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迴 戰爭要不要厚道?——魯肅有話說2
三國群英爭說赤壁之戰 作者：無厘吹水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還有，低調的魯肅也不喜歡楊洪基先生引吭高歌的《臨江仙》
這是怎麽迴事？
我作為大會的司儀，原來想給大家播放一遍楊洪基先生演唱的《三國演義》的開篇詞和主題曲《臨江仙》先。
雖然從專業的角度來說，楊先生的嗓音跟曹操沙啞的聲音一樣充滿磁性，但是，我個人覺得，楊洪基先生把那首歌唱得太雄壯、太激烈，太豪放了，並沒有唱出在毀滅性的兵燛之後，煙消雲散，天地同歸於靜，人間恢複吉祥，從而更應呈現出來的那種平和、寧靜、輕鬆和曠達的悠悠神韻。
那首《臨江仙》要的不是雄強的氣勢，而是一種通脫的人生悟性。
我真怕楊先生的歌聲會讓大家更加焦躁。
所以，我寧可用一個曆史老人心平氣和的聲音，將那首《臨江仙》輕描淡寫地吟出。請大家跟我一起來，不用發出聲音，在你心裏無聲地朗誦這首詞——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是不是原來真的很輕鬆？
在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的今天，我們坐下來，別再那麽火氣衝天，慢悠悠地，閑談三國，笑話赤壁又如何？
那麽，在各位展開討論——其實是爭論，針鋒相對，唾沫橫飛之前，魯肅倒有幾個不關痛癢的小故事，可能跟赤壁之戰並沒多大關係，但何妨試聽我用一貫的低調，娓娓道來，給大家的滔滔宏論做個引子——★關於“指囷相贈”——亂世最難得的是人才
這是我和周瑜早期的故事。
這個故事的意義不在於我家的那三千擔糧食有多貴重，不在於我有多豪爽大方，而在於我毫不猶豫地把它送給了一個最該送的人——亂世奇才，青年英雄周瑜。
那時我已經是一個有名的敗家子了。
我莫名其妙地繼承了祖父和父親留下的萬貫家財。當我懂事的時候，我已經是一個孤兒，跟能幹但太善良的母親在一起過日子。我對我祖宗到底是用血汗創業的艱辛，還是用智慧發財的傳奇，是用搶劫起家的驚險，還是用剝削致富的秘密，甚至於天降橫財的僥幸，都缺乏切身的感性認識，所以，我對這份豐厚的家業沒有發自內心的珍惜，守成都談不上，更不用說讓它增值。
可見一個人的財產實在不能來得太容易，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
更可悲的是，太敏感的我連心安理得地占有一份祖傳家業的自信都沒有。我受不了巨大的貧富懸殊的差距。當時國家的解體，官府的腐敗，戰爭的頻仍，鄉親們觸目驚心的貧窮和災難，一方麵讓我對這份來曆不明的家財總感覺有愧，良心不安；另一方麵，這份家產也滋長了我的一種野心：也許我倒可以充分利用這種得天獨厚的物質條件，在這山河破碎的亂世，掙下一份更幹淨、更堂皇的濟世偉業。
這算不算是一個敗家子的理想主義呢？
於是，年輕的我同時扮演了“大善人”和“大豪客”這兩種角色，一方麵，樂施好善，接濟窮人；另一方麵，一擲千金，資助英雄。我在讀書習武之際還成了一個江湖“大哥”，手下養了百幾十個烏合之眾，在遠近頗有名氣。但我一直沒遇上一個真正的豪傑義士，這成了我最大的期待，即使我已經受到了淮南王袁術的青睞，當上了他的東城長，我還是有一種很深的不遇和失落感。
直到有一天，命運之神把周瑜送到了我麵前。
