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帝一腳踹開了身旁最近的大臣,臉色難看,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將冰冷的長劍直直指向太子,太子卻麵不改色。周帝又轉而將長劍指向長孫德,長孫德嚇得抖若篩糠,連滾帶爬上前抱住了周帝的腿:“陛下!陛下!您信微臣!速速脫衣驗身,趙素一定是個女子,趙素一定是個女……”  他話未說完,周帝忽然高高舉劍,在眾臣驚駭的目光中毫無預兆一劍刺穿了他的後背,熱血噴濺滿臉。  長孫德身形陡然一僵,他麵色痛苦扭曲,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周帝,卻隻能瞧見帝王冕旒之下陰沉發狠的雙目。  空氣死一般沉寂。  周帝嗖一聲拔出長劍,一腳將長孫德的屍體踹下台階,聲音沉沉,難掩怒火:“傳朕旨意,戶部尚書長孫德貪汙受賄,殿前口出狂言,抄家問斬,誅三族!其子孫三代不得入朝為官,未滿十八者,男子刺麵發配,女子充入教坊,百年之內遇赦不赦!東臨侯下發大獄,其案三司會審,柳劍來暴行累累,貪銀搶地,秋後問斬!”  周帝沉迷求仙問道之術,早已多年不曾殺生,今日殿前親誅長孫德,可見怒火燃到了極致。  東臨侯聞言還未來得及喊冤,便被殿外侍衛直接捂著嘴拖了下去。文武百官噤若寒蟬,皆都跪地不敢出聲。  周帝仍是餘怒難消,胸膛起伏不定。眾人隻見他當啷一聲把長劍扔在了大殿上,然後轉身拂袖離去,隻冷冷甩下了一句話:“太子來寢殿見朕!”  今日這出朝堂鬧劇,看似終於收尾,但隻有趙素知道,她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周帝雖然多年未曾踏足後宮,但腦子並不愚鈍。他細細迴想一番,從太子出生那刻起,自己竟是從來都沒親手抱過這個孩子。無數個疑點壓在心頭,最後堆砌出了一個萬分荒謬的猜測。  百官潮水般終於退去,三三兩兩走出殿外,隻有趙素站在原地,不曾邁開步子。她慢慢放下僵麻的手臂,不知為何,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不經意一抬眼,發現侍衛要將甄和帶走,終於沙啞著嗓子冷冷開口:“你們要做什麽?”  侍衛抱拳道:“稟太子殿下,此人乃是朝廷通緝要犯,末將現要將他押入大牢,聽候判決。”  趙素聞言狠狠皺眉,甄和乃是她從容宣那兒要來的人,今日若是被押入天牢,她該如何交代?  然而還沒等趙素說些什麽,甄和便忽然膝行上前,對著她重重叩了一個頭:“多謝太子殿下替甄大人申冤,草民賤命一條,死不足惜。”  動作間不著痕跡將一個極小的紙條塞入趙素手中,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示意不必求情,這才起身隨著押送的侍衛一起離去。  趙素欲言又止。她眼見甄和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不著痕跡打開字條一看,卻見上麵赫然寫著一行字——  太皇太後薨逝,天下大赦。  大周曆來便有規矩,凡新帝登基,帝後崩逝,皆要下旨大赦三年,以顯恩德。太皇太後時日無多,天下皆知,周帝又信奉神明,屆時為了積累陰德,必然會頒布大赦詔書。  快則三日,慢則十日,隻要太皇太後一薨逝,甄和就可以從牢裏被放出來了,  而天下大赦中另外還有十惡不赦:一謀反,二大逆,三謀叛,四惡逆,五不道,六大不敬,七不孝,八貪汙,九內亂,十不義。  東臨侯府與長孫德罪犯貪汙,皆在不赦之列。  趙素迎著落日走出大殿,悄無聲息將紙條撕了個粉碎。她扯了扯嘴角,容宣果然大膽,如此忌諱之言也敢寫於紙上,可他偏偏算無遺漏,總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  那自己呢?  