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青弦尚在早餐桌上喝著牛奶時,就接到了沈言的電話。

    看著記憶中的電話號碼,蘇青弦隻是愣了一下,就意識到昨天的一個遺留問題。昨天兩人後來光顧著針對花瓶的質押價格和方式討論了,倒是忘了被蘇青弦當成藉口而推出去的肖遠峰的事情。按照此刻蘇青弦對沈言的粗淺認識,對方在捏著支票偷笑的同時一旦想到這個問題,恐怕會寢食難安吧。

    接了電話,果然聽到沈言著急的聲音:「那個……昨天忘了問你了,肖先生希望我做什麽企劃?」

    蘇青弦無聲地笑了,他可以想到沈言的樣子,覺得實在有趣,不過照顧到對方的自尊心,蘇青弦到底沒笑出聲:「這樣吧,下午兩點你到我這邊來一趟,你和肖遠峰麵談一下吧。」

    那頭的沈言很明顯小鬆了口氣,但很快聲音又有點緊張:「那麽……我需要準備些什麽?」

    「不,沒關係,人來就行。」三言兩語,兩人就定下四度見麵計畫,蘇青弦放下手機,突然為沈言最後微微的緊張而感到好奇。

    不過,看來昨天晚上一番交談很有效,剛才沈言短短幾句話倒是沒再「蘇先生」長「蘇先生」短,爭論果然有利於感情的滋生。

    話說迴來,沈言這幾次的表現完全不像之前他的外表所給蘇青弦的印象,反而看來頗為單細胞直腸子,難道這才是沈言的真實麵目?

    其實沈言的那番緊張很好理解。在確定下見麵議程後,他又想到了那次在肖遠峰和蘇青弦聯手打壓之下被摧殘過的小心靈,所以緊張了一把。

    不過等到下午時分,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同時也算是準備進入新的人生開端。

    雖然從企業主到打工的,還是有一定的落差。不過經過了前麵那段昏暗時光,好歹也算有了少許鋪墊,不至於淩空落下摔到七零八落。

    所以當沈言出現在蘇青弦的秘書之前時,已經迴複了當年笑容平靜溫和又充滿朝氣的樣子。

    蘇青弦的秘書叫陳曦,喜歡人家叫她sissy,看到沈言就笑著說道:「沈先生到了?請稍等,我通知蘇先生。」

    這是沈言和她的第一次見麵,對方的反應卻熟稔而自然,沈言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趁著女秘書去見蘇青弦的空閑,沈言仔細琢磨了下對方的態度。從昨天蘇青弦的表現,到今天女秘書的笑容,似乎都意味著對方很是看重他。

    對比之前

    蘇青弦客氣又生疏的表現,真是天堂與地獄的差別。

    對於這種劇變,沈言也推敲過,得出兩個可能性:

    一,蘇青弦在自己身上的圖謀關係重大。

    二,蘇青弦突然覺得自己格外順眼。

    說實在,第二種可能性在沈言看來實在不大,就算知道那才是接近真實的答案。所以沈言對於今天下午此行還是抱著很深的警惕感。不過既然昨晚上頭腦發熱已經收下了蘇青弦的八百萬,用人手短,捂進口袋的錢就很難再吐出來,所以隻要蘇青弦要求不甚過分,沈言決定都全力以赴。

    sissy再度出現在沈言麵前,依舊笑容滿麵:「請進吧,蘇先生在等你。」

    這番用詞再度讓沈言小小驚嚇了一把。

    蘇青弦的辦公室非常大,采光甚好,雖然書、檔案夾以及其他各色事物繁多,看起來卻不淩亂,隻不過讓走進辦公室的人都充分理解到這間房的主人事務繁忙。

    蘇青弦正在看東西,聽到沈言的腳步聲後抬起頭,沈言這才看到他戴著副無框眼鏡,平白添了幾分書卷氣,年輕俊雅了幾分,也把蘇青弦平時頗有些睥睨眾生的眼神遮了不少。

    沈言心裏歎氣。可見上天到底是不公平的——怎麽可以既給予蘇青弦家世、財富,又給他氣質和外貌呢?