當時我們倆還互不認識。周瑜是聽說我後主動前來跟我借糧的，而我對周瑜更是久仰大名。他是江淮間最著名的美男子，是丹陽太守周尚的侄兒，尤其是江東小霸王孫策的鐵哥們，幫助孫策在江東打下了半壁江山，剛剛受命迴來當袁術的居巢長。
周瑜當時才22歲，他的眉清目秀和英武豪邁都讓我驚為天人。而他一見我就跟我交心，他說大丈夫在世，最要建功立業和結交強人，孫策是他亦友亦主，從一而終的最佳選擇，他即將迴江東去。他受命北返隻是權宜之計，袁術何德何能，讓我跟他？——這也正是我對袁術的感覺。
他說袁術讓他當居巢長，卻又讓他的士兵餓肚子，他隻好親自帶兵前來向我討糧，讓士兵吃飽後再做打算。他說他跟我一見如故，那感覺不可思議，我完全可以不借，他借著了還是沒借著都一樣，反正從此認定我這哥們兒了。
當時我家被我敗得隻剩下了最後兩囷米，一囷倒還三千斛。我二話沒說，隨手指著其中的一囷對周瑜說：“這兩囷米，公瑾隨便要一囷去就是，別說借了，多難聽啊。”母親對我的大手大腳早已忍無可忍。這迴，她卻欣喜地對我說：“傻兒子，你終於做對了一件事！”我跟周瑜的莫逆之交由此開始，我還通過他搭上了東吳這艘最有前途的遠洋巨輪。
★關於“射箭卻敵”——其實人心都是肉長的
那是我響應周瑜，離開袁術，去投奔江東的路上發生的故事。
當時我還在袁術東城長的任上，但我決定強行離去了——我不敢不禮貌，但對袁術這樣難纏的東家，我隻能出此下策。
我說過我做大哥已經好多年，手下還有一幫兄弟，我得罩著他們。我對他們說：“今天的國家已經不成體統，大諸侯袁術也是下山的太陽，跟著他毫無指望，反正淮泗之間是死胡同了，大家既然跟了我，我就準備帶大家去投奔一塊新大陸。江東沃野萬裏，民富兵強，當家人也大有作為，我們前去，既可以避難，更可以發展。願意繼續跟我的，我們有福同享，有難我當！”大家都說願意跟我同生共死。弟兄們許多還帶著家小，三百多人，拖累得很。我讓細弱在前，強壯在後，一個都不能少，大家有條不紊地南下江東——是不是一個小小的“出埃及記”？
我們走得很慢。袁術派追兵追上了我們。我敢背叛他，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我讓大家繼續緩緩前行，迴頭自己一個人全副武裝，策馬迎向追兵，截住了他們。追兵不少都認識我，他們站住了，楞楞地看著我。
“弟兄們辛苦了！”我跳下馬，抱了個拳，對追兵們說，“魯肅一個逃亡的人，麻煩大家前來遠送，真是過意不去。我不單一個人，還有那麽多願意跟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得給他們斷後。現在是什麽世道？袁術是何等樣人？我們為什麽要走？我看弟兄們都心明眼亮，想像我一樣另謀高就的肯定不在少數，我現在給大家帶了個頭。大家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苦苦相逼呢？”追兵們麵麵相覷。
“請弟兄們做個見證。”我繼續大聲說，“我在淮泗實在是有力無處使啊！”我將一個箭靶插在地上，跳開距離，拉滿弓連射三箭，嗖嗖嗖，箭箭洞穿靶子。
追兵們看得目瞪口呆。
我又抱拳作揖說：“我現在給弟兄們打頭陣，下江東闖闖先，到時候如果大家還記得我，不嫌棄的話，我魯肅記得今日，來者不拒！”“魯大哥，苟富貴，勿相忘啊！”這時的追兵真變成了眼巴巴的送客。
關於這個故事，我從來不認為是我自己有多威猛，話說得有多漂亮，是我將心比心，是這幫人渣資格的追兵也突然心一軟，放過了我。
這和後來號稱三國高倉健的關羽在華容道心一軟放了曹操，是不是差不多？