自己又能否置之死地而後生?  趙素眼前不知多了一名年歲約摸四十歲許的女子。她穿著一身禦賜青鸞女官服,雙臂抱劍,眉目清淩,氣質如淵海般深不可測,赫然是當世唯一的女劍宗周兮瓊。  周兮瓊已為周國皇室供奉,日日行走禦前護駕,能勞她前來,必然是大事。她古井無波的目光落在趙素身上,竟是暗藏了幾分可惜:“太子殿下,陛下有召,命您速入內殿。”  趙素知道,周帝這是要驗身了。她避無可避,反而愈發平靜,整肅衣冠道:“有勞,請周大人帶路吧。”  消息傳到後宮時,聞皇後又驚又駭,嚇得直接吐了口血出來。她不顧病體,帶著人匆匆趕到了天子寢殿,卻見隔著一道屏風,宮人正在替太子寬衣驗身。而周帝就坐在外間,眉目沉沉,喜怒難辨。  聞皇後顧不得行禮,直接衝進了屏風後麵,卻見宮婢堪堪解開趙素的腰帶。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上前推開那些人,將趙素死死攔在了身後,厲聲斥道:“混賬東西!太子萬金之軀也是你們能碰的麽,還不退下!”  宮人嚇得齊齊跪地請罪:“皇後娘娘,奴婢等也是奉了陛下之命啊。”  周帝聽聞動靜,臉色難看的從屏風後走了進來。他見皇後死死攔在趙素身前,對著周圍的宮婢怒聲罵道:“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把皇後拉開!”  皇後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拔下了發間鳳釵,胡亂揮舞逼退眾人:“你們誰敢上前!”  周帝勃然大怒:“聞氏,你要造反不成?!”  皇後麵如金紙,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與周帝直視,強撐著一口氣咬牙道:“太子就是太子,是您當年親封的太子,如今怎可因為旁人三言兩語,便聽之信之?!”  周帝眼見她此番作態,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當即又驚又怒:“聞氏,你罪犯欺君,簡直該死!”  周帝已然確信趙素就是女子之身,但仍是不死心的想確認一下。他眼見皇後死死擋在身前,情急之下一腳將她踹倒在地,伴隨著宮人的驚唿聲,皇後竟是不小心磕到桌角,頭上當即見了紅。  趙素麵色大變,連忙上前將她扶起:“母後!”  聞氏眼前一片猩紅,她強撐著把趙素推到自己身後,艱難看向周帝,斷斷續續道:“陛下……陛下……素兒是您親封的太子……是您親封的太子……您今日若是強行驗身,豈不是將她的顏麵踩於地下,臣妾萬萬不能應允……”  皇後此時不知是否在後悔,當初為了鞏固地位,將趙素強行扮做男兒。如今東窗事發,將無數人的性命都牽扯了進來。  周帝見她仍是不讓,鏘一聲抽出了牆壁上掛著的長劍,劍鋒直直指著聞皇後,一字一句怒聲道:“你再不讓開,信不信朕砍了你!”  他話音剛落,劍鋒忽然被一隻手用力攥住,下意識看去,卻見趙素不知何時攔在了皇後身前。她仿佛不怕疼似的,垂眸死死攥住長劍,周帝用力抽了兩下竟是沒抽出來,粘稠的鮮血滴答滴答往下落。  周帝怒極反笑:“好!好!好一個皇後!好一個太子!趙素,你女扮男裝欺君罔上,是想造反不成嗎?!”  趙素抬眼直視著他,一字一句問道:“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同為趙氏血脈,為何一定要分高低貴賤?!”  周帝胸膛起伏不定:“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錯?!”  趙素無聲攥緊劍刃,疼痛刺得大腦愈發清醒,竭力抬起頭顱:“兒臣自幼習文習武,才能不遜諸位皇兄皇弟。十六之齡入舉賢閣辯經解文,力壓滿座高才,十七之齡懲辦貪官汙吏,十八之齡遠去遼東賑災,大周的貧瘠之地兒臣皆有踏足,實不知錯在何處!