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渡月聞言緩緩吐出一口氣,不知在想些什麽。他經過湖心,緩緩握住欄杆,垂眸看向水中,隻見裏麵清晰映出了他的容顏。 緋色的長袍,霜白的發色,冶豔而又淡漠。 然而就在此時,詭異的事情卻忽然發生了。百裏渡月分明眉頭緊皺,那水中倒影竟是忽然對他緩緩笑開了,明明擁有著同樣的麵容,對方眼底卻滿是窺透一切的野心與掌控,神情妖邪野蕩—— 就像是每個人強鎖於牢籠暗處,不可見人的野心與欲望。 平日若無欲無求,他自然蟄伏暗處,可若心思被人撥亂,稍顯苗頭,他便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狼,立刻尋味而來。 百裏渡月見狀瞳孔微縮,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向平靜的道心竟被桑非晚撥亂,讓另外一個人格有了顯現的苗頭。 而桑非晚也萬萬想不到,現在主導百裏渡月身體的其實是那個善人格,絕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惡人格—— 又或者再直白一點,這兩個人格其實是不分善惡的。區別在於一個惡一點,一個更惡一點。 隻是桑非晚之前看見百裏渡月喜剝人皮,便先入為主認為對方是惡人格,殊不知更惡的人格依舊潛藏在對方體內最深處。 係統顯示的電子光屏在空氣中一閃而過,隨即又消弭無痕。 【惡人格黑化度:89% 善人格黑化度:32%】 百裏渡月看見水中異常,臉色忽然難看了一瞬。他指尖灌注靈力,隻見湖心水麵忽然結了一層厚厚的寒冰,並且正以飛快的速度向遠處蔓延而去,隨即轟的一聲炸裂而開,冰渣四濺,將周圍的仆從嚇了大跳。 他們顧不上四處飛濺的寒冰,驚慌失措的齊齊跪地:“城主?!” 百裏渡月淺色的眼眸閃過一抹猩紅,他隱隱察覺到自己壓製多年的另外一個人格已然蘇醒,並且開始蠢蠢欲動。他指尖緩緩收緊,艱難扶住湖邊圍欄站直身形,怒而拂袖,冷聲斥道:“都給我滾下去!” 【叮!請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為34%,目前雙人格黑化度如下所示: 惡人格黑化度:89% 善人格黑化度:34%】 夜幕擦黑,桑非晚正在院中盯著花草房的人在園外栽花,冷不丁聽見係統的提示音,愣了一瞬。他下意識看向電子光屏,卻見善人格黑化度莫名其妙漲了2%,不由得狐疑眯眼。 按理說他還沒有和百裏渡月的那個“善人格”正麵接觸,對方怎麽會莫名其妙漲了2%的黑化度? 桑非晚:“為什麽?” 係統搖頭表示不知道。 桑非晚收迴視線:“算了,我猜你也不知道。” 他現在更關注院子裏的花。 因為桑非晚忽然想起《貪歡》原著中有一段劇情。花草房的人栽種雪沁花時,誤將一株與雪沁花外觀極其相似,實則有催情作用的龍台蘭混淆了進去。 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主角段陽恰好在湖邊散步,又那麽巧,城主百裏渡月也剛好在附近,於是他們兩個就在緣分的安排下相遇了。 無巧不成雙,那株龍台蘭剛好就栽種在他們腳邊,香氣清幽,聞了讓人體內躁動,饒是百裏渡月這種高階修士也難抵擋,一段孽緣就這麽開始了。 雖然段陽現在已經被趕出了蒼都城,但難保劇情不會偏移到別人身上。保險起見,桑非晚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斬草除根,找出那株有催情奇效的龍台蘭。 不過這些花花草草太多,外觀又大差不差。桑非晚在旁邊盯了半天,天都快黑了也沒發現哪株是龍台蘭。 管家一直看桑非晚不順眼,見他站在旁邊躲懶,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黑著一張臉上前道:“怎麽,書房裏的活計都做完了,誰給你的膽子站在這裏躲懶?!” 桑非晚一直覺得管家可能更年期到了,不然怎麽看誰都不順眼。他見狀淡淡挑眉,也沒與對方起正麵衝突,而是轉身離開了此處,打算晚上再來。 是夜,王城內外一片靜謐。百裏渡月難得閑暇,卻沒有作畫,而是在殿內的靜室內打坐修煉。他眉頭緊皺,淡藍色的靈氣在周身湧動,卻一改往常的靜謐平靜之態,如暗潮洶湧的海麵,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百裏渡月因修補北域邊境的陣法,靈氣大為損耗,至今尚未休補。