當代文壇周瑜，文采風流第一的江南才子餘秋雨先生，講過一個他自己的故事。兒童時期，他曾被一個綁匪綁架到了一個廟會上，廟會上祥和、仁慈的莊嚴氣氛突然讓綁匪羞愧難當，於是把小餘秋雨送迴了家。這個神話是否告訴我們綁匪也是人，也有心軟和厚道的時候？
“射箭卻敵”的故事給了我一個教訓，也給了我一縷溫馨，讓我在最殘酷的戰場上都沒有忘記——人心都是肉長的。
★關於“榻上策”——把霸業宏圖授予應天命的人
我不想當一個沒出息的土財主，我散盡家財，招徒結友，我當上了“大哥”，有了自己小小的私人武裝，我成了淮泗英豪，名聲日響，地方諸侯爭相延請。
適逢亂世，我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對天下大勢全麵觀測，悉心分析，了如指掌。通過精深的思考，我30歲以前就完全確立了自己獨到的成熟的政治觀。
但是，我的軟肋依然。
對秦始皇似的人生極致的威儀我可望而不可及，甚至根本就不曾望其項背。也就是說，我沒有劉邦似的無賴勁，也沒有項羽似的霸王氣，他們天生就具備了舍我其誰的人主風範。可我不行，我先天不足，後天失調，我甚至缺乏周瑜那樣的豪邁氣概。我依然在謙恭地期待“明主”，苦心地尋找賣家，隻想有朝一日把自己貨與帝王家。這就是我的宿命。
孫策曾經是我最大的理想。我不惜血本下江東，就是奔著他來的。
周瑜把我引見給孫策的時候，孫策對我非常客氣，也足夠熱情。他真是個小霸王，而且比老霸王項羽可愛多了。但可能是因為他自己身上的光芒太璀璨了，他一時還看不見我。或者他看見了我，但來不及表示，他就英年早逝了。
小霸王這顆南國巨星的隕落讓我一時之間陷入了絕望。
這時，我已經30歲，而立而未立，何去何從？
我真的想過舉家離開江東。天下之大，哪裏才是我的方向？周瑜找到了他的指南針，可是我呢？
關鍵時刻，最考驗朋友。
“這個時候誰都可以走，就是魯肅不能走！”周瑜一把拉住了我，他說，“我周瑜既然把你叫來了，會這麽沒有交代嗎？”“英主已逝，魯肅成了多餘的人了。”我萬念俱灰地說。
“子敬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周瑜哈哈大笑，“當今非常時期，不論君臣，都在雙向選擇，君要選臣，臣也要選君。對孫二哥，我們這位江東新主，你到底了解多少？你不看清楚了就想開溜，我看你將來後悔迴來跳錢塘潮都來不及了！”他把東吳第三代領導人，才18歲的孫權說得神乎其神。他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從現在起，我東吳重整乾坤，百廢俱興，萬紫千紅的時代才正式開始！我向孫二哥重新舉薦了你，他正要見你，你快去吧。”我將信將疑，但怦然心動，連忙前往拜見孫權。
我在江東早見過了孫權，但一直沒跟他單獨晤談。現在孫權已然新主，那副少年老成，不怒而威和南人北相的氣度更加渾然天成，讓我刮目相看。
孫權用雙手拉著我，很得體地代表孫策為沒能及時向我討教表示遺恨，又對我能屈尊寓居江東到現在當他的顧問表示欣幸和感謝。他這話讓我心頭一熱。
孫權說：“父兄打江山不易，我坐享其成有幸，但守江山也難，至於培根固本，發揚光大更難！我還年少無知，請子敬多多指教，把對我哥來不及講的話一並教導我吧。”我潸然淚下，曾經的委屈一掃而空，頓時立下了精忠以報的畢生誌願。
於是，我們從白天談到夜晚，從茶座談上酒席，最後還談到了床榻之上，君臣抵足而臥，但全無睡意，共謀國是。
