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剛剛那麽一遭,孟舟山也不放心把隋月聲放在別處,思來想去,實在沒有比警局更安全的地方了。  隋月聲聞言伸手攥住孟舟山的衣角,就在後者以為他會害怕時,隋月聲卻隻說了一句話:“叔叔,你早點迴來,我在這裏等著你。”  孟舟山不語,揉了揉他的頭,然後轉身匆匆離開了警局。  嚴越昭抓了抓頭發,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和隋月聲相處。剛好審訊室的門被人打開,從裏麵走出了一名做筆錄的女警。  嚴越昭問道:“錄完了嗎?”  女警去飲水機旁邊接了杯水,聞言歎口氣,對嚴越昭壓低聲音道:“我倒是想錄,那也得她肯說才行。磨了幾個小時,問她什麽都不吭聲,隻承認了兇案是她做的,別的一個字都沒往外吐。我都想申請上麵找醫生給她做精神鑒定了。”  她灌了兩口水潤嗓子,又匆匆進去了。門縫開合間,隋月聲從裏麵看見了女人的臉,他眉眼低垂,心中藏了許久的疑團終於解開:  原來是她……  隻有她嗎……?  世上僅剩的親人時隔多年終於出現,卻是以這樣一副姿態,嚴越昭覺得是個人都會難過一瞬。然而隋月聲隻是兀自坐在走廊角落,神色無悲無喜。  值夜的女警見他年紀小,一副幹幹淨淨的模樣,加上聽了點案情,難免心生憐憫。從飲水機那兒接了杯熱水遞給他:“喝點熱水吧。”  隋月聲低聲說了句“謝謝”,不見哭,也不見難過。  他的記憶已經太模糊了。出車禍的時候年紀尚小,隻隱隱約約記得自己有個姐姐。小時候感情大概也是很好的,但時間真的一個很可怕的東西,任何記憶都會在它的打磨下逐漸蒼白褪色。  現在想起來的,隻有眼睛下麵的那顆痣,還有那隻在黑暗樓道中對他伸出的手,銜尾蛇圖案清晰分明:  【你早晚會知道,我是來幫你的……】  不,  不……  隋月聲在心中緩緩搖頭,他很清楚,那隻手不會幫他,隻會把自己拉進更深的淵穀。  那麽誰在幫他?  隋月聲沒忍住閉了閉眼,他無聲攥緊手裏的杯子,忽然開始有些懷念孟舟山懷裏的溫度。  夜色翻湧,隻有幾顆星子掛在天空。  孟舟山飛速驅車迴到家,結果剛剛在樓下停好車,就聽係統忽然叮的響了一聲:【叮!請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為30%,請繼續努力哦~】  係統鑽石形的身軀出現在黑夜中,連路都亮堂了幾分。它開心撞了撞孟舟山的肩膀,語氣激動:【親,我超級看好你喲,勝利就在前方啦!】  被鑽石撞了的感覺說不上疼,但也說不上舒服。  孟舟山歎了口氣,莫名覺得係統像個小孩子,沒有說話,加快速度迴到了家中。因為隋明溪被捕,原本埋伏在周圍的警察都撤走了大半,隻剩下一棟空蕩蕩的危樓了,還有零星幾家住戶。  孟舟山乘坐電梯上樓,總覺得有什麽事情好像被自己忽略了。他莫名思及上輩子開槍射殺自己的陌生男子,對方看起來與隋明溪好像是一夥的。  但當自己的出現打亂一切後,那名陌生男子還存在嗎?  孟舟山沒辦法把自己的猜測告訴警方,就像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麽會重生。隋明溪已經被捕,等警方確認她的身份後,查出她背後的枝葉脈絡隻是時間問題。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樓層。孟舟山迴過神,從裏麵走了出來,然後開門進屋,從書桌旁邊找到了隋月聲用來存放東西的小盒子。  裏麵裝著一些很老舊的東西,或是玩具,或是獎狀。最底下壓著一張全家福,孟舟山拿出來看了看,卻見是一對年輕父母與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在公園拍的照片。  男孩皮膚瓷白,眉眼清秀,看起來乖乖巧巧,安安靜靜,赫然是隋月聲。  孟舟山頓了頓,又把目光轉向站在隋月聲身旁的一名女孩,定睛細看片刻,發現對方眉眼間確實與今天被捕的那名毀容女子有幾分相似,連那顆痣都一模一樣。  看來那名女子真的是隋明溪。  孟舟山把剩下的東西一一歸還到盒子裏,最後蓋蓋子的時候,不期然發現裏麵還放著一個粉色的泥娃娃。  