他如今盤膝打坐,臉色紅白變幻,隻感覺體內有兩股力量瘋狂撕扯,隱有走火入魔之兆,最後控製不住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噗——” 白玉磚砌成的地麵忽而多了一灘鮮豔刺目的紅,好似殘花揉碎,零落在地,說不出的詭異。 百裏渡月悄無聲息倒地,竟是昏死了過去。然而未過幾息時間,他就忽然在黑暗中睜開了雙眼,淺色的瞳仁閃過一抹猩紅,直直看著屋頂上方,一動不動。 “……” 許久後,百裏渡月終於有所動作,他慢慢伸出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胸膛傳來一陣輕微震動,指縫間竟是溢出了一陣低沉瘋狂的笑聲。 就像塵封已久的惡鬼終於得見天日…… 一開始是低低的笑,最後音量漸大,放肆而又張狂,隻讓人覺得妖邪野蕩。 百裏渡月最後似乎是笑得沒了力氣,終於落下覆麵的雙手。他懶得整理鬆垮的長袍領口,直接席地而躺,一手側支著頭,另一隻手伸到眼前,活動了一下指尖。 百裏渡月探出舌尖,舔掉了唇邊的血跡,隨即迷醉閉目,聲音沙啞,帶著一種病態的慵懶,在空氣中緩緩吐出了三個字: “桑、非、晚……” 就是這個人,勾起了他道心下潛藏的……欲望。 情欲也好,愛欲也好,又或者恨欲,終歸都是欲望。 月上中天,此時大部分人都已經陷入了睡眠。桑非晚卻拿著一塊照亮用的螢石,偷偷溜到了後花園。他用白帕捂鼻,彎腰在花圃中一株一株尋找著那盆龍台蘭,艱難完成著這個工程量浩大的任務,全然未覺一抹緋色的身影不知何時悄然出現在了自己身後。 那是一名發色如霜的男子,瞳仁淺紅,五官深邃,好似冷玉雕成。他一襲紅衫曳地,意味不明地盯著桑非晚的背影看了半晌,最後終於勾唇緩緩走近。第223章 龍台花 彼時桑非晚正蹲在湖邊的花圃裏全神貫注尋找著那株龍台蘭, 身邊是一堆被他挖得七零八落的草。他目光不經意看向水麵,忽然發現一抹黑色的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自己身後, 動作就此頓住。 眾所周知,這是一個玄幻世界,妖魔橫行,大半夜萬一出現個什麽狐妖精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桑非晚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晚上出來的時辰不太對,不小心撞鬼了? 但怎麽想都有些不可思議。主城之內有陣法相護,又有百裏渡月這種仙君坐鎮,尋常妖邪應該進不來才是。 “……” 桑非晚盯著湖麵的倒影, 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迴頭吧, 他怕看見什麽不該看的。 不迴頭吧, 他又怕自己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現在他手裏隻有一塊巴掌大的螢石和一塊挖地用的鋤頭, 打老鼠都費勁, 更別說打鬼了。 就在桑非晚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身後忽然襲來一陣涼意, 緊接著一具柔韌的身軀悄無聲息貼上了他的後背, 挨得密不透風。耳畔響起了一道沙啞的、刻意壓低的、帶著幾分慵懶不明的聲音: “月上中天, 為何貪戀花叢, 還不迴屋就寢……” 百裏渡月修長的指尖落在桑非晚那挑不出絲毫瑕疵的側臉上,來迴輕撫。卻不是欣賞這份容貌, 而是在欣賞這張上等細膩的人皮。 桑非晚沒聽出來這是百裏渡月的聲音, 隻是察覺到自己身後陡然貼上了一具軀體, 暗自皺眉, 心想難道是惑人心智的狐妖之流?他麵不改色握住自己臉上的那隻手,思索一番, 最後低聲輕笑道:“月上柳梢頭, 人約黃昏後, 貪戀花叢自然有貪戀花叢的緣故。” 同時不著痕跡將那隻手拉離了自己麵前。 他調戲別人,行,別人調戲他,不行。 “哦?” 那人察覺到桑非晚躲避的動作,將下巴抵在他肩膀上,饒有興趣問道:“那你不妨說說,是何緣故?” 一縷霜白的長發悄無聲息滑落,好似綢緞。 桑非晚心想這種狐妖無非是為了吸食精氣罷了,應當不會害命,不過若想脫身,隻怕難上加難。他正思索著該怎麽迴答,垂眸之時卻忽然瞥見自己肩頭多了一縷瑩瑩的白色,赫然是身後那人的頭發,不由得微微一頓—— 百裏渡月?! 他怎麽會在這裏?! 那一瞬間,桑非晚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個念頭,驚詫有之,疑惑有之,但最後都歸於平靜。他並不迴頭,而是繼續低頭挖著自己腳邊的一株花草,裝作沒認出對方來:“城主喜歡作畫,我見這些靈株秀美曼妙,便想挖一株迴去擺在他書房裏。