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问仙》 关于本书的词《秋韵回首归云歌》 秋韵回首归云歌 青史灯灯漫尘息 几刻撰录山河故梦寂 微明微灭衡页厘 千载春秋一朝倾城弭 长铗低悬久拭 一脊如山凝霜垂碧 狼毫高指待识 一管如柱擎天坠地 启匣杀伐提笔书敕! 好男儿莫要说那汉皇炀帝不得英才 小娘子莫要怨那豪杰丈夫不肯长在 来来来,试看是谁巨鹿破秦垓下二八效一死! 来来来,试看是谁马渡苜蓿神亭三百舞一戟! 来来来,试看是谁烽火北望满江怒红引一快! 来来来,试看是谁丹心汗青碧海沉底慷一慨! 金陵王气唐宗宋祖甲兵千万诏令一玺 戍土开疆万树梨花北征鞑奴下伐蛮夷 剑履上朝独赞拜不名自敢当睥睨 言罢青锋凝血凝脂飘荡遮天蔽日 登峰绝顶啸声恸神州车马粼粼呼声彻淅沥 戈起燕云十六剑荡中原九州尝败? 春秋百邦战国七雄王旗炽 一将功成一人金銮万骨骸 大风起兮廿载金铁与朱颜猛士起兮 一书但言朝暮亡魏水淹月七 安得汝兮一载风花与雪月竹林酌兮 一剑只书连营破楚斩首无计 长平役下杀降虏钓鱼城内人薪柴 江山如画一人背满天星斗余死债 太尉已悲悲宰甫且颓颓 王侯将相帝王师空沉万钧与黯喑 商於武安与开朝狡兔走狗飞鸟迹 千秋盛世不过经史子集 生前身后不过燕鸣春泥 笑,功铸鼐 哭,不得埋 游子 无垠不訾 书剑郎游万里 负箧远行山河逶迤 山海关长慕古战场敢叱 秦岭瘴毒轻拂淮河怒涛稍驰 三尺青锋疑无路四书白墨恐不桎 铁马金戈烽烟血路峨冠博带白笏不跪 叹不过三月柳絮菲菲逃不过美人水袖依依 纵然风雷焕赫饕餮饮罢也该躬耕南阳轩辕封匮 噫吁兮何如之? 兰泽于野总角戏一灯如豆肩蝶咿 蕾蕾于冬束发麟不采而佩悠然揖 君子之守及冠名以日以年四方迹 子孙之昌始立华文王梦熊渭水碣 罅隙兮何如之? 龙战于野亦不惑大纛猎猎子规啼 金水河沁难知非沉香燎潦问冯夷 鬓雪繁霜暮花甲骖骈齐首鞗革墀 腾宵有鲲得悬车凫水有鸢丝竹诔 蝃蝀兮何如之? 挽袖林风九龄伶卉木萋茏游龙憩 子有车马金钗濛广寒梦醒白露晞 月出皎兮及笄瑶鲛人僚兮云牧曦 有我旨酒二九夭缱绻轻琚雝雝铱 倥偬兮何如之? 兰之猗猗摽梅抿扬扬其香我心啻 众香拱之桃李园奕奕清芳我心圻 子若不伤花信怅我不尔覯我心契 君子之伤浮光跃君子之守我心砌 回首舒朗韶华负声声慢诉两心霁 吹彻九州几苍黄山高水长两心寄 此笔书尽尘间无牵事遇无牵自牵挂 此簪绾尽天上白发苍洗白发满青丝 她言葱指调琴《白雪》不凛他道剑眉高歌《阳春》不娇 怨不过九月鸿雁啾啾思不过隐侠蓬莱嘁嘁 一弦一柱辉展皓月七弦十指愿卸甲铠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漫漫 天庭谪仙青云凡尘西施春泥 广陵一抚扬红裙一剪袂 纷舞管萧莲碧洁篪 红妆奁九进宅 微胧即止 女子 谁道天下负心郎世间路几多由己多逐利 谁言天下有情人不得守几多由心多伉俪 执子手阖卷涤微埃 与偕老抬首佩妆饰 七弦十指撰天下 《霓裳》一曲卸玄甲 两心一世簪碧溪 欸乃一声是云乡 注:仿的是《雪中·煌煌北凉镇灵歌》但是二萌改了一些,做了一些文字排列,希望诸位看官老爷点评点评啦,还有一些精美散文和诗词之类的,二萌还是会一些古风滴(毕竟是写古典仙侠嘛) 第一章.春困少女 /p>冀州是个挺大的地方,然而赵家镇是个挺小的地方,小到也就是那么几条青石街,几百户人家,今年是个好年头,去岁冬雪绵厚,有道是瑞雪兆丰年,这开了春暖阳一照,走在路上,白雪未融,寒意犹浓,但心里总归是快活的。 日头正暖,楼下少女春困,楼上诸人听书。 “且看那春秋剑神将紫薇锻星剑往肩上一扛,戟指一喝,玉骅骝飞驰,便如那离弦箭九天雷,视那黑风洞百万妖魔如土鸡瓦犬,敕疾风燃真火就是那么齐眉斩过,就是无数妖魔倒飞而出,再看那盗天老怪,哇呀呀地一怒,提了三尖两刃刀……” 酒楼里说书先生说到紧要关头却是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听众立马急了,嚷嚷着真是好不过瘾,非得吊足了人胃口才肯继续,谁知究竟是春秋剑神厉害还是盗天老怪更魔高一尺? “盗天老怪神威盖世,砸了皇城,抱了杨贵妃出来,锤遍这劳什子剑神还不是屠狗一般!”王屠户叫起来,引来一阵附和声。 “我看未必,春秋剑神通晓八九玄功,阙庭有神,剑法盖世,一柄紫薇锻星摘天踏地,岂能是易于之辈?”张书生文绉绉道,却是清一色被人翻了白眼。 但赵家镇谁人不知王屠户是个暴脾气,茶水往窗外一泼,就要赤膊上前与张书生好好叙叙往日情谊,全然没顾着茶水溅了楼下春困少女一绣鞋。 “楼上的!寻死呐!”楼下春困少女大梦初醒,正秀发绕指遐思间,突然飞来一盏茶水溅湿了绣花鞋面,如何能叫她不气,也不顾一旁小二“小宁小宁”地劝着,当即跑到了街上,叉腰冲着二楼喊道。 楼上一阵乒乒砰砰喧闹声,张书生原是深藏不露的主,吃了王屠户一拳,竟然一记扫堂腿还了回去,二人打得不可开交,这是谁顾得上楼下少女? 嘟嘴叉腰间,却是无一人给个解释出来,少女越发生气,想着这是最后一双娘亲缝制的绣花鞋,不能这么白白糟蹋,顿时连酒楼刚做的冰糖雪梨也不要了,气咻咻地回了街对面自家铺子里,不一会竟是拎着一把素剑冲回了酒楼中。 眼见着少女“蹬蹬蹬”地三步并作两步撞进了二楼,新来的酒楼店小二吓得面如土色,方才那个浅眠间巧笑倩兮的少女竟是如此的姑娘,该不会佳人一怒,闹出什么血溅三丈吧?也要跟上去劝劝,那成想回头间其他酒楼伙计们却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由她去,由她去。”酒楼掌柜算着帐,乐呵呵道,店伙计一齐嘿嘿笑出了声,话说,美人打架,那个不愿意看? “姓张的,你倒是给俺明白了,盗天大圣定是要把那额头三只眼的小白脸给打成了猪下水!”王屠户喊道,张书生卡着他脖子,白净脸庞上赫然多了两个黑眼眶,两人互相锁着臂膀,缠着腿脚,倒在地上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旁想拉架的诸人拽也拽不动,只能磕起瓜子看戏了。 张书生掰开堵着他嘴的指头,骂道:“什么大圣,不过是只猴子,猴子能打过神仙吗?”顿时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说书先生站在楼梯口,兴致勃勃地看着书生屠户打成了一团,暗想明日又有新玩意可以编了,就唤作神腿无双张书生大战金刚不败王屠户。 偷乐着,肩膀却是有点凉,说书先生头也不回道:“没长眼么,等会等会,这出戏完了再来。”然而凉意愈发重,说书先生转头过去,贴着肩膀的不是其他,正是少女的那柄素剑。 “让一下。”少女非常诚恳地说道,剑鞘将呆若木鸡的说书先生拨到一边,众人也很是自觉地让开了道,有道是糙汉打架不如美人一怒,可是有些看头了。 少女锵锵走到战圈旁。提着剑说道:“刚才,是谁泼的茶。” “是他!”张书生王屠户异口同声道,旋即大眼瞪小眼地又对上了,少女屈指弹了弹素剑,铮鸣之声叮咚,说道:“你们两个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有人一碗茶水下来淋坏了我娘亲给我绣的鞋,这我就没法忍了。” 少女点头低眉闭眼,沉静说道:“到底是谁,不然我两个一块收拾了。” 张书生刚要出声揭露了这厮恶行,王屠户见势不妙,立时蒲扇大的巴掌捂住了他嘴,满脸横肉间堆起极难看笑容,赔笑道:“小宁啊,你与王叔认识这么久了,知道王叔是什么人吧。” 少女歪头看着地上缠成一团的二人,张书生是这双宝街上的教书匠,日常也是个随和的人,少女平日里看的书不少都是从张书生手里借的。至于什么人吧,一条街出来的,哪里不知道呢。 拾起了散落于地的几本书卷,吹了吹灰尘翻开,满篇的之乎者也看的她有些眼花,搁在桌上干净一处,叹了口气,这二人认识了也有大半年了,街坊邻居的,怎么比她性子还耐不住呢? 少女随手将素剑挂回了肩后,心中有了数,丹凤眼弯成了月牙,说道:“噢,我晓得啦。” 店小二听见二楼“嗒嗒嗒”下楼声,佩着素剑的少女走了下来,浅笑着端走了凉了许久一碗冰糖雪梨,回了街对面的宝泽兵器铺中,直看地店小二丢了魂。 出了宝宾楼,少女解下素剑,趴在柜台上,一口一口地吃着甜滋滋的冰糖雪梨,一边看起了《蜀山剑侠传》,本是以为今日又如往常没人登门购剑了,结果却是来了一双神雕侠侣。 少女看着你侬我侬的这对侠侣,心中有些郁结,但总没有赶人走的道理,只得耐着性子,胳膊一支,托腮等着这侠侣挑好了兵器。 谁知铺子内许多柄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都是没能入了法眼,少女心里说着您们赶紧走吧,我这小小兵器铺子真没有那倚天剑屠龙刀,福至心灵间,这对江湖侠侣总算是要走,不成想那个浓妆艳抹的“仙子”无意间看上了少女放在一边的素剑,当即出声问道这剑几两银子。 少女很是干脆回道:“不卖。” 既然是爱侣看上了,男子自然是要豪气干云些,取出一张银票,故作潇洒地飘飞到了少女身前,说道:“一百两银子,够买下你这铺子了。”说完就要取过素剑。 一道银线闪过,恰似银河落了九天,溅将起无数璀璨浪花。 一柄剑停在了男子眼前,好死不死地映出了他眼中愕然,透剑而出的霜意冻得男子双腿有点发抖。 “我说了,不卖就是不卖。”少女语气清冷。 这对侠侣一愣,那男子竟是被少女一剑飞仙惊地说不话来,哪里还敢嚣张阔气,只得抓回了银票,拽起了粉底落了一地的女子,灰溜溜地出了双宝街赵家镇。 日头稍斜,渐过午时,兵器铺中许多柄挂于架上的兵器映出璀错清辉,街外熙攘,少女犹然春困,浑然不顾还有无顾客登门要买她铺子中的兵器。 许是阳光不忍扰了少女的午睡,于是心有灵犀地撒出暖意,但飞尘没得顾忌,萦绕在柜台四周。睡得慵懒的少女丱发边缠上些许和光同尘,葱玉般的手指偶然间撩了撩脸侧松碎的一绺黑发。 这一困,便是过了小半个午后,铺子冷清,少女仍是未醒来,照着势头下去,估计是要日暮夕垂,少女才会醒转过来,可惜天不遂人意,街外一阵喧嚣声,少女不悦地抬起头,素色头绳一洒,又是如何了? 还不待少女起身,兵器铺却是陡然掀起一阵劲风尘土,直逼得人睁不开眼,少女惊叫一声,赶忙捂住了眼,朦胧间,她从指缝间望见了一道锦衣身影迅如九天雷霆,奔地极快,只瞄见了一丝,背影便转瞬而逝,不见踪迹。 少女嘟囔了几句,心想这年头的人都一个个闲的发慌呢?凤目开阖,嗪首一垂,又睡了过去。 (本章完) 第二章.独饮月光 光阴有时如这飞扬尘絮,你越是想攥在手中,它反而飘得越畅快,若是一步一跳地追着,蓦然回首,人早已离了在水之滨,涉过了那彼水之岸。 待得少女伸了个懒腰,捂着嘴哈欠连连地倒了杯茶,半倚半靠地在红木柜台边。捧着杯茶目光迷离地看着夕阳有了些许西斜之意,拉出一道灼目尾焰。 碗盖轻轻拂了拂浸了水也伸展不开的茶叶,少女像是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扬起雪白的脖颈一饮而尽凉却许久的清茶,随手一理睡得褶皱的袖衣,挺直了身姿,走出了铺子。 夕阳刺眼得紧,少女眯了眯眼,佩上素剑,反身合上了斑驳的木门,挂上了一只梅花锁,“咔嗒”一声,锁紧了门。少女将钥匙串收进了袖里。顺着街道而走,街侧的王屠户白瞎了一双新买的牛皮靴子,正与婆娘有些吵闹,而迟暮的焰阳给少女歪了一道侧影,斜过了这条双宝街。 “小宁,这就打烊啦”宝宾楼的店小二守着店门,巴巴地等着跑堂,见得少女路过,忙不迭打了声招呼。 素衣少女浅浅一笑,算是应了应,脚步不迟,这条双宝街她走了六年,东起朝阳西落黄昏,踏过每一块青石板,敛颜笑过每一个街坊邻居。 “二牛,二牛!回魂了!”直到被另一个店伙计一掌拍在后脑勺上,店小二才悠悠地挪回视线。 “你要是说,我再干个四五年,攒的钱能够得问小宁提亲嘛”店小二见的饭点未到,大堂空落落的,顺口说道。 一条毛巾搭在膀子上的店伙计嗤笑了一声:“方圆百里,谁不知赵家镇萧宁素是最俊俏的姑娘,惦记着她的后生多了去了,你攒个四五年的银子还能将小宁娶回家?可做梦吧。” 店小二倒也没什么气馁的,扭头说道:“说来也怪,小宁一孤单女子,前几年养她的老陈家夫妻一齐去了,她自承了这宝泽兵器铺竟然安稳至今,张五那几个痞子整天东倒西歪的,找谁麻烦也没刁难过天天回陈家巷的小宁。” 一说起了邻家少女,男人总有聊不完的口水,店伙计闻言附耳道:“你以为是张五良心发现那!我告诉你,养小宁的老陈头,年轻时候是赵员外的跟班,听说有次赵员外去得州府押货,路上遭了匪人劫道,亏得老陈头丢了命替了员外挡了一刀,不然今日的赵员外就是另一个了” “老陈头不是一到雨天咳的不行吗,这就是当年落下的病根,这兵器铺本来也是赵家的,员外感激他救命之恩,送了店契,配了个丫鬟与老陈头,叫他好好养着,没成想老陈头伤的太深,二十来年了种也没一个。” 店伙计露出追忆的神色,似是有些遗憾:“那时你还没来店里做事,那年冬天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对面老陈头快打烊了,一出门就看见小宁躲在门口。那年雪大,冻死了不少,兵器铺常年有火,流民乞丐常在门口取暖,老陈头心地好也不拦着。” “老陈头一辈子没个儿女,那时我立在这儿看的真切,老陈头出门看见了小宁,一下子站住了,他婆娘出来,也是站住了,于是就这么养了小宁” 店小二听得猛拍一下大腿,可惜道:“要是你那时捡了回来,可美了你!” 瞅得了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店伙计也不愿再多说,最后说道:“这下你明白了为何小宁如今十六,嫁人年纪到了,反而一只狂蜂浪蝶没有,一个媒人没登门不?员外念的这是老陈头的情,护着她,由得小宁自己选,好了好了,掌柜下来了,赶紧招呼客人去。” 说罢,一甩毛巾一声“客人这边请坐勒~”,大跨步而去,店小二也没了心思再想,只得跟着离去。 店小二说话这刻,唤做萧宁素的少女已经拐进了陈家巷,春天的日头落的快,一眨眼间就是沉沉暮色灯火阑珊了。 萧宁素径直走到了一座小院子前,攥在袖中的钥匙串分出一只铸铁大钥匙,三两下拧开了大门虎头锁,推将开来,一股清冷气息扑面而来。 少了人的院子自然谈不上多有人气,尤其是傍晚时灯火也没一只等着归家,更是悲凉之感重的心底生悸。/p>进的院中,园圃里冻了一冬天的花株抽了几枝绿芽算是敷衍,其余的什么青菜萝卜之类提也别提,全数留了点叶子好让人知道这里有它。青石围砌的水井旁放了个硕大的水桶,瞧这大的,很是怀疑如此少女绞得动水否。 再开一道房门锁,萧宁素将钥匙串随手搁在了油灯边,拿过窗台边的火折子点燃了油灯,屋子里总算是生出了点滴光亮,不那么冷清了,不过油灯边那铜镜倒映出的少女容颜,究竟是谁更冷清? 还得再开一道柴房锁,将小木柴塞进炉下,火折子一块扔了进去,将怀里已经冷了下来的几个素包子放进锅里一并热着。萧宁素也不急,支起下巴就这么坐着,直到天色暗淡得一盏油灯照出了她一点轮廓,她才揭开了锅盖,端出一碗中午吃剩的粥与包子,拿到院里小桌边坐下,就着月光慢慢地独自一人咽下了晚饭。 洗了碗筷,左右不到休息的点,但她一个女子,又是孤单一个长的清丽的女子,去不得夜市,没父母姐弟作伴解闷,攒了很久的钱除了够她生活和铺子开支,也就够买几本线装剑谱了。 于是她取下了床边素剑,斜背在后,在院中立定,微微抬头望着升起的一轮明月,伴着无数星子。 步出剑随,一柄素剑锵然飞出,少女瞬间原地打转舞出一道幻影,观她起转承合,剑光烁烁,将小院里洒下了一片清冷疏影,再一跃却是明月当空,素手一抹,长剑一止,剑尖一停,惊的是疑月光朦胧了剑影,或是这少女顺势挑染了月光? 素剑一抛,星辰不吝慷慨,纷纷呈上璀璨星芒,带着那东来西落之妙,落入了剑鞘中。 少女收剑坐下,捧起杯茶,望着这自古璀错的星空,夜风吹过,鬓角碎发扬起,为那清寂的丹凤眼送上几丝异彩。 枯叶沉底,萧宁素回到屋子,解下了袖衣,一抽头绳,如瀑青丝落在光洁如雪的背后,她却是抱定了素剑,吹熄了油灯。 人间芳华不过如此。 (本章完) 第三章.一柄素剑 年轮流水,四季更迭。冰雪融之未尽的初春随着惊蛰一过,就离草长莺飞的四月不远了。常嫌意犹未尽的春日寒阳升至了正中,倒也是晒得人暖洋洋的,忍不住叫人搬出了椅子,仔细抖索抖索晦尘。 虽然萧宁素特意费了老大劲头将柜台拖到了向阳处,但是阳光那里会聪明到拐弯顺便暖暖腿脚呢?纵是萧宁素想省些银钱,冬天取暖用的木炭却是少不得,此时立春过了,萧宁素自然是不愿再点炉子了。 前几日雨水淅淅沥沥地,萧宁素午睡时分外感觉双腿冷的紧,今日天色放晴,哪能不去去寒气呢。 这一下让来往路人饱了眼福。惊蛰一过,除冬衣时节到了,棉衣裘袍这些碍着秀美的臃肿之物全都被女子们收进了柜中,萧宁素自不例外,脱了铺子中穿的大罩衣,露出了内里的嫩绿色襦裙,配了件玄色围肩,搬了只椅子靠在铺子门口阳光最盛处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微点着头昏昏欲睡。 铺子前突然有点门庭若市了,赵家镇勉强算的是个通衢之地,来往车马不少,但过得双宝街的外人皆是提前被宝宾楼的伙计嘘了声,示意若是想赏这难得的佳丽美景,声音就放小些,不然恼了美人,躲回店里可就空留余香了。 宝泽楼掌柜心中乐开了花,每到萧宁素破天荒出门晒太阳打瞌睡的时候,二楼临窗的座位立马一座难求,要不是翻上屋檐动静太大,说不定还真人坐了上去,偏生一群爷们装出一副君子样,大气不喘一个,想着要是美人睡醒了第一眼看中他岂不是事有可为? 萧宁素一觉瞌睡到了申时才堪堪醒来,一瞄街上各处装的有模有样的男人们,顿时心中有些黯然,自嘲地笑了笑,敛了裙摆便转身搬椅子。 不料这时一阵烟尘飞过,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年青人,大步一迈,连带着萧宁素眼前一晕,她手中提的椅子却被这微微眼熟的锦衣年青人牢牢抓着,旁观有知情众人尽是叹了口气,还是年青人手脚快啊。 “松手。” 萧宁素淡淡说道。看也懒得看这登徒子一眼。这招数虽说不常见,但她又不是第一次出门晒太阳,挖空心思献殷勤的人那次不是被她赶出门闹个灰头土脸。 年青人高了萧宁素不少,投了一片影子在她脸上,但仍旧是抓着椅子不松手,一使力要将椅子彻底拉过来,任凭萧宁素如何用力都是丝毫不见效。 萧宁素懒得多争,直接一放手,原本以为这年青人会一个趔趄后退几步,那知这人稳稳地站着,身形一丝未动。 心中恚怒,萧宁素抬头瞪了一眼这不知好歹的人,年青人稍稍愣了愣,随即嘻嘻哈哈地说道。 “椅子太重,我替姑娘端回去。”也不等萧宁素反应,提步走进了铺子里。 萧宁素轻皱眉头,她不知为何生不起厌烦之意。于是干脆跟在年青人后头一块走了进去。 进得店中,那年青人将椅子放在了柜台后,微微扬了扬手,示意萧宁素可以坐了,萧宁素哼了一声,理也不理这人,进了内室中将门一带。 内室本来是打铁炼器的火炉,自从萧宁素养父母去世后,她一个少女操持不了,升不了炉,只能偶尔请赵员外的铁匠打造一批兵器应应铺子里的门面,于是一年到头,基本都是冷清的。 萧宁素坐在了内室火炉一边的石椅上,坐了下去倦意盖过了凉意,枕着胳膊倒在了放工具的石桌上,又睡着了。 宝泽楼伙计望见萧宁素走进了内室,而那年青人尚是不死心,在店里徘徊来去,假意看着兵器。心道这傻子真是蒙了头,惦记小宁的海了去了,你要是敢开了内室门,指不定多少人冲过去将这个小白脸拖了出来猛打一顿。 “小二!上酒!”有客人喊道,伙计忙过去应付,待得再回来时,铺子已经是空荡荡一人没有了。伙计这才停了心思,忙上忙下去了。 “唔……”萧宁素打了个寒战,冻醒了过来,正纳闷怎么今天自己想着到内室里睡觉了,站起身来,一边舒展着压的气血不畅的胳膊,一边推开了门。 揉着仿佛针刺一般疼的手掌,萧宁素瞧了瞧铺子外的日影,斜得不长,应该是没睡太久。 以后不能再天天睡觉了,不然早晚有一天要不出事也要出事。萧宁素对自己说道。 不过不睡觉,她能做什么?随即,萧宁素心中一片释然,那就睡吧,趁着没嫁人,不出这赵家镇,她想做点什么还真的没几个人管得着。 “啊……”萧宁素走近柜台,瞬间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捂着嘴惊叫了一声。 那个强帮她搬椅子的年青人昏倒了在了柜台后,只有一点微弱的气息尚且证明这人活着。 萧宁素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一转眼间就明白了这前因后果,她顺势“呜”地一声像是又打了个哈欠,走到门口,发现睡醒了衣装散乱,脸色一红,两手一伸,将门给关了起来。走到柜台后,抓紧了年青人的裤脚,好在这人只是高,并不重,使劲地拖着将他翻好放正在了内室的空地上。 年青人剑眉星目,没有一点登徒子的猥琐模样,就是脸色苍白地快赶上了萧宁素的雪肤,脖子上挂着一枚云纹玉雕,一身锦衣,躺着也有一股浩然的气概流淌出来。 萧宁素扶了扶额头,在想是应该怎么办,究竟将人再拖出去喊人过来,还是就这样让这人躺着。 这人分量不轻,拖进拖出烦死了。萧宁素想道。 拢了拢衣领,就打算走出去。临走时却是脚步一顿,暗骂自己一声多事。返回去找了块干净的布垫在地上,费力将这人又放了上去。 看着这人毫无血色的面容,萧宁素犹豫片刻,解下了围肩披在这人胸口上,又将柜台下那件大罩衣拿过来盖在他身上,认真理了理襦裙碎发,重新开了店门,取出抹布慢悠悠擦拭着铺子里的兵器。 到了酉时过半,对面宝泽楼伙计遥遥笑道:“呦,小宁,今日打烊得这么晚啊。” 萧宁素挽了袖子将一柄长剑靠在凳子边,拿着油布仔细擦着,抬头回道:“前几日活积得太多了,今天不好好整理整理,明天要忙死我” 伙计一听腹诽道,长得这么美,早点嫁了好人家享福不更好,要的这么吊人胃口。虽是如此。嘴上还是说:“小宁真勤快” 一柄剑萧宁素反反复复擦了十几遍,擦得都快生锈了才意犹未尽换下一个,照萧宁素这个速度,满铺子的兵器擦完非得一夜才行。 又擦了几柄兵器,天色渐暗,萧宁素肚子也饿了,从柜台了摸了些铜钱,走到街上的面店里。 店老板一看是萧宁素来了,赶紧招呼她坐了,其他客人也不顾,只问她要吃些什么。 萧宁素想了想,点了碗阳春面,不多时撒了葱花的面条便端了上来,萧宁素一点不担心兵器铺遭人偷了东西,街上替她盯着店里的人太多了,少了东西,她发一声喊,镇子上的男人为了得她一个人情,挖地三尺都要将贼揪出来。 吃了面,萧宁素将十文钱压在碗底,起身出了面店,到隔壁包子店买了几个包子揣在怀里,慢慢走回兵器铺中。 擦兵器擦到了天黑,萧宁素性子上来大喊一声:“本姑娘今天非擦完这些东西不可,不擦完我不回家!”说着关了门,锁头往里一扣,兵器铺就此打烊。 (本章完) 第四章.一盏暖灯 走进内室,点了油灯,惊蛰一过,即是三月中旬,但赵家镇地处冀州,夜晚仍然是北风阵阵撕得窗棂“哗哗”响。萧宁素搬出火盆,打着了火,沾了点灯油的炭火燃的很旺,坐在昏迷不醒的年青人身边,自顾自地拿了本剑谱就看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留在铺子里的两三本剑谱翻来覆去看了个透,连带着书页发黄的《古镜记》都看了个无趣。萧宁素扶着脸庞,有些发愁。 这是睡也不好睡,坐也没什么事干,守着一个生死不明的陌生人,她这是发了什么疯? 寻常人看见了萧宁素无不是恨不得眼珠子都黏了上去,而这年青人虽是抢了过来端椅子,眼睛看着萧宁素不假,但他眼角余光分明瞟着街的另一头,若只是如此,萧宁素顶多当是个冒失鬼,不理就是了。 谁知她居然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冰凉的内室又睡了一遭。晒着太阳睡了一个多时辰,她又不是被人下了蒙汗药,那里会反反复复地打瞌睡。 所以一出来看见那年青人倒在了柜台后,脸色苍白。萧宁素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敢情这人是藏她这防追兵了。 萧宁素瞥了这人一眼,这年青人生了一副好皮囊,举止之间惹不起人生厌,算是他胆子大,料定了萧宁素不会喊人。 “睁眼,别装了。”萧宁素说道。 地上的年青人真就睁开了眼,浮现了一丝无奈的神情。 “包子,吃了吧”萧宁素将火盆边热着的几个包子递了过去,年青人愣了愣,勉力支起身,却是没有拿。 萧宁素一时间感觉有些气,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这三个包子六文钱!你不吃浪费啊!” 年青人没反应过来:“六……六块灵石?” 萧宁素更加生气了,柳眉一竖叱道:“你走到街上去拿六块石头,看能不能换三个包子来!” 见得这少女如此气急,年青人小声地说道:“六,六块,额,六文钱,很多吗?” “你知道我一天能挣几个六文钱吗?”萧宁素冷声反问道。 “六百个?”年青人试探着问道。 萧宁素闻言,“哈”地笑了一声,将包子搁到了火盆边,俯下身,隐隐露出了里边一抹风景,说道。 “要真的像你这么说的这样,我会坐在门口晒太阳,任人狗似的看着?” 年青人沉默了片刻,抬头对着萧宁素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是在下考虑不周,若有机会,定当千倍万倍回报姑娘今日援手之恩” 萧宁素踢了踢火盆,回道:“你尚且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想好你后路吧!”随即紧了紧襦裙,闭目养神。 内室里只剩下了火盆中炉火“噼噼啪啪”的声音,映得两人脸庞皆是阴晴不定。 少顷,萧宁素竟是觉得身子暖和了起来,本以为是火盆燃的旺了,伸出手去够水壶,手刚一伸,顿觉凉意,萧宁素心中奇怪,倒了一杯水。 “喝不喝?”萧宁素问道,年青人摇了摇头。 抿了一口水,原本应是冰凉的水杯,捧在手中竟然也是温的。萧宁素看了一眼年青人,一气饮光了水,果然,也是温的。/p>年青人翻坐起来,将围肩递给萧宁素,说道:“在下名徐,单字一个阳,唤我,嗯,徐阳即可,不知……” 系紧了围肩,萧宁素坐直了,回道:“萧宁素”,接过地上的大罩衣,原以为罩衣该是沾满了灰尘,一摸过去,比垫在地上之前还要干净。 “萧姑娘,方才许多的确是在下鲁莽叨扰了,如姑娘所想,在下身后追兵甚多,又带伤在身,幸亏姑娘心善,让在下逃了这一劫”说罢,徐阳端正地对着萧宁素行了一礼。 萧宁素侧身避过这一礼,她隐约感觉出眼前这徐阳身份不凡,不是她一个孤单伶仃的弱女子能攀的上。 “不敢当,公子极是机敏,小女子举手之劳而已” 徐阳眨了眨眼,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说道:“姑娘更聪明。” 两只小狐狸相视一笑。 “姑娘这铺子,生意如何”徐阳问道,他坐在炼器炉边,离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萧宁素唇角一扬:“公子猜猜?” “萧姑娘想必是个清逸的性子,俗人的生意是肯定不做的,不过慕姑娘之名而来的文人雅士应是不少,一日,一块,呃,一两银,是差不多了吧”徐阳沉吟道。 萧宁素闻言又是笑了,怎么看都有些凄然,她捋了捋碎发,说道:“公子猜多了,均分下来,我一日赚四百文” “萧姑娘勤俭,在下自叹不如”徐阳想着刚才他不吃那三个包子时,萧宁素气得脸都红了,一日四百文还舍不得六文钱,真是个财迷姑娘。 萧宁素敛了颜色,掰着指头算起来:“这炉子我操持不了,我一个女子又不敢雇人,只能隔一段时间请赵员外的铁匠过来打造一批兵器,因为我爹对员外有恩,所以一起下来,一柄剑,成本六百文,我卖一两银” “对面宝宾楼跑堂伙计,就是那个整日盯着我,说想娶我那个伙计,包吃住,月钱是一两,你不吃的那个包子,人家起早贪黑,一个素包子一文钱,一日下来不过百来文,赚得就更少了。是,我是一日四百文,赚的是多。” 徐阳听的好奇,插话道:“既然一个包子一文钱,为何姑娘说是三个包子是六文钱?” 萧宁素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的灿烂,整个昏暗的内室都明亮了起来。徐阳见过的美丽女子不知多少,笑得如此好看,宛如素净菡萏怒放而成天香牡丹,刹那间风情万种,倾国倾城。 “公子乃是天上人,那里懂得市井间我一小女子的生活!” “我本是孤儿,又是养父母双亡,我出了赵家镇连州府都不知如何走,惦记着宝泽兵器铺的无赖地痞比公子的追兵还要多上一倍,我本是孤女,势单力薄,会些剑术又不能以一当十,我不打点街坊邻居,如何让他们在我受欺侮时出头?” “所以三文钱的包子我出六文钱,六文钱的阳春面我出十文钱,我时不时出门晒太阳,好让众人知道,我说不定,还能惦记!” 徐阳听的大皱眉头,沉声说道:“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男儿常情,不需钱物也定要出手!” “公子!这里是赵家镇,不是古天子脚下的朝歌!今日若不是你倒在我店中,你倒那宝宾楼中,你看你能活到现在否?人皆趋吉避凶,谁肯无故担风险救你?”萧宁素凤眸隐有泪光,这些年,她几次笑过? “岂有此理?赵员外承你家的恩,难道不是念情护你?”徐阳犹然不服,忙反驳道。 萧宁素更是伤心了,哽咽说道:“赵员外……我一日赚四百文,一年下来就是一百四十四两银,赵员外是不曾为难过我不假,但我年年送给赵员外至少一百二十两银子求员外护我周全,公子再算算,我一日还剩下来多少?” 四百,六十六。徐阳心中一念,顿时一惊,这么一算,这六文钱当真于萧宁素而言,不少。 “这,这……”徐阳一时无言,他是真是天上仙,那知地上人的苦楚。见萧宁素背过身去,“呜呜”地哭了起来,陡然间手足无措,刚欲上前劝慰一番,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傻傻地站着。 顷刻,萧宁素收了哭声,揉了揉眼睛,转过身来坐下,那一汪红红的丹凤眼煞是令人心碎,不知情的人说不得就要冲上去,问美人是谁伤了心,再冲杀过去取了首级回来博美人一笑。 “小女子方才胡言乱语,公子莫见怪”萧宁素冷颜说道。 “无妨,无妨”徐阳赶紧表示没什么没什么。 镇子里打更人敲锣的声音渐次传了过来:“咚——咚!咚!夜半三更,平安无事!” 萧宁素起身轻拉开内室门,走到铺子门口门缝边偷偷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已是三更天了,街上无人,公子看来应该无碍了,夜深了,小女子也要休息了,公子,请走吧”萧宁素在门边说道,虚虚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徐阳见状,暗叹了一口气,惹得人家伤心事,自然是该走了,反正得了一口喘息之机,一身修为回复了七七八八,不至于今日下午这么困窘了,走,就走吧。 靠近了萧宁素,就是在道宗里,如她一般的美人也是极少的,忍不住贴近了她,一只手支在门框边,倾过去,嗅了嗅萧宁素发鬓间淡淡的馨香。 看着眼前少女惊起的一脸戚然,徐阳退了出去,将脖子上那枚云纹玉雕取了下来,不由分说,塞进了萧宁素手中。 “这是我天一道宗信物,我脱险之后定然会回来报姑娘今日大恩,但姑娘切记!这枚玉雕万不可示人,更不可说出‘天一道宗’四字,否则大祸临头!” 徐阳握着萧宁素的手,有如一块凉玉握在手中,分外柔软,直至萧宁素斜了他一眼,才讪讪地松开了手,走到门前。 “萧姑娘切记我说的话,不可示人!不可示人!不可示人!”徐阳正色说道,直到萧宁素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准备离去。 正当徐阳要一振衣袖离开时,萧宁素突然喊道:“等等!” 萧宁素将油纸包起来的包子塞进了徐阳的手中,也不管他什么表情,抬头看着他说道:“路上带着,下个镇子在北面,大概四十多里,州府应该沿着大路走就能到,公子,一切小心。” 徐阳这次将包子收进了袖里,微笑道:“有劳姑娘记挂,在下必定安然无恙归宗,姑娘,还请退后几步。” 萧宁素闻言,敛裙微施一礼,没想到这人最终是露出登徒子本性,伸出手一撩她的额发,待得萧宁素恼怒地抬头时。 徐阳,却是已经不见了。 (本章完) 第五章.那年春夏 一塘春水边总会有人拾起了薄石片扬手一抛,蜻蜓点水似许久许久也许都能看见那脉动的涟漪,而顷刻间的暴雨纵然是将湖面击打成万般碎玉,彩虹一起,雨,来去都快。 转眼到了来年流火七月,太阳灼得赵家镇的青石板地烫的能煎熟了鸡蛋,毒辣得人不敢轻易出门,只想待在荫蔽中寻杯凉茶解暑,再昏昏地睡上一觉。 萧宁素耐不住暑,兵器铺对着街面,热风一阵阵地吹进铺子里,在阳光处的兵器明晃晃地闪了人眼。她贪凉快就穿了件素色的半袖襦衣,配了件及地绣花长裙。躲在内室里,趴在石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拿蒲扇摇着风。 “呜~”倘若不午睡,她也不是萧宁素了,蒲扇摇了摇,很快搁在自家右脸上,偶尔间睡的迷糊了,还伸出手摆了摆将长发梳起来的木簪子,收回来时,小脑袋整个埋进了臂弯里。 一片纯白里,萧宁素看着那个一身锦衣的公子。两手绞着放在身前,微微地躬了躬,送行那萍水相逢的公子。 一只手指却是勾住了她的唇际,轻轻地顺着这股力,萧宁素抬起头来,她似乎并不反感有人这么调戏她,淡淡地任由他手指往上。 撩了撩她的额发。 可惜公子的面容覆着一层薄雾,如何也看不清,远远地听见了模棱两可的回声,飘荡在耳旁,丝丝缕缕想钻进去,然而只清楚了几个字眼。 “姑娘?” 公子的那根手指收了回去,取而代之,他的脸庞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萧姑娘!醒醒!萧姑娘!” 萧宁素一个激灵地惊醒过来,揉了揉额发坠到眼前了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 “萧姑娘,萧姑娘,看这儿,看这儿!”公子化成了两个戴着皂头巾的黄衣仆役,许是看萧宁素垂着眼睑,以为这贪睡姑娘犹然将梦未醒,左边那个俯身下去对着萧宁素摇了摇手指。 萧宁素那里没醒,只是不愿理这人罢了,自顾自地撩了撩鬓发,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茉莉花茶,翻回到《蜀山剑侠传》李英琼收归紫郢剑那章,把这仆役当成了空气,信手一拈,又是一页。 这般明显给人吃挂落的冷漠动作,两仆役似乎是见怪不怪了,叫醒了萧宁素就一个看门神似盯着她口,一个丧门星样叉着腰站去了门口,知道的是员外家的仆役,不知道还以为是萧宁素雇了个大汉看店。 一杯花茶见了底,《剑侠传》落了一叠多,正当萧宁素起身添茶时,一直盯着她的仆役门边一侧,横在萧宁素前。 萧宁素懒得争论,回身坐了回去,索性不喝茶便是,仍旧云淡风轻地消磨下午。 仆役见萧宁素这般的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软硬不吃模样,再也不跟尊尉迟敬德似的瞪眼站着,眼睛一眯,寒声说道。 “萧姑娘,从四月起,员外每旬都派我等二人请姑娘做客,姑娘面子大的很,除了第一次勉为其难去坐了坐,其余都是言着铺子事多,推脱不过了就说身子来了不干净。”仆役露出森森白牙说道。 “我等不欲与姑娘为难,奈何我二人都是员外底下混口饭吃的,姑娘这里弄得我二人不痛快,回去员外更不痛快,要是员外那天不高兴了,我二人丢了饭碗,到时候再来的人是不是门神似的站着,或是动手动脚就不得而知了” 萧宁素转头对着仆役轻轻说道:“你二人回去吧,傍晚时分我去就是了。” 仆役闻言冷笑了一声:“那敢情好,不过姑娘若是又耍了我兄弟二人,我等丢了面子事小,员外面皮无光就事大了。”说着走近了萧宁素。 “到了那时候,是立着,是躺着,就说不准了。”仆役手一扫,茶杯“叮”地翻倒在了书上,霎时余茶濡湿了书页。 萧宁素扶正了茶杯,心中无声地叹了叹,看着赵员外的仆役离开了兵器铺,一点茫然既然生了出来,就再难止住了。 如今她已十七碧玉年华,单说亭亭玉立实在是有些贬低她了。有时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再一想《剑侠传》中的剑仙。眉眼如画,谪仙蒙尘用在她身上,确实恰如其分菡萏花开了。 她不记得自己生辰,但她听人说过自己看过,自今年开春,不但方圆百里人人知道赵家镇萧宁素倾国倾城,连州府都渐渐来了鲜衣怒马之辈,嚷嚷着要将“素衣仙”娶了回去。 毕竟只是赵家镇,毕竟只是赵员外,毕竟只是养父遗泽,员外从有人在兵器铺外喝醉闹事起,就天天派人明处守着铺子,旬旬请她去宅子里住。 “小宁啊,你注定是天上的凤凰,区区一个赵家镇是留不住你的”赵员外两鬓斑白,身子微见佝偻,言语间那个偶尔带着一盒子蜜饯来看她的赵伯伯却是渐行渐远了。 姣若惊鸿,颜比舜华,飞燕凌空歌于枝头,杨柳朦胧春水空澄。佳人影于岸,百万兵可投。 谁也怪不得,只怨萧宁素她自己不是黄紫公卿家的掌上明珠,容颜倾世却只是市井孤女。 如今她要不要守着这个兵器铺过活都是其次了,不说每天簇拥在铺子外的千里追美的纨绔戏耍一般地一掷千金买柄剑,单论赵员外前几个月将往年萧宁素送去的银子一并五十张十两银票还了回来,这就不愁开铺子与否。 待得毒阳小了些许,萧宁素关了店门,撑了柄伞遮了日头就回她的小院子。 一出门,近年因为萧宁素生意越来越红火的宝宾楼一阵喧哗,陡然间街道“蓬地”盖上了一层黑布,阳光尽数遮去,萧宁素懒得回头看又是哪个别出心裁的公子哥讨她欢心,收了伞,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宝宾楼上窗口边尽是锦衣公子,个个华彩不凡。雅座里攥着一颗宝珠的玉冠公子瞄了一眼那净过明珠的背影,一招手,自有扈从屈身听命。 “跟紧了她,这样的女子。”公子瞥了瞥窗边摩拳擦掌的世家官宦子弟。 “你等盯着就够。” (本章完) 第六章.风起无疆 太古时,有后羿射日,九个太阳余了一个下来,但光一个太阳也够人消受不起了,那次夏天不是非得热得狗不喘舌蝉不鸣声,几分绿意不融成滚滚热浪绝不轻易罢休。这时节,叫得痛并快乐着,具体缘由嘛,何必多说呢。 待萧宁素进了小院子,黑布街道霎时如八方暴雨,收去皆快,绝不扰了美人一丝一毫的心思,除了苦了为主子们盯梢的哨探们,一时间除了知了有气无力地叫上几声,顷刻间就万籁俱静了。 萧宁素反身扣上房门,袖子一掩低低地有些哽咽,她如何不懂赵员外是做何想法,无非找好了下家,价钱谈地合适了,自然可以出手了这个烫手山芋。 两行清泪止不住地淌过她光洁的雪腮,本以为借着养父恩泽还能再过上几年算的安稳的日子,偏偏这上天真是狠心,让她一个孤女长得人人得之而后快,十八岁生辰都过不去就要打包卖给了别人,今后究竟是过得什么奴婢般的日子都未可知,如何叫她不流泪? 拿过手帕擦净了眼泪,她坐在床边,手里抚着她那柄素鞘玉柄的长剑。三尺青锋,隐然一双龙凤盘踞于剑鞘之中;三寸剑柄,白玉雕成的柄格夏日温凉似水,冬夜温热蕴火。 稍稍启开剑鞘些许,霎时一泓清光飙在萧宁素双眸中,再开,一鞘寒气顺着一汪碧水漫了出来,无端是凛意重重,看那剑刃边一闪而逝的剑芒,定然是削金断玉,覆纸而透的宝剑。 萧宁素将剑盖回了被褥中,眼中划过了一丝决然,她自幼习剑,不单是这几年在赵家镇夜夜舞剑,就是四处流浪时都不忘了一根柳树枝刺风沐雪,几本剑谱早已经烂熟于心,自问一柄素剑在手,数个大汉也留不住她! 太阳西斜,萧宁素眼见日头下了,白毛月遥遥升了起来,将一把小小的短剑绑在腿上,就沿着青石板路朝镇北的赵家大宅走去。 远远地,赵家仆役望见了萧宁素过来,忙过来引了她进得宅子偏厅当中坐下,送上一杯茶退下。 拨了拨茶碗里飘浮着的青叶,没来由的,她竟是羡慕起了这上下翻滚的茶叶来,生来餐风饮露,茶女素手采摘,入得滚水云卷云舒间一股清逸浸出,一生一世从来都是清新的,不沾丝毫尘埃。 没多时,满身富态的赵员外走了进来,饶是员外看着萧宁素长开,见了她,都不免微微失神。暗叹这红颜祸水,非是我薄情寡义不肯留你,而是祸国殃民不敢留你啊。 “伯父。”萧宁素躬身福了一福,垂着头,强自定着自己站稳了,唯独那发上簪子轻轻颤动。 赵员外随手罢了罢,坐在萧宁素上手,长长吁了一口气,仰头间目光无神,良久没有说话。 萧宁素更不敢说话,垂着头绞着手站着,看着脚尖绣鞋的一点珠花。心中早猜到了员外会说什么,但依旧盼望着有转机。 最终,赵员外慢慢转过头来,复杂又慈祥地看着这个他老友唯一留下的,不是骨血胜是骨血的养女,开口道。 “小宁啊,今年,你十七了,大了。” 萧宁素忍不住抖了抖,终究,逃不过女子宿命了。 “你父亲临终的时候将你托付给我,照顾你在赵家镇一生平安无忧,而小宁你知道,我本来是想等你自己做主了婚事。” “不知该说是幸与不幸,我走遍了整个冀州,所识之人当得千数万数,那有一个女子有你十分之一的美貌,这赵家镇太小,我只是个员外” 说着,赵员外带着点追忆的神情。 “陈炼刚刚认你做女儿的那阵子,我是见过你的,你那时焦黄的头发,消瘦得竹竿似的,我还笑你父亲干脆去镇子孤儿院领个闺女来也比认了你好,没想到啊,你父亲真是打多了铁火眼金睛,万里挑一的女子都看出来了。” “你父亲母亲去世得早,你是个雪灵雪灵的孩子,知道要打点街坊邻居,知道要送我银子保平安,我本是不想收的,但怕你心慌,前段时节都送了回去,这些年你过得手头不宽裕,这点,是伯父对不起你。” 萧宁素听的眼中含泪,她那里不知没得赵员外在后边默默守着她,她怕不是十三岁那年就要被迫卖了铺子沦落街头做了雏妓,那有后来的日子。 她只垂泪跪在了赵员外面前,希望赵员外稍稍可怜她,与她一个好些的人家。 见萧宁素跪在跟前,赵员外没有阻拦,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缓声说道。 “这几个月来了三十四个州府和别镇的公子哥、信使什么的,都是令我将你打点好送过去做妻做妾之类的,不乏有州府的清河崔这样的老牌世家许诺千金要你,我都一并暂且推诿了” “可惜这如今,我是真无力再推了” 赵员外有些颓然,赵家纵然是赵家镇方圆百里内说一不二的势力,但放在州府不过是随手碾死的蚂蚁,上边的世家大族那个不是私兵成千上万的,能耐着性子送信与他说道说道都是好脾气了。 宝宾楼里候着萧宁素的公子纨绔不单有州府的了,甚至有外州的千里迢迢过来只为一睹芳颜的大公子,如那东海楚家的老四楚离虹,清河崔家的崔元定,个顶个的是神州有数的大族。员外抚了抚萧宁素的头发,一月凝雪般的顺滑清柔,淡淡地说道。 “所以啊,小宁,你,赶紧走吧。” 萧宁素闻言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赵员外,她原想是员外将她许了楚家或者崔家,再不济也是州府知州的小儿子,万万没曾想,居然就这么放了她出去? 那可是千金之约,万金人情啊。 好一个女子啊,员外仰头想到,不去看萧宁素惊愕的双眼。 “伯父,伯父……,伯父是说真的吗?”萧宁素犹然不敢置信。 她想过今晚员外会做的一切可能,趁着她要走兽性大发强行侵犯了她,痛哭流涕间转手绑了她,踏进了赵宅就被打晕了装上轿子带走,如此皆般,都有。 那里想得到,员外居然要放了她,赶她走? “我诳你做甚?我赵鼎仁说一不二,说了送你走就是送你走,小宁你莫怨伯父撵你出去就行了。” 萧宁素听得眼泪涟涟,顿时哭成泪人,梨花带雨模样搞得赵员外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止住。 自觉收了泪,员外这才低下头,不舍地用手指肚擦了擦萧宁素头上的木簪子,说道。 “你这个簪子是我当年于你父亲四处走南闯北做的,我刻了这个簪子,塞给你父亲让他有心仪姑娘赶紧送了,保管不丢排面,没想是最终戴到你头上,真是有缘分,哈哈哈哈。” “来,伯父给你看些东西”赵员外扶了她起来,从袖中摸出一张面皮,让萧宁素敷了上去,端来镜子一看,面色黄了不少,丹东眼成了杏眼,两颊微凹,虽是改变不多,足够掩盖一时了。 “我既然打定主意让你走,一路上是招呼好了,你明早与往日一样,开了铺子,辰时收拾好东西过来宅子,切记,空手而来,带上银票与小物件就行,否则容易生疑。” 萧宁素几乎感动地无以复加,最终,最终是赵员外念着旧情,冒着天大风险也要送了她走,这恩情,终生难报。 念及如此,萧宁素跪直了,认真地磕了三个头给赵员外,她无以为报,只能铭记在心了。 员外端正地受了萧宁素三礼,陡然敛了颜色,大声说道:“小宁,我再准你三日仔细想想,过了三日不答复于我,哼,别怪伯父心狠了。” 赵员外一起身,负手说道:“天色晚了,小宁回去吧,切记伯父刚才说的话,回家好生掂量掂量,别误了前途!” 说罢,遣了仆役送了萧宁素出宅子。 (本章完) 第七章.朝暮之间 翌日清晨,萧宁素斜背着一柄素剑,衣衽里放着五百两银票。将垂鬟分肖髻那一抹长发拨回身后,颇是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望这为她遮风挡雨七年有余的小院。 此去一别必定是经年累月了,不知再故地重游时,即便钥匙藏好在匣子里,但那门上的虎头锁又是不是锈得坏了芯? 萧宁素玉手微微抚了抚背后的长剑,若有若无的,她似听到了这剑恸鸣了一声,在与她一起向着小巷小院告别。 间有斑斓蝴蝶翩翩欲飞,振着双翼随着清风而逐流而去,有一少女怅然回首,素剑玉柄伴在身侧。是那蝶舞卷动了芳华将几束秀发缠了剑柄上,或是蝴蝶偏了剑柄,贴在了飞扬的碎发上。 蝶不思茧。 开了铺子门,那些公子哥就是在夏天,没个日上三竿也定不会起来,该是往常劳作的人,天色亮了个个都在准备店中一日所需。 “小宁,早啊”。萧宁素端了梯子,站上去擦着“宝泽兵器铺”的招牌,隔壁成衣店的顾大嫂见了,顺手过来扶了梯子。 萧宁素低头稍稍浅笑,回道:“顾大嫂也早,我趁日头没起来擦擦这招牌,不然过会儿人多了不好办。”说着举着抹布沾水继续擦着。 擦净了烫金的宝泽二字,萧宁素微微有些恍惚,一转眼爹娘都去了三年多了。一日日地,兵器铺冷清了下来。爹在的时候天天乒乒咚咚,那时她尚是小女孩,最喜欢赖着娘,非坐在柜台上看客人来来往往,眼巴巴等着有好心人喂她块糖吃。 “当心了。”见萧宁素晃了晃,顾大嫂忙扶紧了梯子,抬头提醒道。 萧宁素“嗯”了一声。这些年,街坊邻居从没因她是个孤女为难她,她是刻意打点了众多,但逢年过节有事没事,都有老街坊过来陪她聊聊,送上些自家包的饺子,裁的新衣,就是买的包子,其实她的也是比别人更大的。 最怕是犹然物是人是时,不得不走。兵器铺三字的金粉掉的很多,有一点没一处的,这几年萧宁素花了银子请人鎏过粉,但就是掉的快。后来索性不管了。 仔细将沟槽里金粉都挖了出来,反正她今日不管成败与否,她这一辈子恐怕是再难回来了,干脆做的利落了。 一低头,顾大嫂不见了踪影,一张油白油白的傻笑脸赫然跳了出来,早起的笨鸟过来献殷勤了。但萧宁素又不是虫子,才不会给人吃了,梯子自会有苦力搬了进来,她拍拍手进了内室。 内室的火炉占了一大半地,这几年来,萧宁素将内室布置成了一张桌子两条椅子,方便她看书喝茶,夏日时候消消暑之类的。 烧了一壶水,加了干茉莉花进去,给自己最后添了一杯茉莉花茶,抽开了《蜀山剑侠传》昨天没看完处的书签,依旧如往常一般,一杯茶尽,十页书完。 合上扉页,书放回了架子上,萧宁素走了出去。在柜台边坐了坐,埋着头蹭了蹭是爹用红木打成了柜台,六七年了,天晓得多少睡迷糊时候流的口水湿了这柜面。 叮叮咙咙地弹指过了众多待售兵器,萧宁素将素剑一背,将兵器铺刻在了脑海里。敞开着门,嘱咐了顾大嫂暂且看着铺子,她去赵宅一趟。 宝宾楼窗口依旧是没几个公子,萧宁素嘴角微动。如此不堪的“公子”,那里值得我倾心? 太阳逐渐高挂,在巳时尚未全力一展神威,而萧宁素已经在赵宅的一处房间中换好了一身白色旅人装束,戴上了白色帷帽。重重白纱遮掩之下,又有面具最后的掩护,不极为认真地看是认不出这人会是名动四方的“素衣仙”。 房间内屏风移到了一边,露出了黑黝黝的密道,赵员外手里举着火把,亲手将萧宁素的帷帽给拉了下来,语气莫名苍老的嘱咐道。 “小宁你这边出去了,我这边傍晚会派人扮成你,戴着帷帽径直回你的院子,就是明早那些什么狗屁公子发现了你不见了,这一天够你骑上几百里地了。” 将钥匙串给了赵员外,萧宁素不自觉又红了眼眶,她本是渐渐地不信人与人间能有多少情分了,托庇于老一辈,最终是老一辈念情,甘冒风险送她离开。 员外摊开羊皮地图,指着赵家镇北上的州府说道:“往北沿着官道一直走就是州府,车马众多,你走官道肯定是要被人认出来的,所以,小宁你往西南走,看见柳树屯了就顺着河走,骑上个两三天就大概出了冀州,那时你就天高任鸟飞了。” “切记轻易不可揭开帷帽,客店投宿务必扯着嗓子说话,饭食吃小摊现做的,我知你会用剑,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拔剑,凡事少说多看,言语上睁眼闭眼就过了,莫意气用事。” 赵员外说得萧宁素抽抽噎噎起来,暗自叹了口气,从袖中摸了一叠银票出来,打开了萧宁素的背囊就放了进去。 “唉,小宁啊,我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女儿一个早夭,一个远嫁州府,我懂陈炼的心思,让你平安平淡过完一生就够了,伯父没太多本事,这几张银票,一共是一千两,你收好了,就当是伯父提前给你的嫁妆,日后遇上了心仪的男子,手里有银子才好不被夫家看轻。收着吧,孩子,时候不早了,赶紧去吧。” 萧宁素撩开帷帽,泪水淌得满脸都是,纵是她素颜朝天,也成了个花脸,深深地对着赵员外行了一礼,放下幂篱,接过火把就走近了漆黑的密道当中。 “小宁,路上小心,记得千万不要回来了。”员外对着密道中喊去。 目送着萧宁素,火光消失在了密道尽头,赵员外藏好了密道,搬回了屏风,靠坐在绒布椅上,眼神有些涣散。 “陈老头,如你所愿,小宁走了。” 赵员外咧开嘴笑了笑,似乎是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几个年青人走南闯北天不怕地不怕,做着生意也不忘了赏评赏评各地美人。 “愿她做只凤凰就做那与龙争辉的天凤,做只小雀就枝头叽叽喳喳安稳一 (本章完) 第八章.时唯旦夕 七月的早晨其实算不得多么酷暑难耐,刚经了一晚的夜风吹拂,黎明光耀一洒,绿植都纷纷结了些看着都养眼的露珠。煞是惹人怜惜,若是有人从道上走过,说不得会心一笑,趁着日头高挂前印下这一片美好。 萧宁素骑在一匹青骢马上,循着车马辙记在小路上疾驰。偶或二三绿条想撩开她的帷帽,都无功而返了。 其实萧宁素不太会骑马,这几年她几乎没有出过赵家镇,最远的一次无非是与养父一道去了镇子外十里处去接坏了轱辘的货车。更遑论独身一人天远地远地游荡。幸好赵员外提前系在树下的青骢马是匹极通人性的母马,否则萧宁素还真不见得能驾驭得了。 巳时过了,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今日天公算的惫懒了,谈不上几多灼热难当,但说想就此闲庭信步马上看花就趁早熄了这个心思。等到午时一来,保证烤的上蹿下跳。 出了赵家镇地界大约半个多时辰,界碑早甩在马后,终于是在十七岁这年,萧宁素独自一人离家出走了几十里。 “吁~”萧宁素一勒缰绳,青骢马停在了分岔路口前,这下子萧宁素有点面色微红了。这路口好死不死地也不立个指路牌子,左右边皆是长的一模一样,叫人怎么选? 她那里认得路? 这下子萧宁素大感头疼,没想到赵员外千叮咛万嘱咐竟然忘记了这少女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当年她十一岁的时候,养父令她回家拿件衣裳过来,一路磨叽了三四个时辰才到了家,等好不容易天色见黑摸回了铺子,惊恐发现养父母都不见了。害怕地蹲在门口哭了起来,这才被隔壁顾大嫂发现了,叫回了找了半个赵家镇的陈家夫妻。 敢情是怕她被拐走了。 自从那件事情后,萧宁素第一次扬名赵家镇。谁人不知陈家夫妻养了个傻不拉几、回家都能走岔路的傻闺女。 青骢马应是懂得鞍上少女的沉思,“诙咴”地回头叫了两声,朝着马鞍咂了咂舌头。 恍然大悟地一抚额头,萧宁素俯身从马鞍袋里摸出了一幅地图,摊开一看,却更是伤脑筋了。这七画八画的,如何看得出她在哪儿? 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萧宁素总算是看明白了她在赵家镇的南边,总归是没有走错路,手指顺着纹路滑了上去,比到了四五十里地外的柳家屯。噢,原来是往右走啊。 萧宁素心里松了口气,她可是生怕走偏了路,大半夜露宿荒野,听着狼嚎鬼叫什么的,她是随身佩了柄剑不假,但她一个万般人宠着的少女,没事那里会去杀鸡宰鸭? 放下了帷帽,一抖缰绳,青骢马有些迟疑,但还是迈开蹄子朝着岔路右边而去。马虽然是年纪大了,但是脚力是一点不差的,一刹那就奔了过去,萧宁素坐在马上那里看得见路边被风吹倒的指路牌? 日头伸完了懒腰爬了上来,连带着半空中的麻雀都受不了挥挥翅膀落在了草地上,叽叽喳喳地啄了几条虫子,便觉得肚子填饱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正巧一边就是个看上去往后倾倒的木牌。麻雀跳了上去,当然没顾着爪下的几行字。 “刘家墩,三十里” 老天爷总算是醒过神了,猛地一股火浪就浇了下来。日头很是晒的人飘飘欲仙,飘的是前路恍恍惚惚,仙的是人热的昏昏沉沉。 萧宁素担心路上碰着了人,一直强忍着不敢摘下帷帽,午时未到时尚能心平气和一番,过了午时,非是萧宁素俏脸热的红扑扑的,连青骢马都吭哧吭哧地慢了下来。 心想这么蒸笼似的天气,后边就算是有人在追,那也肯定受不了,该休息得休息。 打定主意,萧宁素下了马,牵着青骢马将缰绳系在了树边,自己将能捂死人的帷帽顺手挂在了马鞍上,就朝有溪声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见得是一条潺潺溪流,萧宁素心下大喜,欢呼一声,脱了鞋袜就淌进了溪水里,手掌拢了冰凉冰凉的清水就往脸上一洒,假面皮摘了信手一扔,就连淋淋漓漓滴落到了胸前露出了好大的春光都不在乎。就着清凉溪水吃了两个干馒头,咕嘟咕嘟地饮了一肚子水,牵来青骢马让它也喝了个痛快,虽然不小心打湿了鞋袜,但萧宁素仍旧是展颜一笑,骑上了青骢马赶路。 从此她再也不是那金丝雀了,她会是那鸿鹄,在云端上振翅。 想到今后不必刻意为之的生活,萧宁素很是欢喜,思索着该是在大城邑开个大酒楼做幕后掌柜,还是在没人认得她的世外桃源男耕女织?想着想着红着脸倦意又上来了,左右不是午睡吗,那就睡吧。 于是萧宁素头一点,缰绳也松了,青骢马感到背上一轻,驮过无数人的青骢马自然知道这是主任打瞌睡了,一路跑的极稳而不慢,顺着路就一直奔了下去。 迷迷糊糊间,前几日梦见的那位公子又潇洒负手站在山巅,明月一映,真是英姿非凡恍如谪仙,而那公子缓缓地转过头来,桃花眼微微地瞄了一眼,便有无数桃花洒落。 萧宁素坐在树下,望着那近在咫尺却又天涯海角的公子,满眼全是那一顾之间的逍遥自在。 眨眼之间,萧宁素到了山巅上,公子仍在望着圆月,衣带飘飘。萧宁素慢慢绞着手走了过去,谁曾想一阵山风掠过,将她掀了下去。 坠落前,萧宁素只来得及喊了一声。 “放手啊你!” 夜风吹过,萧宁素猛然惊醒。四下环顾,顿时懵了。 暮霭沉沉楚天阔,天籁穹宇皆林荒。远方是依稀可见的山脉阴影,旷野之上唯见此起彼伏的尺高野草在随风倒伏,仿佛是在嘲笑某个路痴少女睡过了头。 低头恶狠狠地一瞅青骢马,那畜牲颇是可怜巴巴地“诙咴”了两声,比萧宁素还幽怨,像是说。 我一匹马走走停停,你倒是雷打不动睡到黄昏,天晓得你是要去哪? 萧宁素竖着耳朵听到了隐隐约约传来的窸窸窣窣声,真是欲哭无泪。 我这是到哪了啊! (本章完) 第九章.明月星辰 天地初始,星空璀错。星辰有如恒河之沙数之不尽,黑幕之中就是天地间最杰出的画家狂放一甩七彩笔墨,浸出了众星拱月,甩出星穹灿烂。旷野之中双手抱着夜风,仰首望向无限星空,纵你是再铁石心肠,都不由得感慨。 天地无双。 当然今夜的萧宁素就没这个心情赏月观星了。 青骢马自得其乐地啃着地上嫩芽,甩甩尾巴快乐极了,而萧宁素将地图铺在一块大石上,借着星光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瞌睡了一下午,谁知道哪跟哪?青骢马倒是知道,但它不会说话写字啊。 有时候萧宁素真是挺佩服自己的,一闲下来就能闭眼就睡着,原本以为她这个天赋只作用在柜台桌椅上,没想到骑在马上也能瞌睡地这么深沉。 指尖滑过了柳家屯,地图上明明画着柳家屯四周皆是平原,为什么她现在眺望过去能看见此起彼伏的山脉? 萧宁素仔细睁大了眼,将赵家镇四周的都看了个遍。是,山脉附近是有,问题是,她又分不清东南西北,那里知道她在那片? 懊恼地一丢地图,萧宁素撅了撅嘴,双手一抱,眸子里全是幽怨之情。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荒郊野岭的,她迷路了。 她望了望星空,北斗星高挂,亮闪闪的,爹教过她北斗星是指路的。但是……萧宁素是真的不清楚北斗星那边指着北,就算知道那边是北,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在那。 不管了,不管了。萧宁素捡回地图,放回马鞍袋里,席地一坐就想今晚该怎么过去。 柳家屯离赵家镇实在不是太远,大概也就是七八十里路。赵员外本以为就算萧宁素走得慢些,傍晚时分投宿在柳家屯客店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即便顺着河走,一路上大小村镇不下十余个,自然是不愁露宿郊野了,所以一应累赘的帐篷风灯是没有的。 这下是烦了萧宁素了,七月夜晚的确是谈不上多冷,不过无遮无挡的旷野里,风吹个一晚上又有多少人能活蹦乱跳?难不成她一个娇娇女子真席天慕地,天床地枕?她是流浪过,那也是七年前的事了! 笨手笨脚了半天,萧宁素才将青骢马的马鞍给卸了下来,趁着天色尚不算太晚,四处捡了些枯枝干草什么的堆在一起,打算生个火,将就一晚再思考怎么走。 盯着眼前的枯草,萧宁素又发愁了。 她不会打火啊。 从前萧宁素可不会有踏青露宿的习惯,养父母在的时候,她顶多是洗洗碗筷衣物,递茶送水之类的,实际上,养父母宠她的很,不让她做什么重活累活,点火烧灶这样的苦差事一般是养母陈氏做了,那里用得到钻木取火这样的手段? 尝试着放了块小木条在地上,拔出了素剑在木条上刻了个小洞,心中默念着剑啊剑啊你别怨我,我也是无奈啊,等我真的自由自在了让你好好餐风饮露。 凝若脂雪的素手僵硬地握着根小木棍,开始来回搓动,但折腾了半天,把手弄得一片通红不说,木条木棍上半点火星都没瞧见一个,夜风猛的一过,直接将地上木条给吹跑了。 萧宁素“哇”地一声就想哭,没帐篷遮风她还能忍受一二,但是没了火,要是半夜里有野狼什么的过来叼走了她该如何是好啊,她练过剑,却那里杀得什么生灵。 站起来转身靠在青骢马边,抚了抚马鬃,自言自语道。 “我怎么这么笨呢……,除了睡觉什么都不会。” 青骢马闻言缓缓转过马头,一双硕大的眼睛瞥了这少女一下,“哼哧哼哧”地算是回应。 本马驮过这么多人,你这么蠢的人倒是第一个见。 萧宁素聪敏得很,那里猜不到这青骢马在想什么,当即拍了拍马脖子,揪着马耳朵威胁道。 “你这死马,我走不出去,你能得好了?你能走出去不成?” 青骢马假意晃了晃脑袋,不再和这少女纠缠,它巴不得在旷野多待待,有吃有喝,它担心什么? 夜渐渐深了,萧宁素随便吃了点干粮,听得旷野上异样的声响,心里真的开始着急了。 她知道这里是会有狼的! 萧宁素紧紧地反手握着剑柄,贴着青骢马不敢妄动,她虽然说目力因为老是趴着看小说有点不是太好,但是她是看得清那些幽幽发绿的玩意可不是萤火虫。 那是狼的眼睛! 萧宁素心里慌的要死,只祈祷着狼没看见她,烦谁也别烦她了。低头看着身前的枯草,心知火点起来了,狼畏火,这一夜就不会这么难熬了。 “谁能帮我点个火啊!”萧宁素心中大乱,一时情急竟然喊出了声。 喊出声,萧宁素就后悔了,露天野地里的,谁会在她身边,点个火什么的。还不是一句话出去惹了更多的魑魅魍魉出来。 但可能是福至心灵,萧宁素话音刚落,真有一只火折子飞了过来,掉进了枯草中,“蓬”地一下燃起了一团篝火。 萧宁素惊愕地看了看四周,她早先就踏遍了这里去找枯枝,那有人在啊,这火折子凭空出现的?当然是没可能天下掉下来个火折子,萧宁素更加紧张了,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她这些年看多了志怪小说,天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玩意蹦了出来。 不干净的玩意不知道有没有,萧宁素眼前却是渐渐地现了两个人影出来。吓得她握着剑的手都在颤。 火光闪现下,一个持着折扇的高冠公子,一个黑衣窄袖的佩刀侍卫走了出来。那公子哥轻轻把玩着折扇,满是好笑地看着瑟瑟发抖的萧宁素。 “你们……,你们两个!是人是鬼!”萧宁素抽出了半截剑刃,月光一映,一道光华掠过了这两人。 那公子忍俊不禁道:“姑娘真是妙人。有意思有意思。” 萧宁素闻言不悦道:“说!你们是什么玩意?再不说,我拔剑出来斩了你们!” 这话一出,连面无表情的黑衣人都浮现了一丝笑意出来,那公子则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二人肯定是人了,姑娘。我二人在旁守了你这么久。不是人还是鬼吗?哈哈哈哈……” 萧宁素微松了口气,不是鬼就好办,收了剑,小心翼翼地抬眼问道。 “是你们点的火折子喽?” “有吗?你有点火吗?李师?”公子皱眉问道旁边的黑衣人,黑衣人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公子摸了摸下巴,眼睛一丝促狭之意。 “那可就奇怪了,我二人手头上可没有什么火折子,姑娘,你不会看错了吧!” 萧宁素顿觉脊背发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这眼前两人越看越是诡异,那公子一身白衣,又有黑衣同伴,不会?不会是什么黑白无常过来索命了吧。 锵然拔剑出鞘,萧宁素大喊道。 “都走开!都走开!管你们是人是鬼,都走开!” 公子笑的直不起腰,笑的咳嗽,良久才挺起来,正色说道。 “姑娘啊,骗你的,你看,这是火折子,是我扔过去的,这里是刘家墩外的梧风山脚下,多有狼群出没,姑娘一人外出于此好生危险,于是我二人就一路保护了过来。” 刘家墩?梧风山? 萧宁素听的天旋地转,地图上的梧风山可是在赵家镇北面一百多里处!她一开始出了赵家镇就走错路了!她在朝着州府走! 看着这明显就是主仆的二人,萧宁素弯了弯妩媚的丹凤眼,粲然一笑盖过了星光。 “麻烦你们,把火生旺点好不好,我怕狼 (本章完) 第十章.阴晴圆缺 楚离虹颇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艳名传天下的少女,背着柄宝剑却没有一点女侠的风范,听见了若有若无的狼嚎就能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从浑天雪的行囊里取出了一件白狐氅衣,亲手递了在篝火边受惊小白兔一般的萧宁素,少女一将素剑抱在胸前,一只手探了过去,够了半天给扯了过来。 黑衣侍卫李师非常识相地去照顾那两匹坐骑,李师叼了根草,回头瞥了一眼才子佳人的那一对孤男寡女。这夏日凉夜倒是充满了浪漫的气味,连带着公子的白马都去找那萧姑娘的青骢母马玩那车辚辚马萧萧去了。 李师望了望南面赵家镇的方向,总感觉这会是个漫长而有趣的夜晚。 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精致的银酒壶,拧开壶盖,一股酒香随风飘了出来,楚离虹眼角余光搭了一下一脸冷清的萧宁素,正打算送入唇中,却停了一停。 “姑娘不喝一口暖暖身子?”楚离虹眯了眯极好看的桃花眼,故作诱惑道。 萧宁素歪了歪眼睛,满是鄙夷。她才不喝别人喝过的东西! “不喝。” 楚离虹可是闻美则喜,千里之外飞骑而来的真公子,平素最喜欢与美人拌嘴,观她们一颦一蹙。这等小挫折算的什么。 言罢,楚离虹抿了一口九酝春,又不知从那里拿出一个机巧镂花食盒,手指一搭,食盒竟自如地“咔嗒咔嗒”分了开来,分成了左右两边各三层笼屉,中间攒着一个莲花状玉盘。篝火照得通透,屉上全是珍馐佳肴。 这恶人递过一双银筷,邀请道。 “姑娘一天奔波,想必应该吃些晚食了” “不吃。”萧宁素干脆地回答道。 “那这掌心炉呢,姑娘不冻手吗?” “不要。” 楚离虹露出了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本公子可是屈尊住在赵家镇那乡下地方快一旬了,姑娘你平时喜好本公子早就摸了个清清楚楚。于是他暂且将一应器物收了起来。又从百宝行囊里取了一物出来。 “哎,没想到姑娘这样挑剔,本公子只好泡杯茶聊慰聊慰风尘了。”楚离虹将白玉茶罐打开,里面叠着数十小盏各式花茶。 这下子萧宁素有点不淡定了,她就是那宁可一日无饭不可一日无茶的忠实花茶拥趸。一杯茉莉花茶,一本志怪传奇,一副桌椅,就是神仙也不换了。 萧宁素愤愤地拉高了白狐领子,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但那清逸隽雅的芳香饶是白狐氅再洁净如雪,针脚细密也挡不住。更何况对面那恶人摇头晃脑地煮着什么冰山甘泉,真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沸反的泉水往茶盏里一倒,一线不绝地高了起来,几瓣鲜艳如血的洛神葵和着干菊花腾腾旋转,刹那间馨香满溢,勾得人心旷神怡。 楚离虹心知就差最后一把火,这冀州第一美人就要入了套。他佯装风大手抖,一盏茶倾洒了不少。 “哎呀哎呀,真是可惜了,本公子搜罗了许久的洛神菊花茶就这么洒了。不打紧,本公子这还有双彩茉莉蜜茶……” 等到茉莉花茶的甜香钻进了衣领里,萧宁素再也忍不住了,弱弱地从白狐氅里传出一道声音。 “啊……公子,分我一杯吧。” 啜饮了一口花茶,萧宁素这一天的心烦意乱都消去了不少。一杯茶到了底,思虑则清晰无比,重又回到了那个聪敏无比的萧宁素。 员外的金蝉脱壳计是没有瞒得过这些手眼通天的人物啊。萧宁素微微失神,她有些担心赵员外会不会被无端迁怒,如今赵家镇里因她而来的大人物着实不少,没一个是赵员外惹得起的,一个不高兴寻个理由毁家灭族也不是太过耸人听闻之事。 这跟随了她一路的折扇公子更是厉害,兴许是她刚出了镇子,人家就吊在后头,静静等着时机,让萧宁素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篝火对面的公子是摆明了欲擒故纵了。这人一击成功就不再出手,只一边抿着酒一边极文雅地读着《天宝杂记》,火光若隐若现的,这人面白如玉举止不凡又兼年少多金,一般姑娘就此半推半就也是正常。 萧宁素不是一般姑娘啊。 “本姑娘天明要早起赶路,如没什么其他事,楚公子就回避一下,免得传了出去给公子落个偷窥的名声。”/p>萧宁素不咸不淡地说道,她将宽大的白狐氅一铺一卷,露了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就准备歇息。 白衣公子也不恼,也不起身,放下书,玩味地回道。 “姑娘怎知我姓楚?” “你腰上玉佩一个大大的楚字啊!”萧宁素没好气地反诘回去。 “公子骑着一匹神俊白马,身处荒野依然衣食考究,加上‘楚’字玉佩,不难猜出公子就是那豪奢天下的东海楚家中人” 说到这,萧宁素眼睛鄙夷之意一闪而过。 “有闲情雅致到从青州优游到冀州的楚家中人,除了楚离虹公子你,还会有谁?” 楚离虹听得稍稍点头,看来这姑娘倒也不是太过无脑,不是那么容易哄得团团转,不过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令他兴致勃勃。 萧宁素侧过身去,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侧颜,白狐氅裹在地上,触感柔软,完全不逊于家中绒被。 “夜深了,劳烦公子就以火堆为界,想必不必我再多说什么,公子懂得。” 说罢,萧宁素闭上眼睛,真就大咧咧地睡下了。 楚离虹颇感无奈,看来今夜是要吃些苦头了,想抱得美人归不受点美人白眼是不可能的。楚离虹看着眼前娇柔动人的睡美人,心中一点睡意都升不起来,先前装样子的古书就干脆真的读了下去,待得明日也有些话头引得萧宁素开心。 “啊,对了。”萧宁素突然转过头,露出一截光洁如玉的藕臂支着脑袋。 “顺便请公子牵开你的马,我的马也是要赶路的” 楚离虹一下子尴尬得紧,起身去唤李师拉回那倒霉畜生。一起身,李师就站在身边,面色严峻,只手按刀。 楚离虹面色微沉,心知这是有其他人做了黄雀,他悄悄对萧宁素比了个手势,一边往白马那侧退。 “不知是那位朋友,还请现身,东海楚离虹这厢有礼了。” 旷野里陡然传来一阵阵笑声。 “夜色撩人呐,不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吗?” (本章完) 第十一章.一泓清光 萧宁素系起了白狐氅,素剑攥在掌心中,她只是想安稳睡一觉,为什么偏生有这么多人过来叽叽喳喳? 楚离虹一听传来的声音,眼角微抽,他最不希望出现的人终究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地来了。而这人的喜好就不是那么风雅了。 突然间,萧宁素的青骢马悲鸣一声,随即一阵重物倒地之声顺风传了过来,而楚离虹的浑天雪长嘶人立而起,月黑风高看不真切,只隐约瞄见了几道人影飞了出去,而白马却风一般地不见了踪影。 萧宁素心中有些焦急,青骢马可是她未来一段时日的坐骑,出了意外,她是要靠脚脱困不成?握着剑就想冲过去探个明白。 这时一只手拉住了萧宁素,萧宁素猛然间感觉被人吃了豆腐,冷然回首瞪了一眼楚离虹,寒声道。 “松手。” 楚离虹此时并无一丝一毫嬉皮笑脸之色,甚至没多给萧宁素一分颜色,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似乎是扣着什么玩意。 “你现在走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见楚离虹依旧强拉着自己的手,萧宁素才不管那么多,她只知这人在占她便宜,阻她寻马,于是她一提剑柄,锃地滑出了一截素剑。 “松手,不然我斩了你的爪子。” 这蠢姑娘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楚离虹顿感憋闷,明摆着有人不怀好意摸过来了,明摆着是要强迫你“共度良宵”了,还傻傻地过去。 那素剑越拔越高,萧宁素眸子幽冷,直盯得楚离虹莫名颤了一颤,心想这傻姑娘果然是有些特别的气场,剑伴人势,冻意十足。 正在楚离虹胡思乱想走神之际,萧宁素真就素剑一扬,流星赶月一般对着楚离虹的手斩了下去! “哎……”楚离虹惊得手一松,什么都没反应过来,萧宁素的剑就无声无息地破风而来。 一瞬间以为自己要美人没捞着赔了只手,楚离虹渗了几滴冷汗。萧宁素的剑悬停在他手背上毫厘之分,剑刃漫出来的锐气割得一阵手疼。 楚离虹眼睁睁看着萧宁素极稳地将剑横着移走,就势一抛归了剑鞘,惊得说不出话来。 “烈性美人,甚好甚好,今夜月色如此好,正好驯服匹火烈小母马了。”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四面八方地涌了过来,附和着不知多少人的沉闷低笑。 楚离虹定了定神,先前自报了家门依然镇不住来者,能一路尾随了萧宁素,又尾随了之后的楚离虹,这等人物在昨日赵家镇中,就只有一个了。 清河崔元定! 此人虽然是爱美之人,但绝不是与楚离虹一般宁愿吃美人薄怒的惜美之人。这崔元定凭着是清河崔,向来是我行我素,遇见美人最喜霸王硬上弓,生生凌辱至死的女子足有六七个,搞得清河一带女子不敢出门露面。 逐美万里的楚离虹如何不知这崔元定秉性,随行从来不下十数扈从,清河崔中的随侍高手四五个护其周全,真要动起手来,顷刻就能擒下他们三人。 楚离虹想着怎么应付了崔元定,萧宁素却脆声回道。 “回你家马厩驯你家母马去!大晚上的!给不给安静了!” 旷野里手中转着两颗夜明珠的崔元定闻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要是这里是赵家镇,我倒也忌惮世家公子太多,这会儿是在这乌七八黑的地方,本公子还会任你这匹小母马呼来喝去?” 萧宁素听得火气上来,这一天本就郁闷至极,加之在赵家镇被宠惯了,她那里去管什么镇子什么黑地方,也不顾楚离虹阻拦,张口骂了回去。 “都说滚回你家玩你家母马去,你是脑子被马踢了啊,被门夹了啊!” 崔元定一皱眉头,手中把玩夜明珠地“咔咔咔”地飞快。 “不识抬举,现在这般田地还能这么挺胸昂首,反倒是多了不少趣味。”说着,吩咐起藏在暗处的侍卫莫要下重手伤了萧宁素。 楚离虹脑门一阵跳,这是那里来的聪明姑娘?方才由着她是他情愿,这阵子是真傻假傻?三言两语就逼死了退路。 刚欲开口缓和缓和气氛,楚离虹瞄见了一旁的李师额头上全是汗,手死死扣着刀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见公子询问之意,才僵硬地回了一句。 “四品小宗师两个,五品刀客八个” 楚离虹环顾四周,漆黑一片。以他目力顶多看穿了四五个刀客的行踪,四品小宗师怎么观察都瞧不见半点踪迹。 李师乃是四品巅峰的用刀小宗师,平时护着实力也算上佳的楚离虹自然是绰绰有余,但今夜之情实在是双拳难敌四手。若是不好善了,动起手来,两个小宗师缠住了李师,八个刀客围将过来,岂有幸理? “崔兄!这明月夜月明如水,晚风一拂,有美人,有美酒!何不过来一叙,共赏明月?”楚离虹眨眼间摆了副客气模样,朗声喊道。 远远地传过崔元定不甚耐烦的呵斥声。 “我道是谁,东海四脚蛇楚离虹,猜也猜得是你个不中用的。” 楚离虹听的额头绽开几条青筋,畅游万里,有谁敢放了重话给他!但又奈何人在屋檐下,崔元定出了名的暴虐猖狂,这时尚可虚与委蛇一下都是看在东海楚家的份上了,恼了他三两下捆了他二人看活春宫那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崔元定的双眼浑似磷火,绿油油地比野狼更阴沉,一扬下巴,十数个侍卫悄无声息地围了过去。 “大爷我今夜只有兴致与小美人聊聊裙子里的事情,没兴趣与你只四脚蛇酸溜溜,大爷给你两条路。”崔元定一甩夜明珠,骨碌碌滚到草丛中,毫不怜惜。 “一!卷铺盖滚蛋,别烦大爷心情。二!痛打一顿捆了!大爷容你看场春宫戏!高兴高兴你条四脚蛇!” 话语中嚣张至极,完全不将楚离虹二人放在眼中。至于萧宁素,在崔元定眼中,自走出赵家镇那一刻起,就彻底沦为了玩物。 楚离虹眼眶疵裂得差点滴下血,指节捏的发白,刻下深深几道指印。 怒啊!但两人战得过十个高手吗? 不能! “喂!傻子!”萧宁素昂着头,清越地发一声喊。素手反握着白玉剑柄,渐次拔出。 “本姑娘有同意吗?” (本章完) 第十二章.一剑惊鸿 萧宁素缓缓拔出了素剑,如泓剑波映出她那狭长妩媚的丹凤眸,两指轻划剑脊。 崔元定捧腹大笑起来,只挥挥手讥讽道:“这个大爷我不在乎,不过要真是你这匹小母马会使剑,想来身姿柔韧,腰可扭秧,哼哼,反倒是令人期待的很呐!” “本姑娘刺穿你的臭嘴的时候,你就知道期待不期待了!”萧宁素划过剑脊,剑尖一甩,冰冷地盯着崔元定。 崔元定不怒反喜,鼓掌道:“最好最好,看见了没,本大爷站在这里不动,小母马你大可以天外飞仙刺死大爷我。” “不过”崔元定笑嘻嘻地。 “就怕小母马你,先被攒了蹄子!” 说着,伏在夜色中的三名刀客,握着刀鞘飞身而上,显然是并不把这拔剑少女看在眼里,只求迅速制伏了送于主人。 楚离虹这边眼睁睁看着萧宁素要一步步被困拢,心中猛然间下了决定,手背在身后悄悄一点李师。 “至于你们两个”崔元定眼睛一眯。 “滚还是……” “滚你大爷的!”楚离虹怒吼回去,一抽藏在身后的短剑就先发制人,朝着正前方的刀客冲去,而身侧李师当即甩手飞出长刀,竟然赤手空拳地同时一跃而起,直逼身周刀客面门而去! 先发制人! “还是,死。”崔元定脸色阴沉地滴水,近处楚离虹突然抢攻,间不容发际割断了一名围攻刀客的喉咙,而李师一柄长刀“乒”地溅出一蓬火花,逼得一个小宗师出手自保,就凭着片刻瞬间,李师一拳就打塌了又一名刀客鼻梁,打得后者狂喷鼻血轰然倒地,随即再双手一旋,两支双刀翻飞间,一时间与两名小宗师斗得旗鼓相当。 萧宁素这边仍然是四名刀客步步紧逼,这三个刀客得了命令不能伤了她,束手束脚地难以办事,只敢围拢了四人同时压住萧宁素以求万无一失。 但萧宁素一丝顾忌没有,冷眼扫着东南北三个方向围了个死的刀客贴紧过来,将素剑微微往身后一收,做了一个起手式,静等刀客先出手。 她要后发制人! 猝然间抢攻优势消失殆尽,楚离虹虽风驰电掣,与李师联手一杀一重伤了两名刀客,但楚离虹此时在独斗两名黑衣刀客,渐渐左右支绌。 每当楚离虹好不容易扳回些微战机,力图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两三次短剑几乎抵到了其中一人刀客心脏处,然而再进一寸时就立刻被另外一人急攻打断。 第三人按着刀牢牢把着战圈,这人明显是吃准了楚离虹实力顶多就是个五品刀客中技法纯熟之辈,万难以一敌二,兼之主人并不太想格杀了他。一旁掠阵便十分稳妥,只在楚离虹拼着吃一刀都要结果对面刀客时出刀,刀刀指着楚离虹要害。 杀人可以,但是你的命也要拿来换。 战团另一头激烈无比,李师两把短刀勇则勇矣,奈何威力实在不高,往往挥刀而上时,刀客小宗师索性吃上几刀再反手还上一刀,如此这般,是打得鲜血淋漓,刀伤纵横。 李师的确是身手敏捷,腾挪转移间即便是勾下了敌人大片血肉仍然可以全身而退,但终究是无法防过全部,后背挨下数道血印颇是恐怖。 短刀弧刃顺着对手刀刃顺势滑去,直奔脑门,但对手一点不弱,锁死了刀刃,不肯再进一步。 这时,这小宗师诡异一松手,陡然间李师逆势直冲,在对手仰头之际削下了半个鼻子,喷出的血顿时淋了李师一脸。 心知中了苦肉计,李师眼皮狂跳,又一人的虎头刀力劈华山竖劈过来,这一刀下去,是要将人直接身首异处! 一力已尽新力未生,李师眼瞅虎头刀朝着脖子千钧一线砍来,心中一狠,手腕一拧,榨出一股力道继续推着刀刃前削,在贴面的小宗师骇然眼神间剜了他一大片脑门皮下来,直削着白骨森然而露。 这小宗师痛嚎出声,这舍身诱敌废了他半条命,铁腕死死扣住李师手掌,状若厉鬼,黑漆漆的鼻梁上流满了鲜血的眼睛怨毒地盯着李师,凄厉嘶喊道。 “死!” 李师闪过一丝轻蔑之色,不仅任由这人拼尽全力扣着手掌,反倒是借力用力猛地抱住了面前之人,身形重叠成一人,手中刀不慢,霎时在这人后心上开了无数道窟窿。 劈下虎头刀的小宗师悚然一惊,这摆明了是要拉个陪葬的。大骇之下,手中不由得偏了几分,虎头刀往里收了几寸,堪堪错过了和兄弟相逢一般抱得紧实无比的二人,错刀一过头颅,一股血流喷薄而出! 李师一脚蹬开了这凉透后背心,捂着半边脖子的死人,夺过了沾满鲜血,刀柄湿滑的一柄黑刀,脚步有些踉跄,柱着刀半跪在地,淌着豆大血珠的冷峻面色不变。 楚离虹这边短剑滑着刀刃,趁势要削人手指,硬生生地迫退了面前刀客,来不及喘息,掠阵刀客就当头一刀斩下,就地一滚间看见了战圈另一侧,柱着刀,脖颈软趴趴地歪向一边,全身成了血人的李师。 提着滴血黑刀的两位黑衣刀手,拉出两道黑影缓步走去,浑身草屑的楚离虹翻身滚地,自保尚且不暇,他纵然是焦急万分,也是无能为力。 本以为两个四品小宗师辅以两名五品刀客,围杀李师是绰绰有余了,但料不到这冷峻大叔悍勇非常,顷刻之间拼着重伤都要屠了两人。 崔元定暴躁起来,手中宝珠咔咔捏碎,染了一手晶亮珠屑。 “杀了!” 本在犹豫下死手与否的两人,听见了主子命令,自然不会顾虑了,踏前几步,刀刃浸透了鲜血就要斩下。 李师沉默等着两把刀斩过,一手柱刀一手撑地,拿他命当然是没问题的。 不过!他这条命值钱的很!要再拿两条命换! 刀就要斩过,李师胸中越是轻快,虽说他是必死无疑了,但是公子一定能逃了出去。公子浪荡了不少年,今夜吃个教训也好安心回去辅助家主了。 至于其他的鼠辈,不足挂齿。 两阵刀风刮面。 莫名成了一阵? 遥遥传来一声,似岫鸟长啼。 “劣马不许说话” (本章完) 第十三章.是为素王 一刻前。 三名刀客踏过七月夏夜青草,黑刀未出鞘,提在手中,走得极稳,莫可抵挡地渐渐将萧宁素围拢数丈方圆的空地中,直到合力擒下她。 萧宁素将素剑横置在腰后,反握剑柄。素色剑鞘映出一片清影洒在月夜之下,她平静地看着眼前。 那是一片正翩翩起舞的幻色萤火虫。 她想起了过往无数个月夜下,她在小院石桌边伴月伴星辰舞剑低吟,在她最孤寂的时光里,总有一柄剑在陪伴于她。 她如何会惧怕眼前? 黑衣刀客沉默地只剩下一丈之遥。 十岁那年,她于风雪中被养父母抱进了宝泽兵器铺中,她怯生生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铺子中琳琅满目的兵器,萧宁素看中了一柄剑。 八尺。 十二岁那年,养父开炉冶炼剑器,只为她所求,取北疆寒铁锻造,以东海冰泉淬火,蓝田宝玉为柄格,中原白锋铁箍以金石为鞘。 是为,无名素剑。 六尺 十三岁那年,萧宁素披麻戴孝送走养父母,孤单一人守着兵器铺,一日,她偶然听的书生畅言“孔夫子游遍列国”,她若有所思。 是为,素王。 四尺。 自十三岁至十七岁,萧宁素每日循着剑谱自行摸索,剑舞月夜,常有惊鸿一影消逝。她抱着素王坐于星空下,遥思天外飞仙。 三尺。 刀客扬起刀鞘就要拍下,饶是这些人喋血刀口,清晰地看清了这少女容颜,冷漠无波的面色惊起几分讶异。 萧宁素拔剑。 她脚尖一旋,素王剑毅然出鞘,一线泓光飙出,剑影疏离冲九霄! 刀客们下意识间都脚步一顿,随即感觉手头一轻,就势拍下刀鞘时,这些刀鞘。 竟然都断了。 三把刀鞘,九块碎片,掉落在草丛中。 这一剑,浑如满月,一旋一挪间,素王如破甲三千,轻易削断了连带着刀鞘在内的三把刀。 你们不敢出鞘,我替你们出鞘! 失去了鞘头的三柄刀一齐落下刀鞘来。这三位刀客一时心惊过后,启开刀鞘,拔出了平白少了四分之一的刀刃。刀本就较剑更短,如此这三柄刀看上去不伦不类的,又像是是短刀又像是短剑。 三名刀客交换了眼神,翻出刀背却不再留手,狂风骤雨地刀围攻上去,三人顷刻间锁死了萧宁素所有退路。 一刀指手腕,卸剑,一刀指小腿,除力,一刀指后脑,击晕。 萧宁素并不动身,素王剑一击而中又收回了腰后,这三人重新攻来,仍是反握着剑。 一尺。 素王再出,月夜难掩其辉。 萧宁素左脚一沉,素王朝下一挥,破去攻她小腿的刀刃,削断!斜斜划上,再断攻她手腕的刀刃。 她身子往后一仰,素王斜转而上,画成一轮半月,映出她的眸子与一旁劈下的刀。 “当啷”攻她后脑的刀刃再落于地。 萧宁素身型微动,避开了这三个失力扑倒在地的刀客,一轮半月画过,素王归鞘,收于身后,她负手站在刀客面前。 灰头土脸爬起来,刀客一看手中刀兵,顿时不可思议,这三柄刀被削得一模一样,全是被这少女的宝剑,两剑削成尺半短刀,完全不堪大用。 一丈。 三名刀客面面相觑,这少女看上去是个佩剑装潇洒的花架子,料得是齐齐推进,刀鞘一砸,就完事了。 这少女自如负剑地立在近前,若有若无地挂着一丝轻笑。越发让刀客们吃不准这究竟是何深浅。两剑下来削去了他们半块刀刃,削去了漫不经心的轻视。 三人尴尬地按着轻飘飘的刀,挪着步围着萧宁素绕起了圈,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迫近。 萧宁素握着凉玉剑柄,指肚滑过微凸的骨节,剑格下鎏金剑脊勾勒成了若隐若现的金凤。刀客逼得越近,她反而就越心宁。 六尺。 刀客握刀在手,平举着断刀。这次他们要三刀齐攻一处,以势力压! 三尺。 萧宁素岂会真傻傻地让刀客们三刀劈下?她一十七岁女子不至于托大认为能力扛如此重击。她莲步微移,间不容发地避开了袭来三刀。 近得一尺!素王锵然出鞘! 不给三人任何变招的机会,萧宁素握剑右手滑剑而出,身姿一拧,又是一记斜月挑。/p>挑指卸刀而过! 三柄断刀砰然落地,一齐失去了拇指的刀客痛嘶一声,但非及嘶声出得喉咙,就被素王堵了回去。 手腕一翻,素王横着扫过,一剑而封咽喉! 三道血雾爆射而出,这三个刀客本想合力抓了萧宁素,反倒是被萧宁素顷刻间一网打尽! 这三人捂着喉咙在草丛中哑着嗓子翻来滚去,萧宁素这一剑送得轻了,否则以素王斩金铁如尘泥的一般锋锐,就不是半个喉咙了,那就是一颗首级了! 三剑,三人! 收剑归鞘,不沾点滴血珠,素王仍是素剑。萧宁素将剑一背,就望向楚离虹的方向。 只见楚离虹在三个刀客围攻下狼狈无比,被攻地四处滚地一身污泥,一点贵公子的风范都没了。看的萧宁素直皱眉。心道过下看你还有没有胆子勾搭本姑娘。 那侍卫李师却是血染风采。浑身浴血仍然坚持着单膝跪地,以刀柱地,犹自低低地沉笑。近处就是两个刀客要手起刀落,斩下李师的头颅。 萧宁素刚才三剑废了三个刀客是有些借了这些人的轻敌侥幸,她可知道自己那看剑谱练出来的功夫是敌不过的,一旦这三个刀客稳扎稳打过来,她或许支撑一会儿,但也免不了剑飞人晕的下场。 更何况,她看得出围攻李师的二人中有一个绝对是那种剑谱说的四品小宗师,再来一个萧宁素都恐怕都斗不过小宗师。 眼看刀已扬起,萧宁素来不及细想,剑鞘前倾,手一扯素王就脱手飞了出去。 李师本以准备好了两阵刀风欺近时就将掌心捏着的地雷珠炸开,一同拉了陪葬。突然间势道最猛的刀风一歪,李师想也不想,奋力一滚,算是躲过了绝命一击。 公子何时刀法这般出色了?李师疑惑地偏头看向楚离虹,一扭脖子就疼地脸色紧绷。 楚离虹正乐在其中地四处打滚,那有什么心思管的他。 除了公子,还能是谁? 李师随手挡了刀客一刀,那宗师被飞剑贯穿了肩膀,正自顾不暇地奔逃开来包扎伤口。目光微飘。 那鎏金白刃素剑立在泥土中,风拂轻动。 但听那蠢蠢少女一声娇喝。 “劣马不许说话!” (本章完) 第十四章.今夜无彩 楚离虹抬手一格刀客竖劈,借力弹了起来,一拳当胸打在侧袭过来的敌人身上,连连退后几步,总算是跳出了战圈。 “萧姑娘说的好!”楚离虹长笑道,张嘴撕下华服布条,简单地给李师包扎了尤其是脖劲处的伤口,将李师扶出了战圈,由他自己疗伤。再瞄向崔元定的眼光就多了许多戏耍。 这叫你偷鸡不成蚀把米! “崔大劣马!有本事你今晚亲手了结了本公子!否则日后,本公子也要与你这劣马玩玩人多势众!”楚离虹一阵嬉笑怒骂,将短剑信手一插,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喘息起来。 崔元定脸色铁青,一位小宗师,五个五品刀客的损失,让家族里知道了,少不了被父亲臭骂一顿,几个跳梁小丑又要跳出来嚼舌头! 什么冀州第一美人,什么东海四脚蛇,都赔了夫人又折兵! 崔元定本就是个暴虐的性子,事情到了这一步那有中途退出的道理,当然是要再做绝一点了! 努努嘴,余下的一半人马,隐隐构成一个半圆,要动真格杀了这两人,至于那少女。呵,翻过来不都是一样的吗? 楚离虹眼疾手快,取回了素王,顺手捡了柄长刀,一寸长一寸强,他能力扛三名刀客围攻而保住性命,这般简单道理清楚不过。 “姑娘,接着。”楚离虹递过素王,眼神已是没有了之前的玩耍心思,取而代之是视如同辈的尊重。 三剑,废了三个五品刀客,这岂是娇滴滴美人一说? 女侠! 萧宁素微微嫌弃地接过了她的素王,居然有男人碰了她的剑,看来空闲下来要好好洗洗了。素王错手而过时,萧宁素脸色一冷。 这登徒子挠她掌心! 楚离虹扬了扬嘴角,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萧宁素也随着动了动唇际,立起左手虚虚砍了砍。 少动心思,真以为能勾搭到本姑娘? 然而此时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对面六人逼得越来越近,那小宗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李师玩于鼓掌之中,早已经暴跳如雷,要找回场子了。 萧宁素敛了颜色,素王移至左腰,握着剑柄,盯着小宗师拿着的滴血黑刀。这不是那些五品刀客类的泛泛之辈,这可是有小宗师之称,刀术上登堂入室的四品刀师。 另有两名刀客左右散开,锁住萧宁素可能腾挪的空间,只是压阵。如小宗师之间的比较,他们这般的刀客插不上手,稍有不慎就是卷了性命进去一个下场。 不知不觉间,场中众人已是将萧宁素看做了剑术小宗师! 萧宁素只顾对视着这刀师,全然将楚离虹那边斗得噼噼啪啪充耳不闻。脚步微动,不管刀师如何动,她只等着出刀那刹那。 她依然要后发制人! 有意无意地将萧宁素引得远了一些,刀师率先耐不住对峙,抽刀就是惊雷砍下。 萧宁素拔剑对斩而过!她要用素王锋锐破了对手兵刃。 刀师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生死绞杀里趟过来的刀师搏杀经验何其丰富,当即长刀一变,凌空转了刀刃,不硬拼素王,只就势顺势,顺着素王剑刃滑过,但仍然是被削下了不绝于丝的刀片。 萧宁素如何看不出来这是要一路滑过劈她握剑手指,倘若她执意要继续斩过,不及斩过刀师脑袋,她就要先丢了右手。 一击不得手,互相错肩而过。萧宁素瞬时收剑归鞘,负手再等。她不图快,只求剑出中敌。 坐在战圈外边运转内力疗伤的李师眼神有些复杂,公子从小到大十数年练刀,就是家族中一众高手喂招喂大的,二十余岁成了五品巅峰刀客已经算是颇为骄傲的成绩。老家主断言这个小孙子未来有成就大宗师的资格,颇是羡慕嫉妒恨了楚家一众年轻后辈。 但与这负剑少女一比?萤火比之皓月! 十七岁的剑术小宗师!消息往江湖一放,四海都能沸腾了!那些名门大派还不抢破头了过来争萧宁素回去做真传? 李师四十多年的用刀生涯,见过多少剑招?哪能不一眼看出萧宁素对敌所用剑法都是烂大街的,诸如《入门剑法》《杨柳叶》《疾风剑谱》这样几百文就能买来的剑谱。剑法勾勒间尽是横竖挑抹等简单招式。此时若有一个真正的四品小宗师佩着她那柄金石为开的宝剑,不出一刻,就能立斩了对手!/p>楚离虹虽是没有被打地满地打滚大丢颜面,但毫无还手之力是一点不错的。而萧宁素剑出挑染自有一股天生灵气,堪称是瑕不掩瑜,斗得旗鼓相当,偶然间旁边两名刀客突施冷刀都挡了回去。 刀师知晓素王锋锐难当,根本不与萧宁素正面交手,反而是以巧力对巧力,经验丰富得多的刀师逐渐占据了上风,萧宁素再难一剑出鞘就即刻回鞘做她最擅长的拔剑术,被牢牢地黏在一起,近身短打起来。 黑刀叮叮当当地撞击着素王的剑身,素王无事,黑刀却坑坑洼洼地一片。但刀上一浪高过一浪的力道透剑而过,萧宁素手腕震得酸麻涩痛起来。 素王挥起的高度越来越低,黑刀旁敲侧击地越来越快,几乎疾出了一道道残影。素王如风暴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一个浪头过来掀翻入海。 萧宁素心知如此被刀师控住了节奏只有弃剑认输一途,她轻咬银牙,奋然一使力,硬生生接了下一浪进击,手腕一抖,素王一提,给黑刀上开了孔,借力退出几步,当即收剑入鞘。 刀师微微遗憾没能一鼓作气除了萧宁素的剑,见她收剑入鞘,显然是想做下一轮对峙。不欲下了死手的刀师自然是乐得如此,只需耗到萧宁素筋疲力竭就可。 萧宁素右脚微退,靴面溢上几分夏泥,她扶着剑鞘,握着剑柄,眼眸平静。 她要不退反进! 轮到她先发制人了! 右脚一蹬,萧宁素立时如雌虎扑食,电射而去! 素王出鞘!如那银河锻星辰,映出无数璀错星子,她要一剑斩了对手大好头颅 刀师一惊之下,赶紧架起刀,防下萧宁素这一次突袭,百忙之间不忘了疾步后撤,削着素王剑身而过,一层层卸掉力道。 天纵之才又如何?象牙塔出来的小辈,天真! 刀师有十成把握接下萧宁素这击后,陡然变招攻她胸前大开空门,一招,定输赢! 萧宁素仍旧是一往无前地劈下素王! 她心中。 当然也是十成把握! 一招,定输赢! (本章完) 第十五章.不愿阳光 素王幻出道道清光,萧宁素执剑画出半月斩一路攻去,刀师不敢撄其锋,运刀一步步后退卸掉素王剑上力道。 半月斩过了大半个圆圈,一鼓作气,再而衰。马上就到了斩势的最低谷,要么毕其功于一役,要么功亏一篑。 刀师嗅到萧宁素后力不足,已然是不可能再变招更进一步,胜券在握的刀师暗暗蓄力,准备在萧宁素锋芒退尽时,反手挑开素王,一掌痛击而下,得之一,就是接二连三。 半月斩跌到了最低处,黑刀上抵挡的力道越来越强,萧宁素已挤不出更多气力继续斩下。 她本就没想继续! 身子前倒,借一倒之力,半月斩改斩为刺,正朝刀师肋下刺去。 虚招! 刀师瞬间明白所谓的半月斩只是萧宁素掩饰前刺的手段,但刀师蓄力大半,自然就势一压,黑刀劈在素王剑脊上,“乒”地将素王打的更低,打乱了原来的轨道。 萧宁素露出一丝微笑,她猜对了! 素王是被击得更低了,但绝没有被击得乱了轨迹。恰恰相反,萧宁素极好地把握着素王,她放手让素王坠!一开始她攻的地方就不是上身! 依旧虚招! 刀师仅仅是得意了一息就反应了过来,他已无暇顾及素王了,刀师凶芒一闪,黑刀再也不回防,直接当头对着萧宁素斜劈而下! 来不及! 素王低垂,一剑刺进了刀师大腿膑骨上,手腕猛地一压,稍有阻滞的素王破开了膑骨,径直分成了两半! 黑刀离萧宁素螓首不过方寸之遥,再过一息,萧宁素也要分成了两半! 但这是不可能的! 萧宁素身子倾得更快,一低头,黑刀泰山压顶而下,却终究只是割断了萧宁素几丝鬓发而已。 刀师骤然大腿受此重创,斜劈刀势止也止不住,一头栽倒,无论如何是起不来了,只抱着膝盖哀嚎起来。 萧宁素踉跄地前冲了几步,随即定住身形,素王归鞘,目光清冷地看向旁边两个刀客,吓得他们连连后退,萧宁素踏前一步,顿时屁滚尿流地跑回了崔元定身边。 唯二的小宗师一死一伤,这还能打吗? 萧宁素走上前去,一剑拨开刀师手边黑刀,冷声说道。 “你要是再叫再动,我给你人分两半!” 此言一出,刀师立刻闭了嘴,站都站不起了,何苦逞个什么英雄? 楚离虹那边的刀客早就看见了萧宁素败了他们的小宗师,斗志消散地七七八八,一看是萧宁素负剑走来,一声唿哨,退地干干净净。 淡淡鄙视地瞪了一眼楚离虹,后者正扶着刀大口大口地喘息,被围攻地够呛的楚离虹是一点多余的力气都不想费了,嘴角一抹苦笑不言自明了楚离虹的无语态度。 怪不得您底气这么足,喊打喊杀的,敢情是艺高人胆大啊。 崔元定铁青着嘴唇,余下的五名刀客丧家之犬般,急惶惶地抖的体如筛糠。 这少女小宗师真是提剑杀将过来,那还不是砍瓜切菜一样屠了他们,怕不是还手之力都没有,如何不抖。 萧宁素感觉这些人变脸变的比唱戏地变脸有趣得多,一时玩心大起,冷着脸往前移了一步。 刀客们吓得一口气退了四五步,几乎把崔元定给推翻在地才止住了脚步。素王启出了一丝,清寂剑光闪灭间,活生生踩掉了崔元定一只鞋。 “哈哈哈哈”萧宁素放声大笑起来,笑这些人虎头蛇尾、欺软怕硬。一旦察觉出了萧宁素剑术惊人,立刻前倨后恭,怕得不能再怕。 “喂!”萧宁素剑鞘一指崔元定。 “你之前说谁小母马呢?”记仇的小性子起来了,萧宁素可就要好好念叨念叨了。 那边崔元定脸色鲜红,十拿九稳的局面成了这幅令他啼笑皆非的地步。一向是他嘲讽凌虐别人,今夜反了过来,这少女的确有能力冷嘲热讽了,谁让她是小宗师!顷刻间就能取了他们性命。崔元定现在才后悔了起来,在赵家镇时,日日夜夜盯着萧宁素一举一动。这少女每天除了睡,睡醒了吃饭,夜晚回了家也是发呆望星星,那来的这一手上乘剑术? 难道是大门派出来的历练弟子?崔元定眼珠子一转打了个叉。他查得清清楚楚,萧宁素十岁后就没出过赵家镇,这是哪门子的历练? “喊你呢!”萧宁素敛了笑颜,冷眼盯着一群人簇拥中的崔元定,她不在乎有人冷言冷语,唯独最恨将她看成了玩物!那种只能苟且于胯下的玩物! “你之前说我小母马!你有本事再喊一句试试!”素王缓缓抽出了剑鞘,萧宁素提着溢出清辉的剑踏过摇曳青草。 崔元定脸色由红转黑,由黑转白,夜明珠早就不知滚在哪个旮旯角落里,萧宁素进一步,崔元定退一步。 “杀了她!杀了她!”崔元定突然狠狠一推身前的刀客,连踹带踢地逼着心生怯意的侍卫们执刀上前,但那些抖得如同鹌鹑般的刀客们即便是不退了,又能奈何得了萧宁素? “你们五个人杀她一个!听到没!五个人对付她一个!”崔元定声嘶力竭地吼道。他已经死了两个小宗师五个刀客,多死五个,死光了又能如何? 他姓崔!豪阀清河崔!谁敢杀他崔家嫡脉崔元定?这十二个死了,他崔元定下次带一百二十个甲士来杀了她! 楚离虹刚欲上前与萧宁素并肩解决了五个刀客,一颗石子就砸在了楚离虹手臂上,回头一看正是李师咳嗽了几声,示意楚离虹不要掺和。 楚离虹有些担心萧宁素愤怒之下顺手把崔元定也给宰了,这要是宰了。乐子就有点大了,不说清河崔死不罢休地万里穷追,连带着楚离虹都免不了吃家法。 月夜之下,望着那个倒提素王踽踽独行的少女。一袭白衣风华绝世。 楚离虹终究是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出声提醒萧宁素,反倒是漫出了沉醉之情。 杀就杀了吧,我东海楚离虹还护不住她不成? 她不凡。 他必须不凡! (本章完) 第十六章.红绿蓝橙 素王既出,月夜无采。 同出一辙的剑痕刻在挡路的五名刀客脖颈,萧宁素脚步微抬,越过了用缺了拇指的手掌捂着脖子的刀客们。 一滴血珠从剑尖滑下,将草叶砸得一弯腰,来不及倔强地弹回去,萧宁素的布靴就踏了下去,完全地印在了泥土中。 机括“哒”地一声微响,锁住了鎏金华纹剑肩,素王暂时扣在黑暗中,但是若是它有灵,定知再出鞘时则是餐仙霞饮精血。 既然她不凡,素王自是更不凡。 崔元定犹然是歪着头无所谓,根本就不在意萧宁素过来的目的,纵然是侍卫非死即伤,但凭他崔元定,怕得什么? 萧宁素负剑一步步走来,崔元定就越看清这少女谪仙容颜,月色一映,如那广寒仙子衣袂飘飘无尘无瑕。 早年间,不是没有侠客义愤屠了崔元定一众护卫,然而最终是不敢动崔元定一根毫毛。等到崔家高手寻仇过去,还不是老老实实让妻女自荐枕席去了。 咂摸下嘴,那夜滋味是很有些销魂,不过和眼前的萧宁素一比,真是云泥之比了。 念及至此,崔元定梗着脖子就迎了上去,硬着嘴皮说道。 “来来来,照着这儿砍”崔元定挠了挠脖子,撩起衣襟就擦了擦,甚是气焰嚣张。 按着素王,萧宁素无动于衷地漠视着崔元定自娱自乐一般的小丑表演,看那抓耳挠腮的样子,活像了一只书中的大马猴。 “砍呀,你杀了本公子七八个人,再朝这里来一下,凑个整数呗”崔元定仍然是上蹿下跳着,唯恐萧宁素不动手。 “别怕是不敢啊,看看,够意思了吧,都给伸过来了”崔元定笑嘻嘻地,插标卖首地躬腰低头,送到萧宁素手边。 崔元定低头低地脑袋疼,底下又没什么可看的东西,就一双布靴,那有什么风景,不耐烦道。 “快点的,小母马,磨磨……” 素王一声剑吟,骤然出鞘! 真以为不敢杀你不成! 赵家镇是不敢奈何你,在这个荒郊野岭你是可以毫无忌惮骂我小母马,难道我就不能趁着荒郊野岭砍下你狗头不成! 崔元定只觉得一阵透入骨髓的凛冽打进了后颈中,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是谁!” 萧宁素丹凤眼怒地一睁,她本是要剑刃朝下取了崔元定脑袋,剑出一半,近处居然激射出一颗石子撞了过来,力道之大,逼得萧宁素剑刃改平,将崔元定砸晕了过去。 “得饶人处且饶人,崔公子身份贵重,萧女侠略施惩戒即可。”一侧黑暗中缓缓走出个长衫剑客。不对,剑师更恰当些。能一旁沉默到现在不被萧宁素发现,毫无疑问至少是四品小宗师。 素王归鞘。那长衫剑师快步走来,感觉眼前一花,就将晕倒在地的崔元定护在身后,略拱拱手,表示并无恶意。 萧宁素才懒得管这么多,她只知道这傻子崔元定嚷嚷着派人要攒她蹄子做匹小母马,大言不惭自奉首级过来。 谁说她是个不记仇的女子了? 女子就该心眼小!尤其是对不起她的人! 于是萧宁素不咸不淡地丢了一句过去。 “哦,关你什么事啊。”说着就要上前了结了崔元定。 突然就冒出来的长衫剑师不出所料地伸手挡在萧宁素面前,国字脸挤出一丝僵硬笑意。 “崔公……,这崔元定脑袋挨了女侠一记,彼此也算是扯平了,吾乃南雁山庄金湾龙,代崔元定与姑娘约地这恩怨一笔勾销如何?”那金湾龙手不放下,只偏头看向后头楚离虹。 “东海楚公子也在此,东海楚家素以侠义闻神州,楚公子做个证人如何?”金湾龙问道。 楚离虹耸耸肩:“你问她喽?”摆明了是不愿搭理。 “姑娘意下如何,姑娘大可放心崔元定醒来后不会再挑事端,我南雁山庄有二品大宗师坐镇,纵然是崔家也要思量一二。”金湾龙仿佛是猜到萧宁素忌惮崔元定事后疯狗似地报复,半软半硬地询问道。 说得好,关她何事。 挡在面前的是小宗师如何?二品大宗师又如何?清河崔又如何?她为何需要如此思前顾后? 萧宁素压根就懒得烦管什么南雁山庄,再往前踏了一步。 “滚啊!” 金湾龙勃然变色,寒声道:“小姑娘莫要不识好歹了,你可知今夜梧风山下为你而来了多少小宗师?” 一言既出,荒野四处竟真的渐渐漫出了不下十道之多的小宗师气息,隐隐地将旷野镀了一层莫测难辨的气氛。这般武学登堂入室的高手只默默一旁观战,等着时机罢了。而金湾龙是那最快的出头鸟。 “关我何事?”萧宁素依旧是这个回答。 金湾龙闻言手扶上腰间长剑,说道:“冀州素衣仙出了赵家镇,镇上诸家谁不知道。” 楚离虹听得尴尬了起来,原来他与崔元定都只是螳螂,真正的黄雀都躲在后边,看他们瞎闹腾。 “噢”萧宁素心情更差了,走错路这件事她本来就不想再提了,一夜被反复提来提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萧宁素手也搭上剑柄,认真的反问回去。 “那你先走开,好不好?” 金湾龙满心以为这小姑娘会乖乖退开,那知道萧宁素竟如此油泼不进,国字脸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殊不知,她七年练剑,无师也能自通到小宗师,岂无傲气? “小女娃!真以为胡乱练剑成了小宗师就狂的没边了!连番大战下来,真以为你体内气机一气三千里不成!” “你以为你是谁!今夜杀了崔元定,崔家必杀你到天涯海角!” “止步!你能战过周围所有小宗师吗!” “你再执迷不悟,某就要出手了!” 金湾龙长剑一吟出鞘,就当头刺了下去。 素王启出! 萧宁素拔剑,一剑削开了崔元定半个脑袋,正好是将崔元定的嘴,给分成了两半。 挥手挡开金湾龙含怒一剑,素王归鞘。 萧宁素淡淡的回答道。 “来啊。” (本章完) 第十七章.十面埋伏 黑云压不住星辉月芒,一滴一滴皎白的玉液浸润出夜幕,似有神女一拂袍袖收去了雷公电母的乌云,小性子一起,偏要让今夜月明繁星,遥望天庭。 萧宁素望着天,穹夜一幕璀天涯,她立在原野上,远远望去,她仿佛就立在星辰当中,亘古至今如此的神女。倘若最旖旎地幻想,有一颗星辰就在她微微仰起的脸庞中,如一颗美人痣,妖娆无比。 她负剑在那里,此刻,世界似只为她一人而转,她就是那中心。数不尽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萧宁素,悄然不知夏夜的骤雨将至。 就算是暴雨,暴风,她也是那最宁静的一处。 金湾龙完全没有料到萧宁素当真果断出手,要把崔元定脑袋给一削两半。情急之下仓促一剑如何挡得住萧宁素酝酿已久的剑势。电光火石间,素王一击而破金湾龙佩剑,而萧宁素轻移几步,毫发无损。 金湾龙气急攻心,清河崔元定真跟摊砸烂的西瓜红红白白碎在一边。莫说是毁了他一人的算盘计量,就是今夜参合了这档事的江湖中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以清河崔家主的霸道性子,得知了小儿子崔元定离奇死在了梧风山下,暴怒之下势必要尽遣高手要今夜有关人全抓了起来!到时候谁能活着逃过崔家追杀?又有谁能活着走出清河? 事到如今除了擒下这罪魁祸首萧宁素,亲手送与崔家,这才能使崔家不迁怒过来。不然崔家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火气上来了,都得陪葬了崔元定! 事不可为!事不可为! 金湾龙顾不得佩剑残缺,提剑就疾风骤雨苍龙出水地猛攻萧宁素,一边大声喊道。 “此女杀了崔公子!诸位还等什么!还不速速上前擒下此女!” 素王既然废了对手佩剑,萧宁素又岂会落入下风,招式开阖间,凭借素王之锐,逼得金湾龙束手束脚不敢放开了再攻过来,而那些所谓的“高手”仍然是躲在一边,任由萧宁素即将再斩一位小宗师。 到底是命重要,金湾龙拼着佩剑崩毁,倒转剑刃迎上了素王,毫无疑问地被素王一劈而断,金湾龙借着一推之力迅速反身奔走, “诸位既然今夜在此!就和崔公子之死担上了关系!清河崔怎会放过我等尾随崔公子之人!” “诸位清醒清醒了!快快擒下此女,清河崔还能饶下一命,否则二罪加身,再无活命之机!” 金湾龙被萧宁素追得狼狈不堪,空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半点小宗师风范也无,只惶急地看着四处人影憧憧却没几个上前援手一把。 萧宁素一烦有人威逼,二烦有人聒噪,这金湾龙两条都犯了,追了上去就是一剑倒砸了过去,砸得这二傻子后心一闷,扑倒在地,这人倒是硬实,末了又喊了一句出去。 “她气机没了,气机没了!” 不管是金湾龙之前如何呼喊如何提醒,旁边的人都不愿上前惹了这一位小宗师实力少女。金湾龙这最后一句话最短,反倒是最实在! 气机已无,怕她什么! 话音刚落,隐藏在四周的人影即刻动了起来,毫不掩饰地勃发出小宗师的气概,稍稍一数,竟然的确是不下十道! 这一刻恍如夏夜骤雨!四面八方袭来,避无可避! 而萧宁素就是那暴风眼,一尺之外,狂风怒号!直坠暴雨! 萧宁素这一次终于没有将素王收鞘,她不懂什么气机,但她隐隐感觉到胸口一阵腥闷,她也明白如此多的人一齐攻了上来,她再不能一剑尽破。 刀光剑影临身,她眼中倒映出无数人纷至沓来,夏夜疾风掠过,吹起了她秀发后一条缎带。 素衣拂动,缎带飘在银河之中,星辰承载于上,千万钧屹然不动。 你们人再多,多的过天上繁星不成! 有髯须大汉持着九环大刀沛然无可抵御地当头劈下,又有一柄长枪毒蛇般锁住她左侧退路,背后有一点寒芒,但萧宁素来不及细究,见九环刀要正面杀来,素王自然是正面迎战! 断兵! 素王迎了上去,无可置疑要把九环刀当头削断,萧宁素正要手腕发力,突然胸口腥闷之意更重,一口逆血就要涌上来,萧宁素生生咽了回去。但生死一线间,手腕少了那一线力,素王刚撞及九环刀,竟然直接被髯须汉巨力顶了回来。 布靴深深地陷进了泥土里,萧宁素艰难地将素王从九环刀抽去,虎口却是陡然撕裂开来,鲜血淋漓。 来不及喘息,那长枪钻进了身前数寸处,而萧宁素不敢再硬接下来,只能微拧细腰,一剑斜劈,要截断了长枪木杆。 眼见素王就要斩下,背后寒芒如约而至,朝天灵盖刺下,萧宁素身子后仰,那长剑就着她鼻尖顺流直下,欲要挑开萧宁素衣结,她干脆直直地往后倒去,避开长剑锋芒。 单手一撑,萧宁素挺身而起,素王挥出,一剑直削那死不放过的长剑,短短削去剑尖一片。 侧头躲过掉落剑尖,眼睛刚一偏,就是数支梨花长枪整齐刺来,要将她穿腰挑起。 九环刀运势再斩,残破长剑再落,萧宁素无法,一咬银牙,朝梨花枪压了过去,极韧的梨花枪弯曲些许,持枪人随即抖枪,卸掉压在枪身上的萧宁素,往另一边攻来的兵器甩去。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一个女子敌十数个小宗师,素王是锐利无比,失了实地,又如何施展的开。 萧宁素又是一甩,俨然落地之处就是明晃晃的枪尖刀刃,一拍剑鞘,一手抓着剑鞘从腰间拍落,支着地腾地一跃,凌空飞跃了过去,一剑点过。 眼看萧宁素就要跳出围攻战圈,暗处守候多时的又一人,枪杆一推,狠狠抡在萧宁素小腹。 萧宁素霎时脸色惨白,被枪杆压着倒飞了回去,“砰”地摔落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只能伏着身子,口鼻不住流血,除了尚且握紧素王,全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无。 望着星空,萧宁素心中始终宁静,只等着刀剑加身,枪戟透体。 (本章完) 第十八章.絮飞雪落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心可安吧。 萧宁素心中很安静,她安静地望着星空,一刹那里,那些咫尺之遥的兵器突然间远隔山海,她能看清枪尖上挂着几点血花,是谁并不重要,既然是精钢长枪,不饮血又如何名副其实呢。 她不想再斗下去了。 她淡淡地挪回视线,很执着地望着启明星。她认不得多少星斗,唯独最亮,最明的启明星在萧宁素无数个孤寂沉默的夜晚里给她洒下最慷慨的星光。 她本就是不当存在这世上的,就,回到星星上去吧。 萧宁素握着素王剑柄的五指渐渐松开,她与这些人没什么深仇大恨的,犯不着今夜之后多上几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她本就是女子,如何不懂为人妻为人母的感受? 所以,除了崔元定以外,她执着素王,没有枉杀一人。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 她担心黄泉路上碰见死了没多久的崔元定,还要污言秽语地惹人心烦,她担心素王蒙尘,被人拿走束之高阁,担心清明的时候再没人给养父养母扫墓,担心宝泽兵器铺被卖掉做成了青楼,担心某个送给她玉雕的人路上没吃东西…… 但转眼间,她就释然了。 长眠罢了,总有醒来的那一天。 就这样吧。 她闭上了眼睛,等着死亡来临。 一息。 两息。 三息。 萧宁素微微有些满足,夏夜清爽稍甜的气息萦回在鼻尖,再无遗憾了。 她听见了枪尖破空而来的声音。 一声爆响。 萧宁素整个人被飓风掀飞了起来,她惊恐地睁开眼睛,却看不见要杀她的人,只看见一团血雾混杂着血腥至极的碎块飙飞了出去,后面人影绰绰,一齐止住了步,吓傻了一般钉在原地。 萧宁素被震飞了数丈之远,后背心着地,划过一道沟壑,蹭得衣裳满是泥土。她忍着疼痛,扶着剑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p>“跑!” 萧宁素蓦然侧首,楚离虹对着她只大喊了一声,旋即扭过头,扬手就要丢出手中一颗黑黝黝的圆球。 楚离虹救了她一命。 萧宁素不知道楚离虹丢了什么东西出去,竟然将人炸成粉末,但她清楚这样的杀器楚离虹也不多更不敢多用,不然一开始他早就将崔元定的刀客杀的片甲不留了。 强自压下腥闷无比的胸口,萧宁素柱着素王剑鞘,颇是艰难地朝着楚离虹走去。 你倒是让我跑哪里去! 那黑珠刚被楚离虹掷出手中,围攻萧宁素的小宗师们顿时一片哗然,赶紧做鸟兽散开,这小珠子能将小宗师都炸得尸骨无存,不是凶名赫赫的地雷珠还能是什么! 也有枪师心下一横,知道避不开了,一赌命,长枪一扫,就要将雷珠磕飞。结果枪杆甫一碰上雷珠,雷珠登时轰然炸开,将这枪师炸得半身焦黑倒飞出去,摔在泥土里扭成个麻花,一下一下蹬着腿,看样子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还有谁想吃少爷我雷珠的!”楚离虹大叫道,往袖中一掏,又是一颗圆珠捏在手心里,比划着一抛一抛,就看谁是下一个倒霉鬼。 人群中听得猛的一颤,分的更散,但就是不肯退去,却是隐隐地围成一个大圈,仍旧是十几个小宗师将萧宁素,楚离虹,李师三人围了起来。 “都赶紧滚!本少爷是东海楚家楚离虹,你们是惹不起的!”楚离虹一翻衣襟,露出了一块“楚”字腾蛇腰牌。一边扶过艰难走过来的萧宁素,让她靠在肩膀上暂且缓过口气。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喊回来:“我等不敢为难楚公子,就是那女子,我等必须要带走给崔家一个交代,否则我等日后必死无疑。” “放屁!”楚离虹骂回去,他一颗心都被软绵绵地靠在他肩膀上的素衣少女给化了,哪里容得亲手交出她,眼睁睁看她万劫不复! 这能叫做男人吗! 楚离虹轻轻搂了搂萧宁素,好让她不那么费力,自然而然地,豆腐被一顿狂吃的萧宁素翻了个白眼,砍他的力气是没有了,留到下次好了。 “这是我楚离虹的未婚妻!容得你们胡乱侮辱!想要她,先从本公子尸体上踏过去!” 萧宁素听得眼皮一阵狂跳,这人太会挖坑了吧,要真是今夜跑了出去,这姓楚的不就满天下地四处嚷嚷了吗?别搞得世人皆知弄假成真,到最后还不是要她以身相许? 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当即就有人反驳了回来:“楚公子风流倜傥谁人不知?天下女子何其之多,何苦为难我等苦哈哈,别耽误大家性命,逼得一拥而上!” 说着,这包围就更压得更紧了。 楚离虹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偏头一看,萧宁素正拧着他腰间小肉,一下一下拧得是极为用力,毫不留情。疼得他赶紧掰开这位吃不得半点亏的小姑奶奶的手。 “你们怕崔家,就不怕楚家吗!有本事杀了我楚离虹,看看你们谁熬的过楚家崔家联合追杀!”楚离虹继续威胁道。 幽暗中走出来一个斗笠男子,斗笠人按刀阴沉说道:“那就请楚公子给个准信,这女子,给,还是不给。” 楚离虹握着萧宁素冰凉的小手,他猜的出这时说不出话来的李师正目呲欲裂地盯着他,要他赶紧送走萧宁素这个红颜祸水。 天下野花多了去了,陪了命要这一个做什么! 萧宁素的手刷地一下抽开,空留下一线细腻,楚离虹没有再去牵着她。 谁能及她? 低下头,附耳对着萧宁素叮咛了几句,萧宁素抬起头,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他。 黑白分明的丹凤眸里充满着疑惑与不可置信,但眼底那丝感动仍然是收在了楚离虹心中。 他反手牵起了她,萧宁素微微僵硬,终究是没有再抗拒,任由楚离虹十指相扣,仿佛是要将他的一切都攥在她手里。 斗笠人上前一步,按刀出鞘,冷森森地逼问道:“楚公子,你交人不交人!” 楚离虹张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做梦!” (本章完) 第十九章.回首萧瑟 楚离虹吐字清晰,掷地有声。砸下两个字,将一众人砸的脸黑成墨。 “做梦!” 两点幽绿色隐隐地透出斗笠,萧宁素没来由地浑身一颤,她早前觉得是自己太过敏感,连吓带蒙地感觉野兽徘徊。这一双油绿眼睛出来,萧宁素顿时明白了她那时自以为独身一人,结果却是群狼环伺而她不自知。 这姓楚的登徒子又在占她便宜了,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手痒一下,萧宁素刚轻轻一颤,手就见风使舵地搂腰。 萧宁素微微皱眉,非亲非故的,这楚离虹竟然真的在如此局面下,选择为她扛下如此多的小宗师。这稍有不测就是绝杀一途,一个贵公子能为她做到掉命去追,倒也能令萧宁素看的上眼一些。 垂下眼睑,她明明胸间有一团火在燃烧,想用力喘息却稍一动就扯着整个人,如同绷直了的皮筋胡乱一揉再烧化的感觉。心神刚松,萧宁素眼前一阵漆黑一阵模糊,扶着剑柄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耷拉下来。 “醒醒”楚离虹低声唤着萧宁素,世家出身的楚离虹自然明白她这是体内流转气机枯竭,一汪池塘没了活水就要沉寂下来,运功燃起的阳火少了气机调理,熊熊燃烧在丹田内。他完全可以想象出萧宁素现在内火焚心的痛苦。 嘤咛一声,萧宁素勉强克制住灼心之感,醒回几丝清明,她刚一睁亮了眼睛,一柄弯刀距她陡然不过数尺! 这一刀是要割她首级! 樱唇渐张,萧宁素奋力一拔素王,反手就要削断那弧度弯的有如弯月的弯刀。 素王罕见地沿着弯刀刀刃擦出一道火花,这斗笠人滴溜溜地控着弯刀。此时无人不见识过素王之利,与萧宁素交手时都尽量旁敲侧击束手束脚,不敢正面对拼剑招,占了地利的萧宁素自然能一往无前,攻势凌厉。 但这斗笠人似乎本就要贴着素王让弯刀直过,耀眼的火星后,那双幽绿地渗人的眼睛勾人摄魄地盯着萧宁素,就如狼王,在审视着命运既定的猎物。 萧宁素心神微微恍惚,手底不免慢了片刻,眨眼瞬间,那弯刀就滑过了素王,旋刃而过,要齐首而断萧宁素玉颈! 强行拉回心神,萧宁素惊怒之下收剑不及,无论如何都挡不下这割首一刀了! 一招,一个照面!就是必杀之局! 千钧一发之际,明显也是中了蛊惑的楚离虹终于反应过来,斜刺里横上长刀,荡开了弯刀, 一股血泉喷出。 萧宁素她不收剑了!索性有死无生地挺剑直上,朝着斗笠人心口刺去。 行啊,小姑奶奶那里好惹了!一命换一命。 斗笠人幽绿色眼睛波澜不动,人也波澜不动!这人直接徒手接上了素王,要以血肉之躯接下素王! 素王毫无阻涩地割开了斗笠人的左手,鲜血染了素王一剑,到最后这斗笠人悍不畏死到用一只露着森森白骨的左手摁着素王! 丢只手,换个命! 只要再过一瞬,弯刀就要钩下萧宁素脑袋,楚离虹一刀恰如其会,顶开了弯刀,饶是如此,弯刀斩过了萧宁素肩膀,溅开一道血泉。 素衣沁血,萧宁素痛吟出声,她愤然一甩长发,乌黑发丝骤然崩开系发缎带,腥风一带,遮住了她一只凤眸。 “啊!”素王横扫而过,削骨剔髓,斗笠人五指齐齐而断,萧宁素痛吟成长啸,如岫鸟啼鸣,鹰扑啄眼! 斗笠人终于露出惊慌之色,这二人身后本应有人再施突袭!楚离虹这一刀就不该有机会救下萧宁素! 来不及斗笠人多想,素王已然要截断他另一只持刀手腕!斗笠人这搏命猛攻拼的就是有人策应于他,奈何众人惜命,不曾上前。 右手断! 本能地感到后心凉意越来越重,但萧宁素偏偏就要顾前不顾后,她只知道面前这人应当绝杀,送他入黄泉,路上再陪一个! “啊——呀!”萧宁素呼喝道,素王止扫为削,逆回斜上,一线清光扶摇直上,从斗笠人左肩飞出。 淌下的血珠悄然滴在剑柄上,浸出几分淡红鲜艳,素王猛地透肩而出,将势不歇,原地一转,就再雷霆万钧,斩向身后之人! 正对得好! 剑尖对枪芒! 素王雷霆斩下,正中红心,直接给铁枪头劈了个对半分,梨花枪杆却趁虚突进,没有枪尖的枪头戳在萧宁素肋下,枪杆一掀,枪尾翻了个跟头,极重地砸在萧宁素血流如注的肩上。 萧宁素痛得左肩一矮,手中一抖险些掉了素王。剧痛激得她眼睛发红,弥漫着她自己血腥的黑发拂散纷纷。哪有半点绝世风采? 她摁住了枪杆,死死地摁住,对面枪师冷笑一声,奋力地往下再压,不信一介女子能忍住这痛楚。 素王扬起,萧宁素左手用力,直直地盯着枪师。你不是以为我忍不住吗? 你再抽回去啊!我看你能不能抽回去! 素王刺去,要将这枪师开膛破肚,逼得这人弃了无头枪杆,连连后退,几剑下来抱头鼠窜。 萧宁素追上几步,素王挥舞了几下,终于扛不住体内体外灼心切肤之痛,一口灼热的鲜血喷出,单膝跪在地上。 她只感觉胸口里就像一锅煮沸的油倒了进去,在噼里啪啦地溅起火星,每有火星跳起,口鼻就溢出鲜亮鲜亮的鲜血,滚烫地滴落在草地上。 萧宁素知道自己到了极限,丹田里没有一丝游荡气机,炙热填满了她的丹田,烧得她眼神恍惚地天旋地转,耳朵嗡嗡作响,她痛苦地一伏身,素王拍在地上,七窍如缕不绝地流淌出一股股赤红鲜血,呼出的气息都是炽热的血雾。 近处的楚离虹明白不过萧宁素这是气机透支过度,内火反噬攻心了,若没有宗师度入纯净真气给她疏理心脉灭火清障,萧宁素纵然有一丝机会痛苦无比地等待内火熄灭,醒来后绝对是心脉烧毁的废人一个,提剑都是绝大难题。 但她十成九怕是逃不过活活痛死的命运了。 (本章完) 第二十章.荏苒光阴 夜,亡魂甚多。 自赵家镇而出的十数个小宗师,抱着不同目的吊在萧宁素身后,沉默地看着她一路远行不曾现身打扰,却终究是因为崔元定之死陷了进去。 今夜至此,已然折了一半的人。 余下的小宗师面面相觑,他们都虽然默许了金湾龙与斗笠人先后出手,逼迫萧宁素耗尽气机濒死倒地,逼得楚离虹自保不暇。 他们不敢下死手。 清河崔固然是已经得罪,逃不脱崔家千里追捕问个明白,然而法不责众,崔家真能将在场众人尽数打杀了不成?谁背后没有个宗门家族的。 崔元定毕竟是死在这素衣少女手上,于他们即便是有关系也不过是个不愿援手的小问题。抓了萧宁素送过去当然万事好说。 但这东海楚离虹铁了心要保萧宁素,摆出一副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的架势,真要是楚离虹死在他们手里或是一个不小心地雷珠炸死了,这可算在在场众人的头上的。那楚家不往死了追杀过来报仇。 楚离虹不也是楚家嫡子吗! 剩下的小宗师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再没有一个人肯做出头鸟去吃楚离虹捏着的地雷珠了,眼见萧宁素吐血不止快要不行了,这才慢悠悠地走上一个剑师。 楚离虹护在萧宁素身边,脸上强自镇定,心中焦急无比,他喂了一颗护心丹一颗金伤丹给萧宁素依然是降不下她的内火,当今之计只有速速赶回赵家镇,寻宗师人物出手解救,不然一待药力耗尽,萧宁素登时心脉断绝,那就只有神仙下凡才能救活了。 见有人上前,楚离虹立刻一抬手,亮出地雷珠,喊道:“退后!否则小爷和你们同归于尽!” 近前的剑师慢慢张开手,示意剑已经取下,赤手空拳而来,并无恶意。 “楚公子!死的人够多了!不如谈谈条件!” 楚离虹手中不松,他现在最怕有人出手,不管地雷珠如何威力绝大,他也只有这几颗,再者楚离虹只是一个五品刀客,真打起来都不够在场小宗师一个回合。 “别动!过来一步本公子就炸了!你说!什么条件” 剑师瞄了一眼楚离虹背后伏在地上虽是不再七窍流血但依然心神不清的萧宁素,眼珠一转,大声说道。 “公子是个明白人,知道今夜打生打死为了什么。在场诸位本不想惊扰二位公子的消遣,不过崔公子一死,这事情难做……” 楚离虹听的不耐烦,直接喝道:“少他妈废话,赶紧拣重要的说,但什么交人的废话就不用说了!” 剑师脸上一闪而过怒色,奈何无人想再做火锅底料死在地雷珠,只得漫天胡扯下去。 “楚公子性情中人!既然言道萧姑娘是公子未婚妻,在下不敢夺人所爱,但公子看得见摸得着,萧姑娘气机耗尽内火攻心,没有真气调理恐怕命不久矣,我等不愿见如此绝世佳人香消玉殒,愿为萧姑娘先行疗伤,再谈之后事宜?” 剑师周围纷纷响起一阵附和声。“不能让楚公子难过。”“死者已矣,生者为大。”“救人要紧。” 剑师料定楚离虹不会拒绝他的提议,谁都不傻,楚离虹明摆着初识萧宁素没多久,就算为了在美人面前逞一时威风,那犯不着真贴了命进去。这美人活着的时候一切好说,要是死了,那就是一具骷髅。 何必呢。 楚离虹闻言更是冷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不愿夺人所爱,什么救人要紧,什么当场输入真气救萧宁素一命。不都是虚的,忌惮雷珠而已,忌惮楚离虹嫡子身份而已。真要是靠近了萧宁素,捏圆搓扁不是他们一个手指的事情。 若是她醒了,知道她被无数人摸来摸去过,想必她也会瞧不起自己。 同意个鬼啊! “本公子有个提议,你们听着” “我指天发誓包你们不受崔家责难,在场的人可以尽数去我楚家避难,我楚离虹护着你们。”楚离虹悠悠说道。 剑师听得脑门黑线迭起,什么指天发誓什么护着你们,不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进了楚家和进崔家有什么区别?楚离虹就心宽到能既往不咎他们围攻萧宁素? “公子说笑了,大家住在中原,就不搬去东海了,要么这样,我们与公子一块走,公子先救人,大家一起有个照应。” “屁的照应!”楚离虹爆粗口道,他轻抚萧宁素后背给她顺顺气。另只手举高不放。 “抓人,杀了本公子,你们还要多陪几个,放人,本公子保你们在东海无事,你们自己挑一个。” 剑师呵呵地皮笑肉不笑起来,眼神阴鸷。一抱肩膀,沉声说道。 “公子真是软硬不吃,针插不进啊,这地雷珠公子顶多就手头两颗了吧,就算再死两个,公子你还是要死!” “那你倒是来啊,先送你一颗。”楚离虹作势吓唬道。 “别逼得大家都不好做,楚-公-子。”剑师一字一顿地咬地尖锐无比。 “只要人!” 楚离虹耸耸肩,吊儿郎当起来:“那你不用说,来吧,我身上有千里符,我死了家里立马知道,本公子喝孟婆汤前说不定还能再见到诸位。” “那公子是真铁了心要对着干,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是吗?”剑师从身后拿过佩剑,掂在手上。 “没有没有,你们滚吧”楚离虹挥挥手,嘴角一扬,轻蔑一笑。 剑师拔出剑,周围叮叮当当地兵器出鞘。 “那不用谈了,今儿个就当拼命了,十几条命换楚公子条金贵的命,和你这小美人的命。” 这时,楚离虹突然鞠躬做揖道,不住点头:“别别别,谈是要谈吧。” 剑师呼了一口浊气出来,强忍着不发作,和颜悦色地问道:“那公子谈啊,谈的妥当些” 楚离虹回头看了看伏在地上仿佛睡着了的萧宁素,素衣素颜染血鲜红,肩头骇人的创伤勉强止了血,仍然触目惊心。 他转过头,语气诚恳。 “谈,谈你们怎么去死。”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寂寥凉夜 “谈你们如何死!”楚离虹厉声喊道,手中雷珠就奋力抛将出去,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 见着雷珠“呲呲呲”地拉出一串火花,剑师吓的悚然一惊,那里敢硬接雷珠,不远处尸骨焦黑的数位小宗师就是前车之鉴。 站在楚离虹身前的三位小宗师立刻平地草上飞,跳出数丈,也不管宗师面子之类的,抱着头趴在地上,唯恐雷珠爆炸余波给哪里开了凹槽。 地动山摇声如约而至,惨叫声如约迭起。 为何这爆炸声在后不在前? 一阵浓烟飘散开来,一个小宗师看的清楚,那楚离虹丢下的雷珠却是烟雾珠! 声东击西! 楚离虹要跑! 雾中楚离虹扛着萧宁素的身影越来越淡,雾外传来的惨叫声却一浪高过一浪。不假思索地,剑师三人发一声喊,起身就要穿过浓烟追上楚离虹。 萧宁素轻地似一支白羽,楚离虹毫不费力就将她扛在肩上,拼尽全力朝梧风山方向奔去,视野中一点白色逐渐拉近。 那是他的白马浑天雪! 本想着虚虚实实下,一颗烟雾珠能拖那剑师几人一会儿,这兔起鹘落的功夫,这几个人居然就咬了上来,为首的一人直接平地飞跃,三两下地吊着了楚离虹屁股。 “***”楚离虹爆出一句粗口,到底是踩着死人堆爬上去的小宗师,反应的就是快,根本糊弄不到。照这个章程下去,别说逃脱了,浑天雪都够不着。 手臂一发力,楚离虹将萧宁素横地一抱,一直攥在手中的黑漆漆雷珠看也不看地朝身后一丢,弓着身子抱紧了颠簸地溢血不止的萧宁素, 追的最紧的那人差一些就能一跃而起,抓住楚离虹。此时又见一枚雷珠被楚离虹抛了出来,虽然心中笃定了这是烟雾珠,不过这人也不敢吃准了,于是抬手就要打偏。 雷珠被一巴掌打飞,正好地一拐,拐到侧后边的剑师面前,剑师猝不及防下根本无法避开,全身猛地一凉。 “砰!”一声爆响,那果然是颗雷珠! 淋了一身被炸的血肉横飞的剑师残尸,为首紧追的小宗师不禁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张嘴一吐溅进了嘴里的血渣,双脚使力就要腾空跃起。 饿虎扑食! 小宗师一蹬地,如他所愿,整个人凌空飞起,但本该是一跃直上,扑击而下。眼前突然一歪,前方楚离虹竟也一横一歪了过来,天旋地转下,这小宗师最后看见了满天星辰的夜空。 和断开的小腿边插着的一柄黑刀。 小宗师凄厉地嘶喊起来,他完全不知道是谁突施冷刀,截断了他的腿。他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一个一瘸一拐的高大黑衣人绕了过来,沉默地捡起黑刀。 少了一半的脖颈上是冷酷的眼神。 再死两个。 刻意遮掩了踪迹的李师终于现出身来。之前李师一直等待着楚离虹的讯号,是他掷出雷珠,炸开了挡住楚离虹退路的小宗师,也是他飞刀截下追击楚离虹的小宗师。 李师沉默地转身,缺了一半支撑的头颅仍然昂着,面对着今夜最后的,那些被雷珠炸散,现在赶上来的小宗师。 挡下他们,公子就能活。 黑刀提在手里,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效死而已。 楚离虹一声唿哨,远处极通人性的浑天雪撒开蹄子,风驰电掣地停在楚离虹身前,咕噜噜地抖了抖雪白的鬃毛。 将萧宁素推上马鞍,楚离虹正要回头看看李师,最后一声爆响传来。空气中硝烟味混着血腥味一并钻入这位公子哥鼻子里。 眼眶一热,楚离虹没有犹豫,这是李师拼了命给他创造的生机,,当即骑上了浑天雪,一甩马缰,浑天雪当即向北疾驰而去。 一道青烟落下,浑天雪只留下一道蹄印。 而草原上,李师炸开的雷珠硝烟渐渐散去,灰头土脸的两个人咳嗽着挣扎而起,一片漆黑的脸上扯出恨极的样子。 今夜,还能剩下多少个! 左脸焦红,血槽横七竖八,一只眼骇人地暴突吊在一边。这小宗师哑着嗓子说道:“拼死拼活,落得这般下场不说,还叫姓楚的跑了!当真气煞我也!” “刘兄勿急!不可再动了伤口!”另一个小宗师稍微好些,虽是全身破破烂烂,伤口无数,好在全是霰弹割出,并无大碍。忙出声阻止正踢着地上碎肢发泄的刘姓小宗师。 “崔家的人就在赵家镇上!崔元定一死崔家必知!说不定这就在路上了!赶过来一看崔元定成两半的脑袋,到时候某和老邓你也要成了两半!怎地不急!”刘姓小宗师低吼一声,一脚啪叽踩烂了不知哪个死人的肋骨。 火星溅在草丛中,燃起的火光映得邓姓小宗师脸色阴晴不定,一提到崔家,谁心中都坠了一块巨石,沉得喘不过气。 “哎,崔元定身上有世家子弟独有的子母血印,恐怕这时崔家在赵家镇附近的人马已经在路上了,走是走不脱了。”邓姓小宗师神情颓丧,今夜之局本就是一众人追着萧宁素静等时机,若不是萧宁素性子太过刚烈,死战一场杀了崔元定,那里会有这等虎头蛇尾的结局。 “到底某贪心了……”刘姓小宗师瓮声瓮气地按回了眼珠子,下半句没蹦出来就被邓姓小宗师憋了回去。 “噤声!”邓姓小宗师连忙左顾右盼,确认的确是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才舒了一口气,而刘姓小宗师也知说错了话,吭哧吭哧地心想都死的没几个了这么谨慎个球。 “我二人力战至此,崔家人过来了料想是不会太为难,但要是刘兄你嘴巴一大泄露了什么出去,那真的是十死无生了!” “楚离虹马快,追是追不上了,这附近全撒了网下去,要是楚离虹算的聪明,必定是往山里走。崔家人最快要天明了赶来,索性歇息一会儿。”邓姓小宗师低头撕下布条包扎起伤口,浑然没有在意刘姓小宗师退到了背后。 “忒!东海楚家的雷珠……呃!” 噗嗤一声,邓姓小宗师不可思议地看着心口处透出来的滴血刀尖,再容不得他做何反应,无穷的黑暗就湮灭了意识。 刘姓小宗师一脚蹬出了穿胸而过的长刀,顾不得又从眼窝掉出来的眼珠,再度一刀插在邓姓小宗师后脑上,杀了个彻彻底底。 “索性就某一个人分了所有人的份吧!”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梧风无声 山风凛过,枝叶呜啦呜啦地摇动,斑斑月光浸过密密匝匝的叶隙,漏下蚊蝇大小的光点。若是闲人于庭院中观望,或能赞一句藻荇纵横。先不论烈风恸绿叶,只提夤夜山中,就足够令世间文人骚客默然落笔。 浑天雪呜噜噜地打了个响鼻,马儿有些害怕这黯无星光的山林,蹄子不由得迈的小了一些,它的直觉告诉它,这座山弥漫着淡淡的阴郁味道。 它想不清究竟是腐殖林叶的那股子腐烂味弄脏了蹄子,偶然蹭过的树脂给它的鬃毛染上了洗不掉的甜香味,就连寻常的光线都是支离破碎的。 马儿不安的挥挥脑袋,铜铃的眼睛紧张地扫视着以它的视力都难以看清的环境,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见越来越浓的山林味道。那不是清新飒然的山林,而是异兽潜伏漆黑魅影的山林。 浑天雪开始想念起不久前的那片草原,尽管很喧闹,甚至被人刺了一锥子。但它依旧很喜欢满天明亮的夜空,和夏夜凉风里广阔的草地,一时间跑的太过忘乎所以然,来不及享受就到了这个阴森森的地方。 浑天雪是一匹高傲的塞外白马,它一向很不屑于中原这些虚弱胆小的同类,当然也看不起那些试图驾驭它的人类,几年前背上主人很惊险地驯服了它。浑天雪自然不愿意这么容易就哀求着调转马头,于是它强忍着惊慌感,继续慢慢地穿越山林。 楚离虹感受到了座下白马的不安,放在从前,他会俯下身捋一捋浑天雪的马鬃,告诉他就在这里。但他此时怀里抱着昏迷过去的萧宁素,空不出身去安慰坐骑,只得抖了抖马缰,示意浑天雪快跑。 萧宁素嘴里含着一颗清心降火丸。别的不说,至少止住了七窍流血,压住了内火不再蔓延。过到体温不再那么惊人,楚离虹自会再给她服一颗真气内用丹,挖开烧得坚硬无比的丹田底,生出她自己的真气。 肋下扎紧的布条渗出血迹,楚离虹皱了皱眉头,并未在意,稍稍挪了挪萧宁素,让她舒服一点靠着。心中估算着这到了梧风山的那一段。毕竟楚离虹实力只是五品刀客的地步,远远不如萧宁素一柄素王独战数位小宗师的高绝剑道修为。好在是楚离虹不曾跨过五品四品之间的沟壑,未生真气,不会有透支了真气,如萧宁素一样体内沸反盈天的内火攻心之忧。同样坏在用蛮力御敌,前前后后挨了不少,虽是轻伤,积少成多怕成大患。 思索了片刻,楚离虹想起了此时应该是在梧风山的背阴处,难怪这山林黝黑阴森地过分,终年少见阳光是要低沉了许多。 既然是背阴处,自然是要翻过去到了向阳处,这一夜动作地快,赶在天明时就能站在梧风山顶,广阔无垠的冀州大地就现在眼前,那时浑天雪撒开四蹄飞奔起来,保管谁都追不上。 判明了去处,楚离虹轻提马缰,一夹马腹,弯着腰抱紧萧宁素,不让她被抽来抽去的树桠甩中。伸出手拍拍浑天雪马脖。 “往上走!”楚离虹轻喝道。 浑天雪哼哧一声,它懒得回头瞅这个有了姑娘忘了马的傻小子。若不是本宝马爷千里万里驮着你,岂能容得你这般放肆。 过了两三个时辰,楚离虹一身锦衣成了花衣裳一绺一绺的,白马成了花斑马。所幸是一路有惊无险越走越高,直到林子稀疏了起来。 夜色更加深了,到了隔却数尺彼此互不相见的地步。楚离虹知道这是拂晓前最黑的时刻,将萧宁素伏在马脖边,自己翻身下马,从鞍袋里摸出了火镰火棉,几下敲出了火。 点着了火的枯枝散出一轮迷迷蒙蒙的亮光,楚离虹将枯枝往前一甩。果然不出他所料,前方有一座小道观。 神州兴修道,不单名山大泽有洞天福地引有缘人修行,求一个羽化飞升。更有过仙人现世,渡人修仙的仙家气运。所以但凡是清秀景丽的山川,哪怕是小山小丘,都会有建有道观供人餐风饮露。 细微火光照亮了道观一角,门墙剥离地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的风吹雨淋,本该紧锁着的观门竟都虚虚掩着了一角,山风刮了起来,却送不进去一点亮光。 浑天雪哼哼了几声,不太情愿进到这黑不隆咚的鬼地方中去。往后一撩蹄子,一勒缰绳不肯多走。结果马头一扬,险些将萧宁素掀了下来。楚离虹大怒之下给了这畜生一拳才生生拽了进去。 楚离虹抱下萧宁素,持着燃烧的枯枝,在门口寻了个稍微的干净放平了她,摸索了老半天才找到了被尘土覆盖已久的油灯。拧了拧,运气不算太差,真给打着了火。 提起油灯,楚离虹揉了揉呛得难过的鼻子,抬头顺着微尘飘浮的光线勉强看清了这小道观的内里。 正中央铁定放着的是供桌,供奉着三清天尊与吕祖画像,桌上一应黑漆漆的物事应大抵是许久没有烟火的香炉、纸香之类的。 左右扫了扫,按理是会有内屋给来客歇息。楚离虹靠的近了却失望地发现不是被铁链捆死了,就是砌成了砖墙,能留给偶然经过路人歇脚的,只剩下大堂了。 喉头一甜,楚离虹咽下泛上来的鲜血,肋下挨的一刀委实是草草包扎了一下,随手扯下的布条这时湿哒哒的,手一抹,浸湿了大半。 步伐有些虚浮,楚离虹自个脑袋也开始疼痛起来,眼前发黑,他知道这是流血太甚了。楚离虹每走一步都必须稍稍喘息一会儿,挨近了浑天雪时,几乎是挪着步子蹭到了鞍袋旁,抓着皮鞍,翻出了一盒子药和几块白布。 直着腿退回萧宁素身边,楚离虹背靠着墙壁,渐渐地滑坐在地,一身锦衣算是彻底做了一回抹布。 掰了掰手腕,启开了盒子,沁出了闻着都提神的异香味。楚离虹拿起盒子里一颗婴儿拳头的金色丹丸,盯了半天,几度就张开嘴要吞下。每当丹丸要送进口中。眼角余光瞄见了气息越发微弱的萧宁素。 她本就白皙的俏脸这时白地胜过天上皎白月光,直让楚离虹想起东海腊月时降下的白雪。一点血痕凝在眉心,如拿点了朱砂痣的仕女,艳丽地惊心动魄。 道观内,一盏孤灯,寡影两只。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拂晓漙露 雪地。 一个黄毛丫头光着脚蜷缩在街角,小小的身子裹着污迹得看不出颜色的破棉袄,棉絮拧成了条挂在一边。在这滴水成冰的冬日里,不说能不能留存一点热气,一阵寒风掠过,就是冻透骨髓。 她冻地发紫的嘴唇皲裂开布满血丝的沟壑,抿着手指。结成坨的额发垂在一边。雪,只纷纷扬扬地下着,青石街上积了尺许多。 丫头畏畏缩缩地挪着步子,想躲进街边客栈里逃过会冻死她、吹死她的风雪。门边站着的伙计头也不低,看也不看她唯一还算明亮的祈求眼睛,一脚就将她踢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力气了。 她艰难地拖着腿,朝街对面的兵器铺爬去。她不知道店主人会不会收留她一会儿,但是她很明白,如果这一次再没有人可怜可怜,她就真的要冻饿而死了。 挣扎掉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爬到了铺子门槛边,低低的门槛成了天堑,怎么都过不去了。 在合上眼睛前,她轻轻叹息了一句。 “好暖和啊” 眼睛一睁,她趴在柜台上揉着睡眼惺忪,撑着脸颊发着愣,直到有人过来捏了捏她的小发髻。 “小宁,吃饭了。” 她拈起柜面上一块糕点,嚼地满嘴糕末,恍惚间,又有人摸了摸她鼓鼓囊囊的脸颊。 “吃慢点吃慢点,这丫头,谁和你抢似的。” 啊,是爹和娘。 她高兴地张开手,想要娘抱一抱。娘接住了她,抚着她的后背,似要将她装进心里去。 娘精纺的绣花襦裙突然成了麻葛粗布,磕磕茬茬地她下巴生疼,松手一看,惊得摔倒在地。 赵家镇的流氓地痞嘻嘻哈哈地将她围在了几年,无一例外地恶狠狠得盯着她,剥人衣裳的眼神恨不得这就上前将她扒地干干净净。 她吓得连连后退,哭着抱着胸口,哀求着这些人放过她。 “别过来,别过来!我要告诉赵员外!” 而那麻葛粗布短装的痞子坏笑地逼近,涎水淌出了嘴巴,说道:“嘿嘿嘿,指不定员外就在哪里看着,哈哈哈哈哈。” 说着,痞子扑了上来,她惊慌之下拔出了素王,一剑将这痞子的脑袋给分成了两半,红白之物洒了她满身。 她再也忍受不了,丢下剑,捂着耳朵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 “啊”萧宁素惊醒过来,疼地浑身一哆嗦,一睁眼就看见那叫做楚离虹的家伙贴她贴地极近。 肩膀传来一阵酸麻痛痒,眼睛一瞄,乖乖,楚离虹这人在做什么,是在扒她衣服吗! “滚啊!”萧宁素大叫一声,整个人挣扎起来,要将和揽她在怀没有二样的楚离虹给蹬翻出去,折腾好一阵子,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力气全给耗光了才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不疼了?不憋了?不闷了?”楚离虹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宁素,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仍旧是没有放下来。 萧宁素深呼吸了一口气,惊讶地发现胸口一点燃烧之痛都没有了,那种炽火焚身的痛苦仿佛是一场梦,醒来就都不见了。甚至丹田气海中重新生出了剑谱上讲过的“真气”,丝丝析离成更小的部分,梳离着一片狼藉的丹田。 虽然很不想承认绝对是这个认识不到一个晚上的家伙救了她一命,但萧宁素最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楚离虹好气又好笑地取下萧宁素左肩处绽开来的衣服碎片,眉头舒展开了一些。 萧宁素左肩的刀伤看上去骇然吓人,实际上弯刀割过的皮肉异常的完整划一,仔细看过去是有一点白骨露出,但只要针线缝好,十来天就能结疤,个把月就能拆线,不过疤痕是少不了。 拿着一圈圈缠绕过去的白布,楚离虹不免手指碰到萧宁素细腻的肌肤,越卷,微微现出的单薄锁骨都包裹了一些进去。 