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正殿。


    李淵站在殿門口,向外眺望著。


    他已很久沒有這樣等過人了,誰敢讓皇帝等啊。


    他想起了上一次等待李世民的情景。


    勇武的兒子帶兵出征,得勝歸來,牽腸掛肚的父親終於放了心,能睡一個囫圇覺了,父慈子孝。


    這是外人看到的場景。


    其實他心裏是抗拒的,他不希望這個兒子迴來。迴來了又是無休止的爭鬥,做父親的能怎麽辦呢?


    李淵突然有點想念齊王李元吉。


    那是他最小的嫡子,闖禍精,比起兩個哥哥,文韜武略差了十萬八千裏。


    但出於“小棉襖”效應,做父母的總是對最小的孩子多一些偏愛,也更願意多跟他們說兩句心裏話。


    上次家宴,李淵喝得盡興,還跟李元吉開起了玩笑。


    李淵道:“你那兩個哥哥都不讓我省心,幹脆皇位給你吧。”


    李元吉本與父親同坐一榻,聽了這話,嚇得酒醒了大半,瞬間站直了身,行著大禮道:“聖上千金之口,莫折煞孩兒,孩兒自知愚笨,怎敢有那非分之想,惟願秦王莫再為難太子,兩位哥哥友愛相處,如此,咱們家的江山便萬世無憂了。”


    想起李元吉說這番話時懂事乖巧的樣子,李淵心中的鬱悶紓解了些。


    他突然道:“元吉有陣子沒來看我了。”


    跟在李淵身後的齊公一愣,他沒想到聖上竟突然提起了齊王,忙道:“聖上若想齊王了,奴明日就去傳信,讓他……”


    李淵擺擺手,“罷了,他喜好騎射,就由他去吧,把他放我身邊,反倒不自在了。這一大家子,就他一個落得清閑,你說,他這算不算本事?”


    李淵自己先苦笑起來。齊公陪著笑道:“聖上的孩子,自然都頂有本事的。”


    “就是太有本事啦。”李淵踮了一下腳,收斂起閑談的語氣,沉聲道:“秦王來了。”


    秦王不行入了宮門。他身著銀光鎧,弓矢佩刀均放在了宮門口的竹架上。他甩開雙手,邁著大步,十分坦蕩的樣子。


    但他的頭微微低著。


    李淵有些動容。這個兒子何時低過頭?哪怕最桀驁最彪悍的秦王,也終究被這場儲君之爭消磨掉了些什麽。


    李淵又遠遠地深深地看了這個兒子一眼,迴身,坐在了高案之後。


    若離得近了,他便不敢這樣看李世民了,他小心翼翼地收斂起父親的愛意,生怕自己流露出一絲鼓勵,讓這個野心蓬勃的兒子以為有望獲得儲君之位。


    李世民走入了太極宮。


    他渴望成為這座宮殿的主人,他曾無數次幻想自己坐在父皇那個位置的樣子。


    此刻夕陽的餘輝將盡,屋內尚未點燈,正是光線最暗之時。


    他看不清父親的臉,隻是覺得哪個高位之上的人影十分孤獨。


    “宮人呢?”李世民問齊公道:“讓他們來,將燈點上吧。”


    齊公看向李淵,李淵點了點頭。


    齊公默默退下。不多時,兩行婢女魚貫而入,給殿內點了燈。


    她們默默地來,又默默地走。很快,殿內隻剩了李淵父子倆。


    “我沒反。”李世民開門見山道。


    “我知道。”李淵點頭。


    沉默。


    李世民想說是太子搗鬼汙蔑自己,李淵想說我知道你滿心委屈。


    都怕適得其反,都沒說出口。


    最終又是李世民先開了口,“我記得父皇從前讓我住在承乾殿,世子就在那裏出生,還取了同樣的名字。”


    “把你們都留在宮裏,原是想讓你們多親近的。”李淵歎了口氣。


    “父皇可知我為何搬離承乾殿?”


    “你功勞大了,翅膀硬了,嫌你哥哥礙眼了。”


    這話一出口,李淵就後悔了,他本已決心收斂起怨氣,好好跟這個兒子聊聊。這個兒子已太久沒得到他的關愛,因此他們的關係才會日益疏遠吧。


    可指責的話還是出了口。


    李世民卻沒在意,他繼續道:“我搬離承乾殿,確是因為太子、齊王,我看不慣他們與張婕妤、尹德妃淫(手動分隔)亂。”


    李淵一臉錯愕,緊接著是憤怒,他一把掃掉了桌上的筆墨紙硯竹簡書卷,自一旁的擺架上抽出禦劍,揮著劍快步衝到李世民麵前。


    他憤怒於自己一心想要緩和父子關係,李世民卻毫不猶豫地抖出了一件他根本無法承受的齷齪事。


    沒有任何鋪墊,好像故意要捅他一刀。


    自己的妾室與自己的兒子淫(手動分隔)亂,這種事足以讓任何一個老父親顏麵盡失,況且李淵不僅是父親,更是皇帝。


    他怎麽能跟這種髒事兒沾上邊?


    因此,他怒不可遏。


    可是當他衝到李世民麵前,心裏又開始發虛。


    會是真的嗎?若是真的可怎麽辦?


    李淵揮出的劍,最終沒斬在李世民身上。


    皇帝的後宮女人多,規矩也多,後宮的女人不是人,她們是規矩這座牢籠內的金絲雀。


    皇帝有多害怕女人送他綠帽子,後宮就有多少規矩。


    李淵本是不怕的,能成為如他這樣開國之君的女人,她們該感恩戴德,怎麽會有背叛之心?


    因此,他從未防備過已成年的兒子們,任由三名嫡子配兵器在宮內出入,旁人不得阻攔。


    但他也清楚,他正漸漸衰老,而頗受寵愛的張婕妤、尹德妃還很年輕。他給她們金銀財寶,給她們的家人權利地位,以此來彌補那些他越來越無力給予的東西。


    每當兩個女人向他吹著枕邊風,想方設法構陷秦王,李淵就用“她們總要為將來找個靠山,太子是最正統的人選”寬慰自己。


    但他心中是有疑慮的,他隻是不敢細想。


    此刻,那些埋在心底的疑慮被秦王殘酷揭穿,隨之一同揭穿的,還有他的尊嚴。


    父親盛怒,秦王跪了下來。


    他跪下,拽著父親的衣擺,淚如雨下。


    “孩兒已被摘了軍權,哪裏還有爭奪皇儲之位的資格?大哥急於置孩兒於死地,哪裏是為了皇儲之位?他是怕孩兒揭穿他的醜事,怕東窗事發,怕惹怒了阿耶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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