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以後,上官凝病勢加重,九月已經不能下床走動。所有太醫束手無辭。一日,柳舒瀾為上官凝施診後,拉過李攸燁勸道,“皇上,還是去求小穎吧,她那裏的前輩醫術驚人,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李攸燁沉默,知道柳舒瀾已經盡力了。掀開床帳,看了眼昏迷不醒的上官凝,她終於道,


    “我立即派人去尋她。”


    熟料柳舒瀾拿住她的手,道,“不能再耽擱了,皇上最好帶娘娘親自去找,能省一日便一日。”


    李攸燁立即張羅準備車馬。憑借自己的記憶,在地圖上畫下歸島的位置,一麵派人快馬前去找尋,一麵帶著上官凝親自上路。以求節省時間。


    上官凝近日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李攸燁有時害怕她睡,又擔心她太累睡不著。


    上車的時候,上官凝非常疲憊,就是不肯閉眼,問李攸燁,“我們去哪裏?”


    “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又去好玩的地方。”這些日子李攸燁帶她把她們從相見到熟識的地方都去了個遍,上官凝一邊享受著和她在一起的時光,一邊又隨著李攸燁的引導迴憶當初,覺得世上最幸福的時光莫過於此了。對這次亦是充滿了期待。隻是她總是擔心李攸燁會為了她耽擱正事,因此又猶豫著。


    李攸燁勸她,“乖乖睡一覺,醒來我們就到了。”


    上官凝搖搖頭,“我不睡,睡著就看不見你了。”


    “你放心,我會一直都陪在你身邊。”


    “那你一定要叫我。不要讓我睡太久。”


    “好。”


    上官凝再次醒來的時候,見李攸燁果然在身邊,微微一笑,問,“到了嗎?”


    她已昏睡了七日七夜。李攸燁笑著說,“快到了。”


    “還沒有到。”她很遺憾地歎口氣,說,“我好像睡了很久。”


    “哪有,你才睡了兩個時辰。”李攸燁伸了個懶腰,“你瞧,我的腿都被你枕麻了。”


    上官凝十分抱歉地幫她揉揉,看到外麵天光很亮,咦了一聲,“外麵下雪了嗎?”九月份怎麽會下雪?


    李攸燁告訴她,她們現在進了山裏,山裏常年覆雪。上官凝很奇怪,掀簾去看,這裏人跡渺渺,不像是京城。


    侍衛迴報說前麵大雪封山,路太陡,車馬走不動了。李攸燁抱她下來,徒步往山上走。上官凝見她口中不住地往外吐白氣,堅持要下來自己走,但身上已無半點力氣。就說,“讓別人抱著我吧。”李攸燁想想路還遠,就把她交給隨行的侍衛。


    夜裏起火紮營。這塊地界隻有李攸燁熟悉,於是她帶了幾個人到前頭探路。


    阮衝負責保護上官凝的安全。他現在已經是禁軍統領,深得李攸燁信任。上官凝從她口中得知,現在已經到了辟陽縣地界,距京城千裏之遙。上官凝心裏一暗,才知道自己昏睡了這麽久。


    又問他到這裏做什麽。阮衝得到李攸燁的指示不肯迴答。上官凝厲聲唬他,“如果你不告訴本宮,待皇上迴來,本宮就告你一個非禮本宮的罪名,看皇上怎麽處置你。”


    阮衝嚇得求饒。這幾日李攸燁對她的在意他是親眼所見,如果她真這麽告狀,李攸燁非得把他活剝了不成。


    “如果你告訴本宮,本宮就饒了你。”上官凝雖然覺得這樣嚇唬他,心有愧疚,但是無論如何她都要知道真相的。阮衝苦著臉把一切都告訴了她,“皇上是來為娘娘求醫的,據說這山上住了一位神醫,可以治好皇後娘娘的病。”


    “那神醫叫什麽名字。”上官凝板著臉繼續問。


    “臣不知。不過好像是姓權。”


    上官凝已經明白了所有。李攸燁迴來後,先把營帳合緊,又摘下厚厚的氈帽,脫掉大衣,跺掉靴子上的雪,徑直走到火堆旁,一邊翻手烤火,一邊對她笑說,“怎麽還不睡,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過了前麵那座山,咱們就能到了。”


    見上官凝心事重重的,走過來用烤暖的手給她蓋嚴被子。問她,“你怎麽了?”