萧宁素全程不咸不淡地看着楚离虹,她知道此刻这男人脑子装着的是什么,无非是缺了一边袖子走光露出来的粉红裹胸布。看在的确是救了命的份上,她倒也不说什么,但要是多动一步,素王是不是待在剑鞘里,她就不知道了。 好一阵子,楚离虹才包扎完了萧宁素左肩,长出了一口气,反身倚靠着脏兮兮的墙壁,摸起一瓶金疮药。一咬牙撒在身上各处伤口,顿时疼地他倒吸一口凉气,良久才缓了下来。 不多时,楚离虹锦衣成了布条,捆在了他身上,地上摊了几十条沾满血的白布条,毫无疑问,这都是来自萧宁素伤口换下的白布条。 等到楚离虹喘息声小了下去,萧宁素转过头,四目对视,很诚恳地说道。 “谢谢。” 锦鸡成草鸡的落难公子颤抖着嘴唇,显然是忍受着全身剧烈刀割火烧般的疼痛,即便如此,楚离虹还是偏过眼睛来,挤出一个促狭的眼神上下摆动着,仿佛是在说。 我可是看光了哦。 “登徒子!”萧宁素苍白的面容上霎时腾起红霞红彤彤地好不可爱,撅起了嘴,转过头双手一抱,心恼这人伤疤不好就忘了疼,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楚离虹若有若无地笑了笑,美人美人嘛,逗一逗才有意思,他千里送命过来,求的就是这一刻美人红脸的羞恼模样。 “清风横笛,拂过幽径故园”楚离虹轻声唱起一首不知名的小调,观门斑驳陆离,渗进来的山风拂起了萧宁素鬓发。楚离虹从怀里掏出精制银酒壶,小酌一口,闭着桃花眼,神情渐渐平缓。 “哼”萧宁素心想这人唱的倒也不赖,就是除了色鬼以外,这人竟是个酒鬼,倘若花里胡哨的功夫用去做点别的事情,也不至于被人揍的这么惨。 不过她却是忘了,被揍得惨的人好像是她。 “乌瓦漏明月,暂栖于深庭石阶。”萧宁素眯着丹凤眼,思绪飘飞到某年秋冬尚是豆蔻年华的她。 “闲潭拱桥,烟雨徒惹枯叶。” “寒鸦散天涯惊落了一枝尘缘” “独酌一壶大梦对邀长夜来兮” …… 拂晓渐近,翠草滴露。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昨夜今晨 一夜晦涩尽数与太阳驱散,幽幽山林清逸着清晨独有的鲜明淡然感,光是拂手而过拈来几滴露珠,那也萦绕着天地的造化钟神秀。呈在眼前,一颗露珠,就是一方世界。 萧宁素眯起她妩媚而不失英气的丹凤眸,深呼吸了几口卯辰交替时,一日之间最清新的气息。换出体内丝丝浊气,昨夜火烧火燎的丹田重新冒出了一层薄薄金光湖水浸润着干涸湖底,想必是过不了太久,湖水就能充满丹田气海。 浑然不知命大逃过了内火焚身之劫,萧宁素只感觉此时分外舒畅,似乎从内而外都勃发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每呼吸一次,这气息就越发茁壮。 “喳喳,喳喳”一只翠鹂在道观飞檐角落下,收起了翅膀,轻摇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骨碌碌地俯视着底下那素衣少女。 萧宁素身姿欣长,几乎是一扬手就快要碰着了翠鹂,但不管她如何踮着脚,总是差了一点。搞得翠鹂也不耐烦了,自个拍拍翅膀,立在了她的肩头。 惊喜地“啊呀”一声,萧宁素笑成月牙,忙一探手,指肚在这不怕生人的小东西嫩黄嫩黄的脑袋蹭了蹭,弄的翠鹂一生气又扑棱扑棱翅膀,落在远处枝头。 “呜……”萧宁素鼓起了脸颊,有些不舍朝翠鹂招了招手,希望小东西飞回来,可惜的是翠鹂鸟反而彻底消失在树林中。看的她好生懊恼。 “看来你的肩膀是不疼了,逗只鸟逗的这么开心。”楚离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末了还拖了一个哈欠。 萧宁素怎么可能会回头呢,骄傲地朝天一甩发辫,说道:“你管我?” 楚离虹被一句话呛回来,萧宁素这样的软硬不吃只凭喜好的姑娘是最难应付的。她高兴的时候就许楚离虹搂搂抱抱占占便宜,不高兴的时候休想让她吃一点点瘪。 楚离虹机智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上前将自万能马鞍袋里取出的小外衣披在萧宁素身上,然而她好巧不巧地走了两步。 “早晨露水重,你旧伤未复,还起的这么早,别到时候着凉了问我要汤药吃。”楚离虹试图给萧宁素披上外衣,他是真的怕了这个任性的小祖宗没有毁在崔元定等等凶煞之辈,反而是自己作死了。 昨夜萧宁素昏迷过去的时候,楚离虹给她喂了一颗价值千金的保命丹药,金气复元丹。硬生生地熄灭了萧宁素体内心火,药力滋养下,她大大小小的伤一夜之间好了七七八八。过不了半个月就能掉疤复原。 但那有吊着白布的伤号大清早起来吹风的道理?楚离虹忙前忙后大半夜,又是唱歌哄睡觉又是给自己疗伤,折腾到天明才困不住睡着了。那知道一睁眼,旁边的这位神仙就不见了。 难道她不知道身子虚弱不能随便吹风吗? 萧宁素转头回来,手指一勾,做了个鬼脸,呜啦呜啦嘲弄道:“我才不怕呢,楚大公子不是什么都有吗?” 楚离虹莞尔一笑,昨夜她尚是执剑在手大杀四方的小宗师,今早变回了十八岁娇憨少女,如何不叫人酥脆了颗心。 “你以为我是什么,杂货铺?赶紧回去,歇息一会儿就要赶路了。”楚离虹不由分说,将手中外衣披了过去,正色说道。 “不不不,我偏不。”萧宁素三两下跳了开来,一晃小脑袋,小手一捋荡回来的发辫,一抬下巴。 “小女子不像某个大公子日日三竿才爬起来悠悠喝茶,人家要辰时开铺子的,再睡觉那是要赔本的。” 一番话说的楚离虹哑口无言。什么是睁眼说瞎话,她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什么叫做睡觉赔本。自从楚离虹到了赵家镇,那天见到萧宁素在宝泽兵器铺里不是在睡觉,开了门,睡觉,吃了饭,睡觉。 噢!她不止睡觉的,还有喝茶看小说,唯独没见过她做生意。 “小姑奶奶,那你说怎么样才肯回去,真别吹坏了你自己!” 萧宁素狡黠地转了转眼睛,撅了撅嘴,头一歪:“那你先转身。” “我怕再转过来,你就挂枝头上去飞走了。”楚离虹真不敢这么做,萧宁素太没谱了,万一她跑了乐子就大了。 “哎呀,我保证我不跑,也不跳,也不挂枝头,我就在原地,你转过去呗,我要是跑了,我就,嗯……”萧宁素咬了咬指甲。 “我就,不喝你的茶了。” 楚离虹哭笑不得,这是哪门子的保证,但萧宁素连推带搡,嚷嚷着最终是一脚把楚离虹给踢转了身。 “记得你自己说的话啊,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女子一言二马难追!”楚离虹不情不愿地擦干净裤腿脚印,说道。 回应他的是一声“胡说!” 萧宁素潇洒地往前一站,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她双手拢在嘴边,大喊道。 “楚离虹他打不过我!” 清越的女声顿时响彻了这方山林,惊起了无数鸟儿,也吓到了楚离虹。 “我的老天爷!姑奶奶你是唯恐别人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吗?”楚离虹一步跳了过去,捂住了萧宁素嘴,欲哭无泪地听着回声一声接一声。 “他打不过我!” “打不过我!” “过我!” 萧宁素费了老大劲才把楚离虹手给扒了下来,凤目圆睁:“你要捂死我啊!” 楚离虹差点就给她跪了下来,他万万没有料到萧宁素给他来这么一出,稍微有点脑子的人看见了飞鸟惊起,百分百确定这山有人,更何况身后十有八九有追兵? “您真会玩,真的。”楚离虹也不管这么多了,一把揽过萧宁素,给她脑袋给按了回去,紧紧抱着她,一时脑子竟然直接给喊空了。 猝不及防下,萧宁素就这么被人给塞进了怀里,越想越觉得刚才抬头吱声被按了下去真是面子丢大了,想挣脱出来再给这登徒子几脚,但却死活逃不了,只能暂且忍气吞声。 山风止于楚离虹身前,萧宁素渐渐感觉这人胸膛倒是挺舒服的,也没那么讨厌,于是她蹭了蹭,任凭他摸着头,撩着她睡醒了才扎起来的发辫。 不过她想了想这样子真的很没有面子。 山林间又传来了一阵痛苦的叫声。 “别掐了!”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恸自悲泣 七月流火,越遍天下尽是灼浪卷青桑,烈阳一过辰巳,则是彻底令人没了念头,只求寻个荫凉处切个红瓤西瓜一解痛快,除去暑气,手摇蒲扇,坐看云起。 萧宁素明确了回应了楚离虹要她坐在身前的话题,回应简洁明了,只有一个字。 那就是:不! 昨夜萧宁素重伤昏死,自然万事不知,说是任人揉捏也不为过。每每想到这里,萧宁素就觉得心里有点烦躁,以这个姓楚的性子,完全不是正人君子那样恪守本分的人,要说没做点什么,恐怕楚离虹他自己都不好脸不红心不跳地打包票。 萧宁素当然是个挑剔的人,能共骑一马已经是她的忍耐极限了,就别指望她再嘻嘻哈哈地万事不上心了。 而日头这么狠,下了梧风山后连偶尔扫过的风都是热浪,要真是如楚离虹这么所说,两个人非得一起闷死在浑天雪背上,就单单提浑天雪这匹白马都有点耐不住,跑了个把时辰喘地风箱似的,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萧宁素开始懊悔起昨天早上她随手丢掉的帷帽等一应遮阳事物,虽然这些东西也肯定过不了昨夜。但处在这无遮无挡的平地上,她实在想有个纱帘挡挡,太伤人了。 “要是,呼~能不能~停一会儿,乘乘凉?”萧宁素吐了吐舌头,握剑的手这时并乘成掌,徒劳地扇着风,希冀稍微降降温。 楚离虹回头歪了她一眼,他的额发也被汗水浸成了一团糊在一起,反手递过去一个小水囊说道:“别倒头上解暑了,这就一囊水,没了我可真变不出来了。” 萧宁素“咕嘟嘟”地大饮一气,擦了擦嘴角,小肚子晃晃悠悠地装的全是水,终于是清凉了些,她本想着自己拿着水囊,但看楚离虹汗透的后心,还是给他放进了鞍袋里。 “那停一下吧。”她问道 楚离虹往前挪了挪,省的萧宁素颠簸起伏中蹭到他透湿的衣服,他望了望远方,冀州这片平原到了刈麦时节,总归于是会有农人种下的用来乘凉的林子,或是茶棚之类的。若不是担心后头追兵,他也不想在七月中日头升起来时还赶路。 “好,等到了荫凉处我们就休息片刻,浑天雪也要受不住了。” 白马诙咴地哼哼了几声,意思本大爷驮着你们两个这么久了,终于知道大爷我的不容易了?趁早下去让老子清闲清闲。 在两人被晒死之前,总算是遥遥望见了麦田边的小茶棚,红彤彤的西瓜隔着几百丈都瞬间让人黏过去,拔也拔不出下来。 “快点!快点!我要喝凉茶!你快点啊!”萧宁素猛掐楚离虹腰间小肉,害得浑天雪被疼极的楚离虹一阵猛踢,白马长嘶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这女人是天生的都会掐这里吗?楚离虹心里抓狂地想到,这一天过得真是糟心。 棚子里卖茶老农捧了个脸盆大的西瓜放在木桌上,偷瞧了一眼正小口啜饮着粗梗凉茶的那天仙一样的少女,只一眼就惊地赶紧收回来。乖乖,这样的姑娘不该是在云端飞着的麽,金风玉露才是仙子般配,落到这凡尘也要升上去的罢。 “我来切,你喝茶就是了,诶,你做什么?别动了,坐着坐着。”生人一走,萧宁素立时端起大碗茶仰头一饮而尽,站起来就要拔出素王去切瓜,看的楚离虹眼皮子一跳,忙拦下来。 此等神兵,用来切瓜? 楚离虹心惊肉跳的看着萧宁素呼噜噜捧着瓜地吃的稀里哗啦,素王扔在一边瞅也不瞅一眼,实在是好奇她究竟是如何独身一人悟剑悟到小宗师境界。对佩剑如此不经心,剑道却如此偏心于她? 只是楚离虹不知道,素王早就在萧宁素床褥衣物间活了好几年了,有时候萧宁素睡懒觉起晚了,素王还得充当一下衣物架。要是素王有灵,不对,有灵都折腾的生无可恋了。 萧宁素埋首在大西瓜前,啃的一嘴西瓜瓤,粉面沾红煞是可爱,她左手一揽,右手只等着嘴中嚼完就给塞进去,西瓜子也不带吐的,仿佛是渴坏了的渴死鬼。 楚离虹看的轻皱眉头,她这是没吃过西瓜吗,他仔细地将瓜瓤切地更小,摘了子儿由萧宁素抓过去。 “慢点吃,没人抢,渴了我再叫人送来。” 萧宁素长舒了一口气,一抹嘴巴,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从楚离虹身前扒拉过来继续吃,脸颊鼓鼓囊囊的。 “呜~太好吃了~好久没吃了。”萧宁素吃的畅快无比,汁水淋漓,真有些老饕碰见珍馐的意思。 楚离虹听罢,一摸下巴,边摘着瓜子边问道:“赵家镇不卖西瓜?” 萧宁素懒得抬头,直接埋在瓜皮里,说道:“对面宝宾楼就卖冰镇西瓜,老大一个四十文钱。” 楚离虹住了大半月宝宾楼,每日上上下下又不瞎,门口西瓜摊子斗大的牌子“十文钱一个”写的明明白白。不过他不是某个没脑子惹得佳人掉眼泪的家伙,转了个弯。 “可那是什么呀?”说着勾了勾萧宁素贴身放着,这会儿袖子里露了一角出来的银票,害得她一丢西瓜就要拔剑砍下去,气呼呼地好像楚离虹要做贼偷了她钱财一样。 “这是本姑娘勤俭持家一点点省下来的!别动我东西!不然我砍死你!”萧宁素柳眉倒竖叱道,吓的楚离虹鸡啄米似的点头。 心有戚戚地缩回手,看着萧宁素突然没了那份心思吃瓜,楚离虹瞅着被藏回女子胸前那两张银票。不待看明白,上头一股锐气就劈头盖脑下来。 “青州这时节比中原不知道凉快了多少,有海风一吹,暑气全赶进东海里,到时候我带你去即墨渡海观星,去临淄逛那东海碧云阁,东海有蓬莱蜃楼,玄武青龙。赵家镇毕竟小了,赵员外专门知会了我……”楚离虹正转移话题,夸耀着青州东海,萧宁素也半搭着耳朵听着,陡然间萧宁素刷地脸色苍白。 她颤抖着犹自挂着西瓜瓤的红唇,低低问道:“赵员外知会了你什么。” 楚离虹似乎猜到了什么,打着哈哈就想顾左右而言他敷衍过去,萧宁素电闪雷鸣间素王就已指着楚离虹眉心,凤目通红。 “告诉我!不然我杀了你!” 楚离虹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热汗成了冷汗,这是萧宁素不加掩饰的杀意,他毫不怀疑萧宁素的决心。 “早在三天前,赵员外遣人通知我,不日你将离镇。” 萧宁素“呵”地惨然一笑,她太傻了,有人对她好就能轻松将她卖得干干净净,末了还记挂念着人家的好。 她收起素王,当啷拍在桌上,只回顾起这几天种种,竟是无言以对,无言以对。 银票,磕头,宽慰,保证,面皮,帷帽,青骢马。 萧宁素捂着脸伏在桌上,一旁是红红绿绿的瓜皮瓜瓤。 她哭了起来。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素王不启 她怨得了谁? 她不怨赵员外出尔反尔,送她离开又预先知会了别人,她也不怨将她打成重伤害她煎熬一夜的小宗师们,她甚至都不怨崔元定。 怨恨要是有用,这些年赵家镇也没几个活人了。 她只怨,她空有倾城容颜,有精绝剑术,终究是逃不过成他人玩物的下场。但她心痛,心痛希冀稍纵而逝,淀积成消不去的无可奈何。 萧宁素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她如何猜不到赵员外意图,窗户纸虽薄,却也能挡住寒风,这一破开,就是彻底地断了她骗自己蠢下去的念头。 她只是哭她的后半生而已。 楚离虹手足无措,劝不是,说不是,动不是。他有些不懂好端端的一句话出去,萧宁素缘何反应这么大,内火焚心她没喊过一句疼,左肩被削地深可见骨她不皱皱眉。 他当然不懂了,他图的是一掷千金买来的少顷潇洒,要的是美人在侧遨游天下。 萧宁素哭的越发大声了,呜呜呜地惊着了隔壁茶棚内一众男人,皆是面色不善地盯着楚离虹,这么天仙水灵的姑娘疼都来不及,你这臭小子居然弄得她如此伤心,怎么混的你! 一旁卖瓜老农飘到楚离虹身边,使了个眼色比划道:“年轻人,这女人哭哭闹闹常有,过了这阵子该生娃的生娃,该送饭的送饭,唯独是要叫女人知道心里住着她。” 说着也不顾楚离虹哭笑不得地神情,比了男人都懂的手势:“待哭累了,赶紧送瓜递水过去,挨骂挨打就认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可要拴牢喽,气跑了可叫客官舍不得。” 我不是……我没有……”楚离虹还想辩解一些这事真和他关系不大,思维蹭地跌倒了谷底,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反倒是被老农打断了。 “这时候没有的也是有的,有的更是要命的,老头子点到这儿不多说了,客官您别闪了腰就成。”说罢又是飘了回去。 楚离虹罕见地不知如何下手了,想想萧宁素哭累了总归是要继续吃瓜喝茶的,于是不嫌辛劳汁水沾手,收拾干净了桌子,切完了西瓜,摆好了花茶,正襟危坐着。 哭的朦朦胧胧眼前发黑,萧宁素敛了泣声,抬头揉了揉凤眸,依旧是楚离虹那张可恶的脸庞。瞧也不瞧,一手捧过杯茶,半半发呆地捋着发辫。 萧宁素望着照地发白的天空,眼中渐渐失神,不由得解下了发辫,又束回去,一绺一绺地梳理成了两条小辫子,像极了乡下赶集的少女。 “噗嗤”楚离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萧宁素狠狠一蹬,撩起小辫子就往桌沿一砸。/p>“你笑什么!” 楚离虹双手举高,示意投降,嘴角仍是掩不住的逗笑,智商为零地回答道。 “我家小妹小时候就是扎这个辫子,你真会玩。” 萧宁素听罢大怒,什么叫做我家小妹,什么叫做小时候,什么叫做我真会玩,挪了挪地方,甩起小辫子就抽了过去,直打地楚离虹连连求饶。 “从今往后,别在我面前提到这玩意,你懂了吗?”萧宁素虎着脸斥道,提着素王欲要敲下。 “再敢惹我不开心,下次就不是剑鞘了,那就是剑刃了!懂了没!” 脑袋老老实实挨了一下,楚离虹一副正人君子地许诺道:“我楚离虹再不敢惹萧宁素半点不开心。” 萧宁素“铛铛”地又敲了两下脑袋,满意地说道:“谁让你打不过我?” “……” 两人这一哭一闹一折腾,转眼到了午时,草草地吃了点农家粗茶淡饭,萧宁素是淡定自若地胃口大好吃了好几碗,苦了楚离虹这个贵公子,一口稗子一口二米的,强撑出“我很好”,万难咽下了半碗饭,便说吃饱了。 下午是不可能出茶棚赶路了,午后毒阳任谁都有个概念,赶路是为了保命,这出去就是送命了,看架势非得申时酉时不可。 萧宁素是午睡不着了,她一肚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凉西瓜凉茶热饭,没撑出个毛病都不错了,还敢指望趴下去打瞌睡,不要命啦? 她扶着香腮,潦草的打了个哈欠,一谈楚离虹脑门,给他弹醒过来。 “聊聊天呗。” 天气热成这个鬼样,楚离虹乏的不行,偏生这小祖宗今日出了奇不睡觉,半耷拉着眼皮。 “那,你,说,啊。” 萧宁素闻言皱眉,就许你有事没事撩拨老娘,不许老娘我想聊就聊?看着楚离虹俊郎的面容,顿时恶作剧心大起,伸出冰凉如软玉的小手,捏面团似捏起楚离虹一边脸颊,扯得楚离虹翻了个白眼,活像个痴了的傻子。 “嘻嘻,真好玩,这不就玩给你看啦。”萧宁素玩乐心起了就难熄了,上下左右地揉捏地楚离虹一万个苦头说不出来,连埋怨自己活歪了找这么个没谱的姑娘。 楚离虹被捏的睡意全无,呜啦啦地一张脸成了鬼画胡,不甘示弱地反扯了回去,挟着萧宁素有些婴儿肥的脸蛋轻轻弹了弹,入手冰凉细腻。 “你放手。”萧宁素一双手腾不开来,瞪着眼气呼呼地说道。 “你放手我就放手。”楚离虹很光棍地回答。 “那,三,二,一,放手!”果不其然,楚离虹迟了那么一下下,被占便宜的似乎还是她。 素王放在膝上,萧宁素没了玩下去的兴致,想想不能在头发吃亏,披散了,一手一股长发,系起鱼骨辫来。 扫了扫四下无人,楚离虹将萧宁素遗漏的几丝秀发攥了过去,说道。 “若是我记得不差,你应当比我小了四岁才是。” 正对付着一夜未洗不肯就范的长发,萧宁素鼻尖耸了耸,嗯了一声算是表示认同。 楚离虹眼神微动,一侧身朝素王探手,这柄斩金碎玉的神兵令萧宁素对敌时占尽地利,无论刀枪剑戟皆是一剑而断,纵是勉强接刃也必须绕其游击,可记萧宁素怒极两剑将那弯刀小宗师分做数份? 黑发缠绕在葱葱玉指上,萧宁素一股一股绞起收束,淡淡地提醒道:“你拿不动它的。”腿稍稍一抬,素王自然滑到了楚离虹手中。 五指伸直合拢,楚离虹握着素王白玉剑柄,夏日酷暑,掌心仍是沁沁凉爽,不同于寻常长剑,素王剑柄雕成了三节,每节箍以金丝分白玉,入手紧握非沛然巨力不可卸剑而下。 楚离虹出身世家豪门,自幼见识宝物无数,仙器神物也是惊而不怪,但他思前想后掏空了脑袋也不曾看明白素王剑鞘那如龙似凤的纹路,楚离虹绝对肯定这纹路必有深意。 素王不启。 楚离虹一挑眉,默不作声地攥紧了剑柄,握实了剑鞘,深沉一口气。 素王不启。 蛮力用尽,楚离虹贴近了眼睛,端详着剑柄剑格剑鞘,无非是个机括机关,定然有蛛丝马迹。 萧宁素认真地绞着辫子,瞅都不瞅一眼,毫不在意地摸出一支小丝带漂亮地打了个环,嗅了嗅修长手指,打理起粉甲来。 “行啦,我告诉你,只有我能启封它,你花一辈子都打不开的。”萧宁素十指摊开对着太阳照了照,一回头楚离虹依然没个头绪,不悦道。 萧宁素取回素王平放在膝上,平淡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素王就是我爹铸的,但是我爹也打不开它。” “至于你昨天晚上就该问的问题,我也可以一并回答你。” 萧宁素的丹凤眼眨了眨,寡淡澄澈地涵盖七月碧蓝。 “从没人教我,从没有秘籍,我买得起的也就是大街上三百文一本的《剑道初窥》《剑道精义》” “是,我也挺惊讶的。”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佳人北望 萧宁素睡着了。 西落夕阳将浑天雪一抹孤影拉的极长,随风飘荡马鬃有熔金镀边,伴白昼夜昏交替际,拂起凉风,驱散了不知几多暑热,又是一夜堪堪降下帷幕。 楚离虹早已发觉了背后的萧宁素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他原是想稍停一阵,唤醒她,好让萧宁素挪到身前,倚着浑天雪不仅更舒服,楚离虹也好抱紧了她,省的磕磕碰碰间掉了下去。 就在楚离虹要松松马缰时,一双手却环住了腰间,楚离虹微微一僵,萧宁素半梦半醒间“呜”地一声小脑袋蹭了蹭,贴的反而更近了。 “哦~是你啊~”萧宁素嘟囔着,蹭来蹭去寻到了一个舒适的点,脑袋一搁,只顾着睡觉去了。 扬了扬唇角,楚离虹轻提马缰,坐下浑天雪会意地四蹄纷飞,恍如一道闪白驰过了七月的冀州平原,朝着青州奔去。 开天辟地至今,王朝百代更迭,仙神佛魔风骚千百年,但神州,仍是神州。 自禹帝立神州,有徐、冀、兖、青、扬、荆、梁、雍、豫九州并列,寻常人穷其一生未可走遍一州,若非仙神异兽不得一览神州锦绣,知天下无垠。 神州之外,犹有西域、塞外、关外、东海南海、南疆百族,不乏灵逸之地,但神州既然冠以“神州”之名,自然是一枝独秀而天地间,御华万里,国备才齐。 光论楚离虹、萧宁素二人正要穿越的这冀州平原,绵延数千里,春种秋收间,就是那亿亿石稻谷在此由百万农夫一颗一颗摘起,大河奔腾间,蒸成了白面馒头端上了平常人家饭桌。 所以纵然是浑天雪神骏非凡,日行千里,少说四五日才能堪堪离开了冀州平原。哈,至于青州还有多远,再行四五日过了大河入海境域,有海风一吹,遥遥也就到了罢。 楚离虹念及至此,思绪中飘飞到千万里之外的青州临淄,那摩肩接踵人流如海的巨城广邑,直抵云霄的碧云阁真想有朝一日登顶远眺。虽不是楚家本家所在,但他大半人生的确是在临淄渡过的。 或是即墨,算得上人烟稠密,却有傍海而建,临涛听浪的清新明媚,时逢东海风止波平,搭海船远观银河繁星,是有几分海上牧云的洒脱。 眼皮子一跳,楚离虹没来由地想起他老爹每每死板着的脸,经年累月地某个不肖子天涯海角地悠哉悠哉,逢年过节都见不到人影,好不容易回家了也不敢多问候问候老爹,唯恐下一刻掏出棍子打断了腿。 至于母上大人则更不敢了,族里像他这么大的同龄人孩子都能上族学,咿咿呀呀念书了,他在外边沾花惹草这么多年,不知幸与不幸,风流债不少,开花结果的一个没有,愁的老娘一听说儿子回来,就要按着脖子喂药吃。 楚离虹回头瞧了瞧熟睡正酣的萧宁素,心中一笑,这可不,拐带了个剑仙回家,跑是不会跑,就安心陪着她吧。青州丰饶,楚家势大,不必再千里万里去撞心仪女子了。 若是以后她不高兴了,当着孩子面抽怎么办?照她这无师自通的天纵奇才,十年二十年过去,一个宗师离不脱了,大宗师也是大有希望的。但自己这水平按作常人看是蛮不错了,放她眼里那就是一鞘倒的货色,剑也不带拔的,她这任性不收起来的话,脾气一上来追着满地打,连个拉架的都不敢上……不对,我想什么呢?! 楚离虹晃了晃脑袋,竟然是微微失神了,这认识了才几天,就想到过日子生孩子去了……这要是被萧宁素知道了,别说日后了,现在他就不用活了。 自嘲地挠了挠鼻子,楚离虹一颗游荡漂泊的心似乎在期盼着临淄楚府,不可压抑地思念即墨小院。 虽说她是个孤女,无权无势的,族老初识时八成要训斥楚离虹贪图美色忘却家族霸业,但要是听闻了她二八年华成就了小宗师这般的修为,那八成就要训诫楚离虹不可失手赶紧滚去办正事,管你连哄带骗也好,总之要拿下这个注定宗师的少女。 就算是她什么也不会,难道我楚离虹就保不下了?大不了两人一马继续浪迹神州,说不定还能有个刀剑侠侣的名号流传江湖。 但以萧宁素这贪吃贪睡实则聪敏非常的性子,要骗倒她是有些难度,尤其是在给孩子取名字这件事上,肯定是要吵起来了,她闹起来又打不过,一个不好孩子姓萧那就完了……不对,我怎么又想这里去了? “啊呜……这是在哪啊……”背后萧宁素正巧醒转起来,揉揉眼看这夕阳都快落了,刷地收回手,两道怨愤的目光就刺在了楚离虹背后。 楚离虹心有些虚,定了定神,回答道:“你且睡,到了点我会叫你醒的。” 萧宁素敏锐地抓住了楚离虹颤着的音调,手指一合,就是咔嗒咔嗒一阵指节响声。 “什么叫做叫我醒,你是不是想着什么不好的东西?嗯?”萧宁素两指一伸,戳了戳楚离虹腰间。 “没有的事!”楚离虹完全不眨眼。 萧宁素娇俏地掩唇打了个哈欠,手拧了下去:“那就是有了。” 楚离虹哀嚎一声,这女人还是算了吧,没有好日子过的。 入夜将息。 浑天雪一驰就是千里之遥,心弦稍弛,楚离虹生起了一丛篝火,翻烤着一只滴油野兔,抿抿半壶淡酒,时而仰首遥望较青州而言,冀州稀疏了一些的星空,时而扬唇看着近处莲火疏离间,那一抹剑舞清影。 鎏金白刃散逸出月华星辉,素王抛挂于天穹,挟摘星之势坠下,少女皓腕旋飞,衣袂轻扬间绽成一朵玉莲,莲卷夜风腰肢弯如钩月,绣鞋一点剑芒,清啸一声长身而起,竟跃星辰。 似有歌语未央。 “出乎紫宫,校猎于上林 搏猿而蹶麋,钩赤豹而牵文犀 左苍梧,右西极 奋泰武耀威灵万师而千骑 动天及地以夸乎戎狄而和抚四夷 胡尘不易苏李”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佳人南思 七月刚过,八月及中。不知不觉间楚离虹、萧宁素二人走了十余日,一路上避开酷暑午前午后,只在太阳不甚炽盛时赶路,如此这般凭着浑天雪非凡脚力也行过了上万里路,终于是出了冀州大平原,隔着老远听见了大河壮阔波涛声。 萧宁素拨开冪离,迎面一阵清爽河风,倏忽一下给俏脸蒙上一层绵密细微水珠,而身上套着的淡色纱衣触处皆是湿润稍腻。 七八年未踏出赵家镇的她何曾见过这样宏伟场面,只是遥遥望见天际一线黄影,耳边就已经回绕着自远方迭起的惊涛拍岸声,数十里开外终年毛毛细雨,真是不敢置信。 浑天雪上的楚离虹朗声说道:“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就是大河了,大河起源何地、多长从未有人算清,但只前面海州渡,大河便宽二百多里,非楼船大舟不可横渡。” 放下了冪离,萧宁素轻抚坐下马儿鬃毛,几日前经过了一座城池,再也不想与人贴身弄的一身汗嗒嗒,于是阔气地买下了一匹黄骠马,拒绝和楚某人共乘一骑。 “有朝一日,我定能一剑横江,御剑过大河!”萧宁素不无豪迈地握紧了素王。这几日听楚离虹说到仙人修士,无不是御气上日月,沉剑入江海的通天人物,一时间心潮澎湃。 楚离虹自然是明白这姑娘又是在犯傻了,仙人也是有三六九等的,御气天行的手段完全是高山仰止的境界了,江河湖海前,人力总有尽时。不过他当然不会折了她的兴头,赞许道:“好气魄!到时候萧剑仙可要载我这凡人一程。” “哼,那就看本姑娘心情了。”萧宁素傲娇地一抖马缰,黄骠马顿时疾驰飞奔,抛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谁最后到渡口,谁就是傻子!” 楚离虹指肚划过眼角,这事情,他认真就输了,却依旧要陪着这个长不大的少女玩一玩。 浑天雪追着黄骠马,一路向着海州渡奔去。 几十里地无非是几刻钟的事,楚离虹稍微放了点水,让萧宁素险之又险地策马跃过了“海州渡”石柱。 “老胳膊老马了,活泛不动了。”楚离虹故意扭了扭胳膊,一副您真强的样子。浑天雪鄙夷地甩了甩尾巴,却讨好地凑了过去嗅了嗅黄骠马。萧宁素骄傲地举起了马鞭:“哼,瞧你那小样。” 说完,一鞭子抽过浑天雪耳朵,给它吓了回去。 “有其主必有其马,小黄我们走。”萧宁素轻踢被她起了个俗到家名字的黄骠马,朝最大的渡船骑去。 楚离虹没忍住笑,身形不动喊道:“那不是客船,是运牲口的啊。” 萧宁素僵硬地转回头,隔着冪离透出一股寒光,瞪得楚离虹手脚冰冷。 “是嘛……”说着,她二指搭在唇边。 …… “哎呦……”微一动腰子,楚离虹就疼地呲牙,一面擦去溅上脸的浑浊水沫,一面支着栏杆看着甲板远处兴奋地蹦蹦跳跳的萧宁素。 真的疼啊。楚离虹心想道,为了让不争气的眼泪不被看见,他转头看着极目远眺尽是松黄波涛的大河,眼底又生出了笑意。 渡过了大河,就是青州地界了。 萧宁素双手展开,似要拥抱这广阔无际的大河,丹凤眼中跳跃着雀跃的神采。 “嘿~~~。” 她托着雪腮,有一行黑点挂在天空,是正在振翅飞越大河的鸿雁,萧宁素一时兴起,拢着嘴对着天空喊道。 “快点飞啊~~~”萧宁素喊地忘我,浑然不顾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 兀然一只手朝着萧宁素伸去,而她尚沉浸其中竟是不曾发现,就在黑袖之手触及萧宁素肩头时,萧宁素却霎时翻转了身子,冷冷地盯着这陌生人。 “走开。”萧宁素吐出两个字,懒得抬眼皮注意这个不怀好意的黑衣怪人,反倒是这样,萧宁素看清了怪人衣扣上一朵似花非花的图案。 萧宁素一出声,楚离虹即刻扭头,不悦地走了过来,拦在中间,语气不自觉严厉了起来。 “阁下意欲何为,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么?!” 怪人一言不发,退后几步,似要直接退到船舱中。 楚离虹脸色不愉,要走上去问个清楚,刚一迈步,萧宁素却低声劝阻道。 “那里抓的完,由他去吧。” 闻言一抖眉毛,楚离虹敛了颜色,站在萧宁素身边陪着她。要不是不欲多加波澜,照着他的性子,非得让这人一只胳膊几天抬不起来不可! 经这一闹,萧宁素顿时息了玩耍的兴致,闷闷不乐地捧着脸低头瞧着船底惊起的小浪花。 楚离虹自然是陪着她一块,时不时想逗她开心,萧宁素却懒洋洋地不愿搭嘴,搞得楚离虹有口难言,索性去寻些点心消磨时间,大河极广,大渡船横渡过去须两天一夜。 一转身,楚离虹立时冻住了脚步,心脏拧地一滞。 甲板遍是黑衣人! 无声无息!无呼无吸! 数十成百个与方才出手未遂的怪人如出一辙的黑衣人整齐划一地肃立于甲板,哪怕渡船击浪一抖,身形依旧岿然不动,任凭水沫浪花淋透全身,亦是不动分毫! “啊~”萧宁素猛然被震往后一仰,手一松差点摔倒在地,她愤怒地回身要埋怨楚离虹不扶她点,头一回,瞬间也凝住了。 “啪,啪,啪。”有人鼓起了掌,单调的掌声盖在了大河波涛汹涌中,在楚、萧二人耳中,不啻于惊雷骤起。 百余个黑衣人中唯独一人鼓着掌从队列中走出,不是别人,正是早该死地凉透的崔元定! “唉,二位真是好兴致,游山玩水双宿双飞,甜甜蜜蜜地令人妒忌地紧的哦” 萧宁素反握着素王,藏着握剑的手,努力镇定着,回道。 “崔,元,定,我分明杀了你!” “崔元定”瘫了瘫手,较那日阴鸷得多的面孔诡异地浮出一丝惨兮兮的笑意。 “说起这事来,我还得先感谢感谢萧女侠杀了无用的废物,否则那里轮到我统领家里盔奴。” 浑身上下只衣袖绣金的黑衣人说道:“崔元定是死在梧风山,死的好极了!死的我畅快无比!” 黑衣人一振绣金衣袖,抡出一道绚丽金尾。 “请别叫我崔元定,我很不喜欢这名字。” “我是崔渊明。” 萧宁素微抬下巴,毫不客气地回道。 “有区别吗?”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叮咚剑舞 我当日以一敌十,今日以一敌百又如何? 素王在鞘,唯剑气纵横,挑抹刺削,有素衣纷飞,高歌酣战,一剑去了生平憾事,那又有何事能令我心忧? “本姑娘最烦有人碎碎嘴了,有事快说,有架快打,别叽叽喳喳地不做个男人偏要做个女子。”萧宁素干脆一番嘲讽,那一夜她拢共才杀了几个?要不是崔元定真恼火了她,萧宁素心软也就算了,别在这里哪壶不开提哪壶,惹得她怒由心生,当先一剑劈下! 崔渊明表情一丝不动,回道:“要不换换?” 说罢指了指萧宁素,又指了指他自己,一下把萧宁素反气了回去。 “谁和你换!”萧宁素俏脸霎时通红,当即就要拔剑冲上去斩了崔渊明,那知楚离虹按住了萧宁素拔剑的手,示意她烦躁不得。 萧宁素恨恨地抽回了手,总算是没有当先出剑,而楚离虹对着崔渊明,单刀直入:“到了这个地步没什么好说的了,崔渊明,挑亮了说。” “我来拿一件东西就行。”崔渊明很直白指了指萧宁素。 “她的剑。” “没门儿!”萧宁素当即驳了回去,想拿走素王,可以!先踏过她的尸体! 崔渊明闻言并无恼怒,退回到黑衣盔奴中,两名盔奴齐齐抬动右臂,给崔渊明做了个椅子。 “你真以为如此多的宗师追着你不肯撒手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崔渊明嗤笑一声:“那只有崔元定这种蠢材会这么做,就是你亲亲我我的楚公子,一门心思放在哪里,萧姑娘你这么聪明的人,真的不知道?” 萧宁素看也不看楚离虹,只伸手拧了一下他腰间。 落空。 崔渊明上身一倒,又有两名盔奴上前做了靠背,说道:“这么说吧,这柄剑,你背不动,趁早交给我,从此以后崔家不与你有半点仇怨,不仅如此,崔家的兵器库随你挑选,藏书阁随你出入,我,要的,只有你背上的那柄剑。” 萧宁素直起身,素王一滑挂在腰旁,冷声道:“不可能。” “萧姑娘的性格我懂,那就直接动武吧,哦,对了知道我为什么要选在大河渡船动手吗?” 崔渊明一抹额头,一手揽着一名盔奴,掀开了此奴面甲:“啊,是不是有点眼熟?十几天前有过一面之缘吧。” 眼见萧宁素俏脸冰寒,崔渊明自顾自地说道:“办事不利索还想着吃独食,做了盔奴教教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不好意思说偏了,船上动手总归你是逃不了的,你要是烈性女子跳进大河里,我也佩服你,问题是,你跳下去,不淹死你,就是喂了下游江鲨。” 掀起另一盔奴面甲,却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崔渊明将手伸了过去,捏了捏脸又伸进了衣领,惬意地说道:“盔奴就是好,人清醒着却要听我的,你要跳下去也可以,这里有七十个,还有五十个等在小船,下边束海堰五十个守着,控海堰也有人守着,你又能去哪里?” 崔渊明跳了下去,摸出一柄短刀,卸了这女盔奴的胸甲,一刀割断了衣服,一双手恣意地揉捏着,头搁在女盔奴肩上,丝毫不在意萧宁素。 “交出佩剑,一切好说,崔家放你去做素衣仙,不交,嘿嘿,我这盔奴里多一个美人也是极好的,到时候天天系个绳子扒光了上街晃悠,摆个钱箱,哎,一文钱一次,那我肯定发财了。” 崔渊明陡然两眼爆射出精芒:“我很希望你说不,但族老非要让我多问几遍,所以我再给你一个回答,你的佩剑,交或不交。” 萧宁素愤恨地盯着崔渊明,她分明看见那女盔奴眼中羞怒绝望的神色,这根本就没有答案! “不。”萧宁素紧握着素王。 崔渊明一鼓掌:“太好了太好了,那不说了,上吧。” 黑衣盔奴齐刷刷踏前一步,如浪拍大舟,怒涛骤起。 “至于楚公子你嘛,劳请移步,打打杀杀伤了楚公子,我担待不起。”崔渊明虚虚抬了抬手,而楚离虹面有愧疚,不知几分真假。 楚离虹偏头正好瞧见了萧宁素绝美的侧颜,他满心以为她会如日前一般骄傲地竖眉挑过,然则萧宁素握着素王,一丝一毫不曾移过。 所谓凉薄,究竟是谁? 一连排头十五名盔奴漠然地举刀踏步前进,不知是内力深厚可致毫无声息,或是一身黑色软甲掩盖生人气息。 萧宁素在等。 这是一艘极大的渡船,甲板自然极宽,一连站着了七十名盔奴,进退有序下将萧宁素锁死在栏杆边,背后就是滔滔大河,无一可避。 素王重又移回了背后,萧宁素反手握着剑,微微弓身,凤眸中波澜不惊,只待面前之敌上前。 一剑在手,尽可。 盔奴似慢实快,步履统一,长刀高举头顶。呈半圆态势压路稳进,只待刀刃够足距离,合十五盔奴之力,宗师也不可硬扛! 五尺。 萧宁素当先拔剑,素王振袖前出,就是要先取正对着一个盔奴,伤十不如破一。 素王乃三尺长剑,眨眼片刻即刺进了面前盔奴胸口,但这盔奴只微微一僵,长刀当头劈下。 十五口长刀劈下! 萧宁素哪知这活死人一般的盔奴竟然冷漠到一剑穿胸无动于衷,十五柄长刀斩下岂能是她可以挡住?恐怕这十五人无一不是崔家抓捕炼成的小宗师傀儡,萧宁素肉体凡胎,她可做不到无心无痛!更做不到一人独扛十五小宗师! 素王当即止住去势,斜斩而下削去盔奴一侧身体,顾不得许多,萧宁素沉肩撞了上去,奋力推倒了生机断绝盔奴,刚进几步那十数口长刀锵然 斩在萧宁素身后不到一寸,击得甲板木屑飙飞。 她轻如鸿羽的身姿拼尽全力才顶开了一个身材较为普通的盔奴,即便这样,萧宁素一肩撞得够呛。 正当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时,萧宁素刚间不容发冲出了十五名盔奴包围,不及一丝喘息机会,即刻又是十五柄长刀要当面劈下。 而身后十四个盔奴七人七人对斩而封她退路。 这是刀阵。 (本章完) 第三十章.大河东去 与之前如出一辙的十五口长刀劈斩,盔奴不给萧宁素一点反应时间,一息之内重新将萧宁素好不容易拓宽的空间压缩了回去。 萧宁素凤目沉静,小腿一震剑鞘,借着身前长刀尚未全力施为,左手一抓荡起来的剑鞘,倏忽一点,整个人竟然是借着剑鞘凌空腾跃而起。 萧宁素一跃升起一丈,半空中她翻跃起,身下正是十五柄扬到最高点的长刀,竟有热血冲上额头的痛快感,她也在最高点! 素王一凛,当即是数块刀刃碎片截下。 萧宁素剑鞘一点,抡了一个满月跃过了第二阵盔奴,毫无疑问,仍有第三阵盔奴。素王借势坠下,当即就将一名盔奴身作两半! 双脚落地刹那,萧宁素强忍着双脚剧震,身姿控制地极好,扭身前扑了下去,避过前后盔奴长刀合击,随后手掌一拍甲板,她竟不可思议地倒身溯回,迎着数十把砸进甲板中的长刀扑去。 一众盔奴下意识地齐齐收回长刀,萧宁素飞燕投怀般地旋身跳进了刀丛的正中心!刀丛瞬间上台,她赌着命是要将这几十柄长刀汇合之时做一个大上抛! 数十个盔奴带着刀丛上的萧宁素再上半空,睁眼闭眼的功夫就到了刀尖为支点的弧度,萧宁素立马就要刀丛串在空中。 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碎兵! 素王已然绕斩了一周,视金铁如白纸! 刀丛破碎! 萧宁素莲步轻踏,手腕一翻,素王一振铁屑,再挥剑攻去,她所学所悟的剑道,就是百死而不悔! 一时间,萧宁素一人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楚公子这几日艳福不浅哇。”崔渊明惨兮兮朝面色阴郁的楚离虹呲牙讽道,一面颇是欣赏着萧宁素在刀尖上剑舞,一面手中不停。 楚离虹指节攥地发白,本就心中突兀沉闷,又听崔渊明这般讥讽,饶是楚离虹养气功夫极好,额头也不由得登时绽出条条青筋,一拍栏杆就转身对着东逝大河。 崔渊明不以为意,手掌揉捏地极为大力,几乎是毫不留手,但如此蹂躏下,盔奴仍是面容古板。崔渊明玩的兴起,将盔奴拨转了脸,满意地看着盔奴眼中痛恨无助的目光,一个巴掌扇了回去,继续禽兽着。 “就不知楚公子得手了没有,妥妥的小美人,要是代我那倒霉兄弟享受了,也算是告慰了在天之灵哦。”崔渊明张嘴毒道。 楚离虹一甩袍袖,桃花眼盯着崔渊明一字一顿说道:“百里开外就有我楚家甲士,崔兄慎言!” 崔渊明装作不可思议状,两指一扎,盔奴脸上裂出一丝痛苦。 “那可真是……怠慢了楚公子,我这还有一个品质上佳的货色款待款待,来来来,不就是骑的人多了些么,无妨,等萧姑娘做成了后,隔一年我就给楚公子送过去,聊慰公子相思情,嗯,哈哈哈。” 说着,崔渊明扒掉了身侧一名盔奴甲胄,袒露着推向楚离虹,瞧着楚离虹双目吐火的样子,顿时乐不可支。 楚离虹阴沉地手握成刀,直接将推来的盔奴咽喉捏碎,又给一脚踢还了回去,犹自不解恨,撩起衣襟狠狠地擦了擦手。 一撇嘴,那死去盔奴当即被丢进了大河中,崔渊明勒得身前盔奴满脸潮红,手掌越发死命地攥着胸前白球,说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上得贼船,楚公子这不没下么,奉劝是老实一些喽。” 两手发力,几乎是生生掐死了盔奴,这才猛地回头喊道:“变阵!生擒!”。 说罢嫌恶地瞥了胸前紫红的盔奴,斥道:“穿上!”,盔奴喘息也不能,默默地捡拾起衣甲,随后与另一名驮起崔渊明站定。 萧宁素耳听崔渊明一声喝令,心下微微一凛,戟指一叱,素王一抹,就要强杀挡路的盔奴。 沉步一跃,侧移过劈斩长刀,剑芒惊闪处,直取盔奴项上人头。 但那盔奴不退反进,甚至长刀一丢,双臂展开就要抓抱过来,非但如此,四面八方只要离得近的盔奴皆是哐啷一声兵器掷地,悍不畏死迎上剑锋! 萧宁素暗道不好,提膝一震,素王绕首一云,若想近前,先奉上首级来! 偏生盔奴是无心无泪的活人傀儡,一线心力挂在崔渊明手中,如提线木偶,主人指东则万不可能朝西,主人要盔奴自裁,那必定毫不迟疑地拔刀自尽! 血珠飞起,素王当真是一剑环首而割数人头颅!前面盔奴尸身不待跪倒,其后盔奴立马飞身前扑,萧宁素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十几个盔奴顿时将她牢牢压在底下,一时看去,竟然只剩下一截剑尖从盔奴透体而出! “唉,萧姑娘你真是架子蛮大的,非要人三请五请的。”崔渊明翘着二郎腿,勾着下巴俯首看着被盔奴捆得结实的萧宁素。 “啐!”萧宁素不屑道。她怒目瞪着扭着肩膀的两个高大盔奴。 “去。”崔渊明努努嘴,盔奴应声退后,锐利如剑的目光这便刺向了崔渊明。 “你说,这是何必呢,本是大好前途,因一柄剑毁了。”崔渊明抚着呈下来的素王剑,果真是鎏金锻玉,万丈雪原勾勒一线金彩,一眼夺心镇魄,长视之下却心神宁静。一使劲,果然,素王岿然不动。 招来盔奴,将素王拿走,崔渊明走近,蹲下身,笑摸胡茬,说道:“可惜是本家才能制盔奴,不过萧姑娘这样的好坯子,我是要该养上几年彻底长开了,或者是抓紧送回去做出来,哎,萧姑娘年方二八已经姿容绝世,那还是早办事吧。”萧宁素凤目黯淡,她望着咫尺之遥的大河,千万间,仙人坐化君王飞灰,大河仍是横越万里,万古如一。 崔渊明背过手,转身吩咐着盔奴收拾收拾,心情愉悦地揽过女盔奴揉弄一番,此番拿下了萧宁素献给族老定是大功一件,届时争一争宗师级盔奴也是大有可为。 楚离虹强忍着不抬头对上萧宁素苦涩怨怼的眼神,他虽是抱命而来,但如何说不生一分情愫?这半个月下来,日夜相处着这娇嗔喜怒的少女,困枕臂膊,悦极剑舞。 不自禁地摸了摸腰间小肉,触手微痛,她最喜拧人腰间,一拧就是绞着拧,常常令楚离虹眉头黑线。 而这少女近在眼前身陷囹圄,楚离虹身为东海大族即墨楚,那里不知这风光无限的世家暗地里有了多少腌臜手段,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真道能忍萧宁素做了那听人使唤的傀儡?还是那独独心志清醒而不可控手足的盔奴? 东海有逐美千里的楚离虹,他爱神州美人,绝不辣手摧花。 楚离虹缓缓抬头,见萧宁素瞪了一眼持着素王的盔奴。 我要素王。 你出不去。 我有办法。 不骗你。 好。 楚离虹扶着栏杆,一手蹭去其上浑浊水沫,假装不经意间到了持剑盔奴身边,沉默了一会儿。 容儿子最后放纵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 提步走过,刹那间,楚离虹一刀穿心刺出,夺过盔奴怀中素王,翻手一掷! 见得素王惊鸿飞来,萧宁素早已弓身猫起,盔奴虽残留了一些本能意志,手足僵硬间完全拦不住平地跃起的萧宁素。 瞳孔中素王一点凝滞到极致,凌空旋身,就在素王剑柄及手时,五指一拢。 素王出鞘。 机括拨动,素王剑刃滑出,如雪泓光里,绳索尽断,再有一息,一剑横削盔奴首! 正一手一个盔奴玩的不亦乐乎的崔渊明扭头间大惊失色,连连大喊:“死活不论!休让剑走!”说罢扯下盔奴长刀,亲自冲了上去。 萧宁素轻蔑地看着叠紧过来的盔奴,她稍稍歪了歪冷漠的凤目,越过了冲过来的崔渊明,给了其后的楚离虹一个意味隽永的眼神。 “抓住抓住!她要跳河!”崔渊明大喊道,盔奴启齐奔上,方寸之遥,就要抓住萧宁素。 奔腾不息的大河就在栏杆外,滚滚东逝水倒也配的上一只凤凰的归宿! 素王悦而归鞘。 咫尺之遥。 萧宁素跃入大河。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宛在水中坻 微有雾霭,浅浅一层铺在空中,消去了白昼的暑气,与河风一洒,今夜是清凉的。 待萧宁素艰难地睁开双眼,入的眼帘就是万星璀璨的沉沉黑夜,全身何处仿佛是万蚁噬心般的深入骨髓的酸软,一时间她一点劲都榨不出来,只得趴在河滩上,碎石沙砾隔着单薄的裙衣硌得萧宁素生疼。 过了好几刻钟,萧宁素才勉强地柱着素王半撑着坐起,光是这几步就使得她喘息不止,连连深呼吸了几大口气才平复了破风箱般起伏高低的胸口。 “嘶……”萧宁素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狠心,揭下了黏在小腿上的亵裤。顿时疼地她眼泪夺眶而出,仰着头咬着发白的嘴唇,指尖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中。 低下头,就是左腿紫黑一片的大块淤青,不算完,另一边小腿上是泡的发软翘皮的密密麻麻伤口,偶尔几个溢出鲜血积在其中,更是看的人发怵。 萧宁素擦了擦脸颊,眨眨眼睛,告诉自己能活下来都是得天之幸,这点小伤最多是无关紧要的附赠品,一切无事。 她微微躬着身,奋力拔出素王,要割一些袖子做布条,拧干了做绷带,这一动让本就虚弱不堪的萧宁素摇晃起来,她忙左手一支,一触及河滩,瞬间野火一样的痛苦燃烧在左肩,直把她烧得砰然倒地。 “呜呜呜……”萧宁素耸着鼻尖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真的有些害怕,从前虽然也是危险傍身,但好歹有个虚情假意的家伙会事无巨细地照顾自己,这下子,冲上了一个天地不知的角落头里,动也动不了,夜色更黑了,风彻湿衣浸骨寒,叫她如何是好? 哭了一会儿,泪水糊地萧宁素眼睛茫然昏暗,她揉了揉,努力地制止住自暴自弃的念头,十几个小宗师没留下她,七八十个盔奴没留下她,她自己要坑了她自己吗? 渐渐平静下来,萧宁素躺在河滩上,努力地理清思绪,想着这究竟是什么前因后果,何去何从。 素王。 自从萧宁素十二岁以素王为佩剑,这六年来皆是将素王藏在床褥挂于衣物后,非是她使宝剑蒙尘,而是知道她一介弱女子,实难守护一柄金石为开的神兵,再往后渐渐地悟出了素王真义,那就是睡觉都要抱着了,即便是练剑,也是在入夜后。 世间,只有她一人,懂得何是素王。 崔、楚两家无疑是机缘巧合中猜出了什么,打着追素衣仙的名号是假,取她素王是真,尤其是崔渊明、楚离虹二人都亲手拔过剑,抚过鞘上纹案,素王在他们眼中则是志在必得,如果搭上一个美人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心下闪过跃入大河前,重重人影后楚离虹似是而非的面容,萧宁素微微惘然,这恩怨纠葛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天地虽大,何处是家呢? 念及此处,萧宁素心中五味杂陈,多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儿,相夫教子平淡一生多好,偏偏上天画了一张天仙的脸给她,赠了她一泓印在胸腔里的剑魂。举目望去,神州无一人相识,无片瓦遮身。 也就素王,素王一直在身边。 眼皮越来越重,萧宁素轻轻拨开一颗刺得她难受的石子,叹息了一声,昏昏欲睡。 灯火疏离间,公子摘下了脖颈处一枚浑然天成的云纹玉雕,牵过她的手,放在她掌心里,慢慢地攥紧。 “此去一别恐是年月之遥,这枚玉雕乃是我之信物,今,赠予姑娘,望日后莫忘我” 少女默默拭干了泪水,解下肩后大氅,亲手披在公子身上,两人身形仿佛,少女却始终心甘情愿地笼罩于公子影内。 “公子……” 玉雕静静地躺在少女雪白的胸口上,肤白胜雪,玉衬人娇,依依惜别意,实是断人肠。 “太华虽然远在千万里外,但这玉雕有我一丝神念寄托,若我迟迟不归,姑娘可以玉雕为信前来寻我,一路上,自有玉雕照拂。”公子说道,执伞而出,雪积数尺,踏而吱嘎。 公子站在门外,撑着一把青伞,风雪染得他眉目皆白,雪花点点飘散在黑色大氅,融成了点滴水痕,与那公子一道消失无踪。 “记住,天一道宗……” 雪寂无痕,唯余着单衣少女,立在原地,抚着那温润玉雕,久久无言。 萧宁素悠悠醒转时正是午夜时分,月明星盛,她托起胸前挂着的云纹玉雕,皎白月光一染,依旧是温润芳泽的美玉。 她从心底扉页拾起了某年某日随手心动救下的某人,唇边扬起一分弧度,说起来,那人的确是没什么讨厌的,两个包子换了一个漂亮的玉雕,貌似是这么久以来,萧宁素第一次接受了陌生男子的赠物。 脑海中似乎就是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太华”二字,萧宁素指甲摸过玉雕上精致而不失的纹路,隐隐地一撇一捺,组成了两个简单至极的字符,不可言道,但她清楚地知晓“太华”何处,将行多远。 身子轻盈了许多,萧宁素感觉凉风一吹,轻松地站了起来,微振衣袖,无数尘屑与旧疤抖落在地,露出几分春色,而本该触目惊心的淤青伤口 尽皆结成了道道硬疤,素衣飘过,粉嫩新生的肌肤重又生出。 “太华……”萧宁素呢喃着,迷惘的风眸逐渐神采奕奕起来,一梦百年,她看见了一个何其广阔精彩的世界! 仙人渡东海,问道于蓬莱。群星手可摘,一剑挂明月。天庭立天门,入梦筑玉京! “呼~”一股沛然生机自玉雕度入了萧宁素体内,犹胜梧风观内楚离虹喂给她的那颗金丹,萧宁素轻呼浊气,焕然一新。 深深地看了一眼白光朦胧的云纹玉雕,萧宁素轻轻将它放进了衣内,她所要的答案,玉雕已经刻画在她的脑海里,虽有万里,却如平天之道,架海紫金梁起,百死不折亦当行之无悔。 天一道宗么。 萧宁素将素王一斜,负于身后,女子佩剑,终将行万里。 北斗遥挂,萧宁素踏出第一步。 将行太华。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中原逐鹿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太华问仙去 待与众人约定于三日后辰初时分于鹿邑西门相见后,萧宁素刻意放缓了脚步,等其余四人相继消失在中原鹿门前时,才返回了她所订下的客栈。 房门一关,萧宁素摘下面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将背后的两柄剑放于膝上,托腮思考着窦连城言语之中古图之内,有几分虚实真假。 众所周知,神州尚武崇仙,以九品规分武学境界,九至六品为不入流刀士剑士等,五品为刀客,再往上可论小宗师,宗师,大宗师,以及一品超凡大宗师。 世间习武之人不知凡几,十有六七困于刀客境界不得寸进,或有人年过不惑、知命进阶小宗师,那也受根骨天赋所限,再难攀登一步。 想到宗师以上境界,就要从本就不甚太多的小宗师中逐层递减,百有三四入宗师,千有一二入大宗师,至于超凡宗师,更是万中无一。 但神州何止有亿万百姓,纵然是万里挑一也能攒下一箩筐的大宗师来,唯独超凡境界者少之又少,为何? 为的就是一个“道”字! 万物有道,武道剑道刀道枪道,说“道”容易,悟“道”艰辛,成道与否犹如云泥之比,最关键的是,成道之后,就自动开启了修道之途,再往前,那就是修仙了! 长生不死,飞升天庭的修仙! 所以这为何窦连城提及大宗师时众人不屑一顾,个个无动于衷。在他们这些骨龄不过二十的年轻豪杰而言,武学登堂入室成就宗师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追求乃是其上之上的“道”! 仙! 萧宁素两指挟起藏在小衣里的云纹玉雕,凤眸多有慵懒之意,这一路,她行了快一年了,自从海州渡跳河求生后,这玉雕除了那一次挽救了濒临崩溃的萧宁素外,好像除了一个始终温润的特性外就再也其他反应,任凭萧宁素对着喊话也好,亲亲也罢,就差拿素王去砍一砍外,手段使尽,也没半点声响,更遑论某人信誓旦旦地要回报大恩了,这都二载春秋,真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不成。 掩唇打了个哈欠,萧宁素捧起一杯清茶颇是享受地小啜一口,拈起一块花糕放入嘴中细细地嚼着,随手翻了翻客栈内附送的鹿邑县志,实在有些感叹吃了一年的苦头,总算是熬到了边儿。 当日跳入大河被淹的七荤八素,撞得全身没一处好肉,要不是萧宁素以背为先,估计就要破了相,捱到上了岸,她又费尽心思,途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突袭了崔家马队,抢了马就照北边跑,一连昼夜不停地跑了一月才彻底甩开了崔渊明追兵,如此又风餐露宿地完全凭着玉雕指路,跌跌撞撞横穿了冀州,半月前才到了太华外围的鹿邑。 这话是说的轻松,一言带过,但萧宁素这一年,尤其是开头的一月过得实在是提心吊胆,梦里都惊醒了被崔渊明掳走做了神智清醒而任人驱使的盔奴,而后的单骑数万里,又哪里是一句话说的完的。 如今的萧宁素早不是一年前那个刚出赵家镇那个无知少女,她只想修行,修道,修仙,如玉雕展现给她的那样,御剑万里,白日飞仙,纵然是难于上青天,也百折无悔。 顺便的,等她一日再也不用因为容颜倾世而忧心,不必为素王而感觉难以背负,萧宁素定要去清河崔好好地坐一坐,一抒意气。 她很记仇的! 至于赵员外和楚离虹。萧宁素一想到,微有黯喑,前者虽然是最后卖了她,但这么多年默默护持的情分终归是大于那一分可有可无的通风报信。 而楚离虹,萧宁素不是很愿意想起,毕竟她少了幼稚,多了年载沧桑。 “笃笃笃。”房门传来三下敲门声,门外伙计只喊了一声“客官,饭菜给您放门口了。”便下了楼。 萧宁素起身戴好面纱,佩上了朱红长剑“赤鸾”,谨慎地打开房门一线,确认四周无人窥视,才端进了饭食。 茭白炒肉,三鲜汤,一碗白饭,一壶新茶,一盘小糕点。萧宁素挟着筷子慢慢地吃着,路途遥远啊,娇柔少女非得逼成负剑女侠才行,别的不说,光论身姿,萧宁素就比去年长高了些许,也不像从前清粥馒头地养地那么身子骨单薄。 用餐完搁下筷子,萧宁素起身趴在了大床上,脱了鞋袜翘着白生生的双腿,一页一页地读着从中原鹿回来时顺手买回来的新印传奇,斜斜对着的铜镜映出她少了稚美多了明媚的脸庞。 惹人揉捏的婴儿肥没有了,稍稍病态的苍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里透红的雪落迎春,丹凤眸中自有顾盼生辉的自信气度,不是那个娇憨造作的小女孩了。 素王缠着麻布枕在手边,萧宁素不会傻到轻易亮出斩兵如斩木的素王,何况是她明知崔家锲而不舍追着素王,既然崔家要追,为什么其他人不会? 她明白的素王,方是素王知天问! 朱红赤鸾挂在床帘前,一伸手就能拔剑出鞘的地方。素王是不到生死时分不可轻动了,则需要一把不失神韵的宝剑做萧宁素御敌佩剑,长久以来,萧宁素都是佩着夺自崔渊明手下盔奴的精钢剑,数月前途径一小城,见有老人迫于生计出售传家宝剑,萧宁素一眼就看中了朱红似火的赤鸾,以精钢剑加三百两银换来。 萧宁素咬一小口糕点,托在手里,兴致勃勃地看着书中主人翁陆平游历中土奇缘获灵剑,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玉雕展现出的仙家气象。 她只知太华有天一,天一在太华,隐隐猜测是这件玉雕可能是那“天一道宗”的什么信物,而徐阳珍而重之地嘱咐她不可向旁人提及“天一道宗”,恐怕他也是其中门人。 突然地,萧宁素有些恶趣味地想,要是过几天寻找到了那座超凡宗师几乎成就了道人的半仙洞府,撞大运得了什么无上功法,届时修习地有模有样,辅以这云纹玉雕,岂不是可以招摇撞骗去啦? 越想越是趣味十足,萧宁素情不自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三天后进入太华山脉探宝一事更加期待起来。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鹿有知秋意 三天时间转瞬即过,萧宁素打点好了进太华山一应事物,翌日准着水漏时刻,在辰初时分稍到了鹿邑西门。 秋日清晨,阳光颇有些熹微,萧宁素刻意地选了一袭深色衣裾,一副风尘仆仆赶路侠客模样,即便是如此,依然是被坐在摊子上饮茶的窦连城识破。 招呼伙计再来一壶茶,窦连城微微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饶是萧宁素不耐这路边小摊,沾着凳沿,倒过一杯白水,抿了抿唇。 不多时,卫铭与莫桐梓一道骑马停下,窦连城见状一口饮尽了余茶,就要起身上马,卫铭轻皱眉问道:“冯雷在哪?” 窦连城摆摆手回道:“冯兄弟生性豪放,喜好居住乡野,他在前方二十里小鹿村,我等先行过去汇合。” 萧宁素扶鞍上马时听得面色微有不悦,既然今日约定在了西门见,就算冯雷住在太华中也该赶来才是,然而她这一抹神色于转身之际巧妙地闪了过去。 卫铭不以为意,只策马行过,朝萧宁素拱了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出发吧。” 二十里地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事情,冯雷确是在村口等候着,马背上驮了不少包裹,一问是些烈酒干肉之类的东西,冯雷挠着头解释道他一个傻大个吃的多,想着这一去少说三四天,于是多带了些。众人自然没什么可说,由窦连城领头,朝太华骑去, 鹿邑方圆三十里内仍然是有乡民修筑的乡道可循,众人间或谈笑风生,萧宁素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解解闷,日头正中,快马加鞭地出了一百里,窦连城脸色严肃了起来,不再搭话,一开始是低着头观察着马蹄足印,再后来则是干脆人立马上,时而张望时而入定一般盯着前方。 莫桐梓显然是与卫铭有旧,靠近了问道窦连城为何如此奇怪。 卫铭甩了甩马缰,放低了些声音,生怕打扰了窦连城,他说道:“梓梓,你可知世人明知太华内中是仙家福地,但极少有人主动前去么?” 莫桐梓思量了一会儿,犹豫地说道:“难道是仙人设下……”不待她说完,卫铭就轻嘘了一声。 “仙家事莫得多言,不过梓梓你猜的是对的,太华纵横东西南北几万里,占了并州冀州各小半,不论是谁从太华那个方向进去,全都止步于外围千里处,若是执意不退继续深入,一旬后反倒是又回到了千里起点,这岂能是凡间手段呢?” 前头窦连城恢复了常态,回头一看四人都在,拨转马头转了个方向,往北行去,过了半个时辰竟然直接朝着来时的路前进了。 莫桐梓一头雾水,数次要张口询问是不是走错了,但卫铭一副窦连城去哪我去哪的样子,安之如怡地不急不躁,主动对莫桐梓解释道。 “我们这是过了一百里关口,算是正式进了太华了,也就是进了仙人,嗯,仙家考验吧。” 萧宁素惊讶地看着周围明明该是秋天萧瑟的季节,应是一片萋萋才对,缘何还是夏秋之时绿意浓过秋景。 卫铭接着说道:“太华要说被世人认为是仙家所在,一是过百里后时常颠倒东西南北的方向,非老手不能深入尺寸,我们仅仅是去四百里处,走到了也不是很重的迷乱,一旦过了五百里后,那完全是一步一审,一步错而步步错。” 莫桐梓听的心有戚戚,环顾间尽是荒山野岭,一点人烟看不见,担忧问道:“那万一是迷路了,不就是出不去了吗?” “不必害怕,上天有好生之德。”卫铭摆摆手。 “真要是迷路了,彻底走不出了,闭上眼睛一直循着感觉走,闭眼走一天就回到了一百里处,不管是人在九百里,八百里,还是六百里,五百零一里处,都能走出去。” “也就是回程比去程短的多?”莫桐梓插话道。 “不错!如此跨山越海,通天彻地之能,只有仙人神威了。”卫铭正色道。 “其二是太华从无冬夏,现在鹿邑是金秋时分,太华则是夏秋,若是春冬来,就是春夏。” 萧宁素摘下一朵嫩黄色无名野花,别在了发鬓间,太华盎然无俦,呼吸时通畅无比,真要是能长久留在太华,最少也是身轻体健。 五人皆是小宗师境界,太华外围的错乱感尚不足对他们有实质影响,直至太阳下山时除了头脑微晕外并无任何不适。 林中空地,窦连城眯了眯眼睛,抬头分辨漏下来的阳光,表情严肃,说道:“太华人迹罕至,毒蛇毒虫几乎不存,但野兽巨蟒着实不少,安全起见,二位姑娘同住一起,我三人轮流值夜,各位意下如何?” 入夜,众人扎好营地,点起一圈篝火,围坐在一起烤着日间冯雷顺手打来的几只野兔。 冯雷是个老饕,摸出个据说是产自蜀地的井盐罐子,均匀撒了撒,顿时异香四溢。 切下前后腿各一只做成一盘兔肉,先递给了萧宁素与莫桐梓,冯雷便无所顾忌,抓起木钎撕咬起来,窦连城虽说没那么粗狂,仍是手执兔腿一边饮酒一边吃肉。 嘴角淌油,冯雷惬意地打了一个响嗝,也不在意莫桐梓翻了个白眼,毛茸茸的大手一抹嘴,说道:“老冯我没什么求的,唯独爱吃,山林野味越野越好,最好是吃遍神州,吃上麒麟,剥个龙筋熬汤喝,嘿嘿嘿。” 窦连城往冯雷后脑勺拍了一记:“剥龙筋,你个混账胆子忒大,不怕一道雷劈下,炸成了酥,叫龙王爷做了零嘴吃?”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窦连城啃干净了兔腿,雪白的骨头敲了敲指头,说道:“每逢十年,太华开一次山禁,刚好是明年立春开山,谁要是能穿过太华千里壁障,仙人第一道考验就算过去了,入太华修仙。” “人生苦短百年,活便活的精彩,遨游四海,腾云驾雾,这才是男儿志向。” 冯雷吞下一口兔肉,打诨道:“有的吃最打紧。” 一句话逗的萧宁素都捂嘴轻笑出声,恼得窦连城一脚踹了过去,骂道:“你这夯货就晓得吃!” 嬉笑打闹间,本就是年轻气盛的一众青年无形中拉近了距离,卫铭对月高吟了一首《念奴娇》,说要长生于世什么什么的,冯雷嚷嚷着文绉绉的甚是无聊,莫桐梓眼见卫铭尴尬,短笛吹了一曲西厢记,萧宁素托腮听得高亢低回,浮现起愿长久厮守的一对情侣来。 笛声渐息,萧宁素凤眸转了个圈,这四个人怎么都盯着她看了?她额头这是长了朵花么? “萧姑娘修行问仙,敢问是为何呢?”窦连城笑道。 萧宁素想了想,面纱拂起点点,她说道。 “求一个称心如意吧。”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莽莽识旦暮 金秋飘零,鹿邑一夜之间落叶满地,尽洒枯枫于檐上,一派萧瑟秋景。数百里外太华中,悠然是夏秋之分,清风徐来,端的是好景致。 “潇潇,你知不知道神州公子榜,我看旦评的时候简直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我真的眼睛都要花了……” 卫铭有些挠头,他不是很懂女人间的感情,分明是认识了顶多不过半个月,三天前在中原鹿,莫桐梓与萧宁素只是点头之交,不就是一个帐篷里睡了一晚上,怎么她们两个和打小长大似得,黏得分也分不开。 莫桐梓骑在马上,侧过身子,咬着耳朵说道:“哇,排名第一的兰公子真的是玉树临风潇洒不羁,那还是一个背影,要是露出一星半点脸来,整个神州女子都要捧上心了,素素,你快看嘛……” 萧宁素接过了一本薄薄地印刷精美的小册,封面大书烫金二字,《旦评》。一翻开,就看见扉页浅浅地一行娟秀行书,大意是神州英杰无数,自然是要让佼佼者露脸神州,博大大的头彩。 一份旦评,有宗师榜,公子榜,美人榜,英杰榜,以及几页秘闻佚事,这般敢于评论神州英雄的评者大大方方地署名:夏侯。 看来莫桐梓是旦评的铁杆拥趸了,入太华都不忘带着。 而莫桐梓叫萧宁素看的即是公子榜首页排名第一的兰公子。乱发披肩,黑袍金缎,于寡淡山水中负剑飘然舟上,隔着书册都有一股清逸的意味。 “挺好的啊。”萧宁素敷衍了一下,太华中诡变多生,昨夜都是二人二人一扎营,萧宁素自然与莫桐梓共住一宿,两女颇是叽叽喳喳了一会儿,莫桐梓也是极漂亮的女子,但还是被脱下面纱的萧宁素惊艳到了,就死缠着她问有没有什么护肤保养秘籍的,搞得萧宁素哭笑不得。 随手翻了翻旦评,萧宁素微微眯了眯凤眸,她赫然看见她自己就在美人榜上,排名不低,排在第七,画的是她十七岁时在宝泽兵器铺门口慵懒午睡时的样子。画中萧宁素在画卷右侧,春日正午,一袭素衣的她抱着一柄剑在睡觉……胡说,她那次睡觉抱着把剑,不嫌硌的难受么,画的什么东西! “诺。”萧宁素将旦评还给了莫桐梓,眼底闪过一丝忧虑。她不知道旦评流传的广不广,虽说旦评只有她十七岁时的模样,但她居然长久占了榜上第七,就算是这一年萧宁素变化甚多,有心人注意下不难判断出这是冀州名动一时的素衣仙,引得,什么?崔家楚家大战? 莫桐梓刚欲拿过来,没想到抽了个空,见萧宁素陡然认真看着公子榜第五。 “梓梓,傅公子,竟然,竟然这么,啊,我要好好看看!” “我就说吧,肯定有你喜欢的,好好欣赏喽,不打扰你啦。”莫桐梓说罢策马奔到卫铭身边。窦连城不久前刚宣布道这是一段难得的平稳路,大约二十里路都只需朝前,冯雷押在最后。 勉强回了一个莫桐梓抛来的“你懂的”眼神,萧宁素佯做掩嘴惊呼状,直到莫桐梓与卫铭聊上了,这才翻到了美人榜第七页,“冀州素衣仙”下的一行批注。 冀州赵家镇孤身卖剑少女萧宁素,貌若碧莲,姿如秋溟,濯清淡雅,静可懒睡洗兵戈,动可拔剑御宗师,当评“素衣仙”。 又一行写道,此女性情刚烈,竟同时拒绝了清河崔元定与即墨楚离虹,梧风山下为赢佳人芳心,崔楚二人互有小宗师拼杀,各有十数人死伤,奈何萧宁素不以为意。于海州渡过大河时,在渡船上受楚离虹逼迫,羞愤下跳入大河生死不知。船过大河,由此引得崔楚二家大战一场。素衣飘飘,终成绝唱。 萧宁素看的秀眉微皱,写的什么玩意,都给写岔了,不过越岔越好,让世人知道萧宁素都死了最好,反正现在她的名字是萧潇! 二十里才过了大约十里,还有一段舒服地不用反复绕来绕去的路程,萧宁素索性将旦评各榜都扫了一遍。 宗师榜顾名思义,说的是神州最负盛名的十大宗师,当世武学第一人乃是司隶的黑木枪王—刘文德,公子榜则评十大神州侠义风流公子,萧宁素额外看了看附属的前几届榜名,楚离虹曾经是一阵子的公子榜第八,评语是万里逐美,乘兴而来乘兴而归。因许久不见动静而被人顶了位置。 美人榜更不必解释,唯一值得称道的是,美人榜并无第一,只有第二,扬州李鱼。即便是姿容倾世如萧宁素,乍一眼看到画的极传神的李鱼如泣如诉的眼眸,也不禁沉浸了一会儿。 英杰榜很长,足有一百,评的是神州年少有为的年青人,但分各州榜单,这是冀州的旦评,所以评的是冀州青年。细数过去,萧宁素看见了排在第六十二位的卫铭,第八十三位的莫桐梓,以及差点名落孙山的窦连城,第九十八位。总榜评神州,第一竟还是公子榜第一的兰公子,认真看,这位兰公子已经连续占据了两榜首名长达一年,下有批注是兰公子已有仙缘,内定了去仙门修仙,端是羡煞旁人。 “吁~”队首传来窦连城长长的唿哨声,队伍即刻停住。 窦连城翻身下马,半蹲下来抓起一捧泥土闻了闻,又拿下手斧,一连在林木上砍出一块树轮。这才转身喊道:“无事,跟紧了我千万不可掉队了,二百里了,山路要开始变了。” 果然,出了这一段坦途,转弯绕圈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甚至到了一里十次换道的程度,完全走不到一个既定的直线上。若不是有兽皮古图指印,窦连城他自己也直言不讳他这一点寻踪的本事还不够让他深入太华外围三百里。 弯弯绕绕了几个时辰,折腾到了日暮,窦连城粗粗一算,这一日恐怕只走了不到八十里,而且越深入越难走,一旦错的多,就可能直接被太华伟力送回了百里起点,弄的不好就重新来过。 揉着纤细腰肢下了马,浑然不在乎周围是什么,莫桐梓神色疲惫,就朝萧宁素走去。 萧宁素骤然变色,拔剑出鞘,扬手就是赤鸾甩去!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七步肝肠断 莫桐梓瞳仁中映过朱红赤鸾寒光,来不及她反应,赤鸾顿时与她错首而过! 赫然背后一条水桶粗细的昂首吐信黑蟒!择准了莫桐梓就要张口整个囫囵吞下! 黑蟒血红的信子正要随着猛然间扩大的蟒口一并刺入,这黑蟒极凶悍,竟是整个地立起,蟒首立在莫桐梓天灵盖上,更寒透骨髓地是这大蟒居然悄无声息至今! 莫桐梓直觉头顶一片阴影,心脏骤停一拍,黑血将她淋了满头满脸,有丝滑腻之感触及肌肤,定睛一看,几乎吓晕了过去。 半阙自中劈开的黑蟒尸体,犹自颤动,血红蛇目迸射出的怨恨几欲冰透了她。 这时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卫铭当下大骇,立马就要拔剑冲上去,窦连城一时拦阻不住,只急忙吼道:“别动!站住别动!” 卫铭这时那里顾得及许多,明眼人都瞧得出莫桐梓与卫铭关系非凡。百炼精钢剑锵然出鞘,直把窦连城喊声做成了耳旁风,一晃眼就要电射奔去。 莫桐梓浑身颤抖着捂着嘴,入口咸腥,睁目一瞥,满手黑血,哑着嗓子,低低地惨嚎起来。 卫铭眼见莫桐梓惊地体如筛糠,猛地一踏步,整个人干脆就要轻功飞跃过去,不待身轻跃起,脚下陡然爆出一股黑光,瞬间将他整条右腿包裹了进去,观那两点血芒,不是那骇然黑蟒又是何! 喉咙尚未及喊出一个字,卫铭当即整个人被硬拽着砸倒在地,倏忽间将他给拖行了数丈,直直地往阴暗处滑去。 “啊~”卫铭嘶喊起来,手中精钢剑胡乱劈砍着,刷地刺进了土里,将将止住了黑蟒拖行,眼见那咬住半条腿的畜生上颌一抬,露出白森森地两颗尖牙,再度一合,钉进了大腿里,一蓬诡异泛着黑色的鲜红飙射出,万钧莽力一扯,给卫铭死死攥着不放的手炸开了虎口。 窦连城与冯雷一狠心,两人一人一把大板斧,凌空跳起雷霆斩下,一人斩七寸,一人斩蛇头,“垮叽”一声,黑蟒竟唳出尖细如婴儿哀啼之声,激地血气喷涌,挨着临死前蛇口拼命动弹,将卫铭一条右腿捣了稀烂,直到冯雷再劈一斧,彻底将七寸斩断,这孽畜终于停止了耸动。 纵然是窦、冯二人身为小宗师,饶是心志坚韧,也是被卫铭惨状激地浑身一机灵,面面相觑,无不是倒吸一口凉气。 “我抬住蛇头,你将卫兄弟拖出来,千万注意了,此是七步龙,能不碰就不碰,否则后患无穷。”窦连城面色凝重,看着身做两段的黑蟒,锤了锤冯雷宽厚肩膀,跨步走过。 冯雷一手抄住气若游丝昏迷过去的卫铭腋窝,探了探卫铭脸庞,进气多于出气。幸好,小命应该是保得住,比了个拇指,窦连城深呼一口气,手套外缠满了麻布,拉着黑蟒蛇首抬起,两支锐利弯曲的长牙沾着黑血从卫铭皮肉中出来,冯雷双臂使力,当即一股血箭飙射而出。 将卫铭拖到了空地后,窦连城小心翼翼地除下手中麻布,裹了一裹丢回黑蟒身上,取了一囊水来,与冯雷一道先行洗净了手,说道:“我不知是该说幸是不幸,卫兄遭的是七步龙袭击,这畜生身长一丈,力大无比,却又善于潜伏,狡诈奸滑,不出则已,一出定然是数条齐出,莫姑娘没着了道,反倒是卫兄吃了大亏。” 冯雷蹲下身,虎目皱成一个“川”字,卫铭的伤势竟是让他难以下手。 为何叫做七步龙不叫做七步蟒?分明是这大蟒一丈蛇躯内蕴龙象之力!莫说常人,就是如卫铭这般的小宗师突遭袭击,也撑不过七步!七步之后必定要气力耗尽惨遭吞噬! 尤其是窦冯二人重创了这条七步龙后,黑蟒自知绝难逃生,死了心疯狂撕咬卫铭,巨力之下,卫铭一条右腿血肉分离,膑骨错位,没无一块好肉,仅剩一根大筋堪堪撑住大腿不与上身断开,眼见鲜血喷涌不断,药粉撒上即刻冲没,绷带布条勒紧不住,窦连城眼色一寒,对着冯雷一颔首,后者达意,扬起大斧,喀地一下彻底斩断了卫铭右腿。 “卫兄,休说我二人绝情废了你修行之路,实在是生死攸关管不了那么多了,醒来之后任你打骂也好,先得保住一条命,方能有之后啊。”窦连城手中不慢,接过冯雷取来的绷带,左右开弓给卫铭绑了个结实,好歹是止住了血,性命当是无虞。 救回了卫铭,窦连城这才有功夫想起二女,转头望去,萧宁素、莫桐梓依旧是站在原地丝毫不动,莫桐梓浑身成墨,两人僵硬地如同两座雕塑,唯独眼珠犹见转动,还能判断这仍是活人。 窦连城是泥地里摸爬滚打过来的,拦手止住冯雷,果然,萧宁素嘴唇开阖了几下。 别动。 凤目朝两人之间一瞪,兀然是浅草中若隐若现的一片黑芒,那还能是什么? 又一条七步龙! 这条畜牲真真是冷血到了极致,两条同伴先后现身厮杀去了,这黑蟒居然沉着气,蛰伏在浮土中,偏要坐最后的赢家,哪怕是卖了同伙也在所不惜! 看这条黑蟒朝向,分明就是要等窦冯二人起身懈怠的那一刻猛然前跃,那就是直接扑杀过去,扑进树林中!一击之下,绝无失手可能! 窦连城背后立刻冷汗涔涔,方才击杀了七步龙,全赖那条黑蟒缠住了卫铭脱不开嘴,且是二人全力施为,冯雷蛮力爆劈之下,也是未竟全功,斩断了七寸,那条黑蟒才咽气。 窦连城清楚不过他一身实力尽在游斗缠走上,他一支分成了多管携带的钩镰枪此时背在身后,一时如何组装的起,即便是枪在手,七步龙万钧龙象之力,只需蛇尾一绞,窦连城自忖是万万挡不住。 是,是有冯雷助阵!但他二人蓄再多力如何蓄得过七步龙!只要脚步一动,专在夕暮时分猎杀的七步龙立时暴起杀来,不待拼斗起来,必有一人死! 该当如何!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一剑诛蛇蟒 七步龙蜷曲在土中,只留下一截黑黝黝的蛇首露在地上,若不是窦连城三人刚经历了生死相搏,非得当做是一颗普通石头不可。 窦连城与冯雷手脚冰冷,屏息不动,和萧宁素如出一辙,这七步龙一双血红蛇眼看上去骇然无比,实际上七步龙真正依靠的是身下无数细密地如锁子甲一般的鳞片,任何风吹草动,七步龙立时能飙射而出,擒杀猎物。 七步龙缓缓地挪动着一丈蛇躯,察觉到猎物突然陷入到沉寂中,七步龙却并不担心猎物的反应,它在等,等到进入了猎杀距离,瞬息间便是美餐一顿。 跑也不是,等也不是。 窦连城越是腾起惊慌感,越反而努力镇定下来,无非一条七步龙,这还留不下他窦连城,这有一座道人洞府等着探宝,有修仙前途金光耀耀,怎么会死在这处太华的荒山野岭? 七步龙蛇头犹有二丈,窦连城慢慢的转过头,与冯雷眼神一撞,互相坚毅神色一凝,二人打定了主意。 无非是个左右之分! 窦连城抬起头,紧盯着七步龙,这黑蟒近得一丈,估计便要扑击了,那时拼的就是谁反应地先快一步, 谁快,谁活! 彼此之间都有一言相通,那便是:若你死我活,替我杀了这孽畜! 一丈八尺 窦连城眼睛随着七步龙蟒首微微转动,突然间眼皮一动,抬眼一瞄,是萧宁素在轻启红唇,一字一顿,不出声却咬得极为明白。 信不信我? 一丈七尺 窦连城点点头,萧宁素再度咬唇说道。 你进,我杀。 说罢,萧宁素虚虚扬手,指了指肩后缠着布条的剑。 她能一击必杀七步龙?窦连城自问是不太信。 当日结识萧宁素纯粹是机缘巧合下碰在了一起,窦连城猜测这应是容颜绝美的少女一手剑术当是不差,不然不至于身负双剑,虽说方才萧宁素甩剑出手,剑劈一条七步龙于两半,那也是凑着了运,从七步龙最柔软的口中穿入。窦冯二人执斧硬砍七步龙,冯雷蛮力爆劈两斧才堪堪斩断了七寸,以萧潇一女子薄力,当真能一剑杀了七步龙,还是从七步龙一身鳞甲最坚韧的蛇背? 难! 一丈五尺。 萧宁素见窦连城迟疑些许,心知是窦连城不信,但窦连城如何知道她有神兵素王?休说是一条七步龙,就是三条叠在一块,那也是一并枭首的下场! 她仍旧是重复了前两句话。 信不信?你进,我杀! 我有把握。 牙关狠咬,窦连城心道与其是窝窝囊囊地任由一条蛇挑挑拣拣地择人而噬,那不如奋起杀过去!就是死,那也要死的干脆义勇,七尺男儿没有怂这个字。说不定那萧潇真有实力,一剑斩了七步龙! 向萧宁素点头肯定道,冯雷同样看见了他二人的对话,这莽汉自然是乐意之至上去搏斗,便与窦连城一道默念着。 三。 二。 一丈三尺。 一。 进! 窦连城与冯雷瞬间爆射而出,左右不分了,径直冲向了七步龙,一息间即刻跃过了数尺之遥,一丈之距刚临,七步龙掀飞泥土,漆黑大蟒蛇口一张,四根森白尖牙喷着腥雾,大开大阖间吞却身前一切活物! 萧宁素拔步前踏,一年磨剑,她实力更上层楼,人恍如一道青烟飘过,素王锋从鞘出! 另一边窦连城手中攥紧了短刀,刚踏出的一刹那,一股阴冷气息锁定了他,毫无疑问,七步龙是要吞这个更小更弱的。 呵,有种吃了老子,非得吃的你条死爬虫肚皮翻天! 七步龙人立而起,丈高立八尺,生生地挡去了日暮斜阳,染窦连城阴影一片,蛇首朝着眼前猎物咽喉咬去,一张一合地,脖颈尽碎! “喝呀!”窦连城大叫着闭上眼睛沉肩撞过,哪怕是撞进了七步龙嘴里,窦连城也在所不惜!一条命罢了,十八年后剁了这条蟒吃蛇羹! 侧肩一撞,入感冰冷滑腻,心一沉,应该是入蛇嘴不错,手中短刀疯狂割着体内蛇肉,结果刀刃弹开,死也割不进一寸。 想象中的尖牙刺下,整个人被扑倒却并没有发生,窦连城一睁眼,一截透出蛇七寸的剑尖,一剑毁了七步龙生机! “靠边!”萧宁素说道,她脚尖一拧,手腕微抖,素王剑刃一移,一颗硕大的蛇头砰然落地,“滋滋”地冒出几股喷涌黑血,硕大的蟒身颓然砸落。 窦连城心有余悸的睁开眼,七步龙猩红的信子兀自吐着,冯雷憋着气大脚一踩,给这畜生踏了稀烂。 “萧姑娘剑法精绝,我窦连城欠姑娘一条命。”窦连城诚恳地拱手致谢,冯雷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拍着胸脯表示二百斤的肉任萧宁素差遣。 开玩笑,七步龙是何等的扑杀速度,堪称千钧一发都不为过,而萧宁素人在七步龙后足有数丈,间不容发际雷霆一剑诛杀了七步龙,这份实力,说是三品宗师都不为过! 不觉间咽了口唾沫,窦连城早先心中对萧宁素多有偏颇,好好的小姑娘戴个面纱,爱理不理的,这是看不起谁? 观她年龄顶多二八,如此年纪身负宗师实力,无疑是顶尖世家大族游历子弟。怪不得人家见怪不怪七步龙的,这是家学渊源啊。 萧宁素微微致意,并没料到一剑之下令窦连城思绪万千,把她当成了宗师实力的大族中人,当然她知道了也不在意。将素王归鞘,缠上白布条,若不是赤鸾脱手飞出,兼之人命攸关,萧宁素真不愿素王出鞘,这一年间,素王锋锐更盛,都令她隐隐心惊,不知是不是素王饮血一分锐气一份。 渐觉面纱拂动,萧宁素转身去扶莫桐梓,手一掩,轻纱有丝丝割裂,素王剑气竟至斯?隔空剑气割面纱? 莫动素王。萧宁素心中没来由地飘过一句话。 窦连城与冯雷四下捡视了个遍,将三条七步龙尸体剥了皮,蛇肉鳞甲切下收起,拾回了深深刺进古木中的赤鸾,又将附近洒了一道七步龙血。太华中七步龙也是凶名赫赫,如此一来营地染上了七步龙气息,反而是再无异兽会来侵扰。 莫桐梓守在卫铭身边,脸色苍白,像了没了主心骨。陡然间变故剧生,怪物袭身,爱郎重伤,说是音攻驭兽小宗师,若不是萧宁素出剑奇快,莫桐梓到死的一刹那都不知是被巨蟒偷袭,如此一来,窦冯二人态度有些冷淡,本就伤了一个,剩下的一百多里艰险尤甚,再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道了声谢,莫桐梓接过窦连城送来的一碗煮好的蛇羹,七步龙肉血气旺盛,百斤下肚能涨公牛之力,但莫桐梓却顺手递给了一旁陪着她的萧宁素。 “潇潇,你吃吧,我受之有愧。”莫桐梓低头说道。 萧宁素擦拭着赤鸾上顽固非常的黑血,暗暗叹息莫桐梓这淋了一个透心凉,得多久才能去了污血,这让她一个爱美女子如何自处。 “你喂些与卫公子,窦连城说蟒肉壮益气血,卫公子如今失血过多,正是适合。” 莫桐梓呆呆了愣了一会儿,突然伏在卫铭身上抽泣了起来。 “潇潇,我该怎么办?”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觅踪寻洞府 “萧姑娘,我们得朝前走。”翌日清晨,窦连城轻声提醒道。 萧宁素回过头,浅浅地嗯了一声,两柄剑叮叮当当地碰撞出悦耳的声音,一牵马缰,缓步跟在窦连城身后。 相反的,莫桐梓选择了退出太华,带着亟需疗伤的卫铭往后行去,正如窦连城所言,太华伟力会将一切迷路之人送回到外围百里处,如此一来莫桐梓应当不出两天就能带着卫铭回到鹿邑,可惜了卫铭疏忽大意之下,宝没落了一个,反倒是丢了一条腿,几乎是废了修为。又必须莫桐梓一人强忍恐惧带他回到鹿邑中,不知醒来后做何感想。 “莫姑娘做的是对的,道人洞府十有八九凶险异常,她实力不济,又有卫兄弟要照顾,最终于人于己都不好。”窦连城见萧宁素沉默不言,以为是萧宁素心中不舍,出声安慰道。 萧宁素并无不舍之意,只是她不禁想到若是昨日七步龙袭击的是她,啃去了她一条腿,萍水相逢的四人又是否会甘愿舍弃掉机缘救她回去,恐怕最后不免是丢下她一人徒唤奈何罢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这能怨人冷酷么。 “无妨,公子专心领路。”见萧宁素态度冷漠,窦连城自不多废话,比对着兽皮古图努力对抗着太华愈发强烈的错乱感。 进得三百里内,窦连城几乎要一心两用,一看兽皮古图,二看前路,生怕低头的一瞬间错失良机,三人走走停停,马匹惊嘶不断,常常人立而起,干脆是下了马拽着缰绳行路,这般一日下来粗略一算竟才走了三十里不到。 当夜扎营在一处崖底,出了昨日的变故,三人自然不敢丝毫松懈,点旺了篝火,撒了一圈存下来的七步龙蟒血,每人一个时辰守着火堆警惕异兽。 想着能以七步龙气息震慑异兽,没想到是出了更大的岔子。子时时分正是萧宁素守夜,她五感极佳,周围数丈分辨的极清晰,然而却没料到一头专吃七步龙的噬龙熊竟从崖上跃下,要不是萧宁素心悸之下起身堪堪躲过,光这一坠她就成了肉泥。 三人顿时与这头巨熊战做了一团,这头足有平常黑熊三倍大小的巨熊巴掌一抡将石壁砸了个窟窿,光是指头扫过就令三人吐血横飞,冯雷为给萧宁素绕后创造机会,对吼回去,燃烧气血,迎头宣花斧抵了上去,仅仅几息后即被巨熊咆哮着撞断了树干,但这几息时间却够让萧宁素拔出素王跳上熊背。 这巨熊毛发浓密,熊皮奇厚,赤鸾挠得它不痛不痒,窦连城钩镰枪舞出朵朵枪花直攻熊眼,怒得巨熊不管不顾地就要拍死这只小东西,使得萧宁素叠手素王柄上,一剑刺穿了后脑,巨熊惊天大吼,一掌击飞了窦连城,原地打转要把萧宁甩下来,结果反倒是让萧宁借力打力,将它自己的脑子割地粉碎,才倾倒下去。 扶起了窦冯二人,萧宁素头脑晕眩,巨熊蛮力震得她气血翻滚,但比其他两个实在是幸运的多,窦连城钩镰枪折断,肋骨断了四根,冯雷两条手臂脱力,胸口凹陷,尽是神情萎靡,休息了大半夜才强打精神继续赶路。 不过是进太华的第四日,五人走了两人,窦连城服了几颗内伤丹药,卸去了一应包袱累赘,只有贴身一柄短刀,这才能勉力骑在马上比着地图引路,冯雷纵是身强体健,一手扶着窦连城,其余真气全用来压制体内伤势,萧宁素隔了一马之距,赤鸾握手,心弦扣紧,由她承担警戒之责。 俗话说百半九十,剩下的几十里山路走的尤其艰难,窦连城时常咳血,对抗着太华一里盛过一里的错乱感,许多时候不得不思索良久才能挑对方向,便是看花了眼退回数里外也是经常,一连没头苍蝇般的绕来绕去了三四日,这才堪堪抵进三百九十多里处。 “顶多两个时辰。”窦连城指肚摸过兽皮古图,戳在红叉处。窦连城缓过了气,小宗师的体质康健比平民百姓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三四日的时间折了的肋骨七七八八自行接了上去,气是上去了,后果就是回到鹿邑后必须再行重新打断,由良医接回去,其中痛苦不必多说。 冯雷作势要锤一拳庆贺庆贺,吓得窦连城赶紧缩了回去,说道:“别别别,老冯你有这力气不如盯好了周围,道人洞府这么多年过去,杂草藤蔓肯定长了几尺高。萧姑娘,你眼神最尖,务必要注意洞府所在是围绕于一圈松柏中,建在最高的那颗树下。” 萧宁素颔首,前几日七步龙与噬龙熊的气味残留了一分,太华外围凶悍无比的两大恶兽折在三人手下,终于是没什么东西敢打扰他们了,萧宁素索性集中了心神,专心致志地寻找着一圈松柏。 两个时辰,萧宁素瞪得凤目酸涩,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蓦然睁眼,惊鸿一瞥下望见青翠飞瀑旁高崖有葱郁一丛松柏,正中柏树她仰直了玉颈,将将望见万里无云碧空。 三人这便登上了高崖,窦连城翻来覆去了仔细比对了兽皮古图,眼前松柏分列确是与图上无异,顿时心潮澎湃,仿佛立时就有无数神兵法宝,修仙功法呈在面前。 冯雷性急,提着宣花斧里里外外照崖顶找了个遍,却是没有找到洞府入口,纳闷地要一斧头砍了正中柏树,看是不是入口藏在树中,窦连城害怕中了什么禁制机关,死活拦住了他。 三人几乎是犁了一遍崖顶,无论如何也翻不出兽皮古图上记载的道人洞府,红眼地逼得窦连城想撕了手中古图。 “我看看。”萧宁素伸手讨要古图,窦连城再不忌讳兽皮古图在谁手中,首次将古图交了出去,他只求赶紧找出入口所在。 “列有松柏,一枝独秀。”萧宁素喃喃道,古图红叉处粗粗画了几道黑线,似乎表明了是树木之意,炭笔写下的八字更是令人深信不疑。 萧宁素沉吟片刻,重新沿着松柏分列绕了一圈,中央则是数十丈高,足有两人合报粗的柏树,突然间她灵光一闪。 “你能爬上去吗?”萧宁素指着树顶,对着窦连城说道。 窦连城猛然间惊醒,列有松柏,一枝独秀!当即重重点头,绑了一道绳子捆在树干栓在腰间,猿猴般蹿上了柏树顶。 两刻钟后,窦连城骤然一声长啸,下树时离地面犹有数尺便跳了下来。 “是‘回’字!我看见了!在来时崖壁中!在树顶看的清清楚楚!爬山时入口刚好被崖上瀑布挡住,非站在高处看不可!” 萧宁素微微一扬唇角,三人即刻退回崖壁,对准了隐藏的极好的入口,倒退着轻身一跃,稳稳地落进了道人洞府中。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百年遗泽留 初入洞府,三人脚步一停,立刻围拢成简单的三才阵型,这可是道人坐化洞府,存有超凡宗师的一世道统,贸然间惊扰了宗师安息,可是大大的不妙! 看上去这隐藏在崖壁瀑布内的洞府卖相普通,朴实无华的石壁上镶嵌了几颗硕大的夜明珠之外再无多余装饰,一条道走下去就是充做了玄关的,打磨得晶莹透亮的一块原石。 越是简单,三人越不敢放轻松,先不提打搅先人安息本就是不敬之罪,生前修为高绝地位崇高的宗师、帝王无不是在陵寝中设置了重重机关以防盗墓贼坏了往生的安宁,机关连锁下断然是不给活路的。 因此三人皆是小心翼翼,彼此间隐隐成了一个倒三角态势,窦连城摸出来几个奇形怪状的工具,写写算算着应是测定着什么,蹲下身子,往通道内推出一颗实心铁球,三人赶紧躲藏起来,保不准玄关就万箭齐发,石壁中涌出来无数条七步龙。 提心吊胆等了一会儿,铁球吭当一声撞着了尽头原石,三人不由得心中一拧,准备一有变故攀越回崖顶。 足足一刻钟后没有任何反应,窦连城张望了一会儿,又拿出单筒千里镜瞄了瞄,他长长地出了口浊气,摆手递过千里镜道:“嗨,洞府中前辈压根没设机关,不信你们看。” “松涛居,来者请进。”萧宁素轻轻念道,嘴角一扬,这位前辈也是个妙人呢。 虽是如此,三人仍旧是不敢放松,顶多十几丈的入口慢悠悠地挪了过去,萧宁素好奇做玄关的原石竟然磨制如何平滑剔透,照出了她面纱轻拂的脸庞,入手出人意料并不冰凉,反而是温润如玉。 绕过了玄关,洞府豁然开朗,原来这是个藏于山腹中约有四五十丈长宽的天然洞穴,数十上百颗夜明珠挂在穴顶,犹如璀璨星辰,将洞府幽幽地洒下一层薄光。 洞府内简洁务实,仅有日常卧具,旁有八仙桌并数张椅子,桌上书籍是泛黄枯碎了,然而一应用品黑中带紫,兼有异香,应是紫檀不错。 萧宁素鼻尖嗅了嗅,长年无人打扫,洞府内依旧只是微有尘息。松涛居,如果她没记错,百年前冀州有一位叱咤风云多年的大宗师,没错的,正是此人修建了梧风道观,自号松涛道人,一身修为到了超凡大宗师的武学巅峰,据说是半步参悟修仙之法,为了更上层楼,一去太华便再也不返了。 说来奇妙,萧宁素当年是在梧风观渡过了人生中最凶险的夜晚之一,这算是承了松涛道人一份香火情了,没想到今日跌跌撞撞下寻到了松涛道人的坐化之处,又将继承道人遗泽,可谓是缘分颇多了。 三人行至洞府尽头,一具完整骸骨于蒲团上,面对着冷峻石壁,想来是这便是松涛道人遗骨了。 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三人都是人精,或多或少猜出了骸骨主人生前的身份,端正了衣冠,神情肃穆地拜了三拜。 萧宁素看着石壁上刻着的一行字,上书:老夫凡间武学早已登顶,立志求索仙道以续长生之愿,奈何仙人不渡,机缘不佳。寿元将尽时择此太华山清水秀宝地,若生不能寻仙得道,死后葬于仙家群山中,也是一大快事。今后若有小子机缘来老夫洞府,一应秘笈宝物自取,勿动老夫骸骨即可。谨记前路终是自身开创,莫循规蹈矩,亦步亦趋。下款:松涛道人。 萧宁素有些默然,旋即振作了神色,她有素王在手,一切事情一剑劈开就是,那来那么多烦心事。 八仙桌边窦连城低低惊呼一声:“《松柏听涛诀》!这难道是松涛道人当年纵横冀州的秘笈?《松涛游记》?道人一生游历心得?我的天爷!” 强抑心中惊喜,窦连城微颤着手,翻开了桌上秘笈,一页打开数十个淡地几乎化去的字符就将他心神牢牢吸引住,冯雷大手捧起游记,看的如痴如醉。 萧宁素信步走了一圈,紫檀床上放着一柄玉拂尘,可惜拂尘掉地干干净净,只剩下黯淡蒙尘的柄,一些深色碎布片应是道袍冠服所留。 “咦?”萧宁素看见一把玄色桃木剑藏在碎布片中,素手轻拨,将桃木剑握起端详。 桃木剑入手沉重,画满了繁杂纹路,玄色乃是本色,非是沾染了灰尘之故。松涛道人早年间是梧风观道士,经常下山辟邪捉鬼,祈福消灾。所用的皆是一柄雷击桃木制成的木剑,对魑魅魍魉而言犹如是阳光融雪,无往不利。 心想素王虽然是凡间事物无坚不摧,不知道对付无形无质的鬼魅妖灵是否力有不逮。萧宁素也不客气,直接拿起了桃木剑,拜了一拜,分出一束剑带,绑在了身后。 见窦冯二人聚精会神地参悟秘笈,萧宁素不欲打扰,打开了紫檀床侧立柜,其中放着许多轴画卷。 挑了一个较小的画轴,萧宁素两手一展,极韧的画布展开,画得不是其他,是崖顶的“列有松柏”,区别于柏树下多了一位青色道袍的老者,想必是松涛道人自画。 接连摊开了两三卷画轴,画的不是松柏郁郁,便是渔翁垂钓,也有一副小城车马图,皆是给人世外宁静感,观之心宁,悟得人静。 萧宁素收好画轴,心下主意打定要这些松涛画卷,她不在乎所谓的功法秘笈,她靠着路边三百文一本的地摊货初窥剑道门径,之后全是天赋纵横水到渠成地悟成小宗师剑道,她才不会去学一本道途止步于大宗师的秘笈!她要成仙!不是做凡间宗师! 最终,三人聚在一起寻到了功法秘笈四本,《松柏听涛诀》《松涛游记》《辟邪摘要》《梧风观星术》以及画卷六轴。雷击桃木剑一柄,玄青剑一柄,紫金铃铛两只。兼有玄铁三斤,一应观星占卜驱邪器具,另有夜明珠百余颗。 此行出力最多的实际上是窦连城引路之功,但他坚持要萧宁素先挑,萧宁素当然不会客气,拿走了《辟邪摘要》与附属的驱邪器具,六只画卷,桃木剑已在身上自不必说。 窦连城选择了《松柏听涛诀》、一只紫金铃铛,三斤玄铁。冯雷挠挠头只取走了《松涛游记》,余下玄青剑与紫金铃铛都声言托付给窦连城,回鹿邑之后等价交换给他相同宝物。 夜明珠三人平分,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装满了鞍袋行囊,粗粗估计价值万金,够让三人余生不愁钱财了,《梧风观星术》多了出来,窦连城见萧宁素有意,于是一并交予了她。 临走时,三人向化作白骨百年之久的松涛道人恭敬三拜,带着累累收获攀回崖顶离去。 (本章完) 第四十章.萧潇四月沁 “这太贵重了,素素,我不能收。”莫桐梓见状就要推开,但女子天生爱美之心岂是那么容易推开的? 面纱下容颜微微一笑,丹凤眸如月轻勾,刹那间一缕芳华染地满室生辉。 萧宁素没有推回雕花木匣,她伸出手刮了刮连日奔波憔悴了许多的莫桐梓鼻尖,歪着头打趣道:“呀,我还等着你给我八卦八卦兰公子风流韵事呢,你不一直号称要做兰公子正妻么,这点小玩意都担待不起了?” 仿佛挠到了咯吱窝,莫桐梓登时闹了个大红脸,甩袖羞得要捏萧宁素耳垂扳回一局来,而萧宁素出剑快如闪电,自然不会轻易着道,两女彼此捉弄地鬓发纷乱,互相鼓着脸颊斗起气来,还是莫桐梓绷不住,身子一舒,抱了匣子一个囫囵个。 “你呀,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女儿家也不能差了。”萧宁素理好仪容,赤鸾一团火似得系在她一袭素衣上,瞄见了莫桐梓无意间眼眶泛红,心知是每人皆有不易,点到为止吧。 莫桐梓心不在焉地嗯嗯几声,萧宁素知她不愿详谈,剑穗一荡,出了中原鹿。 木匣中是五颗得自松涛居的夜明珠。昨日有惊无险出了太华,在鹿邑城外冯雷家中,分了一百三十颗夜明珠,萧宁素实力最强,因此拿了五十颗,其余四十颗被窦冯二人收入囊中,至于卫铭与莫桐梓则是一颗没有,毕竟他俩实际上是拖了后腿的,又半途退出,一份拿不到谁也怨不了。 萧宁素在鹿邑中安顿好一应事物,好生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前去中原鹿拜访莫桐梓,果然房间内不单莫桐梓一人,仍旧昏迷不醒的卫铭躺在床上,莫桐梓衣不解带地照料着,整个人都黯淡了不少。 两人谈了谈,问及萧宁素三人最终寻到宝没有,萧宁素念及临别之际窦连城要求暂守秘密之托,于是只含糊地回答收获了一些旧时典籍珍宝。问回莫桐梓近日如何,她只摇摇头,不愿多提。 萧宁素回客栈换了一身黑色剑师劲装,仔细敷了一张假面皮又戴上冪离,带上四十颗夜明珠回到中原鹿。中原鹿不单是处极高阁楼供人赏景停留而已,内里包罗万象,还设四海阁,出售回购神州四海奇珍异宝,一年四季全年不休,萧宁素遥遥想起记忆中幼时流浪过冀州州府时,也曾有座高耸入云的阁楼,如此一对,估计这中原鹿在大河往北名城大池中都有建立。 进得四海阁,立即有俊美靓丽侍应童子前来小意侍奉,得知萧宁素是来寄售物品后,引至相应主簿前便退下。 萧宁素本以为四十五课品质上佳的夜明珠出售这么一单数千金的大生意,中原鹿怎么说会慎重得派主事掌柜出面,结果一介主簿脸不红心不跳地在雅间中检验了夜明珠品相,从容淡定地交予了萧宁素一张似金非玉,似纸非布的彩绢。 “您请收好,此为通行神州的中原金票,可于神州任何一处中原鹿中亲自兑换出其中金银。”主簿说道。 萧宁素果然在金票正中看见了印制极为精美的一行楷书“三千六百金”。 萧宁素一掐指头,太华开山在明年立春当日,距今不到四月,太华一旦开山就是无数寻求仙缘的神州英杰要闯太华千里壁障,入了仙人法眼求一个仙缘,届时鱼龙混杂。既然此次探宝喜得一笔巨资,干脆在四海阁内观一观有何异宝。 萧宁素一身剑术在于迅疾,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平常负剑在鞘,剑出必定伤敌,首需一柄斩铁如泥的宝剑,不过有素王在,再出彩的剑器与她而言都是浮云。 其二是御守衣甲,不说其他,萧宁素是女儿身,更是倾城倾国的绝美女子,极端忌讳利器留痕,虽然小宗师修为后,一般小伤小勾数日间即可消弭地干干净净,但去年梧风山下左肩受的刀伤现在是历历在目,每每萧宁素照镜心中就是一痛。 略过一件件盔甲重铠锦衣裙袍,萧宁素只留心贴身软甲,或有西域天蚕缫丝甲,百转水牛硬皮甲,东海蛟龙鳞甲,萧宁素参详着备录上材质所属,若是连她斩杀的七步龙与噬龙熊都不如,那就完全没必要了,不如鞣制噬龙熊皮。 萧宁素来回转了个圈,意兴有些阑珊,堂堂四海阁摆些样子货应付人,真是无趣。方才的主簿暗处观察许久,见时机一到,亲自出马邀萧宁素一谈。 “萧宗师眼光出众眼光独到,我中原鹿自然是要盛情相待了,宗师请说所需,我中原鹿必能拿出!”填金票时,萧宁素随手写下萧潇,人精样的主簿那里会不晓得只是个化名罢了,但中原鹿只管做生意,管其他东西做什么? 听主簿自信满满,萧宁素懒得废话,直接开口道:“贴身软甲,品质不低于太华龙熊。” 主簿轻轻击掌,不消一盏茶功夫,墙壁暗格凸起,主簿取出一套月白色柔皮甲来,放于桌上任萧宁素赏玩。 “幽云一带针林茂密,偶有林仙鹿为猎户捕获,此鹿毛皮轻薄柔滑,却能抗幽云严寒,并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若不是宗师神兵,毛皮一分痕迹都不会留下,萧宗师眼前这件软甲较一般林仙皮甲品质更优,宗师请看。”主簿指着皮甲上似乎是刻意留下的天然纹路。 “这处是林仙鹿王独有的犄角纹,鹿王皮是什么品质,宗师是明白的。”主簿瞥了一眼萧宁素白皙柔嫩的手背,心知这笔单子是差不离了。 “我要了。”萧宁素淡淡的说到,直接伸手拿过了林仙软甲,金票被主簿执银刀一划,三千六成了二千六。萧宁素冪离中娥眉一跳,中原鹿下手挺黑啊。 此后时日,萧宁素过得甚为悠闲,常常拜访莫桐梓,卫家来人接走了卫铭,莫桐梓却要留在鹿邑参加来年的太华开山,难得萧宁素有了一个斗嘴嬉戏的玩伴,饶是莫桐梓才貌具佳,初见萧宁素真容时也是惊为天人。 冬日里,窦连城再邀萧宁素入鹿邑英杰馆,与神州各地年青俊杰切磋武学,萧宁素那里会容得自己战输,数十次比斗无一落败,萧潇之名传遍鹿邑豪杰耳中。 有感剑道有所进益,萧宁素沉下心来磨炼修为,水到渠成于年末跨进三品宗师,十八岁的女子三品宗师,天纵之姿,不过如是。 转眼来年草长莺飞二月天,萧宁素长成了十九岁的大姑娘,而太华开山也仅剩咫尺数日了。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立春四海集 太华在平常年月虽是不禁猎户樵夫进山打猎采药,常有如萧宁素这般三三两两的宗师人物深入寻宝撞机缘。先不提太华凶兽恶禽难以枚举,那令人头晕目眩的方向盘迷失感在越过了五百里后完全不可与五百里前同日而语,即便是三品宗师到了武学自创一格的地步,在太华伟力前也必须坚守心神,十分用去六分,方能不至迷失了前路,走岔了道一日千里送回了百里起点。 再者太华绝不是仕女踏青游玩的胜地美景,过了两百里渐渐生出异兽来了,如七步龙这样的狡诈黑蟒在噬龙熊面前无非就是个嘎嘣脆的下场,萧宁素三人拼死缠杀的熊罴在真正制霸太华的妖面前,何尝不是个零嘴的玩意。 曾有十余位一品超凡大宗师抱必死决心闯太华内围,数月后仅有一人在百里处救回,凄惨地无以言表,数位大宗师合力吊住了性命,才勉强道清了内情。 千里壁障,地龙潜伏。 自此冀州断言除非太华开山,无人可进千里之内。 太华开山时间只在立春到春分,约有一月一旬,四十日中太华消去千里壁障,错乱感无形中去了五成,足够三品宗师坚持到千里壁障,但地龙始终紧盯千里一线,要想冲破千里闯进太华内围,那非得一番莫大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了。 饶是太华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是丢命一途,一逢十年开山,冀州英杰无不是云集在鹿邑,踌躇满志望着从无凛冬盛夏的莽莽太华,峨冠博带衣袖翩翩,刀剑斧钺,无不翘首。 太华搏仙缘! 如今的鹿邑可谓是卧虎藏龙,流氓地痞老实本分的不敢越雷池一步,前几日就有脑袋不听使唤的蠢材非要去作作死,还没等调戏到粉红系的稚美小妹妹,手脚就被小妹妹笑嘻嘻地打折了捆起来,听说是丢马厩里养了六天才扔了出来。 现在别说了小宗师了,宗师都要缩着尾巴走,茶馆饭铺里没一个普通人,挨下胳膊也许碰着的是养蛊毒人,大路上切忌高谈阔论乱丢杂物,保不准哪位大宗师决定教育教育后辈,到时被人打了要么当买个教训,要么叫齐了老的小的,不服气到城外做过一场。 总之吧,路上多长个眼,别磕磕碰碰了太华开山时拄个拐杖去。 萧宁素照常来到鹿邑英杰馆,一进门偌大个熙熙攘攘的英杰馆顿时安静了不少,聪明的赶紧闭上了嘴,唯恐英杰馆下手最黑的萧大美人注意了自己,当然大美人是不能付诸于口的,别看这位萧潇宗师爱答不理的清冷样子甚是赏心悦目,上次当面不信邪的家伙仗着同是三品宗师出言挑衅,真惹毛了她,三下五除二地剑鞘砸地四肢脱臼,鬼哭狼嚎了好一阵才被人抬走。 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是没有人不识相地要吱声挑事了,萧宁素走过比武场,去到英杰馆里间。太华开山就在后日,一连十数日萧宁素都在与窦连城等人商议进太华一应事宜。 冯雷正丢着花生米,张嘴一颗一颗接着,莫桐梓捧着太华地理志看的入迷,窦连城则在与另一个名做司马撄宁的俊朗男子争论着什么。 “萧潇。”耳鬓簪了一支鲜艳迎春的俊美女子抱肩靠在书架旁沉吟,见萧宁素走进,微微抬手示意。 窦连城一听萧宁素来了,撇下司马撄宁快步走到圆桌上摊平的地图前,说道:“萧潇你来的正好,我们早已说定从鹰鸣涧入太华,中改松涛居往西北方向走,一来是方便甩开尾随队伍,二来异兽稀少赶路快速,司马他小子这时偏不走松涛居,要走锦绣谷,说是大路坦途,节省体力。定好的事给我抬杠,我气不气?” 司马撄宁走过来,左右肋的两柄子母剑叮咚做响,他指头在地图上划出一线,说道:“我那里和你抬杠了?三日前就有消息传来松涛居附近人面火蝠出奇汇聚,分明是要在那里筑巢繁衍了!这时候再从松涛居走,是嫌命太短么!” “是我混迹太华地久还是你小子知道太华多?我从八岁起就在鹿邑,月月进太华采药挖参,松涛居的人面蝠根本就是筑巢,那是发了春了交,配!过不了四五天就全飞走了!中途改锦绣谷,我们就要多绕一天半的路,到时候被人抢了先,你别后悔!” 司马撄宁冷笑一声道:“跑那么快做什么,不提千里地龙,八百里处的鬼王猿都战不过,别被人捡了漏!” 窦连城闻言火蹭地冒上来,骂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不知道么!”司马撄宁火也上来了,双手一撑,瞪眼道。 萧宁素翻了个白眼,给书架边的司马璎珞抛了个眼神过去,后者会意,袅袅婷婷地莲步轻移,挪到眼见就要吵偏了话题的两个男人中间,咳嗽一声,两手一拎,揪着两只耳朵,柔声说道。 “你们说什么呀?” 窦连城立马脖子一凉,率先认了怂,陪笑道:“璎璎,我和你哥在说你特别美的事实。” 司马璎珞笑盈盈地转过头,问道:“那哥哥你是怎么想的啊。” 心里啐了一口窦连城拍马屁不带眨眼,稍晚了片刻,司马璎珞手指开始旋了起来,疼地司马撄宁讨饶道:“对对对,我和窦连城在夸妹妹你美呢,小姑奶奶啊,松手吧。” 别看司马撄宁一言不合就要锤窦连城,一副老子谁也不虚的样子,但见了孪生妹妹司马璎珞那纯粹是过街老鼠灰溜溜的,因此时常被窦连城、冯雷二人嘲笑了数月,说你堂堂小宗师修为,子母长短剑如风化雨的本事居然被妹妹欺负。那边司马璎珞就得意洋洋地在萧宁素、莫桐梓面前炫耀她荆棘长鞭一甩,将死鬼哥哥吊在树上的光荣事迹。虽然这兄妹二人性子都跳脱,年前不打不相识后,与萧宁素四人关系甚好,于是就组成了一支小队,一并太华闯开山。 司马璎珞刷地成了冷漠脸,一推两人脑袋,鄙夷道:“说谎也这么没新意。” 萧宁素这才走过来,坐下自顾自地泡了杯花茶,抿了抿润了润唇,这对冤家兄弟终于是消停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司马兄也不算无的放矢,只是现在正处太华开山之际,消息是真真假假难以辩清,何况是这条未经证实的消息。如窦兄所言,真从锦绣谷绕道而过,势必要多耗费一天半时间,这其中一天半还是在我们之前不曾勘测过的地形中,凶险难料。照我看,依旧是按原来计划走,届时随机应变就是。” 莫桐梓抬头摘下附在右眼的水晶薄片,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读了快一年的太华风土人情,人面火蝠逢闰年要迁徙筑新巢,今年正巧是闰年,松涛居那群蝙蝠真有可能是在筑巢不走了,司马撄宁担心的不会错。” “噫,火蝠咬人一口瘫半边身子,肿得跟猪头似得,我是要绕着走。”司马璎珞瘪嘴嫌弃道。 “猪头?野猪头!某家这就来!”冯雷唯独听见了猪头格外来劲,兴奋道。司马璎珞径直过去赏了一个爆栗。 “说你呢!野猪头!” 莫桐梓咯咯笑得银铃临风,司马撄宁却没有随大流一块笑,看来是被古灵精怪的妹妹折腾的太多,对他人苦难已没有了快感。 葱指点在太华勘舆图上,批注备录在水潭丘峻花海下密密地写了一排。心想画这图的制图匠师倒真是个传奇人物,顶着小宗师都耐不住的眩晕感,硬生生在脑海中刻住了七百里地貌图,还将顺道的一应的异兽出没、药材宝矿标了明白。能让窦连城这个在太华中摸爬滚打的寻路枪师奉若圭宝,显然是极为可信的。 萧宁素迟疑了一会儿,贝齿咬了咬桃花粉指甲,在图上捺了一道圆圈又屈指在“地龙”二字上敲了敲,说道:“以我剑道言,数百火蝠尚能守得滴水不漏,要是它们敢进,我亦可全灭,若是上千,保住性命有余,成千上万……” 众人明白萧宁素话犹未尽是何意思。此时云集鹿邑的神州英杰不下三万,百人里有九十人是小宗师修为,剩下九人是觉得命大来闯闯太华的五品客,唯有一人是三品宗师。萧宁素从秋月起战至冬月,大大小小三十余场,只提宗师便败了十一个,当仁不让的鹿邑城中第一年青剑师。旦评中冀州英杰榜,萧潇排在了第四!而仅次于她的“子母剑”司马撄宁居于中流偏后,六十八位,司马璎珞紧随其后排在六十九,其余三人却是在副榜,干脆前百都抓瞎了。 既然萧宁素都未必言胜,众人不得不认真考虑,一番群策群力,最终是定了鹰鸣涧始,无事走松涛居,有事往锦绣谷,再不济退二十里沿暨河循踪上溯,三者皆能深入太华七百里至舆图极限。 剩下的三百里?平常年份谁敢进去?开山一个月有功夫闯进七百里,落得几分心情收纳周遭地貌了? 讲着讲着,众人皆是漫出一丝太华艰险之意,窦连城目光坚毅伸出一只手放在舆图大书“太华”二字上,穿透了十万群山与巍然,纵有云卷千里,死战戎狄,只要一偿胸臆,有何道哉! 萧宁素审视着自己一双薄有剑茧的双手,洒然一笑。 “吾欲求仙!”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溪泉煮清茶 一抹春日朝阳伴拂晓晨光彻遍神州,犹如女子明状,启开红粉脂奁,闻迎春啾啾而褪臃肿冬衣,亮眸润颜除尽霜雪枯苍,既有立春,何惧未散之凛凛? 日月交替间,终年云雾缭绕的太华千里之巅渐渐酝酿虹彩,仙人招手,山间伟力消去大半,东方鱼肚白时,立于鹿邑中原鹿凭栏而望,长虹西挂,七色毫光引人心魄涟漪荡漾,是为太华山虹! 睡梦中呼吸一松,朦胧际所有人就已在梦乡中得知了太华开山,待天明负剑执戟站于青石街上远望,那虹彩灿烂处,即为太华千里险途。 无人不迈步! 第一束熹微晨光照进窗棂中,萧宁素一圈一圈地郑重将灰布条从素王鞘上除下,抚着素王金丝嵌玉柄,五指缓缓握紧剑柄,一泓清光如水,映出她如烟尘缥缈的丹凤眸,神光锐在瞳孔,归鞘置于肩后,赤鸾配素王。 辰初三刻,萧宁素一行六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鹿邑英杰馆,十年后的立春或许大多数人依旧会看见这块龙飞凤舞的牌匾,那些没能再看见的,已然长了十岁,也有始终桃李花信年华的。 也会有凌于秋溟,观虹彩渐起的。 六人座下皆是良驹,百里之遥转瞬即过,窦连城位于队首,引众人离开了人流不断的大路,朝东大约二十余里行至了选定的起点,鹰鸣涧。 窦连城眯了眯眼睛,鹰鸣涧本是他前段日子无意中探出来的小径,一路不需太多曲折就能畅通行到太华三百多里处。想着太华巍峨不知方圆,莫说三万人同时进山,哪怕是三十万人塞进去,也是一滴水漏不出来。 但鹰鸣涧狭窄地仅供两马并行的涧口处赫然有十五六人之多的队伍正在休憩,看来鹿中邑精于寻路者不在少数。 好在太华开山从不禁名额,自然不存在为了先行闯过壁障两者照面就要厮杀的问题,一齐携手击退异兽才是上上之策。但太华如今鱼龙混杂暗流涌动,更何况对方足足多了他这边一倍人马,争斗起来必定是居于劣势。 远处涧口遥遥传来一声喊:“嗨!都是问仙缘的兄弟姐妹,张宇轩这厢有礼了!不妨过来一叙,饮杯酒水!” 张宇轩,英杰榜上前五十的俊杰。难怪轻易识破了窦连城的踪迹,既然人家表明了善意,再不相见便是拂了人面子,当即窦连城一踢夹马腹当先踏出,拱手回道:“叨扰张兄了,在下窦连城。” 窦连城?是谁?张宇轩望着树林中骑出一个黑衣青年,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在英杰副榜上,面上虽是温煦不改,心中不免存了不少无谓轻视。 呵!看清了这儿那哪一个人不是英杰榜上前百的俊杰豪雄,张宇轩自忖强强联手起来,太华当中罕有人敌!区区几个副榜上的小人物不好好多练几年就敢来参与太华开山,本事不大胆子不小,哼,无非是多个探路的弃棋罢了,于他反而有利! 张宇轩见窦连城身后又是两个不入流的角色,嘴角微微不屑。 不过鹅黄衣裳的女子颇有姿容,倒是可以承诺一番,收进队中,有机会享用了去。张宇轩想道。 眼神一凝,张宇轩即刻认出了姗姗迟出的司马兄妹,这对孪生兄妹心意相通,两对子母长短剑配合得天衣无缝,张宇轩曾与另一个英杰榜排名前四十的小宗师联手相斗司马兄妹,竟是被对方一剑不落地尽数接了下来,堪称水泼不进密不透风,稳稳地平分秋色。 添了几分热情到面上,张宇轩站起身来,旋即脑中电光一闪,司马兄妹……黑衣青年? 那不意味着“赤鸾剑”萧潇也在此处? 张宇轩惊地定睛一望,果不其然,一位素衣面纱女子身负二剑而出,一剑赤红,一剑金白辉映! 萧潇不是只佩一剑么! 张宇轩猛地绷地笔直,手腕肩膀见人生痛,他是被面前这个女子打脱过臼的!一剑卸兵器,一剑卸臂膊,一剑敲额头,从始至终她就没有剑锋出鞘!唯独对上宗师她才会锵然一剑,没错!无论是哪位宗师她只出一剑!唯见一线红霞飞出,卸兵!卸甲! 今年一月初英杰榜第三“羽林将”陈麟阁与“赤鸾剑”萧潇交手时,萧潇负剑于左腰,陈麟阁游龙枪术震出百朵枪花,烈风如有实质刮过擂台惊起烟尘龙卷,枪势近不过她身前三尺,百里挑一,一剑而中陈麟阁枪头,生生砸入擂台当中,于是两人认做平手。却终是因为陈麟阁年长萧潇四岁,判他生死搏杀时略胜一筹,才保住了前三位置。 呼啦啦地所有人起身,皆目光敬畏地看着萧宁素策马行来,敬的是她英杰榜前十唯二的女子之一,三品宗师实力。畏的是她一剑卸兵破甲!十六个人无一是她对手! 只见那身姿若仙的女子烟罗轻纱,樱唇轻启:“坐吧。” “萧仙子。”张宇轩恭谨地对萧宁素敛袖行礼道,脸上浮着多有轻佻的态度是扫的干干净净,一股亲而不疏的笑意摆了上去,直让人觉得前倨后恭。 萧宁素微微点头,算是冷淡回应了张宇轩的套近乎。将骏马在树下一系,盘膝在溪水边坐下,莫桐梓取了鞍袋中茶具,烹起茶来。 舀起来的溪水在小铜壶中刚冒气泡,莫桐梓支着雪腮等着茶水微沸,萧宁素则饶有兴致地拾起一根小枝条,一手撕下一些馒头干放进溪流里,逗弄着水中几尾争相待哺的鱼儿。 张宇轩与几位俊杰窃窃私语了一阵,向同伴使了个眼色,向萧宁素走去。 几人谦逊温雅地邀请萧宁素六人过来一叙长短,言道刚好他们也是要从鹰鸣涧穿过直抵太华深处,在此处准备休憩半个时辰。 冯雷纯粹是个满脑子都是吃的憨货,有人盛情相邀过去白吃白喝当然是一马当先地跑了过去,窦连城担心这傻子丢人现眼,翻了个白眼跟了过去。司马兄妹倒是互相斗嘴并不想理张宇轩一伙,但司马璎珞无意间瞥见了人群中一个旧时好姐妹,两人四目相对,欢呼一声牵起手来咬着耳朵说起女儿家私事来,司马撄宁不好放妹妹一个人跑远了,有一搭没一搭和人聊起天,眼睛却是盯着司马璎珞。 张宇轩见终于四下无人,也不在意烹茶的莫桐梓,蹲在萧宁素身侧五尺外,从衣衽中摸出一袋饵食,撒入溪水里,片刻间窜来数条红白相间的小鲤鱼,连带着萧宁素面前的鱼儿都跑了不少过去。 “纵然是鱼儿也明白哪里饵食好便应当去哪。”张宇轩有意无意说道,再抓起一把饵料抛向远处,去者寥寥,皆是围在最近的饵食中翻滚闹腾。 见萧宁素沉默不言,手中枝条无鱼可逗,戳起了水中石头。张宇轩感觉事有可为,压低了声音。 “仙子不若与我们结伴同行,非是说要仙子离了诸多好友,而是太华凶险,一起互相有个照应,仙子意下如何?” 萧宁素微微偏头,莫桐梓添了几块柴火进石垒中,火势燃地旺了些。似乎有咕嘟咕嘟声。 “太华开山是何等机遇,在下不说仙子也是明白的,七百里后异兽悍鬼潜伏暗处,仙子这边只有六人,恐怕力有未逮。而在下这边多了十人,都是英杰榜有数的,夏苍家学渊源,识路寻踪乃是一绝,鹰鸣涧这条路就是他发现的,节省了不少时日。” 太华溪水几分清甜,萧宁素不说别的,鼻子闻见好茶最是灵,她不转身都能猜出莫桐梓在打开茶罐子,静待溪水微沸时洒入其中。 张宇轩试探地挨近了一丝,放在从前,萧宁素保管是剑鞘一推,磕得人骨头发麻。但萧宁素似乎是听进去了一点,并不反感。 榜中前百有十六又能如何?还不是一个宗师也无?英杰榜前十联手,九十个人也不够他们一锅烩的!真要是太华中对峙起来,就提与萧宁素激斗一回的“羽林将”陈麟阁,他一杆游龙枪将这里十六人杀个对穿还不是信手拈来的小事?为何小宗师叫做小宗师?天生就比宗师小了一头! 若能说服了萧宁素愿意同行,不论是异兽或是其他有心人都得掂量着,能不能战过“赤鸾剑”萧潇,惹恼了她,就不是打脱臼了。 太华广袤,谁在乎多一个少一个? 明里私下,何其多的人盛情相邀萧宁素,排名第二的“漪澜王”韩瑜何其高傲的人,亲自堵着客栈门邀萧宁素一齐千里破障,豪言屠了地龙后做同门师兄,仍是被她婉拒。 莫桐梓纤指捻入翠绿茶叶,缀了几片凛冬干梅,萧宁素精神一振,是祁门红啊。丢下手中木枝,站起身来。 “仙子……”张宇轩一急,萧宁素一瞪眼,张宇轩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僵硬地一动不敢动。 沏了一杯茶,萧宁素捧起深深地将蕴着馨香的清甜茶水抿了一口,与莫桐梓聊起了雨前龙井。 她根本就不在意。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春澜更秋霁(一) 鹿邑是二月春寒料峭,立春是过了,仍旧是冬装臃肿。按理到了小宗师境界后,渐渐是有了一些寒暑不侵的意味,稍加运转真气回荡周天,滋润四肢百骸,如此寻常的酷暑冰寒于宗师而言,与平时便没了多少区别。但真气蕴养不易,蓄积在丹田气海中,全是打坐冥思一点一滴攒下来的,不到迫不得已,谁会舍得用真气以御冷热? 萧宁素一行人在鹰鸣涧口时就已经脱了大氅裘衣,越过鹰鸣涧,汩汩流水间草木葳蕤,再不复太华百里内萌芽凝霜般将来欲迟的春天。这宣告是入了太华正式范围中,鹿邑春冬之季,太华即是五月春夏之交。 窦连城将地图卷轴收进筒里,顺势回头望了一眼习惯性骑在队伍尾端押后的萧宁素。一片烟纱笼罩着她的脸庞,迄今为止,窦连城也没有见过萧宁素的真容,不经意间与莫桐梓谈及此事,她也只是一句“很美”敷衍了事。 萧宁素凤眸神光永远凝于一点,与她照面过的人一瞬间都无不是被她的眼睛所引,这才会想起她是个英气胜过娇美的女子。也正因为如此,萧宁素常常会发现谁的目光投了过来。 短短地与萧宁素的目光一接,她平静地如亭下积水,旋即错开。窦连城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的事情。 窦连城自幼孤儿,迫于生计七岁起便在太华一二百里处采药驯兽,鹿邑每十年中在太华开山时繁荣昌盛地不输于大城大邦,剩下的九年也无非是个贴近太华的寻常小城,九成的人都是靠山吃山,鹿邑百步穿杨的神箭士名声盛的都让世家大族定期招募进护卫做教头。窦连城一个小毛头,九死一生猎来的豺狼麋鹿在人皆猎户的鹿邑城内能换碗饭吃已经不错。偏偏窦连城无名师教导无秘笈研习,二十出头的年纪百技傍身,在一众神州英杰中倒也不算是下乘人物。鹿邑人谈及“神行狐”窦连城那个不赞一句“好儿郎,为鹿邑长脸”。 太华开山,迷乱感陡然降了五成,二百里时小宗师尚且只会微微感到一丝不适,萧宁素自然是气定神闲,如履平地。 半日前鹰鸣涧口,萧宁素与莫桐梓烹茶饮酒,似乎是心情格外地好,遥遥举杯邀窦连城坐过来一同酌几杯。 窦连城何等的机灵鬼精,萧宁素大可是懒得在乎张宇轩尴尬莫名的样子。而窦连城却有些如芒在背,张宇轩走过时眼神阴郁滴水,不敢对萧宁素发作,全盯在了窦连城。 窦连城曾经挨过多少白眼,何苦与他人计较,被人瞪着又不妨碍什么。饮下杯中祁门红就唤回冯雷与司马兄妹,先行一步深入太华,偌大太华甩开了张宇轩十六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杯中红茶微泛涟漪,惊起痛嚎声,窦连城愕然抬头,张宇轩竟是捂着臂弯痛地脸色煞白,一脸地冷汗涔涔,拾起脚下湿漉漉的鹅卵石,愤愤道。 “张某不知那处开罪了仙子,让仙子下此狠手,还请仙子给张某一个解释,不然张某忍了,其他人张某是管不住的。”张宇轩怎么说也是英杰榜上有名,骤然遭萧宁素一击,哪里容得了这口闷气。 张宇轩一起,剩下的十五人犹豫片刻,,一道站了起来,十六人看着溪边烹茶的萧宁素三人,十六位小宗师戟指怒目,如有气芒。 “坐下。”萧宁素凤目一凝,素手调茶,毫不在意十六个小宗师随时会怒而拔剑。 张宇轩一动肩窝,一股钻心疼痛,一颗鹅卵石在萧宁素手中竟然能一击打脱了一条臂膀,眼睁睁看着飞石扑面,毫无躲避之机。 萧宁素饮尽了杯中红茶,扶膝而起,只这么一站,十六人颤地往后一步。 “我说了,坐下!”萧宁素喝道,犹如赤鸾剑出,握拳一顿,远比十六人浩大的剑势磅礴盖过,如风雨卷枯叶,她不出剑胜过出剑,势猛惊得数个实力略逊的青年跌坐在地,其余人等手如筛糠,抖得兵器也握不上。 清喝一声,剑意勃发,惊得十余男儿非是不敢,而是不能拔剑! “至于你。”萧宁素厌恶地凤目圆瞪,对着瘫坐在地的张宇轩说道。 “记着滚远些,休在我面前唧唧歪歪!”萧宁素叱道,她从来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她向来是心眼小的女子,有容许这个姓张的东西靠近她吗?!她不说,不代表能做! “好……张某记住了……”张宇轩一狠心,咔哒一下接回了脱臼的肩膀,痛的打了个摆子,勉强拱手道。 萧宁素随手捞起茶盏,提起铜壶一线注入茶水,仰首饮尽,手一扬,又是一只茶盏砸了过去。 “其次,休在老娘面前摆脸色,烦了我的兴致!”萧宁素骂道,那茶盏力道极大,“砰”地砸中张宇轩另一边肩膀,张宇轩突遭第二击,趔趄扑倒在地,估计又是脱臼了。 莫桐梓掩唇,美目流转间万万没料到萧宁素也有如此自称的时候,愣在原地。 窦连城反应最快,立即冲到萧宁素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他怕张宇轩再抬眼露个怨毒目光,这位坏脾气的小姑奶奶就要卸下剑鞘过去敲地张宇轩浑身骨折。 他是不知道萧宁素十八岁的时候,有人惹恼了她,她是真的命也不要,冒着丹田烧毁,都要斩杀了那个弯刀宗师。张宇轩算个什么玩意,有什么资格絮絮叨叨叫她叛队而出? 她最恨有人两面三刀! 几人架起了张宇轩,七手八脚拖到树后,从始至终,十六人就没一人敢于为张宇轩仗义执言,全是惧了“赤鸾剑”萧潇的狠辣手段。 是惧了不会错!隔空击石如此威势,观过萧宁素一剑乍出矫若惊龙者,心神惊疑间真到是以为她两指飞石即有剑气纵横。 窦连城轻捋坐骑鬃毛,摸了摸下巴。他自问阅历丰富,没事混迹在中原鹿四海阁内,与阁中执事称兄道弟,很是淘了不少宝贝秘笈,借了冯雷《松涛游记》,松涛道人一生超凡宗师修为踏遍冀州,笔力深厚记得尤为详尽,读得津津有味间不觉《松柏听涛诀》进境到第四层,体内繁杂无名真气转成了醇厚松涛真气,可做是松涛道人半个隔代弟子了。 负剑在后,不求先发制人而准后发定胜。窦连城忆起萧潇对擂时的沉静之姿,羞郝之情油然而出。若是他对上“羽林将”陈麟阁,不出半招,游龙枪就能挑飞他五段钩镰枪,遑论陈麟阁震起游龙枪术,一百个窦连城放上去也不够一百朵枪花刺的。 世间剑术千千万,窦连城知晓出剑急求快准狠,萧潇的剑术,不,她的剑更像是势,夏夜骤雨疾疾掠过,抗以燎原野火。 窦连城摇摇头,他手底下实力不强,眼界是磨炼的很开。陈麟阁战萧潇时,枪舞地如有碎影,气势起的极高,撒手锏藏于百朵枪花,更像是四月飞絮,袖里藏针。萧潇赤鸾剑出,那是实打实的暴雨倾盆,处处全是杀招,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所见过的优秀剑客无数,司马兄妹中司马撄宁求得是先发制人,母剑晃虚招,子剑抽冷子刺去。司马璎珞喜好双剑合璧。两人联手司马撄宁主攻,司马璎珞侧击。其他剑客一生练剑为的是决斗时刻,率先一剑封喉,哪有萧潇这样等着人动,判人破绽再后发制人的?她不知先手优势更易针锋相对,见招破招么? 应该是她家传剑术。窦连城摩挲着青茬冒出的下巴,自己补了个解释上去。这样惊才绝艳的倾世女子必定出身于哪个隐世不出的神州大族,入世修行罢了。 六人言笑晏晏,一路少有人影,走的极快。 渐有水雾,萧宁素吐气如兰间面纱笼了一层薄薄湿沁,长瀑拍击石壁,她望见了一列松柏笔直问天,噢,这么快就到了松涛居。 司马撄宁目力极佳,不需千里镜仍是一眼望见松涛居前空旷林子景象。 “行吧,老窦,你赢了。”司马撄宁叹了口气,策马信步到窦连城身边,语重心长道。 “蝙蝠什么的大猫小猫两三只,没什么要紧事,但是呢,本少侠的感觉好不容易出错了,老窦你是不是该把你的老酒拿出来安慰安慰我?” “呸!”窦连城啐道,什么歪理,若说是看不见人面火蝠想庆祝一下,他也就给了,安慰安慰他?找你妹妹安慰去吧!还有什么老窦,听的贼奇怪了,老窦,了? 司马撄宁吃了个钉子,心痒痒地惦记着窦连城葫芦里装着的酒。萧宁素他是不敢造次,莫桐梓被萧宁素罩着也不好瞎折腾。冯雷这家伙好东西塞了一背囊,但是能从这个莽汉手里抠出吃喝来,那还不如继续磨窦连城。 那还是去作个死,求一下掌管钱财大权的璎珞妹妹吧。司马撄宁换了一副狗腿子模样,拨转马头过去。 “司马?你别又被司马妹妹揍了呀。”见司马撄宁要去讨打,莫桐梓低低地咯咯笑道 “怎么会,你看。”怎能在美人前丢了面子,司马撄宁强打精神,高傲地一抬脑袋。 刹那间司马撄宁眼瞳中尽做漆黑!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春澜更秋霁(二) 一蓬篷箭镞遮天蔽日射下,盖住了林间疏漏阳光,漆黑的箭矢映在司马撄宁眼中,不化作漆黑还能是什么! “崖顶有人!快躲!”司马撄宁厉啸道,率先横身侧贴马腹,他抬头间一眼看的模糊,但绝对是有人埋伏在松涛居崖顶!来不及看清更多,箭矢已然射下! 众人皆是小宗师修为,五感敏锐非常,司马撄宁一声大呼,众人旋即朝右一倾,紧紧贴在马腹边,即便是最娇弱的莫桐梓也是毫不迟疑。 何人如此大胆! “蓬蓬蓬!”箭矢破风声姗姗来迟,随之就是箭矢扎进马匹血肉之躯的爆裂声,鲜有马儿受惊吃痛下惨嚎乱跑的,完全是后一支箭尖撞前一支箭羽,暴雨连珠一般,片刻间马匹射成筛子,一瞬间马儿成了刺猬,周遭数丈植了数尺新草,全是密密麻麻箭矢种得!如何叫马儿惊跑! 跑不出! 司马撄宁离山崖最近,突袭之下挨地最多箭矢,一面是司马撄宁,一面顷刻之间仿佛是从马身上长出的箭矢,白羽黑杆足有数尺长二指宽,数也数不清! 司马撄宁奋力地抓着马鞍,努力要把重心往他这边扯,他不想被马匹压在身后,但他更不想丢了命!太多箭矢扎在另一面,一时沉重地要将马匹掀翻了过去,如此骇人密集的箭雨,一旦露出岂有幸理? 窦连城猛揪马鬃,骏马突遭箭雨覆盖,哪里还会再听得主人使唤,片刻间钉上了无数箭矢,生机飞快消逝,窦连城一急,手抓着马脖,浑身使劲一蹬,顾不上精钢箭镞擦手射出数道血痕,竟是硬生生地将整匹马挪步到冯雷脚后。 冯雷身材高大,仓促之下整个人蜷曲在马腹中如弯曲大虾,无论如何也盖不住全身,两害相权取其轻,一咬牙缩进了脑袋,双脚便不得不露出许多,尽管是竭尽全力蹦紧腿脚,崖顶箭矢“蹭蹭蹭”地直接连皮靴带脚板削去,这箭矢堪称是暴风骤雨瓢泼猛下,冯雷绝对等不到箭停那刻!箭止时,冯雷的脚也废了! 骏马发出数声悲嘶,本能地捱了几步,从松涛崖顶远远望去所有人的骏马竟然全部成了白马! 被白羽箭镞活生生钉成了白马! 萧宁素的白马依旧是白马!白马啸长风! 箭镞骤雨倾盆浇下时,萧宁素凤目一凝,当即肩后赤鸾前倾,五指并握赤红锻金剑柄,红霞一线傲立于白尾黑雨中! 我有一剑,可对敌,上攻九霄碧落斩奸佞!可御守,下令凄风枯雨不得进! 劲风呜凛,万千二尺倒钩箭镞,引弦飞射,势如天倾不可挡,山石滚落尚能举盾顶开,若是泰岳倾颓,蛟龙大蟒亦要被镇压五百年! 那要看是不是真龙! 赤鸾出鞘!苍山白雪坠日挟出,轰然舞出金铁交戈之锵然!剑柄纷飞于五指之间,似有丹田心语一线牵挂于剑刃,青锋三尺,叫得身前一丈不可开! 烟尘逆流,素衣执赤鸾,在黑雨中如有林间精灵信步翩翩,白日当空,赤龙盘旋,神女纤足嬉戏黑水,衣袖只惹辉芒,剑气逐凡尘! 喷薄溅金做狂潮涌! 松涛崖上一列松柏,蒙面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崖下那抹素衣舞红龙,这般箭雨威势,竟,竟有人漫步细雨中一般? 尽数挡下? 白羽黑杆,二尺长二指宽的神机弩矢,勾于虎筋弦,万千疾射,竟有人凭一柄剑,挡下! 不可能! 蒙面人厉声喊道:“神机弩手,变阵再射!” 指着那素衣女子:“架弩!射!” 倒是看看,是否是真的泰山崩于前不变色,泰山压顶镇压不了,扛来百万昆仑,看你一弱女子敢不敢继续渊渟岳峙! “诺!”崖上弩手轰然应诺,前排蹲伏,后排再架神机弩,一扣弩机,骤雨变山洪! 凤目淡扫,蔑然地一甩三尺红锋,身侧一丈,几成砚台墨土,萧宁素一袭素衣恍若山水画中神侠,座下白马低头,寻起青草来。 离她最近的骏马悲鸣颓靡倒地,莫桐梓被压在马下,一声闷哼都未传出,除却萧宁素白马傲立,再无站立之人! 山洪挟万钧之力翻涌而下,刹那间白昼变晨昏,堪堪透下几点光斑,无数箭镞挟坠日挟空吞星辰之势,誓要击破了萧宁素手中单剑。/p>白龙啸出! 萧宁素一抛赤鸾,一拧身姿,素王剑鞘腾地一震,右手执素王,左手攥赤鸾,剑势一绞,白龙吐赤火! 你有山洪卷苍林,我就有白龙燃烈火,煮沸了洪水! 箭镞尽折! “铛”,最后一支斩断弩矢颓然掉落,掉在地上,乒砰,是落在金铁铸就的土地上,放眼望去,数十丈内外,生出一丛丛弩矢野草。 雨停。 箭止。 素王归鞘,萧宁素单手握着赤鸾,凤眸朝着松涛居方向一撇,清声喊道:“还有没有新奇点的手段?都使出来吧!” 崖下隐隐约约显出十数个黑影,萧宁素眼中轻蔑之意愈发浓重,数波箭雨先发制人未能奈何得了萧宁素六人,人手占优竟也不敢攻过来,真是废物至极! 司马撄宁拾起地上二尺白羽箭镞,瞄了几眼随手一扔,看也不看崖顶箭雨袭来处。 “神机弩,十枝连发,山顶的人速射这么久,他们没箭矢了!” “呸呸呸”司马撄宁推开压得他快喘不过气的马匹,灰头土脸地啐了一口血沫,一抹脸颊,傲气地撩了撩垂下来的额发,拔出子母剑,母剑虚扛在肩头,走到萧宁素马边。 “没什么事,呛了一口。” 萧宁素挑了挑眉,近处冯雷直接一脚踢飞了压在身上的马匹,这条数月间吃了好几头七步龙的莽汉如今精钢般肌肉虬起,吭哧吭哧喘着粗气,铜铃大小的牛眼密布血丝,一丈巨汉激怒发起疯来,谁制的住? 两掌掀飞了司马璎珞与莫桐梓的马匹,司马璎珞面带笑意,手背在身后,司马璎珞越恼怒反而越笑容满面,下起手来萧宁素都自愧不如。莫桐梓理了理发鬓,袖中藏着软鞭。 “潇潇。”司马璎珞走过去捋了捋萧宁素毫发未伤的白马鬃毛,笑容灿烂。 “嗯?” “我们俩个,杀了那些臭男人,好不好?”司马璎珞露出一排皓齿,歪了歪头。 萧宁素柳眉一竖,朗声道:“乐意之至!”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春澜更秋霁(三) 崖底下显出六个蒙面执刀黑衣人,六股如有实质的煞气刀意渐渐在林中升腾,侵彻过来,浸得除了萧宁素之外的几人莫名惊出身体不听使唤。 “哼!”萧宁素戟指成剑,轻哼一声,沛然凝练的剑势勃发而出,甫一与蒙面人六股刀气触及,虽以一对六逼得节节后退,仍旧是牢牢凭一己之力,护住了众人。 司马撄宁眼中泛起惊色,这即是宗师气度么?剑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知萧宁素剑术精绝,随手一剑破甲二十,与司马璎珞联手向她请教剑法时,萧宁素都是负右手,左手木剑,让先手三剑。兄妹二人招式用尽,子母剑意欲封住她腾挪余地,萧宁素剑尖一抖,敲刃震鞘,一剑卸去司马兄妹十成十的功力。 于她眼中,一剑堪平。 蒙面人似慢实快地疾步上前,短短数十丈距离瞬息便过,陡然面前一花,白锋钢刀寒光刹闪,兔起鹘落间对准众人当即错手斩下! 生死相搏,何须多言?一应事了,再论是谁! 萧宁素眸中凛色乍起,一点伎俩瞒不过她,肩上赤鸾轻颤,负手腰间握住,数丈外两个蒙面人一左一右杀来,刀意浓厚地几成吐出刀芒,吐息间两道清晰白练呼出,真气收纳!挺看的起她嘛!不来则已,一来就是两位宗师一齐出刀,怎么?要一击而竟全功么? 白日做梦! 待得钢刀近得身前七尺,一声清鸣,赤鸾剑出,直取长刀中段,两股宗师力道撞在一起,若是不相上下,便是拼巧力的时候,谁更能控住手中兵器,即能占的上风! 控兵?萧宁素真就没不曾惧过谁! 剑穗荡过白皙手背,萧宁素左手旋即一拍手腕,手掌压下,赤鸾剑针锋相对改剑扫八荒,火光乍溅间这就要顺刃削下,看你是要刀,或是要手!不管弃了哪个,萧宁素完全能在两招内取了蒙面人性命? 那正与萧宁素较力的蒙面人见她赫然一掌拍下取了优势,心中岂能不知一击之下就已落了个进退两难的地步?进,刀尖不及触到萧宁素,反而要被削去手指,退?弃刀是不可能的,旋刀弹刀辗刀无论是堪堪避过赤鸾剑威,逃不过身上少了斤两皮肉。 刀剑相接时,哪有切磋较艺术,那是鏖战生死,非是镇压而是镇杀! 萧宁素两手按剑这就要推剑下削,与蒙面人错目相交,这宗师眼中毫无波澜,若是揭开蒙面黑布,定是面无表情。 这不是视生死于不顾,分明是有恃无恐,算定萧宁素剑不下推!伤不得他性命,吃亏的是她! 两个蒙面宗师一人针锋相对萧宁素,刀出镇住赤鸾,另一人伺机而动,趁萧宁素破绽露出,再悍然出手! 虽然是萧宁素实力远远超过了幕后人预计,交手不到两息斗出上风,一剑压得蒙面宗师节节后退,几乎到了生死抉择时刻。但!此时萧宁素双手持剑推锋要先取一人!这即是破绽,时机! 另一蒙面人不再犹豫,暴起一跃,炸出一身千钧力凝于手中钢刀,力劈华山,瞅准了萧宁素此刻空门大开,更不可能卸力腾出一手挡着绝杀一刀!不卸力,要被身侧蒙面人劈开天灵盖做了两份,卸力,不论身前蒙面宗师会不会蓄力反岔开赤鸾剑,就是卸了力,仓促间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程度,能挡下蒙面人凝聚全力劈下一刀? 置之险地而后生!这一个个都是将性命做拼杀的筹码!胜,活!败,死! 唯独萧宁素是只有一条命,蒙面人有两个,拼死杀了一个又如何?还不是大败亏输的局! 萧宁素嘴角一哂,凤眸斜过不屑,呵!无知之辈,真道本姑娘是莽撞之辈,喜欢和你们这群痴人玩命么!无有万全之策,九尾狐才冒冒然送一条命出去! 熔金白霞飞过! 素王出鞘! 蒙面人心下一喜,见萧宁素真的松开左手,探得背后一柄素剑,笃定时局已见分晓!剑出又如何?尺寸拔剑,能攒出三成力道否? 莫道届时连带着这柄素剑一并劈进天灵盖中!白白可惜了一个漂亮女子! 笑话罢了! 尺寸之间,借的就是你的力! 素王弧然划出锋锐半圆,挡在钢刀与螓首间,所余不足一尺,几乎是竭力施展才拔出了剑,如此存力根本不能抵挡钢刀丝毫。 “叮!”这是钢刀居中而断。 “忽~”这是蒙面人猝不及防下一头撞上素王剑刃,蒙面人好似座钟机簧突然咬不住下一齿,转过一分再也抓不着点。 世间万物,于素王,不过尘泥。 萧宁素间不容发际侧首躲过余力不减的刀刃,削断了几丝鬓发,而蒙面人黑布陡现红丝,一息后,萧宁素半肩染血。 钢刀“铛啷”落地,刀刃也是染血的,不过染的非是对敌之人鲜血,而是蒙面人一腔冤血,想将萧宁素劈成两半,最终是他脑袋成了两半。 阵斩! 萧宁素回过神来,蒙面宗师惊得目呲欲裂,心神惊惧下竟是忘了盖过萧宁素右手力道,扳回劣势。萧宁素凤眸微挑,右手灌入新力,黏成僵局! 见过素王么? 给你开开眼界! 左手素王荡回,一抖手腕,消去虎口酸麻感,右手赤鸾咬住蒙面宗师钢刀,素王挥下之刻。 弃刀? 脑海吓的空白一片的蒙面宗师短短几息仿佛是遇见了聊斋志异,精心设计下的搏命之局直接被萧宁素轻描淡写地破去,同伴尸体犹自红白之物满身,那柄素剑挥来,拿什么挡? 萧宁素不知是嗤笑还是做何感想,见到素王要归鞘,竟也能吓得这人抱着脑袋落荒而逃,如此德性,配得了素王剑下亡魂么? 素王是不配了,赤鸾还是行的! 萧宁素走过拾回插在蒙面宗师后心上的赤鸾,一甩血珠。吓得是惘然不顾前不顾后,毫无宗师气度,若是血战到底,萧宁素或可只废修为不取性命,这般弃刀而逃?懦夫无疑! 半肩素衣,半肩血沁,萧宁素手指拂过左肩。 锐气裂血衣。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春澜更秋霁(四) /p>司马璎珞粉面含煞,强自定住不住颤抖的手腕,娇喝一声,母剑扬手抛起打了旋儿,就要攻向蒙面人。 司马撄宁以子剑做盾,谁知蒙面人钢刀势不可挡,劈开母剑后余势不减,短短一尺子剑那里止得住宗师刀劲,巨力之下左手虎口裂开,眼瞅是钢刀要当胸穿个透心凉,司马撄宁狠咬嘴唇,脚跟一踮整个人往后倾去,毫厘之差险险避过。 第一次应对宗师便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司马撄宁心中愤然,愤的是自己进境太慢,根基不够扎实,如此简单明了的一刀,一退再退,母剑去锋,子剑做盾,依然是差点被一刀透胸。 司马璎珞轻身一跃,半空中握住下坠母剑,往蒙面人肩头刺下,剑上再加坠落力道,弥补了司马璎珞身为女子的气力微逊。 兄妹二人初时看对手只有一个蒙面人,不做它想,心意相通下立刻左右围攻上去,抱着一丝便是宗师又如何的心态,双双刺出三尺母剑。 蒙面人仅是一刀出鞘横砍,透劲激得司马璎珞手臂酸麻,扬刀急攻司马撄宁,片刻间是绝对上风,败兄妹二人如同探囊取物。 司马璎珞粉面通红,骤然宗师力道传进体内,呛得她脸颊绯红,孪生哥哥现在身陷囹圄,三下五除二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怒叱出声,拼尽全力要刺下母剑。 蒙面人并不在意司马璎珞跃起握住长剑,像是忽视了她侧袭的打算,钢刀已至最长,只戳在盾牌一般的子剑上,逼得司马撄宁不住后退,再退几丈就是一棵参天古树,届时要还是挣不脱,司马撄宁必死! 大腿一震,左手抓起刀鞘,接住司马璎珞母剑,顺势一翻,反抡砸在司马璎珞太阳穴周围,敲得她头晕目眩。 司马撄宁左手被制,被钢刀点胸,沛然巨力顶的他根本无法稍加抵御,右手虎口血流不止,母剑垂在一边,任他奋力抬起也无济于事,即便是能斜刺回去,到那时司马撄宁早已被钉死在树干上。 一招决生死,这便是宗师!管他来多少个小宗师,都是白白送死的! 但于萧宁素而言,挡不住素王的宗师,何尝不是在送死? 司马撄宁完全控制不了脚步,只能拖出两道绿叶刨开,黑土为底的痕迹,不足一丈,那古树就要抵住司马撄宁的背,两相一挤,真就是透心凉。 司马璎珞喝醉了酒般打起了摆子,显然蒙面人刀鞘反砸间力道不弱,各人都在忙于对敌,一时哪有闲心救他一救。 正当司马撄宁绝望之时,脱不掉钢刀破胸而死,一截剑尖赫然从蒙面人胸膛中穿出,蓬地激了司马撄宁满脸鲜血。 是萧宁素的赤鸾剑! 萧宁素不出一刻就已阵斩了两位围攻她的蒙面宗师,提剑迈步,凤眸一顾,看见了司马兄妹在又一蒙面宗师手下苦苦支撑,毫不犹豫地洞穿了正欲刺死司马撄宁的蒙面人。 司马撄宁止住退势,眼前蒙面人力量飞速消逝,他轻而易举地反将蒙面人推后,扬起母剑斜刺出蒙面人腋窝,穿了个蚂蚱一样,铁定是死的透透了。 “这是?”司马撄宁看着萧宁素收剑,僵直的蒙面人直直倒下。 难道,这么一会儿,萧宁素已经胜了? 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你不该用蛮力比拼。”萧宁素只甩下一句话,便朝莫桐梓处奔去,莫桐梓精于音惑,不擅长格斗厮杀,即便是一个实力较强的小宗师对上她,莫桐梓也是凶多吉少。那边莫桐梓软鞭也被蒙面小宗师猛地拽过来,钢刀一斩,危在旦夕。 司马撄宁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一双子母剑攻守相换,哪只剑都个攻敌防御,不用足力气如何能胜过一筹? 直到司马撄宁惊鸿一瞥,看见了近处一个头做两截,远处一个趴在地上。显而易见都是尸身。 萧宁素一剑轻松斩了小宗师,司马撄宁心情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未名的苦涩。 本是同龄,她却一骑绝尘。 宗师已除!萧宁素一扬赤鸾,朝余下三个蒙面人走去,三个小宗师而已,何足挂齿? 萧宁素足尖一拧,眼瞳中映出崖下十数道黑影,什么时候小宗师这么不值钱了,还有这么个一波波送死来的?或是如今英杰榜人头价钱涨了? 柳眉一挑,萧宁素朝莫桐梓处点点头,莫桐梓不擅贴身缠斗,示意司马兄妹先助莫桐梓二人脱困,剩余的蒙面人她一人足够! 刹那间,萧宁素胸臆畅快淋漓,恰似一载年华前,素王在手,死战十余小宗师,但时过境迁,她已是三品宗师,无需素王,亦能斩却无数,岂会再落一个内火焚心的下场? 萧宁素平指赤鸾,颇是写意地对着蒙面人喊道:“喂!你们干脆一起上啊!” 崖上松柏下,蒙面人头领摩挲着胡茬,由着她一年半载了,还真是成气候了,一年间从小宗师进境至宗师,数招间斩杀了两名老练宗师,若是抛掉旧话,家里边肯定是非常乐意拉拢的。 可惜可惜啊,她和那些派出去的死士没什么区别,都是随手舍弃的棋子罢了,不对,死士算是棋子,她顶多算棵不听话的野草罢了。 那也算不上可惜了,神州英才和雨后韭菜本质也是一样的,今年割了明年照样长。 拳头一握,蒙面头领头也不回喊道:“神机弩手,射!” 双拳难敌四手,萧宁素正于崖下鏖战,十几个小宗师围着悍不畏死地一味强攻,纵然是断肢横飞,毫不在意地前仆后继,萧宁素顾忌素王锋锐太甚,赤鸾剑难以尽顾,突遭箭雨那里能腾出手来? “射!”蒙面头领喊道。 萧宁素及肩青丝纷纷扬扬,钢刀于她面上数寸处砍过,这一刀是躲去了,萧宁素足弓矫弯得几近贴着地面,青翠玉簪却是被追来钢刀击得粉碎,她轻盈一点,乳燕投怀般一点赤鸾。 “放箭!”遮天蔽日射出的神机弩矢呢?崖下所有人应当混战中全部钉死才对!为何萧宁素穿花蝴蝶样青丝翩翩剑起剑落! 蒙面人猛地回头:“放箭!一个个聋子不成” 窦连城一蹬弩手尸体,钩镰枪滴血,露出牙齿一笑。 “没聋,就是死了而已。”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春澜更秋霁(五) “啊——”蒙面人头领胸口透明着一个窟窿,惨叫着坠了下来,窦连城柱着钩镰枪立在松柏下遥遥招了招手,示意崖顶敌人已经被他全部清空。 冯雷咧开嘴憨厚地笑了笑,挠了挠鼻子,两把宣花斧凶狠地砸在钢刀上,砸缺了钢刀口子,砸得蒙面人单膝跪地,口鼻溢血。 趁着蒙面人咳血之际,司马璎珞细长母剑向前一送,刺穿了蒙面人后心,马靴重重一踏,旋身一转,欺近了身,猛地子剑插进后颈,彻底湮灭了蒙面人生机。 “呔!”司马撄宁双剑合力绞住蒙面人钢刀,令其不得寸进,抢在最后一刻救下了莫桐梓,呼尽体内浊气,咿呀呀地与蒙面人兵器绞在一块,瞪着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对峙着纯粹的力气,几乎是同时,两人额头相撞,撞的眼冒金星犹不罢休,彼此誓要把对方撞得撑不住,引颈就戮为止。 司马撄宁憋足了劲,撞得蒙面人如遭重锤,睁开眼原来是冯雷一斧头劈烂了蒙面人肩膀。莽汉抠了抠额角,瓮声瓮气地说道。 “是个硬种。” 司马撄宁一擦满脸的鲜血,双剑绞飞了钢刀,吸了一口凉气进灼热的肺里,晃晃脑袋消去余震,问道一旁的莫桐梓。 “他说什么?” 钢刀虚虚削开罩衣,撕开一道针脚细密的裂口,里头就是萧宁素淡色衣衽,不过这蒙面人再无福消受美人艳景。萧宁素骗过了一刀,不退反进,赤鸾倒卷而回,剜下此人首级。 “嗤!”无头尸身颓然跪下,喷涌出尺许高血泉,赤鸾剑剜首后片刻功夫不得停歇,萧宁素滑步疾奔,脚尖单点,赤鸾剑觑准了眉心,蛟龙出海,红心一点眉! 风飒飒兮血冥冥,萧宁素并无那片叶不沾身的神乎其技,厮杀间素衣半浸血,血迹不待干涸随即蓬上一层新血,拂手间纷乱长发扫过,发梢渐有玄色。