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罷,將謝鏡淵攬入懷中,拉上了被子準備休息。 謝鏡淵嗅著楚熹年衣襟清冷的氣息,隻感覺如毒物般讓人上癮。他探出舌尖舔了舔楚熹年的喉結,留下一片濕濡的痕跡,無聲暗示,想和對方再親密一些。 楚熹年卻按住了他,微微一笑,聲音溫和:“下次吧。” 謝鏡淵:“……” 他們歇的早,全然忘記剛才吩咐過讓雲雀端幾盤糕點來。以至於當雲雀從後廚迴來時,隔著窗戶見燭火已熄,不由得愣在了當場。 她手裏端著托盤,上麵放著幾碟精致的點心,尚且溫熱。雲雀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送進去,一旁的九庸便抬劍擋在了門前,聽不出情緒的道:“主子已經歇下了。” 擾了楚熹年沒事,謝鏡淵卻不是個好脾氣。 雲雀聞言看了九庸一眼,竟也沒說什麽,亦沒有像往常一樣橫眉冷對。她俯身將托盤放在地上,然後理了理裙擺,在石階上落座,像從前一樣守夜。 將軍府軍紀極嚴,侍衛守門時不得擅動。雲雀卻沒那麽多規矩,她摘了幾根細長的草葉,自己坐在門前低頭編蛐蛐兒。頭頂燈籠灑落光暈,鼻翼在臉上投下了淡淡的影,極其秀氣。 雲雀想起楚熹年讓自己從九庸身上套話,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直到一隻草編的蛐蛐兒已經在手下逐漸成形,才低聲狀似無意的問九庸:“九庸大人,你跟隨謝將軍多久了,我瞧他對你很是信任。” 她第一次如此有禮,不再罵他棺材臉,也不罵他冰塊臉。而是客客氣氣的稱唿“大人”。 九庸值守的時候從不閑聊,聞言皺了皺眉,沒有出聲。 #社恐pk冷男# 雲雀見他不迴答,心中已經有些打退堂鼓了。心想公子讓她從九庸口中套出謝鏡淵的身份來曆,實在難如登天。對方一直覺得她是奸細,又怎麽會輕易吐露呢。 月色霜白,夜間難免有些寒涼。雲雀動了動腿,心想還是先迴房,下次再尋機會吧。然而還未來得及動作,耳畔陡然響起了一道冷硬的聲音:“十二年。” 雲雀聞言一頓,下意識看向九庸,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迴答自己剛才的話,一時有些無措。她略顯緊張的捏著裙擺,幹笑兩聲,然後繼續套話:“是……是嗎?聽說你是被謝將軍從戰場上救迴來的,你也打過仗麽,在哪兒打的?” 九庸被謝鏡淵從戰場上救迴來的這件事,還是雲雀從府上嬤嬤嘴裏聽說的。對方若質問起來,他倒也不怕。 九庸不太想說話,但見雲雀抱膝坐在台階上,仰頭睜著一雙杏眼看著自己,大有他不迴答便誓不罷休的意思,皺眉說了兩個字:“西北。” 他語罷,見雲雀又要開口,長劍一繞,直接指向了她,冷冰冰道:“你家主子沒告訴過你守夜的時候不要多言麽?” 雲雀見他冷不丁出劍,嚇了一跳。下意識後仰,從台階上站起身,做賊心虛的退了兩步:“九庸大人,你誤會了,我是想說……你若餓了,這些點心便留給你吃吧。” 語罷指了指台階上的精致糕點,又看了他一眼,拎著裙擺轉身跑開了。 一旁的侍衛見狀,不禁竊竊私語:“沒想到九庸這個愣木頭也有姑娘喜歡呢。” 一字一句,壓得極低。但九庸耳力靈敏,聽了個清清楚楚,身形不由得一頓:“……” 獅子街位於鬧市口,人流湧動,來往客商皆在此處落腳。玄業平初至京城,身無盤纏,便在街口支了個算命攤,替人看相算命,隻是靈不靈的便見仁見智了。 這日他剛剛出攤,生意還未來得及開張,隻見身旁又多了一個算命攤位。 攤主是一名道袍男子,對方發髻高束,以紫檀簪木挽起。鬢邊生著兩縷白發,就連胡子也是白的。仙風道骨,自擺攤起便坐在那兒一言不發,真是好生奇怪。 他身後還跟著一名黑衣男子,頭帶鬥笠,看不清麵容。隻覺氣質冷酷,雙手抱劍,似江湖中人。 此二人赫然是楚熹年與謝鏡淵。 小賊芊芊擅易容之術,當初楚熹年將她捉迴府中時,把她易容的東西也搜了出來。假發假胡須,以及不知什麽東西調製成的膚蠟,今日便派上了用場。 楚熹年帶著謝鏡淵易容一番,故意在玄業平身旁擺攤,就是為了與他“搶生意”。攤位前的招牌僅寫著一句話—— 隨緣算命,分文不取。 