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三人默默無言,氣氛變得詭異的靜,就連平時甚為聒噪的秦白奇也難得安靜下來,他並不關心夜修的生死,傻站這裏不能說話很是無趣。


    也不知站了多久,秦白奇的腿又酸又麻,抖了抖腳想一屁股坐下來,見雲七和蘇蓮月還木樁似的站在那裏等侯,他也不好意思坐了,伸展胳膊打了一個哈欠,抬頭望了一眼天空,明月隱入雲層之中,隻露出淡白纖細的一彎月牙,散發出冷冷的光輝,彎似女子未畫的淡眉。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轉頭又看向雲七,不看還好,這一看,他忽然呆住了。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月色下雲七的容貌,隻知道這是他長這麽大以來看過的最好看的側顏,他的眉,比這天上的月牙還要好看,長而濃密的睫毛像是飽含著某種心思,顫顫的低垂著,像是蝴蝶的翅膀,在眼瞼下投下一個完美的弧度。


    還有他的唇,因為擔憂,他輕輕咬著下嘴唇,紅潤的像是清晨沾著露水的嬌花,吸引著你想去一親芳澤。


    娘的!這樣看去,雲七怎麽像個娘們?怪道有人說他娘娘腔,也不是空穴來風。


    不,他不是娘娘腔,她壓根就是個女子。


    沒由來的,秦白奇感覺心口劇烈的跳動,耳朵根子緊跟著發熱。


    忽然,他意識到了什麽?


    被自己剛才的想法震呆了。


    他在想什麽?


    雲七可是個正宗的男個人啊,他竟然覺得雲七美,還把他想成了女人。


    他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將頭扭到另一邊,控製住自己不要再偷看雲七,可是怎麽迴事,他扭過去的頭又扭了迴來,目光正要再次落到雲七的臉上,卻撞到了蘇蓮月意味難明的目光。


    仿佛被人撞破了心思,秦白奇的臉一下子紅了。


    “吱呀——”


    門終於打開。


    雲七因為太過緊張擔心,根本沒注意到秦白奇的偷窺,她向來警惕性很高,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對夜修的擔憂遠超過她的想像,以至於讓焦慮的心情影響了自己的警惕性。


    她一下子衝了過去,就看到莫寒山滿頭大汗的站在麵前,身後有燭火微微搖曳,屋內半明半暗。


    “莫神醫,怎麽樣了?”


    莫神醫拭了一把額上的汗,用手撐在門框上,蹙著眉頭看了雲七一眼,聲音甚為虛弱:“老夫已用銀針引出了他體內部分寒毒,又用玄氣催動元靈珠修複了他的心脈,若他不作死,這一年之內應該無虞。”


    “謝謝莫神醫,有勞了。”


    雲七的心裏著實鬆了一口氣,又看到莫寒山一副虛弱之態,知道他為了救夜修耗損了玄力,這聲謝謝滿是誠摯。


    蘇蓮月聽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知道莫寒山不待見他,他也沒敢上前去討他的嫌。


    莫神醫的身子歪了一歪,秦白奇立刻搶步上前:“師父,你怎麽了?”


    “死不了。”莫神醫扶著秦白奇跨出了門檻,眼角餘光掃了一眼蘇蓮月,隻當他不存在似的看著雲七道,“你也不必跟我跟道謝,你救了小蕪,我救了這小子,我們之間兩清了。”頓一頓,“咳”了一聲,又道,“當然,如果你實在過意不去,想感謝老夫,你就答應老夫一件事。”


    雲七問道:“什麽事?”


    “哈。”不等莫寒山說話,秦白奇搶過話道,“我知道,師父你一定是想要雲七做你徒弟。”


    師父待他一向嚴厲,他不僅有繁重的課業要做,還有繁重的家務,如果有雲七做他的師弟,他至少可以輕鬆一半。


    “蠢材,為師有你一個徒弟都嫌多,還想再添一個……咳咳……簡直沒事找事。”


    “……啊?”秦白奇滿臉的失望。


    雲七笑了笑:“不知莫神醫是不是想讓雲七交出青黴素的研製方法?”


