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出什麽心情,當心裏那個猜測慢慢朝真相靠近,她發現自己並沒有料想的那般激動。是麻木了嗎?不是,不然她也不會刻意去探尋。但如果沒有麻木,為何麵對極有可能的失而複得,她會表現得如此平靜?


    “李遊你去哪兒了?你家姑娘都哭慘了,快跟我來。”


    穆雲從人群中準確撈到李攸燁的袍袖,不問因由,不顧形象地拉她往迴走。走著走著自己的袖口往前飛了起來,李攸燁已經跑在了前頭,拉著她在人群中快步穿梭。


    到了茶棚門口,兩人都有些氣喘籲籲,李攸燁鬆開她的手,恍身邁入,卻沒有見到想見的人。館裏很噪雜,因為方才的騷亂,有些地方還在收拾,她們留座的地方赫然坐了幾個素未蒙麵的蒙古人。李攸燁愣了愣,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迴頭探問似的看向穆雲,後者亦是一臉疑惑,“剛才還在這的?掌櫃的,”她親自走到櫃台前詢問,“你可知方才和我們在一起的姑娘哪裏去了?”


    那桌蒙古人一直在交頭接耳地審視她們,此時一個人站了起來,走到李攸燁麵前,手指著門外方向,向她嘰裏呱啦地說了一段話。李攸燁隻聽出“小孩”“哭”幾個字眼,順著他視線往門外望去,過了一會兒,陳因抱著棲梧的身影出現在街對麵。她身旁還跟了一個穿蒙古服飾的陌生男人,一路護送她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


    李攸燁眉頭皺了皺,移步出門外,從迎麵走來的陳因手中接過棲梧,抱在懷裏,淡淡地道了聲:“多謝!”就返身迴屋裏去了。陳因看著她毫不停留的背影,啟了啟齒,想要說什麽終於沒說。


    穆雲跨過門檻,正好撞上李攸燁黑沉的麵孔,意外了一把,待看到陳因旁邊那服飾鮮豔的蒙古男子,大小姐的表情也迅速垮了下來。


    “你去哪兒了啊?”


    陳因收攏了幾乎外泄的失落情緒,勉強笑著說:“剛才去給棲梧買了竹蜻蜓。”


    “你怎麽和蒙古人在一起?”


    “他叫尹勒莫,和同伴第一次來中原,聽說廟會上有馬球比賽就過來看看,但因為不認識路,所以就來問我。”


    大概意識到自己正在被介紹,尹勒莫把手放在胸前友好地向穆雲問候。穆雲皮笑肉不笑的扭開頭,當他不存在,“問路還問到街對麵去了啊?你以後還是少和蒙古人呆在一起,他們可不是什麽善茬!”


    陳因的神情頗為尷尬,因為漢蒙雙方的長期對立,連帶著百姓之間也互相仇視,一向平等視人的穆雲尚且如此,更別提其他人了。她側頭抱歉地看著尹勒莫,後者勾了勾唇,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這在穆雲看來無疑是一種蔑視。


    李攸燁抱著棲梧在櫃台前說了會兒話,隨後緩步朝這邊走來,“穆姑娘,在下還有事,就先告辭了,改日再登門拜訪。”


    穆雲反應不及,慌忙說:“你們不準備看馬球賽了?”


    “如果有時間的話,會去看的。”李攸燁的笑容晃了一下她的眼睛,跟著便消失在人來人往的人流中,來無影去無蹤似的。穆雲想起有事還沒來得及問,流連著她離去的方向,默默歎了口氣。


    “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尹勒莫那明顯揶揄的話讓兩個失神的人都為之一愣,穆雲鼻子都給氣歪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屑道:“看不出,原來蠻夷也會說漢話!”


    對於她的挑釁尹勒莫毫不動怒,“蠻夷即將擁有自己美麗的妻子,而中原小姐還在為自己的夢中情郎黯然傷神。”


    穆雲瞧著他那得意的樣子,越看越覺得礙眼,端著胳膊冷笑道:“教你學漢語的師傅有沒有教過你一句話?”


    “什麽?”


    穆雲笑了笑,朝他勾了勾手指,尹勒莫警覺地住了住腳,最後仍是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穆雲忽然以一個極其曖昧的姿勢貼在他耳朵旁,“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尹勒莫正想迴擊,突然聽見她“啊——”得尖叫一聲,往後倒退數步,雙手捂著胸口,“救命啊,蒙古人欺負人啦!”


    “誰敢欺負人!”


    穆雲捂住臉往前一指:“他!方才他攔住我要我跟他走,我不從,他就動手動腳!”


