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聽說你們聚在這兒乞巧過節,我特地來送點應節的禮物。”喬笙笑顏如花,不疾不徐地述說來意。


    除了姚芷薇,其餘四女都知道她不得長輩允許就女扮男裝騎馬遠行的事跡。與之相比,裝成丫鬟送瓜果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大家嬉笑著不再多問。


    喬笙拍拍手,迴廊下的暗影裏走出一名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姑娘。


    楚婠認得是外祖母蕭氏送給喬笙的丫鬟春江。


    春江快步走到喬笙身邊,低頭將手臂上挽著的藤籃遞與她。可是喬笙並未立刻從籃子裏取出禮物,反而一邊不時瞄一眼從湖對麵通過來的石橋,一邊埋怨起楚婠:“小婠婠,我邀你你不來,還迴帖子說你要來找無雙,真是厚此薄彼,令人傷心。”


    比起一輩子統共沒見過幾次麵的表姐,楚婠當然更喜歡和無雙一起玩耍,但叫人這樣當麵說了出來,她到底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訥訥解釋:“雙雙的帖子先到的,我已經答應了她,不能反悔。”她一壁說一壁挽住無雙手臂輕輕搖晃,“不然雙雙要生我氣了,是吧雙雙?”


    如此舉動顯然是在求助,無雙忙不迭點頭道:“就是就是,我最討厭人家答應我的事情不兌現,碰到了是要絕交的!”


    兩人默契甚佳,互相搭配,唱作俱佳。


    然而喬笙對自己挑起的話題反應卻慢足一拍:“算啦算啦,我是姐姐,為了讓你們姑嫂和睦相處,犧牲一點也無妨。”她邊說邊收迴遠望的目光,從藤籃裏捧出巴掌大的錦盒,首先遞與姚芷薇。


    姚芷薇是客人,又與喬笙頭一次見麵,自然要做足禮數,收了禮物也不忙打開,十分客氣地連聲道謝。


    君家的女孩子們與喬笙一路同行,彼此熟悉了,禮數上便沒那麽講究,年紀最小的無悔比姚芷薇晚一步收到禮物,反而搶在她前麵打開。


    掀開精致的嵌螺鈿盒蓋,竟有一隻棕紅色八腿蜘蛛穩當當趴臥在內襯的大紅絲絨墊上。


    無悔愕然,與之對視數息,猛地反應過來,丟開錦盒,哀叫道:“蜘蛛!蜘蛛!”


    無憂坐在她身邊,剛接過禮物,還沒來得及打開看,肩膀就被無悔攀住,被動地陪她一起發抖不算,連錦盒都被打翻在地。


    姑娘們斜後方的石橋上一陣腳步疾響,按約定時間前來的君珩正好遠遠目睹妹妹鬼哭狼嚎的失態模樣,搶上來撿起被無悔丟棄在地的蜘蛛,剛要作勢丟進湖水裏,忽地一愣。


    一聲清脆悅耳的笑聲幾乎同時在他身側響起:“是蜘蛛沒錯,不過是蜜糖做的蜘蛛,不用害怕。”


    說話的人是姚芷薇,眾人看向過來時,她正麵不改色地掰下“蜘蛛”的一條腿送進嘴裏,咀嚼咽下後,還不忘品評:“紅糖、蜂蜜,還加了桂花,味道不錯。”


    經過無悔一聲吼,受了驚嚇的無雙與楚婠手臂碰手臂擠在一處,兩人將信將疑地對視一眼,互相點頭致意,手上同步打開盒蓋。


    “甜甜的,不膩。”楚婠學著姚芷薇的模樣,掰下一條蜘蛛腿,小心翼翼地添了一口。


    無雙卻把錦盒舉到眼前,仔細觀察。那糖蜘蛛約有她四分之一個巴掌大,造型精巧,栩栩如生,難怪冷不丁嚇壞了無悔。


    “嗯,是假的。”君珩把撿起來的糖蜘蛛托在掌心,送到無悔麵前,“你好好看看,它不會動。”言罷,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還動手戳了幾戳糖蜘蛛後背。