    上天不公至此,這幾件東西中間隨便哪一件可能都是別人夢寐以求而不得的,蘇青弦卻是渾身上下一抓一大把似的。

    蘇青弦揚了揚下巴,示意沈言坐下,沈言的表情實在有點古怪,貌似又在不知名的空間出神發呆,逼得蘇青弦不得不開口:「等下,mike——我是說肖遠峰——很快就到,讓我看完手裏這幾頁。」

    沈言坐了下來,「怎麽還在看紙本文件?」他看了看蘇青弦桌上的電腦。

    「方便,我還是比較習慣紙張。」

    兩人在進行了這麽一番毫無營養的對話後沉默了下來,蘇青弦繼續專心於手上薄薄幾頁紙,沈言則開始百無聊賴地四顧。

    蘇青弦說自己喜歡古董,光看這間辦公室是看不出來的。房間裏幾乎沒有什麽多餘的陳設,隻是在蘇青弦的辦公桌以及室內另一張小會議桌上放著兩盆觀葉植物,算是擺設。

    依照以往沈言所認識的醉心於古玩的人,一般辦公室即使不放貴重的收藏,也要放幾件小陳設以便把玩。

    沈言對於拿到的那張八百萬支票的沉重度又有

    了新的估量。

    辦公室的門被很隨意地敲了下就打開了,肖遠峰的臉湊了進來,滿臉堆笑:「老大,召臣何事?」頗為調侃的語氣在看到沈言時被噎了進去,肖遠峰的臉上有一剎那是尷尬和不解:他沒聽說有其他人在啊。

    在認出沈言的臉後,肖遠峰愣了一愣,「嗨」了一聲後,厚臉皮的裝成啥也沒發生一般踱了進來:「沈先生,又見麵了。」

    蘇青弦摘了眼鏡,放下文件:「mike,你上次提到需要沈言幫忙的企劃怎樣?」

    肖遠峰有點驚訝,不期然想到蘇青弦當年那句「上善基金從來不是扶貧解困的地方」時的神色,冷冷淡淡,平靜異常。

    怎麽?現在的新形勢是國家鼓勵企業扶貧解困並決定給予一定資助了麽?

    分神之下,肖遠峰開口說了一句令氣氛down到冰點的話:「那個企劃?已經解決了啊。」一開口,發現蘇青弦的麵孔瞬間冰凍,肖遠峰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可憐的是,他還完全不知自己是踩到主上哪一片逆鱗了。

    隨著蘇青弦的臉一陣發青,沈言的臉也青了一下。

    於是,溫暖的采光良好的室內,隻留下三個人麵麵相覷,僅以唿吸表示彼此的存在。

    蘇青弦分明能聽到烏鴉飛過並幸災樂禍的聲音,一隻接著一隻,空氣中很是熱鬧,而他則很是黑線。

    好吧,他承認是他失策,應該先問下肖遠峰有關於那個企劃的事情,如果預先問一下,絕不至於出今天這等烏龍事件。

    但是昨天晚上當他想到要打電話時,立刻就想到當初自己是多麽冷靜鐵血又鐵齒地說「這裏不是扶貧解困的地方」,還說「隻是需要還一個人情而已」,更何況還拒絕了肖遠峰的提議……依肖遠峰偶爾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來瘋脾氣,會怎樣取笑或者探究其中奧妙的表現蘇青弦簡直能當電影在眼前掠過,多麽真實……

    正是想到此節,所以蘇青弦才猶豫了一下,再想到關於企劃的藉口好歹是確有其事,依照肖遠峰的聰明程度應該懂得怎樣應對,如果事後肖遠峰再問起,自己隨口迴答說「路上偶遇沈言所以如此這般」瞎說一通,想必肖遠峰也不會去向沈言考究,日子一長,自己自然能在這個老同學兼下屬麵前保留一點麵子……

    千思萬想,唯獨沒有想到……

    世易時移,那個企劃已經over了,告吹了,沒了,拉倒了!

    這算什麽?

    老天故意在耍他麽?

    看來老天耍他耍得很是開心……

    蘇青弦簡直想要把肖遠峰推出去等他能換個答案時再讓他進來。

    不過,這種想法也隻不過是想想而已,這種孩子氣的耍賴放在心底一秒鍾,就被現實取代。

    現實是,怎樣擺脫目前的窘境。

    蘇青弦瞪大了眼睛,十分驚訝狀:「可是你一周前才告訴我急著要找沈言的吧?」

    肖遠峰因為主上直唿沈言其名的小細節而多注意了一下,以蘇青弦的性格,貌似……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主上與沈言的關係大好了嘛。