孫權談得興起，少年壯誌，憨態可掬。他高聲說：“我最起碼要打倒曹操，光複漢室，創下齊桓公、晉文公那樣的宏圖大業！”我對孫權的雄心大加激賞，但又毫不客氣地說：“但靜觀目前的天下態勢，你恐怕當不了齊桓公、晉文公了。”“為什麽？”孫權目光咄咄逼人地望著我。
我說：“漢室氣數已盡，再難複興，曹操已成大氣，更難扳倒，而東吳先天不足。”我抓住這點，用事實詳加說明。
孫權急了，連忙問我：“那東吳怎麽辦？難道我就沒辦法了？”“誰說沒辦法？”我說，“東吳雖然先天不足，但占盡了地利優勢，二哥隻要把握得好，完全可以跟曹操隔江而治，南北對決，甚至反客為主，稱霸天下。”“子敬教我！”孫權迫不及待了。
於是我將我為孫家兄弟設計的霸業宏圖和盤托出——東：繼續老樹盤根，夯實江東基地。
西：抓緊連並荊州這塊易攻難守，但地廣物阜，連接八方的中南腹地，這是孫吳除江東外最重要的帝王之資，是繼續發展的一塊強力跳板和一個大倉庫；進而侵吞漢中和益州。西部最大的可乘之機都是故主無能，取而代之，一鼓可下，所謂不取白不取。
南：其實將東西連成一片，經營一個足與曹操的北方抗衡的“大南方”。
北：依靠長江天險，與曹操分庭抗禮，伺機而動，坐南朝北，一統天下。
聽了我的描述，孫權這位隻18歲的江東乳虎，目光炯炯，唿吸深沉，徹夜未眠。
而我卻第一次睡安穩了，因為我終於把我的霸業宏圖授予了一位應天命的人。
臣子就是臣子。臣子起碼可以比主子睡得安寧。
周瑜對我情有獨鍾，張昭卻對我先天感冒。老成謀國的張昭在孫權麵前沒少說我不成熟、不堪大任的話。但孫權認定了我是王佐之才，每次都把他擋了迴去，給我的賞賜規格也超過了老張。他給我建屋儲存，讓我的財富恢複舊觀。我是容易受感動的人，對孫權的待遇留人也抵擋不住。
當然，我著名的“榻上策”是我還沒有把劉備集團算在內的紙上談兵。
劉備是一個變數。但在我看來，他又未嚐不是天助孫吳的新力軍，後來我甚至將孫劉聯盟視為南方“地利”之外的“人和”因素。
周瑜的看法則完全相反，這是我和周瑜最大的分歧。足見他是一個戰鬥神，而我是一個和事佬。
這是怎麽迴事？
我作為大會的司儀，原來想給大家播放一遍楊洪基先生演唱的《三國演義》的開篇詞和主題曲《臨江仙》先。
雖然從專業的角度來說，楊先生的嗓音跟曹操沙啞的聲音一樣充滿磁性，但是，我個人覺得，楊洪基先生把那首歌唱得太雄壯、太激烈，太豪放了，並沒有唱出在毀滅性的兵燛之後，煙消雲散，天地同歸於靜，人間恢複吉祥，從而更應呈現出來的那種平和、寧靜、輕鬆和曠達的悠悠神韻。
那首《臨江仙》要的不是雄強的氣勢，而是一種通脫的人生悟性。
我真怕楊先生的歌聲會讓大家更加焦躁。
所以，我寧可用一個曆史老人心平氣和的聲音，將那首《臨江仙》輕描淡寫地吟出。請大家跟我一起來，不用發出聲音，在你心裏無聲地朗誦這首詞——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是不是原來真的很輕鬆？
在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的今天，我們坐下來，別再那麽火氣衝天，慢悠悠地，閑談三國，笑話赤壁又如何？
那麽，在各位展開討論——其實是爭論，針鋒相對，唾沫橫飛之前，魯肅倒有幾個不關痛癢的小故事，可能跟赤壁之戰並沒多大關係，但何妨試聽我用一貫的低調，娓娓道來，給大家的滔滔宏論做個引子——★關於“指囷相贈”——亂世最難得的是人才
這是我和周瑜早期的故事。
這個故事的意義不在於我家的那三千擔糧食有多貴重，不在於我有多豪爽大方，而在於我毫不猶豫地把它送給了一個最該送的人——亂世奇才，青年英雄周瑜。
那時我已經是一個有名的敗家子了。
