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門,威武石獅。


    儀門早已洞開,楊瓊與阿威領著侍衛與小廝分列兩側,沒有激昂的話語,也沒有隆重的儀式,隻有朦朧的眼霧,發自肺腑的笑容。


    踏上台階,楊瓊本想率先下跪叩首,被青炎攔了下來。


    “這段時間,王府諸事辛苦你了。”


    “卑職的職責所在,當不得辛苦二字,隻恨沒有隨王爺征戰沙場砍幾十顆胡狗頭顱。”楊瓊這般不言談的冷麵男子,此時此刻也潸然淚下。


    “有你們在,王府之幸。”


    青炎跨入高高的門檻,就如最初迴到這裏,熟悉的環境,同樣的寒冷天氣,還有眼前等待著的垂暮老人,隻不過其身旁多了一位嫁做人妻的女子。


    “祖母,孫兒不孝,讓您老擔憂受驚了。”


    這一跪,青炎在心中幻想了無數遍,隻因他害怕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祖母,無法報答如山嶽一般的恩情。


    太夫人同樣迴想起兩年前的清晨,不同的是眼前雙膝跪地的少年已經成為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迴來就好,迴來就好,快快起來,這地上太涼。”太夫人離開董昭的攙扶,親自扶起青炎。


    “此戰墮了父王威名,致使全軍覆沒,孫兒本已萬念俱灰,不想再涉足廟堂半步、遠離世俗,但方才在金陵的城門外,孫兒明白一個道理,父王的偉大並不是割下胡人多少頭顱,而是在南趙危急時刻挺身而出,無論狂風驟雨艱難險阻,皆一往無前從不低眉,所以孫兒決定,不管以後再苦、再痛,隻要一息尚存,必將繼承父王誌向,保南趙萬裏江山,國祚永延。”


    在青炎身後的趙璟等人,也將這句話盡收耳中,至此他們心中的大石算是真正落了地,有這一句話,也就代表青炎不會棄南趙而去。


    每個人心中想法皆不同,相同的是無盡的欣喜與感動。


    “祖母知曉你在這些日子裏,飽嚐太多的痛苦,但都比不上看著袍澤一一戰死,其實當年策兒也是一般無二,最初領兵征伐凱旋後,抱著惜君流了整整一天的眼淚。”太夫人迴想起往日時光,不由得老淚縱橫。


    “祖母,外麵寒涼,咱們陪你進去說話吧。”趙靈兒上前挽起太夫人的手臂,她這段時間來何嚐不思念這般光景。


    .....


    除了幾名關係親近之人,其餘大臣或是親朋識趣的暫時打道迴府,以後有的是時間互相親近。


    正堂之中,太夫人坐在正首,拉著趙靈兒寒虛問暖,詢問在這段時間有沒有被乙伩欺負。


    “吳王殿下,青炎擅自行動營救靈兒,將剛剛簽訂的盟約撕毀,所有的後果由老身一力承擔,切莫為難這對兄妹。”太夫人知曉事情的經過,當初接管陰平郡也就代表所有的事已經無力迴天,沒想到自己的孫兒非但沒死,還營搶迴自己的妹妹。


    可話說迴來,國與國之間的盟約和信用,雖說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重要,可也會給隱於鄉野的有誌之才造成不小的衝擊,試問誰敢輕易效忠一個毫無信譽的朝廷,最重要的是,嫁妝拿到手,新媳婦兒卻被搶迴了娘家,這在哪說都沒有理。


    “老太君勿憂,當初是父皇下的決定,我身為人臣不能有絲毫反駁,但父皇去了,諸位大臣也推我主事,自然南趙的一切由我做主,我說青炎做的對,那就是對,我遺憾的是並沒有與好兄弟同闖鄴城殺他個人仰馬翻,所以老太君千萬別再說見外的話。”趙璟躬身行禮,他對這位老人一如既往的敬重。


    “老身知曉殿下為了青炎和靈兒,不惜動用兩大軍團北上策應,連風滿樓的上官侯爺也親自前去,種種恩情我並肩王府無以為報,能做的也隻是盡量疏導青炎這孩子,不讓他做些傻事。”太夫人望向青炎的眼神飽含慈愛。