    無悔見狀,止了哭聲,情緒漸漸平複。


    君珩見無悔哭花了小臉,便招唿元宵陪她迴房重新梳洗。兩人離開後,他板起臉,嚴肅地目光落在喬笙身上。


    喬笙笑著與他對視,又從藤籃裏摸出一隻錦盒:“哎呀,喜蛛應巧,都是為了應節嘛。不過也怪我思慮不周,沒想到有人會把糖蜘蛛當成真的,沒有事先提醒,嗬嗬。幸好我準備的多,這裏還有。”她邊說邊把錦盒塞給無憂,“大家都說好吃呢,你也嚐嚐。”之後又取出一隻錦盒,欲遞給君珩。


    喜蛛應巧確實是乞巧節的一項習俗。


    晚上將活蜘蛛裝入錦盒,待天亮後打開查看,誰的蜘蛛結網大且密,就算勝出,是為最巧之女。


    不過姑娘家膽子小,敢玩蜘蛛的人實在不多,大部分人家便不進行此項活動。


    道理上說得通,君珩也不好責怪她,隻淡淡說一句:“我不喜甜。”便轉身走開。


    所謂相看,許多時候不過讓男女雙方遠遠望上一眼,大概知道對方相貌如何即可。君珩與姚芷薇此番不光見了麵,還間接說了話,可謂十分順利。


    是日晚間,兩家家長少不得旁敲側擊一番彼此印象如何。


    姚芷薇道:“看起來很穩重,也愛護妹妹。”


    君珩則道:“遇事沉著冷靜,是個好姑娘。”


    既然互相第一印象良好,有什麽理由不繼續?


    兩家的老夫人互相通過消息,一致決定趁熱打鐵,很快約定了第二次相看的時間與地點。


    同一時間,鎮遠大將軍府裏,喬笙正在受罰。


    她被關在屋子裏,哪兒也不準去。


    喬笙從小跟著爹娘在軍營裏長大,不受拘束慣了,幾日不出門,悶得自覺身子快要發黴。幾次哀求放人不成,甚至試圖翻窗偷溜,不料被祖母蕭氏撞個正著。


    自此之後,原本看管她的下人全部撤走,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銅鎖與鐵鏈,把房門窗戶緊緊鎖住。


    “祖母,求求您了,放我出去吧。”喬笙有氣無力地拍打著窗扇。


    蕭氏怡然自得地坐在葡萄藤架下的石桌旁,桌上擺著冰鎮酸梅湯備飲,身後兩個小丫鬟手持團扇輪流扇風。


    “別急,我已經寫信讓你爹派人來接你,到時候你就能出來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喬笙更難受。上京寧夏走一個來迴得有小仨月,她上一次看到太陽時還是夏天,下一次……大概就是寒冬了吧。


    “祖母,您不能這樣,我是想念您跟祖父才迴來的,就算要送我迴去……我肯定都聽話,你不用關著我,我保證不再偷跑。”喬笙心思活絡,盡量把話說得軟和些。


    “嗯,我沒擔心你偷跑。”蕭氏喝幾口酸梅湯潤過嗓子,聲調也高了起來,“我是怕你又跑到誰家去,給人家姑娘送蜘蛛蟒蛇。咱們是將軍府,不是五毒教,你女扮男裝也罷,舞刀弄槍也罷,打小誰說過你一句不是,可滿處送毒物給人,那是沒規矩,你可以沒規矩,咱們將軍府不能沒規矩,現如今你父母不在身邊,隻能由我這個祖母出麵做惡人。”


    “那不是真的蜘蛛!”喬笙拍窗拍得沒了力氣,索性收手轉身,靠在牆上,“是糖做的!我也沒想嚇唬誰,是為了應節,應節!”


