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聽那些小太監們說,因為距離比較偏僻,所以皇宮被遼人占據的時候,我們采薇宮的宮室並沒有被遼人征用。”一路上,覓青在蘇謐的耳邊語帶欣慰地說道,“幸虧幸虧,不然,讓那些粗俗的遼人住過了,奴婢都要替娘娘覺得委屈呢……”

    蘇謐不置可否地走進了采薇宮門。

    心情逐漸激動起來,她已經看見了那個佇立在門口等待她的身影。

    隔著層層的雪幕遙遙相望,這寒冷的風也變得溫暖起來。

    笑容從嘴角揚起,蘇謐快步進了院子。

    她抬頭仔細端詳著他,久別不見,他的模樣幾乎沒有改變,隻是身形消瘦了不少。雙眸中的目光卻清澈溫暖依舊。

    “你沒有事就好。”她輕聲感歎著,他身陷倪源軍中的時候,讓她日夜憂心。

    陳冽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依然是那麽暖和,就像記憶之中的樣子。

    他拉著她進了院子,輕聲歎道:“在墉州的那段日子,小姐受苦了吧?”

    “沒有。”蘇謐搖了搖頭,其實她在墉州的時候安閑得超乎他的想象,而且就算真的是一路辛苦,有了如今兩人都平安的結果,一切辛苦也都值得了。

    離別之後的千言萬語,諸般波折,都在這短短的兩句話之內道盡了。

    兩人步入大門。

    記憶之中最後一次見到的采薇宮還是經過遼人搜掠之後滿地狼藉的模樣,但此時已經被宮人收拾得整齊雅致。摔壞的瓷器裝飾都被換上新的,帷幕窗簾被重新修整,每一個角落都打掃得幹幹淨淨,用煥然一新的姿態迎接著它歸來的主人。

    “主子。”見到蘇謐迴來,幾個宮人大喜過望地迎了出來,當先一個就是小祿子。此時見到了蘇謐,眼淚都忍不住滴落下來。伸手抹了抹眼角,才哽咽著說道,“可算是等到您迴來的這一天了,前頭聽到宮裏人來說您平安無事的消息,我都不敢相信……”

    他一直待在遼軍那邊幹著一些端盤子掃地之類的雜役活兒,他人機靈,行事又小心,遼人屢次清洗,都沒有波及他。最後光複京城的時候,遼人大肆屠殺宮人,他見機得快,及時躲避起來,又逃過一劫。因為蘇謐迴宮,他才剛剛被調了迴來。

    蘇謐宮中的人,也隻有他和覓青逃過這一劫去。

    幾個人曆盡艱難變故,見了麵,自然又是一番閑話,說起別離之後的種種。

    直到了快亥時,蘇謐才覺得有幾分疲倦,交代幾人各自安歇。

    ※※※第二天,剛剛泛起第一抹晨光,蘇謐就醒了過來,“主子怎麽這樣早就起來了?”覓青正端著水盆準備進來,見到蘇謐坐在床上,忍不住笑道。

    蘇謐亦是淡淡一笑,覓青和小祿子還以為她是換了地方,暫時睡不著。卻不知道是長期的軍營生活讓她養成了這個時候起床的習慣。

    不經意之間,那段金戈鐵馬的日子,已經深深地印在了她的骨子裏麵,身邊的人隻有覓青知道她這兩年其實不在京城劉家,但也隻是以為她與齊皓一起離開後,一直隱居在城外的山村之中,哪裏知道她這兩年的金戈鐵馬,草原生活啊。

    洗漱完畢,蘇謐在舊日的座位上坐下,轉頭看著自己在銅鏡之中的容顏。

    這兩年她照鏡子的機會還真是不多,而且最仔細的時候似乎都是在查看自己的易容有沒有破綻。

    從眼前這麵宮製銅鏡之中,她已經無數次打量過自己的容貌,此時,這張熟悉的銅鏡也清晰地將她的變化表露了出來。長久在大草原上的風吹日曬下來,那張原本清麗的容貌少了一分嬌媚,多了一種剛強的味道。

    這樣的變化,蘇謐也說不清楚是好是壞,是欣喜,還是惆悵……

    她從首飾匣子裏麵拿出碧玉梳,漫不經心地梳理起烏黑的長發。覓青服侍著她整理發髻珠釵。

    “娘娘,為了恭賀您平安迴宮的賀禮早就送到了。”過了一會兒,小祿子從屋外拿進來一遝厚厚的禮單進來。

    蘇謐淡淡地應了一聲,隨口問道:“都有些什麽?”對於這些應酬,她一向興趣缺缺。

    “都是尋常的珠寶首飾,名貴錦緞之類的物件,就是……”小祿子看了看手中的單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猶豫著說道,“隻是……江寧府孟大人家送來的禮物格外的多一些。”說著抽出一張單子來。看了看蘇謐的神情,低頭念了起來。

    “有羽紗錦緞十二匹,宮裝十二套,坤州紫玉十二枚,夜明珠十二顆,鳳釵步搖十二隻,珍珠攢花十二對,外加一對點翠鑲珠金麒麟,一對碧玉富貴如意,一尊白玉觀音菩薩像,一尊……”

    “這麽多?”蘇謐放下了手中的蝴蝶簪子,轉過頭疑惑地問道,“剛剛你說是誰送來的?”