難道就因為我是女子之身,父皇便可棄多年血脈親情不顧,甚至對發妻刀劍相向嗎?!”  趙素牙關緊咬,一點一點鬆開了長劍:“今日父皇要殺,便殺我一人,不要累及無辜。錯隻錯在這世間男子當道,女子縱有高才,卻求路無門!”  周帝被她一番逆反之言驚得久久難以迴神,隻覺手中長劍重若千鈞,踉蹌著後退幾步,最後當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你……你……”  周兮瓊見狀不著痕跡上前扶住周帝,聲音平靜的道:“陛下,燕國使臣業已入京,正在宮外遞旨求見,您還是先去接見吧。”  她算是遞了個台階,而周帝失魂落魄之下,竟也沒反對,被宮人小心翼翼攙扶著走出了大殿。  趙素眼見周帝離去,麵色死寂,不知在想些什麽。她迴過神看向皇後,卻見後者竟不知何時昏死了過去,已然是出氣多進氣少,連忙抱住皇後探了探鼻息,麵色難看至極:“快傳太醫!快去!”  宮人被眼前這一幕嚇傻了,反應過來連滾帶爬跑出了殿外想請太醫,卻被周帝留下的禦林軍推了迴去:“無陛下聖旨,任何人不得踏出殿外一步!”  周帝顧及顏麵,恐消息泄露,竟是直接將大殿封鎖了起來。  那宮人神情焦急:“皇後娘娘病重,還請大人高抬貴手,讓奴婢去傳太醫!”  那禦林軍聞言皺眉,立刻吩咐了一名小兵去太醫院傳話。卻仍是死死把守著宮門,不許任何人進出。  消息傳入燕太子府的時候,已然是後半夜了。  姬凡正在池中沐浴,驟然聽聞消息,倏地睜開了雙眼:“你說什麽?趙素的女子之身被發現了?!”  侍從站在屏風後麵道:“周帝封口封得嚴,我們動了一個埋伏多年的探子才打聽到消息。隻知皇後如今病重,人怕是不行了,太子被軟禁在殿內,輕易不得外出。”  姬凡垂眸若有所思:“知道了,退下吧。”  侍從又低聲說了一件事:“殿下,韓大將軍和右相嶽淵亭已經帶著使臣隊伍抵達驛館,今夜前來拜見。”  語罷這才靜悄悄退出去。  容宣聽見關門的動靜,下意識看向姬凡,語氣難掩詫異:“趙素的身份怎麽被發現了?”  姬凡在一片繚繞的霧氣中道:“看來你這個神算也有猜錯的時候。長孫德今日在殿前戳破了趙素身份,被周帝一劍刺死,趙素如今被軟禁宮中,寸步難出。你那句‘太皇太後薨逝’,隻怕要改成‘皇後薨逝’了。”  容宣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會出了長孫德這個變數,不由得陷入沉思:“她女子之身已被戳破,周帝是萬萬不會立她為儲君了。”  姬凡悄無聲息遊到他麵前,墨發濕漉漉落在肩上,隻唇色殷紅如血,好似水妖:“倒也未必,隻看趙素能不能狠得下這個心了。周帝為保顏麵,必不會戳破她女扮男裝之事,恰恰相反,免得引起朝臣懷疑,他反而會讓趙素安安穩穩坐在太子之位上,隻是……”  容宣歎氣接話道:“隻是這個位置能坐多久卻不好說了。待此事風波平息,周帝要麽會讓趙素‘因病暴斃’,要麽會挑揀錯處罷免她的儲君之位,當真是進退維穀。”  除非……趙素走上謀反的路子。  姬凡聽見這個消息也不見得有多高興。趙素以女子之身為儲尚且承受諸多非議,他日後若以卿子之身稱帝,受到的阻力比起趙素隻會多不會少。  姬凡掬起一捧水,從指縫間潺潺落在容宣肩上,忽而意興闌珊:“那些老臣真是好生沒意思,他們自己無才無能當不得皇帝,卻偏又不許又才又能的人掌權。”  容宣將他拉入懷中,貼得嚴絲合縫,低聲笑道:“那些老臣半截身子都入了棺材,也隻能在剩下的日子裏逞逞威風罷了。這天下向來是能者得之,何必理會他們。”  容宣語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燕國使臣入京,韓嘯雲怎麽也跟了來,他是燕國大將軍,不怕被周帝發現嗎?”  姬凡懶懶伏在容宣肩頭,眼角眉梢帶著某種事後的饜足,聞言用指尖輕輕點了點容宣的臉頰,聲音微啞:“說你傻,你是真的傻,韓嘯雲自然不會明目張膽入京,他扮做右相隨從,喬裝打扮,自然無人識得。”  