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如果以後他真的阻擋了我的去路,說不定我真的會下手殺他。”齊皓忽然冷冷地笑著說道。

    蘇謐一怔,複又抬頭看著他,他的眼神深邃,瞳眸幽暗難測。在那樣的眼神之下,話語似乎也難辨真假起來。

    蘇謐卻心頭一鬆,忽然笑了,“你不會。”她搖頭道,“你不會這麽做的,如果你連一個小嬰兒的威脅都懼怕,還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俯瞰著整個大齊的宮廷呢?”

    他的道路豈是一個嬰兒所能夠阻擋得了的?

    剛剛確實是她小覷了他。

    齊皓的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一陣微風吹過,卷著幾點細小的雪粒飄了進來,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窗外。

    “又下雪了。”無意中鑽入室內的雪花在不經意地飛舞著,盤旋著,有一片正貼在蘇謐的臉頰上。她禁不住從窗口探出身去,絲絲點點的雪花貼近她的肌膚,讓冰涼的感覺一直鑽到人的心裏去。

    “今年冬天,大齊的京城似乎格外的寒冷。”齊皓站在她的身後,輕聲歎息著。

    又想起來時路上見到的一路慘狀,蘇謐縮迴了身子,說道:“尤其是那些富貴人家,隻怕如今……”

    “這樣沒什麽不好的。”齊皓滿不在乎地笑道,“遼軍的注意力都放在這些大肥魚上,自然不會去打撈那些小蝦米。對於大齊的平民百姓來說,倒是一件好事情。那些豪門貴閥平時靠著搜刮百姓們生活,國難當頭的時候,自然也就應該比平民百姓承受更多的折磨。”

    “你這是什麽理論啊。”蘇謐禁不住輕笑道,“你的王府呢?難道沒有遭受搶劫,還能夠說得這麽振振有詞?”

    “我的王府向來貧寒得緊,醇酒美人。金銀珠寶都沒有。遼人去了也是失望而歸。”齊皓滿不在乎地笑道。他的勢力原本就是屬於暗處的居多,最不引人注目。遼人入城,雖然兵荒馬亂,但其實並沒有受多少損傷。蘇謐手中的也一樣。

    “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你說遼人會在京城裏盤踞多久呢?”蘇謐輕歎一聲。

    “請神容易送神難,遼人是一群貪婪的豺狼,這一次如果填不飽胃口是不會走的。”齊皓的語調輕鬆,蘇謐卻能夠聽出其中不經意的沉重。

    雖然不知道倪源與遼人之間製定的協議內容如何,但是以倪源的野心,是絕對不會慷慨大方到把大齊的京城割讓給遼人的。而遼人這一次也必定有自己的盤算,得隴望蜀本就是人之常情。而且蘇謐在宮中的那些日子裏,大殿之上服侍的時候,聽到耶律信和眾遼軍將領談論起來,雖然未曾明說,但是言談之間占據京城,然後以此為根據地向外擴大戰果的野心卻是顯而易見的。如果說他們真的會乖乖地遵從和倪源的約定,簡直是在白日做夢。日後必定是有更大規模的戰爭了。

    這時候,覓青上來了,看了一眼齊皓,轉頭對著蘇謐說道:“小姐,下麵許爺要找您商量事情呢。”到了宮外,謹慎起見,覓青不敢再稱唿蘇謐娘娘,就照著許幀他們一樣的稱唿。

    “知道了。”蘇謐點點頭說道,一邊轉身向樓下走去。

    齊皓停留在窗畔沒有跟隨。

    蘇謐手中的力量是從屬於南陳舊衛的派係,齊皓終究還是大齊的親王,如今雖然迫於局勢,雙方不得不暫且放下芥蒂,謀求合作,但是對於彼此的內部秘密,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對於這一點,兩人之間心照不宣。這些天雖然沒有看到齊皓有任何的舉動,但是蘇謐也很清楚,他必然已經在暗中聯絡他自己手中的力量了。

    “有什麽緊要的事情嗎?”蘇謐一邊向後院走去,一邊問道。這些日子以來,覓青已經與這裏的人混得很熟了。而且她原本就是衛人,所以諸般事務也並沒有隱瞞她。

    “奴婢也不清楚,隻是隱約聽到好像是遼軍又下了什麽命令,近期又要全城搜查了。”

    蘇謐輕歎了一聲,她們抵達東來樓的這些天以來,遼軍在京城日漸站穩了腳跟,搜查變得越發得嚴密起來。

    見到了許幀才知道,這一次遼軍搜查的主要目標就是大齊的皇室宗親。

    遼人剛剛破城的時候就直逼皇宮,而京城之中諸多親王郡王的府邸一時之間無法兼顧,使得有很多宗室趁亂逃出府邸,潛藏在城中。此次遼軍的搜索隊伍預備將整個齊京分成數十個領域地界,又將各條要道都封鎖起來,帶兵挨家挨戶地搜索,同時在整個京城裏麵貼出告示來,膽敢藏匿齊國皇族者殺無赦,而告發者有重賞。

    好在許幀他們作為諜報組織,本來就擅長暗線潛伏,這次遼人的搜查雖然嚴密,一時之間也危及不到東來樓的頭上。

    但是在不知道遼軍第幾次的搜索之後,齊皓也忍不住歎息道:“如今,我們待在城裏終究是不安全,必須想辦法逃出城外去才行。每天這樣時刻警惕,真讓人擔心說不定馬上就要有遼軍殺進來,把我們一網打盡,拉到菜市口去就地砍了。”