    “他奶奶的,敢在我們地盤上欺負小姑娘,不想活了!揍他!”


    在安陽群眾把尹勒莫團團圍住之前,莫大小姐拉著陳因的手逃離了現場。吃了啞巴虧的尹勒莫有苦說不出,被憤怒的安陽群眾教訓的很慘。陳因本來很同情他的,可是看他腫著兩隻熊貓眼被同伴抬上馬車還趴在窗口朝穆雲齜牙咧嘴地揮拳頭,不禁想笑。


    “哎,有點過分了啊?”


    “哼,誰叫他惹本小姐不高興,本小姐就不讓他好過。走,看馬球賽去。”穆大小姐教訓了尹勒莫,心情大好地往馬場跑去。並沒有預料到今日發生的種種事端會造成她一生中最為重要的一次轉折。


    到了馬場,周圍已是人山人海,山唿海嘯聲傳來,震得人耳皮發麻。陳因被拉著去踩了一迴場子,才體會到什麽叫比賽氣氛,簡直太熱烈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興奮期待的笑容,恨不得比賽馬上開始。


    “你還沒看過廟會時的馬球賽吧?”穆雲附在她耳邊大聲說。


    陳因嗯了一聲,想著她大概聽不到,於是也笑著迴應:“是呀!”


    “那就好好看看吧,下一次要等到一年之後了!”


    一年之後?她看著眼前那笑容鮮活的女子,一時間悲從中來,一年之後她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又如何會有下一次?


    “穆雲,從我來的那時起,我就說過我不會在這裏停留太久!”


    “我知道,你在找人,在這個地方沒有找到自然要到別處繼續尋找。”


    “不止是去別處尋找那麽簡單!”


    穆雲迴頭看她,想從她眼睛裏看出什麽,卻是看不明白,隨後淡淡一笑,“沒關係,隻要你記得有時間迴來看看就行了。”


    “我再迴來看你時,你估計已經是個老太婆了。”她笑起來,笑容有些靦腆,卻很真誠,“不過,我會一直記得你的。你是我在這段時間裏結交的唯一的朋友。”


    “你怎麽了?從今天早上就不大對勁,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沒事兒,隻是有感而發而已。”


    “好了好了,別說那些傷感悲秋的話了,有這麽好看的比賽不看,學穆郡守做那些肉麻兮兮的調調,好酸的。”


    “別這麽說你爹,其實你爹一直很關心你的。”


    “陳姐姐,你一開始的目的是不是就是來勸我跟我爹盡棄前嫌的?”


    “哪有!”


    “沒有就給我好好看比賽。我現在要到前邊去買兩包糖炒栗子,待會邊吃邊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其實人這一生中與大部分人所產生的交集都屈指可數,包括那些最親近的人,唯你所能做的就隻是珍惜而已。


    李攸燁沒有迴宅院,她在城東挑了一處頂層的樓閣,敞開花窗,剛好能看到城隍廟前的一隅。桌上放了一盤糖炒栗子,她一個一個拿來剝開,送到對麵的小大人嘴裏。小大人正在跟她生氣,特意坐到了窄長的條桌那邊,作勢要跟她劃開距離。可是嘴邊的糖炒栗子實在太香,她沒抵住誘惑吃了幾個,就被人抓住短處一陣猛喂,想生氣也生不起來了。李攸燁奸計得逞,又趁機表示不該把她一個人丟下,認錯態度良好,沒多久就從小大人嘴上討到一個代表正式原諒的吻,剝栗子剝得更起勁了。


    這時樓下窗口處突然傳來一個男子煩躁的聲音,


    “快點給我想想辦法,我要去參加比賽!”


    李攸燁凝了神細聽,隻聽另一個聲音立即迴應,“不行,您都傷成這樣了,不能再上場比賽!”


    “我隻是臉上有傷,手腳都能用,為什麽不能上場!”


    “二王子,請您理解大王子派您來此地的良苦用心,您是帶著我莫爾莫部族的使命前來玉瑞和親的,不是來與中原人逞強鬥勝的。讓您受傷已經是屬下的失職,此次球賽交給雷怒他們即可,您不必親自上陣。他們會很好的完成使命。”


    “哼,所謂完成使命就是眾目睽睽之下故意輸給中原人,然後在他們的冷嘲熱諷中隱忍自己的失敗與無能,隻是為了求他們不跨過倚蘭江將我們蒙古人趕盡殺絕!”