    莫寒山點點頭:“還是小雲七你最聰明。”


    “這不是問題。”


    從前,他並不解莫寒山,隻是從別人的嘴裏聽說他是個極其古怪的老頭,經過幾日相處,不敢說很了解,但也知之一二,的確是個古怪的老頭,但不是個壞人。


    學醫本來就是為了治病救人,她沒什麽好藏著掖著的。


    “哈哈……小雲七,老夫從來沒敬佩過誰,你是頭一個。”


    莫寒山沒想到她一口就答應了,頓時高興的誇讚起來。


    本來他是想在救夜修之前從雲七那裏拿到青黴素研製方法的,後來想想,又覺得這樣做不地道,畢竟雲七先救了小蕪。


    其實,他原也不是什麽地道的好人,隻是他覺得雲七這個小丫頭是個讓人看不透的人,她能在一夕之間從興都城的大笑話變成人人爭相效仿的對象,還連帶著她的老子雲正風沾了光,可見這丫頭很不簡單。


    特別是她用了超乎他想像的速度拿來了元靈珠,這讓他更對她刮目相看。


    倘若,他用趁人之機的威脅方式逼迫雲七交出青黴素研製之法,很可能得到的是假的,所以不如在救人之後光明正大的直接跟她提出。


    原以為雲七會藏私,誰料這丫頭如此慷慨,他心裏忽然升起了一絲敬意,同時又深深的歎息雲七隻是個女娃娃,他生生錯過了這麽一個好徒兒。


    想著,又起了比較的心思,轉眸看了一眼傻子似的扶著他的秦白奇,又看了看站在那一端的如清風皓月般的蘇蓮月,含笑的眼神一僵,心裏又湧起無限歎息。


    唉!他怎麽就收了這麽一個蠢徒兒哦?


    跟了他整整有六年,連藥草大全都沒背全,不要說跟雲七比了,就是更蘇蓮月比起來也差了十萬八千裏,要是讓那個老鬼看到了,還不要嘲笑死他。


    哼!


    幸虧,那個老鬼早就歸西見了閻王爺。


    想到這裏,心裏一陣酸澀,他竟然有了一種想哭的感覺,默默唿了一口氣,掩飾了眼底的水意。


    “莫神醫過獎了。”雲七笑道,又見他臉色風雲變幻的,到最後竟然看到他眼睛裏似有愁悶之色,以為他身子虛弱的頂不住了,忙上前也扶住了他,“天色不早了,莫神醫也累了,不如我扶您去房裏休息一下。”


    “是呀,是呀。”秦白奇連忙附合,又勾著脖子朝屋內看了一眼,隻看到燭火搖曳,簾蔓蕩漾,“師父,我們今晚就在這裏……”


    雲七今晚一定不會走,為了防止雲七趁人之危,再起了什麽不該有的歪心思,他必須留下盯著雲七。


    “是個屁!”莫寒山抽開手,曲起食指,抬手就給了秦白奇一記暴栗,“這個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待,走,馬上走,咳咳……”


    “哎喲,師父你輕點呀!”


    秦白奇痛的齜牙咧嘴,剛想揉揉頭,見莫寒山咳了起來,慌忙給他拍背。


    “莫神醫……”


    雲七還想挽留。


    “咳咳……好了,小雲七,人我已經盡力救了,你就不要再勉強老夫了。”


    “那……好吧!”


    “你答應我的事,等你明日去唐府再詳談。”


    “嗯。”


    “雲七,你要記住你是個男人!”秦白奇自知無法說服師父,頹喪著臉,依依不舍的看著雲七,鄭重的叮囑道。


    “啊?”雲七覺得這個人莫名其妙。


    “你還要記住,你有不良嗜好,不代表裏麵的那個人有,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你……”


    “……”


    雲七終於聽出來他想說什麽了,頓時氣的磨了磨牙齒。


    莫寒山更氣,不等秦白奇交待完,又給了他一記暴栗:“你個蠢材,還不給我閉嘴……咳咳……”


    “莫神醫,你沒事吧?”雲七目露擔憂。


    莫寒山擺了擺手,對著秦白奇道:“走!”


    “哦。”


    二人經過蘇蓮月身邊時,秦白奇忽然頓了一下,斜看著他道:“喂,姓蘇的,你知道雲七的,不要讓他接近裏麵那個人,否則,咳咳,你懂的……”說完,忍不住迴頭又看了雲七一眼.


    雲七:“……”


    她好想找幾又臭襪子把秦白奇的嘴堵上,這人太他媽的討厭了!


    蘇蓮月:“……”


    莫寒山心裏默默流淚,再一次感慨,他怎麽就收了這麽一個不爭氣的二貨徒弟哦?