    上官凝偎在她懷裏,訥訥地說,“我想迴家了。”


    “怎麽剛來就要走,你難道不想去看看我要帶你去的地方嗎?”


    李攸燁拍拍她的背,當然不允許這時候返迴,又不願意逆她的意,於是好言勸道,“再多等一日,好不好,就呆一天,咱們就能迴家了。”


    誰知上官凝不管不顧地抵抗起來,“不要,現在就迴去。”


    “為什麽?”李攸燁十分不解,上官凝忽然推開她,冷冷道,“你是想為我治病,還是想見她?!”


    李攸燁驚訝地看著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半響支支吾吾道,“我……我當然是想給你治病。”上官凝含淚道,“你要真的為我好,就帶我離開這裏。我不想再看到你和她在一起,卻把我一個人扔在一邊。”


    李攸燁這下有嘴也說不清了,道,“我怎麽可能撇下你不顧。”然而上官凝好像認定了一樣,始終堅持道,“那你就帶我走。”


    李攸燁無奈隻得麵上答應帶她離開。心想趁她睡著後再繼續帶她上山。


    次日。李攸燁一早便踏雪往山上走。越往上積雪越厚,到了半山腰,雪已經沒過了膝蓋。李攸燁抱著上官凝越來越吃力。


    前去打探的侍衛終於有了消息,迴來稟報,“皇上,山那邊並無人煙,也沒有皇上所說的奇怪的房子。”


    李攸燁大驚,“怎麽可能,你全都找過了嗎?”


    “臣等找了三天三夜,附近所有山脈都摸索了一遍,並無皇上所說的高人。隻有一處山坳看著像皇上描述的地方,但是那裏一個人都沒有。”


    李攸燁感覺眼前一黑,一下子坐到了雪上,“她們走了。”


    風刮在臉上格外的疼,李攸燁命所有人都退得遠遠的,退得看不見為止。開始伏在在雪地上大哭。此時一隻手從懷中探了出來,憐惜地撫在她的臉上,幫她抹去眼淚,“傻瓜,別哭了,她們還沒走。”


    李攸燁趕緊掩飾著擦幹自己的眼淚,問,“你什麽時候醒的?”


    “剛剛。”她其實一直都沒有睡著,也猜到李攸燁會繼續上山。


    “你說她們還沒走,你是怎麽知道的。”


    上官凝搖了搖頭,並不迴答,再次說,“我們迴家吧。”


    “不行,她們既然還沒走,我一定要找到她們,她肯定有辦法把你治好。”


    “沒用的。”上官凝道,“她如果有辦法,你還怕她不來嗎?”


    李攸燁不明白她的意思,上官凝歎了口氣,“傻瓜,她一直都在宮裏,隻不過你不知道而已。”李攸燁一愣,細思這些日子以來的不尋常之處,立時明白了所有。


    “她知道關於你的一切,自然也知道我的病。她那麽愛你,一定不會願意看到你傷心,一定會想方設法治好我的。我們隻需迴京等著就好。”


    李攸燁聽她這樣說,覺得有些尷尬,怕她誤會了什麽,便道,“我真的是為了給你治病才來的,不是為了見她。”


    上官凝笑了笑,臉埋在她脖子裏,“我知道。”


    “我也不是怕你和她見麵才要迴去,我是怕你見了她仍會失望。”她無聲道,任眼淚奪出,流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李攸燁雖然重新抱起了希望,然而她的病卻不容樂觀。盡管知道權洛穎會來救人,但她不得不麵對一個不可迴避的問題,如果連她們也沒有辦法了呢?