    “現下王庭已覆,蒙古四分五裂是事實,如果我們不依附玉瑞,就會被其他部族吞並。您親叔叔的所作所為您也看到了,形勢所迫,二王子又何必執著。”


    “我是不會和親的。”


    李攸燁聽了半天算是聽明白了,原來樓下坐著的是蒙古莫爾莫部族前來和親的王子。把蒙古劃分成十二個郡級部落是新任丞相胡萬裏的主意,有點類似前朝的“推恩令”,就是把原蒙古旗下的四大部落,每個部落一分為三,重新劃分成十二個隸屬朝廷的“小王國”。每個郡級“王國”勢力分散,都不能與朝廷單獨抗衡。這莫爾莫部族就是原蒙古四大部族之一,上一任部族首領戰死沙場的時候,他的兩個兒子都還年幼,就由他的弟弟希辛寒繼位。沒想到兄弟倆長大後,希辛寒受了朝廷冊封,就想把另外兩塊封地也賜給自己的兒子,兩個侄兒十分不滿,聯合其父的殘存勢力向叔父發難,要求討迴屬於自己的封地。希辛寒上疏請朝廷裁決,朝廷為平息事端,將原莫爾莫部族的三分之一的土地賜予了兄弟兩個,另外三分之二分予了希辛寒和他的兒子。希辛寒對這樣的安排甚為不滿,明裏暗裏地想要對付那兩兄弟。


    這次這位蒙古王子打著馬球比賽的名義進入玉瑞,實際上是想借和親一事為自己部族尋求庇護。李攸燁暗暗搖了搖頭,本以為會是一場值得期待的馬球賽,現在是一點看頭都沒有了。閑閑得咬了口糖栗子,閉目養神幾乎睡著,這時樓下傳來一疊迭踏的腳步聲,有很多官兵停在了閣樓門口。一個身穿三品緋色團領公服,頭戴一尺二寸展腳烏紗襆頭的官員從轎中走出,先抬頭看了眼閣樓的牌匾,然後理了理自己本就平整的衣袖,讓一幹綠袍官現在樓下等候,自己一個人匆匆地往裏麵走去。


    一直輾轉爬到四樓,緋袍官扶了扶帽簷,神情恭肅地在樓閣門前跪下,“臣,穆公彥恭迎……”話還沒說完,樓閣門突然從裏麵開啟,李攸燁一臉嚴肅地出現在門前,掃了眼身前那叩得極低的身影,“穆郡守,起來說話!”


    穆郡守想了想說:“謝公子!”這才恭謹地直起身來。看到李攸燁轉身迴了房間,他猶豫了一下,也抬腳跟了進去。


    “穆郡守不必拘謹,坐吧。朕現下是微服私訪,沒有那麽多約束。”


    “謝皇上!”


    “穆大人能否告訴朕,你是怎麽知曉朕的身份的嗎?”


    “臣不敢欺瞞皇上,昨日,臣有幸在南街見過皇上一麵,當時皇上和小女在一起,臣就多加留心了一些,見聖上龍章鳳姿,氣派端嚴,不是一般尋常人物。心裏起疑便私下派人去查探過。”說到這裏,穆郡守抬頭看了眼李攸燁,不敢再說下去。


    “哦?查到了什麽?接著說。”


    “是。臣派去的人查到了皇上的住處,從房東那裏打聽到,他剛把住處租給了武申鏢局的人。‘武申’兩個字倒過來不就是神武的意思嗎?所以臣便猜皇上隨行的護衛就是從神武軍中挑選的人。小公主的存在也印證了臣的猜測。臣無意冒犯天威,還請陛下恕罪。”


    “穆大人請起,所謂不知者不罪。何況換了朕在那個位置,要是看到自己的女兒和一個來曆不明的陌生男子在一起,朕也會去調查的,而且勢必會調查得更深!”


    “好了,長話短說,在你把你的人全部撤走之前,朕最後再強調幾句,一,朕這次是微服私訪,萬不可輕易泄露朕的行蹤;二,朕要你幫朕調查兩個人,一個就是你府上那位陳小姐,另一個就是在你境內淪落成乞丐的永安侯上官錄;三,密切注意此次造訪中原的蒙古使團的動向,如有異常立即向朕稟報!”


    “臣遵旨。”


    “你可以走了。”


    “皇上……”


    “還有什麽事兒?”


    “今日廟會結束後,臣下將於辰時在郡守府內設宴,誠邀公子闔第光臨。”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待下麵的官兵消失得一幹二淨後,李攸燁也從樓上下來,剛下了一層,三樓的那扇門便打開了,從中走出一個帶著鬼頭麵具的人。紅色的像血跡似的眼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往樓下衝去。李攸燁頓時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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