不住有血珠从手背滑落,她心中笃定。 无有朱颜血! 红唇微有咸腥,萧宁素二指轻弹赤鸾薄如蝉翼的剑尖,琤瑽磐音不绝于耳,她横剑当立,璀璨凤眸倒映在澈如清泉的剑刃中。 她说道:“再来。” 蒙面人虽有黑布裹住面容,但眼睛是无论如何遮掩不住畏怯之情,终究是血肉灵长,怎不知命唯一条,面面相觑间,再没有人敢做出头鸟,惜命。 萧宁素是个小心眼的人,她可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她歪了歪头,冷漠地扬起长剑,剑上赤色尤甚。 林间骤起惊云。 “唔~”司马撄宁接过妹妹递来的手绢,嗅了嗅其中蔷薇馨香,随意抹了抹脸上血迹,却被司马璎珞怒目圆睁,悻悻地认真擦净了脸庞。 “没了?”司马撄宁摊手道,数人一齐联手,剩下的蒙面人不消半个时辰就是死的死伤的伤,本想抓几个活口逼问出究竟是谁在太华松涛居伏击他们,然而这些个蒙面人一咬藏在舌底的毒囊,死的干干净净。 窦连城提着枪四处警惕着,嘲讽道:“手不过瘾?” 说完俯下身掐开一个蒙面人嘴巴,发青的舌头分外瘆人,皱眉说道:“活路不要,偏要找死。” 莫桐梓启开美人扇驱了驱浓郁的血腥气,掩唇说道:“死士,这倒不是他们要不要命的事情,一旦我们通过死士追查出幕后人,那这些死士的亲友家眷也要跟着下去。” 方才一番恶战,众人皆是各显身手,不说萧宁素剑挑两位宗师,堪称是一己之力破去这埋伏局面,为众人赢得了喘息之机,携手覆灭后续的蒙面人。司马兄妹挡了一挡宗师出手,子母合璧下二人对住了四个小宗师蒙面人。窦连城假装被乱箭射杀在马侧,实则悄悄攀上崖顶,除去了要第三轮齐射的弩手。冯雷起先便拦下要先取莫桐梓的两个蒙面人,浑身浴血。 冯雷几近是担了三人围攻,咆哮怒吼将真气运转到极致,气势节节升上巅峰,谁敢接丈高巨汉斧头一砸?这会儿天灵盖仍有兀兀盘绕的精气狼烟,靠在覆满了青苔的石头,扯开上衣,黧黑的胸膛拉风箱般牛喘起伏开来。 卷过阵阵香风,冯雷有些愕然地一转头,满脸淌着豆大汗珠,溅了几滴到莫桐梓衣袖上。却是她在给冯雷扇风。 “呃……方才……方才……谢过你了……”莫桐梓磕磕巴巴地说道,冯雷胳膊块块肌肉如精铁纹起,远远望去,比莫桐梓盈盈一握的纤腰都粗了一些。 冯雷脑子简单,照常挠了挠头,说道:“嗨,谢个什么玩意呢,老冯的字典里就不能让女人在身前。” 司马撄宁天生是一副欠揍的性子,拢嘴喊道:“那跟那啊,傻大个?!” “滚一边凉快去。”司马璎珞一脚踢在倒霉哥哥膝弯上,踢了他一个趔趄。看着这傻货嘿嘿窃笑的模样,司马璎珞不禁心中哀叹为什么当初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没能抢个好地方,早点出来不就成了姐姐了么,真是愁人啊。 莫桐梓面皮薄,两团红晕飘了起来,退后了几步藏到冯雷背后,也不嫌弃浑身的血腥汗臭味儿,轻轻地扇着风,取过金创药,敷在冯雷伤口处。 萧宁素葱指拂过肩头血衣,入手滑腻泥泞,这是她沁成血色的肌肤。非是厮杀中割破了衣衫,锐气裂血衣。她未料得素王出鞘时竟能引动如此浩瀚剑意,刹那间勾得体内真气倒濯,里应外合下,肩头衣衫绽开纷裂。 她微有出神,想的却不是何人设计在松涛居伏击于众人,于她而言,剑有秋溟,剑有朝暮,剑有晨昏,无有人间事。 她在想素王。一年前梧风山脚,她佩剑素王,单剑在手便无所畏惧诡谋阴云,酣战淋漓,丹田耗尽真气,落得一个内火焚心也在所不惜。黄泉碧落,素王归鞘,她即不孤独。 为何如今,素王好似怨气凝于刃中,剑出势必饮血霜寒,从无一人幸免,连她也控不住素王剑气纵横,这次是裂衣,难道下次就不能裂肤? 萧宁素偏头,眼神晦涩。她望着松涛居的方向有些出神,不知为何,她想起了一年前应该也是这个时候罢,她欠了某人一颗丹药。 “萧姑娘。”窦连城惯来是脚步极轻,有如山猫踮爪,常常是趁冯雷吃得油水呼噜地时候摸过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片肉脯回来,更别提冤家样的司马撄宁了。司马撄宁嚷嚷着下次逮着了某个姓窦的家伙再抢食,非打成豆饼不可,然而窦连城屡试不爽,也不知道是他身手敏捷还是司马撄宁放水。 窦连城站在萧宁素三尺外,伸手递过一件折叠整齐的黑色曳地披风,言语中多有抱歉之情:“路途漫长,不妨的话将就将就,这件披风一直叠在鞍袋中,倒也算做干净。” 萧宁素隐在面纱的唇角扬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并不介意地展开披在肩上,系上绳结,说道:“无妨。” 窦连城明白萧宁素不愿说话,识相地要走开,满地的蒙面人尸体,总是能找出些蛛丝马迹的。 萧宁素是个记仇又小心眼的性子,英杰馆比斗时下手从没有轻过,记恨的大有人在。但话锋一转,身为小宗师、宗师,哪个手上没有些血债?或许是仇家联手要一网打尽了六人也说不定。 不过,这便完了? “啪,啪,啪。”视野尽头传来几声寂寥掌声,在这鲜血纵横的林间格外地不合调。 萧宁素眯了眯眼睛,肩后素王仿佛是感应到了主人心意,锐气渐弥,惊得一旁窦连城如坠冰窟。 很好。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春澜更秋霁(六) 照理说,此刻应该是月黑风高枯树昏鸦影影绰绰才对,地上鲜血汩汩成溪,断肢残臂垒着尸骸,看的人要触目惊心,这样才配的上“林间”二字。 实际是身处太华夏秋之中,草木繁茂,疏离阳光斑点照在脸上有些惫懒的意思,抛去被白羽弩箭覆做霜雪黑草的一片土地不提,有无名野花嫣红姹紫让人不禁想要枕膝而眠,伴着松涛崖水瀑哗啦,杯茶消磨了闲适午后,这便是太华的林间,萧宁素在的林间。 “啪,啪,啪”单调不改的掌声渐次从林间深处传来,这当然不会是谁闲极无聊一旁观战完毕要喝彩一番,太华偌大万万里,若不是刻意为之,谁会在此处? 除了已经凉透了的那群蒙面人。 窦连城手脚冰凉,却是说不准是突兀传来的掌声惊着了他,或是萧宁素凤眸化冰凰,幽幽寒意钻入了血脉里。凭他听豺狼虎豹踏步寻踪的耳力,拢耳欲谛听声音何处来,反倒是听出山雨欲来风满楼四面八方皆是这掌声。 司马撄宁等人恶战余生的笑容凝在脸上,兵器握在手中,他们更吃不准哪里来的声音,四人背靠背着,只待异动。 萧宁素凤目清明,别人不明白这掌声是什么,她最是清楚不过。 她将赤鸾往泥土中一插,手扶在剑格上喊道:“崔渊明,滚出来。” 幕后人闻声长笑,掌声急促,回应道:“一如既往的聪明,不愧是萧宁素小姑娘。” 崔渊明抚掌大笑而出,与一年半前在大河渡船上时一模一样,如出一辙的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阴鸷假笑,黑衣金袖越发衬得崔渊明面白如纸,苍红眼睛濡湿,走哪都是摆不脱怪人一词。 萧宁素胸中腾地冒出一股无名火,立马要呛回去,崔渊明竖起食指在嘴前,硬生生地将萧宁素的话噎了回去。 “首先呢,夸夸你是必须的,长了一双大白腿,跑哪儿都利索,不过呢,毕竟我人多,总是找到出来你会在哪儿,上次是河水,这次是山崖,都挺有那么个……差不多的东西。”众人目光凝重地望向萧宁素,听这黑衣白面青年言语,二人早有恩怨,时日还不见得短了,否则也不会有第二次设计埋伏。等等,萧宁素?萧潇是美人榜第七的萧宁素? 司马撄宁平素喜好翻翻旦评美人榜,每期必买,倒也不是说没怀疑过萧潇会是萧宁素,只是人家戴了面纱早已表明不想提及,再者,崔楚二家爪子伸不了那么长,够长又如何?既然做了伙伴,一齐砍了就是,无所谓萧潇,萧宁素,这年头,心情不好换个名字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司马撄宁率先骂了回去:“什么东西玩意的,我看你就不是个东西。” 崔渊明要是因为一句话恼怒,也就不是崔渊明了。他抬眼皮瞥了一眼司马撄宁,说道:“噤声~” 阴风吹过,司马撄宁突觉困意,忙甩头驱散,再度抬头,又是一个崔渊明不远不近地站在一处,与萧宁素面前的崔渊明遥遥呼应,根本无从孰真孰假。 “我挺喜欢这位姓窦的小朋友,聪明人,很聪明的人,知道装死骗过崔四,摸上崖顶解决我的神机弩手,唉,虽然说家里给了不少东西,但小朋友你让我额外花了许多,不对不对……算了算了,没什么区别。”崔渊比从前更加地神经质,叽里咕噜地听地萧宁素不耐烦。 “我也得说,你一年过去并没有什么长进,这次杀了你家三个宗师,小二十个小宗师,却是坏了我的一根头绳,若是你家太穷,养不起这么多人,我不介意再多杀几个。”萧宁素淡然讥讽道,敲了敲手指。 窦连城心神紧张,悄悄退后,拧出五段钩镰枪,他也发觉两个一模一样的崔渊明,一个在与萧宁素针尖对麦芒,另一个负手朝着司马撄宁四人走去。这?第三个! 第三个崔渊明摇着折扇,浊世佳公子般信步慢行,赫然正是朝他自己走来。 暗道一声不好,窦连城作势要疾奔到司马撄宁那处去,折扇崔渊明身形流畅,顾着拂扇,任由窦连城奔了过去。 窦连城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萧宁素,非是不想抱住大树,而是窦连城知道萧宁素的剑法,一旦动手起来,她是不会管是敌是友的,他自问是一剑都接不下的,索性到安全些的地方。这“崔渊明”古怪得紧,既无真气勃发,又无气势勾引,如何判断的出这是什么修为? “话不能这么说,萧小朋友,家里饭是很多的,你要是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去做客,这些人不必介意,只有一个要求。”崔渊明虚虚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你有两柄剑,我猜你是驾驭不住其中一柄了吧,将素王交予我,之前的条件不变,兵器阁藏书阁任你出入,不仅如此,家里助你直上大宗师,赠你修仙秘笈,你可知凡间武学是何等境界,开灵启光!”崔渊明面色激动,诚恳地说道。 “萧姑娘,讲真的,不骗你,我与家里其实都是极为大度的,些许东西打碎了便打碎了,唯独你是重要的,剑也是重要的,不愿去家里?无妨!给出剑,秘笈必定送到。除了我这条命,你要什么都行。” 萧宁素好似真的有些意动,收起赤鸾。说到得心应手,赤鸾一点不差,是她见过的仅次于素王的宝剑。探手摸了摸素王嵌金玉柄,许多年了,从女孩到少女,再到如今。 它是变了,但它仍旧是她的素王啊。 那不就很明白了吗? 萧宁素打了个哈欠,说起来这里都是熟人了,干脆坦诚点喽。 她一抹脸颊,面纱落地,她展颜一笑,葳蕤生光,翚然烟水旖。 “我听完了,我交给你啊。”萧宁素将素王一振,攥住剑鞘,剑柄朝着崔渊明。 “有本事你启开来。” 崔渊明笑容渐渐隐去,后退了几步,直至隐入林中黑暗处。 “不如换个人谈?” , 取而代之,林中走出又一个“崔渊明”,手握两支铁钎,面无表情。 萧宁素感觉丹田里真气渐匀,她耐心地听了一番废话,她要平复真气,崔渊明要布置手段。 “所以,我是聪明的,而你不是,”萧宁素负剑于肋,说道。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春澜更秋霁(七) 浅色剑带微微绷紧,青丝如瀑轻垂素手,萧宁素右手握着腰后赤鸾,暗想应该修剪修剪长发了。萧宁素是个极懒的性子,犹在赵家镇之时,伸懒腰时顺便拿根头绳绑一绑应付了事,有那份闲心细细打理出少女丱发不如多眯一会儿。认识了莫桐梓一个绝大的好处就是不用烦恼妆容,莫桐梓生平一大喜好就是照着时兴样子给萧宁素打理秀发,鱼骨辫子这样的样式她都嫌弃俗气,非要簪上玉摇簪子留出飞仙髻来。 崔渊明握着两支幽幽光泽的细长铁钎缓步走来,萧宁素颇是轻松写意地随便一站,心中想着此间事毕,去松涛居里歇息一会儿,梓梓心心念念不是要做个朝云近香髻么?也好骗过来她藏着不肯给的两支水翠儿蓝田玉簪。 既然是一对一,惯常的负鞘后发便了。 萧宁素眼界高的很,过她眼的剑法秘笈从来没有,但这不妨碍她见招拆招的本事,她守的就是对手率先出招,既然是招式,必定有破绽,见招拆招,一剑封喉,这才是萧宁素的道理。 应是真身的崔渊明徐徐隐进了林中,铁钎崔渊明一步不慢,朝着萧宁素小步快跑,每进一丈,萧宁素便压低身姿一分,她紧盯着那两支铁钎,力求一剑当碎! 奔地是越来越快,铁钎崔渊明短短数十丈功夫竟能扯出一道残影,幸亏是萧宁素目力尤佳,牢牢锁住了身影。 怕你?两个宗师一齐折在我手里,还能怕了你一个不成? 萧宁素几乎是猜到了铁钎崔渊明会如何出招,近身一丈必定跃起,一钎取上路攻她脸庞,迫她回救,另一支稍停一寸,取她肩头。很没新意的套路,但是有效,多数人会选择回剑抓住抢攻铁钎,借力荡开第二支铁钎,戟指反攻对手双目。 她会箭步前冲,拼毫厘之差,先取对方项上人头! 果不其然,铁钎崔渊明奔进一丈当即腾身跃空,要猛虎扑食,两支铁钎一前一后,于萧宁素预料中。 七尺,赤鸾剑柄缠有朱红丝绳,汗不滑腻,灰不蒙尘。 六尺,眼瞳映出萧宁素倒影。/p>五尺。 异变突生! 萧宁素攥紧了赤鸾,片刻后就要出鞘直刺。半空中铁钎崔渊明一振衣袖,“咻咻两声”两支钢针激射而出!先于一步攻她双眼! 欺得如此近?赤鸾剑鞘一震,横飞胸前,“噔噔!”寸许钢针钉入剑鞘,萧宁素仍旧是不拔剑,她等铁钎袭面,万变不离其宗,怎可因噎废食,小小暗器惊了心神! 一支铁钎刺来!萧宁素拔剑! 一剑斩下!另一支铁钎?仍是一同斩下! 萧宁素一剑斩落了两支铁钎,正要回撩,铁钎崔渊明头微微一低,“咻咻!”后领竟也射出一支钢针? 不妙!萧宁素全身力道压两支铁钎上迫使崔渊明弓低身形,谁知正中下怀,这钢针才是正奇相辅助的正!无论如何,她是撤不了剑! “啊!”萧宁素娇喝一声,使劲力气推开反顶回来铁钎,闷哼一声,一寸钢针射入萧宁素肩头! 甫一照面,萧宁素输了先手。 崔渊明一击得手不再恋战,借着萧宁素推开力道连推一丈,铁钎刷地收回袖中,一展双臂,左右连伸,宛若圆润水连珠般的机簧连轴声爆鸣! “咻咻咻!”崔渊明一气之下袖中飞针激射数次,萧宁素顾不上肩窝生疼,单手挥剑“乒乒乒乒”竭力守御,钢针尽数击在赤鸾剑身,机关袖箭威力竟至于厮?弹出数朵不绝火花,火星乱溅! “咻咻咻咻咻!”崔渊明双臂袖箭飞针连绵不断,暴雨梨花般泼洒出去,一双手犹不过瘾,凌空踢踏双脚,裤腿竟然同样飙出飞针,如潮喷出,萧宁素微有目不暇接之势,赤鸾啸舞出一轮虹月,一息内足有两三支钢针被赤鸾挑开。 “蹭!”拨离了轨迹的钢针深深刺进一旁树干中,兀自颤动不休,偶有嫩绿枝叶震下。萧宁素虎口微麻,这袖箭力道隐隐令萧宁素心惊肉跳。 红霞银光浑脱,萧宁素心中凛然,钢针射在赤鸾剑身上“嗵嗵”叮咚,如是磐筝击节般悦耳,但寸许筝弦弹得莫不是阳春白雪,奏的是那岂曰无衣! 凤眸一凝,崔渊明借着暴雨钢针欺身突进,招式不改,仍是一钎取上路一钎绕路袭肩头。 萧宁素忌惮崔渊明钢针层出不穷,不得不弃了踏步碎崩的决绝,小步后退长剑前截,既保有转圜余地,又不失御守稳妥。 萧宁素何曾要取御守之姿? 截下一支铁钎,崔渊明另一支铁钎纵然是伸地笔直也不能触及萧宁素,果然袖中激射出一支钢针,萧宁素早有防备,撩剑一劈,刚出袖口即被磕飞,“嘣”,萧宁素再剪腕花,欲要逆反剑尖逼崔渊明后退,没想到点飞了崔渊明领口竖直射出一枚钢针。 全身皆是暗器不成? 偏不信! 萧宁素不觉间心中恚怒,连续数剑未竟全功,落了先手之机,挨了一枚钢针,向来是她三剑之内要么取人首级要么迫其弃剑认输,哪有过如此缩手缩脚的田地? 赤鸾剑身微韧,萧宁素旋剑下压,沿锁骨刺心口。臂弯稍弓,突然间萧宁素左肩酸痛无比,颤得她剑势一低,崔渊明油滑无比,再度飞射钢针逼她收剑。 崔渊明怎会放过此等战机,矮身避过萧宁素长剑,整个人有悖常理地后脚指天,倒拖跃起,两支铁钎毒蛇狠刺,瞬时刺向萧宁素下身,若不是萧宁素心神坚韧,骤然一字马坠低身姿。饶是如此,仍是穿了两条血印出来。 远处真身崔渊明哈哈大笑,调侃道:“呦,这叫做什么?白雪梅花?哈哈哈哈哈哈……” 萧宁素愤恨地剑指按在赤鸾剑脊,箭步上崩,铁钎崔渊明仰头一闪,眉心滴了一点美人痣。 萧宁素咬牙一拔左肩银针,这铁钎崔渊明觑的是准,扎的是她云门穴。 赤鸾平举与风眸齐平,左手剑指,萧宁素第二次做出这个起手式。 铁钎崔渊明眉心嫣红,又长得阴柔,乍一看倒真有几分姿色。萧宁素看的烦闷,寒声说道:“索性就做个女人吧!” (本章完) 第五十章.春澜更秋霁(八) 言罢,萧宁素架剑踏步前冲,赤鸾挟凤鸣朱红之势,清叱一声,数丈距离顷刻奔过。 铁钎崔渊明仍旧是袖中领内暗器钢针源源不断,倏忽间飙射出不下十支,为的便是尽可能地减弱萧宁素的前冲劲力。 只闻得水珠滴铜碗,叮咚声不绝,烈风刮过,碗中清水骤起波澜,一线风波裂开,铜碗翻转。 萧宁素突进对手三尺内,以长剑对铁钎,做贴身缠斗。 鹿邑英杰皆知是“赤鸾剑”萧潇尤擅一剑定鼎,不出剑则已,剑出必定堪定胜局,即便是强如“羽林将”陈麟阁这般的人物,萧潇仍然是不肯多出一剑。 但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与萧宁素对战之人十成十得用刀剑枪戟这样的长兵,绝少有人自降身价去使用既不好修习又不卖相的奇门兵器,试想,仙子们是青眼白衣大侠腰挎长铗呢,还是垂爱畏畏缩缩的短匕贼人?恐怕不必多说吧。 所以两相长兵比斗,最忌讳贴身缠斗,陈麟阁一手游龙枪术首重击退,再重枪出如龙,真是有人钻进了陈麟阁周身三尺,那他该当如何应对?弃枪而拔剑么?而萧宁素是个天生惫懒的人,何谓惫懒?就是出剑也最好一剑定胜负,她要的后发制里,要的就是第一剑! 很少有人见过萧宁素出第二剑,鹿邑英杰中并不是说没有人值得萧宁素这么做,比方说堵客栈门都要招揽萧宁素进队中的“漪澜王”韩瑜,若是与萧宁素对上,使出韩门七星剑法,萧宁素并不是天纵奇才到一剑破法,她也得老老实实地近身金铁交鸣,眼花缭乱中寻那一丝胜机。 这么说来,真要是有人挡下萧宁素出鞘第一剑,或者是破开了萧宁素身前三尺,就能逼得她俯首认输? 天真! 几刻钟前化作冰凉尸体的两位蒙面宗师是如何死的?二人尽数贴到萧宁素三尺之内,脑袋被素王截成两半的蒙面人挨得近到嗅着萧宁素发梢淡淡馨香,不照样数招内丢了性命。 莫忘了梧风山下坟头青草割了一茬的小宗师们,也莫忘了萧宁素大河边逃脱崔家追杀时,那次不是骤起突袭,照面而杀? 突进萧宁素身前一丈,要受她后发定鼎一剑,挨进萧宁素三尺近前,留下命来! 吃过萧宁素斩杀大亏的崔渊明自然知晓她的厉害,应是分身傀儡之类的铁钎崔渊明如何不会竭尽所能地削弱萧宁素强攻时的底蕴?此前近身只是为了一击则走,奇正相辅! 萧宁素才懒得管面前的铁钎崔渊明是真身崔渊明的谁,只要她逼近敌手三尺以内,休怪她剑起惊云! 萧宁素破开凌厉钢针飞雨,朱红赤鸾挟着坠日之势,剑指内蕴真气,当下崔渊明铁钎勾起阻她剑势推进,即便如此又如何可能尽挡此剑锋芒? 随即,崔渊明两支铁钎与萧宁素三尺赤鸾斗得难分难解,时有琤鸣火星,绿叶纷飞际叫人无法看清二人身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萧宁素斗得厉害,另侧司马撄宁五人也不轻松。 司马兄妹心意相通,祭出合击招数黏住长剑崔渊明,细看之下,司马璎珞竟是将子母剑化作一体,足有四尺半的母剑厮杀间颇是令了长剑崔渊明束手束脚。 冯雷方才以一敌二时怒吼咆哮下气血翻涌,这时再叫他暴起蛮力的确是为难了,但冯雷岂会避而不战,斗得兴起一扯上衣,露出如精钢浇筑般的躯体来,丝毫不畏惧长剑崔渊明,宣花斧泰山劈下换谁都不敢以力硬接。虽是三对一,长剑崔渊明仍旧是青锋纵横,处处胜了一筹,令三人战地辛苦,不敢丝毫懈怠。 钩镰枪小戟横扫过去,险些勾下折扇崔渊明俊俏脸面,但在场中人岂有易与之辈,折扇崔渊明异常地轻盈灵动,任窦连城钩镰枪抽刺横扫,折扇摇动间化为无形。 窦连城知道这下坏了,小戟未竟全功,五段钩镰枪收势不及,折扇一展锯齿,钻着空门要将窦连城开个口子。 咬牙准备硬吃一击也要推过小戟,不想折扇离窦连城大腿犹剩寸许时,一支软鞭“啪”地卷住折扇崔渊明手臂。 “快!”莫桐梓实力最弱,只能遥遥长鞭袭扰,她手劲传至鞭梢末端堪堪令折扇阻了一阻。窦连城只觉大腿一凉,小戟钩过,剜下折扇崔渊明半只耳朵。 正常人遭此一击定然是又恨又怒,而折扇崔渊明仿佛是无心无泪,折扇锯齿不停,非在窦连城腿上磨地血肉淋漓才肯罢休。 “噼啪!”莫桐梓情急之下,甩出身上红绫,拼命地拽住折扇崔渊明再难寸进,窦连城藉此抽身,折扇崔渊明陡然转头一盯莫桐梓,狠狠一拉,莫桐梓那里吃的住劲,红绫连带软鞭全被抽去,折扇崔渊明振臂破风甩回,“噼-啪!”一声爆响劈在莫桐梓胸口,直接劈地她晕厥在地。 窦连城大喝一声,一抖枪尖,舞出几朵枪花,照着折扇崔渊明浑身要害刺去,结果对手只一把折扇,轻而易举消弭了窦连城攻招,信手飞出折扇,若不是窦连城枪杆一翘,脖子留的可就不是一道血纹罢了。 眼见冯雷一斧荡歪了长剑崔渊明兵器,司马璎珞立即四尺母剑斜刺上去,司马撄宁自不会一边看着,子母剑架住长剑崔渊明退势,令其难以回手。 长剑崔渊明根本不理会司马撄宁子母剑,任由手臂划出两条深可见骨血槽,逢着司马璎珞震惊眼神,一剑荡回,侧身斩开了司马璎珞子母剑,削下她好大一块皮肉。 见妹妹受伤,司马撄宁心血涌上喉头,双剑刚要绞碎这人一臂,结果长剑崔渊明扭头冷瞪,不含丝毫感情,痛也无,怒也无。长剑摆回,连带逼得冯雷后退避其锋芒,趁着二人后退功夫,长剑崔渊明柱剑飞踹,当胸踢得司马撄宁吐血狂退,撞树方止。 而萧宁素赤鸾点在铁钎崔渊明心口,反过来一支铁钎蹭过她鬓发。 鏖战正酣!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春澜更秋霁(九) “呀~嘿!”萧宁素奋起全身力道要将剑尖再进一步,崔渊明怎会轻易让她得手,两支铁钎交相一勾,“嗤”地绞住赤鸾,悬停在崔渊明心口不足二寸处。 萧宁素凤目含怒,反手攥着剑柄,葱指一搭柄上玉珠,顾不得肩头云门穴犹未散去的酸麻涩软,十指再拢,靴底钉在太华二月春泥中,赤鸾奋然再进!仅仅毫厘,剑尖就要刺将进去! 二人已是相距堪堪数尺,崔渊明眼瞳中甚至淡淡泛出了萧宁素凝着一股恚怒也不失清雅的绝美脸庞,萧宁素所见的,却只是古井无波,置生死于度外的冷漠,仿佛抵在心口的不是她斩金断玉的宝剑赤鸾,而是立春二月里抽芽杨柳的柔软嫩枝。 赤鸾剑尖刺破崔渊明胸前黑衣,渐渐沁出滴滴血珠,崔渊明似是黔驴技穷了,只晓得一味抵着赤鸾,萧宁素若是骤然拧出最后一点存力,一寸!一寸便够!一寸之差,崔渊明逃不过必死之局! 萧宁素嘴角一哂,诱我竭尽全力么,好!我就入你毂中,但我倒是要看看,是你后手更快些,还是我越一寸更快些!我知你招数,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领胜我一城了! 有一蚍蜉正欣然啃噬着冒头不久的嫩绿草芽,它最是爱这般自漆黑地底中九死一生钻出的肥硕幼芽,鲜美肥嫩,不似深绿坚韧野草,啃起来非得磨了臼齿才能撕扯下小小一片,闹得不好还要唤来同伴吭哧吭哧得搬辉巢穴中,来日方长放软了才好吞进肚中。 蚍蜉短短几口将这可怜嫩芽嚼烂了,独独属于嫩芽的清新气味自更远处飘来,蚍蜉直感觉今天应是一个幸运日,寻到了如此多的食物,它甚至都在考虑要不要呼唤来族内同伴,一道享用了大餐,再搬运回去,献给女王。想着,蚍蜉急忙吞下了口中稀碎的汁液,鼓动肢节,一前一后地朝清新滋味的来源地爬去。 正爬着,蚍蜉越发觉得嫩芽近在咫尺,不过,为什么这泥土在塌陷?这?!蚍蜉停下了步伐,它王望着面前深不见底的坑洞,山川巍峨般的一根草茎坠落在面前,将蚍蜉的坦途砸成了深渊。 蚍蜉停在深渊前,本能地退后了一些,它有点想退却,但是嫩芽的滋味萦绕不去,它一抬头,只要越过了这深渊,就是漫山遍野的嫩芽,足够积攒起部族幼虫的食粮。 那还需要什么理由?蚍蜉想也不想,跳进了深渊中。 剑尖寸进,再不得寸进。赤鸾亘在萧宁素与崔渊明之间,明知再进一丝即可,但萧宁素偏偏榨不出那一丝力气。 崔渊明眼底浮出一分诡异,绞住赤鸾的铁钎左右一拧,如同虎头钳子一般将力尽的赤鸾生生绞了出来。 随后崔渊明松开。 赤鸾当即滑过,萧宁素万万没料到崔渊明整了这么一手,这是活腻了准备自裁么? 绷紧的弦断开,电光火石间萧宁素猝然眼前一闪,直觉地一偏头,一丝冰凉飞过,赤鸾叮当一声错肩袭过。 嫣红。 粉甲染红,萧宁素垂手任由鲜血滴落,赤鸾舞了个剑花,漠然忽视了一侧玉颈血流满溢。 崔渊明胸前衣衫破烂,心口处一道尺许长的剑痕,皮肉翻绽,但这个崔渊明不过只是真身崔渊明的一个傀儡罢了,无心无泪,皮肉伤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这铁钎崔渊明宁冒身死陨落之危,不惜以伤换伤,主意打的极好,就是要磨尽萧宁素底蕴,萧宁素急着近身缠斗以求速胜,崔渊明何尝不是如此,待得她剑势后继乏力,最终还不是要被搓圆揉扁? 温热鲜血流过曳地披风,淌进亵衣,又淌过微汗肌肤,萧宁素气息有些紊乱,她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摇摇头挥散疲乏之意,她不知道崔渊明究竟布下多少重手段,但她清楚得知晓丹田气海中真气已然隐隐见底,先是舞剑而御箭雨,以一敌二斩下两个宗师,更是一己之力挡下十几个小宗师,此时与崔渊明连番缠斗,本想搏命出去近身拼斗能战而胜之,但着铁钎崔渊明远比她所想得实力高绝。 若是我不出素王……念头一闪而逝,萧宁素苦笑着否决,修为到了宗师境界,每每素王出鞘耗费真气却是赤鸾的数倍之多,方能驾驭得住,一则分出心神防住素王锐气,二则凝心聚神,一剑攻伐。 她呼出略显灼热的气息,林间,司马璎珞忍痛扶剑,冯雷刚拼着接了长剑崔渊明剑气肆虐,司马撄宁趁机递上母剑,好不容易觅得的战机却被返身的长剑崔渊明轻松磕飞,连环相扣下,司马璎珞才刺穿了他的脚踝。 窦连城枪法本就算不得出众,若不是折扇崔渊明身法见长,窦连城效死之下只攻不守,五段钩镰枪打成了三段。独木难支下,无论窦连城如何拼死,恐怕都走不脱一个败亡下场。 人皆如此,我何惜命? 萧宁素缓缓踏步前行,指尖鲜血坠在青草地上,来年松涛崖下应是春色唯美,蝶舞迷离。数丈外崔渊明左右敲击两支细长铁钎,悄然一掩衣襟,针袋空瘪。 赤鸾虚虚洒出红霞,甩尽剑上残血,萧宁素剑指春泥,快步疾奔,再起锋芒! 将进酒,剑莫停! 崔渊明稳稳地接下了赤鸾剑势,左手反握铁钎,一拳打在右手上,助其力道一涨,萧宁素仰首躲过,赤鸾下斩,劈开偷袭,靴尖单点,全力崩剑一对,顺势身姿拧开,一解披风,扬手一甩。 幕后真身崔渊明见状,濡红眼睛一凛,心弦扯动。 漆黑披风迎风蓬开,倏忽化成一幕极大的黑布,二人皆是宗师境界,岂不知这是绝好的决胜之机? 铁钎崔渊明当即箭步腾跃,“咔咔”两声,仅剩的两支钢针砰然射出,手中铁钎齐出,其势不可挡!定要将萧宁素钉进尘埃中! 赤鸾落地。 素王出鞘! 隔黑幕而互知,萧宁素嘴角溢血,肩膀微颤,侧首一支雪白钢针擦破脸颊猛然飞出!她夷然不惧,素王在手,何惧之有! 追电碎光,身负千钧奔袭举重若流霞轻! 静则御守,动则驭白龙! 锐气破云霄! 似有岫鸟鸣天邑,素王一剑当出,一剑居中而削铁钎。 一剑居中而斩!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春澜更秋霁(十) /p>“咳咳”萧宁素咽喉发甜,逆血冲上唇边,顿时俏脸嫣红,忍不住一口滚烫鲜血吐出,溅在地上,竟是冒起淡淡青烟。 鼻尖萦绕的尽是挥之不去地灼热烟尘味儿,这当然不是太华烧起了山林野火,黑烟滚滚。还能是哪? 只有一处,丹田。 仙人有内视五脏六腑之大能,萧宁素自然无此神通,但她丹田沸反盈天,仅剩的几分真气虽说是勉为其难地覆住了几近干涸的丹田池底,没了真气镇压调理池底内火,一缕缕无形心火迎风自涨,拢成束束火苗席卷丹田,每一次火燎,萧宁素便是如遭万蚁噬心,溢出鲜血红地妖艳。 萧宁素狠掐人中,逼得自己清醒过来,战犹未绝,万死临身不曾授首,又怎可因此等小伤跪伏。倚着赤鸾剑鞘单手一撑,凤眸一睁,萧宁素挺直了身姿,呼出一口充斥着炙热血沫的气息。 素王光寒一瞬,就已收鞘中。锐气裂血衣,肩上衣裳纷纷扬扬如雪洒江天飘散,旖旎春色一闪而逝。萧宁素返身拾起破洞二三,斑驳褶皱不堪的曳地披风,足尖一拧,潇然依旧地旋身披上,素手染赤,后拢一捧青丝,过肩秀发熨帖地落在背后,衣摆发梢微微浸着异色,剑尖粉甲血珠不绝于线,她漠然地行过覆血嫩芽,行过生气渐弭的又一尸体。 百战荒野,莫过于此。 幕后,真身崔渊明面有惊容,少顷却融于无谓笑意中,仿佛对他而言,死去的铁钎“崔渊明”不过一笼中雀徒般,死则死矣,或是招手即来,至多大网一撒,捉上一群罢了。 “啪,啪,啪……”林间深处再度响起了单调寂寥的掌声,每逢声起,定有亡魂坠于轮回中,于人于谁,或是幸与不幸? 黑袍金袖最是能衬得男子俊朗巍峨,多帝王威严而不少年青英气。萧宁素嫌恶地撇过头去,自大河渡船上首见崔渊明这一副沐猴而冠的装扮,她就不禁要想起前一世在赵家镇宝泽兵器铺做卖剑少女时,对面宝宾楼上油头粉面的,一双眼睛能刮人衣服的“公子”们,无端地心中腻歪。 偏偏崔渊明一副好看的皮囊盛了一具无趣的魂魄,兼之叽叽喳喳地不停。萧宁素并不喜欢夏天,其一就是鸣蝉从不知“罢休”这两字,所以萧宁素火气上来了,必定要一盆冷水浇在小院后的那棵老槐数上,哼,也不知那年那月的事了,一盆水不仅是浇下了知了,顺道浇下了一个爬树上偷窥的猥琐登徒子,萧宁素懒得计较,只是发了一声喊,当即一群大汉冲过来拖走了那人,照死里打了一顿。 “好……”崔渊明鼓掌道。 “闭嘴!”萧宁素吼道。没见她在想事情么!那个登徒子被一盆水浇下来的时节,是她及笄年华的时候,后来外镇的狂蜂浪蝶狗鼻子灵地很,兵器铺人多耳杂,就往小院老槐树上钻,白白蹭了好几次萧宁素月夜舞剑时的光景。 于是好一阵子萧宁素没去买柴火。 崔渊明悻悻咽下后面的“剑”字,突然困惑为什么话只说了一半。 “好剑法。“崔渊明背着手渐渐地走了过来,挂着一抹在萧宁素眼中怎么贱怎么来的笑容。 “三重手段都未能降服了你个小蹄子,果真是一年半载不见……”崔渊明说着。先是神机弩手突袭箭雨,再是三个宗师辅以十数个小宗师团团围杀,没想到萧宁素凶悍到照单全收,若不是坚持从家里带出了三个分身盔奴,今日还真不见得能降服了她。饶是如此,又阵斩了战力最为勇猛的奴一。 “废话依旧!”萧宁素冷冷地呛回去,本来镇压内火就是一件极为辛苦的事情,这倒霉孩子还是喜欢唧唧歪歪,果然是和崔元定是一窝出来的废物。 “我……”话又被呛回了喉咙里,这次崔渊明明智地选择不与女人呛词,舒展开双臂,双手一搭一较,指节“咔哒咔哒”作响。 远处,窦连城五段钩镰枪凄凉地剩下了两节,短枪至此不如说是短戟,折扇崔渊明似乎存了猫戏老鼠的心思,锯齿折扇专攻四肢百骸,割地窦连城浑身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司马兄妹与冯雷拼命多时,已是强弩之末,虽是彼此换命一般地重创长剑崔渊明多次,但长剑崔渊明无非一个分身傀儡,死活尚且不论,又怎会在意伤痛,接连回击之下,无一人不血洒衣襟,尤其冯雷硬扛了长剑最多挑抹撩刺,隐隐有白骨森森。 “唉,奴一是我蛮喜欢的东西,都想着炼制一下提升提升功力,结果就这么死了,倒是有点可惜,奴二奴三差了些,算了,将就着用吧。”崔渊明看着连带着手中铁钎都居中劈成两半的奴一,目光不无惋惜。 “废,物。”萧宁素咬地极准,骂道。 崔渊明终于感到火气上来了,面上阴冷。 “我倒是好奇,你还剩下多少真气!” 崔渊明言罢径直疾步奔了上来,掌做鹰爪要扼住萧宁素咽喉。 萧宁素却是微微惊讶崔渊明这么直爽地冲了上来,萧宁素如何看不出来崔渊明纯粹是个花架子,一身实力尽数在控傀儡令盔奴上,自身能有小宗师都算作顶天了。呵,毫无招数的拳脚功夫,是给她做添头的么。 萧宁素赤鸾出鞘,一剑就要削下崔渊明臂膊,再削下他烦人最甚的嘴,打折了骨头吊在树上眼不见心不烦! “咳!”萧宁素右手一阵刺痛,赤鸾颤地几乎脱手,刚要运转起真气灌入手腕中,甫一抽取真气,丹田内火顿时逆势燃烧,一息内灼地心腑绞痛,激地萧宁素面色煞白,柳眉紧拧,显然是痛苦不堪。 崔渊明虽未一招得逞,这一掌下去直接挑起了萧宁素内火,赤鸾剑东倒西歪,萧宁素捂着胸口竭力镇压内里烈火烹油一般的心腑,她不能再抽真气了,再抽,势必是内火灼心,而这次,哪里来的一个傻小子送出金丹? 崔渊明饶有兴致地看着萧宁素三尺青锋都提不住的模样,真是看不住一刻前仍是剑气纵横的剑道宗师。 “现在,谁是废物呢。”崔渊明玩味说道。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冬雷越夏莛 崔渊明可不是个不趁人之危的君子,本就实力矮了萧宁素老大一截,碰上这千载难逢之机不去好好戏耍一番,恐是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当啷”崔渊明竟是将腰侧兵器解下信手扔在一边,上前做了一个大街上稚童都认得的仙鹤指路,揉成了拳掌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萧宁素一身真气汲取起来压回丹田里,在凶猛如烈火燎原的丹田内火前完全是杯水车薪一般,真气入气海中顷刻间融进沸腾江河中,内火反是壮大几分,必得她紧守心神,不让内火蔓延出去。 调动不了真气,那纯粹是凡人打架,毫无力道可言,赤鸾虽利,但失了精纯真气驱使,也终究是宝剑一柄,被以逸待劳的崔渊明随手击得颤抖不休,剑有悲鸣,萧宁素偶有强自定神一剑刺去,崔渊明微一偏首即躲了过去,若是她还能荡出一分真气,必定变势而斩,一剑枭首! 渐觉赤鸾沉重,萧宁素沉沉甩剑,断无风采的一剑,崔渊明一跳,闪到萧宁素背后,一掌击过,拍得萧宁素踉跄几步,一口逆血喷出,半跪在地上,勉强柱着剑才不至倒下。 崔渊明长笑一声:“赤鸾剑萧潇,素衣仙萧宁素,此等田地此等境遇,与路边濒死野狗相差几何?嗯?哈哈哈哈哈哈。” “啊!”萧宁素怒极站起,回首当头一剑。 “你说什么!” 崔渊明避也不避,任由萧宁素劈下,仿佛是算准了她支撑不住,赤鸾将将划过三尺轨迹便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旋即痛苦地咳嗽起来,喉咙腥辣间淋了草芽个殷红斑斑。 “哎,美人落难,真是我见犹怜呐。”崔渊明似有叹息,蹲下摇摇头,关切地看着萧宁素说道。 “其实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那次不是好言好语地商量着说话,小姑娘,是你脾气太坏,不肯好好说话,非要打打闹闹,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看看,啧,难受了吧。” 萧宁素抬头盯着崔渊明,啐了一口血雾过去:“您配吗,不配!” “诶,算了,我这人缺点就是容易说话,你看你这么不讲理我都不生气,不过,你看啊,你不行了,其他几位小朋友看起来也不行了噢。”崔渊明起身伸了个懒腰,望着林中奴二奴三围攻司马兄妹与冯雷,他们三人合力战奴二也只是个堪堪平手,奴三杀进战局,不到百息便急转直下,冯雷扛不下折扇长剑双重侵蚀,大吼一声要抱着奴三同归于尽,奴三轻巧跃起,折扇骤起利刃,割断了冯雷喉管。莽汉再也支持不住,捂着脖子昏死过去。 冯雷一倒,司马兄妹越发难以为继,司马璎珞四尺母剑破成两截,倒飞撞晕过去,奴三要上前结果了她,司马撄宁如何肯让得逞,宁可奴二一剑洞穿了胸膛,也要甩出子剑钉在奴三膝弯上,引得后者凶性大发,一脚踩在濒死的司马撄宁头上,要将他身首分离。 “吱吱。”崔渊明嘬了个口哨,抬抬手,奴三顺从地收起了折扇,与奴二一道垂手立住。 “好像,就剩下你……人呢!”崔渊明观着林中尸骸遍布,微微有些肉痛,正要回首,猛然间瞪大了眼睛。 萧宁素,人呢! 崔渊明忙环顾四周,惊地心肝漏跳了一拍,这要是让萧宁素跑了,抓了其余五人又如何?靡费如此多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再空手回到家里,恐怕制成盔奴的就是他自己了! 一息内崔渊明冷汗便渗了出来,一息后他便望见松涛崖壁上艰难攀登的萧宁素,当下怒而剁脚,真气一荡,带着奴二奴三追了过去。 “咳咳。”萧宁素几乎是榨出通体力气爬上了松涛崖顶,张嘴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赤鸾深深陷在土中,撑着她不至摔倒。 她抬头看着这一列松柏,数月前她在这里得宝无数,观松柏而知松涛,今日,恐怕又要一扰松涛道人了。 “去哪?去哪!你以为这次跑的出么?!”崔渊明颇是气急败坏,真气一运,猿猴般攀岩而上,快步奔来,揪住萧宁素衣领,整个捏住后颈,狠狠地朝笔直柏树一掷。 萧宁素“砰”地砸在柏树边,碰了一额头血,冉冉朱颜血,遮住了她倾世容颜,她凤目虽然黯淡,却仍是不改骄傲,鄙夷地瞥着小人得志的崔渊明,放在她全盛时,别说十个,添个零头也不过阿猫阿狗罢了! “爬那么高,你这是要葬于高山上么?好埋在这里望着东海那条窝囊废四脚蛇?”崔渊明恶毒道,他真怕萧宁素逃了出去,再无耐心虚与委蛇了。 萧宁素偏头挪过视线,崖下司马撄宁竟是动了动,这小子命倒是真的硬,怕不是长歪了心?她呵呵笑起来。 “您配吗?不配。” “去,死活不论,我只要她背后的素王,哦不,记着别打脸,家里有人特地嘱咐了。”崔渊明扬扬手,阴鸷地说道,一旁奴二奴三即刻提步。 萧宁素就地一滚,躲过奴二鹰爪,顺势翻了起来,朝着另边崖壁奔了一段,终于是架不住内火焚心,扑倒在地。 “提起来。”崔渊明缓缓走来,奴二奴三一人一臂,将萧宁素拽了起来,立直了呈在主子面前。 “与你说了这么多遍,交了剑一切好说,你偏不要,这下多好,捉住了带回去,家里一群老头子最喜欢你这样倔地很的小姑娘,有的是法子整治。”崔渊明勾着萧宁素雪白依旧的下巴,一抵,退开几步,奴二奴三松手,崔渊明猛地掐住萧宁素脖颈。 “但是我不会让族里的人得到你,说的对,不配!我得不到!谁也别想拿到!”崔渊明面目狰狞道,双手掐住萧宁素脖颈,萧宁素徒劳地踢打着,想要掰开崔渊明双手,却又如何做的到。 “你……不……配”萧宁素脸庞通红,挣扎良久只憋出了三字,崔渊明双目血红,低吼一声,双手发力,死死掐住她,是要生生扼死她! 林间渐有短笛悠悠唳鸣嘶嚎,骤起黑云!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冬雷越夏莛(续) 不知何处笛声婉转低回,闻者困乏听者贪睡,正当昏昏欲睡时,陡然葱指一按,高昂激越如有沙场交戈,万千士卒呐喊厮杀,惊得亡魂具无,惊得睡意全消,这哪里是闲来消遣的笛声,分明是杀伐威猛之军乐!直唤得人要操戈做那马前卒! 莫桐梓眼角乌青,哪个辣手摧花的混账居然在美人眼眶上打了一拳,放在鹿邑中说不得就有无数英杰挺身而出,代美人出手,好生教训教训。然则此时此地除了飞鹄走兽,何来英雄豪杰,纵是有,又有多少个吞了熊心豹子胆,急着转世投胎到管宗师争斗。 竹笛润泽,垂有螭兽黑金佩,纤纤玉手调弄着一尺短笛,莫桐梓面有黑气,腮帮鼓起,气息如刃刺下,手指于笛孔开开阖阖,任凭一股真气撞荡其中,喷涌溅出,如有形质一条螭龙腾笛飞出,笛声咆哮!龙吟虎啸!异兽嘶嚎! 崔渊明手中稍松,面有疑惑,说道:“哪里来的笛声,好生诡异,临死了吹一曲笛子告慰告慰?” “去,将吹笛子的姑娘抓来,这么喜欢吹笛子,我看她吹一管洞箫的本事有无这笛声弯弯绕绕。”崔渊明吩咐奴三道。 萧宁素重重地喘息几下,几股新鲜气息汇入了周天中,不致丹田无真气可用。凤眸满是讥讽,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奴三前脚刚走,崔渊明脸色一变,单手扼住萧宁素,喝道:“停下!这笛声有鬼!,靠拢过来!。” 笛声越发嘶哑悲泣,仿佛万军厮杀胜负已分,一将功成万骨枯后沙场白骨累累,渐有妇孺老幼伏在疆场将士遗体上嚎哭,有一白发麻衣老妪,悲乎怒乎指天唾骂,初时声如蚊鸣细不可闻,而后百万失却了父兄丈夫的妇孺齐声痛骂道,直有万柄怨气如剑,将万里晴天戳成血雨如注。 恨天,不公! 崔渊明听得心惊肉跳,猛然间失声喊道:“魑魅魍魉!这是魑鬼恸哭曲!谁人如此大胆牵引三魂七魄!不怕死后不入轮回么!” 萧宁素凤眸黑瞳隐现火芒,蔑然道:“您配的。” 崔渊明顾不上萧宁素嘲讽,发疯一般踢打着身旁奴二奴三,吼道:“速速找出吹笛之人!晚上一分,魂魄凝成魂灵,我等尽皆万死无生!。” 奴二奴三漠然领命而去,崔渊明凶狠地双手掐住萧宁素脖颈,生生地提离了地面,似是要拧折了她。 “说!在哪!说出来我留你一命!。” “晚了。”萧宁素凤眸一眨,淡淡说道。 “呃……”崔渊明手上劲力愈发厚重,萧宁素俏脸涨得通红,萧宁素一瞥气急败坏下四处环顾的崔渊明。崖下司马兄妹三人凭空失踪,只余满地狼藉。 看萧宁素反倒是傲气地扬起了脸庞,崔渊明更是气极惧极,神州最忌扰死者安眠,再心肠狠辣之人也只是杀人夺命,魂魄自入轮回不敢稍扰,否则冥冥中定有子不语怪力乱神之事!崔渊明长在清河崔,纵是豪阀如崔家,缚人魂魄做成盔奴必定是重重禁制,宗师守护才不致坏事,哪有此时无遮无掩,吹起魑鬼恸哭曲,这是,这是要勾出无常的! “你就不怕受万鬼噬身而死么!当心死后你我魂魄缠在一起,生生世世!”崔渊明吼道,浑然不觉笛声又变,身后有森森黑云席卷! 萧宁素鄙夷得瞄了一眼,心中守定一口真气,算道莫桐梓他们应当是妥当了,低头说道:“怕啊。” “那你还不说吹笛之人在哪?无妨,待奴二奴三找到时……”崔渊明手腕松力,急忙地寻找起奴二奴三身影。 萧宁素见时机已到,顾不及丹田种种,勃发出一道沛然真气,双脚一蹬,当即挣脱了崔渊明,转身跃下了数十丈高松涛崖! “你,寻死吗!啊!。”崔渊明本就实力远逊萧宁素,猝不及防下连退几本跌倒在地,骨碌爬起,眼睁睁看着萧宁素坠下悬崖,嘶声吼道。 身后无边黑云陡然爆出无数血芒,凄厉鬼嚎声刺得人三魂丢了七魄,崔渊明冲到崖前,百般寻不到萧宁素,赫然低头看见了伏在一处隐秘石台上艰难匍匐的萧宁素。 “啊哈哈哈哈哈,原来你在这儿,又如何,跑不脱的!当日大河,今日太华,你逃不脱!哈哈哈!。”崔渊明状若疯魔,抬脚就要跃下,心神忽地绞痛,回头间,便是无穷无尽的血眼鬼魅扑了上来,顷刻间围成漆黑一团。 笛声骤停,良久不见嚎哭。 莫桐梓忙丢下螭龙笛,也不顾洞外人面火蝠肆虐,一把将萧宁素拽进了松涛居,赶忙将数张黄纸符箓贴在她身上,紧运诀要,喂萧宁素几颗丹药,击掌渡入自身真气进萧宁素体内。 甫一真气渡入,汹汹内火顺着萧宁素周天经脉倒溯回去,莫桐梓不敢引火烧身,只得徐徐小股真气渗进去,于萧宁素滔滔内火而言,不啻于盆水而救木屋。萧宁素丝毫没有设计死了崔渊明的欣喜,最后一股覆住丹田池底的真气被她调动出来摆脱了崔渊明,如今丹田是彻底的干柴烈火,丹田是炙烤地无以复加,即便是侥幸活了下来,恐怕也是千疮百孔,内火难以压制,渐渐侵入了周天经脉,若是经脉一同烧毁,萧宁素不仅是武功修为尽废,下半生也要做一个弱柳扶风的病西施。 莫桐梓急地美目泛红,早在崔渊明四人现身时,窦连城就已看出强如萧宁素也不可尽胜,一手藏背后示意她假死脱身,到松涛居中,吹螭龙笛引动火蝠。 可是,可是,小宁她要不行了啊。莫桐梓银牙一咬,敞开了门户,倾尽真气灌入萧宁素体内,内火倒灼,灼得莫桐梓痛彻心扉,仅是倒卷内火便已至此,十成九的内火该是烧得小宁多疼啊。 莫桐梓知道她不过是化名萧潇,本名萧宁素,避清河崔而来太华逐仙缘。莫桐梓将萧宁素送的夜明珠寄回了养伤的卫铭家中,算是了却一段情分。萧宁素喜欢莫桐梓单纯细腻心思,莫桐梓嬉笑打闹萧宁素人前清冷人后闹腾的性子,二女自有闺中密友情,曾有剑舞笛箫意。 “小宁,你坚持住,过一会儿他们就全来帮你了,你别怕,我在这里。”莫桐梓涕泪涟涟,手掌滚烫,见萧宁素痛苦地难以自已,七窍溢出赤红稠血,连连大声唤着小宁小宁。 “砰!”崖上坠下一团火蝠,蓬地飞起又扑拢回去,那团黑影竟是颤颤巍巍地朝萧宁素爬了过来。 “你……逃……。”铜镜大小的火蝠整个地包裹住黑影脑袋,“嗤”地一下,扯下一只惨白血丝的眼珠,不出一息即被其他火蝠争抢,乌压压飞起数十只。 正是崖上崔渊明,这哪里是人?一张脸被啃地血肉半点不存,两颗眼珠被啄走,几乎是一颗坑坑洼洼的骷髅头在凭着一线怨念。 “走开!走开!。”莫桐梓吓地骇然,她不单惧怕这厉鬼样的人,更惧其上噬咬的人面火蝠,若不是她俩身上有据《辟邪摘要》制成的符箓,这鬼蝠扑上来,管你宗师道人,吃的白骨凄凄,命大逃了出去,挨上一口,蝠毒入体,仍是个死! 崔渊明一心要捉住萧宁素,骨爪挠着石面,挨近了几部,终究是蝠喙刺穿了心脏,颓然落得一个蝙蝠分尸的下场。 几只火蝠撕咬争斗间掉在地上,本能间不管畏惧与否,闻者血肉气息,直接尖喙一刺。 刺进了萧宁素体内。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冬雷越夏莛(终续) 内火攻心本就是五内具焚般的绝大痛苦,萧宁素御守心神就已十分不易,无形烈火延烧进了周天经脉,萧宁素眼底阵阵发黑,任凭她如何竭力喘气,都是烟熏火燎的灼热气流,完全是无济于事,莫大痛苦下竟是连蝠喙刺入都只能做小巫。 莫桐梓大惊失色,顾不上许多忙抄起螭龙笛砸开了扑在萧宁素身上的人面火蝠,火蝠尽皆是被扫了下去,畏惧起二女挥之不绝的辟邪气息,稍加犹豫,转身扑回,争抢撕扯起崔渊明残骸来,唯独是那对尖利蝠喙沾染着萧宁素鲜血,显得绯红异常。 “呜呜,素素,这可怎么办。”莫桐梓甫一触上萧宁素背后那几处骇人的喙刺伤口,便被远胜其他的热度烫了回来,吮吮指头,六神无主地只晓得不断输进体内真气。 莫桐梓广读太华地理志,自然是明白人面火蝠这太华鬼物的厉害之处。一是嗜血非常,闻生人气息则见猎心喜,乌泱泱地成千上万蜂拥而至,叫人剩一具白骨便是不错。二则虽是蝙蝠之实,却有人面蝠首,兼之有蚊虫长喙,凶名盛到可止太华附近小儿夜啼。三,喙上有火毒,沾者必亡,断无幸理。 神州仙道兴旺,凡人若是有闲杂疑症,寻医士一副药石服食可保无碍,若是不幸被鬼神悍兽所伤,去各地道馆恳请道人出手仙人化身,凭空一丝法力赐下来,世间毒物哪里敌得过仙道法力,定是立竿见影的。 但,人面火蝠毒是救不了的。 何意?这毒,非是伤形,而是伤神。为何叫做人面火蝠,不称作人面鬼蝠?还不是因为此蝠之毒是引人内火的!一旦蝠火毒入体,不伤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却与武道中人真气耗尽丹田烧起内火一般,以心神为薪柴,烧的是人脑海,烧的是人神识!武道内火尚不得解,这蝠火毒何来解药? 莫桐梓一双手掌抵在萧宁素穴位,短短一刻钟她小半真气汇进了萧宁素丹田气海内,勉强助她消去了一丝内火。而萧宁素渐如钟鼎汤镬,蒸得莫桐梓汗如雨下。 “啊!”莫桐梓再也支持不住,烫地缩手。萧宁素是真气竭尽而燃内火,焚神焚心是无形火,血为内水,承载了内火,尚有炙热感,但肌肤表面仍是平常模样,但,但为何萧宁素灼得连身躯都要滚烫了起来啊,分明是外火燎烤。 起先莫桐梓犹可强忍,断续地输进几分真气,不消盏茶功夫,萧宁素身周竟是暑气蒸人,莫桐梓退后丈余,仍有热浪燎过,远远看去竟是有夏日灼灼之感。 “萧潇现在如何了?”待火蝠散去,松涛居洞口刚有阳光照入,窦连城便攀了进来,蹭掉了半张辟邪符箓。 “我不知道,你快救救小宁,救救她,呜呜……”莫桐梓一见窦连城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喊道。 窦连城跨过地上尸骨,勉力支撑着进到萧宁素近前,斗胆地触了一下她,同样是烫地一缩,眼神一挪,当即抬头急促说道:“火蝠咬的?” 莫桐梓垂首哽咽道:“都怪我,没护住小宁,呜呜” “唉!”窦连城顿时狠狠跺脚,他冒险令莫桐梓引来了人面火蝠,趁崔渊明追萧宁素时将司马兄妹三人贴上辟邪符箓藏在蒙面人尸体后,随即屏息跃入崖下瀑布水潭里。火蝠群一离,他知是萧宁素内火最是要紧,赶忙攀进了松涛居,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内火或许能内服外敷,众志成城灌入真气还有诸多希望,这这这,火蝠毒无解,天妒英才,非要收了萧潇,不,萧宁素不成! 窦连城自小混迹于太华中,目睹过躲避不及被火蝠叮过的猎户师父惨状,那场面岂是一个“惨”字说得?短则盏茶,长则半天,必定是火毒攻心,焚毁心神而痛亡。每每祭拜猎户师父,窦连城都不由得后颈发凉。亲手葬下了师父遗体,指甲抠得剥离,面目挖得稀烂。 痛的。 赤龙火蟒搏于荒野。 赤龙伴她而生,蛰伏于丹田池底,真气为海,赤龙无事便于江海中畅游嬉水,平常,它是蛟。 沧海桑田,赤龙惊觉湖海消逝,再无借身之水,自是怒而腾飞,怒而吐火,怒而燎原,直要将润泽湖海烤成渺无人烟之荒野。气尽,它是龙,赤龙。 久未有甘霖降下,赤龙愈发狂躁,大日高悬,龙火不休,渐有莲火凝出。 突有火蟒坠下,赤龙怎许丹田气海受它物侵犯,龙火一改,先将火蟒灭了,再论其他! 龙蟒相斗,赤龙乃至天生神灵,占天时地利,盘旋其上牢牢压制着火蟒。而火蟒虽只是蟒,凶性大发下竟是顶着火浪跃起将赤龙生生扯下,二者在焦裂荒野上激战正酣。 斗得却是萧宁素的丹田气海。 窦连城自是不会像莫桐梓般六神无主,只晓得呜咽流泪,负手踱步,脑中飞快思索着任何应对之法。 一旁萧宁素凤目紧闭,浑身精气如狼烟勃发,凝于头上三尺化作烟云,汗水将一身染血衣衫浸地透湿。 莫桐梓一抹鼻子,想着萧宁素肯定是衣衫湿透地掩不住女孩子家私密,偷瞧一眼窦连城,解下肩上短斗篷,要披在萧宁素身前,小声嘟囔着什么不能让素素吃了亏之类的话。 窦连城劈手夺过斗篷,斥道:“糊涂!萧潇本就有两股火,你再披件斗篷,是想捂死她吗!。” 一句话说得莫桐梓大哭。 “哪你倒是做点什么啊。” 窦连城一甩衣袖,他倒是想做点什么,但束手无策下又该做什么?蝠火,内火,一齐汇聚在萧宁素体内,除非是大罗金仙,绝世灵药,他一个小小枪师做的了什么。 眉头一皱,窦连城猛地回首盯着萧宁素,闹得莫桐梓伸手拦在他身前,不如窦连城占了便宜,恼得窦连城一掌击得莫桐梓晕头转向才罢休。 定睛看去,萧宁素那倾世容颜上光洁如玉,休说汗流浃背了,就是一滴汗珠也看不见,窦连城摸出千里镜,仔细看去,是汗珠甫一流出便化作精气蒸发。 “不好!。”窦连城叫道,飞身跳出松涛居。 “速速取水来,她还有救!。”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赤龙降火蟒 窦连城跃出松涛居,猿猴一般攀下崖壁,耐不住心中焦急,离地尚有一丈时便直接当空跳了下去,就地滚了一滚,朝射成了刺猬般的马匹奔去。 右手虚虚垂着,肩头盖着块浸满了血水的白布,拽着只剩一口本命真气吊着命的司马撄宁瘫坐在地,兄妹二人皆是不轻松,司马璎珞右肩几乎是被奴二一剑削下,得亏司马璎珞忍痛拉紧了布条撒了金创药,一旦血崩必是九死一生。 司马璎珞用尚且完好的一只手给司马撄宁敷上药粉,后者面色惨白,饶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这家伙也不忘颤抖着嘴唇玩笑道:“呦,知道心疼哥哥了,怎么平时不晓得孝敬孝敬,须知,长兄如父哇。” 司马璎珞一时语噎,她真有些埋怨起娘亲来,为什么非要让这个没谱的东西生在她前头,不然她也能回一句“长姐如母”更能理直气壮地支使这个傻孩子了,非得教育好他,气都没喘匀就想着斗嘴,真不怕她一时气血攻心,勒死了他。 见妹妹懒得答应自己,司马撄宁旗开得胜,仿佛又涨了些胆子,聒噪道:“是不是以为你哥哥我这次死定了,嘿嘿,刺我的那小子哪里知道我异于常人,老子一颗心长在右边,咳咳,顶多休养个十天半个月,你哥哥我又是一条好汉,啊!。” 司马璎珞实在是架不住司马撄宁如此闹腾,握着药瓶的手故意一抖,顿时疼地司马撄宁说不出声来。她幽幽说道:“娘亲曾说你是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冯雷兄弟为了我俩舍命撞了剑锋,如今却是只剩下一具骸骨下来,你竟有心思和我说笑,真是令我好生失望。” 司马撄宁立即收了声,沉默地一低头,火蝠群何等地嗜血,管什么活物死物尽是吞噬一空。那时二人全是被从暗处跳出的窦连城一手一个塞进了马尸下,原本窦连城不知冯雷生死,还想拼了命将冯雷也拉回来,司马璎珞微微摇头止住了他。 窦连城眼睁睁看着冯雷躯体如冰雪消融般化作白骨,火蝠一过,异常沉默地起身离去。 正当二人气氛有些沉闷,窦连城飞奔了过来,四下张望,抄起马鞍随手用衣物一扎,司马璎珞问道:“窦兄,莫桐梓与萧潇如何?。” “不好。”窦连城回道,手中不慢,三两下就将马鞍扎成了个硕大的方形盒子,拔腿朝水潭飞奔过去。 “若有余力,学我这般,用马鞍盛水送到松涛居去,萧潇急需!。”窦连城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 司马兄妹面面相觑,窦连城性子沉稳,火急火燎地行事定有他的理由,萧潇一人力战多位宗师,堪称是一人而扛鼎,要是她有了什么不测,剩下的这几人岂能再深入太华?不出七百里就要被各种异兽做了下酒菜! 司马璎珞扶着树干,步履蹒跚地拾起了马鞍,她单手捆扎颇是费力,她也顾不上什么矜持,银牙一咬,笨拙地做了个相貌丑陋的玩意,捱到水潭边舀满了水,望着近乎垂直的崖壁却发了愁,她单手总不能攀上去。 “唔,给我,重活归男人。”司马撄宁竟是强自支撑地站了起来,抓起盛满了水的马鞍,提气连蹬,险之又险地攀上了崖顶。 萧宁素处的确是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内火所化的赤龙与火毒所化的火蟒在她体内搏杀起来,内火是萧宁素心神枯竭才诞出的虚无焚火,与她同根同源,唯独它能将萧宁素崩溃了丹田,焚毁了经脉心神,哪里轮得到外来的火毒去毁灭自家主人?二者甫一遇见即刻激斗起来,不论其他,先将对方吞噬再说! 龙蟒相斗,最终是萧宁素承担了后果,两火相加,内火转外火,置身于七月烘炉中,一身火气越来越大,焚江煮海般要将萧宁素一身精华尽数化作精气狼烟,方才犹是纯色,现在隐隐染上了一线血色,等到萧宁素精血耗尽,即是个内外同时崩毁额的下场,真是金仙下凡都无济于事了! 窦连城窦头闯进松涛居,见状大急,对莫桐梓扔去只茶盏吼道:“快喂她喝水!。”后者慌忙舀起水往萧宁素嘴中灌去。 窦连城眼见这小碗小碗水进去用处不大,心一狠,翻出一包龟息散倒进了碗里,内火源自心神,缓住心神也能降下些许心火,喝道:”信我!喂给她喝!。“ 刚好司马撄宁也带着一马鞍水走近,一把抄过直接泼在萧宁素身上,果然是热浪消了不少,没过一会儿又勃发出来。 “继续,别停。”窦连城瞪道。转头对司马撄宁说道。 “萧潇这是二火攻心,须大量饮水,你我去取水来,将你妹妹一齐捎上来,有多少真气输给她多少!” “为何不将萧潇带下去,放在水潭边。”司马撄宁强自提起真气,跃出松涛居,问道。 窦连城回了一个惊奇的眼神,说道:“萧潇这是内息内功出了问题,一旦妄动,走了心神火气,她就是个死,动她,那是害她!。” 二人先合力将司马璎珞带进了松涛居,再轮流打水,一则内服,二则直接泼洒,加上莫桐梓与司马璎珞持续不断地输进真气,萧宁素天灵盖上三尺处的精气狼烟总算是淡了些,颜色由红降白,应是缓了一些。 萧宁素丹田内,内火所化赤龙得到了外界精纯真气补充,越战越勇,火蟒被逼得丢了实地,只得龟缩一旁全力防守,此消彼长之下,终是被赤龙一爪拍散,赤龙刚要回头扑杀萧宁素心神,张嘴一吐,本该是赤火汹汹,却只蹦出几缕火苗。龙首一抬,萧宁素的真气俨然成了一张缚龙网。 终究内火之赤龙,与一遇风雨便化龙是风马牛不相及,连遭风雨,真气缚龙索捆地是越来越紧,任由赤龙如何挣脱也是无济于事,当即步了火蟒后尘。 除去了赤龙火蟒,萧宁素皲裂干涸的丹田久逢甘霖,真气湖水渐渐覆住丹田池底,印住了内火,既有第一丝本命真气诞生,周天经脉随呼吸运转起来,慢慢地,真气不绝如缕,支撑萧宁素渡过最凶险的关头。 窦连城与司马撄宁替下了真气消耗过大的二女,盘旋而坐,抵住萧宁素百会神庭,灌进真气,体力不支则再换,如此轮番不歇。 终于,萧宁素凤目睁开,凝成黑瞳。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若得桑乔木 秋风一过,零零散散地铺满了一层寂寂,微妍。靴底踏过,不免簌簌作响。指尖挟起一点暮色,观着掌心中一片被篆刻着时间年轮的纹理,恍如翻着一本写满了沧桑的典籍,分不出究竟是在说豁然开朗。还言鹭草萋萋?林间沉下一幕幕帷布,疏忽间,沧桑间重又朦胧上无暇的薄纱,枫,如莎。一地的红枫都黯淡下去,只闻雁鸣而去,振翅南飞,空余窸窣。 司马璎珞顺手拾起了一片孤零飘落的枫叶,端详了一阵,吹了一口气任其再度翩翩,舒了舒剑带,有些疑惑,说道。 “太华何时成了深秋,按理二月开山不该都是春夏之分么?喂!悠着些!。”司马璎珞倾过身,一指弹在司马璎珞耳朵上,自从半月前那一战过后,司马撄宁却是嗜酒起来,冯雷的一背囊的烈酒全进了他的肚中,倒好又造就了一个酒鬼。 酒液沾湿了司马撄宁野草般渗出来般的胡须,滴答滴答地将胸口淋湿,观司马撄宁微醺的样子,又岂是在乎区区衣襟酒斑,或是妹妹劝诫的?,只随口吱应了几声含糊过去。 窦连城照例是在开路在前,眉头有些郁结,他长在鹿邑,太华算作家里后山也不为过,窦连城询问过许多鹿邑老人,言道太华二月开山定是春夏之际,绝无当下的深秋时节。路途渐深,此时行进到了太华外围八百里,更是事有反常必为妖,不可丝毫松懈。 “深秋有深秋好处,没发觉这几日行的相当轻松么,没几多弯弯绕的。”窦连城回道,不仅的时节有异,甚至是铁打不动的太华错乱感都降下了许多,往年开山虽是不禁五百里内,使得五品武客都能进入,但七百里以上绝对是压得小宗师如有利剑悬于头顶,心神紧绷,加上太华诸多猛兽,最终闯进了千里交界处,无一不是宗师人物。 说着眼角余光瞟了瞟坠在后头的萧宁素与莫桐梓二女。半月前萧宁素极艰险地从双火焚心之劫中缓过劲来,虽是外伤不重,但内伤显然极重,窦连城几乎是难以察觉到她真气周天运转,念及至此,不由得心中一是惋惜二是忧虑。 惋惜的是萧宁素恐是丹田埋下了病根,一身精绝剑术没了真气驱使,那也是无源之水罢了。忧虑的是若真是萧宁素真气不支,修为倒退,要是突遭惊变,那可就前途未卜了。 收回目光,窦连城眉头忧色不减,萧宁素原先性子清冷是不假,剑仙有一番气度是应该的,却也不吝言语打趣。再看她现在模样,连莫桐梓都不太搭理,已不是清冷,是冷漠了。 难道是烧坏了脑子?窦连城不禁猜想到,念头刚生,赶忙晃了晃脑袋,得,这要是让萧宁素知道了,照她如今的性子,一剑下来乐子就大发了。 “你别喝了!”司马璎珞劈手夺过司马撄宁酒葫芦,司马撄宁满不在乎地又抢了回来,嚷嚷道:“喝你的酒了?我喝酒关你什么事?”说罢,变本加厉地又灌了一口,非但如此,还冲着司马璎珞吐了个酒嗝。气的后者一脸煞气,却又无可如何。 半月前,窦连城亲手将冯雷尸骨埋在了松涛崖向阳处,对着新坟上洒了壶冯雷生前最爱喝的老狐烧酒,告诉里边的傻大个在下边别愁吃喝,每年这个时候他窦连城会给兄弟带酒肉来,有事情就托梦过来,记得保佑大家一路平安。 窦连城说得心中难受,手一抹竟是抹了一手泪水,怕丢了面子便说沙子迷了眼,匆匆躲一边去了。 长啸间,林鸟惊起。 窦连城从怀里掏出小酒壶,抿了一口,拧紧了收回去。司马璎珞看着司马撄宁独自一人喝闷酒,恼怒下也将鞍袋里洗濯伤口用的烈酒一饮而尽,反是惊到了司马撄宁。 萧宁素目不斜视地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行路,一旁莫桐梓妆容黯淡了不少,低眉应是绞着帕子。 伤是好了,却是人人丢了些东西在松涛崖下。 到底是宗师修为,常人看来重伤欲死的伤势于萧宁素一行人而言却只是休养几日的小伤,运转诀窍,周天轮回间得真气滋养四肢百骸,单单消得数日,一剑穿胸,伤势最重的司马撄宁已能独自策马慢行,窦连城因是转修了松柏听涛诀,真气醇厚,些许皮肉伤更是不在话下。 唯独萧宁素自从内火攻心劫难中醒来后,始终无动于衷,不动则已,动则必定一鸣惊人。 四百里至八百里处众人是行地相当惬意,这却不是说一帆风顺,途中三四次遭遇了太华异兽,正当惊愕时,即有一道白虹穿空,将异兽一剑枭首,再当回首时,萧宁素凤眸闪烁,肩后剑穗微摆。 窦连城想起了前日一铁拳砸地山崩地裂的黑煞猿,浑身锻若坚钢,毛发漆黑,活似阎罗差遣到凡间收人性命的鬼物,一拳砸得山石滚落,惊得座下马匹打死不肯挪步。窦连城走在前头,吓得是眼睛一闭,索性等死。他哪里不知黑煞猿的厉害,崔渊明手下傀儡好歹是人,这猿猴是要抓人生吃的! 这尾巴真软,垫屁股真的舒服。窦连城拨了拨座下一条毛茸茸的玩意。暗爽黑煞猿的短尾巴乃是世间一等毛皮,今生竟有福气坐在黑煞猿尾巴上,老了给孙子讲故事都能吹嘘吹嘘你爷爷我当年也是将太华死猴子坐屁股下的豪杰。 偷笑间瞅见了司马撄宁脖子系地一块纯黑披肩,窦连城一下子心情便差了下去,这死小子假装成个酒鬼,手脚倒是快得不得了,萧宁素刚一剑飞了出去,这孩子就冲了出去,不知道以为他是要玩命去了,结果给他将黑煞猿脖子处最精华的部分削了下了。届时讲故事的时候一定要说道说道,你爷爷我大战了三百回合,体力不支,叫人摘了桃子,否则不止一条尾巴,整个脑袋都能薅下来喽! 想到脑袋,窦连城心中却是痛惜了,萧宁素平时使她那柄“赤鸾”不是好好地么,偏偏改用了一柄威力奇大的素剑,剑气纵横地嗤地好像刮胡子刮了脸般疼,那黑煞猿胸脯都没捶利落,脑袋便成了烂西瓜,猴脑大补哇! 败家娘们!窦连城暗自啐了一口,果然女人就是天生喜欢糟蹋好东西,黑煞猿毛皮鞣制鞣制做皮草简直是引得英杰沉默仙子流泪,这三个女人竟然嫌弃太丑?!黑不溜秋的?!土的掉渣?! 那您别烧了啊…… 窦连城忙着嘀咕小娘皮不顾家,以后嫁人是不可能嫁出去的,司马兄妹在拼酒,看样子是司马璎珞巾帼不让须眉,哥哥敌不过妹妹,莫桐梓看似是低着头绞着帕子心事重重,实际上满眼星星地捧着旦榜公子评。 而萧宁素呢, 在陪她的梓梓一起看,两个人高兴着呢。 有丢东西吗?没有,都捡了些东西回来。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漪澜生幽兰 黄昏时分,众人寻了个岩洞扎了营,作为五人里唯二的男人,窦连城与司马撄宁皆是被司马璎珞瞪地老老实实出去捡柴火,二人唉声叹气颇同病相怜,回头望着里边三个女人叽叽喳喳地,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果然是三个女人一台戏。 司马撄宁四下看不见枯枝,索性将子剑刷刷刷地截下粗壮树枝,三两下刨了枝叶扔在一边,不忘又灌了口酒,酒气直熏得窦连城翻白眼。 “我说老窦啊,我说这都估摸有八百五十里了,怎么感觉和踏青似得,呃,嗝,还不如去年进山来得晕乎。”司马撄宁顺手搂住窦连城,一个酒嗝喷在窦连城脸上,烦地他一根木头砸了回去。 司马撄宁捂着脑袋直咋呼哥们下手真狠,窦连城冷冷地瞟了一眼这崽子,回道:“老子姓窦不错,要么喊我窦哥,要么喊我窦连城,再喊我老窦,或者对着我打嗝,看见没,我拼着被你妹妹揍都要把这根木头塞你嘴里去。”说着掂量掂量了手里分量十足的棒子。 暗道一声我去,司马撄宁立马换成了个狗腿子模样,舔着脸靠了过去,说道:“窦哥儿,窦哥儿,你是不是看上我妹妹了,好啊!我早烦死这个男人婆了,你要有意思,赶紧娶了她,我倒贴你一百两黄金做嫁妆,别别别,大哥,您棒子重,放下来,放下来,诶,我……” 窦连城微笑着走了过去,把玩着大棒,司马撄宁这小子想做什么他还不清楚,当即就是一棒子要揍死了这个偷酒贼,司马撄宁果然是被妹妹欺负地惯了,撵地比兔崽子还快。 两人折腾了好一阵子,总算是砍够了柴火,看着地上垒得小山似的木头,窦连城有些郁闷,这么多柴火,那三个女人是打算彻夜促膝谈心呢?还是给萧潇做飞剑? 日头斜地刺眼,太华只有四月与九月,但是太阳转的还是和外界一样,过不了几刻就要下山,窦连城从小是听太华鬼故事长大的,他是不想入夜了与狼共舞的,当即一脚踹在了司马撄宁屁股上,骂道这废物。 “走了!” 两人之前一路唠嗑,这才发现竟是没头没尾地走了好长的路,这时天又黑了,找起回去的路更是不好找,窦连城担心举着火把太过招摇,万一再跳出个鬼王猿,那可真是看不清的,而且他十分确信,就算今夜他们两个在外头儿凉透了,那三个女人也不会挪步的,指不定她们姐妹情深,不要了两个臭男人。 “窦,窦儿,你点个火把啊。”司马撄宁嚷嚷道。 “不点!嫌命长啊,你自个点去!”窦连城直感脑仁疼,第一次无语了自己为何姓了窦,不过以司马撄宁这欠嘴,姓什么都无济于事。 “火折子在你那里,我怎么点?”司马撄宁回道。 “那就忍着!” 夜色昏昏,间又鸟兽唳鸣,整的二人颇是胆战心惊,生怕是有潜行异兽窜了出来,叼走了他们,林木窸窸窣窣地,想提防提防都不知该防何处。 “窦儿,你听见没有。”司马撄宁低声说道。窦连城耳朵灵多了,自然是听见了,这当下也没空计较司马撄宁瞎喊了,做了个噤声手势,轻轻地将柴火一放,抽出短刀,弓身猫步。 司马撄宁有样学样,面色严峻了不少,拔出母剑,与窦连城形成犄角之势,一左一右地朝着近处影影绰绰的人影摸去。 窦连城眼尖,藏在灌木丛中,看见了那人影高瘦,行的不快。对着司马撄宁比了个前扑的手势,后者微微点头,默念一二三,山猫般跃了出去。 一击得手,窦连城将那人影压在了身下,短刀横在那人脖子上。 “谁!” 被压在身下,刀架在脖子上,换谁也不好吱声,那人似乎是疲惫至极,受了这猛地一扑,更是说不出话来。 司马撄宁提剑站在一侧,也不顾那么多,瞅准了火折子掏了过来,“噗”地打亮。 “是你~”这是窦连城说的。 “你也有今天?”这是司马撄宁说的。 窦连城讪讪地将“漪澜王”韩瑜扶坐了起来,递过小酒壶,满脸风尘的韩瑜计较不了那么多,咕嘟咕嘟地喝干了,良久才说道。 “此地不宜久留,走。” 两人架起韩瑜,说起来,窦连城一行五人都与韩瑜挺熟。 废话,天天堵着萧潇回客栈,每月不和她私下打几场都觉得手痒的英杰榜第二“漪澜王”韩瑜,能不熟吗? 窦连城点起了火把,费了老大劲才摸回了三女所在的山洞,还没走进去,就听见了萧宁素银铃般的“咯咯咯”地笑声 三人心中皆是泛起活见鬼的念头。 “赤鸾剑”萧潇,她居然会笑? 迎着韩瑜怀疑的眼神,窦连城心虚地转过了头,好歹都是男人,都是要点面子,总不好说它们两个是被赶出来捡柴火顺便将您救了回来的吧。 说到底都是男人,不管人前如何,人后没点小心思是不可能的,任谁都好奇萧潇面纱下是何等绝世容颜,在场诸位窦连城与司马撄宁是见过的,那是甘愿折寿般的美,至于韩瑜,哎呦,不堵英杰馆,堵人家客栈门,怎么?仗着女孩子家打不过你就为所欲为了,赢得佳人芳心的手段真是拙劣。 “进来。”萧宁素是最灵的,只是懒得搭理外边两个傻子,于是司马璎珞喊道。 三人拖着一个像人一样的玩意走了进来。 “呦,打猎呢,捎带一个,呀?梓梓,这是你的韩公子耶。”司马璎珞刚要开口嘲讽,结果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忙吱应莫桐梓。 莫桐梓对公子榜是如数家珍,韩瑜这期排名冀州分榜第二,化成灰她都认出来,当即捂着嘴。 “韩,韩公子,你怎么这个样子?” 韩瑜本就虎落平阳,这时又遭女子惊讶眼神,直感觉生无可恋,窦连城心有戚戚,于是补了一刀,说道。“我和司马兄回来的路上发现了韩兄,于是捡了回来。” 惊觉说错了什么,窦连城假装甩了甩了火折子,避过了韩瑜杀人般的眼神,在心仪女子前丢脸乃是天大的仇啊。 总算是三女有点良心,窦连城拿了身换洗衣物给韩瑜披上,将他破烂得和叫花子不差太多的衣裳扔了,莫桐梓端过酒肉伤药,亲手给韩瑜包扎着伤口,直看地剩下两个男人郁结,心中忿忿,小子一来就叫姑娘青眼,过几日是不是翻天了咹? 待韩瑜略复体力,便说起了他的遭遇。 韩瑜性情高傲,既然堵不着萧宁素,他也不愿让其他实力低微的英杰蹭了过来,太华开山机缘风险并存,任谁都不敢掉以轻心,韩瑜纵然是身负宗师实力,那也深知不能秀的太过,于是便找了英杰榜第七的“秋凉刀”王秋仪,两位宗师结伴而行,一路上来了异兽全做了下酒菜。 直到前日傍晚,二人倒了血霉,遇上了鬼王猿,嗯,黑煞猿若是头生金毛,即是堪比大宗师的鬼王猿。二人力战了大半夜,终是战不过,王秋仪与韩瑜的真气都见了底,无奈之下兵分两路趁机逃走,可惜韩瑜运气不好,鬼王猿追了他数十里,逼得他跳崖坠入了暗河,今日才惨兮兮地爬了上来。心神俱疲,这才被窦连城钻了空子,换做平时,幽兰剑早给窦连城刺了个流徙三千里的七星痣来。 听着听着,众人有些沉默,前日他们也遇见了一只黑煞猿,想想好像头顶是有那么点金色,就是不太明显,可能是被揍秃了?怪不得被萧潇一剑劈了。 窦连城咳嗽了一声,悄悄地手绕过去,悄悄扒下了司马撄宁围脖,这小子真是没眼力劲,不学学你妹妹,知道毁尸灭迹,话说那死猴子脑袋上是有那么点金毛…… 三女皆是极聪明的人,岂能猜不出韩瑜说的是什么,说的莫桐梓美目泛红,轻声安慰着韩瑜既然碰见了他们就一块去千里壁障吧,也好一块照应,就连一向生人勿近的萧宁素都凤目柔了不少,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韩瑜突然感觉事情也不是太糟,王秋仪那闷葫芦半天打不出个屁来,几百里路竟是除了吃喝拉撒一句话不多说,战鬼王猿时呼喝地反倒是响彻山林,连带着被锤了个爹娘不认,不晓得和猴子比嗓门是在作死么? 原以为这次太华开山是交代了,没想到阴差阳错地遇见了萧潇,嘿嘿,早先拉下脸堵客栈都不肯松口,这时还不是让本公子混了进来,不对,怎么能说混呢,是光明正大地加盟。 一时间六人气氛融洽,司马璎珞有目共睹,极能套话,三两下唬地韩瑜晕头转向,直要把小时候做了翻墙头偷看小姨洗澡的事都问了出来,韩瑜惦记着萧宁素,自然装着潇洒姿态,畅所欲言,萧宁素是懒得应,却是把莫桐梓说的崇拜无比。 窦连城与司马撄宁知道今夜注定是没他们什么事了,而且占了韩瑜便宜总有些做贼心虚,便想着悄悄溜进阴暗处糊弄过去。 萧宁素冷笑一声,凤目一睁,盯住那两个鼠辈。 “柴火呢!”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百半行九十 “我司隶韩氏祖传七星剑法,说来惭愧,在下学艺不精,七星剑只学了个皮毛,在萧姑娘赤鸾剑下只能将剑势施展至第二层,如要再强行演进,赤鸾剑就要抵住在下的咽喉了。”韩瑜说道,司马璎珞听得津津有味,忙问起了她的子母剑。 “照韩公子看,我这子母双剑缺憾在何处?” 韩瑜看着子母剑不假,眼角余光却飘到了一旁的萧宁素,回神微笑道:“司马妹妹这个年纪将双剑研习至合璧的地步实属不错,在下在英杰馆内观你对阵时,多以母剑取奇,子剑取正,如此虽有令对手眼花缭乱,但若是遇见高手,单剑直入,尺寸间拨开母剑,子剑再是凌厉也回顾不暇。” 窦连城这两日常觉后背恶寒,此时更甚,叹了口气低声道:“我说司马,你这么盯着看,不嫌涩得慌?” 司马撄宁恨恨回道:“总有一天,我司马撄宁要生吞了韩瑜这老山羊。”说着拍了拍马鞍挂着的子母剑,抖地窦连城扯了扯马缰,他们二人共骑一马。 司马撄宁悔得肠子都青了,没有趁着月黑风高时悄悄结果了韩瑜,捡了回来不仅是害的排挤地又去砍柴火,天明启程落难到连马匹都被分给了韩瑜,什么韩公子伤势未复,做人要有爱护病残,搞得司马撄宁想冲上去将韩瑜三条腿都卸了,做个真病号。 “到时候记得提前吃点葱蒜,省得臊地慌。”窦连城幸灾乐祸道。眼瞅着妹妹犯了桃花蹭过去,换做是他,他也忍不了。 萧宁素食指搭唇,她才没闲心听韩瑜夸夸其谈,她在意的是离千里壁障越近,不单是错乱眩晕感愈弱,甚至较巅峰时的七百里都多有不如,若真有往年九百余里的强度,她与韩瑜二人是宗师,尚能谈笑风生,其他人守住心神不坠已是极好。 再者是太华从无寒冬酷暑,然而一路行来,过了松涛崖,竟是一日比一日凉了下去,此刻萧宁素披了件墨色罩衣,常有枯叶纷纷拂落肩头,显是深秋时节。 渐觉有人余光瞟地是越发肆无忌惮,萧宁素心中微动,反手握住了肩后赤鸾,手指一扣,雪白锋刃映着疏离光点。/p>扬眉剑出鞘! “登~!”赤鸾及柄而没,朱红剑穗微有亮色,许是染了胭脂。 “不必睁眼!”萧宁素喝道,当即翻身下马。 韩瑜轻功极好,按住不速之客肩头,嘘声道:“莫慌,莫慌,我们非是异兽。” 萧宁素轻皱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双眼黑布遮起,跌跌撞撞寻路的人,若不是萧宁素最后一刻察觉到这人气息微弱,一副真气萎靡之意,赤鸾便不是插在树上了。这是?要闭眼回返? 那人哑着嗓子回道:“我走了多久!我走了多久!” 窦连城蹲下身子,递过去一囊水,蒙眼人颤抖着拧开壶盖,仰头灌得咳嗽不止,半囊水洒在了破烂不堪的衣襟上。 “太华九百里已过,你从何处往回走?”窦连城问道,想必是个经受不住太华凶险的人,咬牙蒙了眼要往回走,走上一天即可回到一百里处。 话音刚落,蒙眼人如遭雷击,只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萧宁素信手拔下树干上刺地只剩下剑柄的赤鸾,归入鞘中,眼神微偏韩瑜,后者会意,手掌一抚蒙眼人神庭,渡入一股漪澜真气,助这人静下心神。 “不急的,你好好想想发生了什么,我这儿有两位宗师坐镇,不用害怕。”莫桐梓心地柔软,安慰道。 “你是从何处蒙眼往回走,九百三十里么。”韩瑜问道,黑布遮眼,这太华崎岖山路料是通臂猿猴都难以奔行,更何况凡人小宗师,一日内算走了三十里都是了不得了。 “我,我是从千里山湖往回走的,这有九百……八十里?”蒙眼人哪里敢信这里是九百三十里,以为是听错了,重问道。 韩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里是九百里。” 蒙眼人腾地站起来,怒吼道:“不可能!我从千里壁障就开始闭眼!啊啊啊!九百里!我不信!我不信!” 蒙眼人状若疯癫,黑布溢出了斑斑血迹,不待韩瑜制住,便颓然倒地不动,窦连城探了探鼻息,摇摇头。 “气绝。” 剥下蒙眼人黑布,众人无不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死相凄惨,目眦尽裂,眼睛凹陷,面色灰败如是被鬼物吸走了精气,窦连城摸出银针刺进丹田。 “真气干涸,这人是力竭太久,一下刺激太大,心神崩溃而死。” 司马璎珞道:“我认的这人,他是我后头十来名的赵乾,我们见过,与张宇轩一道的。” 众人修为到了如今地步,都是生死见惯的人了,忧心自然不是点头之交的赵乾之死,而是为何赵乾要蒙眼回头,为何,蒙眼走了一百里,早已过了一天,竟还未被太华伟力送回一百里处。 这赵乾几次三番说“千里山湖”,山湖,何来的湖水?不该是地龙蛰伏么?难道是太华惊变骤生? 若说千里山湖令前途未卜,赵乾走上百里尚不被太华伟力送回,则是给人心头蒙了层阴霾。数万英杰闯开山,明知是太华凶险莫测仍然是义无反顾,还不是因为冥冥之中有条退路,闭眼往回一天即可脱险,千里飞跃,一颗定心丸吃下,谁不放开了胆子闯山,搏一个仙缘? 草草安葬了赵乾,立个木牌,犹是午后阳光明媚,众人亲眼所见后路截断,异象频生,心情沉重下,谁也不愿出声。 “滚!找你家妹妹讨酒喝!”司马撄宁原以为窦连城在沉思,便摸了过去要顺走酒壶,窦连城招子亮地很,早料到了某人要做贼,大喝一声吓住了蹑手蹑脚的司马撄宁。 “滚!有多远滚多远!”司马璎珞烦透了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一脚踹开了司马撄宁,拉着莫桐梓便骑上了马。 萧宁素莞尔一笑,刹那风姿引得韩瑜看的痴了,非是她微启素王才惊醒了,当下便觉得天下男人全是一个样,与当年被她一盆水从树上浇下来的登徒子简直如出一辙。 千里之途,百半九十。 (本章完) 第六十章.泽兰有微湖 每当昼夜交替,日月轮转,莫桐梓便在旦评小历上划去一道,到今日已是足足划去了三十六道,距离春分,也就是一旬之内太华就要闭山,届时未得闯过太华千里壁障者,都要闭眼回返了。 莫桐梓脸蛋冻地通红,手掌拢在嘴边哈了一口热气,山风一刮,直吹地她惊呼一声,扯住斗篷不敢松手,这要是卷走了御寒斗篷,今夜说不得要垂头丧气地钻进小宁那里去抱团取暖了。斗篷是护住了,座下马儿却悲嘶起来,它也挨不住冻了,人立而起,干脆掀下主人狂奔一阵,也好比这慢吞吞地挪步。 韩瑜眼疾手快,一夹马腹,探身过去死死拽下马鬃,狠击一拳将这畜牲打地老实了,将缰绳递给莫桐梓,言道:“莫姑娘仔细些,至多十来里就到了,看,若是马儿不听话,往马脖子锤几拳铁定老实。” 莫桐梓却是有些羞赧,她一支螭龙笛能迷惑飞禽走兽,偏偏走了个神就被一匹马丢了颜面,真是惹人笑话。 一抿唇,一股冰冷感,原是一朵雪花落在了红唇上,放眼望去太华银装素裹,千树万树梨花开,新雪没过马蹄,偶有几瓣秋日红枫露出,如是美人点痣,愈发娇气。 萧宁素淡漠地浅浅勃发出周天真气,九百里一过,旋即有鹅毛大雪飘洒,竟是从深秋踏入凛冬,众人一时讶异太华骤然入冬,不待有个所以然出来,单衣素裙地,被冻了个够呛,马匹深一脚浅一脚,最后的一百里路堪堪走了四五日。 萧宁素再怎么丹田有恙也比小宗师雄浑地多,兼有林仙内甲,自然是不在乎丝毫护体真气消耗。她将罩衣披风都让给了司马璎珞与莫桐梓,只着素衣开路在前,抬眼远眺,往日浑浊的千里壁障淡薄了许多,显出了其后巍峨积雪群山,天蓝澄净,宁静高远。 如此萧宁素开路,韩瑜断后,以宗师脚力,这最后的二十里仍旧是走了半天,直到日半中午,众人才披荆斩棘地破开山林,眼前陡然开阔。 渺渺茫茫无垠冰原,雪粒飞扬,极远处隆隆传来雪山百万年冰雪倾覆之声,纵是所隔山海,天地威势之皮毛依旧是让人沛然不可御,目力极致处,隐隐一道横跨天地的屏障高亘,光影斑驳际,无一不是望见壁障之后乃是青翠山湖。 一墙之隔,直如霄壤之别。 萧宁素翻身下马,护体真气一滞,冰上烈风撞进来,饶是以萧宁素三品宗师的实力,这寒意透进骨髓,非要真气围剿才驱逐了出去,再撑起护体真气,所费甚大。 须眉雪白的韩瑜站在萧宁素身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道白雾,说道:“地龙守壁障,莽莽冰原,何来的地龙?” 萧宁素斜眼,这厮不知去哪摸了一身宝蓝长衫来,还没等炫耀炫耀,风吹雪打还不是尽数染成了白,一个男人这么爱打扮,真以为能让她跟着女为悦己者容么? 二人不约而同转头,远方冰面上遥遥黑点,顺风传来模糊呼喊,窦连城取出千里镜望去,说道:“人数不少,应有二三十人。” 众人踏在冰原上,入脚坚实,冰非三尺之寒,显然不是朝暮之间冻起,运起轻功,倏忽便到了黑点处。 “韩兄,萧姑娘。”陈麟阁拱了拱手,“羽林将”裹地严实,背后竟是有几座木屋,痕迹粗糙,应是不辞辛苦从山林间伐木造的,看过去,不少脸熟的,韩瑜甚至看见了披了件噬龙熊皮的王秋仪在烤火,眼皮一抖,命大啊。 “此处风大,不如进屋说话。”陈麟阁引众人进了营地一座大木屋中,内中篝火旺盛,暖意融融。 坐下少顷,便有五六人钻了进来,萧宁素都认得,全都是英杰榜前十的一时风云人物,窦连城眼瞅应该是没他什么资格了,当即带着司马兄妹与莫桐梓离席。 “这小子,这次却是聪明用错了地方。”陈麟阁嗤笑了一声,有没撵他,跑个什么,做弱者做惯了,不须人赶,自己就矮了一头,长此以往,一辈子都没个出息。 众人坐定,除却了英杰榜第一的“神霄”沐英,英杰榜前十竟是尽数到齐,如此济济一堂的风采,鹿邑内都不曾有过一回。 “韩瑜,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王秋仪嘿嘿笑道,当日眼见鬼王猿追着韩瑜,王秋仪还默默地洒了壶酒,料想二人合力都战不过,一人更是十死无生,没想到韩瑜因祸得福啊,美人救英雄啊。 韩瑜后脖微有凉气,眼皮再抖,旁边的姑娘脾气大的很,惹恼了她说不定掀桌子动手都是未可知,当即英挺眉头一皱,骂道:“平时做个哑巴,怎么这下戏这么多。” 王秋仪也不恼,心道你一个弹琴的果然是鬼心眼多,不声不响勾搭上了萧潇,算了,看在关系不错的份上就不拆台了。 四下寒暄完,知道了在座各位都混的不轻松,陈麟阁咳了一声,说道:“大家叙旧也叙完了,也见了,这不是个聊天的地方,萧姑娘与韩兄初来乍到,不晓得这片究竟是个什么玩意,我先说说。” 听完陈麟阁所言,萧宁素凤眸微凛。果然是人人遇见了九百里后的风雪骤起,第一批人抵达千里壁障时,面前的便是冰原。而第一批人正巧是张宇轩一行。 陈麟阁来的稍晚了些,将张宇轩一行人遭遇看的清清楚楚,那十个人四下不见地龙,要穿过冰原。越走越深,眼见壁障就在眼前,脚下冰面却塌陷了下去,这根本不是冰原,而是结冰湖水! 冰上酷寒已经让小宗师叫苦不迭,甫一落入冰湖更是丹田生冻,倘若如此尚不算什么。 地龙是不在,但有蛟龙! 冰下跃出黑蛟,当即将一干人吞进肚中扫地干干净净,唯独赵乾实力最弱,掉在后头,黑蛟懒得顾及蟊虫一只,只咆哮一声吓得赵乾亡魂皆无。 陈麟阁亲手替吓破了胆的赵乾系上了黑布,目送赵乾闭眼往回走。 “回不去。”韩瑜说道。 “太华伟力送不回退返之人了。” 众人面无波澜,显然是早就知道了退路截断,既然他们还坐在这儿,立起了营帐,等候着宗师汇齐,他们想着就不是退缩,自然是结伴,屠了那蛟龙。 屠龙! 杀一个仙缘出来!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泽兰隐蛟龙 萧宁素肩后只有一柄剑,素王。 淡淡地回首望了一眼岸边的司马璎珞,她抱着赤鸾,朱红赤鸾与她耳鬓枯萎的迎春花交相辉映,却是剑艳过花,英挺眉目坚定一点,将剑鞘中的母剑掣住,斜斜插在冰雪中,剑穗摇摆。 萧宁素靴尖轻踏,踏在冰面上,其下是不知几多深的冰冷湖水,或许此刻那头蛟龙便藏匿其中,守着千里壁障,等着有凡间痴子欲将攀登那天庭金梯,龙爪捭阖间将他们做了碎嘴。 数丈开外,陈麟阁握着游龙枪,枪上红缨如它主人,不改颜色,许是注意到了萧宁素心旌摇动,他虎眉一摆,枪尖倒垂,轻砸冰面,仿佛是在说数月前成就了“赤鸾剑”萧潇的一战。 吾有游龙,汝有素剑,何须在意蛟龙?不起则罢,若起,抽了龙筋,做成大弓,射了东海鲲鹏! 萧宁素凤眸黑瞳,她洒脱一笑,柔荑一抹,覆面烟纱悄然而落,不战则已,这一战,事关求仙问道,战个痛痛快快,无拘无束罢! 天地间但有璀璨,莫桐梓手执起螭龙笛,龙吟交清竹,一笛《梅花三弄》慷慨飞出,万木凋零,唯有霜梅铮铮! 萧宁素遥遥望见千里壁障,一障之隔,即是仙凡!她提步渐疾,冰面愈发单薄,如她一支白羽般矫若惊鸿,仍有齑粉崩裂,吱嘎冰面纵横,冰下时隐时见庞然黑影游走! 手探素王,她想起了数载前犹然少女时,宝泽兵器铺内那一枚云纹玉雕,杯茶余温,氅衣无尘,有一道宗公子,随风逝去。 声入太霞,声入云中! 大河浅滩,云山雾罩,仙鹤振翅,雕梁画栋青丝旖雨,仙人餐紫霞而上太白,广袖飞仙摘明月,封畿于正宸宫于未央,剑引九霄,象法于天地,拨轮飞转,定三生宿命。 呼之欲出蛟龙,恸地青鸟啼魂。 碎琼乱玉溅出,黑蛟披黑鳞,吼声彻太华,有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黑蛟不成龙,但它蛰伏于寒水中,一朝暴起,蛟首遮天不见全貌。 冷漠的暗金色蛟瞳审视着这九只胆敢闯仙返壁障的凡人,殊不知仙凡有别,不生灵根,不锻道体,更无神州风云,安敢越此线,惊扰它安眠! 江河湖泊海,镇守太华山湖的竟是只黑蛟,黑蛟性情素来暴虐,嗜杀成性,既已踏上冰湖,不是蛟亡,便是人死! 黑蛟当即咆哮长嘶,锋锐三爪一扫,要将这九只蝼蚁击下冰面,落入湖水中,送进轮回,叫得喝了孟婆汤,下一辈莫在惦记着仙路。 凡人! 三弄横江,素王出鞘! 萧宁素沛然御使,丹田真气滚滚倾泻,素王于手,凡人又如何?她要抢于蛟前,先将蛟鳞炮制几片下来,做一做端午棕叶! 陈麟阁见萧宁素一介女子竟也率先拔剑对上黑蛟,豪迈大笑,游龙枪红缨劲甩,沉气一刺,游龙枪助阵!今日非要挑挑太华蛟龙! 王秋仪掣长刀,英杰榜第五“慕兰冬”慕容雁一齐横刀出鞘,四人齐对黑蛟,誓将抗黑蛟,光寒濯山湖! 谁言凡人不得仙?蛟龙在前,亦当斩之! 泰岳山崩,穹星尾坠,甫一沾上蛟爪,四人尽皆吐血倒飞而出,滑落在冰面上,持兵器的手臂震颤不止,黑蛟终究是黑蛟,一爪之威,竟至于斯?! 剑鞘柱冰,饶是四人分担这一爪,逆势喷涌的力道仍旧是冲地萧宁素丹田晃动,险些真气断流,激出内伤。“锵”地一砸冰面,鲜艳血花染红冰面,萧宁素挺身而起,无非是当做凤栖璇源,做澎湃剑底三千朱颜雪! 身后但有黑鳞二三,哼,黑蛟又如何,还不是被我素王一剑削下蛟麟,再将指剑,断其蛟爪! 黑蛟大怒,嗷嚎一声,竟是被凡人伤了鳞甲,虽是九牛一毛,却是气煞了它,它乃黑蛟!纵然是无端开罪落进冰湖,那也是实打实的蛟脉!怎容得宵小轻动?! 黑蛟顿时一卷蟒躯,翻下一众正叮咚击得鳞片火花四溅的小虫,仰首咆哮,一股腥风杀去,直要将萧宁素吞进肚中,以泄心头之恨! 素王挽了个缭目剑花,萧宁素鸿雁般一踏,轻盈跃过黑蛟猛咬,错肩飞过这条黑蛟淡金色龙瞳,双目相对,萧宁素读出了黑蛟眼底那份最深淡漠。 无有人间事?那便叫你知人间事!白光再斩,一截柳条粗细的长须落地,再观黑蛟,左右两条嘴边本就是不长的蛟须却是有一边短了不少,哈,萧宁素捋了一段蛟须下来。 陈麟阁三人腾挪辗转,皆是知这一战干系重大,无有丝毫留守,见黑蛟怒扑萧潇,旋即各缠爪脚,虽是建功甚微,算是稍稍迟滞了许,容萧宁素蓄起新力。 被斩了蛟须,黑蛟更是愤怒,仅是两个照面就两次失了颜面,暴怒之下蟒尾一荡,陈麟阁三人坚持不住,刀剑在冰面刻出道道痕迹,凄惨者如王秋仪直接掉入了破碎冰湖中。 凌云戛玉! 风雪劲漫夹透骨凛意,萧宁素单剑静立冰面,前有神话志怪中之蛟龙,恸鸣天地。古有诗人墨客赞颂霜梅笑弄风霜,而她自当一剑开天门,白袍踏雪,饮冰风,入喉咽! 逆势再上!无惧! 素王横剑于胸,浑身真气勃发,融地湖面冰雪堪进三尺,“咿呀”一声,萧宁素悍然对上黑蛟,银芒黑光陡现,隐见碧血涟涟。 紧握剑柄,“嗤”地素王将冰面刻出一条长约十余丈的裂缝,萧宁素单膝跪地,硬生生受了黑蛟暴怒一击,素王卸去了数成力道,余下巨力沛然撞岔了她周天真气运行,虎口崩裂,肋骨断折。 冷风吸进肺腑中,萧宁素站定,呐喊着扬剑指天,一旁陈麟阁、王秋仪、慕容雁无不是血染氅衣,仍高呼酣战,于黑蛟言,至多是蝼蚁中大个的几只,蟒躯真水都不必吐,爪撕尾扫便让四人应接不暇,两刻钟内,尘埃落定。 陈麟阁抹了一把脸上血污,游龙枪在黑蛟掌中咔嚓折断,黑蛟鼻孔冒出两道水桶粗细白气,金色龙瞳随意一掠冰上四人,这程度于蛟黑而言,纯粹是松动松动筋骨。做个添头,吃个零嘴,消遣消遣一天。 陈麟阁与慕容雁对视一眼,二人突兀地长笑不止,连带着萧宁素也扶剑掩嘴轻笑。 “喂。”陈麟阁对着这看似渊渟岳峙实则残暴凶狠的黑蛟喊道,后者也不急忙捏死了蝼蚁,蛟目一低,倒是要听听蝼蚁将死,说些什么出来。 “喜欢串着铁钎上烤烤么?” 湖面暴起无数飞雪!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泽兰缚蛟龙 湖面暴起无数飞雪,冰下骤起骇浪! 风雪狂卷,忽啦啦湖面飞出一道锈蚀铁链捆住了蛟尾,不待黑蛟金瞳回转,两道白衣身影拍地而起,第二道铁链再度横江甩出,紧紧地缠住黑蛟右爪。 “上”陈麟阁暴喝一声,当即与王秋仪、慕容雁拔腿飞奔,死死地拽住铁链,要以凡俗躯壳硬撼黑蛟千钧之力! 萧宁素咽下逆血,众人效死,她何惜命,素王剑鞘往肩后一震,素王不再归鞘,任由剑气纵横,锐气无疆,照着硕大蛟首冲去。 既我不死,休动铁索! 黑蛟仍旧是淡漠的,它如何不知有其他蝼蚁蛰伏冰面,只是好奇这群凡人究竟能做出什么新奇手段,给它长久枯寂的无味囚禁中添加一丝丝乐趣,于是它任由铁链捆在爪尾上,颇有兴致地稍稍一动,仅是这一动,便让陈麟阁五人拼尽全力,真气泄洪般涌出。 唯有这个凡人算的上微微难办些,黑蛟吐出一口龙息,迫使萧宁素腾跃滚地,避开黑蛟玄寒无比的吐息,蛟息甫一触地即刻化成坚不可摧的冰墙,短短数十丈距离却成了天堑。 黑蛟一身鳞甲须发坚如金铁,凡间看来削铁如泥的神兵宝器至多撞几个火星出来,而这个奋力贴近的小凡人手中的剑有些意思,不知是何道材锻造而出,居然被凡人御使,能够破了它的鳞甲,砍了一截蛟须。 在它犹是制霸一方水域时,便是有修士持着这样一柄道兵轻易降服了它,斗转星移间,黑蛟不晓得过了几多个浑噩日夜,掉在这太华冰湖中,做了一个冻死鬼! 黑蛟烦闷地呼了一口气,于是化成了幽蓝色的霜寒蛟息,少许沾染到萧宁素手腕上,倏地冻伤青紫,若不是萧宁素真气勃发,寒气渗入经脉,再难驱逐。 一条小小黑蛟,无有金池龙珠,休说敌不过道宗天门骄子一柄道兵,更遑论真人道君随心斥责,蛟中亦然泯然,不能迎风吞电蜕化真龙,叫人随手收服,掉在此处,真是无妄之灾。 鳞下微微瘙痒,蛟龙回过神来,金瞳掀起阴黯,本蛟顾忌乃是你个蝼蚁上的道兵,三番五次爪下留情,真以为是修道有成的修士了!蛟虽是战不过天门金池,炮制一个开灵旋照还不够么?!愚蠢! 素王锐气隐如蝉翼,刮去黑蛟颈下鳞片,再将一刺,晦涩中溢出一滴玄色龙血,黑蛟暴虐,鳞甲如波涛翻涌,猛地一甩。 “拉!”陈麟阁呐喊到,冰面又有两根铁链暴起,裹着白氅衣,埋伏良久,挨着霜冻的其余英杰扬手飞出铁链,黑蛟爪尾尽皆被缚住,一时间似乎是动弹不得! 陈麟阁肌肉块块纹起,古铜色脸庞汗如浆下,酷寒肆虐下居然是浑身热气蒸腾,观他身侧树人,无一不是如此,顶着玄寒蛟息尚且绝不松手,莫大的毅力! 萧宁素凤眸煞红,扶剑喘息。她本就身子骨单薄,加之松涛崖一战毁熔了她太多底蕴,连番不断地经受黑蛟扑击尾扫,一人之力拖延了黑蛟数十息,实在令她几乎到了极限。 韩瑜便是隐于冰面上白衣诸人,前几日已经划定了萧潇、陈麟阁、慕容雁、王秋仪四人暂移黑蛟视线,容后续四人藏匿气息隐藏冰面,用当年缚地龙之铁链竭尽所能拖住黑蛟。 激战至今,韩瑜自是难以顾及萧宁素诸般种种,他一人操持着一根缚龙索,莽力倒搠,虎口寸寸撕裂,脚下冰面被他踏出两个凹坑,阳光一照,这极清的湖水依然是透不见底! 五根缚龙索急颤,手掌滑腻,韩瑜高喊道:“布网!” 冰面如蛛网密布,“吱嘎吱嘎”地皲裂开来,最后一个白衣人陡然长身而起,白氅高抛,却是个红衣女子,宛如冬日焰火,将冻在冰中大网赫然一提,“蓬”地抖落无数冰雪,直直飞天。 萧宁素会心一笑,她等地正是这一刻! 英杰榜前十中唯二的女子宗师,“红裙舞”欧阳!姓欧名阳! 大网慷慨一罩,黑蛟未曾料到有如此一张网赫然出世,猝不及防下狂吼一声兜了个结结实实。萧宁素凌空一跃,指的却不是抛来大网,反倒是冰面!素王剑尖一圆,现出一个同样锈蚀斑驳的柱子,欧阳说的一点不错,当年恶战地龙的大宗师们果然是遗泽甚多! 数日前,一众宗师便已敲定对付黑蛟之策,四人主攻,四人拉索,欧阳撒网,再由游击一旁的萧宁素接过撒来大网,一举缚住黑蛟! 仅凭人力万万是敌不过黑蛟,更可况二女布网便是极限,何谈缚龙一说? 莫忘了早有大宗师联手战地龙,欧阳即是当年大宗师后人,自然知晓早年秘辛,这索即是缚龙索,这网,即是缚龙网,斗得了地龙,便能斗得蛟龙! 身形幻到极致,萧宁素将缚龙网锁扣死死扣在铁柱上,远处欧阳红裙一旋,显然也是准备完毕,此时拉索众人见二女布局完毕,不约而同地转身疾跑,萧宁素与欧阳随即跟上,一路上刺开安放许久的缚龙柱。 “啪嗒”“啪嗒”缚龙索接连勾上缚龙柱,黑蛟终于是意识到了眼前这群蝼蚁做好了万全后手,非是莽撞地前来送死,疯狂地抖动地身上大网,然而捆缚过地龙的网又岂是这般好破? 看着蛟龙将身上以精钢环环勾连起的大网抖地噼啪作响,锁扣绷地笔直,缚龙柱榨出令人牙酸的涩声,仍旧是紧紧地缚住了黑蛟。 接过一支连环长枪,陈麟阁呸了一口血沫,哈哈长笑道:“瞧你那怂样,再来个铁钎不就真给串火上烤烤了么,哈哈。” 黑蛟心中暴怒无比,直有涎水滴落,淡金蛟瞳盯着放声大笑的凡人们,它不再尝试震脱大网,而是骤然喷出肚中酝酿良久的玄寒真息。 深蓝色的蛟息甫一吐出,风雪凝出冰霜,浇在缚龙柱上,渐有从铁锈转成霜白之势。 “啪!”黑蛟再将一撑,缚龙柱蹦裂,大网微松,蛟首一转,作势再吐。 冰湖下犹有银鱼二三,冰上如何斗地天翻地覆也与它们无关,只畅游湖水不论其他,而水中,自然是不止大鱼小鱼一两只!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泽兰斩蛟龙 冰下一人缓缓睁开了眼睛,自然地,他是众人泯然的黑瞳,倘若说萧宁素是凤眸蕴星,睁闭之间有无数星子陨落诞生,而他的黑瞳与冰上蛟龙唯一相同之处,便在于不改其色的淡漠,他不在乎其他人,也不在乎凡间蝼蚁。 于是他在湖中躺了很久。 他望着冰上细碎不绝的倒影,一条庞然黑影先是从他身边游过,跃至冰上,这会儿成了一团蜷曲起来的黑影,听隆隆雷霆般传入水下的咆哮怒吼声,他眨了眨眼,他想,应该是那条黑蛟终于吃了瘪,正在折腾他后面的九个人。 他拂开了想凑近过来的银鱼,银鱼自是觉得好生无趣,一摇尾巴游开,而他站了起来,朝着冰上游去,在他身后那条银鱼悠悠化作三截。 他全身都裹着真气。 他叫沐英,英杰榜第一,“神霄”沐英。 犹如重锤砸过,黑蛟墨蓝色的龙息连绵不绝,即便是坚固如缚龙柱,在龙息前也承受不住,冻地煞白酥脆,黑蛟一震躯体,“咔啷”铁索崩断,砸在冰面上,便如千钧巨锤砸下。 冰上九人不敢近前一步,肉体凡胎哪里捱地住黑蛟冰息,经不过半刻就要成了冰雕,生机断绝,但若是让黑蛟拉断了铁索,那他们殚精竭虑缚在黑蛟上的大网自然是无所用途,甫一挣脱,莫说越过壁障,青蛟尚能留手放其二三,但此乃暴虐黑蛟,谁能逃过黑蛟追杀? 黑蛟淡金瞳孔渐有暴躁生出,蛟入浅滩就能叫区区凡人肆意挟制么,它本就性情暴虐,何须对蝼蚁施以仁慈? 一并叼了!吮其精血,助它修为! 黑蛟喷吐着玄寒真息,将又一个铁柱扯地稀烂,身上缚网再松,想必不出一刻,即能脱困,精再心炮制炮制这群凡人,不妨如衔在嘴中,好好畅游畅游太华山湖底。 萧宁素看见冰层塌陷,听见爆鸣声炸起。 黑蛟爪下有些酥软,尚不及它反应过来,一阵莫大巨力竟是将它整个地掀起,缚龙网死死地勒住了鳞甲,又将它拍回了冰面,冰冷的湖水混杂着腹下阵阵剧痛,激地黑蛟金瞳泛红。是谁!是谁敢于偷袭它! 黑蛟是真的泛上了一丝怒气,内视龙躯,腹下柔软处竟是大段大段被炸地鳞甲剥离,现出甲后血肉,虽只是皮肉伤,但,这次,它真的被人击伤了! 蛟入湖海,刚才突如其来的爆炸炸塌了冰面,黑蛟自然是陷进湖水,摆脱缚龙网,它看着冰上黑点,蛟须一抖,便要冲破冰面,吞噬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凡人,它要蝼蚁们立刻死! 龙爪一摆,顺势坠入湖中的缚龙索狠狠扯住了黑蛟四腿,令它不得寸进,甚至连冰面也触碰不到! 黑蛟金瞳中隐约看见湖中一道黑影闪过,又是一阵爆鸣炸开,尽管早有防备,这股巨力将蛟首击得朝后猛地一仰,荡回了冰上,像条死鱼般摔在众多凡人渔夫前。 见黑蛟再无耀武扬威之力,只瘫软在碎冰上出气多进气少,颌口糜烂,浑身鳞甲十去三四,黑血横流,一副濒死模样。 众人皆是忍不住地欢呼起来,这条守住太华壁障的黑蛟虽然是凶悍无比,一身实力十出四五就将他们打得溃败不止,但奇招迭出下,算计地这条畜牲死死的,再施以最终一击,杀了这黑蛟,从此越过太华壁障,求仙问道! 潜伏水下多日,一朝重创了黑蛟的“神霄”沐英了结了黑蛟冲破冰面的遗愿,一道有如实质的真气击碎了冰层,一身水行衣的沐英淡漠地落在其上,手中握着一颗鸡蛋大小的黑珠,缓缓地朝蠕动着的,如同一条被棒打七寸的蛇蟒般的黑蛟走去。 韩瑜眼神凝重,对着持剑而立的萧宁素低声说道:“那是弑龙珠,沐英也是当年围杀地龙的大宗师后人,相传是仙家流传下来的器物,要真气浩瀚如海才能激发,威能,就如眼前,威能弑龙我是不知,但,击杀个黑蛟,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素王锐气散逸了不少,许是锐气沉积在剑鞘太久,甫一拔剑才会锋锐地割衣裂发。萧宁素二指拂过素王鎏金剑脊,她在意的是若是对上沐英,能有几分胜算。 念及沐英全靠丹田真气,不单是屏息彻寒水下足有四日,论黑蛟身侧游过依然不改其志的坚定心神,萧宁素生平第一次生出自愧不如,或许在远处缓步坦然走向黑蛟的那个男子眼中,她不过是个不值得注意的女人罢了。 “嗬~”黑蛟吐出一口炙热的气息,它虽是水蛟,体内五脏六腑终归是热的,此番吐出的不是玄寒真息而是灼灼蛟血,它自己也知,被凡人伤了根本了。 金瞳中戾气愈浓,黑蛟看着分外眼熟的一块礁石走了过来,原来就是这块“礁石”蛰伏在冰下,日日看着它游荡于太华山湖内,黑蛟瞎了一只金瞳,不过它仍旧是洞穿了这个凡人的跟脚,未启灵根,未开道体,未铸天门。 是凡人。 沐英捏着弑龙珠,看着这只即便是重伤濒死,半瘫在碎裂浮冰上,蜷曲得像极了起步龙的黑蛟,四腿三爪双角,蛟须被萧潇一截更是滑稽,他知道这挨了两枚弑龙珠的黑蛟龙命不久矣。区区一条黑蛟,何足道哉! 他是百年前不开山时依旧敢闯太华的大宗师之首,沐华的重孙,他也知道这条黑蛟身后的确是仙凡壁障,越过去,他就是家族中第二个修仙的人。 默默地往手中的最后一枚弑龙珠注入所剩不多的真气,沐英站在一块高耸浮冰上,凡俗之躯的他与黑蛟并驾齐驱,黑蛟淡金色的瞳孔也在看着沐英,仿佛是在哀求留它一命。 他从生下来起就在等着这一天,为此,他甘愿潜入冰湖中,忍受常人不可忍受,这四天他只要胆敢泄露一丝真气,他的归宿永远不会是仙道太华,而是黑蛟肚腹。 如今他炸烂了黑蛟的肚腹,炸瞎了黑蛟的金瞳。 他要屠蛟屠龙,他要问道成仙。 素王剑刃如一泓清波漾起,额发微飘,萧宁素将素王归入鞘中,沐英负手站在她面前。远处,黑蛟无影无踪,只余下一滩血迹与墨色蛟鳞,沐英炸开了弑龙珠,地动山摇后,黑蛟断无幸理地陨落了,残躯落进冰湖中,作了鱼蟹饵食。 王秋仪搓了搓手,说道:“这倒是有点难度,冰给砸塌了,这还要水上飘过去啊。” 说着,最先提步轻身,蜻蜓点水般越过湖水。 仙凡壁障,一步之遥。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泽兰腾黑龙 望着百丈开外的太华壁障,萧宁素心旌微动,越过了那淡澈涟漪般的薄薄屏障,即是四季永春,修仙问道的太华内围,无有寒彻髓骨的刺骨冷风,无有蛟龙恶蟒择人而噬,无有凡尘勾心斗角,有那求仙问道一叶知秋,有那共与天齐福泽厚地,有那御剑乘云碣石观海! 只需,跨过这道壁障。 萧宁素眉心一热,她心有所感地低头捻起藏在衣祍中许久的云纹玉雕,祥云卧蟠龙,似有青龙张牙舞爪呼之欲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舒适温润气流渡进了她的周天经脉,竟有些耳清目明,通体康泰的意味。 黑瞳一闪,萧宁素眯起她极英气的眸子端详着这块几乎要被她忘却的玉雕,祥云波纹滚滚,蟠龙“嗷呜”一声腾云驾雾,不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是慷然一寸展现人前,仿佛下一息要飞出玉雕,采日月精华而劈电焚火。 萧宁素定睛一看,玉雕却又没了任何动静,是她心力竭惫下花了眼? “咄!”韩瑜见萧宁素垂着螓首,误以为她是激战黑蛟良久,损耗真气过度,内蕴真气,一声咄喝震醒了她。 见萧宁素有些不善的眼神回了过来,韩瑜讪讪地开释道:“黑蛟虽是已死,但迟则生变,还是趁早越过壁障。” “请。”萧宁素随意一瞟轻功水上漂地最快的王秋仪,离壁障仅是咫尺之遥,她自觉内伤不小,两次内火焚心被她逃了过去,但不是全无后患,她也察觉到丹田气海较同辈宗师小了不少,一番大战下来,丹田池水降了足有三分之二,左右是黑蛟陨落,磨刀不误砍柴工,运匀了真气再过也无妨。 韩瑜当然是不肯舍了佳人在后头,退后一丈供萧宁素运转周天轮回,大战消弭,众人皆是忙不迭要冲过壁障,唯千万人吾往矣,回头一望,万仞高峰只余一步,如何耐的住。 岸边的实力不逮,够不上战黑蛟的小宗师见蛟龙轰然陨落,也是雀跃不已,虽说传言是太华壁障须有宗师修为方能越过,但不试上一番如何能够甘心,半数人都踏上了冰面要一齐穿过冰湖,个别无惧的,甚至是冲过了萧宁素前头。/p>王秋仪轻功甚佳,“秋凉刀”绰号一是说他刀法精湛,枫叶秋凉,叶未落,首级已落,叶未落,人已飘洒。 后头半步处坠着“慕兰冬”慕容雁,这位向来是以轻功见长,一气转圜周天不断,即有鸿雁之姿,二人存着斗技的意思,皆是将身形控至只见残影不见人形,于宗师而言,数百丈莫不是缩地成寸,顷刻便到。 “呼—呀!”慕容雁气海一震,猛击腿侧,真气源源不断汇入下肢,落叶终究是无根浮萍,飘飘荡荡,哪里敌得过鸿雁南归意,吐气开声间,慕容雁眉头一挑,反超过了王秋仪一个大步,如此及你追我赶,壁障后仙家福地万里泽兰收进二人眼底,愈发地真气倾泻。 荧荧乘沧浪,复洄天上天?竟与交光前阶月! 君不见太华鸿华,封畿未央而彻神州!腾霄有鲲,凫水有鸢,杯酒悬鸱吻,紫气绕狻猊。 君不见海客瀛洲,天地既换颜改迁!君不见万壑蓬莱,太液翻波丝竹裂! 吾有浩荡气,愿与天公试比高! 上山为仙,下山为人,登的就是太华,观的就是山下芸芸众生! “嗷吼!”苍龙凌天邑,暴怒嘶吼,彻遍宇阆! 刹那暴风骤起,风雨嘶嚎,澄天滴墨而变阴云密卷,电芒黑蛇一鳞半爪,自远霆而来,隆隆不绝! 一遇风雨便化龙! 壁障无尘!哪有半个人影!雷云龙吸水,冰湖骤有波澜涛,咆哮声过,尸骨无存!再看天际,那条本该凄惨无比的三爪黑蛟竟是双角并为一只犄角,蛟爪鲜血淋漓,再生一趾!青黑鳞片斑驳崩裂,露出其下新生柔嫩的漆黑龙鳞,甫一遇上寒气,立时“噼啪”做精钢竖起,端是黑钢银泽! 一遇雷霆则劫生真龙! 沐英面色惨白地望着直指天穹的太华壁障,被他弑龙珠本该重伤濒死的黑龙,每有墨色雷霆击下,其上血肉糜烂的伤口便复原一分,黑芒再盛一分,戾气再重一分,倘若雨停风止,即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四爪黑龙,天门既开,非是凡蛟!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沐英喃喃道,曾祖父分明是借着弑龙珠诛杀了地龙,得以打破壁障收入仙家门墙,凭什么他就时运不济,最后一刻骤起惊云疾电,将一条黑蛟蜕成黑龙。 凭什么给一条畜牲仙缘,断了他们道途! 不甘心,不甘心! 立在冰湖上的众人受化龙风雨威势一扫,肉体凡胎哪里经得住蛟变黑龙,耐不住狂风坠入冰寒湖水中,真气冻地凝滞不转,周天经脉无了真气滋润,管你宗师与否,照样是凡夫俗子一个! 萧宁素“砰”地将素王剑鞘砸在冰面上,莫大狂风刮得她单薄身躯左摇右摆,凤眸紧紧闭上,及肩黑发卷地笔直,仅是化龙,她便难以举剑,蛟蜕成龙时,岂不是砧上鱼肉?任它宰割? 宗师尚且如此不堪,何况连战局都不够资格的小宗师,敢于踏上冰面的小宗师被牢牢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化龙风雨一转,狂风倒搠,无不是惨嚎着被卷入了天上黑蛟蜕黑龙云雨中,休是狂风,乃是蚀人血肉的罡风!黑雨染异色,凡血做了颜料! 萧宁素艰难地攥着剑柄,点点冰凉的雨滴溅落到她的脸庞上,将她的素衣化作了残雪红梅,“叮”地一声,冰层隐隐裂开了一道裂缝,素王不住地往后挪动,不单是敌不过蛟,就是化龙之时的烈风,也敌不过。 风雨骤停。 萧宁素止不住颤抖不休的双手,单是对抗烈风,她就消耗甚大,她无论如何再不敢用掉最后的本命真气,事不再三,上天允她逃过两次内火焚心,寥寥冰湖,她冻地彻骨,靠剑术胜过黑龙?痴人说梦。 天有黑龙。 黑龙盘旋在空中,其后便是仙凡壁障,极为冷漠的金色龙瞳扫过其下的蝼蚁们,若不是冥冥中自有安排,说不得真地是陨落了,非祸非福。 黑龙漠然道:“尔等凡人。” “引颈就戮。”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泽兰并肩死 萧宁素凤眸凝重,一手握柄,一手攥鞘,素王半启,丝丝锐气缠绕在鬓发间,她看着天上沐雨击霆诞出的黑龙,玲珑心中凛然,此番是到了生死关头了。 江河湖泊海,蛇蟒虺蛟龙,自有一方定理,各掌一方天地,以黄为尊,以青为正,以银为贵,以黑为邪。黑蛟潜于穷山恶水,逢山落难便拖入水中,吮其腋下鲜血至死,无青龙忠义,无黄龙至尊,无银龙高贵,黑蛟不成龙,若是成了龙,定是心术极坏,不惜与冥冥中不可言述之物狼狈为奸,助其为黑龙。 萧宁素心底浮起犹是少女红泥小火炉时读的那些志怪传奇,强定心神看向天上黑龙,果然是蟒身牛角,蛇腿四爪,利齿极多。蛟时尚且有两绺蛟须,化为了黑龙便是连龙须也蜕掉了,端是丑陋无比,见者生厌! 此乃恶龙! 渐觉真气匀转些许,萧宁素一抹剑脊鎏金纹龙,暗道我虽是女子,但胸臆间何时输过世间男儿,小时候读书知道黑龙无恶不作,反正注定是闯不过仙凡壁障了,不如索性拖一条恶龙去黄泉下做个代步,本是孤女一个,无所牵挂,干脆痛快地挥洒自如,斗斗这恶龙,好让让梓梓她们赶紧退回去,也算是有人心中牵挂,世间未亡! 素王指黑龙,她心萌死志。 “好!”身后韩瑜见状击节大笑道,七星剑出鞘,并肩站与萧宁素。他宗师底蕴远胜萧宁素,实力更是强上数筹,化龙风雨时单凭剑刃柱地便生生抗住了黑龙威势。韩瑜乃是司隶韩门子弟,熟读典籍,信的就是圣人所言,不语怪力乱神之事,但真遇见了,他不吝一柄青锋,先斩,再论其他。 “我尝遍山珍海味,唯独不曾尝过龙肉滋味,今日遇见了一条黑龙,宰了也无甚大事。”韩瑜朗声大笑道,此前他是为了求一个仙缘,如今黑龙挡道,壁障无门。这时就当勇屠恶龙,积来世福缘,更何况佳人在侧,七尺男儿那有退缩的道理! 不但他不允,手中青锋更不允! 冰面上探出一只冻地青白的手掌,风雨中坠入冰湖中的陈麟阁费尽力气地爬了上来,见天上是条黑龙,冀州大汉夷然无惧,“嗤啦”一声扯开上身氅衣,露出精铁锻造出的胸膛,双拳狠狠相撞,大声骂道:“老子看你是蛟倒还敬你一分,不要脸化做了黑龙,这会儿爷爷的孙子都瞧不起你条黑蛇。” 沐英默然地取下腿侧两支小戟,他不服气,他是冀州英杰榜第一,神州英杰榜前百,英杰有担当,既然弑龙珠没能屠了黑蛟,反而造就一条黑龙,那便由他亲手剜下黑龙首级,再谈破壁障。 陆续有落水宗师爬上冰面,宗师眼界阅历极是丰富宽广,识得天上黑龙,真气一振,十八般兵器真气缠绕,氤氲出巍巍气概。一旁都是同辈佼佼英杰,一同慷慨战死,也不负了一颗少年头!一腔烈血!萌死志! “父亲,恕孩儿未能尽责。”沐英低声喃喃,言罢望向天上极恶的黑龙,眼中全是漠然澄净,真气有如神霄,直冲天灵!身后宗师竟是眼前恍惚,呼吸间,沐英已在黑龙下首,百丈之遥,顷刻而越! 黑龙淡金龙瞳浮现深沉恨意,即是这凡人逼得它成了黑龙,若说黑蛟时尚有一线希望,黑麟蜕青,此刻它再无回头路! 枯萎似老树枝桠的前肢一展,极长的龙尾绞卷过去,好生勒毙了这个凡人,叫他明白,借外力是屠不了龙的! 沐英双臂如大鹏展翅,他天生神力,硬抗黑龙龙尾倒卷,吐气开声间,小戟削下无数细密龙鳞,“嘿哈”大喝,竟是撑开一线,翻身跃上了龙躯,大开大阖地扰地黑龙一时难以顾及。 见“神霄”沐英如此神勇,众人相视一笑,飞身上前,这黑龙便是只龙,也是龙中最不堪的,化龙尚是黑蟒躯体,半点神龙影子没有,连太华七步龙这等龙脉极其稀薄的大蟒都比黑龙有模有样了些。 黑龙张嘴一吐,一股腥臭黑水浇在众人前方,融地冰层沉陷,似一台纸砚倾覆,染黑了一缸清水,闻者皱眉晕眩。 萧宁素靴尖轻点浮冰,蜻蜓点水飘洒而过,黑龙化龙不久,实力较黑蛟时甚有不如,被沐英纠缠地死死地,吐出黑水后全副心神都在应对神勇无双的沐英上,顾不得萧宁素负剑冲来。 云上弦月! 真气喷薄,黑龙痛嘶,拼着沐英双戟刺瞳都一嘴衔住了他,利齿一嚼,咔嚓咬断了沐英一只手臂!断线风筝般坠了下去,再看萧宁素剑势起出,一截血淋淋蟒尾! 黑龙暴虐咆哮!回转身躯张嘴便噬,密密麻麻利齿看的人心惊肉跳,黏着糜烂血肉,想也不想,皆是落入风雨中的小宗师残骸! “呀!”素王剑出归鞘,萧宁素双手握素王剑柄,潇洒站在黑龙跟前,见它暴怒扑来,非是不躲不避,反而是逆势回击! 较一较,是我素王锋,还是你龙牙利! 洒起一片晶莹! 素王锋破黑龙嘴颌,削出一串玄色血珠,萧宁素疾步连踏,运足真气飞身侧过黑龙,素王向下插去,但听黑龙怒号之声不绝于耳! 萧宁素拔剑,她给黑龙做了个一线天,从头只尾都是素王刻出来的一道血槽,凤眸刚抬,心中一阵狂跳。腥风掠过,黑龙凶悍至极,耐着剧痛将龙尾倒甩回来,萧宁素身姿轻盈,险之又险地避了过去,龙尾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另一个前来接应的宗师,当即击得胸骨凹陷,口喷鲜血,倒在冰面上,眼见是不活了。 沐英断了只手,惨然大笑,夺过濒死宗师手中兵器,状若疯癫地再将冲上,鲜血淋漓洒透了湖上冰雪,黑龙见其立时舍了其他人等,一股黑水激射而出,将沐英整个笼罩了进去,再回首看去,堂堂英杰榜第一“神霄”沐英此时蚀得尸骨无存。 剩余六人纵然是奋不顾身,黑龙刀剑加身,浑身浴血,每逢伤势重一分,凶性愈重,到最后索性不再防备众人兵器,任其劈砍,只疯狂地拍打撕咬身上宗师,一炷香内又是一人惨叫着被叼进口中,咔嚓断做两截。 “当心!”韩瑜喊道,萧宁素一剑将黑龙蛇脚再斩数尺,只有一层筋肉垂着,正要乘胜追击,哪里料得黑龙凶悍回首,修长龙尾晃荡猛甩,纵是萧宁素横剑于胸,依旧是抽的倒飞而出,呕血不止。 欧阳与另一宗师顺着黑龙残缺龙尾顺势旋刃,黑龙一首撞翻了陈麟阁,淡金龙瞳漠然回望,惊得二人心悸凝固,黑龙龙首一张,腐臭黑水将自己龙尾连着二人一块蚀融,咆哮声震人耳鼻溢血。 萧宁素单膝跪地,勉强擦去唇角鲜血,仅仅一刻,八人便只剩下她、韩瑜、陈麟阁三个,尽皆无力再战,柱剑等死。 黑龙残忍地盯着冰上三人,它改变主意了,不着急杀死蝼蚁们,它要抽魂炼魄,令害的它如此凄惨的凡人们永世不得解脱。 萧宁素、韩瑜、陈麟阁相视无言,无不是读懂了黑龙残酷心思。但他们宁可自裁也绝不会落进黑龙股掌中! 颤巍巍地擎起素王,萧宁素平静地审视着素王上鎏金龙凤,自十二岁起,素王便跟随着她,做过她的衣物架,被她埋在被窝里嗅过她的幽幽体香,也用它打过偷窥她的登徒子。 也随她浪迹天涯,策马前行。 若说有什么遗憾,便是没能让素王御剑霄汉,欠它一世潇洒。 若有来生,我做素剑,你做我主,我愿一生一世佩你身侧。 韩瑜七星剑架在脖颈,看着萧宁素,与绝世佳人激斗恶龙最终并肩而死,传出去是要永留千古的,他喊道。 “我喜欢你啊,萧潇” 萧宁素毫不意外,天上黑龙正舔舐伤口,不急一时半刻,这次她没有似往常气急败坏地劈了过去,淡淡地回道。 “老娘很早就知道了,下辈子我许你娶我。” 韩瑜咧嘴笑道,这辈子看来是不行了,下辈子能遇见她就是捆起来也要绑回去入洞房,羡煞一群小子们,嫉妒我娶个这么漂亮的女剑仙。 一旁陈麟阁正色道:“赶紧一起的,路上有伴儿,别让沐英他们下面等的急了。” 三人皆慷慨放声大笑,我等虽是不敌黑龙,但休想令我等折腰。 剑下有血,天上有龙。 远山长唳。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岫鸟凌天邑 清越如山间岫鸟啼鸣的鹤唳自太华壁障内响起,一瞬间声如一线泓泉,叮咚悦耳,其上腾御一道呵斥声! “孽畜!安敢如此!” 声未尽而火烧烟霞先至,素王锐气尚未漫上萧宁素玉颈,一道莫敢抵御的叱咤即刻将黑龙惊地龙形不稳,哀鸣间坠落在地! 一喝之威,竟至于斯! 萧宁素目力尽处便是太华壁障,受千里鸿音一喝之威,壁障如池塘涟漪水波不绝漾起,一点赤芒自极清雪山现出,眨眼间将壁障渲染成一幕沁红绸缎! 再看黑龙,瑟瑟匍匐在冰层上,哪里顾得上萧宁素三人,观其后肢立起,前肢低下,龙首深深埋进冰湖,这是在臣服于那烟霞主人! 一团赤火自壁障内灼烧开来,惊起流云蟠龙,瞬间如岁月轮转,白驹过隙,萧宁素两颊清泪长流,被这团赤火照地凤眸紧闭,以她的低微功力哪够资格望着那遥遥出自太华内山的仙家神兽? 凤眸一闭,立时消去灼然要照瞎双眼的赤红,仿佛午间小憩时对着暖阳般的温和舒适,全身暖流拂过,暖融融好不惬意。 锐气锋肌肤。不知为何,萧宁素心中并未掀起多大波澜,赤红烟霞飞出,黑龙倒地,实则仅是短短数息时间,她只隐约瞄见了一团赤火中有五彩翎羽,旋即红光大盛,任谁也睁不开眼睛。 胸口云纹玉雕突然间晃动起来,有道道神似真气却又多了遐然宁远的气流逸散而出,洗刷在萧宁素肌肤上,如三月春阳除人一冬懒怠,朝露滚动不外如是。 素王归鞘,萧宁素握住云纹玉雕,雕上蟠龙再次张牙舞爪起来,指头轻轻地有些刺痛,蟠龙竟是化作一条小虬,缠绕在手指上,倏忽钻进指肚里,又探将出来,重新蟠伏回玉雕,而玉雕流云摸去却从蟠龙青云,腾腾挪转成卧龙惊云。 “大胆黑蛟!私通幽冥!”耳中传来浩大磐音,钟鼓齐鸣,王侯礼乐。 “孽龙!可知罪!”岫鸟唳鸣,煌煌如凤鸣岐山。 萧宁素眼睛悄悄地睁开了一丝,黑龙蜷伏,一团赤火上有八卦道冠冲天而立,定是太华仙人无疑! “啊。”萧宁素惊呼一声,这一丝缝隙睁开便让她眼睛剧痛,心中不敢稍起不敬。剧痛一瞬即逝,像是一个警诫。 “小龙,小龙,知罪……求真人念在小龙修行百年不易,饶小龙一条性命。”黑龙哀哀说道。全无方才凶悍暴虐,在赤火前害怕地和稚子逗弄的蝜蝂一模一样。 仙人喝道:“本是罪蛟,还敢私自晋升黑龙,罪无可赦!” 黑龙嚎声未及半晌,赤光覆盖山湖太华。 “以下犯上!罪加一等!” 熊熊烈焰灼得萧宁素发丝“嗤嗤”作响,甫先是凛冬彻骨寒风冻地众人通体冰凉,这时烈焰乍起,则是流火七月,一冬一夏,一寒一暑,仙人之威,翻天覆地! “孽龙孽龙,羁押百载春秋可出狱轮回转修,心术端正下未尝不可黑麟蜕青,五百年后劫数来临也有一线生机升作青龙,奈何欲壑难填,明知黑蛟不可化龙,亦要通幽冥之力,此刻魂魄被彤儿烧地灰飞烟灭,又有谁人叹息?” 萧宁素眼前赤光逐渐消散,依旧是不敢睁眼,生怕再次冒犯了太华仙人,灼瞎了她的眼睛。 “无妨,尔等睁眼便是。”仙人道。 萧宁素睁开眼睛,抬头望向仙人,原来那赤火是仙人座下神兽,身高九尺,冠有四缨,通身绯红微燃赤焰,身旁三丈渲成了绚丽红霞,而座上仙人,无论萧宁素如何定睛细看,都只能看见那冲天而起的八卦道冠,仙人面目似有云霞萦绕,不可轻视。 靴底坚实,萧宁素愕然地发现偌大无垠冰湖竟是凭空消失,她所站在的乃是一望无际的浅谧草原上!低头看去,绿芽菲菲,生机盎然! “尔等三人已过我道宗第一重试炼,快快通过虚天障,须过第二重试炼方可真正纳入我道宗门墙。”仙人淡然说道,一句话说的劫后众人心神剧震。 试炼已过?纳入门墙? 三人惊喜之下,不忘郑重对着仙人行礼,谢过仙人救之恩。 “佩剑女子,上前来。”仙人突然说道,对着萧宁素淡然招手,言出法随,萧宁素心神微动,上前几步,站定在仙人鸾鸟前。 “为何有我道宗信物双龙雕?,详细道来。”仙人显然是穿过壁障的一刹那便察觉的萧宁素身怀不该属于凡间之物,敛声如线灌入萧宁素脑海里,韩陈二人无从听得仙人话语。 萧宁素忆起旧年恍如隔世,犹是青葱少女贪睡时,莫名其行救下一个路过公子,杯茶温沁,素包六文,与这玉雕,与那“天一道宗”。 仙人问起,萧宁素自然将从前之事和盘托出,解下玉雕放在掌心,丝线垂悬。 仙人听罢沉吟片刻,言语中却是多了一丝烟火味儿,说道:“想不到师弟红尘历练一趟竟有诸多因果,既然师弟将他之蟠龙雕赠予你,想必是要提携你入我道宗修行。“ 说罢,萧宁素直感五脏六腑七窍百脉被一盏明镜倏忽照过,无所遁形,不由得面颊微红,低声道:“上仙可否告诉凡女,徐阳,不,徐上仙如何了。” 仙人回道:“徐师弟?自然是无碍了,嗯,徐师弟识人颇明,稍稍查探便能察出你资质不凡,有仙道灵根,但规矩不可废,自行越过虚天障,通过了第二重试炼,才算是道宗弟子。” “至于这双龙雕嘛,你一路至此,根骨心志皆是不凡想来第二重试炼也是难不倒你的,你且好生收着,守好了这份福泽,日后自然有机会交还给徐师弟。” 萧宁素捧着玉雕,有些泫然欲泣,玉雕不再是流云蟠龙,化成卧龙惊云。 “仙道苍茫,过了这虚天障,尔等不再是凡人,再无凡间烟云,可要想好了,踏过了,再无回头。”仙人骑鹤,高声道,座下神兽双翅一震,流霞乍起,唯余赤霞绚烂。 上山为仙,下山为人,世人皆知无限风景在险峰,却何曾念得脚下厚土,凡间有云一入侯门深似海,昨日朱颜,今日白发? 柔荑放在太华壁障上,素王挂肩,最后回眸一眼,望向了莫桐梓四人,萧宁素朗声说道:“璎珞姐姐,我的‘赤鸾’剑送给你了,记得我教给你的剑法!” 莫桐梓美目泛红,分外不舍萧宁素就要离去,此去一别经年,仙凡壁垒,也许她白发老妪时,萧宁素仍是绝世佳人,但她依然由衷地为萧宁素感到欢喜。 窦连城与司马撄宁二人挥手告别,司马撄宁脾性不改,赖皮道:“韩瑜那小子也说我想说的话啊,萧潇你下辈子可要嫁给……”话不待完,司马璎珞抡起赤鸾剑鞘砸的他满地乱跑,远远地还是传来“我也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莫桐梓拿起她的翠竹笛,十指一抹,太华冬景消去,重又回到从无冬夏的太华盛景,她婉转奏起一曲轻扬。 白露为晞,鹧鸪高飞。 阳春三月,萧宁素穿过太华仙凡壁障。 第一卷《燎沉香》终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似我旧人间 十二岁那年的冬天。 她不知道那年究竟下了多久的雪,也记不清她究竟蹒跚了多久的风尘,但是她记得月白衣襟从未有温暖过的时候,无垠寂静中也从未有过任何异色,或许是连上天也不忍打扰,要一直一直地飘下雪来,最后,只有她,染成了炭黑色。 那年,冻死了好多人,好多孤儿,好多无家可归。 她蜷缩在街头巷尾,朦胧的眼帘中走过许多冷漠萧瑟的行人,无不是拉高了衣领,撑直了油纸伞,匆匆行在青石板上,从未有人舍得稍稍偏移一个眼神,镇子里越发安静,除却雪的寂寥。 好暖和啊。她想道,但是她明白,只有人在快冻僵时才会感到由衷的温暖,如果她沉浸在施舍下的臆想中,毫无疑问,她会成为路边千千万冻死骨的中一个,或许开春了,会有一朵迎春盛放在她埋葬的乱石岗上,妖艳地惊人。 但是那都不重要了,天上的鸿雁也许是她的下一世。 她想活好这一世。 她伏在青石板路中,幡子上噼啪出烈风卷卷,她转头望去,依稀间有饭铺堂倌在吆喝着,还有那笑靥如花,炭火融融,“宝宾楼。说的是宾至如归,可是她这副小乞女的模样,谁容她做宾客呢? 眼前惘然,脑海困乏,她想索性沉睡过去,做一个久远漆黑的梦,待她一觉醒来,她会是大家闺秀,黄紫公卿的掌上明珠,是那绝代佳人,石榴裙下拜伏着百万男子。 微微晃了晃,她看见另一边晦暗幽邃的屋子,无数雪花缀在墙壁上,她讨厌白雪,厌憎白色,她要一袭红裙,牡丹簪翎的剑舞歌姬。天上白玉京,大珠小珠落玉盘,病西施弱柳扶风,她不愿,不愿是孑然伶人。 于是她要转过头,朝着宝宾楼爬去。 “这是谁家的小女娃,一定是冻坏了,掌柜的,我盛碗热汤给她暖暖身子。”堂倌应是看见了她,丢下手中活计,怜惜地蹲在她身边,递来一晚热气腾腾地菜汤。 她看见了浑浊菜汤中一个满脸干涸血痕的披发孤女,也看见了汤中起伏翻滚的白菜梆子,甚至有一些肉沫,雪花顺着她重新淌出来的眼泪,掉进了碗中。 多少人为求一碗果腹菜汤而卖儿鬻女,而她面前放着一个瓷碗,盛着的是一份生的希望。 即便是耳后有叮咚风铃悬在窗檐上,串出二三清脆,她也没有理由应该回头,她行过了千山万水,最终,身前三尺,就是所求的一个栖身之所。 她捧起了瓷碗。 摘星台上,她拾阶俯玉础,凤阙翥鎏金,观璀错星辰,承露饮罡风。执剑而圜甲士,鬓凤而簪龙玺!九百丈高台而闻万千高呼,赏校猎于上林。 近侍叩首,双手呈上一只宝匣,她漠然启开,黑袖玉甲拈起匣中赤黄卷轴,上有神州舆图十三州,臣民亿亿万,再看边塞疆域,有百万甲士枕戈待旦,夙寐而待一纸诏书,惊起狼烟烽火,盼冢冠于祁连,奋泰武耀威灵,血战而定塞外霜雪,午门献俘!搏一世功名! 朱笔在手,只需龙飞凤舞一个字。 “战” 即有亘古六合,统御万代。 另有玄墨卷轴,幅员不止神州十三燕云十六,但有塞外烟云海外淼波,从无际线,甲士汇朝歌,艨艟聚临淄,万国来朝盛世气象,她微皱峨眉,身旁近侍惊恐跪下。 墨笔在侧,端正行楷一字。 “和” 摘星台下无数甲士齐声呐喊,声彻天地,令行禁止。 “战!战!战!” 为何不战!有精兵百万,名将掌印,堪平塞外,青史留名万古流芳,令神州一统我道昌隆,勋绩于麟阁,画像于凌烟,举国上下,即盼一战! 朱砂滴落在赤黄卷轴,她凤眸一凝,仿佛是看见了边疆将士互相依偎抵抗寒风,都护铁甲冷难着,梨花不开,无树可开。 但神州黎民千百万,何须在意些许?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有不染鲜血?! 朱笔落下。 钟磬渐远,她佩着剑信步走在渭水旁,虽说渭水不如大江大河般波澜壮阔,东汇四海惊涛骇浪,但自有一番风华,正值阳春三月,柳絮红杏,行在河堤上有才子佳人并肩而行,言笑晏晏。 “我听说周家的大儿子周处,听闻渭水有恶蛟,当即是持戟下水斗了三天三夜,最终是人死蛟亡,一下子除去了两害,可谓是一大喜事。”有人说道,附议者甚多。 她有些不喜,但毕竟是渭水本地之事,她一介女子却不也不好多问,转念一想,似乎是忘却了她此行终点,左右是时辰甚早,她也不在意,寻了个茶摊坐下,一盏清茶品着。 早春时节最难应对是老天爷,一个不对付就要落下雨点,路人原以为是春雨细如牛毛,打湿了也不在乎,没想到是渐渐地下大了,很快,河堤上不见了人影,雨帘蒙蒙,多有旖旎。 一盏茶尽,一卷书完,她将《春秋》放回背囊中,提起长剑走出了茶摊,雨势刚消,路上仍有积水,她反倒是起了小孩子玩乐之心,靴子踏进水洼中,跨唧跨唧地溅地泥垢斑驳,不顾路人诧异眼神,就这么行过了河堤,走进了渭水小镇中。 她掩着嘴打了呵欠,走出了小镇,天色渐昏,方才在小镇上她赏了舞龙,猜了地摊谜语,还行侠仗义打跑了恶少救下了嘤嘤哭泣的少女,念及她是个女儿身,便没有去比武招亲了,但是手痒,连败了十个男子,费了好大劲才解释清楚了她真是个女儿家。 “子有车马,亦驱亦驰穹苍。”她唱道,可惜的是记性很差,下一句给忘了,于是她哼起了不成文的小调,至于夜晚投宿什么的,早抛在脑后了,她想起了她的归途,就在镇子外。 鼻尖嗅着新雨过后盎然无俦的草地,她鬓间簪了一支无名野花,欢喜地喊了一声,“喂—”音拖得极长,空旷的原野隐隐响起了回音。 她眯了眯眼,望见了远处云山雾罩,清灵缭绕,有雕梁画栋,琼楼玉宇,仙鹤振翅,偶有虹光一线飞过,散做道道清光,将这天渲成了天上天,将地染成了厚土,将这远山,将这太华,朦成了仙境。 萧宁素醒过神来,她理了理发鬓,有一极清朗的布衣木簪男子抚了抚身旁仙鹤,微笑着对她道:“师妹,这就是太华。” “我天一道宗。”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共兰台白鹤 “上仙……见过上仙。”毕竟是犹然凡人,哪里敢在真正的太华仙人面前放肆,萧宁素有些拘谨地行了一礼,敛祍施礼道。 木簪男子洒然一笑,虚虚一抬手,萧宁素便感一股无形气劲将她托了起来,站定了,正好是四目相对,将木簪男子与仙鹤收入眼底。 虽不是剑眉星目,令人过眼不忘,木簪男子面容安逸,眉目间自有一道书卷气萦绕,若不是在太华中遇见了他,倒更是觉得这人应是在书阁中熟读经史子集,稍低凤眸,男子佩一柄翠绿竹剑,该是个负箧书剑郎。丹顶鹤啾啾地鸣了几声,蹭了蹭木簪男子,得了主人赞许,缓步走上前来,温顺地将修长鹤颈歪在萧宁素身前。 “她这是朝你问好,无妨,师妹摸摸她。”木簪男子笑道。 萧宁素黑瞳一转,轻抚仙鹤脖颈,哪知仙鹤促狭啾啾一声,将萧宁素叼起一甩,抛上了半空。 “啊~”萧宁素惊叫出声,身形正要坠落,仙鹤一展修白羽翼,高亢唳鸣间将她驮在背上,一阵长风掠过,仙鹤腾云而起,倏忽振翅飞上了九霄之上。 萧宁素良久才睁开凤眸,她有些畏高,一想到彩云之下就是万丈高空,掉下去肯定要粉身碎骨。紧紧地环住仙鹤脖颈,脸庞贴在上面,蹭这仙鹤柔软顺滑的翎羽,惹得仙鹤颇为无奈地回头啄了一下她。想道本仙鹤驮了不少凡间女子,无不是个顶个胆大,恨不得爬上本鹤头顶上来采一些鹤顶红回去,唯独你这姑娘怂地很。 长风将她的黑发拂下了缎带,顿时萧宁素及肩秀发纷纷扬扬飘落背后,她斗胆伸手探向近在咫尺的云彩,丝丝缕缕的雾气缠绕在指尖上挥之不去,尝了一点,嗯,是甜的。萧宁素偷看向仙鹤,见它专心致志地御风而行,懒得管她,抓了一大朵白云放进嘴里抿着。这月余吃不着糖果甜点让她分外难过,这时先从太华白云上捞点利息回来,越尝越有甜蜜滋味,她想着那天真能御剑凌空,不如先采几片云朵做茶水尝尝? 萧宁素或许想不到,她的这一个念头栓在了脑海里,日后可苦了太华行云布雨的诸多青龙,每逢萧宁素回宗,便要东躲西藏,生怕被这个小姑奶奶捉了回去,养起来做茶水童子,届时大大地丢了龙族颜面。 朝采日月,暮洗清秋,乘鹤揽云,不过如此。观俯首苍苍,缱绻之我轻琚,皓腕攘袂步云来,高声且冯夷,江河湖海,何处为我玉庭? 萧宁素渐渐地放开了胸襟,愈发感到乘仙鹤上九霄的奇妙,在她的词典里,胆怯是不可能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于是她心情舒畅下,仰首长啸,传过了千年积雪,莽莽群山,葱葱山林,皎皎沧海,也传进了那雕梁画栋中。 清啸渐止,这一声仿佛倾泻.了她十九载心中戾气,从赵家镇一介孤女,到仗剑游行的赤鸾剑,到太华冰湖战黑蛟,她虽是巾帼,却不输须眉一分,一路闯过,一路炼心,姿容绝世,她步步行过,皆是深深印记。 仙鹤岫鸣,木簪男子并肩骑在另一只神骏白鹤,区区千丈凛风于他而言自然不过是拂面春风,微笑道:“师妹,你可知太华有几重?” 萧宁素掰了掰手指头,太华外围千里,世间传言内围即是仙家居所,凡人不可入内,她如何知晓呢,只讪讪地说道:“凡女……不知。” 木簪男子衣袖轻摆,微笑间,萧宁素身周烈烈劲风即刻消弭,只漏进了些许清风,说道:“师妹既已真正入得太华内重,乃是道宗门下弟子,与凡人所隔山海,自当端正心态,不必拘谨,唤我林竹林师兄即可。” “林师兄。”萧宁素说道。 含笑应过,林竹一指身下瞬息而逝的无数山峦,远方雕梁画栋在萧宁素醒转心神时便已遥遥在目,此时仙鹤振翅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仍旧是不变丝毫。 “太华九重天,所以太华又称九华。虚天障是第一重,至第二重到第五重,是道宗修士日常修行居所,六七八重天则是道宗诸多秘境洞天,非有真人真君不可轻入其中,其中祸福凶险并存。” 萧宁素听的迷糊,问道:“林师兄,这还要飞多久?” 林竹也不见怪,太华广博无边,休说他一个尚且未破炼精化气大境界的开灵修士,就论执掌三十三峰三十三宫的真君们也未曾听说走遍了太华,非得是道宗掌门,和两位神州无上道尊这般的高山仰止的仙路大能方可真正地负手云端,观尽了太华这古仙遗迹。 于是林竹耐心解释道:“师妹莫急,我们身处空间乃是受须弥芥子掌控,太华山门是在眼前不假,但凭借白鹤飞翔之速,约莫要二三个时辰才能堪堪抵达。” 萧宁素心中讶然,这么一说岂不是自壁障始,她要越过数千里之遥?望向云下群山,白雪仍积于巅峰,群青峰而不朽,时有错落葱郁,深吸一气,周天真气都运转地岂止比外界快了十倍?往常勤勉打坐一夜方能回复真气五成,这时心猿意马间,真气充盈,通体舒泰,果然不愧是仙家太华。 “虚天障外是太华千里外围,师妹一路登山时该是受到了太华阵法颇多考验,其实早在道宗十年一次轮转阵法,允凡间仙苗登山时,考校便开始了,越过了八百里的凡人都在宗门关注范围内,若是坚持到千里壁障,观其根骨心志,择优进盈天别院中修习,待补足短板后再正式授予道法诀窍,开灵之后即是修士。” “而照师妹这般,斩去壁障阵灵者,自行越过壁障,又过了虚天炼心的绝佳道种,道宗会直接收入各三十三宫内,待洗髓照灵后,引出第一缕灵气入体,师妹即算是正式的入我仙道了。” 萧宁素心中振奋,旋即问道:“师兄,何谓‘灵’?” 林竹微愣,颇有赞赏地回道:“问得好,灵乃天地造化,万物玄妙,招手云彩为灵,座下仙鹤为灵,山河湖海为灵,草木走兽为灵,你我,同样是灵,开天辟地间,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三才,三才生四象,四象生五行,五行生六合,六合生七星,七星生八卦,八卦生九宫,九九归一,一切归十方。这便是天地轮回之大道,师妹,你可知天地中最多是何物?” 萧宁素毫不犹豫地说道:“气。” 林竹击掌道:“说道极对,清者为气,浊者为尘,所以开天化地,灵蕴于万物,气中自有灵,而我等修士者,即是观天清地朗寒交暑替内中之灵,撷取内中之灵化入自身,若是人融于灵,悟灵启灵,即是修士第一境,开灵启光。灵入己身濯污洗髓,开灵旋照,再身具道体,方是融合,如此循序渐进,延年益寿,增长法力。” 凤目一挑,萧宁素狡黠地问道:“那师兄是何境呢?” 心道这师妹分外有意思,闲来无事时做了道宗接引修士,历年自虚天障接引凡间道苗少说也有数百人了,十有八九惊地连话也说不仔细,哪有人敢这么迅速地熟稔起来,一问一答间渐渐引到了“上仙”修为上,于是心中一动,生出考校之意。 “我将周身气息外放,我看师妹可否猜出。”说完,宛若风木萧萧雨滂滂的玄妙意味弥漫而出,衣袖韵律鼓动,隐隐地笼罩了一层似有似无的晕泽,林竹手抚白鹤,示意无须疑惑。 萧宁素转过身,摸出束发缎带,轻轻地在黑发上一系,缎带一勾一放间,自将纷扬秀发服服帖帖地披在肩后。 “我看师兄气息勃发,白鹤惊讶,云彩纷往,显然是对‘灵’有所感悟,那么想来定不是第一步‘启光’,再者师兄布衣木簪,衣不染尘,面如俊玉,神气清逸,也不会是洗浊去污的旋照,既然师兄不曾说过开灵以上,最终算来,应是融合无疑了,而且是距跨入下一大境界只有须臾之功,师兄,我说的对不对?”萧宁素说道。 “好!说的一点不差!不枉是破开虚天障的菁华,我之修为正是开灵融合之巅峰,再则就是破境过天门,成为那真正的御器修士。”林竹敛去气息,赞许道。 “师妹算的极准,果然是冰雪聪明,不囿于表面平常,知晓举一反三,想来是资质极好,道宗又添一芳华女修!”林竹朗声笑道。 “我与师妹甚是投缘,太华修行虽说是一切有道宗支应,采气锻身。但终究是有一应繁杂事物需一颗玲珑心应对。左右我不久便该闭关冲境,许多东西也是用不上,索性赠予了师妹,盼师妹勤勉修行,同时谨记,修行在个人,莫将凭借外物依靠他们作为了立身之本。”林竹解下腰间锦囊,送与萧宁素。 “这锦囊乃是芥子锦囊,内中自有一方小小数丈空间,师妹启出灵根引得灵气自然是能逐步启封锦囊内容,我放置了诸多典籍,无事时多多读书。”林竹告诫道,萧宁素自然拜谢一番,感谢师兄相赠。 二人乘鹤高飞,林竹不吝告知萧宁素修行诀窍,萧宁素也将凡间之事说于他听,原来林竹也是凡间被仙人渡来,已有数十年不曾归家,岁有不惑。 如此二三时辰后终于是仙鹤飞低,落在一座直耸入云,仰首不可望其顶的高山脚下。 林竹笑道,手微抬,说道:“太华山门已至。”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拾阶俯玉础 轻捋白鹤翎羽,仙鹤喔喔地鸣了几声,低头蹭了蹭萧宁素脸蛋,似是在告别,随即与林竹座下白鹤一道振翅消失朦胧云气中。 “会常见的,太华幅员辽阔,未能御物御气者光凭脚力恐怕是要数月才能走出二重天,生长于斯的白鹤有灵,自是驮载修士往返。”林竹见萧宁素微微不舍,便说道。 山门渐有着装与林竹如出一辙的修士,多是道冠束簪,眉目清秀,赤玄不一,但若是仔细看去,不难发现衣袖皆有云纹,佩有玉雕。见到林竹与萧宁素,无不是或点头致意,或拱手行礼。 萧宁素左顾右盼间,如她一般的越过壁障的凡人不少,粗粗一算光是目力所及处就又不下两手之数,但却是看不见韩瑜与陈麟阁,于是将他二人经过与容貌描述一番,说于林竹。 “越虚天障时自会有阵法形成虚天炼心,若是说壁障之前是考校毅力本领,壁障之中则是考验问道之心,逢人长短不一,先后跨出自然是不同的,一旦心性不佳者迷惑在虚天障内,阵法放出便是要先行到道宗属下盈天别院内受夫子教习,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才能正式修仙,如师妹这般钟漏轮转三次便破障而出者,此次开山也不足十个。”林竹说道。 默默地祝愿韩陈二人好运,不,萧宁素一想起韩瑜好死不死地嚷嚷的废话,更有甚者她一时心血来潮应了什么来生容你娶我之类的鬼话,恼从心头起,还是祝愿这小子去老夫子戒尺下待上几年,把住嘴巴,也好几年后揍得他不敢还手。 萧宁素抬头望着不见峰顶的山峰,走近了通天石阶,蹊径通幽处,一座蟠龙卧凤的白玉山门横亘在山麓,高九丈一尺,正中大书四字“一九玄黄”。 林竹低声道:“师妹,好生参悟参悟这‘一九玄黄’四字,道宗新进弟子甫入山门皆有一次机会心神牵引,观祖师亲笔,有大气运大机缘者得千分一二祖师感悟,可谓是福泽无穷了。” 望着九丈山门上尺许行楷,一撇一捺间遒劲无比,韵味流淌,不用林竹提醒,萧宁素也渐渐地心神缠迷进其中,整个人入定一般站在原地不动,往来太华修士自然不会打扰她参悟,皆是刻意放低了脚步,噤声走过。 不知几多苍茫前,太华只是一片莽莽原荒,山林凶恶,人烟罕至,休说是仙家福地,大沼恶地倒是十分形似,黑蛟异兽盘踞,天无有白鹤,地无有葱郁。 某日,有青衣仙人一路高歌踏空而来,佩剑饮酒,豪放不羁,过太华时竟然有一条九头蟒龙暴起偷袭,一人一兽激战三天三夜,终究是被仙人手中青锋斩下九只龙首,本欲离去,修为通天的仙人察觉到太华金玉其内,败絮其外,遂以大造化大功法,剑起惊鸿,一剑锻出通天山路,坐于太华极高峰顶参悟修道,门下弟子纷至沓来,破境飞升时随手一书“一九玄黄”四字化作太华山门镇压气运。 年轮流水万年时节飞逝而过,萧宁素仿佛是默默旁观了太华自莽莽群山起,被无数代太华修士锻造成如今的洞天福地,灵气满溢之盛景,心中一股钦佩之意油然而生。 萧宁素睁开凤目,黑瞳凝实,林竹颇有几分期待,也不发问,等着萧宁素彻底回过心神。 “一九玄黄……”萧宁素默念道,照字义而言,一是万物起始,九是天地至尊,玄为天,黄为地,大道至简,本是极为简单朴素的四字真言,萧宁素于万年太华中做了一个旁观过客,修士仙人如走马灯花一日长安尽,唯独是“一九玄黄”仍是不知内中深意。既然道宗祖师将这四字镌刻于高有九千丈太华首峰天一峰下,想来萧宁素区区一犹然凡女,悟不出也正常不过。 萧宁素摇了摇头,言道自己只看尽了万年太华,并未悟出“一九玄黄”何意,林竹听闻也不惋惜,只提步攀登起通天石阶来。林竹做了多年接引修士,休说是过的数百上千新入道宗弟子悟不出,偌大道宗恐怕也无人悟出。倒是他难为了萧师妹。 石阶蜿蜒,山道清幽,主道山路边分出诸多疏离小径,萧宁素偶有好奇想要尝试着踏进疏离小径中,向来温和的林竹一反常态,正色言道主峰山路外小径非是真人道君洞府,便是连他也不知晓的秘境归处,若是不识阵法者随意乱入,轻者迷踪其中,重者触动重天禁制,生死不论。 萧宁素吐了吐舌头,连忙认错。林竹见萧宁素多有余力,脚尖连点,在曲折石阶上一步数阶,萧宁素提起真气,紧紧跟在林竹数尺开外,好在林竹只是叫她无心多想其他,刚好不好压在她极限上。不出一个时辰,萧宁素香汗淋漓,周天真气急促轮转,哪有刚才一气流转体内数里的气概。 “一长三短,酝酿气息,眼观鼻,鼻观心。”林竹指点道,萧宁素强自忍住沉闷感,照着林竹所言,少顷果然是轻松了不少,坠在林竹一丈外,林竹此时已是一步十阶,堪是跃起跃落,萧宁素咬着牙不肯轻言放弃,丹田气海隐沸,堪平一步七阶,饶是如此,还是需林竹刻意微缓脚步。 “天一峰三千丈山腰处即是终点,紫气殿即是你要去的地方,内中诸多真人,我与你说些之后的紧要之事,免得你届时一问三不知,一个小姑娘白白地丢了颜面。”觉得有些太过和颜悦色于萧宁素,致使她失了几分应有的敬畏,林华语气微严地说道。 “道宗乃是修道问仙之圣地,虽是没有凡间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束缚,但礼不可废,你进道宗最晚,所以人人皆是你的师兄尊长,见长辈须敛祍端正行礼,称‘师兄’‘师姐’,称己作“师妹”再往上则是真人真君,己为”弟子”不得丝毫冲撞。我们去往的紫气殿平常值守真人是栖策真人与栖璇真人,两位真人是决定你修行之路通畅与否的关键,一应要小心应付,想着守定心神,莫失本心。” “神州仙道鼎盛,仙道与凡间皆有壁障隔开,非有紧要事宜,修士不往凡间行去,纵是入红尘历练多以遮掩修为气息,若是施展法术改换地貌山川水脉,七大仙门查明后定当是严惩不贷,轻者罚做苦役枷锁去长城待罪,重者削去修为直至魂飞魄散,所以师妹切记,我等修道是撷取天地之灵,而不是逆天伐地,我等是改命,非是逆天,更不可滥杀无辜,因果循环下早晚要雷霆加身。师妹,你可记住了?” “嗯。”萧宁素全副身心放在运转真气紧随林竹步伐,应了一声。 “神州有七大仙门,道宗乃是煌煌大宗,天一道宗,位处中原冀州,门下弟子数万,执神州道统牛耳,若是师妹哪天行走在外,定要谨记你乃道宗弟子,万事须有道宗弟子风范,不可堕了道宗威名!” “幽燕云之地是百战宗疆域,百战宗修士以力证道,是我神州修士征伐蛮夷的急先锋,东海青州是瀚海阁所在,未央宗于中州司隶,洗剑门多为剑修,宗门驻地在凉州祁连山,我知晓师妹心系剑法,我道宗万法云集,剑道底蕴浩瀚银河,师妹若是精通了其中一脉剑法,修至真人不在话下。” “南方是五行宗与青城山,二者关系紧密,不分彼此,常常合在一起作数,是神州南方仙门。” 言及此处,林竹顿了顿,语气罕见地有些凝重,说道:“至于最后一家仙门,地处极西,自成一体,与道宗齐名,是为昆仑。” 林竹提点了萧宁素行走道宗的一番规矩,又讲解了七大仙门除去昆仑的概况,晨昏交替,堪堪暮色时山径陡然现出另一条分岔,林竹慢下脚步,理正衣冠,挥手消去萧宁素浑身汗水淋漓,一股醇厚舒朗的真气灌入体内。 转过山径分岔,眼前豁然开朗,恍如是天庭琼宫,雕梁画栋,无数偏殿群星拱月般将中央大殿簇拥在中,上书灵动凤舞之“紫气东来”,林竹近前走进紫气殿中,只见一位手持竹简的蓝衣俊朗男子, 林竹躬身行礼道:“栖策师叔。” 栖策真人头也不抬,自顾自地读着手中典籍,萧宁素眼珠子一扫,见座上真人气息平常,一点真气修为的影子都未曾显露,莫非是返璞归真了? 过了一炷香时分,栖策真人才低下竹简,微微地扫了一眼底下二人,淡淡地“嗯”了一声。 出得紫气殿,林竹将萧宁素引至偏殿精舍前,说道:“今日已晚,师妹先行在此处歇息一晚,栖策师叔已识得了你,明日拂晓即是启灵大典,届时我自会引你去紫气殿,这一晚师妹好生休息,启灵根事关道途仙路,务必要整理好自身心态,丝毫马虎不得,切记勿要乱走。”林竹吩咐道。 送走了林竹,萧宁素反身扣上了精舍房门,从桌上倒起一杯清茶,缓缓饮尽,渐升皎月洒下一片清辉映在萧宁素脸庞上,黑瞳流盼。 (本章完) 第七十章.紫气观云霄 一盏茶尽,萧宁素扶着额头,连日劳累,自太华开山起,想想竟是无一日稍微舒心些,先遭崔渊明松涛崖截杀,九死一生地收拾了崔家众人,害的萧宁素险些又一次内火攻心而亡。不谈路上诸多异兽险途,便是壁障黑龙,若不是萧宁素机敏,或许她早化成一滩脓水,与沐英等人消逝在太华山湖内,做了鱼儿饵料。 数个时辰的乘鹤登山,纵有林竹师兄渡入修士真气,萧宁素丹田气海充盈,这般坐下歇息了片刻,难以抑制的疲惫困乏感涌上心头,见桌上有玉盒子,启开一看,端正放着三颗指肚大小的晶莹丹药,阵阵异香漫出,令人食指大动。 甫一打开,盒中丝弦“叮”地松开,眉头一动,一道神念传进萧宁素脑海中,浮现起这三颗丹药述略。原来盒中丹药是仙门修道炼气士所必需的辟谷丹。修士餐风饮露,炼化天地灵气入己身,自然是不可为凡间杂食污垢了无暇道体。将日月精气化作辟谷丹后,一颗足可消去一日肚腹饥渴。 既是如此,萧宁素拈起一颗辟谷丹,入口即化,霎时疲乏之感一扫而空,连心神困倦之意都消去了不少。 阖上匣子。眉心微微刺痛,萧宁素旋即转头看向了床榻,不知何时锦衾上置放了一件道宗黑白玄色道袍,一股浩然神念在脑海中缓缓展开:汝既入太华,即为道宗弟子,谨记仙凡有别。” 萧宁素凤目微垂,凡尘于她而言并没太多可以留恋的,梓梓她们身为小宗师不必担忧安危,日后修炼有成,或许能找到她们授予修仙之法,她性情清寂,唯有二三知己牵挂。 不知怎的,她遥遥地回忆起了赵家镇双宝街,宝泽兵器铺中的百件兵器,那个老旧结实的红木柜台沁着她小憩时留下的馨香,内屋里背着爹娘藏着志怪传奇的小抽屉,娘亲早就知道她偷偷摸摸地拿压岁钱买的小说,但娘亲宠着她,还给她贴心地放了些小蜜饯。可是自从爹娘走了以后,她再也没有翻开抽屉的小惊喜了。 十八岁离家时,她肩后挂着素王,回首泪眼朦胧地望着家中小院,犹记得斑斓蝴蝶落在素王剑柄上,她那时想最怕物是人是时却要不得不走。她离去锁了院门,或许有朝一日尚有一丝可能小院无恙,可宝泽兵器铺她是没有锁的,谁知道是否故地重游间,一切推到重来? 解下布缕斑驳的罩衣,青丝垂落在肩头,萧宁素在镜中看见了自己宛如庭中新雪的肌肤,凡尘不知多少人为表思慕,宁愿自刎于江河之畔,只盼佳人稍加挪步,若萧宁素要过得一世荣华,实在是易如反掌,她乃女子宗师,开宗立派,风光迎娶皆是能保喜乐安康。 她不愿呀。 她应是御剑素王,一剑悬停九天上,女子情思也该在太华巅峰托腮望明月,一盏云雾,一柄素剑,并一览素衣无暇的女子剑仙,千百年犹然是红颜绝世。 素王挂在她肩后时,她就已注定不是凡人。 