我莫名其妙地繼承了祖父和父親留下的萬貫家財。當我懂事的時候，我已經是一個孤兒，跟能幹但太善良的母親在一起過日子。我對我祖宗到底是用血汗創業的艱辛，還是用智慧發財的傳奇，是用搶劫起家的驚險，還是用剝削致富的秘密，甚至於天降橫財的僥幸，都缺乏切身的感性認識，所以，我對這份豐厚的家業沒有發自內心的珍惜，守成都談不上，更不用說讓它增值。
可見一個人的財產實在不能來得太容易，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
更可悲的是，太敏感的我連心安理得地占有一份祖傳家業的自信都沒有。我受不了巨大的貧富懸殊的差距。當時國家的解體，官府的腐敗，戰爭的頻仍，鄉親們觸目驚心的貧窮和災難，一方麵讓我對這份來曆不明的家財總感覺有愧，良心不安；另一方麵，這份家產也滋長了我的一種野心：也許我倒可以充分利用這種得天獨厚的物質條件，在這山河破碎的亂世，掙下一份更幹淨、更堂皇的濟世偉業。
這算不算是一個敗家子的理想主義呢？
於是，年輕的我同時扮演了“大善人”和“大豪客”這兩種角色，一方麵，樂施好善，接濟窮人；另一方麵，一擲千金，資助英雄。我在讀書習武之際還成了一個江湖“大哥”，手下養了百幾十個烏合之眾，在遠近頗有名氣。但我一直沒遇上一個真正的豪傑義士，這成了我最大的期待，即使我已經受到了淮南王袁術的青睞，當上了他的東城長，我還是有一種很深的不遇和失落感。
直到有一天，命運之神把周瑜送到了我麵前。
當時我們倆還互不認識。周瑜是聽說我後主動前來跟我借糧的，而我對周瑜更是久仰大名。他是江淮間最著名的美男子，是丹陽太守周尚的侄兒，尤其是江東小霸王孫策的鐵哥們，幫助孫策在江東打下了半壁江山，剛剛受命迴來當袁術的居巢長。
周瑜當時才22歲，他的眉清目秀和英武豪邁都讓我驚為天人。而他一見我就跟我交心，他說大丈夫在世，最要建功立業和結交強人，孫策是他亦友亦主，從一而終的最佳選擇，他即將迴江東去。他受命北返隻是權宜之計，袁術何德何能，讓我跟他？——這也正是我對袁術的感覺。
他說袁術讓他當居巢長，卻又讓他的士兵餓肚子，他隻好親自帶兵前來向我討糧，讓士兵吃飽後再做打算。他說他跟我一見如故，那感覺不可思議，我完全可以不借，他借著了還是沒借著都一樣，反正從此認定我這哥們兒了。
當時我家被我敗得隻剩下了最後兩囷米，一囷倒還三千斛。我二話沒說，隨手指著其中的一囷對周瑜說：“這兩囷米，公瑾隨便要一囷去就是，別說借了，多難聽啊。”母親對我的大手大腳早已忍無可忍。這迴，她卻欣喜地對我說：“傻兒子，你終於做對了一件事！”我跟周瑜的莫逆之交由此開始，我還通過他搭上了東吳這艘最有前途的遠洋巨輪。
★關於“射箭卻敵”——其實人心都是肉長的
那是我響應周瑜，離開袁術，去投奔江東的路上發生的故事。
當時我還在袁術東城長的任上，但我決定強行離去了——我不敢不禮貌，但對袁術這樣難纏的東家，我隻能出此下策。
我說過我做大哥已經好多年，手下還有一幫兄弟，我得罩著他們。我對他們說：“今天的國家已經不成體統，大諸侯袁術也是下山的太陽，跟著他毫無指望，反正淮泗之間是死胡同了，大家既然跟了我，我就準備帶大家去投奔一塊新大陸。江東沃野萬裏，民富兵強，當家人也大有作為，我們前去，既可以避難，更可以發展。願意繼續跟我的，我們有福同享，有難我當！”大家都說願意跟我同生共死。弟兄們許多還帶著家小，三百多人，拖累得很。我讓細弱在前，強壯在後，一個都不能少，大家有條不紊地南下江東——是不是一個小小的“出埃及記”？
