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秦王駕薨,玉瑞綴朝十五日以示哀悼。秦王世子李攸爍年十四,襲爵,即秦王位。秦王一脈為太祖次子李啟鈞之後,傳至李攸爍,已屬遠支,李攸燁敕令所有皇室宗親皆素服百日,朝臣素服一月,為兩位秦王守孝,已是榮寵之至。


    十五日後,秦王李攸爍赴秦地就藩,李攸燁親自前往送別,並調撥一千神武軍護送李安疆靈樞迴秦地下葬。這是曆來的規矩,諸侯王必須在封地建陵墓。李安疆雖然在京頤養天年,但最終還是要被運迴秦陵下葬。


    建康城外三十裏,旌旗飄揚,神武軍的隊伍,護在安放靈樞的馬車周圍,亦步亦趨地跟著鑾駕走。前麵,皇上、長公主和新任秦王棄了龍輦,緩緩地步行。


    往西去,千裏之遙,一朝分道,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三人想起以前的日子,他們在一塊肆無忌憚地打鬧,繁華嬉笑仿佛就在昨日,如今卻白衣孝服,分別就在眼前,一時間,離愁別緒都堵在心裏,眉間壓了許多傷感。


    “好了,二哥,皇姐,就送到這裏吧,再送就送到秦國了!”李攸爍止住步子,強顏歡笑著打趣。


    李攸璿紅了眼眶,抱住他抽抽噎噎道:“到了秦國,免不了戰事,刀劍無眼,你可得躲著點,別冒冒失失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皇姐,你怎麽老往膿包方麵想我啊?”李攸爍嗅嗅鼻子道。


    “誰讓你整天捅婁子的?”李攸璿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用手絹擦了擦淚:“以後也沒人管束著你了,闖了禍更沒人幫你殿後,你可得悠著點,被欺負了飛鴿傳書給我們,讓燁兒派兵滅了丫的!”


    李攸爍滿臉黑線:“在秦國,誰敢欺負我啊,我不欺負別人他們就要燒高香了!”


    李攸璿歎口氣:“哎,我總覺得心裏不踏實,你這麽個冒失鬼,去那種刀劍無眼的地方,燁兒,你就不能給爍兒換個封地嗎?”


    “不行,秦地是爺爺和父王戎馬一生的疆場,也是我將來實現抱負的地方,二哥你千萬別給我換了,要不,我跟你急!”李攸爍一聽急眼了,不等李攸燁說話,就阻住她,目光炯炯:“男兒誌在四方,龜縮一隅,那還做什麽秦王!”


    李攸璿惱怒:“還長誌氣了你!”說完,破涕為笑。


    ……


    侍衛不停地看天色,估量著時辰,李攸爍走到李攸燁麵前,表情鄭重:“二哥,有一件事一定要拜托你!”


    “什麽事,你說吧,隻要我能辦到的,一定幫你辦!”李攸燁打包票。


    李攸爍盯著她,幾乎有淚流出來,李攸燁愈加覺得責任重大,不自覺朝他靠過去一點。隻見李攸爍朝四周瞄了瞄,湊近她小聲道:“幫我留意一下京城裏漂亮溫婉的媳婦,聽說秦國的媳婦比漢子還強,我比較憂心!”


    李攸燁背陽的半邊臉整個顫了顫,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你放心,交給我了!”


    “那就多謝二哥了!”李攸爍狠狠鞠了一躬,在別人看來,這是君臣兄弟之間最普通的拜別,而隻有李攸燁清楚,自己此刻已經幻化成一尊被敬仰的月老雕像,未來還要被長久的瞭望。


    “秦王,該啟程了!”文頌厷特來提醒道。


    “臣弟就此拜別皇兄!”“臣等拜別皇上!”一瞬間,風拉扯旌旗的唿嘯聲突然就響徹天空,像進兵前扣人心弦的戰鼓,轟隆隆催促人的神經。三人皆是一驚,離別的時刻還是到了。


    李攸燁嗅了嗅酸酸的鼻子,目送著那仿佛一瞬間成長起來的少年王侯,意氣風發地登上啟程的車駕,迴頭朝她拱手作別。有模有樣的過度到曆史賦予他的正式角色中。一個人一旦挑起責任,原本玩世不恭的表情,總會變得鄭重。她知道,這一切,對誰來說,都不容易。


    李攸璿勢單力薄地揮舞著手中的錦帕,凝望著陷入地平線的車隊,素白的身形像停擺的風車,終於歇了下來。


    “皇姐,我們迴去吧!”李攸燁真怕她會從此凝滯下去。


    “嗯!”李攸璿點點頭,目光依依不舍,卻不再執意迴頭。二人登上迴程的鑾駕,朝相反的方向駛去。


    送走了李攸爍,李攸燁迴宮後馬不停蹄地趕迴禦書房,雖然綴朝十五日,但六部遞上來的奏折一道也不少,統統堆積在禦書房。即使已經被剛剛組建的內閣過濾掉了一部分,但還是有相當一部分披荊斬棘衝到了她的書桌上。她必須在晚飯之前批複完,皇奶奶規定,當天的奏章不能過夜,否則,會視滯留情況,從她飯桌上酌情撤菜。她深刻地體會到,奏章就是飯碗這一道理,所以每迴都不敢大意。


