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庸五識靈敏,裏麵的動靜不說全聽見,但也依稀能聽出個一二分來。他麵色古怪,皺眉深思許久,卻怎麽也沒辦法想象出裏麵的情景來。 將軍…… 將軍怎麽會…… 雲雀低頭低久了,難免酸麻。她抬手揉了揉後頸,眼神不經意掃過九庸身上,卻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略有些詫異的問道:“九庸大人,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九庸行事嚴謹,值守期間從來不會飲酒,雲雀想來想去,最後隻能得出對方受了風寒這一結論,思及對方上次因代自己受過,滿身血痕的樣子,不由得頓了頓。 九庸聽見雲雀問話,指尖一抖,險些連劍都沒拿住。他本就皺起的眉頭不由得更緊了幾分,麵色冰冷,一言不發。 雲雀見他不答話,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沾染的塵土,收拾好繡棚離開了。隻是沒過多久又迴來了,這次在台階上放了一瓶治風寒的傷藥。 “喏,給你的。” 雲雀坐在台階上,輕輕把瓷瓶往九庸那裏推了推,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酒窩,隻是黑夜中看不大清。 九庸看著她,沒動。 他從前不明白謝鏡淵為什麽會與曲陽候府的二公子糾纏在一起。 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好似忽然明白了一點…… “多謝。” 九庸長劍一挑,直接將那瓶藥淩空擊起,而後抬手接住,看也不看的塞入懷中。聲音冷冷,依舊聽不出什麽情緒,讓人險些懷疑剛才那句話到底是不是他說的。 嘁,冰塊臉。 雲雀支著頭,心裏悄悄嘀咕了一句,同時沒忍住看向了緊閉的房門。是她的錯覺嗎,剛才裏麵好像傳出了什麽響動? 長夜將盡,旭日東升。 京都城的早市已經開始逐漸熱鬧起來,來來往往皆是商賈百姓。一隻白色的鴿子撲棱著翅膀飛入將軍府,然後落在屋簷上,咕咕地叫了兩聲。 九庸飛身而起,一把將鴿子抓入手中,摘掉了它腿上的竹筒,而後將它放飛,走向了內院。 已經巳時了,謝鏡淵還未起。 九庸不敢進去,隻能隔著窗戶輕輕敲了兩聲:“將軍,有密信傳來。” 房內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動靜。片刻後才響起謝鏡淵慵懶沙啞的聲音,帶著某種事後的饜足:“知道了,擱在窗外吧……” 九庸隻能將密信擱在窗台上,然後慢慢退了兩步。沒過多久,就見楚熹年披著一件白色的外裳推開窗戶,然後將密信拿了進去。 窗戶再次合上。 楚熹年重新迴到床上,將睡意惺忪的謝鏡淵攬進了自己懷裏,睨著手中的小竹筒笑了笑:“將軍,有密信。” 謝鏡淵嗯了一聲:“你看吧。” 他外露的肩膀滿是紅痕,不難看出昨日廝纏得多激烈。懶懶趴在楚熹年懷中,連眼皮子都懶得掀。 楚熹年打開竹筒,將裏麵藏著的字條徐徐展開,也不知看見什麽,微微勾了勾唇,輕笑一聲:“晉王昨日陪同梅貴妃上山禮佛,途遇道術高人,稱其有真龍之命。晉王半信半疑,後將那名高人帶迴了府中。” 他語罷做下總結:“晉王可是撿了個’寶貝‘迴去。”第72章 爭鬥 古人多迷信。他們凡遇大災, 便開壇祭天,祈雨求天,祈陽求神, 一年四時, 供奉不斷。可見骨子裏對鬼神便有著敬畏。 秦道炎處斬那日, 血濺三尺, 言稱必會化身厲鬼糾纏索命。燕帝表麵雖無動於衷, 但聽太子說,他暗中請了高僧在宮中念經驅邪, 整整三日。 君父尚且如此,晉王身為臣子, 亦不能免俗。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古人, 信奉神佛再天經地義不過。尤其那日他微服出行,那名叫玄業平的道士替他看相算命, 批語正中心底最隱秘之事。 