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幻境裏遠遠的望過去,那人仿佛真的累極了,要睡一會兒了。雪落在方知淵蒼白的眉宇間,那分明還是很年輕很俊美的青年人。天是灰的,地是暗的,隻有鵝毛大雪還在下。藺負青五感都錯亂了,他茫然地佝僂在黑白的邊緣,覺得自己好像也死去了,又覺得他連死也不能。他覺得自己像是成了個裂痕遍布的瓷人,隻要再被什麽碰一下就要碎了。他哆嗦道:“救……”“——師哥!”冰天雪地裏,忽的燃起了一捧火。一條堅實而溫暖的手臂,猛地從後麵將他攔腰抱住。藺負青眼前一黑,有人以手遮住了他的眼,強硬地把他半抱半扯地往後麵拖。藺負青已經說不出話來,他渾身發抖地流淚掙紮。眼前恢複了光明,映進來的卻是那張令他疼到剜骨鑽心的臉。方知淵焦急地將他整個人摟進懷裏,單手扶著他蒼白的臉,“師哥!醒醒……你看看我!我在這兒!”第72章 天降寒酥齧血肉“師哥!醒醒……你看看我!我在這兒!”方知淵焦急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來的時候, 藺負青已經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崩潰地掙紮著,眼前被淚濡濕得一片水光,沙啞道:“放……放開我……!”這幻境對他的打擊太大了,藺負青一時竟沒反應過來眼前的是方知淵的神魂——他都已經忘記了自己進入惑心妖的心魔幻境是為了找知淵,隻是癡愣地想扭頭繼續去看那幻境的景象。可方知淵的手臂像鐵打似的,牢牢地拖著他,禁錮著他, 用力捧著他的臉,“別看他, 藺負青……別看!!”嗓音沉柔下來,“他醜……你看我, 師哥。你看著我, 我比他好看。”“…啊……!!”藺負青哽咽著哭了一聲, 他昂著頭, 那柔白的脖頸掙起了青筋。他的神智還茫然浸泡在那血色裏, 瞳孔不停收縮,幾次試圖在眼前人身上聚焦卻又散掉,視野晃動不止。淚水從眼裏滾落下來,“方知淵……方知淵!”“我在, 我在這呢師哥!”方知淵應著,他不停撫著藺負青的心口,一下下親吻他臉上的淚痕, “別哭, 別哭了, 你看著我,我沒事兒了……”“不哭了……”“都是假的,這是幻境,不是真的……”就在他們的幾步遠處,當年那怵目的赤血還在流淌,無情的撕咬還在持續。藺負青失神地喘息著,他脖頸無力地後仰,隻望見灰暗天穹上的雪被寒風吹亂,“為什麽……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好……”方知淵倉皇地收攏手臂,將懷裏人抱得更緊,目光隱閃痛楚。他也被藺負青這模樣給弄得怕了,怕到口不擇言,顫著聲音胡亂哄慰,“好,好……師哥要死,我陪你死。咱還是一塊兒……”天地蒼茫,風雪夾著冰冷的霜粒在兩人的發間糾纏,真實與虛假也在幻境裏糾纏,前塵與今生兩個時空纏繞在一處,是場荒誕的泱泱大夢。倏然這糾纏的連鎖被一聲弓弦打斷,一抹白羽劃破寒風,撕開雪煙而來。藺負青的神誌在清醒與混亂間沉浮,卻被這突然的異響所驚,猛地彈了一下。方知淵沒拉住他,藺負青倏然迴頭——在黑暗降臨前,他看見一杆羽箭凜然刺向幻境中“自己”的胸膛。隨之而來的,是沉寂。幻境至此暗了下來,就像日落後黑暗籠罩大地。風雪與血跡,還有當年陷在紅雪之間的兩人的身影,都被吞沒了形體。這是方知淵的心魔幻境。再之後發生的具體事情,因著當年方知淵失去意識而無法再現……這段幻象算是到此為止了。藺負青眼前暈眩,渾身發軟,站也站不住。他渾噩中依稀感覺到方知淵口裏急促地說著什麽,可落入耳裏卻一個字也聽不清。他想著最後那枚白羽箭,他認識……那是穆晴雪的仙器“射月”。原來當年真相竟是這樣。他明白了煌陽仙首說欠過穆晴雪一條命是什麽意思;也終於明白了穆雪凰為何討厭他至此,為何總冷冷擺出一副為尊首的情意很不值的模樣。如果是穆晴雪救了此刻的方知淵,那麽一切就再正常不過了。任誰親眼看到這等慘劇,都不可能對這種殘忍地齧食師弟血肉靈氣的魔物生出半分好感罷……有那麽一小段時間,魔君神魂昏昏沉沉,幾乎不省人事,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緩過來一口氣,遲鈍的五感稍微清晰了些。藺負青感覺到自己枕著方知淵的肩,後者似乎緊張極了,揉撫著他的心口和臉頰,不停地喚著他的名,不停地跟他說話。“……”理智逐漸迴籠,藺負青微弱地從喉嚨發出些不成聲的細音,勉力睜開半簾眼,蒼白唇瓣輕動,“……知淵。”方知淵驚了一下,連忙擁緊了他:“師哥?你醒了?你……你認得我了?”“這裏是惑心妖的心魔幻境,咱們的肉身還在金桂宮地底的小幻界裏。金門消失,空間亂流……這些你……都還記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