崭新道袍贴在肌肤上,丝丝清凉,细风涤荡,将萧宁素身上灰尘污垢尽皆除去,簪起黑发,绾起凌虚髻,萧宁素并没有抬眼看向自己的容颜,她直觉地,应是不必了吧。 辟谷丹化作饱腹感填充,萧宁素耳清目明,回首皎皎明月,清辉遍地,萧宁素纵有一丝困乏感觉,也飘然无踪影了,夜幕甫升,左右没有志怪小说,干嘛这么早歇息呢? 至于林竹的告诫,萧宁素又不是要去偷摸做什么鸡鸣狗盗,殿前转悠转悠,比较比较仙凡明月有何区别,悄悄地将屋门打开一丝,果然是寂静无声,当下便蹑手蹑脚地出了紫气偏殿。 太华天一峰乃是神州首推仙门,天一道宗的本宗驻地,无数大能修士坐镇于此,哪敢有宵小之辈敢放肆,兼有太华虚天障,妖魔鬼怪不得寸进,道宗修士乘鹤揽月,就顺便做了巡夜之责。 萧宁素换上了道宗弟子道袍,本是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一路上碰见了陌生道宗修士,又有谁舍得刁难她?七绕八绕地,萧宁素是个路痴性子,索性一口一个师兄师姐,跟着他们出了紫气殿。 “师姐我先走啦。”萧宁素眉眼弯成月牙,提步一溜烟地跑地飞快,直将顺手将她带了出来的道宗女修一阵好笑,心道这是哪峰哪宫,哪位真人真君心爱的小徒弟,由着她满太华地乱窜,明日紫气殿众多真人驾临,主持启灵大典,磕磕碰碰了小姑娘,倒也落了些面皮不是? 捂住扑通扑通乱跳的小鹿,萧宁素忍不住夸夸自己真是临危不惧,有惊无险,不对,顺顺利利地跑了出来,不过怎么回去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不过一路过来紫气殿这么多空屋子,随便摸进去混个一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夜风疏朗,萧宁素欢喜地展开了双臂,沉醉在太华清灵中,偶有遥遥天籁丝竹之音传来,萧宁素随意寻了个山石坐下,望向丝弦漫处,看来并不止萧宁素一人起了悠闲心思,有师兄师姐如埙如篪,琴箫合奏呢。 脑袋搁在叠起手臂上,萧宁素支着耳朵倾听着随风时有时无的乐声,暗想自己日后是不是该学门器乐,梓梓她一支笛子吹的低回激昂,司马璎珞没事就在与司马撄宁斗嘴,他们二人都是司隶关中人,精通筝乐,窦连城能将绿叶吹奏出一曲清音来,这么一算,好像只有她不学无术了。 念及旧人,萧宁素心情稍稍低落,不知他们四人如何了,韩瑜、陈麟阁这两小子磨叽了一天都没看见影子,真是两根废柴。 布靴踢了踢脚边石子,翻落进三千丈云霄中,萧宁素见状歪头,想着干脆坐崖边好了,反正掉下去也肯定有仙人白鹤来救她的,既然今夜要做个小姑娘,那就做到底吧。 于是她坐在崖边,晃荡着露出一线粉嫩的小腿,三千丈山峰在凡间已算的是五岳之极了,然而太华天一峰足有九千丈之巍峨,三千丈山腰处即可触手云霄,萧宁素拂下身周云雾,缠在手指一抿,依旧是甜丝丝的。 没过多久,萧宁素身周云气被她勾地干干净净,仿佛是怕了这个小姑奶奶,周围云雾散地远远地,萧宁素气恼嘟嘴,扶着崖石,就要探过去扯下一片来,浑然不觉大半个身子都悬在而来崖外千丈高空。 “呀!”萧宁素轻喝一声,眼前云朵触手可及了,她不管那么多,直接伸直了手臂,指尖刚摸到,那白云却滴溜溜地化成了一条绳子,捆在腰间,将她拽回了崖边。 “事不过三。”萧宁素被拽了回去,果然是仙家太华,凡事有法术照应,萧宁素更是不怕,干脆退后几步,要蹦上飘离开的云朵,刚一跃出,又有一道云绳将她拽回,萧宁素小性子起来,非要跳上去,正要再跳,便幽幽传来一道声音。 萧宁素顺着声音望去,山崖隐约有一男子在,垂钓? 揉了揉眼睛,是没看错,那男子持着一根鱼竿,垂在一根几不可见的丝线,端坐在高崖上。 萧宁素尝试着伸出一只脚,觑着眼睛,作势要踩下去,那附庸风雅的男子说道:“大可试试。” 讪讪地收回了脚,收回来时蹭到岩石,萧宁素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布靴就这么掉了下去,颇有些欲哭无泪地蹲在地上,摸着自己白生生的脚丫。 脑筋一转,萧宁素单着脚,一蹦一跳地跳了过去,她练剑多年,平衡感极佳,轻松地跳到了垂钓男子身边,哎呦一声瘫坐下去,揉着小腿肚子,理直气壮地朝男子伸手道:“快给我只靴子。” 鱼竿丝线轻抖,垂钓男子愣了愣,活了许多年,竟没料到这个没谱的小姑娘理不直气也壮地与他说这个。 给她只靴子?敢情你大晚上地要寻死觅活地跳崖自尽,弄掉了靴子还问我要? 谁家的小姑娘? 丝线定住,任山风吹拂而无动于衷,男子惊觉被这个小姑娘乱了心神,想着自己诸多师兄弟没听说谁新近收了个极漂亮的小姑娘做徒弟啊,八成是在紫气殿待的久了,消息不灵通了? 男子有些烦恼,因为萧宁素吱吱哇哇地在他旁边唉声叹气起来,什么人心不古,世道炎凉,竟然有人忍心看着一个柔柔弱弱地小姑娘光着脚回去,不怕什么荆棘石子咯了她,放声大哭起来叫大家看看这个人是多么禽兽。 逼得无奈,男子感觉如果不给这个小姑娘一只靴子,铁定是这一晚没得安生了,钓不上东西是小事,若是这小姑娘是哪个护短的师姐座下小幺女,休说今晚,今月他没得安生了。 默默地从须弥芥子中随便地掏出了一只女式布靴给了这个小姑娘,暗想天一峰最安静的也就是紫气殿了,没想到还是不得安生,明日主持了启灵大典便干脆去别处重天闭关算了,即便是掌门亲至,他也不想为杂事操心了,太华九重天,他要是藏起来,只要不是太上长老出马,任谁都要费些心思。 萧宁素嘻嘻哈哈地接过靴子穿上,她自然是不知道今夜所为,日后令道宗掌门好生费神,当然她要是知道也肯定不在乎。反正天塌有高个的顶着,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她一个弱女子啊。 “喂。”萧宁素生气地嘟起了嘴。 “喂喂喂!” 男子无奈,回道:“何事?” 萧宁素脱下那只靴子,说道:“我这是左靴,你给的是右靴,劳驾再给一只吧。” 鱼竿丝线猛颤,上钩鲲鹏就此溜走。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流景观玉轮 萧宁素足足是折腾了垂钓男子大半个时辰,谁叫这人漫不经心地。萧宁素或是哼着小调,唱着九歌,一摸道袍内袋,竟还有本精装册《道德经》那不得了,萧宁素摇头晃脑地念念叨叨,最终是把垂钓男子逼地收竿走人,我不与你个小姑娘计较,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一路当心。”萧宁素依依不舍地对那位男子招手道,夜色黯淡,那人仿佛是踉跄了一下,直把萧宁素乐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忍者笑意没敢笑地太大声。 说到底,是萧宁素瞧中了垂钓男子所在是方圆最平整的一块地,不抢过来,她到哪去安稳地躺下?得偿所愿后,萧宁素趴在崖边,翘着腿,支着脸庞望着仿佛是近在咫尺的繁星璀璨。 我要摘颗星下来做手链,呃,既然做手链的话,那不止一颗星子啊,萧宁素想到,有些烦恼,于是小手一挥,干脆修炼有成,将天上星星摘个百八个的,做手链也好,做首饰也罢,走到那都阔气。 山风凉沁,萧宁素吹了许久,渐渐地再年轻气盛也耐不住了,刚要回泛,身子便是一僵,她早将原先屋子忘了个干净,偌大紫气殿,她能找回去简直是难于登天。 心中对林竹师兄抱了声歉,明日拂晓估计是放了他鸽子,不过想必林竹师兄那么好的人,也不会介意她出现在紫气殿前吧,届时随便寻例如个心情激动难以入眠,于是便早早地出来的理由应是能糊弄过去。 悄眯眯地打开了一间无人的精舍房门,一切摆设如旧,萧宁素困意上头,管他三七二十一,倒头便睡,睡醒了再说。 —— “我,我心情太激动了嘛,完全睡不着,就出来观星,等着拂晓日出。”萧宁素摆出一副我知道错了的样子,林竹纵是气结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发作,哎了一声就当略过。再看萧宁素,俏脸白皙,哪有丝毫因为熬夜而出来的猫熊眼圈。 拂晓时,紫气殿外已束手站立了数百上千个,如萧宁素一般的凡间道苗等候启灵大典。林竹叮嘱了几句安生站着,宣名时走入殿中即可。随即与其他接引修士隐入了太华山径中。 东方朝阳升起,第一抹金辉洒在紫气殿上时,悠远的钟磐编鼎声渐次响起,煌煌威严,仙乐齐鸣,紫气殿上紫霄台上凭空凝出一位紫衣金袖的白须出尘老者,怀抱笏板,面色庄严,捧玉册读道,声如洪涛金铁。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相辅也,是以成阴阳。阴阳复相辅也,是以成四时。四时复相辅也,是以成沧热。沧热复相辅也,是以成湿燥。湿燥复相辅也,成岁而止。故岁者湿燥之所生也。湿燥者沧热之所生也。沧热者四时所生也。四时者阴阳之所生也。阴阳者神明之所生也。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 在场众人无不是心神凝聚,竖耳聆听白须老者祭天经文,心力坚强者或可听得一鳞半爪,稍差的却是一句也难以记住,萧宁素勉力听完了经文第一段,便再也无法凝神下去,眉心滑腻,竟是心神御使过度。 片刻后,老者高呼一声:“拜!”面北捧笏板而躬身一拜,殿下人众齐齐躬身,如此反复三次。玉册虚虚飞上半空,隐没于朝霞中,老者再呼:“礼毕!启灵!” 紫气殿朱红正门轰然开启,栖策真人缓步走出,代老者向东西南北四方各三拜,复又走回殿中,两个垂髫男女童子捧卷宣名。 “刘惜君、朴华、许妙然、王树人……” 童子每念出一个人名,即有道苗应声出列,进入紫气正殿中,但殿前等候启灵的道苗仙种何止上千,纵是涓涓细流汇进紫气殿中,轮到宣名萧宁素时也已日到正中。 甫一跨过朱红正门,引路童子提着一盏无有烛火的灯笼,引萧宁素穿过了一共九重门槛九重正殿,最终停在了一座通体黑白玄色的殿宇前,旋即恭敬退去。 “进”殿内传出一道颇是耳熟的声音,萧宁素推开殿门,栖策真人与两个黄衣真人坐于下首,坐与上首,持着一扇宝镜的,啊? 萧宁素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完了,上首真人非是他人,正是昨夜被她烦地收竿而走的真人。林竹师兄提及紫气殿内值守真人一是栖策真人,二是栖璇真人,别真好巧不巧要死不死地是那个垂钓男子吧。 萧宁素敛袂一礼,栖策真人道:“于紫圈内站定,接下一刻御守心神,不得胡思乱想,你可知晓了?” 点点头,在四位真人面前紫圈内站定,栖策真人偏头对上首真人说道:“还请栖璇师兄主持。” 完了。萧宁素脑袋一痛,这下子惨了,扰人垂钓,烦人清静,只能期盼栖璇真人别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么多,放她一马。 栖璇真人眼神微动,这不是昨夜烦他垂钓鲲鹏的小姑娘么?原来是新入道苗,难得有仍然凡人的小女修胆敢与他嬉笑悠哉了,昨日刁蛮得紧,这下子老实巴交地很,真是有趣。 栖璇真人修为高深,萧宁素年纪恐怕都不到他岁数的一个零头,如何会与小女孩一般见识,挥手间一只巴掌大小的五彩玉轮悬停在萧宁素面前,说道。 “此乃五行流景盘,将你的生辰八字调进玉轮中。” 萧宁素看着眼前流景盘中的篆文,金木水火土五行为最外圈一轮,离坤兑乾坎艮震巽八卦为内圈一轮,再则东西南北中五方分位、天干地支、十二时辰、太一天元。对位甲乙寅卯,丙丁巳午,庚辛申酋,壬癸亥子,戊己辰戌未。 她有些犯难,自打记事起,她就在四处流浪,十二岁才安定下来,休说生父生母,便是半个亲戚也寻不到,更无从记起自己是何年何月何时诞下。抿着唇,咬牙说道。 “弟子,弟子不知自己生辰八字。” 栖璇真人“唔”了一声,凡间弟子命运颠簸坎坷者甚多,记不起生辰八字也属正常,祭出一柄无柄银色小刀,说道:“那可要苦你一苦了,御守心神!阖上眼睛!” 萧宁素紧紧闭上凤目,一道莫大力量将她牢牢地束缚在地,冰凉之意透体而入,萧宁素如遭雷击,心头剧痛地难以自已,一瞬间几欲想横剑自尽了却了这无边痛苦。 所幸是剧痛转瞬即逝,劲力撤去,萧宁素身姿摇晃,差点瘫坐在地,但她咬着唇,站直了身子。 栖璇真人将银色小刀上一颗湛红心血滴进流景盘正中天元,受心血驱动,玉轮黑柱缓缓转动起来,不一时黑柱停在对应格中。 戊寅……原来是头小老虎……怪不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栖璇真人心道。掐指默念道诀,《道藏·命理》卷早已烂熟于心,虚空中勾勒出道道玄奥字符古篆,飘飞于空又被栖璇真人信手取下,少顷,栖璇真人提起朱笔,在身旁窄窄黄纸上楷书两字,力透纸背,竟是同时书了三张。 沉眉朝栖策真人一扫,后者知意,下首三位真人合力倾出体内真元,殿内本就刻画了无数纹理符箓,经三位真人法力一浸,随即激发出无穷威能,刹那间,整座大殿化作了浩瀚银河,无数星辰遵既定轨迹运动旋转,其中有日月双子,太阳为左,太阴为右。 萧宁素浑身被禁锢在紫圈内,但她依然能看见身周无限唯美的霄汉银河,星辰如练,恒星如沙,指尖浮过烟尘般朦胧的白雾,直想着化为了星子归去。 栖璇真人于化成的周天星斗图中寻找着萧宁素本命星辰,每走一步,他便越发不安,到最后停在某处星辰前,竟是眉头紧皱,袍袖一展,遮去了她命格所在,见其他三位真人并无异样,手掌一阖,星斗图撤去,朱笔于黄纸上奋笔疾书一行潦草字迹。 揉着眉心,显然是测算灵根命格之事颇耗心神,栖璇真人查看着萧宁素的生辰命格黄纸,开口道:“下一步有劳师弟了。” 栖策真人闻言点头,凭空取出两只细颈玉瓶,一只飞向萧宁素,落在她掌中。栖策真人说道:“饮下洗髓露。” 萧宁素自是应了,喝下了玉瓶中的芬芳洗髓露,甫一饮下,栖策真人手中玉瓶虚浮在萧宁素天灵盖上,倾倒出一线隐隐无形无色的液体,化做了一个大水膜,将萧宁素整个人覆了进去,渐渐地紧贴在肌肤上,勾画出一个与萧宁素身材仿佛的水人,一炷香后,体外洗髓露腥臭污垢无比,应是沾染了萧宁素凡间浊气。栖策真人一招手,污浊洗髓露收进玉瓶中,凭空消失不见。 圈内萧宁素顿觉耳聪目明,身如鸿羽,飘飘欲仙地要白日飞升一般,整个人轻灵澄澈无比,凤目黑瞳更是灵动无俦。 栖璇真人这时持着照灵宝镜对着萧宁素一照,当即镜中倒映出一朵浅金色的含苞欲放兰草,见状,下首三位真人眼前一亮,一位黄衣真人说道:“好苗子!绝佳的练剑资质。” 照灵宝镜清光洒在萧宁素身上,浅金兰草逐渐颜色深邃,降到了橘金色,栖策真人有些惋惜道:“先天资质超凡脱俗,可惜后天受了内腑伤势,资质略差了一筹,若是宗内花些力气,想必也能将这女娃根骨提升上来,太白荧惑两峰那边要好生争抢一番了。” 栖璇真人微微一笑,仍是执起朱笔在三份黄纸上写下楷书两字,想了想又蝇头小楷批注了一句。 迎着萧宁素期待目光,暗道小姑娘的确有刁蛮的资格,不枉了昨夜少钓来的一头鲲鹏,和颜悦色道:“你这小姑娘天赋上佳,若是肯把心思放在修行上,日后定有所成了,观你命理面相是个贪玩惫懒的性子,须知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莫要为了些许外物所困,白白浪费了大好天资,知晓了没?” 萧宁素闻言有些郝然,果然是在责备她昨夜玩闹地过了头,还好栖璇真人是个和蔼的长辈,大人不记女子过,放了她一马。 下首三位真人眼中都是带了笑意,栖璇师兄难得展颜高兴了一回,当即就要解开紫圈束缚,放开萧宁素,准备唤来童子将这个极美而天赋上佳的小姑娘送出去。 “不急。”栖璇真人摆手道,正色对萧宁素说道、 “我问你,可愿受第三步定道体?”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定神判道体 “师兄?!” “真人不可!” 听闻栖璇真人此言,下首三位真人尽皆惊呼出声,栖策真人更是脸色微变,不可思议地问道:“师兄此言当真?!非是戏言?!” 栖璇真人手掌虚虚一按,束缚萧宁素的紫圈打开,萧宁素凤目滴溜溜地转着,不知为何栖璇真人一句话出,令三位真人竞相失态。 “三位师弟先不必这般惊讶,判道体与否关键在这个小姑娘愿意与否,萧,萧宁素,嗯,名字起的不错,你靠近过来,本真人有些事情要告知你。”栖璇真人扫了下首真人们一眼,对眼睛骨碌碌转着的萧宁素招手说道。 萧宁素甫一洗髓,身姿轻盈无比,如一支白羽,一迈步便好似饮酒宿醉了一般跌跌撞撞,娇呼一声,跳霓裳羽衣舞似得,情不自禁踮起脚尖打了个俏生生的旋儿,黑白玄色道袍本就宽大洒脱,衣角扬起,宛如是她真地要做只飞燕做掌上舞。 真人们莞尔一笑,无形中自有一股柔和气流将萧宁素托了起来,轻轻地坠在她身后,推到了栖璇真人身前三尺处。 栖璇真人起身离开座位,手中攥着一支白玉尺,微微靠近了些,白玉尺撩开萧宁素耳边鬓发,露出翳明穴位,萧宁素脸颊稍稍红润,已是很久没有男子这般贴地极近,白玉尺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耳垂,令她颇是羞赧。 “抬起头来。”栖璇真人见萧宁素忸怩地垂下了脑袋,有些好笑,他都活了快五个甲子了,红粉佳人天庭女仙不晓得云卷云舒间从指尖漏了多少出去,如何猜不出萧宁素个小姑娘心思,白玉尺一抵她下颌,支楞了起来,食指一点,指肚轻轻地萧宁素耳后抚了抚。 白玉尺上渐渐涌上一丝雾气,若不无比凝聚心神根本无法瞧见这沧海一粟变化,然而栖璇真人毕生所学皆在命理道格上,白玉尺被他温养许久,自然是洞若观火了,沿着翳明穴后平坦处一直朝脖颈与天灵盖际线滑去,食指一提,分过萧宁素柔顺黑发,最终点在头顶愈合地没有痕迹的婴儿囟门处,这才收回手。 萧宁素闹了个大红脸,她十九岁年纪不到众位真人岁数的一个零头,个个是人老成精了,偏偏容貌都维持得法,除去栖策真人看上去像刚过不惑,便是栖璇真人看上去都只是个二十余岁俊逸道人,世间男女授受不亲在真人眼中无非是凡间教条,不必当真。 可萧宁素不是啊,放在从前,有人敢这么做早被她提着素王追地满神州乱窜,除去韩瑜她实在是打不过以外,对她胆敢稍动意思的不长眼东西都被打弯过膝盖。行啊,不是想单膝跪地以表衷情么,那就跪着别起来吧! 寥寥几息却仿若过了亘古许久,栖璇真人总算是收回了爪子,返身坐回了上座,写着萧宁素生辰八字命理灵根的窄窄黄纸压在栖璇真人手底下。 “本真人方才以流景玉轮盘为主,你生辰八字为引,查探出了你的资质根骨,并定中了你的本命天格星辰,洗髓露化去了你大半凡间浊气,由此测灵根,唔,站着做什么,随意坐吧。”栖璇真人解释道,见萧宁素绞着手站在紫圈里,随手一挥,让她自己坐下。 栖策真人与其他两位黄衣真人面面相觑,哪有小辈在启灵典中坐着的道理?便不是启灵典,我等“栖”字辈真人不论宗内地位,单说岁数,个个都能做这小姑娘的曾曾祖父。果然是栖璇师兄,性情就是太过随和,任谁折腾都不发脾气。 萧宁素当然不敢狂妄到诸位真人平起平坐,栖璇真人说是一回事,她做是一回事,装傻作没听见。 “师兄,这小女娃的天格为哪座星辰?”栖策真人问道,栖璇真人随口说道:“昌禄格,命中注定与道宗有缘,是个小贵女。” “启灵有两步,探中天格根骨即可,本有第三步也该一并进行的,奈何上古之后人间有所变动,贸然于凡人启灵时再做第三步,稍有不慎便是无可挽回之果,道宗多加考虑,启灵第三步是要待修士筑天门时再判道体,但筑天门时心神一分为二,纵然是定出道体,必定是远远不如一二三步一齐启开来的好。”栖璇真人毫不避讳地说道。 这时殿外木门轻叩,外边道童说道:“真人?” 栖璇真人不耐烦道:“让后边的站着去,等不急的就去问栖和,莫再打扰本真人。” 殿外道童何曾听过栖璇真人语气如此严厉,急忙退下,将等候启灵的其他道苗仙种引到了另一间殿宇内。 栖璇真人接着说道:“我观你资质绝佳,心性嘛,倒也说得过去,应当是能经受第三步判道体的考验了,虽说是途中痛苦无比,有魂飞魄散之危,但一旦判出了道体,内中无穷好处你这一世道途都受益不尽,你先坐下想一想。”说罢袍袖一甩,将萧宁素拂至他下首左侧。 殿门开启,走进来一个容颜俏丽的女子,同样是忘却了生辰八字,栖璇真人祭出无柄银刀,刺进心府,甫一刺进,那女子嘤咛一声,晕厥了过去。坐于栖璇真人下首的萧宁素托腮沉思,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如此又过了五六个道苗仙种,进来的却是数日未见了陈麟阁,面容坚毅的陈麟阁一身黑白玄色道服,怎么看都觉得好生别扭。 陈麟阁一眼看见了坐于真人下首的萧宁素,慑于真人威严,只敢挪了挪眼睛,仅是三日不见,萧宁素愈发出尘冰清,广寒谪仙一般。 陈麟阁两步启灵,资质同是不差,定在了甲木灵根上,栖策真人看向陈麟阁眼神简直是恶狼盯中了小肥羊,二位黄衣真人同样是捋须微笑,显然是动了收徒之心,栖璇真人却未留下资质较萧宁素更胜一筹的陈麟阁,直接送出了殿外。 栖策真人见状不解,说道:“师兄,这小子乃是万里无一的甲木灵根,天格命理皆是不俗,何不也予他一个判道体的机会?”二位黄衣真人也是附议道。 上座栖璇真人淡淡一瞥,说道:“我道你们三个是忘了判道体是何其之难,还是以为我已然碧莲出泥,更上一层楼了,无须再得多言,今日启灵典后,我便前往上重天闭关!” 座下三位真人大惊失色,栖策真人腾地站来身,不顾在小辈前失了颜面,说道:“师兄这是何苦?将萧宁素判道体自然是无不可,师兄又何以生出归隐念头?!” 栖璇真人暗叹一声,说道:“此间事宜我早已决意,师弟休要再劝,一应罪责我自会一力承担,先将今日事毕,再论其他。” 言罢转头看向萧宁素,问道:“你可想好了?莫要意气用事。” 萧宁素粲然一笑,刹那间蓬荜生辉,霎时芳华连栖策真人都觉眉目一亮,暗想这小姑娘只是启灵便如此出尘秀美,若是修为有成,驻颜有方,又是该何等倾动太华,令多少男修拜伏在石榴裙下? “弟子,愿判道体。” “不悔?判道体需受烧魂刺魄穿体杀格逼理缚命煎熬,此前刀入肺腑之痛与判道体相比只是云淡风轻。命理玄之又玄,差池之下即是毁命伤神,毁了一世仙途!” “不悔。” “最后问你,不悔?” “弟子不悔。” 栖璇真人不喜反阴,一甩袍袖站起,殿门紧闭,殿内熊熊烛火应声而起。他是亲手测算萧宁素资质根骨,与那向来诡谲不定的命理天格。 眼帘浮现出定天格之象,栖璇真人心中一拧,以他之力只能暂且做到此步,往上便是他一个区区真人无法干预的了,唯独能做的就是判出萧宁素道体,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命格,竟要迫使他真的闭关以延气运。 见萧宁素允诺,栖璇真人意志不可改变,栖策真人三人自得连结法印,重新激发出殿内符阵,煌煌然显出两仪四象八卦图来。 一条金黄长绳飞过,将萧宁素捆缚原地,栖璇真人大喝一声,祭出两仪虚天镜,灼灼宝光照在萧宁素身上。 “动愈守静!” 一轮烈阳当天照下,瞬间萧宁素丹田气海沸腾,真气如有水银倾泻而下,心跳间漏的一滴不剩,内火赤龙咆哮飞出,得宝光照耀,赤龙喷出离火业障,纵然是萧宁素遭过两次内火焚心之痛,仍旧是痛呼出声。 “噤声!”栖策真人戟指一戳,萧宁素痛呼被止于咽喉,宝光照耀半柱香后,萧宁素七窍流出灼热鲜血,诸位真人直到见萧宁素七窍鲜血由红转金,才由一位黄衣真人掷出一方七角莲台于萧宁素脚下,源源清光与灼灼宝光相对,萧宁素陷入内火攻心而不死的境地中。 栖璇真人手握似金非玉的一柄法剑,发簪跌落,疾呼道。 “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时。周而或始,以己为万物母;一缺一盈,以己为万物经。此天之所不能杀,地之所不能厘,阴阳之所不能成。君子知此之谓道也。” “刺魄!”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媱兮归帝女 “刺魄!” 栖璇真人将法剑一指,旋即牵引过殿内符阵九道雷霆法力,栖策真人手掌一推,御使过两仪虚天镜,竖立在萧宁素天灵盖上,与脚下七角莲台遥遥呼应,陡然一转,宝镜烈阳更甚从前。 萧宁素心神承受到了极限,早该丹田气海干涸燃烧殆尽,但七角莲台源源清光所化澎湃生机注入体内,偏偏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缚住萧宁素的金黄长绳吱呀作响,可见萧宁素挣扎地何其剧烈。 “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伐于强,责于坚,以辅柔弱!”栖璇真人甫一待法剑钱牵引雷霆完毕,电光雷鸣,紫华噼啪,剑尖一送,刺进萧宁素胸膛中! 萧宁素喷出一口亮金色鲜血洒在法剑上,剑上鲜血顺势流往剑尖,仅差一厘便要穿透萧宁素的心脏,淌下鲜血与心血融合在一起,内蕴雷霆法力,震地心脏骤停,复以殿内符阵“咚咚”响起,必定是用逆天手段,将萧宁素生机转入符阵中。 第二位黄衣真人上前指诀如飞燕穿空,控住了雷霆法剑,此时再观萧宁素,明明内火攻心,雷霆破心,生机绝灭,完全是依靠七角莲台清气吊住性命,若是一步出错,定是十死无生! “下,土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谓之天。道亦其字也,青昏其名。以道从事者,必托其名,故事成而身长;圣人之从事也,亦托其名,故功成而身不伤。天地名字并立,故过其方,不思相当。天不足于西北,其下高以强;地不足于东南,其上卑以柔。不足于上者,有余于下,不足于下者,有余于上。”栖璇真人道髻散乱,一柄桃木剑“蓬”地烧为灰烬,张嘴一吐,飞出一支目不可视,不存世间形态的银针,戟指一弹,银针当即自萧宁素天灵中没入。 栖璇真人目射寸许精光,眼中浮现了周天经脉图,低喝一声。 “穿体!” 银针倏地穿进萧宁素脑中,银针伤神,何其痛不欲生之苦,纵然是栖策真人下了噤声真言,萧宁素脑中混沌狼藉,一股气龙徘徊冲撞在脑中而不得出,痛上加痛而又难以晕厥过去,惨白脸庞上汗出如浆,凤眸黑瞳凄白一片。 银针先从神庭,再过百会,太阳、耳门、晴明、人中、哑门、风池、人迎等穴先后被银针穿过,每逢命穴银针便连刺三下,死穴则连刺九下,萧宁素张口哑嘶,隐隐有神魂飘出,栖策真人一手御剑,一手抛出一只紫檀铜鼎炉,鼎改狻猊睁眼咆哮,长鲸吸水般将萧宁素溢出神魂收入鼎炉内。 穿过项上九道命穴,萧宁素面若死灰,非但是心跳骤停,喘息声同样陷入死寂,剧痛击穿了萧宁素心神壁垒,但在心扉最深处,萧宁素仍旧在披甲执锐,血染红缨。 “止!”栖璇真人手指一点,银针钉在萧宁素神庭穴上,张嘴再喷出第二支银针,自胸口膻中穿进,沿膻中、鸠尾、巨阙、神阙、气海等十四个命穴奔走,将萧宁素神魂丹田刺得千疮百孔,溢出的几丝神魂落在凝实丹田中,如火上浇油。 操控七角莲台的黄衣真人见势不妙,真元全力催发,莲台清光江河奔涌而出,如此依旧是被内火赤龙压了一头,黄衣真人狠心之下,猛然拍在自身胸口,逼出一滴本命精血,清光大盛,化作青龙与赤龙分庭抗礼。 “止”栖璇真人一心二用,第二支银针钉在膻中穴,复又一心三用,四用,第三四支银针分别沿着背腰骶、上下肢命穴游走,钉在肺俞穴、肩井穴上。 待第五支银针飞出,钉在下丹田关元穴时,栖璇真人心神消耗下口鼻溢血,强撑着将五支穿体银针钉在萧宁素五处紧要穴位上足有百息,临近心神失守时方屈指握拳,大吼道。 “杀格!” 五支银针应声凝为实态,“嗤”地灼地通红,萧宁素心扉处屋漏偏逢连夜雨,连遭五次重创,心神所化的红袍女将长枪断裂,不得不拔出短剑迎敌。 “呔!速速现出!”栖璇真人鬓间白发陡生数根,银针陷入,萧宁素体内渐有一团混沌雾影翻腾现出,左冲右突间被五支银针牢牢束缚,攥拳一松,银针倏忽化为银线,捆缚住雾影五角,生生拽出体外,控剑的黄衣真人祭出与蕴养萧宁素神魂一模一样的紫铜狻猊鼎,鼎盖一闭,囚住混沌雾影。 心扉中黑甲武士双持斩马大道,睚眦吞口斩地红袍女将滚地侧翻,刀起刀落,女将鲜艳披风斩地淋漓散落,毫无招架之力,但判道体已过灼魂刺魄穿体杀格,至关紧要关头怎可中途而废? 栖璇真人自须弥芥子中取出一颗漆黑丹药,屈指一弹,射入萧宁素微张口中,心扉红袍女将得神魂滋养,遍体伤痕愈合些许,七窍金血转而幽黑。 “师兄快啊!”栖策真人叫道,紫檀鼎内萧宁素神魂有渗透而出之势,里头盛着萧宁素天冲、灵慧、中枢三魄,一旦神魄流逝,即便萧宁素排除万难判下道体,那也是个痴痴傻傻的疯癫。 紫铜炉内闷响不断,萧宁素命格所化的混沌雾影疯狂地欲冲破桎梏回到主人体内,人皆有本命星辰,缺了星辰雾影,日月精华不得而入,终生便是个困于阴影中的废人。 栖璇真人岂能熟视无睹三位师弟苦苦支撑,距今次萧宁素凡躯判道体已有十年,上一届开山收徒中有两个天赋绝佳的仙钟暴毙在判道体中,而萧宁素天格诡谲,命理执拗,判道体更是比常人难了不止一筹,所耗不单是修士真元神识,若是费尽了仙种冥冥气运,依然是无济于事! 道宗乃神州煌煌仙道执牛耳者,气运之事虚无缥缈莫敢妄加推测,凡人气运怎可与筑天门修士相比,天门气运上钩神州,分的一缕下来即消受不尽,自是无有危命之忧。 萧宁素启灵方止,第一缕灵气未牵引进体内,不曾开光,筑天门更是遥遥无期,肉体凡胎兼凡人气运,判下道体难于登天! 栖璇真人一生观天格推命理,今日偏要逆其道而行! 服下数枚丹药,栖璇真人双眼骇然无瞳,霜白眼眸盯着萧宁素扫除雾障的三魂,天格雾影既然拔出,这时便要逼出命理所在,勘探清楚,一究道格所在,钉入本命星辰中,以此成道体! ”下,土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谓之天。道亦其字也,青昏其名。以道从事者,必托其名,故事成而身长;圣人之从事也,亦托其名,故功成而身不伤。天地名字并立,故过其方,不思相当。天不足于西北,其下高以强;地不足于东南,其上卑以柔。不足于上者,有余于下,不足于下者,有余于上!” 逼理! 栖璇真人无瞳白眸陡然物极必反,化作黑瞳无白,黑瞳深处勾出一丝本命玄光,正是萧宁素命理三魂!开口敕令道: “夫人身有三魂,一名胎光,太清阳和之气也;一名爽灵,阴气之变也;一名幽精,阴气之杂也。” “三魂相嫉,七魄流竞!” “出乎紫宫!夸乎戎狄!” “汝之道格,此时不现,欲待何时耶!” 栖璇真人十指连结法印,疾出太一八卦印,本命玄光中分出一线紫荧,伏在太一天元中。 心扉中黑甲武士斩马长刀斩破红袍女将短剑,锐风裂红缨!磐音降下,将红袍女将融为紫荧带出! 从头至尾,抓的就是萧宁素冥冥心神! 栖璇真人惊鸿一瞥萧宁素紫荧道格,再无第二眼端详之机,紫铜炉鼎盖哐当,紫檀炉幽光闪烁,控剑、掌炉、定盘的三位真人几近溃堤! “弥纶无外,湛湛空成!” 缚命!!! 殿内中畿隆隆升出一支金紫羽箭,栖璇真人五指一攥,掌拍紫铜、紫檀鼎炉,以莫大毅力控住萧宁素涣散三魄冲撞雾影,以雾影命理为弓,三魄为弦,紫荧沾箭锋,箭出中神庭! 栖璇真人见紫荧道格射入萧宁素神庭中,再也无法抑制住识海震荡,喉头一甜,咳出几丝黑血,霎时面如金纸,栖策真人大急,分出真元渡入师兄体内。 道体已判! 紫荧道格居神庭,雾影命理归肺腑,三魄聚识海,雷霆法剑掣出,虚天宝镜撤下,莲台清光渐弱,栖璇真人扬出两枚丹药,一枚愈神魂,一枚疗身躯。 萧宁素昏睡躺下,殿内符阵控住莲台,缓缓回复萧宁素流逝生机,面色渐有红润,应是无碍了。 栖策真人与两位黄衣真人齐齐对栖璇真人拱手道:“恭贺师兄判下道体,修为精进!” 栖璇真人闻言微笑,看着熟睡过去的萧宁素,这个小姑娘尚且不知道凡胎判道体是何意味,凭着一腔血气便敢将性命交予他手中,方才若是三魄缺一,命理消散,又或是她自己率先承受不住,心扉失守,她就是玩火自焚。 是祸是福,尽在她自己手中了。 一抹额头,竟全是冷汗,栖璇真人提朱笔,记载了萧宁素生辰八字、资质命理灵根的窄窄黄纸正好多余了一行。 朱砂沾黄纸。 钩笔一捺,栖璇真人写下最后一字,三张黄纸,一张凭空燃成灰烬以告苍天,一张收入栖璇真人袖中,一张收入紫气启灵殿中。 栖璇真人说道:“今日之事,干系甚大,勿要传出丝毫风声,违者,我定杀不赦!”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于兰无有伤 她站立在温暖的水域中,好像她生来便是生长于斯,归属于斯,柔若锦缎的水波洗刷涤荡着她的肌肤,在这片空灵蔚蓝的水域中,阳光疏离,她眯起眼睛望向水面,只遥遥望见了一线澄澈高远的余晖。 犹如是沉浸在母亲的小洞府中,她无忧无虑地漫行在蔚蓝水域中,孑然一身,甚至连寡淡的海草贝壳也没有捡拾起一个,当然她也不会去弯腰,因为她的眼睛始终浅酌,逐渐地有一点星芒升起在那片幽邃地,阳光照耀不去的深海。 她毫不犹豫地走了下去。 萧宁素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有股凉意透进体内,她一摸肩后,惊慌地发现,素王呢! 素王去哪了! 她慌忙地坐起身来,赤着脚跳到温沁的水磨青砖地上,仓皇地举目四望,仍然是不曾发现素王在哪,她觉得心中空落落地,她不知道没有了素王,今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双眼一眨,泪水汪汪,就要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心中微动,萧宁素转过身,素王赫然就挂在床帘钩子上,好吧,是她漫不经心了。 抱着素王,披肩散发地赤脚坐在床榻上,萧宁素一袭素色布裙,启开素王,自清波泓起的剑刃上看见了自己白皙地一丝血色都不存的脸庞,窗格洒进几丝清冷月辉,月影推移,浅色的辉光地渐次笼罩起萧宁素,雪白剑刃中的小人儿似乎又多了几分生气。 萧宁素握着素王,床下一双绣花布鞋,而白日的黑白玄色的道袍却不见踪影,起身走到罩着一层嫩绿色布帛的小桌边,左右两侧分放着一件女子常见裙袍与一件绣着云纹的道袍。 她趁着月光,沉默了半晌,几欲伸手拿起裙袍,每当触及裙袍上细密的针脚缝线,手都止在了半空中,最终还是拿起了与白日间多了衣袖云纹的道宗道袍穿上。 果然,道袍底下安躺着一个小小的蟠龙玉雕。 萧宁素将玉雕攥在掌心中,挂在胸口的玉雕也一并放在掌心中,她看着两件惟妙惟肖却大同小异的蟠龙玉雕,但那个几乎被她忘掉名字的公子,赠予她的玉雕依然有着淡淡的温暖,而她自己的道宗信物,蟠龙玉雕不知要温养多久才能这般。 令她感到心安。 她坐在桌边,托腮借着窗格漏进来的月光,萧宁素遥遥地望着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月宫,记得小时候月圆的时候,娘把她抱到院子里,爹是个极疼爱娘的男人,当娘子与养女一齐赏月的时候,便会去收拾屋子,烧起水沏几杯新茶。 “上面是广寒仙子住着的月宫,仙子住着好多好漂亮的房子,种了好多颗桂花树,仙子抱着一只大白兔,就像抱着小宁一样。” “小宁不是大白兔,我才不是蠢兔子!” “那小宁会是广寒仙子,一辈子漂漂亮亮的。” “我不要做仙子,那样子就见不到娘,好孤单的。” 本该心中是欢喜的,萧宁素解下徐阳送给她的玉雕。在她最需要另一个人的时候,在她最芳华的年纪,也许该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公子宠溺她,然而她自己一路走了过来,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 萧宁素不会再想起这些。 将徐阳的玉雕收进道袍内袋中,对着铜镜,萧宁素双手环在首后,系起了一枚崭新的、冰凉的蟠龙玉雕,静静躺在她的胸口,后面是人最坚硬的胸骨,再往后是人最柔软的心。 今日昨夜两相径庭。 走出紫气殿,在三千丈山崖边,栖璇真人果然是在用着一支直钩鱼竿在垂钓着些什么,或许是钓的是云彩,也许钓的是飞鸟鸿雁。 萧宁素有些跌跌撞撞,好似刚学路的稚子,不长的一段路却走了几刻钟,萧宁素并没有彻底掌握起启灵之后陡然清灵澄澈的身躯,再观丹田气海五脏六腑,与入太华前相比,直是云泥之别。 盘膝坐在栖璇真人身边,萧宁素没有与昨夜般吵吵嚷嚷,仅是与栖璇真人一道观着太华天一峰外云起云落。 鱼竿长线抛地极远,深入进云霄中,若不是萧宁素启灵后目力极佳,不然是看不见线上是直钩的,坐云海而直钩钓云彩,沐星辉而长线钩飞鸟。 “真人竿上直钩,在钓什么?”萧宁素出声问道 栖璇真人依旧平淡地持着鱼竿,夜风凛过,鱼竿丝线从不颤动一丝,他缓缓回道:“此前坐在山崖边总是手中无物,于是便端起了鱼竿,至于钓些什么,我并不在意。” “就如你今夜过来,也并不是观我垂钓。” 萧宁素站起,敛袂端正地执弟子礼,恭声说道:“弟子谢过真人再造之恩。”说罢,认真地跪在地上,叩了三下。 栖璇真人无动于衷道:“分内之事,谈不上恩情与否,倒是你已昏睡了七日,既然醒来,明日一早,宗内便会遣人将你接去修行,若是凡间尚有心事,赶紧于今夜了结了,否则日后凡尘俗事对你纠缠不休,于修行不利。” 萧宁素有些错愕,一晃七日。想想又面色微红,想想七日前被四个大男人围着转,更是她自己都不晓得的生辰八字都攥在了眼前这个男人手中,娘可是说过若是成亲最紧要的事看生辰八字合不合,女孩子家是万万不能与人说生辰八字的。 “嗯……真人可否告诉弟子的生辰八字呀?”萧宁素忸怩问道。 栖璇真人似是早料到了萧宁素会专门寻来问他这个,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纸交予了萧宁素。后者匆匆看了一眼便侧身塞进内衣中。 “那,可否一并告知弟子的命格道体呢。”萧宁素见栖璇真人是个极随和的性子,继续问道。 “不能。”栖璇真人利落回道。 “你的灵根本是练剑资质中最上佳的庚金灵根,但你肺腑丹田有旧伤,淤血积心,未能及时清除,便降到了次一等的辛金灵根,减了锋锐之气,不过宗内观你道体既判,自然是会赐下天才地宝丹药金髓,助你重回庚金灵根。” 萧宁素心中叹息,她何尝不曾察觉自己的天赋异禀,无有绝世剑谱,仅靠大路货与一柄素王一柄赤鸾,即能举世骇俗无师自通地修为飙到宗师境界,奈何两次真气枯竭内火攻心都是迫不得已,回到梧风山下、松涛崖下,她依旧是要拼死的。 提及素王赤鸾,赤鸾送于了司马璎珞,素王终究是锐气太甚,栖璇真人言道辛金灵根缺少锋锐之气,但萧宁素女子直觉认为庚金之气她并不会匮乏。有机会还是要去寻一柄趁手宝剑才是。 栖璇真人手中鱼竿足有九丈之长,鱼线更是无从望见边际,萧宁素再定睛看去,已是看不仔细尽头直钩。 “命理天格之学上关天地玄黄莫测,下关修士自身气运心境,。道宗有严令,弟子启灵之后不得知道自身命格,唯有掌门道君与启灵修士方可知道,我看你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性子,我这问不到又不敢寻掌门道君,恐怕是要千方百计地找出自己命格。 萧宁素郝然,心思一眼被栖璇真人看穿。 鱼竿有一丝颤动,栖璇真人随意地抖抖长竿,丝线云海翻涌。 “也不是什么忌讳,说与你听也无妨,命格黄纸存有三份,最后一份在紫气启灵殿内,依入宗年月弟子生年而分,命格黄纸覆有命理禁制。寻常修士哪怕是闯进了守卫森严的启灵殿内,也无从解开阵法知晓命格黄纸所在,即便你是阵道奇才,无声中破开了阵法,又能在牵连勾动的太华大阵降下威罚前,依八卦奇门步寻出黄纸,那才算是完成了第一步。” “人皆有气运,你年岁尚小,不懂何是气运,世间极少有事物能削减气运,探知己身命格便会大大损耗气运,若是你看了己身命理天格,冥冥中定数拨动,祸大于福。” 鱼竿颤动地愈发剧烈,云海翻腾,似如江河中蛟龙滔滔,栖璇真人云淡风轻,任钩上事物挣扎。 “你与我之命格有些相像,所以我才与你说这些,我等修士从天地中炼化‘灵’,纳气于体,全赖天地馈赠,我听说不少修士闹着要逆天行事,踏天而行,而天地存于世间亿亿年,人何在意蝼蚁,同理。天道管的人多了,偶尔逆上几次,天道也都睁眼闭眼过了,但要大逆不道,任谁都救不了,千有一二逆天,剩下的顺天而行吧。” “所以我劝你一生莫要起念头去查看命理黄纸,苍梧西极,辏极环星,上天定数既定,何必再去动?我观你是不凡的,一生成就想来不低,有朝一日连道宗都于你只是剑下青山时,也要记得今晚。” 萧宁素听得惘然,她只是一个尚未正式踏入修行的小女修啊,什么气运什么天道什么逆天啊?唯独听明白就是栖璇真人让她别去闯紫气殿取命理黄纸,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作这等大死? 鱼竿颤动不休,丝线摇曳不定,栖璇真人收线提竿。 钓起一头蓝凫。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如脉脉春风 萧宁素掩嘴打了个娇俏的哈欠,有些耷拉着脑袋倚在白鹤上,见她一副颓废的样子,一旁林竹问道:“师妹若是困了,白鹤背上小憩一会儿,两个时辰后跨入二重天后可不能再低着个脑袋。” “嗯……”萧宁素把螓首别过去,她的确是乏了。 还不是怪栖璇真人! 翻来覆去地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话唠,堂堂真人肯定是寂寞枯寂了许多年,大晚上喜欢附庸风雅用无钩鱼竿垂钓云彩,顺便还要一个小姑娘守在旁边听他唠叨。 “噗嗤~”萧宁素想起昨夜情形终究是忍不住又笑出了声,栖璇真人好不容易自云霄中钓起了一只大鸟,结果万万料不到那蓝鸟背上竟还有一人,却是栖璇真人师妹…… “赵守羲!!!”好端端驾驭蓝凫飞过天一峰,无辜被栖璇真人鱼竿钩了坐骑,任谁都要发飙,尤其观被钓上来的那位女真人鹳骨高耸,一看便不是个脾气好的主儿,栖璇真人也是干脆的人,见势不妙立刻丢下鱼竿就跑。但两条腿如何跑过一双翅膀? “祺璐师妹,打人别打脸!啊~” 萧宁素傻愣在原地,撵着栖璇真人满紫气殿疯窜的祺璐真人将栖璇真人绑了起来,吊在鱼竿上晃荡荡垂在天一峰外。那只蓝凫兴高采烈地盘旋在栖璇真人身侧,“咕咕咕”地叫着。 “呦,谁家的小姑娘,长的真是和玉娃娃一模一样的,来,到姨姨这里来。”祺璐真人干净利落地收拾了师兄,见萧宁素面不改色地站在山崖边,当即就搂着了萧宁素,仿佛是刻意崖下的栖璇真人,蜜饯糖豆糕点皆是变了出来,好似是小姨子与小侄女一道对月小酌。 临别时,祺璐真人吧唧了萧宁素脸蛋一口,留下一个红唇印,蓝凫高鸣一声。 “小宁没事常来彬蔚宫玩哦,别和那些臭男人混到一起,就晓得狗皮膏药黏过来。” “小姨再见,一路慢走~”萧宁素挥手告别道。灿然微笑地目送祺璐真人身影消失在了云霄中,这才忙不迭地将栖璇真人拽了回来。 “最毒妇人心啊,居然用上了玄金绞兽索……这日子不能过了……”栖璇真人愤愤地把捆缚身上的暗金色铁索丢下了山崖,随即扳过了萧宁素肩头,认真说道。 “萧宁素,你什么也没看见,是不是?” 面对着病猫发威的栖璇真人,萧宁素自然是小鸡啄米般地点头了,她还年轻,还有大好前途,不能交代在这里。 “弟子……什么也没看见。” 如此来回折腾,待萧宁素睡下时都过了午时,天明时宗门派来接引萧宁素的修士依然是林竹,萧宁素顶着两个猫熊圈,无精打采地上了白鹤。 “嗬嗬嗬……嘿嘿嘿……哈哈哈。”一想起栖璇真人气急败坏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活像是被偷腥被正妻抓个现行,不对,话不能这么说……但是真的好好玩,啊哈哈哈…… 萧宁素笑出了声。 林竹颇是担忧地瞧了一眼笑地小辫子一抖一抖的萧宁素,心想该不是启灵烧坏了脑子?一会儿疯癫一会儿清醒地,真是让人感到疑惑。 渐渐地,过了一阵子的笑劲,萧宁素止住了嘻嘻哈哈,感觉这样子在师兄面前着实是太没个正经地,理清思绪,立好道袍衣襟,虚心向林竹问起了道宗近况。 “道宗说严不严,说松不松,一切都是照宗门规矩办事,师妹此行是去二重天内正式修行,嗯,这届开山收录弟子约有五万余,不须惊讶,有三万余都是未破虚天障者,都在一重天盈天别院内研习,剩下弟子便要在二重天渡过,直到下一大境界。” “师妹资质上佳,但偌大太华,卧虎藏龙者何其之多,千万不可因为有了些天赋就四处张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平路不走,何必刻意摔个跟头呢。” 萧宁素还欲再问地详细些,林竹却是不愿再多说了,只告诫凡事应当自己体悟,旁人说的再多也不可能说的尽了。 两个时辰后,宛如一声水漏滴尽的叮咚,萧宁素眼前一晃,一重天内远峻群山倏忽化成了二重天内青葱山谷,绿意盎然,炊烟袅袅,恍如是来到了哪处世外桃源。 白鹤降下,林竹并未落下白鹤,虚虚指着远方一座潺潺溪水山谷,说道:“师妹,我之职责已尽,剩下的路,便是你自己的,前方即是青桑谷,走进去,去青桑殿内寻祺苇真人,之后自有安排。” 萧宁素款款地敛袂行礼,说道:“多谢师兄一路照拂。” 林竹拍拍白鹤脖颈,振翅飞起,只留下最后一句。 “闲暇时,多看书。” 送走了林竹师兄,萧宁素含下一枚辟谷丹,信步朝青桑谷走去,一路穿过了数个镇落,阡陌纵横沃土,一应躬耕农夫稚子嬉笑如故,但与凡间相比,少了烟火气,多了清越意味。萧宁素随意地问了问路,只是屋前晒太阳的老翁都是大宗师修为,热情地邀请萧宁素坐下一叙,老翁说道他生长于斯,是太华内的凡人。若是子孙后辈有修仙问道资质,道宗自然会引上仙路。 萧宁素想起赵家镇与鹿邑内中凡人,为生机奔波劳走,神州盛世时依然终年少有歇息,与太华内的凡人一比,真是无从说起。 青桑谷不远,萧宁素信步悠游过去也只用一二个时辰,正好是未初时分走入了青桑谷,说是谷,其实倒是像两座山融在一起,内中劈开了山谷,谷内空地上一副庞大的两仪八卦图,两侧谷壁几乎是全部镂空了建起殿宇屋舍,正对着谷口的即是青桑殿。 谷中新进弟子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大都抱着几卷书欢笑走过。萧宁素启灵判道体全都历经了,感知比仅有一二步启灵的同龄人敏锐得多,一眼看出了他们体内丹田中隐隐地蕴养着一股清灵之气,往日精纯醇厚的真气与清灵之气一比,和浊气也差不了太多。显然是开光过的修士了,牵引了自身第一缕真正的灵气。 萧宁素于虚天障前摘下了面纱后,一直不曾戴上过,甫一走进青桑谷,疏离阳光与谷内众人似乎是凝滞了片刻,待回过神来时,一抹倩影已是消失在了山壁中,终归是青春年少,凡尘未褪尽,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刚才是那位师姐师妹,令人心旌摇动啊。 行至了青桑殿,内中童子虽是有些疑惑,明明青桑典七天前已经举行完毕,青桑谷内三千弟子一应名簿登记妥当,为何今日还有一重天内来人? 惊鸿一瞥迟到女子容颜,童子差点把持不住,忍着鼻血,什么迟到什么一重天都抛到了脑后,作揖一礼,引萧宁素进了青桑偏殿。 萧宁素惯用行楷,一行三字写的飘逸洒脱,道童连赞“师姐好笔法”,萧宁素闻言暗暗谢道幸好娘亲才不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鬼话,万事可以依着萧宁素性子来,唯独读书认字不能落下,偷懒就是交给父亲,那手心打得…… 青桑谷,三千零一,萧宁素。合上了名薄,走遍了青桑殿一应事宜,童子带这位美得惊人,看一眼仿佛都要折寿的大美人师姐到了弟子屋舍前,萧宁素看这个小童子有贼心没贼胆,玉指弹了弹童子脑门。 “沉香居,嗯。”萧宁素抬头看了看屋子匾牌,推门走了进去,内中一应陈设与紫气殿精舍相差仿佛,除却…… “谁啊……”。萧宁素坐在床榻边,歪头看着床上一个午睡的微胖女孩,这女孩怀抱一只与主人如出一辙既懒又贪睡的胖胖狸猫,一人一猫谁的酣甜无比,肉呼呼的猫爪舒舒服服地放在女孩胸脯间,这只猫肯定是上辈子拯救了人间,羡煞了世间男子的待遇。 南橘揉着狸猫的肚皮,小东西……不,大东西怨气冲天地喵喵了几声,指责主人下手真用力,一点都不温柔。南橘看着眼前一颦一笑谪仙下凡的同窗,前两日还哈哈庆幸自己运气真好,居然轮空了一间屋子,立马出谷抱了只狸猫占了另一边床榻,没想到天道好轮回,第三千零一个人虽然是迟到了,但不会不来,瞬间击碎了南橘黄粱美梦。 “哎呦……”南橘哀鸣一声,将自己埋在了枕头里,话说道宗就是阔气,什么都是锦缎做的,干脆用锦衾捂死她吧,自个捏了捏胖嘟嘟的脸蛋,为什么人比人差距这么大……以后见到人…… “快看快看,是萧宁素同屋的啊。” “是啊是啊,长得真胖……” 萧宁素有些疑惑为什么甫一见面,南橘就比她还无精打采,难道是打扰了午睡?本着要处上许多年,终归是做个好姐妹的想法,萧宁素放下了道宗授予的两篇开灵功法心法,《云及上清》与《紫霞炼心录》,重又坐了过去。 “南橘,不舒服?” 南橘怀里狸猫一见有更漂亮的姐姐来了,果断跳了过去,萧宁素接个正着,这……大东西蹭着萧宁素胸口,喵呜一声,死赖着怎么肯走。南橘哀叹一声,猫都不待见她了。 一抬头,直直地将萧宁素天人容颜看了个清楚,南橘感觉脑袋眩晕,倒了下去,突然脑筋一转,灵光一闪。这是好事啊! 萧宁素抱着狸猫,凤眸一眨,暗叹如今的人难道都是软骨头?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朝霞炼开灵 一抹朝阳自东方缓缓升起,一夜暮色渐渐消散,天地之间紫霞之气渐次充盈,一日之计在于晨,此时正是修士吐纳炼气受纯阳紫气洗练的绝佳时机。 若是初入仙途的修士,一身修为尚未化元仍是气劲,丹田气海犹未完全开拓,这每天清晨的纯阳紫气可是精凝真气的绝佳途径,假使修士修行有方又耐得住寂寞,坚持三年五载早起吐纳紫气,不说能修为大进。但固本培元,养的一身正气是肯定差不离的,更重要的是意识到仙途漫漫,须有一颗恒心才是最重要。天一道宗乃煌煌大宗,对门下弟子要求严格,这清晨采气就是每个炼精化气期弟子不可或缺的功课了。 悠远的钟声传在小孤峰上,通谕着峰上弟子速速前去峰顶采撷紫气,随着一声声钟响,一个个人影也匆匆一闪而过,奔至各自采气之位,盘坐下来等待朝阳大起。 金乌东升,万缕金芒透过云海照在小孤峰上,映得霞光四射,一派仙家气象。 萧宁素自然也不例外,盘坐在小孤峰上一块巨岩上沉心吐纳,一吐一纳间自有大家风范,若是有人定睛去竟是发现有丝丝紫气环绕于身,随着她的呼吸之间隐逸在身周。不消说,定是被炼化进体内了。 一肩黑发伴着晨风飘在身后,身前是悠悠白云,云海蒸腾。身下却是万仞绝壁,紫金色的光芒笼罩在她的周围,万道金芒直刺而下,这仙路看似逍遥洒脱,谁又知这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萧宁素紧闭双眼,葱指照《云及上清》所述,连掐法诀,短促快速的呼吸之间,紫气倏忽而尽,这比起一旁弟子的悠长稳重的吐纳大为不同。朝霞紫气乃是朝阳初升之际天地元气中最为凝练的精气。寻常弟子在短短几刻紫气充盈时炼化个十几缕紫气就很是消受了,那里是萧宁素丝毫不在意丹田气海一般鲸吞猛吸? 不多时,日头渐渐升起,朝霞已逝,紫气已尽,再于峰顶采气便要到明日清晨了。弟子们不约而同相继起身,有说有笑地一同离去,虽说采气已毕,但小孤峰距青桑谷有一段路途,今日乃是月中旬,谷内真人开坛讲法,可不能错过了。 萧宁素却没有起身离去,相反,她依然在巨岩上打坐,悠长吐纳间,身周一丈天地灵气都隐隐有了变化,身上黑白玄色道袍无风自动,数丈之内的青草都朝着她这边随风压弯了腰。 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眇眛乎其深也,故称微焉。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其高则冠盖乎九霄,其旷则笼罩乎八隅。光乎日月,迅乎电驰…… 萧宁素心神默念着《云及上清·卷一畅玄》遵循着五脏六腑气血流动,将紫气顺沿经脉流淌而过,精凝了天地精华的朝霞紫气如甘霖般滋润着萧宁素通身血肉,若是萧宁素修至内视,不难看出紫气绕体之象。 足有九九八十一道朝霞紫气于萧宁素神庭百会气海中往复交替,每有一周天运行,紫气融入了更多的萧宁素自身真气,滚雪球般愈发壮大。渐觉胸口滞闷,丹田满溢,萧宁素不惊反喜。入青桑谷修行已有五日,聆听驻谷真人真人讲法一日,采气两日,前日是三七二十一道紫气,昨日是六七五十四道紫气,今日果然是采到了九九八十一道紫气,时机已至,该当开灵了! 沉静心神,待丹田气海真气尽数融于朝霞紫气中,照《畅玄》卷中天地灵气御使之法,意息相随而丹田趋,调息凝神守丹田,磅礴紫气归于萧宁素掌控中,九九八十一周天运转完毕后,甫一蛟龙出海,任督二脉轻松被紫气贯通! 呼出一口氤氲紫气,萧宁素并无大功告成的快意,在凡间所谓的武林宝典中,贯通了任督二脉便是武学至极,但于仙路之中,冲破任督二脉易如反掌。二脉既开,脏腑之气生机鼎盛,而凡人究极一生也只能捉襟见肘地御使内气,而修士则要贯通天地,引天地之灵气为己身所用。 无源之水,纵有江湖之广,亦然枯竭。采天地之灵气,无穷无尽! 启灵之后的萧宁素本就有一池紫气,二脉打通后无非是诞出一缸真气,稍稍地令真气再扩一分,萧宁素三日采气自然不是为了打通二脉,她所求的乃是开灵! 开灵诞灵,凡人之所以成修士,在于沟通天地灵气! 丹田气海已无法容纳如此多的紫气,萧宁素竭力压缩也才堪堪挤将进去,但这,不够! 她要将未锻之生铁熔成一支长矛,刺破那道最后的阻碍! 强忍着烦闷凝窒感,萧宁素再次念起《畅玄》卷经文。再启周天运转,定要将紫气如臂指使了才行! 或倏烁而景逝,或飘滭而星流,或滉漾於渊澄,或雰霏而云福因兆类而为有,讬潜寂而为无。沦大幽而下沈,凌辰极而上游。金石不能比其刚,湛露不能等其柔。 九九归一次周天运转后,萧宁素俏颜绯红,吐气如兰,丹田内一池紫气有如一汪碧波,心意流传即滴溜飞逸,但,这依然不够! 豆大汗珠顺着萧宁素下颌滴落在草叶上,难以计数的周天紫气运转,令萧宁神心神几近极限,她心知再过至多半个时辰,她就无法控制住如此多的紫气,甫一时过,不得不释出紫气,功亏一篑。 盏茶时分,丹田紫气古井无波,无有一丝涟漪,萧宁素心神指处,便是紫气融成意象。 时机已至!元神复力育生机! 调动起全部的丹田紫气,融成凝实无比的一支紫气长矛,沿任督二脉行至腰后最后一处。 丹田气海雪山,前二者运内气而成真气,雪山引天地灵气而融于体,雪山既开,即为修士! 萧宁素凤眸微张,成败与否,就在此刻!不再有丝毫犹豫,紫气所化之矛,奋然刺出! 一,心神巨震,腰后剧痛。 二,口鼻溢血,任督受损。 三,紫气飘散,雪山长开!/p>天地中一缕清灵之气冥冥中受无形牵引,循着那一丝亮光,渡进了萧宁素雪山中,第一丝灵气刚穿过雪山进入任督二脉,如墨汁滴入清水,倏忽之际,犹是天地元气的氤氲紫气骤然而成天地灵气,微破一丝的雪山障碍再也不可能挡住体内外灵气冲击,一息之内,雪山即开!开灵即是! 三丈之内骤成无灵,清逸跳脱的清灵之气瞬息洗濯了萧宁素四肢百骸,仿佛是真的有灵一般,自行地在萧宁素体内轻微地周天运转起来,若说凡人真气是一只呆头鹅,要推一下动一下,而灵气乃是一只百灵雀,聪慧无比,晓得自身运转。这一刻,萧宁素真正地不再是凡人,她是开灵境启光初期的仙路女修。 丹田中依然是真气,然而这真气醇厚精纯无比,隐然中带有一丝灵性,真气洒出,即刻便有雪山沟通天地,灵气源源不断汇聚进来,无根之水化作有源之海,无论萧宁素再如何剑气纵横,也不虞有真气匮乏,内火焚心之危了。 指尖上泛起了点滴橘金色灵光,心神微动,戟指一戳,身下岩石旋即浅浅地被钻出一个寸许小洞,素王剑鸣一声翻出,剑刃吐芒,三尺青锋一尺剑芒,剑尖所指,所向披靡。染灵真气,威力竟至于斯? 一步仙凡,她终究是跨过了,开灵启光了,御剑云端纵然有万里烟云,但她知道,她早晚都会有九天之上饮清茶的飞仙高歌,拂尘长身而起,小孤峰上已然空无一人,她站在峰顶,宛如岫鸟啼鸣,朗声长啸。 立于小孤峰顶,萧宁素负剑而望,青桑谷三千弟子,她为三千零一,极目远眺,太华二重天内不单只有青桑谷一座修行宝地,仅在萧宁素视野尽头,便有青桑谷、萩叶原、洗月峰。更深处的太华重天,究竟有多少与她一般开灵弟子?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聚虚合道,仙途缈缈恰似座座险峰,刚攀上一座山头抬眼一望,却不知尽头几何。萧宁素刚刚迈入炼精化气的,但仙路漫漫又岂是她一介小修所可以真正想象? 此时,山风却是渐起呼啸,萧宁素宽松的道袍扯得猎猎作响,萧宁素凤眸黑瞳,抬头不知所终地望着那碧空如洗的苍穹,人言修道至极,长生不死,飞升逍遥,她最终求的又是什么? 长生?逍遥?无垢? 萧宁素俯首凝望着小孤峰下涓涓人流汇进了青桑谷,他们等候着驻谷真人的开坛讲法,钦慕着有朝一日,他们也能如台上真人一般法力无边,将这太华九重天悠游而过,或是纵横于神州,飞驰于海外。 萧宁素扬唇微笑,素王负在肩后,暗道我终究是不曾负了你。脚下生风,迎着朝阳与稀薄的晨雾一路向前,有些清冷的山风刺在脸上。萧宁素行在被清晨水汽打湿的青石小路上,不染一尘。 “我不求长生!也不问逍遥,我只言不负于心!”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隐见丝弦遗 萧宁素轻轻晃了晃脑袋,驱散了些微倦意,不禁有些苦笑。虽说启灵判道体,开灵炼灵气,令她一身经脉血肉大为改观,说是道基无暇也不算多过分,仙凡跨过,唯独是贪睡这个毛病就是改不了,每日看经书……或是小说传奇,到戌时也就睡了,第二天早早洗漱完毕,寅卯时分就要行数里山路,到小孤峰顶采气,萧宁素可不想因为贪睡误了早功成了青桑谷内的笑柄。 娇俏地打了个哈欠,萧宁素难得地露出一丝媚色,不少心志不定的弟子悄悄地转过头偷瞧了她好几眼,萧宁素才懒得瞪回去,看就看吧,也看不掉她一块肉。 坐在旁边的南橘凑过来,塞过来一只橘子,低声问道:“昨夜是不是又看晚了?” 萧宁素熟稔地拨开橘子,一低头囫囵地吞了半瓣橘瓤,毕竟是同一间屋子,嗯,是一间“沉香居”,这几日间,萧宁素早与南橘熟悉无比,也果然是叫南橘,除了那只懒得要死的大狸猫外,南橘永远有吃不完的橘子,令萧宁素好生困惑她一天吃个十斤也不怕猝死。 “哪有!也就看了几十章罢了。”萧宁素说道,放在鹿邑那会儿,她一天就能看完一本,也得亏太华二重天中有凡人居住,道宗不禁弟子闲暇出谷游荡,只要不误正事即可。萧宁素昨日便与南橘一道摸出去,她抱了几十本小说回来,南橘天生神力,背了个和她人差不多大的袋子,里头放满了橘子。话说她那只狸猫也是神奇,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这时候竟知道替主人分忧,咬着布袋一角,一起拖着走。 “嘶……”南橘反正见台下有数千弟子,真人再是无聊也管不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住了萧宁素肩后的乌黑发辫,鄙夷道:“那你恐怕看的是《雪中刀剑行》一章一万字吧。” 萧宁素词典中从没有“吃亏”这两个字,你扯我辫子,那我自然要扯回去,萧宁素一伸手,捏住了南橘微胖的脸颊,白嫩无比,歪着头白眼道:“那也比你吃橘子吃到睡着好。” “我……”南橘最不忿萧宁素嘲讽她没玩没了吃橘子这件事,怎么了!吃你家的橘子了?橘子不是我换来的啊!本来脸蛋就圆,再给你捏肥了,我找谁说理去? 越想越气,南橘一拉萧宁素发辫,萧宁素哪里料得这女人竟然如此狠毒,猝不及防下惊叫一声,身子一斜,滚进了南橘怀中。 …… “我说你是不是开灵开的脑子坏了?”南橘扶着腰喘气道,欲哭无泪地看着满后山的园圃,恨恨地一扔手中杂草,对着萧宁素喊道。 萧宁素翻了个白眼,懒得应她,若不是这宠猫吃橘的女人脑子被酸水搞坏了,居然在驻谷真人开坛讲法时扯她发辫,丢了仪态。这下倒好,真人罚下来,二人这一月也不用做别的了,光给后山园圃拔草吧! “好累啊!”南橘也不嫌弃园圃石台泥灰,瘫坐过去,从兜里摸出来几个橘子,大狸猫跳到肩头上,猫如其主,也吃橘子。 “你渴不渴?”南橘咽下嘴里橘瓤,扬着手中蜜橘,笑嘻嘻地对萧宁素说道,萧宁素刚要过来拿,南橘一下子缩回手。 “不给你。” 萧宁素气结,抢过了狸猫,狸猫“喵喵”几声,舒服地趴在萧宁素胸口,哼,要不是你喂猫橘子,我倒是看这只猫究竟爱的是谁。 这只狸猫也不知道是什么种的,松橘毛皮,抚着顺手无比,这么胖估计是没法捉老鼠了,做个抱枕是真的极佳。萧宁素给大狸猫顺着毛,舒服地给这小畜牲眼睛都眯上了。 萧宁素凤眸一凝,盯在趁着甩猫丢锅的南橘背后,雕虫小技,以为放了只狸猫过来就像让我帮你除杂草? “站住!我这头,你那头,我还赶着日暮时分回去看《雪中刀剑行》!误了我看小泥人寻夫家,我非把这只猫闷在你脸上!” 两女在后山园圃中从午间一直做到了黄昏,真人看在是两个小女子胡闹犯的错,算是手下留情只给了十亩,要真是整个后山分了下来,那她们这一个月不眠不休都干不完。饶是如此,南橘回到沉香居,脸朝下倒在了床榻中,橘子都没力气拨了。 “你的猫!”萧宁素终于被这只狸猫搞的不耐烦了,从脑袋上拽下来,丢到了南橘背上,南橘发出了小兽一般的哀鸣,显然是被她的狸猫墩地不轻。 倚在床栏边随手翻阅着《雪中刀剑行》萧宁素看着微微皱眉,什么玩意,好端端的小泥人竟然这么容易就被那个姓徐的禽兽骗地节节倒,什么错一个字罚一文钱,这个姓徐的果然是畜牲,竟然克扣女子的钱,当真衣冠禽兽! 愤愤地将《刀剑行》扔到了一边,萧宁素决定再也不看这本书,随即从书堆中抽出了另一本大红封面的《落雪王朝》嗯,这本书写地极佳,便是卖酒的长孙姑娘也有一番高洁气节,甚合她意。什么?还是让男人得了手…… 气地青丝乱颤,萧宁素丢下一应小说,心中默念《紫霞炼心录》暗道气大伤身,她是一个优雅的女子,岂能随意生气? 肚子“咕咕”地叫了几声,萧宁素并不想再吃辟谷丹,她又不想斩断七情六欲,一连吃了五六天辟谷丹,莫说口齿生津,她直感觉寡淡地太过了,问了南橘要不要顺道捎点什么回来,那只被猫了压了个半死的女人说道捎袋橘子回来就行。 萧宁素当即摔门而去。 道宗并未强制弟子服食辟谷丹,但也并不鼓励弟子餐食五谷肉类,按道宗开灵境典籍之一《云及上清》所述,开灵境弟子最好是采拂晓漙露而饮,摘青竹嫩笋而食,但叫人十年如一日这样子那也受不了。于是青桑谷内饭堂是有的,一应灵米菜蔬多以清淡为主。 萧宁素看着面前一小碗晶莹灵米,一碟青竹笋,一碟黄豆芽。执起木箸夹了些菜肴细细地嚼着,果然是没有放盐,半天愣是没有吃出一点味道来,八成是清水煮的。 萧宁素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手盈握的蓓蕾,再往下便是自己纤细的腰肢,叹了口气,心想过去嫌弃客栈做的不合口味,便天天吃蜜饯糕点,将自己养地圆润了不少,冬月里窝在房间里连英杰馆都懒得去,开春了一水的婴儿肥,被梓梓埋怨地女孩子不能吃太多,痛定思痛地戒了边看小说边吃甜食的毛病。遥遥想着一年半载前的素衣少女,纤瘦地让自己羡慕。 这时再回头看看,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悔不当初吃地更多点,谷内有令,出谷偷吃荤食者一律十日辟谷丹。 也不知是那个缺了大德的真人想出来的,男弟子不限灵米,偏偏女弟子只能一餐一小碗灵米,美名其曰女德……逼得大家顿顿青竹笋。 偏生又没法闹事,先不提修为师道与否,这些活了无数年的真人们,光训诫起来就能令这些茅庐都没出的小子们痛哭流涕地认错,再温言好语地送上一瓶辟谷丹,就当早间采气完毕的零嘴吃。 凤眸微闪,萧宁素面色一冷,刚有人长着脸坐在了面前,她立刻起身离开,若不是谷内有令,不可在公开处争斗,真有跨不去的深仇大恨,校场点到为止,不许有暴虐之气,打伤了不提其他,先关小黑屋里吃上一个月辟谷丹起。 太华二重天无有月黑风高之说,日日皆是晴明夜朗,用过晚食才酋时刚过罢了。萧宁素信步走出青桑谷,沿乡间小径负手潇洒而去。 最近的太华凡人村落距离青桑谷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路而已,萧宁素步速似慢实快,两刻时分便走到了。 黄芽村……萧宁素看了看村口立着的木牌,据说是上几代青桑谷真人亲笔书写的牌子,不过看黄芽村的村民也没太当回事,随意地一插村口百年,青藤爬满了也不见倾颓。 太华凡人皆是伴着仙道道途成长的,内中村民自然不会对修士有多么地陌生,更不会有什么大呼“上仙安好”叩头三拜的繁文缛节。 萧宁素一路浅笑着与来往村民招呼过,她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性子,从前在赵家镇实在是群狼环伺,稍一让人觉得好欺负了,保准有人砸她院门锁,但在太华中,民风淳朴,无有奸邪恶意,兼之青桑谷内三千弟子尽数是自行越过了虚天炼心的道种,青春年少爱慕佳人乃是人之常情。 萧宁素轻轻叩响了村内一间青砖小楼门环,也不待回应,径直推开了门走上了二楼。 萧宁素见二楼只有屋主大女儿小雅与二女儿小玥在读书,笑着打过了招呼,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太华地理志·二重天概略》翻阅起来。 漫不经心地读了会儿,楼下传来一阵阵女子莺莺燕燕欢声笑语,萧宁素顿时精神一震,当即捋直了袖子,对着楼下喊道。 “快来快来,三缺一了!” “姑奶奶我今天晚上要叫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神乎其技!”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西山辍白痕 萧宁素揉着微微酸痛的脖子趴在床上,南橘抱着狸猫,瞥了一眼俏脸隐隐污渍的倾城同窗,讥讽道:“呦,散步回来了啊。” 散步两字咬地极重。 萧宁素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到黄芽村究竟做了什么,干脆地回道:“你就不能学学我,吃完了出去走一会儿,你早晚有一天会吃橘子吃到猝死的。” 狸猫非常应景地喵了一声,紧接着被南橘塞进了被褥里,微笑道:“我吃橘子也是花的自己的份例,就怕你散步散着,散到连书都看不起了哦……” 一句话勾起了前几个时辰不光彩的记忆,萧宁素决定换家地方继续打牌,居然合起手来对付她,硬生生害地她输光了这半个月的份例,但是心里打算好了,不代表萧宁素嘴上会服输,她骂道:“那你也别想烦着老娘给你撑场面了。” “……” “那你别想找我借了。” “……好吧,我错了。我对天发誓我这个月不打牌了。” 萧宁素抢过南橘被窝里的狸猫,没等狸猫惊喜地靠在萧宁素胸口,当即被她凶神恶煞地枕在了脑后,狸猫哀鸣了一声,也不反抗。反正快月末了,她可不想每晚花两刻钟洗干净脸上的炭笔。 翌日拂晓,青桑谷按时敲响了大钟,唤醒了犹在沉睡中的开灵弟子,速速前去后山采气,盏茶时分,三千弟子鱼贯而出,沿后山小径登顶。 萧宁素昨日打牌打得很伤神,联袂与南橘最后出了沉香居,边走边系着发辫,系到最后不耐烦地挽了个发髻便扬手迈步,兔起鹘落间竟是走到了前头。 刚在昨日开灵的山穹巨岩上坐下,朝霞而大起,萧宁素摒除了心中杂念,默念《紫霞炼心录》手掐道诀,朝霞紫气寻到了极好的归宿,纷至沓来,片刻间,紫气如有紫衣,与斑斓朝霞辉映,萧宁素彷如身裹七彩霓裳,令人难以直视。 鹿承昭面东而坐,稳重地吸纳地朝霞紫气,他深知紫气尤为精凝,纵然是他数日前冲破了雪山之隔,沟通了天地灵气,炼化每一缕紫气都有灼热之感,这是丹田气海应接不暇的反应,若是调息得当,三刻钟内采得三十缕紫气不在话下。 氤氲紫气自口鼻间呼出,化作白气消散,鹿承昭胸口起伏,欲要再采下一缕紫气,等了许久,一缕未得。 许是指诀有错?鹿承昭忙按《云上太清·畅玄》中所言重新捏起了指诀,采气繁琐,偶有失误也是正常的。 半柱香过,依然是颗粒无收,鹿承昭疑惑地睁开了眼,环顾了其他弟子,显然并不是他一人遭到无法采气的问题,面面相觑间有一股清风拂面而过,坐于崖边的弟子都是开过灵的修士,自然晓得这风不是山风,而是灵气汇聚而成的风。 顺清风飘荡所处看去,崖边日头最盛处的照阳岩上端坐着一紫衣女子,仔细凝望,“紫衣”乃是朝霞紫气汇流而成,女子衣饰仍然是道宗黑白玄色道袍。 鹿承昭有些咂舌,他自然晓得照阳岩上是青桑谷姗姗来迟的三千零一位弟子,萧宁素。相传此女天赋上佳,非常人可比,鹿承昭一笑置之,天赋是先天罢了,终究是要后天勤修苦练赶上,观此女夜夜去黄芽村悠游,心志不坚,糟蹋资质,有何挂齿? 鹿承昭无法算出萧宁素身上“紫衣”究竟汇聚了多少紫气,只知他自己日常采纳的三十缕紫气于“紫衣”而言恐怕仅是个丝线,这般一算,萧宁素三刻采气,不下千缕。 照阳岩四周数十丈方圆内,紫气灵气尽数被萧宁素一人纳走,其他弟子再于此地打坐已是毫无意义,无奈之下只得起身离开,寻别处采气。 萧宁素身心沉浸在丹田气海真气壮大凝练中,每有紫气自雪山吸纳而进,畅通无比的任督脉即将紫气送至丹田中供真气炼化,凡人仅有中丹田膻中蕴养内气,开灵修士因是二脉打通,雪山击破,下丹田关元辟出,即是气海,开灵前三层启光期首重填充气海,将真灵二气凝炼至极致,方才抵达第四层旋照期。 昨日萧宁素不曾开灵时,单凭辛金灵根便引来九九八十一缕朝霞紫气,开灵之后甫一招来千缕紫气也并未出乎意料,她不知何谓道体,但栖璇真人守口如瓶地不肯告知,想来也是极厉害的事情。 三刻钟已过,萧宁素粗粗一略,应有两千三百余缕紫气被她炼做真气,一日当得他人数月之功,虽是如此,气海也才堪堪过半。 迎着众人五味夹杂的目光,萧宁素漠然地跃下照阳岩,目不斜视地走过人群,空余一抹倩影。 鹿承昭见萧宁素背影消失在了山径后才回过神来,与他同窗的岳锺轻拍肩膀,言道:“莫看了,她乃天纵之姿,我等坚守本心,她人是她人,何须在意?” 鹿承昭惊醒,一时艳羡竟是险些失了本心,坚定地点了点头,今日刚启,功课繁多,不敢稍落。 卯时,萧宁素用过早食,左右罚她整理园圃的栖篁真人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何苦难为自己,干脆下午去就是了。念及如此,萧宁素回沉香居小憩了一会儿,运功将真气锻凝完毕,起身往藏经洞而去。 道宗弟子课业实际很少,每月三旬真人讲法,清晨采气,这两样不可错过外,道宗弟子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不违反谷规即可。相比于在盈天别院内,刻苦学习四书五经、圣人训诫的一重天弟子,实在是轻松地太多了。 但青桑谷弟子修行刻苦丝毫不下盈天别院弟子,人之一命,长不过百年,自凡间而来的弟子多在二八年华,稍大一些的也有二十三四,若是知天命前还未筑天门,这一生也就交代了。试问谁肯遥望见了长生逍遥,却还止步不前? 萧宁素踮起脚尖地走过一个正读道经的弟子,藏经洞内有数百弟子,落针可闻,谁若是做喧哗恶人,扰了人清修,那就是千夫所指。 人人皆是低头参悟,绝无一人抬头,这时谁管你是不是倾城绝世,寿禄齐天后,何愁世间女子? 萧宁素按图索骥,寻到了藏经洞深处,藏有剑法的石壁前,甫一踏入,萧宁素恍如是掉进了糖果屋的小女孩,一时无从寻起。 《野火剑经》、《三十三路灭神剑法》、《月有圆缺》……萧宁素默念着剑谱封名,在前往鹿邑时,她就遇见过江湖人士争抢《野火剑经》的一页残篇,宗师相斗,所夺只是如今萧宁素面前浩如烟海的典籍中,一页残篇。 “我道宗万法云集,剑道底蕴浩瀚银河……”林竹师兄的话语隐隐响起在耳畔,萧宁素顿觉师兄所言不虚,石壁所录剑谱剑法,萧宁素一时无法尽收眼底,如何不是佩剑者之桃源? 随手抽出一本精装线订本,《北斗剑经》,萧宁素盘膝坐下,翻开扉页,经书笔者一行隽秀小楷:北有七星,古有南箕,观星而舞剑,人生一大乐事。 剑经先不提剑道,先详细推论了北斗七星于星辰定位,言及若是本命星辰在北斗星上的剑修,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南箕诸星位则不宜研修。 萧宁素草草地翻到末尾,将剑经放回了石壁中,她又不知本命星位,如何参悟这本剑经,只得放弃了。在壁架底再抽一本,萧宁素轻咦一声,吹去灰尘,露出封面三字,《松涛剑》 《松涛剑》笔者果然是松涛道人,萧宁素心下好奇,松涛道人虽是凡间超凡大宗师,终究是未开灵,凡间剑谱收录进道宗剑法内,好生不凡! 翻阅了薄薄一本《松涛剑》萧宁素发现了松涛道人的寄语,龙飞凤舞地书写了整整一页,大意是纵横冀州莫可匹敌,书写了一本剑经让后辈小子参悟去,落款:松涛。照年月推算回去,这本剑经大概是松涛道人年轻时写的。 然而萧宁素眼界极高,虽然《松涛剑》有诸多可圈可点之处,终究是不成一派,不与萧宁素求快,极快,最快的剑法相符。 素王浸染了真灵二气后,若是萧宁素全力催发,剑芒吞吐足有九尺,稍有不慎就是伤己伤人的结局,道宗严令不可与同门弟子生死搏斗,素王这柄饮血剑自然是不能再拿出,但萧宁素不学无术了好几年,扪心自问比拼剑术,她是斗不过那些自小研习剑术的弟子。她之倚仗是无坚不摧之素王,这时到了太华,可不是单凭着天赋异禀,就能敌过集前人心血的无上剑谱了。 萧宁素一上午翻阅了数十本剑谱剑经,仍然是未寻到她所求,轻叹一声,果然是世间兵器,无有一件是能轻松钻研透的,非是一生一世之功不可成宗师。 心念微动,萧宁素取下了看着还算顺眼的《北斗剑经》、《归一剑谱》与道宗编纂的《太华剑道初解》,于守洞童子处登记了姓名,朝后山而去。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朝夕入旋照 萧宁素捧着《太华剑道初解》一路读着,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后山,将书本随手搁石台上,双臂一环,哼,果然,南橘这个懒货没有来,真以为会善心大发地把她那一份顺便也做了?十亩地的药材花卉园圃,是想要累死她不成? “三菱五行叶,嗯……须摘掉枯黄的第三菱,直至变成一菱三行叶为止……”萧宁素照着原先照料园圃的童子处问来的册子,躬身要打理葱郁园圃,甫一弯下腰,萧宁素轻轻皱眉。 难道是南橘早上来过?这三菱五行叶药田分明是被人整理地利索无比。非但是将枯枝摘了,连杂草都收拾地干净。 萧宁素扶着腰,手遮了个凉棚四目望去,环顾了一圈的确是没发现南橘,但也不排除她是要做什么小诡计。 提着个心眼冉冉独行,萧宁素惊讶地发觉不仅是一片药田打理好,整整十亩地都被按照真人要求爽利地做完了,萧宁素站在园圃中,一时竟是有些愣住。 既然有人替她做完了,萧宁素也懒得在乎究竟是南橘还是其他小鬼头做的,打了个哈欠,采了些洛神红花与茉莉花,煮了一壶清茶,拣了个树荫处,一边啜饮着花茶,一边读着三本经书。 翻过《太华剑道初解·总纲》最后一页,萧宁素大致是明白了道宗对待剑修是何态度,总纲大略即是三字。 剑非道。 这并不是说剑道便不是“道”的一种,准确的说,剑道应是剑之道。修士开灵后,渐有法诀连通世间灵气元气,辅以心法道诀,则可挥手施以道术法术,如开碑裂石御器摄物等诸多妙处,臻至化境时,翻江倒海踏空御气皆是不在话下。假设萧宁素以剑器为媒介,引灵聚灵,以此对敌,那仍然是道术,非是剑术。最终生效的,乃是真气。 道法万千,神州仙道距今不知凡几年华,早就将道术推演到了极高巅峰,当世大能多为道修,身化万物,寄情于天地,口出真言,拂尘即过,尘土亦然一叶一菩提,虽有本命法宝等等,究其根本,依然是沟通灵气的中介罢了。 剑道不然,若是一心修剑的剑修,一身心气都在佩剑中,求的是一剑破万法,剑乃百兵之君,锻成长铗者生来有一丝傲气,不肯倾心相付,只肯将剑器作为御使灵气之器物,自然是不能真正地蕴出剑仙之威名,十八般兵器皆是如此,剑有剑之道,刀有刀之道,道有万千,虽说是百川归海,但不可混为一谈。 百页万字总纲详细述略了凡尘剑道至仙路剑道。凡尘剑道纯粹以真气灌注四肢为主,用以增力强身,透剑而入的真气百中无一,所以一柄好剑是重中之重。踏上仙路后,自然是以真灵二气御使长铗,这是诸如精钢熟铁铸造而成的凡兵便是无法承受灵气威压,甫一灵气灌入,十有八九是要通体粉碎。道宗有一应法剑可供弟子注灵,但较剑修弟子而言,终究是要尽早寻一柄上佳灵剑为本命飞剑。 再看仙路剑术,与凡间剑术贴身厮杀截然不同,仙剑有灵,有剑气剑芒剑意剑灵,待修出本命剑元,纵贯神州,一剑破万法罢了。 萧宁素默然想起肩后素王,横放在膝上,抚着白玉箍金丝的剑柄,眼神微微茫然,她本是因为素王才踏上剑道一途,如今说要放弃凡兵而转灵剑,如何叫她割舍地下? 真灵二气灌注入素王中,萧宁素缓缓拔出了素王,锋锐之气漫出,剑刃上蒙着一层淡淡清光,萧宁素阖上剑鞘,不就是凡兵么,我萧宁素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会离弃素王的,父母锻制,怎可轻言束之高阁? 萧宁素启灵后悟性极好,一目十行下也将《太华剑道初解》表意熟识,洋洋洒洒十万字,萧宁素两个时辰不到便读地烂熟,执神州道统牛耳的天一道宗,集剑道一脉百家所长汇编而成《太华剑道初解》纵是萧宁素走马观花地读完了,领悟不足百分之一,那也抵得上凡间无数本所谓的“剑术宝典”了 看得心神激荡,萧宁素折下一支柳条,祭出书中七十二式基本剑法之起手式—“春雷乍起”剑势蜿蜒不绝,真有春雷咚咚感,柳条挑染横抹,第二式“明夏朗风”,第三式“萩有旦暮”第四式“绣冬穗莛”,第一路春夏秋冬剑法洒然而出。 第一路春夏秋冬,第二路阴晴圆缺,第三路月明星稀,第四路山不厌高,第五路海不厌深……萧宁素舞至兴头,柳条于手,竟也勾出无名剑气,身周一丈真灵二气纵横,到了第九路风花雪月才顿住了剑势。 她有些意犹未尽,再往后的九路三十六式剑法不再是四字真言,唯有二字,读起就有慨然击节之感,甚是凛冽! 吾有一剑,搬山!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断江!摧城!开天! 何其痛快!何其快哉! 萧宁素猛然站起,手中柳条“哔剥哔剥”地绽裂开来,嫩绿枝条现出内中雪白,萧宁素这是再稍一使力,化为了齑粉。 萧宁素凤眸一抬,眨巴了两下,突然感觉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嗯,好像,动静太大了一点。 “好端端怎么刮风了?”幽径里传来了园圃童子的声音,甚有几分奇怪之感。 待童子小七从小屋里出来时,望着后山园圃,摸了摸脑袋,呆了片刻,这才惊慌大喊道。 “来人啊!遭贼了!” 日暮时分,萧宁素匆匆地扒拉了一碗灵米,心中烦恼,将什么不再打牌的誓言抛之脑后,运起真气,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几里路途,去到了黄芽村。 小雅小玥正发愁最近三缺一,少了某个傻白甜可要少了许多零花,见了萧宁素登门,自然是无比高兴,当即叫来人马,袖子一捋,长城砌地难解难分,大呼酣战,不破楼兰终不还。 …… “你居然赢了?!”南橘不敢置信地从床上跳起来,浑然不顾满褥子的橘皮与狸猫被掀到了地上。 萧宁素揣着一兜的蜜饯干果糖芽,腾出一只手,拎起发辫就将狸猫抽地“喵喵”乱跑,骄傲地回道:“那不然。” 她又不傻,鹿邑那会儿与莫桐梓、司马兄妹打牌她就很少输过,难道太华里的凡人就格外地聪明?今天她专门买了副新牌过去,果然是手气极好,最后是打了个大四喜出来,赢了小雅她们一兜的吃食。 “姐姐下次……”临走时,小雅垂头丧气地挥手告别,再来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小玥堵了回去。 萧宁素心情大佳,道宗不许偷吃荤食,那她光明正大地吃赢来的甜食总不碍着谁了吧。与南橘二人一分,津津有味地看起顺路捎来的《太素》心想这样子的小仙女果然很对胃口。 第二天拂晓,青桑采气钟按时响起,萧宁素翻了个身,将自己埋在了枕头里,最终是没能拗地过催命似地钟声,不情不愿地洗漱了,梳妆好出门朝后山走去。 “嘶……”萧宁素捂着腮帮子,凤眸泛红,走在一边的隔壁“流萤小落”的董昕摘下路边无名红花,别在了萧宁素鬓间,问道:“素素你这是怎么了?” “牙疼。”萧宁素回道,她可不敢说自己是吃过了甜的闹的,不然风声传出去,这群恶狼似的人能将她一点存货都抢了。 董昕也没追问,只戳了戳萧宁素一夜不见微有丰盈的脸颊,说道:“采气完了不如去问恬然师叔几副汤药,忍着疼也不是事。” 打了个哈哈过去,萧宁素登上小孤峰顶,盘膝坐在照阳岩上,错愕地发现她身周五十丈内,竟是一人没有,也不知那些男弟子早上是不是犯了傻,难得萧宁素一天内不赶人的几刻钟不把握住。 夫玄道者,得之乎内,守之者外,用之者神,忘之者器,此思玄道之要言也。 默念着《畅玄》中的真言,萧宁素呼出一夜浊气,换入朝露清气,心中杂念清除,短短几息内便心神笃定,只待朝霞紫气至。 辰时刚及,灿烂朝霞如约而至,峰上弟子无不是凝心静气,专心致志地自天地馈赠中接引紫气。 鹿承昭学乖了,离“紫衣”女子萧宁素足有一百余丈,料想萧宁素就是个无底洞也采不到这么远的紫气才对。昨日参悟道经有感,不出意外,今日应能采三十余缕紫气才对。 淡淡泛紫的清灵朝霞受鹿承昭雪山所引,飘飞了过去,过雪山而进气海,这是鹿承昭炼化的第十九缕紫气了,照理而言,不出十息就会有下一缕紫气牵引过来,鹿承昭等了良久,微有风起,他睁开眼睛,许多弟子也睁开了眼睛,一齐地转头望向了百丈外照阳岩上的“紫衣”女子。 风起于青苹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自九天而落朝霞,自天地而生紫气,萧宁素端坐于崖边,万丈高阳大起,照亮了她的容颜。 于青苹之末,风露婆娑,萧宁素三日,启光入旋照。 (本章完) 第八十章.拂来玉岚画 萧宁素盘膝坐在小孤峰顶,凤眸闭阖,真灵二气穿过雪山,恍如黄河之水天上来,顷刻间,滔滔江海波涛翻滚,刹那间,萧宁素心神陡然沉浸进去,虽是闭眼却是浮现出了丹田气海之景。 真气为白浑,灵气为清兰,未及炼化完毕的紫气点缀萦绕在丹田四周,被正中的萧宁素辛金灵根,所化的金白兰花草吸引,丝丝缕缕地消离,每消去二份紫气,灵气见涨一份半,余下半分真气隐隐做一张气膜裹着了灵气,紫气最外,真气为里,灵气为内,兰花居中。这便是萧宁素的丹田气海。 萧宁素知道她已是可堪内视了,一时微愣,她闭眼审视着体内充盈鼓荡的气海,这才明白气海足而入旋照,仅仅三日采气,她便直接跨入了开灵第二期,第四层旋照。 真气正在渐渐消退在灵气当中,灵二真一,将气海渲成一片清兰色,她察觉到流淌于经脉中的血气都染上一丝清灵意味,应是《云及上清·遐览》中所述的旋照期清灵伐骨了,气海散逸出来的灵气溶于血肉中,于此时起,萧宁素无时无刻不在洗髓,直至将道体彻底无垢,身融于清灵,那便跨入融合期。 呼出一口青紫缠绕的浊气,萧宁素内视着丹田中灵根所化的橘金色兰花草,冥冥中,她似乎是识得这兰花草应是生于淮河之南的独占春,生于冷溪寒岩上,承凛冽而悄然贺岁,人间烟火阑珊而天际灿烂时,兰草盛放,正月一过即告凋零,于隆冬时缀皓白,于迎春时自如谢去,五瓣双萼一蕊,双燕齐飞。 “落花时节又逢伊,当为依琴音起,解开匣而座前御,翻奏霄引,又见君长发如雪,又见长袖舞青月,轻声叹,轻声叹,莫离。” 同是一岁新禧,萧宁素那时年犹十二,也是最后一个她愿意记起的除夕,她托腮坐在宝宾楼二楼,花袄彩绳,众人言笑晏晏,举杯祝岁岁长岁,她听着楼下街边,目盲琴师抚琴淡吟,纵然是流落街头,年夜时分孑然一人,她仍是将一枝柔白兰草抱在怀中。 萧宁素默然无言,或许上一世她是淮南乐府琴师,今世便将兰花草化做了灵根投影,观这独占春五瓣花叶橘金,栖璇真人言道她本是练剑最佳的庚金灵根,想必这独占春本色应是金白色,届时金燕齐飞,该是如何地壮丽。 收纳了气息,挥手将雪山中些微紫气散去,紫衣霓裳的剑舞姬隐去,重又现出黑白玄女冠,萧宁素站起,负手在后,毫不在意被清灵气拂散的发辫,三千青丝迎风飘荡在肩后,盖住了素王,也掩住她的容颜。 紫气尽而朝霞退,天际万丈金光灿烂,她眺望着万里太华,凡人时,太华仍是太华,两将破境,太华仍是太华,她知于小孤峰上,两万同门,无数凡人皆是在她身下,亦然是太华。 转身行去,青桑谷弟子注视着他们的同门师姐,她一日开灵,三日旋照,三日即是走过了他们数年苦修。一日之计在于晨,任凭好不容易牵引来的紫气消散也不曾想起炼化,直至萧宁素身影隐没于山径中,才恍如梦醒。 萧宁素并无分外喜悦,今日她一气炼化了九千缕紫气,方圆百丈不存天地灵气,气海盈出是在清理之中。寻常弟子炼化两千缕紫气,气海就要溢出,更遑论一气九千的气魄。 萧宁素历尽千辛万苦,受了烧魂刺魄穿体杀格逼理缚命之痛,判下道体,自然是非是常人,修为进境极快,她两日便读完了《云及上清》的开灵三境经书,修士迈入融合期须是祛除体内风、暑、湿、燥、寒五气,如此寒暑不侵,身躯无垢,真灵二气中将真气逐退至四六开。若不是祛除五气非一日之功,萧宁素这时就能再进融合!直奔天门而去! 董昕与南橘并没有与他人一般,觉得萧宁素三日旋照是个特别了不起的事儿,与流萤小落的另外一人张纫涵一道,四人用了早食,流萤小落二人也是个惫懒心性的女子,去后山采虞美人与芍药花制成茶干,南橘尾巴后面缀了她的狸猫,说是橘子吃完了,去黄芽村买橘子去了。萧宁素心思一动,悄声附耳对南橘吩咐了几句。 坐回藏经洞昨日的位置,萧宁素继续参悟着《太华剑道初解》的后九路剑法,葱指凌空虚虚地比划着,痛感藏经洞内不能一展身姿,便将这本典籍还了藏书童子,打算寻几本剑道概论之类的经书看一看。 “哒~”萧宁素身姿欣长,但石壁足有丈二,不得不踮脚才能取到高处典籍,动作大了些,无意蹭到了道袍内一物,坠到了地上。 俯身拾起坠下物件一看,是林竹师兄于白鹤上赠予她的锦囊,虽说是放着师兄早年一应修行物什,但萧宁素初到青桑谷,诸事繁多,晚间又忙着打牌,竟是忘了还有这么一座宝山仍待君撷,反正藏经洞石壁重重,萧宁素也不介意,拆下锦囊束线,照师兄口授法诀,将意念包裹在真灵二气中,探进锦囊中。 果然是须弥芥子,别有一番洞天,锦囊不过半掌大小,内中却有三丈方圆,纳小我于大我中的本领。 物如其人,锦囊内一应事物分门归类地摆放地整齐,大多是林竹师兄搜集来的书籍札记,圣人之言、兵书战策、县志地理、鬼怪应有尽有,萧宁素赶忙先将游记与小说码在一边,哼哼,这下子不用找那死板老头借书了。 心下暗爽,萧宁素在锦囊寻得了一些老旧阵盘八卦旗之类的杂物,想来是林竹师兄钻研阵道,架阵器具应有尽有,可惜萧宁素不学无术,更谈不上学阵法这类拼脑力算术的学问。 “咦?”萧宁素轻咦一声,心思一动,地上多出了几块拳头大小的晶莹温润的玉石,手贴上去,有冬暖夏凉之感,有一股醇厚凝重的清灵气在玉石中,略略一估计,折算成朝霞紫气,不下百缕之多,应是天地灵气衍化而生的灵玉无疑了。 道宗份例倒不是没有灵玉,而是以如今青桑谷弟子修为进境而言,灵玉交予他们也无任何用处。太华弟子一应吃穿修行用度皆是道宗供应,有所求必有所应。每日采气打坐就够弟子清灵气所需,待修至融合期,可出入一二重天时,道宗才会将往年灵玉份例一块发下,按月供给灵玉十块。 屈指轻弹淡淡辉光流转的灵玉,“叮”地一声磐音甚是悦耳,林竹师兄是个大气的人啊,一挥手就是半年份例六十块灵玉送了下来,萧宁素与黄芽村卖书老翁闲聊时,灵玉这般天地灵物,价值不菲,流入凡间的灵玉要是让世家豪阀竞买,非万金不可。 萧宁素突然感觉自己终于是不用在惦记那该死的六文钱,若是她还在宝泽兵器铺卖剑,就算不给员外抽成,不付双倍价钱买东西,一日一两银,不吃不喝一辈子都换不来一块灵玉的玉屑下来,哪天走出太华,小蛮腰一掐,哼,老娘也是富甲神州的一等一贵女,什么即墨楚清河崔都是浮云。 傻乐呵了半晌,萧宁素被童子扫地声惊醒,有些郝然的束紧了锦囊,收起了《初解》参悟剑经倒不是越久越好,既然寻了个说服自己的由头,萧宁素便拿起了林竹师兄的凡间游记,翻了几页,嗯,是师兄前十年入红尘的历练札记,文笔忠实。 不知不觉间看到了午后,萧宁素瞧了瞧石壁水漏,该是去打理后山园圃了,捧着师兄札记走进后山,不出意料,南橘仍是没来,十亩园圃也是被人收拾地干净,就连昨日某处一片狼藉也是完好如初,完全看不出来是某人演练剑法后剑气纵横的样子。 萧宁素眼皮跳了跳,不知道是那位仁兄贤弟替她摆平了祸事,但若是以为这么点人情就想让她承个面子,未免想的太美,沏了壶茶,仔细梳理了一遍体内经脉,看书打坐间一下午便这么过去了。 约好了人打牌,萧宁素自然是不可能缺场,黄芽村里杀了个天昏地暗,还是上家不敌庄家,董昕从小牌堆里长大的还是技高一筹,将萧宁素与南橘贴了个满脸小纸条,萧宁素越是输就越是不认输,死乞白赖地打到了半夜,靠着董昕她们哈欠连天,不得不睡觉以赶清晨采气,饶是如此,也撞上了巡山教习,害的四人一齐误了霞起时分。 有道是牌品如人品,董昕笑的温煦却心里想到这人真是要命,不能晚上打牌了,生怕萧宁素找上门一决死战,躲僻静处瞌睡去了。 萧宁素自觉好生无趣,与往常一般,早上藏经洞参悟经书,下午于后山园圃读书练剑,晚上便四处找人码长城,如此一旬过去,整个青桑谷都传开了三日旋照的萧宁素成天正事不干光顾打牌的传闻,弄得萧宁素出门就摆了个漠然脸色出来,证明我哪里像是个牌桌上吆五喝六的人。 草长莺飞三月悄然而逝,四月初某日,萧宁素照常去后山园圃读书,这回终于是不止她一人了。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有都人士女 “师姐好。”道童小七恭敬地向萧宁素行礼,见萧宁素似有不悦,连忙扯了扯一旁只顾看护药苗的小九。 “你们这是做什么?”萧宁素倒是知道小七小九兄妹是后山园圃的值守童子,家世清白,也是太华二重天的凡人,但自从萧宁素与南橘被罚去打理园圃后,这两个小童子便也有清闲,彼此告假回去看望父母了。 小九在围裙上擦了擦满是尘土的小手,将采下来的药材放进小提篮里,脆生生地说道:“尊真人之命,我和哥哥来采药。” 萧宁素俯下身去,轻轻捏了捏小九红扑扑的脸蛋,剥了个橘子给她,温言道:“可是栖篁真人命你们两个采药。” 小九先分了哥哥一半橘瓤,奈何手上全是灰尘,萧宁素莞而一笑,从锦囊中取出一壶清水,给小七小九洗干净了手,又一道拿出几块柿干蜜饯分下,看着两个小童子高高兴兴地,她也觉得由衷地心情舒畅。 小九脸颊鼓鼓囊囊的煞是可爱,过一会儿才含糊回道:“嗯啊,是栖篁真人啊,每月这个时候,小九与哥哥都要照真人手谕,采些药材花卉回去。”说完捧着柿干埋首咬地不亦乐乎。 萧宁素瞅了一眼小七身侧的小提篮,因是在灵气充裕的太华二重天,凡间珍稀的天才地宝于青桑谷内也不过是谷内弟子日常用度罢了,提篮里装了几支灵芝雪莲,其余如茯苓、贝母也应有尽有,小九的藤篮里多是花蕊花瓣。 眼皮一跳,这几日她可是没少拿后山园圃的花去泡茶喝,凡间的洛神花奇贵无比,萧宁素馋了许久,逢着到太华来,入了眼自然是她的,毫不客气地采了许多,万一小七小九发现洛神花不够了,栖篁真人问下来,岂不是监守自盗了。 萧宁素眼睛骨碌一转,一应小孩子爱吃的甜食都挨个取了些予小七小九尝,两个采药童子心思单纯,欢天喜地谢过师姐,彼此嬉闹着。 “嗯,栖篁真人让你们两个采什么呀,师姐觉得真人要采的东西一定是极好的,所以能不能告诉师姐呀?”萧宁素趁机引诱道。 小七闻言犯难,真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他一小小的采药童子哪有资格多嘴,但这萧宁素萧师姐他也略有耳闻,三日旋照的厉害师姐,就是牌品不好……说吧,不好,不说吧,也不好。 “不能。”小九回道,糖渍糊了一嘴,颇是利落地回答道。 “真人告诉了小九不能告诉别人。” 小丫头片子怎么不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呢。萧宁素想到,小九呆萌呆萌的,萧宁素又不舍得凶她,于是坚信是蜜饯给的不够,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不被栖篁真人再罚,萧宁素是不惜血本。 小九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头,光顾着吃,萧宁素旁敲侧击道:“小九你看师姐呢,也不是窥探真人,就是想学一份栖篁真人茶单回去,你看师姐脸色这么差,需要好好补一补。”说罢,不由分说捉起小九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挺好的呀。”小九迷惑道,萧宁素又指了指自己熬夜打牌逼出来的淡淡黑眼圈,但小九也是见多识广的,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是师姐化的烟熏妆,总之萧宁素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从小九口里套出一句话。 “行了,别为难小七小九了。”一道儒雅声音传来,小七小九闻言赶紧提起篮子端正站起。 树荫后走出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儒士,微一点头,小七小九知意,一溜烟地跑了没影,留下心里分外滴血的萧宁素,什么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添了许多吃食进去,还招来了正主栖篁真人,这年景,不单是打牌日日输,便是好端端地还能遇见驻谷真人。 “你这是打听本真人茶点?”栖篁真人负手站在树荫下似笑非笑道。 萧宁素心说完了,真人还有听人聊天的癖好,这下子纸兜不住火了,但要是这么承认又太过没脸面,于是继续扯下去:“弟子最近气色不佳,所以想练练茶道。” 栖篁真人自然是不会信萧宁素胡说,一挑眉毛,说道:“气色不佳,我看你年纪轻轻倒是和四十岁的女人一样气色不佳,整日不知修炼,晓得打牌发呆!” 萧宁素一听胸中火起,老娘才二十出头的桃李花信年华,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半老徐娘?看你面相不老,心倒是很老啊,当即驳道:“弟子每日早起采气不曾漏过,半日参悟经书,半日打理园圃读书练剑,晚间与二三好友小憩些许,道宗何时规定了谷内弟子不许打牌一说?真人不也四处周游么,与我等打牌岂不类似?” 一通夹枪带棒又指明了道宗不禁打牌码长城这一说,栖篁真人未料得萧宁素竟条条是道地还嘴回来,不过栖篁真人数百年的养气功夫,岂会因为开灵不过一月的弟子顶嘴而发怒。悠然道:“这园圃怎么看上去不大协调呢。” 心里咯噔一下,栖篁真人瞬息间便到了数十丈开外某处,随意地摘下一瓣洛神花,说道:“本真人栽植的洛神花怎么少了许多啊,萧宁素,你每日值守此处,可曾知道?” 萧宁素顿时气势泄了,嗫嚅说道:“嗯……这个嘛,弟子惯来是管的好好的,逢日除了弟子与南橘外,也没别人来。” “那是不是你……”栖篁真人不带丝毫情感说道。 “是……是那只狸猫!”萧宁素情急之下,卖了南橘的大狸猫,话说这死猫也经常在园圃里打滚,没了的洛神花便说是压坏了拔了。此计甚妙! 趴在南橘背上的大狸猫无端地打了个喷嚏,弄得南橘好生疑惑,狸猫也会打喷嚏?别是病了吧…… 萧宁素浑然不觉她这一句话不仅是叫栖篁真人再度认识了她的扯谎天赋,也害狸猫挨了好几天的素,事急从权下,将狸猫如何打滚压坏了园圃说的惟妙惟肖。 栖篁真人听得微微点头,大手一挥道:“既然是南橘的狸猫犯的错,自然是要你们两个担责,本真人观南橘也不在,你与她同住,便要有为同窗祸福相当的觉悟,这样,晚间休要再打牌了,每日抄十遍《道德经》抄个一月,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寻本真人说一说,究竟是猫的错,还是你的错。” 说罢,栖篁真人袍袖一卷,将园圃里一应洛神花尽皆卷走,身化流光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萧宁素。 从今往后,萧宁素彻底没了什么清闲时间,休说打牌,就是日常读书练剑时间都被挤占了不少,栖篁真人金口一开,萧宁素就要每日写地手腕酸痛不已,《道德经》煌煌五千余文,十遍就是五万字,饶是萧宁素有着旋照期的修为,也要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一字一句抄下,至于拖欠栖篁真人课业,萧宁素不知是偷采了洛神花罪过更重,还是二罪并罚来的痛快。 这般不是人的过的日子过了足有四五日,南橘董昕她们见萧宁素好久不来捋袖子打牌,叫起了几位姐妹们,一人一篇帮萧宁素分担了一大半,萧宁素直感激地差点涕泪俱下,不待几位情比精钢的好姐妹说起,便主动地开了沉香居讲道会,谁想听,就要代写一篇《道德经》 又是过了半月,后山园圃倒是不用再去了,萧宁素也不想再去那个伤心之地,整日躲在藏经洞内,抄着余下的两篇共一万字,娟秀小楷誊写完,下午就能阅金经,晚上还能偷着出去打牌,许是《道德经》倒背如流的缘故,萧宁素上善若水起来,竟是手气出奇的好,连带着将剩下的两篇都做赌注赢了出去,萧宁素一不用抄书二不用收拾园圃,只清晨采采气就能自如悠游。 临近四月末,各位姐妹们送来了抄写完的《道德经》萧宁素抱着一堆信笺,恍如凡间地主婆子刚从佃农家收了租子回来,在藏经洞剑法一壁下盘膝做着,美滋滋地点着信笺。 “这是董昕的,昕昕的颜楷是真好,比我的字也不差多少嘛,张纫涵二十张,李昱婷二十张,小雅十张、小玥十张……”萧宁素每点完一份就放进荷包中,这可是宝贝,不敢丢了。 萧宁素哼着江南小曲,目光落在素绿荷包上,她嫌林竹师兄的锦囊金紫丝线太过招摇,就自己拆线绣成兰草独占春,姑娘家的,用荷包才对嘛。 点着点着,萧宁素风眸一挑,南橘这个夯货说好了写二十份,居然偷懒少写了三张,萧宁素气地粉拳紧握,真想锤死这个眼里只有橘子和狸猫的女人,奈何明日就要交给栖篁真人,萧宁素只得连忙提笔补上去。 三篇《道德经》抄地萧宁素心力交瘁,抄到了巳时才抄了两遍,萧宁素揉了揉眉心,站起身四处走动走动,随手抽出一本道经《真灵离焰》翻了翻。 “气贯中田,诱内火而燃真灵……”萧宁素玩心一起,也不顾这是明令不可练习道术的藏经洞,循着经书所言,萧宁素悟性极高,不出一刻就将真灵气牵到指尖,一丝内火诱出为引子,“蓬”地一下,指头弹出一朵明黄色的离火,越是催发真灵气,离火便愈旺。 于是兴之所至,萧宁素习惯性地屈指一弹。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雀徒恣羽毨 萧宁素面色一滞,一息后才惊觉弹出的是一朵真灵火!这一弹,正对的是藏经书壁! 那朵燃着萧宁素一丝真灵气的离焰倏忽间黏在了书壁薄薄禁制上,按理说藏经壁是水火不侵的,便是燃起了凡火都烧不出穿禁制,但此乃真灵离焰,以灵气为薪,顷刻间熔断了禁制,二息后,萧宁素眼中便全是赤色。 萧宁素惊地呆在原地,便是连指尖幽幽燃着的焰火都忘了,直到真灵焰顺风而起,疼着了指头才反应过来,但这片书壁却是彻底毁了,真灵焰无声地燃着,哪里有灵便往那蔓烧过去,沿着禁制一路横行! “这这这……”萧宁素忙翻地《真灵离焰》噼啪作响,竟是比火势还旺,既然有人创出了这道术,总会在书中写出灭火之法,果然,不负萧宁素所望,在某页一眼瞅中笔者所言。 “离焰燃灵,无灵则息,切记切记。” “吧嗒”一本书跌在地上,萧宁是眸子全是火舌腾过的亮黄,灵火非是凡火,又不能提水来灭,难道是要席卷干净藏经洞灵气才能止住火势? 萧宁素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运气功诀,吸纳起藏经洞灵气,但藏经洞本就建在青桑谷中,连通谷内各处,萧宁素又本是绝佳道体,运动起来动静极大,整个藏经洞灵气都受她灵根牵引,一股脑地蜂拥过来,反倒是再助火势! 待萧宁素幡然醒悟,再是没有什么反悔机会了,她隐隐听到了藏经洞众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她有心先跑出去再论其他,可这真灵焰自她指尖而出,骤然成燎原烈焰,她又控不住,周身尽是火海,进退两难。 萧宁素眼睁睁地看着十几张慌忙间洒落出来的信笺化作了飞灰,心中绞痛,谁知道这次出去了栖篁真人会如何罚她,将藏经洞烧毁经书尽皆抄回来?我的天……光目力所及间,放于书壁上的《道德经》就一气毁了十本,十倍地抄回来,她这辈子就老实在藏经洞做守洞人吧,说不定千百年后,有新弟子看见个老太婆就是她了…… 萧宁素胡思乱想间,身边却无端凭空凝出一道身影来,这肤白而脸色极黑的木簪真人先是瞪了一眼萧宁素,再扬袖一收,藏经洞顿时成空灵之地,水泼不熄的真灵焰自然是应声消失,只余了一片漆黑狼藉。 “祺臻真人……”萧宁素小声地唤道,身旁木簪女子侧首盯地萧宁素毛骨悚然,黑瞳中满是哀其不幸恨其不争之意。 分管藏经洞的祺臻真人一甩袍袖,拂去了洞中一应焦黑碎屑尘埃,尚且完好的典籍自如飞回到了书壁上,若不是许多丛书化作了灰烬因而空缺了许多,几乎让人看不出这是走了水。 “很好。”祺臻真人说道 …… 青桑殿内。 “跪下!”栖篁真人喝道,萧宁素乖乖地跪在了三清画像前,心知这次是闯了大祸怎样是逃不过去了,干脆死也死的亮堂些,头虽然是垂着的,但任谁都看得出,萧宁素拜的是三清,非是他人。 藏经洞莫名失火,这可是大事。栖篁真人本来在后山饮茶观云地正好,收到祺臻真人一线传音,当即是赶到了青桑殿内,萧宁素是果然摆起了一副冷漠的样子。 栖篁真人语噎,一时都不晓得该如何训斥萧宁素。此女资质绝佳,又兼判了道体,如此天生剑胎,按理是各峰各宫真君撕了脸面都要抢回去做真传弟子的,哪怕是上三重的道君亲自出马接过去也是情理中,按理就不该放到下三重中与寻常弟子一起按部就班调教。 诸多真君都放了话下来要好好管着,尤其是栖璇师兄千叮咛万嘱咐要尽量由着些,不可损了此女道心,若不是这样,光是不思进取只顾打牌的罪过就够常人缚灵再面壁思过一月,还容得她嘻嘻哈哈地抄写经书,栖篁真人管着青桑谷,难道不知萧宁素的把戏? 不动神色地扫了祺臻真人一眼,后者只云淡风轻地去品着洛神花茶,分明是懒得出声。 心说师妹这面瘫的毛病得治了,栖篁真人开口说道:“萧宁素,是本真人平时亏待了你么?竟然放火烧了藏经洞,你可知这一道火,毁了道宗多少典籍!” 萧宁素哪敢接话头,只低着头不吱声。 栖篁真人也没想着萧宁素回话,继续斥道:“藏经洞藏书因你而喙十分二三,晓得是几多么!六千五百三一卷书!谷内珍本毁于一旦,便是十个你……抄上十年也补不回!” 萧宁素心下一沉,栖篁真人果然是存着要抄书抄死她的心思,大丈夫……女子敢做敢当,应了就是!于是回道:“抄就抄!” 栖篁真人怒极反笑,骂道:“不知深浅!好!你要是真的想抄,什么时候补完了被毁经书再出藏经洞,谁敢帮你抄一个字,本真人就亲手废了他!” 萧宁素脖子一梗,凤眸一睁,对两位真人一行礼就要退下,话也不说,面色坚毅,显然是存了不抄毕不出关的执念了。 “站住!”祺臻真人终于发话,茶盏一搁,起身说道:“萧宁素,你知错么?” 萧宁素眼眶微湿,回身低首道:“弟子知错。” “藏经洞中擅放灵焰,典籍毁于一旦,顶撞师长,三罪并罚,以道宗规矩,你就是抄个一百年经书也休想出关!”祺臻真人虽是女子,威严神色丝毫不逊谷主栖篁真人。 “但因你一人之过而让谷内弟子无从查阅典籍,此罪更甚!本真人要令你先从其他道宗驻地中搬来典籍充实藏经洞,莫以为是真人网开一面好让你四处优游!此乃缚灵镯,本真人令你戴上后,以凡人之力搬运他谷典籍,从即刻起,你便出谷搬书去吧!” 祺臻真人言罢,从须弥芥子中取出一枚青白色玉镯,缚在了萧宁素手腕上,镯及肌肤,萧宁素顿时感觉一身几近融合期的真灵气被逆推进了丹田气海中,牢牢禁锢其中,一丝真灵气也无法唤动。 “缚灵镯有本真人真元印记,休想着取下来,待典籍搬运完毕,本真人再考虑你之后罪责!下去吧!”祺臻真人挥手,一阵清风将萧宁素送出了青桑殿。 坐回上首,栖篁真人暂抿养魂茶,说道:“师妹处理地妥当。” 祺臻真人“呵呵”笑道,对着栖篁真人说道:“,萧宁素是栖璇师兄嘱咐下的剑胎,真将她关在藏经洞中抄个十年八年的,栖璇真人破关出来,兴师问罪起来也不好担待,区区千百本经书罢了,道宗还缺经书不成?” “谷中毕竟小了些,放她出去也好,太华辽阔,见识见识别处英杰天才,此次启灵典分外有好几个出类拔萃的小家伙,相互认识认识,也好眼高于顶,真以为在谷内顶尖了就能无敌了。” 养魂茶入口绵长,栖篁真人心思一动,说道:“师妹,这萧宁素出谷也是待不住的,不妨,我与你做个赌局,萧宁素必定是要和其他驻地弟子切磋较艺的,就赌萧宁素能否全胜。” 祺臻真人微笑,也不问赌局是何,只问:“赌注。” “师妹看守藏经洞已有十年,洞中青桑枝想必是炼化地八九不离十,假使我赢了,生机露分我一份炼丹,我赌萧宁素必定要输一场。” “猜的挺准,师兄赢了生机露悉听尊便,但若是萧宁素一场不输……嗯,近日我之《三千弱水诀》修到了瓶颈,届时师兄的破障丹就要割爱了。” “师妹早是料到了吧,哈哈,那就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 …… 出了青桑殿,南橘董昕她们早已等候了多时,见萧宁素出来,忙上去安慰,言及经书抄写什么的,有姐妹一起来不必担心。 董昕眼尖,瞅中了萧宁素右手腕上的缚灵镯,脸色便有些不自然,等众人到了沉香居,才开口问道:“小宁,这是不是缚灵镯?” “嗯。” 董昕闻言失色,难怪一直探不到萧宁素真灵气有丝毫波澜,这镯子一戴,等同于废人修为,叫人如何忍受的了,萧宁素面上终日与姐妹们嘻嘻哈哈,但谁不知她内里是心高气傲的主,岂不是叫她好生难过。 众人得知了萧宁素戴了缚灵镯也都是惋惜不已,这次祸事是逃不过了,又听萧宁素要往来二重天道宗驻地搬运经书,既然真人发话不许帮萧宁素一丝,她们也只得爱莫能助了。 晚间,萧宁素摊开了《太华二重天述略》内中地图,颇是有些头疼,祺臻真人要她去其他道宗驻地取回经书,可最近的萩叶谷离青桑谷也有百余里,若是萧宁素犹然旋照修为,运起真灵气,身法一提,也就是半天的事情,但如今修为被制,以凡人脚力,来回都能累瘫了她。 “啊……”萧宁素哀叹一声,直怨自己好端端地手抖什么,一念之差啊。 狸猫听见了萧宁素哀叹,这大东西极通人性,知道萧宁素心情不佳,趁着南橘熟睡间,叼了个剥好了的橘子过来安慰她,喵呜了几声,全然不在乎是个什么份量,就打起滚来。 萧宁素摸了摸狸猫柔顺的橘色皮毛,大东西赖在萧宁素胸口上,舔了舔她的脸颊,萧宁素看着狸猫,倒是觉得这猫也是个有意思的小兽。 狸猫颤了一下。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青牛青衣去 翌日清晨,萧宁素挥手告别了送她出谷的董昕南橘几人,甚是潇洒地佩着一柄素王,一柄木剑离去。 董昕摸了摸鼻子,萧宁素这一去恐怕是要将太华二重天道宗驻地都转悠个遍,虽说是要搬运经书,其实也能一道领略领略二重天风光,不失一桩美差,唯独是董昕再要顶风作案偷摸打牌,可就真的是三缺一了。 心中默默地为小宁祈祷不要被晒黑,董昕转身要去后山采气,却看见了南橘一副哭唧唧的样子,好奇问道:“橘子,怎么大清早的你就泪汪汪的?舍不得小宁?” 南橘取出个手帕擦了擦眼角,无言地走远了,更是让董昕张纫涵二人认为是南橘姐妹情深,好生感慨了一番。 “快走,懒猫。”萧宁素拽了一把狸猫的蓬松尾巴,后者喵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跑地快一些,想到本猫腿短,不知熨帖一点抱着本主子走。 南橘的大狸猫被萧宁素一道带走,这只被橘子生生喂胖的狸猫都快有家犬一般大了,萧宁素本着行路顺便锻炼锻炼狸猫的由头,每当狸猫要懈怠,她就一撩摇摇乎乎的尾巴,逼地狸猫走在前头。 南橘是个极没脑子的女人,给狸猫起了个极土的名字,顾名思义“大黄”,萧宁素宁愿喊“大东西”都不愿喊这个连狸猫都嫌弃的名字,迎着朝霞,行在濡湿的青石板路上,萧宁素一时无聊,便给狸猫起名字。 “大东西,我给你起个名吧,不然哪天走丢了没个名字也不好找啊,你觉得好听就喵一声,怎么样?”狸猫没偷懒也被萧宁素撩了一下翘着的尾巴。 “喵~” “嗯……小黄怎么样,哈哈哈……” “喵!” “逗你的,哎,你这死猫还要造反啦,好,我换一个,猫狗旺主人运气嘛,不如,旺财?” “喵喵喵!” 一人一猫一路你说我喵地到了黄芽村,萧宁素看见小雅小玥在吃杏仁,当即从善如流给狸猫取了“杏仁”的名字,也不管狸猫同不同意,就这么定下了。 本来是想寻卖书老翁借他那匹老白马,谁知那老头说什么这马可是老头子我年轻时候白马啸西风,老了给你一个小姑娘骑,不怕累死我这老伙计,萧宁素觉得有理,但几百里的路总不能真的走过去啊,最终是小雅他爹看在这肤白貌美的傻姑娘输了女儿许多蜜饯的份上,将自家青牛借给了萧宁素,傻姑娘许是最近看小说看地入迷了,居然不嫌弃,还一道借来了小雅的蓑衣斗笠,与杏仁一只橘猫骑在青牛上,尤其那只大的过分的狸猫竟然戴了个红头巾,远远望去极是令人无话可说。 萧宁素打娘胎里来就是不认得路的,所幸太华二重天人烟虽然不盛,一派田园风光,沿着青石板路优哉游哉行去,总是碰着村民或者同门师兄弟, “师妹循着路走下去即可,照……这牛脚力而言,过上几日应该是够了。”抓了个出门游历的白袍师兄问路,唤做李青衣的师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指了路,还没弄清楚这一副牧牛老翁打扮的师妹是要做什么,佩着两柄剑的师妹带着个,咦?扎了红头巾的狸猫便慢悠悠地走了。 “青牛……罢了罢了,估计是哪个兴之所至的师姐,前面即是青桑谷,正好一并将徐师兄托付的事情办了吧。”李青衣摇摇头,提步朝相反方向走去。 四月间正是春雨霏霏的季节,告别了青衣师兄没过多久,天就下起了毛毛细雨,萧宁素披戴着蓑衣斗笠,杏仁顶着个红头巾可怜巴巴地望着萧宁素,弄的她怪可怜的,于是将杏仁塞进了蓑衣里,杏仁从萧宁素怀里探出个红头巾的脑袋,分外幸福,这一路惊了不少太华凡人,直说道宗这是放了什么妖孽出来。 如此甚是轻松悠闲地游荡了一下午,青牛是老牛识途了,沿着路将萧宁素带到了一处唤做海子村的地方,太华凡人淳朴好客,兼之不少村民识得萧宁素座下青牛,一问是青桑谷来的道宗弟子,热情非常地招待萧宁素住下,没了早晨采气之忧,萧宁素与几位小姐姐打牌直到了深夜午时才睡下,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骑牛离去。 离青桑谷最近的是萩叶原,有青石路彼此通信,按理说开灵境弟子轻功一运,一日间往返肯定是够的,但萧宁素骑着牛带着杏仁当然是走不快的,多磨叽了一日,第三日才堪堪到了满是金秋枫叶的萩叶原道宗驻地前。 除下蓑衣斗笠挂在青牛角上,杏仁懒得不行,趴在青牛背上跟在萧宁素背后,几片林中落下枫叶盖住了杏仁眼睛,喵了一声抖落。 萩叶原应是被道宗真人们施了道法,芳菲四月却是一副金秋十月的样子,穿过了环绕了萩叶原的枫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炊烟袅袅的原上村落呈现在眼前。 渐渐地看清了萩叶原弟子服饰,与青桑谷弟子黑白玄色道袍一致,唯独不同的是青桑谷道袍袖口是青线,萩叶原道袍袖口金线,甫一见了青桑谷弟子过来,纷纷聚拢过来,想打听打听这个极美的师姐有何贵干。 萩叶原弟子就如金秋枫叶一般,灿烂火红,听闻萧宁素是来借书的,也不管驻地真人,一个个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下来。 萧宁素被簇拥着送到了萩叶殿中,见到了驻地真人之一的栖枼真人,道明了来意,出示了祺臻真人手谕。 “三日前祺臻师妹法剑传音,说是有青桑谷弟子过来取萩叶原富裕藏书,既然人来了就自行拣选经书去吧。”栖枼真人忙着给殿宇院落中的火枫树修剪枝桠,随意地给萧宁素写了个条,让她自己折腾去。 萧宁素敛祍行礼退下,去了萩叶原藏书阁,按着祺臻真人列出的书单一一对照着所需经书,越对便是越是心惊,六千卷经书非同小可,不论其他,光是她一人搬运就要来回数十次方能运走,有些心烦,在藏书阁标出了经书位置,几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晚。萩叶原膳食比青桑谷多出了几道枫露枫蜜枫糖,萧宁素大喜之下揣了不少进荷包里,用过晚食时辰尚早,左右明日事明日忧,青桑谷有小孤峰,萩叶原有阳谷川,皆是胜地,既然是首次来萩叶原,萧宁素自然是要前去领略领略,与萩叶原几个女弟子结伴而去。 坐在阳谷川上,身下即是青垚河慢吞吞地流过,阳谷川两壁长满了青翠藤萝,算是一片金红为主的萩叶原中少有的绿意,折腾了一日,萧宁素与女弟子们在青垚河隐秘处洗濯了一番,湿漉漉秀发披肩,托腮望着星空,身为女子,也是被萧宁素谪仙风采地心神动摇。 掩嘴打了个哈欠,萧宁素不愿老是忆起过往在凡间的事情,往昔那个冀州素衣仙与鹿邑萧潇虽是一别不过年半,仙凡有别,再忆起如是隔世,成衣店顾大娘、窦连城、司马兄妹、莫桐梓等人音容笑貌在星子见似是渐渐模糊,难怪总是提仙凡仙凡,人登到了山上,仙望山下人,俯视着,看不清的。 躺在客舍里,萧宁素被锁了真灵气,不过她判了道体,没那么容易疲累,凤眸闪着清光,脑海中浮现起了一些过去,杏仁睡熟了,一只肉嘟嘟的爪子搭在萧宁素胸口上,时不时地喵喵两声,猫也会做梦?她不禁好笑道。 次日早晨,萧宁素坐在藏经阁前长椅,正发愁怎么运出浩如烟海的经书,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正当萧宁素昏昏欲睡时,藏经阁中走出一个佩刀少年,陡然见到了如此美人顿时眼前一亮,不过看他那眼神,全无猥琐色心,澄澈地紧,盯的好似是萧宁素背后的两柄剑。少年坐在一边长椅上,静待萧宁素醒过来。 快午时了,萧宁素才春困方休,悠悠醒了过来,打算用了午食再继续发愁,刚一起身就有一个眉眼清秀的瘦弱少年过来,不待萧宁素言语,那佩刀少年躬身一礼,吓了她一跳。 少年说道:“师姐,张明月有礼了。” 萧宁素回道:“师弟这是要?” 张明月拍了拍肋下长刀,不无兴奋地说道:“早闻师姐三日旋照,剑法高绝,明月不才,十日旋照,正巧师姐造访萩叶原,师姐可愿与明月切磋一番?” 萧宁素当下反应就是这小子是不是有病,她来萩叶原是来办正事运书的,又不是找人打架的,再说了,和萧宁素过招,是嫌自己胳膊腿不挂个彩,不躺个十天半个月就不舒服么?就是用木剑,萧宁素眼里不单是没有“吃亏”二字,同样“留情”二字也是时常缺席的。 萧宁素随口一句:“哦,不愿意。”随即起身离去。她惦记着萩叶原里甜蜜蜜的枫糖,才懒得在乎切磋什么的,一时胜负能比吃重要?杏仁跳上萧宁素肩头,喵了一声。 张明月并不急,露出皓齿说道:“师姐,明月有一计助师姐搬书。” 萧宁素利落回身,差点将杏仁甩了下去,道:“那快点吧,别误了饭点。”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明月当空照 张明月咧开嘴一笑,虚虚地摊开手掌,领先了萧宁素两步,带着她往校场走去。 “师姐,阳谷川有青垚河流过,而青垚江正是发源于小孤峰,师姐大可寻人扎一个木筏,驮着经书归去。”张明月解释道。 萧宁素从荷包里取出一块枫糖放进嘴里,张明月摆手婉拒,她说道:“既然是发源小孤峰,那就是逆流而上,难道是要我硬生生做纤夫拽回去么?” 张明月并不意外,回道:“明月未进太华时,不怕师姐笑话,是个小木匠,做一个风帆安上去,天公不作美的话,明月自然做一回纤夫,替师姐拉回青桑谷。” “哎呀,好饿,我先去吃饭……”萧宁素笑嘻嘻地转身欲走,张明月毫不在意,也不催促。 萧宁素觉得这人有些无趣,还是往校场走,说道:“你就不怕我知道了法子,不与你比试了?我之前可是没答应噢。” 张明月笑着与过往弟子打了招呼,朗声说:“我信师姐的。” 校场离藏书阁不远,三两步便走到了,萧宁素环手于胸,轻轻扣着兵器架上的比试兵器,她肩后木剑便是从青桑谷校场取来的卒兵木剑,以太华卒兵树削制而成,坚韧无锋,不伤人,但打在身上仍旧是痛感十足,道宗不许门下弟子生死搏斗,一应校场比斗皆是用卒兵木兵器。 张明月卸下佩刀,搁在兵器架上,舒展舒展臂膊,观张明月手臂如猿十指修长,虎口老茧丛生,无疑是个用刀老手,他诚恳地提议道:“师姐锁了真灵气,明月自然是要闭了丹田气海,但若是近身缠斗,真灵气一时无法闭锁干净,终究是师姐稍微吃亏些许,明月提议,以一炷香为限,被击中次数少者胜出,师姐意下如何?” 萧宁素稍稍环顾了一下四周,萩叶原弟子见张明月与青桑谷三日旋照的萧宁素立下战约,纷纷是涌进了校场,虽都是君子观战不言语,难免会有琐碎之声,萧宁素尽管是修为被锁,直觉而言,张明月刀法精湛,真是缠斗起来,一炷香肯定分不出胜负的。 萧宁素点了点头,轻身一跃,稳稳地立在方圆十丈的擂台上,这擂台通体至纯黑岩,金铁难刻,不消说,谁要是坠下了擂台,自然是输了。 张明月老老实实地爬上了一人高的擂台,一番折腾弄松了刀带,张明月歉意一笑,萧宁素耸耸肩,示意你准备好再开始吧。 台下观战弟子终于是忍不住喊道:“明月师兄!我看好你!” “师兄要努力啊!” “为我萩叶原而战!” 有人为张明月鼓劲喝彩,也自然有人是萧宁素拥趸,萩叶原女弟子一边倒地站在萧宁素一边,莺莺燕燕地喊起来。 “师姐最棒了。” “叫对面的看看,什么是巾帼必胜!” 萩叶殿内,栖枼真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手中宝镜,内中正是校场之景,旁边坐着一位紫衣真人。 “师弟,你看张明月胜算几成啊。”栖枼真人问道。主管萩叶原藏经阁的栖銮真人手持半卷残书,眼皮也不抬,说道:“师兄早有预料,何必问我?” 栖枼真人哈哈一笑,收起了宝镜,略微感慨地说道:“数百年前,也是有个这么惊才绝艳的女子啊,一晃白驹过隙,你我都是修道有成,只是再未见过师姐这般无双的女子了。” 栖銮真人闻言稍垂书卷,正色道:“师兄有这份闲心何不去照料悬铃火枫树,火枫近日落叶,师兄多去准备准备吧。” 栖枼真人知道师弟心不在此,也不多收,当即起身离去,擦肩而过时却是没看见栖銮真人深埋眼底的一丝落寞。 张明月系好了刀带,正要躬身一礼,萧宁素开口道:“既然你执意锁真灵气,我也不拦着,这样吧,我让你先出三刀,免得你输得太难看。”言下是笃定了自己必胜。 台下弟子喧哗起来,什么“师姐豪气”“师姐托大了”都有,萧宁素浑不在意,静静等着张明月出刀。 张明月羞赧地有些脸红,认真地躬身道:“那,就承师姐的情了。” 台下线香燃起。 木刀尖搭在左手食指,与两肩宛如一线,张明月起手刀式规矩,第一刀也是规矩,刀指萧宁素胸口,萧宁素眨眼间,张明月拉出一道残影,倏忽刺来。 “嗤~”萧宁素不曾拔剑,直接二指一拢,将袭来刀尖夹住,张明月自知是被看破了行踪,收刀退回。 第一刀。 张明月退回立定,手腕翻转,左手持刀,刀刃虚虚贴着右手指肚,颇是怪异,但萧宁素一眼认出,这是《太华刀道概要》的后十八式刀法中的第三式—破军! 微一颔首,张明月步如蛇行,木刀于左右手间交替,不论何手持刀,定然刀刃朝另一手,隐隐让人摸不清究竟是以哪一手为主攻。 萧宁素懒得出剑。 十丈蛇行八丈,张明月猛然跃起,手捂刀尖,赫然是要左手发力当头劈下,萧宁素不偏不倚地对着刀口,丝毫不避。 谁知刀坠之势已无可更改时,张明月居然陡然反手持刀,将木刀逆势一转到右手,破军秘技一动,竟是劲力层层叠叠覆上,绝不是萧宁素能空手接下! 稍微有点意思。萧宁素随着刀势变更而挪动脚步,先右后左,侧首一寸躲开了张明月刁钻刀劲,果不其然,这是虚招,正奇相合,正取天灵,奇刀绕后借力而攻后颈。 萧宁素也不再动,直捣黄龙,一指全力戳在张明月右手腕上,破军一式巧妙无比,然而精要处正是破绽处,只顾着攻,不晓得守,但二重叠势下常人无从料到第二击究竟是哪一手攻哪一处,自然是无从抓中空门,萧宁素早就读完了《太华剑道初解》触类旁通下,略施小计就骗过了张明月,以为她要侧身躲避,如此一击得手。 张明月手腕一酸,一指戳中了手筋,差点没让他脱力弃了卒兵刀,这刀一掉,他也没脸再比下去了,定住手腕,再次退回原位,长刀柱地,说道:“师姐小心了。”/p>话音刚落,张明月旋即豹跳而出,一步而跨五丈,脚步一踩,落地再跳五丈,几乎是要凌空越过萧宁素头顶,刚及萧宁素面门,张明月硬生生止住去势,长刀一指,浑身劈成一道直线,锋利刺下。 萧宁素当即挪步一闪,肩后剑鞘一沉,卒兵剑锵然飞出,双手一握剑柄,全力朝张明月刀刃挑去,务必在刀尖着地前击中刀刃! “哒。”木剑木刀相撞,一股沛然巧力灌注进卒兵刀中,张明月借着腾跃下坠之力,撑着不改刀势,趁着萧宁素没能再御剑更进一步,刀尖着地,人刀一线,依旧是不改一线! 萧宁素面色微变,这一刀的确是出自《刀道概略》中,有吞海、磨日二式之影、不对,张明月将吞海、磨日、焚月三式各取精粹融三为一! 念头飞逝而过,萧宁素瞬息间“蹬蹬蹬”地连退一丈,但就在这瞬息之间,张明月人刀一线间同样翻转了过来,卒兵剑极为坚韧,千钧力而只折不断,弯到了最底,张明月骤然力道再加,腾地将张明月整个人抛了出去,破风焚月!刀指萧宁素眉心! 避无可避! “铛!”刀剑相加竟是撞出了金铁相交之音,台下众人哗然! 刀点眉心,剑指咽喉! 错刀而过时,萧宁素终究是没有止住张明月的刀势,纵然是要攥拳去握卒兵刀也是没了那短短一息时间,剑出刀递,换了个“两败俱伤”之势。 “承让了,师姐。”张明月拱手道,张明月闭锁真灵气不是太久,经脉中残余了一丝真灵气,比斗时顾不上许多,总归是占了一丝便宜。 萧宁素揉了揉眉心,将木剑归进鞘中,说道:“师弟刀法精湛,全力相斗时,我赢面不大。” 台下弟子看的云里雾里,萧宁素与张明月二人真正起势时往往如夏夜暴雨来去皆快,唯有少数参悟透了《刀道概略》、《剑道初解》的弟子才看懂了二人的对决。 线香燃了三分之一,张明月握着刀再度退回原地,横刀于前,笑道:“师姐剑术高绝,明月略探皮毛已是佩服,不过总要战过一战才知道鹿死谁手,师姐,请接刀!” 萧宁素温煦地扬唇,浮起几丝笑意,说道:“请!” 一炷香尽,萧宁素剑出《剑道初解》前九路剑法,并有“摘星”“敕神”二式双龙戏珠,剑法繁密点滴不漏,最终是张明月百密一疏,线香将尽时一连挨了萧宁素两剑,打在背上疼地他呲牙咧嘴。 一炷香尽,最终是张明月中了三剑惜败,萧宁素气息起伏,赢的也不是太过轻松。 张明月双手握刀,低首一礼:“明月坐井观天,以为刀法出众,今日与师姐一战,方知天外有天,但下次与师姐切磋时,定然是要扳回一城!” 待张明月抬起头时,萧宁素早就不见了踪影,张明月有些哑然失笑,师姐她肯定是饿了去膳堂用饭去了。 得吃饱些,不然这一百多里的逆水拉舟得够呛。张明月想到。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青垚生薄雾 张明月是个爽利的少年,与萧宁素一道用过了午饭,就开始从藏经阁打包经书到木筏上,别看张明月瘦弱,道袍挂在身上都有些空落落的,力气是顶好的,双臂一发力,同时扛着两箱各有二百斤的经书吭哧吭哧地堆在青垚河边,萧宁素怪不好意思地,也要过去搭把手,张明月直接谢绝了,言及女子就不宜做此等粗活了。 一连搬了五十箱经书,张明月汗流浃背,马不停歇地伐木造了个木筏子,直到星斗高挂,萧宁素都休息去了,才光着膀子跳进河里痛快洗了个澡,步伐微沉地回了萩叶原中。 萧宁素在客舍里对着书单,执笔勾去了一列列书名,纵是萩叶原分了富余藏书出来,经书缺口仍有很大,祺臻真人的书条写着每一卷经书都要有五份,六千卷经书便是三万份,待道宗补发了另一半五份经书,萧宁素还得运回来。 张明月堆在青垚河边的书箱子,每箱有二百四十份经书,也不知道张明月吃什么大的,这么重的经书还要逆流拉回去,萧宁素都要怀疑张明月上辈子是不是头水牛。但不管怎么说,萩叶原分了一万两千卷经书出来,再走两三个道宗驻地,就能凑出祺臻真人规定的份额了。 翌日清晨,萧宁素与赤膊上阵做纤夫的张明月打过了招呼,这一百里水路,张明月再是力大,没有四五日是不可能拉的回去的,到了黄芽村自然会有村民帮忙囤积起来,脸面还是要给祺臻真人留一点的。 粗厚纤绳深深地勒进张明月瘦弱肩膀里,矮小少年吐气开声,在萧宁素目瞪口呆间,万钧之重的木筏竟是真的缓缓逆流而上,一路目送着张明月消失在了青垚河拐弯处,萧宁素心下默默有些感慨,原来她一时贪玩,却要叫如此多的人受难。 穿戴了蓑衣斗笠,萧宁素却没有骑上青牛,而是拍了拍青牛脑袋,示意它自行回去吧,太华生灵都是通人性的,青牛“哞”了一声,慢吞吞地甩着牛尾巴原路返回,只剩下萧宁素与扎了个红头巾的杏仁,一人一猫顺着青石路往洗月峰走去。 杏仁想跳到萧宁素肩上偷懒,但这么胖的一只大狸猫要真得了逞,萧宁素非累死不可,三番五次地将杏仁摸摸头按在了原地,最后是受不住杏仁耍赖打滚不肯走,萧宁素一揪杏仁尾巴,将它抱起来,杏仁幸福地靠在萧宁素胸口,要说天底下那只狸猫混地好,杏仁肯定是能排上号的。 抱了一段路,杏仁自己跳了下来,跟在萧宁素后头,萧宁素望着青石路两旁渐起连绵的群山,不由得想起了初离赵家镇的那段日子。 一腔热血就出了赵家镇,也不管究竟能不能走出去,赵员外一通话下来就骗她团团转,或许在什么柳树屯地方,早有人守株待兔也讲不定,梧风山下遇见了一个她至今也不知道是偶遇还是刻意的楚公子,死战不退,硬生生将濒死的她救了出去。 萧宁素很小的时候就记得自己点过守宫砂,十余年如一日,鲜红亮丽,现在也能瞧见,楚离虹也许是抱着别样心思接近了自己,不管怎么说,一次梧风观里喂了一颗丹药吊回了她的性命,也没有趁人之危做禽兽之事,大河渡船上,虽说是被崔渊明点破了意图,也是对素王有心思的人,可楚离虹真要拿走素王,一路上机会实在是太多了。大河渡船上,冒死再救她一命,暴戾乖张究竟是如何对待了楚离虹,她不得而知,其实说到底,她是欠楚离虹许多的。 萧宁素一直不愿想起楚离虹,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在那段时光里,她唯一一次,与男人共乘一马,寝同枕,食同碗,甚至是萧宁素偶尔更衣时,也只是唤楚离虹背过身去,至于楚离虹究竟有没有回头,她并不清楚。 最重要的是,假如是崔渊明不曾出现,她会真的与楚离虹去青州,临淄观星占命,即墨海上牧云,或许此刻,有一个小人儿都会咿咿呀呀了。 她那时是凡人,自然是凡心,她那时所求的,无非是一世安宁,她惧怕一个人,那时,她真的仅仅是个漂亮的女子罢了,但世间美人如春草,一茬一茬烧之不尽。若不是掉进大河里,九死一生地触动了徐阳赠予她的蟠龙玉雕,她绝撑不到现今。 徐阳的玉雕被她放进了荷包深处,她是不会再拿起了,有朝一日也只会还给徐阳,再经手一次罢了。 她已经登上了山,不再是山下的人,只是无论如何,她都忘不掉,只得埋藏起来。 始终飘着牛毛细雨,杏仁时不时要停下来抖一抖身上皮毛水珠,越往洗月峰走,便越少见到凡人村落,萧宁素默默地回想着过往,行的不快,前两日还能借住民居,第三日时,夜深了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萧宁素叹息了一声,靠坐在一颗参天古树下,蓑衣晾在一边。 一日雨停,明月渐升,星星点点的萤火流盼,萧宁素托着雪腮,葱指上落下一只幽幽微光的萤火虫,小小的飞蛾晓得扑火是必死的,可它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烛火中,化成了飞灰,于是转世了萤火,这样,一生也不会寂寞了。 杏仁在扑腾着飞舞萤火,跳地累了就蹭回萧宁素怀中,萧宁素轻轻抚着狸猫,凤眸中满是燃烧着的篝火,一首《未央》歌毕,脑海中定格在跃入大河前最后望回的一眼。 凡间事,渐如篝火随风而熄。 第四日,萧宁素才走到了洗月峰下,这洗月峰乃是太华二重天洗月山主峰,高有三千丈,峰内弟子是二重天道宗驻地最多,足有七千人,听说陈麟阁就在里面。 过了山门“天清洗月”后。拾阶一步一步地往峰顶洗月殿攀去,峰内衣袖墨线的洗月弟子性情也如孤傲险峻的洗月峰般,甚是漠然,见到了衣袖青线的萧宁素时,也仅是微微颔首,并不在意。 登山一日,日暮黄昏时,萧宁素踏进了洗月峰顶的殿前广场,偌大的汉白玉广场上有数百弟子在一齐练剑,萧宁素偏头一扫,剑招却并不是道宗剑道柱石的《太华剑道初解》她能看懂内里剑招变化,不知招式名称由来,想来是洗月峰独有的剑经吧。 萧宁素佩着两柄剑,殿前广场占地甚逛,她已走了数日,身心俱疲,于是寻着最短路径,越早进洗月殿与栖月真人呈备了事宜,她便越早歇息,几日步行二百余里,就是杏仁也无精打采了。 “封畿太易,云及上清!”洗月峰弟子齐声喊道,手中青锋傲然指天,哗然变阵,从剑阵中闪出一个玄衣弟子,挡住了萧宁素去路。 凤眸一挑,萧宁素平静地说道:“请让开。” 玄衣弟子看着萧宁素极美的脸庞,目光不由得涟漪,缓缓地自鲨皮剑鞘拔出一柄长剑,平平指着萧宁素,旋即抱剑一礼,道:“洗月殿乃是我峰剑道巅峰处,师姐欲进,战过我等即可!” 殿前弟子齐声呐喊:“战!战!战!” 萧宁素蹲下身子,摸了摸杏仁脑袋,“杏仁,喂你颗枫糖,坐一会儿啊,别乱走。” 杏仁喵了一声,乖巧地趴下,茶色眼瞳满不在乎地骨碌碌转着,它从不相信有人能胜过大主人。 玄衣弟子见萧宁素步伐不停,剑不出鞘地走来,眼中微有恼怒,佩剑者遇人挑战却不出剑,一是自信无比不须出剑,二是羞辱对方何必出剑,在玄衣弟子眼里分明是后者!,寒声道:“师姐,请出剑。” 萧宁素微微摇头,妩媚英挺的丹凤眸子微微眯起,此人剑道稀松平常,有什么资格令她出剑,就是如张明月般刀道老手,前两刀尚且不值得,此人,不值得! “咄!”玄衣弟子怒意冲顶,当即双脚一踏,长剑一振,掀起暮间晚风,骤成烈风,朝萧宁素劈头卷去。 面色恬然,萧宁素仍旧是不停下脚步,平淡地看着玄衣弟子以启光真灵气御使剑锋袭来,凤眸一点冷光倏忽逼近。 眉眼微垂,剑风吹乱了萧宁素鬓发,剑锋指着萧宁素胸口而来,于剑刃离身一寸时,侧肩一转,烈风削下了她几丝秀发,随后,玄衣弟子砰然捂着心口倒地。 佩剑御剑者,擅攻而不善守,可,一剑封喉即可,欲攻而不欲守,否,一剑封喉即可,萧宁素只错肩之时手握成刀劈出,劈在手腕脉门上,轻而易举地夺下玄衣弟子握不紧的剑,顺势一砸,剑柄砸在胸膈上,叫他气海震荡,三日用不了真灵气! 长剑当啷落地,萧宁素拂袖前行,前有无数洗月峰弟子如临大敌,列阵于前,皆是启光修士,她一剑不出,败了其一,而后尚有八人横亘于洗月殿前,萧宁素抬首遥遥望去,殿上明月渐起,肩后二剑安宁。 今夜,萧宁素剑不出鞘,连败九人,立于洗月殿前,洗月峰七千弟子,无一人稍止。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月华如白练 萧宁素额发湿漉,待背对洗月弟子时,才轻轻地撩了撩,不料却是沾了一手的碎发,萧宁素自嘲一笑,到底是她自负了。 洗月弟子剑气催发到了极致,浑然不顾面前的是一个被锁了真灵气的女子,纵然是她腾挪辗转,终是少不了被剑气余波。 手掌隐隐嫣红,萧宁素步履蹒跚,硬是强自支撑着不摇晃地太过明显,既然是胜了这些没脸没品的人,怎么可以虎头蛇尾地在最后一刻倒下,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胸中紊流,站在洗月殿厚重高大殿门前。 杏仁亦步亦趋地跟着脚边,它有些担忧大主人,蹭了蹭萧宁素小腿,抬头望着她,萧宁素俯身弹了弹大东西的额头,双掌覆在殿门前,浊气缓缓呼出,杏仁见状,竟然也有模有样地将爪子顶了上去,殿门“吱呀”渐渐开启,在无数洗月弟子目视下,一人一猫跨进洗月殿。 葱指刚离殿门,黑檀殿门无风自闭,惊起了一阵流风,萧宁素顿感头晕目眩,半跪在地上,冷汗浸湿了后背,抚着丹田气海,腥闷烦恶之意涌上,喘息了许久,从荷包颤颤巍巍地取出一枚灵玉,盘膝坐下,顷刻间将灵玉灵气汲取一空,灵气游荡在经脉内,涤荡除尽了入体驳杂真灵气,但萧宁素丹田气海被锁,灵气不得其门而入,只能消逝于无形。 拄着卒兵剑,萧宁素站了起来,殿内烛火幽幽,萧宁素只依稀看见殿内深处有一物在荧荧发亮,自然而然地要走过去,谁知数十余丈后一步不得寸进,“蓬”地一声烛火旺盛,萧宁素看见了身侧螺旋阶梯,无奈之下,她只得顺阶而上。 夜风拂在脸庞,舒爽了许多,萧宁素有些迟疑地站在殿上望台,此地是洗月殿最高处,也是洗月峰最高处,由此凭栏望去,三千丈洗月并及千里太华一览无余,但,唯独不见栖月真人。 萧宁素眼神微动,反身靠在石栏,一转身,栖月真人不在别处,正坐在她头顶飞檐,雕塑嘲风上,把着一酒葫芦,纷乱黑发随凛风乱舞,丝丝剑气自酒液淌出。 栖月真人瞥了身下望台上的萧宁素一眼,复又躺在殿顶琉璃瓦上,脚底踩着嘲风兽,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对天说道:“上来说话。” 上来说话?萧宁素探出头,望台百丈之高,其下便是殿前广场,莫说她被锁了真灵气,坠下去必死无疑,就是修为在身,她还是必死无疑,嘱咐了杏仁不要乱走,萧宁素扶着栏杆踩了上去,强忍着害怕不往下看,奋然一跃,抓住了屋檐,艰难地爬了上去。 “嘿—哈~”萧宁素翻身躺在了琉璃瓦上,一时没有停稳,靴底发滑,后背又湿,差点就要掉了下去,幸亏是她手忙脚乱间衣袂钩住了瓦缝,才好不容易地抵牢了。从始至终,栖月真人就没多看过她一眼。 既然栖月真人没个长辈的样子,那就不能指望萧宁素端端正正地站起来,再说了,她今天才发现自己也是有怕的东西,她怕高,怕没有边沿的高,就算栖月真人此刻拍拍袖子站了起来,萧宁素也不会动弹一分。 你不说我不说,两人好似在殿顶赏月,栖月真人枕着手臂,黑衣俊逸,萧宁素道袍脱俗,正巧有二重天里有某位道君路过洗月峰,神识一放,心中先疑后惊:小月……这是终于找着那个人了? 萧宁素平缓了胸口起伏,直直地望着天。脑海却是一片空白,一想到身下就是百丈高空,她就心里发憷,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良久后,栖月真人喝光了酒葫芦的酒,见萧宁素还是一声不吭,索性侧过了身,慵懒一躺,看了萧宁素一会儿,开口说道。 “站起来。” 萧宁素眼前一花,她最忧心的事情果然是来了,她尝试地动了动,一动就要滑下去,吓得她赶紧抓牢了琉璃瓦,可怜兮兮地说道:“这样……别了吧……” 栖月真人摇了摇酒葫芦,无声至有声,灌了一口酒,一缕剑气飘出,同是丹凤眼的栖月真人无动于衷道:“要么站起来,要么本真人扔你下去,你自己选一个。” 好吧,站起来或许还有条命,丢下去是真的没有命了,受栖月真人胁迫,萧宁素第二次后悔为什么藏经洞她要手抖一抖,但大罗金仙都卖不了后悔药,萧宁素鼓足了勇气,两腿乱蹬着,踢到了飞檐嘲风兽,算是支了个点,双手拽着琉璃瓦,心惊胆战地站了起来,迎着风有些眩晕,晕乎乎地说道:“真人,我……啊!” 脚底一滑,萧宁素惊叫着摔倒在琉璃瓦上,胡乱扒着瓦片屋檐,但劲风奇大无比,小腿悬空时,萧宁素心停了一下,随后就是整个人惨叫着坠入半空中,栖月真人浮起一丝笑意。 “啊~~~!”萧宁素没想到今日活到了头,她若是死了,谁把杏仁送回去,死地这么凄惨有谁给她收尸,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素王也再见了……一时间繁杂念头涌上心来,一瞬间想通了许多又豁然开朗了许多,萧宁素闭上了眼睛,准备等死。 “嗯?”萧宁素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并没有掉下去,她甚至翻坐了起来,入眼便是罪大恶极的栖月真人,这厮披散着比她还长的黑发,饶有兴致地望着她,还亏是个男子,竟然如此捉弄一个美人,这次出去了,一定要将这败类的名声传出去,叫他一生无妻!等等…… 萧宁素恶狠狠地盯回去,盯着盯着便有些不大对劲,为什么是正对着栖月真人……她低头一看,差点又晕了过去,她不在别的地方,就在栖月真人身前十丈,的半空中!底下就是无数洗月弟子,浑然不觉战败了他们的青桑谷萧宁素在头顶上。 栖月真人一口一口地灌着酒,勾了勾指头,说道:“本真人这葫芦酒喝完时,就是你落下之时。”说完耍猴似得看着萧宁素。 萧宁素气苦,迫于生计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好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又跪倒在地,应声一坠,虽是三尺,片刻惊喜激地她汗毛倒竖,左右是丢脸了,丢给栖月真人也不算丢人,萧宁素心一横,闭着眼睛一点一点地挪了回去,待抓到了琉璃瓦,这才如逢大赦,一抹额头汗珠,竟是满手,随手甩到了栖月真人黑衣上,栖月真人秀眉一蹙,险些又要将萧宁素扔出去,转念一想若是这小鬼长大了去告状,引来了栖璇师兄就不好办了,这才作罢。 栖月真人喝干了酒葫芦,酒水醇香极烈,两葫芦下去一丝醉意也无,不消片刻,葫芦中再次溢满了烈酒,栖月真人将葫芦一递,萧宁素瞅了一眼,懒得理会,就是渴死,她也不会喝别人对过嘴的东西。 栖月真人挠了挠头,伸手一划,虚空中突兀裂开一条黑幕,手伸进去取出了一枚同样的酒葫芦,扔给了萧宁素,萧宁素猝不及防下接了个正好,但是,她为什么要喝? “不喝?你跳还是我扔?”栖月真人眯起了丹凤眼,吓得萧宁素拔开葫芦盖子,一股烈如剑锋的酒气扑面而来,萧宁素心一横,仰脖间,咕嘟咕嘟地饮了精光,酒水滴在胸口,润湿了衣裳。 萧宁素捂着咽喉咳嗽地满脸通红,入喉烈酒真似与那剑气一般,胡乱冲撞,刮骨洗髓,酒劲不但是直冲脑门,还下达任督,要不是缚灵镯锁住了丹田气海,酒气如剑气都能渗进其中。 怪地是这酒少有醉意,一葫芦下肚,冲脑门的是烈劲,不过这酒后劲极大也未可知,总之萧宁素一边小手扇扇,降降火烧云似的脸颊,一边理直气壮地将葫芦收进了荷包里,哼,到了她手上的东西还想拿回去?不可能的! 栖月真人笑眯眯地看着萧宁素霞飞双颊的模样,殿下白玉墀一脸漠然地败了九个洗月弟子,爬上望月台仍是神情严肃,非得是喝醉了才记得今年几岁,小姑娘偶尔憨态憨态呗,两个浅浅酒窝,一笑,岂不是不枉来哉? 萧宁素捧着脸,呜呜地摇摇脑袋,好像里面有点水声,愈发觉得燥热地紧,干脆靴子一脱,抡圆了,一个一个地甩了下去,诶,正好是砸中了殿前洗月弟子!她欢喜地喊出声来,脚下一滑,鹌鹑似地跌了下去,栖月真人心里叹息着小姑娘酒品不好,给她定在了原地。 半截手臂悬在半空,萧宁素突然有些气恼,世间男子不该是见了她就该呈上首级与红心的么,怎么,对面这个黑衣人就一点风趣也不懂?活该几百年了都只能挂在屋顶喝闷酒! 忿忿地一骨碌爬了起来,小蛮腰一叉,萧宁素虎着脸走到栖月真人,戟指质问道:“你这个男人,是不是没长眼睛,是你眼瞎还是我不够好看?咹?!” 栖月真人闻言大笑,一把将萧宁素搂进了怀里,毫不客气地揉着萧宁素绯红脸蛋,扯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襟上,说道:“本真人何时说过我是男人?” 萧宁素仰着脸,看清了栖月真人与她如出一辙的狭长妩媚丹凤眼,心想,她不单是个女人,还是个很伟大的女人。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金铁锻熔沸(一) “咳~”萧宁素头痛欲裂地醒转过来,凤眸有些涣散地望着洗月峰客舍月白色的顶砖,颇有些费劲地将手从杏仁肚皮下面抽了出来,这只狸猫好生没眼力,见主人醉成这样还趴在她胸口,真不怕憋死了她,灰溜溜地跑回去? 杏仁蹭了蹭萧宁素脸颊,寻了个舒适的地方枕下,“喵~喵~喵~”地轻轻喵呜起来做着黄粱大梦,萧宁素揪了揪杏仁耷拉下去的耳朵,看来狸猫不仅会做梦,还会打呼噜,她这一路分明是供了个祖宗。 葱指揉了揉眉心,黑发散乱在螓首边,窗棂透进来几缕熹微晨光,白玉墀上洗月峰弟子早起练剑的呼喝声尚未响起,显然是时辰犹早,难得有机会躺在床上,抿起唇角,柔和地神游天外。 稍稍地挪了挪脑袋,便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袭来,萧宁素倒吸一口冷气,“嘶”了一声,眯起眼睛,暗想女子与女子之间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她一葫芦酒下去就不省人事了,栖月真人当白水饮了下去,酒意如剑气,沸腾鼎盛,嗯……不知道栖月真人有没有什么秘方什么的,叫人长些该长的肉…… 晃了晃脑袋,萧宁素直奇怪想哪里去了,心思一动,从栖月真人那里取来的葫芦从荷包里凭空现了出来,砸在萧宁素脸上。 “……”萧宁素颇是郁闷地端详着这只通体浑白如灵玉的酒葫芦,入手全无藤蔓结出来的葫芦一般微微糙手,反倒是晶莹滑腻,轻轻一荡,隐约酒液摇晃,拔下坠着紫玉珠穗的葫芦盖,一股绵绵剑气伴着醇烈酒意飘了起来,激地萧宁素止不住打了个酒嗝,吓得她忙捂住了嘴,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唯恐被人听见看见,这可就丢人丢大了。 剑气蕴藏于酒水中……萧宁素内视经脉,果然有丝丝残余剑气漫无边际于经脉中,但与他人剑气入体大为伤神伤身不同,葫芦剑气仿佛只是最精纯的剑气而已,无有任何杀意,任何锋锐意,萧宁素运转起《云及上清》的周天纳灵法诀,过雪山而入的灵气融不进丹田气海,很快消散一空,这些剑气却被周天吸引,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缚灵障、 萧宁素有些惊喜,这么一说岂不是能悄悄地动用真灵气啦?