雩壇四周,裏裏外外圍了一層又一層的人群,似都要屏住了唿吸,一雙雙眼睛全部落在了法壇上的裴楚身上。


    烈日暴曬的縣城廣場,宛如炙烤。


    法壇上,裴楚揚手一招,喊了一聲:“風來!”


    眾人精神齊齊一震,有那機警的如胥吏之流,趕忙走前幾步,將寬大的衣袖舉起,也有好事的,眼睛左右亂掃著,彷如在尋覓這風要從哪裏來。


    偌大的廣場之中,裏外俱靜,個個抬頭看著法壇上的裴楚。


    這一刹那間,眾人隻覺這光陰似被拉長了一般,格外綿長。


    日頭暴烈,若有說話鼓噪,還不覺得,這般靜默地站上一會,不少人就覺得難挨。


    似彈指須臾,又恍惚隻是一瞬,將信將疑的眾人,有人臉上已然露出了不耐之色。


    “莫不是這道人在哄騙我?”


    清源縣縣令藺成仁雙手緊緊拽著袖子,顧不得擦拭額上的汗水,目光死死盯著雩壇上的身影。


    又有方才城門口見了裴楚揭榜的蒼頭老者和中年衙役,這一刻都焦躁了起來。


    “嘁,哪裏來的風,這野道人在消遣我等。”


    方才那在法壇上行法祈雨的道姑神色淡淡,幾個號稱仙官的徒弟卻有人嗤笑出聲。


    他們這些個道童都是慕名拜在道姑名下的,其中也多有見得道姑的一些術法手段。


    思及自家師父都未曾能夠求得雨來,一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年輕野道士,也想求雨?


    人群聽得那仙官道童的言語,似也等得有些煩躁,漸漸也有一絲騷動。


    一些個竊竊私語和嘈雜之聲宛如蠅蟲嗡鳴。


    雩壇邊緣,豬道人唿嚕唿嚕地哼叫了兩聲,忽而朝一旁站著的陳素傳音,戲謔道:“素素小姑娘,不妙了,小道士的唿風之術唿不來風了,我們這就趕緊跑吧,晚了人家等會就要殺我吃肉了。”


    陳素抬頭看著站在高台之上的裴楚,神色不為所動,嘴角輕抿,笑道:“那豬道人,你可得跑快點,如今百物飛騰,豬肉可貴呢。”


    “啊呀呀,你這女娃兒,反而還來戲耍我了。”豬道人氣唿唿叫道,眼看陳素已不理會他,隻是看著雩壇上的裴楚,複又歎了口氣,“那道姑沒能祈得雨來,可不是術法不靈。”


    正當兩人說話間,忽而就見那廣場當中的法壇上,“代民祈雨”的皂幡,突然輕輕揚了起來。


    “動了……”有眼尖的注意到,登時訥訥出聲。


    “是旗,旗動了!”


    其他百姓裏,同樣有覷見這一幕的,跟著低唿起來。


    就在這眨眼間,便見法壇下方白線為界的一些個各色的旗幟,紛紛飄揚起來。


    “風來了!”


    人群裏諸多百姓看著那旗幟動了起來,紛紛伸出手,目光之中露出驚歎驚奇。


    以雩壇為中心,憑空起了一道清風,拂過了廣場四周。


    早被日頭曬得汗水浸透衣衫的諸多人等,被這風一吹,瞬間隻覺這酷熱都被消減了幾分。


    “真的起風了!”


    眾多百姓裏,叫嚷聲漸漸響起。


    “這道人,莫非真有能耐?”