    “是江寧府的孟大人。”小祿子說道。

    “哪個孟大人?”蘇謐聽得詫異莫名。內外勾結一向是曆朝曆代的大忌,宮中嚴禁宮外的勢力與宮內的妃嬪交通。大齊的宮中雖然沒有明文規定宮妃不能收受外臣的禮物,但是一般是不能收禮的。除非是有了什麽恰當的名目,例如生日。節慶之類的時候,得寵的妃嬪,自然會有官員趁著這些名目進獻禮物討好奉承。例如以前倪貴妃最受寵的時候,生日節慶都會有各省各部的官員爭相獻上珍貴的首飾衣著之類。

    當然也隻有得寵的妃嬪才會有這樣的煩惱。尋常的妃嬪,根本不會遇到這些問題。蘇謐以前得寵的時候也有一些官員例行獻禮,不過是些尋常的衣服首飾,都不違背慣例。可是這一次的這些東西,明顯是要引人閑話了。

    小祿子眼瞅著蘇謐遲遲沒有明白過來,連忙補充道,“就是雯妃娘娘的娘家人啊。”

    蘇謐這才恍然大悟起來,雯妃就是姓孟。

    隻是雯妃和小帝姬都早已經過世了,為什麽要送這些東西呢?蘇謐的睫毛輕顫,臉上不見一絲的表情,稍微思慮了一下,就說道:“把錦緞和宮裝留下就行,其餘的一概送迴去。”

    小祿子緊張地看了蘇謐一眼,說道:“其實孟大人他……”

    “不論他是求什麽。”蘇謐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話,語調裏有一種冷意,“如今前朝局勢紊亂,我不想為了這些事情煩惱,再說我如今不過是個後宮的二品妃,收這些東西,於禮不合,有違宮規。難道剛剛迴宮就要為了這點小事讓人說閑話不成?”

    小祿子看了看蘇謐的臉色,低頭不敢說話。

    看著小祿子已經退了出去,蘇謐信手拈起那一遝厚厚的禮單,長歎了一聲。

    迴到了這個宮中,就是迴到了一個是非場。

    蘇謐轉迴到梳妝台前,覓青服侍著她梳妝起來,“簡單素淨一些就好。”蘇謐輕聲吩咐道。

    覓青應了一聲。就為她盤起一個普通的如意髻,用一個銜珠銀攏絲攏住,然後斜插幾支樣式簡單的珠釵。

    剛剛把最後一隻簪子插好,蘇謐正要起身,卻聽到外麵似乎有誰在低聲問道:“娘娘起床了沒有?”

    “誰在外麵?”蘇謐揚聲問道。

    “是奴才,奴才小泉子。”外麵立刻傳來一聲迴話,“給娘娘請安了。”

    “是哪個小泉子?”蘇謐疑惑起來,兩年的別離,宮中的麵孔都生疏了。

    小祿子進屋裏解釋道:“是剛剛上任的內務府總管黎泉尚。”

    蘇謐起身收拾整齊,將人傳進來。

    也是一個年輕的太監,看著麵善,隱約想到以前是經常跟在何玉旺身後的,此時進來先規規矩矩地叩見了蘇謐,恭恭敬敬地問道:“奴才來得太早,打擾了娘娘的休息了,實在是罪該萬死。”

    “沒什麽。”蘇謐隨口問道,“你的師傅呢?”

    那個小太監聽到蘇謐提起何玉旺,立刻幾聲號哭,然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起來,“師傅他老人家……就因為忠於皇上,誓死不肯聽從遼人的命令,竟然被那些窮兇極惡的遼狗給活活打死了。”

    當下,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將何玉旺當時如何力抗遼人,遼人如何酷刑威逼,而何玉旺又如何堅貞不屈等等的細節娓娓道來,說得有聲有色。

    蘇謐隻聽得一陣好笑,她點了點頭,何玉旺的死她是親眼見到的,不過是因為一件棉衣將性命白白地葬送了,想不到現在反而成了不肯侍敵。為國捐軀了。

    隻是這樣的小事蘇謐也沒有興趣說破,隨口安慰了幾句,就問起他的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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