可惜她催动道法,真灵气依旧是毫无反应,剑气非是真灵,失望下,食指一搭葫芦口,驱逐了剑气,这拧成了一股的剑气竟顺畅地流进了葫芦里。 摆弄了一会儿酒葫芦,萧宁素自然不可能再贪一口酒,正当要放起来,她若有所思地将葫芦放在耳边,仔细地摇了摇,随后放在了腰后雪山处,周天纳灵起,萧宁素采气多日,每时每刻进入体内经脉的灵气皆是算得清楚,这一次却是少了几十缕,不消说,肯定是进了酒葫芦中。 灵气化酒。萧宁素轻弹葫芦叮咚外皮,如弹筝琴,清越声绕梁不绝,反正现在自己要的是祛除五气,灵气倒不是最优之选,烈酒醇香,纳灵的时候顺便攒点儿,打牌的时候喝一口说不定就手气翻倍了,哈哈~ 念及如此,萧宁素便将酒葫芦里的剑气抽了出来,灌到卒兵剑中,甫一抽出,隐隐地葫芦少了一线韵味,哼,她才不管,她要的是不花钱的烈酒,剑气?不好意思,素王有的是喽。 赖了一会儿床,日头偏移些许,洗月峰弟子晨练声响起又淡去,萧宁素才施施然地起身更衣洗漱,穿戴整齐,玉葫芦随手挂在了腰边,顺便揍醒了某只肥猫。 迎着明媚春光伸了个懒腰,萧宁素精神抖擞地朝洗月殿走去,既然栖月真人是女子,女人不会为难女人,批个搬书的手谕肯定是没问题的。 踏过白玉墀,来往洗月弟子看萧宁素的眼神一分不善一分沉醉一分讶异一分钦佩,堪称是五味俱全,区区女子,不单是容颜绝美,剑道上一骑绝尘,任谁都知道是青桑谷萧宁素锁着真灵气,剑不出鞘,连败九名洗月开灵弟子。 昨日傍晚来是,洗月弟子高傲不羁,见而颔首,仿佛是佩着把剑便胜过了她一个佩着两柄剑的女子,前倨后恭,白玉墀上,见者恭敬施礼,而她不屑洗月弟子这副姿态,轮到了她颔首点头。 目睹着萧宁素二次推开了旁人欲进不得的洗月殿门,身影隐没在幽幽烛火中。白玉墀渐有交头接耳,聚众而谈。 “洗月殿是我洗月峰头等剑道圣地,惭愧,九人剑阵,至今只能闯过三道。” “哈,我闯过了两道就后继乏力了,有真人钦点师兄守着殿门,我在融合期时入一次洗月殿,聆听真人教诲就知足喽。” “一介女流,空手擒下几位师兄青锋,此份胆气,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我洗月峰自有师兄能制住她,哼,不过陪衬罢了!” 洗月殿中仍是略为阴暗,不论何时皆是点着幽幽烛火,借着开启殿门时一缕亮光,萧宁素惊鸿一瞥下,殿内深处似有数之难尽的青锋,一闪而逝,光是这一瞥,就让她心旌摇动,想近前看个明白,还是如昨日一样,不得进一寸,不见庐山真面目。 沿着楼梯辗转而上,萧宁素爬到了殿上望月台,栖月真人不在别处,凭栏临风,纷扬黑发吹散在肩后,时有风息,洒落在臀侧,只那俊逸明媚的侧颜,一眼倾倒众生非是虚妄,安辨雌雄? 执弟子礼一拜,不管昨晚于飞檐上栖月真人如何捉弄于她,师长终究是师长,礼不可废,况且,萧宁素饮酒大醉,失仪耍起了酒疯,还有些关于伟大的不可言述的事情……于情于理,放老实点吧。 栖月真人凤眸未斜丝毫,宽松黑袍遮去了她女子之态,扬眉剑出鞘,执掌洗月峰的道宗女子真人,酒为水,剑当食,莫说百丈望月台,万丈太华又有何妨? 烈风,扬起世间两位女子黑发,有发丝齐齐断裂,齐齐盘旋纠缠一起,亦然同人不同命,抑或是同命不同人? 栖月真人目落天际,生有剑茧的双掌覆在玉栏,漠然道:“你看见了什么?” 萧宁素抬头道:“太华。” “哈哈哈!”栖月真人闻言猛然长笑,长笑惊流云,长啸恸飞鸟,饶是如此,栖月真人启开腰边酒葫芦,仰首一饮而尽,随手一抛,转身。“穹苍。” 她们都看见了自己。 栖月真人摘下了萧宁素腰边的葫芦,摇了摇,无声复而有声,再是一饮而尽,再是随手捏碎,虽是女子之身,渊渟岳峙、愿时,她长歌于天地,遥祝气运,不愿时,她长啸撼天地,不需青锋,亦可彻昆仑。 “饮下剑气酒,能在两天一夜内醒来,栖璇师兄算是没看走眼。”栖月真人腾身一跃,抱膝坐在望月台飞檐上。 敢情……又是莫名其妙睡过了头……萧宁素心疼地眨了眨眼睛,您修道有成,家大业大,您就不能送我个宝贝么,真是女人为难女人。 福至心灵,一个葫芦砸在头顶,萧宁素捂着脑袋,可不敢愤愤地瞪回去,于一地浑白碎片中捡起了一只一拳大小的玲珑青绿葫芦,掂量了一下,实心的。 栖月真人不用看也晓得此刻萧宁素脸上是如何地郁闷,自嘲地一提唇角,说道:“此乃七彩酿灵葫,以本命剑元与本命真元炼制,第三彩澄蓝时灵气化酒,少年最识愁滋味,慢慢品去。” 萧宁素翻了个白眼,什么玩意,说些没谱的话,她将葫芦酿灵葫收进了荷包里,大声说话生怕被风刮了。 “真人!什么是剑元!” “噗~”栖月真人身经百战的一颗心被震地差点一口酒喷了出来,拧紧了盖子,砸在萧宁素脑袋上,斥道:“我道是师兄嘱咐了一些,以为是个有脑子的小孩,不成想这么没脑子!” 萧宁素委屈地俯下身子,摆出一副被打痛的样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收走栖月真人的葫芦,细声细语地歉然道:“弟子愚钝~谢过真人了!“后半句骤然欢喜,噎地栖月真人吃了个哑巴亏。 栖月真人再是有脾气也不好叫一个岁数不到她零头一半的小辈还回葫芦,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说道:“昭璐的传信本真人已是收到,什么?就是祺臻真人!毛孩子!藏书地方在冼华洞里,哎哎哎,你做什么!” 萧宁素爬上了飞檐,一脸小意有罪地站着,凝气成声说道:“昨晚冒犯了真人,弟子心里实在负罪,这就给真人赔罪了!”没待栖月真人反应过来,萧宁素竟然真的往殿下白玉墀跳了下去。 一瞬间,栖月真人有心让这个烦人的小鬼跌死算了,但是这小姑娘死了,不单是栖璇师兄要过来扒了她的皮,道君都要罚她去上三天做苦役,默然叹息,手一捞,无形手掌托住了萧宁素,托她回了望月台。 萧宁素明白适可而止,恭恭敬敬地执礼,得了栖月真人准信,这才退下。哼,她的辞海里“吃亏”二字是没有,还有“睚眦必报”! 送走了小祖宗,栖月真人朝须弥芥子里伸手,翻翻找找半天依然是无所获,栖月真人盯着望月台上一地狼藉,向来词典没有“后悔”两字的她,此刻突然很想自挂东南枝。 老娘的葫芦……栖月真人心头滴血,无名火起,万念俱灰,她自己跳了下去。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金铁锻熔沸(二) 萧宁素美滋滋地下了望月台,这次不单是得了一只未成熟的青绿酿灵葫,还摸鱼到了一只浑白酿灵葫,虽然她不晓得这葫芦究竟是做什么用,不过,占了一个大便宜就好啊,心情好还能对月当酌啊。 本着财不露白的道理,萧宁素想了想还是将浑白葫芦收进了荷包,万一消息走漏了,董昕南橘蹭过去讨不要钱的酒喝就吃大亏了,要喝也行,一定要记着她们的打牌上,只许萧宁素赢! 临着收进去时,萧宁素捧起浑白葫芦,咕嘟地灌了一口,烈酒蕴剑气,入口辛辣刺舌,入喉入肚渐渐醇香悠长,浑身暖和起来,白皙俏脸多了几分嫣红,极是惊心动魄的明媚,凤眸星辰闪烁间,顾盼生辉春风脉脉。 “喵~”杏仁挠着萧宁素的靴子,抬着脑袋表示它也想尝尝,萧宁素咬着指头,爽快地从荷包里取出一只小茶盅,倒了一点,杏仁闻香,舔了一口就立马四肢不稳,天旋地转地昏倒,萧宁素失笑,抱起了馋酒的狸猫,单手推开了洗月殿门。 阳光照在萧宁素脸庞上,竟是夺不去一丝神彩,萧宁素眯了眯凤眸,殿外白玉墀气氛有些不对啊。 数百洗月峰弟子汇聚成一个环形,又像是众星拱月地将谁围在了中央,但见萧宁素甫一出现,美人娇憨,隐带怒意地目光陡然成了惊醉莫名,阳光大盛分不去一丝容光,阳上加彩。 一群傻子。萧宁素嘟囔了一句,双臂一提,杏仁随她走了这么多天也没见瘦些,真是压死她了,回去不能再让南橘这女人惯着了,一定要清茶淡饭地养着,肥成这样,老鼠也抓不住。下颌抚了抚醉昏过去的狸猫耳朵,径直要穿过白玉墀。 洗月弟子自然而然地为萧宁素分出了一条道,如麦苗倒伏,见者如是拜伏在萧宁素黑白玄色道袍下。萧宁素原是扎着少女丱发,两条浅粉飘带,自萧宁素离了赵家镇后自然便不再是少女,万里鹿邑千里太华时,她时常束紧了及肩发丝。入了道宗以来,无忧无虑间秀发长了些许,而萧宁素也终于能每日对着梳妆镜绾起发髻,今日她一袭道宗玄袍,衬得极是玲珑有致,一支蓝田玉发簪盘起凌虚髻,有紫金翡鈿花饰于髻前,真真是仙气盎然的女冠,一丝醺红酒意浮现在脸颊上,仙而近尘,叫人如何不迷醉。 有一榆木疙瘩杵在萧宁素身前。 吕飞白面有寒色,远远望见萧宁素时他有些讶异,旋即被道心消得一丝不见,红颜白骨,女子佳人于长生问道前何足道哉,他只知败了青桑谷萧宁素,他即是道宗二重天开灵剑道称雄者!届时仙路坦荡,天门可期! 人道萧宁素是万里无一的辛金灵根,那又如何,他吕飞白乃是一等一的庚金灵根,她三日旋照,他吕飞白照样三日旋照!剑道二字,怎容女子肩挑! 前几日他不屑于九人剑阵车轮战,只因他是洗月峰弟子第一人!峰及三千丈,岂是萩叶原那群人能比的,二进洗月殿?哈!有一,今日便是二了! 吕飞白踏前一步,站定在萧宁素面前,手搭剑柄,说道:“止步!真人以下,进洗月殿者皆要受洗月峰弟子约战!” 吕飞白身材尤为欣长,萧宁素已是比一般男子高了些许,她可是七尺巾帼,而吕飞白高有九尺,在吕飞白面前,萧宁素还真是个娇娇女。 萧宁素微微抬头看着这位未老先衰的师弟,眉宇间不经意间媚意流淌,嗓音便撒少了漠然英挺,多了娇柔恬美,回道:“哦?洗月规矩真多……打架是嘛,打就打吧。” 吕飞白闻言横剑于胸,一辑,算是应了萧宁素,萧宁素抱着杏仁,只能微微低低身姿,纵是如吕飞白这般心坚似铁的修士,一抹惊人动魄的粉白,险些裂了道心。 洗月弟子听完,人群窃窃私语起来,大师兄约战萧宁素,这校场斗剑,二人皆是出类拔萃的顶尖弟子,那萧宁素乃是女子剑家,剑不出鞘,擒下了九位师兄弟,在场诸人中也只有飞白师兄能压过一头,龙凤相斗,如此参悟良机不可错过,当下纷纷要提步去校场。 “等等!”一道惊尘女声自九天落下,白玉墀上弟子无不是仰头望着洗月殿上望月台,这声音,正是执掌洗月峰的栖月真人,黑衣于金白色琉璃瓦上极是瞩目。 “既是洗月与青桑弟子约战,就在白玉墀上斗剑。”栖月真人隔空一弹,束缚萧宁素丹田气海的灵障顿时粉碎,戴在手腕上的缚灵镯也是黯淡无光,浩荡磅礴真灵气飞泻,涌进了经脉里,短短几息掀起的灵气波荡令人骇然,这萧宁素,数十日间,修为至此地步? 栖月真人这次没再饮酒,虽是平常开口说话,但每一句话语都明白不过地传进白玉墀上众人耳中,道:“道宗弟子,凡人似的打斗成何体统,放开手脚便是,本真人担待着,剑出,锋出!锋芒出!” 吕飞白肃然,对着望月台深深一躬,反握肩后青锋,拱手道:“我剑,巽兑!” “杏仁醒来要是挠人就喂它糖吃。”萧宁素寻了个清丽女弟子,将怀中杏仁托付了出去,面上嫣红浓了几分,指尖划了划脸颊,碰了碰素王剑柄,说道:“素王,但是,恐怕你的剑不够好。” 修剑者,佩剑即是第二命,被人侮辱了佩剑,等同侮辱自身,吕飞白压抑着怒气,质问道:“萧师妹!我自问是痴长了几岁,你当唤我师兄才对!竟是当庭羞辱我之佩剑!你这是何意!” 洗月弟子无不是面色愤然,洗月峰多剑修,佩剑于剑修如性命,辱人佩剑,奇耻大辱!萧宁素太过狂妄,自认为佩剑无双了不成!开灵弟子嚣张如此,以后岂不是要欺在洗月峰头上! 萧宁素全无一丝戏谑之色,稍稍启开素王,莫敢抵御的锐气似隆冬凛冽,再度阖上时,吕飞白面色同时凛冽,光这一丝剑上锐气,一叶知秋见微知著。 但念头于此便是被打住,剑修者,输了不可耻,佩剑输了剑心立毁! 两柄黑鞘白柄长剑自望月台飞来,矗在二人之中,旋即是栖月真人远霆之音:“此乃道宗融灵剑,你二人不须用自身佩剑,拿去便是。” 既然栖月真人抛剑下来,吕飞白也不好继续发作,二人佩起了融灵剑,萧宁素身背三剑,活脱卖剑少女,玉庭剑姬。 不待二人交相行礼,栖月真人抛将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她说道:“胜者,入洗月枯剑冢。” 白玉墀哗然! 萧宁素非是洗月弟子,自然不晓得枯剑冢是何物,隐约猜是殿中惊鸿一瞥下却无论如何不得寸进的所在。而面前吕飞白入洗月峰第一天通读峰内谕令。枯剑冢!洗月传承所在!无数先人前辈遗传衣钵!真有悟性机缘,入其传承了哪位大能遗泽,再不济取出一柄枯剑,细细参悟剑意,消受不尽! 周遭弟子五味杂陈地推开,也只有吕、萧二人才有资格进枯剑冢,常人,冒绝大危险而一无所得,徒然羡慕后失落罢了。退的极开,希冀于二人斗剑间学的一根半线。 彼此横剑于胸,右手剑鞘竖直,二人同时颔首,斗剑之仪行过,约战即是开始。 萧宁素眼睑低垂,葫内剑气酒原是栖月真人辅以诸多奇珍异果,酿灵而出,入口辛辣津甜,一线火烧下肚,后劲极大,不见前几夜萧宁素一葫芦酒下去,不出几息便醉了足有两日,仅是一口酒液下去,够她消受了。 吕飞白如何知道萧宁素饮了一口剑气酒,但萧宁素身边萦绕剑气却作不得假,以为是萧宁素酝起了剑势,吕飞白同是剑道中人,深知一旦萧宁素剑势汇聚完毕,招式开阖间赢面居多。 气息一转,彻星动月的剑势草草降成文士赏月,虽是破了剑势,吕飞白握剑前奔之态依然有山石耸峙,刹那间,站于萧宁素一侧的洗月弟子几度以为是一座山传奔涌而来,仅是不成势的“势”,就令寻常弟子勃然变色。 葱指搁在娇艳欲滴的红唇边,萧宁素眉眼里该是有一座山峦飞来,在她眼瞳中何来山峦,一点剑芒罢了,以浩大剑势掩藏尘埃剑芒,场面铺地蛮大,可惜意义不大。 于是萧宁素静静地立在原地,任由吕飞白持剑奔来,一指掩唇,一手负于身后,融灵剑柄碰也不碰。 任有千钧万钧,我自岿然不动。 一侧,吕飞白眼中尽是萧宁素悠闲姿态,心中古井无波,论太华开灵剑道,洗月峰必是无双,洗月弟子何人不是参悟透了《太华剑道初解》,此等道宗予门下弟子开阔眼界的柱石典籍胜在述言厚重,论剑道杀阵迭起剑招,《洗月剑经》自是第一!今日倒是看看,萧宁素这一青桑谷剑修,有那里战得过精研剑道千年,道宗剑道基石的洗月峰! 剑势层层,陡然变势!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金铁锻熔沸(三) 剑势层层,陡然变势! 前奔十余丈,吕飞白启开剑锋之时,山峦大川般磅礴无垠的剑势一缩再缩,浑似一只羊皮球,吹至了极大,扎紧了再放开,一气狂泻三千里,反而更是“啪”地一声,打在脸上生疼! 黑鞘白柄融灵剑锋出之时,即是剑势凝实之刻,吕飞白攥紧剑柄,真灵气自丹田气海奔腾而出,汇聚在手腕,御使长剑,山峦劲凝在一点剑芒上,何止千万钧?一剑,直取萧宁素首级,崇山峻岭而成一颗飞石,无可阻挡! 萧宁素脸颊绯红,悬于左肋边的无名融灵剑剑带紧绷,吕飞白剑势凝练一分,她就往臀侧紧压一分,待推到她面前一丈时,织锦剑带几乎要被她灌满了真灵气的右手硬生生扯断。 她压低了一线身姿,此时此景与去年鹿邑战陈麟阁时何其相像,唯一不同的是陈麟阁化简为繁,她要于百中挑一,而吕飞白先是化微为宏,宏凝成实,最终都是一样,斩去那个“一”! 吕飞白要的就是萧宁素斩那个“一”,此乃《洗月剑经》起手式,开山揽月!顾名思义,管你是劈开搬开炸开那座挡着皎月的累赘山川,挪开了就是“明月”!山河不可平,谈何练剑! 他选的是举山,若想揽无暇月色,必先承万钧山川,以山为具,谁敢拦我,山峦砸下! 山是凝实了,气势从未衰退!山成石时,气势鼎盛如煮沸山河! 萧宁素掀起一丝若有若无微笑,她学的正是《太华剑道初解》,于她眼中,于她所参悟的《初解》,万千剑道无非归于三字。 快!准!狠! 看什么看!搬山揽月?不好意思!我之身前,从无碍事山海,皎月于我天灵高悬! 我就是那玉轮! 近的一丈,吕飞白剑势几将凝到最实,气势堪堪要攀上顶峰。 白玉墀上微风乍起。 近的七尺,有草茎被惊起雀鸟,嫩绿落地之刻,即是吕飞白剑势最实气势最盛! 萧宁素不起剑势。 四尺?剑带钢绞银线,根根绽裂! 三尺!织锦剑带崩开!无声处?青锋飞出! 有一寸足矣!风起青萍,骤起云海!我有一剑?可追风! 二尺九寸,吕飞白额发被烈风压青草般,尽数向后倒伏,于萧宁素微醺绯红脸颊上,一双丹凤眼里满是陌上春风。 二尺九寸九厘,两柄如出一辙的道宗融灵剑,剑尖对剑尖,山石对青萍,剑刃对剑刃,金铁交戈,堪是实质的真灵气浪撞在一起,山间蛟蟒扑杀林间青凤! 一息而分二十二丈,铮瑽一响而成寂静。 “砰砰砰”吕飞白要止步毫无步调的后退脚步,左手抓稳被击得险些脱力的右边臂膀,猛地一剑点在白玉墀上,白玉板刻出一道微不可查的痕迹,“嗤~”一口浊气吐尽,吕飞白膝盖弯起,虚虚半跪。这一剑,他毫无保留,以占优气力强攻,不想萧宁素性情刚烈,竟是一样地实打实较力回来。 反观萧宁素,两剑相撞,吕飞白气力更胜,连连后退八丈止住去势,而萧宁素纵是有栖月真人解开缚灵,一刻内真灵气灌注全身经脉,但她终究是女子,这先手开局,纯粹斗的是真灵气与全身气力,她自然是占不到上风,这一击,她直接倒飞而出,飞出十二丈才稳住了身形,落在白玉墀上,定住了微微颤抖的右手腕。 毋庸置疑,吕飞白开局先下一城。 洗月弟子面色绽起振奋,内中对劲门道也许是不甚明白,但飞白师兄毫无疑问地实力更强一筹,没见着师兄后退步伐八丈而已,而那萧宁素倒飞十二丈,孰优孰劣,一眼便知,有些嘴快的当下就喝彩出声。 “好!” “一剑定鼎!飞白师兄一鼓作气胜了她!” “洗月剑道无双!” 望月台栖月真人自然是不去理会白玉墀上洗月弟子此起彼伏的叫嚷,四下无人,栖月真人半躺在飞檐上,左脚踩着嘲风兽,右脚腿肚搁在左脚膝盖上,极是潇洒,她乃是浸淫剑道数百年的女子剑道大家,两个小孩子打架瞅上一眼就明了底细,她下意识地要从须弥芥子里摸出酒葫芦出来,刚伸手便又缩了回来,嘀咕了几句,心头火起端了个酒坛子出来,坛子一低,晶莹酒线落入口中。 至于白玉墀上胜负,心中早有定论,何必再看? 萧宁素抚平了鬓际稍稍皱起的发丝,心中却是相反,平静无比,从前,她是一剑定胜负,今日这一剑,她的确是全力以赴,她明知不管真灵气、气力都比不过吕飞白,但是奠定斗剑胜负的开局第一剑,她偏是要知其不可而为之,明知必败也要迎难而上,针锋对麦芒?对上就是。 她担心的不是败阵,她最担心的是胜阵!唯恐吕飞白手无缚鸡之力,敌不过她一个女子气力,还好,吕飞白没那么废物。 这一击,她看穿了吕飞白的剑势基调,看穿了剑招基准,看穿了步伐步调,纵是《洗月剑经》搬山式,她也一并看穿。 于萧宁素而言,已知对手底牌,而吕飞白,对她一无所知,除却本就分明的气力之争。 理完鬓角秀发,萧宁素随手扔掉崩断了剑带的剑鞘,肩后卒兵剑一齐放下,只留下素王,接下来的剑招变化便能轻松许多。反手握着融灵剑,剑刃藏在臀后,左手并拢成二指。道宗的融灵剑名副其实,融灵融灵,极为通融真灵气。 “喵~”躺在另外一个小姐姐怀里的杏仁醒了过来,这只狸猫聪明的很,大主人胸脯哪有这么起伏,不过杏仁是只忠心的狸猫,翻了起来要咬下去,结果一摸脑袋就消停了下来,心满意足地吃了颗枫糖,不住地“喵喵”叫着。 萧宁素侧首,对着杏仁憨憨地笑了一笑,不单是看呆了人,也看呆了猫。 “杏仁乖啊,吃完这颗糖,我就过来。” 何其自信? 回过身,闭上眼睛对着吕飞白,螓首轻扬。他人目光里,萧宁素眯起了眼睛,但萧宁素睫毛长长,旁人以为是眯着,实际上她是闭着眼睛。 吕飞白自认胜券在握,萧宁素做什么姿态关系不大,待萧宁素提剑走来,一甩长剑,同样走去。 一手背剑在后,另一手拢指也干脆放在了背后,萧宁素闭着眼睛,一路脚步轻盈,似是在踏青郊游一般,甚是写意,另一边吕飞白肃然脸色仍是绷着,一时间倒是看的人以为萧宁素只知必败无疑,就随随便便了。/p>萧宁素稍稍加快了些脚步,很是有些小女孩面前有只花蝴蝶,追逐而去的感觉,吕飞白提着剑,沉稳地走着,望去,高下立判。 两人相对而行,二十余丈距离不多时就要走过,近身一丈,萧宁素还是闭着眼睛,负手悠游模样,吕飞白右手提剑渐起,斜指青天,一轮剑势酝酿地极快,剑尖指日时,已是一招“朝日刺海”蓄势。 九尺。吕飞白扬剑,蓄势待发。 七尺。萧宁素模样原封不动,一切照旧。 四尺。吕飞白出剑!剑势席卷身后浩瀚真灵气,吞日挟空,抡起一盘飞虹,形如半月,若是斩实,挟真灵盘朝日,只半击,萧宁素就抵不住!下半手刺海,萧宁素大败亏输! 谁说她要老实接剑的? 三尺五寸,“朝日”剑势勾滑下时,萧宁素早就算好了吕飞白的行进之姿,是不是“朝日”剑招意义倒不是特别大,额发往后倾伏刻,萧宁素立马俯首,正好是右脚抬起,左脚落下,萧宁素轻轻一挑,轻盈如穿花蝴蝶,整个人横放过来,打了个旋,负在臀后的右手融灵剑当即勾住了盘旋勾下的“朝日”剑势,萧宁素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吕飞白剑上,甫一剑接,吕飞白立马改了下坠之态,反而是要往上提,将整个人与融灵剑联结上的萧宁素甩出去,“刺海”再出,萧宁素无可再防! 萧宁素虽说没有从前那么清瘦,长得圆润了些,放在今时她这七斗半米重的身材,是个七尺男人都能将她抱了起来,吕飞白是开灵修士,十个萧宁素都能一手提起来,萧宁素自然是被举到了半空中。 及至抛到最高点,萧宁素旋即轻轻一点吕飞白剑刃,灵动无比,不再受吕飞白劲力所制,见萧宁素要脱开自己剑势所制,吕飞白不再犹豫,“刺海”蛟龙出海! “刺海”一出,萧宁素立马睁眼,凤眸满是直上云霄的剑芒,她本是横着,逆势飞上了半空,瞬息间,真灵气灌进了双腿,萧宁素变得头重脚轻,融灵剑自然而然地,剑尖对着了吕飞白勃发着”刺海“剑势的剑尖。 两柄同样坚韧的融灵剑撞在一起,但这次萧宁素没有再倒飞而出,她的融灵剑舞动如蛇,缠着吕飞白剑刃勾动盘旋而下,四目相对间,萧宁素一眼就看透了吕飞白在技击上不如她的意思。 轮到了萧宁素控住了局面,她的剑刃每缠动吕飞白剑刃一分,一分向下,吕飞白就不可能再变势,一变势,他就控不住剑,在融招变招上,吕飞白连张明月都不如!说到底,不过是个力气大点懂点技击的莽夫罢了! 剑尖及底,萧宁素自如地扭过了头,避开吕飞白剑尖,但吕飞白被萧宁素倒坠下来的真灵气死死压住,寸步不得动,但不动,他就必死无疑!将性命交给栖月真人出手?他不敢赌! “叮~咚!”一声“叮”是萧宁素剑尖触地之声,一声“咚”是吕飞白融灵剑坠地之声。 萧宁素旋着剑尖,落在白玉墀上,吕飞白丧魂落魄,弃剑,等同服输。 “呼~”萧宁素吐气如兰,蕴着几分酒气,她将真灵气淤积不散而朦朦灵光亮起的融灵剑一顿,剑尖稍进玉石板,立在白玉墀上,翻了个白眼,说道。 “喂,你总知道‘摘星’吧?” (本章完) 第九十章.金铁锻熔沸(四) “摘星?” “莫不是《初解》中的‘摘星’?” 白玉墀上洗月弟子几乎全为在兔起鹘落间吕飞白落败而愕然,仅有寥寥几个真正在剑道有所建树的弟子闻言思索。 《太华剑道初解》分上下两阙,上阙九路三十六式剑招,如第一路“春夏秋冬”,一路四式,贯通融汇,招招衔接,错一式便倾泻剑气,所以必须是连续使出,不然永不可有“冬”一式现出。下阙九路十八式剑势,照“摘星”二式而言,戟剑指星刺出,虽是起了个极大气的名头,但实际也就是摆摆样子,一剑突防过来,侧挪一步就能躲开,下阙剑势讲究“势”,所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每一路剑势都自成一体,也就是”摘星“后并无后接剑招。如此刻板僵硬的剑招剑势平时晨起练剑倒是赏心悦目,斗剑就不够看了。 等等,上阕三十六式,下阙十八式,岂不是十八路六十四式,何来七十二式?曾有弟子向教习问及《初解》剑式,高了一辈的师兄们笑说《初解》乃是道宗剑道柱石典籍,下阙剑式看上去是一式,深究是二式,实则是有四式,至于是那四式,每位师兄都莫衷一是。既然连师兄们都难以彻底摸清《初解》,洗月弟子更加不去理会,只循着《洗月剑经》修习。 距吕飞白稍远一侧,有几个洗月弟子默默地看完了整场斗剑,从一开始地萧宁素明知不敌也要力拼一剑的开局剑招,到情形急转直下的第二剑,扪心自问,若是他们在场上,面对闭眼负剑走来的萧宁素,熟读《洗月剑经》的几人,或许是不一定用“朝日刺海”一路剑势,如“濯月探星”、“汲江填山”等剑势,都力主前二式锁死敌手身周,后二式或有虚晃一枪,或有开门见山,与“朝日刺海”这一剑势大同小异。 再观萧宁素勾剑、翻身、倒悬、摘星一气呵成,奇怪的是,这几个与吕飞白修为相差仿佛,平常切磋胜负皆有的洗月精英弟子,稍一回想萧宁素方才剑招,竟是不一而同地找出了许多破绽! 四人面面相觑,彼此眼底里都有深深的忌惮,萧宁素理应让他们感到高山仰止,无可挑剔的剑法才对。四人最中的那个是吕飞白的族弟,吕关白,竖掌成剑,拟成了“刺海”一式,旁边的洗月女修,岳菱则收指并拢,做成了萧宁素“摘星”式,二人轻轻比划了起来。 二人手指出“剑”才两息,吕关白食指就封在岳菱指节上,一击而胜! “不该啊,萧宁素以‘摘星’对‘刺海’,堂兄他后退一步就能令萧宁素无功而返,下一式根本无须剑势,随手一剑都能碾压萧宁素空门……不对不对……肯定是哪里错了……”吕关白喃喃道,怎么也不相信场外二人稍稍以指做剑,顷刻间就击破了“萧宁素”的剑势,但吕关白深知堂兄秉性,绝不可能故意卖出一个场下众人分辨地清清楚楚的破绽,让萧宁素完胜。而萧宁素的破绽也被场下众人看清了,堂兄还硬接?怪哉怪哉…… 正当吕关白等人冥思苦想“刺海”、“摘星”时,吕飞白已是默然接受了战败的事实,无言再去碰一下凄然横卧在地的融灵剑,抬头望着洗月殿上栖月真人,希冀着真人说些什么,然而片刻过去,栖月真人早不在望月台上。 吕飞白勉强地拱拱手,如丧考妣地退出白玉墀,往昔肃穆坚定的吕飞白吕大师兄此刻甚至不敢再度抬起头颅,洗月弟子目光比萧宁素的剑气更是强烈百倍千倍,穿过人群,吕飞白一言未发地消失在人群视线中。 岳菱注视着吕飞白走入山道,吕关白却是不太在意,说是族兄,也只是个八竿子才打得着的亲戚,这次大庭广众下约战外谷女修而惨败,那颗道心剑心估计是破碎不堪,难再崛起了。于是出声提醒道:“剑冢将开,届时剑气五味杂陈,真人会放我等自行进入洗月殿炼化枯剑气,各位可要准备好了。” 言罢,白玉墀上洗月弟子都是知道栖月真人将开洗月殿,纷纷散去,吕关白面色复杂,看着那个从师妹怀里抱过狸猫的高挑女子,神态娇憨,肩后双剑。 有意无意地,那女子似是微微抬头望来,刹那间四目相对,彷如是醍醐灌顶,吕关白转身离去,心中决意不研习通《太华剑道初解》便不再出藏经洞。 “呀,你这只猫,又挠别人了。”萧宁素嗔怪地敲了敲老实躺在怀里的杏仁,直到现在,杏仁都在对刚才抱着它的洗月小姐姐呲牙咧嘴的,生怕是让大主人以为它要图谋不轨,脚踏两条船下一怒丢在洗月峰。 在萧宁素斗剑抱着杏仁的洗月女修是个开朗的性子,杏仁与她炸毛,挠了她衣裳许多褶皱也浑不在意,反倒是扮了个鬼脸,吓住了故作声势的杏仁,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萧宁素送给她的融灵剑。 “隆隆隆”洗月殿门自行打开,萧宁素闻声回头,栖月真人漠然地与她对视了一眼,旋即没入了幽暗中,萧宁素会意,甜甜与唤作徐凤仪的抱猫小姐姐颔首致意,脚步轻松地抱着瘫成一坨肉的杏仁,第三次走入了洗月殿。 待萧宁素走进了洗月殿,殿门稍稍虚掩上了一些,殿内烛火亮堂了许多,萧宁素这才惊讶地发现,洗月殿竟是空空荡荡的,除了灯台外徒有云白色墙壁,然而奇怪的是殿内的灯台尽是如凡间军卒持戈状,一手持戈,一手举火盆,也正是火盆中火油燃起,才点亮了洗月大殿。 “这么大只的狸猫,怎么养的?”栖月真人自望月台阶梯而下,语气里和善了许多。 萧宁素看着栖月真人缓缓走来,这位女子剑道大家常是隐没于殿内幽暗处,或是身处青云巅上,都是以为她黑衣冷面,这时殿内灯火通明,萧宁素看的明白,栖月真人穿的是黑衣不假,但实际上是曳地黑裙罢了,至于栖月真人不见所踪的佩剑,想来是萧宁素修为低微,尚无本领看见。 “回真人话,用橘子养的。”萧宁素欠了欠身,回道,怀里杏仁听了,有些不满,喵喵叫着,意思无疑是本猫哪里肥了。 栖月真人鄙夷道:“殿内无人,繁文缛节免了,少抱些阿猫阿狗,可知多少人想做你怀里狸猫?”。洗月殿内墙顶一片阳红,不错,正是阳红,人不可张目对日,闭目时眼里红彤一片,大约就是那种阳红色了。 萧宁素轻笑,拍了拍杏仁橘色皮毛的脊背,这只狸猫当即撒了个娇,翻过身,露出圆滚滚的肚皮,萧宁素一边给杏仁顺着毛,一边回道:“那有多少人想做真人葫中酒呢?” 栖月真人哑口无言,倒不是被萧宁素问住了,而是想起了她最后一只酿灵葫芦就被萧宁素摸了去,心下忧郁,这葫芦一藤七个,历时久远才能长出,再手植一藤萝?天知道一甲子后她是在道宗还是在哪个漫天风雪的鬼地方。 言罢,栖月真人果真是从须弥芥子里取出一只玉盏,灵气逼人光彩非凡,一看就是什么灵宝法宝的,倒进去的也是酿灵葫里剑气盎然的剑气酒,栖月真人仰首一饮而尽,说道:“世间人等,的确好似杯中酒,周天一转,成了掌中法力,挥洒出去,谁记得?” 几滴清澈酒珠落在厚黑殿砖上,再度眨眼时,即是消失不见,栖月真人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是萧宁素冰雪聪明,自然是猜出了下半句栖月真人碍于面子没有说出的话,不过既然是猜到了,那就更不能说破了啦。 “弟子进太华时,与一众值得托付生死的好友并肩前行,期间颇多困苦,最终是只有弟子一人过了虚天障,于是弟子就将另一柄剑‘赤鸾’赠予了同是用剑的女子,所以,弟子记得。” 栖月真人扶额,直白问道:“说罢,你想要什么。” 萧宁素笑嘻嘻地说:“真人给什么就收什么啊。”言下之意清楚不过。 “小人精!”栖月真人假装怒气冲冲,抛过来一只锦盒,砸在杏仁身上,狸猫不满地“喵喵”叫着,萧宁素也从荷包里拿出浑白色酿灵葫还给了栖月真人。 “要是你这只狸猫有机缘,以后喂它吃了有奇效,至于变成了什么,本真人不打包票。”栖月真人直接喝尽了剑气酒,反身往殿内深处走去。 萧宁素有些哭笑不得,见杏仁在好奇地啃着锦盒,摸摸脑袋跟上了栖月真人,小人精算什么,还不是被您摆了一道,停在栖月真人身后一步,前方就是她穿不过的殿内禁制。 栖月真人曳地黑裙无风自动,殿内的上红中白下黑,三色渐渐灵动起来,浮现出无数繁密符箓,栖月真人负手在后,说道:“你要带狸猫一块进去不成?” 萧宁素无奈地放下杏仁,狸猫刚一触地,茶色眼珠动了动,这只通人性的猫很是干脆,在栖月真人没有动手前,一溜烟地跑出了洗月殿。 一会儿后,杏仁躺在徐凤仪怀里,怎一个是浪里小舟了得? 许多年后,当萧宁素都抱不动这只天底下最懒的狸猫时,她又想起那年栖月真人对她说的话。深感姜还是老的辣,真是无可言说。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金铁锻熔沸(五) 殿内禁制随红白黑三色飞舞而渐渐熔解,第一丝灵气自萧宁素鬓角滑入禁制中,席卷了她一根碎发,飘飘忽忽地钻了进去,黝黑禁制并不深重,发梢没进时发根犹在殿内,每进一丝,每多一分齑粉。 栖月真人伸出手覆在无形禁制上,修士真灵气无形有色,萧宁素丹田气海中真灵气便是兰草嫩绿,而栖月真人透体而出的真灵气却是鲜红色,顷刻间如一滴蘸地极浓的朱砂滴入清水一般,禁制旋即渲染成了朱红色,映地萧宁素眼瞳黑中泛红。 “剑冢再度褪成无色时,即可穿过。”栖月真人说道,禁制愈发鲜艳,大红大紫,不出一刻就要盛极而衰。 “洗月剑冢不可带佩剑入内,若是有剑型挂饰一应放下,否则枯剑染住剑气,你必定尸骨无存。”遵照栖月真人所言,萧宁素放下素王与卒兵剑,仔细想了想身上没有佩带什么剑型挂饰了,此时禁制已是降成暗红,黯淡到极致时便能进入枯剑冢。 “枯剑冢中有无数轮回剑修所弃佩剑,金铁之气、弃剑怨气、万千剑意、百万剑气并存,首重守定心神,再谈寻觅上乘枯剑,汲取炼化气息,记住,入剑冢后无论是你是否支撑的住,洗月阵法每有六个时辰方能纳灵运转,料想你尚有丁点本事,就在里头好好玩耍玩耍,剑冢金铁气可助你磨锐灵根,但至于是提升与否,就看你个人想法了。最少半日,最多三日,来去皆在落脚之处。去吧。”栖月真人略略地说过了剑冢概况,也不管萧宁素作何想法,直接一掌将萧宁素推入了禁制中。 心满意足地把玩着失而复得的酿灵葫芦,洗月殿内金铁杀伐之气已是能在耳边回响出沙场交戈之声。栖月真人自然是熟视无睹了,袍袖一甩,将洗月殿内驳杂气息尽皆扫出了殿外,白玉墀上准备吸纳金铁气的洗月弟子顿时被冲地东倒西歪。 拾阶而上望月台,栖月真人目光幽幽,嘴唇微动,似是在说一切造化,都看个人了。 …… 萧宁素猝不及防下被栖月真人掌推进了禁制内,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无垠无疆的漆黑便包裹住了她,奇异的是,萧宁素并没有一丝不适感,反倒是有着由衷的归属感,仿佛置身与母亲肚怀中,黏稠沉重的浊气沾染在全身,手臂挥动时恍若在凝实的水域里,唯独是几欲不存的灵气,循着萧宁素腰后雪山冥冥光芒而来,蜻蜓点水,一闪而逝。 待眼前回复清明,甫一睁开,骇然狂暴的金铁杀伐气瞬间将萧宁素双眼击地紧紧闭上,脸颊如遭刀割蚁噬,裸露在外的肌肤尽皆是绵密细长的疼痛,淤积了不知多少孤寂岁月的枯剑气一遇生人,方圆三丈内枯剑气蜂拥过来,针刺斧砍锥凿剑削,失去了灵性的剑气只剩下最纯粹的杀伐狂虐,本就是无灵无命的“气”,何谈顾惜自身?一股脑地非要将萧宁素淹没其中不可。 虽然是心中有底,但剑冢枯剑气如此悍不畏死,萧宁素这才想起来于漆黑中黏稠沉重的浊气是什么,正是剑气无疑!得亏剑冢阵法暂时护住了她,不然置身于刚猛到气化为液的枯剑气中,萧宁素定然是万剑分身的凄凉下场! 念及栖月真人嘱咐,萧宁素立时心中默念《紫霞炼心录》,道宗开灵弟子无论哪峰哪谷门下,必定功法修习《云及上清》与心法《紫霞炼心录》,力求修为扎实心性端正。 “天地分判,三才定位,人处天地之中,五气合身,故能长且久。后人自昧其性,自役其神,自挠其气,自耗其精,所以不能与天地合。逆取短折而甘心焉,每切痛之……”守定心神,将外物荣辱悲喜痛楚一齐忘却,萧宁素一连心中默念《紫霞炼心录·橐钥》数遍才压制住了切肤之痛,真灵气拢成两道薄膜,覆在双眼前,这才逐渐睁开了双眼。 何谓苍凉?何谓寂寥?何谓万千孑然? 入得眼帘,满目枯黄凋零,极目远望,尽是堆砌散落的弃剑,萧宁素低首,走出残垣断壁,默然地伸手拨开脚下弃剑,一连是起出数百柄垒成一人高的弃剑,才看见了早已皲裂焦黑的泥土。 萧宁素攥起一把比河滩边最细腻的净沙还细碎百倍的剑冢浮土,无论她如何捏实搓扁手中浮土,始终,这些受枯剑气无穷岁月侵彻的黑土都无法凝实,任由掌中浮土流散指尖,化作飞沙盖在一柄无鞘无柄的剑刃上,纵然是年载春秋,这柄落在剑冢的枯剑都不肯让尘埃染身,但反观身周千柄万柄早就锈蚀地斑驳凄凄的枯剑,这柄仍旧执拗,不肯染沙的弃剑,又能坚持得了多久。 两指挟起这柄无鞘无柄弃剑,许是很久很久没有温暖的手触碰过,弃剑仿佛是放下了太久太久的执念,待萧宁素读完了藏在剑刃中残缺地快要消散不见的剑气,这柄弃剑泄去最后一点气概,掉落在黑土里,很快铁锈丛生,尘沙密布,真正成了万千枯剑中的一柄。 萧宁素走回落入剑冢的残垣断壁中,隐隐地,她辨认出倾颓墙柱上几行字,“双”“追”“离”,不知何意,姑且就叫此地,“不离柱吧”。 萧宁素抬首,弥漫着金铁杀伐气的枯黄天际下,是无数处垒起数丈高的剑坟,每一步,不扫出数百柄枯剑弃剑,就只能踏在曾经有人爱过、怜惜过、视之为命的剑器上。剑冢之数,不下亿万,何其残酷? 冠上凌虚髻纷乱,披下十万青丝,萧宁素明白了为何栖月真人不单是不允带入佩剑与人世剑器,就连剑型挂饰也不肯。 叫这些失却主人的弃剑枯剑何其悲凉,何其漠然,何其愤怒! 轻叹不离柱上磨蚀地快一指扫灭的字迹,萧宁素不知道剑冢前身是什么,或许很久很久以前,在萧宁素站着地方也曾立过一对恋人爱侣,双双以佩剑刻下名字,愿望二人二剑,永世不离。 祝愿世间有情人,有情物,都不离吧。 一抹黑发停在眼前,萧宁素轻轻摇头,提步向剑冢深处走去。 走了约有百十来丈,金铁杀伐气愈发浓重,以至于萧宁素举步维艰,这剑冢并不是活人应当久待的地方,内中万千枯剑即便是尚有一点灵性不曾湮灭,那也与造访者剑道修为无关,捱不住金铁气冲击洗刷,便等着被千刀万剐! 《紫霞炼心录·橐钥》反复默念数遍都难以止住金铁气侵蚀,萧宁素无奈下只得诵读下一篇未能彻底掌握的《坐忘》,硬生生是忍住了切肤之痛,双眼真灵气再增一倍,如此诸般,萧宁素才堪堪多走了三十丈。 眼前一阵阵发黑模糊,萧宁素知晓自己是走到了极限,她也不再强求自己,徒手起出了数百柄枯剑,垒成了又一座小丘,然而萧宁素没有在清扫干净的黑土上打坐,而是毫不犹豫地攀上了亲手垒成的剑丘,小心翼翼地将顶上几柄枯剑摆整齐,浑然不顾浑身多处轻伤,也不在乎剑丘一旦倾覆,她跌落下去,同样逃不过万剑穿心的下场。 汩汩流出的鲜血甫一落在久未饮血的剑器上,这些人间杀器油然而生煞气,混杂在金铁杀伐气中,此间杀气煞气,纵然是沙场悍将到此,恐怕也是要背脊发寒。 亿亿万柄无主弃剑成枯剑,生前身后饱尝仙凡血,岂止是疆场? 修罗场! 萧宁素竭力地将心神一分为二,脑海里回荡着《炼心录·坐忘》道音,丹田气海中真灵气循着《云及上清》做起罗天运转。上乃普天,世间一切“气”都可吸纳,灵气浊气杀气煞气精气,但凡是“气”都可,但因普天摄炁不仅事倍功半,而且气息太过驳杂,稍有不慎有污修士道体之嫌,所以道宗并不提倡、中是周天纳灵,除却万物灵气外皆是不能纳入,故为神州修士采用。 下为罗天,不似普天摄灵般必须十二经脉、奇经八脉,甚至要拼上精气神才能全力催动。罗天网气与周天纳灵都是动用十二经脉,甚至是一致的周天运转。是罗天网气的功诀却是《云及上清》中单独列出的《明本》卷,与分别对应着启光、旋照、融合三小境界的《畅玄、遐览、至理》三卷都是异曲同工。 独独有一点不同。 萧宁素身周数丈间渐渐弥漫出丝丝清灵精纯之气,非是真灵气,而是最纯粹的万物灵气,萧宁素资质本就上佳,又兼判过道体,体内丹田气海广阔,但如此也只能在金铁杀伐气沉重地举步难行的剑冢里散开四丈。 若是有修士看着萧宁素,见着萧宁素的雪山处在倾泻纯粹灵气,无疑会惊疑莫名,此举不是其他,是在散灵散功!修士最重清灵气,一旦泻地一点不剩,感应到体内灵气不存,雪山自行锁死,一下就打回了凡人! 萧宁素感受着指尖粉甲上点点如繁星烁光的金铁气,心念一动,《遐览》替《明本》,经脉正行,那些被体内清灵气牵引来的世间杂气并不往雪山气海中走,而是直接顺着鼻翼而入,飞流直下,入膻中入灵根。 半日之后,洗月殿剑冢阵法纳灵转动,不离柱下渐渐流淌出朱红色亮光。一刻后自行熄灭。 萧宁素盘膝坐在亿万枯剑上,剑朝青凤,百兵跪伏。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金铁锻熔沸(六) 金铁杀伐气被萧宁素体内勃发出的清灵气一缕一缕地牵引过来,清灵气包裹在暴虐无俦的金铁气,每过鼻翼一息,萧宁素好似是置身火海中,非但不能捂鼻屏息,反而要迅猛地吸进火海烟尘,好在萧宁素开灵后初成道体,如此磨难尚能坚持住三时四刻。 吸入体内的金铁气甫一包裹在外的清灵气撤去,立时比最锐利的剑气还要狠辣,甲士持刀剑沿着殿阙紫府一路电光火闪,誓将周遭一切劈个粉碎。一是由外及内的外来剑气,一是发源肺腑的金铁杀伐气,孰轻孰重可想而知。 几乎是散掉了体内大半个气海的清灵气,萧宁素才终止了一应罗天网气,隐隐泛出锈金色的金铁气淤积在肺腑中,即便是如萧宁素一般判了无上道体,这样的内腑伤势也决不能多受,一旦不能在承受极限里炼化干净,修士道体自行接纳了外来有灵浊气,生根发芽下再难驱逐出去。 但,往哪炼化? 用于提升金行灵根根骨是金铁气不假,剑冢内弃剑断剑枯剑无数,勾连出无穷杀伐气融于一脉相承的金铁气中,金铁气诞于刀剑枪戟等百兵中,本是有些微灵性之万物灵气,但杀伐气却是追求修仙问道的修士所弃之如敝屐的恶气,试想,修士周天纳灵是至纯至清的清灵气,心性守正平和,采天补地,要与天道世间齐平,非是踏天逆天,而是顺天昌天,仙道盛一分,天道盛一分,如此神州生生不息,铸就万世道统。 万物有灵,皆在天道冥冥轮回中,尤其仙修凡人、飞禽走兽,集天地菁华而生,若不是事出有因忍无可忍,怎可妄加杀戮?这金铁气中杀伐意乃是最最污垢奸邪的杀戮。藏于剑冢的亿万枯剑,不单是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辟邪斩魔剑,同样有沙场交戈之将帅佩剑,保家卫国将士之铁剑,侵略如火的蛮夷大剑,诸般种种无法相提并论,要是萧宁素侥幸接纳了某一上古剑仙之杀伐意,是绝好的事情,要是气运不济下被邪魔附体,出了剑冢,栖月真人第一个就要当场斩杀! 修士修士,修仙问道!顺天而行,不可缀奸附佞,更不可成魔化妖!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於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正当萧宁素微微踟蹰时,心中油然而生一段箴言,不是其他,是萧宁素抄写到都能倒背如流的《道德经》,这本仙道初开即传之于世的道家基石典籍,不单是神州道统勤加推研,凡间也是随处可见,几千年传言不一,一致认定谁能参悟透了白日飞升的李圣手记,宇宙至理参悟明白,一念成仙。 不论其他,《道德经》一出,连《紫霞炼心录》都难以抑制的杀戮意顷刻被消弭一空,只剩下纯粹的金铁气与至纯的杀伐意,萧宁素心中微微惊喜,原来上月抄到手痛的经书还有这妙用,不再犹豫,肺腑一动,凝成白金气的金铁起没入了膻中灵根中。 一支小小的五瓣橘金独占春摇曳在膻中穴中,萧宁素心神沉浸,内视之下,方能缓缓地看出灵根投影,但修士灵根究竟是在体内何处,神州仙道争论不止,有人推断丹田能有灵根虚影,当在丹田,但也有人反驳膻中存有五气,灵根投影同样可见,诸如神庭、气海,皆是莫衷一是众说纷纭。 灵根资质乃是上天注定,萧宁素本是庚金灵根,后天坠了一等成了辛金,尚还能后天补救,神完气足下回复庚金,但一开始便是辛金,哪怕是洗髓伐骨,血肉重生,生死人肉白骨都不会再进一步,除非是轮回转世。 金铁气涓涓流淌进膻中穴里,风、暑、湿、燥、寒五气唯恐避之不及,任由金铁杀伐意汇入灵根投影中。天地造化,万物有灵,修士一生皆是在与己斗,究其一生依然是无法辨知自身道体。至纯金铁气触及独占春投影,旋即海纳百川地渐渐消失不见,萧宁素只感觉四肢百骸灭去了一丝一丝的五气,至于金铁气?莫说她不知,栖月真人不知,非要修至臻境,才能管中窥豹,得见天道人道奥秘。 萧宁素不再干预灵根虚影自行吸收金铁气,而是将另一团经《道德经》洗炼过的纯粹杀伐意引到了神庭中,刚一没入识海,就与萧宁素七情六欲五感融汇。按理而言杀伐意入体,萧宁素当狂怒暴躁起来才对,然而她依然是神情安详地坐在枯剑上,哪有凤目圆睁,暴跳如雷的美人发怒模样。 心思稍动,手中多出了两颗灵玉,《云及上清》一转,灵玉中清灵气源源不断被送进雪山中,方才散灵牵引金铁气耗费甚多,剑冢是无灵之地,不诞万物灵气或清灵气,萧宁素也只能忍痛取出灵玉补上气海空虚。 汲取了六块灵玉中清灵气,萧宁素气海就已充盈,她有些纳闷,当日在藏经洞中她算地很是清楚,一块灵玉仅有百缕朝霞紫气这般的清灵气,何以今日一块足有千缕? 思绪一动,萧宁素敏锐地意识到心扉最深处隐隐有怒意,怒意精粹,不对人事物,仅是怒意,想来即是入体的杀伐意了。 萧宁素也不再去思考灵玉清灵气,或许是她当日运道不佳,拿了个干涸灵玉吧。她渐渐入定,内视灵根独占春虚影,将金铁气炼化完毕。 剑冢中无有日月,三刻前又是不离柱轰隆作响,萧宁素猜是已过了一日,膻中穴中金铁气一滴不剩,尽数进了灵根中,即便是如此多的金铁气入身,橘金色的独占春也才亮堂了一丝,距离锐金白金的庚金灵根所差甚远。 呼出一口浊气,萧宁素轻身落下,踏在一柄白灰色的枯剑上,一触成了齑粉,萧宁素再是对剑器有敬慕之心,也无法一柄一柄地起开放在一边,只得尽可能地蜻蜓点水,一闪而过,是在支撑不住时再挖开剑坟,坐在黑土上小憩一会儿。 洗月枯剑冢号称是三不知,一不知有几多柄剑,二不知有几多道剑修传承,三不知有多无垠。至于金铁气、剑意剑气地都只能忝居末列。 剑冢并不是走地越远就越能得到传承或是尚未磨蚀的飞剑,气运所至,脚下也说不定哪位真君道君的昔年佩剑,道宗剑道一脉有令,凡是剑修更换了佩剑,或是斩妖除魔等途径得来的剑器,道宗一律等价交换,千百年来得来的仙凡妖魔剑器,全数在枯剑冢内。 萧宁素自知修为几斤几两,她不敢离不离柱太远,即便她想走地远些,与前辈修士一样,探究探究剑冢广阔,走到千丈远时,剑冢诸气几乎要将她寒蚕丝织造的道袍割裂,而覆了真灵气的肌肤血线丛生,走地越远,越是要被万剑穿心。 站在一座九丈高的剑坟上,萧宁素望着近处苍黄远处血红的剑冢天际,心中默然。洗月殿无疑是容纳不下剑冢的,所在之地估计是在道宗秘境中,她一路走来,路过了千万柄剑,无一柄是她适合的,非是不愿,而是不敢。 荷包里取出一盏小巧沙漏托在掌心,萧宁素一路上又耗费了六块灵玉补回清灵气,无意间翻出了一盏沙漏,底下有个“橘”字,不消说,肯定是南橘那个爱财的女人刻的。 沙漏翻转,萧宁素待在剑冢中约有一天半,止步于不离柱周遭千丈,再进一尺萧宁素都无法做到,千丈内算是金铁气,千丈外就是金罡了,萧宁素站在九百九十八丈处,右手粉甲短了一截,若不是一刻前萧宁素直觉间停了一步,手先探出,恐怕她现在就是化作血水卷走。 掌中换成灵玉,覆在肌肤上的清灵气被金铁气磨蚀地很快,每过半日萧宁素就要费去六块灵玉,萧宁素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力所及处,大概就在一千三百丈处,有一柄淡蓝青锋,能在剑冢中坚持本色不灭的剑,无疑是值得一读的。 萧宁素也懒得寻找那位死得连灰都不剩的大能佩剑了,她有一柄素王,有一本《太华剑道初解》已经够了,没有必要傻站在这里消耗宝贵的灵玉,转身不再看着那柄淡蓝色的剑,要退回不离柱处,余下一日半吞吐金铁气,能将橘金色提亮一点是一点。 循着不离柱,萧宁素步履蹒跚地走回了三百余丈,刚要打坐歇息一会儿,眼角余光一扫,似是有什么黑影闪过,萧宁素本是不以为意,天际中黑红纵横,一时眼花难免。但一而再,再而三后,萧宁素顿觉诡异,站起来想反握住肩后素王,一握,握了个空。 蓦然回首间,萧宁素乍起暴怒,所见不是什么黑影,是个人! 崔元定!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金铁锻熔沸(七) 此等将白衣披身上做了身皮,还能乌七八糟搞出黑影的废物,不是那个崔元定还能是谁! 萧宁素心中骤然无比暴怒,浑然不顾其他,当下腾身而起,真灵气提到极致,追着必定是“崔元定的黑影疾步奔出,一众脚下枯剑弃剑“砰砰砰砰”地被萧宁素踏地弯折而断,瞬息而过数丈。 心中燃烧的怒火充斥着萧宁素凤眸,不可能!她回头看见的分明就是那个人模狗样,要将她攒蹄子做成小母马的崔元定!化成灰她都认得出来!如今她是开灵修士,而崔元定是一个死的透的凡人,就是鬼影过来索命,她也能一剑斩杀!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 杀伐意猛然从心扉深处迸发出来,萧宁素双拳紧握,青筋暴凸,她从没有如此暴怒过!什么东西!竟敢纠缠到剑冢里来,真当以为她没佩着素王就奈何不了崔元定的不成?既然斩杀了第一次,有第二次又能如何! 上次送崔元定入轮回,这次叫这只狗魂飞魄散! 萧宁素戟指成剑,真灵气几乎将指尖渲成青绿色,萧宁素眼角一闪,狂怒下直接双指一拢,一道剑气竟是直接喷薄而出,生生将黑影隐没处劈开,一座三丈剑坟缺了一角,当即轰然倒塌,将“崔元定”压在了下面,千剑万剐! 萧宁素胸中怒气却并未因此稍止,反而是随着“崔元定”消失而更加狂躁,宛如一头困兽,粉面通红,在杀机四伏地枯剑上来回踱步,她直觉想着,“崔元定”有本事跑进剑冢来,必定不会轻易死去,一定会不死不休纠缠! 无风的剑冢里突兀飘过一丝凛风,萧宁素鬓发随之一颤,“崔元定”站在远处剑坟上依旧是一副面目可憎的嬉皮笑脸,萧宁素怒目而视,那“崔元定”嘴唇翕动,仿佛还是在重述着“小母马”三字! 凤目陡然血红! “嗨!!!”萧宁素一口真灵气大喊道,声如气浪,掀翻了沿途许多枯剑,她脚步踏地极为重,紧紧盯着“崔元定”,说道。 “我今日必杀你!” “崔元定”完全不以为意,挑了挑下巴,勾了勾手指,与赵家镇流氓痞子无甚两样,明摆着是在挑衅嘲弄她,萧宁素怒不可遏间,大步奔去,“崔元定”漠然一转身,三两下再度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剑坟中。 眼帘中一旦丢掉了“崔元定”,萧宁素心扉中杀伐意燃地更加猛烈,明明是开灵沟通天地后灵气取之不竭,不虞有内火之忧,但萧宁素如今肺腑中的一团无形火烧的比内火还凶,疼地她双目血红,激地她暴虐躁狂! “逃!”她喊道,汇聚在手腕中的真灵气化作清灵长剑,戟指横扫,扫断身前一座座剑坟。 “你能逃到哪里去!”剑坟座座崩塌,“崔元定”避无可避,不得不露出行踪来,与萧宁素离地不远!只有十余丈! 萧宁素奔跑间随手抓起一柄枯剑,浑然不顾手中枯剑死寂剑气将手掌沁出灰色,扬手一掷,平日间剑道大才,这时反而准头奇差,居然令”崔元定“擦肩而过,磅礴真灵气驱逐了死寂剑气,萧宁素一路奔,一路拾起枯剑,朝着”崔元定“背心掷去。 足以令寻常开灵修士刮骨吸髓的剑冢死寂剑气,源源不断沾染在萧宁素手中,在判下道体的萧宁素丹田气海真灵气冲刷下,竟然是撑不过一息,俯身起身飞剑,”崔元定“纵然是泥鳅般滑不留手,也是被萧宁素剐地遍体鳞伤。 “贼子!你能跑哪去!”萧宁素高喊,看着“崔元定”跌倒在剑冢中,割地满脸鲜血,萧宁素由衷地微笑起来,怒极反笑,“崔元定”这个废物倒霉正是她乐意的!她甚至都在考虑着追上后,要不要直接丢进剑坟中,叫这只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怒极,生笑,生邪,生嗔,七情六欲丛生! “崔元定”仿佛是知道了无路可逃,逃也逃不走,果真是反身站定,被鲜血涂满了面容,但萧宁素知道,这个废物肯定是在无耻地咧嘴笑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死到临头不知! 当年在梧风山下,她一剑就斩了“崔元定”狗头,在太华,在剑冢,有无数师门同伴,又岂会惧一个孤魂野鬼不成!一剑消个干净!下辈子入畜生道去! 右脚一踏,踏折了三四支枯剑,萧宁素握着一把黑柄枯剑,剑上铁灰锈蚀丛生,轻轻一碰就要化作齑粉,然而真灵气一放,断兵也是神兵,对付一个废物绰绰有余了! 萧宁素正欲提剑跨步,跃起当空劈下,没想到本事稀松的“崔元定”许是终于激起了几分男子气概,抖索着脚步迎了过来。 萧宁素轻蔑地止住剑势,简单一剑就是了,何必费劲,一剑刺过,直直地要将“崔元定”穿脑而过。 “叮!”“崔元定”手上变戏法般地摸出了两支铁钎,一夹,死死的卡主了萧宁素手中枯剑,明明是距离眉心只有一寸,她却无论如何也推不进一分。 眼前一花,萧宁素只感觉一阵恶风袭来,沛然巨力将她扇飞在身后剑坟旁,瞬间全身各处被割了十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来,尤其是胯间,更是疼痛非常,醒转过来时,萧宁素竟是被压了个一字马出来。 “崔元定”化成了“崔渊明”,这二人同是清河崔子弟,长得本就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皮笑肉不笑的神色,简直是如出一辙,萧宁素心中恨透了这两人,分的极是清楚,刚才将她击飞出去还能是谁? 崔渊明! “崔渊明”一启折扇,轻笑着拂了拂,萧宁素顿感喉咙一紧,怒气更甚,拍地剑坟铿锵作响,直起了身,冷目骂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打了一个,还有下一个,都死不瞑目么!今天姑奶奶都剜了你们眼睛,都滚地下呆着!。”说罢胡乱地抓过一柄剑,冲了过去。 “崔渊明”无声地嗤笑道,旋即冷漠地跳下剑坟,朝着更远处而去,萧宁素才不会顾及其他,她只晓得有两个凡间鬼影在死缠着不放,一刻不除,心中就不会痛快,不痛快,她就愤怒,她就更要除去这二人!什么《云及上清》、《紫霞炼心录》都被抛到了脑后,至于《道德经》,种种杂音都在萧宁素脑海中逐渐淡去至不可闻,萧宁素如今满心都是杀伐意,一心想着屠了崔家二人,一了百了。 萧宁素原先小心翼翼地覆着真灵气,才从九百九十八丈处退回了七百丈处,兔起鹘落间,萧宁素两刻钟内就奔回了九百丈,无论是她如何挥洒真灵气,都无法赶上优哉游哉的“崔渊明”,甚至于每逢萧宁素要绝望间放弃再追时,“崔渊明”还会刻意停一停,任由萧宁素追上。 肌肤愈发疼痛,连双眼也止不住地流下两行清泪,萧宁素心中怒火渐渐降低了一下,然而并不是冷静下来,而是水凝成冰,凝滞在一线后更不可能降下,萧宁素凤目不再血红,恢复清明璀璨,剩下了漠然的坚定,隐隐的一丝怒意深深藏在眼底,见者发憷。 一番追逐,萧宁素耗费了许多真灵气,见“崔渊明”在前头不紧不慢地走着,萧宁素也不着急,取出灵玉汲取清灵气,大步迈着,块块灰败的灵玉化作无用废石,丢弃在剑冢内。 气海充盈,萧宁素重新走回了九百九十八丈处,“崔渊明”就在一千丈外,萧宁素看的清楚,与当日松涛崖外毫无丝毫不同,若是非要挑点毛病出来,只能说是数月不见,此人更加厌憎罢了。 “啪”的收起折扇,“崔渊明”虚虚地抬起右臂,接着一捏,仿佛是在嘲笑高傲绝世如萧宁素,一朝也有被他捏住脖颈的时候。 萧宁素微眯眼睛,微笑地点了点头,一分怒意藏在眼底成了三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一步步地走近,站定在九百九十九丈九尺外,“崔渊明”果然是色厉内荏的,害怕萧宁素会不顾金罡,闯进来收拾了他,于是赶紧转身离去,末了也不忘一勾下巴。 抬脚,跨步,萧宁素跨进不离柱一千丈外,金铁气骤然浓稠到化气为液,即是,金罡。 甫一跨进,如山岳般的金罡压在萧宁素双肩上,几乎是要不周扛天般叫萧宁素一个女子扛起整座剑冢的苍天般,千万钧力道尚在其次,更为骇然的是锐利深沉较金铁气何止百倍的金罡,纵使萧宁素全力催动真灵气御守肌肤,真灵气泄洪般涌了出去,不出一刻就耗尽了气海真灵气,不得不握紧灵玉汲取,一旦萧宁素真灵气耗尽,加之剑冢无灵,屏障一去,萧宁素立马融成飞灰。 即便是萧宁素胆子大到敢普天摄炁,金罡有灵不假,金罡入体,等同于烈火烹油,只会令她心神经脉寸断。 艰难地行了一百余丈,萧宁素被金罡压弯了腰,肌肤渗血,灵玉靡费大半,“崔渊明”终于是不在前行,站在了原地。 萧宁素努力地挺直了腰,罔顾了金罡腐蚀,唇角带血,红艳非常,她开口嘲讽道:“不跑了?” “崔渊明”融成一团黑雾影,只剩了一张面容,黑雾中的“崔渊明”终于开口道,漠然两字。 “无知。” 旋即黑雾扑面而来。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金铁锻熔沸(八) 萧宁素顿时惊地脊背发寒,映在眼中哪有什么“崔元定、崔渊明”?分明就是一团黑红交汇的混沌人形雾影,头颅处隐隐有一张看不清面容的脸庞而已。 萧宁素忙停住脚步,甫一看清了“崔渊明”真貌,心中杀伐意掀起的怒气刹那间如潮水褪去,深埋的凤目中的血红随同消逝,理智刚回,心神松懈,金罡还来不及侵蚀,那团剑冢雾影就饿虎扑食一般地朝萧宁素一扑! 快地甚至连萧宁素举剑格挡的机会都没有,雾影顷刻间将她严严实实地像一只黑色蝶茧地包裹起来,眼前一黑,萧宁素眼前骤然漆黑,一应五感全失,看不着听不见嗅不到!本就走在层叠枯剑上,遭此突袭,整个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努力克制住慌张,萧宁素不单是无法听见一丝响动,便是尝试着手覆脸颊也感觉不出任何,在外人眼中,黑红雾影不断翻滚,始终不见萧宁素。 萧宁素既然理智尽复,何尝不能猜到了身困此地的缘由,剑冢枯剑弃剑不知凡几,《云及上清》中有言,修士一生纳灵,引得一应器物也自然染灵,尤其是佩剑这等为剑修本命的剑器,长久侵染下生出灵智也不在少数,主人陨落,陡然丢弃在剑冢亿万枯剑中,纵然灵性不曾湮灭也要坏了心智,这等“灵”,乃是魔灵。 分离金铁气时,萧宁素剥开了杀伐气,化成了杀伐意,一刹那拦不住径直被识海吸入。剑冢中早有枯剑灵性堕成魔灵,萧宁素理智鼎盛时自然是无法奈何得了她,但杀伐意是何等精粹的七情六欲,魔灵略施小计,引动了萧宁素心扉间最深沉的怒气,落入了毂中算计,引诱到千丈金罡内。 萧宁素索性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不去理会剑冢魔灵,假使魔灵真有什么本事,何必将她诱到金罡中,况且魔灵雾影生在剑冢,反倒是阻隔了至烈金罡,萧宁素不虞有被金罡磨蚀之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守定了心神,看看这剑冢魔灵有何办法,哪怕对付不了魔灵,一日半后栖月真人察觉到事情不对,下进剑冢来,以真人威能,这魔灵自然是死到临头。 道宗弟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万不可堕入奸邪魔道。萧宁素想起道宗训诫,平定了心神,哪怕是五感俱失,萧宁素也尝试着盘膝端坐,睁眼闭眼间毫无感觉,于暗无天日中,认真默念着《紫霞炼心录》,坚信栖月真人一定会下到剑冢中来,辟散魔灵,救她出去。 眼前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萧宁素眼前终于是明亮了起来,一片雪花融化在唇角,冷风刮面,萧宁素发现自己又成了十岁小丫头的模样,趴在宝泽兵器铺边。 放在从前,萧宁素偶尔做梦还会梦见一两次这段最早的记忆,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用这段回忆也太不值当了吧,哪哪都有,何苦呢,萧宁素直接一骨碌爬了起来,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发,对着天空大喊道:“有完没完了!烦不烦啊!” 天空旋即如雪花般飘零破碎,露出底下苍黄的天空,蹙眉间,凌虚髻摇动,鈿花飞扬,萧宁素仍是绝美女冠,面前仍是无垠剑冢,只是多了一人。 栖月真人。 萧宁素翻了个白眼,双臂环抱在胸前,挤出一个诱人的弧度,对面栖月真人提着一柄枯剑,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来,哪里是在救她出去的,分明是要当她是个魔灵,一并斩杀干净。 看着“栖月真人”逼近,萧宁素突然捂着嘴笑的花枝乱颤,忍不住指着“栖月真人”手上那柄宝蓝色的长剑笑道:“哎……那个,她不会用这种剑的啦。” 在望月台醉酒时,萧宁素与栖月真人两个女人自然是没多少顾忌的,加之栖月真人也有心逗弄她,由着萧宁素胡来,双手乱抹间,不单是按到了栖月真人伟大的胸脯,顺便撩开了黑裙,虽然栖月真人马上压了回去,但那惊鸿一瞥,萧宁素不仅是看穿了栖月真人这个女人本性,还瞄见了绑在栖月真人腿上的东西。 一柄二指宽的细剑。 难怪栖月真人身为剑修却不与旁人一般身负长剑,倒不是她放在须弥芥子中,而是寻了个最想不到的地方。这魔灵试图惑心就罢了,画虎不成反类犬,以栖月真人自负的性子,怎么会用一柄破烂的剑? 萧宁素走过去,任由“栖月真人”手起剑落,天旋地转间,重又眼前漆黑。 五感尽失,不知黑白,萧宁素无从得知过了多久,眼中逐渐泛起亮色,耳中传来了刀剑交鸣声,回首一看,栖月真人细剑才是真正的蛟龙刺海,将化成陌生男子的魔灵刺出无数透明窟窿,萧宁素刚要叫好,谁知喝彩声噎在了半路。 那陌生男子并不陌生,是楚离虹。 栖月真人冷面含煞,细剑滴血,说道:“莫要过来,此人业已堕入魔道,竟敢与冥冥鬼物狼狈为奸,潜在你头饰上,跟进了剑冢要伏杀你,提下,本真人这就除了这魔灵!” 发髻飞散,金灿鈿花跌落在地,萧宁素飞奔过去,拽住栖月真人手臂,哀求道:“真人网开一面,弟子欠了他两条命,真人不可啊!” 楚离虹昂着头,一分多余的眼色都不愿意分给萧宁素,越是冷漠,萧宁素越是心中愧疚。梧风观是一次,大河渡船是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楚离虹再因她而死了,当即苦苦恳求。 栖月真人大怒,一挥手将萧宁素击飞出去,握着细剑,斥道:“糊涂!你乃是道宗门下道种,天赋才情绝佳,要为这么一个邪魔误了仙途不成!再来阻本真人除魔卫道,本真人先把你收押!” 楚离虹闭目,栖月真人抬起细剑,堪堪要刺出,萧宁素跪在栖月真人面前,泪痕满面,哭道:“今日真人哪怕是将弟子废了修为,弟子也要护着他,只要真人肯留他一命,弟子愿做一切!” 细剑稍低,栖月真人冷言道:“此言当真?” “当真。” “那好。”栖月真人说道。 “你的命,抵这邪魔的命,你可愿意!” “愿意!”萧宁素毫无犹豫道。他救了她两命,这次就还给楚离虹一条,剩下的就来生偿还吧。凤目一闭,玉颈一伸。 栖月真人细剑再起,挥剑就要刺下,离萧宁素眉心一毫之遥。 萧宁素陡然睁开眼睛,两指夹着剑尖,她挟着细剑站了起来,轻蔑地说道:“栖月真人不会杀我,也舍不得杀我,我死了,她会比杀了我还难受,所以,你是假的,他也是假的!” 剑冢砰然而碎。 陷入进漆黑中,这一次是真的现出了剑冢苍黄,一刺痛传来,萧宁素撑开了真灵气,护住肌肤,捡了一柄枯剑站起,《初解》下半阙起手式,“搬山”! 包裹着萧宁素的黑茧凝成黑红雾影,漂浮在三丈外,仔细看去,一道烟气并着无数铁锈,与萧宁素齐平处,有着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容,时而男子,时而女子,皆不是良善之辈。 雾影开口道,嗓音嘶哑,真如剑冢无数锈剑。 “咳~竟然是天生剑胎,难怪是惑魂夺魄不见成效,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副绝好的肉体,天生剑胎,若是夺舍了,重回巅峰甚至再进一步也未可知。” 萧宁素听得不耐,身处金罡中,真灵气消散地飞快,她支撑不了太久,说道:“我管你是什么,吃了本姑奶奶一剑,看你嘴巴是长在哪里!” 雾影翻涌,这次换了一个妖媚的女声,道:“小姑娘真以为装腔作势有用么,实话与你交个底吧,我乃剑冢集千万剑灵性而生的冢灵,承载了无数剑修一生感悟,你若是肯让我附身上去,保准你余下仙途无比顺畅,从今往后,神州第一剑仙指日可待!” 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冢灵?又是什么个“灵物”,萧宁素开口回道:“附身?能有什么好处?” 冢灵不远不近地吊在萧宁素身前,妖媚女声腻地过分,而刚才锈蚀男生又硬地过分,说道:“你来剑冢不就是为了剑道传承么?此乃天一道宗洗月剑冢,开创天一道宗有九位仙尊,其中三位剑仙,洗月剑仙的一柄昔年佩剑就在你周遭千丈内,只要你许我附身,放开心扉,我便隔开金罡,带你找出仙尊佩剑,试想,证位长生的仙尊之剑,足够令你剑道冠绝天下!” 萧宁素退地快了些,继续虚与委蛇道:“仙尊佩剑,居然有这等剑器,但你口说无凭,先带来给我!” 冢灵猛然横飞过去,亘在萧宁素退路上,寒声道:“几岁的小毛孩,还敢耍心机,今日要么放开心神,让我附身识海,说不定日后倒真有一丝证道飞升机会,若是再要滑头,先湮灭你之神识,叫你不入轮回!” “噗嗤”萧宁素笑道,方才惑心惑魂都没奈何得了她,现在又威胁了起来,料想这冢灵也是个二流货色,身姿一挺,脚步不停,坦然说道。 “仙路于我本就是通途,何必借外力一步登天?莫说是不见踪迹的仙尊昔年佩剑,是当世剑仙又是如何?非我剑道,不足取之,就算你许诺整座剑冢的剑道都传授于我,我都不在乎!” 萧宁素一连捡起三四柄弃剑,这些能在金罡不失锋锐的剑器,在世时必然是叱咤风云,枯坐势也叫她再壮一分声威! 剑指冢灵,萧宁素平静说道。 “要么滚到姑奶奶看不见的地方。” “要么一剑劈了你。”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金铁锻熔沸(九) 冢灵竟是幻化成妖媚女声与锈蚀男声,一左一右同时浮现在雾影头颅上,截然不同的语调糅杂在一起,分外地诡异。 “小女娃,真以为这是外界不成,今日落入剑冢中,你就是身不由己了!待得寂灭你之魂魄,便是想求饶也来不及了!” 萧宁素不再迟疑,挽了个剑花,挥剑刺去,手腕上凝聚了诸多真灵气,千丈金罡腐蚀真灵气的速度太快,此时不是缠斗时机,只能率先破开冢灵雾影,回到金铁气内再行考量。 一步踏出,萧宁素顶着黏稠金罡,雌虎扑食般一跃,负在背后的弃剑,扬手间尽数朝冢灵掷去,剑尖缀着剑柄,勾成一线,只指要害而去! 数丈外的冢灵却是毫无惧色,任由飞剑不偏不倚地洞穿了头颅,“嗤嗤嗤”地将冢灵雾影头颅击地粉碎,然而萧宁素面色微凛,沉膝一踏,将全身力道自腰腹传至手腕中,一剑横劈而下,斜入冢灵雾影肩侧,甫一劈入,蕴着深厚真灵气的莫大力道将冢灵消融地干干净净,待萧宁素收住剑势时,面前哪有冢灵半点影子? 气海真灵气倾泻而出,萧宁素可不会蠢到认为一式“搬山”就能斩杀了剑冢魔灵,不管冢灵究竟在哪,先行回到千丈之内再说,萧宁素顿时发足狂奔,头也不回朝百丈外的金铁气处奔去。 仿佛真的是一式“搬山”就彻底湮灭了冢灵,一路奔行数十丈都未有任何外力阻挡,萧宁素一连捏碎了六块灵玉,充沛清灵气萦绕在气海中,饶是资质如萧宁素,乍然如此多的清灵气也难以一时转化完毕,但不管怎么说,至多半盏茶时分,萧宁素就能脱离了千丈金罡。 勉力地维持着气息不乱,在金罡中奔行与在齐膝淤泥中并无两样,萧宁素纯粹是以真灵气开道,生生地辟开了身前金罡,奔地越快,耗费地真灵气便越多,脊背越来越寒,萧宁素不看也知道,必定是冢灵咬在后头。 一千一十丈!萧宁素已然透过金罡看到十丈外稀疏的金铁气,萧宁素竟是由衷怀念起那丝丝切肤之痛,身处金罡内,真真是度日如年,那是在铁水熔肤啊! 萧宁素伸出手,几乎就要触到了几尺外的金铁气,然而身前金罡却再无法辟开,无论萧宁素喷涌出多少真灵气也无济于事,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瞬间擒住了萧宁素,就如孩童拧开布偶肩膀一般,天旋地转间,萧宁素眼前重回千丈金罡处血红天际! 宛如溺水之人,萧宁素奋力地挣扎着,握在手中的剑徒劳地击出一式又一式的剑招,在金罡中连个浪花都无法惊动,冢灵桀桀桀地盘旋在萧宁素头顶,雾影化成一只手臂,擒住了萧宁素脖颈,恶毒道:“在剑冢中,谁能制我!,老实敞开心扉,让我附身,我立刻送你回去!” 萧宁素仰首,看着冢灵一团漆黑的雾气,她最憎恶狐媚子,这倒霉东西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多少英杰佩剑不挑,选了个腻歪妖媚之人。于是她认真回道:“呸!” 冢灵闻言大怒,雾影巨手弯起如弓,猛地将萧宁素扔回了千丈内,即便是黏稠如金罡都难以稍稍停住萧宁素倒飞之势。 “铿!‘萧宁素余势不减地砸在一座剑坟上,灰尘弥漫间,萧宁素咳着血,抓着某只剑柄才瘫坐起来,被甩飞的一刹那,金罡层层叠叠地推搡着脊背,萧宁素心神反应地极快,将真灵气覆了后背,纵是如此,也抵御不住数倍于前的金罡腐蚀。若不是道袍质地极佳,光这一下,萧宁素就要承不住。 萧宁素有些郁气积在胸中,愣是一口真灵气压了下去才舒畅地吐了出去,不知道为何,这次好像又是逃不脱了,一数荷包里的灵玉,堪堪半数,就算冢灵不再纠缠,这一下被扔了一百余丈,走出去也够呛,加之撞在剑坟上,被枯剑刺穿多处,摸摸鲜血都难溢出的伤口,死寂之气染了满手,更难出去了。 但是萧宁素一点也不觉得死到临头的慌张,反而是如释重负般地坐在几柄快折断的弃剑上,应该是她这短短两年里濒死的次数太多了,让她自己都觉得命既然是一次次捡来的,有一次湿了鞋也没什么奇怪的,至少真灵气一撤,一息内金罡就能彻底融蚀了她,这结局,倒也不算很坏了。 魔灵在剑冢中当真是蛟入深渊一般,来去轻松,视金罡于无物,倏忽间闪回到萧宁素面前,无数铁锈虹屑翻滚,当真是无数柄枯剑消散灵性汇聚而成,若是洗去了魔性,不失是一个杀伐果决的好冢灵,奈何剑冢本就是死寂之地,莫说是剑器,活生生的修士在其中待上无穷岁月都要走火入魔。 萧宁素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怜悯,无半点对于自己不久后的垂死命运的恐惧,道宗弟子,岂能为一个魔物而折腰,传出去了,休说是同门要瞧不起,自己都要瞧不起,大大地堕了道宗颜面。 许是被萧宁素眼中的轻蔑激怒,冢灵化出两条雾影,扼住了萧宁素咽喉,锈刀刮铁面,极是嘶哑难听。 “嗤—美玉良材,不能为我所得,也要为我所毁!小女娃!为何不怕!化作剑冢亿万枯剑,三魂七魄束缚此地,叫你永世轮回不得!” 像个破烂布偶似的被冢灵提起,胸腹间刺骨的疼痛,刚才那一坠,少说是撞断了萧宁素好几根肋骨,刚要出言反驳,几口热血便呛到了唇边。 “呵~道宗弟子,咳咳,有什么怕的。”唇边溢出的鲜血滴在雾影中,消融地不见踪影,萧宁素扭直了脖子,愈发怜悯地审视着这个困守剑冢的魔物。 “此乃我道宗之地,即便是我即被你所杀,魂魄不入轮回,那有如何!我有魂灯在师长手中,追到剑冢来,第一个灭的就是你这魔物!我怕什么?哈!该是你怕才对!” 萧宁素直视着冢灵雾影中飘浮着的无数面容,微扬下颌,鄙夷道:“有种杀了我便是,待真君们护住了我的魂魄,我要叫你永生禁锢在剑冢枯剑里,万千道宗弟子炼气悟剑,而你!千万年,守着剑冢吧!” “唳!”一席话戳中了冢灵的痛点,纵然是能剑冢称王称霸又如何!每逢道宗真人下来剑冢一分不敢造次,只敢趁着修为低微的弟子下来才敢作乱,千百年了竟是没有一个道宗弟子受了蛊惑,沐剑冢枯剑灵性而生,依稀知晓神州繁花而不可入,这痛,甚过万剑穿心! “真以为本灵杀不成你!丢在金罡内,看你能坚持多久!数百年来,有六十七个道宗门人死于剑冢内,全数死在金罡腐蚀,天一道宗还不是不以为意!” “一介小小弟子,在道宗真人真君眼中,与冢中枯剑有何区别!不愿受我控制,先魂飞魄散了!桀桀桀!修士如韭菜,一茬又一茬,终有一天,能离开剑冢,白日飞仙!”冢灵状若疯癫,时而锈蚀男声,时而妖媚女声,雾影一凝,萧宁素再次被抛飞进剑冢更深处。 剑冢魔灵疯癫下全力一甩的劲力是何其之大,浓稠金罡竟是被萧宁素撞地层层涟漪,饶是每过一丈,金罡烈过一丈,这一甩,萧宁是仍旧是被掷了百丈之多。 识海震荡,脑海模糊,萧宁素仿佛是溺水在熔化铁浆中,剑冢一千三百丈的金罡正一点一点地融穿她的护体真灵气,寒蚕丝所制的道袍仅能坚持住一两缕金罡入体,再看后背处的黑白玄色道袍,烧融地露出了萧宁素贴身亵衣,纵是奋力汲取灵玉清灵气,不出两刻钟,灵玉耗尽,一副肉体凡胎,必死无疑。 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冢灵雾影在远处来回飘浮着,似是要看她被金罡熔成血水时的凄惨模样,萧宁素感觉护体真灵气在被金罡压地一厘一厘回缩,金罡比她想象地更烈。 凤目默然,苍黄血红的剑冢天际找不出一丝异色,与剑而生,伴剑而死,极好的结局了。 身旁清光微闪,萧宁素惊喜地发觉之前在金铁气处隔了三百丈都能望见的淡蓝青锋竟是就在手边,在剑冢金罡内坚持着本性不灭的宝剑? 稍一动手臂就是钻心刻骨的痛楚,但萧宁素仍旧是坚持着要碰一碰这柄令她一见倾心的剑,未能持剑酣战而亡,就当做是握剑安宁而死,锦上添花。 “嗤嗤嗤”金罡压迫在真灵气外,攥着的青翠灵玉肉眼可见地化作灰白,微一用力便化为飞灰,萧宁素拼着伤势更重,一蹬脚下枯剑,握住了那柄淡蓝青锋,旋即翻滚着落下了剑坟。 剑冢虽大,无处容身,萧宁素坐不能靠,站不能倚,只得撑着青锋不致倒下,温婉地抚着这柄宝剑,一股真灵气注入,青锋宝光微微亮了一些,为千年不变的剑冢染上几分异色。 “有缘人会带你走的。”萧宁素微笑着,最后几块青翠灵玉一齐赫然砸碎在宝剑上。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萧宁素油然而生一念。 剑器,生当纵横,死当捭阖。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金铁锻熔沸(十) 百丈苍黄,千丈朱红,万丈却是墨黑,道宗之洗月剑冢不知埋葬了多少人间帝王将相、宗师游侠的凡尘铁剑,几多纵横一时笑傲一世的剑修佩剑同与神州剑器,一齐光华当世,默然后代。或许人间容不下一柄宝剑,但,剑冢无垠,不论是何人何剑,寞寞于此,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剑器锻制不一,终究是糅以五金,剑冢亿万枯剑,生出无穷金铁气,化成至烈金罡气,融成灼灼金吾炁,纵是于神州时鲜亮无匹,无人不倾倒,千百年于剑冢中,终有一天褪为金铁本色。 剑器,百兵之君;兵者,不祥,弑君夺位。 萧宁素荷包里最后的数块灵玉砸碎在淡蓝青锋上,溢出几股充盈清灵气,拂散在青锋,未几汇成一道凝练灵气,尽数被青锋所纳。而萧宁素本就真灵气匮乏,如今又将灵玉砸碎给了淡蓝青锋,不出十息,真灵气耗尽,她就要被金罡腐蚀。 淡蓝青锋握在萧宁素手中,剑鞘上淡蓝清光逐渐漫出,数息内笼住了萧宁素全身,十息后,萧宁素肌肤上却依然微有晶莹,显然,她的真灵气依旧是在周天运转。一层水幕清光隔开了至烈金罡,护住了萧宁素。 冢灵雾影本就盘旋在萧宁素身周,正等着这个高傲倔强的道宗弟子与前辈弟子们一道化成了血水,哪成想竟有一柄淡蓝青锋护住了她,顿时雾影一闪,抵在萧宁素身前。 “琉璃!你好大的胆子!”冢灵果真是识得那柄护住萧宁素的淡蓝青锋,怒喝道。 淡蓝青锋上缓缓生出一道烟气,凝成虚虚人影,英朗女声回道:“我做事与你何干!” 冢灵倏地将萧宁素包裹起来,旋即被琉璃剑破开,将雾影融地干干净净,不出片刻,一柄枯剑戛然而碎,冢灵再次现身。 “真道是收拾不了你么!”冢灵咆哮道,诞于剑冢的冢灵本就隐隐掌控着剑冢枯剑,怒喝间,竟是无数枯剑一齐颤抖。 然而琉璃剑无所惧色,水幕清光依旧是笼在重伤昏迷过去的萧宁素身上,虚幻人影开口道:“数百年过去,东日你要真能奈何得了我,还须废话?本灵放下话了,这个道宗女修,我一定要送回去!” 唤作“东日”的冢灵骤然长唳,锈蚀男声一转,成了温润男声,不知情者,闻声而认为此乃翩翩公子。 “琉璃你与我较劲了五百年还不够么!这个女娃放回去,道宗派遣修士下来,第一个炼化了我,你又能得到几多好处?生出下一个无情无份的冢灵出来,这就你愿意看到的!” 琉璃剑外虚幻人影渐渐凝实,垂眼看了看素颜染血的萧宁素,面容恬静安详,默然叹气,说道:“休要称什么情分!你我情分早在五百年就恩断义绝!我乃道宗弟子佩剑,沉寂在剑冢本就是宿命,至于你!你有何资格做我道宗剑冢之灵!” 东日也不反驳,化出雾影手臂似要隔空轻抚萧宁素脸颊,明知要被琉璃剑击散,仍旧“噼啪”一声脆响,枯剑碎冢灵出。 “琉璃你这时装起了清高,先前的六十七个道宗弟子怎么没见你保住?偏偏要保住这个小女娃?不过是个天生剑胎罢了,早先的先天剑灵太白命星照样是魂飞湮灭,道宗兴师动众,搅碎了千丈金罡,我照样不是毫毛未伤?” 琉璃闻言冷笑,虽是剑上灵影,腰间幻出一柄与本体如出一辙的青锋,迷离间惟妙惟肖。青柄蓝鞘,一颗硕大明珠镶于格中。 “身为道宗弟子而不自知,甘入魔道,替道宗清理门墙又有何妨?此女心志坚定,宁死不屈,道宗剑修该当如是,自然要保!” 冢灵东日桀桀大笑,盘踞在琉璃剑外三丈,毫无气急败坏之色,说道:“主人在世时说不过你的主人,我也一样说不过你,但是。” 雾影一卷,金罡涟漪,冢灵铁锈男声四面八方一齐传来:“琉璃你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不成?即便是有道宗修士下剑冢来,有我掌控剑冢,这女娃不被道宗修士发现,怎么,琉璃你是要护她到老?恐怕是十天半月后,这女娃耐不住剑冢金罡,反而是要求着我附身上去。” 琉璃冷漠,水幕清光重重。 “倘若如此,我首先杀了她!” …… 洗月殿内。 栖月真人在殿中阵盘前打坐了三日,说是打坐,其实在等酿灵葫中的剑气酒酿制,每酿一葫,立时一饮而尽,以解酒虫。而殿外白玉墀上洗月弟子也一同打坐了三日,剑冢散逸枯剑气驳杂,金铁气只是其一,还需驱逐死寂之气才是,更何况每逢半日,阵法运转都会散出些许枯剑气,待最后一次大启剑冢,仍有一次机会。 吕关白、岳菱等人都在白玉墀上炼化枯剑气,照顾杏仁的徐凤仪都暂且将杏仁放回了客舍里,金铁气不常有,炼化了可堪提纯佩剑剑气,机不可失。 如此两日半过去,洗月殿中仍是没有走出那个风华绝世的女子,洗月弟子由衷敬佩,他们虽是没有进过剑冢,但听过教习与师兄们谈及剑冢,都言那是时刻忍耐切肤刮骨之痛的死寂地方,落脚之处尽是剑器。常人待上一日便是无法再忍受,而萧宁素一连于剑冢中三日,此等资质心性,足够令洗月弟子心悦诚服。 半日功夫很快过去,殿内剑冢阵法无须栖月真人催动,自行运转了起来,禁制缺口处喷涌出浩荡枯剑气。 心想师兄果然是有几分眼力劲,总算是挑了个她也勉强看的上眼的小姑娘,本事得在剑冢待了三日,就不知道有没有机缘带出什么前辈剑仙佩剑,诸如木马牛之类的神兵。 栖月真人挥手将枯剑气扫出了殿外,喝干了葫芦剑气酒,仍旧是不见萧宁素踪影,栖月真人剑眉一蹙。这萧宁素难不成是修得忘乎所以?此番再过两刻,洗月阵法就要关闭,蓄灵百日才能开启,以萧宁素那旋照修为,待三日都令她刮目相看了,百日过去,岂不是灰都看不见了? 栖月真人随手将葫芦放进了须弥芥子中,当即走入剑冢中。 …… 剑冢一有异动,身为冢灵的东日最先知晓,栖月真人进了剑冢自然是瞒不过,东日出声道:“沈羡鱼,洗月峰轮到了这小孩坐镇了么,哈,当年她兄长贵为真君都没能发觉得了我,这丫头就更是妄想了。” 身处剑冢五百年,琉璃早与剑冢有了一丝共鸣,虽是远不如东日一般看的清楚,但不用冢灵提醒,琉璃也能感应到栖月真人到来。 琉璃看着水幕清光下的萧宁素,这个道宗小女修不单是像小月那个丫头,也有主人的几分英姿。 念及百年前的种种,凝成人影的琉璃握住了腰间的琉璃剑,仿佛是很久以前,她的主人握住了自己,也握住了神州。 唯独没有握住一个人。 栖月真人黑裙一动,一点寒芒惊现,神识铺遍了不离柱千丈以内,深入到剑冢底下黑土,竟是发觉不了萧宁素身在何处,没来由地心中一沉,近年来剑冢金铁气与金罡气变幻莫测,许多进剑冢的道宗剑修都遭了难,难不成萧宁素也是如此气运不济,被金罡吞噬了? 栖月真人不肯相信惊才绝艳如萧宁素这样的女子也会如此不声不响地陨落,这个小姑娘可以死,可以陨落,但也必须死的轰轰烈烈,剑挑神州仙门后才能死,怎么可以死地这么毫无气概! 掘地三尺,栖月真人怒气上头,将剑冢翻天覆地,枯剑漫天,依旧是不见萧宁素,凌空踏在千丈金罡外,栖月真人同时看见了亿万灰白中一点碧蓝的琉璃剑,她有些默然,隐约猜出了萧宁素或许是受琉璃剑所引,不知死活地踏进了金罡中,不消一刻化成了血水。 眼看栖月真人立于千丈金罡外,与她四目相对复又转身离开,琉璃心知必定是冢灵东日遮盖了萧宁素身影,若是栖月真人当真离开剑冢,阵法转动,剑冢封闭,下一次来人也要百日后。但琉璃的本命剑元早就千不存一,如何扛得过百日? 琉璃不禁想起了很久很久前,漫长地连她这个剑灵都恍如隔世。 万年太华,万年道宗,世世代代英杰辈出,剑修几度与道修并肩而立,太白荧惑两峰傲立天一,无不是男子佩剑,纵然是有女子一时胸臆激荡,也是难耐剑道寂寞,最终是转入道修。 五百年前,栖月真人尚只是个黄毛丫头,琉璃也只是懵懵懂懂地初开灵识,记得沈静这毛孩子最喜欢抢主人的酒喝,抢不过就叫兄长,主人向来是女中豪杰,反倒是次次令沈宁那个没脸没臊的男人羞愧而走。 白驹过隙,琉璃伴着那个英气盖云霄的女子,她为主人赢下无数柄佩剑,为主人赢下了赫赫声威,认识了东日,那时他也是个剑灵。 剑有灵,琉璃望着近在咫尺却陌生无比的东日。 淡蓝青锋渐渐褪色,水幕清光染成了一泓宝蓝,琉璃托起了这个与主人很像的小姑娘,本命剑元飞快消逝。,琉璃也渐渐虚幻。 莫要像主人一般,此情所系,独独佩剑。琉璃说道。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离离冢上灵 冢灵东日正全力掩藏着自身踪迹,竟是没在第一时间发觉琉璃的作为,待琉璃的本命剑元逸散过来,东日惊觉之下已是无法阻挡,雾影翻腾,惊怒交加。 “琉璃你这是做什么!你宁可耗尽本命剑元也要送这个丫头出去?!” 琉璃抿着唇,百年来好不容易留存下来的本命剑元不仅是她能在剑冢金罡中保持本色不改的倚仗,更是与主人间唯一的联系,她何尝不知耗尽了本命剑元后,不出年半,她的本体琉璃剑就要沦为废铜烂铁。 与其沉沦在洗月剑冢中,不如慷慨赴死,我名琉璃,乃是无双之剑!剑毁,也要毁的轰轰烈烈! 冢灵东日见琉璃置若罔闻,焦急下分成两道雾影,一道挡住栖月真人感知,一道浮在琉璃面前。 “沈羡鱼是怎么样的性子琉璃你难道不清楚么!比她兄长酷烈更甚!一旦被她发觉这丫头陷在你手,必然要擒杀了你我!剑冢易位,你能几分好处!” 淡蓝剑元化作虚影裹在昏迷过去的萧宁素身上,琉璃剑未入剑冢前果真是一柄绝世神兵,失却主人数百年,一缕微不足道的剑元不单是视冢灵雾影于无睹,护着萧宁素穿过了金罡,一路朝金铁气处飞去。 千丈外栖月真人心下微有所感,冥冥中一丝极是陌生而又隐隐识的剑元波动,止住了去势,悬在剑冢内,袍袖一甩,感应着那缕似有似无的剑元。 冢灵东日极是愤怒,眼见无法拦住琉璃去路,一怒下引动剑冢枯剑,千万柄灰败剑器平地升起,齐齐抵在了琉璃前,绝不肯琉璃将萧宁素送了出去。 虽有千万钧劲力压迫,淡蓝剑元被枯剑淹没,但在琉璃毫不顾惜自身下,留存在剑上的剑元不够,那就抽剑之源气! 骇然一炸,琉璃剑上倾泻磅礴源气,糅进剑元中陡然起势,哪怕是东日掀起了无穷枯剑都无法挡住剑元挥舞,顷刻间将枯剑削地粉碎,击得冢灵东日一时难以遏制。 千丈金罡内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栖月真人,饶是冢灵东日竭尽全力以雾影骗过她的神识,但裙下细剑悸动却是心意相通,栖月真人隐隐地忆起了那一丝一闪而逝的剑元模样。 “扑忽”一声,东日散成无数道雾影,贴在琉璃剑元上,似是哀求似是威胁道:“琉璃琉璃,你剑元消去尚且能凭借本体坚韧,再挡金罡侵蚀百年,但是这抽了剑之源气,这丫头送出去时,即是你本体与剑灵一同灰飞烟灭时啊!” 冢灵东日疯狂地挥动着雾影,雾影一凝,化作了无数柄黑剑,旋在琉璃前,雾影中浮出一张男子面孔,见琉璃神情黯淡,东日继续说道。 “你若是剑灵本体一同逝去,我独活于剑冢又有什么意义?!你若是再不停手,哪怕是今日毁去了剑冢,道宗大能下重天,我也要杀了这个丫头!” 琉璃不曾稍滞,身影愈发飘渺,昔年英姿勃发的东日剑却成了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一应风雨早在五百年前云起云散,谈何独活谈何逝去?只是心中执念罢了,不愿意又有一人陨落沉寂,总归自己是要葬在剑冢中,怜惜什么? “我意已决。”琉璃叹道。 冢灵东日厉笑出声,琉璃剑之源气无可逆转,错过了此刻就是错过了,既然琉璃必死无疑,他怎情愿芳华无双一世的琉璃沦落到剑冢中亿万枯剑一般的灰败模样?索性一齐散灵! 剑冢震动,枯剑锻鸣。 栖月真人裙下细剑不住颤鸣,而栖月真人终于想起了那一抹淡蓝剑元是何人所有,当即骤然变色,黑裙一扬,四尺长二指宽的细剑岫鸣而握,无鞘之剑一挥,竟是剑气横空,莫说金铁气,连金罡都无法稍停一分! 黑瞳有惊色掠过,栖月真人面前有亿万枯剑如涛,剑器如海涌起,非是怒涛拍岸,而是金铁击天!纵然栖月真人修至臻境,一人之姿,如何能抵住剑冢亿万翻天剑器? 坐镇洗月峰已有百年,栖月真人自然是知道剑冢有灵,但至于是什么灵,却不在她所能知的范畴中,即便是问及修至真君的兄长,以兄长之洒然慨然,都不能无视道宗禁令,告诉剑冢之灵为何,这时一见,这冢灵如斯之威?!胆敢弑杀道宗真人! 二指一摸悬于眼前二指宽细剑,指过沁血,立于涌天亿万枯剑前,栖月真人只如沧海一粟,蚍蜉撼树,而她,修道问仙五百年许,不就是为了蝼蚁问天? 苍黄血红天际乍然漆黑。 朱红滴落,一袭红裙袂。 …… 琉璃护着卷在枯剑浪潮中的萧宁素,仅是盏茶时分,琉璃已然耗尽了剑元,纯以本体源气支撑着水幕光华不破,此时一破,萧宁素即是被东日掀起的枯剑潮绞碎,在剑冢死寂之气阻拦下,琉璃都不敢确保萧宁素的魂魄能否逃离。 琉璃剑灵本就与琉璃剑本体相伴相生,源气飞泻,剑灵荣辱休戚相干,一声碎响,一颗蓝荧掉入枯剑潮中,琉璃的足尖也随着逝去,如琉璃剑这般的飞剑,早不是凡兵,蕴灵养灵纳灵下,剑已成天地灵物,源气消耗等同磨损剑器本身,本土飞剑上宝蓝光泽几乎难见,自剑尖起一点一点崩碎,琉璃很快就化去了双腿,不出百息,她就要彻底崩毁。 冢灵东日已是疯魔过去,无数道雾影如墨,驱使着剑冢枯剑,奔着栖月真人而去,他与琉璃,百年前虽是各为其主,但早已不分彼此,剑冢苦寂,东日夺了冢灵之位,为的是哪般?! 身陷囹圄,皆是因道宗而起!此等宗门,害的他失却主人,枯守剑冢,莫说六十七个弟子,就是六百,六万亦然不能消去他心中怨气一份!悬在剑冢中的是何人?哈!是沈宁那个伪君子的妹妹!当年之事,她也有份,既然今日琉璃注定灰飞烟灭,那就带着沈静沈羡鱼一齐陪葬! 剑冢无水,骤起啸潮。 …… 红裙有红剑,剑上有红灵,栖月真人戟指压剑,无鞘细剑染朱紫,有一与栖月真人容貌如出一辙的稚美女童赤足而立,真人红裙,剑灵红衣,剑意喷薄,如那高华明月照耀,洗下月华做我刃上锋! 剑海勾连天地,倒悬亿万枯剑,大江大河倾倒,栖月真人一袭红裙,她不是那蚍蜉,也不是那蝼蚁,她是那定海神柱,熔剑之炉,剑来?潮来? 她自会一气烧融! 栖月真人凝眉,剑上小人红眉一挑,她高喊出声,剑灵清喝出声,剑动人动,四尺细剑四尺锋,一点红芒御海潮! 亿万枯剑排山倒海而过,霎时百余丈金罡气飞过,越过金铁气,而栖月真人细剑刺出,乍起而成滔天火海,竟是与剑潮不相上下! 火海火鱼跳动,一只火鱼湮灭一柄枯剑,但剑冢枯剑何其至多,量栖月真人之力也无从尽数破开,但栖月真人剑势一变,万千火鱼跃龙门,直上天穹化作满天火烧云,红眉剑灵张手一推,烟霞与枯剑相撞,势均力敌! 冢灵东日御使着剑冢枯剑,枯剑成灰于他有何损伤?道宗建立洗月剑冢数千年,其中枯剑何止亿万,剑冢无灵,栖月真人除非敢于普天摄炁,否则人力终有尽时,就不信她能有亿万朵火鱼,有烧不尽的烟霞! 栖月真人眉头轻蹙,丹田气海中的真元飞泻,维持浩大剑势不易,以她修为,支撑剑势烟霞纵然是能一气三千里,但无根之水哪能持久?心中一动,红眉剑灵便知,天穹间与枯剑海针锋相对的烟霞淡红澄澈,烟霞如海,再度跳起火鱼,然而细剑熔红一片,愈发光耀。 正当栖月真人与冢灵东日各自蓄力,欲要决胜时,自枯剑海中悄然飞出一丝清蓝宝光,正是琉璃护着的萧宁素!甫入金铁气,就要对上两相火海剑海,无丝毫幸理! 栖月真怒目圆睁,这冢灵而敢,竟敢虏获道宗弟子,但剑势已成,沛然剑气箭在弦上,栖月真人不可能任由剑气吞噬己身,只得松剑,任由红眉锻成剑势!但栖月真人怎会令萧宁素亡于她之剑势烟霞中,拼着咽下了一口剑气,也要令烟霞空出一道缺口! 冢灵东日同时发觉了飞出金罡的萧宁素,东日对萧宁素必杀之心,但琉璃一样附身其上,眼见琉璃剑寸寸崩碎,若是枯剑海再将击过,琉璃摇摇欲坠的本体如何耐的住?东日不愿琉璃亡于他手,有万柄枯剑落下,任由琉璃带着萧宁素穿过缺口飞往栖月真人一边。 一口咽下,栖月真人喉中辛辣,烟霞火鱼逐退了枯剑海,细剑浮空,由红眉剑灵控住了细剑,蓄起剑势,栖月真人伸手揽过萧宁素,染了一身的灰蓝铁屑,最后一缕剑之源气散去,栖月真人只来得及看见琉璃那行将逝去的最后一颜。 谁言金铁无情?剑有朝暮,人有旦夕,你情寄我,我托终身。 “无双……”栖月真人喃喃道,百般思绪涌出,一手抱住了萧宁素,一式飞鱼熔海击出,堪堪阻了一阻枯剑海,回首一望这埋葬了剑修佩剑的剑冢,枯剑如海,似在倾诉不公,在不离柱亮光熄灭的前一刹那飞身跃进。 剑犹如此,人何以堪?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昔年似流年 洗月殿中灯影憧憧,幽然拂过一阵虚风,烛火摇曳,旋即有铮鸣之声响动,栖月真人抱着萧宁素从剑冢中退了出来。 细剑“胧月”紧随其后,红眉剑灵绕身盘旋一周,飞回了栖月真人裙下,萧宁素仍旧是在栖月真人怀中昏迷不醒,衣衫染血,气息微弱,肩背上被金罡融蚀出来的伤口骇人,无法想象这个女子究竟是逢了什么难,竟是被落难如此。 一挥手,洗月殿沉重殿门轰然关上,栖月真人一气提步上了望月台,把轻盈地宛如一只飞燕般的萧宁素安放在了阁楼中,除去了她的道袍,露出了萧宁素腊月新雪般的皎洁肌肤,二指搭在萧宁素神庭百会中,一股真元探将进入,转瞬间查探完了萧宁素肺腑伤势。 “呼~”栖月真人微微呼出一口浊气,剑道如她,一气流传三千里御使出磅礴剑势也多有负担,不过所幸是萧宁素仅是被金罡烧融了皮肉,要紧的体内经脉却是万幸没有遭到什么损害,接骨搽膏后,静养半月,应是无碍了。 亲手给萧宁素涂抹了黑玉断续膏,温水送服了几枚上好的疗伤丹药,栖月真人抚了抚与昔年旧人多有相似的面前玉人脸颊,微微心神遐飞,略一思考,挥手召出了剑灵红眉,嘱咐她看好了萧宁素,起身站于望月台玉栏边,明月渐起,月色迷离间,栖月真人却是不见了。 …… 兰草摇曳,粉蝶孤飞,淮南有橘,淮北成枳,神州锦绣于中原,繁华于淮南,无有烽烟乍起,人皆是天上仙,只羡鸳鸯不羡仙。 “缘字诀,拨动江南几处弦;若相惜,海棠依旧明年居;一曲尽,一舞意未尽……”旗幡随风飘舞的淮安坊市,淮南殷富,淮安尤甚,太湖石铺面,所过行人无不是衣袂飘飘,或是才子持扇潇洒,或是佳人面白唇红,三两桃花落水而映人间红尘,衬地羡煞诸仙。 阳春三四已过,五月渐起暑气,淮安十七街上,有一黑檐碧瓦小店,常有一女子琴师抚琴而唱,淮安人早已习惯了走过十七街时,侧耳倾听女子琴师轻柔嗓音,究竟是歌衬琴音,亦是琴伴人声,他们也分不清楚,因是喜爱琴师歌声,小小淮安中竟是家家藏有乐器,每日间皆有多人请琴师调拨琴弦。 一日,琴师刚替人调试了古琴,宫商角徵羽依次弹过,入耳叮咚,琴师微微一笑,双手奉过交予客人,店外风云微起,却是下起了雨,琴师从木架上取下一支长笛,摸索着坐在店前,一管洞箫,梅雨将至。 雨停箫止,有只被雨打湿了斑斓翅膀的蝴蝶翩翩飞来,落在了琴师长笛上,许是不愿打扰小蝶,琴师就这么持着笛子,只是笛音渐低,她这一笑,夏天似是也到了,春天仿佛是回来了。 …… 眉间微凛,萧宁素揉了揉眼睛苏醒过来,呃,黄泉路上也这么熟悉的么? 萧宁素站了起来,及腰长发纷扬散在臀后,赤足站在凉沁的汉白玉上,桌上放着一柄黑布裹刃的细剑,剑柄镶红玉,不是栖月真人的细剑还能是什么?哈,果然是栖月真人入了剑冢,将她救了出来。 心思一转,嘀咕着寻起了自己的素王剑,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本就伤愈体虚,萧宁素唉声叹气地扶额靠在了床头大靠枕上,眼开眼闭却是有一红眉女童悬在了面前。 不待萧宁素反应过来,那红眉女童便伸手招过了她的素王剑,放在了萧宁素身边,红眉女童极是鄙夷地瞥了一眼这傻乎乎的丫头一眼,红光一闪,没入了细剑中,弄的萧宁素很是有些尴尬。 握在素王剑柄上,温润之意生出,素王在握,这天下便没有什么能够令她感到畏惧,这时她才觉得身前凉飕飕地紧,低头一看,凤目中挑起几点火花,刚要从荷包中取出道袍穿上,那红眉女童又飞了出来。 本是个稚美女童,偏偏要叉起了腰,戳起了指头,红眉弯弯,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撒泼熊孩子,萧宁素向来对熊孩子没有什么好观感,至少在三十岁前,她是不会忘记某年某日赵家镇的熊孩子人前扒她裙子的闹心事。 但红眉乃是剑灵,本就是化身虚影,萧宁素自然是拦不住的,纤细的指头戳在了萧宁素眉心上,只感觉眉心一热,似乎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流进了心田中,红眉收了手,老气横秋地抱胳膊,说道:“喂,看看你的识海啊!” 萧宁素愣了愣,一时没有料到栖月真人的剑灵看起来是个凶神恶煞的小毛孩,说话声音终究是逃不过软软糯糯的童音,摆出一副大姐姐的样子,虚虚拍了拍红眉的脑袋,惹得剑灵怒起,剑气一震,吓地她赶紧收回了手,心想着若是哪天素王生了剑灵,她定要将素王管教成一个聪慧如她的剑灵。但说到底,萧宁素连剑灵是什么也不知。 修至旋照,修士识海渐渐成型,内有储育心神的泥丸宫,红眉所称的识海实际就是泥丸宫,萧宁素心神探入,果然是在泥丸宫内发觉一丝异样,心中一沉,泥丸宫有异可是关系到日后心智,萧宁素不敢马虎,连忙默念起《紫霞炼心录》,但道宗心法也无法催动起那一丝异样,萧宁素手段使尽,依然无济于事,只得求助地看向了红眉剑灵。 红眉意气风发地拍回了萧宁素脑袋,小手一摊,干脆地说:“我只是一个剑灵啊,天赋本能探查地出来,但是我又不懂,反正主人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你问主人吧。” 萧宁素一时语塞,怒气冲冲地弹回了红眉,到底是女童,红眉钻回了细剑中,再也不肯出来。本是想着既然剑冢事毕,还是早点去洗月藏经洞点完了典籍,早日送回青桑谷,也好早一日与董昕南橘她们码长城,刚要提步,念及识海异样,想了想,老实坐下,等待栖月真人回来。 打坐纳灵了大半日,日落日升后,栖月真人才远远地御气而归,回了望月台,甫一见到萧宁素睁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栖月真人唇角一扬,掏出颗丹药便喂萧宁素吃了下去。见萧宁素已无大碍,这才开口说道:“金罡酷烈,这几日莫再引动剑气,否则未逐尽的金罡气透入骨髓,就再难除去。” 萧宁素点头应过,问及剑冢之事,栖月真人随意答过,大意是剑冢亿万枯剑,难免是会生出魔灵,而洗月殿自有禁制针对,魔灵一出,她便下去斩了魔灵,顺手将这个不争气的丫头捞了回来。 萧宁素有些讪讪,又说起了红眉剑灵言及她识海异样之事,栖月真人今日似是心情极佳,耐着性子地以真人神识扫过了萧宁素泥丸宫,面色淡然,说道:“寄居在你泥丸宫中乃是一缕精粹剑魂,对你百益无一害,日后你修习养神之法时,不妨顺带养一养这缕剑魂,对你炼制本命佩剑与精纯剑意都有好处。” 萧宁素想起剑冢中失去意识之前将灵玉砸碎在了那柄颇为中意的淡蓝青锋上,可惜是没能带出来,平时趁手的剑器还是要去寻一柄才对,心思一动,萧宁素一抹眼睛,有些委屈地说道:“本来弟子在剑冢发现了一柄上好宝剑,想着取下来献给真人,谁成想着了魔灵的道,不单是剑没取着,还累着了真人,弟子真是无用。” 栖月真人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看着萧宁素鼻尖一吸,好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更是不知所谓了,但她哪里看的了萧宁素美目泛红的样子,沉静地将手放在了萧宁素头顶,说道:“说吧,你是不是想要一柄随身剑器?” 萧宁素赶紧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栖月真人难得地微笑一分,黑衣黑裙的栖月真人本是极潇洒不羁的人,一笑之下,蓬荜生辉不过如此了,她伸手从须弥芥子中取出一柄鞘金柄黑的旧剑,顿时萧宁素眼睛的就亮了,刚要接过,那成想老奸巨猾的栖月真人一举高,萧宁素踮着脚都够不着。气得她愤愤地要下望月台。 “道宗赏罚分明,无功岂能有赏。”栖月真人幽幽地说道。 萧宁素听懂栖月真人的内容,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荷包里摸出了酿灵葫幼苗,这个女人真是过分,明明是送出去的东西,竟然还要从她一个岁数比不上零头的弟子手里收回,不想,栖月真人却是将手中的剑抛了过去,萧宁素错愕间被砸了脑袋,令栖月真人直翻白眼,心想昔年的你在道宗简直横着走的人物,这辈子居然过成了这样,真是凤凰变成了鸡。 “剑冢魔灵轻易不现身,此番你诱出了魔灵,为道宗除去了一害,算是有功,这柄,嗯,旧剑名为鸣蝉,好好用着。”栖月真人负手说道,眉头一跳,很是无所谓地撩开了黑裙,将细剑系回了腿上。隔着一丈,萧宁素都看见了红眉剑灵气嘟嘟的样子。 待萧宁素走下了望月台,栖月真人陡然沉默,良久后凭栏饮酒,清冷酒液凌空而洒,她低声道:“昔年流年今年,竟是,过了这么多年了么。”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一岁一枯荣 下了望月台,萧宁素将栖月真人赐予的鸣蝉剑系在了肩后,素王的金白交错剑柄略略比鸣蝉纯是黑锻丝线绞成的剑柄高了一线,若是与她照面而过,不难发现萧宁素身后一白一黑两柄剑器,加之黑白玄色道袍,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赞一分,真乃道宗女冠! 手掌微有酥麻,萧宁素有开灵境旋照期修为,自是察觉到了甫一握过鸣蝉剑后,剑中便涌出了几丝醇厚剑气,丝丝萦绕在手掌上,绕指而盈。这本是剑主与佩剑长期汗血交融才有的心意相通之景,如今萧宁素虽是佩素王而行,但真正值得她拔出素王的机会却是很少,譬如吕飞白这般的水准,萧宁素一眼就能看出他那所谓的“巽兑”剑,还不直素王一剑斩下。平时馋着素王紧了,握着剑柄,素王应是染上了其主懒洋洋的性子,剑气通汇也仅是点到为止。 而鸣蝉果真是如夏日蝉鸣般地热情洒脱,生怕是萧宁素不知它的厉害,剑气如蝶舞,缠绕在萧宁素手上,若不是剑气无形有意,旁人真要以为是萧宁素时刻凝聚剑势了。 心下一动,鸣蝉剑气收回了剑鞘中,萧宁素觉得这剑气有些相似那剑气酒中的剑气,醇厚不失辛辣,入喉一时不觉有异,一时半刻后非烧地人晕头转向,与素王的决然至锐剑气不同,鸣蝉剑气主的是后劲悠长,连剑主都要心意一动才会收回剑气,何况他人? 不过萧宁素的剑道在于一击必中,二击必败,二者缠斗间萧宁素自认为是稍逊一分的,鸣蝉剑倒不能说是锦上添花,算是补上一些短板,倘若哪天逢上了真能与萧宁素势均力敌的对手,以鸣蝉剑气丝丝不绝生生不息,萧宁素胜算可加二成。 萧宁素走过了烛火幽幽的洗月殿,沉重的洗月殿门“吱呀”推开,迎面是山巅凉风,萧宁素只觉舒爽不觉微凛,心思转动,萧宁素内视体内肺腑,五气中风、寒气已是不见,只有三色三气盘旋,橘金色的灵根虚影独占春似是比上次看来更加地明亮。大难不死,或有后福吧,身浸酷烈金罡中而不死,悄然中非但是提亮了辛金灵根,朝庚金灵根更进一步,常人需要花上水磨功夫才能驱逐的五气,也是被逐去了二气。 风寒气既退,气海自然是更加充盈,十日前与吕飞白一战,两招剑势耗去了萧宁素三成真灵气,彼时彼刻,一成足矣。 抬头一望刚升皎月,柔和清光洒落在殿前白玉墀上,洗月弟子三三两两,在空旷白玉墀上极是寥落,见到了萧宁素负剑从洗月殿而出,皆是低头颔首致意,近前时则是抱拳拱手,面色恭敬,剑修者,山愈高,愈是要攀,既有人一骑绝尘,那便循着前者披荆斩棘的坎坷山路行去,坚信终有一天,我不负剑道,剑道亦然不负我。 萧宁素轻轻点头一一致意,不过她并不知道当日一战,洗月藏经洞中竟是突兀地人满为患,悟出了萧宁素“摘星”一剑奥秘所在的洗月弟子无不是借阅《太华剑道初解》去了,欲要认真研读这本被师兄教习们誉为道宗剑道柱石的典籍,但奈何早有人捷足先登,如吕关白、岳菱等人连殿开枯剑气都没去炼化,径直去藏经洞思明剑洞中闭了长关,不悟出《初解》真义绝不出关,如此连带着一册十本的《初解》都炙手可热起来,许多弟子只能竞相传抄气《初解》,但《初解》图画皆有,非是画匠大家不能稍摹其中一幅。 走在白玉墀上,萧宁素满心想着那只大橘在握的杏仁最近过得如何,剑冢三日,望月台上昏睡了数日,想来杏仁被徐凤仪养着,应是无恙的。 山径一转,往洗月弟子居所走去,不多时即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六千洗月弟子居所建在山溪周围,遥遥眺望,一瀑白练挂在白壁,飞流直下三千尺,直直坠入洗月山脚,瀑下晶莹璀璨点点,萧宁素虽然喜欢窝在被窝里打着风灯看小说传奇,但毕竟是修士,目力依然极好,一眼便看穿了那片晶莹是入夜仍然刻苦练剑的洗月弟子,这分毅力,萧宁素自问是不可能将打牌码长城的时间交去练剑的。 笑话,不打牌,哪来的蜜饯赢来吃? 相比于洗月男弟子一水地拼死拼活练剑,洗月女子倒是惬意地多,毕竟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红颜易老,爱佩剑更要爱红颜,毕竟佩剑没有了还能再寻,今日脸蛋气色差了,那可是什么剑气都赶不上的,于是崖边瀑边男弟子剑风纵横,开碑裂石不在话下,而女弟子们相聚在竹林间,嬉笑赏月、相抹红妆,打牌读书,也有,在逗猫的。 杏仁露着个肚皮颤颤巍巍的,几位洗月小姐姐笑嘻嘻地伸指戳着杏仁肥肥圆圆的肚皮,杏仁简直跟个蛤蟆似的,一戳一蹦跶,一戳一喵声,乐得徐凤仪她们捧腹大笑,如萧宁素一般清冷的人竟然养了一只这么憨憨的狸猫,真是有趣。 萧宁素不负所望,满脑门黑线地走近了围着杏仁转的女弟子群中,温柔地说着“借过借过”,旋即一把抄起了杏仁扛在了肩上,这只猫果然又肥了,扛着费劲,这只猫果然也飘了,见到正牌主人回来,半点欣喜没有,反而抱出了满是小姐姐的圈中,一副悲愤就义的模样,气的萧宁素一拍脑袋,骂道:“老娘还没死呐!” 杏仁耷拉下了脑袋,不再吱声,徐凤仪乐呵呵地散去了顿觉无趣的女弟子们,跟在萧宁素身边说道:“师姐莫怪杏仁了,杏仁见你数日不见回,很是有些茶不思饭不想的,这才抱出来逗一逗,师妹们也是觉得杏仁可爱,这才欢喜,师姐莫怪了。” 对于徐凤仪,萧宁素还是十分客气的,能在她天仙容貌下泰然自若的人并不是很多见,徐凤仪对她持同门之礼,无有逾越不敬,随意聊起,徐凤仪果然是生在世家,非是凡间世家,而是道宗世家。 徐凤仪剥开了一叶嫩果,喂杏仁吃下,这狸猫很是受用,高兴地小眼睛都眯了起来,萧宁素忙顺了顺毛,嗔怪着这猫太胖了。 “太华中每有十年即是开山收徒,启灵大典,次次约在三四万上下,凡间人从太华外围而今,过八百里者都有机缘,如师姐般破了虚天障镇守,唤作道种仙苗。太华纵横十数万里,神州第一名山大川,所辖凡人何止千千万,十年中的一二万菁华凡人入道宗已是不错。” 左右无事,萧宁素与徐凤仪并肩漫步在洗月剑竹林中,嫌弃杏仁太胖,于是徐凤仪抱着了杏仁,渐渐聊到了道宗收徒一事上,徐凤仪世家出身,知之甚详。 “道宗即是太华,太华即是道宗,你我所处正是在太华下三天中的二重天,重天宽广纵横亿万,是九位道宗上古仙尊联手而创,师姐自青桑谷一路行至洗月峰,算来不过千里之途,途径凡人村落满打满算也才数万人烟,但二重天最是无垠,应有半个司隶大小,可想而知内中凡人何止百万?” 萧宁素听得有些惊讶,她本是神州之冀州凡人,哪有徐凤仪世家之女知道的清楚。 徐凤仪继续说道:“虽说是太华之中凡人沐浴天地灵气远胜神州凡人,但灵根之事颇为艰难,万里挑一。而五行道统契合天理命数,金木水火土中越纯越能感应天地灵气,道宗治下严格,五行中只要灵根多出二行,全数送去盈天别院,而二重天有二谷二峰一原一川,内中弟子皆是人杰。” 一路闲聊走过,不觉间行至洗月飞瀑,碎琼乱玉中有洗月弟子在较技,萧宁素看的真切,使枪的那个不正是陈麟阁,看他游龙枪术甩出千道残影,真灵气澎湃,显然是离旋照咫尺之摇。萧宁素停住脚步,驻足观看起来。 陈麟阁对面弟子完全是落入了下风,以对手眼力,无从分辨出那一道枪影才是陈麟阁真正的杀招,虚虚实实下,很快就被陈麟阁软木长枪刺入了水潭中,回头间,看见了在潭边微笑的萧宁素,乍见故人,这条魁梧大汉先是高兴非常,见萧宁素二女笑容有些僵硬,这才意识到是赤膊斗阵,赶忙穿上练功服飞身而过。 “师姐。”陈麟阁先是对徐凤仪施了一礼,而后才分外作死地比了比萧宁素的个子,饶是萧宁素身姿欣长,恼怒下踮起脚跟也才堪堪到这条九尺男儿的下颌。气愤地狠狠一跺脚,踩在了陈麟阁脚背上,顿时疼地陈麟阁面色酱紫。 问及了近况,陈麟阁摸了摸脑袋咧嘴笑道表示一切皆好,不过这条汉子很不愿意喊着身高岁数都比他小的萧宁素为“师姐”,虽说道宗内惯是以修为定师兄师姐,不过萧宁素过足了瘾,还是让陈麟阁怎么熟络怎么称呼吧,许久不曾听见的“萧潇”提起,反倒是令萧宁素有些怀念。 提起了韩瑜,陈麟阁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韩瑜那小子虽说是一齐过了虚天障,但困在了虚天炼心,迄今为止也是在盈天别院做刻苦读书郎,三年后过了夫子考校才能启灵修仙,萧宁素闻之直翻白眼,活该那小子修身养性。 “说起虚天障外那条黑蛟,当真是皮实,沐英蛰伏冰湖下三日,暴起杀手锏,我那时都以为那条长虫必死了,竟然是风雨化龙,得亏是有道宗真人降伏了,不然今日那还能站在这里。”陈麟阁说道,英杰十人有七人死在冰湖中,说起来仍是面有戚戚。 “黑蛟冰湖?,陈师弟,你与萧师姐究竟在虚天障外遭遇了什么?”徐凤仪面色稍肃,问道。 (本章完) 第一百章.弦起弦落意 陈麟阁闻言,见徐凤仪面上逐渐褪去了笑意,她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二人是凡间哪处破障而入太华的?” “呃,冀州鹿邑处的太华外围。”陈麟阁答道,徐凤仪则更是面色严肃了,怀中杏仁乖巧地不再挠人,气氛有些不对,猫也懂得何时不该吱声。 “陈师弟,你方才说道你二人破障时遇见的是黑蛟冰湖,到底是也不是?”徐凤仪带着萧陈二人去了竹林僻静处,认真问道。 “是,冀州英杰榜上十人围杀黑蛟,反是被黑蛟化黑龙屠了其中七人,只剩下我,萧潇,与仍在盈天别院中的韩瑜三人。”陈麟阁见事有不对,低声说道。 萧宁素有些摸不清究竟是如何了,令世家出身,注重仪态的徐凤仪陡然变色,于是接着说道:“黑龙不祥……” 话没说完便被徐凤仪打断,环顾了四周,徐凤仪轻声说道:“道宗虚天障镇守之物向来是地龙,也就是道宗神兽黄龙的支系稀薄血裔,千百年历来如此,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黑蛟镇守虚天障的道理,太华内外无有冬夏,更不会有寒冬冰湖一说,况且萧师姐你言道黑龙不祥,的确如此,黑龙不祥,黑蛟尚能镇守湖泽,化作了黑龙恐怕是连通了冥冥中藏伏之力,得位不正。” 萧宁素听得吃惊,想起了诛杀黑龙乃是道宗一位真人,当日真人口出真言,身为凡人的他们无从听见,叙述了一番经过与所见到的真人容貌,徐凤仪越听越是觉得蹊跷。 “照师姐所言,你们本是敌不过黑龙的,紧要关头现出了一位骑彩凤而出的道宗真人出来,不过道宗真人成百上千,我也无从得知谁是当日真人,不过萧师姐,陈师弟。” 徐凤仪正色说道:“听我家长辈说,道宗每三重天皆有刑狱,镇压世间邪魔,黑蛟黑龙这等心术不正的异龙一经道宗门人发现,不是当场诛杀就是擒回关于刑狱中,无道宗令牌绝不可能放出,更遑论镇守虚天障。太华地势现出冰湖更是无稽之谈成真。我担心师姐师弟你二人与那韩师弟,极有可能遇上什么道宗内辛,虚天障黑蛟冰湖之事,你我三人与韩瑜师弟一起四人知道便好,不该我们这些门下弟子说出的,不说,烂在肚子里,自然是万事不碍。” 顿了一顿,徐凤仪再次环顾了周围,确信是无人偷听,肃颜说道:“我自幼生在道宗,道宗执神州道统牛耳堪有千年之长,内中盘根错节超乎你我想象,非是开罪师姐,以师姐天赋,其实也只是三十年不遇罢了,不该说的事情,千万不能说,想也别想,仙途明灭,百年之后,届时气运所济,修至真人,再言其他好了。” 萧陈二人笑意隐去,沉默地点了点头,徐凤仪将杏仁交还了萧宁素,道:“至于韩瑜师弟那边,未过天门或是未过知天命年岁,道宗一般是不许弟子出二重天的,所以一应事宜,信得过我,便由我在告知,师姐,师弟,意下如何?” 哪有什么不可的,萧宁素与陈麟阁是实打实地在太华中举目无亲,有徐凤仪担去,自然是谢过了她的好意。 徐凤仪叹了一口气,知道萧陈二人心中疑惑,解释道:“不瞒二位,我家中与虚天障干系甚大,若不是今日陈师弟提起,家中竟是无一人知晓当日虚天障外有天大变动,道宗追责下来,连我也是自身难保。”说着,徐凤仪泫然欲泣。 到了这种地步,萧陈二人还能说什么,只得温言宽慰了徐凤仪,夜色渐深,男女有别,便各自离去,恰好是洗月男弟子与客舍顺路,送过了徐凤仪,萧宁素与陈麟阁走在山径上,数千丈洗月峰凛凤拂过,微微锐利。 萧宁素与陈麟阁相识与鹿邑英杰馆,说来已是一年有余了,清楚这汉子为人豪爽而不失小节,见他有些闷闷不乐,开口道:“喂,傻大个,我看你枪法长进了许多,要不要再比过一场?” 陈麟阁闻战而喜,顿时将黑龙冰湖一事抛过了脑后,左右见山径无人,看着一束青丝飞舞在身前,绝美面容朦胧于月色中的萧宁素,竟是罕见地脸红了,回道:“萧潇你定就好。” 有栖月真人叮嘱不可擅动剑气,萧宁素纵然想试一试鸣蝉剑,不过刀剑无眼,不必大动干戈,说了原委。各自摘了根枝条,摆开了阵势就在山径上斗了起来,点到为止便可。 终究是萧宁素剑法精进地更多,陈麟阁虽是不曾懈怠过枪术,但此时非彼时,萧宁素不再是去年英杰馆中的萧潇,不动真灵气下,陈麟阁以枝条幻出千道枪影,依然是被萧宁素一眼识破,不过这次不是将枪尖砸在地上搏个平手,而是实打实地一“剑”封喉。 山径一分为二,陈麟阁往左而去,远处是开凿在山壁中的洗月男弟子居所。萧宁素独自抱着杏仁往右行去,往旁走上几步就是那千丈虚空,真是有一步错步步错之说? 三千丈时犹为山风,过一寸即是罡风,望月台之巅,吹得就是罡风,萧宁素走在二千余丈高的山径上,不觉间唇角微有涩意,方才徐凤仪却是点醒了她,有人处有人心,道宗虽是仙门,终归是离不脱世间定律,但,只要遵循本心而走,比起凡间,如山风罡风一样霄壤之别了。 走回了客舍中,遥遥脑袋,澄净了心神,杏仁已是困了,抱在怀里都轻轻地喵呜着,给这只狸猫盖上了小被子,萧宁素掩嘴打了个哈欠,从荷包中的小说传奇中取出了一本《剑开天门》,书中主角竟也是叫做张明月,就是比那个正给她拉纤送书的张明月奸诈了一些,看了十来章,虽说是修道中人,还是抵不过日夜轮转困意来袭,很快沉沉睡去。 太华二重天青垚河某处,逆水行舟拉了好几日纤的张明月睡得正香,没来由一个喷嚏,惊醒过来,一歪脑袋,有些唉声叹气,估计是这几日着实是有些累。 翌日清晨,萧宁素醒的很早,体内五气去了二气,真灵气行走经脉间,自然是不会有凡间污浊,穿戴整齐,杏仁还在贪睡,留了蜜饯干果,往洗月藏经洞而去,毕竟祺臻真人令她要搬的书着实还有不少。 洗月藏经洞乃是一庞大无比的天然岩洞,置身其中仿佛是立在无穷银河中,每一册安放在石壁中的经卷尽皆在旁嵌着一颗夜明珠,百万柔光汇为匹练,游荡在穹顶一块硕大无朋的夜明玉下,星海游龙不过如是。 萧宁素手指抚过一枚光洁剔透的夜明珠,随便一颗珠子品相就远胜过她昔年在松涛居中得来的夜明珠,果然是一入仙门,凡间金银如尘土。 藏经洞内广阔,哪怕是最近洗月弟子多聚集在此,应是掏空小半个山腹的藏经洞也是显得人丁寥落,按理来说,道宗驻地中有三位真人,一位镇守本殿,一位看守藏经洞,一位执事,但萧宁素寻了半天,也不曾看见藏经洞真人,最后是在藏经洞正门静室中遇见了埋头读书的两位洗月教习,道明了来意,这两位上届留任教习的师兄师姐早已得了栖月真人的谕令,直接从架上取下了一个小背囊,递给萧宁素。 萧宁素疑惑,一个背囊就要打发了她?打开背囊内,里面赫然满满当当地芥子锦囊,萧宁素有些惊讶,绾了朝云近香髻的师姐平了平鼻梁上的水晶镜片,笑道:“真人前几日就吩咐了我二人整理出藏经洞富余藏书,待师妹来时交予,这些锦囊内就是藏书了,不过《太华剑道初解》尽数被我峰弟子借走,空缺了几本得要师妹再想想办法了。” 心下感动,没想到栖月真人竟是舍得用如此多的芥子锦囊给她运书,萧宁素哪还在意缺了几本书,端正地敛祍对师兄师姐行了一礼,但这二位常年闭关研读于藏经洞,岂会在意许多,轻轻挥掌,自有一股清风将萧宁素送出了藏经洞。 回了客舍,杏仁正吧唧吧唧吃着蜜饯,萧宁素坐在狸猫旁边,一手给它顺着毛,一手拿着祺臻真人列出的书单,咬着笔勾划去一项项书名,张明月拉纤送去的萩叶原藏书已经堪堪三成,洗月峰这是三成,再往嘉瑜川、甘露谷走上一遭,就能收齐了典籍,正好甘露谷是控住了青垚江入太华紫荆湖的水道,反正萧宁素被解了缚灵镯,再逆水而上已回青桑谷不是问题。 “走啦,懒猫。”萧宁素抱起恋恋不舍的杏仁,握着它的爪子与送行的陈麟阁、徐凤仪等人告别,在藏经洞中的吕飞白、岳菱两人也在其中,他们二人连夜抄好了五本《初解》送来,观其画工精巧,岳菱拍了拍肩后的剑,常人柄后系穗,她系的却是一支狼毫,原来岳菱家中便是绘制道宗典籍的世家。 三千丈洗月峰倏忽而下,重回旋照期的萧宁素真灵气充盈,提步间便是数丈而过,沿青石道北行。 重山渐去。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青衣染白鬓 气海蒸腾,真灵气萦绕在萧宁素体外,一阵旋风倏忽而过,萧宁素步起步落间就越过了数丈之遥,如此脚力,比凡间快马快过许多,对于修士而言,无非是闲庭信步罢了,下了洗月峰,萧宁素往北而行,日行数百里,两天才走了堪堪一半路途,比照过太华二重天述略图,即便是从青桑谷到最远的甘露谷,万里之遥不过在述略图是一截小指长宽罢了,太华之大,可见一斑。 越往北走,凉意便越重,似乎是以洗月峰为界,南为春,北为秋,但萧宁素祛除了风寒二气,不惧寒暑,于她自是无碍。沿青石路行去,皆是阡陌连贯天地,人烟反而是稍盛了一些,每有百里即有两三个大村落,第三日时,萧宁素循着路走到了太华一座城池前。 “七秀城。”萧宁素站在城门口,念道城门牌匾,耳边传来了太华凡人言笑晏晏之声。七秀城虽是占地甚广,但城墙却是仅有一丈高,象征性表示表示这是城池而不是村落吧,萧宁素笑着轻摇了摇头,她想起奔赴鹿邑时途径的神州城池,哪一个不是三丈厚砖砌成,恨不得彰显出名城大府的气魄,坐落于葱葱阡陌上的七秀城仿如温婉清秀少女,极是平易近人。 步入城中,熙攘人流中十成中有八成都是太华凡人,多是提着谷筐揣着织布往沿街店面中以物易物,或是直接与店主打了招呼,取了所需东西便离开,一应金银俗物是不用的,偶尔也能看见家底殷实的凡人拿出灵玉换来些灵芝药草,摩肩接踵间井然有序,堪称是路不拾遗了。 十成中余下的二成才是道宗弟子,不过真如萧宁素这样的身着黑白玄三色清简道袍弟子极少,路遇的道宗门人无不是身着单色道袍,胸缀两道反弓纹路,即是十二章纹中有明辨是非之意的“黻”,袖有三道鎏金云纹,此乃道宗的天门弟子,本是不在二重天中的,但他们遵道宗谕令而成二重天驻地教习,是萧宁素的师兄师姐了。 摸了摸额发,看见了正服出行的师兄们,萧宁素油然生出了她是偷跑出来瞎逛的念头,不免是有些心虚,转念一想她有要事在身,怎么能算是瞎逛呢,于是挺直胸膛擦肩而过,反倒是引得师兄师姐们微微诧异这是哪个驻地的丫头,违背禁令出了百里之外,不怕误了清晨采气被罚面壁思过么? 左右是走了三日,萧宁素不累,杏仁焉了,甫一闻见了七秀城里的点心铺子顺风飘过来的香味,别说是猫了,人也走不动道了,闪身进了点心铺中,一下子是眼冒金星,一口气点了桂心、团喜、饴糖、蜜渍板栗等,至于藤萝饼、蝴蝶酥什么的更是不能错过。末了又多喊了一份桃羹,店小二竟是记不住了,写了一条长长单子,直是怀疑这漂亮姑娘到底能不能应付过来,虽是怀疑,但还是攒着盘子上齐了,垒地花团锦簇一般,萧宁素美滋滋地取出几本小说传奇,杏 杏仁偎在萧宁素怀里,眼巴巴地等着萧宁素有一下没一下的喂食,狸猫等地心焦,索性挣出了这个懒女人怀抱,落地跳到对面紫檀椅上,胖爪子一拢,分了半壁江山过来,所幸杏仁是只有良心的狸猫,晓得放过萧宁素最喜欢的果脯与澄沙汤,饶是以为很是良心了,还是被某小心眼女子给敲了脑门。疼地它决定当大主人偷二主人橘子吃时,一定要出声警告。 “昭阳公主……”半块桃酥悬在唇边,尚没有红唇吻过,桃酥就啪嗒掉在了桌上,萧宁素有些愤然,这书中的张明月果然真是奸诈小人,三两下就骗地昭阳公主死死的,害的人家情窦初开间茶不思饭不想,这本《剑开天门》是哪个该戴绿帽的家伙写的,真是气煞她也。 “砰!”萧宁素猛拍了木桌一掌,震得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一颤,险些是稀里哗啦地坠了下来,引的是店内众人侧目,萧宁素还是不解气,腾地起身,粉拳一拳锤在了镂花小窗,旁的藤花白壁上,顿时“乓”地一声,愤怒下萧宁素蕴含着真灵气的劲力是何等之大,直接给白壁砸了一个窟窿出来。 店小二当场就慌了,姑奶奶您这是嫌弃小店东西不合胃口?那您为什么要对着墙壁出气?您可是煌煌道宗仙子,哪里是我这小小点心铺子惹得起的,当即就赔笑着过去,店内其他人也是面有惊容。 一看萧宁素粉面含煞,店小二就知道今日事情多半是揭不过去了,正想着怎么平息这位仙子怒火,萧宁素僵硬地转过了头,挤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果然是气大伤身,她这是还没开天门筑道体呢,一拳砸在墙上,还是这么用力。 很痛的! “小二哥,真是对不住了,书信间……一时砸了出气,还请见谅!”萧宁素撇下目瞪口呆的杏仁,走到店小二面前,认真地躬身拱手一礼,差点没把店小二吓地折寿,姑奶奶您这是寻哪出呢? 既然是砸了人家白壁,萧宁素干脆就与点心什么地一起结算清楚了,好说歹说才让闻声而来的掌柜同意了收她灵玉赔礼,但心神刚入荷包,萧宁素凤目凝了一凝,惊喜地发现她的灵玉全部糟蹋在剑冢里了,这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脚了,荷包里除了一应修行杂物便是书本剑器,总不能抠点灵屑下来交给人家,萧宁素完全能想到,今日后她的名声就要传遍太华,她丢人是小事,祺臻真人与栖篁真人丢了颜面,她这辈子都等着在藏经洞抄书吧。 一瞬间萧宁素思绪飞过,竟是连身后事都交代了,但掌柜与店内众人的面色逐渐变了,仿佛是看傻子似的看着这个长了容貌没长脑子的姑娘,正当萧宁素要羞愧地拔剑自刎的时候,终于有一位英雄出来救美了。 邻座一位剑眉霜鬓男子起身说道:“各位莫怪在下师妹年少莽撞,掌柜的,李某这便替师妹赔罪了。”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块灵玉塞进了掌柜手中,点心铺掌柜有心不收,却是如何松不开手,只得长揖到底谢过。 萧宁素一听到“师妹”心里就骤然糟了糟了,人前如此无礼,大大违背了道宗弟子训令,她这副模样哪有半点淑女仪态,混世小魔女还差不多,指不定这位师兄就要取出个口袋,大喊一声收了她。这位隐地极深的寻常装束师兄挨着杏仁坐下,那不知死活的狸猫竟还张嘴咬了上去,毫无疑问,白鬓师兄弹指间,杏仁就昏了过去,对狸猫尚且如此,对她还能如何! “师妹……”白鬓师兄开口无情,萧宁素都要准备老实地钻进口袋里去时,白鬓师兄下一句话却是出乎意料。 “你与我,应是见过的吧?” 暗想师兄你这勾搭伎俩也太过时了,现今年头早就不兴了这把戏了,萧宁素抬头间,看清了白鬓师兄面容,萧宁素的确真是认识他。 月前萧宁素刚出青桑谷黄芽村,问路间碰上了一位白鬓的李青衣师兄,可不是就是面前这位么?既然认识,师兄就不会为难她失仪一事了吧,于是回道:“李师兄,真是很巧啊。” 李青衣抿了一口龙井绿茶,颇有感慨,说道:“师妹,真的是很巧啊。” 眼珠子转了转,没待萧宁素吱声,李青衣便继续说道:“若是一早知道当日遇见的骑牛女子就是萧师妹你,我也是不必在二重天内来回跑了。”听得萧宁素一阵傻笑,骑牛披蓑红头巾这个,咱们同门情深,就不要提了吧。 一杯绿茶尽,李青衣略略讲了是怎么受徐阳嘱托,下到二重天中寻萧宁素来回不得,追着萧宁素脚步在青桑谷、萩叶原、洗月峰,终于是在七秀城中撞见了要拆店的萧宁素。来来回回讲地萧宁素老脸一红,暗想自己当日心血来潮的伪装竟是如此成功,可把她得意坏了。 李青衣从腰间芥子锦囊中取出了一封书信交给了萧宁素,道:“载负师兄身有要事,在三重天宗无法脱身,写了一封书信托我交予师妹,以及这几物。” 接过了书信,李青衣又递过了一只精巧锦囊,萧宁素一解丝线,心神探入其中,不觉间眼眶湿润。 一袭白狐裘,六枚灵玉雕成的铜钱,六枚铜绿铜钱,三颗温润灵珠。 萧宁素潋滟凤目雾气弥漫,抽了抽鼻子,转头扒过了书信放进了荷包中,她原是以为萍水相逢,无有风雨无有晴,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没想到徐阳那个家伙本是道宗天之骄子,渡过她一个凡女,不忘当年许诺,这么看,不知是谁无情了。 指尖推过了一枚蟠龙玉雕,往昔萧宁素凡人间读不出这玉雕何意,现在她是旋照修为,自然是看出了这道宗玉雕信物内中含义。 徐阳,字载负,青巘荧惑天门。其后还有一段寄语。 一尊酹,休问盈亏如何。 李青衣目光微变,收下了徐阳的蟠龙佩,宗门传言载负师兄将自身唯一的蟠龙佩交予了凡间女子,他一开始本是不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也不得不叹一句,这小子眼光果然是一如既往地准。 萧宁素葱指抚着腰间自己的蟠龙佩,其上写道。 有女萧姓,单字潇,二字宁素,青桑开灵。 千江有水,清辉遍山河,都作古人歌。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归天以冬夏 相对有些无言,李青衣晓得这是载负师兄与面前的萧师妹之间的一段过往,虽是不清楚内中缘由,但是闻名不如见面,见了萧师妹本人,倒也的确值得人前洒脱随性的师兄将道宗信物蟠龙佩赠予了出去,只细品着七秀小铺中的清茶。 萧宁素掌心躺着两枚铜钱,一枚灵玉雕成,一枚铜绿斑驳,思绪不由得飘回到了昔年的宝泽兵器铺中,落魄公子一朝藏进,月升春寒,纵然有她泪洒江,一袭绒裘,两只素包,六文铜钱,终归是离不过锦绣公子与凡尘少女,原以为是蜻蜓点水而过,没想到公子犹然铭记那一夜之恩,于他而言,太华灵玉俯拾皆是,但仙门之内,却又如何寻到一枚“乾元通宝”? 一枚温润,一枚冰凉,萧宁素将铜钱紧紧攥在手心中,或许于他于她而言,都只是某年某月某夜,不及半夜相识,于她言却是神霄颠倒,将人间凡间倒悬,浊土换澄空,若是没有了蟠龙佩,就是侥幸生还于大河岸边,她也逃不过清河崔追兵,也寻不到太华,遑论如今负剑悠游,真灵萦绕,问仙修道,无他那一时,无她这一世。 言语间不觉带了些彷如近乡情怯般的情愫,萧宁素问道:“徐公子,师兄他还好吗?” 李青衣饮尽了清茶,提茶壶续了一杯,这位黑发白鬓的男子将一应事情原委都说予了她听。 “二十年前,载负师兄与我同月跨天门而过,按例是要去上三天受道宗传承,然而不久后星象异变,一夜间星辰混淆,北斗南箕置位于天元,无数修士命格突兀翻转,那年间所有开天门的修士,非但是我与载负师兄受了命理之伤,七大仙门与整个神州都是如此,道宗急令所有命格有损的天门修士入神州去寻回缺损命格。” “命理天格之事何其玄奥,纵然是宗门大能测算出了每人命格大致落处,但那一年有两百余位弟子开天门,道宗执掌命理的真人真君一时无从一一测出,我与载负师兄便是与其余三十余人去了冀州寻残缺命格,那年神州骤然乱战,各宗各派天门修士因是星辰菁华而混战不休,我与载负师兄奔赴冀州数年,归时,同去冀州的师兄弟只剩了不到十个。” “又过了一些年,神州渐趋平静,命格缺损的天门修士冥冥中似是流逝了些什么,我这白鬓便是例证,至于载负师兄,他缺了什么,你见他时一眼就知。”李青衣两鬓霜白,仔细看去,无有一丝年青光泽,反倒是充溢了暮年颓废之感。但出了双鬓,却又是乌黑发丝,当真是奇怪。 “那些得了星辰碎片所化菁华的修士对应地不单是补回了命格缺损,不可逆的先天资质竟也是有了绝大提升,一并回宗的八个修士中,周贇师弟本是土行火命的三等资质,炼化了星辰菁华已是甲木灵根,近年来修为反而是超了我与载负师兄。” “事犹未止,五年前栖璇真人算出了那年大寒时再有昔年未落尽的星辰坠落,于是当年天门弟子再度去了神州各处,我与载负师兄御剑再去冀州,结果遭了瀚海阁弟子埋伏,一番恶战后众人杀地分散载负师兄引了追兵往南退,待我与冀州州府千乘城的驻地真人前去解救载负师兄时,听闻师兄他被围困在一座无名山丘道观中,一番波折后,载负师兄机缘间得了真君传承,如今正在上三天中闭关,这十年间都不会再出关了,太华开山时,师兄知道你入了道宗,于是就托我下到二重天中寻找师妹你,今日见到了师妹,师兄所托业已完成,我也该回三重天中了。” 李青衣虽然是一笔带过了数年前的冀州激战,萧宁素如今身是旋照修士,知晓了翻手间是何等山河变色的滔天威能,不禁面有戚戚,心中暗下决心若是日后有机会,定要为徐阳报了瀚海阁弟子的一箭之仇! 欲要问清了当日是谁参与围杀道宗同门时,李青衣一笑置之,说道:“恩恩怨怨那是一句话说的尽的,师妹是绝佳的天赋根骨,过天门也是指日可待的,当年星辰之事不是隐秘,师妹修为到了自然是知道地清楚,事情已毕,我该往嘉瑜川处回三重天了。” 说罢李青衣就要起身告辞,萧宁素喊道:“师兄且慢!” 李青衣有些扶额,回道:“师妹,还有何事?” 萧宁素眼角瞟了瞟李青衣肩后的佩剑,李师兄话中有“御剑”二字,还这么巧要去嘉瑜川……,脑袋一歪,手一托腮,萧宁素歪头一笑,说道:“师兄,很巧啊,我也要去嘉瑜川的。” 李青衣突然间白鬓更浓。 …… “师妹你站好,不要乱动。”李青衣颇为无奈,御剑九霄上本是一件耗神耗力的事情,哪有什么轻松惬意可言,那些个学剑的师弟师妹多少是想着日后偷懒,御剑凌空搏个伊人一笑,结果多少人真正到了御剑修为,反倒是弃了剑道改去道修。 但萧宁素可不在乎啊,劳心劳力又不是她,她双手一展,单脚立在李青衣师兄的佩剑上,兴奋地拂下太华甜蜜蜜的云朵一抿,自从初入太华间骑白鹤揽下云彩,她就心心念念地仰头望着太华万里白云,叹着上天了真要摘一朵云下来,今日梦想成真,岂能不吃个痛快。 李青衣是个脾气极好的师兄,不忍制止师妹童心大起的幼稚举动,默默地凝练出一道真罡护住了萧宁素身周,任由她在九霄上欢呼雀跃。 摘地累了,萧宁素坐在了剑器上,双足踢踏间名山大泽万里阡陌如逝,何谓关山度若飞,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御剑而行云霄,这就是了。 萧宁素敲了敲师兄这柄比平时陡然大了三倍有余的飞剑,不觉间问了个极单纯的问题,说道:“师兄,能不能教我御剑?” 李青衣闻言莞尔,笑道:“师妹天门境后气海真灵气一纯再纯,化成灵粹真元,届时炼化本命佩剑入身,飞剑随心。再修习道宗飞剑法诀,御剑自然是不在话下了。” 萧宁素有些期待,她已是遥遥望见了天水一线间青垚江奔腾,虽说是远逊于大河雄伟,坐于飞剑上,一条缎带束于太华佳人眉间,束起了二重天浩瀚繁华。她要全力御使真灵气再走一日半的路途,李青衣师兄御着佩剑“无当”两个时辰就到了嘉瑜川。 杏仁在飞剑上吓了半死,紧紧地抱住了萧宁素纤细腰肢,简直是像缠了个橘黄腰带,萧宁素拍拍杏仁爪子,柔声说道:“乖,别怕,以后这样的日子多着呢。” 这狸猫听得生无可恋。 无当掠过,春雷隆隆一线上青天,萧宁素俯首看去,青垚江奔腾不休,陡然而遇千丈高崖,银河直落,碎琼乱玉溅将起潇潇暮雪下辕门,脸庞微湿,萧宁素葱指抹过,这江水坠而复升,既然是生在仙家道庭中,亦然是要慷慨问天!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爽。”六千嘉瑜川弟子着江绿靛青道袍,立于江水倾泻而下飞崖之上,有须发苍苍真人无垢拂尘一扫万里青垚,道宗弟子翻过道经一页,齐齐诵道。 “悲歌朗太空,惟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穷。” 李青衣早就发现了嘉瑜川青瑜真人率六千弟子于虎跳崖祝祷,因此落下了飞剑,与萧宁素步行了数里,淅沥雾气将衣衫打湿了大半,萧宁素本是要撑开真灵气遮挡一二,但见李青衣神情诚恳,任由江水濯面。 青垚江水渐渐没过了萧宁素脚踝,清波涟漪,她踏水前行,六千嘉瑜川弟子尽皆坐于浅薄江水中,净白道经本该是融于江水中不能直视才对,然而隔却了数百丈,仿佛是心有灵犀间,道道梵文涌进了萧宁素脑海中,情不自禁间轻声与嘉瑜川弟子一齐吟诵起流传神州,勘定仙道奠定人仙之《仙道经》 须眉雪白老道躬身,面北而拜,修仙问道之人不跪天不跪地不稽首,迈入人仙之途,只需敬天地,不必畏天地,是故,躬身。 取自青羊新生未褪之羊毫,老道拂尘一甩,万里乍时烟云汇聚,炸雷惊响,《仙道经》自行随风翻过一页,众人齐声喝道。 “北都泉曲府,中有万鬼群,但欲遏人算。” “断绝人命门,阿人歌词章,以摄北罗酆。” 莽莽天地,混沌开,分阴阳,轮转更迭万物始苍苍。玉簪绾起了老道白发,而老道这时一拔发簪,须发张扬,拂尘一扫,白驹过隙白云苍狗,蓄九天雷霆之云彩应声消散,枯瘦身躯并心神矍铄,老道朗声对天说道。 “天行健,两仪遵道恒长,故有长久者不自生方长生之讲,吾辈问天不求天,今年今日今时,太华立夏,但,太华无有冬夏,故,吾辈仙道中人,将这寒暑交还与天道。” “吾辈问仙寻道,恭祝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话落尘落,道宗弟子骤然起身,不沾江水,不沾雨露,昂首朝天,喊道。 “束诵袄魔精,斩馘六鬼锋。” 萧宁素亦然昂首,浑然不觉她的道袍已是濡湿,她心下激荡,岫鸟凌天邑,万千凡人而成炼气士,慨然向这方天地,大道天道,只询不问,归了那冬夏,只要那春秋! 那一刻,凤鸾少女对天喊道。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盛景为窈窕 祷祝事毕,青瑜真人驾云离去,嘉瑜川弟子谈笑离去,今日是立夏,二不单是嘉瑜川如此作为,二重天内各处道宗驻地皆是如此,譬如青桑小孤峰、洗月锻星阁、萩叶阳谷川、嘉瑜虎跳崖等,由真人主持,道宗弟子吟诵《仙道经》,向天交还冬夏寒暑,春秋怡然长留。萧宁素虽是因故错过了青桑立夏典,机缘巧合下还是在嘉瑜川参与进去。 看着萧宁素面色红润,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副不抒胸臆激荡不罢休的模样,李青衣微笑,他已是跨过了天门,究其根本,不再是炼精采气的炼气士,是直接分润了天道的天门修士。但往事历历在目,不过数十年前,也是年年于立夏典上朝天归冬夏,依旧是眉目含笑地听着萧宁素言语。 鸟雀叽喳,二人一路行至了虎跳飞崖,再走十余步便是青垚坠银河,李青衣止住了脚步,手按剑柄,说道:“师妹,于此止步,二三重天即刻开障,师兄这要御剑回返了,希望日后于三重天内,得见师妹倩影,届时再与师妹切磋剑道!” 话音落下,无当佩剑飞出,李青衣纵身一跃,立在了飞剑上,萧宁素仰首目送,挥手告别间,李青衣恍如流星赶月,直上青天,天穹中白日明星骤闪,这就是去了三重天了吧。 晃了晃脑袋,照着青垚江水梳理青丝,先前立夏典水汽弥漫,凌虚髻纷乱,可不能就这么去见了青瑜真人。 说起青瑜真人,萧宁素在李青衣御剑时也略略聊了聊,萧宁素有些好奇为何主持道宗驻地的真人们皆是以栖、祺为道号,而唯独青瑜真人是“青”字。 李青衣笑而不答,反倒是先反问萧宁素究竟是“宁素”或是其他,萧宁素自然是按着她的蟠龙佩中所写回答,她单字“潇”二字“宁素”。李青衣这才一一解释开来。 道宗弟子无论凡间姓名如何,不论女子出阁嫁人,男子加冠取字与否,待跨过天门后都要由道宗师长另起一字,如他李青衣,单字“桐”,字为“继盛”,天门后改为了“青衣”。意在彻底斩断凡俗,便是凡间家族也是要淡去了。 萧宁素心思一转,问道徐阳也是如此,李青衣闻言大笑,说着别看载负师兄脾性洒脱,万事不上心,但是提到了旧字,立时如同踩了尾巴的狐狸,连我调侃都要被追着打上数万里,若是师妹想知道,见面了私下问吧。 笑中促狭之意闹了个萧宁素红脸,李青衣这才说回了正题,天门后弟子取字但是依旧没有道号,成就真人道宗才会颁下由真君裁定的道号,这五百年成就真人的修士,男为“栖”,女为“祺”,青瑜真人乃是上一轮五百年中成就真人,故而为青,女子为“晴”。 萧宁素自然而然想起了栖月真人,明明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还不是“栖”字,哼,她成就真人也要用“栖”。 李青衣接下来一席话却又打破了她的美梦,今年正是五百年轮换之年,过了今年,“栖”“祺”二字撤去,换了新的二字,至于是何二字,李青衣万年一句“待师妹日后……” 心思遐飞间,萧宁素走下了青垚江,走进了嘉瑜川中,一路走来,极少看见有嘉瑜川中弟子佩剑,一水儿的道修,见了萧宁素一点不认生,不少人还执礼恭敬,张口“萧师姐”,弄得萧宁素好生纳闷。 直到侧耳听见了弟子交谈间言道“那就是连败了萩叶、洗月弟子第一人的青桑萧宁素么?果然是谪仙之姿。”萧宁素这才是明白她这是名声远扬了,竟是比她搭了青衣师兄飞剑的速度还要快。本是听得心情畅快,结果后一句瞬间让她黑了脸。 “噢,就是她啊,那个玩火烧了藏经洞罚来咱们嘉瑜川搬书的姑娘?” “长的极美,没长脑子。” “可惜可惜……” 萧宁素当即冷颜过去,先是妩媚一笑看呆了那两个窃窃私语的弟子,旋即鸣蝉剑砸在了二人头上,骂道:“你才没长脑子,你们两个都没长脑子!” 戒律殿外轰然大笑。 这么一折腾,萧宁素对于嘉瑜川的印象陡然坏了许多,居然没品到背后嚼姑娘舌根,活该这两人一辈子单身! 萧宁素熟不知这一剑鞘砸下去给她多挣了个“刁蛮暴躁”的标签,她若是也是不在乎,管你讲,当着小姑奶奶面前讲,就是寻死! 气呼呼地想着从前冀州赵家镇双宝街一霸,萧宁素越走越是僻静,犹豫间寻到了嘉瑜殿,驻足于前,有些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三四座茅草屋?这就是嘉瑜殿? 萧宁素去过了青桑殿,萩叶殿,洗月殿,哪个不是气宇轩昂雕梁画栋,令人肃然生敬,怎么这嘉瑜殿就这么一副砍柴樵夫草草搭建的茅草房?该不会是指错了路吧? 努力地回想了半天,确定了自己不是路痴走错,萧宁素探头探脑地朝茅草屋内瞧去,一瞧就瞧见了真的是青瑜真人在烹茶读书,吓地她天灵盖一凉。 “丫头,来了就进来陪陪老朽吧。”青瑜真人矍铄声音传来,萧宁素无法,偷偷地翻了个白眼,乖乖地走进去,跪坐在青瑜真人茶具一侧。 青瑜真人随意地扫了萧宁素一眼,继续自顾自地烹茶读书,不多时茶水微沸,青瑜真人仍旧是执卷,萧宁素心中叹气,默默地提起了铜铸大茶壶,滚烫茶水倒进了陶杯中,萧宁素眼皮一跳,贵为青瑜真人竟然是喝凡间都不值一钱的干茶梗? 肯定是自己不识货。萧宁素坚信这是什么天材地宝,只是自己有眼无珠看不出来。 青瑜真人悠然啜饮湛黄茶水,铜铸茶壶自行悬空,给萧宁素倒了一杯,萧宁素尝了一口,真是苦涩的茶梗。 咕噜噜地滴溜着舌头,萧宁素面下涩地发慌,您老少说了活了七八百年了,为什么您们都喜欢和我这个岁数不到零头的毛丫头过不去,爽快批个条不就完事了么?上个要她站高高,这个要她喝苦茶,至于嘛? 饶是萧宁素内心乱麻一般,青瑜真人喝完了苦茶,身为弟子的萧宁素没有不喝的道理,萧宁素脸庞都拉长了,逼着自己喝下了粗茶梗制成的苦茶。青瑜真人鹤发童颜,慢悠悠地放下了竹简,铜铸大茶壶再度飞回,继续烹茶,萧宁素这才硬着头皮开口。 “弟子青桑萧宁素,应祺臻真人之命,恳请真人与我藏经阁富裕藏书。” “昭璐丫头的传信老朽已经阅过,丫头你就拿着老朽的这卷《太易》去藏经阁亮给明华小子,一应事宜丫头你自己处置,再……将这卷《太易》放回原处,取第二十七卷来。”青瑜真人一口一个丫头、小子,弄得萧宁素好生尴尬,祺臻真人与她一块成了丫头,可能在年岁过千的青瑜老道眼里,都是黄毛丫头吧。 萧宁素接了差使,刚要起身离开,青瑜真人又慢腾腾说道:“丫头?来,将这茶壶倒了,去虎跳崖盛壶水来。” 于是萧宁素提起了足有她半个人大的铜铸大茶壶,原先那个祝祷天地的青瑜真人在她心中跌碎成了一个糟老头,明明是真人了,非得和她一个毛丫头过不去。 出了嘉瑜殿,覆了真灵气,将烧的通红的铜壶底一翻,倒进草丛中,烫焉了许多野草丛。萧宁素嘴里嘟囔起来,无视了嘉瑜川看稀奇的弟子们,指指点点着她手中的大茶壶,仿佛是她真成了大户人家的小丫头。 萧宁素涉水到虎跳崖装了一大壶江水送了回去,总算是青瑜真人不再为难她了,萧宁素攥着《太易》第二十六卷,走到藏经阁,守着藏经阁的栖明真人眼神有些奇怪,许了她入内拣选富裕藏书。 “尚书、系年、左传……”萧宁素在先古典籍处惦着脚尖寻着太易,很快在《周易》旁找到了《太易》,萧宁素奋力地伸着手,将手中《太易》还了回去,再要取下第二十七卷《太易》时,萧宁素傻眼了。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八!”萧宁素来回数了个遍,压根没有第二十七卷《太易》,她蹬蹬蹬跑去问了师姐,师姐回道《太易》久远,一百卷中遗漏许多,第二十七卷就根本没有现世。 萧宁素掐着杏仁毛茸茸的脸,狸猫很是不满,轻轻咬了一口以示存在,奈何萧宁素此刻心很烦,她不知道青瑜真人在给她出什么难题,明明是没有的一卷经书,却偏偏要她取来,这是刻意刁难她呢。 四下无有法子,萧宁素只好大着胆子去问栖明真人,真人回答说是围三阙一。便不再多说。 实在是一头雾水的萧宁素坐在膳堂内,有气无力地拨弄着盘内的江鱼,青垚鱼肥美鲜嫩,但萧宁素如何吃的下去。果然,那些嘉瑜川弟子又开始了窃窃私语。 “我说,后日就是青垚江断流之日,悦娘你做好了准备没?” “肯定的了,青垚江每十年断流一次,次次入河底碧潭,都有震动真人的重宝出世,我可是摩拳擦掌了。” 萧宁素恨恨地一口吞下了江鱼,剩下地一并推给了垂涎三尺的杏仁,不就是下河潜水找东西嘛,不愿动窝就说,非得支使她去找。 老古董!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舞一剑逍遥 萧宁素四下向教习师姐们打听了消息,果然是立夏典的缘故,太华仙道修士交还了酷暑之气,又加之今年是太华十年一度开山,典礼格外隆重,天地元气震动,青垚江浩荡江水因故断流一日,待青桑小孤峰两仪八卦归位,江水才会奔腾而来,届时江水断流之日,沿途青垚江底都会有道宗弟子下去查探。 道宗底蕴何其雄厚,加之太华重天本就是上古仙人开辟出来,天地钟情下,青垚江中生出珍稀天材地宝是常有的事,机遇到了,撞大运捞上了昔年道宗法器法宝也未可知,听说栖明真人常摩挲的玉如意就是数百年前从青垚河中寻到的,有这么一个典范立在眼前,嘉瑜川弟子自然是精神抖擞。 教习师姐怜惜萧宁素被青瑜真人刁难,说了许多青垚江中探险事宜,譬如青垚江水比凡水沉重数倍,越是潜地深,越是不能催发太过真灵气。谈及《太易》缺失卷宗,师姐咯咯一笑,一指藏经阁列注为先古典籍的经书,言道青垚江有多处无底深渊,十年断流时,深渊中冲上许多宝物,便是这些奉若圭宝的先古仙典,历年来光是《太易》就是捡漏了十几卷之多,这可都是道宗独有,其他仙门要是借阅,付出代价令人咋舌的紧呢。 溜了溜散成马尾辫的秀发,萧宁素没想到这一卷经书竟然扯出了如此多的秘辛,无奈间告辞了师姐,领着杏仁坐在青垚江边闷闷不乐,近处远处堆满了嘉瑜川弟子,一个个“悍不畏死”地从虎跳崖上跃下,仿佛底下不是千丈深渊,惊叫声此起彼伏,难得是道宗放开了仪态规制,这些个青春年少的少男少女们个个活泼。 “喂,你会不会水性啊。”萧宁素偏头看着蹲坐在旁边的杏仁,胖猫“喵呜”一声,摇了摇头,萧宁素翻了个白眼,拽着杏仁胖乎乎地尾巴,拍拍背,横地一抱,扔进了青垚江中,什么不会水性,还不是慢悠悠地游了回来,趁着萧宁素抿嘴偷笑间,杏仁朝她抖索了一身水,幽怨地一甩耳朵,竟是自顾自地跑远了。 萧宁素托腮看着嘉瑜川弟子从早跳到了晚,终于是架不住了许多盛情相邀的嘉瑜女弟子,换了短衣就往虎跳崖一站,玲珑无暇身段迎风一展,差点是让青垚江红了水面。 萧宁素心地终归是有点发憷,毕竟她生来畏高,飞剑上也就罢了,毕竟是有师兄们照应着,掉不下去,但站在虎跳崖上,清凉江水潺潺流过,一旁白练涌天,怒吼倾泻,低头间就是那黑黢黢的千丈深渊,萧宁素脸庞本就白皙,如今冷风一吹,更是看不见血色,刷白刷白。 一旁嘉瑜川女弟子们欢呼着穿花蝴蝶似的跃了虎跳崖,银铃般的笑声回荡许久,渐渐地就剩了一个萧宁素,许多嘉瑜弟子看着萧宁素的眼神就不对了,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萧师姐打起人来不留情,我道是女中豪杰,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还不是畏高。” “千丈虎跳崖罢了,有甚可怕的,来来来,我俩再跳一次。”几个最早跃下去的嘉瑜女弟子已经从千丈银河下回来了,几个矮了萧宁素足有两尺的娇美少女比着手势喊道:“师姐,要努力哦。” 萧宁素面皮薄的很,被人善意一讽,愤愤地朝前走了一步,没想到脚底一滑,整个人摔下去,惊叫声拉了老长,嘉瑜弟子面面相觑,皆是竖起手指嘘声道。 