他見狀頓了頓,拿起桌角隋月聲送給自己的藍色泥娃娃,兩相比對片刻,發現粉色娃娃腳底下刻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溪”字,而藍色娃娃底下刻了一個“月”字,微不可察歎了口氣。  隋父隋母應當是很疼愛這對兒女的,隻可惜天意弄人。多年後,他們一個成了兇手,一個坐在輪椅上受盡欺負。  孟舟山用手機對著照片拍了照,然後一式兩份,發送給隋月聲和嚴越昭,這才把那張照片塞進口袋,離開家裏朝著警局趕去。  時至淩晨兩點,萬籟俱寂。  孟舟山趕時間,就沒有坐電梯,而是順著樓梯直接下去了。寂靜的樓道裏迴蕩著他的腳步聲,清晰刺耳。  “咚”  “咚”  “咚”  孟舟山走著走著,忽然發現樓道裏好像還有另外一個人的腳步聲。他毫無預兆頓住腳步,清晰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聲碎響,下意識抬頭看去——  樓道漆黑一片,當沒有人出聲時,聲控燈便失去了作用。借著月光,依稀可見一名男子靜靜站在樓梯拐角處。他居高臨下的低頭看向孟舟山,像擇人而噬的野獸厲鬼,嘴角緩緩扯出一抹怪異病態的弧度,然後很開心的抬手對他打了聲招唿:  “嗨,孟先生,我們又見麵了。”  孟舟山見狀瞳孔微微收縮,神情難掩詫異:“是你——”  男人朝著他,一步步往下走去。  “咚”  “咚”  “咚”  男人伸手接了一捧幽藍的月光,神情陶醉,好似詩人即將朗誦世界上最偉大的詩篇。一張臉被月色割鋸成了兩半,像屍體般蒼白,低聲吟誦:“我生而完美,我往複無限……”  他聲音不大不小:“我吞噬罪惡,我獲得永生……”  隨著男人的走近,他的麵容終於一點點清晰明了起來。竟然是曾經給隋月聲治過腿傷的醫生吳循。  他手中拿著一管改造過的手槍,漆黑的槍口直直對準孟舟山,言語中似有可惜:“解決你這個循環可真夠麻煩的,我養了那麽多年的蛇,就這麽被抓了。”  孟舟山不著痕跡去摸手機,吳循卻發現了他的動作,笑了笑:“孟先生,你還是自己丟出來吧,畢竟死於槍下不夠藝術,我不想那麽快殺了你。”  孟舟山隻好把手機扔到了地上,緩緩舉起雙手:“你就不怕把警察引來?”  吳循抬手整理了一下領帶,動作不急不緩,卻看出了幾分得意:“我為什麽要怕,殺人的是隋明溪,又不是我。警察絕不會猜到,還有另外一條蛇藏在後麵。”  孟舟山:“你認識隋明溪?”  吳循微微一笑,卻吐出了一個驚天猛料:“何止認識,她可是我親手養大的。”  看的出來,他很得意於自己的這個作品:“十二年前,我去森林裏徒步抓蛇做研究,結果剛好在山底下撿到了她。不過很可惜,她腦子已經壞了,根本想不起來任何事。”  孟舟山死到臨頭,依舊不見慌張,語氣平靜:“然後呢?”  吳循微微挑眉:“然後?然後我就把她養大了。我教了她很多東西,而她也成為了一條非常出色的蛇,但是她後來想起了一些事,說要去找弟弟。”  吳循對這件事並不是很滿意,他神情肉眼可見扭曲了一瞬,似開心,似生氣,很複雜:“你說巧不巧,隋月聲剛好是我的病人。他真是一條完美的銜尾蛇人選,所有的罪惡都在欺壓他,他如果自己能吞噬那些罪惡,就構成了一條在完美不過的循環。”  瘋子果然是瘋子,最可怕的瘋子就是讓人根本看不出來他瘋了。  孟舟山隱隱猜到了後續:“所以你就給隋明溪洗腦,讓她想辦法把隋月聲也變成你的蛇?你很聰明,把她當做試驗品,所有事都是她在做,你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不不不,”吳循用槍口隔空點了點他,“誰說我什麽都不做,我這不是來了麽?”  孟舟山不動聲色後退:“你做這一切,就是覺得這樣能讓你獲得永生?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銜尾蛇傳說?”  吳循輕笑一聲:“我研究了銜尾蛇二十年,很多人都不相信它的完美,但沒關係,你們根本不懂。”  他用槍管抵住了孟舟山的太陽穴,語氣低低,無聲透著危險:“我已經想好該怎麽讓你死了,知道嗎,銜尾蛇有自我吞食、自我繁衍的能力……我真的很想知道,一個人能不能把自己吃下去。”  