    這時,一直乖巧不語的董昭走上前來。


    “噗通”


    董昭在上官飛燕座前跪了下去。


    這一跪讓眾人驚唿不已,就連反應如青炎這樣的高手,在第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還是上官飛燕最先清醒,她趕緊從座位上側過身去,從旁邊想攙扶起董昭,哪知對方根本不為所動。


    “上官姑娘,我知曉在西涼如果沒有你,我的夫君定然是屍骨無存的下場,從他出事後,你是第一個從金陵出發,孤身前往西涼的人,我也知道為了這件事,你不惜使毒迷倒自己的父親動用烈陽令,這一路上千難萬阻自不必多說,你從未離開過他的身側。你的父親縱雲侯爺,在鄴城中更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為青炎贏得時間,上官家的大恩大德,我董昭無以為報,若有任何差遣,我這條命就是你的。”


    平靜的語氣,與董昭此時的心境截然相反。


    她真的感激上官父女對青炎所做的一切,當初為了照顧祖母,她心如刀絞忍耐著前往西涼的衝動,當從趙璟口中得知上官飛燕的所為後,她即欣喜又無奈,欣喜的是青炎在鬼門關前被上官飛燕給生生拉了迴來,無奈的是這個人,不是她這個並肩王妃。


    驕傲如凰,是董昭的代名詞,但愛憎分明,才是她骨子裏的執著。


    為了自己的夫君,她可以毫不猶豫低下頭顱,放棄尊嚴。


    青炎踏出去的腳步,也因這句話而停頓,但片刻之後,趕緊上前扶起自己的妻子。


    “上官家對我確實恩重如山,不能不報,可也不是昭兒你一人的事,咱們夫妻在日後好好計劃一番,該怎麽報答他們。”青炎時隔多日再次觸摸到自己的妻子,臉上不由泛起溫暖的笑意。


    “是啊,有什麽話咱們以後再說,而且我這麽做是自願的,當不起你這大禮。”上官飛燕見對方站起後,暗送一口氣,即使想破頭顱,她也想不到董昭會下跪,頂多料到說幾句感激的話也就罷了。


    在此之前,對於這位正牌王妃,上官飛燕是心存絲絲妒忌的,她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也許是西川迴來之後吧。每當想到幾年前闖蕩江湖的四人中沒有自己,上官飛燕便無奈歎息,若是當初有五人的話,王妃的歸宿還是未知數。


    “飛燕說的是,昭兒你剛才的做法,就是祖母也嚇了一跳。”太夫人招過手,將董昭喚到身前。


    趙璟自從進入正堂之後,便一直觀察著青炎,如果他跟太夫人說出二十多年前的陰謀和石人山之戰的內幕,便要毫不猶豫的將所有責任攬在肩上。


    可等了許久,並沒有發現青炎有任何談及這方麵的苗頭,心中多少有些疑惑,按理說即便太夫人年事已高承受不住太大的打擊,但這幾件事太過重大,作為並肩王府的女主人,於情於理也應告知曉。


    青炎沒有提及,趙璟自然不會畫蛇添足,想著日後有機會要跟好兄弟坦誠相見的探一探。


    .....


    是夜,熟悉的寢院。


    董昭服侍著青炎寬衣,她的動作極慢,好似極其珍惜眼下的時光。


    “昭兒,都要像你這樣,那還不得弄到雞鳴啊?”青炎正想著自己動手,身後的董昭卻不依,執意要由她來。


    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躺在牙床上時,兩人望著頭頂鏤空的雕花,誰也沒有率先開口。


    “你說,當初咱們的母親,是否與剛才的我一樣?”還是董昭率先打破沉默。


    其口中的母親,自然是雙方的母親,也都是王妃的身份。話中的含義也十分明了,意思是說出征在外的丈夫九死一生迴到家中,妻子是否也跟方才一樣,珍惜彼此相互依偎的時光。


    “也許是吧,但話說迴來,嶽父大人的性子,可著實忍受不了,還不得一把抱起嶽母啊。”青炎枕著雙臂,精神放鬆到極致。


    “別胡說,爹爹平日裏不修邊幅脾氣火爆,在母妃身邊卻像個小綿羊,你說怪不怪?”董昭迴憶起兒時的歡樂時光,覺得十分開心。


    兩人對視後,青炎上前親吻董昭的臉頰,感慨道:“當初,我真的以為迴不來了,每踏出一步,身前都好似有萬丈深淵。”


    董昭輕輕握住青炎的右掌,柔聲道:“你還沒有跟我好好說說,在出征之後都遇到了什麽。”


    .....


