終於,蘇賢一行到了。


    車隊緩緩停下,像是一條“巨龍”趴在官道之上。


    車隊前方,一丈開外,唐淑婉、柳惠香等諸女,還有唐矩與陳夫人,以及朝廷派來迎接的官吏等,站成一排。


    他們目光灼灼,盯著前麵的車隊。


    此刻,雙方竟有一種“對峙”的意味,讓人心中莫名恍忽。


    周威騎乘高頭大馬,走在車隊最前麵,他看了眼前麵的嫂夫人們,再扭頭看著馬後那輛馬車,蘇賢就在那車上。


    不知師兄如何麵對嫂夫人們?嘿嘿,這下有好戲看了……周威暗暗陰笑。


    在他看來,蘇賢這次大概率要遭,要被嫂夫人們修理,他樂得看到這種場景,算是蘇賢上次整蠱他的懲罰吧!


    對麵,唐淑婉等女已漸漸進入狀態,她們臉上果然沒有抱怨、不爽的表情,反而一臉溫柔,溫柔如水,不忍讓人直視。


    陳夫人、唐矩,還有小廝丫鬟們則是心思各異,尤其是唐矩,他很想跑過去對蘇賢說:“你夫人要用溫柔的刀子對付你!”


    但仔細想了想,他終究是沒動……


    轉眼,雙方“對峙”已有好長一段時間,大家都沒有亂動,唐淑婉等女一臉溫柔的站在那裏,蘇賢也不下車。


    周威急得抓耳撓腮,他還等著看好戲呢,於是醞釀一番,扭頭衝蘇賢的馬車喊道:“師兄,嫂夫人們都到了,還不出來一見!”


    這話像是打破了某種束縛般。


    許多人都是暗暗一鬆,深吸口氣。


    蘇賢的馬車也跟著一晃,布簾掀開,有人身手矯健躍下馬車,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蘇賢。


    他轉身看向對麵,視線還未與唐淑婉的視線接觸,一旁的唐矩便揮手笑道:“賢婿,一路平安否?”


    唐矩說著便走了過來,一臉笑容。


    女皇派來迎接的官吏,見狀也緊隨其後,爽朗笑道:“國公出使辛苦了,陛下命下官出城三十裏相迎,足見陛下對國公爺的重視!”


    蘇賢迎將上去,笑著與二人寒暄,他們笑聲爽朗,一舉衝散了方才淤積在眾人心頭的沉悶。


    但,寒暄總是要結束的。


    終究,唐矩與那位官吏往兩邊一讓,騰出一條道路,而在這條道路的盡頭,正是唐淑婉、柳惠香等女。


    蘇賢抬頭,正好與唐淑婉那溫柔如水的眼神撞上。


    刹那間,整條官道,連帶官道兩旁的樹林,以及樹梢上的鳥兒等,全都安靜了,人們聽不到任何聲響。


    陳夫人站在女兒身旁不遠處,一臉得意,她已在腦補“蘇賢羞愧難當,並發誓不再拈花惹草”的美好畫麵。


    唐矩則不住搖頭,麵色有些黑,他很想提醒女婿,小心你這個腹黑的夫人……但理智告訴他,這話不能說。


    原因有二,第一,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人家小夫妻之間的事,你一個嶽父橫插一腳幹什麽?不合適。


    第二,那邊的陳夫人頻頻對他甩眼色,若果真說了,隻怕今後家宅將不得安寧……


    周威是所有人之中最高興的,若不是怕成為眾失之的,他鐵定仰天大笑三聲,師兄啊師兄,你也有今天?哈哈!


    蘇賢抬頭,看著一丈開外的唐淑婉、柳惠香等女,腳步輕抬,慢慢往那邊走去。


    在他看來,唐淑婉不管有多麽賢惠,不管有多麽知書達理,但在這件事上麵,她首先是一個女人,是一個妻子,不可能不在意。


    大抵,她們會對我比較冷澹吧。


    蘇賢心中如此想到。


    然而,當他走到諸位夫人身前,尚未開口,唐淑婉、柳惠香、羅繡娘,還有那十餘位侍妾,竟同時欠身一禮,恭恭敬敬喊道:“夫君。”


    聲音很柔和,一點也沒有生氣、冷澹、不爽的感覺,尤其是唐淑婉的聲音,溫柔得好似能滴水。


    唐淑婉本就具備一種溫婉的氣質,她的長相,她的聲音,甚至她的穿衣打扮,無不透著一種暖心的溫柔。


    眼下,她又刻意祭出“溫柔的武器”,效果疊加,蘇賢就算是一塊堅硬鋼,也會融化為滾燙的鐵水。


    “呃……”蘇賢一陣茫然,這與他的想象嚴重不符,夫人們居然沒有對他冷澹!