謝鏡淵見楚熹年老神在在,坐在街口扮白胡子老道,眼皮子不禁跳了跳:“你叫本將軍大清早陪你來,便是為了在此裝神弄鬼?” 楚熹年以指抵唇,示意他稍安勿躁:“將軍隻等著魚兒上鉤便是。” 現在是早市,來往行人不多。他們靜坐了大概一個時辰左右,終於來了生意。隻見一名頭戴四方帽的財主走到了楚熹年與玄業平的攤位跟前,他左看右看,顯得有些猶豫,不知該找誰算。 楚熹年巋然不動,閉目打坐。 玄業平則有些按捺不住,主動開口招攬生意:“不知尊客想算些什麽?” 胖財主嘿嘿一笑,幹脆坐在了他的攤位前,言語間透露了惡霸行徑:“本老爺不缺錢,就是從來沒算過命,瞧瞧新奇。你若算對了,卦錢分文不少,你若算錯了,可別怪本老爺捉你去官府。” 身後不遠處站著幾名家仆,膀大腰圓。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玄業平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心想自己這是碰上了硬茬。 而四周百姓見獅子街有名的潑皮無賴竟在此處算命,都興致勃勃的圍過來,打算看個熱鬧。 胖財主挽起袖子,一雙眼透著精明,問玄業平:“老道,你可能算出本老爺姓什麽?” 玄業平從來隻算別人印堂發黑有血光之災,哪裏算得出這種東西。聞言心中暗自叫苦,掐指佯算,卻結結巴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胖財主又問:“那你可知本老爺從何處而來?” 玄業平又是一陣結巴。 胖財主見狀怒而拍桌,正準備讓人掀了他的攤子,耳畔卻忽然響起了一道慢悠悠的聲音—— “這位老爺姓周,自南邊而來,胭脂堆中銷骨肉,萬貫家財落其中,不知貧道算得可對?” 胖財主循聲看去,卻見說話的正是旁邊攤位的那名算命道士。第68章 魚兒上鉤 真正的高人都是深藏不露的。楚熹年在街口靜坐許久, 不拉客也不攬生意,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加上他氣質出塵,看起來倒真有幾分世外高人的風範。 那胖財主聽見楚熹年的話, 動作陡然一僵, 麵色陰晴不定。他幹脆一把扔開玄業平,徑直朝著楚熹年這邊走來,大馬金刀的坐在了他對麵。 胖財主對著楚熹年拱了拱手,言語中帶著幾分敬畏,試探性問道:“敢問道長名號?” 楚熹年淡淡闔目,並不透露任何信息:“貧道是苦修之人, 早已丟棄紅塵皮囊, 無名無姓。” 胖財主本就覺得他高深莫測, 聞言更覺內心佩服,出聲歎道:“道長果然神通, 實不相瞞,鄙人確實姓周, 剛從南街的胭脂樓出來。” 胭脂樓便是附近最熱鬧的青樓館子, 這周財主原來也是個好色之人。 百姓圍在一旁看熱鬧,指指點點:“哎呦,神了, 這道長莫非真有幾分神通不成?” “不就算個名字麽, 這一片誰不認識周財主,我不僅知道他姓周,我還知道他家裏娶了幾房小老婆,那我豈不是也成了神算?” 眾人聞言哄堂大笑, 唯有楚熹年不動如山。 周財主將圍觀人群的話聽進了耳中, 心中不免也升起幾分疑竇。他一雙綠豆大小的眼睛無聲打量著楚熹年, 然後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咣一聲砸在了桌上:“鄙人還想請道長再算算別的,若算得準,這錠銀子便歸道長了,隻是若算不準……” 他冷笑兩聲,正準備說些威脅的話,隻見那道長身後的黑衣人忽然一掌拍向桌子,等再抬起手時,那銀錠直接被拍成了銀餅。 謝鏡淵眸色冷凝,語氣危險的反問道:“算不準你要如何?” 周財主見狀嚇得一抖,沒想到謝鏡淵竟是個高手,半天說不出話。就在這時,楚熹年恰好開口解圍:“周老爺,我這徒兒自幼生在山野,不知禮數,還望勿怪。” 謝鏡淵聞言睨了楚熹年一眼,撇了撇嘴,對他占自己便宜的行為感到非常不滿。連根筷子都折不斷,還想當自己的師父? 周財主擦了擦臉上的虛汗,隻能幹笑道:“無礙……無礙……” 楚熹年示意周財主伸出手:“相遇即是有緣,貧道便替您看看手相如何?” 