真龍之命…… 真龍之命…… 這區區四字讓晉王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他一直覺得自己比太子強,無論是文韜武略, 亦或者是用人之道。偏偏這些年無論他做什麽, 做得多優秀, 燕帝都沒有廢太子的意思。 隨著時間的流逝, 晉王的耐心已經開始逐漸消耗殆盡。他現在急需有人來幫他確定些什麽,玄業平的出現則恰到好處。 唯一持反對意見的大概隻有楚焦平。這些時日他替晉王籠絡了不少人才, 自朔方之亂平定後,也在暗中推波助瀾, 抬高晉王在坊間的名聲。他並不讚成晉王將一名江湖術士帶入府中, 尤其那句“真龍之命”的批語, 傳出去必會引來大麻煩。 “焦平, 你素來謹慎,我自然是知曉的。一個道士罷了,養在府中也沒什麽,若是弄虛作假之輩,不過多費碗飯,但若真是得道高人,本王又怎能將他趕出去?” 晉王坐在書桌後,對楚焦平的勸諫不以為意。他順風順水太久,兼得在朔方立了大功,難免忘了平日規行矩步的小心謹慎。 按照原著劇情發展,太子此時早已經對著晉王頻頻發難,而晉王也在楚焦平這個智囊的輔佐下一一破解難題,愈發變得滴水不漏。 但是現在劇情改變,太子不僅沒有絲毫動作,反而破天荒沉寂了下來。晉王在朝堂上一時風頭無兩,易儲的流言也漫天瘋傳。 百官稱晉王為諸皇子表率,百姓則猜測燕帝是否會重立太子。流言傳得多了,連晉王自己都快信了,偏偏上麵就是沒動靜。 楚焦平心中總有些說不上來的不安感,聞言皺了皺眉:“殿下怎可輕信那道士的謊言,他不過是個巧舌如簧的江湖騙子,留在身邊百害而無一利。” 晉王聞言忽然看向他,意味深長地問道:“謊言?那道士說我有真龍之命,你也覺得這是謊言?” 楚焦平聞言一愣,自知失言:“焦平並無此意。隻是殿下近日聲名愈盛,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還是小心為上,何必授人以柄。” 晉王緩緩倒入椅背,若有所思:“本王已經查過了玄道長的底細,幹淨得很,你不必擔憂。隻是本王近日差事件件都辦得利落漂亮,父皇為何還不肯廢了太子?” 蟄伏多年,他已然開始心急。 楚焦平敏銳察覺到了燕帝的不對勁,思忖片刻才出聲:“是我失策,有時候風頭出多了也未必是好事,東宮那邊一直沒有動靜,反倒顯得我們急近了些。後麵一段時日,殿下不如靜心陪貴妃娘娘禮佛,傳出去也是孝名一件。” 晉王聞言微微皺起眉頭,隻是很快便鬆開了,並沒有讓楚焦平看出來:“你的意思是讓本王效仿太子?” 楚焦平道:“宏圖大業不可草率,現如今殿下風頭已出,無非便是比比誰更有耐性,潛心靜養一段時日也無不可。” 晉王並不讚成楚熹年安靜蟄伏的意見,但他麵上卻並不顯,模棱兩可的道:“且看看父皇是什麽態度吧。” 他語罷站起身走到楚焦平麵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看起來平易近人:“焦平,本王有你這個左膀右臂,何愁不能贏過太子那個草包。” 你可以說晉王穩操勝券,也可以說他輕敵狂妄。 楚焦平打從心底不希望是後者,聞言笑了笑,並未說話,垂眸時掩去了眼底不易察覺的擔憂:“我聽聞北邊鬧了蝗災,共牽連鄰地二十四州縣,聖上不日便將下旨派人賑災,這件差事殿下爭否?” 晉王緩緩吐出一口氣:“賑災募糧這種事是吃力不討好,百官平日揮金如土,一到了緊要關頭卻又開始挨個哭窮。那些商賈更是不談,重利輕義,一毛不拔的人物,本王有心想接,卻怕這燙手山芋傷了自己。” 他微微擺手:“此事罷了,莫要再提,本王便依你的意思靜心禮佛,賑災募糧的事說什麽也不能接,若能扔到太子頭上,再好不過。” 楚焦平思索一瞬:“此事倒也不難,找幾個門下人往上遞請折子,舉薦太子去,陛下應當會同意。太子不知曉此事棘手,說不定便自己接下了,隻是……” 晉王追問:“隻是什麽?” 楚焦平微微皺眉:“隻是賑災之事總歸要有人來解決,否則北地餓殍遍野,遲早會蔓延至京城。” 他是在擔心北地的流民。 晉王一直覺得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更何況死區區幾個流民,笑了笑,嘴上卻還是寬慰楚焦平:“無礙,等太子接下這樁差事,最後收不了尾的時候,父皇自會另外派人去收拾局麵。” 