但萧宁素那会真的稀里哗啦地坠下千丈银河,半空中凝住了心神,人鱼入水一般,倏忽借势,笔直地潜了三四丈。 气海中真灵气充盈,修道中人自然是不惧怕潜入江河,萧宁素屏住气息足够支撑一刻钟,若是拢一个真灵气障,只要肉体承受得住,萧宁素愿意在水下待多久就多久。 萧宁素伸展腰肢,剑指一拢,再潜十丈,青垚江水蕴了清灵气,较凡间江水沉重许多,潜入了二十丈后,虽是江水清澈,萧宁素尚能看个朦胧,但任谁全身压了一块巨石也不好受,一番坚持,到了三十丈处,气障隐隐地渗出丝丝江水,萧宁素心知事不可为,这才浮上了水面。 捧起一汪江水洒在脸上,萧宁素晃了晃发辫,快意地清喝一声,在江水中自由自在地嬉戏到天色彻底昏暗,才堪堪回了嘉瑜川中。 回了客舍,不多时,就有一个个嘉瑜川的小丫头们一齐过来堵门,非要萧师姐教她们剑法。就要学那一式“摘星”。 萧宁素颇是头疼地看着十几个豆蔻年华的小丫头片子们,道宗收徒年岁只要过了十二即可,这些小姑娘们显然是太华凡人出身,对仙道早就烂熟于心,此时正是玩闹年纪,自然是什么有趣选了什么。 被缠得没法,萧宁素也想试一试鸣蝉剑,允了她们央求,提剑走到客舍庭院中,太华夜夜繁星璀璨,月光星光照亮天地,萧宁素黑白玄色道袍仅是一束黑发于额,夜风扬过,清丽无俦。 凤目轻闭,感应着微风流淌,反手握起黑柄鸣蝉,陡然精光飞驰,萧宁素步出剑随,剑光烁烁,《太华剑道初解》第一式“春雷乍起”。 剑影疏离,萧宁素时而原地打旋,时而一跃星空,亦或是剑刃翻转于指尖舞,慨然间,一剑开阖数十丈,小丫头们连忙小碎步跟上,面带崇敬地看着师姐舞剑。 《初解》之中剑道所化万千,于萧宁素眼中,囊括了春夏秋冬,两仪八卦,世间万物。夏蝉熙攘,冬梅怒放,气象于剑气中飞洒,上阙九路三十六式起转承合际潇洒施展。 鸣蝉剑贴在后背,萧宁素站在青垚江边,闻声而来的嘉瑜弟子已有数十,江边那负剑女子仿如青桑小孤峰,渊渟岳峙。 萧宁素一指弯剑,鸣蝉剑渐次弯折,一松,萧宁素旋身急转,山岳倾塌,下阙第一式“搬山”? 不,是“塌山”! 下阙剑势彼此互不衔接,但在萧宁素手中却是宛如一体,剑势如青垚江水,后浪拍前浪,生生不息,除却“镇魔”“敕神”二剑必须师长亲传外,就连最难修习的“开天”一剑,鸣蝉朝天一指,真有隐约风雷声,更遑论“摘星”剑势下,萧宁素抛剑于空,前一刻乳燕投怀般接引剑器,下一刻即是苍鹰啄月,摘了几分星光。 《初解》剑法在萧宁素手中舞得无限精彩,看呆了那群小丫头们,良久才反应过来,呼啦啦地嚷嚷着“师姐威武。”“师姐好厉害。”围了上去,抱着萧宁素细腰,哭着喊着要萧宁素留在嘉瑜川不走。 在旁的嘉瑜川弟子皆是默默无言,岸边近百弟子中倒也有三四个入了旋照期的人,但他们自忖真与萧宁素斗法,如此浩大绵密的剑势,根本无从接下,应付尚且艰难,何谈反击?此前听闻洗月峰吕飞白两剑败于萧宁素时,初时尚是哂笑置之,如今的确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道宗弟子入门之时皆是要面壁扪心自问,踏上仙途究竟为何,不管求长生求逍遥,万事水滴石穿,不敢怠惰,舞剑罢了,动摇不了他们道心,一时不敌自拜下风并不可耻,越挫越勇便是,她有她的剑道,我有我的道,不必自觉不如人。 萧宁素不知她这一场月下舞剑反而是坚定了诸多道宗弟子问道之心,只是她忙着应付小丫头们,没心思去与嘉瑜弟子们清谈言道了。 揉着额头关上了房门,杏仁张嘴喵呜打了一个哈欠,萧宁素看了就生气,死猫白日间跑哪里去了,当即就把狸猫做了枕头,长夜无梦睡到了第二日。 第二日,萧宁素站在江边察觉到江水果然柔缓了许多,显得虎跳崖更加高耸,略略游览了嘉瑜川,整理了藏经阁典籍,但没青瑜真人下一道手令是带不走的,萧宁素只能等翌日青垚江断流后,在嘉瑜川一段江底中寻到《太易》二十七卷,才能带走典籍。 第三日,六千嘉瑜弟子齐聚虎跳崖下,青垚江一夜断流,踏的正是光滑青石底,千丈银河消逝,若是御剑上天,那条横系太华二重天的银色缎带换了颜色,成了青绿缎带。 栖明真人立于高处,朗声说道:“天地苍黄,轮回始终,道宗弟子听令,青垚江今日子时一刻断流,明日子时一刻复流,往沿途嘉瑜川所属江域细细搜寻,所得之物归属个人,如有先古典籍遗失重宝,务必上交,届时定有重赏。如遇深渊洞窟,切记不可进入!,可知晓了?!” 嘉瑜弟子齐声回道:“弟子明白。” 栖明真人挥手道:“那就去吧。”,说罢御气上云霄。 萧宁素拾阶而下千丈银河,望着远处数百里的枯水江底很是犯难,或许《太易》就藏在眼皮底下,但是小小一卷经书,她又得知呢?不由地抱着杏仁叹气。 狸猫舔了舔大主人的俏脸,茶色眼瞳里满是兴奋,喵呜一声挣脱了了怀抱,跑地极快,萧宁素从没见过杏仁这副模样,循着爪印奔去。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采一江梦华 “杏仁,你要去哪里。”萧宁素循着爪印,很快就追到了杏仁,一把抄了起来,拎着脖子问道,而狸猫只急切地“喵喵喵”叫着,胖乎乎的爪子挥舞着,扭头朝远处看去。 萧宁素放下了杏仁,它蹲坐在地上,竟是用爪子在江泥里画了个只有猫才懂的符号,狸猫见萧宁素这个蠢女人不懂,竟是生气了,干脆咬着萧宁素的手腕,要拖着往前走。 “你是不是想说,你要带路?”萧宁素猜到,杏仁极通人性,果真点点头,继续撒开了四只爪子,一溜烟窜地飞快,很是让萧宁素刮目相看,这只猫平时除了吃就是睡,醒着的时候也是在她怀里,没想到居然跑地这么快。 过了千丈银河,萧宁素跟着杏仁,径直越过了在齐腰黏稠江泥中寻觅灵物的嘉瑜弟子,两岸高有百丈,萧宁素这才恍然大悟了嘉瑜川之名由来,青垚断流之日,不正是川么! 青垚江是太华二重天第一大江,自太华诞出,便一直流淌蜿蜒,积累的宝物何其之多,时不时有嘉瑜弟子按图索骥,在江底某处捞起了天材地宝,几乎每个弟子腰间藤篮都放满了寻常难得一见的灵药,幸运者捡拾起了宝光辉映的大块灵石原矿,仔细锻制,粗粗能有百块灵玉之多。 “过来帮我一把,这东西很沉。”萧宁素沿岸边奔跑,看见有一嘉瑜弟子整个人贴在黝黑江泥上,双手探入其中,费力地举起什么,浑身气力竟是挪不动一丝,连忙唤了几个同门过来一齐使劲,没想到还是无计可施,只得向百丈川上的师兄教习们求援,天门师兄飘然而落,轻松举起了泥下之物。 一尊紫金鼎炉!难怪是他们搬不动了!教习师兄甫一看见出泥的竟是一只紫金鼎,面上也是惊喜连连,高声夸赞了寻他过来的几位弟子,言道这是道宗几代前一位炼药真人遗失许久的药鼎,乃至无价之宝,待回宗后,定要禀报了青瑜真人,再重重嘉奖! 有了这么一出,沿途嘉瑜弟子更是热情万分,希冀着捡漏了什么至尊宝剑,飞升灵丹之类的,不过放开让开灵弟子自行寻找的青垚江底,道宗之意也只是历练历练罢了,毕竟青垚江位于太华,一切之物都是道宗遗留,至于无底深渊中有什么惊天之物,那也是真人真君们操心的事了。 萧宁素渐渐怀疑起来杏仁是在瞎跑,一路上数十里地,她看见了许多连她都要心热的东西,什么装在檀木罐子里的先古洛神花种,蕴了水灵之气的水行灵玉,只生在江泥中的青垚姜至于法器一类的兵器更是无法细数,六千嘉瑜弟子无一空手,搞得萧宁素都想亲自下场捞一捞。 但杏仁可不管这么多,在岸边奔行一会儿又继续前奔,萧宁素看的清楚,这只狸猫每次要停下来,马上又是转头,仿佛遇上一件好的后又看见了更好的东西,实在不值得它停步,萧宁素直觉地信赖杏仁,索性有整整十二个时辰,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兜兜转转,杏仁带着萧宁素拐进了山石嶙峋的百丈川下,猫爪拍着脚下的江泥,连声喵呜,萧宁素会意,将淤泥起开,一直挖了两丈有余,萧宁素还要再挖,杏仁却是直接跳了进去,扒拉着埋于淤泥中的百丈川岩石,急切时兜头撞了过去,晕晕乎乎地四角朝天一躺,萧宁素拔出鸣蝉剑,三两下斩开了灰白岩石,剑气纵横,硬生生削了一丈山石,内中透出了一丝光亮,杏仁立时活泛了过来,要死要活地从缝隙钻进去,萧宁素怕它伤着,彻底削平了,内里竟然是一处天然隧洞。 萧宁素低声令杏仁跟在脚边,一手持剑,一手打亮了火折子,清淡芳香萦绕在鼻尖,小径通幽处,小心翼翼地踢开丛生石刺,一转弯,豁然开朗。 萧宁素不经意间撞了额头,放下火折子揉了揉,再拾起朝前一看,樱唇顿时张地老大,惊地她差点又丢了火折子! 满是石钟笋的溶洞! “我-的-青-天-啊~”萧宁素垂下了剑,痴痴地走了几步,一字一顿道。 杏仁找到的溶洞里,光是眼见处便长满了至少上千支石钟笋,而不可见处光从久久听不见回声来论,怎么说都有百万支石钟笋!石钟笋是什么?是天地灵物,是灵玉原矿!她发现了一处灵玉矿! 萧宁素愣了一会儿,转身一抛杏仁,狸猫喵呜一声飞上了天,落在怀里,还反应过来,萧宁素就狠狠地亲了它一口,直要将杏仁揉进心肝里去,陡然成小富婆啦! 禀报道宗是肯定的,想想这大的没边的灵玉矿长久藏于青垚江下,一朝现出,道宗少说也要奖励她个十万八千的灵玉,以后她见谁不高兴了,剑也不使了,能用灵玉砸服气的坚决不用剑,心里越想越美滋滋,又狠狠地亲了一口杏仁。 感觉到怀中杏仁在挣脱,萧宁素放下了它,狸猫左右看了看,回头喵喵两声,萧宁素拿起火折子继续往前走,随手掰断了几根品色上佳的石钟笋,这都是白花花的灵玉呐。 杏仁一直朝水滴声走,萧宁素也发觉了越是深处,石钟笋越是乳白,她尝试地掰下一支,果然是笋内有清澈灵水,她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入口芳香,堪比酒醴,萧宁素有心多敲几个留着,但杏仁怕黑,不肯出火折子亮光处,萧宁素只好挪步。 水滴声渐大,愈发深邃幽黑,火折子些微亮光都照不亮身周一丈,萧宁素想起了之前烧毁藏经洞的真灵离焰,但溶洞内满是石钟笋,一点怕是萧宁素就放了天灯,灵光一闪,离焰可以逆向施行啊,以气海真灵气为薪柴,隔绝外界灵气即可。 一打响指,萧宁素掌心托起一团离焰,照耀了四丈多,复行十余丈,灵气扑面而来,萧宁素朦朦胧胧间看见了小小的瀑布在溶洞中,更有点滴荧光闪动。 杏仁停住了荧光下,狸猫碰了碰面前的石柱,五尺高的柱子它跳上不去,连声叫唤着被顶上那支硕大无朋的荧光石钟笋迷了眼睛的萧宁素,好半晌,萧宁素才反应过来,离焰一近,那五尺石台上有一汪约莫美人扇大小的乳白色水潭,闻见了水潭漫出的几丝空谷气息,体内周天运转都快了几分。 萧宁素觉得这乳白色水潭似乎在书中看过,于是将离焰靠近了荧光石钟笋,果然,石笋正对着水潭,笋尖晶莹,一滴未成形的水珠受萧宁素掌风一扰,掉了下去。 萧宁素不敢置信她气运真的好的这种地步,颤抖着手在荷包里翻找出一本林竹师兄送给她的《天地灵物概略》,哗啦啦翻到了山川灵物一录,萧宁素凤目中闪烁着火光,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阖上了书页。 正舔着爪子的杏仁冷不丁抬头看见了萧宁素灼灼凤目,吓了狸猫一跳,萧宁素蹲下身,双手按在这只大狸猫背上,说道:“杏仁,你如果是个公猫,我这会儿都想以身相许了!” 狸猫听得云里雾里,随即反应过来,嫌弃地一爪子拍在萧宁素脸上,喵喵叫着,若是这只母猫能说人话,什么本猫才看不上你这个蠢女人之类的话是差不离了。 萧宁素放下杏仁,站定在石台前,面前的水潭不是其他,乃是只生于天然溶洞中,由万年石钟乳笋三十年一滴凝聚出来的钟乳清明水,天地玄黄阶灵物中位列黄阶中品,饮下可进一步洗髓伐骨,洁净道体,辅助秘法则可洗濯双目,诸多妙用难以一时述清。是实打实地真人欲求不得的天地灵物, 按捺住心中欣喜,萧宁素看着这水潭大小,粗粗算来应是足足四份钟乳清明水,届时道宗过来发掘灵玉矿肯定是瞒不过的,所以连锅端了未免太过招摇,最多拿个三份一共一百零八滴就好。 萧宁素在荷包翻找能够盛放天地灵物的器物,如此重宝肯定是不能用寻常玉瓶的,但如封灵匣、玉髓瓶等贵重器物,尚是开灵小修的萧宁素自然是没有的,于是想到了栖月真人赐给她的青绿酿灵葫,虽然比不上酿制剑气酒的浑白酿灵葫一般是九品中正的五等木行灵材,但好歹是个灵材,装装钟乳清明水是没问题了。 手腕一翻,也是桃花扇大小的酿灵葫立于掌心,酿灵湖天生中空,萧宁素启开葫盖,小心翼翼地以真灵气摄起一份清明水,凝成一线,放进了酿灵葫中。 还不待萧宁素松口气,酿灵葫呼噜噜一颤,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摇动,青绿色化成了玉青色,萧宁素目瞪口呆地打开一看,好家伙,十八滴清明水没了,萧宁素心中绞痛,但别无他法,酿灵葫进阶也是好事,于是又摄了一份进去,果不其然,又是一份清明水被酿灵葫吸纳了,化作了澄蓝色,剩下半份清明水估计是够不上葫芦法眼了,萧宁素唉声叹气地装了最后一份清明水进去。 既然是好处占了,萧宁素提步往回走,一路敲了几十根石钟笋,出了溶洞,四下依旧无人,萧宁素还是埋回了江泥,她没阔气到给人分一杯羹的地步,南橘董昕她们还能考虑考虑,其他人就别想也别想了,她如今穷地发慌,穷的怀疑自己。 灵玉矿兹事体大,萧宁素没有去向教习师兄禀报,而是凝声成剑,一线传音飞跃,传到了于晴空中遥遥巡视的栖明真人。 栖明真人落在萧宁素面前,萧宁素甜甜一笑,开口问道:“敢问真人,发现了一座灵玉矿该赏弟子什么呀?”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碧潭沁幽幽 栖明真人半信半疑间随着萧宁素到了溶洞前,甫一进去饶是真人心性也是被数以百万计的石钟笋惊的面色一动,古井无波终于是泛起了微澜,以栖明真人阅历,这些个石钟笋按甲乙丙丁四等灵玉灵石算,一多半都是丙等灵玉,譬如荧光乳笋更是有乙等评判,光是这是浓郁地要化成水滴落下来的清灵气,这溶洞简直是宝山于前不自知! 萧宁素笑意盈盈,对着栖月真人弯腰一请,示意深处还有宝物,栖明真人修有瞳术神通,数十丈外就眼爆精芒看见了那支滴着清水的石钟乳笋,面上浮起微笑,这支石钟乳笋若是开采了,少说也能冶制出不下五十块乙等灵玉,等等,那清水,难道是天地灵物?! 栖明真人脚步一提,骤然缩地成寸,一步迈过数十丈,站在余下了一份钟笋清明水的石台前,时而盯着顶上乳笋尖那极缓慢凝聚的水珠,近处瀑布轰隆,水雾弥漫,那可不是江水,是气凝成液的清灵气! 这萧宁素气运至斯?不单是发现了一处储量极大的灵玉矿,一份可生生不息的黄阶天地灵物,竟然还伴生了一条水行灵脉? 栖明真人眼神复杂地看着一旁侍立的萧宁素,复又眼底浮上赞许之意,这便是气运!这溶洞就生在嘉瑜川四十里外青垚江下,数百年间始终无人发觉,唯独此女寻中,果然是栖璇师兄钦点的道种仙苗,资质极好,气运极佳! “好!好!好!”栖明真人一连说了三个好,挥手一道灵障护住了滴落钟笋清明水的石台,荧荧灵光骤然闪动,对萧宁素嘉许说道:“萧宁素,此番你为道宗立下大功一件,本真人业已传信与青瑜师叔,待明日青垚复流后,定是要好生嘉奖!” 萧宁素闻言心中偷笑,悄悄地一拍犹自舔爪子的杏仁,一齐拜谢过栖明真人,后者忙着勘探溶洞更深处,照护一应娇弱灵物,纵是有心提携萧宁素,此时也是没空,栖明真人取出了法宝,架设起阵法,说道:“时辰尚早,不必等候于此,快去探寻青垚江底,本真人静待佳音。” 栖明真人言语间,对这个青桑小女修所负气运竟是有所期待,气运之事最是难断,或许这丫头洪福齐天,真能找出了青瑜师叔日思夜想了多年的《太易》来。 温煦地目送了萧宁素和她的狸猫出去,栖明真人转念一想,她要真是寻到了《太易》残卷,这二功并奖,倒是要让师叔伤脑筋了。 出了溶洞,迎着巳时明媚眼光舒展了下腰肢,杏仁也有模有样地伸了个懒腰,这会儿萧宁素可舍不得挤兑这狸猫了,万万没想到杏仁除了擅长贪吃贪睡还有寻宝的本领,届时萧宁素带着它周游太华再遨游神州,岂不是要发大财? 杏仁有些懒洋洋地不肯动了,萧宁素蹲下身子把杏仁抱在怀里,狸猫蹭着那一抹诱人的雪白,剥了颗糖塞进杏仁嘴里,萧宁素引诱道:“杏仁啊,你快跑跑,有什么宝贝都找出来,以后你想吃什么我就喂给你什么,想什么时候趴着就趴着。” 橘黄色毛皮的杏仁鄙夷地喵了一声,看在这蠢女人日常服侍地勉强勤快的份上,就给她找一找。一摇蓬松的尾巴,嗅了嗅清灵气汇聚处,撒开了腿倏忽跑地飞快。 杏仁奔地极无规律,什么黑不溜秋稀奇古怪的地方都钻,但猫也有脾气,坚决不往脏污地方或是有水潭的地方跑,短短半天,萧宁素简直是花了眼,直感觉她这辈子捞的宝贝都没杏仁今天找的多。 譬如长在水红杉根下脉络里的,有强健经脉之效的苍木玉清果,与青垚石共生的,绞碎成汁服用下能沉入顿悟的青垚藓,混杂在无数乱麻水草里的,用来锻制飞剑剑鞘的鲨尾藤,诸如这些八九品中拔尖的灵材装了萧宁素荷包都要破了,然而萧宁素怎么容许宝到了手却装不下的尴尬,沿路埋了许多日常杂物给腾出地方。 便是在嘉瑜弟子掘地三尺走过的地方,杏仁都能探出一块灰扑扑地浑似普通鹅卵石的丙等灵玉来,观它神色,似是懊恼自己看走了眼,只挖了块丙等灵玉出来,但萧宁素开心啊,一块丙等灵玉能换一百块丁等灵玉,也够她达成用灵玉砸人的目的了。 到了下午傍晚申时,杏仁实在累的不想跑了,四脚一瘫,翻着肚皮躺在岸边草地上,任凭萧宁素做什么都不肯再动一下,被她烦地紧,干脆打起了呼噜,装作睡死了过去。 萧宁素哭笑不得,知道肯定是叫不醒装睡的猫了,掂量了一下沉甸甸鼓囊囊的荷包,霎时阴天转晴,美滋滋地数着今天落了什么好东西来。 “苍木玉清果、水虎根、五菱单瓣花、靛兰……”萧宁素将一件件灵药灵材仔细地摆放好,岸边散落这着一地书籍,萧宁素痛定思痛间还是将林竹师兄的赠书全倒腾了出来,毕竟书能抄字能写,灵材错过了就没有,反正栖月真人送她的背囊里还有好几个有空处,一并塞进去,算是不枉了师兄心意了。 费力地将最后几支石钟笋塞进了荷包里,萧宁素一抹额角香汗淋漓,直感叹着这荷包还是小了些,左右不过二丈方圆,实在是不够看了,这次往死捞了一笔,回去立刻买个新的。萧宁素想到,她觉得芥子囊少了小了,却是没想到一般的道宗弟子在她这个时候,哪里用得起空冥石精末制成的芥子囊。 草草地煮了一壶茶,萧宁素有些遗憾没有寻到《太易》残卷,不过看在灵玉矿的份上,青瑜真人那个老古板应该是不会为难自己的,带走了嘉瑜川藏书,再最后往甘露谷走一遭,就能回青桑谷了。 萧宁素日间也是累极了,纯粹是财迷心性支撑着她没倒下,一坐下垂了螓首很快就犯起了迷糊,困意既生,收获极丰,干脆就回去吧,她可没兴趣天当被地当被席地而睡,于是抱起了杏仁要打道回府。 走在青垚江底百丈川下,三三两两的嘉瑜弟子背着藤篮谈笑风生地往回走,显然青垚断流令每人都满载而归,纵然是脸上沾了许多黝黑江泥也浑不介意,彼此嘻笑地打打闹闹。 萧宁素微微一笑,她才是那个大赢家,有道是财不露白,闷声发财才是正道,正想着兜里富裕了买点什么好,前方却是隐隐地躁动了起来。 许多因是天色渐晚要回返的嘉瑜弟子竟是又从前方折了回来,将藤篮托给教习师兄,一个个地往去时奔去,萧宁素摸不清又发生了什么,见到了几个面熟的嘉瑜女弟子,问她这是何故。 “师姐你不知道?碧潭现世了!”唤作翟茗的师妹回道,萧宁素仍是迷糊地不明白何是碧潭,翟鸣只得按下心中焦急,拉着她一边回奔,一边解释。 一番解释后,萧宁素知晓了碧潭乃是青垚江断流后积攒下来的水之菁华,掬一捧炼化了对水行修士堪称无上妙宝,最重要的是水之菁华极为精粹,能将方圆百里间天地灵物尽数吸引过来,而不久前发现的碧潭生在一处天然岩洞中,如此极有可能会有了不得的宝物出世! 萧宁素强提心神,碧潭!萧宁素这几天打听了青垚江底历次现出先古典籍的地方,无一例外全是碧潭!青瑜真人言之凿凿要她取《太易》第二十七卷来,莫非真是碧潭中,那无论如何也要走一遭了! 将杏仁托付给仍然要回嘉瑜川的一个名作宁凝的女弟子,萧宁素往嘴里填了一枚辟谷丹,揉揉眉心,真灵气一荡,疾出一道残影,翟茗如何跟的上,很快就落在后头。 半个时辰间,萧宁素全力施为奔行了堪堪百里路途,此刻已经酋正时刻,距离子时一刻青垚复流还有不足两个时辰,碧潭位处百丈江底,逾时了青垚江磅礴碾过,莫说是开灵弟子,便是初入天门境的修士压在百丈沉重青垚江下也是断无幸理! 萧宁素紧赶慢赶,碧潭仍是聚集起了一两百嘉瑜弟子,数月过去,每座道宗驻地都有顶尖英才破境而成旋照,粗粗一数,碧潭边竟是有两手之数的旋照弟子,道宗藏龙卧虎,果然不是虚言! 嘉瑜弟子无不认识青桑萧宁素,见她来了,面上都是沉了一分,重宝有限,这方圆两亩的碧潭可容不下数百人去争夺,嘉瑜弟子夺了也就算了,但被青桑弟子夺去了岂不是要被笑话嘉瑜无人?一时萧宁素孤单站在一侧,纵是萧宁素剑法盖世,在水下还能敌过精通水性的数百嘉瑜弟子不成! 世间冷暖自知,萧宁素何尝感觉不到嘉瑜弟子的敌意,她反而洒然一笑,什么时候她萧宁素需要别人的客气怜悯了,长辈就算了,同辈之中,有几个抵住她摘星一剑?莫说天上地下,在水中时,有谁敢暗中做手脚,萧宁素不介意给一个铭记终身的教训? 不见她二八年华时,一人一剑于大河间杀穿了清河崔无数追兵?血路达太华,亡在她手里的该死之人何曾少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真当她震不出煞气不成!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坐井观皎月 江月倒映在幽幽碧潭中,嘉瑜弟子却是不着急潜入,而是围了东南西北四角,各自取出系了丝线的七色石,一齐扔进潭中,眼见丝线一路下滑,很快是十丈、二十丈过去,过了三十丈后岸边众人脸色便是愈来愈差了,先前准备的五十丈丝线竟是不够了,不得不缠上下一段丝线,良久后,止在了九十七丈,只差毫厘便到开灵弟子无论如何逾越不过的百丈天堑。 萧宁素心中也不禁打鼓,潭深九十七丈,而她前日在千丈银河处,坚持着潜入江水中也不过是到三十丈,真灵障就丝丝裂开,以旋照期犹然洗髓伐骨的肉体修为,水下三十丈都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不曾判过道体的寻常弟子,恐怕十五丈时就要浮上来。 即便是到融合期肉体无暇,初现道体时,全力之下也才五十丈,萧宁素已有道体,但是她自忖七十丈到头了,届时更深处,真灵气也挡不住透骨浸髓的灵压。 能站在碧潭边的嘉瑜弟子无一不是最拔尖的少年英才,哪有因为水深吓退的,大不济就在碧潭中炼化水之菁华,那也是一场不小的机缘,能潜入五十丈下的都是佼佼者,若是宝物深埋九十丈,那便认命吧,人力量之,逆天而行灰飞烟灭。 测定了潭深,很快就有人潜入了碧潭中,不多时岸边众人下饺子一般跳进了二亩方圆的碧潭中,月色辉映,只见涟漪幽幽。 萧宁素将道袍一卷,大袖翩跹确是潇洒,在水下时就不行了,道袍内有暗钩,折叠整齐后顿成短打,随即跃进碧潭里。 碧潭酷寒,萧宁素猝不及防下很是手足凝滞,寒气彻骨,令经脉真灵气都缓了几分。观嘉瑜弟子早有防备,在岸上时却是默契地无人提醒萧宁素,好似这钟算计能碍着她一般。 真灵气释出,隔出了水之菁华化成的潭水,寒意大减,但透障而入的寒气仍是冻地萧宁素嘴唇发青,深知不能在潭下久待,萧宁素控着真灵气,直直往潭底潜入。 潭水厚重,较青垚江水沉了数分,不过五丈,就有修为不济的嘉瑜弟子承受不住,稍差的连灵障都被压破,顿时冻地不省人事,周围同门赶忙捞了上去,更多的人则在顶着千钧之力往下潜水,好在碧潭水本就是至纯的天地灵水,周天纳灵比平时快了许多,不虞真灵气不足。 潭下十丈,三成嘉瑜弟子越不过,只得返回十丈以内,默默炼化碧潭水,剩下七成弟子其中不少是面色酱紫,显然是苦苦支撑,只有寥寥数十人还能如萧宁素一般面不改色。 过了十五丈,碧潭水生出的天地灵物渐渐现出,贴着潭壁而潜,丁等水行灵玉俯拾皆是,然而众人无心捡拾,他们所向往可不是早晚都有的灵玉,而是可遇不可求的灵物灵材,甚至是那连真人都朝思暮想的至宝重宝,那些传至先古的无上典籍! 仙路艰难,此时不争,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戌时已是深夜,月光无法照亮二十丈下的深绿色碧潭水,众人各自施展开手段,点起灵焰,勉力看清眼前几尺,二十丈一过,去了七成弟子,再往下潜可真是要好好思量了。潭水黏稠厚重,灵压水压极大,各人自保尚且不暇,谁支撑不了破了灵障,有心恐怕也是无力了,届时陨落在碧潭中,子时一刻青垚江水奔腾过,最后是死无全尸啊。 余下三成弟子又是因为考量或是胆怯去了半成,于他们而言,碧潭中处处机缘,索性弃了明知不可得,返身收集灵玉,炼化水之菁华。 二十丈处的数十人中,萧宁素赫然在列,隔着灵障与幽幽潭水,虽然彼此距离不过一丈,但最多看一个朦胧,到了此处,什么都不必言说,谁都心高气盛,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别人胜过了自己。各自调匀气息,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都拿了出来,再往下,那是搏命了。 这些嘉瑜弟子,萧宁素其实都识得,身为各驻地顶尖的弟子,怎会不互相结识,这约莫三十人中,二十五六都是太华世家出身,代代修仙,剩下的三四个才是闯进了太华,出身神州凡人的修士,世家子弟戏言他们都是“鱼跃龙门”,不堪者私底下嗤笑是“鸡犬升天,一朝得志”,萧宁素终究是傲气的,不愿低下身段。 幽潭中乍起一丝锦绣,略略靠前的韶虎是个豪奢的主,从芥子囊中取出一袭斗篷披上,潭水竟是自动分开一线,韶虎嘿哈一声,率先发力潜下去。 而后的诸人不甘人后,各是施展出了本领,有擎起蛟龙内丹辟水的,有掌御风轮割裂潭水,更有甚者直接藏身在于一只庞大无比的蚌壳内,一眨眼,十几个嘉瑜弟子就潜入了三十丈,将萧宁素等人甩在后头。 入水时撑起了五尺真灵障,如今被压地堪堪三尺不到,萧宁素越是催动真灵气填补灵障裂缝,碧潭水就愈发沉重,萧宁素身处酷寒水下,俏脸却是一层细汗,真灵气在经脉中运转地飞快,迫使萧宁素不仅要维持住灵障稳固,还要分出一部分心神照看经脉,两相叠加,萧宁素与最前方的韶虎足有十丈之遥。 与她处境仿佛的还有那几个出身神州凡人的嘉瑜弟子,三十八丈时有二人彻底到了极限,事不可为,互相扶持着退回浅处,剩下了萧宁素、刘轻眉、朱骅三人落在了最后,艰难地一尺尺下潜。 好不容易过了四十丈,水之菁华演变成了水之精髓,浸润而出了不少水行丙等灵玉,天门境修士都要为之眼馋,四五个游在前头的嘉瑜弟子见猎心喜,大肆收集。萧宁素顺手捞了飘浮到身前的灵玉,非是为了放进荷包,而是纳取其中精纯灵气。 幽暗潭水中因是有了水行丙等灵玉,泛起了些微灵光,嘉瑜弟子们看清了萧宁素除去了肩后两柄剑外身无长物,仅仅依靠着自身真灵气下潜,眼神不禁多了奚落嘲讽。 “哼,凡间过来的凡女,倒真是素衣木钗。” “张师弟,这叫做不自量力,韶师兄他们有家族赐下的宝物,万事不虞,这萧宁素一旦灵障破裂,后果不说也知,不如人偏要意气之争,好生不智。” “师弟此言有理,此处可是嘉瑜!不是青桑!由不得闲庭漫步!” 萧宁素沉默地听着后头数人讥讽,只当做是田埂边黄犬嘶鸣—狗叫!她依靠着自身修为潜入四十余丈就比这些个靠着家族荫泽的废物胜了太多,若是胯下咯地慌了,不妨上岸了到她面前叨叨一句,保管从此胯下生风! 虽是萧宁素懒得理会碎嘴之人,但真灵障实是不容乐观,最近处距离她鼻尖仅有一尺,她亲眼目视着竭尽全力下灵障依旧坍缩的情景,她盯着前方韶虎等人,比她轻松了太多,下了五十丈。 韶虎身披斗篷大有来头,乃是待罪青蛟自愿剥下来的鳞片,黑蛟掌湖泽,青蛟掌江河,端是控水的行家,织成了斗篷自然是诸水畏惧,在碧潭五十丈下闲庭信步不至于,但看着骄傲绝世的萧宁素远远坠在后头,的确是殊为惬意。 擎着黑蛟内丹的步鹫撑开了灵障,与藏身蚌壳的曹启功相谈甚欢,步鹫隐隐是在与曹启功比拼谁下潜地更深些,二人皆是太华大族,到嘉瑜川走个过场,长长眼界罢了。 曹启功心中一动,双眼目泛精光,步鹫一看便知这是施展了曹家赖以成名的“三清真瞳”神通,虽只是第一层的道术,看透碧潭数丈范围不成问题,底下嶙峋石壁上何物?曹启功忍痛,猛拍神庭,双瞳几欲睁碎。 步鹫心中焦急,连连问道曹启功看到了什么,后者吐出两字。 “太易!” 话音未落,身前数尺的韶虎顿时一振青蛟避水衣,一蹬石壁,硬生生扛着万钧之力朝那蒙蒙白之物抓去。 堪堪五尺间,青蛟衣陡然映出清光,映亮了一丈方圆,韶虎看的真切,果真是《太易》不假!正巧是从未现世的第二十七卷!这若是交与了道宗,讨了真人真君欢心,全力扶持下,何愁天门!何愁仙路! 至宝就在眼前,韶虎反而是不急了,他脑中浮现出了萧宁素容颜。以青瑜真人那老顽固本性,萧宁素不带给他《太易》第二十七卷,她就休想得到真人手令,届时《太易》在他手中。若是放出风去,管你谪仙不谪仙,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地过来月下舞剑?做一回他韶虎的剑姬?莫说听一曲风月,扼住她的咽喉,风月亦或是洞箫,可就是他说了算了! 一丈,九尺,七尺,五尺。不出十息,韶虎就要够到了《太易》,先古典籍以非金非木的冬虫竹为骨,夏草墨书写,历经万年不稍褪一丝。碧潭水灵芒萦绕,任其黝黑不稍夺一丝光泽。 韶虎不无得意地回头望去,想看看萧宁素落了他多少丈,如他所愿,一回头就看见了萧宁素冰寒冷漠的绝美侧颜。 恍若先古明月,近在咫尺。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煞气冲杀气 也就是一愣神的功夫,萧宁素便越过了韶虎,不单是与韶虎并驾齐驱,还多进一尺! 咫尺,犹如千里! 韶虎一懵,旋即发现到这佩剑女子竟然是削了一块硕大灵玉矿,借着下坠之势冲过了他前头!如此大的灵压,萧宁素身后悬着一根细细的红线,全是口鼻间溢出来的鲜血! 距离《太易》不过是三四尺罢了,多了一寸就是多了一寸,韶虎再是不惧碧潭水催动青蛟斗篷,又哪里比得过狠心拽着灵石矿往下坠的萧宁素?明摆着,《太易》就要被萧宁素拿去。 萧宁素来不及抹去糊了眼睛的肆流鲜血,她判过道体,从此对浩然广博之物有隐隐感知,韶虎步鹫等人探查到了《太易》,一阵骚动下,萧宁素如何猜不出,但修为本领放在哪里,空有一颗焦急心有何用,萧宁素一狠心,素王一削岩石,带着她坠了下去,骇然强劲的灵水差点将她震地昏迷过去。 不管如何,萧宁素抢在韶虎身前一尺多,几乎是身贴着身,只要握住《太易》,灵气卷进荷包中,木已成舟,尘埃落定,管你志得意满,她萧宁素要的东西,没人能当着她面夺走! 隔着深重潭水,《太易》扉页上用先古小篆刻写出的“二十七”栩栩如生,看之如有先古大贤观星悟道,一日一卷,百日书写而成旷世《太易》,偶然埋没,终会流传,萧宁素心中沉静,她不在乎《太易》,她只要藏书阁中的三千藏书! 萧宁素手指马上就要勾到了《太易》,仿佛是心脏漏了一拍,一颗飞石猛地击过,砸在《太易》上,本就在石壁凸出棱角处的《太易》受此一震,失之毫厘,萧宁素凤目圆睁,就是一厘,一厘! 《太易》落下百丈碧潭。 韶虎冷笑着挟着一颗小石子,不错,将《太易》击下去正是他,心中怒吼道,老子出身世家,从没有人敢于忤逆他的意思,更没有人敢抢他的嘴中食!萧宁素一介凡间女人,胆敢抢过属于他的重宝,他拿不到,谁也别想拿到!只要《太易》现世,自有真人下潭寻找,届时叫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妄想独吞! 萧宁素猛然回头,凤目被水压激地通红,口鼻眼中丝丝缕缕散出鲜血,在韶虎眼中是状若疯魔,心中油然打了个冷颤,兀自冷哼一声,一甩青蛟斗篷,既然《太易》坠下,再待水下无有意思,时辰不早,青垚江即将复流,是时候浮上去了。 萧宁素最后冷漠地回扫一眼真真是损人不利己的韶虎,她从未得罪过韶虎,却是祸端找上门来。她低头看了看慢慢沉下去的《太易》,似慢实快,这里是五十二丈的位置,一会儿的时间,《太易》便是掉了七八丈,若是沉到了潭底,再无一丝可能拾回,亥时已过小半,不浮回碧潭上,登回百丈川,青垚江水呼啸而过,她就要永世沉在数百丈江水下。 萧宁素低眉,唇角一拗,没有再犹豫折返与否,沉默地拔出素王,锐光一闪,又整个地斩将下一块硕大岩石,手一搭,立时断线风筝一般沉下。 五十丈过了开灵弟子承受极限,萧宁素纵然是道体判过,肉身比常人坚韧得多,二度借势沉下,灵障被压地紧紧覆在肌肤上,她受过剑冢金罡磨人血肉的小刀慢剐,在碧潭下,是无穷泰岳榨人骨骸的寸寸压迫,胸腔都禁不住如此大的磨难,于是萧宁素咳出一口血,亲眼看着胸口渐微凹下。 韶虎踢踏两下潭水,游回了步鹫、曹启功二人身旁,看这二人凝重眼神,韶虎过去一勾肩膀,说道:“为何还不上去?” 曹启功往潭下指去,语气莫名,道:“韶兄,你自己看吧。” 韶虎脸上笑容僵住,他照样修炼了瞳术神通第一层,一回头望见了一团黑影在急速坠下,追赶着那卷白荧荧的《太易》。 眸中清光消去,曹启功修有赫赫有名的“三清真瞳”,方才韶虎飞石打落《太易》害的萧宁素拼命再潜,他看的一清二楚,胸中有口浊气,拂下了韶虎箍住肩膀的手,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人皆私心,不成人之美是常事,做着损人不利己的事,害人家一弱女子是何必?当即是摇头,往上游去。 步鹫虚虚朝韶虎拱手,跟着了曹启功,只有韶虎停在原地,目光阴沉,良久白岑岑牙齿一露,嗤笑道:“不算差,不算差。”说罢,缓缓地上浮。 《太易》是冬虫竹编纂而成,其料乃是先古冬蚕枯死后糅杂紫竹制成,遇真火不焚,遇真水不蚀,入手堪比金铁坚韧,沉重非常,如此重物下坠,极是迅速,萧宁素忍着灵压,踏着巨岩追去,休说是五十丈,六十丈时都只赶上了一半。 修道之人气息悠久,吐纳间一气一刻也是常事,但萧宁素潜入碧潭许久,不曾换出胸中浊气杂气,骨骼血肉像发酵面团般被潭水揉过,萧宁素本就在咳血,这七十丈一过,血水都咳不出来,堵在了喉头,溢出鲜血反而是挡住了脸庞,萧宁素只得越发睁大双眼,盯着不断迫近的《太易》 “喀喀喀。”一阵钻心疼痛,浑身骨头都在呻吟着,千万钧的重压几欲要令她昏厥过去,萧宁素狠咬舌尖,逼着自己清醒过来,《太易》就在眼前!她一定要拿到《太易》! 《太易》堪堪在身前一二丈了,但五丈开外就是八十丈水深,萧宁素惊骇间发觉八十丈下的潭水不再是水之菁华,而是恍惚熔浆一般流淌的惨蓝葵水!葵水已是超越了灵水,那是真水了!她能抵御住金罡是因为她乃金行灵根,五行相生相克下,她就要被葵水分崩离析! 萧宁素强行镇压心神,拼命将大半真灵气汇聚在右手上,一经调动,缺了灵障护持的左腿当即“咔嚓”一声,生生断了,萧宁素忍着了,肘弯划开沉重潭水,鸣蝉剑刷地一指,陡然手臂长了三尺,趁势一钩,剑尖险险地钩住了《太易》书角,而那块掉进葵水中巨岩,如烈火烹油,乍然爆出朵朵涟漪,刹那后消融不见,萧宁素紧紧攥住了《太易》,灵光一闪,收进了荷包里,她死死抓住粗糙石壁,抬头望去,潭水漆黑。 曹启功与步鹫二人早就浮回了三十丈处捡拾收集着水行灵玉,虽说是世家出身,但旁系支系繁多,送上门的灵玉哪有不捡的道理,而韶虎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忙着在青垚复流前最后捞上一笔,而是时有时无地取几个浮到面前的灵物,一只半眼睛都在盯着脚下潭水。 “亥时末刻了。”有人发了一声喊,众人只得恋恋不舍弃了随处可见的灵玉,准备浮回岸上,子时一刻青垚复流,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碧潭尚且离百丈川有段路途,趁早回嘉瑜川是了,别贪心不足蛇吞象呐。 韶虎见底下潭水还是没有动静,摇摇头,也要一起回岸上,刚是扭正了身姿,要振动青蛟斗篷回去,没来由就是手臂剧痛。 韶虎吃痛,左手一抹,却是按到了右手森森白骨,韶虎惊地亡魂具无,他右手竟然是齐骨而削一侧血肉! 低头看去,九幽之下冒出了一张血污满面的脸庞,正是萧宁素!她双手持剑,凤目冷漠,观她这提剑之姿,她还要再削一剑?! 韶虎突遭重创,本想着萧宁素在六七十丈潭水中纵然是捡回了《太易》,万钧水压也要必定让她狼狈不堪,一身实力十去七八,就算是费尽千辛万苦游了回来,也敌不过以逸待劳的韶虎,潭水幽深,届时逼迫萧宁素交出《太易》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萧宁素早就防着了韶虎,这阴险小人能打落《太易》,就不能借机在浅水处伏击她?呵,她当年在大河边惯是这般伏击麻痹大意的清河崔追兵,萧宁素本不愿以恶意度人,但她不生害人之心,却偏偏有人不做个人! 萧宁素道体坚韧程度便是她自己也不曾料到,任凭潭水搓圆捏扁,她就是伤而不死,往上每浮一丈,每轻松一分,骨骼血肉便自行复位,到了三十丈处,先前三十丈情况如何,现在就是如何,她刻意待在暗处,那韶虎全副身心盯着水下,不是伏击她是要做什么!不如先发制人! “想要害本姑奶奶,老娘先废你这只爪子,再谈其他!”萧宁素骂道,鸣蝉剑扬起,手起剑落,不差分毫给韶虎削了另一侧的右手皮肉,萧宁素尚是留情了,不然握的是素王,这两剑,保管是身首异处! 韶虎愣了一愣,随即惨嚎起来,疯狂地挣扎起来,冲着上面的曹启功几人喊道:“啊啊啊!!!青桑萧宁素她要杀我!嘉瑜师兄弟快来救我,啊啊啊!!!” 曹启功等人听见了韶虎惨叫,回首一看,果真是萧宁素持着剑,将韶虎右手削成了白骨,鲜血染红了水下一片,观萧宁素握剑姿态,似是犹然不罢手,作势要斩了韶虎头颅! 不待曹启功说话,当即就有嘉瑜弟子暴怒,戟指喝道。 “恶徒尔敢!”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斩一轮江月 嘉瑜弟子没看见别的,只看见了平素豪爽的韶虎师兄,被那个一向咄咄逼人的青桑萧宁素削了右臂血肉,道宗不许弟子争斗,更不许同门间生死相搏,这萧宁素竟是如此毒辣,要取韶师兄性命! 然而萧宁素浑然不顾上边嘉瑜弟子怒喝,她只冷笑着将鸣蝉剑一旋,剑气如滚珠跃动,顷刻间再将韶虎的手掌血肉也给剥了干净,彻底将韶虎那只作怪的右手给削成了白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人犯我,一剑斩之! “贱人……”韶虎痛地额头冷汗淋漓,听见了嘉瑜师兄弟们前来应援,嘴上仍是毫不讨饶,张嘴就是二字吐出,萧宁素偏头,盯着了韶虎,启唇说道:“做了些什么,我看的一清二楚,我现在是剥了血肉,再敢开口一句,挑了筋络!” 韶虎果然是闭了嘴,萧宁素心中愤怒稍减,一颗石子害的她身受万钧重压之苦,险些是坠中葵水之精中,身死道消,若是放在从前,追上天涯海角都要一剑枭兽解气,但这些时日,道宗中人待她都很好,道宗严禁同门死斗,萧宁素再是愤恨,也不能真杀了韶虎,剑气削了右手,叫他一年半载都没得修行。 但一众嘉瑜弟子不清楚内中缘由,他们只道是萧宁素潭底下冲上来,重创了韶虎师兄,染血长剑搁在师兄脖子上,这是要袭杀了韶师兄,不少平时与韶虎交好的弟子急吼吼地摸出了符箓法器,扬手就向萧宁素打去。 鸣蝉剑一绞,萧宁素勃发出剑气,轻松将来袭诸般道术、符箓挡下,反手一剑柄敲在韶虎后心上,一脚踹去了嘉瑜弟子处,冷声道:“韶虎先前害我,他这是咎由自取!” “胡说!”嘉瑜弟子忙接过了昏死过去的韶虎,合力撑开灵障,将韶虎成了白骨的右臂包扎了一番,看见了师兄惨状的嘉瑜弟子那会相信萧宁素片面之词,怒视着萧宁素,驳道。 “韶虎师兄与我们待在一起,哪里害你了!分明是你要谋财害命!”有人喊道。 “这等歹毒心肠的蛇蝎女人!众师兄师弟,一块将萧宁素擒下,交给真人处置!”义愤填膺的嘉瑜弟子嚷道,浅水处的嘉瑜弟子足有几十人,更上一层是百人之多!就算是萧宁素修至旋照,剑道精湛,真能一柄剑挑翻了所有人不成! 萧宁素懒得解释,握着鸣蝉剑要出了碧潭,然而嘉瑜弟子怎么会轻易放她走,指诀连掐,架起灵光,各式道术劈头盖脸砸来。 凤目微闭,萧宁素提剑拢成御守剑势,任由五彩缤纷的道术砸地剑气一阵颤动,鸣蝉剑气首重生生不息,犹如是夏日知了,管你是不是要烧树拔树砍树,蝉声不止,剑气不停。于萧宁素言,这些道术,反倒更像是夏蝉,只能烦人罢了。 步鹫因是土行灵根,水之菁华中大大限制了一身实力,虽只是几个聚水成刀打了过去,怎么说也是在呼应嘉瑜弟子们的攻势,看着一旁的曹启功是正儿八经的甲水灵根,他要是施法,定能制住萧宁素,转头急道:“曹兄,速速出手,‘三清’之术一出,萧宁素必定就擒!” 曹启功负手微动潭水,在水之菁华中,他修为空涨三分,曹启功丝毫不惧水中的萧宁素,甚至有把握战而胜之,他依旧是无动于衷,摇头回应了步鹫,韶虎所为,的确下作,碍于嘉瑜同门上,他不会说什么,但也绝对不会破了道心去围攻一个女子。 步鹫不再多说,毕竟潭水幽深,数尺外就伸手不见五指,不曾像曹启功与韶虎一般修炼的瞳术神通,与曹启功并肩却看不清萧韶二人间发生了什么,不过步鹫不是个傻得,见曹启功不出手,渐渐地缓了道术,一拍脑袋,暗道不好,一振真灵气,喊道:“子时将至,诸位同门先行出水回岸边,再擒下萧宁素!” 嘉瑜弟子纷纷附议,一应事宜回了岸上再说,当即是数人盯着萧宁素,防止她恶向胆边生,剩余弟子扶了韶虎奋力浮水上岸。 萧宁素冷笑一声,鸣蝉剑收回,她到底是金行灵根,在潭水中有些束手束脚,上了岸她就是虎入山林,谁能拦她!哪怕是折了一条腿,她照样一柄剑纵横无双!她从不是太华中娇生惯养的二世祖,剑下亡魂数十,来来来,逼急了,她不妨多几个染红青锋! 亥时末分,嘉瑜弟子尽数出了碧潭,韶虎师兄被萧宁素无端重伤的消息立时传开了,嘉瑜弟子本就是看不惯青桑弟子抢了风头,立时个个义愤填膺,围在了黑发湿漉的萧宁素身旁一丈,叫嚷着萧宁素给个说法。 “萧宁素,你不顾同门情谊,要害韶师兄性命,还不束手就擒!” “你抓着一柄剑,是要将在场诸人都灭口了么!” “心肠蛇蝎!狠毒女人!” 肩后的鸣蝉剑滑落在腰际,萧宁素冷漠地按着剑柄,她懒得与这些“凡夫俗子”计较许多,真灵气一荡,陡然衣衫干爽,行走间,她凤目一蹬,无数七尺男儿竟是不敢与她对视,被她透体爆出的煞气惊地两边散开,数百嘉瑜弟子,挡不住一个正一瘸一拐的佩剑女子。 韶虎终于是醒了过来,精血流散了太多,右手完全是废了,旁人剿灭不了萧宁素的丛生剑气,只得锁了手阳明经,好让剑气不穿到主脉中,韶虎是面如土色,痛地体如筛糠,甫一醒来,看见了萧宁素一瘸一拐地走回百丈川上,颤颤巍巍一指,说道:“众位师兄弟,我韶虎自问未做任何对不起萧宁素的事情,曹启功、朱骅等师弟都能作证,却遭了此女毒手,诸位同门!公理何在!” 一席话说的嘉瑜弟子炸了锅,入太华第一日,道宗就三令五申,谆谆教诲万不可与同门同室操戈,萧宁素无端剑削韶虎师兄右手,断人道途,若不是曹启功师兄他们阻拦地快,韶师兄就要陨落潭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怒已燃,萧宁素发觉面前的嘉瑜弟子不在回退,数十上百人仇恨地盯着她,戳着她的脊梁骨,她只回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韶虎,说道:“是非公义,你我心中雪白!曹启功,我知你修炼三清真瞳,你若是个男人,就如实说韶虎做了什么!” 曹启功看也不看韶虎,平静地回道:“真瞳难开,我一个爷们,盯着韶虎做什么,你与他之间,我一概不知。” 萧宁素毫不意外地转回了头,没有偏袒外人的道理,哈,索性是青垚即将复流,她就不信有人要舍得和她同归于尽! 索性不过数百人罢了,有剑在手,素王肩后,她有什么怕的! 挡在面前的人群中走出一个男子,沉声道:“萧宁素,弃剑就擒,嘉瑜最是公义,不错罪责,不枉清白,不然……” 萧宁素抢白道:“一个男人婆婆妈妈的,想你姑奶奶我弃剑?妄想!” “少废话,想要我的剑,动手啊!” 那男弟子也是个对自身实力自信的旋照修士,但萧宁素心沉滴水,一剑破障,一剑封了喉,剑侧猛地一扬,拍晕了这个出头鸟。 “一齐来!”萧宁素喊道,她将鸣蝉剑一顿,一连败了四五个悍不畏死的,萧宁素不耐烦这些磨叽的废物,真等青垚复流一起死么?她的命金贵着,没兴趣! 拢共嘉瑜川才多少旋照弟子,报的出名号的都输了,开灵修士上去根本不够格,一时间嘉瑜弟子面上愤怒,却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真是拦不下萧宁素。 “贱妮子!伤了我大哥想走!”一道尖细嗓音传来,一个高挑女子腰缠蛇鞭,兔起鹘落跃了过来,原是韶虎的亲妹妹,韶眉虎,开口就是极狠,从远处赶来,落地不待有他,登时就一挥蛇鞭,劈脸朝萧宁素脸上抽去! 萧宁素眼尖,那蛇鞭上有倒钩,抽实就是血印,出手便是毁人容貌,此女心地毒辣不下其兄,萧宁素折了左腿,只能扬起鸣蝉剑一挡,蛇鞭“噼啪”一声炸响缠住了鸣蝉剑,鞭梢细长,勾连过去,萧宁素一腿使不上劲,鞭头打在了背上,当即就是一道血痕。韶眉虎轻蔑说道:“贱人!叫你害我大哥!” 双手拽着蛇鞭,萧宁素本就是立足不稳,内腑伤势淤积,鸣蝉剑被蛇鞭死死拽住,这时较起了力来,萧宁素无疑是彻底落在下风,鸣蝉剑一丝丝地被韶眉虎拉斜了,但萧宁素死守着一弯弧度,韶眉虎无论如何扯不过。 韶眉虎朝着萧宁素背后一努嘴,另外的一个女弟子会意,悄悄走上去,瞅准了萧宁素垂着的左腿,竟是狠命一脚踩在了膝弯上! 萧宁素陡然被人偷袭,左腿本就疼痛,这一脚踏下去,生生将萧宁素左腿膑骨踢错了位,错骨之痛下,萧宁素惨叫一声,单膝跪了下去,手上鸣蝉剑再也握不住,被韶眉虎抽飞到了人群中。 韶眉虎快意地看着萧宁素半跪在地上,剑器离手,剑修还能什么用!哈哈大笑起来,骂道:“贱人!平素不是嚣张!这时候知道跪着错了啊!哈哈哈哈!” 嘉瑜弟子看的沉默,无一人为乱了黑发、半跪伏着的萧宁素出声,只是悄悄的散了许多人,看不见便是说不着。 韶眉虎一使眼色,听韶眉虎指使的几个女弟子就要过去架起了萧宁素,将她擒下。 近到了萧宁素身前,那个一脚踏折萧宁素左腿的女弟子,作势要拽着萧宁素头发拎起来,手刚探了出去,眼前一白,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黑发遮住了萧宁素的眼眸,她扶着素王的剑鞘站了起来,一旁是被素王削断了手,素王是何等锐气,一并毁了那人面容,倒在地上死鱼一般。 将左腿立在地上,萧宁素抿紧了唇,狠命使劲,“咔蹬”一声,萧宁素痛地面色惨白,但错位的膑骨生生按了回去! 离着一丈有余,韶眉虎脸上被素王剑气刮地微疼,韶眉虎惊骇地看着萧宁素暴起拔剑,接骨,复又站在了面前,那柄锐利的素剑缓缓地指了过来。 握着素王的手,沉稳无比,萧宁素撩开了额发,好让那韶眉虎看清了她在笑,她笑着说,语气里没有一丝痛苦。 “这才是我的首柄佩剑。” “所以,你活不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寒一川落星 /p> 韶眉虎哪里见识过锐气凝成煞气的素王,那柄金白素剑辉映着皎白月光,就是想色厉内荏地讽几句回来,不绝如缕的剑气雾气般弥漫过来,刺地眼仁生痛,哪里还敢出声。 萧宁素厌恶地绕开了死鱼般倒在身前的女弟子,即便真是她气力不济被韶眉虎绞走了鸣蝉剑,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不如人就是不如人,她也不会拔出素王。 但竟是恬不知耻!二人斗力间,背后偷袭,一脚踏弯了她本就折了的左腿,萧宁素并不是脾性好的女子,剑修一生浸润金铁,性情酷烈,萧宁素没有一剑枭首都是她顾忌门规! 数月不曾出鞘的素王此时握在手上,犹如千载玄冰,幽幽地凛冽着霜白的锐气,真如同腊月寒气,双眼可见,萧宁素心亦是寒冰,任由素王剑气针锥似地刺着肌肤。 先前盛气凌人,骄纵恣意的韶眉虎一下泻.了气势,有心骂上几句壮壮胆气,好歹她是个韶家嫡支,太华贵女,怎么会惧了一个凡间泥腿子出身的贱人,每当张嘴,啊上一啊,锋锐剑气灌进去,疼地立时闭上了嘴。 一滴血顺着素王剑尖滴了下来,握着素王早已被剑气剐地血红淋漓,萧宁素依旧是沉稳无比,僵着步伐,一步步朝韶眉虎走去,而那韶眉虎,素王剑气锁地无所遁形,无可逃避! 耳边渐次传来了青垚江水咆哮奔腾的轰隆击霆声,虽是隔得极远,但是青垚江排山倒海下,子时一刻冲过嘉瑜川,就是子时一刻! 萧宁素平平地举起了素王剑,剑刃上鎏金描凤,清冷水雾都要被素王至锐削开,呵,眼前的韶眉虎算什么!她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萧宁素面前!我萧宁素辛金灵根判下道体!一日开灵三日旋照!无人可敌我两剑!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支使人背后偷袭我! 令我半跪!令我剑器离手!令我拔素王! 萧宁素黑瞳燃起一团凤火,极深沉的怒气与剑气一道勃发出来,如梧桐树一朝烈火焚起,素王猛然爆发出无可抵御的霜白剑气,瞬间绞碎了右手衣袍,寸寸纷乱黑发直上云霄! 而那韶眉虎,哪还有半分颐指气使,蛇鞭也弃了,煞气激地她双手掩面,如有实质的剑气刮在脸上,剧痛无比,但她哪里知道手握素王的萧宁素是何等痛苦! 亿万钧青垚江水呼啸叠过,沛然撞碎在虎跳崖上,余势不加减半分,倾泻下千丈银河,浪峰如青龙昂首,五十里开外一眼方知! 碧潭边哪还有半点人影,便是醒转过来的韶虎早就拖着个白骨右手回嘉瑜川治伤去了,什么兄妹之情敌得过身家性命重要?再者说这时候过去撞上暴怒的萧宁素,平白搭一条命,倏忽间,碧潭就剩下了萧宁素与韶眉虎,和那个捂着脸哀嚎的女弟子。 远方有与青垚江水并驾齐驱的天门境教习,搜寻着青垚江底有无落单弟子,天门修士是何等眼力,隔着十里便望见了提剑缓行的萧宁素。 天门境的师兄教习忙一开真瞳,大惊失色,起了私仇也不可这时清算,但身下青垚江水去势太快,只得吐气开声,声如重雷,吼道:“前方二人!速速上岸!速速上岸!” 萧宁素置若罔闻,她已起了必杀之心,不过百丈青垚江罢了,淹不死她!就算是淹死,她也要先斩杀了韶眉虎! 飞溅过来的江水滴在韶眉虎明丽脸庞,四两拨千斤,骤然砸开了面皮,无数颗水滴砸过,便是将韶眉虎砸成了一个血人!韶眉虎终于是架不住心中恐惧,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一丈江泥,萧宁素拖着腿,走了许久,她漠然地望着奔雷涌来的江水,与天边御器而行,正竭力吼叫的嘉瑜教习。“速速上岸!速速上岸!” 萧宁素似是自嘲地一笑,凡间纵马,烟云乘鹤,她本是以为自己性情变地温婉了,太华茫茫,按理是褪去了一些俗气才是,到头来还是那个鹿邑中快意恩仇的萧潇,绝不肯有人斜眼,更不许有人笑她是女子佩剑。 青垚江水汹涌,劲风要与素王剑气比一比,轻松地被剑气划破,她黑发纷舞,舞的剑气,不是江风。 她举起了剑。 御器腾空的教习大急,这二人是不是痴了,连他都不敢说沉在青垚江下,这几个年少轻狂的弟子怎么就是听不见! 霎时教习眼瞳骤然一缩,那女弟子要做什么!举剑弑杀同门么!教习顿时慌了,若是弟子死伤在青垚江中,第一个查的就是他这个巡江修士,沉在青垚江中乃是命,见弟子仇杀而不阻拦,那是责! 遁光一催,教习怒吼道:“放下剑来!否则本修出手了” 萧宁素控着几近麻木的手腕,沉重地举起了素王,素王非当年素王,她非当年赵家镇萧宁素,但!她始终拿得动剑! 素王斩下! “啊!!!”萧宁素暴怒喊道!她斩不下去!斩不下去!天门境的灵障挡在了她与韶眉虎之间!萧宁素状若疯癫地劈砍着天门灵障,拼着死在这里,她也要解了心头恶气! 青垚江水离底下二人只有数百丈,教习随指弹出一道灵障,全力御使着法器,无论如何都要赶在峰头前带走那二人,不!是三人! 萧宁素倾尽了一切真灵气,狠命地斩着灵障,但一介开灵修士如何打得破天门修士的道法?但灵障真是被斩地丝丝裂缝,那是素王!是无锋不斩的素王! 萧宁素这一次次劈砍,惊地教习阵阵心惊,这小女修是谁!这灵障竟然是拦不住她!青垚江水呼啸,便是再补一道也是来不及了! “啊!!!”素王霜白,一剑斩碎了天门修士打出的灵障,萧宁素红着眼睛,浑然不顾十丈外的青垚江水,抬手又是要一剑! “大胆!”教习吼道,近到了这女修身前,胆敢当面弑杀同门!江水太猛,只得仓促间飞出一道灵光阻挡,两手要揽起江底三人。 剑气蓄了一蓄,扬起的黑发平白而断,及腰而成及肩,萧宁素双手持剑,一剑斩在灵光上!“喀拉!”剑势击在灵光上,而天门修士情急下打出的灵光竟是无法完全湮灭素王剑气!而那丝缕剑气煞意惊人,连教习都犹疑了一瞬,这一瞬,顿时“噗嗤”一声,韶眉虎仰面倒下,与教习差了一寸。 “孽障!”教习接引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咫尺之遥外的韶眉虎被奔涌江水冲走,一眨眼间没了踪影,怒而一掌拍昏了萧宁素,从她手中夺过那柄染了同门弟子鲜血的素剑,一怒就要丢进青垚江去,谁知一握上素王剑柄,钻心锐气刺进手掌,痛地教习手指一松,素王直直地坠了下去。 教习审视着救下的二人,一个是名动嘉瑜的青桑萧宁素,青垚江底剑指一向盛气凌人的韶眉虎,教习一下猜了七七八八。另一个则是韶家旁系子弟,韶……韶姬? 正当教习叹了口气,取出传音符箓说了所见之事,灵光一闪,符箓极快飞走,教习再看萧宁素,肩后本是齐齐空荡的剑鞘中多了一剑,不是坠下了江水中的素王又是什么? 见状,教习更是叹气,开灵境时佩剑就已通灵,真真是剑道上渐露光华的璞玉,可惜了,青瑜真人必定不会饶过萧宁素。 悬在青垚江上不久,收到了传音符箓的同是天门的教习一并御器过来,将萧宁素与韶姬交予了其中一位师妹,简单说了韶眉虎被江水冲走之事,教习们闻言微微变色,无不是怜惜地看着远去的遁光,多好的道苗,这次十有八九要毁在那个二世祖手里了。 …… 被萧宁素托付给嘉瑜女弟子宁凝的杏仁,此时四处晃悠在嘉瑜客舍屋顶上,狸猫翻进了萧宁素的房间里,吃饱喝足了萧宁素留下来的蜜饯干果,蹲坐在青瓦上,百无聊赖地舔着爪子,心想大主人怎么还没回来,子时都过去了那么久了,别是路上又看见了什么不值几块藤萝饼的小玩意了吧。 狸猫蹲在屋顶飞檐上,看着一波波的嘉瑜弟子满身江泥地走了进来,哼,人果然都是爱财的生灵,宁肯累死累活也要搬来一堆不值钱的东西。喵?还有被人抬着走的?那时捡石头被砸伤了手吧! 杏仁幸灾乐祸地喵喵笑着,这都是什么货色啊,捡破烂还能捡伤了,果真是大主人还要没脑子,蠢极了! 渐渐地嘉瑜川安静了,往来弟子都歇息去了,而萧宁素还是没有回来,杏仁有点焦急,狸猫猛地一转头,以为主人会像从前一样自作聪明地看着它,但杏仁满心以为会一头撞进主人怀里,可是它只看见了黑漆漆的青垚江。 狸猫舔.净了爪子,抖了抖皮毛,在屋脊上翘着蓬松尾巴走着。半个月前主人在什么听不懂的剑冢里待了半月,它被徐凤仪养着,也没觉得半点不安,顶多有天夜里饿的发慌而已,怎么这次主人晚点回来就那么着急呢。 杏仁蹲坐在瓦片上,望着晴朗的夜空,不禁觉得孤单,狸猫很想钻进某个女子柔软怀里,可是它突然觉得再也不能了。于是杏仁看见了天际闪过的亮光。 狸猫跳下了屋顶。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叹一川皎月 曹启功这一路沉默无言,步鹫有些纳闷,原是以为韶虎师兄的事情惹地不快,但看曹启功眼角隐带不屑地走过了鬼哭狼嚎的韶虎身边,步鹫便知是其他的事情。 回了弟子居所,嘉瑜川也是二人一屋,步鹫往竹榻上一躺,舒服地呻吟了一声,说道:“难得这三日不用拂晓采气,今日我一定要睡到日上三竿补补。” 平常时日,曹启功定会调侃调侃“不上进”的步鹫,但曹启功站在窗前凝视着一轮皎月,心中烦闷,哪里顾得上步鹫,身后响起了鼾声,曹启功睡意全无,摸了一壶藏起来的烈酒,推门走了出去。 …… “叔祖……叔祖要主持公道啊。”韶虎跪在嘉瑜殿前,对着茅屋痛哭流涕道,也不知屋子里的青瑜真人吵得如何睡得着,反正是韶虎如何嚎叫,青瑜真人都不曾出现。 “呜呜,侄孙儿这右手,是废了,无端端被萧宁素削地皮肉都没了,叔祖……您老就这么看着侄孙毁了道途么?叔祖……”韶虎的右手裹地跟粽子似得,许是嚎地久了,只有气无力地“叔祖……叔祖”喊着。 许是青瑜真人恼了这不成器的族中子孙,茅屋里传来一道声音,说道:“堂堂七尺男儿,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 真人法言一出,韶虎立刻闭了嘴,不敢吱声一句。临去嘉瑜川修道前,父亲就叮嘱过,虽然嘉瑜川青瑜真人是韶氏一族中的老祖宗,但是万万不可因此眼睛抬到了天上,四处惹是生非让族老难办,更不可犯了错顶青瑜真人的嘴,届时族里谁出面都不顶用了。 青瑜真人训斥道:“那萧宁素怎会无故袭击你?你身上一点破玩意值得她冒险袭杀你?不长脑子的东西!” 不过到底是嫡亲血裔,青瑜真人不愿责备过甚,韶家是一轮不如一轮,这些年除了这不成体统的东西,也就是眉虎一个娃娃天资过的去,有望成就真人。不过凡事需留个双份的,这虎小子打磨打磨,届时一门三真人也有那么丝希望。 韶虎身前陡然多出了一瓶丹药,青瑜真人发话道:“那萧宁素出手伤你,老夫自会治罪,哼,看看人家的剑法!说削你皮肉就不削你经脉骨髓!你要是有她一半天资,老夫也是省去了这一瓶丹药,滚,老夫不想再看见你这个废物。” 抹了满脸糊着的鼻涕眼泪,韶虎收了青瑜真人给的丹药,躬身一拜就要退去,天际几道遁光掠过,无疑是天门教习们架着法器回来了,韶虎转身便服了一颗复元丹,自觉刻骨疼痛去了,这才想起眉虎妹妹教训那个萧宁素,水漏都过了丑时了。 一线极快的金光闪进了嘉瑜殿中,韶虎尚是没反应过来是什么飞了过来,青瑜真人暴怒咆哮间震出的气浪瞬间将韶虎吓地瘫在了地上。 “哐!”嘉瑜殿木门重重撞了出去,击在了门墙上,青瑜真人须发戟张地走了出来,隔着好几丈远,韶虎都看见了叔祖脸上纠结在一起的青筋。 青瑜真人满眼失望地扫了一眼不成器的韶虎,恍惚间便御气上了云霄,直沿着青垚江而去。 …… 萧宁素持剑斩向同门,双手已是被缚,由一位天门境的教习陈师姐亲手关进了戒律堂中,陈师姐在嘉瑜川中待了快十年,自然是清楚青瑜真人姓的是韶,太华韶家门人尽数在嘉瑜川中,比青垚江中的螃蟹还要横着走,叹息着渡了一股真元给萧宁素,将她折了的左腿正了位,虽是缚着手,却没有拿走萧宁素肩后的一柄素剑一柄空剑鞘。 被素王剑气截断了一半的黑发依旧是纷乱在凤眸前,萧宁素沉默地盘腿坐在冰冷的粗糙大理石面上,她有心激荡真灵气除去身上污垢,但戒律堂囚室个个是设了空灵阵法,非但是清灵气一丝没有,连修士体内气海真灵气一出体外都要阵法吸走,缚着萧宁素仅仅是一根韧些的麻绳罢了,但她却如何扯的断。 “呼~”一口胸中闷气憋了许久,萧宁素才缓缓的吐出,她现在内腑一点伤势没有,正了位的左腿很快严丝合缝地续上了,但她依旧浑身酸痛,道体不假,但肉身无碍,岂能令减轻心中劳累愤懑一分? 萧宁素在神州凡间时遇多了冷暖,那时她一介空有绝美容颜的孤女,任谁都想欺负欺负她,赵家镇时,虽说赵员外最后终究是将她当做烫手山芋骗了出去,但放在从前,那真是做的没话说,萧宁素日日练剑不假,但她一杀鸡都要跳脚的少女,真敢出剑杀人不成? 往后又是一路跌跌撞撞去了鹿邑,后有清河崔追兵,前有莽莽群山万里荆棘。病倒时,有那半瞎老乞丐将多年积蓄买了药汤喂给她喝,有那落魄士子,闲聊同行了数十里,彼此分食最后一块大饼。更多的却是那市井中痞子无赖,坑蒙拐骗她卖到勾栏中,江湖髯须客惦记她肩后的宝剑,要抓了她做小妾,如此种种,涌上心头。 鹿邑中,多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一言不合拔剑问候也是常事,痛快打完了喝酒侃天将冤仇勾销,英杰馆里,年青人们倾慕萧潇盛世容颜不假,却也敬重她女子佩剑,剑出必胜,这么一想,人心也倒也单纯地可爱。 “噗嗤”萧宁素突然笑出了声,她想起了在一重天盈天别院苦读书的韩瑜,去年冬天的时候,这傻小子已是堵了客栈快一个月来,有天早上萧宁素穿着素白棉袍出门,走到了英杰馆,积雪融水里映出了一个发簪艳红迎春的俏佳人来,回头一看,策马奔进太华一百里就为了摘朵迎春的韩瑜,搓着手哈着热气,冻地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萧宁素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韩瑜是怎么众目睽睽下将那支迎春簪到了她耳鬓间。 月色发白,浅浅地偷摸进来,应是快拂晓了。萧宁素极困乏,但倦意就是提不起,于是接着想这几月间在太华的日子。 想起了那个高崖钓鲲鹏的栖璇真人,被她惊走了一只鲲鹏,反倒是钓起了一只师妹的蓝凫,老实挨了顿打。又念起骑鹤飘然而过的林竹师兄,师兄说要开天门了,不知道顺利不顺利。青桑谷沉香居四个打雀牌的女子,萧宁素本来脸上小条最多的那个,但是她耍赖,董昕老是埋怨萧宁素牌品太差,不过每次打牌必定少不了。 “喵~”一道熟悉至极的猫声传过来,萧宁素惊喜地抬起头,杏仁就趴在囚室墙壁上的小窗上,狸猫努力地扒拉着铁杆,急的“喵喵”直叫。 萧宁素缚着手,无奈囚室高大,她踮着脚也够不到小窗,只能安慰杏仁道:“杏仁,乖啊,我把吃的东西放在枕头下了,你饿了赶快回去吃吧。” 狸猫摇摇头,示意本猫不为了吃的来,是惦记你这个没了主子的蠢女人,胖乎乎的爪子拍着铁杆,喵呜着,好像是在说主人你怎么呆在这个破地方里。 心有灵犀,萧宁素看着杏仁茶色的眼瞳,狸猫眼睛里满是焦急,张嘴喵了一声,极细的猫须点在萧宁素额发上,而她却反身靠在凉沁沁的墙壁上,动了动喉咙,干涩地说道:“主人在这里闭关,杏仁你快走吧,天亮了人多你就睡不着了,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狸猫将铁杆抓着沙沙响,凄厉地叫着,言道你这个蠢女人,难道本猫看不出这里是空灵之地?哪有在这里闭关的道理?分明就是要扔了本猫了去寻个新猫! 月色映在前头,萧宁素躲在暗影里,在上头的杏仁只能看见她一支清淡珠花摇动的黑发。先前陈师姐已经是提点了她。韶虎、韶眉虎都是青瑜真人的嫡支血裔,她废了韶虎右手,将韶眉虎劈进江中,还半残了旁支的韶姬,道宗首不准同门相杀,重者偿命,轻者废了修为。青瑜真人震怒下,她又怎么可能被轻饶,莫说修为,性命都是未可知了,这次,没有什么盖世英雄、月下白衣公子救她了。 “你快走啊。”萧宁素控着嗓音说道,可狸猫怎么舍得离开这个蠢地没边的女子,它要是走了,谁照看她?她还能再找到本猫一样的温良恭谦让的绝世狸猫不成?杏仁见爪子扒不开铁杆,发了狠,一嘴细牙竟是咬了上去,呜呜地叫着。 萧宁素听声响不对,赶忙踮起脚跟看着小窗,杏仁咬着铁杆,咯吱咯吱地磨地狸猫嘴里全是血沫,萧宁素怒上心头,吼道:“你走啊,老娘不要你了,你快走啊,快回去找橘子!她才是你的大主人!” 杏仁心里明白大主人这是身陷囹圄了,它一只狸猫救不出来,爪子抹了抹嘴,探头进去,想再看一眼萧宁素,可萧宁素滑坐在墙根,哪哪里看得见呢。狸猫轻轻地呼唤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杏仁最后“喵喵”两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一团漆黑,轻巧地跳下了小窗,朝着那有山的地方去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清川如明镜(一) 嘉瑜川外数百里一处浅滩。 太华立夏间本是极繁华的,青垚江浅滩上处处开了不知名的嫩黄野花,与荡漾的清澈江水一映,远处便是如墨重山,近处是葱葱林卉,按理任谁都该心情舒畅才对。 而浅滩上垂手侍立的几位天门境嘉瑜教习尽皆面色凝重,身为天门境修士却是没有一星半点迎风而立的风骨,离了青瑜真人一丈开外,生怕被暴跳如雷的青瑜真人迁怒过来。 青瑜真人绾地极整齐的道髻有些散乱,几缕历经数百年都未化成霜白的黑发,这时彻底满头银发,一手托着被江水泡地脸色惨白的韶眉虎,一手给侄孙女儿梳理着体内庞杂经脉,丝丝缕缕地霜白剑气飘散在风中,锐利地切碎了随风而来的几瓣花草。 半个时辰前,得了门下教习传信的青瑜真人架着遁光冲天而起,沿着青垚江一路搜寻韶眉虎踪迹,浩荡神识催发地令陪侍在侧的天门修士心悸,但青垚江水奔腾而过是何等的气魄,寻常人等落在其中根本是无从抵挡天地威势,纵然是青瑜真人神识摊地极广,拂晓之际,才在数百里外的一处浅滩发现了只剩下了一口气的韶眉虎。 几位天门境嘉瑜教习目睹着青瑜真人脸色由红转黑,由黑转紫,又是变成了灰白色,面面相觑间更是不敢多说一句,能谋到教习这个差使的那个不是过了知天命的人精,谁不知道太华韶家这百年败落地不像样子,全靠青瑜真人一位真人撑着,好不容易出了两个单行灵根的好苗子,一个被废了右手,一个……即便是活着也不如死了。 青瑜真人弹指间将素王剑气驱逐出了韶眉虎通身经脉,一张老脸阴地是要滴出水来,顾不及周遭好几个外男,屈指一弹,韶眉虎嘉瑜独一份的绯红道袍应声破碎,竟是除了抹胸什么都没剩下。 有女修轻咳一声,男修自觉转过了头,青瑜真人甩袖让座下女修接过了韶眉虎,即便是修至天门,女修也是看了韶眉虎上半身密密如蚯蚓纹起的无数血痕皱了峨眉,端详着韶眉虎胸前一道横跨半腰的骇人剑伤,少顷,拽出了不绝如缕的霜白剑气,那无名剑气竟是霸道至斯?靠着真灵气生生不息? 看着女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眉虎,这剑气太过霸道,十二经脉碎了六条,尤其是当胸这一剑,丹田雪山气海都是洞穿了,这恐怕……” 女修不说,青瑜真人也是知道费尽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救回来的韶眉虎,吊住了命都是大幸,道途是十成十的废了,这辈子都是瘫在床榻间的药罐子了。 青瑜真人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韶眉虎,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了后继无人的乏力,曾几何时韶家也是枝繁叶茂,一门三真人的光景,奈何一场长城御魔,死的死伤的伤,竟是只剩了一个青瑜真人撑持着,原是以为韶家气运到了,出了韶虎兄妹,能扭转韶家颓势,族里最有前途的两个后辈,一个是心性低劣不堪大用,一个虽然是平时跋扈了些,打磨打磨确有资质,不想是启灵典不过数月,双双都是废了。青瑜真人如何是不知最后几缕黑发都是雪白了,冷漠地干瘦枯指一划,尚有微弱气息的韶眉虎顿时没了气,犹然探查韶眉虎肺腑伤势的女修愕然,一抬头便看见了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岁的青瑜真人,连忙低下了头。 亲手了结了侄孙女的青瑜真人毫无悲痛之色,只是挥挥手,似是死去的不是嫡支嫡女,而是一只林间走兔,背着手,突然有些佝偻,市井老朽般沿着青垚江岸边慢慢远去。 青瑜真人自知此生无望下一步,只望族中有几个成器的担下他这几百年的担子,结果,一应废了,余下的全是歪瓜裂枣,偌大的韶家,他一去,是要彻底没落了,太华族品一论,没了真人的韶家,必定是要除籍的,这……如何能叫他瞑目,如何能叫韶家满门英魂安息? 望着青瑜真人远去背影,嘉瑜教习们面面相觑,又不敢逾矩御器离开,又不好跟上痛失后辈的青瑜真人,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尤其是那扶着韶眉虎渐渐冷去躯体的女修,更是无所适从。 …… 萧宁素靠在囚室壁边,终于是耐不住身心俱疲,倦意如山倒,杏仁走后,萧宁素沉沉的睡熟了过去,左右是东方鱼肚白时分,萧宁素就又被唤醒,被陈师姐押去了戒律堂正殿,萧宁素知是此去凶多吉少,立时起了精神,将身姿挺地极直,就算是再来一次,她也会这么做的。 到了正殿,气氛凝重肃穆,满堂中青瑜真人面色发青地坐在上首,拘着戒律堂的祺宓真人与管着藏经阁的栖明真人坐在稍下首位子,其余的嘉瑜教习只能齐齐站在两侧,便是天井也是阴地和青瑜真人脸色一般。 萧宁素刚站定,青瑜真人看着堂下傲然挺立的佩剑女子,心下是百味杂陈,为何这么芳华绝世的英才就是生不在韶家,真是极好的仙种,一想起仙种二字,立时腾地漫出一股火,眉虎不也是仙种!? 青瑜真人厉声喝道:“萧宁素!你可你犯了道宗何罪!” “弟子知道,道宗诫令第一条,不得同门相残,不得同门相杀。因此,弟子犯了第一条‘屠戮同门’之罪。”萧宁素心里明镜一般,淡淡答道。 “既然知罪,伏罪否!” 萧宁素站的极直,她的剑,都是弯而不折的,更没有断过脊梁的,起因不在她,为何伏罪?当即无畏答道:“不伏罪!” 戒律堂众人无不是哗然,这萧宁素不管何故,众目睽睽下悍然出剑削了韶虎右手,斩了韶姬一手一脚兼是毁了容,将韶眉虎一剑劈进了青垚江中,这会儿已经是死了,身背一命三血债,证据确凿,竟是不伏罪!? 不待青瑜真人,女子之身执掌戒律堂的祺宓真人当即一敲惊堂黒木,喝道:“肃静!” 而后正色发话道:“萧宁素,你之罪证皆是明了,你还有何可说的!速速禀明,否则,本真人定要依道宗谕令处置了你!” 萧宁素昂首挺胸,浑然不顾面色更黑的青瑜真人,说道:“青瑜真人命弟子去取《太易》第二十七卷,弟子与韶虎、曹启功、步鹫、刘轻眉等人,一并潜下了五十丈深,一同看见了《太易》,弟子落后,于是砍了岩石,冲到了韶虎身前,要将《太易》取来献给真人,但韶虎见是弟子要拿了《太易》,飞石将典籍打落,弟子拼命潜入了八十丈深,才取来了《太易》,诸位真人,诸位师兄师姐,请看,这就是弟子拼死得来的《太易》!” 说着,萧宁素从荷包里取出了《太易》第二十七卷,因是双手被缚,竹简只能凭空落下,不及落地,栖明真人立马真罡一裹,满脸不可置信地抚着失传了数千年的先古《太易》 “师叔,这,这,这真是第二十七卷!”栖明真人一眼认出竹简上小篆书写的古秦纹“二十七”,唯有先古典籍是用冬虫竹编纂,夏草墨书写,最是好辨认,翻开来全是玄奥真言,不是《太易》第二十七卷还能是何? 青瑜真人接了《太易》,若是放在从前,苦研《太易》数百年的青瑜真人得了新卷《太易》,必定是欣喜万分,但陡然间家族衰弱在即,除非是破了那天堑,何事也再行无法振奋,扫了两眼,随手给了栖明真人,古井无波。 祺宓真人见是萧宁素得了失传太易,语气温和了许多,继续说道:“各弟子肃静!萧宁素,你接着说。” 萧宁素本就没打算《太易》出手能挽回局面,淡然说道:“碧潭水何其厚重,弟子为取《太易》,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受绝大痛苦,全因韶虎一时生妒,飞石打落了典籍,换做诸位,能否不怒!于是弟子气愤不过,出剑将韶虎右手血肉削了,来平复弟子压折的左腿!” 祺宓真人听得皱眉,她本就不信会有无缘无故的仇怨,韶虎兄妹的斑斑劣迹她也是略有耳闻,数月来碍着青瑜真人的面子,只能敲打训诫了一番。韶虎碧潭中做出飞石打落典籍的事情,的确像是他之所为,这一来,换做是谁都咽不下碧潭重压的恶气,不过事后校场动武可以,当场削人血肉,依然是于情可行,于理不可。 韶虎之事完了,还有韶眉虎之事,萧宁素继续说道:“出了碧潭,弟子被不知情的嘉瑜弟子围攻,但弟子并未出剑,挑衅之人尽皆出手打晕了,唯独韶眉虎,出来便是辱骂弟子,蛇鞭袭来,不单是击中弟子后背,还要夺了弟子佩剑,弟子乃是剑修!剑修怎可被人夺了佩剑!于是两相较力,若是公平较力,弟子输了就认输,但那韶眉虎竟是背地里指使韶姬,一脚踏断了弟子左腿膝弯!令弟子半跪,弟子受此侮辱,无法忍受,只能斩了这两人!” 一席话有理有据有节,一众嘉瑜教习附耳,都是觉得萧宁素做的不错,道宗讲究同门情谊是不错,但哪有受人不公不还手的道理,纵然是萧宁素出手地过了,但背后踢人膝弯,太过污糟,置身其境,修士不跪天不跪地,莫说是废了韶眉虎、韶姬,格杀了都是常人清理。 祺宓真人听得真切,说道:“按你所说,这一切因韶虎飞石打落《太易》而起,可有谁看见了韶虎出手?”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清川如明镜(二) “曹启功!”萧宁素笃定说道。 “曹启功当时就在我身后一丈,开了‘三清真瞳’,他一定看清了韶虎下的黑手!”萧宁素脱口说道,在心里暗暗希冀着曹启功能秉公说出真相,若是一切事出有因,她还能被从轻处置,若不是,她就成了无端出手袭杀同门,青瑜真人有了理由从重罚,她最少都要被废了修为! 祺宓真人闻言,吩咐了座下弟子去唤曹启功来,余光打量了上首脸色始终铁青的青瑜真人,共事了许多年,祺宓真人也是嘉瑜川老人了,哪里不晓得青瑜打得什么主意,她是信的过萧宁素的,无论如何都是道宗几十年不出的好苗子,实在不该为了这么丁点大的事毁了一生。 待祺宓真人定了念头,不管出于栖璇师弟,或是出于爱才,都要保下萧宁素时,教习将喝了一夜闷酒的曹启功带进了戒律堂中。 胸中闷气不得出的曹启功一边喝酒一边醉醺醺地便晃悠到了青垚江边,被教习带了回来犹然是醉意不减,这时一进了戒律堂,看见了上首的青瑜真人与其他二位真人,立时是醉意全无,萧宁素在堂下铁枪似的站着,顿时心中就知道来龙去脉。 既然是曹启功来了,祺宓真人一摆手,萧宁素就开口问道:“曹启功,你照实说,昨晚碧潭五十丈下,你是不是看见了韶虎飞石打落《太易》?” 曹启功一下就被萧宁素灼灼目光刺地垂下了头,脑海中浮现起萧宁素削石直坠,而韶虎得宝不成,反而是下黑手打下《太易》的一幕,但不抬头都能感觉到后脖子一阵凉意,显然是青瑜真人盯着。 双拳捏地极紧,曹启功心如刀绞,他何尝不是太华世家出身,但曹家就一二天门修士,胳膊拗不过韶家这条大腿,曹启功心知他要是说个“是”字出来,青瑜真人执掌嘉瑜川一日,他曹启功就无一日出头,连带着背后家族都要被痛失了一个道种的韶家波及。 可,这违了良心说“不”,不单是平白将萧师姐彻底推进了火坑,他这道心要崩裂,修道修心,顺的就是心意,违背本心做事,必定会积淀了心魔障出来,届时怎么过天门?怎么安心修道问仙? 一边是萧宁素灼灼目光,一边是青瑜真人冷酷神色,曹启功低着头,面色狰狞地将指甲都嵌进了血肉,心中激荡半天,最终是如没了精气神一般,低低地说道:“弟子当时未开真瞳,什么都没看见。” 萧宁素闻声,“哈”地苦笑一声,斜眼都懒得施予给曹启功,她知道万事皆休了。 待曹启功出了戒律堂,祺宓真人无可奈何地看着堂下悲怆之意油然而生萧宁素,到底是剑修,明知是前路渺茫,也要挺直了腰杆。暗叹一口气,这道宗驻地三真人,有生杀予夺大权的,还是掌殿真人,只能是返身微拱手,说道:“师叔,您意下是?” 青瑜真人刻板着一张老脸,硬地不能再硬,慢慢地说道:“道宗首条诫令,不得同门相残,韶虎因萧宁素而废右手,韶姬因萧宁素而终生残废,韶眉虎因萧宁素剑气而死,此等屠戮同门的罪行,按律,打碎丹田气海,隔绝雪山,再请下斧钺斩了!” 一番话扔了出来,砸不出一点声响,萧宁素听见了自己的处置,只是脸色白了白,左右都是心头无憾,死在太华总比死在凡间来得好,至少不必暴尸荒野,杏仁,相信橘子与董昕她们会照料的。素王,哎,写封书信装进剑鞘里,望日后有缘人好好待它,剑如其主,宁折不弯的性子。 “师叔,这罚过了,道宗赏罚分明,萧宁素大功三件,该论赏了。”栖明真人早就想说萧宁素得宝之事,时机到了,赶紧说道。 青瑜真人稍偏目光,一沉,栖明真人不顾其他,说道:“萧宁素于青垚江下,寻到一处规格极大的灵玉矿藏,师侄勘探了一日,堪有百万之多,这是第一件大功。” 这件消息尚是只有青瑜真人与忙着勘探矿藏的栖明真人知道,这一放出去,登时是戒律堂热闹了起来,灵玉矿!青垚江灵玉矿!这萧宁素好大的运道,神不知鬼不觉找出个灵玉矿来!不说别的,光道宗规矩,发现灵玉矿的,立赏其中一成灵玉,那可是十万灵玉!普通真人才有的身家! 看向萧宁素的眼神多出了羡慕,旋即成了可惜,这马上废了修为,有了灵玉不等同稚童闹市持金?无福气消受了,不过所有人都是眼底透着谢意,嘉瑜川边的灵玉矿,最先得益就是他们这些天门境教习,这一来,全嘉瑜川都必须承了萧宁素的情,萧宁素若是侥幸不死,众人必要护她余生安康才是。 栖明真人瞄了一眼上首青瑜真人,铁青着脸不减一分,心中便是沉重,往后的第二件石钟清明水说的纵然是令祺宓真人都动了眉目,但青瑜真人早就知道了全部三件功劳,有何意义? 再说起《太易》第二十七卷,栖明真人嗓子有些干哑。按辈分论,一应“栖”“祺”字辈真人在“青”“晴”字辈的真人真君面前,尽数只能执后辈礼,道宗执神州道统牛耳千年,一心是振兴先古仙道,崇尚旧礼,这辈分一压,就是占了大义,后辈真人哪能忤逆长辈? 如此又说了《太易》,按道宗规矩,寻找到先古重宝、典籍的门下弟子,道宗先是许了必定天门,成就天门时上三天传承任由挑选,天门法器三件,诸般等等。但先要有命消受才对。 如今青瑜真人连昔日晨昏研读的《太易》新卷都不看了,径直扔给了栖明真人,这摆明是要萧宁素给韶眉虎陪命,栖明真人左想右想,想起了闭死关冲境的栖璇真人,干涩着嗓子劝道:“师叔,栖璇师弟都钦点萧宁素这一届道苗仙种,紫气殿中有她独一份黄纸,这都上报了掌门,不如这赏罚算在一起,大错有大功,留萧宁素性命修为在,日后道宗更添一分光彩。”/p>祺宓真人一听栖明真人这话,眉头一跳,便知道这傻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日后?青瑜老头如今恼的就是他没了日后,韶家没了日后,今日怎么样都与萧宁素心里种下了恨意,日后?日后萧宁素成就真人,怕不是第一个就是秋后算账,将韶家一剑劈地永世不得翻身,届时青瑜老头早就寿元耗尽化为一抔黄土了,谁制地住背后站着个命理一脉真君的萧宁素? 青瑜真人听罢栖明真人的劝解,果然是铁青脸色成了漆黑,缓缓起身,走到萧宁素面前,二位真人紧张地以为青瑜真人是要怒极当场击毙了萧宁素,袖里藏了招。青瑜真人用道宗诫令处死的萧宁素,他们二人无可指摘,但戒律堂内动手,反倒是能保下萧宁素。 近前,青瑜真人仔细地审视着容颜倾世,剑法也是倾世的萧宁素,心中滴血,为何此等英杰不出在韶家!既然是韶家注定没落,那便多一人殉葬! 青瑜真人伸手朝须弥芥子一划,取出了一个鎏金绣玉的锦囊,掷在萧宁素脸上,萧宁素无法,脸红地滴血,只能伸出脸被人打着。 “这里头是二十万灵玉!这是灵玉矿的赏!”青瑜真人言出,惊地二位真人齐齐起身,这是?真的不死不休? 须弥芥子不闭,戒律堂一道黑线悬浮,青瑜真人又取出一份玄阶的天地灵物,这是青瑜真人早早地为韶眉虎准备的玄天燃灵焰,也是要朝着萧宁素脸上丢过去,祺宓真人暗地阻了一阻,玄阶灵火何其霸道?当下就无声烧穿了戒律堂极坚实的玄武岩。 “这是天地灵物!”青瑜真人咆哮道。再从须弥芥子里一口气搜罗出了许多法器法宝功法秘诀,一齐砸在了萧宁素脚下。 ”这是《太易》!”青瑜真人动了真火,千百年你的积蓄掏了小半出来,萧宁素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年不过双十的女子,修道不过一载的女修,恍然间砸了如此多的催命符在脚下,终究是强忍着清泪不夺眶而出。 ”这是论功行赏!“青瑜真人朝着祺宓真人、栖明真人咆哮道,二位真人有心说情,无力改了青瑜真人铁铸心意、 青瑜真人背着手驼着背回了上首,看着下首噤若寒蝉的两位小辈真人,与堂下垂手而立的天门小修,心里怒吼着,老夫在一日,这嘉瑜川便是老夫的天下! 越想,心中便是涌上了千百年的窝囊气,终生无望破境,栖璇那小孩儿闭死关了,他这是死关没得机会!这最后一甲子想着扶起几个后辈子弟,这出色子弟也是死了,修道千年,为的是什么! 青瑜真人再无往日仙风道骨,满心都是寿元耗尽,坐化陨落,与韶家凄凉没落,最后一丝的情面都是化成了飞灰,猛然拍案而起,戟指对着萧宁素,怒吼道。 “明日午时,由老夫亲手诛杀这个屠戮同门的劣女!”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清川如明镜(三) /p>待青瑜真人甩袖而去,往日绾地极端正的道髻都歪了发冠。祺宓真人与栖明真人尽皆神色复杂地,命人将她带回了囚室,非是他们二人不救,而实在是有心无力。 莫说是青瑜真人是嘉瑜川掌殿真人,兼是“青”字辈真人,又是主事真人又是师叔大义,如何能出手拦下?便是真的是出手力保下萧宁素,他们二人又真的能在青瑜真人手底下讨的好处? 祺宓与栖明二人进阶真人满打满算不过两甲子,而青瑜真人在他们二人没出世时就已是道宗老牌真人,数百年的积淀下来,实打实半步神阙的境界,若不是因为昔年祸事差了临门一脚,那还是青瑜真人,那便是青瑜真君!祺宓与栖明两个人都不够一只手收拾的! 去了戒律堂内殿,栖明真人负手踱步,面色微怒,道宗驻地按例是三位真人,掌殿真人,藏经阁真人,戒律堂真人,虽说是掌殿真人大了半级,但这一头压的死死的,观青瑜真人堂上对他二人呼喝来去,哪有半点放在眼里,横竖一个黄土埋脖子里的朽木,临坐化还是如此蛮横! 祺宓真人心中也是不满,这些年来青瑜真人占了嘉瑜川掌殿真人,一个劲地往里塞韶家子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韶虎兄妹平时就仗着叔祖威名,跋扈惯了,踢到了铁板,害的道宗平白失了一个道苗仙种,青瑜那老头临终了自然是不惧栖璇师兄,但栖璇师兄是头一个有望神阙的命理真人,届时出关晓得了自个钦点的弟子莫名其妙死了,这份气,不撒到他们二人身上? 二人毕竟是修道上百岁,其中干系顷刻间理地清楚,彼此都是眼底有惊色,这么一算,那萧宁素一介开灵女剑修,竟然是干系到了几位真人真君那边,青瑜老头倚老卖老,肯定是不会出事的,至多吃点暗亏,可他们二人就要担了黑锅。 祺宓真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新茶,栖明真人会意,立时如烟云般凭空散去。 …… 萧宁素回了囚室,陈师姐虽然是解了束缚,温言劝慰着有什么想要想说的尽管跟师姐交代了,一定尽数满足了才是,萧宁素低低地应过,此时她哪有什么心情想的其他,不过明日午时,她就必死无疑了,有什么可想的? 天已大亮,从小窗外隐约传来了嘉瑜弟子欢笑声,各道宗驻地都是如此,拂晓采气后,上午有教习授课道诀功诀,过了午时便全是由着自己了,嘉瑜川挨着青垚江,立夏时日过了,不免是有丁点暑气,小半都去了江水中嬉闹,剩下的不管是读书、修行、悠游,都是随心了。 日头逐渐在萧宁素脸庞上斜去,疏离光斑洒过,萧宁素很久没有这么静静地坐着,等待着些什么,她闭上眼睛,一点点揉碎了想着过去。 她想了许久十二岁之前的事情,除了翻拣起漫天鹅毛大雪,再是没有其他了,她听闻过若是有些事情实在是不愿提起,自然而然地,记着也会是记不起来。 十二岁到十四岁,是她最快乐的时光,有养父母宠着,捧在手心里,每日有娘变着花样打扮她,爱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睡醒了就去铺子里寻阿爹。阿爹是个铁铸的汉子,嘴拙,不会哄她开心,但女儿要天上的月亮都会想法子打个梯子摘下来。那阵子,萧宁素是赵家镇一众小孩最富的那个,天天洒着银钱买东买西,或许,她这爱吃甜食的习惯就是那时候惯下来的。 素王出炉没几月,爹娘就双双走了,萧宁素缟素孝服将爹娘二人葬在镇子外一处柳树旁,出殡的时候,萧宁素绷着脸,一滴眼泪都没掉,知道的人晓得她早就哭干了泪水,不知道都背地指她心肠硬,陈家夫妻将她视如己出,居然毫不悲痛。 随后就是灰暗的日子,萧宁素十四岁的时候撑起了铺子和小院,爹娘走了不到一月,就有痞子无赖深夜砸门,白日铺子外闹事,得亏赵员外遣人打断了好几个痞子大腿,这才是安静下来,可日子,一潭死水地过了下去。 十六岁的时候,渐渐地就有媒人往赵员外边说叨去了,员外也不是没有意动,夫人招她去了内宅,看了好几个富贵人家的子弟,员外一家的确是真真为她好的,都是仔细打听了,能所托一生的良人才让她过目。言道小宁你老大不小了,趁着良人没娶,赶紧嫁了吧,点个头,员外便收你做义女,风光嫁出去,不远,都在赵家镇方圆百里,大郎二郎都好照应着。 萧宁素一想到要换个人叫爹娘,心里揪的痛,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她是菡萏初开,但没有人会一直等着,镇里镇外的良家子弟都定亲成亲了,随后就是狂蜂浪蝶来了。 没出走赵家镇前那几月,宝宾楼日进斗金,全是“公子”们打赏的,连带着赵家镇都富裕了不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为赵家镇做的好事。 这么一想,就过了许久,萧宁素自嘲地揉揉眉心,这都是修士了,还老是惦记着从前,《云及上清》里写的明明白白,尽早斩断尘缘,否则开天门便是阻碍重重,她凡尘心思这么重,过天门……哎,哪还有天门呢。 撇了这心思,萧宁素托腮想起这一路上熟识地几个,确是英才的男子。一是徐阳师兄,虽是恍如隔世,但徐师兄一身气度最是不凡,潇洒而不落了敬重,不过李青衣师兄说是徐师兄丢了些什么,倒是好奇丢了什么。 这时候再想起楚离虹,萧宁素就没有那么忌讳了,她看的出来楚离虹是真心待她,不管是不是一开始冲着素王而来,一月间从无过分逾矩,那阵子是她最无依无靠的时候,若楚离虹起了歪心思,说不定她真半推半就从了。但许多事情点破了,情分就淡了。 韩瑜那傻小子,萧宁素没法对他动一点心,都是用剑的,好意思打不过她?萧宁素知道自己的脾气,哪天不开心了,揍得那小子屁滚尿流,那还过的什么劲?照这么一说,世间男子就没几个适合的了。 哎,道宗不鼓励也不反对弟子结成道侣,那她才双十年纪,有什么烦的?没见祺臻真人、祺宓真人,还有栖月真人不都一个个单着么? 想起了栖月真人,萧宁素便觉得这女人浑身都透着奇怪,洗月峰好像就她一个管事的,能将黑裙穿成黑衣的女人,恐怕只有她了,红眉剑灵居然舍得日日绑在腿上,也算是奇事了。 萧宁素思绪飞地极远,往事都涌上了心头,不觉间日暮西山,萧宁素沉沉地睡了过去。门外守着的陈师姐轻叹,给她盖上了一袭裘袍。 翌日辰时,萧宁素清醒过来,浑身冰凉,抓着多出来的裘袍有些瑟缩,愣神良久,陈师姐送来了一盘饭食,一碗灵米,一盏清炖江鱼,一碟三鲜竹笋。萧宁素慢慢地吃完,陈师姐坐在囚室外头,一同饮着洛神花茶,聊起女子间的趣事。 “师姐我呀,旋照的时候没能斩了赤龙,可悔死了,不过也算一件好事,一直到融合期,每个月都能有几天正大光明地不去采气,教习们知道我去采菱角去了,但是总不能跟上来看吧,哈哈哈……” 陈师姐两年前才开了天门,与萧宁素嘀嘀咕咕了许多身为女弟子要注意的事情,譬如能在旋照期逐去五气就一定逐净了,有什么臭男人追求的,一律吊着,不然最后损了元气还是自己倒霉。听得萧宁素就差个拿个本子记下了。 铁门“吱呀”一声,萧宁素见是祺宓真人,脸色一僵,知是午时要到了,款款向陈师姐告别了,将素王剑与空着剑的鸣蝉剑鞘挂在肩后,陈师姐拿出小镜子,亲手替萧宁素梳理了妆容,伤感时,师姐红了眼睛,站在戒律堂里,目送萧宁素被祺宓真人押着前往青垚江边。 青垚江一处巉岩上,青瑜真人拂晓天明时便站在此处,青垚江边聚满了嘉瑜弟子,骤然听说萧宁素要被斩决,尽皆是不可思议,韶虎兄妹平素跋扈,又传出去是韶虎飞石打落《太易》落入八十丈碧潭,才怒得萧宁素出剑。不都是这么个理?哪有任人欺负不还手的理?! “萧师姐!”不知是谁出声唤她,萧宁素转头,遥遥看见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弟子朝她拱手致敬,恍如风吹过麦浪,在场的嘉瑜弟子尽皆拱手。 “萧师姐!走好!” 清波徜徉,人皆有情。 萧宁素默默走过浅滩,任由江水浸湿了靴面,祺宓真人本是不必亲自押送她的,却一路将萧宁素押到了巉岩上,青瑜真人一夜枯败,矍铄老翁陡然是迟暮老人,看着身姿挺立的萧宁素,眼中没有一点感情。不出一刻,日头正中,午时已到。 青瑜真人先是面北一拜,有气无力说道:“道宗弟子萧宁素,罔顾诫令,不尊门规,悍然出手,致使同门弟子一死二伤,按律,当斩!” 说罢,青瑜真人划开虚空,现出须弥芥子,握住一柄黑金斧钺,缓缓扬起,就要对着萧宁素首级劈下! 这时,从有山的地方传来一道慵懒女声。 “谁敢动她!”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清川如明镜(四) “谁敢动她!”虽是女子之声,却是如烟霞巍峨浩瀚,声动嘉瑜,拂乱了青垚江波。 青瑜真人闻言,立时就要将斧钺斩下,首级崩坏,大罗金仙来了都不管用!当即是黑金斧钺顺势一沉。 “乒!”黑金斧钺上炸出一道耀目火花,仔细一看是一柄宽不过二指的细剑抵住了斧钺,仿佛是一折便断的细剑,竟然令青瑜真人掌中一丈斧钺不得寸进一厘。 “本真人说过!谁敢动她!”从那有山的地方传来的女声不再是日暮炫目烟霞,而是一座直戳苍天的三千丈洗月峰! 青瑜真人灰白面容涌上几分病态的红润,鹰爪一般的双手沉进了十成十的力道,竟还是压不下细剑一分?青瑜真人怒极,最后狠狠一击砸在细剑上,而细剑却是一丝涟漪都没振起。 “沈静!你这是执意与老夫过不去!”青瑜真人转身,对着南边吼道。 细剑上跳出一个红衣女童,“啵”地亲了一口萧宁素脸蛋,正是细剑“胧月”的剑灵红眉,红眉一只小手虚虚托着道宗执杀伐的黑金斧钺,一边老气横秋地叉腰说道:“哼,小宁啊小宁啊。” 萧宁素顿觉无语,看着斧钺架在脖子外一尺很有趣吗?但剑灵随主,主人是什么心性,剑灵自然是什么表现,红眉旋即是倾身过去又吻在萧宁素额头上,说道:“红眉想死你啦。” 不待萧宁素出声,天穹桑栖月真人一袭黑裙,乘白鹤而来,凝眉饮酒,万里晴空,唯有黑白蓝十斗妍丽,栖月真人?一人独占八斗! 独自执掌洗月峰的掌峰真人笑道:“青瑜老头子,那小妞是本真人的义妹,你动她一根头发试试!?说不得本真人就要拆了你那几座破茅厕,呸!草房!” 青瑜真人老脸涨的酱紫,知道斗嘴这件事上,整个道宗都没几个人胜得过沈静这疯女人,只一声不吭地再度举起斧钺,全副修为都灌进了斧钺中,黑金斧钺化成纯金熔造,力劈华山一般朝悬停在萧宁素头顶的胧月细剑砸去! “锵!”两件世间极坚极韧的兵器相撞,金铁交戈声响彻寰宇,一道莫大音波砰然炸开,瞬间扫倒了一应嘉瑜弟子。 饶是萧宁素有红眉剑灵罩着,二位绝强的真人在她耳边斗法,当即是识海轰然,张嘴一口鲜血喷出。 白鹤背上的栖月真人见萧宁素吐血,剑眉一竖,远隔数十里的胧月剑顿时一改御守剑势,红眉剑灵小手一拍,“嘿哈”出声,胧月一斜,红眉双手一抬,竟是生生地将斧钺顶了起来,青瑜真人何止是千万钧的气力,却是制不住胧月细剑。 栖月真人皱眉,气息磅礴,震开了某只想要钻进她黑裙中的狸猫,纵身一跃,白鹤唳鸣,栖月真人凌空而踏,手握成拳,向上一弯,数十里开外的红眉小拳头便狠狠砸在了斧钺上。 “嘭!”栖月真人隔空发力之下,红眉剑灵一只小粉拳生出沛然不可御的气力,一拳打地青瑜真人招架不住,一拳打地斧钺脱手飞天,“噗通”掉进了青垚江中! “青瑜老儿,这十年不见,果真是老而无用了啊!”栖月真人御气而行,倏忽悬在了青瑜真人身前百丈,一点儿没有在乎世间规矩,哈哈笑道。 被栖月真人一个小辈当众打地斧钺脱手而出,又被栖月真人占了高空,青瑜真人怎能受此奇耻大辱,放在从前,必定是要斗个天昏地暗! 但青瑜真人满心是杀了萧宁素,刚才沈静这疯女人说萧宁素是她义妹?最好不过,新仇旧恨一齐算了!定要让沈宁沈静这对兄妹不快活! 枯瘦手掌多了一柄拂尘,非是立夏典上青羊毫制成的祭典拂尘,而是塞外盘羊的颌下精毫,乃是青瑜真人的本命法宝,青玉拂尘! 栖月真人见青瑜真人召出了本命法宝,当即是厉声喝道:“韶开言!你敢杀我义妹,我便屠了韶氏满门!” 青瑜真人闻言凄厉狂啸,手底是一丝不慢,只要青玉拂尘有一毫穿过胧月剑气,一毫就能将萧宁素打地灰飞烟灭! “无妨!沈静你尽管杀!你杀了我长兄三弟,韶家早该灭族了!但今日!老夫必杀这萧宁素!你也别想快活!啊哈哈哈!” 青瑜真人不觉间目眦尽裂,一头灰败乱发挣脱了道冠,与青玉拂尘纠缠在一起,一时竟是让人分不清何是拂尘,何是灰发。 栖月真人身在数十里外,隔空御使胧月细剑,红眉剑灵到底只有一个六七岁孩童心智,青玉拂尘咫尺打下,两相比过,纵然栖月真人骤然攻势凌厉,只要稍有一丝闪失,萧宁素都敌不过一个死字。 数十里地于真人而言,不过是几个呼吸,真人之间斗法,几个呼吸间便能定了胜负,青瑜真人就是要抓着栖月真人一柄剑递过来的空当,之后大战再当别论,先将萧宁素打杀了!青玉拂尘一挥,青垚江顿时倒汲出一条水龙卷,爆出一条张牙舞爪的水龙,低首扑在红眉剑灵环臂挡出的烟霞剑势上。 剑灵终究不比剑主,栖月真人隔却数十里无法尽数剿灭了水龙清气,眼看红眉就要支撑不住,破了仓促间构筑的烟霞剑势,栖月真人英挺丹凤眼中全是惊怒,难不成她这一世也要这么窝囊地死了不成? 几缕清气就要穿透烟霞剑势,一旁一直默不吭声的祺宓真人突然一捏指诀,青垚江水中再起惊变,一条小白龙逆势撞在水龙逆鳞上,栖月真人是何其老辣的剑修,就这么一瞬,拉进了十里之遥,胧月剑剑势一变,烟霞中火鱼跳起,借着祺宓真人击出的一线缺口,将青瑜真人水龙个给熔地干干净净。 “你……”青瑜真人不可置信地戟指看着祺宓真人,而祺宓真人一反昨日间唯唯诺诺地噤若寒蝉样子,不动神色地与胧月剑成犄角之势,冷言道:“师叔老了,这件事就没想明白,师侄是个您搬个台阶来。” 青瑜真人法术被破,又兼是被祺宓真人一激,脸色涨红,只抖索着枯瘦手指,颤声说道:“反了……反了……道宗是要翻天了。” 话音未落,数十里一纵而逝,栖月真人已是欺身过来,揽过了萧宁素,除了人有点懵了外一根头发丝没掉,胧月细剑自行飞落了掌中,栖月真人凌空悬在青垚江上,轻蔑说道:“道宗的天,岂容你一介老匹夫说翻就翻,我看你韶开言是待久了嘉瑜川,想成道宗驻地的天!” 栖月真人句句诛心,句句击在了青瑜真人心坎上。青瑜真人怒极反笑,青玉拂尘搭在手臂中,一丝仙气儿掀不起来,反倒是给人诡异之感。 “是又如何?!左右老夫行将坐化,临行前看看你《三千烟霞搠苍天》有没有习到了当年顾无双一星半点儿的风采!” 说罢,青瑜真人猛然一甩青玉拂尘,本要坠入千丈银河的青垚江水竟是倒流溯回,虎跳崖成了孤零零一块上黄下黑的巉岩,江水逆转,无数条青蛟咆哮! 栖月真人勃然大怒,赫然满身朱红,将萧宁素托给了祺宓真人,胧月细剑平举在手,红眉剑灵却不赤足站在剑上,而是虚影浮于身后,观其剑灵眉目,竟是个豆蔻少女模样! 嘉瑜弟子哗然,他们何曾见过真人斗法,天地变色?栖月真人红裙红眉,平举细剑,半边天穹渲染成了日暮火烧烟霞,烟霞隐约腾跃朱红雷霆,而青瑜真人拂尘一甩,青垚江水逆势而回,青蛟撞红霆! 栖月真人长啸出声,两道清越女声空谷啼鸣,惊起林间无数飞鸟,青瑜真人灰发披散,驾着江水青蛟直奔天穹,一时间,天地都被二位真人夺了颜色! 烟霞中红霆火鱼沸腾,江水中青蛟昂首咆哮,甫一正面较量便是将各自的杀手锏使了出来,这哪里是师叔师侄切磋,分明是不死不休的激战! “荒唐!”正当栖月与青瑜真人彼此间将气势蓄到极致,晴朗日空中突兀晕上一片漆黑,随后一道钟吕大鼎之声传下,两只庞大无比的灵气巨手一边一个捏碎了二位真人死斗招式。二人顿时一口逆血喷出,神情萎靡,无力再战。 晴空上云彩凝出一张男子脸庞,斥道:“栖月青瑜,本座不管你二人何等仇怨,休在二重天内私斗,再敢违逆门规,本座说不得要将你二人囚进天狱中!” 云彩脸庞盯着栖月真人,补上一句:“便是你兄长临渊,都拦不了本座!” 复又随意一扫青瑜真人,斥道:“好生糊涂!越活越是和小修计较起来!如此德行如何教导门下弟子?这便与本座回上三天述职!” 云彩脸庞扫到了祺宓真人身上,能令真人们不敢多言的大能,只能是上三天的真君。云彩脸庞说道:“祺宓,本座即刻命你掌管嘉瑜殿,好好地教训门人!” 陡然捡了大便宜的祺宓真人差点被莫大欣喜冲昏了头,忙俯首拜谢真君,再度抬头时,那云彩脸庞早已不见,空余几朵偌大的白云,而青瑜真人?也是一起不见了。 兔起鹘落间,一场斗法虎头蛇尾地落了幕,而万事起因的萧宁素此刻扶着栖月真人,尚是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栖月真人擦净了嘴角鲜血,红眉剑灵隐进了胧月中,栖月真人看着一脸懵懂的萧宁素,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用力一弹萧宁素额头,骂道:“没良心的小姑娘,只知道看!” 萧宁素委屈地揉着被弹红的额头,心说我不看还能怎办? 栖月真人被她这副样子给气乐了,伸手拎出一只胖狸猫,丢到了萧宁素怀中,说道:“能将猫养成猪一样,你也是太华中独一个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清川如明镜(五) 杏仁“喵”了一声,扑进了萧宁素怀里,心满意足地蹭着萧宁素脸颊,直舔地满是口水才被一个爆栗敲地老实窝回了怀里,抱着一只果真是胖的狸猫,随着栖月真人一道走着。 栖月真人走的是凌厉地剑道路子,剑势蓄地快去地快,被上三天捏碎了剑势也不过一口逆血冲上而已,栖月真人饮酒如常挥洒,而青瑜真人恐怕就没这么无拘无束了,萧宁素有心道谢栖月真人出手救她,但看红眉浮了出来,趴在肩上,突然就生生地咽了下去,只感觉若是要是俗套着来,栖月真人没准会再逼她喝一壶剑气酒下去。 一巴掌拍散了作祟的剑灵,栖月真人将酿灵葫芦收进了腰畔,伸手捋了一下杏仁的蓬松尾巴,往常杏仁最忌讳有人摸尾巴,狸猫可不顾谁是真人谁是凡人,张嘴就是咬,然而却任由栖月真人扯着,栖月真人有些哂笑地说道:“你得再把这只猫养肥些,不然对不起这猫一路找人过来奔到本真人面前喵喵乱叫。” 萧宁素听了,真是讶异了,低头逗弄着杏仁,狸猫只舒服地一只爪子钩着道袍斜领,好似不让萧宁素露点春光出来就不罢休,念及祺宓真人出手护住她,而栖明真人又不见踪影,这前因后果顿时想了明白。 萧宁素望着意气风发的祺宓真人气势恢弘地径直去了嘉瑜殿,倏忽间一座巍峨大殿拔地而起,将什么草屋茅屋给撇地干净,她本就是一点就透的冰雪聪明性子,有些事她刻意不计较罢了,真算起来哪有糊涂的,当下就猜出来她只是个引子罢了。 而心甘情愿地做了别人手中刀的栖月真人披染黑发,走在青垚江边乱石滩上,方才一气烧烟霞的栖月真人仿佛是不见了,萧宁素于斗法中听闻了栖月真人姓沈名静,心里琢磨着该是宜静的女子才对,结果是大胜须眉的披甲女侠客。 萧宁素刚在心里嘀咕着,栖月真人会读心术一般地回头似笑非笑,惊地萧宁素忙停了小心思,放了杏仁让它自个玩去,皮实的狸猫窜地飞快,哪像个猪了?小意地与栖月真人差了两步,陪在这位喜怒不定的数百岁女子边。 但栖月真人骑鹤而来,迫退了青瑜真人,救下了萧宁素,此时没有一点真人的模样,渐渐地走着走着,拐进树下荫流中,索性是放开了,行在没过脚踝的江水里,时不时捡起个石片打个水漂出去,一连是七八个旋才落入水中。 “一块呗,我们两个比一比……”栖月真人打水漂地有趣,兴奋说道,一转头看见了神色端正的萧宁素,纵是再玩闹,也是熄了心思,隔了几步,萧宁素突兀地觉得栖月真人一下落寞了许多,又像是她晃了眼睛,栖月真人一直都那潇洒不拘的无事黑衣长裙,怒时朱眉红裙的女真人。 气氛陡然间沉寂了许多,真人不开口说话,哪有小辈挑话头的道理,萧宁素垂手跟在栖月真人后边,而黑裙女子彷如是融进了浅淡江水里,黑裙也作了青色。 “你与她……罢了,早陈年旧事了。”栖月真人有些意动,终究是没顺着话说下去,缓步与萧宁素只差了半个肩膀,正色道:“搬书事过后,你不必再回青桑谷了,到洗月峰下吧。” 这一丝丝的语气竟然没有半点斩钉截铁的意思,反倒是有些问询。栖月真人来的时候打的可是刀下救“义妹”的旗号,虽然萧宁素不记得是不是哪天灌醉了应下什么事情,但有栖月真人这么大张旗鼓地一喊,满太华都晓得了萧宁素与栖月真人之间关系非同一般,再去了洗月峰,萧宁素那真是要多顺有多顺了。 这等好事,要说萧宁素不意动是不可能的,反正道宗逢年过节都有假,隔空去青桑谷看看南橘董昕她们都方便,再者说洗月崇剑道,更有栖月真人女子剑道大家一人掌控洗月峰,对萧宁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就在萧宁素要答应,识海泥丸宫中那缕剑魂突然悸动了一下,涌到喉咙的话吞了回去,不知怎么,萧宁素竟鬼使神差地说道:“弟子在青桑谷一切都好,有劳真人挂心了。” 听着萧宁素恭谨有礼的回答,栖月真人似是毫不意外,唯独她的丹凤眼里流露了几分显而易见的伤怀,说道:“那也好,不过双双……素素,你记着,太华里胆敢有人欺负你,告诉给姐姐,立马替你锤死!” 萧宁素听得愕然,这一下怎么就姐妹上了呢,在栖月真人突然要吃人的目光下,萧宁素只好收下了这份来的微微莫名其妙的“姐妹”情,低低地唤道:“呃,谢过真……” 栖月真人剑眉一拧,极重地“嗯?”了一声,萧宁素忙改了称呼,接道:“谢过姐姐……” 栖月真人听到萧宁素一声意犹未尽的“姐姐……”比捡了天阶灵物还要快活舒心,笑眯眯地说道:“来,再叫一声姐姐听听。” 萧宁素这下是真没谱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略带愤愤地喊了声:“姐!” 多了个妹妹的栖月真人哈哈大笑,连带着将红眉剑灵也叫了出来,红眉趴在栖月真人肩上,托着肉嘟嘟的脸蛋,满脸愁容地看着萧宁素,栖月真人仿佛真是捡到了什么大宝贝一样,乐不可支地摇地红眉七荤八素,说道:“她喊我姐啦!你听听,她也有今天!哈哈哈。” 萧宁素彻底是糊涂了,红眉剑灵嫌弃地瞅一瞅非要打扮地和个男人似得的栖月真人,跳到了萧宁素肩上,小手揉着萧宁素额头,甜甜地叫了声:“姐~” 泥丸宫里剑魂再次悸动,萧宁素搞不清究竟喊的是谁,不过经红眉剑灵这么一折腾,栖月真人自觉无趣,没一会儿就到了千丈银河处,二女望着青白匹练一线连天,太华飞鸟与白鹤齐飞,景色清丽无俦。 栖月真人看了一会儿就大大咧咧地打了个哈欠,翘着腿坐在了江边青岩上,很是清凉地露出了一只小腿,红眉羞不过胧月细剑这么绑在上面,掩面化作一道红烟收了进去。 萧宁素本是想站着,被栖月真人给扯地坐在旁边,大多是栖月真人说着一些道宗往事,萧宁素偶尔接一句嘴,一不觉间日头西斜,天地造就的烟霞终归是比栖月真人的烟霞靓丽了许多。 “太华虽大,大不过一个装潢华丽的笼子罢了。”栖月真人叹了口气,整整一下午都在饮酒,到底是醉意朦胧了,萧宁素拿着吃了两份石钟清明水才化作了三阶澄蓝的酿灵葫芦,也慢慢灌着,剑气是有,不过极淡,不是像萧宁素这样用剑行家,是品不出那股锋利意味。 栖月真人拍了拍胧月细剑,红眉剑灵跳了出来,架着细剑飞走了,而栖月真人则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似是想握住萧宁素肩后的素王,但终究是搭在了空了鸣蝉剑的剑鞘上。 “小宁,你是否觉得你的剑,锐气过甚?”栖月真人问道。 萧宁素思虑半晌,赵家镇时,素王只是一柄素剑,若说哪里出奇,只能说是锻材极好,陈铁匠将女儿捧在了掌心里,唯独是锻材没有透半点出来。 继而萧宁素在梧风山脚首次素王染血后,素王的剑气便一发不可收拾,饮血愈多,锐气愈甚,一路上杀了数十个清河崔的追兵,到了鹿邑,萧宁素宁愿用赤鸾也不肯轻启素王,实在剑气都让她自己心惊。而若不是韶眉虎耍阴的,害她脱手飞出了鸣蝉剑,她是万不会素王出鞘,要不是她是素王之主,剑气侵蚀下,她根本站不到这里,早一块落青垚江中。 萧宁素说了素王始末,栖月真人问了萧宁素意见,终究是握上了素王剑柄,果不其然,锐气顺着栖月真人手掌要钻进体内,不过栖月真人什么剑道修为,品了品素王剑气锐气,便驱散了锐气,说道:“吾辈剑修生死至交的佩剑,同生共死后生出锐气是常理,尤其是浸润了清灵气后,无时无刻不在蓄养锐气,长久下去剑刃极锐,但极脆,易折,所以是要准备镇压之物疏浚锐气,方能使剑器无碍。” 说罢,栖月真人取出一根青红丝线织缠,衔着一个长生果的剑穗出来,那穗子上的长生果泛着玉青色,历久弥新地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极淡的馨香嗅进鼻尖,心境都舒缓了许多,而那编织一起的青红丝线乍一看没什么,捧在手里仔细端详,丝绳编的极精致,摩挲地起了光泽,也是旧物。 栖月真人亲手将穗子系在了素王剑柄后,一系上,素王那弹压不住的锐气立时如暴躁的毛丫头得了糖葫芦,乖乖地跟着大人回家了。栖月真人笑着说:“试试?” 萧宁素依言拔出素王,果真是一丝锐气都没散发出来,更遑论斩韶眉虎时那钻心刻骨的剑气,心念一动,这才勃发出锐气来。 收了鞘,栖月真人扶着与她一样高的萧宁素肩膀,真像是姐姐打量妹妹一般,看的满意极了,复又转身负手,望着那渐西落的太阳说道:“这与鸣蝉剑一样,都是我……嗯……昔年旧人的剑道物事,名为‘寰宸穗’,你要好好待她,可不能再像这次一样丢了。” 红眉小手提着犹自水淋淋的鸣蝉剑,架着胧月细剑回来,栖月真了将鸣蝉剑插进了萧宁素肩后空置剑鞘中,严肃道:“记着!你是萧宁素!太华女剑修,入我道宗,生是道宗人,死是道宗鬼!。” 萧宁素轻轻点头,真心实意地唤了声:“小宁记着了,姐。”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清川如明镜(六) 当晚,萧宁素与栖月真人捉了几尾大江鱼回来,栖月真人是个极擅长吃的女子,言道像我这样单身五百年的女人,自己不对自己好,指望谁好呢?食不厌精地将江鱼一尾烤一尾炖,馋地萧宁素都快扑进了火堆里,栖月真人也是长在太华中,从二重天一路升上去的修士,知道平素道宗抓得严,天天嘴里寡淡地能蹦出个青蛙来,这会儿敞着怀供萧宁素吃,什么百花酿麋鹿脯,龙熊掌盘羊肉,就差把龙肝凤髓掏出来了,萧宁素吃的是眉开眼笑。 杏仁果然是不愧长着一身橘毛,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喵喵叫着也要吃,萧宁素又是心疼又是爱怜,得亏杏仁有心去洗月峰报信,虽然肯定是栖明真人顺路捎了过去,但这份情,是该好好喂喂它,于是栖月真人只微笑地看着一人一猫吃的起劲,修为到了她这个地步,五谷杂粮世间吃食于她都是无谓了,仙人餐风饮露不是没有道理的。诸般珍馐对她而言无非是尝个味道,只慢慢地饮着酒。 这一闹就过了亥时,栖月真人将开怀畅饮地醉晕过去的一人一猫送回了嘉瑜客舍中,坐在床帘边看着萧宁素恬静的脸庞,目光闪烁,轻轻地随风散去了。 …… 嘉瑜殿。 这会儿的嘉瑜殿可不是青瑜真人在时的几间破茅草屋子,祺宓真人成了掌殿真人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一座全新的嘉瑜殿拔地而起,雕梁画栋碧瓦飞檐,端的是气派非常。 祺宓真人秉烛在嘉瑜殿正位上查看着嘉瑜川近年概略,一查便是查出了许多窟窿,不出祺宓真人所料,这管了嘉瑜川三甲子的青瑜真人,堪称是铁打的真人流水的弟子,不查就算了,一查连做好了打算的祺宓真人都吓地不轻。 一阵夜风吹过,栖月真人负手站在祺宓真人身旁,略略倾下身子随意扫了一眼嘉瑜账薄,这面上是做的滴水不漏,但真人个顶个活地成了人精,哪里不晓得内中门道。祺宓真人毫不意外栖月真人要来,阖上了厚重账簿,缩成了手掌大收进袖中,说道。 “啧啧啧,老头子从嘉瑜捞了这么多灵玉珍稀出去,还是住着破烂草房,是做给真君看呢,表现表现两袖清风?” “还没恭喜师妹上位掌殿真人,师姐这就祝贺师妹了。”虽说是说着贺词,栖月真人没一点道贺的意思,转身看着殿后一幅吕祖八仙图,淡淡说道:“所以说韶开言是老糊涂了,上边的真君们清楚得很底下是什么个意思,还做账薄,再弯弯绕能骗过神阙真君?凡间的掌柜都知道做了假账,东家遣个行家里手就骗不过去,韶开言这根烂木头真是越活越是回去。” 栖月真人伸手摘了八仙图,又转悠到别处去,祺宓真人脸上泛起一道青气,但太华里谁不知栖月真人沈静非但是女子之身得“栖”字道号,更有个真君兄长,再算上嫂嫂,那就是两个真君在她背后实打实地站着,这还没论栖月真人一脉里诸位长辈同辈。加上逼走青瑜真人这件事里,是栖月真人出的大头,这会儿别说是拿幅画,把嘉瑜殿搬了,都得帮栖月真人打包喽。 祺宓真人能分到嘉瑜川来教导弟子,岂会这时犯了下乘,陪着栖月真人一同欣赏着壁画,一边说道:“算是老头子栽到点子上了,这十年巡视下三天的是万象真君,那位真君素来是铁面无私著称,老头子在天一峰上没得好果子吃。” 栖月真人专注地看着吕祖骑牛图,毫不客气地斥道:“你道真君是想猜就猜的,韶开言虽说是从嘉瑜捞了大笔灵玉出去,打点了许多年,一会儿的功夫就能令他折了?真是想的聪明!” 陡然被栖月真人训斥回来,祺宓真人哪敢反驳,只能嗫嚅地应了,这些年青瑜真人面上与世无争,暗地里抓的极紧,否则以韶虎兄妹的跋扈行事,祺宓真人早就巉岩一捆,灌在青垚江七天七夜,再顽劣的弟子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栖月真人嫌弃骑牛图上韵味不够,转到下一幅月仙抱兔图,屈指抚摸道:“韶开言经营得力,万象顶多治他一个管束不严的罪,哼,说不定几日后到你手下做戒律真人,要是面子够大,顺道去天一峰参见了几位道君,得了什么延年续命的法子,岂不美哉?” 明知道栖月真人是在敲打自己,但祺宓真人只能装出一副惶恐样子,急声问道:“师姐,这可如何是好,那老匹夫回来,整日地抬杠给脸色,这掌殿真人有什么做头。” 栖月真人没搭理,负着手只顾欣赏嘉瑜殿里代代掌殿真人添置的画卷,神州道统向来尊崇三清,而吕祖乃是凡间飞仙,因此是香火极旺,画像极多,栖月真人看着吕祖洞箫图,看的竟是入神了。 “师姐……,师姐若是肯助师妹渡过了难关,嘉瑜份例灵玉四六开,师姐拿六……不,三七开!师姐出力最大,应该拿大头。”祺宓真人知道栖月真人是在待价而沽,只得老实报价,但栖月真人仿佛是顿悟了,置若罔闻。 祺宓真人咬牙,涩声道:“师姐神阙在望,真君可期,我受师姐提携百年,一应份例都该孝敬师姐,权作师妹一片小心意……” 栖月真人似笑非笑,虚虚地指了指壁画上吕祖青牛挂书,吕祖尚是凡人时,中了进士,极清贵地跑去修道,世人只知吕祖甘清贫舍富贵,谁知道吕祖本就是家底殷实,何必在意功名? 栖月真人伸了个懒腰,提步就往殿门走,哈欠道:“韶开言‘水龙卷’算得上一招鲜吃遍天,本真人乏了,回洗月峰睡觉了,师妹留步,嘉瑜事务繁多,你这掌殿真人肩上担子重,一定要担好了。” 眼见栖月真人真要出了嘉瑜殿,架起遁光一走了之,祺宓真人终于是丢了颜面,拦在栖月真人身前,低声道:“师姐一声吩咐就是了,祺宓必然马首是瞻!” 栖月真人这才是停住了脚步,负在腰后的手伸出,抚着祺宓真人远比她沧桑的多的脸颊,传言是成就真君,青春常驻,但这师姐师妹地论起来,栖月真人二十五六七的容颜,高下立判。 祺宓真人任由栖月真人随意地拍打着脸面,一声不吭,栖月真人收回了手,继而继续仰头欣赏着八仙壁画,说道:“师妹啊,你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揣度心思,在道宗里,倒也不算个坏事,不过呢,你偏偏是自作聪明,以为是揣明白了,熟不知别人才是真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只问你,你知栖明去哪了么?” 祺宓真人陡然面色刷白,五气逐退几百年了,竟还是脊背发寒,一瞬间突然是开窍了,顿时吓得瘫倒在地,膝行了几步,抱住了栖月真人大腿,哀求道:“师姐,师姐,救我啊。” 栖月真人眼中不假厌恶,但她没有踢开祺宓真人,哂笑道:“看看,我说你还不信,你怎么知道栖明一定去了天一峰?,实话告诉你罢,栖明在洗月峰替我照看锻星阁!” 一惊一乍间,祺宓真人是从云霄上跌下去又被扔了回去,抚着胸口,精心保养依然是难掩岁月的眉鬓间淌下几滴冷汗,撒了手,坐在白玉砖上,仰首望着栖月真人,恳求道:“师妹明白了,师姐想要那老匹夫……” 栖月真人蹲下身子,一指堵住了祺宓真人嘴唇,轻轻说道:“凡人都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我呢,是个女人,做不了君子,于是就花的时间长了一点,原是以为睁眼闭眼过去了,但送上门的机会,不抓着就说不过去了,一甲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本真人懒得再等了。” 栖月真人伸过去了手,拉起了祺宓真人,替她拍了拍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温言劝慰道:“过几日天一峰就要来执事,将嘉瑜川近些年来的韶开言贪墨的份例缴上去,我不要你做什么,你把这几件东西放在韶开言静室与几处要害地方,喏,再按着这页上的写的,做了,事成后,本真人保准让哥哥收你进青冥一脉。” 祺宓真人稍缓心绪,接了栖月真人递来的锦囊与书册,神识一探,又是吓的瘫坐在地,这次栖月真人终于是没有好耐心,一脚踩在了祺宓真人小腹上,寒声道:“本真人限你十息,做还是不做!” “师姐这是要害死我吗?师姐索性一剑杀了我吧!那也比被道宗抓上七杀柱来的好!”祺宓真人哭喊道,死也不肯拿起一寸之遥的锦囊。 栖月真人没说什么,黑裙一翻,胧月细剑抵在祺宓真人脖子上,缓声说道:“都说了你不要揣度不该猜的心思,心思一重,马脚就多,本真人猜的若是不错,你与万象那边有点不同寻常是吧,好像有个今年有个什么姓韩的小子在盈天别院读书,我这个做长辈的要去指点指点啊。” 祺宓真人浑身颤抖着看着栖月真人的背影,莫大痛苦地收起了锦囊与书册,栖月真人的细剑划了划祺宓真人的衣裳,露出了微微臃肿的小腹,几道淡的不可见的痕迹起起伏伏。一路将祺宓真人道袍划地布帛褴褛,像极了凡间沿街卖笑的风尘伎女 “本真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进去了也会捞你出来,你继续做你的掌殿真人,届时彬蔚宫的祺璐师妹一来,自会有我哥哥手谕,到时候,你我就成了真的师姐妹了。” 祺宓真人抱着破烂不堪的道袍瑟瑟发抖,勉强挤出几个字:“恭,恭送师姐。” 月辉清冷,说不清是皎白或是雪白,亦或是惨白? 化作了豆蔻少女的红眉剑灵,并肩与黑裙的栖月真人走着,活生生就是栖月真人红裙时的模样。 栖月真人与红眉剑灵一道回首,江边是一座小楼,萧宁素便在哪里睡得安稳。 “五百年?一甲子?哈哈哈,就是一千年!一万年!你也回不来了。”栖月真人笑的凄凉。 拂晓渐至,草尖上的水珠,是露水还是泪水,再是无人知晓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两江抿甘露 待萧宁素从客舍里洗漱妥当出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这重又站在青垚江边,数以百计的嘉瑜弟子在虎跳崖上打坐炼气,看着那几个小丫头片子无所畏惧地从千丈银河上跳下去,日头正暖,杏仁蹭了蹭道袍,萧宁素浅浅地笑了笑,提步朝嘉瑜殿中走去。 向值守在嘉瑜殿高大殿门前的二位天门师兄行了礼,却被告知如今执掌嘉瑜殿的祺宓真人并不在殿中,今日拂晓时栖月真人走后,祺宓真人架遁光而去,既没交代何去何从,也没有吩咐几日归来,嘉瑜川一应事务暂时由栖明真人摄领。 萧宁素不在乎谁管着嘉瑜川,只要有人批下了搬书手谕就行,进了嘉瑜殿中,栖明并没有坐在掌殿真人大位上,而是执卷读着,一瞧便知道是《太易》第二十七卷。 见是萧宁素来了,栖明真人很是高兴,放下了竹简,吩咐萧宁素坐着说话,先是当面写了搬书谕令交给了萧宁素,而后又随意地问了问青垚断流时可曾再探出什么来。萧宁素总不好说自己捡了一路灵材灵药灵玉回来吧,小意地打哈哈应过了,而栖明真人的确是欣赏极了萧宁素,完全不在意萧宁素有些失礼的举动。堂堂真人仿佛是对小修起了莫大兴趣,说完了断流寻宝,又问到萧宁素修为上。 萧宁素又不是真的蠢,若是说灵玉矿之事,让栖明生了爱才之心,而昨日栖月真人为了她与青瑜真人大战一场,直接令嘉瑜川翻天覆地,现在整太华都知晓了她是栖月真人义妹的事情,栖明真人为哪般,她不是三岁孩子,只将该说的说了。 听闻萧宁素在凡间伤了肺腑根基,将极好的庚金灵根坠到了辛金上,栖明真人油然生出惜才之意,从须弥芥子取出一块灵材,赐予了萧宁素,说道:“既然栖璇师兄言道师侄的资质灵根能重回庚金,本真人正好有一块用不上的千年雷击桃木,师侄将内中的庚金神雷气炼化了,想来是大有助益,这雷击桃木交予炼器师制成桃木剑,往后辟邪除魔有奇效。” 送上门的便宜干嘛不要,萧宁素离座,款款地施了一礼,栖明真人挥挥手,示意萧宁素自行打理就是,竟然是一路目送她出了嘉瑜殿。 嘉瑜川驻地内,往来寥寥的嘉瑜弟子见到身负二剑的萧宁素,无不是恭敬躬身行礼,但之前那份发自内心的敬重却是莫名消失了,多出来的是敬而远之的敬畏,现在谁不知道情青桑萧宁素的义姐就是威名赫赫的洗月峰栖月真人,一人独掌一峰的女子剑道大家,万一惹恼了她,一剑斩杀下来,可真是白死了。 看着这一幕,萧宁素心中微微苦涩,虽说从栖明真人处平白得了一件四品顶尖灵材,她反而是没有半点喜悦,叹息着,只能将栖明真人看做救命恩人,此外,多不出一分了。 路过了女弟子居所,跑出几个小丫头片子,正是那夜缠着舞剑的丫头们。道宗十年一次启灵典,但凡过了十二岁,都能凭资质收录道宗门墙,所以道宗驻地里有大有小,而这几个丫头们才刚刚过了十二岁生辰,童心稚嫩,只欢喜着萧姐姐又能教她们剑法了。 萧宁素脸庞上绽开恬谧笑容,一手牵一个,一下子不着急去藏书阁了,到竹林里教着丫头们用剑之道,毕竟十二岁的小丫头,舞着木剑歪歪扭扭的,有个自诩厉害的举起了卒兵剑,拖着拖着反而是被木剑掀了个底朝天,萧宁素莞尔一笑,没曾想却是让丫头们得了由头,闹腾着萧姐姐再舞一次剑,萧宁素爽块地应了,素王剑柄上寰宸穗一摆,锐气内敛的素王出鞘,将《太华剑道初解》里的上下阙剑法都演了遍,等到素王归鞘时,大半嘉瑜剑修都闻信而来,静静地看着师姐舞剑。 于是萧宁素再去藏经阁时,坠了一群吵吵闹闹的丫头片子们,嚷嚷着要给师姐搬书,等萧宁素照着书单要清点时,发现所有的富裕藏书早就被人收拾好了,暂管藏经阁的天门师姐递了过来,也是用芥子囊装好了,不用想,必定是栖明真人吩咐的。 不管如何,萧宁素没有再在嘉瑜川待下去的理由了,从客舍里收拾了行装,背了书囊,好不容易地劝走了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们,萧宁素与青垚江背道而驰,往西边的甘露谷行去,她只需要再从甘露谷清点走最后一成的藏书,那祺臻真人交代的搬书,便算是完成了。 甘露谷在嘉瑜川西边三千里,贴着太华二重天中与青垚江齐名的另一条大江—岷江,青垚江于嘉瑜川北面一千里突然一折,往西而去,两条大江正好在甘露谷交汇,流进了太华云梦大泽中,传言甘露谷漫山遍野开着樱粉桃花,尽数是如玉的美人,堪称是太华男修朝思暮想的圣地,萧宁素倒是没觉得什么,只是腹诽二重天本就地极广人极稀少,非是驻地间隔到老远,这一下,她累死累活跑出去,少说都要五六天。 嘉瑜川因是偏北,又本是依着旧嘉瑜川建立起来的道宗驻地,不免是气温稍凉,萧宁素一路往西行,越走就越暖和。毕竟萧宁素目前只怯除了五气中的风、寒二气,等闲冷寒是无妨的,不过天气热了,这长袖道袍就穿不住了,萧宁素面皮向来比较薄,宁愿忍着算了,但走了一千多里后,不单是隐隐有了暑气,道旁人家,连小娘子都是清凉罗衫,不吝娇艳,萧宁素终于是不耐了,撕了袍摆换了一件下绣水纹白鹭的江蓝褙子,内着一件月白素绿的罗衫。 素王剑气将她及腰长发一削成了及肩,绾起凌云髻或者飞仙髻就不免绷着,随手簪了个单螺,披下齐整的秀发,肩后两柄剑。便是离甘露谷近些的凡人村落里,被甘露谷五千仙子将眼界拔地极高的凡人,都要赞一声好生清丽飒然。 杏仁虽是只母猫,但贪财好色的本事一点没落下去,一路上简直是要花了眼,狸猫万万是没有料到世间还有这么天庭一样的地方,到处是不输大主人……就输了大主人一点点的漂亮姑娘,萧宁素被杏仁成天趴在肩上,采花贼似的偷瞄行止给气了个仰倒,将它一丢,喝道自己跑吧,姑奶奶我不抱着你了,狸猫这才乖乖地收了眼睛。 天气热,衣衫短,萧宁素就没有奔地那么着急,祺臻真人可没有限她时日,只说什么时候搬完,什么时候回来,这么一下,顶多十日的路程,萧宁素悠哉悠哉了两旬才摸到了甘露谷外六十里处。 这么多日的路途下来,萧宁素早就习惯了一边奔行一边看小说传奇,萧宁素的胃口刁得很,一般的书看两眼就丢了,渐渐地满书囊的闲书被扔的只剩下了四五本,所幸是有本《锋寒三尺三》写出凡间武侠儿女情短情长,萧宁素看的很是舒服,可惜就是篇幅短了些,非要追着看,这就比较恼人了。 老人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走路的时候眼睛需要放在前头,低头总是要倒霉的。萧宁素看的入迷,一头碰到了一棵小桃树上,萧宁素奔行地快,一脑袋顶上去,直直是撞懵了,杏仁以为主人要死了,落了一身桃花,挠着萧宁素纱裙。 揉了揉脸蛋,萧宁素好歹是回了神,颇有歉意地给被她撞歪的小桃树鞠了一躬,待扶正了继续赶路,这一抬头,却是又看懵了。 青石路尽头处,香风一拂,桃粉连天,彷如是西王母下凡,仕女花篮撒下五十里妍丽,种下了五十里隽秀不改,五十里桃之夭夭,哪有万里晴空?是那万里红粉,桃红桃泓,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太华之中,莫说是四月,便是十二月,依然是四季如一。 满地铺撒着款款坠落的桃花瓣,萧宁素都不忍践踏而过,四下里看了看,果真有一条隐在暗处的小河,萧宁素踮着脚尖,撑起了小船,慢悠悠地顺流而下。 拐过三十里,江涛轰隆不绝于耳,萧宁素再坐船下去就要冲进折返回来的青垚江里啦,于是上了岸,靴底沾着的桃花泥越来越湿润,萧宁素登高一览,原来青垚江在右,岷江在左,而青石路尽头处往前就是一块极狭长的桃花源,仿佛是有人生生拔出了五十里,隔在岷江与青垚江之间。 离甘露谷山门还有十日,桃花源渐次远去,复又在两江之间漫山遍野地开着鲜花,不少甘露谷女弟子正在其中侍弄着花草,据说,甘露谷弟子多出炼药师、阵法师,这一片五十里桃花源十里花海可不是光为了好看才种的,既是为甘露谷弟子提供一应趁手药草花卉,也是架设了无数阵法,没有道宗蟠龙佩的外人,走不过一里就要被遣返回去。 甘露谷弟子尽皆穿着靓丽服饰,多是红紫黄,萧宁素江蓝白衣衫,极是显眼,但都是女子,自然是没什么介意的,甘露谷没一个男弟子,历来是三位女真人掌管。女弟子们见了佩剑的萧宁素,仿佛是见了话本里的不羁剑客,嘻嘻哈哈地围拢过来,莺莺燕燕地好不欢喜。 送到了甘露谷山门前,两江溅起磅礴碎琼乱玉,领头的甘露女弟子杏眼骨碌碌一转,招手对山门处值守天门师姐摇了摇,一叉小蛮腰堵在了山门口,凶巴巴对萧宁素说道。 “师姐想进我们甘露谷,可是有三道试炼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桃花沽美酒 甘露谷一侧是岷江,一侧是青垚江,两条大江在谷后轰然撞在一起,平地给满是美娇娘的甘露谷添上了几分豪迈风发,江风一带,萧宁素江蓝褙子便轻轻扬了起来,唇角一勾,回道:“只要别叫我针线绣花就行。” 聚在山门处的甘露谷小娘子们尽皆捂嘴偷笑,言道这萧师姐果然是极有趣的女子,肩后负了两柄剑,又兼是一副女侠打扮,看师姐手掌,薄茧丛生,的确不是侍弄细活的样子,但愈是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娘子们愈是想瞅瞅师姐舞剑的手去蹙眉穿针,那肯定好看极了! 领头的甘露谷唤作林珂,挑眉一横,身后吵闹的女弟子们便收了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师姐勿怪,甘露谷一水儿的女修,从立谷起便有了规矩章程,即便是道宗弟子,过山门也要受人考校,否则不予入内。”说罢杏眼狡黠地一瞄。“过不了三道关卡,那就要请师姐打道回府喽。” 萧宁素环顾着周围越聚越多的小娘子们,脸颊都是肉肉的,环肥燕瘦窈窕丰满,先古典籍有一名句,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随便一个出去,都是皎珠似的人儿。可见甘露谷膳堂一应饭食管的好,成天采蜜炼药的……不管怎么说,萧宁素总是要进去品尝品尝。 扶了扶簪子,萧宁素笑答:“那就请师妹出题罢。” 林珂得了山门值守的两位天门师姐应允,二指托着香腮,想了想,遥指五十里桃花源,说道:“咱们的甘露谷的五十里桃花源闻名太华,就是上中下三天中的真人真君们,都舍不得遁光飞去走马观花,定是要洒一肩桃花,饮一壶酒,采一瓣桃花。” “有年春呢,上三天来了位真君,欣然入了桃花源,见桃花正浓,诗兴大发,摘花饮酒而行,初时呢,拾一瓣桃花,作一句诗,饮一口酒,但桃花无尽而甘醴有尽,后真君惜酒,故抿一口酒作两句诗,肩上满桃花,口中诗不断,复又抿一口酒做四句诗,如是于是,至花海,真君囊中酒尽,一首《临江仙》成,恰有花仙子迎客,遂问道,采了几瓣桃花,诗长几句,饮了几壶酒?” 一听到是算术题,萧宁素的浅笑就有些凝在脸上了,若是她有那个脑袋算出来,初到赵家镇的时候她也不会落个十里八乡最蠢姑娘的光荣称号,尤其是林珂摇头晃脑地仿佛是在打哑谜一般,似这般的哑谜,哪有什么正解,只看各人解释地通不通。 林珂刚骄傲地宣布了第一道试炼,甘露小娘们子露出了不怀好意的恶趣味,如萧宁素所想,这道算术题乃是甘露谷赫赫有名的“桃花谜”,除非是有大智慧之人,稍不到点子上,失了锐气,还不是得老实向红粉们低头? 萧宁素回头望着桃红漫天的桃花源,也是二指抵着下颌沉思,正当绞尽脑汁时,突然电光火石一闪,想起了这题竟是像极了一本小说中的夫子切桃花! 唇上复又扬起弧度,好生感谢了那本《将月》的老猫,萧宁素开口道:“采尽满树桃花,写尽人间华章,饮尽太华佳酿。” 正等着看萧宁素笑话的林珂顿时面上有点挂不住,这“桃花谜”本就是没有谜底,所以才是问倒了无数人,但也分答案的上中下乘。答出含糊数字的,分下乘,答肯定数字的,算中乘,至于萧宁素的“无尽”之答,虽然作不得极佳,但一个上乘是没跑了。有气无力地朝萧宁素拱拱手,说道:“师姐答得出彩。” 趁着林珂想下一道题的间隙,萧宁素目光顺着甘露山门渐渐往上。照萧宁素看,甘露谷建的极齐整,虽说历代甘露弟子将偌大的甘露谷铺设地花团锦簇一般,但掩饰不掉甘露谷是建在移山填海而来的湖石的事实,因此总有些斧凿之工。再看甘露谷内中宫殿楼宇,最下一层是弟子居所,中一层是日常修行之所,上一层是戒律堂、藏书阁等紧要处,最上一层自然是甘露殿,有些像山间庙宇。但这小一百里的甘露谷直直亘在岷江与青垚江间,说是自然冲积出来却是不尽然,应是道宗大能无上神通拽出来的,而甘露谷恐怕一开始并不是“谷”吧。 萧宁素想的出神,另一边林珂与几个机智的小娘子咬了一会儿耳朵,商议了主意,气壮万分地提了第二道题,向两个天门境师姐借了个古朴灰白的石盘出来,说道:“师姐,这是年轮流水盘。” 萧宁素端着这块足有脸盆大小的年轮流水盘,这流水盘不是稀罕物,每个道宗驻地都会在弟子练功处搁上几块,内中装着许多颗灵珠,大小不一,若是有修士想探探自己的清灵气喷薄程度,便可握着流水盘吸引内中灵珠,愈是小的珠子便愈难取出。萧宁素自然是玩过,她资质极好,随手就析出了全部灵珠,左右不过是个小孩玩的。 但手上的流水盘着实又沉又大,里面哗啦啦的灵珠,少说有数千颗之多,林珂笑嘻嘻地走过来,按凹了流水盘天元位,旋即有请清灵气泄露出来,这时林珂才说道第二题:“也还是找不同,师姐这么厉害,就要厉害点的试炼啦,一炷香内须地找出三十六颗无灵小珠,中途师妹可是要变卦的哦。” 萧宁素失笑,逐退到三七开的真灵气探进流水盘中寻找,随着天元位清灵气散逸,内中灵珠灵气忽高忽低,往往是萧宁素探中蛛丝马迹,旋即功亏一篑,一旁又有林珂不断变更灵珠样式,一会儿改要灵气七成,一会儿要方形灵珠。流水盘纯粹是真灵气查探,考验的就是修士清灵气敏锐与否。 一炷香后,天元清灵气散尽,线香刚要燃尽,萧宁素咬着银牙取出最后一颗小珠,林珂惊地目瞪口呆,真有这般厉害?三十六颗一个不落?忙检查手中三十六颗五颜六色的珠子,混地林珂自己都闹不清变卦的是那些,得亏萧宁素一个个地报上了取出顺序,林珂才算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眼见两道试炼不单是没让萧宁素难过,反倒是是一众小娘子们犯了难堪,她们正打算捉弄捉弄这位师姐,一路赢过钱怎么有由头呢,于是都恼了林珂,喊起来“珂珂你行不行呀?”“形而上学,不行退学!”“快出撒手锏!” 林珂被说的红了脸,一错牙,指着奔腾不息地岷江说道:“斩断了江水,第三道试炼就算过了!” “胡闹!” 此话一出,放任弟子捉弄萧宁素的天门境师姐们顿时正色训道,人群寂静下来,师姐走了过来,斥道:“萧师妹远来是客,我甘露谷应尽地主之谊才对,哪有这样捉弄客人的,林珂,我道你是知大体的,竟是如此胡闹!” 天门境师姐推开林珂,朝萧宁素歉意点头,说道:“师妹莫怪,一群丫头玩心重,师妹这便随我觐见真人。” 萧宁素并没怪罪林珂刁难,见小姑娘有些戚戚,温言安慰了几句,过了甘露山门,拾阶而上,她可没自认无敌去试试斩断江水这种极猛的事情,殊不知此处岷江最宽处足有一千来丈?她是真人还是真君? 余下一群小娘子有些吵闹,走地远了自然是淡淡隐去,引萧宁素觐见甘露谷掌殿真人的张师姐显然是对萧宁素有所耳闻,沿着从山门直通甘露殿的中轴玉阶,有心交代了些甘露事宜。 “祺贞师叔严厉,师妹届时觐见真人时切记端正仪态,师叔时刻要求甘露弟子遵《女德》《女诫》,所以最见不得有女子轻浮。”张师姐低声说着掌殿的祺贞真人,果然是进了山门,越近甘露殿,便越是清静,这会儿看见了殿门,竟是一根针的声音都没了。 “师姐送到这儿了,师妹机灵着回话,师叔虽严,但不苛,倒是祺钰师叔……师妹机灵些就是了。”张师姐最后略略点了点,转身离去。 萧宁素轻扣甘露殿门铜环,三扣后侧门开了一道缝,萧宁素走进殿中,殿中掌殿大位上端坐着一位斜月髻的中年美妇,殿内冷肃,萧宁素按张师姐教的觐见之法,一路丝毫不错,这才拜在掌殿三位前一丈,奉上祺臻真人手令。 祺贞真人摄过了手令,认真地读过,划开须弥芥子,传给了身在藏经阁的祺钰真人,语气毫不带烟火,说道:“抬起头来。” 萧宁素依言微抬螓首,一道冷肃目光刺过来,一瞬间萧宁素觉得自己仿佛是寸缕皆无,被祺贞真人里外看了个通透,转瞬目光稍缓,祺贞真人细长眉毛一抖,说话间鹳骨微耸。 “嗯,搬书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本真人看祺臻师妹这单子上列的……萧宁素,竟是烧毁了如此多的藏书,是该重罚才对!” 萧宁素听得心中一颤,别是又要出什么事吧。 “念在你跋涉上万里,加之青桑谷弟子修行为重,本真人便不再行惩处你,但须切记女子首重德行……”祺贞真人面色冷肃依旧,将太华女弟子的《女诫》劈头盖脸地训了萧宁素小半个时辰,看萧宁素一副乖巧样子,深知了莫大罪过,一脸真诚地要痛改前非,祺贞真人这才挥手,让萧宁素自行去藏经阁取书。 萧宁素鹌鹑似地出了甘露殿,走远了才敢在心里嘀咕着,只祈盼别再出什么妖蛾子了,拿了书她一刻也不留了,早回早轻松。 第一百二十章.朱履翠裙袄 出了甘露殿,沿中轴山道拾阶而下,一拐便到了甘露藏经阁中。不过这次可没人给她整理藏书了,萧宁素只得照着书单,对着藏经阁厚厚的书目拣选出来,但萧宁素打量这不大不小的也就一座小楼般的藏书阁,很是怀疑内中藏书数量。 萧宁素很快就找不见了对应藏书,一问才知这小楼中的两三万册只是藏经阁常用典籍罢了,真正的数十万册藏书都放置在甘露谷山腹中,萧宁素听地咋舌,数十万本藏书?青桑谷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本,嘉瑜川多一些,六万五,这甘露谷竟然足足多了其他驻地六七倍之多? 应是照料惊人的藏书,甘露执事也是更多,萧宁素循踪七拐八绕走到了藏书阁隐秘处,幽幽地烛火稀疏,一面铁灰色的大门亘在小楼中,不对,应当是甘露山中。 守定在大藏书洞外的执事细细地查过了真人手谕,斜睨了一眼与甘露弟子截然不同的萧宁素,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师妹,大藏书洞严禁明火,噢,内中是禁灵的,点不起来,点不起来,甲丙甲乙,送这位萧师妹下去!” 说罢,铁灰大门阴影中鬼魅般浮出来两个七尺高的人偶,虽是雕成了女子模样,但那副冷峻尊容实在是见者生畏,只道是什么粗使黑胖婆子,萧宁素被胖大人偶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仿佛是要被关进冷宫的罪人一般。 铁灰大门“嘎呀”一声启开,若是常常打开的大门绝不会听得牙根酸涩,这大门打开时微不可查地落下“簌簌簌”的灰尘,萧宁素没来得及看清门后是什么,扑面就是一股冷飕飕的冷风,非是江风凉爽,也不是夜风舒适,而是许久无人气的阴冷,萧宁素脚步一滞,凤目凝重。 “师妹不是要去挑拣藏书么,里头小三十万本,师妹这就去吧,省的晚了回来,门开门闭的。”萧宁素审视着前方黢黑的隧道,有心要回去问个明白,但那两个胖大却一前一后堵死了萧宁素,执事师姐隐在暗处阴阳怪气地说道,甫一开口催促,人偶就动了脚步,连带萧宁素都不得不跟着,心下一横,再怎么说都是道宗驻地藏书洞,还能跳出什么魑魅魍魉来不成? 一踏进直通甘露谷山腹的隧道,两壁隔地极远的幽深烛火“蓬”地点亮,将三道人影投地极深沉,没走几步,铁灰大门便徐徐关上,而那两只人偶随之凭空不见,似乎就只为押着萧宁素进这隧道来。 萧宁素怎么都是趟过了尸骸血水的人,这点故作玄虚倒不至于吓着她畏缩,但各驻地藏书洞哪有捂地如此严实的道理,按理不都是可着让弟子借阅,长个博闻强记?甘露谷那群娇娇弱弱的小娘子们耐地住这般架势?萧宁素回想起来小楼中,查阅典籍的甘露弟子比嘉瑜洗月青桑都少,难道都去花海桃花源了? 提步继续朝前走,隧道渗出寒气,萧宁素拔了风寒气,能感知寒意,但无损她一分,且隧道极长,走了一刻多依然望不见头,突然想起,自己竟是忘了去参见管着藏书阁的祺钰真人。 不对!青桑谷的祺臻、萩叶原的栖銮、嘉瑜的栖明,除却洗月只有栖月真人一人执掌外,哪个执掌藏书阁这等重地的真人们不是守在显目处,叫人一眼得知,不敢造次?萧宁素绕了小楼一个遍,居然没有看见祺钰真人,也不曾想起要去参见。许是在大藏经洞内看管更浩若烟海的典籍? 心中埋了一丝不安,萧宁素思索着栖钰真人一事,浑然不觉提步走过的隧道两侧,每走一段便会有一片阴影更加黢黑。 又走了一刻钟,萧宁素这才到了大藏经洞外,也是一扇同样的铁灰大门亘着,萧宁素刚要伸手去推,一侧眼,却莫名多了一双手出来,顿时给萧宁素惊了一惊,原来是两个人偶出来推门,将门推了一丝缝隙出来,透出了内中恢弘亮光来,萧宁素翻了个白眼,得亏她腰细,否则压根钻不进去。 钻过门缝,铁灰大门悄无声息地关上,萧宁素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高台上,面前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藏经洞!果真是一丝明火没有,全靠灿若银河的剔透晶莹夜明珠照亮!所有的藏经阁藏经洞都是以夜明珠为光源,但甘露谷整个穹顶就是一块庞然无比的夜明玉石!几乎是撑起了整个甘露山!长月当空,星子璀璨,可谓星海游龙而银河浩瀚! 这时再遐览眺望,极大的藏经洞中每一处都立着书壁,沿山壁雕凿而出,而最中央处赫然是一株十丈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槐花怒放,树荫草地上满是研读藏书的甘露弟子,而枝桠叠影中有一头白鹿小憩。 萧宁素顺着高耸石台而下,东南西北四处都有如此石台,各有好几甘露弟子随着门开门闭而出,心下疑惑,返身查看铁灰大门,果然是在与山壁浑然一体的石门旁找到一处极不显眼的铭文。 “玄武门?” 萧宁素轻念道,俯身看去,还真是一只玄武龟浮雕。 挠了挠鬓发,萧宁素心中疑惑不减,要去寻祺钰真人,直到走下了石台,她还是没有看见真人踪迹,无奈之下只好抓住一个甘露弟子询问。 听闻是找祺钰真人,那抱着一沓书的甘露女弟子抿嘴偷笑,飞快地朝大槐树指了指,一连抓了好几个甘露弟子,都是如此,就是不肯吱声。 穿过快三里的书壁,萧宁素居然发现了好几个飘散出缕缕异香的炼丹房,还有那隐在丈高书壁中的阵图脉络,供弟子休息的小屋,便是膳堂都有一个,萧宁素顺手拿了一包桃花酥吃着,很是遗憾那只越来狂放不羁的狸猫没进来,过了山门杏仁就喵喵叫着,摇着尾巴不见了。萧宁素管不太住,只能由它自己潇洒去。 一直是走了五里,萧宁素才走到了庭盖繁盛的槐树下,在树荫的甘露弟子尽数是盘腿而坐,一个个昏睡过去,堵着萧宁素三道试炼的林珂也在树下,萧宁素摇了摇她肩膀,除了把她摇歪了身子外,林珂眼皮都没睁一下。 萧宁素还欲再摇,那只枝桠间小憩的白鹿见状,纵身轻盈极优雅地一跃,踏在草地上,竟是与萧宁素等高。 “何人在此喧哗?”白鹿口吐人言道,轻踏草地行来,几朵槐花落在白鹿纯白皮毛上,不减一丝清灵无尘。 萧宁素在志怪传奇里读多了狐妖夜袭书生,白蛇精镇压雷峰塔,但真是头一次见有活生生的白鹿说话,一时不敢造次,微躬身说道:“弟子萧宁素,秉祺贞真人手谕前来取书,求见藏书阁祺钰真人示下。” 被萧宁素摇地泼浪鼓的林珂幽幽醒转过来,极快地清醒过来,头刚一抬起,立刻恭敬地对着白鹿执弟子礼,见萧宁素愣着,忙一扯她衣角,压着嗓子道:“快拜呀。” 白鹿看着萧宁素恍然大悟,深鞠一躬。莞尔一笑,温柔地说道:“我就是你要找的祺钰真人,你且随我来,树下乃是甘露弟子清修感悟自然处,不许妄言的。”说罢返身闪到了槐树上。 萧宁素原是以为祺钰真人会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婆子,否则山道上张师姐也不会欲言又止,但万万没想到竟是一头白鹿,萧宁素犹豫着走进槐树,还没发愁怎么爬上去,就有一条嫩条轻轻地卷住了腰肢,带到了祺钰真人小憩处。 “坐。”白鹿极是和蔼,疏离光影间,白鹿化成了一个面容恬静的白衣美妇人,竟是亲手点了一杯茶,萧宁素不敢接,祺钰真人知道她在顾忌师长之仪,也不强求,说道:“祺贞师姐与我说了一声,会有一个青桑弟子过来取走一些书,我等了一会儿,都没在白虎门看见你,你这丫头,怎么往玄武门走了?” 萧宁素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祺钰真人,听得真人笑颜大开道:“嗨,玄武门是人偶运书的密道,两三月才开一次,怪不得珂丫头今日晓得来我这儿修行,那群童心未泯的姑娘们是在吓唬你,一齐骗了你去藏书楼下的玄武门,白虎门开在思静阁,那里才是常走的道。” 萧宁素心中顿时有一万只杏仁奔过,难怪是有四座大门,怪不得玄武门执事师姐要绷着脸,怪不得途中没人搭理她,原来是早就算计好要让她吃瘪,这群甘露姑娘,还真是“斤斤计较”啊。 祺钰真人本就是太华白鹿修道有成,化形而出,性子极温和,见萧宁素低着头愤愤无言,微笑道:“你是个好孩子,剑修哪有怕黑的,下次记得只走白虎门,其余的三象门就不要走了,更不要好奇乱走,甘露谷比你想象中的大得多,许多东西是不能碰的,好了,我这儿就不留你了,自行找书去吧,拣选完了后再来槐树一趟,我有几封信要交给你。” 萧宁素发自内心地点头躬身,嫩枝送她下了槐树。 再度化成白鹿的祺钰真人打理着香藤萝,如她所料,树下传来了一道小兽般的哀鸣。 第一百二十一章.符离白石塞(一) 将林珂拖到暗地里捶了一顿,林珂捂着头,瑟瑟发抖在萧宁素阴影下,很是没有义气地供出来所有人,巴拉巴拉地说了一通,只把萧宁素说晕了头,反正是想看她吃瘪的人有很多,每个进甘露谷的外人只要没有在三道试炼丢人地令小姑娘们满意了,后续地一众鬼魅也要叫她寝食难安。 萧宁素气呼呼地拧了一下林珂脸蛋,训道谁惯出来的毛病,害的她走运书的玄武门,疑神疑鬼地搞得还以为是直通幽冥地府。林珂理不直气也壮地回道这是历代师姐们传下来的规矩。 寻了个空当,林珂钻了出去,坐了个鬼脸跑回了槐树下,哪里有祺钰真人看着,萧宁素再敢造次,保准要被请上去喝杯茶,甘露谷谁不知道祺钰真人温柔地调教起来,比祺贞真人冷面阎王训斥还可怕。一准能晕晕乎乎做个知书达理爱家爱夫的小娘子。 甘露谷都是心比天高的一众混世小魔王,梗着脖子被祺贞真人一顿痛骂只当蛾子嗡嗡,反正五千多弟子,祺贞真人还能一个个训过去不成?再者说,太华世家里的宝贝心肝们大多哄着去了不用吃苦的甘露谷,倒是有一多半人,父母不是天门修士就是道宗真人,道宗何其大,每十年开山收个三四万进来,千里挑一入天门,天门里万里挑一入真人。凡人开灵后寿元可达二百岁,开天门立增两甲子,修成真人逍遥天地一千年。如此代代传承下来,极是惊人。 那些个满门修士的太华世家,修士生息不易,有了子孙后辈都是要月亮绝不摘星星,要是谁家长辈是个御气期的真人,梯子都不用搭就摘下来。祺贞真人虽说面冷心冷,还真就没敢照着其他驻地那样照死了打,意思意思就是了,万一眼花了打了谁家小幺女,如栖月真人那般过来理论理论…… 如此的甘露小娘子指望她们爱家爱夫是不可能的,道宗不鼓励不禁止弟子结成道侣,但《云及上清》中开卷就写着元阳元阴乃是修士首重,谁肯损了自己修为?