    次日,例行朝會。


    本來趙璟已經吩咐青炎要好好休息,等待秦穆等人的消息即可,但他還是在雞鳴時分穿戴整齊,在董昭的目送下向通濟門行去。


    “老丈,來碗餛飩。”


    正在加著滾水的餛飩攤老板渾身一個激靈,他當然知道昨天萬人空巷的盛況,可他沒想到隔日便能再次見到那位笑容爽朗的並肩王。


    “好嘞王爺!您且稍等!”


    唱著無數遍的吆喝聲,卻隻有這一次,最為開心。


    熟悉的座位,熟悉的味道,青炎有滋有味的吃了起來,期間舉目四顧,沒有發現那位賣包子的少年。


    餘光見到老丈站在身側,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青炎笑道:“咱們都這麽熟了,有什麽不好開口的,想說什麽但說無妨。”


    “是、是有一件事想懇求王爺,就是不知道怎麽開口說。”老丈也不顧灶台上早已沸騰的開水,站在青炎身前有些扭捏。


    “這樣,如果老丈覺得不好意思開口,這碗餛飩就當請我的,如此一來你就能說出口了吧,常言道吃人嘴短喲。”青炎喝光碗中的濃湯,擦了擦嘴角。


    無論過去多久,王爺還是那個王爺。


    這是老丈心中最多的想法。


    “其實是這樣,草民膝下有一子,從小便對打仗啊陷陣啊什麽的癡迷不已,這麽多年在家中一直鼓搗這些東西。”說到此處,老丈小心翼翼的觀察青炎的表情。


    “哦?原來是有誌青年,老丈可真幸福,有這般出息的兒子,可話說迴來,既然喜歡軍旅,為何不參軍,難道是年紀尚小?”


    “王爺料事如神,草民是老來得子,那孩子今年也不過十七歲。”


    青炎疑惑道:“十七歲?已經到了參軍的年齡了,可是其中有什麽難言之隱。”


    老丈的雙眼有些濕潤,哽咽道:“那孩子命苦,未滿月時害了一場大病,導致不能與人正常溝通,也就是啞巴。”


    聽到這裏,青炎終於明白對方為何會措辭良久,原來是孩子身患缺陷,如此一來也就談不上參軍的可能,試問不能開口說話的人,又如何能讓袍澤放心將後背交給對方,若有來敵,連示警都做不到。


    “老丈的意思是,想讓我想想辦法?”


    “如、如果王爺覺得為難,就當草民什麽都沒有說過,那孩子雖不能言語,但對王爺您一直當神仙看待,即使不能參軍,下次帶他來見見世麵,也算是了卻一樁心願。”老丈連連擺手,暗罵自己今天怎麽老糊塗了,金陵誰不知道虎衛營乃是一支鐵軍,怎會收納自己先天殘疾的孩子。


    青炎趕緊安慰道:“老丈,你別誤會,其實我沒有任何看不起令公子的意思,隻不過他這個條件確實有些讓我為難,可就像剛才我說的,吃人嘴短,我做了這麽久虎衛營主將,今日就任性一迴。明日卯時,讓他去三橋湖駐地找史戰,隻要能過了他那一關,令公子就是我的弟兄袍澤。”


    “王爺此話當真?”老丈顫抖的語氣,昭示著他此時的心情有多麽激動,想到自己苦命的孩子和執拗的性子,哽咽的更加劇烈。


    “我雖不是什麽一言九鼎的真君子,可老丈你還是不會欺騙的,隻要他得到史戰的認可,也就代表我的認可,還請迴去告訴令公子,機會隻有一次,明日卯時之前可要好好準備,切莫錯失良機。”說罷,青炎便向緩緩洞開的通濟門走去。


    .....