    “哼,你是我孫女,我還不知道你想什麽。春江都說了,七月七那天,你在南城逛了一整天,把所有做糖人的都找了一遍,最後找出一個糖蜘蛛做得惟妙惟肖的。就為應節?你說破天也沒人信。”


    “那人家不是沒事做,也沒人陪嘛,無聊得緊,自然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多花功夫。”喬笙委屈道。


    蕭氏根本不接她的話茬,又飲幾口酸梅湯,放下碗,歎息道:“你要是看上君家大倌,那咱們就名正言順的和他們議親,可你不請自來,跑到汝南侯府去破壞人家相看,那算怎麽迴事?人家一家人厚道,沒對你起疑心。可你自己良心上過得去嗎?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你這麽做是造孽呢。”


    屋子裏安靜了許久,久到蕭氏以為喬笙睡著了。她慢悠悠地喝盡酸梅湯,正欲離開,忽聽到喬笙的聲音傳出來:“在寧夏時,爹爹問過他。當時他說他不想娶妻,是一輩子都不想娶。可迴到上京,他竟然開始相看,不娶妻為什麽要相看,他騙人,我不服氣……”


    蕭氏頓住腳步,原來還有這一出。說起來孩子是受了委屈,她也覺得心疼,口氣不由變軟:“好孩子,他看不上你,那是他的損失。咱們可不能因為他拒絕的方式不好,就讓自己難受。就憑我孫女這般品貌,要找比他強百倍千倍的還不是易如反掌,咱們不稀罕他。”


    強百倍千倍,也不是君珩。


    喬笙滑坐在地,雙臂抱膝,把頭埋在膝蓋上。


    起初她並沒有多在意君珩,是爹爹喬剛特別欣賞他,打算招他做女婿。她聽得多了君珩的各種事跡,不知不覺便對他上了心。


    隻是萬萬想不到,君珩竟一口拒絕了婚事。喬剛鎮守西北十多年,喬笙身為長女,從小便是被人巴結奉承的對象,何曾吃過癟。君珩的拒絕並未令她心冷,反而激起她的驕傲來。


    誰會一輩子不娶妻?喬笙根本不信這話。


    君珩一定是不了解她,若他與她熟悉些,一定會改變主意。


    於是,喬笙冒險離家,威逼加利誘,好容易說服君珩帶她一路同行,又不忘處處表現,他卻像塊不開竅的頑石,由頭到尾半點沒有迴應。


    要真是塊石頭便罷了,偏偏一迴家就要相看。


    喬笙無意從楚婠送來的迴帖裏知道這件事,氣得完全失去理智,才會故意找糖蜘蛛來嚇唬與他相看的姚芷薇。


    事後冷靜下來,她也認為自己不對,可又不知該如何彌補。


    “祖母,我知道我不對。你放我出去,我向他道歉,不,我去幫忙撮合他們倆。”喬笙哀求道,君珩總是要娶妻的,既然他不喜歡她,那就幫忙讓他早日娶到他喜歡的姑娘。


    喬笙態度轉變得太快,蕭氏有點反應不過來,半信半疑問:“你說真的?你真的不搗亂了?還能幫忙撮合?”


    不確定好孫女的想法,她可不敢輕易放她出去。


    喬笙倒是十分堅決:“你不信我,總信得過大表哥和婠婠吧,他們肯定能管好我。”


    蕭氏眯眼,這話說得有道理。那對兄妹倆,一個明察秋毫,心黑手辣,搞得舉國上下對他聞風喪膽;另一個則天真無邪,完全不知藏話,糖蜘蛛事件就是她當趣事說給自己聽的。讓他們跟著喬笙,不怕沒人看穿她,也不怕沒人迴來報信兒。


    “好吧,姑且信你一迴。”蕭氏答應下來,轉臉招來管事婆子,給喬笙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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