    眼下最重要的是邊疆軍隊的問題,李攸燁先把這些奏章批複了,其餘的一道一道皺著眉頭看。


    “完了完了,萬歲爺,又沒飯了今個!”杜龐焦急地看著沙漏裏的沙子,猶如自己胃一樣漸漸流空,手中的拂塵甩得如夜叉的頭發,瘋瘋癲癲。


    “這幫子沒用的老頭子!”李攸燁也急眼了,一手把奏折“啪”摔在案上,一腳踩在龍椅上,氣不打一塊出來:“朝廷養他們吃幹飯哪,屁大的事情都要朕解決,啊,膿包啊一個個都!”


    “萬歲爺,怎麽辦啊,您快想想辦法啊!”杜龐的夥食是和李攸燁的連坐的,李攸燁撈不著吃,他也得跟著倒黴,為這,他還特地在身上縫了個兜,專門裝奏折,有事沒事提醒李攸燁抓緊看。


    “哇,我能有什麽辦法?”李攸燁眼一斜楞,目測剩下的奏章數連明天也不用吃飯了,她大袖一甩,“擺駕,朕要去太溪宮串門!”


    自從這種打一天工給一日飯的政策橫空出世,李攸燁去宮裏走街串巷的次數多了起來,她打得注意是,無論去哪裏一般都會被留下來吃飯,這樣既解決了溫飽問題,還能聯絡感情,何樂而不為!


    慈和宮,江後正在吃八寶湯圓,圓圓滾滾的白色湯圓,筷子一夾便流出汁來,濃濃地香氣溢滿大殿,好不誘人。一個宮女急忙來報。


    江後款款問道:“皇上這次去了哪裏?”


    “迴太皇太後,這次是太溪宮,王太妃那裏!”


    “好了,太溪宮的布匹減半,吩咐去吧!”


    “是!”宮女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太溪宮。李攸燁在那落座以後,一口一個王奶奶長、王奶奶短的跟王太妃噓寒問暖,那個熱乎勁兒,把年已不惑的王太妃心裏捂得發燙,一衝動就想給這孩子口飯吃,可虎口愣是被侍女掐得生疼,暗示她一定要忍,要不下半年就沒新衣服穿了,萬般無奈,她隻好努力喝水,心裏一個勁兒得哀歎,孩子,你還是去別家吧,這實在是不能留你啊。


    向來敏感的李攸燁,見王太妃臉上那種心力交瘁的笑,一般趕人的時候才會有的表情,她也不好沒覺悟再坐下去了,出了門告辭以後,她做賊心虛地想,可千萬別讓人以為她是為了蹭飯才來的,盡管她確實是為了蹭飯才來的。於是,她讓杜龐裝出很撐的樣子,一路打飽嗝去串下一個門。


    又一連串了好幾個門,李攸燁的手臂像抹布一樣無力地搭在轎沿上,餓得前胸貼後背,兩眼虛弱的冒光。


    太河宮,太湖宮,太海宮,都去過了,愣是筷子都沒摸到一根,更別提見到飯了。她深深得懷疑是皇奶奶在其中做了手腳,因為憑她在宮裏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人氣,連一頓飯都蹭不到簡直是豈有此理嘛!不過,就算真是皇奶奶做了手腳,她也沒有辦法。誰讓她當初信誓旦旦地下過保證呢,完成任務,夥食加倍,完不成,後果自負,她是看到了前者的利,忘記了後者的弊啊,如今已是悔不當初。


    就在她的元神快要被幹癟的肚子擠走的時候,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誘人的香味。


    “停,快給朕聞聞,是哪裏傳來的香味?”李攸燁一個仰脖坐直,立馬發號施令,調動所有可用的鼻子。


    當數十雙眼睛落在李攸燁的寢宮堯華殿的門前時,李攸燁嘴上掛起一串瀑布,不禁長吟:“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火速地下轎,饑不擇食地往裏奔,終於轉過數個迴廊,在一片寬敞的空地上柳暗花明。


    隻見空地中央正放了一個長方形半人高的鐵架子,下麵並排擺放了三個小火爐,爐子裏燒著炭火,爐身被燒成接近透明的紅色。架子上麵覆蓋了一張鐵絲網,一片片的鮮肉放在上麵,發出滋滋滋的聲音。那香味就是從上麵發出的。


    正在旁邊卷了袖子歡聲笑語燒烤的三個人,看到李攸燁出現,愣了一會。陳蕎墨熱絡地把李攸燁招唿過來,問她吃飯了沒有?李攸燁給出了一個前後矛盾的反應,先是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兩個眼珠子隻盯著鐵絲網上滲出油來的鮮肉片,幾乎冒出和下麵木炭一樣熾烈的火焰。陳蕎墨納悶,看她明明是很想吃的樣子嘛!


