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越郡。


    “青天白日,兩位再次密謀,也不怕被人聽了去?”


    越江之畔的黃土道旁,馬車外,忽而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誰?”


    車前駕車的清瘦漢子,驟然從座位下摸出一把闊刃長刀,一躍而起。


    轉而望去,見道旁的一棵枯樹下,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穿著黑色長衫的中年男子,雙目空空如也,拄著一杆白布,上書“鐵口直斷”幾個字。


    清瘦漢子神色微怔,挑了挑眉,並未悍然出手,反而低聲朝著馬車內說了一聲,“兄長,來的是個瞎子。”


    “瞎子?”車內之人聞言似有訝異,而後語氣玩味道,“丁濟兄弟,且讓他上前來。”


    不等清瘦漢子開口,黑色長衫的中年瞎子,已然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到了馬車旁,道:“所謂眼瞎耳多聰,小人適才在道旁聽得二位言語,卻是衝撞了。”


    “事無不可對人言,便是去州府報信,也不怨你。”


    車內之人粗豪聲再次響起,仿佛一點都不介懷被人聽走了前麵那一番,天下如幹柴,星火可著的大逆之言。


    反而出聲詢問道:“不知這位先生,可是來尋某家的?”


    黑色長衫的中年男子拄著白幡,搖頭晃腦道:“瞎子哪會尋人,隻是與人算命而已。”


    “算命?”


    車內人聲音微微帶了一絲詫異,再次笑道,“那且為某家卜上一掛如何?”


    那瞎子問道:“不知客人要卜上什麽?”


    “某家與你一個生辰,你且推算來聽聽。辛卯年,丁酉月,庚午日,丙子時。”車內粗豪聲音繼續響起。


    那算命的瞎子,聽得此言,登時手指掐算了一陣,忽而抬頭問道:“不知客人是要算男命,還是女命?”


    “男命如何,女命又如何?”車內的粗豪聲音再次問道。


    瞎子似搖頭歎息,道:“女命多苦厄,家人離散,是個娼命。”


    “何以見得?”車內之人又問。


    “子午卯酉,謂之四柱桃花,子午卯酉謂之四柱桃花;年上地支之卯,見時上地支之子為鹹池,煞犯桃花,這叫遍野桃花,絕非良家婦女偶爾紅杏出牆者可比。且八字中五行缺土,插足無根,一生浮萍。”


    “那男命又如何?”


    “若是男命,那便不同了。”


    “說來聽聽。”車內之人隨口說道。


    瞎子聞言,再次手指掐算了一番,而似有驚詫道:“辛卯年丁酉月,是陽刃,是強旺之屬。庚辛金加丙丁火,好比精金百煉。子水傷官,月上之丁是七殺;好的便是一個殺,所謂獨殺為貴,又有傷官駕殺為用。利器在手,注定是要殺伐天下,成就一番功業。”


    說到最後,瞎子頓了頓,似有躊躇道,“甚至二十年後,問鼎至尊,也未可知。”


    “哈哈哈……”車內驟然響起一陣粗豪的大笑聲,“好一個殺伐天下,其他不問,這一句某家受了。”


    砰地一聲巨響,馬車車廂碎裂開了一大塊,一個九尺虯髯的大漢,肩扛一把宣花大斧,從車內跳了下來。


    “兄長……”清瘦漢子看著虯髯大漢驟然從車內出來,連忙喊了一聲。


    眼前的這虯髯大漢各州縣貼有榜文,賞銀五千貫,已不知勾了多少人心思。


    虯髯大漢擺了擺手,渾不在意道:“既然已露了行藏,某家自不再遮掩。”


    說著,虎目含光,望著站在馬車旁的黑色長衫的中年瞎子,淡淡道:“先生為某家卜得如此上好一掛,不知要多少賞錢?”


    那瞎子聞言連忙低頭拱手,“閣下非常人,瞎子能遇見已然是僥天之幸,如何敢要討賞。”


    “不要可不成。”


    虯髯大漢嗤笑一聲,單手握著宣花大斧斧柄,隨手一斧朝著那瞎子劈了下來。


    宣花大斧在大漢手中宛如燈草,輕飄無物,可斧落下間,氣流激蕩,顯然沉重非常。


    那看著遲緩無用的瞎子,似聽聲辨位,在大斧落下的瞬間,驟然身形躍起,就朝後飛退,口中狂唿道:“閣下這是要作甚?”


    “你卜掛算得好,某家自然要賞你。”


    虯髯大漢一步跟上,看著動作並不如何迅捷,但步伐極大,隻一下便已然到了黑色長衫的瞎子麵前。


    那瞎子情急之下,猛然張口一吐,嗡嗡有聲。


    虯髯大漢隨手將大斧門板似的斧麵擋在身前,隻聽一陣叮叮的脆響,地麵落了一地的牛毛細針。


    中年瞎子趁機迴頭,發足狂奔,身形起落如鵠燕,但他速度雖快,後方的虯髯大漢兩步就趕了上來,巨斧斧柄似憑空長了一截,撕拉一聲,竟是一下將那算命的瞎子生生劈成了兩半。


    “兄長!”


    一直旁觀的清瘦漢子,不明所以,眼見虯髯大漢暴起傷人,而後那中年瞎子口吐細針,不由輕唿出聲。


    那虯髯大漢渾不在意,哂然笑道:“區區左道術士,也配來蠱惑某家。”


    “左道術士?”


    喚作丁濟的清瘦漢子上前一步,這才注意到,地上那被虯髯大漢砍倒的算命瞎子屍體,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被劈開兩半的草人。


    虯髯大漢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草人,道:“這是替死之法,想來這些人也知來見某家有性命之虞。某家入越州時,聽楊浦縣曾遭了一難。北地幾多煙塵,已先某家一步來了。”


    丁濟愣了愣,道:“兄長是說,這些人是……”


    “某家在北地,便幾度三番被這些人尋上,不想在這越州也有這些人等著,真是糾纏個陰魂不散。”虯髯神色盡是桀驁之意,冷聲笑道:“便是那左瘸師親自,道子上門,想要某家低頭也是不能。”


    說著,虯髯大漢又隨手將大斧重新扛在肩上,遠望著浩浩湯湯的越江,還有江畔那許多擔水跳水的百姓,雙目似有烈火燒灼。


    “某家張萬夫,這一生,不要人財,不貪色欲,不慕功名,不輕貧賤,不求富貴,不尋仙道,不修來世,唯要做的便是為我輩哀哀黔首——”


    “殺一個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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