    肖遠峰自以為了解了剛才一剎那尷尬境地的原因,故而沒有展開討論蘇青弦關於「急著找」這一用詞的準確性,順著老板的話接了下去:「嗯,就是因為企劃太急了,既然你說暫時找不到,我就另想他法了。」不過他心裏多了個心思:蘇青弦雖然外表並不冷厲,但實際上並不是什麽好相處的人,也絕不會自來熟……所以,這兩個人相交的過程很值得推敲嘛。

    「原來如此。」蘇青弦歎了口氣,轉頭看向沈言。

    此刻沈言的心理活動其實很是精彩,隨著蘇青弦和肖遠峰對話的進程,他的心中從「又被耍了麽?」到「真是這樣麽?」再到「理由聽起來有點勉強」再到——「這樣的話,八百萬是不是要還迴去?」

    到最後一個念頭時,沈言心裏的天使和惡魔們已經是大驚失色抱成一團。

    有過沈言這樣經曆的人恐怕都能體會,沒拿到錢窮到死時和已經拿到錢幻想過應該怎樣合理使用錢財這兩種情況之下,能保持氣節的堅持度是不同的。

    沒有錢時,多數有種「還能更糟麽」的心態,抱著最差也不過如此的想法後,堅持清高雖然艱難,卻沒有曾經擁有過一線轉機,突然被硬生生奪去時更艱難。

    所以,此刻的沈言心中百味雜陳,一時來不及考慮蘇青弦和肖遠峰的不合宜表現了。

    他抬頭看向蘇青弦,雖然勉強保持外表的平靜,但臉色到底還是不好看。

    蘇青弦卻不了解沈言一番心理交戰,看到沈言這樣的表現,禁不住有點心虛:「真是對不起,害你白跑一趟。」

    肖遠峰看了看兩人的臉色,乖覺地問道:「老板,如果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出去了,還有點事等我處理。」看到蘇青弦點頭後,立刻起身離去,留下這堂皇的房間

    裏滿屋子的詭譎。

    怎麽辦?沈言心裏一番天人交戰,不過到最後,好孩子、好公民、道德新楷模沈言同學最終還是歎著「罷罷罷」,等到房內隻剩兩個人時,深深吸了口氣:「既然企劃的事情是這樣子,那麽過會兒我去把錢拿了還給你吧。」真可惜,支票剛入手還沒捂熱就得掏出來了,他的心裏在滴血,奈何臉上還要裝出正經正義的樣子。

    蘇青弦看著他的臉,忍不住三度感慨——

    真是好人。

    好到讓人覺得不欺負他對不起上天……

    頗有些罪惡意味的念頭一閃而過,蘇青弦真誠微笑:「真是對不起,看來我和肖的溝通有點問題.結果連累了你。至於錢的事情……」他躊躇了一下,說道:「不用這麽著急,我記得mike那裏還有許多棘手的事情,如果你願意,能不能來幫他?」蘇青弦抬頭看向沈言,眼睛在陽光底下泛著微微的琥珀色光,漂亮的像是被陽光浸透了的寶石。

    這是沈言第一次在麵對蘇青弦時突然產生危險的感覺。

    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如果硬要形容,那就是老鼠被貓盯上、頂級殺手被狙擊手瞄準等等荒誕的字眼來派上用場的時候。

    如果一定要用言語和邏輯來解釋,那就是沈言自估就算把此刻的自己賣掉,恐怕也換不到蘇青弦上一段時間表現的善意所體現的價值。

    陽光分外溫暖,沈言卻覺得自己的背上有點微寒。對麵的男人在陽光下顯得前所未有的好看,那樣漂亮的淡淡的笑容和淺淺的歉意都像閃著鑽石的光芒,讓人隻覺得閃亮閃亮,但沈言卻知道,蘇青弦之所以為蘇青弦,絕不是因他此刻露出的絕佳美色。

    之前他還有些自信,猜想蘇青弦大概遇到了比較棘手的it行業技術問題而需要藉助自己的力量,現在的新進展卻讓沈言朦朦朧朧意識到,蘇青弦的整個姿態像是在不計成本地示好。

    這種舉動在現今以「時間就是金錢」為口號,號召著所有有勞動能力的人徒勞奔波的社會中,在以每一分鍾的時間說不定可以「萬」計、而且還是美鑽的蘇青弦身上發現,怎叫沈言不心底生寒?