吳循雙眼閃著興奮的光芒,顯然對這個實驗很感興趣。  孟舟山感受到槍管的冷硬,沒忍住閉了閉眼。他追尋了足足兩世的答案終於在今天有了結果,可心中卻說不上高興。“答案”這兩個輕飄飄的字似乎遠不及活生生的人命重要。  孟舟山以前不在意自己的命,否則不會日複一日往兇案現場跑,他總認為真相重於性命,可直到此時才忽然驚覺,自己的死亡會改變很多人,很多事。  無論是孟晴嵐,還是嚴越昭,亦或者……  隋月聲……  孟舟山緩緩睜開眼,忽然定定出聲:“你養了隋明溪那麽多年,就忍心眼睜睜看著她在監獄裏度過?警察審訊的時候,她死都不肯把你供出來。”  吳循無聲眯了眯眼,他本來有一副溫潤的麵貌,但因為眼中的扭曲硬生生讓人脊背發寒:“關我什麽事……”  他扯了扯嘴角,語氣輕蔑:“一條蛇而已,隻要我想,還會有很多條。”  孟舟山笑了笑:“那你何必在今天殺我,這棟樓還沒有撤出警方的監視範圍,你今天動手很容易暴露自己。”  “十二年,很長了,真可惜,好好的一個女孩子,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抵住孟舟山額頭的槍鬆了鬆,因為拿槍的人手不穩。吳循冷笑著道:“我要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切下來,然後一根根喂給你吃——”  孟舟山充耳不聞:“隋明溪應該很漂亮,她弟弟就很好看,假如沒有毀容,她其實也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你以後在也養不出跟她一樣的蛇了。世界上沒有完全一樣的人,也沒有完全一樣的臉,更沒有完全一樣的十二年……”  “你殺了我之後,真應該去見見她最後一麵,那麽多條人命,夠她判死刑了……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什麽永生,什麽循環,都是假的,你說對吧?”  孟舟山的言語不知何處激怒了吳循,他腹部陡然一涼,緊接著是一陣刺痛開始蔓延,鮮血染紅了襯衫,不由得悶哼出聲。  吳循麵無表情把刀從孟舟山腹部抽了出來:“這把刀是原來切你手指的,但你如果在多話,下一秒就會捅進你的喉嚨。”  他拿槍的手緩緩落下,隱隱發顫,有片刻神思恍惚,不知想起了誰。  孟舟山看準時機,一腳踹中吳循腹部,劈手奪槍。畢竟死在槍下總比吞自己手指噎死強。  然而吳循的身手比隋明溪要強上不少,加上孟舟山受了傷,氣力不敵,一時竟是失了策。他們在狹小的樓道內纏鬥起來,招招到肉,吳循最後到底怕把別人引過來破壞自己的計劃,槍管正對著孟舟山的心髒,狠狠扣下了扳機——  “砰——!”  那顆子彈嗖地射出,然而在快要挨到孟舟山的那一刻,忽然被一顆旁人看不見的大鑽石給擋住了:  【哼!你敢殺我的宿主!】  係統氣死了,宿主死了它哪兒來的業績!沒有業績它怎麽評先進!隻見白光一閃,它直接用能量罩接下了這一顆子彈,然後像小炮彈一樣衝到了吳循麵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  【哼,我打死你打死你!你居然敢打我的宿主!看我小金剛怎麽收拾你!】  【我小金剛可是星際學院鼎鼎有名的三好係統,我罩著的宿主從來沒人敢打,你敢打我的宿主,小金剛跟你拚啦!!!看招!】  除了宿主之外的人都看不見係統。吳循隻感覺自己大腦傳來一陣劇痛,連站都站不穩了。他勉強聚起一絲力氣,艱難抬手,朝著腹部中刀難以躲閃的孟舟山開出了第二槍,然而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手腕便突然一陣劇痛,槍當啷一聲落地,緊接著一群警察唿啦啦從樓下湧了上來,將他圍在了中間——  “不許動!”  “放下武器!”  “吳循,經警方查證,你與兇犯隋明溪曾有通訊往來,我們現在懷疑你教唆殺人,且與多宗命案有牽扯,現依法對你執行逮捕,請跟我們迴去接受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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