    禮畢,唐淑婉與柳惠香蓮步輕移,長裙飄飄,分別走到蘇賢左右兩側,同時抱著他的手,做小鳥依人狀,溫聲細語:


    “夫君一路上辛苦了,我們為人妻,不能照顧夫君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已是失職,還望夫君降罪責罰。”


    “……”


    親衛、小廝、丫鬟等,見狀都是一陣愕然。


    在他們的認知之中,夫人雖然親和,但在這件事上決不應是如此表現!


    畢竟,哪個女人能忍受,自己的夫君與他國女帝結婚做皇夫的?


    這說不過去。


    他們有此想法,倒也正常,因為他們並不知唐淑婉那腹黑的計劃……


    陳夫人自然是知道的,她笑眯眯看著這一切,暗暗加油道:“女兒,做得好,就是這樣,為娘看好你喲!”


    唐矩則繼續黑著臉,心說開始了,開始了……他不忍看著女婿陷入那腹黑女兒的圈套,幹脆背過身去。


    周威則是一臉震驚,目瞪口呆,甚覺荒唐,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這不符合劇情,嫂夫人們不應該狠狠地削師兄麽?怎麽卻是一幅恩愛有加的畫麵呢?我一定是眼花了,周威用力揉眼。


    蘇賢身為當事人,感覺就更為奇妙了,不知為何,他心底深處噴湧出一種濃濃的愧疚感,急忙說道:


    “夫人說笑了,夫人在家操持家務著實辛苦,為夫怎麽舍得怪罪你們呢?”


    他幹笑一聲,接著又問:“夫人在家一向可好?”


    唐淑婉抱著蘇賢的手,就跟抱著一件稀世奇珍般,小鳥依人,極盡溫柔,迴道:“夫君外出這段時間,妾身等都不太好。”


    蘇賢眉梢微微一動,心下一定,心說這就對了嘛,隻有這樣,他才能對症下藥。


    陳夫人、唐矩等知曉內情之人,不是在暗暗鼓勵,就是在暗暗搖頭,不過他們共同的想法是:“女婿終究還是上鉤了。”


    周威也從方才的震驚中迴神,隨即幸災樂禍,沒聽嫂夫人都說“不好”了麽,這便是狠削師兄的前奏!


    他對接下來的劇情萬分期待!


    “夫君出門在外,妾身等日日思念,夜夜擔心,有時就連覺也睡不好……不過現在好了,夫君既已迴家,妾身等懸著的心總算落地。”


    唐淑婉繼續說。


    什麽?嫂夫人居然是這個意思……周威再一次傻眼,他本以為師兄要被狠削了呢,結果卻是這樣的結果。


    蘇賢心中又是一陣苦笑,夫人們意外的溫柔,真讓他措手不及,他想好的辦法全然派不上用場。


    這讓他一時無語,不知該說什麽。


    “夫君都瘦了。”柳惠香鬆開蘇賢的手,端詳著蘇賢的臉:“夫君每次出門,雖說是為了公務,但還是應該照顧好自己……”


    唐淑婉沒有說話,而是鬆開蘇賢的手,溫柔而仔細的捋平蘇賢衣服上的褶皺。


    接著又為蘇賢整理發冠,最後甚至蹲下身,取出一方雪白的手帕,輕輕擦拭蘇賢鞋子上的灰塵……


    親衛、小廝、丫鬟等見了這一幕,直接石化在當場。


    夫人對國公也太好了吧,非但不追究,反而如此溫柔,甚至還蹲下身為國公擦鞋!難道眼花了不成?


    陳夫人在旁,依舊一臉笑吟吟,她知道這都是女兒的計劃,目前看來效果很好,沒見女婿那一臉的愧色麽?


    唐矩本已轉過身去,不忍相看,但著實忍不住,還是迴頭看了一眼,結果正好看到腹黑女兒為女婿擦鞋那一幕。


    他嘴角狠狠一扯,連帶胡須也跟著一翹,最後暗歎一聲,趕緊迴頭不看……看著女婿一步步走向深淵,他真的無能為力。


    周威則繼續茫然,他抓耳撓腮,著實沒看懂嫂夫人究竟是怎麽想的?你不生氣也就罷了,居然還為師兄擦鞋!簡直令他大跌眼鏡。


    “夫人快些起來,為夫慚愧,著實不必如此。”


    蘇賢一臉苦笑。


    誠然,因當下封建社會的環境,以及身份、權勢帶給蘇賢的地位,讓他在府中地位超然,可以毫無顧慮享受唐淑婉等女的貼心伺候。


    但,凡事都有一個度。


    唐淑婉蹲下身,為他擦鞋的舉動,在他看來就有些過了。


    這也讓他心生一絲警覺——


    隱隱意識到唐淑婉今日舉止異常的深層用意。


    “妾身既為人妻,這些都是妾身應該做的。”唐淑婉依舊蹲著身子,擦鞋的動作暫停,仰頭看著蘇賢,認真且意味深長的說:


    “既是妾身應該做的,那妾身義無反顧。反之,有些事妾身不能做,那麽妾身也將恪守本份!”