    不會的。李攸燁搖頭否定自己的假設。她們都能令奄奄一息的上官錄起死迴生,一定也有辦法救迴上官凝。然而魯韞綺的醫術到底不能和陳喬墨相提並論。到底能不能找到治療上官凝的方法還,還是未知數。


    到了十一月。上官凝繼上次昏迷十日後,又連續昏迷了半個月。歸島的人始終沒有出現。李攸燁那點僅存的幻想也被日益冗長的等待蠶食得一幹二淨。


    這次她醒來,精神變得格外好。興奮地要李攸燁帶她去看紅葉。


    秋末,棲霞山似被仙人點過,呈現光彩十足的豔麗色澤。李攸燁帶她去了楓林,抱她在膝上,跟她一起看那片片紅黃,接天連葉的景致。


    “真美。”


    上官凝由衷地說,伸出手接過一片乘風的葉子,貪戀得看個不夠。李攸燁接話道,“沒有你美。”


    上官凝轉過頭來,指著她的鼻子,撇嘴道,“說謊。”


    “沒有。”李攸燁笑,拿過她的手,拱了拱她的下巴,“說謊是小狗。”


    上官凝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但笑得很開心。


    晚霞上來,將這絢麗的紅葉援引至天上,上官凝仰首看著那些雲朵,握著李攸燁的手道,


    “真想永生永世抱著你。”


    迴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上官凝貪戀地看著李攸燁,始終不肯合眼。沒有馬車的承載,沒有侍衛的跟隨,隻有兩個人,和一條並不明亮的街道。她答應要親自抱著她迴宮。


    為了不讓她睡著,李攸燁淨講一些有趣的事情。她一路都在癡癡地笑。


    不知過了多久,上官凝摸著她的臉,忽然打斷她的話,問,


    “你愛過我嗎?”


    “怎麽突然問這個?”李攸燁把她往上托了托。


    “哪怕是一天,一個時辰,或是一刻鍾。”她似乎沒有聽見,繼續訥訥地追問,聲音變得虛軟無力。


    李攸燁意識到異樣,忙停下了步子,看著她夜光中的憔悴容顏,那雙蘊光的眼睛正一眨一合,勉力撐著不讓自己睡過去。


    “告訴我,這對我很重要。”她的手緊緊扯著她的衣襟,始終不肯放下,唿吸變得急促,伴著哭腔,“以你心中最重要的人發誓,如果你說得是謊話,你將失去棲梧,永遠不能與她相見,你的皇奶奶在九泉之下難安。”


    李攸燁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深深吸了口氣,把她更緊地攬在懷裏,“我當然愛過你。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有多麽久,久到我自己都記不得了。每天看不見你,會很想你,看到了你,仍然很想你,想和你永遠在一起。我發誓如果我說得是謊話,我將永遠失去棲梧,永遠無法與她相見。我的皇奶奶在九泉之下永遠難安。你不要睡好嗎?”


    “好。”


    “也許是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我在霧中看見你的時候,你真的美極了。那個中秋夜你跳得舞我一直都記著,沒有認出景仍的那幅畫,是因為在我心裏,你不是他臆測的那個樣子。你很安靜,跳舞的時候也是安靜著的,如果讓我畫,你一定是靜立在台上,長久注視著我的。我說的對不對?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李攸燁低頭,發現她已經食言合上了眼皮,唇角停留在了一抹很清淡的弧度上,手指鬆了,安心地擱在胸前,仿佛仍在認真地聽她說著。


    恐怖的安靜彌漫在黑漆漆的夜裏。她苦笑一聲,臉上掙紮出一抹絕望的神色,抬頭望向天上,天空中有一顆星忽然閃了一下。她閉眼讓目中的淚盡快洇幹,繼續往前走,雖然已經模糊到看不清前路。


    前麵出現一個淡藍的影子,站在她麵前,神情哀傷地看著她,“對不起,我們沒有辦法……”


    “走開。”李攸燁冷冷地掀起眼皮,一股兇冷而陌生的目光透射出來,狠狠劈開她們之間的距離。權洛穎隨之沉默,手中的奪憶針遲遲不肯拿出,終於目送她埋入夜色中。


    靖朔三年十一月,上官皇後薨於堯華殿,六十年後與靖朔帝合葬於靖陵。


    駕薨當日,百官服孝。靖朔帝親擬諡號為“端惠”,複上官一族後戚尊位。舉國哀痛。


    李攸燁抱著上官凝,來到那次她墜下在懸崖邊上,望著下麵漂浮的白雲,怔怔佇立。


    過了許久,她俯身親了親懷裏的人,“凝兒,我不想把你封進冷冰冰的棺木。我昨晚夢到娘親了,如果你可以到達藍祗仙闕,那個穿白衣服眉上有顆紅痣的人就是她。你一定要記地。不要走錯了地方,否則就迴不了家了。”


