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舟山道:“等吃完飯再說。” 隋月聲仍是猶豫。孟舟山見狀笑了笑,有些無奈。他單手插兜,拿起叉子喂了一塊牛肉給隋月聲:“好吃嗎?” 價格昂貴的牛肉煎得恰到好處,哪怕什麽都不放,隻蘸一點黑椒汁也是難得的美味。 隋月聲嘴裏含著東西,說不出話,聞言輕輕點頭。 孟舟山道:“好吃就多吃點,吃完才能走。” 隋月聲很聽他的話,聞言果然沒再說什麽,低頭用叉子吃著盤子裏被切得方方正正的牛排。 外間走廊響起了一陣動靜,似乎有人在吵架。孟舟山打開門一看,卻見是來調查昨夜兇案的警察和剛剛酒醒的陳平川發生了矛盾。 “什麽死人?什麽兇手?老子都不認識他們,哪兒知道那麽多屁事,你們趕緊滾滾滾!” 陳平川粗獷的嗓門響徹樓道,隻差跟人打架了,左右四鄰都紛紛下樓圍觀。警察勉強按捺著脾氣道:“先生,我們也是按照規矩進行詢問,請您配合,請問昨天下午兩點到四點之間您在做什麽?” 這棟樓裏沒有監控,就算裝了監控也會被附近的流浪漢偷偷拆下來賣錢。於是調查走訪的難度則變得相當高,隻能挨家挨戶進行詢問。 隋月聲見狀推動輪椅,似乎想出去看看。然而推了兩下卻沒推動,低頭一看,卻見滾輪被孟舟山踩住了。 “這件事跟你沒關係,進去吃飯吧。” 孟舟山語罷鬆開輪椅,拍了拍隋月聲的頭。穿了件外套走出房門,朝著陳平川等人走去。 走廊聚集了大堆人,等孟舟山走近,這才發現嚴越昭也在。隻一個晚上的時間不見,嚴越昭的胡子就都冒了出來,憔悴得不像話,正一個人坐在樓梯角吞雲吐霧,腳邊滿是煙頭。 孟舟山在他麵前停住腳步:“怎麽不去查案,躲在這裏抽煙?” 嚴越昭聞言下意識抬起頭,卻見是孟舟山,扔掉手裏的煙頭踩滅:“沒頭緒。” 兇案現場什麽都沒留下,指紋沒有,兇器沒有。嚴越昭帶著人排查了一上午,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沒找到,可想而知有多焦頭爛額。 這片地方太亂,流動人口也太多。他們隻能推測出兇手身手不錯,且居住在附近,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孟舟山早知道他查不出什麽,銜尾蛇接連作案,很少留下線索。孟舟山壓低聲音,用隻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音量道:“去排查一下虎口有紅色胎記的人。” 嚴越昭狐疑看向他:“你什麽意思?” 孟舟山目光一直落在那些看熱鬧的居民身上,暗中推測著銜尾蛇下一個目標是誰:“沒什麽意思,給你提供兇手線索罷了。畢竟警民合作是應該的,我也想幫你早點找到兇手。” 嚴越昭站起身,指著陳平川咬牙切齒道:“你要真想幫老子,把那個王八蛋給我揍一拳。” 孟舟山反問:“你自己怎麽不去?” 嚴越昭嘖了一聲:“我是警察嘛。” 孟舟山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你這叫教唆行兇。”第111章 鏡中女 圍在陳平川家門口看熱鬧的人很多。孟舟山掃過那一張張或陌生或熟悉的臉, 最後慢慢定格在了靠近樓梯角落的位置—— 那裏站著一名戴鴨舌帽的男人。對方衣領豎得很高,擋住了下半張臉。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麵, 鬼祟得像地洞裏的老鼠。他並不和旁人一樣湊近看熱鬧,隻遠遠站在人群外麵觀望著,待發現孟舟山在盯著自己後,立刻轉身上樓了。 孟舟山見狀雙手緩緩插入口袋,用皮鞋尖踢了踢嚴越昭,低聲示意他跟上去看看:“有魚。” 嚴越昭聞言往樓上看了眼,從台階上站起身, 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讓我跟上去可以, 不過你得先告訴我, 為什麽要調查虎口上有紅色胎記的人。” 前世的事顯然無法解釋。 孟舟山隻能編了一個理由蒙騙過去:“案發的時候我見過有可疑人在附近徘徊, 虎口上有紅色胎記。” “不早說。” 嚴越昭嘀嘀咕咕, 立刻轉身跟上了那名鴨舌帽男子。他穿著一身便衣, 今天一上午都潛伏在暗處, 並沒有暴露警察身份, 倒不怕被發現。 