    靈帝駕崩,國無君王。


    奢華依舊的金華殿,九龍椅上沒有坐人,趙璟隻是在九龍椅下的玉階前擺放了一張木椅,腳下的錦鯉歡快遊動,偶爾躍出水麵調皮的緊。


    除了沒有稱唿真正的皇帝,九龍椅沒有主人,其他跟靈帝在世時期的朝會一般無二,大臣們有奏上稟,平淡無奇。


    朝臣默契非常,無人上奏陰平郡與趙靈兒的事,好像所有的事情沒有發生,陰平郡自古以來就是南趙領土似的。


    “殿下,臣有事要奏。”


    “準。”


    諸葛平章上前一步,“殿下,所謂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初在先帝駕崩之後,殿下明言國殤時期不宜登基,其後又說並肩王爺陷於北地,必須要將他接迴家,才可再議登基之事,臣鬥膽說句大逆不道之言,先帝駕崩已過三個月,即使殿下心中苦痛,也要為南趙子民所想,在此懇請陛下擇日繼承大寶,君臨天下。”


    青炎這才知曉,趙璟遲遲沒有繼位的原因,竟然是自己。


    唉。


    現今的朝堂之上,早就沒有什麽黨爭,所有人都效忠於趙璟一人,所以在諸葛平章言罷,都跪倒在地,懇請趙璟擇日登基。


    青炎見眾人都跪了下來,自己孤零零站著也不好,便也想跪下去,反正日後都是皇帝,早跪晚跪都是跪,何況心中沒有絲毫抵觸。


    “準奏!”


    剛剛屈膝,身前便傳來趙璟的聲音,青炎的動作也停頓下來,不知該不該跪下去。


    抬首看去,發現趙璟的眼神飽含愧疚之情,青炎也就明白他是不想見到這一幕。


    “禮部尚書?禮部尚書?”


    “下官在!”


    “命你擇良日籌備登基事宜,無需太過糾結,差不多便好,至於祭天之所,就定在鐵梨山。”趙璟已初俱帝王之姿,這幾道命令下去,頗有靈帝的風範。


    而聽到鐵梨山這個地方,青炎有些驚愕,按理說新帝登基祭天的地方,無一例外是名山大川,就說揚州和江州就有許多選擇,可趙璟偏偏選擇位置遠在荊州名不見經傳的鐵梨山,這實在讓人費解。


    “殿下,是否再三思些許?鐵梨山路途遙遠,車馬勞頓必不可少,其名氣也是個大問題,最重要的是,荊州剛剛飽經戰爭,還沒有徹底走出陰霾,若是在此期間,北方二國率軍南下突襲荊州,那就為時已晚了啊。”蕭首輔趕緊出言相勸,希望趙璟能收迴成命。


    “我意已決,就選鐵梨山。”趙璟掃視群臣,“那個地方,是我今生最為重要的地方,在那裏,我遇到一生的摯友,若是想讓我繼承大寶,非鐵梨山不可。”


    蕭首輔此時已經明白背後的用意,群臣也明白,他們都將目光停留在前端身穿白玉金蟒袍的並肩王的身上。


    青炎暗自苦笑,他哪能料到趙璟會選擇最初相遇的地方,全然不顧離邊境線隻有幾百裏的距離,就像蕭光說的,萬一北方二國趁此良機突襲鐵梨山,那南趙的皇室血脈就絕了後了,尤其是白嫖了陰平郡後,北燕肯定是憋著壞水準備給南趙來一招狠的以解心頭之恨。


    “由白翳率領龍驤營一萬將士率先前去荊州,特旨嶺南王世子董歃、並肩王妃董昭、扶瑤郡主趙靈兒隨駕同往,命諸葛幼麟組織水軍戰船,我等走水路前往荊州,至於沿途安全,由並肩王率領一萬虎衛將士護衛。”


    青炎算是真正明白,趙璟為了這件事早就在心中做好萬全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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