    說完這句話,唐淑婉便緩緩起身。


    蘇賢眉梢微微一動,方才他就察覺到唐淑婉舉止有些異常,現在再聽這話,他明白了,唐淑婉這是在隱晦的告訴他:


    “你是丈夫,你是太尉,你是有身份的人,有些事便不能做。就像妾身一樣,即為人妻,有些事必須要做,但有些事碰都不能碰!”


    不僅是蘇賢品出了唐淑婉的弦外之音,唐矩、陳夫人等,也漸漸琢磨出味兒來,大家心思各異。


    不過,周威依舊在那抓耳撓腮,什麽意思?嫂夫人這話什麽意思?他怎麽聽著稀裏湖塗的呢?


    蘇賢身為當事人,算是徹底洞悉了唐淑婉的深層用意。


    這個夫人不簡單啊!


    不過,蘇賢可不會輕易妥協。


    人,隻要還在唿吸,那麽無時無刻都免不了鬥爭,正所謂與人鬥,其樂無窮,與天鬥,其樂無窮。


    哪怕你隱居深山老林,不與世俗接觸,你也要與大自然爭鬥,不然你吃什麽?喝什麽?就算你摘果子也要爬樹。


    夫妻之間也是如此。


    所謂夫妻和諧,要麽是東風壓倒西風,要麽就是鬥了個旗鼓相當,真正相敬如賓的夫妻,根本就不是夫妻,而是賓。


    蘇賢為了擺平唐淑婉等女,也就是“東風壓倒西風”,他其實準備了兩套方案。


    第一套,在唐淑婉與柳惠香的溫柔攻勢之下,根本無法施展,算是作廢。


    至於這第二套麽,蘇賢自己都覺得有些無恥,但為了今後的夫妻和諧,也為了能壓製住以唐淑婉為首的“夫人勢力”,他最終決定采用。


    話說,蘇賢為什麽執著於“東風壓倒西風”呢?


    這是因為,你身為大梁正一品的實權太尉,兼衛國公,若幾個女人都擺不平,何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趁早歸隱山林了此殘生得了。


    但這個法子的確有些無恥……沒辦法,蘇賢今後能做的,唯有更加的寵愛唐淑婉、柳惠香等夫人,多一些理解,多一些包容,給予她們更多的物質上與情感上的滿足。


    這時,唐淑婉認為目的已經達到,便笑著問:


    “夫君此次出使南陳,可還順利否?妾身聽說陳帝駕崩那日……”


    一旁,抓耳撓腮、急不可耐的周威,實在忍不住了,準備跳出來揭蘇賢的老底,務必要借嫂夫人之手,狠狠收拾師兄一頓不可!


    然而就在這時,站在那好好的蘇賢,忽然用手捂著心口,“啊”的大叫一聲,直接仰麵栽倒,五官麵孔都已扭曲。


    “夫君!”唐淑婉、柳惠香等人急忙攙扶,她們的臉都嚇白了,但由於她們身子嬌弱,竟被蘇賢帶著一起摔倒在地。


    “太尉【國公】!”霎時間,楊止蘭、唐矩、陳夫人,還有女皇派來的官吏等,全都圍攏過去。


    場麵頓時大亂。


    “啊……”


    蘇賢躺在唐淑婉與柳惠香身上,手捂心口,五官扭曲,慘叫個不停,看起來極為痛苦。


    現場唯一一個還站在原地沒動的人,是周威,他在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心說師兄身體沒有問題啊,怎麽忽然就心痛慘叫了?


    莫非……師兄是裝的?


    心中剛蹦出這個念頭,便急速生根發芽,不可抑製,周威可以明確,師兄就是假裝的,師兄這是在裝病!


    這次,周威腦筋轉得很快,他瞬間明白過來,師兄在利用嫂夫人們的同情心,混淆視聽,借以達成蒙混過關的效果。


    “無恥啊!”


    周威在心中呐喊。


    他一陣膩歪,尤其是看到心急如焚、麵色慘白、淚痕滿麵的嫂夫人們,他真想衝過去狠狠戳穿這個無恥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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