而陳平川家門口的爭吵也終於在鄰居的勸架下偃旗息鼓。樓上賣保險的年輕姑娘拉開要和警察打架的陳平川, 好言相勸:“陳哥,警察也是為人民服務, 你就消消氣,看你, 喝這麽多酒,迴頭嫂子看見了又要生氣。” 六樓的佘太婆守寡多年, 脾氣古怪, 最是嘴毒, 沒事就喜歡攪風弄雨,兒媳婦被她磋磨得不輕。她見沒熱鬧可看, 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挑撥道:“陳平川,你今天可別認慫,警察都欺負到你頭上來了,還這麽忍氣吞聲呢?” 一旁的年輕警察聞言漲紅了臉,不顧同伴拉扯就要上前跟她理論:“什麽叫欺負,你把話說清楚!” 佘太婆見狀登時拔高音量,用力拍著大腿道:“哎喲!哎呦!大家快來看看,警察要來打我這個老太婆啊,大家快來看啊,還有沒有天理啊!” 她沒事就喜歡找茬,已經成了一種病態行為。鄰居從一開始的興致勃勃,到現在已經看膩了。那老太婆嗓子尖,吵得人耳朵疼,人們越圍觀她喊得越來勁,見狀都紛紛散開迴家了。 孟舟山見眾人散開,不期然想起屋裏的隋月聲,正準備迴去。然而一轉身卻見少年不知何時推著輪椅出來了。 “叔叔,” 陳平川就在不遠處,隋月聲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孟舟山身上,仰頭看著他輕聲道:“時間不早了,我該迴家了。” 孟舟山其實不怎麽喜歡小孩。他以前幫忙帶過嚴越昭的兒子,不過那男孩太調皮,實在不如麵前的少年乖巧討喜。 隋月聲大概算是個例外。 孟舟山緩緩蹲下身:“好,如果有事,隨時過來找我。” 剛才大喊大叫的佘太婆見警察離去,沒戲可鬧,興致缺缺的準備上樓迴家。然而未走兩步,卻忽然發現隋月聲的身影,驚奇哎呦了一聲:“月聲啊,你這個腿怎麽還癱著啊,得有好多年了吧,看過醫生沒?不過看了也沒用,我聽人家說啊,腿癱太多年基本沒希望站起來的。” 隋月聲聞言低著頭不說話,臉色蒼白,莫名顯出了幾分狼狽與難堪。他指尖無意識攥緊自己的膝蓋,力道大得險些陷入皮肉。 就在這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忽然掰開了他的指尖。掌心溫暖幹燥,帶著薄繭。手腕上戴著一塊男士表,銀鏈表帶緊貼著隋月聲的皮膚,一片沁涼。 隋月聲抬眼,卻對上了孟舟山沉靜的目光:“不要掐自己。” 孟舟山語罷,緩緩站直身形,看向佘太婆。他用打火機點了根煙,大抵因為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平添了幾分文氣與嚴謹,說出的話也莫名讓人信服。在一片繚繞的煙霧中道:“其實還有一種病比癱瘓更可怕。” 佘太婆被勾起了興趣。她見孟舟山衣冠楚楚,莫名便收斂了幾分剛才的難纏潑辣,興致勃勃問道:“什麽病?” “話癌。” 孟舟山修長的指尖夾著煙,輕彈了一下。眼睛被煙霧熏得眯起:“這種病多發於老年人,話太多就會容易得癌,是一種惡性腫瘤疾病。到了晚期就會爛嘴爛舌頭,最好的辦法就是這輩子都閉嘴別說話。” 他語罷沒有再看一頭霧水的佘太婆,握住隋月聲的輪椅扶手,把他推到了家門口。 彼時樓上賣保險的女子正坐在屋內,勸陳平川別跟警察吵架。同時不著痕跡推銷著自己的保險,條條福利誘惑,引得陳平川陷入了沉思。 “陳哥,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可得好好考慮。時間不早,我就先走了。” 女子語罷從沙發上起身,告辭離開。看見門口的隋月聲時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隨即發現了後麵的孟舟山,目光落在男人斯文俊美的臉上,挪也挪不迴來。 孟舟山卻並未看她,徑直把隋月聲推到了門口。 陳平川從沒見過孟舟山,見門外站著一名不認識的男人,下意識站起身,皺了皺眉:“你誰啊?” 孟舟山掐滅煙頭,星火頓熄,不欲過多解釋:“隔壁鄰居。” 他語罷垂眸看向隋月聲,正準備說些什麽,卻見少年也正看著自己,讓人很難分辨出目光裏藏了怎樣的複雜情緒。 “那我先走了。” 孟舟山聲音溫和,隱隱為少年糟糕的生活環境感到無力。 隋月聲聞言悄悄鬆開了攥住他衣角的手,小心翼翼問道:“那我下次還可以去找你嗎?” 