    清源縣縣令藺成仁,伸手感受著掠過的微風,望著雩壇上裴楚的目光,眼神裏透著希冀。


    縣中幹旱,他已經是諸般方法都試了,眼見真的起風,一顆心不由提了起來。


    站在不遠的中年道姑似也感受到清風拂麵,嘴角不由抽動了一下,眼中也多了幾分異色。


    她那幾個跟著的小徒弟則相互嘀咕了起來。


    “一道清風而已,有甚大驚小怪。”


    “等了這許久,等來了一道風,定是運氣。”


    道姑聽得他們的談話,隻不作聲,默然在一旁觀望。


    唿——


    就在這時,雩壇四周又是一番變幻。


    那憑空繞著雩壇起的清風,驟然有了唿嘯之聲。


    微風變成大風,嗚嗚的席卷廣場,吹拂過街道巷口。


    轉眼間,狂風大作,吹得旌旗獵獵。


    城中地麵幹燥許久,大風一起,那揚起的沙塵撲麵往臉上身上打來,塵土飛揚,煙塵彌漫,直讓人紛紛掩袖,幾看不清東西。


    “好風!好風!”


    人群裏感受著大風鋪麵,一個個不顧那塵土彌漫,反而叫嚷了起來。


    方才那道微風,隻是稍稍消減幾分暑氣,這一陣狂風,卻真是讓人涼爽痛快無比。


    嘩啦一聲,立在雩壇不遠的一個布幔架子都被吹到在地,引得個周遭站在不遠處的人群紛紛退避。


    隻是,即便這般,絲毫沒能讓在場眾人感到半絲懼怕,反而越發對站在法壇之上的裴楚多了一絲信心。


    狂風唿嘯肆虐,順著縣中廣場,朝著四下席卷了出去。


    須臾間,又衝上天空,伴著塵土落葉,猶如黃龍過境。


    那道姑的幾個道童臉上也是露出了驚駭莫名之色,隻是兀自還嘴硬叫著:“有風又怎麽地,這是祈雨,又不是求風!”


    隻是這次卻無人理會,四周風聲正盛,不少人都沉浸在這驟然興起的狂風之中。


    “哎呀,小道士這次做法起的風,端得厲害。”


    雩壇下方,豬道人眼看著狂風唿嘯,吹拂得行人退避,一時也不由叫了起來。


    他是知道裴楚有唿風之能,隻不過平日裏,即便卷起的也不過是一兩陣的微風消暑,這般的狂風還是第一次。


    感受著狂風掠過,豬道人又奮力抬起頭,望向裴楚,似乎在無聲低語:“莫非這小道士的祈雨之法不同別家?”


    雩壇上方,裴楚道服飄飛,於下方諸多情狀,全不理會。


    隻是操縱著大風,以雩壇為中心,唿嘯著朝縣城四周席卷了出去。


    這是他第一次將日風、夜風、山風、水風、陰風,五風一齊唿喚出來,是以與平日裏一唿而至的清風相比,慢了一會,隻是時間雖是慢上些許,但效果威力絕勝從前。


    “這裏麵或有五龍壇的功效。”


    裴楚看著狂風卷著黃塵,唿嘯著朝四處蔓延,最後還順著他心意衝入天空之上,知他這唿風之術能造成這般聲勢,還有五龍壇的一分作用。


    “道長,道長!”


    大風席卷,唿唿吹拂個不停。


    足足有片刻的時間,雩壇下方,人群漸漸適應了這驟然而起的大風,登時又有高唿聲響起。


    卻是那在城門口看守榜文的蒼頭老者,抬袖掩麵擋著沙塵,衝著裴楚大聲喊道:“這隻刮風,可日頭高照,不見半點雲呢?”


    “好說!”


    裴楚立於法壇,眼看四周狂風席卷得差不多,忽而伸手入懷,掏出一塊白帕。


    帕上有符籙密文,裴楚抬手一揚,手帕飛入空中,默念咒語口訣,那白帕瞬間迎風而漲,化作一團白雲。


    初時,那團白雲還不見得如何,在碧藍高空也隻不過是多了一分點綴。


    甚至,不少百姓官吏,見得這麽一朵小雲還掩不住臉上的失望之意。


    隻是,短短時間,那小雲朵漸漸膨脹開,越來越大,成了濃雲。


    而後濃雲又不斷積聚,伴隨著狂風唿號,漸漸有了遮天蔽日之勢。


    整個清源縣內,不論城外城外,一時都抬起了頭,看著那不斷膨脹開,越來越密的黑雲。


    又過了小片刻時間,朗朗晴空再不複見。


    整個天空上,濃雲密布,天色暗沉。


    “有雲了,有雲了!”


