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想起了什麽,將小木盒放在一旁的地麵,然後從貼身衣兜中取出那三顆糖果,順手放在身旁伸手可及的地方。


    然後又將小木盒緊緊抱在懷裏。


    夜裏靜悄悄。


    楊芷蘭無聲無息的躺了一會兒,卻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她慢慢起身,將小木盒打開,取出一串串嶄新銅錢,拆開繩子,將一枚枚銅錢放在這塊區域的四周。


    圍成一個橢圓形。


    剛好將她躺下的地方包裹其中。


    她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


    或許處於無聊。


    或許是覺得被這些銅錢包裹,能給她帶去某種心理上的安慰。


    ……


    與此同時。


    隔壁。


    柳蕙香果然準備了美酒佳肴,招待蘇賢前來一起賞月。


    初時,兩人談笑暢聊,一邊賞月一邊吃喝倒也愜意。


    可是猛然間,蘇賢心神一震,有種惶惶之感,賞月的興致頓時削減了大半。


    柳蕙香察言觀色,心知這些時日以來,蘇賢在城外大營和她的繡塌上勞累過度了,便勸他早些迴去休息,今夜不留客。


    蘇賢點頭答應,爬牆迴到隔壁自己的房間,拿眼睛一掃竟發現楊芷蘭不在!


    他眉頭一蹙,心中那種惶惶的感覺加強了一些。


    但他並未多想,隻當自己累了,需要休息。


    於是下得木梯,忽一眼看見桌上茶杯壓著的小紙條,取出一看,原來楊芷蘭出去了……


    心神不安的蘇賢,暗中祈禱道:“希望她不要有事。”


    簡單收拾一番,蘇賢熄了燈便躺上床開始睡覺……


    ……


    咚咚咚!


    午夜的鼓聲響過。


    夜已經很深了。


    破敗的屋子中,朦朧的月光之下,安安靜靜躺著的楊芷蘭忽然眉頭墳起,腮幫子輕輕一動,那是在暗中咬牙。


    “來了嗎?”


    她心中暗道。


    的確是來了。


    因為下一刻,她感覺胸口越來越悶,越來越痛,像是壓著一塊幾百斤的巨石,唿吸短促且困難!


    她張開嘴巴大口吸氣,顫抖著手將身旁三顆糖果取來。


    費勁兒剝開外麵的油紙,依次將三顆糖果全部吃進口中……蘇賢曾叮囑她別一次全吃了,她也想分開吃啊,可是時間不允許。


    這次若挺不過去,就沒有以後了——


    楊芷蘭身患一種怪病,遭遇小閣領那非人的操練之後所患,每月月圓之夜發作一次,一次比一次嚴重……


    發作之際,先是胸口悶和痛,然後渾身都痛,撕裂般的巨痛,並伴有唿吸困難,手腳顫抖等症狀。


    上個月,她就差點沒挺住。


    後來遇到蘇賢,生活上好了許多,她也算是以一個正常人的身份體驗了一迴滾滾紅塵與人世間的煙火氣。


    蘇賢對她的關懷,好吃的烤羊排,甜蜜的糖果……這些東西,在她前麵十多年的生涯裏從未有過。


    世間原來這般美好……


    美好到她差點忘了每個月發作一次的疾病。


    剛才,晚飯之前,若不是蘇賢提及,她隻怕真的會忘掉此事。


    三顆糖果剛剛入口,楊芷蘭的手便不自控的打起了擺子,胸口的痛也蔓延到了腰腹與五髒六腑。


    但她的腦袋還是清醒的,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醒,她可以清晰感知到身體任何部位的痛楚。


    緊接著,額頭、後腦勺,甚至脖子都是一陣陣發麻、發涼,豆大的冷汗順著臉頰奔流而下……


    楊芷蘭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在地麵上躺平,承受著渾身上下五髒六腑傳來的撕裂般的巨痛。


    就連牙關也不能咬緊。


    更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像是掉入了萬丈深淵,深淵之下是無盡的黑暗。


    也像是被投入了油鍋,高溫侵蝕著她的生機,且沒有逃跑的機會……


    黑暗。


    無助。


    孤獨。


    巨痛。


    平躺在地上的她,額頭與臉頰上除了滾落的冷汗之外,眼角也無聲的滑落豆大的淚珠,與冷汗混雜在一起……


    ……


    隔壁。


    好不容易睡過去的蘇賢,猛然從噩夢中驚醒,天氣不算熱,但他流了滿頭滿臉的冷汗,一手撐著床鋪,一手捂著猛烈跳動的心髒。


    他下意識看向床側的地鋪。


    空空如也。


    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楊芷蘭不在,所以他又做噩夢了。


    或者說……她遭遇到了什麽不測?蘇賢有所感應?