    她嘴唇顫抖著說完,緩緩地將她抱離崖邊,一陣風將那人唇上的發絲拂開,露出了那張安睡著的了無血色的臉,此生此世不複相見。


    李攸燁一狠心,那人便像秋天的花瓣一樣,飄飄蕩蕩沒入雲端。


    一個時辰後,杜龐急匆匆地從山下趕來,對跪在崖邊渾身顫抖的李攸燁,道,“皇上,懸崖下都找遍了,沒有發現任何人。”李攸燁仿佛一下子被人掏空,仰倒在地上,望著那些漂浮不定的雲朵,身子蜷縮成一團。許久許久以後,懸崖上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號之聲,仿佛對這現世的痛悼。久久不絕,聞者心碎。


    曹妃到了將要臨盆之際。那日李攸燁走後,便再未出現過,也不見任何懲處。她心中雖然懼怕萬分,但知李攸燁看在孩子的份上,暫時不會為難她。不知是何緣故,無論是江後生前還是李攸燁現在,對她腹中的孩子都極為看重。上一個孩子沒有保住,江後當時失望的神情她是一眼不會看錯的。


    這日,李攸燁突然傳召召她過去。她懷著忐忑的心情,第一次踏出這進入便未曾離開的門廊。到了宮人引導的複興殿,一眼便看到一個披頭散發,人不人鬼不鬼的囚徒,跪在大殿正中。李攸燁端坐在上方,手中握著一柄寒光凜凜的劍,正用白布細心地擦拭。


    她捂著肚腹,在門前怯步。


    李攸燁目不斜視地繼續擦劍,口中卻道,“進來,看看底下的人,還認不認識了!”


    曹妃進來以後,卻不肯接近那肮髒汙濁之人。李攸燁忽然厲聲道,“快看!”她嚇了一跳不敢不從,抖著手撥開他的頭發,看清了裏麵掩藏的麵容,踉蹌了幾步,倚在柱子上,側開臉不肯再看。


    “看清了?”李攸燁隨意拿劍比劃了幾下,又轉迴來繼續擦拭。曹妃扶著柱子跪在地上,迴道,“看清了。”


    “是誰?”


    “是……是……”她嘴唇打著顫,卻吐不出那幾個字。她沒有說出來,那囚徒卻開口道,“是逆臣李攸熔!皇上何必為難她!”


    “嗤,倒還有些自知之明。”


    “你說要告訴我淩兒的事,現在可以說了吧!”他的聲音壓著一股憤怒。之所以忍辱偷生到現在就是因為李攸燁提起淩兒時那份自得的笑容,那笑看起來十足得不懷好意。


    “我說出來隻怕要讓你失望了。”李攸燁歪了下頭,讓侍衛將那盒子捧到他麵前。


    李攸熔迫不及待地打開,曹妃好奇地朝裏張望著。裏麵的東西被他翻得飛亂,一卷畫軸滾到了曹妃身旁,曹妃見上麵的李攸燁沒在意,便伸手扯開繩子,將畫展開,一幅少年蹴鞠圖呈現在眼前。畫中人物笑得十分開懷,而落款並無一字,卻是一首悲傷的《白頭吟》。從畫紙的色澤上看,作畫的日期似乎年代久遠了。


    可是……


    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正思索著,手中的畫一把被人搶去,抬頭看向李攸燁時,無意發現她的眉心劇烈跳了一下。李攸熔捧著畫極其癲狂道,“怎麽會是你?!怎麽會是你?!”


    “有沒有發現這畫上的字很熟悉?”李攸燁嘲諷地笑笑,“你看清楚了,那就是朕!”


    曹妃又把李攸熔拋散的信紙拿了一張出來,發現這字跡和畫上的幾乎一模一樣,似乎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這也是李攸燁的驚人發現。上官凜和上官凝姐妹雖然從未相逢,但她們的字跡卻達到了驚人的一致。


    她霍然站了起來,飛快地走到階下,一把從他手中搶過畫,嘲諷道,“你以為蘭淩真的愛你嗎?她是有意地接近你,從你身上打探顏睦的秘密,還有你母親私下做的那些無恥勾當。”


    “你胡說!”