    “師……”


    蘇蓮月望了望莫寒山,想喊他一聲師叔,再送一顆蓮心給他療傷,最後還是將一個叔字和著夜晚的冷風吞進了肚子裏。


    他站在那裏,目光複雜的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隻見他的背微微弓著,消瘦的身子向右傾斜,半依在秦白奇身上,一步一步蹣跚的向前走著。


    剛走了兩步,不知是被絆到了,還是腿發軟,他突然向前踉蹌了一下,他的心頓時一緊,幸好秦白奇扶住了他。


    風過,吹動他斑白的頭發亂舞,憑添了幾分蕭瑟,幾分頹敗,幾分蒼老。


    他什麽時候老成這樣了?


    尤記得小時候,他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頭喚他一聲:“師叔。”


    那時候,他會笑著揉揉他的頭發,跟他說:“走,小月月,師叔帶你去獵幾隻野兔打打牙祭。”


    記憶如此清晰,卻又如此遙遠,隔著亙久遠,再也迴不去了。


    ……


    夜,更深。


    夜修緩緩的睜開了眼睛,迷迷蒙蒙的看到床前有個淡白的影子,他看不太清楚。


    他唿吸了一口氣,一陣淡淡的香氣襲來,盈滿鼻端,他很喜歡這種奶香的氣味,就像嬰兒身上的味道,暖暖的,柔柔的,讓人忍不住想親近,想要嗬護。


    這樣的香味他很熟悉,是她。


    七七。


    他閉上眼睛,再一次睜開,這一下,眼神清明了許多,真的是她,她竟然趴在自己的床邊睡著了。


    燭火幽幽,籠在她的臉上,身上,暈起一層暖意融融的光,這樣的光,照進他的心底,讓他的心也泛起了一陣暖意,他一時有些不真切的恍惚,恍惚之後竟有了一種歲月靜好,想要讓時間永遠停留在此刻的感覺。


    其實,他早就見過她,早在兩年前,他為追逐小火風被神龍所傷,一時支撐不住昏了過去,是她將他拖迴了山洞。


    本來,這應該是一出美救英雄的戲碼,偏偏這個雲七愚蠢的很,第二天一早出去幫他找果子時,被千屠門的殺手用兩個果子就輕易的暴露了他的藏匿之地,害得他在重傷之後被人追殺又受了更重的傷。


    要不是姬遇和蘇蓮月帶人及時趕到,或許他早就不存在了。


    那時侯,他並不知道救了他又害了他的人是雲七,直到他在臨天學院再次見到雲七,才想起前年舊事。


    他心裏疑惑的很,總覺得那時的她不像現在的她。


    她是雲七,卻又不是雲七。


    她到底是誰?


    按捺住心頭疑惑,他轉身從床裏拿了一件外衣,向著她的方向略移了幾寸,起身為她蓋好。


    她睡的很沉,唿吸清淺而綿長。


    從他的角度看去,他正好可以看到她的睡顏,光潔的額頭上覆著幾縷散落的碎發,有幾根碎發竟然頑皮的落在了她挺巧的鼻子上,隨著她唿吸微微飄動。


    不知道是不是有心思,睡著的時候,她好看的眉毛緊蹙,形成一個淺淡的川字,他心生疼惜,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為她抿去落在鼻尖的發,為她撫平緊蹙的眉頭,手卻停留在那裏,生怕驚擾了她的睡眠。


    “……嗯……”


    就在這時,雲七嚶嚀了一聲。


    “媽媽……你看朵朵……”


    “她又是來搗亂,我明天還要考試呢…”


    她嘴裏嘀嘀咕咕的囈語著,夢裏麵媽媽笑著走了過來,衝著朵朵招了招手:“來,朵朵,別打擾你姐姐複習……”


    “那朵朵祝姐姐明天雞開得勝……”


    “哈哈,什麽雞開得勝,明明是旗開得勝……”


    “那朵朵以後也要雞……”


    “是旗,q以i旗。”


    “雞……”


    “……呃。”


    “好啦,七七,朵朵還小,等長大一點再糾正也不遲,來,這是媽媽給你準備的考試必勝茶……”


    “我也要喝,朵朵也要喝。”


    “那就給你喝一小口哦。”


    “……”


    夢,虛幻。


    同時,又這樣真實。


    雲七已經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緊鎖的眉頭在這一刻鬆開了,唇角上揚起,勾出一個幸福的笑。


    如果可以,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迴到從前。


    如果可以,她願意做媽媽一輩子的乖女兒。


    如果可以,她願意做朵朵一輩子的好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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