容宣有一下沒一下輕撫著他的後背:“他們此次前來是為了護送你迴燕國的?”  姬凡聞言微微一頓:“……他們曾多次奏請讓孤迴燕,可周帝卻都三番五次擋了迴去。現如今燕國局勢混亂,太後一人又勢單力薄,孤必須要迴去爭一爭那個位置。否則等老三登基,出兵攻打周國收複失地,孤與這三千鐵騎都要命喪盛京。”  趙素身陷囹圄,他亦如履薄冰。  姬凡無意識攥緊容宣的肩膀,聲音低沉道:“這次無論如何,孤都要想辦法離開大周,哪怕兵刃相見。”  姬凡有三千鐵騎在大周境內,這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一舉一動皆受盯梢。他如果想帶著這些人從周帝眼皮子底下逃離盛京,實在難上加難。  容宣伸手捧住姬凡的臉,又親了親他臉側的傷:“我幫你。”  他語氣認真:“我幫你離周。”  此路雖難,卻也不是全無辦法,隻要找到盟友,便可事半功倍。第184章 結盟前夕  深夜, 燕太子府來了兩名拜訪的使臣。他們其中一人身形清瘦,麵龐白淨,極是儒雅, 便是燕國右相嶽淵亭。另外一人衣著樸素, 並不起眼,濃黑的胡須遮住了大半容貌,看起來孔武有力,赫然是喬裝打扮的兵馬將軍韓嘯雲。  他們二人步入內閣, 瞧見書桌後坐著的姬凡,不由得大喜過望, 神情難掩激動,立刻上前跪地請安:“微臣叩見太子殿下。”  嶽淵亭與韓嘯雲都是燕國的棟梁之臣,共同效力於太後麾下, 姬凡必然要以禮相待。他從書桌後離座, 親自將二人從地上扶起:“二位大人不必多禮, 請坐。”  韓嘯雲看著眉目早已褪去少年青澀的姬凡,麵色滿是慚愧,欲言又止, 沉默良久才終於歎息著吐出一句話:“北燕一別, 至今已有七載, 殿下受苦了……”  當年長陵戰敗, 本是燕帝急功好進, 所有的罪責卻都落到了一名少年的身上。韓嘯雲當年親自送姬凡出燕,對方才堪堪十八之齡, 白衣清瘦, 身鎖鐐銬, 肩量未成, 就那麽硬生生擔下了一國之罪。  一眨眼七年便過去了,數千日夜,何曾煎熬。  韓嘯雲已經記不清當初姬凡離燕是何模樣了,隻記得對方接下旨意時不哭不惱,平靜至極,脊背在朝堂之上挺得筆直。麵前的姬凡容貌雖未大變,可行事滴水不漏,麵帶淺笑,已然成為了一汪讓人捉摸不透的深潭。  物是人非。  姬凡聽韓嘯雲提起當年舊事,身形微不可察一頓,牽動嘴角笑了笑:“將軍好記性,原來已經七年了。孤彼時隻覺度日如年,如今迴首看去,也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罷了。”  他轉身在書桌後落座,抬手示意:“二位大人請坐。”  身旁隔著一道屏風,屏風後麵便是睡榻。帳幔靜靜垂落,遮住了床上躺著的人。容宣刻意隱去唿吸,躲在裏麵偷聽他們對話。當然,是得了姬凡允許的。  韓嘯雲環顧四周一圈:“殿下,怎麽不見鳳臣?”  姬凡:“他在公主府,人多眼雜,故而並未讓他過來。”  韓嘯雲也知曉燕鳳臣迎娶公主一事,聞言歎氣點頭,沒再說什麽了。  右相嶽淵亭拱手道:“太子殿下,這幾月以來,微臣曾奉太後之命發了數道奏疏給周帝,想踐七年之約迎您迴燕,卻都被萬般推諉。現如今我皇重疾在身,已經多日未曾蘇醒,三皇子奉命監國,與太後各自為政。此次微臣與韓大將軍進周,便是奉了太後下的死命,一定要護送殿下迴燕。否則陛下一旦駕崩,三皇子借故登基,隻怕再難有翻身之仗!”  姬凡是燕帝親自加封的儲君。他為國忍辱負重多年,若能及時迴燕,登基則少了些許阻力。上至百官,下至黎民,就算想以他的卿子之身作為詬病,也拿不出道理。  姬凡聞言陷入沉思,側臉在搖曳的燭火下顯得晦暗不明,半晌後定定開口:“你們此次入周,共帶了多少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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