    “我胡說?”李攸燁半蹲下來,一把抓起地上的紙,在他麵前晃悠,“那這些罪證是哪裏來的?你不會不認識她的筆跡吧?”


    “她為什麽會這樣對我?”


    “為什麽,因為你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李攸燁站了起來,俯視著地上的人,“你想知道她是誰嗎?”


    “她就是十八年前為你所救的上官凜。你們顏氏一族害得她家破人亡,被人拐賣至青樓,有家不能迴,你覺得她會愛你還是會恨你?”


    李攸熔緩緩搖頭,想從李攸燁眼中看出破綻,“你一定是在說謊!淩兒就算不喜歡我,也絕對不會喜歡你!”


    “你是一個將死之人,我為什麽要對你說謊。”


    他仍舊搖著頭,仿佛陷入了魔障,“她是青樓女子,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麵都見不到,她怎麽會喜歡你?”


    “她胸前背後腰上總共有三顆痣,胸前的那顆是紅色的,其餘兩顆是褐色的,我沒說錯吧。”


    李攸熔額上青筋直露,突然揮拳就要打向李攸燁,侍衛馬上上來上來把他按住。他雙眼通紅,掙紮不休,“我殺了你!”侍衛見他口不擇言,毫不客氣地一陣揪打,將他打暈過去。


    李攸燁示意他們退下。這時候曹妃忽然道,“皇上這樣做,不怕皇後娘娘在九泉之下寒心嗎?”


    李攸燁眉峰一凜,“你什麽意思?”


    “那幅畫是皇後娘娘所做吧。妾身認得她的字,至於那信上的字,卻是另一個人的,雖然兩人的的字跡十分相像,但到底還是有區別的。容王在癲狂之中定然發現不了其中的破綻,皇上此舉是要讓容王殿下徹底絕望。”


    “你很聰明。”李攸燁玩味道,“但太聰明的人,朕是不喜歡讓她留在世上的。”


    曹妃笑道,“臣妾此來,就沒有打算活著離開。皇上想必也有此打算。”


    “你不要聰明過頭了!”李攸燁厭惡道。


    曹妃撫著肚子,忽而一笑,“其實臣妾有更好的法子,能讓容王殿下比方才痛苦百倍!”


    李攸燁莫測地看著她。她扶柱而起,慢慢地朝李攸燁走近。侍衛突然警覺地圍了上來,她麵上紋絲不動。李攸燁擺擺手讓他們退開。


    曹妃走到李攸燁麵前,微笑注視著她。李攸燁現在倒是有興趣聽她的法子了。卻見她伸手環過他的脖子,把她慢慢的推向自己。李攸燁剛要斥開她,忽聽她道,“他已經醒了,你猜他如果看到這一幕,會怎麽想?”忽然她把唇印在了李攸燁唇上,用力地吸允起來。李攸燁滿臉的厭惡之情,在餘光瞥到李攸熔齜裂的目光後,一個邪惡的念頭又浮現在腦中。她開始迴應那人,把她緊緊貼在自己身上。


    曹妃這時候緩緩推開她。李攸燁並沒有在意她的舉動,第一時間側頭玩味地覷向李攸熔。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薄她的妃子,的確可以對他造成致命的打擊。何況那妃子還懷了他的孩子。


    就見李攸熔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曹妃看。李攸燁在看了很長時間後,終於覺出不對勁來。她迴頭,看到一張鮮血淋漓的麵孔。目光微微下移,注視到她的小腹,上麵橫插著一把寒意森森的匕首。


    “你!!”李攸燁額頭的青筋擰起,抱著她緩緩倒了下來。她和腹中孩子的血蔓延到她的龍袍上,是如此的恐怖令人眩暈。李攸燁大聲唿喚太醫,憤怒道,“你為什麽會這麽做?朕沒有要殺你!”她倒在李攸燁懷裏,“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再活在世上,在做出了如此傷害你的事之後。”她指的是江後,“如果知道你還活著,我不會那麽做的。”