我們走得很慢。袁術派追兵追上了我們。我敢背叛他，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我讓大家繼續緩緩前行，迴頭自己一個人全副武裝，策馬迎向追兵，截住了他們。追兵不少都認識我，他們站住了，楞楞地看著我。
“弟兄們辛苦了！”我跳下馬，抱了個拳，對追兵們說，“魯肅一個逃亡的人，麻煩大家前來遠送，真是過意不去。我不單一個人，還有那麽多願意跟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得給他們斷後。現在是什麽世道？袁術是何等樣人？我們為什麽要走？我看弟兄們都心明眼亮，想像我一樣另謀高就的肯定不在少數，我現在給大家帶了個頭。大家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苦苦相逼呢？”追兵們麵麵相覷。
“請弟兄們做個見證。”我繼續大聲說，“我在淮泗實在是有力無處使啊！”我將一個箭靶插在地上，跳開距離，拉滿弓連射三箭，嗖嗖嗖，箭箭洞穿靶子。
追兵們看得目瞪口呆。
我又抱拳作揖說：“我現在給弟兄們打頭陣，下江東闖闖先，到時候如果大家還記得我，不嫌棄的話，我魯肅記得今日，來者不拒！”“魯大哥，苟富貴，勿相忘啊！”這時的追兵真變成了眼巴巴的送客。
關於這個故事，我從來不認為是我自己有多威猛，話說得有多漂亮，是我將心比心，是這幫人渣資格的追兵也突然心一軟，放過了我。
這和後來號稱三國高倉健的關羽在華容道心一軟放了曹操，是不是差不多？
當代文壇周瑜，文采風流第一的江南才子餘秋雨先生，講過一個他自己的故事。兒童時期，他曾被一個綁匪綁架到了一個廟會上，廟會上祥和、仁慈的莊嚴氣氛突然讓綁匪羞愧難當，於是把小餘秋雨送迴了家。這個神話是否告訴我們綁匪也是人，也有心軟和厚道的時候？
“射箭卻敵”的故事給了我一個教訓，也給了我一縷溫馨，讓我在最殘酷的戰場上都沒有忘記——人心都是肉長的。
★關於“榻上策”——把霸業宏圖授予應天命的人
我不想當一個沒出息的土財主，我散盡家財，招徒結友，我當上了“大哥”，有了自己小小的私人武裝，我成了淮泗英豪，名聲日響，地方諸侯爭相延請。
適逢亂世，我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對天下大勢全麵觀測，悉心分析，了如指掌。通過精深的思考，我30歲以前就完全確立了自己獨到的成熟的政治觀。
但是，我的軟肋依然。
對秦始皇似的人生極致的威儀我可望而不可及，甚至根本就不曾望其項背。也就是說，我沒有劉邦似的無賴勁，也沒有項羽似的霸王氣，他們天生就具備了舍我其誰的人主風範。可我不行，我先天不足，後天失調，我甚至缺乏周瑜那樣的豪邁氣概。我依然在謙恭地期待“明主”，苦心地尋找賣家，隻想有朝一日把自己貨與帝王家。這就是我的宿命。
孫策曾經是我最大的理想。我不惜血本下江東，就是奔著他來的。
周瑜把我引見給孫策的時候，孫策對我非常客氣，也足夠熱情。他真是個小霸王，而且比老霸王項羽可愛多了。但可能是因為他自己身上的光芒太璀璨了，他一時還看不見我。或者他看見了我，但來不及表示，他就英年早逝了。
小霸王這顆南國巨星的隕落讓我一時之間陷入了絕望。
這時，我已經30歲，而立而未立，何去何從？
我真的想過舉家離開江東。天下之大，哪裏才是我的方向？周瑜找到了他的指南針，可是我呢？
關鍵時刻，最考驗朋友。
“這個時候誰都可以走，就是魯肅不能走！”周瑜一把拉住了我，他說，“我周瑜既然把你叫來了，會這麽沒有交代嗎？”“英主已逝，魯肅成了多餘的人了。”我萬念俱灰地說。