更遑论修士问的长生,有长生才有逍遥。想捧在掌心里的小娘子们侍候夫君?白日做梦呢! 而祺钰真人乃是一只白鹿,早就与雄鹿化形的栖庐真人成亲几百年了,白鹿一生一世一双鹿,祺钰真人自然是无比认同老古板地不知多少年的旧版《女诫》,一通伦理纲常下来,占了大义,再混世魔王,也得老实听完。 甘露谷早年也是男女各半,出了几档子惑心祸事后,上边真人暴怒,于是甘露谷成了世家小娘子们的首选之处,渐渐地也就成了清一色红粉,可怜了另一边的无当峰,十成十的须眉,每逢道宗大比,直看地两边都一齐眼花缭乱。 经过这么一档子闹腾,萧宁素熄了心中疑惑,沿着大藏经洞中四处搜寻着最后的一成藏书,奈何甘露谷大藏经洞实在是极大,占地方圆十里,加之藏经洞布了禁灵法阵,仅够来往弟子运转经脉不停,萧宁素捧着一本光是典籍目录就有半人之高的索引,强行记下了所需典籍位置,一番忙碌下来,一整个白天都只挑出了百十来本书而已。 萧宁素寻地眉心微痛,向藏经洞执事报了备,此刻已过申时,洞内甘露弟子有说有笑从除却玄武门外的三门出谷。 白虎门中往来弟子最是多,其他的朱雀、青龙门虽说是人少了一些,一丝异样没有,萧宁素觉得保不准那所谓的“思静阁”中有什么惊喜在等着,心念一动,就拐了个岔,去了朱雀门中。 行在四象门中的朱雀门,人果然是很寥落,萧宁素脚步匆匆,很快就一个人走在前头,朱雀门较玄武门多了许多生气,格外华美亮堂。 朱雀道中岔路丛生,勾连着甘露谷中诸多殿宇,纵然是甘露弟子也是常走错了路,何况是青桑谷的萧宁素,她心中本就对甘露谷有三分疑惑,有心无意下信步走去,一直过了三四刻钟都没走到出路,反而是越走越是幽深。 萧宁素凝目看着朱雀道上两旁的铭文,似曾相识,凤目一转,将肩后轻轻出鞘,握在手中。 素王剑上的鸾凤纹她早就烂熟于心,早先一直认为养父在铸造素王的时候锻上去的剑纹,除了愈发灵动,栩栩如生外并无他用,往后萧宁素走过了冀州一万里,又在太华中饱览经书,尤其是杂记传奇,萧宁素这才明白愈是不凡的剑器,锻造上绝不会有一丝累赘处。 萧宁素略有耳闻炼器一道,但凡是在剑刃刀身等兵器上刻画纹路的,都是由炼器师与阵法师合力铸造,乃是兵器中的绝高妙品,萧宁素在察觉到这一点后,素王更是极少出鞘。至于清河崔为何是一开始就死追着素王不放,她心里隐约有了个底,但没敢多细想。 朱雀道两旁都有羊脂蜡烛熊熊燃烧,再将素王上的鸾凤纹一对照,竟有几分相似。神州道统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为四象天灵,而主离卦的朱雀执掌四象中的老阳,四季中的盛夏。在道宗的祭礼典籍中,朱雀又称陵光神君,有资格祭祀朱雀本尊,供奉朱雀牌位的,只在天一峰上的道宗本殿,天一殿! 萧宁素面无表情地将素王归回鞘中,朱雀不是凤,但胜似凤。她不是炼器大宗师,肉眼比对下只能看个大概,鸾鸟之形万变不离其宗,既然栖月真人都没有对素王有一丝怀疑,她也不必庸人自扰,待哪天出了道宗,将清河崔问个清楚,斩杀殆尽就是了! 放眼望去,朱雀道上满是形态不一的朱雀纹,萧宁素心中有了数,祺钰真人的一番叮嘱重又回响在脑海中,看着面前的长长甬道,摇了摇头,折返回去,从白虎道出到了思静阁,不出所料,林珂带着一群人守在了阁门外,泼了萧宁素一盆岷江水。 小娘子们欢呼一声做了鸟兽散,萧宁素开始后悔山门处就该任由她们称心如意算了,何必在甘露谷中来回折腾,但这些骄纵地无法无天的甘露弟子,连祺贞真人都不好多管,她还能因为恶作剧而一剑劈下去,只得真灵气一荡,烘干了衣裳。 萧宁素站在甘露谷山道上,非是中轴山道,而是环绕甘露山的山道,远江万丈金芒,青垚江与岷江在甘露谷外轰隆相撞,汇入了云梦泽中,她正沉心思索着素王剑纹与甘露谷的事情,完全不曾注意后边来了人。 一双小手箍住萧宁素腰际,她叹了口气,肯定是又来闹事的了,萧宁素刚要回首按住,那双作怪的手一下子钻进了萧宁素怀里,不单是往一团丰盈上掐了一下,顺带摸走了道宗蟠龙佩。 萧宁素终于是发怒了,转身一看,一群自来熟的小姑娘们比了个鬼脸,簇拥着一个挥舞着她蟠龙佩的粉裙丫头,见正主大步冲了过来,尖叫一声,飞快地跑散了。 紧盯着那个拿了她玉佩的粉裙丫头,萧宁素逐渐提振起了旋照修为,要速战速决,哪知粉裙丫头穿花蝴蝶一般,又有一众师姐妹接应,倏忽间玉佩传了几手,但无论谁拿了玉佩,萧宁素坠地极紧,一路赶进了藏书小楼中。 趁着萧宁素迟了几步,拿了玉佩的甘露弟子赶忙将蟠龙佩塞给了玄武门执事,熟稔无比地敲开一块地砖,钻进了密道中,待萧宁素赶到时,只看见了一副刚摆出一副死寂脸色的执事。 “师姐,可否看见我的蟠龙佩?”萧宁素强忍着怒火,执事将玄武门开了一线,随手将萧宁素玉佩扔了进去。 “师妹玉佩就在里头。” 萧宁素勃然一股煞气,但执事乃是天门境修士,召出了两个人偶,不由分说就将萧宁素推入了玄武道中,铁灰大门一关,这次连烛火都没有点起一盏。 “啊!”萧宁素气的拔剑,照着铁灰大门劈了一剑,以素王之锐,那陨铁浇筑成的大门火星都未炸起一点。 “刷”地插回了素王,萧宁素重重地一脚踏下,“乓”地一声传地极远。没想到甘露谷中的女弟子成了这副模样,待出到了大藏经洞中,定要向祺钰真人禀明了,抓过去好生管教! 但当务之急是找到蟠龙佩,这块玉佩是道宗弟子信物,不管任何原因遗失,都是大过一件,好在蟠龙佩玉料极好,漆黑中荧荧光亮散出,萧宁素很快就寻到踪迹。 玄武门外的执事和捉弄成功的师妹们嘻嘻哈哈地跳在一起,执事一撕面皮,竟是林珂扮的,与小姐妹们击掌庆贺,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了脚步声,赶忙说道:“坏了,王师姐要回了,快走快走,我可不想被关进玄武道里。”一眨眼的功夫就走了个干净。 王执事从小楼回来,喝了杯小师妹孝敬的灵茶,回了玄武门自然是不疑有它,正缓缓凸起的玄武浮雕更是无从顾及,估摸着今日不会有人再走玄武门了,吩咐了人偶守好,也是慢悠悠地离开了藏书小楼。 玄武道中的萧宁素摸黑走到了蟠龙佩前,躬身捡拾起了玉佩,尚来不及松一口气,脚底一垮,似是地砖动了动,萧宁素眉间一凛,立刻整个人坠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符离白石塞(二) 脚底刚垮时,萧宁素便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她反应极快,立刻伸手搭住了地砖边缘,低头一看陷下去的玄武道,蟠龙佩落处是个活板暗门,陡然间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深洞,萧宁素本就有些畏高,借着玉佩荧光看的是头晕目眩,单手一使力,轻盈地翻上了玄武道上。 “喀喀喀”机括勾连,萧宁素头顶上传来凉气,顾不得许多,指尖点起了离焰,“蓬”地爆灵而燃,惊地萧宁素亡魂皆无,这一片甬道上在坠下刺网! 那刺网泛着铁灰光泽,心知是与玄武门如出一辙的陨铁,萧宁素凛目,这目光所及的甬道全是落下刺网,纵然她身法催到极致,也无法闯出刺网覆盖,而且玄武道有机关存在,谁知下一处是不是什么暴雨梨花? 萧宁素心中都来不及怨怼害地她落入绝境的甘露弟子,眼见刺网几尺几尺地往下坠,萧宁素没得选择,只能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跃入了暗洞中。 甫一跃下,萧宁素立刻拔出了素王剑,狠狠地插入了暗洞一侧,玄武道虽是打造地极为坚韧,但总不可能处处都是天外陨铁,不过是在山石间架设了阵法膜层罢了,溅薄出无数耀眼火花,每逢斩到阵法层,素王便猛地一顿,如此有惊无险地顿了几顿,萧宁素稳稳地落到了暗洞下。 甫一落地,萧宁素立刻持剑做出御守之态,谨防有任何机关启动,但过了一刻钟后,依然是寂静无声,萧宁素不敢擅动真灵气,于是从荷包中取出了火折子,打亮了旋身查探四周。 火折子明黄火焰只堪堪照亮了几尺方圆,剩余仍是伸手不见五指,萧宁素依稀地看见了铁栏杆样,锁头之类的物事,心中就沉了下去,用鸣蝉剑挑了火折子递过去看,果真是一道陨铁牢门,上下摆了摆,这就是一个格子间。 想起了祺钰真人的话语,玄武门是人偶运书之用,而那些个人偶在玄武道中根本不是走路,而是脚足与玄武道中融在了一起,滑行而过!既然是运书道,这个上有杀招而下无杀手的暗洞显然是要逼闯进玄武道的贼人跳下去,自投罗网! 贼人……萧宁素冒起丝丝凉气,僵硬着身子将火折子转了个圈,饶是萧宁素做好了准备,骇然间一个骷髅头呈在面前,依旧是惊地心肝猛颤,四下确认了身处牢房中,无有其他机关,萧宁素这才打亮了离焰,冷静地打量着现在困境。 这格子间不大,左右上下也就二人高大,萧宁素尝试地拿素王去斩金灰色的铁栏,一连斩了十数下,一丝缺损没有,遑论囚门上那只陨铁锁,无奈之下,萧宁素只好压着心中不使,返身查探前一个落下来的倒霉鬼。 那只骷髅头的一应骨骸都枯败无比,最起码死去了数十年,不然不至于萧宁素剑尖一触就成了灰,但骷髅上的衣物却是完好,萧宁素挑起来,震去了厚厚的尘埃,幸好,不是道宗弟子的道袍,是一件夜行衣。 萧宁素将骷髅各处探了个遍,而夜行衣一丝印记没有,只能说是一个默默死去的偷书贼子,萧宁素失望下,离焰往牢房墙壁一探,倒吸一口冷气,悚然而惊。 墙上密密麻麻刻着数十个九竖一横的刻痕,一刻痕为十日一旬,如此一算,这个偷书贼足足被困了一年之久?修士可以做到一旬不饮水不吃食,逐退五气入融合可一月不眠不休,唯有成就真人后才能真正地以天地清灵气为要,餐风饮露得享无秽,纵然是开了天门,也必须一年半载中适度服食辟谷丹,以平复尚未化成灵体的道体脏腑之气。 这个偷书贼多半是融合期的开灵修士,随身携带的辟谷丹消耗殆尽后依然是无人解救或是提审,活生生地饥渴而死。萧宁素强自按着心中不安,捉弄她的甘露弟子见她久久不出现……哼,就算是害怕她死在玄武道中,怕担了罪责不敢上报,她于祺钰真人报备了藏书,只要她一日不拿走剩余藏书,祺钰真人也必定知道出了岔子,最终仍会找到她。 但萧宁素不愿意将自身生死交在别人一念之间,于是接着读墙壁上的文字。 吾名箫旷,字君如,困在白石塞下监牢中四百零五日,辟谷丹尽,天命将至,然则吾并不悔恨这一遭,只悔恨未能大仇得报…… 萧宁素读完了这数百字的自白,原来这偷书贼不单是个偷书贼,还是个有仇于到道宗的天门修士,万分侥幸地借着外宗使团中人,混进了太华中,想从道宗最大的甘露藏经洞中偷走一本名为《大日真经》的至高经书,混不进其他三象门,于是困在了玄武道。 可恨天一道宗恶人!明知吾困于此,从无问询,生生将吾困死在此!第二日、第三十七日、第四百零一日,诸多道宗恶人下到白石塞中行苟且阴暗之事,讥笑羞辱,便是死,吾也会死地堂堂正正…… 萧宁素鄙夷地扫了一眼骷髅,偷书也是堂堂正正的事情?道宗修士虽说是目睹这人饥渴而亡,稍微过了一点,那也不是这人咎由自取?活该! 等等,白石塞…… 甘露谷本来是个江中要塞么……萧宁素打扫出一个干净地方,盘腿闭眼调息,这名为箫旷的人倒是知道道宗底细。萧宁素本就奇怪甘露谷的地势构造,与内中大藏经洞的完善防备,若是平常化的要塞,一切就说得清了,但在太华中,真人真君无数,还有那无穷伟力的道君,二重天中修个江中要塞,防的,镇压的又是什么呢? 萧宁素正想地出神,远远地听见几句极模糊的交谈声,心中一喜,这么快就有人下来查看了么?但转念一想,从玄武道落下,到人来,不过一时半刻,再快也快不到这份上。 囚室栏杆外凭空浮出一丝紫芒,萧宁素心中更是笃定其中有差,若真是正经修士下来,必定是打着明黄灵焰,当即就噤声敛气,一丝真灵气不动。 “师弟,既然是到了白石塞底下,动作就要快些,这是天元燃阵符。”紫芒隐隐映出两道极长的背影。附近极为空旷,纵然是压低了声音,闭着眼睛的萧宁素都听得清楚。 “真要一条路走到黑么,师姐,这燃阵符一旦发动……”略长一线的黑影犹疑道,不待说完,紫芒身影就呵斥回来。 “你道我心甘情愿不成?这上边的事情岂能容我等置喙?师弟休要再提进退之事,如今箭在弦上,只能进不能退!师姐这就到四角布下勾连阵盘,师弟将燃阵符箓放在正中,白石塞虽弃置多年,但其中弯绕不可胜数,师弟务必当心!谨记!” 两道黑影一闪而逝,那唤作“师姐”的黑影擎着紫芒,沿着一条线转行,每过一段便放下阵盘,而“师弟”一步三挪地行到中央,华光一闪,一张红黑符箓悬浮在半空。 萧宁素沉心屏息,这其中不管藏了什么猫腻在里头,都不是她一个开灵小女修能涉及的,听这二人言语,绝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若是发现了一个活人,说不得就要灭自己口,自青瑜真人那一档子事后,萧宁素哪还会把道宗当做一个天真无邪的春园子。 幸亏有一具骷髅在身侧,腐烂死气盖过了萧宁素竭力隐藏的生气,极轻微的脚步声渐渐临近,萧宁素明白那紫芒身影要近前了,届时只能看萧宁素造化了。隐匿气息与掩盖修为一向是被斥为旁门左道,私自偷学一经查出,便是强行抹魂。 萧宁素彻底停了吐纳,心跳努力地控地极低。这白石塞下的两人是何等修为心性,若不是实在事急从权,凝练神识探查四周,萧宁素哪里藏的住! 紫芒身影对黑影微不可查地一点头,符箓安放完毕的黑影会意,加快了步伐,要一左一右赶紧布完这催命的阵法,脚步刚齐齐一踏,头顶便轰隆起来。 “不好!有人提前截断了符阵!”紫芒背影喊道,说罢,白石塞骤然灯火通明,爆燃起无数灵火,对着那一男一女攒射出去、 “是江心碧焰,快退快退!”裹着紫衣斗篷的女子惊慌失措,扬手打出几道光华,挡住了碧焰侵袭。 “师姐,符阵尚缺两道!” “布了六道对得起她了!阵法被截,你我联手都战不过祺贞!再不走就要一道去七杀柱了!”紫衣女子猛地一拍胸口,喷出一口精血,江心碧焰顿了一顿,旋即更凶猛地烧融过去,但这一顿,足够她二人逃出生天。 “天元符!天元符!”紫衣女子气急叫道,只顾着逃窜的黑衣男子无法,回身掌心一推,天元符“蓬”地一炸,六道灵光柱应声而出。 “啊!”就这么一回身,白石塞阵法爆出的江心碧焰就融掉了黑衣男子几根指头,紫衣女子伸手一抓,两人一齐不见了。 二人没走多久,尚是漫天爆燃的碧焰突然间沉寂下来,天元燃阵符“噼啪”一声炸响,灵光柱大盛,贯通到被素王截断的山腹阵法膜层中,整个白石塞都震动起来。 “叮”而困住萧宁素的囚室铁门,刹那洞开! 第一百二十三章.符离白石塞(三) 铁门洞开,而六道直射山腹中的灵光柱烈火烹油一般,灵光极盛,萧宁素这里哪里敢踏出去,湛蓝灵光激地她双目清泪长流,只得背过身,闭眼贴着石壁,而天元符箓飞速旋动,炸出无数道火花,仅仅半柱香功夫,尽皆由盛转衰,骤然停歇。 萧宁素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应是阵法被破的缘故,整个白石塞底下都间断燃起了幽幽灵火,宛如是午夜乱坟岗里的磷火,尤为渗人,萧宁素亲眼看着那些惨绿色的灵火触及实物便漫烧起来,无论攀附与否,都是烧尽了周遭稀薄清灵气才罢休。 萧宁素摸不清外头是否有残余阵法,从荷包里随手摸出一颗圆润鹅卵石就丢了出去,一连几个都安然无事,头顶又抖索下丝丝余灰,轰鸣声不绝于耳,萧宁素意识到此处不宜久留,尝试地踏出了囚室,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名为箫旷的倒霉鬼,叹了一口气,提着十二万分小意。 惨绿灵火虽说是遇物则燃,但只往清灵祺汇聚处飘浮去,萧宁素将一身真灵气锁在丹田气海中,雪山也锁了起来,这等死物是探不到她身上的,借着灵火的绿芒,萧宁素很快就走到其中一处紫衣女子布下的灵光柱前。 萧宁素抬头皱眉抬头,先前的灵光柱竟是将极厚重的山腹给刺穿了一个光滑无比的圆窟窿,安置处也是焦黑一片,有外力传来便震成了无数尘埃,萧宁素躲闪着灵火,走到了白石塞底下中央,那道应是为阵法核心的“天元燃阵符”彻底燃成了飞灰,但从周围紊乱的清灵气来看,必定是将某些东西牵连了起来。 道宗驻地里藏书繁多,包罗万象,开灵弟子需要知道的修仙问道一切都有涉及。其中的修真百艺向来是道宗弟子必读书目,譬如炼丹术、辨材术、炼器术、识宝术、寻灵术等。像架阵布阵合阵等阵法之术统称为阵道,道宗威震神州的虚天障便是开派九大仙尊中的九华仙尊亲手设立,但凡有弟子在阵道上有所造诣,修到阵法师,地位尤其尊崇。 萧宁素自然是读过《太华阵道初解》这类入门阵法典籍,《云及上清》中也略有提及,从刚才的布阵二人言语推断,他们是想以八道灵光柱以八卦位,燃阵符定天元,鬼鬼祟祟地进来肯定不是定阵,十有八九是偷阵换阵,将甘露山腹内的阵法层削弱或是偷换内核。 想到了这点,萧宁素脸色便有些难看,她听到了“白石塞”三字后,就明白甘露谷早先是个江心要塞,不管镇压的是什么,内中铺设的阵法必然极其重要,而那二人口口声声地说到了战不过祺贞真人,必然是要对道宗有所不利,加之萧宁素下坠时,数次猛然停顿,极有可能就是阵法膜层,不管如何,都要赶紧找到出口,禀告祺贞真人才对。 心中有了打算,萧宁素便提步朝先前那两人逃走之处奔去。 …… 甘露殿。 渐是夜暮,祺贞真人端坐在掌殿大位,脚底下却有几丝极细微震动传来,初时尚是不以为意,祺贞真人深知甘露谷底细,这上半阙为符离塞,大改后做了甘露谷,下半阙是从不示人的白石塞,从上一代掌殿真人就废弃了,年久失修下偶然阵法震颤乃是常事,就等着阵法原力消耗殆尽后遣人下去。 冥思了一会儿,脚底下震颤已然消失,祺贞真人伸手去取案上的汝瓷茶盏,薄眉微皱,杯中清茶一线不绝,迭起涟漪,只听一连六道“隆隆隆”传自山腹中的低沉响声,“砰”地一下,茶盏居然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哼!道宗近年是魍魉不断啊!”祺贞真人面色一冷,甩袖起身,下一刻便出现在甘露堂中。 “师姐,白石塞有变,如何处置?”掌管戒律堂的是祺春真人,白袍紫眉,自有一番威严气度,但涉及到甘露二塞,非掌殿真人不可插手,只得微施一礼,问道。 祺贞真人脸色冰寒,左手背在身后,说道:“此乃甘露令,我命你暂时摄领藏经洞,我已传信与小白鹿接手思静阁,无论如何,藏经洞不得有失,盯紧四象一元阵阵眼,若是丢了一本藏书,我唯你是问!” 祺春真人不知祺贞真人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何,但甘露令一出,她自然无话可说,低头受命,从朱雀门而进大藏经洞。 掌殿真人出了甘露殿!刚才还因莫名地动而人心浮动的甘露弟子顿时吓得做了鸟兽散,祺贞真人负手立在山门处,冷峻说道:“今夜江水冲撞,所有甘露弟子,速回居所,不得外出,违者严惩!” 本真人倒是看看,那些个蛀虫要做到什么地步! …… 萧宁素越走,便越是惊心,整个白石塞下眼见处尽是阵法沟壑,更为惊人的是这些阵法沟壑竟是反着八卦位刻画的,八门八位尽数对换了一遍,萧宁素只是对阵法一知半解,但基本的八卦位读的出来,而逆向架设八卦位…… 攻守易位!天地倒悬! 萧宁素在尚未损毁的两处八卦位中看见了满是灵气枯败的灵玉,粗略一算,少说也有上千之多。如此一来,阵法倒置,白石塞便不是御守,而是刚猛绝伦的镇压! 萧宁素心有余悸地看着脚底下坚实的黑石,简直不敢继续想之前囚牢里的枷锁等物,立刻疾奔到了出口,火折子一点,闷头钻了进去。 黝黑的隧道中空气污浊,萧宁素强自镇定着走了快小半个时辰,依旧是没有任何变化,连拐角都只有一两个,从脚步回声判断,应该是渐渐地隧道拓宽了些。 萧宁素警惕心不减,脚下不慢,这时萧宁素有些后悔没有去修一门瞳术神通,不单是夜能视物,更能看破虚妄,也不用这时不敢动用真灵气,靠凡火点亮。 毫不意外,萧宁素一步下去,踩到了一块地砖,立时“咔哒”一声,萧宁素心中一沉,鸣蝉剑握在手中,然而却再无后续? 不敢大意,萧宁素放缓了步伐,一步步地挨着往前走,不再吝惜真灵气,打亮了灵焰,这一亮,隧道地上竟是一丝影子没有? 萧宁素一丢火折子,立刻发足狂奔,那不是没有影子!而是影子铺满了!后面满是双足融进地砖的人偶!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折在那些个丑恶人偶手中! 回头一看,三个与玄武道黑胖人偶如出一辙的人偶正面容漆黑地向萧宁素推进,完全将隧道上下堵地一分缝隙没有,再朝前一看,也是三个人偶一齐撞了过来!前后夹击下,根本不必说之后。 萧宁素停了脚步,脑中飞转,她必须要让人偶停下,审视着手上比素王略短一线的鸣蝉剑,萧宁素心中狠狠一跳,没办法,只能这么做了! 将两柄剑握在手中,并成一排,横身一站,萧宁素只能相信素王够锐,鸣蝉够坚,不然在这里成了齑粉,太过憋屈。 一滴冷汗从鬓发间生出,萧宁素感受着系着寰辰穗的素王,锐气尽皆藏在刃中,而鸣蝉剑气生生不息,缠绕在手中,有如沐春风之感,萧宁素闭上眼睛,默默等着人偶一齐撞来。 “叮!” “锵!” 极轻的刺入声后,便是牙关发酸,素王剑先行刺进了出口处的人偶体内,而鸣蝉剑坚持了一瞬,顿时弯折如钩,“砰”地一声,素王入体三寸!一柄剑做剑,一柄剑做盾! 萧宁素眼神凝重地看着鸣蝉剑一点点地弯折下去,这柄栖月真人赠给她的旧剑坚韧至斯,竟然真的扛住人偶撞击,剑身弯曲三寸依然不折,而素王一寸长一寸强,刺在了人偶中,搏回了一线生机! 萧宁素不敢迟疑,松开了鸣蝉剑,深提一口真灵气,全数灌注在手腕中,使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挣命般地握着素王剑柄,狠狠地往上划去,以素王之锐,萧宁素也必须一刻不停补足力气,加上鸣蝉剑在弯折的两边力道,素王一分分地切开了人偶,而后往下斩去。 斩去了一只人偶的一半,鸣蝉剑弯了一半,鸣蝉只有二尺九,萧宁素几乎是贴着了人偶,人偶雕工精湛,骇然是个极丑恶的婆子,萧宁素涨红了脸,鸣蝉剑弯的越多,素王刺地越透,玩了命地将素王下压,终于是整个地切开了挡路人偶。 堪堪剩下了一尺宽,萧宁素感叹自己苗条的腰肢,果然不能多吃,这世间对苗条的人总是与有些好处,沉足了气,踢翻了切地对半的人偶一侧,一闪身跳了出来。 萧宁素无言地朝人偶中望了一眼,栖月真人嘱咐她不要再丢了鸣蝉剑,而这次她不仅是第二次丢了剑,就算是日后回到此处,恐怕也只能寻见断成两截的鸣蝉剑。 不愿听见鸣蝉剑砰然断裂的剑折声,萧宁素骤然奔地极快,渐渐地前方有了烛火,心中一喜,身后转身追来的人偶复又紧紧咬着,好不容易地快了一线出了这处隧道,人偶戛然而止。 肩后空了一只剑鞘。 第一百二十四章.符离白石塞(四) 那回过身来的人偶戛然停在隧道交界处,缓缓地退回阴影中,萧宁素平复了一下心绪,素王横在胸前,贴着稀松烛火的隧道而走。 墙上有浮雕,尽皆不一,萧宁素没心情看,但十有八九依然是四象图,照这么说来,甘露谷的布下的阵法,应是《阵道初解》中提及的四象天元阵,天元黄龙坐镇,玄武御守,朱雀白虎主杀伐,青龙威慑,进可风雷凌厉,退可固若金汤,堪称是天衣无缝,四象天元阵有强有弱,不过是借了的神兽的噱头,但萧宁素不认为甘露谷里四象道是白白修的,能演化出一丝的神兽威能,那都是翻江倒海。 那白石塞底下的逆转八卦阵又是为了什么?萧宁素实在想不通,好在不该她想的事情,萧宁素很快就抛在脑后,只专心地寻地出路。 又走了两三刻钟,隧道出了三条岔,一模一样,在墙柱间本有浮雕铭文,但却被刻意地抹去,萧宁素无从判断,叹了口气,你猜一我猜一地选了左边的岔道转进去,心中痛骂着抹了铭文的人。 这次倒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萧宁素渐渐看见了隧道两边凹陷处的盔甲武士像,在灵焰下泛着铁色光芒,显然是真的盔甲,清一色地以红线绣缝,铁甲多了一丝柔情的意味。 一路上再没有什么机关,萧宁素穿过一扇半颓的红门,隧道尽头原来是一间破旧的军械库,里头满是兵戈甲胄,卒兵木制成的兵器架隐有锈蚀,然而架上的军械吹去灰尘,件件崭新如初,锐气内敛,杀气不露,以道器,法器等估测,一水的精良道器。 军械库中有自行燃灵的长明灯,萧宁素慢慢地从等人高的兵器架中走过,无有刀剑这样的短兵,尽是枪戟钩矛等战阵杀器,更有甚者,脚下地砖缝隙间是一支支的丈许长短的方阵长枪,萧宁素与徐凤仪闲聊时,得知早年道宗弟子每年都是要以军阵之姿号令一旬,修习战阵之术,再后来道宗谕令里就没了战阵修习。 萧宁素猜是走了快有二里,内中存储的兵器甲胄何止六千之数?恐怕是往后添个零头也不止,四周山壁里层层叠叠是红甲武士像,萧宁素想了想,沿着阶梯攀了上去,扒了一件红甲穿在身上。天知道往后是不是有什么惊人的东西,多一件甲胄也是好的。 利索地脱了外衣,将红甲红线解开又系好,戴上簪翎头盔,面甲自行弹下,萧宁素便成了一个浑身笼罩在甲胄的武士,任谁也看不出萧宁素本尊。 甫一穿上红甲,萧宁素感觉自甲胄漫出一阵劲力,充斥在四肢百骸中,萧宁素身为女子,气力自然不比男子,但这红甲一穿,萧宁素直感觉要成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心下明了,这红甲是符甲。值守甘露山门的两位披甲师姐就是身着此甲,再远些,初入太华在天一峰下值守天一山门的一百零八位的披甲人偶,与这红甲实际上大同小异。 萧宁素原以为气力见涨后,素王会轻若鸿羽,握着手中依旧是不改一分,分量恰好。不过此间只有长兵与红甲,自然相佩的,伸手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支长枪,用力一拧,长枪机括一动,七尺长枪缩成了五尺,又缩成了三尺短枪,长戟等一应如此,萧宁素将红甲背后枪槽处插满了三支三尺短枪,这长枪做工极精巧,七尺时便是结阵长枪,五尺即是战阵拼杀,三尺时就成了投矛! 萧宁素默然地将两柄剑,一柄素王,一柄剑鞘,收回了荷包内,持着长戟继续朝前而走,两壁烛火越发旺盛,堪是熊熊燃烧。 …… 另一侧山腹中。 紫衣女子扶着黑衣男子在幽深隧道中疾奔,江心碧焰名不虚传,一经沾染,便如附骨之蛆,极难剥离,饶是以二人修为,合力之下剥除了碧焰,男子的一整个手掌都已融地不成样子。 “嘶……”男子知晓如今事情危急,一狠心,直接将又有一丝火苗燃起的手腕齐根斩下,紫衣女子连忙搀扶住摇摇欲坠的男子,叹道:“都怨师姐无能,害的师弟如此。” 黑衣男子痛地脸色煞白,强行定住心神,推开紫衣女子,冷漠道:“都是咎由自取罢了,若是沈静交代下来的事情功亏一篑,你我一条命都不够还的。” 乍闻栖月真人本名,披着绣紫斗篷的祺宓真人脸色一变再变,犹疑了一下,还是上前扶住黑衣男子,多有沉重道:“师弟何苦怨怼自己,沈静上有临渊真君、摛藻真君为兄嫂,光这一点全道宗有几个?下边执掌半个绝影堂与整个洗月峰,这些年隐隐是道宗第一真人,若不是碍于昔年情面,两百年前沈静就是真君了!记得否?太上长老亲赐道号“羡鱼”,这五百年来有此殊荣的只沈静与……“ “够了!”黑衣男子越听越是烦躁,往断手上猛地贴上一张符箓,借着疾驰甩开了祺宓真人的手,愤然道:“沈静能大过道宗谕令?绝影堂惯是捕风捉影,风闻奏事,那群影子杀人如麻与我等何干!要不是你自己落了把柄给沈静抓住,哈!还是个天大的把柄,沈静是疯了不假,但为何偏偏找上你!顺带把老子也牵连进来!贱妇!” 黑衣男子说的怒上心头,扬手就是一巴掌将祺宓真人打翻在地,猝然间被扇翻的祺宓真人一丝怨气没有,只呜呜地伏地抽泣道:“都怨师姐都怨师姐,当年就不该贪慕虚荣,不该受人蛊惑去那些下贱的事情,呜呜呜……” 见着互相扶持了数百年的同门师姐痛哭失声,黑衣男子纵然是天大的怒火,都熄灭在了师姐迫不得已下,重重地“嗨”了一声,拽起祺宓真人,闷声道:“哭!多少年了,就知道哭!哭死了师傅,哭死了师侄,这次要哭死你自己么!……” 黑衣男子还欲再斥,山腹轰鸣再起,震地隧道一齐簌簌抖落灰尘,黑衣男子顾不得许多,抓住祺宓真人,厉声喝道:“燃阵符不是融断了阵核么?” 祺宓真人惘然,随即反应过来,挣脱了手臂就跑,喊道:“不好!是祺贞那老女人发觉了!四象阵融断不假,但副阵不与主阵干系,祺贞动了反向阵盘,师弟快走!晚了就退不出去了!” 黑衣男子啐了一口,骂道:“晦气!走走走!” …… 甘露谷山门处。 祺贞真人手中赫然握着一块玉盘,将其上卦位尽数反着拨了一遍,心中鄙夷,敢进甘露谷寻她的晦气,是不记得她欧阳清江的厉害,还是忘了这十年是万象真君巡查下三天?今日非要看看是那个眼睛长在脑袋上的货色在白石塞里搞东搞西! 大藏经洞中,祺钰真人白鹿化人形,遵从祺贞真人之命,经白虎道去思静阁,这边祺春真人就喝令藏经洞中甘露弟子汇聚到中央槐树下,不得擅出。 祺春真人不愿去那头白鹿栖息的树上,挥手洒了一道光幕遮去了背后目光,在槐树干上轻敲三下,槐树内果然别用洞天,正是一方大神通开辟出来的小空间。 扫了一遍这处与白石塞底下如出一辙的阵眼布置,确保了守护大藏经洞的小四象阵法无碍,盘膝守护在阵核上,以上阙符离塞下阙白石塞的精妙阵法,除非真君出手,否则无人可捣毁甘露谷层层嵌套的四重阵法!即便是阵眼破了都不可能! 祺春真人审视着阵盘上的蛛网延伸,有三颗灵珠在沿沟壑滚动,毫无疑问是祺宓真人二人与萧宁素,祺春真人眼神有些玩味,轻笑着,欧阳啊欧阳啊,你也有这精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时候了,现在的道宗,早不是五百年前的模样了。 “这道宗上下,盼着韶开言了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轻声说着,祺春真人按住了阵法脉络几处。 “都五百年了,沈师姐,韶开言绑上七杀柱时,该是师姐成就真君之时了吧。” 阵法脉络错位不久,阵法威能降了许多,但依旧是被一路撵了出来的祺宓真人二人狼狈无比,赶在祺钰真人抵达思静阁前冲了出来。 “呼……师弟,师姐不是告诉你了么,栖……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祺宓真人御气上了云霄,喘息着与黑衣男子搭话道。 黑衣男子刚要应上几句,眼瞳骤然缩小,身前的岷江浪峰直卷苍天! “大胆贼人!敢在我甘露谷作祟!还不束手就擒!”祺贞真人双手一托,本就翻腾的岷江顿时浩荡袭来,祺宓真人二人匆忙间各出手段抵挡,被淋了个透心凉。 祺贞真人望见那紫衣黑衣,心里有了底,冷笑一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祭出本命法宝,一人之力单打独斗竟是稳占上风,压地二人进退两难。 而白石塞隧道中,身披符甲的萧宁素同样进退两难! 第一百二十五章.符离白石塞(五) 祺春真人将藏经洞控住的阵法网错位,本是绝杀之阵陡然洞开了几扇生门,祺宓真人二人纵然是修为不济,那也是真人,有惊无险地逃出了白石塞,与等在半空中的祺贞真人战成了一团。 白石塞一处偏僻隧道中。 萧宁素沉眉一挑,长戟猛然一伸,涨做了一丈之长,硬生生地顶开了前后夹攻的两只人偶,得了腾挪间隙,萧宁素立即飞身一旋,左手素王爆发金白毫光,囫囵砍下周遭一圈涌过来的人偶。 这一式《太华剑道初解》中威力绝大的“开天”使出,萧宁素勉力抢过了二丈方圆回转余地,但一番激战下真灵气消耗着实不小。 眼见那些从石壁两侧源源不断涌出的人偶,萧宁素眼底晦暗。方才不知为何,白石塞再次震动,没想到隧道两边每一段阴影都开启了暗门,无数人偶蜂拥而出,幸亏是萧宁素身着红甲,枪戟刀剑数支,那些人偶又是只凭蛮力,一支长戟主防,素王主攻,还能堪堪抵挡住。 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萧宁素只来得及调匀半口真灵气,隧道中清灵气尤为稀薄,周天纳灵飞速运转都无法稍补一丝丹田气海,人偶坚硬,连素王都难以尽斩,然而“开天”消耗甚多,一剑下去震地萧宁素手腕酸麻。 背后人偶踢开了先前的人偶残骸,石盔武士僵硬地一沉手中长矛,直直地挺进,完全不讲究战法精湛,只求战阵推进!将白石隧道中一应入侵者尽数刺杀! 最后深吸一气,萧宁素索性任由背后人偶一步步迈进,长戟一抖,缩回了五尺长短,做了短戟架住人偶长矛,三只人偶脚步不缓,齐齐推进,萧宁素大吼一声,素王一抛,电闪雷鸣间取下红甲背后短枪,倒身一提,“砰”地一下涨成七尺,死死地卡在石壁。 萧宁素狠狠一踏,与地面齐平,借着人偶前进之力,踏在丝丝弯折的枪杆上,终于是止住了颓势,一拔钉在墙上的素王,扬手一劈,人偶长矛应声而断。 没了长矛如林的顾忌,萧宁素口喷冬日白气,尽是耗尽了真灵气的浊气,灌注在素王中,大巧无工,至锋不锐! 开天! “铿!!!”石甲武士以何等至钢铁石所制?素王至锐至锋,再度斩上,从剑刃中反弹回来的沛然力道几乎将萧宁素震回原地,这一斩,仅仅斩断了一个人偶脖颈罢了! “咳”萧宁素强忍着胸腹中烦恶血腥味,背后的石甲武士的矛尖快要刺中符甲了,此时不拼,更待何时!退不回军械库,万事皆休! 开天! 千钧力道劈下,萧宁素如遭雷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了素王剑刃上,口鼻丝丝溢血,内腑震荡,第二只人偶中枢被破,呆立原地,就是这么一迟,背后矛尖刺在符甲上,萧宁素不待推迟,窜进了拼死杀开的缝隙中。 …… 岷江上。 祺宓真人与黑衣男子联手抵挡下席天而起的汹涌江水,而祺贞真人身化万千浪花中的一朵,悍然一珠莲花刺。 黑衣男子抵御冲天江水就已力有不逮,无从预判更无力应付祺贞真人奇袭,当即右手被莲花刺击中,若非祺宓真人紫衣一洒,要做同归于尽之态,不欲纠缠太多的祺贞真人这才退走。 这一番交手,祺贞真人彻底摸清了对面二人的实力,不过是御气期的真人,能在她手底下走过两遭,也算有一点本事。 但!谁给胆色,什么时候两个御气真人也敢挑衅金莲真人!不知死活! 祺贞真人立在岷江磅礴浪峰上,负手轻蔑道:“大胆贼子,擅闯我道宗重地,快快束手就擒,报上幕后指使,本真人或可只废了尔等二人修为,留两条性命!” 乍闻祺贞真人冷酷言语,祺宓真人反倒是隐隐松了一口气,这匿踪符箓果然掩去了身份跟脚,看这样子,祺贞没能发觉得了她与师弟的真实身份,沈静交代过这甘露谷有后手内应,就不知如何设计祺贞,脱身而出了。 与黑衣男子隐晦地交换了个眼神,彼此深知无论如何不能被生擒了,不然落在欧阳清江手里比落在沈静手中更加凄惨,索性这一趟下来也没几个活路,不如硬气点,给身后人积攒人情。 祺宓真人开口便是冷涩至极道:“真人好大的口气,殊不知兔子急了要咬人,真人不怕我姐弟二人拼着毁了气海,也要让真人知道知道狮子搏兔,尚尽全力的道理。” 祺贞真人双手合掌,将三人周围百丈方圆以江水限地死死的,冷眉道:“狂妄,真个以为在道宗太华中,还能存着毁了肉胎跑走魂魄重生的念头么!本真人倒是看看,尔等二人有没有那个自爆气海的胆量!” 祺宓真人乐的祺贞真人不动手,这每过一分,江水壁障便越牢固,欧阳清江五行属葵水,天门判道体时断的正是三等岷江道体,也正因为祺贞在岷江中如龙潜于海,道宗上边刻意将她放在甘露谷,一来二去,连沈静都不敢说必胜。 黑衣男子心中焦急,一俟江水壁障成形,祺贞真人之前炮制他们就是易如反掌,之后在这岷江中斗法,和自投罗网有何区别?但看祺宓真人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闹不清是真的有后手,还是强装镇定? …… 白石塞里萧宁素比岷江上的二人更是身陷囹圄。 本以为是拼杀回军械库中,就算万事大吉,再不济也能来日战过,万万没料到连续两式“开山”才劈破的人偶阵势后是更加凶悍的人偶。越是离军械库近,人偶便愈发坚硬,到最后“开山”力道尽数弹回了萧宁素本尊,震地虎口崩裂,剑柄枪杆滑腻,若不是这处人偶只求坚实,不求杀伐,萧宁素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被方才的“开山”力道掀翻在地的萧宁素,刚才的剑势就是不得不一往无前,若不斩开前方挡路人偶,她就要后方人偶刺个对穿,但没想到是,人偶面对扑倒在地的萧宁素完全是无动于衷,长矛依旧平举,推着萧宁素向前,与后方人偶矛尖一点,便是折返回去。 萧宁素劫后余生地站了起来,这一站倒好,折返回去的人偶立刻转身,重又举矛刺来,惊地萧宁素赶紧趴回地上。 看着人偶渐渐隐没在稀疏黑影中,萧宁素瘫在地上,如蒙大赦,早知道白石塞人偶是这种奇葩,之前干嘛那么拼死拼活要一个个斩断,趴在地上挪过去不就结了么,但人偶如此坚硬,不借力根本斩不断,军械库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了,也只能走回三岔道边前,继续看命硬不硬,万一那一边是杀伐人偶,万事皆休。 喘着粗气,萧宁素沉下心来思考白石塞人偶,这人偶平举长矛,又设地一往无前,不像是真要镇杀,而是镇压,是要将内中事物推回去,不得进入军械库重地,但又说不通另外一侧的人偶,一边强一边弱…… 萧宁素目光幽幽地看着背后,事到如今,她要往下继续走,后边人偶斩断,也只能往下走。 …… 大藏经洞,槐树阵盘。 祺春真人目睹代表着气祺宓真人二人的灵珠自行归位,便知道栖月师姐密令过的人手已经出了白石塞,这时那两人毫无疑问是在祺贞手下苦苦支撑,祺春真人太知道这位甘露谷掌殿真人的厉害了,在控水上,青瑜老儿都只能甘拜下风,又有岷江做主场,纵然是道宗第一真人的静师姐都坦言只有三成胜算。 祺春真人不自禁地忆起昔年那阵子血流成河的祸事,静师姐握着一柄胧月,硬生生地从太华杀到神州,再从神州杀到海外塞外,这么多年下来,还能,还敢活着的,就那么几个了,若不是静师姐实在是顾忌太多,莫说三成胜算,半成都会杀上门来,她占的,是道君的理,是道君的怒,是道君的痛! 想起数十年前,静师姐七转八弯才托人带来的话,祺春真人心中就泛起暖流,宁可自己忍着,碍于神阙而不入,也要护她周全,既然静师姐殚精竭虑百年,她这个最小的小师妹,总不能一直记着周全二字。 于是祺春真人眉头一拧,低声说道:“这些年来,师姐的情,我承着,也念着,但!” 祺春真人眉目陡然凶狠,低声吼道:“此仇不共戴天!欧阳师姐,你死了,静师姐就能入神阙,我会照顾好欧阳家的!” 言罢,祺春真人拂袖一敲,赫然砸在阵盘“镇江”二字上。 …… 洗月峰上望月台。 栖月真人如往常一般,脚底踩着嘲风,躺在飞檐上狂饮着剑气酒,丹凤眼中满是迷醉,剑灵红眉唉声叹气地托腮看着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中有三百天都是这副德行的主人,很是好奇人为何这么喜欢“酒”这种东西,无奈红眉是剑灵,没法以身试法。 喝的烂醉,脑海中自然会乱如麻,栖月真人眼前一会儿飘出哥哥那副不苟言笑的尊容,一会儿飘出那片白地不能再白的雪原,有一个人倒在血泊里,枪断了,剑也折了。 那人平淡地转过头,看着雪地里一袭红裙的栖月真人,那张脸半模糊半白骨。 “人间不值得。” 第一百二十六章.镇江有青龙(一) 萧宁素一路匍匐,一朝暴起斩断前方脆的多的人偶,在人偶反应过来前就旋即趴到,四五回后,萧宁素出了这处明显不是防人的甬道,往后的甬道便越发粗糙,连烛火都渐渐消失。 小心翼翼地走了小半个时辰,萧宁素都要感觉走进传说中幽冥地府时,一堵刻画着青龙浮雕的铁灰大门拦住了去路。 萧宁素心下无语,敢情到头来还是条死路,这陨铁大门连素王砍过去都溅不去一丝火花,指望谁过去呢?找了半天也没有找见机关,想来想去,应是白石塞下勾连不断的阵法控着这扇大门。 幸好这里清灵气还算充裕,萧宁素先盘膝坐下周天纳灵,补足了真灵气,再看看其他,九丈高的青龙大门两旁只有两支长明灯,灯影稀疏,显地门上浮雕极是狰狞。 方才激战人偶,气海十去其六,萧宁素的丹田气海比常人丰裕地多,补充起来自然是要更耗时,这一打坐就又过去了半个时辰。 上边祺春真人将阵盘上的“镇江”二字砸碎,底下的青龙大门处立刻有了反应,无数陨铁打造的铁链随着齿轮转动而拉扯起来,青龙大门“嗡”的一声,旋即就是一点点启开。 手边的碎石不停地跳跃着,仿佛是地动了一般,萧宁素从打坐中惊醒,面色凝重地看着千万钧重的青龙大门一丝丝地自行打开,只不过一条缝隙,内中酷寒幽冥伸出,萧宁素风寒二气皆去,依然是被寒气冻地够呛。 这下子任谁都知道大门里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萧宁素立马捡起枪戟,戴上红甲头盔,一溜烟地跑的飞快,躲到了甬道中,扶着拐角,听着浩荡铁链卷动,大门轰鸣启开,两丝血芒现出。 萧宁素紧贴在墙壁,欲哭无泪,心中早已将那群害她到如此地步的甘露弟子骂了个遍,这次有命回去,一定照死里打。 …… 岷江上。 祺贞真人看着对面二人老神在在的样子,反而是有些奇怪,死到临头不自知?还是说真有是什么本事能应付她?显然是前一种可能性。 “本真人最后说一次,束手就擒,报出幕后之人。”祺贞真人端的是性情高傲,懒得对付这两个小辈。 祺宓真人与黑衣男子相视一眼,不发一言。 祺贞真人不多的耐心被消磨殆尽,手一握拳,江水壁障层层倒流,沛然不可御地要将二人捆缚起来,充满了祺贞真人水行真罡的岷江水渗入体内,那便是最利的肺腑刀剑,祺贞真人没有手下留情一说,要么死,要么废。 正当江水壁障要触及祺宓真人时,祺贞真人突然感觉心神漏了一拍,旋即甘露谷所有人都是往下一沉。 岷江水突兀地腾起一团如山岳般庞大的黑影,祺贞真人手里法诀早就松开,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待祺贞真人反应过来,暴跳如雷要擒下祺宓真人二人问个明白,究竟在白石塞里做了手脚,竟引地阵法削弱,放出了镇江的青龙!不过二人是何等眼力劲,趁着祺贞真人失神,早就逃之夭夭不见踪影了。 祺贞真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岷江中隆起的浪峰,心中骇然。 镇压二重天水脉的镇江/青龙! 控水?在青龙面前,祺贞真人引以为傲的本领只能算是班门弄斧! 待龙首便有今夜皎月一般硕大的镇江/青龙现出了真身,修长龙须几乎触到甘露谷,青龙似乎是以一个怪异地四肢被缚,勉强抬起龙首的姿态,但,青龙是天之四灵,世间青龙个个是孟章神君,只待修成正位,就是正牌神兽,蛰伏人间时也不容任何人轻侮! 一身青麟色泽近黑,无有半点光华,长久的镇压岁月让这头镇江/青龙脾气阴郁,血芒闪烁的龙眼盯着面前蝼蚁一般的祺贞真人,龙须一抖,开口道。 “欧阳清江,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祺贞真人悚然而惊。 …… 萧宁素心中默念了好多遍《道德经》,可能是心诚则灵,那双渗人地紧的血芒竟是消失了,青龙大门后也没有钻出什么三头六臂的吃人魔怪,反倒是甬道随阵法启动而升高,萧宁素赶忙跑回青龙大门处,“砰”地一声,甬道便合死了。 有时候真的觉得年青人应该要克制,手抖之类的毛病就不能犯,如果没有青桑谷那一个响指,火没有烧起来,她也不会被祺臻真人罚去搬书,更不会后面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萧宁素靠坐在青龙门旁,唉声叹气地回想起来。翻来覆去,还是因为手太痒了的缘故。 自从血芒不见后,青龙门后的酷寒之气便降了许多,既然都到了这份上。 萧宁素提起长戟与素王就走了进去。 甫一进去,萧宁素便冻地端不住长戟,这戟材质极好,但脱不出五金之属,寒意传地极快,顷刻间泛起了霜白之色,非要萧宁素手掌裹着真灵气才行。而红符甲自有聚灵控灵阵法,饶是如此,依然是凡人如置冰窟一般。 长戟缩成三尺长短,萧宁素哈着热气,身前飘浮着三朵灵焰,出乎她意料,青龙门后极为空旷,堪称是幅员极广,脚下滑腻地很,耳边隐隐传来水声。 越往前走,就越亮,到了最后,萧宁素才发觉是甘露谷底下的暗河逸出来的粼粼波光,而挥之不散的寒意也正是从暗河散出,萧宁素走到岸边,冰寒透骨,奇异地是,暗河依然是一丝异样没有。 “咦?” 萧宁素好奇地蹲下身去,覆着甲胄的手指轻轻抚着岸边长出来的一朵无名白花,萧宁素识地这白花,名字朴实无华,就叫做绿花草,只生在寒冷潮湿的地方,时常能在地底暗河中寻见,越是寒冷的地方开出的绿花草,服用后就越能驱寒回暖,是前往塞外的必备之物。 指肚摩挲着浅淡的小花,萧宁素顺势盘坐在岸边,极寒之地有益怯除五气中的暑气,既然没什么鬼怪妖魔,索性当这一趟的彩头吧。 …… 岷江上。 顶多一刻钟,仅仅是脱困了龙首的镇江/青龙就打地祺贞真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镇江/青龙困在白石塞重重阵法下,但神通未能与生俱来,不是岁月能磨蚀的。只见祺贞真人如无头苍蝇般乱窜,试图离开岷江上,每当祺贞真人离岸边只剩下一尺,一道水绳就将她生拽了回来。 祺贞真人第四次被扔回了岷江中,身为控水大家竟然呛了一口水,还不待调匀了气息,一支水桶粗细的龙须就将祺贞真人捆了个结实,提到了青龙前。 在生来就堪比神阙真君的青龙面前,祺贞真人无论做什么都只能是跳梁小丑,但祺贞真人没有一丝惊慌,反倒是先声夺人开口道。 “敖烈,你倘若是条青龙,就吃了本真人。” 名做敖烈的青龙低沉地像是在嗤笑,两声吼叫引地岷江与青垚江激荡起百丈波涛。祺贞真人算是半步神阙了,一千二百岁的寿元过了九百余岁,在太华一众真人中当得“德高望重”四字,但在寿与天齐的四灵眼中,与百日生百日亡的鸣蝉没有一丝区别。 敖烈哪里看不出祺贞真人是在故作姿态,色厉内荏罢了,不过就是想拖延拖延时间,毕竟上三天下来擒龙使还是需要一时半刻的,至于万象真君,哼,毛孩子。 看青龙似乎迟疑了一瞬,祺贞真人眼底飞过一丝喜色,敖烈吃了她不打紧,塞牙缝都算不上,但道宗擒龙使五百年前将敖烈镇压在白石塞中就发过话,胆敢造次,有一次就抽一条龙筋。敖烈是纯血青龙,不提极难杀死,这等与天地同寿的神兽,谁敢弑杀就要折了气运,况且东海那边容忍道宗囚禁三太子已是极限,道宗今天弑了敖烈,明天东海龙王就要打上门来。 龙须绞地祺贞真人浑身“咔咔”响,敖烈终究是没有一口吞了祺贞,深积了五百年的怨恨钉在这老女人身上,饶是祺贞真人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修为,都是寒毛倒竖。 天上一轮皎月突兀现出三个黑洞,凭空现出了三个红盔甲士,一人执枪,一人持刀,一人握网,为首的甲士暴喝一声:“大胆敖烈!道宗命你镇压水脉万年,才五百年就滋生事端无数,今日我擒龙使非扒下几条龙筋做射鲲弓不可!” 青龙须一摆,随意地将祺贞真人甩远,江底宛如地动一般,敖烈挣脱了前二爪,暴吼一声,半条龙躯直入云霄,俯视着原本龙首之上的擒龙使,低沉说道:人族不都是一甲子一个性么?怎么五百年过去,玄一你这话多的毛病还是没有改,见多了面,害的本龙都喜欢多说几句了。” 三位擒龙使,玄一玄二玄三,不过七尺高,三才阵势围住了百丈之高的青龙,便如三座泰岳镇狱。 玄一耐心地听完了敖烈冗长的说叨,面甲后的黑瞳却是盯着青龙逆鳞,极轻松随意地问到百丈外的两位师弟。 “老子下十年要去长城一趟,刚好缺件龙鳞甲,剩下你们两个随意。” 擒龙使闻言哈哈大笑,玄三兜头撒下捆龙网,玄二一杆长戟压住了敖烈咆哮挣扎的龙首。 “我与三弟扒两条龙筋就是。” “敖烈你尽管折腾,不怕你出来,就怕你不出来,哈哈哈哈……” 夜幕低垂,龙游浅滩。 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七章.镇江有青龙(二) 默念着《云及上清》,萧宁素白皙脸庞忽绯红忽煞白,无数条红线从四肢百骸中汇聚到膻中,隐隐的红芒映地红甲更发辉映。 地底暗河不知何故,极是冷冽,将堪比内火焚身的怯除暑气之热生生地压了下去,人身肺腑之热再凶猛也敌不过天地之威,加之萧宁素底子打地极好,开灵时判下道体,根基极为扎实,经脉血肉稍有微恙,承转命格的道体便调动附近精气汇聚进去,因此萧宁素进境极快。 萧宁素最后吐出一口炙热的浊气,甫一出口,便被冷冽寒气倏地冰凉。约莫两柱香的功夫,五气的暑气便被怯除,这比平常要耐死耐惑扛着灼烧肺腑痛苦好多了,萧宁素熬过了两次内火焚身,虽然怯除暑气从没有过失败的,但没人愿意自寻苦头。 伸了个懒腰,贴身红甲更衬出她玲珑曲线,萧宁素掩嘴打了个娇俏的哈欠,如此一来,五气中的风、寒、暑三气就已经拔除了,只剩下了湿、燥二气,这几月萧宁素纯粹是吊儿郎当地混过去了,若是这次有命回去,好好地静心修炼,今年末拔完五气,而真灵二气中,萧宁素早就是真二灵八,于旁人言不沉下心打磨个几年的真灵气比例,于她根本就不是问题。 萧宁素将遍生河岸的绿花草采了一兜,顺手丢了个进嘴里含着,淡淡的草腥并着细嚼后的一丝甘甜,吞咽下去后果然是升腾起了股暖流,暗河寒气便不算什么了。 待地差不多了,萧宁素一身真灵气充盈,正要提步走出青龙门,碰碰运气走出去,眼神刚一触到青龙门,那九丈高的陨铁大门居然早不关晚不关,萧宁素愣了愣,飞快地奔过去,然而还是差了一线,扑到了已经合拢的青龙门上。 萧宁素脊背发寒,莫名地动了动喉咙,一连吞了好几颗绿花草都没止住这没来由的寒意,直觉告诉她这时候千万不能转头,一转头肯定没有好结果。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什么金铁甲胄抖动甲片,但萧宁素听地遍地生凉,这声音,像极了太华七步龙潜行中鳞片簌簌,手掌扣在青龙浮雕上,萧宁素一下子明白了白石塞这一层层阵法,那奇怪的人偶行止,镇压的是什么。 总不会真是一条青龙吧。 萧宁素侥幸地想着,四象青龙,那有道理被关在这么个穷酸地方,虽然说之前看见了一双血芒大了一点,那也说不定是条青蛟之类的…… 想起了虚天障外那条极丑陋的黑蛟,萧宁素觉得还不如是条青蛟算了,至少待会被吃了也能求求情死的好看些,毕竟青蛟比黑蛟高贵地多,而且从那些个小说传奇里看,应该是极帅气的…… 不对啊,萧宁素转念一想,一条黑蛟就被十大英杰揍地找不到东南西北,黑龙在骑赤鸟的真人面前,弹弹手指而已,在道宗待了这么久,归类于蛟的,最猛的应该就是银蛟,但两相对比下来,也没有越过真人一说,甘露谷这架势,困个真人要这么大的排面? 萧宁素扒着青龙门,任凭胡思乱想就是不肯回头,君不见一回头就是一张血盆大口,好歹闭着眼睛死了也好比被活活吓死来的强。 嗯?什么东西?萧宁素突然感觉腰肢上缠了个什么坚韧的绳索似的东西上来,下意识低头一看,三魂吓地丢了一魂,一条青黑的须子捆住了她,还在不停地继续缠着。 萧宁素脑子里蹦出来两个字。 “天,啊。” “啊……”须子一动,萧宁素立刻跟拎小鸡一样拽了回去,顿了一顿,双脚离了地,悬空绑着。 萧宁素在人前不管是何其的清冷霸气,动辄要提剑砍人,但说到底一个孤身闯荡神州不过两三年出头的姑娘,其中还有一半是在赶路,遇着什么事一柄剑能解决的就绝不用心,这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东西,真是相当可怖了。 长戟“当啷”跌在地上,萧宁素一时都忘了素王还握在手上,两只手只晓得捂着眼睛,缝都不敢漏一个出来,君不见返身吓死人,指缝更吓死人么?小说传奇上都是指缝看去没什么事,结果人家一双灯笼大的眼睛就对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萧宁素还是没有挪开手,这下子敖烈明白了,这小姑娘应该是胆子小的出奇,怂地不敢动了,清了清嗓子,没想到一清嗓子,就是漫天的低沉咕噜声,龙须上的小姑娘吓地都浑身发抖了。 敖烈想着本龙虽然昔年喜欢找些大奸大恶之人做个零嘴,但从来没害过良善之人呐,尤其是被某人管教严格后,更是连吃人都不敢了,从前大摇大摆地在道宗横着飞,也没吓地谁花枝乱颤啊,难道真是着五百年里龙族不吃香了? 想起了某人的话,敖烈想着,要温柔,要低调,要做一头良善有理的青龙,于是尽可能地放轻了语调。 “咳,小姑娘?本龙……” 萧宁素捂着眼的同时顺便用拇指堵住了耳朵,但指缝外的鬼东西竟然是口吐人言,直觉一万道霹雳在耳炸响,又听到了“龙”这两字,脑海浑浑噩噩的,一口气呛了一下,顿时白眼一翻,昏过去了。 半句话就吓翻了道宗小姑娘,敖烈无奈下只好将龙须上的萧宁素平放在了地上。今天出去放了个风,虽然是本龙爷心情好,送了点东西出去,不过和挠了玄一那话唠一爪子比起来,的确不算什么,睡一觉也就补回来了。 庞大如山峦一般的青龙艰难地挪着身躯,半沉进了岷江水脉中,丝丝精纯的葵水菁华弥补进敖烈损失的龙元中。 四象天灵与天地寿齐,敖烈从没有记过自己的岁数,准确的说,应该是只记第一个数,至于一众龙兄龙妹,打个盹都不止五百年。不过这岷江水脉的确舒服,道宗这点上还是很值得夸奖的,比起东海里满大海地乱窜比起来好得多…… 青龙满意地打了个哈欠,但是敖烈又忘了身为一条青龙,最重要的是低调,这一声哈欠如炸雷一般,把炸晕过去的萧宁素又炸醒了回去。 萧宁素晕晕乎乎地翻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就看见暗河里一个硕大的青黑双角龙首,两条修长的龙须摆来摆去,血芒瞪地她好像是个餐后甜点,“呃”了一声,又倒了回去,心中只痛骂着甘露谷弟子。 敖烈将龙首挪了挪,放在了岸边,青龙一向手比较短,一般都是用龙须代劳,于是轻轻地用龙须戳进了泥土中,将萧宁素拱了起来,看着那个精巧地像个娃娃似的小姑娘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 萧宁素感觉到了面前的这头实打实的青龙没有恶意,抬头看着这头被困在白石塞下的青龙,果真是头如妥,生鹿角,眼似兔,鳞似鲤,颌上的两条龙须在轻轻地推着她,似要她走地近些。 走地愈近,萧宁素便知晓何谓蚍蜉何谓大树,站在青龙首面前,她只抵得过青龙的一块鳞片大小,大着胆子摸了摸,青龙像是应许地动了动,喷了两道轻微的白气出来。 萧宁素眼珠子一转,喊道:“你听地懂人话吗?” 青龙垂了垂龙须。 “那你换个眼睛颜色呗?好渗人啊!” 敖烈闻言愕然,当年与某人见第一次面,大概也是这么个小姑娘年纪,开口就是长得太丑了,换张脸吧。 “不行。”青龙回答道,这次声音小了许多,当然萧宁素早有预料地堵住了耳朵。 一来一去,一人一龙算是打过了招呼,萧宁素确信了这条青龙应该是不会吃掉自己了,胆子回来了,就很大方地坐在了龙须上,头盔一扔,将束地难受的青丝尽数拽了出来,痛痛快快地唉声叹气了几下。 敖烈看着萧宁素在舒展筋骨,越看便越觉得心情有些阴郁,好不容易清闲了五百年,为什么那个人又来了,难道这就是父王总说的“天命” 于是青龙问道:“小姑娘啊,你叫什么。” 萧宁素瞟了青龙一眼,这只青龙脾气似乎很怪,开口就是一副老大叔要拐走年轻不懂事的小姑娘的口气,就是凡间想搭话的二流子也没有这么直接了当吧,于是只顾着打理着拧成了麻花的发辫。 龙须戳了戳,没反应。 敖烈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某人的教诲:“你一头龙,长得丑就更要温柔一点,不然你哪天回东海,很担心你找不到媳妇。” 将青龙血脉的传承找了一遍,敖烈着实是没有发现有“温柔”两个字存在,但鉴于眼前的小姑娘与某人长得有点像,不排除是她回来了,毕竟像她那种敢骑在它头上的人,死是不可能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死的,顶多是睡了一觉。 这头心思比凡人都重的青龙不觉间红了眼眶,所幸龙瞳本就是红的,渐渐化作了江蓝色,真有几分温柔地看着打理发辫的披甲女子。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披甲女子,身旁放着一杆长枪,肩后挂着一柄青锋,坐在青龙须上,打理着秀发。 第一百二十八章.镇江有青龙(三) 萧宁素将齐肩秀发绞了一个鱼骨辫,“啪”地一声手拍在膝盖上,试了许多次,终于是这一次绞上去了,抬头间就带了几分喜色,这一抬头,青龙的血眸真地变成了蓝瞳。 这下子看起来舒服多了。萧宁素夸奖道:“这样子多好看,眼睛成天红红的,不知道的以为你每天都是在掉眼泪,换个色岂不很好,嗯,看起来果然很俊俏。” 敖烈听得心中悲愤,一千年了,一千年里它都在怀疑龙生,被某人挤兑地真以为太丑了,回东海也没有媳妇娶了,就这样死心塌地地跟了许多年,现在你终于是亲口承认本龙不丑了吧。 于是青龙拱了拱龙首,低沉问道:“小姑娘你再说一遍。” 该不是生气了吧,萧宁素想到,不过夸人长得好又不是错,还是很硬气地回答:“我说你长得好看,看起来俊俏。” 萧宁素眼看着一句话出去,青龙甩起了龙尾,“啪啪啪”地拍打着河面,呃,这算是说对了吧。 一千年的疑惑终于是解开了,敖烈心情舒畅,欢快地甩尾,这动地多了,就不免触到了被抽走的两条筋,僵在半空中,颓然跌进了岷江水脉中。 萧宁素看着青龙尾巴跌进了暗河里,联想起青龙大门开闭,猜到了一些,对这头庞然大物油然而生几分好感,然而开口就是惊世骇俗:“你被人揍啦?” 青龙听了,很是不屑,另一条龙须戳了戳这个自然熟的小姑娘,鄙夷道:“向来只有本龙揍别人的份,哪有人敢揍本龙?” 萧宁素跳下龙须,绕过去看了看青龙的脖子,鳞片驳杂,不少地方在汩汩流着鲜血,不知怎的,萧宁素也跟着心揪了起来,很是难受,摸着青龙一块半翻出来的鳞片难过道:“小说里不都说青龙很厉害吗?怎么你这副德行尊容,是不是很疼,看你爪子短,要不要我帮你搽点金疮药什么的,哎,我几天前也是一时气不过就和人动手,结果倒霉的,算起来终究是自己。” 敖烈猛然转头,一阵飓风,将萧宁素掀翻在地,敖烈一双江蓝色的龙瞳紧紧盯着惊恐地往后爬的萧宁素,龙须一动,将萧宁素扶了起来,复又将脑袋搁回了岸边,沉闷地说道:“小姑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叫什么。” 萧宁素只不过摸了下鳞片安慰了一下,都说青龙喜怒无常,仿佛是要吃了她一样,不悦地回道:“我姓萧,上宁下素,你嫌麻烦也可以叫我萧潇。” 龙须缠着萧宁素回了刚才的地方,以敖烈的通天本领,很快就发现了萧宁素的泥丸宫中有一丝异样,磨了磨牙,原来是那个小姐们儿啊,怪不得这小姑娘会这么说,肯定也是和它一样,认错了人。 都说人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一颗玲珑心,像她也是多的,这在太华中,小静肯定更早遇见过,如果真是她…… 敖烈没舍得去查正在龙须上低头生闷气的小姑娘的魂,人不像四灵神兽,看上去一个个顶天立地纵横捭阖,实则脆弱无比,或许,某人在外头生了个女儿也说不定,毕竟竹字头草字头区别又不大…… 青龙被这个念头激的抖了个机灵,敖烈无论如何都想不出那样子的女人也能找到婆家,低头看了看托腮的萧宁素,明智地决定不再就这么问题纠缠下去,龙啊,不怕一万,也怕万一。 萧宁素想起小说传奇中的青龙都是能化人形的,个个英俊潇洒无比,心下一热,挑破道:“那青龙你叫什么?” “敖烈。” “你能变成人吗?” “能。” “那你变一个?” “本龙化成人后,你坐哪里去?” 思量再三,萧宁素决定还是舒服更重要,跟这只长的俊俏的青龙在一起,话多的仿佛说不完,就说起了白石塞、人偶。 敖烈嗤笑一声道:“本龙只不过顺路看中了岷江水脉,道宗就盖了个地方供本龙歇息,有什么奇怪,至于那些个人偶,小姑娘,你在乎一群蝼蚁在你脚下搭窝么?” “在乎。”萧宁素俏生生回答道,“我会一壶滚水打发了。” 眼看着天就要被聊死,敖烈换了个话题,打算介绍一下身为青龙的光辉事迹,然而萧宁素对这个并不感兴趣,而是纠着是不是人揍了的话题不放。 青龙被问的不耐烦,故作威势地张开了血盆大口,唬道:“小姑娘不要问不该问的,否则本龙要把你做宵夜了。” 萧宁素笃定了敖烈不敢吃她,大方地走到了青龙的嘴巴里,敲了敲雪白的龙齿,叉腰骂道:“有本事就吃了小姑奶奶,我告诉你,我姐可是道宗栖月真人,看你这怂包样子,被人打了就是打了,不敢承认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我!看不起!你!” 两条龙须扒拉开了破口大骂的萧宁素,敖烈越发觉得不是她了,没有一点女子的温柔,但鉴于小静也不好招惹,青龙还是要劝一下,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静那性子,把这小姑娘必定宠上了天,像它这样的外围小青龙,没有丝毫地位可言。 萧宁素不知道怎的,火气特别旺,逮到了一个脾气好的家伙,这下子真的是二一添作五,囫囵碎的将最后受的窝囊气全给发泄了出来,敖烈耐心地听着,待她骂地累了,极贴心地龙须伸过去,但萧宁素并没有就势坐下,而是在荷包里翻找着什么。 真的从荷包里翻出了几瓶平时压箱底的伤药,全是董昕南橘她们在她临走时偷偷塞的。萧宁素黑着脸,敲了敲敖烈的嘴巴,一股脑地将灵丹全倒进了青龙硕大的嘴里。 “不知道这些灵丹对你一条青龙有没有用,但是想来能治我的伤,对你应该也算是……什么?蚊子腿也算肉!你知道这几瓶灵丹花了我多少灵玉么?”敖烈愣愣地含住于它而言细地看不见的糖豆芝麻粒,萧宁素见青龙似乎是嫌弃,柳眉一竖,叱道。 “别以为这是小姑奶奶平白送给你的,听好了,是要还的!这一瓶清元丹……嗯,看你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便宜算你一瓶十块灵玉了,哎!你就不能长得小一点吗?啧啧啧,我以为我养的那只猫算是很胖了……” 敖烈龙首搁在岸边,却将萧宁素絮絮叨叨地给它搽药看了个清楚,这么一点小东西没有半分用处,既然小姑娘好心,就由着她开心吧。 “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小说里的青龙不都是在大江大河里遨游的么?”萧宁素抹完了身上的伤药,坐回了龙须上,问道。 大半龙首都隐在阴影中,敖烈龙瞳扫了几眼数百丈外高大的青龙门,上面一本正经地刻着老祖宗的浮雕,料定它再大胆都没能耐打破了那扇门,龙没有人那么多忌讳,鼻孔喷了两道白气,答非所问道:“好龙难敌四手,认赌服输,就要在这里给你们道宗看一会儿水脉。” 萧宁素冰雪聪明,自然不会挑破青龙的痛处,凤眸滴溜溜地转了转,拣了个想问很久的话题。 “你说,道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敖烈低沉地笑了笑,岷江水脉涟漪丛生,渗出几分青意,砰然一只前爪踏在了岸边,见萧宁素浑然不惧,答非所问道:“小姑娘,你骨龄不过双十,那你知道宗开派了多少年么?” 青龙原本也没想着萧宁素回答,自言自语道:“天一道宗立宗之久,那时连本龙都未至神州,本龙知道你们道宗弟子入宗时,都要参悟天一天门的‘一九玄黄’二字,从中概略道宗风貌,在你眼中,应是一万年。” “本龙问你,你知道神州浩土几多年岁了么?” 萧宁素将辫子扯过来,犹疑了一下,说道:“十万年?” 一万年对修士而言,已经是遥不可及,凡人活不过两甲子,开灵修士三甲子,开天门后三百岁,真人一千岁,一万年啊,多少个沧海桑田? 青龙闻言,长生久视如四象天灵,在天地神州前,何尝不是一只蝼蚁?回道:“岁有旦夕,万事万物都有寿终正寝的时候,譬如说东海龙王延绵数代,谁言四象寿与天齐,天地何其傲,岂容有人有物齐平?” “神州七大仙门,即便是开派最晚的百战宗都过了万年之久,天一道宗执道统牛耳,不是没有道理的,只论一个‘长久’,便是无人可望其项背,道宗之底蕴,之涵重,实话坦承,本龙都无有资格尽知。” 敖烈这五百年来,不知道盯着青龙门与每到午时才会渗出一刻的月光,但这条青龙明白,道宗从没有顾忌过它,这个白石塞也绝不是为它建的,它只是其中的一个囚徒,一个住客而已。 另一只龙爪一起踏在岸上,这样,龙首便抬高了许多,在这处容纳了山峦般巨大的青龙,依然没有一丝逼仄的水脉溶洞,龙须一摆,将懵懂的萧宁素举到面前。 “你既是道宗弟子,从出了紫气殿那一刻起,你生生世世就是道宗的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镇江有青龙(四) 萧宁素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嘉瑜川江边栖月真人的嘱咐,栖月真人很少会有一本正经的时候,但凡谈及道宗,则必定敛祍拢襟。 “生则为人,死则为其鬼。”萧宁素低声念道。于她而言,道宗更像是那四字“一九玄黄”,历年历代无数道宗弟子,自天一天门拾阶俯玉础而上,成就功名利亚,修仙问道,追寻长生逍遥,但是不是只有道宗是长生的,内中的人呢,还是说“仙”旁的山就是到道宗呢? 山不来就我,我不去就山。 敖烈放下了只有它一块青鳞大小的萧宁素,青龙生机浩瀚磅礴,顷刻间就将岷江水脉中的葵水精华吸纳炼化,被擒龙使劈砍挑抹出的淋漓伤势复原了七七八八,数十丈的龙尾搅了搅江水,整个数百丈长的龙躯慵懒地伏了岸边。 萧宁素放眼望去,果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这方寸之地,萧宁素也只能看见敖烈的硕大龙首,不可尽览青龙全姿,她奋力地爬上了三人高的龙爪,顺着青鳞一路上行。 萧宁素伸直了手臂,青鳞上滑腻,歪歪扭扭地容易跌倒,敖烈复又化作了红芒的龙瞳,半眯着眼,任由小姑娘玩心大起。 “听你这么说,你对道宗很熟吗?”萧宁素没动用真灵气,脚尖惦着,轻松问道。 青龙“嗯”了一声,龙尾眉甩动一下,溶洞光影就变幻一分,舞地波光潋滟起来。 “很久之前本龙就来了神州,现在的神州不比从前,七大仙门订了细致苛刻的规矩,防的就是有人族之外的生灵违背了道统尊令,本龙在太华内做客如此多年,道宗外紧内松,也不屑设防,什么修为就能去什么地方,本龙自然是对道宗熟了。” 萧宁素正忙着跨过下一块落了碎石的鳞片,含糊地“嗯”了一声。 敖烈没有再言语,半眯半醒,在岷江水脉里这等阴凉的地方,龙本就嗜睡,只听得青龙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动河面。 萧宁素走过了一只龙臂,刚要顺势爬进龙首外的白发中,一支龙须就甩了过来,将她缠了回来,竟是直接放到了龙生双角上。 萧宁素仰头,都说龙生鹿角,这未免太大了些,走了几步,猛然发觉起来,她这是站在了青龙的脑袋上? 都说青龙刚正威严,性情古板,今儿个碰见的青龙却是个脾气极好的。萧宁素踏前了几步,环顾四周,并没有有趣的,喊了一声,龙须又将她提了下去。 “小姑娘玩够了没?” 萧宁素乖巧地点了点头。 青龙摇了摇了龙须,变戏法一般从水脉中卷出了一柄剑,递给萧宁素:“小姑娘,是你掉的吧。” 萧宁素欢呼一声,接回了依旧完好无损的鸣蝉剑,她本以为被人偶挤压下,鸣蝉断折了,错综复杂的甬道也容不得她去寻回来,没想到青龙竟然给她寻回来了,耳边油然响起了栖月真人的叮嘱。 “可不能丢了。”萧宁素喃喃道。 旧剑深情,昔年如流年,终是回到了该回的人手上,敖烈发觉自己是一条青龙,世间最尊贵的存在,区区数百年过去,居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谢谢敖大哥。”萧宁素插回了鸣蝉剑,恭谨地躬身行礼,青龙意有所指地说道:“白石塞中尽是本龙的地盘,对了,莫要再丢了。” 萧宁素尴尬地笑了笑。 “既然玩够了,时辰不早了,本龙便送你回去,此处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在白石塞里久了,你家长辈未免担心,但你从未跨过青龙门,也从未见到本龙,这是你生死攸关的大事,记清楚了?” 敖烈一通嘱咐,看萧宁素认真地点了点头,一道青光洒下,萧宁素轻若鸿羽,一瞬间飘飘欲仙。 “嘿?我以后要是有办法,一定放你出来。”萧宁素喊道。 敖烈闻言沉沉笑了笑,平静地回道:“小姑娘修到那个境界再来许诺,若是有心,每隔百年来这里见本龙一面,说些逸闻趣事就够了,先睡一会儿。” 青龙低吼一声,白石塞的阵法为之一滞,龙元融进了阵法运转的清灵气,骗过了禁制,松开了一线天,缓缓升到溶洞顶端,每日午时才会射进一丝亮光的地方。 敖烈本欲唤醒沉睡过去的萧宁素,但略一思量打消了这个念头,此间事宜,不到火候,知道了也没有一丝好处,既然这个肖似某人的小姑娘到了白石塞,必然不会是偶然,或许小静早就安排了好一切,它这一条囚在岷江水脉中的小青龙,何必画蛇添足? 青龙贪恋地看了看那个披甲的小姑娘,龙瞳一闪,竟然将胸口一块逆鳞剥下,没入了萧宁素体内,龙瞳中神色复杂,它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 待萧宁素醒来以后,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呆了一呆,刚才的一幕简直像是南柯一梦,真的假的无可言说,她看了看周围,是在甘露谷外的河滩,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甘露谷山门走去。 白石塞底下关着一头青龙?还是脾气好到送自己去脑袋上逛逛的那种?若是自己说出去,肯定是要被当做走火入魔关上几天,萧宁素晃了晃辫子,寻了一处黝黑,脱了一身红甲,连剩下的一支长枪一并收进了荷包中,这可是好东西,准能派上用场。 但这么一来,萧宁素就没有办法去告状了,跌进了玄武道中,出入四象门都有执事盯着,两相一问下,萧宁素就圆不上这个谎,不过实在恨地牙痒痒,没有那几个疯丫头的折腾,她这一夜也不会生出诸多要命的事端,她可是看清了主使人,此仇不报,非仙女! 然而过了花海,萧宁素便察觉到甘露谷似乎有些不对劲,翻出滴漏一看,现在都子时三刻了,这时候该灯火阑珊才是,哪有这么灯火通明的? 萧宁素提了几分警醒,这一趟她看见的东西着实不少,随便是有人潜入白石塞底下破坏灵阵,或是内中勾连甬道,乃至于青龙,随便一件出去都是无法解释地清,要不,天亮了再回去? 在花海中睡一觉也是雅事,萧宁素刚弯下腰,后边就传来了一声大喝。 “甘露宵禁!道宗弟子速速回谷!不得在外逗留!” 数到如有实质的利刃目光盯在了后背,萧宁素瞬间就冷汗直流,僵硬地转过身,三队黑甲武士迈着整齐地步伐踏过了花海,刚才发一声喊的,正是甘露谷的山门执事。 迎着甘露执事的目光,那位师姐连使眼色,示意赶紧过来跟着回去,好在三队黑甲武士目不斜视,笼罩在漆黑中,令行禁止地连踏步声都是一致。根本就没有在意有蟠龙佩在身的萧宁素。 拽回了萧宁素,执事师姐将她藏到了身后,低声斥道:“萧宁素!都子时了,在外边做什么!” 这一下就问住了萧宁素,刚想随便应付过去,但执事师姐没有计较的意思,缀在了最后一队踏过山门的黑甲武士后头,紧紧抓着萧宁素,只听三个武士首领一跺脚,“彻查甘露!”约莫三百的黑甲武士便两两散入了偌大的甘露谷中。 看着那些个状似幽冥恶鬼的黑甲武士消失,执事师姐才长出了一口气,返身回来说道:“今夜宵禁,不准外出,师姐这就送你回客舍……不,你回甘露弟子居所,记着,到了以后,任你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准出来!” 萧宁素直觉地认为这些黑甲武士突然现身,有着与自己莫大的干系,尤其是一路上,执着谕令斧钺的黑甲武士们从一处处屋舍内揪出了数个甘露门人,在宣读了道宗谕令后,一齐押送而出。 到了甘露弟子居所前,执事师姐急地随便敲开了了一间屋子,最后嘱咐了一遍千万不要外出,就隐没在了黑暗中,而萧宁素一回身,就看见了两个吓得抱在一起的十五六岁的甘露弟子。比了个嘘声手势,想起杏仁还在甘露谷,不由得担心起来。 “师,师姐,外头,这是,这是怎么了。”扎着个双丫髻的女弟子瑟缩问道。 萧宁素将路上见闻说了,两个女弟子抱的更紧了,萧宁素安慰了半天才从她们嘴里问出了事情始末。 从昨日傍晚起,整个甘露谷就在不停震动,随后天门境的执事师姐们喝令所有甘露弟子回到居所,言道这是地脉震动。入夜后,震动地更加厉害了,离岷江近的弟子望见了岷江中爬出了许多青蛟,四散而去,而祺贞真人却在江面上与两个贼人斗了起来。接下来又是岷江水啸,有人嚷嚷着看见了青龙,因为执事们都赶去了阵脉中支撑缺损节点,甘露弟子尽皆跑到两侧山道上,惊骇莫名地看着三个黑衣甲士生生将青龙打进了岷江中。 但祺贞真人一直不见踪影,祺春真人坐镇阵盘无法抽身,只好是祺钰真人主持一应事宜,这时甘露谷中冒出了许多阴邪鬼影,好多弟子都像是丢了魂,随后黑甲武士就来了。 “哒哒哒”屋门有一阵阵沙沙响,萧宁素心有灵犀,打开了一道门缝,果然是杏仁,狸猫费力地挤过门缝,当即躲到了萧宁素怀里,喵都不肯喵一声,萧宁素明白狸猫是吓坏了,轻轻拍着背,探着窗棂外的幽幽月色。 夜风推搡过来几声凄凉疯魔的哭喊,萧宁素就着月色也只能看见中轴山道上擎着灵焰的黑甲武士如同地府阴兵一般,锁拿着成串不绝的甘露门人,就是刚才送萧宁素回来的执事师姐,也骇然其中! 萧宁素心底一沉,谕令斧钺乃是斩杀有不容罪孽的道兵,青瑜真人以嘉瑜斧钺要杀她,栖月真人解释过,不经禀告道宗就斩杀有罪弟子,哪怕查明的确罪无可赦,那也占了私刑,所以栖月真人动手不存在任何问题,而这般的黑甲武士,道宗驻地都有戒律堂,难道没有道宗本部么? 江月,染了一层血芒。 第一百三十章.娇蕊枯败枝 甘露谷一夜都是吹拂不尽的凄惶,到了后半夜,从江边传来的血腥味儿愈发浓重,有担忧姐妹的甘露弟子冒死出了弟子居所,持着斧钺的黑甲武士查验过后,见并无不妥,便不再理会,谁知一到江边,竟是看见了一排排缚手跪伏在江边的甘露门人,而持着谕令斧钺的黑甲武士随首领号令,整齐划一地斩下这些美若繁花的甘露门人。 那个目睹了一切的甘露弟子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身首分离,一旁还有数百具如出一辙的尸体,江水冲刷,一大片河岸化作了血色。而笼罩在漆黑面甲下的黑甲武士们,处决完了甘露门人后,就这么列队消失在拂晓前的花海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明后,幸存的几个执事在祺钰真人带领下出了甘露谷,然而岸边却早没有修罗场一般的数百具尸体,除却挥之不去的鲜血味道,与开的格外娇艳的花海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甘露谷哭声震天。 直到天色大亮,萧宁素才出了门,将杏仁关在了客舍内,命令狸猫绝对不可以出去,这才沉默地扫了一眼,汇集在紧闭着大门的甘露殿前的所有甘露弟子,等待着一夜不曾露面的祺贞真人出来给个解释。 萧宁素找到了思静阁,从白虎门进了大藏经洞,内中接到消息的弟子们这是也都在甘露殿外一直到槐树底下,不见一人。 昨日已经收拾了小半书单藏书,这会儿藏经洞空空荡荡,过了两三个时辰后,萧宁素标记所需藏书上的灵痕,回到槐树下,求见真人批准她取走最后的一成藏书。 半盏茶功夫后,一位薄唇冷眉的女真人凭空凝聚在槐树前,是祺春真人,真人头也不低地审阅完了萧宁素的书单批注,开口清冷:“准了。”藏书上灵痕应声而动,尽数叠到槐树前草地上,真人随即又凭空散去。 将书本典籍收拾完,甘露藏经洞是二重天中藏书最丰之处,一应事宜完备,自有专为运书的芥子袋使用,萧宁素将藏书袋装回了客舍中的背囊中,一刻都不想在甘露谷多待,杏仁跳上了背囊,这就启程回青桑谷。 出了客舍,萧宁素都没有转头朝甘露谷顶上的甘露殿瞅一眼,刚要出山门,数十个黑白道袍面戴轻纱,胸佩一枚玄黑徽章的道宗女修截住了萧宁素的去路。 “即日起,甘露谷方圆五十里不得进出!” 萧宁素瞥了一眼守在甘露山门的四个手按佩剑的女修,温声问道:“师姐,我是青桑谷……” “没听懂么!不得进出!”女修喝退了萧宁素,萧宁素只得退回客舍,刚出中轴山道,那些女修便一道轻影掠过,直奔甘露殿。 二十余位胸佩玄黑徽章的道宗女修浮在甘露殿上,为首一人冷声道:“去,将这些丫头赶回去。” 两个女修当即落到殿前,道袍衣袖一扬,“砰”地一阵气浪瞬间将数千甘露弟子推回了山道,便是甘露执事也无法抵挡,气浪随即化作了灵障,亘在了山道与甘露殿去,谁人都不得入内。 无人在意中轴山道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女修们隐隐结成了阵型,显然是制式道器的佩剑握在手中,酝酿着莫大的气势,对着的,正是甘露殿门! 为首的玄衣女修雷厉风行,束扎地极是齐整的发髻中簪着一枚闪雷状的簪子,右手竖起微一拢拳,晴朗无风的天空中竟然是刹那间凝起几朵墨黑至极的云彩,内中隐有远霆,举手投足间天地变色,乃是巅峰的金莲真人! 玄衣女修在酝酿莫大道法,其后的黑白道袍女修四散而出,守定了四角方位,站定了卦象阵位,从雪山中逆转了罗天网气,倾泻/出二十余股精纯的真罡汇进了为首的玄衣女修体内,五行清灵气相生相克,火行灵根的真罡于木行灵根者便是绝猛的毒药,这一队女修要么是无有一分差异的灵根资质,要么便是修成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罡融汇之术! 萧宁素抱着杏仁面色平静地望着甘露谷顶上雷云变幻,仅仅一夜生出了如此的大事,毫无疑问,她跌入玄武道中绝不会是一件偶然的事情,似乎有人算计好了她所有的一切,尤其是素王能切断阵法膜层!上有栖月真人、栖璇真人靠山,下有绝佳资质,开灵弟子中实力超然,在整个甘露谷里还有谁比萧宁素更适合做这等谋算? 至于镇江/青龙一事,萧宁素都不敢多想,不说在道宗之下,随便谁都能算计根基极浅的萧宁素,做一回推手,上一回是青瑜真人着了道,这一回,太多了。 狸猫见萧宁素默不作声,杏仁感受到了大主人心中的愤懑与无奈,但狸猫能做的只有撒娇,希望主人不要为其他事情烦心,萧宁素实际是冰雪聪明的女子,知道这些事情她不该去想,也不该去管,否则昨夜那队持着道宗杀伐斧钺的黑甲武士第一个要来! 更遑论现在甘露殿前的道宗巡查使! “镇邪!”甘露殿前的玄衣女修已将道法酝酿地狂暴无比,从雷云中拽出一道跳跃着电浆的金雷,虚虚握在了手中。 “开!”玄衣女修喝道,所有汇聚真罡的女修们一齐呐喊。 “开!” 宛如力士掷矛,玄衣女修猛然一震手腕,金光雷霆风驰电掣地炸裂在甘露殿门,作为一谷主殿的殿门,禁制自然是激发起来,爆起层层灵网,黏住了雷霆,但玄衣女修早有预料,冷眉一横,再喝一声。 “破!” 雷霆炸开,殿门应声而开。 玄衣女修落地,一手负在腰后,一手扶剑,目光深邃地看着连日光都无法探进的甘露殿内,其后的二十余位女修鱼贯而入,撑开了辟邪灵障。 “搜!挖地三尺地搜!” 大藏经洞内,祺春真人看着手中宝镜映出的甘露情形,果然,道宗最忌讳邪魔之事,更何况是在二重天,只要有一丝端倪苗头出现,道宗里万事好说,唯独沾了一个“魔”字,道宗宁杀错不放过,昔年道宗对邪道还算仁慈,从五百年前起,邪就是魔,杀无赦。 来的正好,祺春真人想到,昨夜放出了踪迹,擒龙使一走,谕令甲士就来了,抽查检点,该杀的杀,该毁的毁,当然,不该死的也都是该死的,上了单子的,就没有一个活着。 祺春真人眼中闪烁着寒光。哼,师姐为绝影堂效力了二百余年,岂是说抹干净就是抹干净的,这次将祺贞这只爪子砍了,绝影堂对内以除魔名义清理门户,任谁都没法指摘! 镜中倒映出绝影堂女修们鱼贯进了甘露殿中,暗地里的看的人多,肯定是要以为祺贞逃过一劫了,但这次祺贞偏偏倒血霉!旁人只知簪雷真人欧阳清雷是祺贞真人欧阳清江的同辈族妹,果然绝影堂这些年自从师姐走了后,一日不如一日,派欧阳清雷查她族姐,这一马都放到了“魔”字上,殊不知簪雷真人与师姐表面上势若水火,太华世家如此多,嫡系间闹腾地不厉害么,师姐这一场布置,岂会少了这一筹? 至于那头小白鹿,祺春真人阴沉着敲着阵盘,很快绽出一丝莫名的笑意,道宗不就是念祺钰是太华白鹿化形么,心思纯地白纸一张,就是察觉出了什么也不会更不敢说什么,道宗垂涎白鹿毛皮的人,不少啊。 宁杀错,勿放过! 簪雷真人炸开了甘露殿门,盯着二十余位绝影堂修士消失在了甘露殿漆黑中,旋即殿内嘶喊声、雷鸣声、斗法声不断,竟是像在激战着,过了许久才现出清明,而女修们几乎是人人带伤,簪雷真人看火候差不多了,微一点头,守定四角的几个心腹女修会意,当即没入了甘露谷隐秘处。 踏入了甘露殿掌殿大位,一路上血迹斑斑,一丝道宗驻地该有的光明磊落一应没有,间或有浓郁地散不开的血腥气与被缚在降魔灯中的浓稠黑影,簪雷真人抬手启开了掌殿位上的机关,顿时进到了镇谷重宝—甘霖树下。 二重天有二谷二峰一川一原,青桑谷有青桑树,萩叶原有悬铃火枫树,洗月峰有冼华玉石,无当峰有罡元正石,嘉瑜川有碧水灵精,掌殿真人最重要的事宜之一便是照料道宗重宝,辅佐的二位真人只能看护,不得经手。 簪雷真人撑了一层真罡在身外,隔开了无处不弥漫的雾影,甘霖树下本该是一汪清灵水才对,此时却污秽成了一团烂泥,而自昨晚起就不见踪影的祺贞真人披头散发地捆缚在树干上,自然是“罪魁祸首”了。 生机繁茂的甘霖树焉了成了枯黄色,本该滋养宝树的清灵水不知何故化作了污泥,反过来侵蚀着,簪雷真人挥手除去了这层障眼法,仰首看着威风无比的甘露谷掌殿真人,太华欧阳家的钦定下代继承人。 簪雷真人迎着族姐欧阳清江劫后余生的欣喜目光,微笑着走上前去,笑道:“族姐莫忧,清雷打点好了一切,只待族姐主持局面” 第一百三十一章.细雨兮潇潇 岷江更寒,青垚江略暖,午后便乌云缭绕,牛毛细雨渐传成了大珠小珠落玉盘,夜深人静后爽利地下了一场倾盆暴雨,待甘露弟子翌日推门出去时,满目清朗,放在寻常,定是仙家好时光。 甘露谷的阴云也似乎随着这一场雨水散去了,三十余个绝影堂女修从甘露殿中擒拿下了祺贞真人,踏云消失在昨夜的雷雨中,除了少了数百人,祺春真人暂摄掌殿真人大位外,似是没有其他了。 甘露谷刚除门禁,萧宁素立刻告辞,行了几十里,在凡人村落里雇了一条小舟,溯着青垚江往上流的青桑谷,萧宁素真灵气一运,一杆触到江底,离弦箭一般地半月就冲回了萩叶原中。 张明月早就将藏书囤积在黄芽村中,交给了小雅小玥保管,反正她们家平时兼顾经营着书本生意,倒也不怕太落了祺臻真人的面子,见到了从下游驾舟回来的萧宁素,佩刀少年格外开心,拉着她去偷烤了一路攒下来的私货,萧宁素心中也不反感这个全无心机的少年,反倒是她眉宇隐有一丝忧色。 吃的满嘴油水,张明月左一只烤的滴油的青花鱼右一只鸡腿,不带嚼地就咽了下去,仿佛是饿死鬼投胎了,生怕萧宁素和他抢,但油光满面了,一豪气就脱了练功服要赤膊上阵,看见了端着一碗蛋花粥的萧宁素终于是拧了极好看的柳叶眉,才讪讪地收了回来。 “师姐有烦心事?”张明月问道,同辈人在萧宁素身边都不免有些局促,尤其是男子,束手束脚地落了下乘,而张明月凡间时就是小城木匠之子,野惯了,对谁都淳朴热情,没一分做作。 “嗯。”萧宁素鼻尖微垂,舀起了一勺青鱼蛋花粥,葱花一撒鲜香无比。嗯,这小哥们的庖厨手艺不错,道宗驻地里的膳食清淡地要不食人间烟火,逢着什么萧宁素都能觉得好吃了。 说到烦心事,她烦心事不多也不少,第一件就是悬在心里的甘露谷一事,见识了谕令甲士与玄衣女修的狠辣,萧宁素虽然有栖月真人保着,但谁知道哪天睡梦中就要捆了出去砍头,偏偏这事还不能说与栖月真人听,不用青龙敖烈提醒,她也晓得这事忌讳太多,冒失地告诉了栖月真人,恐怕是要连累了真人。 相比于性命而言,灵根一事就没有那么紧要了,洗月峰几多波折在剑冢了炼饱了金铁气,辛金灵根才拔亮了一线,剑冢不常开,开了萧宁素也不好多去,一是避嫌,说抢了其他弟子的名额,二是杀伐意攒多终究是害处多,萧宁素可不想某天半夜起来花了眼,人在家中坐,怒从天上来,一剑砍了某个无辜人,届时神仙都没法开脱她了。 想起了栖明真人赠予的千年雷击桃木,内中庚金神雷气一直没能闭关炼化,回了青桑谷中也该打理的打理,清点的清点,最近出了许多奇怪的事情,做柄桃木剑辟邪好了。 至于一些杂事,萧宁素随意地过了一遍,都没什么值得上心的,这才回了张明月,说道:“有点伤脑筋的事情,除此外,嗯……应该是没了。” 张明月一笑就要露出白晃晃的八颗牙齿,背过身猛地撕了半阙鱼肉下肚,仰头痛饮一番米酒,笑的真诚灿烂:“有烦心事好啊,就能正大光明地吃肉喝酒安慰自己了,吃饱喝足了再愁,咦,师姐,你怎么吃的这么少,在我家那块,姑娘家越要甩开膀子吃,这样才能找到……哎呦!” 萧宁素微恼地一个爆栗敲在了张明月脑袋上,嗔道:“会不会说话。” 张明月嘿嘿傻笑:“我错了我错了。” 随即放下手里的大鱼大肉,认真问道:“有些烦心事可以一醉了事,有些就不能了,师姐若是一顿饭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不妨说叨说叨,憋在心里憋得坏了,就容易出事,我隔壁村的王二寡妇……” 萧宁素又赏了一个爆栗,一仰头一划拉,将粥倒进了肚子里,一支左腮,慵懒道:“走的多了,就容易看到些不想看的东西,像只揭不开灯罩里的蛾子,影子晃来晃去扰人清静。” 张明月摸着下颌上青光胡茬,思考了片刻,拱手道:“我见着蛾子多半是赶走关了窗户,灯罩揭不开便敲开,敲不开就拿刀劈开,实在不行,我就上山打猎挣银子买个新屋子” 萧宁听得莞尔一笑,给自己倒了一盅米酒,入口甘甜,俗人有俗人的法子,糙了是糙了,有几分道理,心头去了几分阴霾,挟箸便勤快了许多,随意开口道:“刀练的如何了呀。” 挠了挠头,张明月横刀于膝,远看是一柄侠客行中的快意江湖白锋刀,近看是柄雁翎腰刀,学熟容易,学精极难,凡间用刀者远多于佩剑者,看张明月这把刀的刀鞘都快粉饰不住了,应是他从凡间一直不离不弃至今的罢。 “自从与师姐打过一场后,我就琢磨着防住师姐最后串起来的两剑,《刀道初解》与《剑道初解》挺像的,下一半都是单招,写是没写该怎么串,想通了串招,这下子因为书上没写,反过来是更不好猜了。” “师姐那时一招摘星后,左脚点地,单剑送出,倾地斜,那时我在左边,剑招过来拦住了一半的地方,于是我就赌,赌师姐会不会拼着我一刀直入的风险继续前刺,这样我就能抓住空门攻回去。” 张明月两只手打起架来,演着较技之景,而后抬头赞叹道:“后来才真是师姐的高明地方,算到在那种左右为难的境地下,大多半人是要抢那一步反攻的,这就中了师姐意图,我往前动,只要不往后退,就一定要挪几步,这一下子师姐就能顺畅地屈剑回弹,再度诱使我攻过去,最后嘛,敕神一出,滑指并剑,没得防了。” 这个刀痴兴高采烈地比划起来,看的萧宁素轻笑不止。熟然不知暗地里几多双喷火的眼睛,见张明月竟然得了萧师姐青眼的萩叶少年们四下一算计,便有执事师兄们负手游荡了过来。 “坏了坏了,是过来抓偷吃的!师姐你先走,我殿后!”待张明月发觉了不对劲后,连忙起身挡住了执事们,萧宁素躲在树后,看着张明月像只大马猴似地被拎了回去,末了那小子也不忘比个鬼脸。 最终那些吃食便宜了杏仁,索性百余里地也就几个时辰的事情,赶走傍晚前,萧宁素赶回了黄芽村,清点了张明月托给小雅小玥保管的萩叶原藏书,当夜,接到了信的董昕南橘等人一齐跑到了小雅家里,凑了桌雀牌。 小两个月没见,董昕与南橘都是惫懒的主,但资质摆在哪里,离旋照倒也只是临门一脚,而张纫寒前几日进了旋照,给萧宁素接风洗尘,同时也给张纫寒小小庆祝一下进境。 几杯醇香米酒下肚,脸蛋都红润的多了,杏仁趴在南橘膝上,欢喜地吃着橘子,萧宁素眼瞅董昕与张纫寒要联手了,赶忙叫道:“我碰!” 伸手拿过了三张牌,萧宁素乐地眉开眼笑,董昕翻了个白眼,环顾了下这处常常偷跑出来打牌的小楼,高声地喊道:“真是不留情面啊!本姑娘要下狠手了!” 四个姑娘都是聪明人,将雀牌打地哗哗响。董昕粉唇一碰,低声说道:“今天下午刚从执事师姐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二重天出了祸事,有人修炼‘魔功’,犯了大忌,听说甘露谷那头死了几百个,甘露嘉瑜的掌殿真人都判下了死罪!明天午时说要在什么柱子上处决,素素刚从甘露谷回来,幸好我的美素素一点儿事没有。” 张纫涵打出一张白板,接嘴道:“咱们姐妹说话,这事情埋的深,若不是那个师姐是昕昕的族姐,不然肯定探不出来,而且这几日祺臻真人一间挨一间地过来巡视,素素你明天回去一定要小心应对,现在正是忌讳的时候。” “喵~”狸猫伸了个懒腰,扑通一声跳了下去,南橘抱怨萧宁素把杏仁养瘦了,萧宁素扶额,这也叫瘦?那得多胖才能合她的心意,说道:“我两个月走了一圈回来,亲眼看到了许多,不过真人们的事情我们别瞎操心,至于祺臻真人那里,还了书,再搬了道宗批下的新书,这事就此打住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不用担心我。” 董昕双手一推,亮了牌,一扬下巴,骄傲道:“清一色!我赢了赢了,快点快点,贴纸条了!” 提笔写了张“萧宁素最丑”的纸条贴到萧宁素脸上,董昕嘻嘻哈哈地支起脸颊笑道:“喔,看素素这副要吃了我的样子,洗月峰的栖月真人都认了素素做义妹,我们三个年老色衰了,萧姐姐发达了别忘了我们几个日夜服侍哇!” 萧宁素还能不知道这是董昕惯常的调侃,一下就将董昕拽了过来,张牙舞爪道:“小妞要这么说,大爷我就不客气了!” 楼下的小雅小玥姐妹正玩着投壶,楼上吵吵闹闹早就见怪不怪了,反正谷里头的人果然是很会玩。 第一百三十二.细雨兮冬风 翌日清晨,萧宁素寻书店的卖书老翁磨了半天嘴皮子,终于是借到了那匹老白马,顺道借了小雅家的青牛,黄芽村里的马匹都给了萧宁素驮书,吭哧吭哧了磨叽到中午,才到了青桑谷外。 有道是丑媳妇也要见公婆,虽然萧宁素与祺臻真人家里没有一两银子的关系……青桑谷弟子们见是萧师姐回来了,不用吩咐人手一箱就扛去了藏经洞,一番热闹下,很快就清点完毕。 “知道错了没有。”青桑殿里,祺臻真人茶盖拨着灵茶,轻声说道。一旁的栖篁真人干脆就没有来。 萧宁素乖巧地点点头,躬身行礼道:“弟子知错了。” 原以为祺臻真人还要再训诫训诫,毕竟这一趟因为萧宁素起来的事情着实不少,别的不知道,青瑜真人这会儿应该是凉透了,至于是什么理由,就要问洗月峰上某个成天喝的烂醉的女真人了。 祺臻真人抿了一口茶,说道:“知道错就好,两个月来你做了些什么,本真人都看在眼里,没有丢了青桑谷的脸,搬书一事就此过了。” 鲜艳如血的洛神花茶搁在小几上,一旁的掌殿大位上就没见着栖篁真人,祺臻真人修到真人,一眼就看出了萧宁素此刻竭力压抑着真灵气,很是担心要被拆穿没有缚灵的事实。但这丫头果然争气,从栖篁师兄那只铁公鸡手里掰了颗破障丹来,高兴都来不及,自然是眼开眼闭了。 “多谢真人。”萧宁素话语里藏不住的雀跃,引得祺臻真人适时敲打敲打这个仍是稚嫩的姑娘,莫将那些聪明劲用错了地方。 “昨天中午便到了黄芽村,磨磨蹭蹭地今日才归,本真人看你是心玩野了!二重天小比在即,这副样子出去早晚丢人现眼,每天抄三遍《道德经》,三天交份读书心得上来!” 萧宁素出了殿就垮着脸拖着步子,唉声叹气地将祺臻真人的处置说了,董昕她们的想法出奇一致,人没事就好,抄点经书算什么,就当修身养性了。萧宁素看着连杏仁都大摇大摆走了,背地里埋怨着又不是你们抄,小比在冬至日,这不还有小半年么,究竟是得罪谁了,真是麻烦。 这边二重天里的萧宁素正发愁着小日子又没得歇了,一重天中栖月真人却是另一番心境。 九千丈天一峰,三千丈处是紫气殿,六千丈处则是天一殿,云海蒸腾,霞彩缭绕,仙人信步,白气浑然。 天一殿占地甚广,有一黑衣女子于偏殿中凭栏而望无垠太华,目光所及处尽是流逝白驹,不是栖月真人还能是谁? 栖月真人难得地没有挂着酿灵葫,丹凤眼中便少了妩媚,满是冷漠,薄茧丛生的手指轻轻敲着白玉栏。 正当栖月真人望地出神时,一道温朗地声音在旁响起:“从小到大,十二个时辰里总有两三个点看天穹,也不知道你是在想些什么。”说着,那人竟是顺势摸了摸栖月真人黑发飞扬螓首。 整个太华里能这么做的,自然是栖月真人的兄长,临渊真君沈宁。兄妹二人容颜如出一辙,若不是临渊真君一袭太极两仪道袍,绾了长发,真是雌雄莫辩,扑朔迷离。 栖月真人眯了眯眼睛,脚步一推,臂弯靠在白玉栏上,丹凤眼里没有了冷漠,虽是没有回头,但眸中真情是不假的。 临渊真君负手站在妹妹身后,不知所终地望着云海中几只鲲鹏振翅,问道:“你不去么?” 栖月真人答非所问,整个人都颓赖在白玉栏上,良久才说道:“这件事,是我做的太过了。” 修至神阙,寿有九千,临渊真君岁数其实与妹妹相差仿佛,返璞归真下,看起来不过就是个俊逸青年罢了,真君闻言,淡然一笑道:“做了就做了,哪有什么过不过的,若是青瑜、祺贞两人之死能消去你心间块垒,他二人死得其所。” 栖月真人反身靠坐上白玉栏杆上,环手于胸,背后就是六千丈之高,罡风蚀骨,于他们二人刚好是拂面细风,云海深处有雷霆闪动,栖月真人却是懒得去看这她期待了百年的一幕,萧索道:“报了应该报的而已。” 临渊真君面色微动,走过去,双手一扶妹妹的肩膀,发现妹妹这些天竟是消瘦了不少,叹道:“斯人已逝,小静,都五百年了,无双当年就缺了魂魄,你我心中都清楚。这轮回流转,那个小丫头不会也不能是无双的转世。” 栖月真人低下了头,躲过哥哥的灼灼目光,低声应道:“我心里有打算的。” “哎~”临渊真君长叹一气,天一鲲鹏云起云落,这都五代了,他都要真君第二境了,妹妹却是不愿破境神阙,世间恩恩怨怨,真的是应在了妹妹身上么?想劝她,但这五百年来,但凡有一次她听进去,也不会今日如此。 “小静,今日后,你就去彬蔚宫,无论如何,你快一千岁了,我不能再任你这样下去了,道宗,从没有亏待谁。” “从小到大,每当我要抬头望天,你就在旁边调息纳灵,结果一千岁了,诸般种种,你看的是浊,我看的是清。”黑裙红华烁烁,栖月真人鬓间簪了一朵赤玉珠花,粲然笑道。 “哥哥,你放心,我会如你所愿的。” 临渊真君扶栏,这道宗的天,他看了一千年,哪里是清,哪里是浊,他岂会不知?许多事情到了他这个地步,依旧是无法撼动,九千九,亿万亿,说的是弹指一瞬,真在其中穿梭,是多么地漫长。 白驹过隙,红鱼入江。 …… 回了青桑谷,一切便回到了正规上,除了每天免不了抄书外,萧宁素觉得万事如意,早上惯例采气,练会儿剑便去研读经书,顺便再抄掉三篇《道德经》,入夜就寻个夜风清朗处,着手炼化千年雷击桃木,四品顶尖灵材炼化不易,内中的庚金神雷气虽是精纯无比,但也隐藏地深,稍有不慎就引的爆裂开来,须水磨功夫。 是夜,萧宁素悠游到了昨日的老地方,盘腿坐下,取出雷击桃木置在膝上,一催功法开始汲取神雷气,俏脸上一道紫意闪过,一丝丝雷罡剥离开来,汇进了灵根投影中。 萧宁素全身心专注在炼化上,浑然没察觉有人站在她背后,当然,就是栖月真人想,迎面走来,萧宁素也是看不见的。 栖月真人伸出二指搭在萧宁素肩上,萧宁素费尽全力才能拔出的神雷气骤然松动,凝涩的经脉运转欢快了许多,栖月真人以自身真罡护住了萧宁素,几刻钟内,萧宁素就炼化了这块至少要她水磨半年的雷击桃木。 萧宁素内视灵根虚影化成的兰草,果然是提亮了许多,比金铁气有用多了,心中一乐,一下子冒出了无数个紫电雷光,“噼啪”一声吓得她赶紧捂住了嘴,没人说炼化这个还会喷火啊? 栖月真人抿了抿唇,拍了拍萧宁素的小脑袋,寻了块绵软草地坐下,反倒是萧宁素惊了一惊。 “呀,姐,你怎么神出鬼没的,我都不知道你这时候要来。” 栖月真人捏了捏萧宁素丰盈的脸蛋,笑道:“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萧宁素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赶忙讨好地环住了栖月真人的胳膊,螓首蹭了蹭,靠到了真人的肩膀上,说道:“大晚上了,姐是不是找小宁有话要吩咐?” 繁星疏朗,栖月真人摇摇头,回道:“今夜之后,姐姐要去闭关,以后就不能常见小宁了,就来看看小宁,省的哪天我一出关,看见了我家妹妹被哪个混小子钓去了双宿双飞。” 萧宁素登时霞飞双颊,闹了个红脸,嗔怪地收回手,挪了挪地方,愤愤道:“你闭关就闭关嘛,好像有个男人过来我就要自投罗网一样,不知所云不知所云!” 萧宁素再薄怒起来,那也架不住栖月真人丰神如玉的似笑非笑,女子妩媚男子英挺,都在那一双丹凤眼中,萧宁素每每看见,便是觉得看到了自己。 “小宁啊,姐姐这一趟,此去经年,从今往后,姐姐在上三天洞天中闭关,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自己做不了主,不要去洗月峰,去嘉瑜川寻祺璐真人,一应事宜,她皆会替你打点好。” 萧宁素心中全是离别的伤感,这么一说,反而是赌气起来:“我判过道体,庚金灵根,我能自己做好,姐姐放心去吧,待你出关时,小宁一定开天门!” 眨了眨凤眸,栖月真人心中叹道,破境神阙,百死一生,待她出关,莫说是萧宁素开天门,她修到真人也不足为奇。这副性子,就只比她少了一份决绝罢了。 但栖月真人不会说她这是去闭死关,有些疲惫地问道:“小宁啊,你通乐理么?” 萧宁素想了想,郝然说道:“呃,就会一点笛子。” “那你吹给我听听。” 栖月真人微笑看着萧宁素笨手笨脚吹短笛的模样,宁愿她这一世天真无邪,无忧无虑下去,上一世她执意要去做肩扛天地的披甲将军,这一世,故人已成参天大树,是该让她乘乘荫凉了。 塞外胡琴,神州筝瑽,叙的,都是一个“情”字罢。 第一百三十三章.淡萦似啾啾 一曲未尽,栖月真人便是随风而去,在萧宁素的平静中荡起一分波澜。 转眼就到了六七月,太华内无有冬夏,一切温凉,又传来了青瑜真人、祺贞真人因修行邪魔之术被道宗处以极刑的消息,在后边老长的一串人名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栖月真人要斩草除根了,与当年事情有关联的,不是绑上了七杀柱就是送去长城戍边,前者算是一了百了,轮回有望,后者,不说也罢。 萧宁素是从董昕那里知道的消息,董昕虽然从没有刻意说过她家里,但萧宁素问,她肯定是竹筒倒豆子地说。不出所料,董昕的父母亲都是道宗真人,与栖月真人脉系所隔甚远。 道宗有三十六峰三十六宫,明面上有七十二位真君坐镇,煊赫昌盛。而栖月真人所言的祺璐真人,当日在紫气殿上刁蛮锁着栖璇真人吊着打,便是摛藻真君辖属的彬蔚宫中,这么一算,栖月真人的兄长是青冥一脉里执掌太白峰的临渊真君,而临渊真君的道侣正是摛藻真君,难怪连董昕这样的一等一小富婆都理所应当地认为萧宁素是自己人。 萧宁素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她在意的是另一半消息。一连有两位金莲真人处决,数位沾了因果的真人在天狱中永无天日,二重天驻地不可一日无掌殿真人教育未来的道宗英才,天一峰旋即遣了祺璐真人做嘉瑜川掌殿真人,另派二位真人去戒律堂藏经阁,至于栖明真人,听说是得了临渊真君的青眼,收下做了记名弟子,回上三天去了。 甘露谷那边由祺春真人继任,甘露谷这次事情闹地最大,道宗也恼了祺贞真人这么多年放任自由谷中的骄纵小娘子们,一连遣了三位戒律堂本部的年高德劭老真人,非常有排面地给甘露谷配了五位真人,新开了女诫堂、思省堂,祺春真人性情冷,那三位新来的白发婆婆更冷,愣是把甘露谷女弟子管教地服服帖帖。 洗月峰上因为栖月真人要去闭关,以求破境神阙,每有一位神阙真君新晋,都是对道宗雄浑底蕴的莫大提升,道宗格外重视栖月真人闭关,赐下了无数灵丹妙药,但洗月峰由一人独掌百年的局面却是不可能再延续了,由青巘一脉的霄昙真人为掌殿真人,另一人掌戒律堂,将锻星阁与藏经阁合为一处,由青冥一脉的筱韵真人统御。 “小宁,你知道不,筱韵真人是栖月真人从前去神州时认养的孤女呢,听我爹说,老漂亮啦,道宗尝醴剑阁里想和筱韵真人结为道侣的,都能排满一条青垚江!”董昕与萧宁素八卦着最近二重天的大事,一说到谁和谁在一起,董昕就眉飞色舞,开心地不得了。 杏仁喵了一声,萧宁素剥开一颗长生果喂进狸猫嘴里,好奇道:“是嘛,但为什么我们见到的真人们都是男栖女祺,我还以为道宗就只有两个字了呢,要是我以后成了真人,‘祺’字不好!不想用!” 董昕丝毫没有嘲笑萧宁素口气的意思,饮了一口茉莉花茶,说道:“道宗这么大,有上下九重天,你看,光真君们就至少有七十二位,还有常驻天一峰和秘境洞天的真君们,那过百了呢,咱们开天门,三千人里顶多一百个,三千个天门修士里顶多三十个真人,而三千个真人顶多有三个修成真君,小宁,动动你榆木脑袋想想,道宗里有多少个真人呀?哎呀,别抱那只猫了,你不嫌重呀!” 萧宁素捏起了杏仁的两个胖乎乎爪子,抱起来摇晃着,一摇一摆地好像在给狸猫甩肉肉,看的董昕翻白眼,董昕放开地吃着茶点,吧唧吧唧道。 “所以啊,十万神州文字里哪有那么多寓意好的字够真人们挑,再说了,外宗的真人也得挑,最忌讳撞了道号,所以道宗规定,入了九座分堂的,就以分堂道号为冠,以后要回道宗本部时,换不换新的都随意。喏,尝醴剑阁里这五百年,男霄女筱,还有其他的,什么开山器阁是男镕女瑢,煮海丹阁是‘逸’和‘旖’,就是旖旎的那个‘旖’,我爹逼着我记下来,更烦的是每个分堂的礼节也不同,真烦。” 萧宁素不禁想起了当日在甘露谷看见的黑白道袍女修,那清一色的雷行法术,听闻,为首的是簪雷真人,脱口而出道:“那‘簪’字是哪个分堂的?” 董昕听了,面色古怪,半天才低声回道:“是绝影暗堂,这话你别和其他人说,绝影堂虽然是个‘堂’在地位上比不得‘阁’,但绝影堂走的是暗地的事情,对外刺探神州,对内查探太华,非常非常厉害,而且惹不得,犯在谁手里都好,就是不要犯到绝影堂手里,那个祺贞真人,就是犯在绝影堂,所以,见到了那些个穿绝影堂黑白双色夜行衣,又戴一块玄黑紫雷徽的,绕着走。” 萧宁素想的后怕,居然胆子那么大还上去说话,得亏那时候绝影堂女修赶着去甘露殿,没在意她这只小猫咪,不然就毁了。 用过了下午茶,嘴上说是烦狸猫,但董昕还是抱着杏仁当抱枕呼呼大睡过去了。萧宁素这几天清点荷包,发现自己在太华虽然没有成为大富婆,但是绝对成了小富婆,青垚断流那会儿,杏仁这个天生福禄的狸猫领着她寻了不少灵药灵材,就是灵玉,也是照着丙等一堆一堆地挖,如今光是灵玉,折算成常用的丁等灵玉,足有一千余块,算上准备出兑的一应杂物,简直是一夜暴富。 谈啥对象啊,过啥二人世界啊,还不如一夜暴富来的实在。萧宁素算完了小钱钱后,走路都能飞升上界了。 但是青桑谷里没有专门的珍宝阁,想要折卖东西可以,去后山府库前门,府库执事会鉴定弟子得来宝物价值,再等价交换,如果府库没有,那只能不好意思了。久而久之,因为执事师兄们会无偿鉴定宝物,上届师兄师姐们都不用提点,这届弟子们也会自发地摆个集会,互通有无。 道宗对这事情不鼓励不禁止,一如既往,严禁坑蒙拐骗,查到了不仅关去面壁思过,罚没宝物,还要从未来的份例中扣,在各驻地的执事,甚至是真人们的支持下,每旬一次的弟子集会开的倒也热闹。 萧宁素其实是不怎么想去弟子集会的,总给她一种赵家镇赶集的感觉,小姑奶奶好不容易地从凡间升到了道宗,怎么还是有这么庸俗的场景。 不想去也可以,要是有本事,在第二日清晨时,能奔个几千里去北边的两江城再奔回来,那就随你在二重天第一大城中豪掷千金,中原鹿就是道宗开的,仙凡两地万千家。不过嘛,第二天没能赶回来朝霞采气,就不是千金的问题了。 青垚江里得来的东西都是水行灵药灵材,于萧宁素而言所效甚微,她本来是想厚着脸皮找栖篁真人几位换些有益于提亮灵根的宝物,但先不说真人们平时难得一见,萧宁素那点东西还好意思去问真人?两相无奈下,萧宁素只能捏着鼻子去后山集会了。 傍晚后人渐渐的多了起来,许多弟子是当做逛夜市来的,能收入道宗门墙的,那个不是绝好的心性与底子,灵玉现在虽说是不发,但私底下有的是门路去挣些回来,栖篁真人管地又松,青桑谷弟子倒也殷富地紧,不过听闻嘉瑜川那边挖出了灵玉矿,届时这位置就要让一让了。 萧宁素寻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将一应从嘉瑜川得来的水行灵物放在一块织锦上,上书一行字“兑换金行灵物,非诚勿扰。”便自顾自地闭眼调息了。 青桑谷弟子中水行灵根者不少,而萧宁素拣选出来的东西都是八九品中的顶尖灵材,偶有几块她实在用不上的七品灵材,众所周知,青垚江发源于小孤峰,但出到了黄芽村也才小河罢了,自然是蕴养不了什么水行宝物,反倒是因为小孤峰幽深的缘故,盛产木行灵材,如八品灵材卒兵木等,萧宁素摆出后没多久,就有许多弟子前来问询。 一直到了戌时,萧宁素也没出兑几件,并不是她眼高手底的缘故,而是的确没有什么合心意的东西值得她动容,一夜下来,就换了几块罡石回来,这等小玩意,聊胜于无罢了,提亮灵根至庚金,萧宁素算了算,少说要百道无比精纯的庚金神雷气才堪堪足够,千年雷击桃木可是四品顶尖灵材!栖明真人乃是真人,自然不在乎那点灵玉,可萧宁素没那腰包底气呐! 回了沉香居,萧宁素一头扎在枕头里,嚷嚷着不想动了,杏仁从南橘怀里挣脱出来,异常兴奋地跳到了萧宁素背上,差点给她砸岔了气。 听完萧宁素的嘟囔,南橘顺着狸猫的毛,打了个哈欠道:“你又不早说,这年头谁去后山啊,明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看个大宝贝。” 第一百三十四章.点绛抿红唇 翌日午后,南橘就带着萧宁素,而董昕、张纫寒二人自然是一起,出了青桑谷,走在青石路上,同去的竟然不少,零零落落地有二三十余人,都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郊游踏青一般彼此言谈甚欢。 有几个剑修过来向萧宁素讨教剑道,萧宁素则是听多说少,她这么些天只研读《太华剑道初解》,其他的剑谱剑经一览而过,读而不精,她一直在琢磨着将《初解》后半阙中单招化成四招,但她想了半天,依然是困在两招半,而其他的问题于她都算浅薄,往往一言半语就令他人有所领悟。 过了黄芽村,众人便开始提气飞奔,开灵修士全力飞奔下,丝毫不逊快马,兼则这三十人中有一半都是旋照修为,剩余的也是启光巅峰境,都是青桑谷中的佼佼者,半个时辰后就到了青垚河边一处小树林。 几乎是在同时,从萩叶原方向来了一队人,也是三十余人,青桑谷弟子与萩叶原弟子寒暄了一阵,就各自散坐在一块,交流两边近些天的逸闻趣事。 萧宁素这时便知道这是青桑谷与萩叶原两边的精英弟子在互通有无,张明月赫然在列,佩刀少年伸直了手臂,朝萧宁素打了个招呼,萧宁素看他眼眶上多了两个黑眼圈,八成是被人锤的,就决定不搭理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萩叶原中走出一个高冠男子,站在众人面前,朗声说道:“大家伙该聊的也聊了,剩下的也就不客套了,咱们这互通会就开始吧。”说完便极随意地靠在江岩上。 董昕对萧宁素低声说道:“这是穆青,他父亲是煮海丹阁里的逸轩真人,这小子腰包鼓地很,性情嘛,算个男人样子。” 穆青话音刚落,萩叶原中便有一人走了上去,说道:“阳白玉三块,换清风木。” 阳白玉是萩叶原阳谷川中独有的玉石,饱受曝晒,受晨间第一抹耀眼灵光点灵,火行元气充盈,难能可贵地有一丝太阳真火气,虽然极细微,但也足够开灵修士炼化。 话音未落,青桑谷这边就应了价,清风木产自小孤峰,万千林海中总有几棵首先引领林海天籁的树木,内中的木行灵韵便值得一读。找起来不难,就是费事,此起彼伏地叫价下,最后是一个名做蔡文君的青桑女弟子以四块清风木外加十块丁等灵玉换来。 “文君亏了。”董昕附耳道,“我看有块阳白玉质地不均,像是品相裂了,那小子恐怕是刷了一层灵粉掩盖,哪里值得了四块清风木,卖个两块就不错了。” “那你干嘛不提醒她?”萧宁素回道,蔡文君她认识,也是神州来的凡人,家底清白,两袖清风,每天看她梭巡小孤峰,采集灵木不易,于是就有些替她难过。 董昕撇了撇嘴,看了下一位上去的人,喊道:“是梧桐果么?一颗三个灵玉,我都要了。” 董昕上去将一袋灵玉买来了二十颗梧桐果,四下分了分,丢了颗在嘴里,梧桐果是萩叶原遍植的梧桐树中的王树结出的果实,吃着口齿生津,有益气血。 一旁的蔡文君尚未发觉阳白玉的门道,谢过了番董昕递过的梧桐果,兴致勃勃地看着层出不穷的宝物,董昕见状,回头说道:”我没法提醒啊,自己看不出来,怪的了谁,我要是提醒她,能次次提醒文君一辈子么?” 萧宁素哑口无言,想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又数了一遍荷包里的灵材,看着有没有什么值得她买的东西。 “宝器术禁两道,一道‘锋锐’一道‘坚固’,刀剑通用,换六百块丁等灵玉与六块丙等灵玉,水行最佳。”一个粗髯浓须的萩叶弟子说道。修士法兵自然也有分别,开灵修士用的便是宝器,天门则是法器,真人是法宝,如此不一而足。法兵有禁制符箓刻录,锻贴上后威力大增。而术禁就是宝器用的了,虽然是最多见的“锋锐”与“坚固”,术禁写就不易,一般是有价无市。 萧宁素听到是术禁,就有些意动,她两次遗失了鸣蝉,其中曲折占了许多,但鸣蝉剑若是能如素王一般攻伐所克,或者更坚韧一些,当日在甘露甬道内,她也不必在人偶挤压下狼狈不堪险死还生地逃出来,虽然说是这价格贵了些,她荷包里的灵玉够用,就要站起来买下。 在场众人与萧宁素同样想法不在少数,但迫于高昂价格便没有出手,丁等灵玉好说,但丙等灵玉明面上是兑换百块丁等灵玉,但常有溢价,换一百一十块是常有的事,一来一往就是六百三十灵玉。并不是年年都有青垚断流的好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在江底下找到宝贝的。 眼看萧宁素就要站起来,董昕嘴角抽了抽,心道小宁你真是钱多人傻,赶紧给张纫寒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摁住了萧宁素,董昕反倒是站起来,气势十足道:“喂!你说的术禁,能用多久,用在什么刀剑上,是那几等的术禁,不说清楚也敢出来换?” 董昕眼神一凛,指着那人斥道:“中原鹿里的有品质升到法禁的“锋锐”术禁才卖二百块丁等灵玉,你这不明不白的就张口三百块,你这是欺负我们青桑谷呢!” 先出声的不是卖术禁的萩叶弟子,而是叼着支草根的穆青,挑眉道:“董师妹,各人有各人的法子,师妹不买就是了,何必坏人家生意,这做的就不厚道了。” “我呸!”董昕啐道,提着道袍环了一圈,鄙夷道:“什么厚道不厚道,本姑娘是介绍介绍术禁的法理,这边里,我才是那个客气的厚道人,在座的,都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穆青被董昕呛了回去,面色便不太好,而卖术禁的弟子被搅了生意,青一阵红一阵的,闷闷地走回了萩叶原弟子处,经董昕这么一闹,气氛不免冷了几分。 待董昕坐下,萧宁素就有些懵,有些东西不是书上就一定会写的,写了她也未必能懂,经董昕这么一折腾,七十余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看了过来,萧宁素便觉得董昕小题大做了一点,稍稍埋怨道:“哎呀,你这么冲动做什么,三百灵玉又不多……” 敢情自己帮她出头,还被记了不是,董昕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杏眼一瞪,怒道:“我这是教你要长个心眼,别被人坑人还以为自己得了好处,你要是觉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就不再说了!” 剥着橘子喂杏仁的南橘见两人拌起了嘴,赶紧过来打圆场,一人一个大橘子道:“我跟你们三个说,过下有个大宝贝要出来,我要是灵玉不够,你们一个个三百、五百的,可要慷慨解囊啊!” 得亏南橘是个眯眯眼就过去的女子,不然董昕与萧宁素两个梗着脖子也要杠到死的人非得掰清分个高下才肯停手,最终是董昕紧盯着萧宁素那一双媚意天成的凤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算揭了过去。 而后张明月走了上去,一翻芥子囊,哗啦啦倒出了一堆色泽不一的灵材,有些像是刚从江里刨出来,淋漓泥水滴个不休,张明月说道:“都是阳谷川里上好的灵材,大家看着给吧。” 定睛一看,张明月倒出来的家伙什里果真是有不少好东西,一水儿的八品灵材,燕雀石、水龙须等都是开灵修士紧缺的东西,就是阳白玉都有一块拳头大小的,通体洁白,品相比之前蔡文君换去的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很快就有弟子围了上去,张明月也不杀价,有些想欺负他老实的,不待张明月说话,穆青就要刺回去。 空了的芥子囊又鼓了起来,皆大欢喜后,张明月微微鞠了一躬,步伐轻快地径直离开,走之前也不忘朝萧宁素招招手,见萧宁素微笑应过,萩叶原弟子面色微变,都说傻人有傻福,这张明月运道这么好,能得了二重天里十大美人里的萧宁素青眼? 要是萧宁素知道这些人脑袋想的事情,说不得又是要提剑上去挨个砸过去,奈何下一个弟子拿出的东西,正是萧宁素想要的。 “白鹫精钢两斤,某不贪心,换等价土行灵材,或者土行丙等灵玉十块。”一个身形魁梧的弟子说道。 萧宁素扯了扯董昕衣袖,董昕会意,咬起耳朵来:“这白鹫铁最是好辨认,一是要雪白,二是要看磁性重不重,你看佩剑佩刀都微微颤动,要买赶紧买,不然要被识货的抢了。” 萧宁素数了数荷包里的钱,有些发愁。白鹫石乃是燕雀石脉里最精粹的一份,五金之气尤为浓郁,几百斤燕雀精钢才能打成一斤白鹫钢,若只是这样不至于如此昂贵,白鹫钢必须要以天雷反复雷击九次才能锻打,极是费时费力,是锻造刀剑兵器的极好灵材,相比之下,这报价很公道了。 问题在于萧宁素没有土行灵玉啊,眼见不少人见猎心喜,纷纷报价,萧宁素生怕这块白鹫钢要失之交臂,心下一狠,站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引兴混江龙 萧宁素朱唇一张,用的是传音入密的法诀,魁梧弟子只觉一线清音传入脑海中,惊喜之下朝萧宁素一点头,两人同时抛过一只布袋,略一检索,都是各自想要的宝物,便坐了回去。 各弟子便是愕然,这竞价刚还火热,怎么白鹫钢突然就易手了呢,萩叶弟子中有不服气地站了起来,冲着萧宁素说道:“我出了八块土行丙等灵玉与四百块丁等灵玉,大家都看的明白,凭什么让萧宁素得了去!” 直呼其名,这是大不敬,萧宁素柳眉一竖,就要呛回去,董昕不动声色地再次拽住她的衣袖,示意自然有人收拾这个愣头青。 叼着草根的穆青脚底一踹岩石,摘下草根,两指一挟,被叼地软绵绵的草根如一支暗箭射在找事的萩叶弟子额头上,讥讽道:“孙鸣海,王师弟与萧师妹买定卖出,关你什么事,就算是送,不送给你又能如何。” 那孙鸣海显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抹额头,竟是抹了几点血珠,张嘴就要骂回去,结果穆青一道真灵气牢牢锁住了嘴,远处穆青拍了拍膝上尘土,鄙夷道:“想要挑事都给我缩着,回去了校场见,别在这里丢萩叶的脸!” 一言一行中颇有大将风范,穆青震住了冒刺的,朝着萧宁素微微拱手,算是代为赔罪,而萧宁素得了白鹫钢,心情正好,也就没计较,随意地眨眨眼过去了。 “哼,那个姓孙的仗着家里有几分灵玉就四处嘚瑟,他曾祖父的本事又不是他的本事,我看哪,回去就要穆青胖揍一顿。”董昕幸灾乐祸道,小董富婆自然是不在乎几颗灵玉,但她倒是好奇萧宁素拿什么换走了白鹫钢。 萧宁素寻到嘉瑜灵玉矿的事情不大不小也算个秘密,嘉瑜川中至今依然是真人和一少半执事晓得是萧宁素机缘撞到,尽管当日青瑜真人一股脑丢下来的东西一件没有捡,有过一面之缘的祺璐真人传了信过来,意思是寻到灵玉矿与杀伤了韶家兄妹,道宗决定功过相抵,但是《太易》依然是按例拨付,只不过要到萧宁素到融合期才会慢慢开始拨付。 十万灵玉打了水漂,萧宁素得信却是一点失落没有,得之我幸,失之不哀,那一笔糊涂帐没了就没了吧。 至于换白鹫钢的宝物,正是从溶洞中敲下来的石钟笋,这石笋常年水润,不是精粹的土行灵物,本着诚信做人,萧宁素就拿了十二支石钟笋去换,出兑的王擂捡了便宜,自然是赶紧脱手了。 听完了萧宁素说辞,董昕直恨铁不成钢地戳着萧宁素腰间的肉,佯怒道:“让我怎么说你好,石钟笋不像是那些清风木、阳白玉之类的能源源不断,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你给王擂八支,他都要屁颠屁颠的,你还多给,哎哎哎,赶明儿我叫你大姐头吧,带带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吧。” 萧宁素折腾了好半天,才摆脱了一心一意要抱真富婆大腿的董昕,盘算这份白鹫钢中的五金之气能提亮几分。 正算着,南橘突然大喊一声,吓得杏仁刚叼到嘴上的橘瓤都掉了,萧宁素三人还以为是有人占了南橘便宜,一脸煞气地摸上了素王,搞得周遭莫名其妙的。 “快看快看,是朱橘树苗!”原来让南橘兴奋地魂魄发颤地是一株小树苗,看那样子都没片叶子,不过能让南橘兴奋起来,能做她嘴里的“大宝贝”好像也只有这个了。 萧宁素她们明智地歪过头,表示我们三个不认识这个女人,准备出兑朱橘树苗的萩叶弟子开口倒是正常。 “朱橘树苗一棵,外送一应护养事宜,五行灵物多多益善,但最少要是八品以上,只收丙等灵玉。” 换了支无名野花叼着穆青解释道:“诸位同门不必担心,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朱橘树苗,众所周知朱橘堪比朱果,不单是滋味鲜美通畅气血,常常服用有呵护青春的妙用,这树苗是何师弟千辛万苦得来的,诸位好好思虑思虑。” 董昕晃醒了南橘,低声道:“你兜里够不够,我告诉你,这树苗是真的贵,少说都要三千灵玉,你别拿以后的份例换,不然能亏傻你!” 但无橘不欢的南橘怎么在意这种小事,连带脚边的杏仁都使劲叫唤起来,到了耳中就是“大黄也要大黄也要”,区区份例算什么,想想,不吃橘子能变得更漂亮么?不能!灵玉没有了可以再挣,这橘苗就不会再来了! 萧宁素捂嘴偷笑,总算是有一个更败家的来了,董昕气地扶额,为什么四个人里就没有一个像她聪敏优秀的呢? 眼见周围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了,朱橘树容易养活,就是种子不好找,届时长成了不管是自家用还是攒起来出兑,都是一本万利的,更何况公认的青春养颜,拿去勾搭姑娘岂不是无往不利? 还没待萧宁素她们开始个章程出来,青桑谷中就有人递过去装满了宝物的芥子囊,卖橘苗的何浩然掂了掂,不着急出手,奇货可居的道理很清楚。 何浩然手里的芥子囊流水一般上去,南橘看的心里发慌,她简直不能想象日后吃不到橘子的模样,硬是折腾地萧宁素她们一阵鸡飞狗跳,南橘掏得兜里干净也才出了小头,剩下的都是凑的,董昕唉声叹气地将一个月的零花钱添了上去,萧宁素放了一半的青垚江灵材进去,而张纫寒直接放塞进了一颗硕大的墨染明珠。 因为怕是没拿下橘苗,南橘要天天哭哭啼啼的,所以三人凑了五千多灵玉的宝物进去,四个狐狸样的女子纷纷会心一笑,敢情咱们这么富的么?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的时候更是所向披靡,不出所料,何浩然看见萧宁素她们的芥子囊后,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二话不说就将盛在专门的灵材袋中的朱橘苗双手呈了过久,所有人都被这份财大气粗震惊了,唯独穆青叼着那朵野花,没有半点讶异。 就是后面添个零,她们几个也能吃下去,不看看里头有谁。穆青想到。 转了一圈,到了青桑谷这边,张纫寒以两颗墨染明珠换回了一寸梧桐王树心,她是木行中最佳的甲木灵根,虽然张纫寒平时不太说话,但萧宁素知道,张纫寒家里比起董昕,只强不弱。 董昕这个跳脱的元气少女,丙火灵根自然是在所应当,叉着腰就说上好的火行宝物来着不拒,有多少要多少。穆青从始至终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但董昕衣袂间不觉露出两块玉佩,看的穆青眼睛都直了。 “咳,大家伙放心,董师妹言出必践。”既然穆青师兄做了背书,萩叶弟子解囊的豪奢程度也着实让青桑谷这边惊了一惊,至于董昕拿捏到精准的兑换之物,几百几百地泼水出去,反倒是没什么惊讶的,他们早就习惯了。 董昕气势如虹地揣了一堆东西回来,宝光都能闪瞎众人的眼睛。轮到了萧宁素上去,眼看是青桑谷头号美人来了,个个是正襟危坐,力求在美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萧宁素懒得理会,平淡道:“金行灵材,等价换之。” 既然是美人开口,不用穆青吱声,个顶个都是争先恐后,递上来的金行灵材果然是比在后山苦等强多了,虽是没有了白鹫钢那般的绝好的七品灵材,但胜在量多质好,两相叠起来,也比得上两三块白鹫钢了。 这一下,顷刻就将萧宁素荷包里攒下来的灵材与灵玉花去了一大半,待坐回了原位,荷包只留下四百灵玉与十来支石钟笋,折算成灵玉,应有两千上下,不多不少,够萧宁素用度了。 兜兜转转,只剩下了穆青不曾交换,穆青随手摘了朵河边野花簪在耳鬓,慢悠悠道:“嗯,看来诸位都准备乘兴而归了,穆某人也不能坏了大家的兴头。” 说着,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只玉瓶托在掌心里,朗声道:“此为云秋丹,一瓶十二粒,服用后逼出深藏骨髓的浊气,促进体内五气流转,嘿嘿,挑明了说,有益拔出五气!穆某人没什么想要的,若是有《太华剑道初解》的详解,这瓶丹药就双手奉上。” 众人目光都聚在了穆青手中的云秋丹中,穆青父亲是煮海丹阁真人一事,该知道的都知道,寻常的增血丹、厚血丹、精气丹都好办,这云秋丹是不在道宗驻地提供丹药名单中的,在场中人不是身处旋照期就是马上进阶旋照,拔除五气势在必行,这云秋丹人人都有益! 萧宁素听后,心中咯噔一跳,这不等于在指名道姓要她去换么?这些日子,青桑谷萧宁素挑败了洗月、萩叶、嘉瑜的精英弟子一事已然流传开了,尤其是洗月白玉墀上那一招恍若画龙点睛的“摘星”,更是为剑修津津乐道,能将《太华剑道初解》研磨到这地步的,除去尚不得知的无当峰,还真就是萧宁素头一个了。 而萧宁素惯来有做批注笔记的喜好,几个月下来,写就《初解》的心得娟秀小楷攒了三本,这换一瓶云秋丹,简直是白送。 但换了,等同于萧宁素这日夜心血,连带练剑心得与旁人眼中的一些事情,都到了穆青手里。 换是不换? 第一百三十六章.是非心绪绕 董昕见穆青挡下了诸多问询的人,渐渐地眼神就飘到了萧宁素这里,她附耳道:“姓穆的像是对你有意思,反正这事情咱们吃不了一丝亏,这萝卜坑就是给你挖的,小宁,你跳是不跳?” 张纫寒微微点头,在萧宁素掌心中写了个“情”字,而后去帮南橘收拾东西了,董昕嘻嘻笑了笑,躲到蔡文君那里去了,一个个的,显然是不打算给萧宁素出主意了。 平心而论,穆青家境不俗,生就一副好皮囊,就是与萧宁素并肩而走,也不会因萧宁素而失一点光彩,董昕不评点人,让萧宁素自己抉择,实际上就等于站在穆青一边,猜都猜出,董昕与穆青很早就熟识了,对穆青放心才会让他创造一个机会出来。 萧宁素稍转了转,明白了张纫寒的意思,她写的“情”字不是感情的情,而是人情的情,心得体会可大可小,但不管怎么说,萧宁素的练剑心得肯定不比云秋丹值当的,哪怕萧宁素换了过来,不理会穆青的示好,在众人眼里,萧宁素就是欠了穆青一个人情,拿人手短,这个怎么去换? 让背后实打实站着两位有望神阙的真人的萧宁素,让她欠个人情,甚至埋一线感情到她心里,一瓶云秋丹算什么,更何况,以萧宁素资质机遇,开天门是板上钉钉的事,道宗历来判过道体的弟子,只要不是半途因故陨落,那个没有修到真人? 想通这些,萧宁素重新认识了一下穆青,哼,想收买姑奶奶我?那你的彩头总得大一些,没见着当年赵家镇的公子哥们都是一掷千金地买我一笑么? 穆青等了半晌,也未见萧宁素意动,他毫不意外,若是一瓶云秋丹能引得萧宁素欠他个人情,反倒是萧宁素眼界太低。于是随手翻了翻递上来的剑道心得,挑了个稍微看得过去的,权当结个人缘,穆青父亲是丹阁真人,缺什么也不会缺到丹药上。 互通有无后,众人又聊了聊,便起身各回各家,道宗什么都好说,这误了采气影响日后评语,就不值当了,倏忽间就散了没影。 见青桑谷一行人身影消失在远处,原先与穆青呛声的孙鸣海凑了上去,说道:“青哥儿,这一趟下来,董小姐那边的口风紧,萧姑娘是一点没松口,您看……” 做了个对角戏的穆青摸了摸下巴,转身淡淡说道:“这事情本就是放长线的,董昕与张纫寒同气连枝,动她们就是动到了四位真人一位真君。” 跟在穆青脚后跟的孙鸣海压低了腰,低声道:“老爷这几天传音来的多,少爷您总得看着些,老爷好说话,夫人可就……” 穆青听罢就不太高兴,斥道:“爷做事,要的你教我?”孙鸣海赶紧自打嘴巴,连声“是是是”。 “这四个,没一个好应付的,就是那个吃橘子吃入迷的南橘,若不是珂羽真人的小幺女,哪来的灵玉去胡吃海喝,偏生那萧宁素上是栖月真人与栖璇真人,几十年后就得改口真君,都是不好对付。” 孙鸣海晓得这时候不能扰了少爷的思绪,老实跟着,穆青捏着胡茬,叹了口气道:“父亲吩咐下来的事情不好办,你回去一趟将其中关系理清楚了,母亲要是催,就说少爷我闭关了,听—不—见!” 黄昏下,将一主一仆的身影拉的极长,明明是青春年少,却有那么点萧索的意味。 …… 途经了黄芽村,萧宁素四人顺便在小雅家中热闹地吃了顿饭,甩着手乘着夜风回青桑谷,杏仁追着只花蝴蝶,跑的飞快,南橘跟着跑地飞快,张纫寒有事情先回去了,就剩下了董昕与萧宁素。 董昕小眼睛一转,就知道事情不妙,还没萧宁素出声,就举起双手投降道:“别打我别打我!我错了!” 萧宁素眯了眯眼,怪不得董昕从没吃过亏,这一份玲珑心思谁敌得过,但终究是好姐妹,萧宁素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嗔道:“说,你收了穆青多少好处才卖了我。” 董昕顿时哭天抢地道:“天地良心,我一分都没收,我哪里卖你了,不就是给一个害了相思病的大好青年一个机会么?小宁你看看,这套路,不俗气吧?” 萧宁素被这套俏皮说辞逗的一笑,推搡道:“俗!俗气极了!道宗不是崇复古礼么?谦谦君子不该在河边唱支歌,然后飞鸽传信?穆青要是那样,我还就算他是个君子!” 逮住了话头,董昕立马说道:“呦呦呦,小宁原来喜欢翩翩君子温如玉哇,哎,我听说,先古的君子与淑女,看对了眼就是,在河边,野什么合来着?” 说的这么露骨了,萧宁素脸颊上跳了两朵红晕出来,登时追着董昕打,怒道:“今天我非把你打成一滩草原上的泥不可?” “你打我就认了,你把我打成草原上的泥是几个意思?” “那你说,谁喊你董小姐的!” “……” 一路追打地累了,萧宁素佯装累了喘气,董昕比了个鬼脸,过来搀扶起萧宁素,叹道:“都让你多养生养生,我们都老了,别瞎跑瞎晃悠,一杯枸杞茶才是王道。” “拉倒吧你。”萧宁素装成一个老妪佝偻模样,感觉实在学不来,一掐小蛮腰,揪着董昕脸蛋道:“人家张纫寒都旋照了,怎么你还是个启光?丢人不丢人?” “有什么丢人的?”董昕理直气壮道。 “你以为人人都能像你一天启光三天旋照啊,连道宗惯例都是单行灵根升到旋照给一年,晚了才会被嘲笑,这才几个月,你干嘛不去催催橘子?” 萧宁素本着就是挤兑的意思,开灵修士吞吐清灵气有个章程在里头,经脉愈是强健,开辟地多,自然是进境地更迅速,如戊己土、庚辛金、甲乙木、丙丁火、壬癸水,这样的顶尖的五行单灵根,修到开灵巅峰境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开天门在知天命前最佳,天门只能开三次,若是三次不过,终生便是开灵境了,所以道宗弟子并不急着走到最后一步,根基打地愈扎实,过天门的成算便更大,萧宁素有本事三日旋照,只能说是比别人快了一两年,这等靠苦修就能补上,实则不足挂齿。 又互相斗了斗嘴,董昕正色道:“小宁,你五气进展如何?” 这没什么隐瞒的,萧宁素回道:“已然拔了风、寒、暑三气,余下湿、燥气慢慢磨,冬至小比不是在两江城么,道宗在城中设立了一应修行地,到时候随便进个前十就行啦。”言下之意,对待全二重天的小比简直是探囊取物。 董昕白了萧宁素一眼,撇嘴道:“看把你得意的,我爹特地嘱咐过我,开灵境的修行抓的是‘稳’,我知道你判过道体,修行多少就自然打下多少根基,二重天里三万弟子都没几个比得多你,但是小宁啊,欲速则不达,有时候第一个跑到尽头摘下红丝绦是能风光一阵子,但修仙问道看的是后力,小宁,你不能因为一时畅快就担着损了根基,或许你在凡间有些事情没处置干净,你记住,这里是在太华,是神州最昌盛的道宗,慢慢打磨就是了。” “我那个死鬼老哥与你一样,都是庚金灵根,在开灵境时也是跑的飞快,我爹怎么压都压不住,最后开天门开了三次,差点就没过去,现在乏了后力,同届的这时候都要着手幻形去锻丹田了,我哥才刚爬到了灵寂,全因根基打不扎实,现在一多半时间都在闭关,我爹都要烦死了,小宁,你有什么急的?是不是凡间有记挂的事情,告诉我,我帮你去解决了。” 面对着董昕的一片赤诚,萧宁素眼眶微红,低声道:“嗯,是有些,我在凡间被人追杀过,那群人要抢我的佩剑,在闯太华的时候都来伏击,我两次内火焚身掉入了辛金即是这个缘故。” 董昕罢大怒,取出传音纸鹤,问道:“是哪个不开眼的废物东西敢动道宗弟子,名字家族的写在纸鹤上,一会儿我就让父亲告知道宗的神州道观,全数屠干净都比不过道宗弟子一根寒毛!” 萧宁素被董昕骤然而起的怒意惊了一惊,推回了纸鹤,说道:“此间仇怨需地我自己去解开,开天门前要斩断凡间俗事,届时我自会去了结,修炼之事,我没有抢一分,纯粹是清灵气来者不拒,是多少就是多少,你也知道我义姐是栖月真人,不必担心我的进境。” 既然萧宁素要自己去了结,董昕自然不好再去插手,但她仍然是拍着胸脯打着包票,直言有什么事情找她就好,咱们都是小贵女,生来就是慢悠悠嬉戏的,有享之不尽的荫泽,忧心事决不能过夜,虽说不能像南橘那个蠢女人一样每天吃橘子,那做好的道宗弟子本分便绰绰有余了。 这一番话下来,萧宁素将“谢谢”两个见外的字吞了回去,手一探,就环住了董昕脖颈,笑道:“还拍胸脯打包票那?来,让姐姐看看包票的成色怎么样?哎,你跑什么,比脚力是么?看我不逮住你!” 皎月高挂,佳人无暇。 第一百三十七章.辟枝为桃木(一) 回了青桑谷,夜深了也没见着南橘,杏仁趴在床上撒欢,女人的直觉告诉萧宁素,南橘现在肯定在侍弄她的宝贝橘子苗,果然是到了子时才看见累的半死的南橘回来,枕着杏仁就呼呼大睡过去。 天亮后,董昕与张纫寒二人都过来,一齐逼问南橘将朱橘苗栽那里去,三管齐下都没能打出个话来,最后是南橘被迫同意在朱橘成熟时每个各送十个,这才让三人旗开得胜地回去。 “什么人都是,就晓得抢东西吃,你说是不是?嗯?大黄?”南橘愤愤地挠乱了头发,被喊了大名的杏仁假装没听见,跳进了床底下偷吃橘子去了。 南橘见状,长叹一口气,这年头非但是人不可靠,连猫都势利眼啦。 萧宁素可不管南橘心里怎么想,欠了她的钱,总得还点利息吧,清晨采气后,在藏经洞奋笔疾书了一个时辰,惦记着那块千年雷击桃木,最近老是出见鬼的事情,做柄桃木剑辟邪才是要紧事。 出了藏经洞,萧宁素往青桑偏殿走去。道宗驻地中自然不可能只有主殿、戒律堂、藏书阁三处地方,如膳堂、炼器堂、炼丹阁、阵道阁等一应涉及到了日后修行,都会依主殿错落设置,除却朱紫夜市这样子容易令人玩物丧志的地方没有外,该有的其实都该有,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而萧宁素要锻造出一柄辟邪桃木剑,自然去的是炼器阁,修真百艺,炼器、炼丹、阵道只不过是其中最常见的三种,因而修有余力或是于此有天赋的弟子都会寻一门做副业。道宗驻地里诸多执事,负责教习弟子日常修行,也要兼并对日后修途的开辟,确保道宗的万千传承代代流传。 最靠外的是阵道阁,修行阵道的弟子最喜欢在偏殿的必经之路上练练手,躲在暗处看有没有哪个倒霉鬼着了道,要么是被凭空被浇了桶水,就是莫名其妙地泼了一身墨,因此阵道阁里最是热闹,常年鸡飞狗跳的,一多半都是来寻仇讨说法,弄地栖篁真人头疼无比,吵地受不了了,干脆在偏殿过道上亲手画了个锁阵图,任谁都别想越过去设一个阵点。 但是修行阵道的弟子们反而是越挫越勇,竞相挑战栖篁真人这位阵道大师的锁阵图,就看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撬动阵点,放进自己的阵盘,经年累月下来,竟然是真的有人在开灵境破了锁阵图。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萧宁素如今路过还是要提防着那个不长眼睛的小鬼给她玩一个湿身诱惑,尽头就是炼器阁,深吸了一口气,将轻功身法催发到极致,愣是在数百丈的走道上做到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再度回头一看,看傻了眼的阵道弟子们立马缩回了头。 “谁泼的!” 谷下莫名染了一头朱砂的执事师兄怒发冲冠地冲进了阵道阁,萧宁素耸耸肩,假装没有听见里头此起彼伏的嚎叫声。 叹了口气,萧宁素又撑开了灵障,左手挡在脸颊前,这倒不是防着什么,而是不忍心看炼丹阁里一个个炸毛的鸡似的弟子们。尤其是好几个相熟的女弟子们也在其中,白日光鲜靓丽地出门,这会可能就是个疯疯癫癫的煤灰婆子,秉着现在留一线,日后好做人,萧宁素就当这里谁也不认识。 “砰!”一声炸响,无数块爆炉碎片溅出了阁门,幸亏萧宁素早有防备,否则躲过了阵道阁的暗箭,也耐不过炼丹阁的明枪。不消说,肯定又是那个倒霉家伙没掌控好炼丹火候,地火逆转烧了炉子。 “咦~”萧宁素皱眉看着被人抬去疗伤的炼丹弟子,被炸地焦黑一片,心想这种高危行业我还是不去了。 修仙问道往往是与点石成金、炼丹长生脱不开干系的,而丹药是修仙路上必不可缺的,小到辟谷丹,大到传说中一颗长生的升仙丹,都是丹道内涵。自从上古神农氏尝百草创立丹道起,神州炼丹师们便立志将神州亿万灵药灵物融汇成仙道丹药,无数代积淀下来,早已自成一派。地位崇高,不用赘言。 但修习炼丹术仍然是一件危险重重且颇耗钱财的事情,不论是引燃灵药的是地火、兽火、真火、乃至阳刚火,火者,桀骜不驯,有玩火自焚一说,便是送给炼丹师的,更何况灵药珍贵,休看现在的道宗驻地是无偿提供低等灵药练手,越是精深处,越是难以为继。 萧宁素也不是说没有有过修习阵道、丹道、器道的心思,一则是脑瓜子就那么大,阵道要求算术极精,否则无从心神控住动辄成百上千的阵点,二则荷包没有那么鼓,并且丹道不用脑子想都是以火行为佳,董昕那样的富婆正好,萧宁素还是免了。至于器道嘛,有女人抡锤子的道理吗? 翻来覆去,萧宁素感觉也就符道能学一下,剑修苦练剑术,剑尖坠石,单足立麦芒,岂是一个“稳”字了得?画符首重稳妥,二重真灵气充沛,如此一来,剑修辅学符道并不是稀罕事,好在萧宁素得一手娟秀小楷,写符箓就当修身养性了。 前提是这段日子抄了《道德经》…… 又过了符道阁,这阵子符道弟子迷上了折纸蝴蝶,也不知谁出的主意,在纸蝴蝶上写了诸如爆裂符、电光符、真火符,噼里啪啦地比炼丹阁动静还大,萧宁素腾挪闪转了半天才摸到了炼器阁,抚着胸口平复了一下心绪,这一路过来比过五关斩六将还狠。 萧宁素在炼器阁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不为什么,因为炼器阁里清一色的壮汉,一个个“嘿咻嘿咻”地打着铁,看的是毛发贲张。甫一进去就是一阵热浪,沟通了地火的器阁里堪比七月流火,这蒸笼立刻给了萧宁素一个下马威。 萧宁素捂着眼睛走过了一群光膀大汉,拾阶走上了二楼,那里才是订制宝器的正经地方。 管着炼器阁的是裘东青师兄,是道宗里小有声名的炼器师,连栖篁真人都直言有潜质升到炼器大师,打造出的宝器件件都是精品,萧宁素正欲求见,然而小童子却告诉裘执事近日外出,明日方归。 扑了个空,萧宁素有些懊恼,这一趟来百艺偏殿,堪称是惊心动魄,要是真刀真枪地打一架也就认了,偏偏是泼水、吹裙底这种下作手段,挨一下就是一群傻子哄堂大笑,偏偏还无法一个个揪着打回去,明日再来岂不是更是麻烦? 炼器阁二楼是正儿八经打造宝器的地方,因此没点真本事的炼器弟子是上不来的。按理来说裘执事不在,今日应该是没人开炉才对,怎么有一处是在生了火的? 问了童子,接引童子撇嘴道:“师姐说的是那个牛鼻子嘛?噢,就是秦师兄,呐,师姐不急吧,若是不急,小宝就和师姐说叨说叨这个牛……秦师兄。” 小宝奉了灵茶过来,又给自己沏了一杯,说道:“咱们炼器阁的办法都是照着道宗炼器正统法门来的,先控火,再锻铁,总得学会了走才能跑吧,譬如说是打一把剑,得先将打造出精钢,再锻成剑形,反复淬火,最后缠线开刃之类的,可秦师兄不认这个理。” 指了指二楼唯一一间炉火旺盛的炼器间,继续说道:“秦师兄说是自己钻研出了什么熔钢塑形法,奇怪极了,直接把钢水倒进模具里,炉火烧至,在钢水上一气雕出刀剑来,再突然冻住,虽说这样快是快了,但侥幸打造出来的器物都是硬而脆,根本不耐用,听说是有打造过一柄绝好的宝器,没想到秦师兄说那剑是古法锻出来的,又给回炉,师姐,你说怪不怪?” 萧宁素不懂其中的炼器道理,行家说怪,那的确是有问题,索性今日事毕,兴致来了,就背着手,悄悄走到了那位“秦师兄”的炼器间外边。 内间里赤红一片,那位秦师兄果真是在执着一杆铁毫在钢水上挥舞,铁毫? 萧宁素扒着看过去,竟然是真的拿一支五尺大毫,仿佛是以钢水为墨,在硕大铁水池中作画,红彤彤的光是渗出了一丝热浪,就令萧宁素睁不开眼,而那位秦师兄气定神闲地闲庭信步,让人捉摸不清究竟是在炼器还是在作画。 摇着头回到了阴凉处,萧宁素直感叹这种炼器之术闻所未闻,她要炼制的是一柄木剑,什么时候白鹫钢中的金铁雷气汲取光了再给这位“文人雅客”一洒江天好了。 嘱咐了小宝,待明日裘师兄回来以后一定要提前打个招呼,萧宁素可没有兴致来第三次,小宝自然满心应下,送捂着眼睛的萧宁素出了炼器阁。 清风一拂,吹散了浓郁的五金气息,满身的烟火铁屑味却是一时难以洗清,萧宁素往回折返,也不在乎被人捉弄了,伸手擒下了一只闪着噼啪电光的纸蝴蝶,看着符道阁旁的楹联。 “绳墨追曲,周容为度,嗯,上书,画墨。” 萧宁素心下一动,踏进了符道堂中。 第一百三十八章.辟枝为桃木(二) 见萧宁素进来,闹得欢腾的符道弟子们顿时熄了声,这被人抓了现行,更何况是向来脾气一点都不温婉的萧师姐抓了现行,说不得就是一阵挨打。 萧宁素挑了挑眉,她抱地是想看一下符道中人画符之术,不过这一时半会是没法消停了,于是便走上了二楼。 与炼器堂一致,二楼是出售成品符箓与一应画符工具,或是有特殊要求专门订制,而管着符道阁的,是南宫小燕师姐,就在雅间中临摹颜圣书帖,性情温和,所以便老是压不住底下的小家伙们。 萧宁素没有急着去请见南宫师姐,而是细细审视着琳琅满目的符箓。符箓也分九品中正,以开灵修为,至多画出八九品的符箓,至于天门修士便是六七品。二楼中多是摆放品相极佳有研读之能的常用符箓,如子母预警符、金刚符、神行符、破阵符、纳灵符、禁灵符等,至于主杀伐的符箓就偏少,只有寥寥几张真火符、紫雷符、厚土符充门面。 道童小灵见萧宁素一张接一张地看过去,梳着两条垂柳辫子的少女嘟着嘴,心想肯定又是光看不买了,这一轮符箓都卖了快一旬了,还是存货多多,到时候南宫姐姐又要烦心了,哼,道宗就不能多放一些许可的符箓么? 小灵甩着辫子,四下无聊,就像与萧师姐搭搭话,正欲开口,萧宁素先好奇问道:“哎,小灵,这是什么符?”指着一张锻了金边的白符说道。 “那是元母符箓。”小灵双手瘫在柜上说道。 “符箓能够串成符阵,但要是真火符与青木符串在一起,五行相克,就容易清灵气紊乱,功力大减,这时就要额外地贴一张元母符箓在天元位,以沟通五行元气,这样不同行的符箓就能互不干扰,层叠释放。” 萧宁素“哦”一声,看着立地大架中摆着的狼毫朱砂,摞地极高的宣纸,说道:“若是画符,是在符纸上循规蹈矩以朱砂画出纹理,么?” 小灵听罢将小脑袋搁在了柜上,又是一个过来傻傻的来问怎么画符,每天都要碰见几个,就不能在来二楼前认真看一看门口放着的牌子么?符道授课,每日未时!二楼是卖符箓的,不是给人做前台! 眼见道童小灵突然像是生闷气,萧宁素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无奈之下,便挑了一副子母预警符与三张神行符,一听有生意可以做,小灵立马来了精神,算筹打地飞快,兴高采烈道:“呐,师姐,子母预警符一式十张,一套就是三十灵玉,神行符便宜,一张七灵玉,师姐你看,五十一这个数多不好听,金刚符是十灵玉一张,小灵做主,给你把零头抹了,就一起六十吧。” 萧宁素一时语塞,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难怪是做了符道童子,反正道宗标定的符箓都是大有用处的,萧宁素刚一点头,小灵立马穿花蝴蝶一般将十余张符箓分类包好,双手呈给了萧宁素。 拿了人家手短,吃了人家嘴软,这时候萧宁素再问,小灵便知无不答,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了修习符道有什么最浅薄的注意事项,例如画符之前一定要净手啊,日月食的时候不可动笔啊,符纸不能沾血啊,最重要的是,多到她这里买符纸符笔。 