孟舟山:“當然可以。” 隋月聲聞言終於笑了笑,漆黑的眼中夜多了一抹微弱的光亮。在這棟危樓裏是如此清晰,像燈火俱滅時的最後一點星光。 孟舟山離開的時候,隋月聲久久注視著男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終於收迴視線。他正準備推動輪椅進屋,卻見門檻底下被人塞了一張紅色的廣告傳單。 這張廣告單很小,被踩得全是腳印,尋常人根本發現不了。隋月聲坐著輪椅,視野低矮,這才看見。 他一隻手攥住輪椅扶手,略微俯身,撿起了那張傳單。 陳平川見孟舟山離開,煩躁踢了踢腳邊的一堆玻璃酒瓶,對隋月聲皺眉道:“你昨天晚上又去哪兒野了,地也不拖,飯也不做。現在才迴來,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隋月聲聞到了一股刺鼻嗆人的煙味,果不其然看見地上一堆煙頭。默不作聲地推動輪椅進屋,找到抹布準備打掃衛生。 陳平川壓不住脾氣,走過去踢了他輪椅一腳:“都幾點了還做衛生,趕緊做飯,跟你舅媽一樣,腦子有病!” 隋月聲聞言一頓:“舅舅,家裏沒菜了。” 陳平川皺眉:“那就下去買。” 隋月聲輕聲道:“沒錢了……” 陳平川聞言更為惱火。他酗酒影響工作,公司最近已經有辭退他的意向了,而且下個月中旬才能發工資。 “都是討債鬼!”陳平川在口袋裏掏摸半天,扔了一張皺巴巴的五塊錢紙幣在隋月聲腿上,“趕緊買菜做飯去!” 隋月聲收好錢,應了一聲,然後推動輪椅進屋,在裏麵狹小的隔間找到了平常用來裝菜的布袋子。 陳平川又開始看他的球賽了,電視機信號糟糕,刺啦作響。 隔間窗台外麵放著一個藍色的花盆,被太陽曬得暖暖的,不過天氣預報說下午會有雨。隋月聲把花盆拿進來,往裏麵澆了小半杯水,指尖細細摩挲著花盆邊緣,目光帶著幾分陰鬱的溫柔。 他不知想起什麽,動作慢慢停頓下來,拿出了在門口撿到的紅色傳單,然後細細鋪展開來。 這是一家餐館的開業傳單,紙張粗糙而又廉價。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這張紙的反麵被人用紅墨畫了一個銜尾蛇圖案,底下寫了一排潦草的字: 我吞食罪惡,我獲得永生。 隋月聲左手拿著傳單,右手摩挲著那盆未發芽的花,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後,左手輕輕伸出窗外,鬆開了指尖—— 那張紅色的傳單輕飄飄墜落,在空中打了個旋,隨即被風吹往大街小巷。 夜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寒意更甚。這棟危樓立在飄搖的風雨中,似乎會隨時轟然倒塌。 孟舟山以前很喜歡在這種天氣裏寫稿,因為潮濕的雨和黑暗的夜,最容易滋生罪惡。但今天卻因為家中多了一個不速之客,使他有些心神不寧。 “噠噠噠噠噠!我是警察,你已經被捕了,還不趕快舉手投降!” 一名七歲的小男孩舉著玩具槍,對著孟舟山一通掃射,希望他能配合一下。不過很可惜,孟舟山沒有半點反應。 “’小嚴警官‘,我建議你現在最好去寫課外作業,抓賊是你長大後做的事。” 家裏的保姆請探親假了,嚴越昭正在盯梢嫌疑人,實在抽不開身去管這個活祖宗。從學校接迴來之後隻能暫時丟在孟舟山家裏,讓他幫忙照看。 不得不說嚴越昭心挺大的,這麽危險的地方也敢把孩子往這丟。 嚴向明聞言撇嘴,扔掉了手裏的玩具槍:“舅舅,那你給我買個新玩具槍好不好,爸爸不給我買。” 孟舟山心想很正常。嚴越昭花錢大手大腳,離婚之後沒有老婆幫他理財,迴迴月底都窮得精光。 孟舟山把鋼筆放到旁邊,打開電腦問道:“給你買玩具槍,你就安靜嗎?” 嚴向明聞言立刻趴到桌邊,小聲碎碎念,有些委屈:“我還想要新平板畫畫玩。我上次考試第一名,爸爸答應給我買,他一直沒有買。”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孟舟山慢慢滾動鼠標,瀏覽著商品:“你爸爸答應的,跟我有什麽關係?” 嚴向明拽著他衣袖撒嬌:“舅舅,我不吵你了好不好,我現在就去寫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