“子敬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周瑜哈哈大笑，“當今非常時期，不論君臣，都在雙向選擇，君要選臣，臣也要選君。對孫二哥，我們這位江東新主，你到底了解多少？你不看清楚了就想開溜，我看你將來後悔迴來跳錢塘潮都來不及了！”他把東吳第三代領導人，才18歲的孫權說得神乎其神。他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從現在起，我東吳重整乾坤，百廢俱興，萬紫千紅的時代才正式開始！我向孫二哥重新舉薦了你，他正要見你，你快去吧。”我將信將疑，但怦然心動，連忙前往拜見孫權。
我在江東早見過了孫權，但一直沒跟他單獨晤談。現在孫權已然新主，那副少年老成，不怒而威和南人北相的氣度更加渾然天成，讓我刮目相看。
孫權用雙手拉著我，很得體地代表孫策為沒能及時向我討教表示遺恨，又對我能屈尊寓居江東到現在當他的顧問表示欣幸和感謝。他這話讓我心頭一熱。
孫權說：“父兄打江山不易，我坐享其成有幸，但守江山也難，至於培根固本，發揚光大更難！我還年少無知，請子敬多多指教，把對我哥來不及講的話一並教導我吧。”我潸然淚下，曾經的委屈一掃而空，頓時立下了精忠以報的畢生誌願。
於是，我們從白天談到夜晚，從茶座談上酒席，最後還談到了床榻之上，君臣抵足而臥，但全無睡意，共謀國是。
孫權談得興起，少年壯誌，憨態可掬。他高聲說：“我最起碼要打倒曹操，光複漢室，創下齊桓公、晉文公那樣的宏圖大業！”我對孫權的雄心大加激賞，但又毫不客氣地說：“但靜觀目前的天下態勢，你恐怕當不了齊桓公、晉文公了。”“為什麽？”孫權目光咄咄逼人地望著我。
我說：“漢室氣數已盡，再難複興，曹操已成大氣，更難扳倒，而東吳先天不足。”我抓住這點，用事實詳加說明。
孫權急了，連忙問我：“那東吳怎麽辦？難道我就沒辦法了？”“誰說沒辦法？”我說，“東吳雖然先天不足，但占盡了地利優勢，二哥隻要把握得好，完全可以跟曹操隔江而治，南北對決，甚至反客為主，稱霸天下。”“子敬教我！”孫權迫不及待了。
於是我將我為孫家兄弟設計的霸業宏圖和盤托出——東：繼續老樹盤根，夯實江東基地。
西：抓緊連並荊州這塊易攻難守，但地廣物阜，連接八方的中南腹地，這是孫吳除江東外最重要的帝王之資，是繼續發展的一塊強力跳板和一個大倉庫；進而侵吞漢中和益州。西部最大的可乘之機都是故主無能，取而代之，一鼓可下，所謂不取白不取。
南：其實將東西連成一片，經營一個足與曹操的北方抗衡的“大南方”。
北：依靠長江天險，與曹操分庭抗禮，伺機而動，坐南朝北，一統天下。
聽了我的描述，孫權這位隻18歲的江東乳虎，目光炯炯，唿吸深沉，徹夜未眠。
而我卻第一次睡安穩了，因為我終於把我的霸業宏圖授予了一位應天命的人。
臣子就是臣子。臣子起碼可以比主子睡得安寧。
周瑜對我情有獨鍾，張昭卻對我先天感冒。老成謀國的張昭在孫權麵前沒少說我不成熟、不堪大任的話。但孫權認定了我是王佐之才，每次都把他擋了迴去，給我的賞賜規格也超過了老張。他給我建屋儲存，讓我的財富恢複舊觀。我是容易受感動的人，對孫權的待遇留人也抵擋不住。
當然，我著名的“榻上策”是我還沒有把劉備集團算在內的紙上談兵。
劉備是一個變數。但在我看來，他又未嚐不是天助孫吳的新力軍，後來我甚至將孫劉聯盟視為南方“地利”之外的“人和”因素。
周瑜的看法則完全相反，這是我和周瑜最大的分歧。足見他是一個戰鬥神，而我是一個和事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