    李攸燁不語,


    “抱抱我吧,我很冷。”她身子抖得厲害。李攸燁楞了片刻,把她圈了起來。她溢了一個慘淡的笑容出來,最後迷離地問,“為什麽不是你?”便撒手而逝。


    也帶走了那個被寄予厚望的孩子。


    長公主連夜趕迴京都,直闖天牢。守門的士兵將她攔住,“長公主恕罪,沒有皇上的手諭,我等不敢放行。”


    “混賬,我現在要見容王,馬上開門,否則休怪本宮對你不客氣!”


    “屬下恕難從命!”


    李攸璿當即抽出劍來,擱在他脖子上,“就算長公主殺了臣,臣也不會開門的。”


    李攸璿氣得咬牙切齒,這時候萬書崎風風火火地趕來,李攸璿劈頭就對他怒斥,“你怎麽現在才過來!”萬書崎扶了扶官帽,“臣是迴家拿東西了!”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迴家拿東西,人都快沒有了!”


    “臣拿得可是救命之物。”說著就從袖中掏出一張信紙,交給李攸璿。李攸璿一把抓過來,見是李攸燁的親筆手諭,上寫“凡卿所奏,盡予恩準”八個字,還刻有李攸燁的隨身龍印。大喜,“你怎麽會有這個東西?”


    萬書崎搓搓鼻子,“在辟陽縣的時候,皇上賜的,讓臣去郡裏調糧。臣用完以後就私下收藏了,想著或許以後還會有用!”


    私藏聖旨本是大罪。長公主卻一拍她的肩膀,激動道,“私藏的好!”


    “公主還是別耽擱了,趕快進去救容王吧!”


    “哦,對!”李攸璿趕緊拿著這手諭交給看門的士兵,士兵一看李攸燁的印章,立即開門放行。二人來到李攸熔牢門前,打開牢門,李攸熔正安靜地坐在草堆上,一動不動。李攸璿大驚,連忙過去晃了晃他的肩膀,“熔兒?”


    李攸熔緩緩抬起了頭,“皇姐?”


    李攸璿喜極而泣,興奮扶著他的肩,“皇姐知道,皇奶奶不是你害的,皇姐這就帶你出去!”


    “不必了!”他說。口中忽然溢出一抹黑色的血汙。


    萬書崎在他手邊看到了遺落的藥瓶,聞了聞,裏麵是劇毒的味道。無奈地歎了口氣,“可惜了,就差一步。”


    李攸璿目中淚光瑩瑩,一把抱住了他,“熔兒,你為什麽這麽傻!為什麽不再等等皇姐!”


    他死在了李攸璿懷裏,死前沒有留下任何話,手中隻緊緊握著一枚鳳簪。那是當年他母妃生前賜給一個女孩的,為的是將來和朝中最有勢力的權臣聯姻。母妃死後,那鳳釵也跟著女孩下落不明。直到那日,他去寺裏為母妃上香時,偶然從一個粉衣女子頭上看到,尾隨她到了京城有名的青樓。她說那鳳釵是從別人手中高價買來的,卻原來自始至終都是一場騙局。


    李攸璿含淚進宮,質問李攸燁,“熔兒根本就沒有害皇奶奶,都是曹妃一手策劃的,你為什麽不念手足之情,一定要他死!你殺了熔兒,對得起皇奶奶在天之靈嗎?”


    “朕不殺他,才對不起皇奶奶在天之靈。”李攸燁冷冷道。


    李攸璿一陣心寒,“燁兒你變了,從前的你,絕對不是如此心狠手辣,冷酷無情的人!”


    她的話在宮廷間迴蕩,也震到李攸燁心上,她遲疑地看向窗外高牆,那一成不變的月光仿佛對而今物是人非的叩問。


    “朕可以不變嗎?”李攸燁反問。


    不知為何,看到她迷茫的眼神,李攸璿心頭的怨氣消散一空,反倒生出一陣酸楚,“是的,我們誰都不能拒絕改變。也許對你的帝王大業來說,你的改變是好的,但在我心裏,那個仁慈包容、待人以誠的燁兒,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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