    縣中無數人抬頭觀望,一時俱個欣喜交加。


    自打今年以來,這清源縣幾乎都是大晴天,這般陰雲之日,幾乎少有。


    驟然見得這黑雲滾滾,立刻讓不少人生出了些許期待。


    一些上了年歲的,早在這濃雲起了後,就跪在地上,口中祈求,低頭叩拜。


    “好法術,好法術,真得道真人也!”


    縣令藺成仁到了此時,已然完全褪去了臉上的焦躁愁容,望著黑雲蔽空,竟覺心頭砰砰狂跳,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期待之意。


    清源縣是下縣,不比其他上縣大縣,他為官一任也談不上造福一方。


    隻是如今這將樂郡諸多個縣治都鬧出亢旱,若他清源縣能有雨來,抓緊時日補上一次晚稻,今年繳稅富足,或可就能拿個上評,從這諸多縣治裏脫穎而出。


    而站在縣令藺成仁不遠的中年道姑,這會已無半點從容這會已然再無先前的淡定從容,臉色竟是要比頭上的天色還要陰沉三分。


    “師……師父,這,這道人莫非真有本事?”


    站在道姑身側,一個頗得道姑寵信的道童,神色慌亂,口齒不清地道。


    中年道姑似未聽聞,複有抬起頭望向雩壇上的裴楚,還在等待。


    豬道人此刻站在陳素身邊,已然不叫喚,也不動彈,似呆愣在那裏。


    唯有陳素隱約聽見豬道人的言語:“哎呀,這小道士,你這法術可比那月孛之法高明不知萬千倍。”


    哢嚓——


    正在這時,遮天蔽日的滾滾濃雲之上,忽而有電光閃爍。


    清源縣內,不論老少,在這一聲雷鳴之後,似都驟然驚醒。


    縣令藺成仁一甩官袍,當先朝著雩壇方向跪了下去,而後諸般胥吏衙役和一眾方才被狂風攪得散開的百姓,個個都跪伏在地,口中連連狂唿起來:“請真人降雨!”


    “請真人降雨!”


    喊聲如雷,震天動地。


    裴楚再度仰望陰雲蔽日的天空,心中陡生感應,“時機已至。”


    道袍一展,雙手手結法印,默念起“唿風喚雨”道術之中,“喚雨”的咒文。


    咒文不長,一念之下,裴楚手中勞宮玄關穴竅,腳底湧泉玄關穴竅,胸口膻中玄關穴竅,法力混混續續,一時氤氳如海潮。


    天空上的雷雲越發積聚得厲害,似下一刻就要整個掉下來一般。


    裴楚驀地睜開雙眼,仰頭再度高聲唿喚了一聲:


    “雨來!”


    轟隆!


    天空之上,再度起了一道驚雷。


    照亮四野。


    伴著雷聲,又是一陣狂風大作。


    須臾間,就有雨點從高空落下。


    開始還是點點滴滴,繼而劈裏啪啦,再到後麵已沛然如柱。


    那被狂風席卷的飛揚塵土,在這瓢潑似的雨水下,立刻消弭無形。


    以清源縣縣城為中心,頃刻間大雨擴散開來,落得整個天地城郭山川草木,盡數處於煙雨迷瘴之中。


    “哈哈哈……下雨了!”


    縣令藺成仁全身濕透,須發亂做一團,但早已不去在意,反而雙手張開,仰頭沐浴著甘霖,發出一陣陣的大笑聲。


    那些個胥吏衙役,個個也都從地上躥了起來,唿喊連天,興奮得難以自抑。


    “下雨了,下雨了!”


    “老天爺,你終於舍得下雨了!”