    所以沈言緊緊地盯著蘇青弦,一時間忍不住衝進腦海的首要問題:「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麽?」

    蘇青弦差點被空氣噎到,因為沈言的表情看來完全像聳著肩麵對陌生人的食物猶豫驚恐的野生流浪貓,那眼神透露著全然的不信任,甚至很有幾分挑釁。蘇青弦意識到,

    之前好不容易在兩個人的相處之間加入柔化劑的努力全因為自己的一個小小疏忽而泡湯了。

    他是有後悔,但是絕不會因為某個化身為警惕流浪貓的人的質問而失了方寸,相反,蘇青弦的眼神因為「遇強則強」的心理而愈發顯得真誠充滿說服力。如果謊言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用,那麽以美化過的事實為藉口呢?蘇青弦此刻的心中已經升起熊熊戰火,目標隻有一個:搞不定你沈言,我就跟你姓!

    「你覺得之前我的提議不合常理?那麽,沈言,請問現在的你有什麽值得我花這麽大的力氣和心思來圖謀的?」雖然眼神很是誠懇,但是言語卻甚為犀利,極為客氣。

    正因為自己不經大腦的張牙舞爪而懊惱著的沈言一時為之語塞,他此刻已經後悔,不管心裏有多大疑團也應該稍後再議,畢竟自己現在還在人家地盤上,而且到底尚未嗅到陰謀的味道。結果被蘇青弦這一番很是巧妙的「人身攻擊」一時堵到無語。

    蘇青弦看到了對方受挫的眼神,於是放緩了語調,調整了姿態:「如果一定要說有所圖謀,那麽,隻能說我真的很欣賞你,想成為你的朋友。當然,你的能力是我所賞識的,但是老實說單憑這一項能力並不足以讓我另眼相看。你我也算認識有段時間,之前我並不覺得有和你深交的必要,但是自從你麵臨現在的局麵以來,越和你深交,我越覺得你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你有能力、有擔當、誠實、有責任心,老實說後麵幾項特質在我身邊的世界中越來越少見。這些特質才是我所圖謀的東西。」

    這段話無疑是沈言所聽過的蘇青弦講過的最長一段話,對方眼神之真摯、用詞之樸素,幾乎讓他有一種被告白的錯覺,與前麵的對話相比,無疑讓人如沐春風,沈言很有些醺醺然,然而畢竟還是沒有簡單被糖衣炮彈攻陷。

    沈言看著蘇青弦,對方的眼神依舊真摯正直,滿臉都寫著「懷疑我是可恥的」。最可惡的是,他還真的挑不出錯處來,所以隻能繼續沉默。

    蘇青弦並沒有再度「告白」,他知道沉默的力量。於是,兩人見麵後經常性出現的沉默場麵再度出現。

    最終,沉悶的場麵以沈言被蘇青弦「真摯」眼神打敗而告終,時間是在五分鍾之後,沈言終於熬不住了。「沒什麽其他的事的話我先走了。」說完就打算落荒而逃。

    蘇青弦卻沒有因沈言的示弱態度而簡單放過他,繼續真摯無比地看著他:「我知道處於你現在的境況,對人有戒心不奇怪,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夠相

    信我。」他笑了笑:「聽起來不可思議,但你隻要思考一下就會知道,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的確都是真的,蘇青弦在心中補充,隻是被遮蓋得更為高尚而已。

    中文真是神奇的語言,改一些用詞和句子,就會有不同的表達效果。

    看著沈言為之微微有點青綠的臉,蘇青弦笑意加深,沈言不由得注意到,陽光底下對方的淺淺酒窩又出現了,很是不懷好意,他微有點寒。不出他所望,蘇青弦果然對已被打擊深重的他再度趁勝追擊:「等下一起吃晚飯吧?叫上肖遠峰,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就算不相信我,你也應該相信他的專業眼光。」

    沈言本已經開始挪動的屁股又跟椅子纏綿,蘇青弦對於此刻的他而言是有些避之不及。晚餐嘛稍有點吸引力,肖遠峰……雖然曾經沉重打擊過自己,不過接觸時對方展現出來的真才實學還是讓沈言頗有敬佩的。沈言自己本身是做技術的,對於同樣需要專業知識和智慧的人總是特別推崇。

    纏綿了一下,沈言就坐定了,正色道:「關於你之前說的,我還是保留,畢竟我們不算朋友。不過很感謝關於晚飯的邀請,我的確很需要。」就這樣不卑不亢地接下了話。

    蘇青弦的笑意深了,指了指一側的沙發:「那你先坐一下吧,我叫秘書拿點雜誌之類的供你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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