他們三言兩語便直接定下了這樁事,於是一口黑鍋從天而降,直接落在了太子頭上。燕帝見不少臣公都上折子舉薦太子籌備募糧賑災一事,加上近日晉王風頭太盛,實在需要壓一壓,便準允了此事。 “承昊,在京中募集錢糧的事便交由你去辦,這件差事辦好了,朕自然有賞。” 太子站在朝臣首位,一直低著頭,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燕帝大抵也覺得這個兒子近日實在沉默,不免出言關切了幾句:“你是太子,便該拿出一國儲君的氣度來,底下的流言蜚語不必理會,這天下朕還是說了算的。” 他一向如此。瞧見哪個兒子飄了,便踩一腳,瞧見哪個低了,便抬一手。 此番話落在眾臣耳朵裏,都品出了些許不一樣的意味。晉王站在下首,臉色微不可察變了變。 父皇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根本沒打算廢太子?還是說在旁敲側擊的警告自己? 這兩個結果無論是哪一個,對晉王來說都算不上好。 “兒臣遵旨。” 迫於諸多因素,太子隻能硬著頭皮接下了這份倒黴差事。也不知為何,他領完旨連府都沒迴,直接去了將軍府。 九庸見太子來訪,猶豫一瞬,沒像往常一樣任由他胡闖,而是將他引到了待客的前廳:“殿下請等,將軍稍後便到。” 語罷便轉身去內院通報了。 彼時楚熹年與謝鏡淵閑來無事,正在房內對弈下棋。謝鏡淵棋勢洶洶,楚熹年老謀深算,幾番廝殺,到最後還是楚熹年險勝了半子。 謝鏡淵盯著棋盤看半天,最後發現已成死局,將手中僅剩的幾顆棋幹脆利落扔至一旁:“我輸了。” 楚熹年輕輕揮開棋盤,指尖微微用力,便將謝鏡淵拉到了懷裏,聲音低沉帶著笑意:“將軍這便認輸了?” 謝鏡淵順勢枕在他腿上,心想死都死了,不認輸還能怎麽辦,自己又不是那種耍賴的無恥小人,勾唇反問道:“那你剛才怎麽不讓一讓本將軍?” “將軍怎麽知道我沒讓?” 楚熹年摸了摸他的臉,對著那些傷總是愛惜萬分,低頭親了親。謝鏡淵卻反手勾住他的脖頸,直接加深了這個吻,從來不知矜持為何物。 “唔……” 楚熹年在短暫驚訝過後,幽深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他反手將謝鏡淵攬得更緊,廝吻間不知不覺便倒在了榻上,白色的衣袖不慎帶落棋盅,墨色的棋子散落得到處都是。 情竇初開的人總是喜歡死纏在一起,落在他們二人身上也不能免俗。 楚熹年掌心落在謝鏡淵腰間,有一下沒一下的按揉著,卻更似某種曖昧撩人的挑逗,須臾便軟了腰身。 謝鏡淵將臉埋在他頸間,眼皮都懶得掀:“現在是什麽時辰?” 楚熹年怎麽老喜歡大白天的做這種事。 “白日,那又如何?” 楚熹年漫不經心的笑了笑,不甚在意。指尖一勾一挑便解開了謝鏡淵的腰帶,衣衫半敞,最是一片好光景。 謝鏡淵被他撩得也有些情動,正準備迴吻過去,就在這時,外間卻忽然傳來了九庸的聲音:“將軍,太子殿下到了,正在前廳等候。” 楚熹年聞言動作一頓,淡淡挑了挑眉。 謝鏡淵的迴答則幹脆利落,擰眉道:“讓他等著!” 太子不知何時偷偷溜到了後院,聽見謝鏡淵的話,站在門外喊道:“好你個謝鏡淵,居然敢讓孤等著,孤要治你的怠慢之罪!” 楚熹年也有些不上不下的。他捏住謝鏡淵的下巴,給了一個深吻,而後氣息微亂的道:“走吧,太子還在外麵等著。” 謝鏡淵纏著他的腰不肯鬆,漫不經心道:“他都已經治我怠慢之罪了,出去有罪,不出去也有罪,舒舒服服躺著多好,讓他在外麵等著吧。” 楚熹年知道他在說笑,將謝鏡淵從地上拉起來,整理好衣衫,這才推門出去。 太子伸長了脖子等著,見他們終於出來,立刻上前道:“孤今日上朝,聖上命孤募錢集糧,以救北地流民,這可如何是好?” 謝鏡淵皺了皺眉:“這種燙手山芋你也敢接?” 太子:“孤也不想接,可聖上擺明想抬著孤壓一壓晉王的氣焰,此事橫豎都躲不掉。孤今日來找你,便是想尋個法子。” 他說話時雖然在問謝鏡淵,眼神卻落在了楚熹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