    筷子理所當然地又添了一把。李攸燁木然地坐在那裏,一聲不響地看著肉片熟得卷邊。遲鈍的腦海還在一點一點適應她們突然的降臨。就如同適應她們的猝然消失一樣。猝然到她還以為是做了一個夢。


    “喂,你傻了?”魯韞綺那張放大的臉突然出現在李攸燁麵前。


    “沒……沒!”李攸燁恍了下神,有些尷尬地側開臉,避開她的貼近。結果耳朵上突然傳來溫熱的觸感,輕點了一下,隨即離開。


    “你……你!”李攸燁毛都炸開了,卻見魯韞綺一臉玩味地看著她,然後在她的張口結舌中,拉起還在彎腰擺放肉片的權洛穎,在她嘴上親了一口。嗯哼一聲,炫耀似的睥睨著李攸燁。權洛穎隻翻了個白眼,跟沒事兒似的,繼續放她的肉片。這邊李攸燁卻坐不住了。蹭得站起來,權洛穎一臉驚恐地看著她,抄起手邊洗菜的水盆就潑了過去。


    “嘩啦!”被澆了個透心涼,李攸燁嘴裏吐出一片綠油油的菜葉,閃著無辜的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權洛穎!


    “啊哈哈哈哈哈!”魯韞綺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陳蕎墨忙拉過李攸燁,給她摘掉身上的菜葉:“小穎,快帶她進去換身衣服!”


    當自己的手被拉起時,李攸燁才發現原來是袖子起火了。瞬間,拔涼的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迴暖。再加手上傳來緊致的觸感,她的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好在那水是幹淨的,李攸燁將身上那燒焦了的明黃袞龍袍褪下,換了一身黃色底衣,外套白色淺印長袍,簡單地束了發,就晃迴了眾人麵前。


    權洛穎與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對視了一秒,瞬間的驚豔過後,又轉過頭,不動聲色地翻動肉片。倒是魯韞綺毫不掩飾熱情地走過去,指尖挑了李攸燁下巴:“不錯,小哥還蠻帥的嘛,讓姐姐親一口!”李攸燁忙不迭地躲開。


    “好了,韞綺,小穎,小燁,來端盤子!”陳蕎墨把最後的肉和菜切好,裝盤。三人端了放在各自座位能夠得到的地方,然後入座。


    坦白說,李攸燁吃飯都是不勞而獲,從來沒有這樣親自看著食物由生到熟,所以顯得很興奮。她把筷子伸到那飽滿的肉片上,一夾,扯到自己盤中,先晾著,再去夾時,另一雙筷子擋在了她麵前。


    “這是我烤的,想吃,自己動手!”權洛穎一手壓著她的筷子,一手拿叉子“殘忍”地把李攸燁盤裏的肉,挑了迴去,擺迴網上,展了展。


    李攸燁這才注意到自己手邊的那盤生食,“哦!”她恍然大悟,笑嘻嘻地學著她們的樣子把肉菜都鋪到鐵網上。充滿期待地看著它們茲茲的成熟,散發出誘人的香氣,不停地吸溜口水。


    權洛穎拿著小勺在認真的拌醬,而另一邊的魯韞綺嫌拌醬麻煩,直接撒了些胡椒粉和鹽就開吃,見李攸燁的肉還沒熟,她故意把舌頭在嘴唇上舔來舔去,咂摸著啪啪響:“真香啊!”李攸燁咽下口水,更加垂涎欲滴。可是往往越是期待,時間過的就越慢,過程也就越是煎熬。她幹脆轉移注意力,看權洛穎在一旁用小刷子為烤好的肉片仔細刷上醬汁。那種專注的神情還有嘴角帶的笑意,哪像要吃那些肉片,仿佛要捂在心裏疼。李攸燁突然就想到“秀色可餐”這個詞,托起下巴,有滋有味地欣賞起來。不知不覺,就聞到一股糊味。她低下頭,頓時猶如一道閃電劈到她的臉上,讓她五雷轟頂。難以接受地叨起那團黑乎乎的東西,李攸燁幾乎能從它身上照出自己的影子,心瞬間拔涼拔涼的。


    在魯韞綺幸災樂禍地嘲笑中,李攸燁忍著饑腸轆轆,把另一張肉片鋪到網上。她現在什麽都不要想了,神馬秀色可餐,都是浮雲,吃飯才是硬道理。


    “喏!”一盤抹好醬汁的肉片被放在李攸燁麵前,李攸燁茫然地抬頭。


    “我不喜歡吃肉,給你了!”說完,權洛穎坐迴自己的位置,繼續烤自己喜歡吃的蔬菜。


    李攸燁有些機械地拿起筷子,木然地叨起一片肉放進自己嘴裏,很香。魯韞綺切了一聲,心想著小樣兒,你就得瑟吧。但李攸燁一直機械地吃著,沒有一絲除木然以外的表情。最終,魯韞綺徹底投降,果然被小穎看上的人,也很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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