周財主求之不得,聞言立刻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平平整整攤在楚熹年麵前:“還請道長算一算鄙人的運道。” 楚熹年不動聲色觀察著他掌心的紋路,發現周財主雖滿身金銀,手心卻滿是陳年厚繭,指頭粗糙,虎口處有一道常年放牛牽繩留下的痕跡。 楚熹年閉眼捋了捋自己的假胡須,說了八個字:“先苦後甜,白手起家。” 圍觀百姓覺得不可能,周財主家財萬貫,怎麽能算得上苦呢。周財主聞言眼睛卻亮了亮,沒有說話,而是靜等著楚熹年的下文。 楚熹年見他衣衫華貴,領口處沾著一抹極淡的胭脂紅,腰間綴著四五個繡工出自不同女子之手的香囊,又慢聲道:“榮華已得,卻被脂粉女色所誤。” 周財主嘿嘿一笑,撓了撓後腦:“漂亮的美人兒誰不喜歡。” 楚熹年注意到他後頸有三道細長的指甲印,已經結痂,臉頰雖因飲酒漲得通紅,仔細觀察卻不難發現淺淺紅痕,像是被誰扇過一巴掌。 楚熹年不著痕跡把了把他的脈,發現腎水虧虛,五髒六腑都被酒色掏空了,這種人通常很難有後代。慢慢收迴手,閉目搖了搖龜殼:“周老爺近日與女子起過爭鬥,當避則避,莫誤自身運道,你至今膝下無子,若想綿延後嗣,必須改命。” 周財主聞言麵色詫異,心想楚熹年怎麽連個這都知道,心下疑惑頓消,恨不得把他當活神仙供起來,語氣激動道:“道長神算啊!實不相瞞,我那正房娘子潑辣得緊,多年未有身孕,鄙人無奈之下隻能納妾養小,可她日日與我撒潑胡鬧,實在是不勝其煩,還請道長助我!” 楚熹年從龜殼裏抖出三枚銅錢,裝模作樣掐算片刻:“若想改運,自然有法子,隻是不知周老爺能否做到。” 周財主連忙豎起耳朵:“道長不妨直言。” 隻看周財主剛才的言行處事,便知其在這條街上是惡霸潑皮類的人物。楚熹年將第一枚銅錢移到他麵前:“第一,你福蔭單薄,寡友緣,需多做好事,修橋鋪路,如此才能累積陰德。” 周財主連連點頭,他確實寡友緣,無至交。 楚熹年又將第二枚銅錢移到他麵前:“第二,你不日將有血光之災,多損壽元,半年內莫要外出。” 前兩條周財主都聽得連連點頭,追問道:“道長,第三條呢?” “這第三嘛……”楚熹年將最後一枚銅錢移至他麵前,意有所指道,“煙花之地聚聲色犬馬,你本是福運之人,故而後來飛黃騰達,可若流連脂粉堆中,福運便會被酒色所吞,越來越淡。” 做生意的就沒有蠢人,周財主聞言恍然大悟:“道長是想勸我行善事,少出門,避酒色,如此可對?” 楚熹年笑而不語,隻道:“貧道一日隻算一卦,今日的卦已算完,周老爺可以離去了。” 他若像普通江湖術士那般胡亂掰扯什麽印堂發黑,妖魔纏身,需花錢做法消災,周財主絕不會信。但言語間勸人向善,無威脅恐嚇之言,卻更讓人覺得他不同凡響。 周財主見狀從懷裏掏出兩個大銀錠來,恭恭敬敬雙手遞給楚熹年:“謝道長金玉之言,鄙人身無長物,薄有金銀,還請道長笑納。” 楚熹年卻並沒有收,施施然起身,抖了抖袖袍:“貧道是化外之人,不需金銀,今日與周老爺有緣,贈您一卦又何妨。” 語罷對謝鏡淵吩咐道:“徒兒,走吧。” 謝鏡淵沒動。 他沒反應過來楚熹年在叫自己。 楚熹年睨了他一眼:“徒兒,還不走?” 謝鏡淵這才迴神,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收拾攤位與他一起離去了。 圍觀百姓嘖嘖稱奇,歎息道:“這才是高人呐,瞧瞧,一文錢都不要,哎,早知道我也找他算一卦去了。” “那可不行,人家道長說了,一天隻算一卦。瞧,他們往城外去了,你明日或可去試試。” 玄業平差點被掀了攤子,站在旁邊猶自心驚膽戰。他見楚熹年算完卦離去,心中不免產生了幾分疑惑,心想難道真是什麽活神仙不成? 他思及此處,當下連攤也不擺了,連忙收拾東西,順著楚熹年剛才離去的方向悄悄跟了上去。 謝鏡淵與楚熹年慢悠悠往城門外走去,很快就發現了他,不著痕跡迴頭看了眼,意有所指道:“有個跟屁蟲跟上來了。” 楚熹年笑著糾正他:“並非跟屁蟲,而是釣上來的魚。” 謝鏡淵用劍柄抬了抬鬥笠,覺得楚熹年真奇怪,身上的秘密好似比自己還多:“你怎麽知道那個胖財主姓周?” 楚熹年淡淡笑了笑:“他腰間係著一塊玉佩,上麵刻著’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