閣下若是草木花妖,趁早離去吧,我隻是一介無仙根的凡人,沒什麽精氣靈氣給你吸食。” 百裏渡月聽見他的話,淡淡挑眉,這才反應過來桑非晚將自己當做了妖精。他冰涼的指尖在桑非晚後頸遊走,好似毒蛇遊曳而過,發出一陣意味不明的笑聲:“你待本城主如此忠心,可惜卻不能時常相見,真是好生可惜……” 他好似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法子,忽然笑開:“不如這樣,本城主將你的人皮剝下來,揉做畫卷,掛於主殿廊壁之上,這樣日日夜夜都能瞧見,如何?” 神經病。 桑非晚心中如此想,麵上卻適時顯露出一絲驚訝,詫異迴頭:“城主?!你怎麽會在這裏?!” 此時的百裏渡月與白日隱有不同,卻又讓人難以分辨到底是哪裏不同,隻是氣質忽而乖張邪肆了起來。他見桑非晚發現自己,終於不再戲弄對方,而是緩緩站直身形。唇色此時不再是鮮紅色,更像是鮮血凝固後的暗紅,微微勾起,怪誕惑人:“今日宴席之上,你不是說想見本城主嗎,現如今見到了,怎麽,不高興?” 桑非晚敏銳發現了一絲絲不對勁,但並沒有放在心上,隻當百裏渡月情緒多變。他目光落在對方鬆垮露出大半肩頸的衣領上,隻覺那片皮膚瑩白得有些過於刺目,從地上起身,抬手捏住了對方緋色的衣領:“能瞧見城主,非晚自然高興……” 他不知是要拉下那礙事的衣領,還是要替對方穿上,但約摸是前者,誰人能對美色無動於衷? 百裏渡月注意到他的動作,垂眸看了一眼,卻不曾躲避,隻是唇邊笑意愈深,莫名透著一股帶著血腥氣的危險:“是嗎?” “自然是。” 桑非晚竟是緩緩替他拉上了衣領,聲音低沉關切:“隻是更深露重,寒意凜然,城主莫要著涼了,不如非晚送城主迴寢殿?” 桑非晚這麽多年隻調情,從來不發生身體接觸。最多拉拉手,摸摸臉。盡管百裏渡月現在衣衫半解的樣子極為誘人,他也沒打算做什麽。 百裏渡月沒料到他會有如此舉動,愣了一瞬,隨即笑出聲來。他抬手解下束發玉冠,三千霜發瞬間如瀑般盡數滑落,好似月下仙人。隻是神情恣睢邪佞,不似謫仙人,更似折仙人,引人折墮。 “桑非晚,” 百裏渡月好似笑得沒了力氣,趔趄上前一步。桑非晚下意識扶住他,懷中就陡然多了一具柔韌無骨的身軀,緊接著脖頸被人環住,耳畔響起了一道低沉冰涼的聲音:“你壞了本城主的道心……” 這道聲音仍是帶著笑意的,卻猶如寒冰刺骨,讓人脊背發寒。 桑非晚聞言一頓,終於察覺不對勁。 百裏渡月微微蹙眉,指尖在他臉側輕撫遊移,最後緩緩移到頭頂,那是剝人皮最好的落刀位置,無不惋惜道:“本城主可真舍不得殺了你,這世間的有趣人實在太少,殺一個,便少一個……” 百裏渡月修的是無情道,雖不一定要斷情絕愛,但倘若心思被擾,多半於修為無益。若遇良人,使心性彌堅,便無不可,若遇劫難,便如《貪歡》原著中那樣,最後被段陽所棄,走火入魔,不得善終。 現在這個惡人格,想殺了桑非晚…… 桑非晚察覺到了對方身上冰冷的殺機,雖不明所以,心中卻也猜到了幾分因由。但他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壞事,百裏渡月動了殺意,恰恰說明對方確實被自己擾亂了心智。 “修道之途清苦幽寂,如何比得上人間情愛歡愉?” 桑非晚忽然反客為主,攥住了百裏渡月的手腕。緊接著長臂一圈,直接將對方拉入了懷中,緩緩收緊力道,一瞬間貼得密不透風。他生就一張絕色之容,在月色下清冷皎潔,眼眸卻深邃含情,比妖更為惑人:“城主不缺富貴名利,不缺權勢美人,但可曾嚐過魚水之歡,人間情愛?那才是世間最令人神魂顛倒的東西……” 百裏渡月不懂。無論是之前那個人格,還是現在這個人格,都不懂。他原本笑得放肆張狂,聞言終於漸漸止住了笑意,不以為然的問道:“那種髒汙之事,有何令人神魂顛倒的?” 桑非晚笑了笑:“城主想知道嗎?” 他們二人不知何時倒在了花圃之中,引起一陣輕響,視線內天旋地轉。四周白若羽紗的雪沁花瓣夾雜著幽香,如雪般簌簌落下,晚風一吹,四處飛散。 桑非晚以掌心墊在百裏渡月腦後,替他避開了花圃中的碎石與枝葉。肩上落下零星幾瓣白花,悄然無聲飄落,眉眼深邃而又帶著欺騙性十足的深情,緩緩俯身,低聲細語:“髒汙之事,反倒令人上癮淪陷……” 他在原著之中,曾無數次描寫過百裏渡月這具身體的美感,自然知曉對方的敏感之處在哪兒。溫熱的唇悄無聲息靠近百裏渡月白皙的耳垂,猶豫一瞬,最後落下了一個看似熟練、實則暗藏生疏的吻。 “……” 桑非晚生平第一次親人,心中難免感覺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