    “那是你。”蘇謐笑道,“和尊貴的王爺比較起來,我一個小太監當然是微不足道。”

    兩人隱藏在東來樓已經快兩個月了,在這兩個月之中,遼人的統治越發牢固,經過數次的反複搜查,無數在破城的時候及時地藏匿起的皇室血脈被搜出,城中一片緊張。這些天蘇謐臉上的麵具都不敢摘下,遼人隨時都有可能突破房門闖進來強行搜查。齊皓有武功在身,搜查的士兵之中又沒有什麽出色的高手,倒是可以及時地躲開。但是長久下來,這樣也不是辦法。

    “有這樣漂亮的小太監遼軍豈能夠放過。”齊皓伸了個懶腰,長笑一聲說道。

    蘇謐臉上一紅,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原本以為,遼人入京之後千頭萬緒,事務雜亂,想不到他們的搜查這樣嚴密周全。必然是想要斬草除根,為日後的統治拔除障礙了。”齊皓繼續說道。

    蘇謐也點頭說道:“已經吃到嘴裏的肉,誰都不會乖乖地吐出來。”尤其是這樣一塊肥肉,又是掉在這樣一匹餓狼的嘴裏。如今遼軍全城搜索皇室貴族,又在全城征集民夫,加固城頭,修築工事,想要長期占據城池的野心是昭然若揭了。

    “我們被困在城裏,城外乃至天下的局勢全然不知,這樣下去,不過是任人擺布的份兒。”齊皓頭疼地說道。遼軍入城之後,城外鐵桶般的圍困自然是解除了,但是遼人在城門處設下重重關卡,巡邏警戒。謹慎小心,與城外的聯絡依然極其不方便。

    這一段時間裏麵,大齊的京城裏謠言迭起,尤其是那些關於倪源在南部前線已經攻破了南陳國都的消息,更是傳得甚囂塵上,但具體是陳帝開城投降,還是倪源早就在城中買通了內奸引為外援,暗中開城放齊軍進入,謠言卻都是模棱兩可,說不清楚。

    不過這些謠言卻給大齊京城的民眾帶來了無窮的希望,仿佛齊瀧和倪源一旦攻破南陳的京城,就已經大功告成,隨時就會揮軍北上,就如同對付南陳的兵馬一樣,將這些欺壓淩虐他們的遼人殺得片甲不留。因此,雖然遼軍威壓極重,統管又嚴,這些細碎的謠言還是如同開春時候的野草一樣,迅速地在人們的心裏頭播下點點綠意。

    恐怕京城的百姓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擁護並且渴望著自己的帝王。

    如果他們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倪源翻天覆地的陰謀,會怎麽想呢?

    “雖然倪源是想要借著遼軍的手來替他清掃道路,但是耶律信是這麽乖乖地聽人擺布的人嗎?到時候想要奪迴京城,將來又要有一場惡戰了。”蘇謐忍不住說道。

    “倪源不會料不到這一點,必定早就安排好後招了。就像上一次,將齊京之中所有糧草都燒盡的肯定是他的人無疑了。”齊皓歎息道。他在破城的時候就命令手下去將庫房之中儲存的糧草盡數焚毀,可是,卻被人搶先了一步,遼軍的糧草不繼一直是他們的致命傷,上一次遼軍來襲的時候,就是因為糧草不足而不得不在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含恨撤退。京城之中糧草儲備豐盛,足夠全城百姓兩三年的用度,遼軍占據了齊京,自然是不用再擔憂糧草的問題了。倪源怎麽肯任由事態這樣的發展,使自己失去鉗製遼人的殺手鐧呢,所以派人留在城中,幹脆將糧草一把火燒個幹淨。

    此舉堪稱一舉兩得,一來,遼軍的補給就完全掐在他的手上了,多了一條和遼人講條件的資本。二來,遼軍為了征糧,隻剩下搶劫的老路子了,一旦劫掠百姓,必然要與京城以及附近的村鎮城池結仇。

    等到他率領著大軍從南朝迴來,到時候則是民心所向,萬眾歸心。

    現在想起來,倪源是早就算好了每一步。

    “究竟還有什麽是他想不到的呢?”雖然是敵人,齊皓的心中也忍不住升起敬佩之情來。

    “別忘了這一次的遼軍可是他引來的,這可是不爭的事實。一旦被京城的百姓知道這些,隻怕後果也是難以預料。”倪源想要讓自己民心所向,但是暗中勾結遼人卻是不爭的事實,此時百姓尚且不知道他的陰謀。

    “是他引來的沒有錯,可是有誰能夠證明呢?如今謠言紛起,就算我們現在把這條消息散播出去,也不過是被百姓們當成謠言之一罷了。”齊皓搖頭說道。

    蘇謐默然了,遼軍入城兩個月了,京城之中早已經是謠言紛起,什麽遼人有神仙相助,而大齊連年征戰,天怒人怨,導致天脈斷絕;什麽居禹關守將叛國投敵,勾結遼人入關;有人指天發誓說齊瀧已經攻陷南陳,率軍北上了;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說,齊瀧已經陣亡在南陳的戰場上,大齊是注定要亡國了;還有人說誠親王根本沒有死,他詐死擊敗了齊瀧,馬上就要揮師北上了……就連關於齊皓本人的謠言,都有叛國歸降。死於亂軍。潛逃出城等十餘種,讓人聽得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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