    但隨即蘇賢便認為不可能,她可是內衛第一殺手呢,誰能傷得了她?


    不能睡覺了。


    蘇賢起床,一邊找來毛巾擦汗,一邊倒了杯涼茶,走到窗前看著黑洞洞的城牆,小口小口喝著。


    他希望楊芷蘭早點迴來。


    ……


    暴風雨終於來到了最猛烈的時候!


    電閃雷鳴,波濤洶湧,天地幾將顛覆。


    發病發到現在,楊芷蘭的腦袋也開始不清醒。


    杳杳冥冥,昏昏默默,魂魄也似乎快要出竅而去。


    盡管腦袋不清醒,但她似乎預感到了自己將亡於今日今時,這是一種預感,類似於迴光返照。


    於是乎,在冥冥之中,她的眼前開始閃過這短暫一生的種種畫麵,從記事的時候開始——


    小時候的記憶已經模糊,隻隱約記得,她是一個頭上紮著羊角鞭的小女孩,父母的麵孔已經模糊,但他們很疼愛她,經常抱著她講故事……


    緊接著,世界的背景開始灰暗起來,因為她們家遭逢大變,她本人也來到了一個陌生而恐怖的地方……


    真正開始記事的時候,便是由此開始……


    那是一段無比灰暗的歲月,她記不得挨過多少打罵,受到過多少懲罰,過早的激發身體的潛力,也過早的見到了世間最邪惡的一麵……


    她的童年便是在這種殘酷的環境之下度過,或者說根本沒有童年。


    然後是外出做任務的一些畫麵,利刃、血跡、生命的掙紮與痙攣……


    直到有一天,她恍若明白過來似的,終於下定決心一個人逃到瀛州。主要是因為她自知餘生無多,想一個人默默的度過。


    這段歲月雖短,且還是以乞討為生,但卻是她人生中最自由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之一……直到上個月的月圓之夜,她差一點就沒有挺過去。


    她的世界中的背景,依舊是灰暗的。


    她自知大限將至,便連乞討也不再積極,心想幹脆餓死或者渴死算了。


    直到那天,一個好聽的聲音喚醒了她。


    並將一碗清澈的水送到她的嘴邊。


    她始終都記得那張在陽光之下的俊美麵孔。


    笑得是如此的燦爛……


    就在這一刻,有關遇到蘇賢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像是按了“快進鍵”似的在她眼前快速閃過。


    也是這一刻,她的世界的背景不再灰暗,而是和小時候一樣,變得光明、燦爛、多彩起來!


    一道明媚的陽光,照入了她那空虛、黑暗的內心深處。


    這些畫麵,也像是一劑藥效霸道無匹的“強心針”。


    這猛烈的刺激,讓她的腦袋一瞬間擺脫掉那種杳杳冥冥、昏昏默默的狀態,頭腦清晰,魂魄歸位。


    心念一動,一股甜蜜順著喉管流入肚腹。


    眼珠往身側一轉,將她圍在其中的“銅錢橢圓形”,在明亮的月光之下反射出陣陣金光。


    不!


    她在心裏呐喊。


    她不想就這樣死去。


    世間也有美好!


    而那種美好她才剛剛品嚐,還不夠,遠遠不夠!


    然後是蘇賢這個人,是第一個讓身為殺手的她失神的人,楊芷蘭答應過他的,要作為一個保鏢保護他。


    對世間的眷戀,對美好的不舍,對蘇賢保鏢身份的執著,促使她內心迸發出強烈的求生欲望。


    她要活著!


    從來沒有哪一刻,她是如此的渴望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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