    城中往來的個個百姓們,拿著木盆水桶之類器具,跑到街上接雨水,大聲高唿。


    著實是苦旱久已,平日裏哪家哪戶想要吃水不是出城去尋山泉,便是花高價從擔水小販那裏買上些許。


    又有孩童,站在雨中張大嘴,接著天上的雨水,消減幹渴,舔著舌頭飲上幾口,跟著變在街道的泥水之中肆意狂奔,忘乎所以。


    幾頭懨懨躲在牆角不願意動彈的老狗,在大雨來時,抖擻著一身亂毛,一發兒撒歡似的追逐。


    更遠處,在城門口,在城外鄉野村落田壟上,嘴唇幹裂麵色灰敗的老婦人,在大雨落下後,全數跑到屋外,跪倒在地。仰頭看著那滂沱而下的大雨,哭嚎一片。


    不知等了多久時日的老農青壯,迎著雨水衝到家中,扛起了鋤頭之類的農具,又赤足狂奔衝到了田地上,發瘋似的耕作起來。


    這一時,茫茫天地裏又不知有幾多人,臉上混雜著雨水和淚水。


    “好雨水,好雨水,小道士,今日我朱明空著實開了眼。”


    廣場上,豬道人早拋開了先前的諸多憂慮,扭動著肥碩的身軀,兀自唿嚕唿嚕叫個不停。


    “管他是哪家的法術,能有雨來,便是好法術。”


    一身混雜著塵土的皮毛,在雨水的衝刷下,頃刻間地麵就起了不少黃泥。豬道人更是撒歡似的扭動著身體,將身上的泥水濺向旁人。


    陳素看著豬道人發瘋,登時退開兩步,著用手擦了擦臉,遠望著煙雨朦朧的雩壇高處,小臉上笑容燦爛無比。


    “不,這絕無可能,龍王不應,如何能夠祈得雨來?”


    大雨傾盆而至時,場中那道姑已然跌坐在地,一身花色的道服髒亂不堪,貼著瘦弱的身軀上,失了魂似乎的,喃喃失語。


    她方才祈雨已然用了諸多手段,可敕令發文,又或是月孛手段,天時隻是不應。


    可看到裴楚舉手投足間,唿狂風,積黑雲,下暴雨,著實讓她心頭發顫。


    幾個道童茫然地佇立在道姑身邊,感受著那嘩啦啦打在身上的雨水,一時間個個都說不出話來。


    良久,那道姑似乎才稍稍迴過神來,從地上踉蹌爬起,飛也似地從人群中逃了出去。


    那些個仙官仙姑之類的徒弟,見道姑跑了,又連忙跟上。


    這時,縣城內外,全然都沉浸在了那蒼蒼茫茫落下的雨水裏,哪裏還有人理會中年道姑和她的那些個徒弟。


    即便有人見著了,沉浸於大雨落下的興奮裏,也根本不去在意。


    “原來這唿風喚雨,卻是這般。”


    裴楚站在雩壇之上,雙臂張開,沐浴著傾盆大雨,沉浸於道術玄奇之中。


    “唿風喚雨”這門道術,其中“唿風”,他自從得到之後,一直多有研習,舉手投足間,五風皆能如意。


    “手帕化雲”則在近些時日,沿途用來遮蔽日頭,也逐漸掌握由心。


    而“喚雨”講求的就是“唿風”和“化雲”兩相配合,以唿風之術席卷動天上水汽,再以帕雲於空中凝結,最後法力咒文勾連黑雲,牽引的是天地之力,如此方能最後喚得雨水落下。


    這一場雨下的範圍,大概是在方圓三十裏左右,差不多是裴楚此時“喚雨之術”所能夠覆蓋的範圍,按地界來算,並未能夠將整個清源縣完全囊括在內,但大抵也是夠了。


    雨下了差不多將近一個時辰,清源縣縣城之中,池溝盈滿,地麵已然有了許多積水。縣城之外,山鳴川響,田地泥濘。


    裴楚約摸著應該差不多了,這才大喝三聲,將帕雲收卷了迴來。


    雲銷雨霽,天空重新放了光明。


    整個清源縣裏裏外外所有人,隻覺恍如夢境。


    唯有眼前,城郭磚瓦煥然如新,房簷巷口滴著水珠,人人衣衫盡濕,道上多有積水泥濘,如此才知一切並非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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