毕竟是童子,小灵说的便是有些东倒西歪,见萧宁素听得云里雾里,有些郝然的小灵凑上耳朵,嘀咕道:“一般这个时候,南宫姐姐写字也快完了,再过个半盏茶功夫,姐姐就要让我去送纸墨,到时候我就当没听见,到时候,就看你的哦。” 大狐狸小狐狸心照不宣地一笑。 萧宁素抿了半盏花茶,雅间里果然是传来了南宫师姐的声音。 “小灵?送些墨锭进来。” 小灵捂着嘴,趴在柜上偷偷比着手势,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显然这样子坑师姐的事情没有少做。萧宁素会意,待第二声呼唤后,便端了纸墨,轻敲雅间房门。 “进。”宛如一汪春水般的女声响起,萧宁素推门进去。一进门便看见了满屋子的清隽行楷与山水墨竹。 见是萧宁素走了进来,正临摹书帖的南宫小燕并没有意外,她开了天门,自然是对方圆十丈了若指掌,小灵那些个小心思她自然是一清二楚,但成人之美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也就顺水推舟让人开心些。 让萧宁素将墨锭放在空了的墨盘中,南宫小燕提笔将最后几个楷字写完,坐回了藤椅上,茶盖扇了扇碗中的绿叶,含笑看着垂手而立的萧宁素。 “师妹有心了,我那童子成天就爱打瞌睡,还要师妹送进来。” 萧宁素自然是连称不敢,南宫小燕虚虚抬手,示意萧宁素坐下,清茶一抿,说道:“这满屋的字画,师妹可有中意的?” 在少女时,萧宁素什么都好说,就是不能误了每日的读书写字,娘亲是赵员外千金的侍女,识文断字,经常替赵小姐抄写经文祈福,如此女子,自然是不赞同女子无才便是德,待萧宁素写就了一手娟秀小楷,没事有事就自得其乐看小说传奇,娘亲也就不再管了。 萧宁素略略地浏览了一遍,答道:“那幅《麻姑仙坛记》师姐临摹极有颜圣神韵,若不是我仔细看,发觉师姐习惯性地从重一捺,不然都无从辨认。” 南宫小燕赞许地点点头,起身理出了一份空处,放上了一张空白宣纸,说道:“师妹既有这个雅心,不如便让师姐见识见识师妹笔力?” 萧宁素也不推辞,明白这是南宫师姐在考校她在符道上的本事,字如其人,提笔愈稳,随心所出,于符道言极佳,略一思索,湖笔蘸足了徽墨,一滴豆大的墨珠滴了下去,萧宁素当即提笔一气呵成。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师妹这一手行楷好生精妙!”南宫小燕本着的就是查看查看,没想到萧宁素这八字既有歌咏禊事之清雅,更有浸润剑道而生出的慷慨,字如其人,温润不失英挺。 “师姐谬赞了。”萧宁素客气了几分,但心中却是习以为常,自从十二岁后,全赵家镇包括员外宅子都是她写的春联,闲来无事抄的经书都是抢手货,拿去卖都能卖个五百文钱。萧宁素都想过卖字为生。这一个字如其人是没得跑的。 待南宫小燕好生点评完了,这才转到了正题上,南宫从锦囊中随手摸出一张真火符与一张空白符纸,递给萧宁素一支蘸了朱砂的符笔,示意道:“师妹尽可能照着符上的笔路照样写一张出来。” 萧宁素先是牢记下了真火符纹路,将真灵气汇进了朱砂符笔中,笔走龙蛇,半柱香内就强行书写了一张真火符出来,符成,一滴冷汗滑落鬓间,南宫小燕拿过,她写就的真火符“蓬”地燃成一团旺盛灵火,在迎风鼓胀前又被摁灭,而萧宁素那一张形似神似的“真火符”只是蹦了几颗火花出来。 “师妹于符道上天赋不错,第一次写符就占了一分神韵,勤加练习于符道上必将有所成就。”南宫小燕说道。 “但师妹可知为何是一样的笔触,一样的符纸符笔朱砂,却是天壤之别?”南宫小燕本就没待萧宁素回答,接着说道。 “就如修行要以雪山接引清灵气,丹田锻气海容,这才成了真灵气,师妹刚才写符时只一味顾着倾泻真灵气,罔顾了符箓之根本在于临摹天地灵路,我再问你,天为什么下雨?” 萧宁素托着雪腮,回道:“雨云汇集,云中有水汽,就下雨了?” “是这个理,而你刚才画符,就是只画了雨点不画雨云,雨点万万千,没有了雨云就是无根之水,岂能成为符?”南宫小燕饮尽了尚温的清茶,走到了白壁上悬挂着的《多宝塔感应碑》一帖前,负手道:“你看我日日临摹颜圣书帖,无论其中灵韵有八成八或者是九成九,都不会是颜圣真迹,但如你所说,若不是我习惯重捺一下,根本无从辩白,我不捺这一下呢?岂不是更加难以分辨!” 南宫小燕转身,伸出食指凭空写了个“雨”字,当即屋内清灵气一阵波动,竟真的是落了一滩清水出来。 “你睡吧,我这里没关系。”打发走了听见了声响了小灵,南宫小燕随手一个“火”字恰到好处地烘干了凭空生出来的清水,将萧宁素的八字帖挂在了白壁上。 “师妹的字甚是漂亮,师姐我便厚颜挂这在了,符道一事,说的直白点,便是感应天地灵气,遵循灵路,用符笔,用真灵气去骗过上天,我要这里下雨,那里就不能生火,雨符就是雨纹,火符就是火纹,你理清了这点,画出法符指日可待。” 南宫小燕将一檀木桌的符笔黄纸收了收,刚要递给萧宁素,却又讪讪收回了手,解释道:“师妹来的晚了,小灵近日埋怨我送的东西太多,查账要出窟窿,师妹就自己去买几份好了……对了,师妹记得去藏经阁中借阅《符道初解》《颜王真帖》,切记,修习符道者,笔耕不辍。” 又从奸商小灵买了五十灵玉的符笔符纸,施展出鸿雁般的轻功,萧宁素走到藏经阁,这才反应过来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敢情又是要她每天抄书? 第一百三十九章.辟枝为桃木(三) 萧宁素于是顺路去了藏经洞,借出了《太华符道初解》与《颜王真贴》,这阵子因为她的缘故,《太华剑道初解》突然成了炙手可热的典籍,往往是刚有人还了回去,便立刻有蹲守的借走,简直是令许多弟子们徒唤奈何,听说是祺臻真人专门要求道宗多拨付二十本《剑道初解》下来。 回了沉香居,杏仁在自顾自地扑着绒毛球,南橘自然不消说,去侍候她的宝贝橘苗去了,既然如此,萧宁素粗粗浏览了一遍真解,便摊开了符道黄纸,研开了朱砂,提笔一蘸,要按着南宫小燕的指点,去重新写一张有火纹的真火符来。 这次萧宁素将《符道初解》搁在了书架上,写一笔便看一眼,力求精准到极致,所幸是日日练剑,纤指沉稳无比,足足花了一炷香,几乎是照模子般刻了一个“真火符”。来。 掌中真灵气摄出朱砂淋漓的真火符,推门走到了空地上,心念一动,不出所料,真火符依然是威能极低,但与之前在符道阁写就的不同,这张符箓猛然地爆出了一团炫目的火花,“荜拨”一声,黄纸化作了飞灰。 萧宁素眼神平静,她就是要看看模仿到了极致的真火符是怎么样的,有形无神是么? 但一时半刻找出了天地灵路出来实在不是件易事,萧宁素察觉到在符道阁的三张真火符与南宫小燕凭空写出的“火纹”截然不同,而《符道初解》上的火纹极为简单,就是三个“火”字贴成了“焱”,彷如是仓颉造字时便赋予了一丝天地伟力,但这一丝伟力显然不能为修士御使。 再度从荷包取出了一张他人书写出来的真火符,细细端详,其上犹如鬼画符一般,朱砂挑染地极是诡异,左一下右一下,三岁稚童都难以写出如此紊乱的笔画,但却奇特地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灵韵,不像是朱笔所写,而是天地代人所写。 真灵气一点,撕开了符箓底下的封灵条,“呼!”真火符瞬间迎风而起三丈,以清灵为薪柴,极安静地无声凶猛燃烧着,映地萧宁素凤眸一片火红,直到符箓灵纹燃烧殆尽,这团涨到了六丈大小的真火才陡然熄灭,手探将过去,竟是灼浪不歇。 萧宁素默然地回想着一团真火从生到灭的短短一刻,似有明悟,回到屋中,阖上了《符道初解》,凭着一腔胸臆便洋洋洒洒地挥笔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焱”字,而这次催动,却是连颗火花都没跳出来。 萧宁素懊恼地一丢符笔,而唇角却抿起了一丝弧度。 当晚子时,董昕正在梦中畅游神州,莫名听见了有人砸门,睡眼惺忪地开了门,一看却是满面鲜红的恶鬼。 “唔~哇!小寒小寒,快抄家伙!黑白无常过来索命!”董昕顿时吓地连滚带爬,而张纫寒被这么一闹,一睁眼看见了那么个吓人的玩意,刷地启开了护身宝剑。直到是二女觉得不太对劲,怎么这个恶鬼有些像南橘啊? “呜呜,萧宁素那个疯婆娘……”待南橘擦干净了脸庞,换了身干净衣服,抽抽搭搭地控诉着萧宁素的暴行,就连杏仁也是从橘猫变成了炸了黑毛的大黑猫,“惨兮兮地喵”了一声地蹲在三人脚下。 原来是萧宁素一口气写了无数张只有一丝灵韵的符箓,想着丢了也是浪费,心血来潮下埋在了南橘晚上回来的必经之路上,可怜南橘侍弄朱橘就已经心力交瘁,哪里顾地到某人会如此痛下杀手,硬生生是被水淹火烧雷劈地回到了沉香居,一推门,就是一盏朱砂给她染成了红毛,随后就是萧宁素捧腹大笑声。 “哈哈哈哈……” 隔壁萧宁素放浪形骸的大笑顺着夜风传过来,弄得董昕与张纫寒面面相觑,暗说别怕是真的疯了吧,感觉这么让南橘回去,恐怕会再也见不到她,于是两人将床一推,合成了一张,三人凑合了一夜。 待南橘顶着个黑眼圈,采完气跑进了后山中,董昕决定要和萧宁素认真地谈一谈,虽然橘子是个好吃懒做的人……不对,怎么说也是同门师姐妹,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橘子急了也会还手不是? “小宁啊,虽然呢,橘子她欠了你的灵玉,我也知道她睡觉喜欢打呼噜,前天还害你被人掀了裙底……,但是呢,你想想,没什么意外,你们俩要一起住上十年,有什么事情可以好好说嘛,动手多没有内涵,你看我和小寒闹别扭就会……” 董昕正苦口婆心地开导着萧宁素,听得萧宁素连连点头,表示是这么个理,诚恳地握住了董昕的手,说道:“我明白了,我有事先去符道阁一趟。” 待萧宁素飞快地跑远了,董昕才反应过来,低头一看,登时被朱砂符炸了个满脸赤红。 “萧!宁!素!” …… 躲在小树林看着董昕掩面而去,捧着肚子笑了半天,萧宁素这才摆出了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去藏书阁笔走龙蛇地画完了三篇《道德经》,在雕琢出来的石桌上的摊开了一沓宣纸,将《颜王真帖》翻开了第一页,专心致志地临摹字帖,直到了水漏翻转到了未时,“叮”地一声唤醒了萧宁素,这才匆匆收拾一番,奔去了符道阁。 照例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任由阵道阁的兔崽子们怎么绞尽脑汁,都能碰着萧宁素一下,到了符道阁,南宫小燕款款地下了楼,如沐春风般地略一展颜,便随意地盘膝坐下,开始了符道授课。 “符者,集天地灵秀于方寸之间,五行金木水火土,自有大道运行,吾等修士,纳灵于身,吞吐日月精气,感悟天地元气,符道亦然,追寻冥冥中一丝灵路,以春秋笔法绘制,是为符箓。” 前来听南宫小燕授课的青桑弟子不在少数,足有两三百之多,将符道阁一楼挤了个满满当当,皆是屏气凝声地听着南宫师姐温润讲述。 “绘制符箓,不是那照着样子临摹书帖。临摹之本意在于研习古圣手札,从先人箴言中悟得其中机要,在于点到为止,莫做风马牛不相及之事,更不能邯郸学步,《符道初解》上是什么,符道一事,按图索骥是万万不可的。” 南宫小燕说罢,一连书写了五张笔路不一的神行符,既有《符道初解》上端正无比的“速”字,又有如一片枯叶坠地的简笔画,最为奥妙的是寥寥几笔,似在画出了无形之风。 “诸君每日清晨采气辛苦,牵引朝霞紫气炼化清灵气都须全副心神贯注,师姐我一样是从青桑谷中出来,深知小孤峰的‘可恶’。”南宫小燕逗趣到,弟子们无不是会心一笑,每日拂晓就要被采灵钟催命一般催醒,揉着眼睛坐在小孤峰上,昏昏欲睡地牵引朝霞紫气洗濯自身。都是双十年华,那个不贪睡,虽说是采气后由得自己,不误了一旬一次的真人讲道即可,但回笼觉毕竟不比自然醒,那个不恨小孤峰,就如萩叶弟子愤愤阳谷川,洗月弟子恚怒白玉墀,皆是由爱生恨。 “诸君只道天明而起,闭着眼睛变着法子偷懒采气,却为何不认真欣赏朝霞之无暇?去放眼望一望这万里太华,清风山风罡风,一瞬悠游,太阳太阴日月,无时无刻不高悬头顶,却又为何不去俯首尝漙露芳泽?” “我劝诸君莫要整日枯坐在藏经洞中,青桑谷虽大,大得过太华否?太华之大,大得过神州否?行过了万里路,自然悟得了万里云烟,而小小一张火符雨符,其实不过一只肩上蝶罢了。” 南宫小燕面带微笑地站起身,仰首饮尽了杯中绿茶,欣然说道:“今日天气甚佳,师姐欲寻友人清谈二三,先走了,诸君莫怪。”言罢,真的是信步走出符道阁,唤出了一丈白绫,悠然而去。 弟子们无不是低头沉思,有随南宫小燕一般选择去踏青的,也有继续画符的,不一而足。萧宁素则上了二楼,与小灵买了一沓符纸笔,打过招呼,去了南宫小燕平常练字的雅间,看着角落里理地极整齐的符箓,抽出来一看,竟然全是一个“清”字,一叠叠翻出,正好是昨日写的八字“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这八字里,“天”字成了元母符箓,“朗”“风”二字成了神行符,“气”“清”二字是清灵符,至于“惠”“和”,便是那复灵符。 萧宁素再度看着白壁上的字帖,正楷行书狂草小篆,乃至于金文甲骨,尽皆悬于墙侧,若不是萧宁素知晓此处只会有南宫小燕日日临摹,旁人或要以为这是那位收藏大家。 萧宁素细细研磨着一方墨锭,软毫硬毫兼毫一一拂过,最后萧宁素提起了一支狼毫,眉头一凝,宣纸上陡然现出一字。 “剑。” 当夜,南宫小燕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回到了符道阁,微有惊讶地看着雅间中多出了一副字帖。 力透纸背,剑气绕梁。 第一百四十章.辟枝为桃木(四) 今夜南橘回来的时候便多长了好几个心眼,处处提防着萧宁素那个疯婆子的陷阱,没想到这一路回去没有一丝意外,就是开门,南橘也是隔空摄气撞开的,然而沉香居里一个人影没有,萧宁素不在? 南橘狐疑着,一旁探出脑袋来的杏仁就不幸被抓了进去,折腾了好一阵子还是没声响,南橘终于是放心了,闷头倒在床上,却不知怎的翻身盯着空荡荡的另一张床。 凭什么我养的猫,你每天逗?南橘突然心里蹦出了丝火花,跳到了萧宁素床上。 “你听见什么动静没有?”董昕感觉是自己买的墨染符动了,眯着眼睛问着张纫寒。 张纫寒哪里不知道董昕的鬼主意,从善如流道:“没有。” 次日,在藏经阁里囫囵睡了一夜的萧宁素顶着熹微晨光去了小孤峰,心虚地给面色大变的董昕打了个招呼,暗道我不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 今天早上南橘被记了旷修。 尚不知道自己又坑了南橘一次,采气后去膳堂吃了顿难得的青椒炒肉片,心道这一月只有一次荤,道宗也不穷啊,怎么就不肯让人长点该长的肉呢? 还是老样子,去藏经洞抄完了《道德经》,临摹了一遍颜圣字帖,挨到了未时就去符道阁听南宫师姐授课,不曾想南宫师姐一大早就去萩叶原访友去了,道童小灵睡过了头,忘了把“符道授课,每日未时”的牌子给摘下,缩着小脑袋怯生生地告诉了大家这个消息,为了抚慰群情汹涌,小灵只好宣布今日九折。看着二楼突然多起来的人流,萧宁素一时分不清是真的访友去了,还是这对狐狸样的师姐童子在套路众人。 不管怎么说,师姐不在就是不在,桃木剑的事情还没寻裘师兄,正逢一块白鹫钢里的金铁气吸纳完毕,也好一起送去打造,萧宁素想着是不是该给南橘弄个小铁镯子之类的,也好吸一吸她全身的傻气! 到了炼器阁,裘东青师兄果然是在小间内,小宝引着萧宁素进去,掩上了门。 “噢,是萧师妹啊,不知师妹这趟过来,是要锻造什么样的东西?”裘东青身形瘦长,便有些道袍挂在身上,面容坚毅,一看便是常年与炉火打交道才有的金铁润泽。 萧宁素从荷包中取出了千年雷击桃木与白鹫铁,顺道将鸣蝉剑也一块放了上去,说道:“师兄看这块桃木能否打一柄辟邪桃木剑?至于这白鹫铁能用上的话也好。” 裘东青乍一见到千年雷击桃木,双眼便是放光了,连忙捧起桃木摩挲着,一番品鉴后,欣然回道:“师妹这块雷击桃木品相极好,四品中顶尖的灵材,就是,嗯,师妹能否告知这灵材从何何来?” 说着,裘东青的眼神多了几道凌厉的意味,八九品才是开灵修士该有的,至于这四品的千年雷击木,那可是真人才配的,贸贸然地一个开灵小女修拿出一块四品灵材,难免招人怀疑。 萧宁素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茬,语气笃定的解释是调回上三天的栖明真人所赠,至于缘由嘛,就不足道了。 听完萧宁素的话,裘东青面色稍霁,虽然说是醉心于炼器中,该知道的消息自有人禀报,萧宁素上有栖月真人一事早不是秘密,若是出于长辈赠物,倒也是说的过去,这无非是要按例问一问,省的被有心人抓了把柄。 惯例过了,裘东青亲手沏了一杯清茶给萧宁素,说道:“不怕师妹笑话,师兄这炼器本领也才炼器师,炼制六品以上的灵材不在话下,用功一番,应付五品灵材倒也马马虎虎,但师妹块桃木是四品中顶尖的,又是长辈所赐,意义非凡,敞开了说,师兄只能爱莫能助了。” “呃……”萧宁素有些语噎,捧着被子低声道:“是我麻烦了师兄才对,那师兄可否告诉我,太华中何处可以炼制这块桃木呢?” 裘东青颇是不舍地推回了桃木,此等上佳的四品灵材,要是向门派去买去换,没个数万丙等灵玉根本拿不下来,他困于炼器师一境许久,要想晋入炼器大师行列,不用灵玉堆出来怎么行,要不是囊中实在羞涩,又何必到二重天挣些额外的灵玉呢?这萧师妹倒是命好,上有真人照应,随手一赠就是如此大礼,哎,真是同人不同命…… “师妹只想着要将这块千年雷击桃木制成桃木剑,可否想过,若是真的打造出来,师妹能否御使,或是,师妹笃定得了付的出资费呢?”裘东青食指轻扣桌面,问道。 这么一问,还真是将萧宁素问懵了头,这千年雷击桃木乃是一千年树龄初诞灵智的胡桃树受雷劈电鸣不死,再坚强存活一千年,通身上下蕴出庚金神雷气,是辟邪除魔的首选,萧宁素想着一柄桃木剑,能费的了什么事,便是兴冲冲送去打制,哪里想到炼器之道上有许多讲究? 看着萧宁素沉默不语,裘东青轻轻摇头,果然又是一个得了宝便迫不及待锻成趁手法宝的小后生,本欲是想挥手遣散,好生看过《太华炼器初解》后,知道了天高地厚再来,但转念一想,这是萧宁素师妹,予一份小小人情,动个嘴皮子不差什么,便耐心开解道。 “师妹要一柄桃木剑不难,家父暂居于两江城中,乃是成名已久的炼器大师,但家父轻易不再出手,即便是愚兄送去书信,这必备的酬谢与灵材,粗粗一算,少说八千灵玉,师妹,你还要打制么?” 八千?萧宁素简直是浑身一个激灵,她要是领到了嘉瑜灵玉矿的犒赏倒也不算什么。她累死累活在青垚江中扒拉了许久,加上石钟笋,满打满算也才五千灵玉,那还得是没花出去之前! 荷包中的确有两件价值不菲的灵物,一是钟乳清明水,这是黄阶的天地灵物,萧宁素还打算留到日后修炼一门瞳术神通,二是澄蓝酿灵葫芦,按栖月真人所言,应是一个四品灵材不假,内中剑气不浓,萧宁素嫌弃不够劲道便很少饮用,这与寰辰穗、鸣蝉剑一起,是栖月真人所赠,必然是不能出兑的。如此一来,萧宁素兜里干净地只剩两千罢了,顶多给裘师兄令尊添个彩头罢了。 萧宁素神情不出所料,裘东青见火候正好,决意顺水推舟送个人情,诚挚道:“师妹初来太华不久,不熟知内中详情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在师兄这儿说叨说叨自是无妨,出门在外便要当心了,待师兄与你讲一讲这修士法宝。” “世人多称法宝,实则其中细分严密,从凡兵起循序渐进,开灵修士用宝器,以八九品灵材锻造,天门修士则是法器,六七品,真人境才是法宝,四五品灵材,往上真君道君便不是我等应该知晓的了。器物分别并不是因为价值多少,而是修士内中灵力之分。” “师妹尚是开灵,真灵气缘何无法御使天门法器?在于天门境修士一身真灵气化作真元,气与水如何能够混为一谈?同理,真罡才堪炼化本命法宝,这灵材如出一辙,这灵材多个‘灵’字,既是天道自有定数,二是十年小树不可与百年参天相提并论,稚子持木剑,侠客使钢剑,一样的道理罢。” 裘东青细细地说了一通法宝之说,萧宁素恍然,的确是她鲁莽了,冒冒失失地就将一块四品灵材抛了出来,得亏裘师兄一身正气,未是坑了她,认真的敛祍一礼,裘东青微微点头,取出一张信笺,刷刷地写了几笔,交予了萧宁素。 “家父这阵子因主持二重天小比的栖夔真人相邀,坐镇两江城与往来观礼真人们炼制修补法宝,恐怕是直到小比后都不见有空隙,过了小比,家父又要回第三重天。师妹既然有心炼制桃木剑斩妖除魔,这一颗正道之心,愚兄自然是要相助一番,待师妹开过天门,前往第三重天接受传承时,将愚兄这封信笺交予家父,家父必当倾力相助师妹。” 看着萧宁素收下了信笺,裘东青不觉松了口气,这份情就算是承下了,得一个必定天门,真人有望的弟子人情,怎么说都是赚的。萧宁素谢了一谢,又提及了鸣蝉剑。 “嗯,师妹这把剑质地相当不凡,由四象精钢中的白虎钢锻造,掺有一分陨铁,是宝器中绝好绝好的,但这粗略一观,这剑应是年代久远,饱受重创,尤其是近些时日遭了极狠的弯折,韧性大有减损,按师妹所言的话,重构太过困难,四象精钢与陨铁二重天中只有两江城有,若是师妹有意,白鹫钢与燕雀钢稍加缝补,足够支撑师妹带去两江城小比时寻人重修。” 萧宁素想了想,既然是栖月真人的旧人之剑,有道是旧剑情深,她是剑修,不能薄待剑器,鸣蝉与自己也算是出生入死,先是修补一二,再冬至小比去好好重修吧。 与裘东青议定了所需灵材与灵玉价格,萧宁素笑了一笑,刚要出门,便听得道童小宝的恼怒声。 第一百四十一章.辟枝为桃木(五) “都说了裘大哥与人有事,你这人怎么非不听呢?哎哎哎……” 萧宁素刚是起身,就见小间木门陡然被人扯开,赫然是那位在铁水熔炉中依然一丝不苟的秦师兄,而裘东青正要送一送萧宁素,乍见有人牛吼吼进来,自然心下不悦。 “急急忙忙的,成何道宗弟子体统!秦铮!还不整肃自身!”裘东青喝道,唤做秦铮的男子随手抹了抹满面的烟尘,从萧宁素身边蹭了过去,连师兄弟都未做,便开口道:“师兄!我那熔钢塑形法成了,成了!” 然而裘东青却是浑不在意,对着萧宁素歉意一笑道:“师妹勿怪,这是炼器阁的秦铮,痴迷炼器,有些冲撞,师兄代他谢罪。” “无妨的。”萧宁素摆手回道,当日在熔炉外见着秦铮,通红铁水池边闲庭信步,道袍衣褶不乱一分,这般不顾了颜面冲过来,定是有大事,于是款款一礼说道。 “既然二位师兄有要事相谈,课业繁多,便先行告退了。” 裘东青正要点头应过,却不想秦铮突然抢过了桌上尚未收起的鸣蝉剑,嚷嚷道:“我识得这剑,这柄剑就是熔钢塑形打造出来的!” 萧宁素勃然变色,莫名动剑修佩剑,等同于挑衅,手腕一翻,就要握住素王,再不放手,她就要不客气了! “做什么你!疯了不成!快放下师妹的佩剑!”裘东青见萧宁素瞬时面沉如水,连忙在萧宁素动手前摁住了疯魔一般的秦铮,硬生生地抢下了鸣蝉剑,递回给了萧宁素,而秦铮依旧是喊着“我认得!”“我认得!” 陡然被人抢了佩剑,心中阴郁,萧宁素对这个秦铮一丝好感都消散地干干净净,恚怒下返身质问道:“你究竟识得什么?” 秦铮一骨碌爬了起来,还想要去碰鸣蝉剑,萧宁素旋即剑鞘一横,将他顶了回去,冷哼一声就要下楼,裘东青直感到这一场人情做的虎头蛇尾的,刚要发作,秦铮再度喊道。 “你的剑,到不得两江城就要崩坏!” 萧宁素脚步一滞,回首言道:“何以见得?!” 秦铮挣脱了裘东青,也不顾他满脸郁结,这回长记性,隔着萧宁素几步盯着鸣蝉剑解释道:“这位师妹,方才裘师兄肯定与你说过这剑年代久远饱受重创,目前无法重构修补,非要到两江城才行,但在我看来,这剑若真是暂行修补,纯粹是烈火烹油,不出一月,必定自行崩毁!” 鸣蝉剑乃是栖月真人赠予,寄托了旧人情思,不是萧宁素两度以鸣蝉为辅剑受了极大弯折,也不会到了这境地,这一分崩毁可能都不能冒,于是萧宁素耐着性子,继续听着秦铮解释。 “韧如莎草,坚若精钢,熔钢塑形法锻出来的兵器都是如此,师妹对佩剑熟识,在这柄剑上,以剑尖为起,三指处重重一弹,声响必定与他处不同!” 萧宁素依言屈指轻弹,果然是三指处更加清脆,其他地方皆是试过,都是实心之声,心中对秦铮的话多了几分犹疑。 “熔钢塑形法一度盛于数百年前,那时剑修佩剑多是软剑,不似今日以主御守的钢剑为主流,剑修佩剑改后,熔钢塑形法渐渐地无人问津,但比当今的百炼成钢法不逊色一毫!” 裘东青越听越是面上阴郁,拎着秦铮领子就要提回炼器间中,斥道:“瞎说个什么劲!你说的那个熔钢塑形法,连镕冈真人都直言不讳是害人的法门,还在这里欺瞒师妹,老实回去!” “等等!”萧宁素喊道。 “让秦师兄说完吧。” 秦铮理了理领子,从一旁看愣过去的道童小宝手中拿过了茶壶,仰头一倒,直接酣畅淋漓地浇了一脸,嚷着:“痛快痛快!有幸见到一柄如假包换的熔钢塑形之剑,夕可死也不枉了!” 萧宁素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朝裘东青略略歉意,后者知道这两人都来了兴致,多说无益,“嗨”了一声,甩袖走了。 痛饮了一壶灵茶,秦铮一抹嘴,露出了微微黧黑的脸庞,说道:“师妹不嫌弃,就烦请到炼器间一看,在下刚刚出炉了一件与师妹佩剑本质相同的剑,真假一看就知。” 移步去了炼器间,虽是铁水池子不再滚烫沸腾,熄灭成了暗红色,但灼灼热浪扑面地紧,萧宁素去了暑气依然是稍觉酷热,默默撑了贴身灵障,亲眼看着秦铮仅是手掌褐黄灵光一闪,竟是赤手空拳地握住了那把尚未锻柄的剑器。 秦铮将剑刃一竖,指着中轴略略偏下的空洞,说道:“只要是按熔钢塑形法冶造出,都必定预先开一个拇指大小的空洞,好比婴儿卤门,待往其中灌注第二重钢水,也不会彻底封死,有心人认真查探过,此处就是薄一丝。” “熔钢塑形法比起当下盛行的百炼成钢法,更是省时省力,不必千百遍反复锻打,一次熔钢浇筑成形,世人诟病熔钢出来的兵器硬且脆,完全是一派胡言!” 秦铮见剑器上的暗红渐隐,提起往冰泉水中一激,“嗤”地一下冒出阵阵白烟,再度拿出,成了漆黑一片。 “看好了!” 秦铮将漆黑剑器两边一夹,抡起锻铁大锤就是猛地一砸,只见剑器陡然弯折,几乎是触到了地,越是弯,反弹之力便是愈强,秦铮一松手,大锤直接被弹进了角落中。 萧宁素疑惑十去其七,开口问道:“师兄那又为何说我的剑一旦修补,不出一月就要崩毁?” “熔钢法不是百炼法,当世的百炼兼收并蓄了包钢、炒钢,像千层面一般,百炼兵器中不单是一层钢,而是至少十层钢,外边损了贴一层就是,而熔钢最多三层,也是做到坚韧不拔的缘故,一体浇筑出来的兵器再说缝缝补补,割了肉能贴块别人的肉么?不坏才是奇事!” 漆黑剑器在小凿点点敲击下露出了光洁如雪的剑刃,像极了鸣蝉,秦铮一吹,铁屑散开,提起一甩,一拍脑袋,找起了另外几件模具起来。 “差点忘了,这道工序过了还得包面上去,剑柄也要一体打造……” 沉浸到炼器中的秦铮忘乎所以,完全是忘了萧宁素的存在,直到是被萧宁素凝气成声,一线贯入耳中才惊醒。 “师妹要问怎么修?” 秦铮放下了手里活计,叹气道:“熔钢法遭了埋汰,的确是怨不得他人,熔钢法出来的兵器,一旦有了损毁了,因是一体锻造的缘故极难修补,便是三层包钢出来的剑器都是一体浇熔,扒开等同于动摇根基,重构又代价甚大不如重做,除非……” “师兄但说无妨。” 秦铮认真地看了一眼萧宁素,面有惊色,显然是被萧宁素容颜所慑,低头道:“除非开天门时一道受一缕仙气洗濯,换来重生之机,或是修成真人,炼成本命法宝,长久心血滋养,自然万事无虞。” 萧宁素听罢沉默不语,不单是道宗开灵功法《云及上清》总论中提到过开天门之仙气,多番经书典籍一并提及,言道开灵修士终究是凡,做不得“仙”,开天门开天门,要的就是天庭之门启开,受天道认可,冥冥之中天地承认此人有望成仙,过天门之后才算与凡人有别,而天地赐下了一缕仙气便是洗去尘意,谁人能瞒过天道?那一缕拿捏地精准无比,一丝不多不少,哪里有空去分给其他? 至于修成真人?那都是春秋百年之后的苍茫事。 秦铮顿了顿,拾起手上家伙什,一下一下锻打着粗钢坯子,闷声说道:“师妹这柄佩剑价值不菲,白虎精钢与陨铁熔会,四象精钢好说,天外陨铁用一分少一分,价钱极是昂贵,两江城中有几个我识得的熔钢法师兄弟们,在城中炼器阁分部提熔钢法自然有人出面,届时能有陨铁的门路,师叔们都对熔钢法有所涉猎,只不过,这价钱,小一万灵玉吧。” 出了炼器阁,捏着荷包,萧宁素心仿佛也是被什么捏着,她不会认为是栖月真人莫名其妙地给她一柄废剑,而鸣蝉的作为也不是一柄废剑该做的!甘露甬道数次救她于危难,若是没有鸣蝉,以素王之锐,她早就化作了一滩肉泥。 剑修者,钟情于剑,出于熔浆焰火,灿烂而生,握于手中,必要灿烂而终! 萧宁素数了数荷包中的灵玉,顿时哀叹一声,满打满算不过两千灵玉,休说是锻制桃木剑,令鸣蝉剑脱胎换骨都是极难,刚以为是成了富婆,这一棍子立马打回了泥里,两万灵玉,这怎么去挣出来啊? 一番烦心,回了沉香居,照样是只有杏仁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过去挠了挠肚皮,狸猫满意地“喵”了一声,萧宁素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画着符。 “喵喵喵~”杏仁这会儿叫起来就没完,萧宁素以为这又是狸猫日常撒娇,浑然不觉背后有人蹑手蹑脚走了过来。 突然眼前一黑。 南橘与董昕将麻袋一扎,受够了气的南橘喊道:“快!照死打!打死算我的!叫这个疯婆子整天鬼画符!” 第一百四十二章.忽有梨花开 “小宁,你看天气多好,朝霞开的多美……”董昕尴着一张笑脸,而萧宁素则爱答不理地走了过去,仿佛没有看见她们三人一般。 “别啊,白云多白,橘子多香。”南橘扔了一片橘瓤进嘴里,还没咽下就被董昕掐住脖子来回晃荡。 自从那一天萧宁素被她们两个套麻袋猛打了一顿后,萧宁素一声不吭地收拾了东西,直接住藏经洞里去,反正里面设了给常年闭关弟子的小屋子,任董昕、南橘、张纫寒轮番来劝都不顶用,总之一句话,惹不起你们我还躲不起么?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董昕埋怨道,只掐地南橘翻白眼,一把拍下手后,抚着胸口咳了几声,南橘理直气壮地说:“一报还一报!叫她成天正事不干,光顾着写符,你想想,写符能有橘子吃吗?” 董昕被南橘这副言论气了个仰倒,知道这夯货是靠不上了,萧宁素这主分明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只能待她气消了才会自个回来,但这三缺一难找人哇,并不是所有人都敢顶风作案,夜夜偷跑出去码长城的,虽说世家大族子弟多,但更多还是地勤勤恳恳修炼,君不见百里挑一的开天门?十年后就要做老弟子,时间紧迫呐。 采气后,萧宁素又是一副你是谁,我不认识的样子擦肩而过,直把董昕愁的啊,这都一旬了,怎么小宁的气还是没有消呢,这几天因为摸不到小宁的行踪,好几个想借机靠近的弟子都没了信儿,不单是误了修长城,连油水都没了,真是令人烦恼。 恰逢今日是每旬的开坛讲法,栖篁真人自从输给了祺臻真人一颗破障丹后,整日地钻在炼丹室里,誓要炼两颗补回来,真人丹药哪有那么好炼,一连数月不见踪影,终于是祺臻真人与掌管戒律堂的栖毕真人不耐烦了,从炼丹室里抓出了蓬头垢面的栖篁真人,令他去开坛讲法。 到底是真人,几十日不见阳光,乍见底下乌泱泱地数千青桑弟子,面皮也不觉得过不去,他是真人,顶着个鸡窝算什么?这叫做风骨!叫做不羁!叫做随心所欲! “故而君子贵在不争,处世泰然,严于律己宽于待人……”栖篁真人一甩拂尘,盘膝坐在宝坛上,随便提了一嘴修道感悟出来,下边的毛孩子都不到那个岁数,就算是瞎诌,对他们都是消受不尽了,而青桑弟子也确是如此,个个沉思,端着个信笺,恨不得参悟透了这金玉良言。 “哎,小寒,这两三个月没见着栖篁真人,怎么这么邋里邋遢的?我看最不修边幅的华章师兄都比真人讲究多了。”然而数千弟子总有异类,从小混在真人堆里长大的董昕毫无疑问就是这么个刺头,旁边的张纫寒虽然是老实本分的孩子,但她见识海了,哪里不晓得栖篁真人这是在敷衍了事,“嗯”了一声。 董昕偷摸地瞧去,被祺臻真人特地从值守山门换去值守藏经洞的华章师兄此时挠着头出来,那破破烂烂的道袍与垂了一脸的乱发一衬,竟是让董昕看的砰然心动,暗道坏了,这是心动的感觉! 强自按捺下小鹿乱撞,董昕弯着腰,奋力戳到了前边正忙于日常抄《道德经》的萧宁素,嬉皮笑脸道:“素素啊,你觉得栖篁真人说的如何?” 正将这种垃圾时间用来抄书的萧宁素脑袋一歪,阖上了书页,拿出了符纸,咬着笔杆道:“当然是字字珠玑啊。” “字字珠玑?”董昕呆了一呆,什么时候小宁变得这么客气俗套了,将这种敷衍讲道说成了珠玑?但董昕是何等样的弯弯肠子,当即就爆笑出声。 “字字猪鸡……哈哈哈哈……”反应过来的董昕顿时笑瘫在了张纫寒怀里,搞得人家郁闷着这话有什么好笑的。 莫名其妙大笑出声,害的萧宁素写符岔了一笔,才捺下两笔的真火符突兀地是炸了,“砰”地一声巨响,顿时炸的数十个人仰马翻。 栖篁真人说的来了兴头,再一次地被董昕二人搅了兴致,当即就拂尘一点,将二女捆了过来,拎到了宝座前,温言道:“你们两个,笑的如此高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让本真人一块高兴高兴?” …… 戒律堂里。 “董昕!萧宁素!你们两个是要造反吗!”祺臻真人骂道,而正牌的栖毕真人从善如流地负手晃悠了出去,心道三个女人的事情本真人还是不管了。 “一个真人讲法时无故出声,一个讲法时写符,怎么,是道宗太小,容不下你们两尊大神了么!” 看着董昕与萧宁素老老实实地低头挨训,祺臻真人简直恨铁不成钢,一个丙火灵根,一个判了道体的辛金灵根,或许过上年把就是庚金了,这都是道宗将来着力培养的好苗子,要是巡查使来了,看见了自己教成这副模样,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骂地累了,祺臻真人喝了口灵茶润了润嗓子,说道:“依本真人看,你们两个还是课业太少闲的慌,这样吧,董昕,你从今天前到小比,一日五遍《养心经》,每十日交一篇心得感悟。” 还没待萧宁素幸灾乐祸,祺臻真人就戳到了脑门上,斥道:“至于你,萧宁素!本真人令你每日三遍《道德经》看来是从轻发落了,这段日子交来的感悟都是什么鬼话连篇!好!胆敢应付本真人,你每日抄六遍《道德经》!每三日的感悟要是少于一万字,下次本真人就叫你一天十遍!” 晴天霹雳一声响,这次是真地挨了池鱼之殃的萧宁素欲哭无泪,这是要是抄死她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待在藏经洞中罚抄好了,搬什么书,搬出了一大堆祸害出来。但祺臻真人金口一开,哪有讨价还价的道理,只得有气无力地拜了真人退出。 “你啊你……”萧宁素揪着董昕的耳朵,董昕连声哎呦着跳着,这一气顿时把旧恨给气没了,这是董昕与她成了难姐难妹,同病相怜下还有什么记恨的? “不气了吧。”董昕笑嘻嘻道,趁着四下没人,一戳萧宁素胸前那团丰盈,做了个鬼脸道:“呦呦呦,都给气涨啦。” “我……”萧宁素真的没心思追过去,有这分力气不如好好去抄书,这才七月过半,离十二月冬至还有小五个月,一百四十来天,这是写小说呢,日日两万字? 叹了口气,一低头看着该长的肉似乎是长了,萧宁素却是更烦了,这要是拿那四两肉换个神笔马良出来代写也好,要真有女子胸前四两肉,胜过人间十万兵一说,有十万人帮她抄书,谁怕谁啊? 回过神来,萧宁素才想起讲法时写符,才三笔怎么就炸了呢,一通火符下来,少说都要几十笔,哪有这个道理,三笔就炸? 仿佛是心有所悟,萧宁素忙跑回了沉香居中,总是偷着去见大主人的杏仁终于看见了萧宁素回来,赶忙跳到了她脖子上,差点没把萧宁素的柳腰给压弯喽。 南橘这些天算是侍候完了朱橘苗,就等着下雨结果,一人独占两张床爽惯了,乍一见萧宁素回来了,便讪讪地分开了床榻,但萧宁素没顾着这个,奔到桌前,取下一沓符纸,按照早间那三笔,如有神来地一笔呵成。 南橘以为萧宁素是要秋后算账了,吓得缩在了一边,萧宁素捧着符纸,走到门外,屈指一弹,仅有三笔的真火符竟然真的是迎风而涨,“呼”地三丈灵火爆开,而萧宁素雀跃像个三岁小孩,兴奋地看完了一刻钟的焰火。 萧宁素终于是住回来了,但沉香居与流萤小落的烦心事却是更多了。每当有人要沏茶,必定有一张水符从天而降,将人浇了个满脸,接下来就是姗姗来迟的。 “放着我来!” 南橘正发愁这鬼天气怎么还不下雨,下了雨离结果子就近了,有天偷摸去了后山,守着橘苗,刚唉声叹气了一声“下雨啊!” “放着我来!” 一连十张水符下来,差点把橘苗涝死,害的南橘哭天喊地地,简直是要与萧宁素不死不休,一听到“我烧死你算了!”萧宁素立马来了精神,劝架的董昕赶紧捂着她嘴巴,但指缝里还是漏了。 “放着我来!” 不出一月,萧宁素又是二进宫,应该是三进宫,照例地祺臻真人劈头盖脸一阵痛骂,勒令萧宁素不是喜欢写符吗?本真人给你纸笔,每天画个一百张出来! 很快祺臻真人就后悔了。 秋高气爽时,天干物燥,青桑谷夜夜失火走水,烦地祺臻真人禁了萧宁素这个小祖宗写符,令她写符可以,老实去符道阁密室里。 不知不觉日子就这么从指缝溜走,抄着抄着也就成了习惯,拿符箓日日放风筝也成了一大乐事,太华象征性地下了一场小雪,而后很给天道面子地稍冷一些,萧宁素换上了轻裘的时候,也就到了冬至。 萧宁素放下符笔,南橘正在抱着杏仁睡回笼觉,推开屋门,萧宁素听到了钟声敲响,知道这是在召集青桑弟子。 她微微一笑。 “噢,冬天了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冬雪轻狐裘 “呼~”萧宁素轻往掌心呵了一口气,微有白雾,太华无冬夏,四季如春不假,但春天也分早春晚春不是,这十二月冬至怎么说都要比七月流火来的凉沁一些,女弟子们纷纷在道袍外穿了一件小裘,真有几分冬雪俏佳人的意味。 董昕披了一件火红的短斗篷,正呵欠连天地靠在青桑殿外的木栏,萧宁素是犯春困,她便犯冬困,直言不讳道一凉了就想睡觉,张纫寒一如既往地木青深衣,歪着头搭着粉唇终于是瞧出了几分娇憨。 “这都要辰时了啊,真人也是偷懒吗?”南橘惦记着后山栽着的朱橘,生怕给冻着了,这几日给她的大宝贝扎了个满满当当的白布条,仿佛不见了那几个橘子比什么都重要。 萧宁素略略望了望乌泱泱的人群,道宗一般而言也就重三个日子,一是立夏,二是冬至,三时除夕,应着夏冬与一岁过,这三日所有的道宗弟子必定是要在主殿外一齐随真人祭拜三清与天道的。 滴漏落下最后一颗水珠,青桑殿门缓缓启开,执事们鱼贯而出,执着金鼓旒旌肃立一旁,栖篁、栖毕、祺臻三位真人端坐于青桑殿正位上,整日没个正形的栖篁真人终于是用心洗梳了一番,温言道。 “青桑弟子,入殿。” 祭拜三清与天道简单而肃穆,然而栖篁真人并没有挥手令众人自行散去,不出所料地继续说道:“年年冬至日,即是道宗二重天小比之日,想来众弟子们也是很早便知道了消息。” 栖篁真人一贯随和,底下不免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栖毕真人食指一扣紫檀椅扶手,一声浩若金石的磐音传下。“肃静!”在这般的庄重场合,平时唱黑脸惯的祺臻真人也只能摆出一副藏经阁真人的书卷温婉气来。 “今年乃是你等入道宗修行的第一年,正所谓年关年关,青桑三千零一个弟子,三千零一个开灵修士,有人勤奋修行日日不辍,也有人整日胡吃海塞想着凭着父母恩荫泽了事,本真人都看在眼里,究竟是何等样的底气,心里也都清楚,每一年终归会在冬至起,挨上一挨一月,若是给本真人给青桑谷丢了颜面,就休怪本真人进了……” 眼见栖篁真人说的越发没谱,祺臻真人终于是耐不住,重重地咳嗽一声,忍了一忍,还是没有截下话头。 “就休怪本真人不讲颜面……道宗奖惩有度,如何评断,便是在每年小比,二重天三万五千余名弟子,小比名次决定了尔等今后的修行用度,道宗持正,一切便看尔等自己的造化,与往日的用功努力,明日午时,于谷外小坡会聚,前往两江城小比!” 三声金鼓激荡,三位真人连着三千弟子最后朝三清画像拜了一拜,礼毕关殿。 萧宁素一行四人相约了去小孤峰冷溪边煮茶,到了地,萧宁素取出茶具,轻轻拂了拂白狐裘上的细密雪花,不错,这件狐裘正是徐阳赠予的,八成是惦记着宝泽兵器铺里的那件大罩衣,于是这白狐裘端的是霜白无比,一丝杂色都寻不着,乍一穿出,连董昕都惊了一惊,忙问着是哪里摸来的。 张纫寒汲了一壶水,拾了几根干柴,董昕指尖上捻起一朵火焰,捧着脸静待冷泉微沸,说道:“别看道宗每日好像除了采气外就由着我们随便胡闹,有道是秋后算账,这小比就是算账之刻,夺了好名次的,自然是好运连连,混的差了可就死鱼一条了,怪不得栖篁真人说年关,可不咋的。” 往刚冒了气的泉水里撒了些干梅花,萧宁素将《金真符经》放在膝上,学着张纫寒一歪头一搭唇,说道:“呦,看来小昕准备做条死鱼被煮了,不如蒸了吧,这样子味道更好些。” “死人……”董昕挤过去要敲萧宁素,但萧宁素一本书打了回去,正色道:“你是没什么好担心,光是你一手控火术就要人吃不了兜着走,嗯,虽然没有我这么厉害,在青桑里昕昕排进前五十一点问题没有,小寒嘛,诶,小寒,你觉得你能胜过陈世杰么? 张纫寒咬了咬指头,惜字如金道:“能。” 能被萧宁素提到的男子自然是有点本事的,前段时间在符道阁里遇见过个名做陈世杰的家伙,写符着实不错,将符箓隐在道术中,层出不穷,校场切磋,萧宁素一时竟然破不开符阵,足足是耗尽了陈世杰符箓储备才胜的他,这小子偏偏厚脸皮地借了萧宁素二百灵玉,说是买符纸去了。萧宁素后来直是拽了几根青丝下来,自己居然给人借钱? 董昕与萧宁素斗嘴斗惯了,却也没有拿“厉害”这个词开刀,众所周知,萧宁素研习《太华剑道初解》,内中剑术便叫做太华剑术,本是简单至极按图索骥的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偏生萧宁素只悟这一本,认真对待下,青桑谷内真没有几个人能走过三剑,更遑论搬书那一遭打出的赫赫声威都在呢,不少人都看着萧宁素小比中的表现,青桑中,自然是第一了。 泉水有些咕嘟,萧宁素提了铜壶,暖了暖杯,放下蛮湘红茶,分了四杯红茶,嗅了一嗅,抿了一口,三人便齐齐看着南橘。 “你们看我干什么,我额头长花啦。”南橘被三人盯地发毛,吓得抱起了杏仁,狸猫却是很识相地溜了出去,理直气壮地蹲在萧宁素脚边,一齐瞪视过来。 “说,你小比怎么办。” 南橘是壬水灵根,天生就是性情慵懒懒洋洋,加之水行灵根少杀伐多御守和疗,一身水行真元,救人性命是极好的,斗法未免就差了,南橘每天采气后不是侍弄橘苗就是缠着狸猫,整天胡吃海塞也没见动一动,这些天又是圆润了。 萧宁素伸出两根手指掐着南橘婴儿肥的脸蛋,叹道:“我小比铁定是会有名次的,小昕与小寒问题也不大,唯独你,你打算做那条死鱼么?” “喵喵喵!”杏仁跟着叫唤起来,示意本猫也看不起你,扑过茶杯,自己舔着红茶,董昕挟起另一边的脸蛋,哀声道:“小道消息,谁要是给青桑谷丢了人,藏经洞那边已经放了话出来,祺臻真人缺抄书童子,这些天全是素素和我干了,也该轮到你了。” 南橘一个激灵,奈何脸蛋被制,呜呜道:“我又不是你们三个疯婆子,整天打打杀杀的,我种树碍着谁了,非逼我打架。” 小比其实不能说是一味的斗法,当然斗法最重要的一项,道宗培养修士出来又不是去做好好先生,世间凶恶处多了,不说开疆,守成也得流血,道宗偌大的基业,谁不惦记?每年神州明里暗里倾轧杀伐便是个惊人的数字,只不过道宗没必要和下面一群毛孩子说而已。 道宗崇尚古礼,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会象征性地考一考,烦恼六艺的是盈天别院的弟子们,小比中同样有丹、器、阵、符等比试,专门的十八般兵器比试也有,两江城就是为了道宗大比小比而建,内中花样多了去了,有兴趣的弟子可以顺便去闯闯铜人阵、沙场锋之类的,保证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青桑、萩叶、洗月、嘉瑜、甘露、无当,六座驻地三千五千余弟子,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一遛,就看谁能摘了第一,唱唱那“未央”了。 三人知道南橘就是个惫懒性子,灵根是命格中一部分,壬水命本就弱,逼着南橘和人红脸的确是没有必要,但斗法一项每人必上,青桑弟子知道南橘性情好,自然是逗逗就好,谁也不会下黑手,外边的谁知道?万一碰上下手极狠的洗月与无当,南橘被揍得哭爹喊娘,她们也难受。 四人愁眉苦脸了一会儿,突然南橘一拍脑袋,高兴道:“我都差点忘了,今年我娘要来观礼,那我怕什么?谁敢当着我娘的面揍我!” 三女面面相觑,“嗨”了一声,南橘她爹成日周游神州消息很少,她娘却是极强极悍,洗华道阁的副阁主珂羽真人,南橘有两个兄长,先不说珂羽真人不动则已,一动炸雷的凶名,光是父母二人座下的一干胜似骨肉之亲的亲传弟子们,谁敢动南橘啊,不想在道宗混了么,更何况珂羽真人这次要来观礼,当娘的面打女儿,不想在神州活了么。 鄙夷地甩了三个白眼过去,萧宁素三人窝一块窃窃私语去了,留下南橘一人捧着茶杯自顾无言,心说我有个好爹娘怎么了,张纫寒她曾祖父还是真君我都没说呢…… 幸亏杏仁很安慰地靠了过来,扒到南橘脖子上,奋力地去够四人中最颇为壮观的四两肉,南橘正发呆,一巴掌将狸猫给呼进冷溪中。 翌日,三千青桑弟子云集在谷外,午时已过,三位真人一个人影没有。 天空中洒下一片浩大的阴云,青桑弟子抬头一看,一艘百丈大小的灵舟隆隆行在云端,栖篁真人负手站于船头,朗声道。 “青桑弟子,上舟!” 第一百四十三章.霜雪洒剑鞘 未待青桑弟子有所反应,悬空大舟上落了三千朵浮云下来,托着众人上了甲板,栖篁真人微微点头,大舟便轰隆行起,往北而去。 如此场景,在其他道宗驻地中也是如此,各有大舟搭送弟子前往两江城,自然,青桑弟子在的大舟便是青桑舟,实打实的法宝灵舟,放在小宗门里当得镇宗之宝,于道宗里不过是大小比时日接运弟子的飞舟罢了,道宗雄浑底蕴可见一斑。 青桑弟子们在飞舟甲板看了个新鲜,脚下群峰似慢实快而过,与萩叶、洗月汇合一处后,即是九位真人齐齐发力,灵虹千里,三日间就遥遥望见了两江城巍峨的轮廓。 长于神州的弟子们乍见两江城无不是面带惊讶,这是城?倒不如是一座山!一座硬生生顺着山势雕出来的城池!若是说覆着白雪的山峰是城墙,这一城之高,堪比青天! 两江城方圆十里不许大型飞舟一类进入,以免扰乱法阵运转,青桑、萩叶、洗月加起来堪堪一万弟子便于城外下了舟。 待执事们汇聚齐了弟子,九位真人们随意嘱咐了嘱咐,旋即是架起长虹,平地遁光一闪,各施手段,在底下弟子崇敬眼光下化作云霞率先进了两江城中,此时正是各驻地间较力的时候,或是本命飞剑,或是火枫纷飞,也有如祺臻真人极为阔气地唤了只凤九雏中的百鸣,煊赫地半边天五光十色。 萧宁素着意地望了望接替栖月真人执掌息洗月峰的三位真人,掌殿真人霄昙真人异常冷峻,身背冻青色长剑,而应与栖月真人有旧的筱韵真人则是以剑为簪,英气勃勃,一只剑匣中不知放了几多柄剑,但看溢彩一过,筱韵真人踏着一柄赤红宝剑而起。 真人们一走,执事们想压住一万个跃跃欲试的年青弟子便是很困难了,说了进城应到何处汇合,不得吵闹外,干脆放了这群难得脱缰的野马们。 作为青桑谷名至实归的大师姐,不消说,萧宁素身边自然是拢了有小几百人,然而两江城简直是望山跑死马,过了平坦十里后,就要沿着崎岖山路一路上攀,早上来的,居然是傍晚时分才跨过了山顶烽火台。 千辛万苦地跨了过去,一望,即是被震惊地眼神发直。 两条浩荡大江砰然在山后相撞,好像是两只无形巨手做着千万年的比试,而两江城,那座以雪山为城墙的城池,正在两江交汇处,百丈内城墙抵御着岷江、青垚江经年累月凶猛拍击,染做了玄黑都磨不掉一丝本色。 雪山黑城。 烽火台的值守修士们见这群一看就是新来的毛孩子们似是发了怵,哈哈笑道:“莫看了,想去两江城就只能从吊桥上过,要是不情愿的,喏,跳下去游过去吧,哈哈哈,城里还是有城门的,就是对着江河,一般不开。” 没错,东西南北山顶一侧共有四条钢索吊桥,与城内四座冲天高塔相连,吊桥极阔,几乎是挨着三千丈罡风,蹦一蹦就能削削头皮,有些眼力好的弟子们取出千里镜望去,两江城的确是建了城门,就是门一开,江水就要进去了。 那没办法了,想进去只能过吊桥,青桑弟子们不看着萧宁素还能看着谁?萧宁素心里烦躁,她畏高,看不见低下就就算了,吊桥岂能看不见底下?好在董昕三人知道萧宁素这个难言之隐,趁着萩叶、洗月没动身前,昂首阔步地并肩一块行过。 走着走着就成了竞跑,萧宁素终究是没有敌过洗月峰的牲口们,洗月峰头柄剑齐剑平优哉游哉地与萩叶原穆朝饮了一壶酒,萧宁素才姗姗来迟,这一到两江城地界,小比的意味就浓了,这输了一筹,面上不免失了一分颜色。 下了四象高塔,六地弟子住所与两江内城紧挨,萧宁素很容易就在青桑院中按着三千零一,在最后一间院子里将杏仁丢了进去,还没待狸猫求饶,四女就嘻哈一拍手,趁着明日辰时前赶紧多逛逛两江城。 两江城果然是繁华地紧,往来间已是极少见到太华凡人,摩肩接踵地不是六地弟子便是轮值两江城的道宗修士,此城乃是二重天的镇压阵眼,这太华九重天,“天内天”,是道宗开派祖师爷们联手开辟不假,但历经沧桑,在天道眼皮底下让“天内天”过下去,这人力物力是极惊人的数字。 回头一扫真真是直插云霄的通天塔,重天之内自然有真人值守,因是栖月真人的缘故,知晓太华内中诀窍的董昕理所当然地将萧宁素视为了真正的自己人,许多话便不再顾忌。这十年轮值二重天的万象真君,也就是嘉瑜川上栖月与青瑜一战时,同时捏碎了二人招式的云彩脸庞,平时坐镇此塔,小比这种事情还不值得真君露面,但这会儿真君肯定是在的。 萧宁素的心思很快就淡了,董昕她们逛的起劲,便解释自己赶去修剑,一路上顺着人流磨蹭了许久,才到了两江炼器阁。 这炼器阁气派无比,光是傧相就有十余人,萧宁素提了裘东青师兄令尊的名号,一听是与裘翁裘大师有旧,傧相忙不迭地请了一楼主薄过来。 “萧师妹稍等,裘翁这会儿在与几位真人相谈,先请师妹坐一坐,阁内其他成品兵器甲胄不妨点评点评。”主薄礼节性地一点头,交代完了就走,往日里莫说天门修士,真人也是常见,萧宁素一个开灵弟子哪里值得他多耗费口舌。 萧宁素一杯灵茶续了三次,连内甲都顺便买了一件,都快戌末了,裘大师仍然是一点信没有,再好的脾气也要上了火气,萧宁素想起秦铮的话,起身问了主薄熔钢塑形法。 主薄于是将她领到了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叔前,这老叔显然过的不太得意,胡须拉碴,见了萧宁素仅是耷拉了下眼皮,开口就是。 “宝器一柄一千,修补一次五百。” 这纯粹是狮子大开口了,上好的宝器也没有过五百的道理,奈何裘大师就是闺怨媳妇,赖着不愿出来,萧宁素耐着性子取出了鸣蝉剑,放在了那老叔眼前,说道:“能修好?” 老叔一眼就晓得这是熔钢法出来的宝剑,瞬间浑浊的眼睛就亮了,和秦铮恨不得将脸贴上去的样子如出一辙,这世道还有人有熔钢法的剑,顿时是感觉碰上了知音,打着包票说一百就够了。 萧宁素刚要细问,傧相过来说是裘大师得了一分空,让她赶紧去插空,晚了就要明日了。 七转八绕到了内室,那位裘大师早就知道是一个开灵小女修求见,萧宁素拜见时依旧是一副大马金刀的样子,倨傲无比,一垂眼皮立刻是惊为天人,翻脸翻书一般,和颜悦色无比地与萧宁素拉东扯七。 萧宁素都是一个眼神都能看出什么货色,稍微扯了一些,一剑下去直入主题,退后几步自己亮出了寒光涩涩的鸣蝉剑,言道大师这剑能修否。 “能啊!,怎么不能了!”裘大师看也不看,立刻满嘴答应,就要欺身过来贴着看鸣蝉,萧宁素剑刃弯开了三尺,裘大师顺口说道:“这料子贵了些,陨铁紧俏地很,一两五千灵玉,老夫看这剑内中出了毛病,修一修少说要四五两陨铁,两万灵玉顶够了,老夫有个法子,小姑娘你不如……” 柳眉一挑,萧宁素懒得再与这老不修的东西虚与委蛇,收了剑立刻就要走,但裘大师显然是上脑了,手一探就要拽住萧宁素剑穗。 锐气激过。 裘大师心有余悸地看着一丈外的素王剑尖,到底是开过天门的修士,眨眼间闪身出去,否则就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气急败坏下刚要呵斥,哪知萧宁素冷冷道:“我敬你一声大师不过是因为本领罢了,德不配才,你不配碰我的剑!” 说罢,萧宁素转身离开,裘大师愣了一会儿才发觉这是被区区一个开灵女修给骂了,立时是暴跳如雷,发誓定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修自荐枕席不可。 “蹬蹬蹬”出了小院,同样是面上愕然的主薄以为事情哪有那么快,萧宁素冷眼路过,扬手就是一个剑鞘横过,同是旋照期,主薄被击地跌倒在地,爬起来就是一口血吐出。 到了大堂中,径直寻到了准备收场的大叔,大叔一直惋惜着与真正的熔钢宝剑失之交臂,但看萧宁素脚步匆匆地行来,一双眼睛虽是盯着萧宁素,那也是盯着肩后的鸣蝉剑罢了。 萧宁素解下剑带,亲手将鸣蝉剑递到老叔手中,认真敛祍一礼道:“小女子的佩剑这就托付给大师了,望大师将它新生!” 痴迷了熔钢法一生的大叔颤抖着手抚着鸣蝉剑鞘上的纹路,良久才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折煞老夫了,小小炼器师罢了,接了姑娘的活,老夫必将竭尽全力!” 在两江炼器阁中待了数十年,大叔一看就晓得是裘丘那个老货对人家一个小姑娘起了非分之心,略一思索,问了萧宁素是青桑弟子,言道七日后自会亲自到青桑院中交予。 出了炼器阁,萧宁素摸出裘东青写的信笺,随意一扫,冷哼一声,随手一揉,丢进了花坛中,这般化了也能做个料。 第一百四十四章.大雪满弓刀(一) 回了青桑院,萧宁素面上不免就带了寒光,独自一人在小院中擦拭着素王,素王本就锐利无匹,哪怕是被寰辰穗暂摄锐气于刃中,锋寒三尺三之意仍旧人近而悚然。萧宁素信手丢开了几块丝丝绽裂的油布,吹熄了灯火,却睁着一双明如皎月的凤眸。 两江城没有宵禁,董昕三人直到子时才大包小包地回来,南橘一进门便看见了盘坐调息了萧宁素,而狸猫老老实实不敢吱声,心道萧宁素这八成是在思索什么。 一夜无痕。 翌日清晨,执事们领着众弟子们去了青桑院中校场中,这校场极大,可堪数十人同场较技,而三位真人早已端坐在上首位置,栖篁真人见人齐了,与祺臻、栖毕二位真人一点头,说道:“开始。” 道宗二重天中毕竟有两万余弟子,真要是一个个捉对比拼过去,极是耗时耗力,没有说真人等候小辈打闹而靡费时间的道理,各驻地间先于小寒之前比试出前三百名,小寒后才是正式的小比,届时一千八百人决出名次,关系到了每个弟子的仙途坦荡与否。 青桑弟子自然熟知内中一切,静待着执事们宣名到了己身,领过卒兵刀剑,上擂台上堂堂正正地斗力,内院拼斗尚是木剑,而小比之时乃是真刀真枪厮杀,刀剑无眼,若真是一时疏忽,擂台上杀伤了对手,可判无罪。 刚过半个时辰,就宣到了张纫寒,她对的是实力不俗的启光境弟子,但旋照与启光相差甚大,不出三招就被张纫寒轻松以道法藤蔓捆在原地。 而董昕上去就没那么客气,笑嘻嘻地两手捏着一朵真火,烧地对手鬼哭狼嚎,非是执事师兄们隔开了灵障,才没让这个混世小魔女继续无法无天下去。 萧宁素怀抱着素王,一言不发,所有人都在暗自祈祷三清保佑,莫要碰见大姐头,今天师姐面色不善,下手必定不轻,每听见“萧”这个字眼出来,都在提心吊胆那个倒霉鬼做了这轮的火锅底料。 “萧宁素!”执事宣道。 萧宁素将素王解下放在原地,连卒兵剑都没有拿,一步一步地登上擂台,神情自若,唯独眉间隐一丝冰霜。 “王锴之!” 三千弟子低低舒气,总有人要入地狱,这不就去了么,而那个名为王锴之的男弟子则是强自镇定,此人端了一柄卒兵木枪出来,待两人互施礼节,执事一喊:“开!”王锴之定住了颤抖不休的心,一震枪杆,主动朝前舞去。 而萧宁素一只手背在身后,都懒地动一步,直到枪尖点过来,五指一拢,擒下了枪尖,往上一拗,“咔嚓”一声木枪折断,萧宁素微微前倾,屈指一弹,竟是弹晕了那个小倒霉鬼。 不配她出剑。 “萧宁素,胜。”毫无疑问地宣布道,自是有人抬走了昏过去的受伤弟子,萧宁素复又抱回素王静坐原地。 今日比试完后,董昕她们看萧宁素有些闷闷不乐的,却是撬不开她的口,于是强拉着萧宁素去逛夜市,乍见灯笼漫天纸鹤纷飞,通天塔上彩月勾连,萧宁素脸上沁出几丝笑意,总算是把那裘“大师”的破事给揭过了。 两日就刷下了一半弟子,南橘好歹是有点本事,只顾着兜头兜脸地猛浇水竟也是赢了,在第二轮就反过来被人控火撵地满擂台疯跑,最终是灵机一闪,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硬生生把人撞了下去,看的执事都惊了。 而萧宁素三女自然是不必多说,翻手一般过去,就这般白日比试晚上逛夜市,董昕这个小富婆果然是花钱如流水,再是有钱也是败光了,萧宁素总算认为这小贵女该消停了,没想到人家施施然地走近一家店铺里,一声招呼,掌柜的就奉了一万灵玉。 “小姐慢走。”看着那掌柜点头哈腰地送出店门,过了老远都还能望见那老哥们仿佛是一往情深地看着董昕,萧宁素忍不住问道。 “这是你家的开的?” 董昕随手洒了几百灵玉下去,买了个极精巧的飞马雕刻来,吃着梧桐果,含混道:“可不咋地,我娘没事时候置办的产业,素素,我和你说,我这家庭不仅开店,还有矿呢……” 点着鼻尖,董昕仰头想了想,恍然道:“就在,就在哪个,反正是产什么荒石的,哎呀太多根本记不清哇。” “……” 张纫寒早就习惯了董昕一鸣惊人,仅是一耸肩,示意不奇怪。 “诶,昕昕这么一说,我想起我老娘买了中原鹿半成干股。”南橘吮着指头插话道,一叉蛮腰,骄傲道:“我可是少东家喔。” “……” 当夜萧宁素越想越气,第二日又摆了副冷漠的脸庞出来,不消说,这一轮对上的萧宁素的老兄们要自重了。 如此轮了五日,各种淘汰回返下来,就剩下了三百余人,这时候谁都不想做那个名落孙山的人,若是出不了本院,何谈与群英一较长短,这一日是打地格外激烈,连萧宁素都不得不慎重一些,提了木剑,与一个漫天扔着符箓的有钱人家斗着。 但是萧宁素最近穷地叮当响,一看有人炫耀荷包太鼓,萧宁素慢悠悠地打下了所有的符箓蝴蝶,待那人实在是摸不出了,才一脚踢下了擂台。 刚过了午时,前三百便是决出,有意者可以自己约架断一下具体名次,再要光明正大地干仗就是几天后的小比,届时其他五座驻地弟子保管有新鲜手艺给你尝尝。 萧宁素当然不会无聊地和一群满脑子斗法的人去约架,趁着这几日有空隙,不四处走走看看,实在是可惜,两江城不能开正门,但是可以开侧门啊,花上一百灵玉去岷江底探险一向是弟子们热门的去处。 可惜萧宁素来回撞运气了两三次,哪怕发狠带着那只福禄猫下水,也只是捡了几块丁等灵玉回来,简直的亏了个底掉,杏仁埋怨地抖了萧宁素一道袍的水,暗道这女人想钱想疯了吧。 第七日的早间,炼器阁的大叔专程过来将修补一新的鸣蝉剑交予给了萧宁素,大意便是这剑用萧宁素提供的白鹫钢等重熔了一层,不要折地太过,应该还是能坚强地用下去,如果要彻底重构,这价钱着实不便宜,再怎么打折算人情,那一个七千灵玉没得跑。 萧宁素僵着脸送走了刘大叔,末了刘大叔提醒了一下萧宁素,言道裘丘这老头子因为萧宁素的缘故,放出话来不过来亲自赔罪,整个二重天的炼器师都会对她闭门谢客,这老牌的炼器大师的一分薄面,的确是非常管用。然而萧宁素嗤笑了一声,大大方方地告诉刘大叔,她倒是很好奇最后是谁登门谢罪。 送走了刘大叔,萧宁素几乎是转身就忘了这档子事,栖月真人这些年是难得一见了,但真人早就给她留了后手,嘉瑜川的掌殿真人祺璐与洗月峰的筱韵真人,都是栖月真人的师妹好友,虽说萧宁素不太愿意狐假虎威,但也容不得有人欺负自己! 午后,照例是与董昕去逛街,董昕的锦囊里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灵玉,买买买地都令萧宁素担忧怎么搬回青桑谷,董昕大手一挥,雇个人就是了。 这一次董昕去了中原鹿,她得了小道消息,说是有一柄法器之下绝好的宝器扇子要售卖,正好是赤羽美人扇,能够催动火灵气,于董昕而言是志在必得之物。 到了中原鹿的四海阁里,董昕松了口气,看来消息不错,美人扇正静悄悄地躺在琉璃柜中,往来的客人不少,但一注目那扇子的价钱立马扭回了眼。 四千四百灵玉! 这价钱都能买一柄上好的法器了,谁有这闲钱去买这个玩意? 但董昕有。 董昕开口说道:“我要这柄……” “本姑娘买了!” 话音未落,斜刺里冲出一个红衣簪凤女子,一脸高傲地对主薄喝道:“聋了么?还不速速将本姑娘的赤羽扇呈过来。” 主薄一脸为难地在董昕与那红衣女子中徘徊,这两位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僵了半天,终究是没有取出。 “喂!是我先要的!”董昕不悦道,从小她看中的东西就没有谁能抢过她!入我眼,即是我有,有钱,就是霸道! 红衣女子噗嗤一笑,不屑道:“我道是谁,是董小姐啊,怎么,许你买就不让我可怜兮兮的穷苦人家的齐姑娘凑够了灵玉买么?” 这一通挤兑,董昕显然是识得这红衣女子,当即俏脸一凛,怒道:“齐红雪,有本事就看看谁的灵玉带地多!” 齐红雪掩袖笑道:“哟,董小姐就是气度超俗,这灵玉一事上我自是甘拜下风,但凡事总有先来后到吧,对不对,主薄?” 四海阁的主薄见多识广,这一董一齐,心里还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儿?都不是他能惹的,只敢支支吾吾道:“这……” 齐红雪眉毛一挑,斥道:“说话都说不利索,来,你说说,谁先开的口。”这一指就是指着一旁看着剑器的萧宁素。 萧宁素缓缓地从一丈外走过来,开口道:“买个东西还废话连篇,我劝你还是去买个那玩意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大雪满弓刀(二) 齐红雪本是想着令旁人来说一说,无论是否,都能继续占着话头,萧宁素一开口,下意识地顺着她指头看去,一看顿时俏脸血红,比红衣还要红。 “竟敢竟敢……”齐红雪气极,原来萧宁素指着的不是他物,是一件西域舞女的金罗缕衣,端的是这空一处那空一处,保证是令人想入非非,与舞女搭上边的,能有多少好词汇? 董昕也看了一看,哈哈大笑道:“这个好这个好,本小姐看你啊,正是绝配!下次见我,红红你要学学水蛇舞啊,哈哈哈……” 陡然被人扳回了形势,齐红雪戟指骂道:“贱人!敢……” 话音没落,齐红血便感觉劲风一闪,玉颈就是一阵凝滞,只看萧宁素一手直接将齐红雪平地提了起来,轻声问道:“你喊我什么?” “贱……” 萧宁素眉头凝起一丝煞气,捏地齐红雪脖子咔咔作响,猛地一甩,就是扔到了四海阁门口,摔在闻信而来的洗月峰头柄剑齐剑平脚下。 乍看胞妹横飞过来,齐剑平急忙揽住,却是晚了一丝,眼睁睁看着齐红雪摔了个珠玉满地,扶起来一看,赫然脖颈上一道手印,当即是冲进去,怒道:“何人伤我妹妹!” 看着董昕收起了赤羽扇,萧宁素一压背后素王剑柄,走了一步,平静道:“就是我,齐剑平,我劝你长话短说,本姑娘现在没那个兴致!” 洗月峰自栖月真人走后,新的掌殿真人霄昙真人走马上任,自然是带了一些尝醴剑阁里优秀苗子来,齐剑平便是其后之一,来洗月峰的第一天,不单是剑挑重振剑心的吕飞白,就连功力大增的吕关白也不是剑下对手,一日内就夺了头柄剑的名号来,与萧宁素一样,都是拔了三气,但没判了道体,齐剑平在众人心中就是比萧宁素矮了一头。 齐剑平一见是萧宁素动的手,眼底恼怒之色一闪而过,反而是平静拱手道:“萧师妹这平白无故欺辱我妹妹红雪,煌煌天道下,总要给个说法吧。” 萧宁素身高比齐剑平一点不差,甚至是高了一线,摇指道:“一,我不是师妹,我是你的师姐,二,你妹妹人长地勉勉强强,就是舌头不太明了,作为师姐,自然是义不容辞地替她矫正矫正,省的出了太华吃亏。” 这时齐红雪醒转过来,一看是哥哥来了,捂着脖子站在齐剑平身边,抖索着纤指说道:“哥,就是这个小贱人,她打我!哥,你一定要……” “啪!”一声清脆掌响。 齐剑平一脸阴沉甩手一掌扇在齐红雪脸上,那张俏丽非常的脸庞上赫然多了一个手印,齐剑平转身朝萧宁素微微一躬。 “舍妹教礼无方,言语轻佻失当,我这长兄难辞其咎,这就,代舍妹向萧师姐赔罪了!” 萧宁素顺手取过一杯灵茶,抿了一口,瞧也不瞧被打懵过去的齐红雪,平淡道:“这是你的事情,我不在乎。”说罢,就要与董昕离去。 “且慢。”齐剑平伸手拦住,目光灼灼中语气极是无感。 “我这时遵你一声师姐,大寒后,师姐需是喊我师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是直接说笑了萧宁素,萧宁素屈指轻弹素王,言道:“就怕你的佩剑不够锐利!” 直到萧宁素出了中原鹿,齐红雪才反应过来,抬头不可置信道:“哥哥打我?” 齐剑平纯粹是对这个不成器的妹妹到了充耳不闻的地步,挥手示意架下齐红雪,摸着下巴道:“天生剑胎,道体赫赫?一柄剑下,我倒是期待起来了。” 齐红雪被萧宁素甩飞出去,而齐剑平反倒是扇了一掌继续教训,这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有心人耳中。 最先知道的自然是洗月院里的弟子,张明月知道了这事后,佩刀少年想着师姐近日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古怪,放在老家里恐怕很难是嫁出去,便不禁为萧宁素的终生大事担忧起来,连一块新买的茶饼都忘了磨开。 而青桑院弟子知道后,根本就没有有任何惊讶之色,有人骂他们的大师姐,依萧师姐的脾气,没当场锤死那齐剑平才是怪事,便开始议论着若是咱们青桑与洗月的杰出弟子相撞,萧师姐会是几剑劈了那小子。 消息到了无当院里,尽是纯黑道袍的无当弟子略略耳闻,就继续做着手头的事情,在性情多沉默的无当弟子眼里,外物,都是小事,在无当峰的夏越冬眼里,则更是小事。 “师兄,平六三。”夏越东对座的黑衣弟子执白子,在已是黑白交错的棋盘上添了一子。 无当峰的大师兄细细地看了看这二百余手的棋局,笑道:“师弟终于要收网了么?” 对手的苏长安捻起下一枚白子,在手指间打着旋,说道:“师兄的大龙早在一百五十六手就落入了毂中,看来师兄这些日子并未再精研棋谱了。” 夏越冬摇头轻笑,玉冠黑发一丝不乱,随意地下了黑子,而苏长安却是面色一变,说道:“棋谱看多了没意思,师弟输多胜少,棋谱照猫画虎算是小径,终归不是捷径。” 苏长安足足思量了一刻,才喟然长叹地推开棋盘,起身一拜:“师兄这一子画龙点睛,截了我的退路,即便是我围杀了师兄大龙,龙尾一甩,不待大龙咽气,白子便是尽了。” 夏越冬一颗一颗地拾起了黑白棋子,哗啦收进棋钵中,笑道:“师弟不必惭愧,这下棋如修途,不到最后一刻,谁看得出谁胜谁负,师弟,少看棋谱,多去自弈,将地过自己,再论将他人。” 待苏长安走后,夏越冬负手站在雕花窗棂前,望着澄蓝的天空,自言自语道:“萧宁素么,不知她会不会下棋……” …… 回了青桑院,董昕一打美人扇,叽叽喳喳地与她聊着齐红雪那只小狐狸的生平,不外乎是天生媚骨,逮着男人就失心疯之类的,萧宁素听地无趣,打了个呵欠送客,明日即是小寒,小比开始时日,有那个精力不如去对付其他精英弟子。 翌日一早,一千八百个精英弟子汇集在两江通天塔下的玄武墀前,而六座驻地的十八位真人们各自坐于六色高台,面容端肃,这小比非但是关乎台下弟子日后仙途,也关系着真人们面上光彩,哪个驻地弟子摘了头名,都是大大的荣耀。 三声鹤鸣悠然响过,处正中的无当峰高台上,栖夔真人凌空踏出,先对通天塔一拜,又对观礼台上众多真人拱手,与驻地真人位施了礼节,朗声道。 “春去冬来,业已岁末,天一道宗弟子,应勤学不辍,日日精修,有所成必当有所展,此次会于两江城,诸弟子务须全力以赴,战出道宗弟子风采!” 栖夔真人简单说过,到了弟子们最关心的时节,名次奖赏。 “入前三百者,奖一千五行灵玉,宝器一件,云秋丹一颗!” 萧宁素扫了扫一旁萩叶弟子中的穆青,后者似是感受到了萧宁素的目光,挠了挠脑袋。 “前一百者,奖五千五行灵玉,三禁宝器两件,梦蝶丹一颗!” 此言一出,诸弟子们便有些讶异,今年的奖赏如此丰厚地么,听执事师兄们说,往年的奖赏也才给一件二禁宝器与三颗云秋丹,这次竟然给了梦蝶丹,这可是立增开天门机会二成! 执事们却是不以为意,这是这一届首次小比,丰厚是正常的,然而接下来的宣布连这些老油条们都恨不得重新混进弟子行列里。 “前五十者,奖一万五行灵玉,开灵府库任选两件,庄周梦蝶丹一颗!” “前十者,奖二万五行灵玉,开灵府库任选三件,不语丹一颗!” 栖夔真人刻意顿了一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扫众真人的面色,果然是有些新晋真人都惊讶于这届首轮小比的奖赏,而最后的封轴,则是让他都感到了一丝阔气。 “摘得头名者,奖五万五行灵玉,开灵府库任选五件,天门府库任选一件,天门破障丹一颗,开天门时受两次传承!” 此话一出,定力如六殿真人,都变了颜色,与两位副手低声议论起了为何此次道宗竟是如此不惜工本,灵玉与府库宝器法器都不作数,这些个道宗丰裕,但天门破障丹这无上灵丹竟也传下?这灵丹便是如道宗,也是用一颗少一颗! 服用者,不单是增七成开天门之机,更是将开天门次数提到了四次,机缘到了,甚至有望神游古天门,真正地梦、筑、升、开、过天门!成就五过天门之绝世命格! 至于去上三天受两次传承这等梦寐以求之事,都被天门破障丹给刷成了小意思,陡然,六殿真人们彼此目光汇聚,都在默默算着,驻地之内,有谁能做那桂冠胜家! 嘉瑜台上,当日与萧宁素一道折腾栖璇师兄的祺璐真人乍闻天门破障丹,道心一震,良久看着青桑弟子中的萧宁素,昔年的她,十年如一,从未败过,五过天门,红甲青锋铁枪,世无双。 而她,又是如何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大雪满弓刀(三) 栖夔真人手掌虚虚一抬,玄武墀上当即划分出纵横竖线出来,仔细一看,刚好是堪够十二对弟子捉对比拼,朝通天塔一躬身,栖夔真人凌空走回无当峰高台上,神色自若地看着台下弟子随执事唱名而上。 “青桑谷,南橘,对,无当峰,王奇。” 南橘虽说是平时憨了点,但这涉及了颜面的事情,珂羽真人总不可能坐视自己的宝贝女儿连正式小比都进不去,未免太过丢人下就私相面授机宜,赐给了橘子许多符箓宝器,愣是皮球一样撞地青桑谷弟子们东倒西歪,险险地站在了玄武墀上,却是没有想到,第一个做了火锅底料。 南橘听到是与无当峰弟子比斗,顿时有些怂,后有萧宁素三人连鼓气带逼视,前有观礼台上的娘亲温煦的目光,四下无法,晃了晃马尾辫,上了擂台。 而无当峰王奇早在擂台上等了一阵子,果然是极标准的无当峰弟子,面瘫得紧,不多一分颜色,冷漠地互施礼节,不待南橘反应过来,一杆画戟便照头劈下。 南橘哪里见过这场面,像是愣了过去,观礼台上的珂羽真人眼神一晦,她并不担心女儿安危,擂台自有阵法催动,受伤在所难免,生死是必保的,但当着娘亲的面揍女儿,珂羽真人面皮便有些挂不住。 后知后觉的南橘终于是清醒过来,千钧一发际后倾一倒,一道光华水幕摊在面前,稍稍滞了一滞画戟去势,趁着空隙干脆就地一滚,“铛”地一声彻响,南橘也滚到了一侧,手一摸锦囊,扬手就是数张真火符洒出。 无当峰弟子怎会惧怕这种挠痒痒的符箓,画戟舞出疾风,将明黄真火搅到一旁,挺戟突刺,不欲与这个实力颇弱的青桑女弟子缠斗下去,速战速决,之后的比试强手甚多,不值在此靡费真灵气。 “咚!”又是一声彻响,画戟实打实地刺在了南橘胸口上,但却是撞出金铁之声,这次王奇终于是有所动容,暗道果然是前三百中哪有水货。 是不是水货南橘心里明白,真火符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南橘要为贴上金罡符而争取一点时间,此刻她的肌肤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金辉,一捏小拳头,嘿嘿笑道。 “你要挨打了哦。” 金罡符一贴,浑身如金铁浇铸,气力大涨,堪堪够到王奇脖颈的南橘竟然是直来直去,攥住了画戟小枝,势均力敌下又抡起拳头一下过去,逼地王奇不得不出手应付,就这么令人哭笑不得地你来我往地僵持了足足一炷香,南橘压根不怕王奇揍她,而王奇的巧劲卸去了七八成力道,直看的珂羽真人扶额,心里莫名埋怨起非要用“橘”不用“谲”做名字的轲离真人来。 远在司隶的轲离真人正与未央宗的真人们高谈阔论,突然猛地一个喷嚏,弄得满堂皆惊,轲离真人摸了摸鼻子,这时节谁还能咒她,肯定是媳妇了。 台下的萧宁素三人也是一样的无语,若不是不得喧哗,董昕简直都要跳上去帮南橘打了,这打得,是个什么劲? 你是壬水,壬水啊!用真水淋他,冻他啊,董昕无声地咆哮着,可南橘正打兴头上,完全忘乎所以了金罡符只能维持一炷香,果不其然,王奇的下一拳直接将她打地倒飞出去,跌下了擂台。 “王奇,胜!”执事宣布道。而台上的王奇默默地扛起了画戟,比斗到这地步,回去还不得被师兄弟们嘲讽至死,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看着宝贝女儿跌了下去,南橘扶了下去,观礼台上的珂羽真人随即凭空消失,其他真人只当没看见,珂羽师妹这宠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于是南橘的名次就定格在了一千八百名上,目睹着杏仁蹲在珂羽真人肩头上潇洒离去,萧宁素直感慨这狸猫上辈子八成是猫仙,不然这辈子哪来那么好的命。 “青桑谷,张纫寒,对,嘉瑜川,曹启功。” 董昕揉了揉张纫寒的脸颊,叮嘱道:“意思意思就好,咱们要的是漂亮下场噢。” 而萧宁素听见曹启功这名字,心里就是翻起了一阵不愉快的回忆,眼皮便垂了下来,对着张纫寒比了个口型,张纫寒有些疑惑,但依然是点了点头,示意如你所愿。 曹启功自碧潭一事后沉心闭关在藏经阁中,埋在了书卷与校场中,不知不觉间竟是在嘉瑜比试中夺了前三十的名次,终于是扫去了心中的灰霾,与面前这位湖青色道袍,简单绾了道姑发髻的同门一礼,谨慎地一捏指诀,施出《云及上清》中开手一式“清虹” “清虹”虽是极为朴素锻出一股真灵气,但胜在变化万千,难以预判出下一招会是什么招式,曹启功看张纫寒以同样简单的“朝霞”并对,心中略略有了底,连捏指诀,要先声夺人,占据上风。 张纫寒聪颖内秀,以她沉静性格对敌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取下了周遭实地,再一招制敌的水磨功夫,既然萧宁素难得有仇要帮忙报,张纫寒旋即拢手于前,猛地一推,她乃甲木灵根,一身真灵生生不息极为厚重,稍逊攻伐,但殊不知巨木亦然撑天? 曹启功这一招只用了七分力,哪里敌得过张纫寒全力出手下的“森森林海”?仅是一息,招式就被破开,曹启功虽是反应奇快,一拍锦囊,间不容发地贴上金刚符箓,但仓促之下无从彻底激发符箓真灵,张纫寒纤指一捺,苍翠真灵气陡然凝成数根磨尖的巨木,狠狠击在曹启功身上。 “噗!”曹启功当即喷出一口血,倒退了几步,张纫寒没有放过机会,揽手一招,便托出了半轮林海虚影,再度砸在突遭重创的曹启功头上,直到曹启功膝盖一软趴在擂台上,张纫寒才未继续追击,一瞄台下萧宁素,见她盯着曹启功,会意的张纫寒一待曹启功站起就是小火慢炖,而曹启功倒也是个硬骨头,明知是敌我悬殊,依旧是苦战不退,咬着牙不喊认输二字,直到张纫寒彻底地打晕了他才告一段落。 “张纫寒,胜!” 萧宁素看着浑身是血的曹启功被抬下了擂台,但她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与解气,反而虽是多了一些郁结,张纫寒并没有多问萧宁素什么,只是微微点头,与疑惑的董昕随口聊起来。 萧宁素很早就想通了嘉瑜川碧潭一事的始末,栖月真人待她确是真心,以青瑜真人为始,栖月真人救下了行将处决的萧宁素,同时将嘉瑜川换了一个天地,其中的曹启功无非是小地不能再小的棋子,他承不承认韶虎打飞《太易》都无关紧要,痛失传人的青瑜真人不会因为一句是否而改变主意,说不得连曹启功都要吃挂落,怨他?不怨他? 但萧宁素就是不舒服! 这股情绪一直到了萧宁素上场之时,好巧不巧,她的对手正是甘露谷的林珂,那个与她误跌玄武道下有揭不开关系的林珂。 心知肚明自己做了什么的林珂面对萧宁素很是畏缩,攥在手里的一柄融灵剑在微微颤抖,不说那些个旧事,在隐隐有二重天弟子中剑道魁首的萧宁素之前舞剑,与班门弄斧有何区别,行礼时深深一躬,而萧宁素只是微微垂首。 “师姐……怪我么?”林珂知道自己没有一丝胜算,只期盼萧宁素莫要将自己打地太过难看,小比中不论伤情,只论生死,她相信萧宁素有的是法子伤地自己重伤欲死,下场之后撑不过一天。 看着娇小玲珑的林珂在求情,萧宁素心头涌过愤怒,她不是驷马难追的君子,她是一个心眼小地很的女子,她想地很简单,自如地修道问仙,若是别人不去招惹,她更不会惹是生非,却为何总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究竟是她错在了哪? 是她的倾城之姿?或是锋芒无匹的素王?还是那些个他人臆测出来的背后真人真君? 萧宁素握紧了拳头,对着林珂说:“是的,我怪你。” 林珂顿时面色从红润到青灰,几乎攥不住手中的融灵剑,哀哀地求情道:“师姐,我错了,我不该和人一起捉弄你,不该将你推进玄武道里,我真的只是想开个玩笑。” 玄武道下是何等的凶险,一步差池,萧宁素就不会站在这里,她不自觉地碰上了素王,冷声道:“我不原谅你。” 眼见萧宁素反握剑柄,一步步走来,林珂吓得面色煞白,“当啷”一声丢下了手中的剑,想返身冲下擂台,但擂台上自有阵法限制,不到时候不会放开,林珂惊恐之下抱着脑袋,歇斯底里地大喊:“我认输!我认输!” 甘露台上祺春真人目视着林珂如此不堪,一旁几位甘露年长真人皆是面如冰霜,她们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在神州,在塞外,在海外,在昆仑! 谁会怜悯!若是求情有用,神州年年岂会陨落如此多的修士! 台下执事们回头望了一眼甘露台,明白了真人们的意思,充耳不闻林珂的喊叫,坐视萧宁素一步步走向林珂。 萧宁素已经握住了剑柄。 第一百四十七章.大雪满弓刀(四) “锵!” 那一瞬间,林珂直感觉三魂七魄都凝固在了识海中,眼前光华一闪,刹那,她就尖叫出声。 萧宁素收回了剑,转身离去。 执事毫无感情地宣布道:“萧宁素,胜!” 林珂捧着落下来的一绺额发,萧宁素这一剑不偏不倚,正好是斩下了她的刘海,一根不多,一根不少,本就水汪汪的眼睛显得更是楚楚可怜。 萧宁素坐回了台下,一推素王回了肩后,看着林珂丧魂落魄地几乎地难以自已,董昕眨了眨眼,多话的她并没有多问,只道这是小宁心中又一处需要慢慢愈合的伤口。 这一轮很快过去,决出了前九百名,除却南橘不走运外,萧宁素三人都是无惊无险,但小比第一天最是轻松,越到其后,强手迭出,不会再有留手,日暮时分回了青桑院,用过晚膳,四人便聚在一起讨论着白日的种种。 董昕对上的也是无当峰的弟子,无当峰多以性情沉寂的弟子为主,不崇道术,以十八般兵器杀伐攻掠,走的就是战阵刚猛之道,这些个弟子们修道有成后往往都是要去塞外长城值守的,道宗着力培养令行禁止,若不是董昕的控火术出众,兼之富婆的荷包里无数宝贝,胜过那个持着长戈的无当弟子也算不得轻松,叮叮当当地缠斗了两刻钟,才是钻了长戈弟子的间隙击中了软肋。 小比中早先是有战阵一试的,驻地各出百人方队,结成阵型相撞,不消说,以军阵训练出的无当弟子结阵后堪称所向披靡,年年夺冠,往后就干脆不设了,萧宁素看了无当弟子的斗法,一人二人她有把握战而胜之,三人成虎,她就不敢称胜了。 三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惨被淘汰下来的南橘闷闷不乐地抱着狸猫,杏仁近日又见胖了,晚上凉了拿来做被褥一定是暖乎乎的,就不知道这狸猫是空心的还是实心的。 董昕这会儿简直是烦死了那个长戈无当弟子,抱怨道:“无当的人好像都是无知无觉的石头,我真灵离焰都要烧到眉毛了,还是不管不顾地要刺我眼睛,他不惜命,姑奶奶我还有大好年华呢!” 萧宁素安慰道:“提前与无当弟子交手不是件坏事,听说他们都是一起练出来的,招数肯定相通,先捡了个弱一些的练练手,之后更好过。” 董昕气地一环胳膊,说道:“哼,那呆子擦中我挺多下的,幸亏我内甲质地坚韧,不然见了血,损了姑奶奶的雪肤,非弄废那小子不可,对了,小寒,你怎么对那个……什么,曹,功功下手那么狠?是不是个负心汉,回头我叫上姐妹们一起给你出气。” 面对着赖过来的董昕,张纫寒歪头翻了个白眼,推开道:“你想什么,实力太差,我压着打不肯认输,不打服么?” 董昕不疑有他,笑嘻嘻地环过脖子,说道:“那小寒要次次如此哦,夺个第一回来,我早看齐剑平和夏越冬不爽很久了,也一定照死了打。” “洗月与嘉瑜的两个大师兄又不是酒囊饭袋,我全身而退就是极好了,夺冠却是多想了。”张纫寒对于入前百或是前五十都是信心满满,这一届英才无数,就她所知道的,除了萧宁素,判过道体的仍有三四个,只是时机不到,声名不显罢了。 于是董昕缠上萧宁素,说道:“小宁要替我往死揍一顿齐剑平,你要是夺了冠,我就……” “你就什么?”萧宁素反问道,董昕眼珠子骨碌一转,大声道。 “我就撮合你和那个张明月!” 萧宁素愣了一愣,旋即是抄起茶杯要打,但董昕早有准备,跑地比兔子还快,撵也撵不上。 小比第二日,记仇的萧宁素逮着董昕的耳朵一路扯到了玄武墀上,直到董昕赌咒发誓不再瞎说话毁人清誉,才是放手,隔壁萩叶弟子中的张明月看见萧宁素,日常地咧嘴一笑,殃及池鱼地挨了美人一个刀割似的白眼,一旁的损友嘲讽道:“哟,这小眼神剜的,够味啊。” 栖夔真人看萩叶弟子们有些骚动,暗道毛头小子们就是年轻气盛,朝通天塔一躬身,与六殿真人见礼,第二轮比试开始。 “萩叶原,张明月,对,洗月峰,齐剑平!” 执事一宣名,萩叶与洗月顿时躁动起来,热情如火的萩叶弟子齐齐吼了一声,硬生生抬着张明月上了场,羞涩的佩刀少年红透了脸,站在手扶剑柄的齐剑平前,清清嗓子道:“不好意思哈,师兄,我原本……” “我剑,名三阳!”然而齐剑平才没兴致听张明月啰嗦,横剑于胸,朗声道。 张明月收起了羞赧面容,正经地抽出了雁翎腰刀,回礼道:“我的刀,叫做板斧!” 齐剑平被这个稀里糊涂的名字搞得无奈,果真是什么人起什么名字,小比前与人商议各驻地实力弟子,都说萩叶张明月的刀法如乱石击空堪是劲敌,但说起来没几人尊重他,言道乡下疙瘩来的泥腿子,赢了输了都没什么意思。 随着擂台纵横阵法升起,齐剑平毫不迟疑,三阳凛出一招“三阳开泰”,一出手便是毫无保留,直取张明月咽喉。 而张明月不急不躁,齐剑平出剑时他还在拔刀,但齐剑平剑势来的何其之快,瞬息而已,张明月先慢后快,刀鞘一压,从下往上斜刺下勾偏了剑势,腰刀一转,脚底猛然发力,一跃而起,就是泰山压顶。 萧宁素正襟危坐地看着台上张、齐二人斗地火花四溅势均力敌,一旁的执事无不是捏着指诀,这可是实打实的拼杀,都是道宗的好苗子,在真人心中都挂了号,伤着害着都不好。而萧宁素却是巴不得两人吃点苦头,昨夜董昕居然说要撮合她与张明月,怎么,最近流言蜚语也在修士中这么畅销?听说有好事者排了太华二重天十大美人,更可气的是把她排在第三,她倒是好奇谁是压了她两头的无双大美人。 台上栖枼真人抚着飘逸髯须,与另一边的霄昙真人随意聊到:“师弟教习出来的齐贤侄果然是不凡,我看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术,法,势”三要中这都摸到了“法”的门槛,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霄昙真人面如冠瑜,俊朗非常,与“昙”字确是极配,这几百年的交情,他还不知道栖枼真人这头老狐狸那会无缘无故恭维他这个小辈,皮笑肉不笑道:“师兄哪里的话,无非剑平这孩子平时用功了些,做不得数。” 就在二位真人搭话间,擂台情势却是突兀一变,齐剑平一手“七日连珠”将张明月逼到了擂台白线,仅仅半步就要跌下去判做战败,齐剑平顺势接上一记劈山,要将苦战了许久的张明月打下去。 谁知张明月会心一咧嘴,滑溜无比避开了劈山一式,反手就是“破军”迫退了齐剑平,《太华刀道初解》中下半阙招式竟是一气尽数施展出来,硬生生将齐剑平打退回了擂台中央,金铁溅烧下,两人是打地平分秋色。 但小比中没有平分秋色这么一说,要么赢!要么认输!二人都是有着傲骨的修士,见缠斗下去只能拼光真灵气,拼光了拼体力,斗下去极是无趣,张明月喊道:“不如一招定胜负!” 齐剑平额头渗出热汗,握紧了剑柄,说道:“正有此意。” 两人相对痛快一笑,各自施展出压箱底的绝技,刀剑相撞,金铁彻鸣,两道残影不见了踪影,竟是同时被击飞了出去,落在池水中。 张明月探出头来,甩了甩脑袋,嚷嚷道:“痛快痛快!”齐剑平一出池子,旋即不惜真灵气烘干了道袍,一丝不苟,依旧是那个洗月峰中万人迷。 如此情况,执事不敢独断,报给栖夔真人,而真人颇为激赏这两个杰出后辈,金口一开,都是胜者,算作平手。 随后张纫寒又是首当其冲地上场,与一位甘露谷的娇滴滴女弟子斗得倩影迷离,甘露谷中倒不是个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弱女子,张纫寒颇是花了些力气才胜了下来。 “青桑谷,萧宁素,对,无当峰,苏长安!” 董昕与萧宁素击了个掌,说道:“素素我看好你哦。”不成想待萧宁素走远了,同样小心眼的董昕手一拢,喊道:“对面的小哥,打赢了她,我就撮合你们俩,说到做到!”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萧宁素倒是没什么,她被人看惯了以至于视若无睹,可怜了无当峰的苏长安,本来也是个衣袂悬玉的谦谦君子,一下子成了众男弟子的眼中钉。 “什么长安,短命才对。” “就这小白脸也想赢萧宁素师姐,做他的千秋大梦去!” 正是义愤填膺之时,偏偏有人小声嘀咕道:“万一真赢了呢?撮合成了怎么办?” 眼见台下的弟子都骚动起来,栖夔真人又是叹道修仙百年,纸短情长儿女私情乃是道心死敌,偏偏是一个个求逍遥懒得求长生,真真是红颜祸水,殊不知红粉骷髅么? 栖夔真人心里咆哮着,但无当峰的祺苑真人凑巧会点读心术,两道如有实质的冷芒刺在后背,成了精的老油条赶紧心里默念青春永驻,容颜永葆…… 苏长安忍着红脸给萧宁素见了礼,名动太华的萧宁素他可不敢招惹,自小父亲就教导漂亮女人招惹不得,鬼知道哪天织一顶原谅色的帽子给你。 萧宁素粲然一笑:“我不打人的。” “只砍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大雪满弓刀(五) 既然是萧宁素,那她必定首发抢攻,这苏长安虽在无当峰颇有名声,但在整个二重天依然是名不见经传,鸣蝉剑一抛,稳稳落在手中,萧宁素顿时飘洒出一片繁密剑势牢牢地封死了苏长安周身。 萧宁素施展出的不是《剑道初解》中的基础剑法,也不是道宗中任何一部剑经,苏长安自问博闻强记,一时间竟是无从识出萧宁素这是什么剑法,繁中有细,细密中,则是更细! 恍若牛毛细雨洋洋洒洒,落上几滴不算什么,唯独惧怕细雨骤成狂澜,一步而成威猛剑势! 苏长安随即展开灵障,清蓝色光华水幕并没有是与萧宁素倾洒过来的“细雨”硬碰硬,而是春风沐雨,宛如伊人撑伞,温婉地分开了雨幕,朦胧下有一丝烟雨淮南之意。 这一招无名剑势不是其他,正是萧宁素从前在凡间时自个领悟出来的剑法,萧宁素从小没钱没机缘去获得那些绝世剑谱,但每逢对敌时,素王在手,如有神助,剑出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出剑出剑,剑出本心,自己都不知下一步,敌人又何从判出? 苏长安的水幕似是极为坚韧,任凭萧宁素剑势挥洒,依然是岿然不动,鸣蝉剑生生不息的真灵气喷薄,辛金灵气与水行灵气交错,诞出了如潮的轻纱雾,苏长安不再犹豫,张手在水幕上贴上一张元母符箓,五指连动,挟着四张符箓作势要布下符阵。 萧宁素的符道修为浅薄得多,但不代表她的画出的符就一无是处,她唇角一动,一张三笔真火符自荷包飞出,挑在剑尖上,鸣蝉剑尤为浓重的真灵气爆开了三丈灵焰,一式“摘星”! 萧宁素整个人打旋一直,人与剑平,剑尖刺着灼灼真火,沛然不可御地穿进了苏长安灵障内。台下弟子见是萧宁素使出了一招鲜的“摘星”,便嚷嚷着萧师姐要揍死那个小白脸了。 鸣蝉剑甫一突入水幕中,即是见到五位一体的符箓自行运转,而苏长安却是不见踪影,萧宁素心下一沉,止住了剑势,但受元母符箓掌控的真火、阴/水、金芒、紫雷,四符同时炸开,五行生克下绽出莫大威能,一线直突的萧宁素不得不收剑回放,虽是符箓威能不是太大,仍旧是令萧宁素鬓发纷乱,弄地她微微狼狈。 正当萧宁素抵挡符箓连绽时,以符阵遁开的苏长安身影一抖,站在了萧宁素背后,二指一拢,磅礴的冰寒真气化作一支长枪,对准萧宁素就是投掷过去。 但萧宁素怎会不知苏长安的踪迹,若是说苏长安布下符阵行将遁出时,的确是在识海中失了追寻,再度现身时,萧宁素干脆将计就计,假意不曾注意到,十成力中四成用以“手忙脚乱”地抵挡符箓,就待苏长安出手。 果不其然,冰寒真灵长枪猛然刺过,萧宁素一环鸣蝉,轻易地扫开了喋喋不休的火光雷鸣,腰肢如柳,纤足点地,倏地后弯,鸣蝉剑流星直坠,恰到好处地击在枪尖上,顿时砸地冰蓝碎屑溅将。 甫一击中枪尖,萧宁素暗道一声不好,这法术太虚了,依旧不是苏长安的真正后手,旋即是靴底一滑,侧身一弓鲤鱼打挺般站起,苏长安真身罩着一层玄蓝灵障,祭出一支黑锏,赫然从冰寒长枪碎屑中飞出。 萧宁素这是算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以她聪颖却是算不到苏长安一连布符、遁出、甩枪后居然尚有充沛余力祭出一件宝器,这一下若是挨实了,虽不至于将她击出擂台,但也失了先手。 无当峰弟子,果然强悍! 如此情形,萧宁素自然不是第一次见,前几年在神州时,梧风山下,松涛崖下,那次不是熬着气力去缠斗,那时她只是个小小武道宗师,离一气三千里的大宗师差的远了,气劲更迭哪有那么多讲究,旧力没了?巧力、蛮力、狠力,总之榨出力气来! “锵!”剑锏相撞,苏长安以逸待劳,以有心算无心,这一击以十成力道去压萧宁素短短一息内攒出的三成力道,加之男子天生气力雄厚,顷刻间就是压地鸣蝉剑不住后弯。 台下董昕见苏长安真的是占了上风,顿时有些傻眼,拉着张纫寒道:“小寒,素素该不会真瞧中那小白脸了,要半推半就了?” 一旁虽是被淘汰了,却悄悄摸过来继续观战的南橘鄙夷道:“可拉倒吧,保管两招后萧宁素赢地稳稳的,叫那小子还手都没得还。” 这兵器交错间往往就是一眨眼的事情,苏长安这才注意到萧宁素自始至终左手都是以剑指做辅助,从不拔出肩后的另一柄剑,而他全力都在推将黑锏,若是萧宁素拔出第二柄剑,他便不得不急速退开,再寻时机。 素王安然剑鞘。 萧宁素左手一勾鸣蝉剑,非是一齐抵挡苏长安正是巅峰时的气劲,反而是四指扳住鸣蝉下弯之态,分明是在助苏长安攻向自己,不待苏长安疑惑有他,鸣蝉剑已然弓弯成月。 这,应该是半招吧。 剑柄一松,鸣蝉剑顿时震颤不休,苏长安压在鸣蝉剑有多少力道,就被以熔钢法锻成的鸣蝉剑弹回去多少,萧宁素骤然放松了对鸣蝉剑的掌控,这股力道立时如脱缰野马,弹地苏长安虎口剧震。 不待苏长安发觉过来这是什么功法,萧宁素已经接住了飞上半空的鸣蝉剑,莲步一挪,轻巧地移到苏长安身侧,一剑斜刺,迫使苏长安黑锏去防。 一招半。 萧宁素弯身低了一低,刚好与苏长安四目相望。 萧宁素容颜极美,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的话恐怕有些勉强,但熟识萧宁素的人无一不是惊叹于她那双灿落繁星的眸子,如有星辰生灭,丝绦旋凌舞,峨眉隐剑气。 远雷与冬霆。 甫一对视,苏长安似是沉浸在萧宁素的凤眸中,直到渐渐地萧宁素的眸子竖了起来,脖子上有一丝凉意,苏长安才醒过神来,这是他已是跌倒在地。 趁着苏长安要防斜刺一剑时,萧宁素算好了苏长安前进路线,随即就是伸脚一绊,自然是绊倒在地了。 只伸了一点,也算半招吧。 两招刚好。 台下愕然,兔起鹘落间苏长安竟然以如此离奇的方式败了,旋即便是掌声雷动,南橘抚着趴在膝头上的杏仁,得意笑道:“我没说错吧,萧宁素这婆子最喜欢扮弱,然后一招制敌,一招不行,就两招啊。” 董昕挠了挠后脑勺,总感觉台上的苏长安这么快输了与她有干系。 “萧宁素,胜!”执事宣布道,台上的栖夔真人看着在峰内比试中排名前二十的苏长安就是这么稀里糊涂败了,面上有些挂不住,但依旧与栖篁真人说道:“萧师侄天马行空,招数不按常理,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祺臻真人照例抢去话头,回道:“这萧宁素平时顽劣非常,若有长安师侄一半省心就好了,观长安师侄性情沉稳,日后成就不可小觑。” 栖篁真人听着两人突然开始了互相吹捧,一个死命地吹着萧宁素剑法同辈出众,“术、法、势”中必定是够到了“法”境,一个猛夸苏长安沉稳持重,搞得栖篁真人郁闷地与栖毕真人对饮灵茶起来。 萧宁素收剑下场,瞥了一眼苏长安,那白脸看上去倒是胜不骄败不馁啊,步伐沉静地回了无当弟子中,而那些个一样闷葫芦的无当弟子几乎没有打闹的,拍了拍肩膀便放了进去,再看青桑谷这边,简直是一边倒的嘘声一片,嘲讽苏长安两回合就输的干干净净,输也是绊倒了,看什么看倒了,哈哈哈。 回了座位,董昕清咳了一下嗓子,一本正经开脱道:“这个嘛,无非是想着素素你大了,早晚总该……唔!唔!” 张纫寒一脸无奈地看着董昕被萧宁素捂住了嘴巴,后者温柔地道:“你想成亲吗?”董昕从善如流道:“不,我不想。” 之后董昕上场,对的是萩叶原穆青,虽说二人早就熟识了,但在小比这等大事上,没有放水的理由,董昕祭出了前几日才买来的赤羽美人扇,一挥一扇间真火纵横,一度烧地穆青狼狈不堪,但穆青终究是更老辣一些,反复引着董昕挥洒真灵气,小比中不许服用丹药,董昕这富家小姐性子,哪里晓得“节约”二字,没两刻就洒水一般洒光了真灵气,真灵气不够就开始丢符箓,依然是令穆青难以寸进,穆青索性就等着董小姐玩够了,才趁势一扑,赶山鞭推着董昕下了场。 董昕面色红润,气喘如牛地下场,一叉腰冲着穆青骂道:“有那个本事干嘛不早点扑过来,害的我浪费这么多符箓。” 话刚出来,董昕就意识到说错了,果然穆青是笑眯眯地看着她,气地董昕一手拽着萧宁素,一手拎着张纫寒,说道:“你们下次见了这小混蛋,一定记得给他点颜色看看,非打废他不可,姑奶奶我要准备准备去淘汰赛了,哼,说不定我还能前百呢!” 萩叶弟子中,张明月见那红衣女子在揪着萧师姐耳朵大声喊叫,心想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许那一片都嫁不出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大雪满弓刀(六) 这一战,萧宁素纯粹是完胜了苏长安,而萧宁素肩后的两柄剑向来是只动用了那柄黑柄金鞘的长剑,而另一柄金白交错的素剑却是从未用过,有心人一直在看着萧宁素的数次上场,心中与过往相判,究竟是要何等样的实力,才会逼地萧宁素拔出素剑。 入道宗后近一载,萧宁素判过道体之事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而所有道宗弟子都是自紫气启灵殿资质天格判出,自然是人人知晓道体是何等的逆天。 从未有修为不稳之虞,即便是牛饮清灵将丹药当糖豆嚼,修为硬生生拔上融合境,照样是会沉淀下来,凝地不能再凝,更遑论其余诸如小伤不忧,大伤速复等,虽是说开天门时,人人都会以一缕仙气彻底洗髓伐骨,洗去凡尘浊骨,成就道体灵体,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天门五步非是一个传说,而是实打实存在的,启灵时判下道体,天生就比后来之人跨天门有益。 然而众人只晓得二重天内模糊地有三四人判下道体,但也仅仅是知道判下道体而已,天格命理之事从始至终都是道宗绝密,三张命理黄纸,一份祭天,一份收于紫气启灵殿,一份于命理一脉栖璇真人手中,绝不会示人,而此时浮在明处的,单单萧宁素一人。 难怪乎这届小比道宗赐下如此多的彩头,摆明了这是气运雄浑,着力培养这一届弟子。 此等心绪在有心人中不足为奇,至于真正知晓此事的真人真君们,莫不是缄口不言。 不管如何第二轮小比已过,前五百位弟子已然决出,尽数是未尝一败,而被淘汰的弟子不须气馁,依然是有机会再度决进其中,不过战况激烈自是不必多说。 当夜,栖篁真人召集了青桑谷内所有进入前五百的弟子,青桑谷实力历来是万年老二,大致是有九十余人决入,而无当峰更是狠,足有一百二十人,洗月嘉瑜萩叶正好是依次递减了十人,而万年垫底的甘露凄凉地只有五十出头决入。 栖篁真人目光温和,显然是这几日青桑谷弟子给他大大涨了颜面,照例一通同门情谊讲过,便是开始逐个叙述其他五个驻地的弟子特点。 首当其冲是无当峰,无当峰素来是性情冷漠,多持长兵,近战缠斗却是更加强悍,几乎所有人都是器法双修,加之栖夔真人做了一辈子的掌殿真人,教习之老辣为之公认,青桑弟子务必要稳扎稳打,一击则走,寻机中距游走。 青桑自然是不必说,自家师兄弟不幸遇见了,那就各看各本事,小比时候搜谁也别留手,今时留手,明日就是同门流血你流泪。 而洗月有七成弟子都是剑修,道法上弱了一筹,剑乃百兵之君,但洗月弟子因是修剑蕴养剑气的缘故,一身真灵气多是不太充足,主御守少出击,缠地对手灵气耗尽。 栖篁真人一一点评完了各驻地情况,便是放开了弟子们自个去提问,而祺臻真人则是在解释小比诸项,如符道、丹道等比试,六日小比后便是百艺考校,奖励照样地丰厚,符道是青桑谷的强项,祺臻真人这样的高傲性子,自然是不肯今年丢了蝉联。 殿内人流渐渐地分开,向执事们请教道法去了,萧宁素一如既往地没有问题,她在剑道上凭着本心与血气,走地是自己的路子,从来没认真地修习过哪位大能创下的剑法,道宗剑道典籍浩如烟海,即便是开山祖师尝醴仙尊、洗月仙尊这般的绝世飞升上仙都留下了传承,作为剑道基石。 萧宁素偏偏是不愿去学,她总固执地认为他人走过的路,永远不会绝对地适合自己,既然自己有这么天赋本领,索性就走一条的自己的路出来。 想着想着,萧宁素摸出酿灵葫芦,自顾自地饮了一口,这江蓝葫芦比不上栖月真人那只莹如白玉的法宝葫芦,剑气酒中一丝剑气哪里够萧宁素品出来,好在酒力勉强是厚重,一葫芦下去,萧宁素倒也有一分醺意。 步伐微乱,萧宁素走出青桑院,夜风一吹,送来几分轻快,萧宁素想着来了两江城许久,一直是没到内城墙上望一望江天一色,于是信步走去了心中所想。 两江城外城墙便是高耸入云的积雪山脉,内城墙高九十九丈,抵御岷江与青垚江的经年拍击侵蚀,江水最近处,只有十丈,若是有一只鹰掠过,不难看出两江城半淹于滔滔江水中,何时骤起惊天波澜,两江城是要沉底的。 真灵气注入酿灵葫芦中,不多时,葫芦自然生出了美酒来,萧宁素扶着女墙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今日江水平坦,远山一抹雪影与金辉交错,映在萧宁素脸庞,渲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纱雾茶颜。 酒喝多,人就要醉了,剑气酒尤其是,萧宁素不是个酒量好的女子,栖月真人的葫芦一口就能闷倒了她,一壶酒下令她醉了几天几夜,要不是萧宁素剑道之胎消融剑气地飞快,说不得就是足足一月。况且她酒品也不好,喝醉了不是放声高歌,就是丢鞋子乱砍人之类的,望月台上栖月真人活活地被这小祖宗摸红了脸,那可是五百年头一回。 萧宁素饮了三壶酒,江风怎么吹,都有三分醉意,萧宁素见四下无人,高声唱道:“举杯望,又见旧时月色,一尊酹,休问盈亏如何,千江辉,清辉遍山河,几番更迭,都作无人歌。” 宛如空谷翠鸣,岫鸟啼恸,极是清越,萧宁素一举葫芦,摇了摇小脑袋,大声喊道:“我敬你啊!” 这唱的是徐阳徐载负蟠龙佩上的铭词,萧宁素早早是读过了,填词出了自己的“千江辉”,虽说《月升秋寒》拾的是他人牙慧,放在她心中,是顶好的词,当时董昕说要“撮合”,萧宁素嘴上是硬地无比,心中闪过的终究是十六岁那年,那个锦衣公子的一撩额发。 曾几何时,万里之遥,如今同在太华,却是隔开了一整个苍天。 “咕嘟咕嘟……”萧宁素饮下了第四壶剑气酒,醉意更甚,微一侧首,模糊看见了有个黑影立地不远,暗道坏了,难道有人偷听?一下子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这便就带着杀意走了过去。 “你看见什么啊!”萧宁素走到黑影前,更是模糊地看着这应该是个人,还是头顶着一只大白鹅,一叉腰气势汹汹问道。 “看师妹。”黑影回答道,果真是登徒子一个,都不晓得掩饰掩饰,一下子就点着了萧宁素,四分醉意带着一分杀意,萧宁素戟指戳在黑影脑门上,骂道:“我脸上是长了萝卜花了么?有什么好看的。” “师妹的确好看,我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女子,的确没有师妹好看。” 萧宁素一时间弄不清这人究竟是在恭维自己还是在说什么鬼话,不过听起来不想是假话,于是故作豪气地一拍胸脯:“那可不,我不好看谁好看,哈哈哈哈……” 夏越冬今日轻松战败了一个青桑谷弟子,性情本就冷清的他,与昨日一般,去了内城墙,万万没想到撞见了喝地半醉的萧宁素,夏越冬一颗道心早就被家族打磨地坚韧无比心沉如水,陡然看见萧宁素霞飞双颊,一汪春水,冷漠凤眸中凝着几分豪气与温婉,便是如他,跟着醉了一分。 萧宁素拷问完了就打算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凶巴巴地转头问道:“喂,老娘听说你们这群小鬼排出了什么奇怪的二重天十大美人榜,居然把我放在了第三,你告诉我,谁是第一第二!” 说着,萧宁素拍了拍肩后的双剑,威胁道不说就是宰了丢江里,保证没人看见,夏越冬想了想,保命第一,便回道:“第二是甘露谷的李弦歌,至于第一,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美之一字,无人可断天下人之美。” 反正萧宁素是听见没人是第一,她觉得很满意,很高兴地将葫芦塞进夏越冬手里,说道:“那就好,你喝不喝?” 看着葫芦口上一丝馨香与唇印,夏越冬摇了摇头,还给了她,说道:“我不饮酒。” “嘁~”萧宁素鄙夷地甩了一个白眼,往嘴里又灌了一口酒,边走边嘲讽道:“亏你是个人,酒都不喝,这辈子你也得打光棍了,哈哈哈……” 目睹萧宁素渐行渐远,良久,极远处飘来一道愤怒的喊声。 “你说让我找你,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来找我!” 夏越冬一翻身坐在城垛上,望着渐渐黯淡下去的天幕,心说是如何不凡的男子居然是让萧宁素师妹心动了? 一路走在街上,往来修士哪里见过醉意盈盈的萧宁素,此等如玉无双下,惊动了董昕等人赶紧将自家的宝贝接了回去,生怕是有人趁机占了便宜。 今日被萧宁素打地惨败的苏长安最终是没有过去这个坎,心中有一丝郁结,知道这时候夏师兄也该回来了,便提着棋篓子去寻他。 这一次,苏长安赢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大雪满弓刀(七) 都说酒品如人品,萧宁素不单是牌品很差,打输了牌喜欢死乞白赖地耍疯,喝醉了罪则是更差,先说不是内城墙花里胡哨地乱哼哼,还没待董昕她们赶过来时,便是在街上一边喝酒一边比划着剑法,一众吃瓜弟子惊奇地看着有望夺魁的萧宁素喝醉了酒放声高歌,动了歪心思的却是不敢多上去一步,君不见这会儿萧宁素拔的是那柄素剑?剑锋所向,尽皆溃散。 好在董昕将人手带够了,生怕压不住这位姑奶奶,只要是相熟的女弟子都是带上,到了点,董昕暗说不妙,连忙一架灵障,七手八脚地就把萧宁素给拖了回去,尽管是灵障挡住了绝大数人的眼睛,但个别几个自然是挡不住。 譬如齐剑平。 齐剑平对自身剑法颇为自负,不屑与同门商议后续接战事宜,独自一人背手就于街上悠游,而两江城的六殿院落都在一个位置,十五街上满满当当都是驻地弟子,萧宁素这么一通酒疯是从头看到了尾,董昕来了专门盯着他一个,灵障撑开,齐剑平摸了摸下巴,心道我正人君子一个,做了什么让董小姐这么给脸,一时好奇就凝出初诞的神识,探入灵障中一看。 “咳咳咳……”齐剑平猛地咳嗽了几声,朝着相反方向回了洗月院中。 萧宁素耍酒疯! 这等八卦消息比江风吹的还快,得到消息赶来的弟子们全都扑了空,无不是懊悔着为什么这等好事没能看上一眼,同辈中隐然第一的女子剑道魁首居然喝醉了耍酒疯,再听那些个不怀好意的旁观者们一通添油加醋,则更是风吹原火,入夜了依旧是越传越狠。 萧宁素扶回了青桑院里就开始嘟囔骂人,挨个地将认识的男人们点了名,董昕心中是一万只黑猿大毛怪奔腾而过,心说您这是哪门子的醉酒呢,挑这个时候,殊不知这丢人是丢给太华所有人看的么,平时看着精明地紧,怎么偏偏紧要光头掉链子? 但不管董昕、张纫寒等人如何捂着萧宁素的嘴,还是漏了一点出去,待董小姐生平第一次做了婢女的活,将萧宁素洗干净侍候这位祖宗睡着了,在场众女是面面相觑。 “这次谢过大家帮忙了,素素醒来我都会说的,小比后我请大家去中原鹿。”董昕许诺道,众女哪里不知道董小姐的阔气,忙是客气点头,识趣地退出了屋子。 “小宁不会无缘无故喝醉酒的。”董昕转了一圈,拉住张纫寒道。 张纫寒家学渊源,自小就是学习着太华事宜,自然明白的董昕的意思,看了看熟睡的萧宁素,眉毛一撇,道:“事关小宁的清誉,不应稍迟。” 两人打定了主意,二女嘱咐好南橘看好了萧宁素,随后便出去,到两江城中家族产业里去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南橘抚着被酒气熏过来的狸猫,橘子少女想着这修士都是修仙的人了,居然解不开酒,是真的解不开,还是不想解? 但为什么没人相信她是自个喝醉的呢? 董家与张家明里暗里的探子们,随着两位大小姐的一声号令遍地撒了出去,一个时辰后董昕就接到了与张纫寒一模一样的内容。 董昕皱着眉头将信笺收起,说道:“素素在小比后径直去了内城墙,就开始喝酒,喝的是澄蓝酿灵葫的葫芦酒,遇见夏越冬前饮了四壶,之后饮了三壶。” “酿灵葫制成的酒水味道极烈,但不醉人。”张纫寒回道。萧宁素有酿灵葫芦的事情不是秘密,这葫芦也不是什么太过稀奇的东西,至少在她们二人眼里就是个小玩物,连问的心思都没有,栖月真人经常饮酒,送一个给萧宁素是常理。 董昕想着一路上发生的事情,虽说修士没有神州凡间那么多条条框框,但需要注重的地方是一处不能少,当然这不影响什么终生大事之类的,但有心算无心,以小宁内里精明的性子是不可能自己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 “说来说去,只能是夏越冬了。”董昕答道。 张纫寒点点头。 那边输了棋的夏越冬尚是不知道自己突然成了两位大小姐的首位嫌疑人,这会儿苏长安郁结之气更浓了,大师兄竟然刻意放水,真是让他感到惭愧,看着苏长安伤神的背影,夏越冬有口难言,总不能说他对弈的时候脑子里时不时就跳出萧宁素喝醉的模样? 董昕二人撒出探子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上边真人,栖篁真人却是眼皮都没抬一下,小辈的事情做的不过分随她们的意思,当年他是小辈的时候,捅破了天都不是个事儿。 而祺臻真人想的是另外一重,盘算这么年来,无当峰与其他五殿渐有疏离间隙,若是有个法子修补修补也是极好的,又不会委屈了萧宁素。 祺臻真人雷厉风行,立刻修书一封送予了栖夔真人。 无当院里的栖夔真人当然不会关注萧宁素喝醉酒的小事,然而祺臻真人罕见地修函过来,拆开一看,栖夔真人先是眼底一丝哂笑,旋即化作了凝重,负手踱了几步,想道此事甚佳,不过不急,先是放上一放。 萧宁素做了许多个光怪陆离的梦,不外乎是满地桃花,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微亮,已是鱼肚白。 脑海有些微痛,萧宁素不觉奇怪,这要是凡人时饮下剑气酒非地痛裂了她不可,而床头的南橘枕着狸猫睡地正香,她赤着脚站于窗棂,望着蒙蒙白的半夜半日,校场上有几个每日习惯了早起采气的弟子们,刹那间,萧宁素感到这一切仿佛是个梦,而梦醒后,她应该还是那个神州少女,或许仍在闯太华,醒来后莫桐梓会递给她一杯清茶,而窦连城则会继续寻路,去那永远抵达不到的太华千里。 站了许久,直到董昕来后,萧宁素都在凝望着天穹,董昕叹了口气,她最担心的事情似乎是存在的,轻轻地过去提醒萧宁素第三轮小比要开始了,这次不比前两回,会更是凶险。萧宁素“噢”了一声,洗梳整齐,肩后挂着素王与鸣蝉,信步与青桑谷九十三人一同去往玄武墀。 玄武墀上一切如故,没有任何多余目光看向她,两刻钟后诸殿真人到场,栖夔真人端坐主位,执事便开始了唱名。 “无当峰,夏越冬,对,萩叶原,穆青!” 穆青听见是对上夏越冬,眉头一挑,知道这次悬了,朝着董昕比了个手势,示意说不得我们俩还得打上一次,董昕白眼翻了回去。 萧宁素眯着眼看着黑衣玉冠走上擂台上的夏越冬,就是这家伙恬不知耻地说“我看师妹”么?真是脸皮挺厚,口气不小,这太华同辈里就没有人应该唤她师妹!就祝愿这人耐打些,过会儿亲手砍倒了,看看谁是师弟谁是师姐。 穆青甫一上场,立时祭出了二禁宝器赶山鞭,没有任何留守,以最强的功诀击向夏越冬,穆青心里清楚若是这一式没能令夏越冬视作威胁,那么接下来任何举动都毫无意义。 夏越冬微微挪步,一股远比穆青充沛雄浑的真灵气反将回去,毫无花哨地逆势一推,穆青哪里抵的住夏越冬出手,步伐连连后退,挨到了白线上依然是去势不减,勉力支撑着一丝不倒。 夏越冬抬起食指,轻轻一点,穆青应声而倒。 这就胜了? “夏越冬,胜。”执事宣布道。 那黑衣玉冠男子温煦地笑了笑,扶起跌倒在地的穆青,宽慰了几句,走下场时不忘朝青桑弟子中望了一眼,见萧宁素闭眼打坐,才回到了无当弟子中。 萧宁素没看见,董昕可是看的明白,这登徒子居然敢骗了小宁的心过去,真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不对啊,难道小宁终于是开窍了?这窍,是不是早了点? 董昕担忧地看着萧宁素,决定再度作死一次,如果下次“撮合”的时候没挨打,她做个烂好人也不是不可以啊。 萧宁素不晓得董昕的想法,若是知道肯定免不了又是一顿打,乒乓打了一阵后,轮到了张明月对嘉瑜川的刘惜君,萧宁素有些印象,潜入碧潭中有一自神州来的凡女,靠着毅力硬是潜到了四十丈,观其与张明月斗得激烈,丝毫不落下风,也的确值得称道。 张明月终究是更胜一筹,这段时日佩刀少年日夜思考的萧宁素的对敌剑法,琢磨出了一点门道出来,融汇在刀法中,更加的是乱石穿空无迹可寻,刘惜君常常是两三次道法才能抓住张明月真正的刀势,此消彼长下,让张明月抓住空当,那柄唤作“板斧”的腰刀逐渐占了上风。 “张明月,胜!”执事宣布,而张明月收回了架在刘惜君脖子上的刀刃,轻轻地鞠了一躬。 执事再度唱名:“青桑谷,萧宁素,对,洗月峰,齐剑平。” 这可就是勿谓言之不预也了,萧宁素沉默地解下鸣蝉剑放在腰边,齐剑平则是弃了剑鞘,都放了话出去的二人面对面站着,以剑道礼节见礼。 “师姐这次要是输了,须唤我师兄。”齐剑平说道。 萧宁素凤眸沉静。 “你就一辈子做师弟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大雪满弓刀(八) 六殿弟子有些躁动,而青桑与洗月则是沸腾了起来,萧宁素与齐剑平,各是大师姐与头柄剑,内院比试中实至名归的第一,洗月弟子早就看不顺眼青桑谷萧宁素死死占着剑道魁首的位置,更何况是个女子,多少年了,居然是个女子夺了魁首。 尤其是当日中原鹿四海阁中的赌约已是有意无意地传了开来,萧宁素输了,齐剑平就是师兄,齐剑平输了,老实做一辈子师弟,这等赌上了声名荣誉的约战,更是令众人心潮澎湃。 董昕最先站了起来,挥舞着小彩旗,喊道:“小宁,一定要将对面姓齐的揍的体无完肤!” 青桑弟子们一齐站了起来,挥拳喝彩道:“师姐威武!” “师姐威武!!!” 洗月弟子怎肯青桑弟子压过了气势,针锋相对地站的笔直,蕴足了真灵气,猛地嘶吼道:“师兄威武!” “师兄威武!!!” 这边台上两人都没拔剑,底下的人就是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恨不得亲自上阵,指尖捻着的灵光,腰间半启的锋芒,执事们见状,不动神色朝洗月青桑中站了三个,这才是镇住了一群气血上涌的年轻弟子们。 看着台上台下群情激昂,栖篁真人饮了一口灵茶,笑眯眯地朝霄昙真人道:“姚师弟,这光看小辈打斗不免无趣,不然就胜负赌上一赌。” 霄昙真人瞅了一眼老狐狸般的栖篁真人,暗说萧宁素判了道体,天生的就比齐剑平更占优势,赌这个还不是本真人输面多,但不应等同与心中没把握,一众真人丢了颜面可是大事,于是咬牙道:“师兄提议甚好,不如我二人各出一万灵玉,作为彩头,谁胜了,便一并拿走,如何?” 祺臻真人清咳一声,心说真是小家子气,到底是修成真人不过二百年,一万灵玉都好意思拿得出手,不过师兄那个狐狸性子,小亏就算了,这种坑人吃大亏的机会必然不会放过。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待台下渐渐地平息下来,萧、齐二人才互述剑名。齐剑平照旧是赤金鎏红的三阳剑。而萧宁素将鸣蝉剑一横,说道。 “我之佩剑,鸣蝉。” 齐剑平心知萧宁素擅长暂隐强势后发制人,见萧宁素手按剑柄,颇是随意地撩着鬓发,便是知道萧宁素是在刻意引诱他刺出第一剑,但凡他出了剑,她就能判出下一剑,甚至是第三、第四剑的轨迹,从容地埋下伏笔,一朝回击,即是势如天倾,无可挽回,除却弃剑认输外,别无他途。 而萧宁素则是先后都可,抢攻过去她能确保头三剑内齐剑平毫无还手之力,但三剑后《剑道初解》中的杀伐招式便无法继续连贯下去,不得不转入攻势更浅的上阙招式,齐剑平浸淫剑道许久,觅机老辣,犯不着去做风险之事。 再者萧宁素习惯于拔剑术,不管是鹿邑英杰馆中对战陈麟阁,或是白玉墀上剑挑吕飞白,她不出剑则已,一出剑必要要抵到心中所想,所以她情愿晚上一招两招,。 二人便是这么僵持着,齐剑平扣着无鞘长剑,迟迟不肯首发进攻,而萧宁素等了许久,知道齐剑平打定主意了,叹了口气。 “行吧,你不攻,那就我攻!” 话音刚落,萧宁素手腕一抖,鸣蝉直刺而出,立时便是一式“开天”直取眉心,有所防备的齐剑平果然将剑一环,御住《剑道初解》中威力绝强的一击,巧劲灌重力下,迫使齐剑平退了一步。 先手之机。 鸣蝉剑一旋,萧宁素改刺为扫,“摧城”!齐剑平自认为对萧宁素出剑速度有所了解,却是不曾料到自白玉墀一战后,萧宁素的快剑快攻,更是迅疾!堪称眼至剑至,心至,剑也至! 险之又险地挑开了萧宁素剑刃,然而萧宁素算到了齐剑平的下一手,“断江!” 齐剑平终究是晚了一丝,鸣蝉剑在肩头划了一道血痕,黏稠的鸣蝉剑气附着其中,一时间齐剑平的左肩便是少了几分力道。 后手之机。 齐剑平先前抵挡地艰难,若是萧宁素每一剑都是威势不改,他逼入绝境不过是须臾之刻,但他更清楚,以旋照期真灵气,萧宁素再是逆天,经脉也难以承受剑剑如此。 果然!萧宁素在“断江”一式后,续接上阙中“风花雪月”便是柔了一点,齐剑平剑道修为不逊萧宁素,三阳剑寻到了战机,立时一紧,朝空隙刺去。 萧宁素算的到。 上阙剑法中的“风花雪月”处于守正之势,前后剑势过渡影响剑气流转最是少,而她假装掩饰自己经脉真灵气一时不畅,选的乃是“雪”。 雪者,纷纷洒落,人间美景,鹅毛大雪,天寒地冻,雪崩倾覆,天地改色! 是故,“摘星”! 齐剑平三阳剑刺向萧宁素手腕后当即察觉了不妥,“雪”剑招太过守正,守正地不像是御守或是攻伐,在出剑时担忧萧宁素卖破绽,出手留有余力,果然是萧宁素隐着“摘星”。 摘星式极是凝练,凝练到就是简单的一式直刺,毫无后续变法,然而《剑道初解》中以“摘星”为杀伐第一式自有道理,要知道,《太华剑道初解》可不是一人编纂的,乃是万千集齐道宗万千剑修之力,否则为何是“万千无名氏”所编! 萧宁素于白玉墀上击败吕飞白,使出了二式半“摘星”,一点一旋一刺,融汇于“摘星”中,而此刻对付齐剑平也是二式半。 齐剑平与吕飞白交手过,得知了吕飞白战败缘由,见萧宁素“摘星”迭出,心神绷紧,“摘星”正是萧宁素成名招式,纵然是吕飞白这样连齐剑平都必须苦战良久才能取胜的剑道大才,也是因为倏忽之下落败,而自己,必不能步了后尘。 鸣蝉剑与三阳剑针尖对麦芒,剑尖点着剑尖,毫无差错,两股沛然力道透剑传入各自体内,萧宁素女子之身,旋即是全身一震,但她有道体之护,及到靴底时,她自能稳稳立住,而齐剑平更是平分秋色,电光火石后,剑尖各是错刃分开。 第一式,刺。 待双剑错刃分开,萧宁素旋即是细腰一拧,宛如楚女盈握立小荷尖尖,短了一筹的鸣蝉剑不往齐剑平而去,而是撞击在三阳剑刃上,这一丝巧力于千钧一发际,萧宁素侧首躲开了齐剑平刺眉。 第二式,撞。 不愧是洗月峰头柄剑,萧宁素错刃后不刺胸口时,齐剑平便意识到了萧宁素的剑法比他想象的更是精妙,一连多次避实就虚下,终于诱出了他出剑,出剑便罢了,却是难以回防! 齐剑平始终留有一分余力,这一分余力便是救了他,在鸣蝉剑尖改撞为上扬时,齐剑平手腕一翻,三阳剑勾住了鸣蝉剑,虽是将尽之力,而萧宁素力道算计的一分不多不少,这一分劲道偏了鸣蝉剑的指向,最终是在齐剑平脸颊上刻出一道血槽。 第三式,刺。 说是有五招半,在外人看来其实也就电光火石一瞬间,待二人错剑分开,这便是一个回合,台下弟子看的真切,仅仅一合,齐剑平受了两道伤痕,一处在肩头,一处在右脸,尽是汩汩流血,小比中唯独禁了丹药,齐剑平不肯先手攻上,萧宁素选择强攻,依然是占了先手。 如此剑道修为。 望而生畏! 听着台下青桑弟子轰然喝彩,而洗月则是零零散散的“师兄奋进!”,压的死死的,萧宁素眨了眨眼睛,暗叹这剑带十有八九又要崩开了,“摘星”什么都好,唯独就是扣剑蓄势太重,幸好是绞了锻银精钢丝,否则以萧宁素如今旋照期加上道体的千钧之力,扯断了真不是稀奇事。 剑道之功,扣在一条剑带上。 齐剑平擦了擦脸庞的鲜血,萧宁素这一剑划的不长,但深,不服丹药不外敷药贴难以尽复,齐剑平这次没有将宝贵的真灵气用在疗伤上,而是任由血红色染了黑白道袍。 “喂。” 萧宁素说道,挽了个剑花,扬剑指向齐剑平道:“想知道我肩后另一柄剑是什么名字么?” 齐剑平看了看那柄金白相间的素净长剑,通体只有金白二色,而灿金只是衬出素白罢了。在太华中萧宁素拔出素王的次数并不多,与吕飞白斗剑用的是栖月真人一并赐下的道宗剑兵融灵剑,碧潭要杀韶眉虎也只是短短地拔出,更遑论甘露符离塞下,无人知晓,唯独那头名做敖烈的青龙晓得。 齐剑平摇摇头,回道:“我并不知道。” 萧宁素将鸣蝉剑换到左手,右手拍了拍挂上寰宸穗后安静待在剑鞘中的素王,这柄自她十二岁起生死不离的素剑,不知不觉伴她过了八载春夏秋冬,做过她的晾衣杆,埋在她的被窝里,但更多的,是负在身后,漫行神州,斩敌饮血,锋芒无双。 萧宁素将右手扣回腰后,左手握着鸣蝉剑,说道:“我只用左手胜你。” “你有一天会从他人口中知晓我另外一柄佩剑的名字,而今天,你没有资格知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大雪满弓刀(九) “我只用左手胜你。” “今天,你没有资格知道。” 在旁人耳中是莫大的自负,而放在萧宁素身上,却只是阐述事实一般,脸颊淌满了鲜血的齐剑平微微变色,三阳剑攥地极紧,他自有傲骨,自小随霄昙真人于尝醴剑阁中习剑,紫气启灵时照样是庚金灵根,若不是此次栖月真人前往上三天秘境闭关以求破境神阙,齐剑平又何必“降尊纡贵”随霄昙真人到二重天来? 齐剑平传来青桑弟子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各人剑道不一,哪怕是萧宁素放眼一根指头要胜他,齐剑平也不会有一丝愤懑或是轻松。 尚未弃剑,何来认输之说? 齐剑平默然地擦了擦脸庞鲜血,二指抵在三阳剑脊,错步一立,做了个奇异的剑道起手式。看着萧宁素,却是不再多言。 萧宁素轻摇了摇头,她当然不识得这招起手式出自何处,但于她而言没有太大意义,洗月峰中最为翔实的剑道典籍不过《剑道初解》与《洗月剑经》,纵然有许多论述单招的偏门剑谱,那也是剑走偏锋,一时占据上风又如何,后手难以为继下,仍旧是无济于事。 齐剑平平静说道:“师姐,请看剑。” 言罢,齐剑平执剑前行,走的极稳极慢,萧宁素反而是皱了皱眉,齐剑平是要与她近身颤抖去寻那一丝万难出现的破绽么?既然如此,倒是看看,剑术缠斗,谁更胜一筹。 及至萧宁素身前一丈,齐剑平便是陡然扬剑斜挑,三尺青锋,即便是齐剑平奋力前送,也未免是卸去几分力道,萧宁素轻易地拦下了齐剑平第一剑,旋即是第二剑“二龙戏珠”,剑尖挑出两道乱真的幻影,这“二龙戏珠”应是《洗月剑经》中一道极难掌握的剑招,放在普通弟子上算是值得称道,但在齐剑平手中,此时此地挑出,便是不合常理,在剑道修为只强不弱的萧宁素面前幻出剑影?无疑于作茧自缚。 萧宁素果断斩去左边的真实剑锋,剑刃稍触左边剑影,“二龙戏珠”的绝妙处在于两道剑影几乎不分主次,各有剑气,一道斩去,另一道即刻能续上攻势,端的是让常人手忙脚乱难以应付。 话说回来,对萧宁素依旧是不够看。 “二龙戏珠”被消去后,萧宁素正要蓄势反击,然而齐剑平第三式“三阳开泰”却是恰好截住了萧宁素蓄势要点上,而萧宁素左手剑,无从勾酝剑气,纵使她是“术,法,势”中的“术”境巅峰也难以逾越。 所谓的“术,法,势”其实是神州道统中对于修士掌握周遭态势与真灵气的程度,譬如萧宁素如今达到的“术”境巅峰,无论十八般兵器那一种到了她手上,都能发挥出九成的功力,在斗法抢夺真灵气时比无境之人自然更为迅疾,但“术”境终究是要眼观鼻,鼻观心,胜在器物法术上,只得称作“术” 而萧宁素昨日胜却苏长安时,栖夔真人言道萧宁素跨入了“法”境,则是有些捧杀了,“法”境相比于“术”,犹如皓月比于萤火,不单是斗法是心动身动,心未动身已动,以天地真灵走势准确判出他人下一步动作,一举一动中有天地威势做盾,此等器法境界,开灵修士无大毅力大机缘大天赋绝不可能拥有,即便是开天门后,也不敢说人人皆有,直可放言,齐剑平若是悟到了“法”境,萧宁素任意剑势,洞若观火一般从容败之。 至于最后的“势”境,顾名思义,引动天地大势为己身所用,江水滔滔为势,云卷云舒为势,天地威能无穷,勾引一丝便是莫大沛然,所谓的“剑势”“刀势”只不过常人蓄势所借用,真正的剑势,栖月真人那般的女子剑道大家,三千烟霞剑势一放,便是漫天红烟,如何能够同日而语? 显然齐剑平的器法境界不比萧宁素低,截断了真灵气去途,“三阳开泰”逼地萧宁素退了一步,身姿一低,反挑一剑未竞全功,齐剑平剑出的极快,咬着“三阳开泰”,“四海承风”全力施威下,抢去了足足七成的真灵气优势。 洗月弟子见齐师兄夺回上风,无一不欢呼起来,青桑弟子则怒目而视,董昕与张纫寒都在略带忧虑地观战,唯独南橘你一个我一个与杏仁吃橘子吃的不亦乐乎,在她眼中,只要萧宁素不想输,二重天中真没几个人能逼得她认输。 或许说,是没有。 萧宁素凤眸中带了些凝重,她已识出齐剑平正渐次叠加起剑势,从第五剑“五陵豪气”起,萧宁素开始拼抢场中真灵气,无奈之下萧宁素迟迟没有中断齐剑平剑势迭动,非是她不能,而是一旦萧宁素在劣势真灵气下强行施为,即便是冲断了齐剑平剑势,她必定陷入大段大段的空当中,这便不是“摘星”能弥补过来的。 说到底,“摘星”只是一式突刺,在萧宁素手中攻守兼备,但有条框一压,作掌上舞又要凌空一跃,岂有不跌倒之理? 而萧宁素要以自身气海丹田真灵气弥补周遭真灵气不足,则势必要多出数倍之多,两者一叠,周身经脉难堪多次重负,而齐剑平占了地利,结局可想而知。 剑招更迭只在须臾,萧宁素一连三次非但没能解开困境,反而是被搅进了齐剑平愈发浓重的剑势中,到了第八剑“八纮同轨”时,齐剑平勃勃剑气完全压制了鸣蝉剑气,若非鸣蝉剑气本就黏稠生息,说不得就是要磨蚀剑器本身。 到了此时,萧宁素不禁有些赞叹起齐剑平的剑势,见微知著,以小搏大,无声起微澜,颇有当初她击败吕飞白时般的风起萍末,骤起惊骇。剑气滚动,将两者剑势黏并,让人难以抉择进退。 但这样就像败了萧宁素? 左手剑又如何,只用鸣蝉又如何? 你敢无声处起波澜,我自有风起萍末,一剑破之! 一剑破之! 齐剑平之“八纮同轨”依旧是稳稳地压着萧宁素,擂台内额定的真灵气被他抽去了八成,齐剑平染成赤红的右脸上浮现了一丝意味,终归是萧宁素自傲了,这九连环般的《一九剑》乃是霄昙真人特地赐下,相传是悟通了天一山门之“一九玄黄”的道宗大能所创,一二三五六七八九层层递进,专遭牵动真灵气,破无可破,到了第九剑“九旋之渊”时,真灵气勾住的不是九成,而是九成九! 九倍九于萧宁素的真灵气,就算是右手剑又能抵挡住不成! 真当以为做不成你师兄不成!有此海口,自有海量在此! 齐剑平清啸一声,剑势催动到了极致,第九剑“九转之渊”慨然施出,三阳剑上真灵气喷薄如三日同辉,光耀地难以直视,擂台内陡然有风起云涌之势,连带着纵横阵法都微有变色。 而处在齐剑平九倍九功力剑气进逼,萧宁素左手中的鸣蝉剑正全力地抵御着三阳剑升至巅峰的沛然剑势,剑刃隐有弯折,而萧宁素靴跟抵住玄武岩,不肯一分后退,此时后退,剑气倾泻,势如天倾下,再难重振旗鼓。 剑道之机如军阵战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取胜之机?在乎一鼓作气! 要那一气三千里,气如浩荡云烟,气如万里太华! 而齐剑平没那个本事。 萧宁素不再犹豫,不再顾虑空当,丹田气海真灵气一震,尽数灌注到了左手,齐剑平不是认为这一剑能败她么?她偏要在这一剑势均力敌,力压一头,当头斩下! 齐剑平发现第九剑“九旋之渊”酝酿成的剑势多了一个间隙,不消说,自然是萧宁素挑出的,愈有渐扩之势,而齐剑平并不在意,一九剑势已成,除非萧宁素突兀地化出更为猛烈的剑势,否则螳臂当车,胜负笃定。 鸣蝉剑渐次弯折,正万难地御守,随着萧宁素真灵气灌入,有了一线对抗的底气,而萧宁素就借着这一线,左手一震,硬生生将三阳剑震地一抖,两人几乎是剑尖同时猛地上扬。 但一九剑势仍在。 齐剑平垂下剑尖,萧宁素这垂死一击有些出乎意料,但并没太大干系,囚徒哪怕挣脱了囚门,出不去正门依然是在囚狱中,而萧宁素下一剑则是直勾勾地现出在瞳孔中。 我何时说要破你的剑势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那一个蚁穴,万事皆休! 齐剑平自认为压死了萧宁素“术”境施展,殊不知萧宁素四两拨千斤下撬动了一丝一九剑势根本,若是齐剑平能全力突进萧宁素二尺之内,或许事有可为。 而他就是要以繁杂剑势压人。 摘星?摘星! 不单是摘星! 萧宁素的剑恍若流星,摘星尚需要手摘明星,而流星不必,借流星下坠之势就够了! 多谢了齐剑平的一九剑势,周围尽是厚重真灵气,鸣蝉剑甫一下坠,便如流星赶月,烧出灼灼赤红,直取眉心! 摘星!赶月!开天! 齐剑平惊骇地看着萧宁素快如流星的一剑,胜过了三阳剑返势,而是将剑刃中真灵气全数推出,借着他的真灵气穿透了一九剑势。 剑指眉心。 萧宁素说道:“很可惜,你的剑,不够快。” 第一百五十四章.大雪满弓刀(十) “你的剑,不够快。” 齐剑平眉心上绽出一朵血花,鸣蝉剑尖点在其上,齐剑平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萧宁素,他如何能够相信,萧宁素偏偏就在他最引以为傲的剑法上战而胜之,不管萧宁素以什么手段,胜了就是胜了。 她以左手剑,未出素剑,未尽全力! 见胜负已判,执事宣布道:“萧宁素,胜。” 青桑弟子愣了愣,旋即高声欢呼起来,直要将齐剑平的傲气从云霄上喊下去,再狠狠踏进泥土中,洗月弟子则沉默地捏着拳头扶着剑柄,洗月峰头柄剑尚且大败亏输,洗月剑道等同于败给了青桑。 全赖一人之功! 萧宁素收回了鸣蝉剑,凤眸沉静地看着怅然若失的齐剑平,说道:“神州剑客坚信一条道理,那便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放在太华中依然如此,你有万法,万千剑势,我自然能一剑破之。” 略一回想方才的比斗,假使萧宁素的剑不够快,在齐剑平上扬的剑回防之前突进空当中,萧宁素几乎无法抵御住齐剑平一九剑势,快是一回事,而一只绣花针再快,真的抵地过一把开山刀猛劈猛砍?若是有绝对的真灵气碾压,所谓的快剑,胜算其实并不高。 齐剑平低着头,微微颤抖,将三阳剑系回腰带,拱手道:“师弟我于剑道修为远逊于师姐,甘心认输。” 萧宁素笑了笑,她与齐剑平一般高,伸手拍了拍齐剑平肩膀,齐剑平微有惊讶地抬头,对着那一双粲若繁星的凤眸。 “胜负是常事,在神州的时候,我也输过。”言罢,剑带一震,挂回了肩后,略低于素王,一下场就被雀跃的董昕围住说个不停。 直至坐回了场下原位,齐剑平都在思索着萧宁素的话,如她那般天之骄女,竟然也有过输的时候,有朝一日下凡间炼心,应与那人一壶浊酒畅谈一番,不过能战败萧师姐的剑客,此时也应当在神州某个大宗派修行才对,看来又多了一个劲敌。 若是萧宁素得知了齐剑平的想法,估计是要哭笑不得,她所说的“输”,不是其他,正是梧风山下与大河渡船,都是数十对一的悬殊局面,萧宁素毕竟只有一个,这都能赢,她该是绝世剑仙了。 台上霄昙真人面色便不大好看,观礼台上真人们无一不是浸淫斗法上百年,小辈间比试叫做镇压,放在太华外便是镇杀,道宗的名头虽响,但机缘重宝,生死相搏下,谁管得了这么多?有一丝破绽都能撕开渐次扩大成胜算,又何尝看不出来萧宁素未尽全力。 二重天中判下道体的道苗仙种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六殿真人们自然是明白地很,平时不愿多加管束是担心何人不曾是少年,管的多了容易横生枝节,若是要查询一番,以真人之能,无非是一个心意罢了,萧宁素与齐剑平修为持平,都在旋照期除三气,齐剑平虽是未判道体,但于器法境界上略有优势,更重要的是,众真人大多认为以齐剑平自小随霄昙真人修行,剑道修为该是强于萧宁素才对,没想到竟真是萧宁素立于弄潮,一剑挑开一九剑势。 《一九剑》是何人所创?为尊者讳,但霄昙真人清楚地很,乃是道宗定海神针擎天玉柱一般的大能所创,历来是尝醴剑阁中不传之秘,齐剑平在一九剑上输了,小了说是小比失利,大了说是剑阁经营不力,连一九剑都能生生输了。 “姚师弟,看来贤侄有所怠惰,该不会是美人当前,迷了心神。”最先出声的是祺璐真人,祺璐真人素来言行无忌,这般出声调侃道。 “呵呵,师姐说笑了。”霄昙真人与祺璐真人分属两脉,长辈间恩恩怨怨传到了小辈这边,偌大太华,怎能不生是非? 一直冷眼旁观的祺春真人出声道:“昭师妹这话便是欠妥了,我辈修道中人,对敌当前岂有容颜一说。” 祺璐真人哈哈一笑,随意地拱拱手说道:“师姐教训的是,姚师弟,有所失言,多多见谅哈。” 霄昙真人听着二位真人言语,心中自是不快,祺春真人看上去训斥祺璐真人,反过来想想不就是嘲讽齐剑平不看脸都没法胜过萧宁素,顺带扯上了他这半个师傅也教习不力。 一旁正主栖篁真人面上光彩,见气氛有些冷肃,安慰霄昙真人道:“胜负常事,我看萧宁素胜的多有侥幸,若是再相比过,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直至无当峰夏越冬上场,观礼台上真人们才是转到了夏越冬身上。栖夔真人毫不在意夏越冬对上的是何人,显然是极有信心。 “无当峰,夏越冬,对,嘉瑜川,唐杰!” 夏越冬仍旧是黑袍玉冠,空手而上看不出有一丝真灵波动,而唐杰则是英姿勃发手持一杆长枪,并不惧怕无当峰大师兄,反而是迎刃而上,一舞枪华,便是攻上。 台下萧宁素稍稍调匀了真灵气,盘膝坐在玄武墀上看着夏越冬轻松自如地避开唐杰一枪又一枪的抽挑抹染,一手背在手后,极是洒脱,而唐杰面上不做如何,但萧宁素何等的眼力劲,见微知著下,料定不出多时,唐杰必败。 祺璐真人接替青瑜真人不久,嘉瑜川内弟子并不多么熟识,但内院比试中取得了第四的唐杰,心中有着不错的观感,虽然是知道对上夏越冬输多胜少,但能更多逼出夏越冬招式底牌出来,那也是不错的。 事与愿违,唐杰手段使尽,积攒下来的各式符箓撒出,甚至有一张七品焱爆符都使了出来,顿时是擂台砰然炸满真火离焰,连自身贴了金罡符、避火符的唐杰都烧焦了头发,但夏越冬依然是不动一步,高冠巍峨。 唐杰眼神凝重,见夏越冬终于是动了步伐,一步步走来,钝了枪尖的长枪奋力地勾扯,夏越冬只二指一挟,直接将长枪夺了过来,顺势一甩枪尾,唐杰应声飞出,跌进嘉瑜弟子中。 “夏越冬,胜!”执事喊道。 董昕很是不满夏越冬吊着人打的样子,嘀咕道:“切,小人得志。”,萧宁素摸摸董昕的脑袋,说道:“人家正儿八经赢的,怎么了?” 董昕跳了起来,她最见不得有人在这种事上挑她的刺,叉腰痛斥道:“你知不知道昨日你喝醉了……” 话音未落,张纫寒就猛地咳嗽了几声,这等丢人的事情咱们知道就好,没必要喧哗出去不是?董昕焉了气势,愤愤地坐了回去,咬着萧宁素耳朵道:“你居然对个男人讲好话,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萧宁素都懒得理她,低头摩挲着横放膝上的鸣蝉剑,想着这一次小比前十没有问题,届时得了一笔灵玉就可以去修一修鸣蝉剑,其他个好处落了不少,想想果然是挺舒服的。 也许是董昕福至心灵,夏越冬真的是朝着青桑弟子这边走了过来,说到底董昕还是有些怂高深莫测的夏越冬,躲在萧宁素背后朝他挥舞了一下拳头,示意我打不过你,可是我前面这位能打翻你。 夏越冬没这么想,他径直走进了青桑弟子中,站在萧宁素面前,夏越冬正好是八尺,一站便是颇有些居高临下地说道。 “我要娶你。” 许是和齐剑平比斗地有点动摇真灵气,萧宁素没有听清,于是便拉过董昕,问道:“这人说什么?” 董昕听清了,她平时混世魔女惯了,但也没大大咧咧到找个英俊阳光的男弟子前说:“我要嫁给你”这样硬气的话,她看了看夏越冬,的确是看着萧宁素,心中一片空白,便有些艰难地说:“嗯,那个,夏越冬说……” “我要娶你。” 夏越冬又说了一遍,萧宁素总算是听清了,不待她反应过来,张纫寒率先站了起来,质问道:“正处小比,夏师兄突兀此话是何意思?不见青桑谷真人么!” 青桑弟子们也终于反应了过来,顿时哗然,无数到愤怒到锐利的眼神刺在夏越冬身上,这衣冠禽兽好是大胆,竟然是当众口口声声要娶萧师姐?这姓夏的玩意有什么资格做萧师姐的身边人,尤其是大庭广众下说出,你不要脸,萧师姐一女子不要声名了么,青桑不要脸面了么? 张纫寒才六尺半,站在夏越冬前说话不免是要稍昂着头,而夏越冬并不会在意有人拦他,而只是坚定地说了第三次,对着盘膝坐着,一脸迷惑的萧宁素说道。 “萧宁素,我要娶你。” 萧宁素皱了皱眉,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一并刺在了她身上,这会儿夏越动冬公然要娶萧宁素,结成道侣的事情已是传遍了玄武墀,众弟子们尽数站了起来,涌到了青桑这边,连执事们都错愕地未加拦阻。 萧宁素有七尺高,不少男弟子在她面前都要自惭形秽,而放在夏越冬前,多半是个小鸟依人了。 抬头看着夏越冬明朗光正的脸庞,厚重卧蚕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尽是温煦真诚之意,萧宁素面上有些发烧,想着如果是在赵家镇那会儿,“公子”们但凡有一个是如夏越冬这般面相如谦谦君子,也许这会儿她在教孩子打酱油? 第一百五十五章.正如西江满月(一) 台下种种,瞒不过真人们的眼睛。 栖夔乍闻得意弟子夏越冬竟是擅自跑去向萧宁素说出“我要娶你”这四字,惊地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但一回想祺臻真人当日写来的信,这么一前一后,倒是对上了,往祺璐真人那边一看,祺璐真人果然是惊而不异,两相一视,坐回了紫檀椅中,栖夔真人这时反倒是想看看萧宁素作何反应。 若是萧宁素点了头,无当峰一点亏都吃不着,说不定夏小子即时就将青桑谷数十年来最出色的弟子拐回了无当峰里,这阵前夺旗,端的是妙极。 再看栖篁真人,并不知晓祺臻真人传信的事情,终于轮到了他面色难看起来,青桑谷这小比万年老二全指着萧宁素打破,小比桂冠不敢说十成十的把握,对半开总是有的,而剩下的五成正好应在了夏越冬身上。 底下的人不清楚,栖篁真人可是知晓夏越冬是此次太华开山启灵中第二个判道体的弟子!往外号称是拔三气的旋照期,实则是拔了四气,离融合期只差须臾功夫,全盛时的萧宁素想要战而胜之都是不可知数,偏偏夏越冬一副好皮囊,真被拐去,那还打个什么劲,继续做万年老二吧! 霄昙真人则是幸灾乐祸地紧,暗道齐剑平输了就输了,之后迎头追上尚是不难,但萧宁素这会儿要是被夏越冬三言两语勾搭走,往后相夫教子去了,什么女子剑道魁首,还不是逃不过红鸾姻缘?指不定就是栖夔老头儿看夏越冬也是悬了,才放了杀手锏过去,世有美人计,殊不知有美男计? 台下齐剑平并不知道姑父的心思,知道了也无话可说,望着青桑弟子中鹤立鸡群一般的夏越冬,不禁是按上了三阳剑柄,他与萧宁素的赌约并未结束,假使萧宁素因此耽了剑道,胜过她又有何意? 齐剑平身后的徐凤仪没来由地想到太华开山时的冰湖黑龙异变,虚天障一事依旧没有眉目,总是觉得与萧宁素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而陈麟阁则是为在盈天别院读书的韩瑜感到惋惜,心道喝了许多顿酒,你总说要娶萧潇做媳妇,现在有人当着她面上,你怕是很难有机会了。 嘉瑜川里看过萧宁素舞剑的小丫头们,在玄武墀上的弟子观礼席上呜呜啦啦地欢呼起来,萩叶弟子里的张明月眯着小眼睛,以他老猎户的直觉看,那个夏越冬就是应当被剥了皮扛去卖掉赚几个大钱,穆青有些如释重负,萧宁素不管答应不答应,都有理由搪塞一下消息分外灵通的母亲。 青桑这边,董昕目瞪口呆,往日精明的她说不出一句话,张纫寒惦着脚尖都拉不走夏越冬,南橘躲地远远的,分外快活对狸猫说道:“大黄,她要是去无当了,我就把你当做添妆了噢。” 狸猫摇摇头,通人性的杏仁表示跟着二主人才有橘子吃。 不论他人怎么想,总得萧宁素自己决定才是,她想着在赵家镇时候娘亲的教诲,夏越冬却是认为萧宁素在犹疑,心中不由得一喜,便伸出手去,等待萧宁素将她握剑的手放进他掌中。 从十二岁起,赵家镇里红喜事办了少说二三十回,不外乎嫁女娶妻,最热闹气派的当属赵员外嫁小女儿,连父亲都发了一身新衣服帮着员外抬嫁妆去了,听说第一抬嫁妆到了夫家,最后一抬才刚出了赵宅,娘亲说,咱们这是小地方,不比州府那边红绸包砖意味着十亩地,缩了一缩就是多少块砖多少亩地,萧宁素一嘟嘴就说将来她嫁出去要九百九十块红绸包砖,娘亲毕竟是员外府出来的大丫鬟,笑了笑,说陪嫁给小宁九百九十颗糖葫芦岂不更是称心如意? 那么话说回来,你既然想娶我,空手来是什么意思? 娘亲说过,夫家空手来,就等于女子命贱,白给送的。 萧宁素眼神逐渐变冷,手扣上肩后的素王,栖月真人一不在,一个二个就要打她的主意么?这个最是想的美,娶了她什么都来了,真是想的开! 伸手? 伸出手给砍么! 玄武墀上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萧宁素握着素王,左手攥着寰宸穗,她出手就没想过收手,面色冰冷,素王陡然勃发出寒如腊月的锐气,指着夏越冬说道:“你是不是有病。” “有病就得治。” “不,我看你没救了,等死吧。” 南橘听了,“噗嗤”地笑出了声,狸猫正为大主人要走而忧伤,乍听不对,忙跳上了南橘头上,好看的清楚些。 这三句话说罢,萧宁素挥剑要刺,而夏越冬终究是没有任由将大好小命交予一个发怒中的女子手里,身形一动,避开了素王剑刃,却没有躲过剑气,一瞬间剑气驳杂侵蚀下,当场就将肩头磨出不绝如缕的血丝。 萧宁素眼神更冷,口口声声说的好听,这时候不就怂包了,果然是天底下的男软的动真格就硬了,硬地动真格就软了。 夏越冬看着地上那一指宽的裂缝,再看着锐气如三月开春消融出的大江之水,轻叹一声,没来由地最后叹了一句。 “我不怪你。” 萧宁素听得皱眉,就要提剑走上去问个明白,到底有什么值得他怪的地方,执事们终于是慢慢吞吞地来了,拦住了萧宁素,不令她穿过擂台追上夏越冬。 但萧宁素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收回了解开寰宸穗后慨然奔出剑气的素王,回身就是甩出鸣蝉,差点正中夏越冬背心,骂道:“滚回去娶你师弟吧。” 好端端坐在原地的苏长安做了无妄之灾,无当峰的众弟子有意无意地扫过,弄得好不自在,等到大师兄终于回来,苏长安避嫌一般地离地远了些,免得染上断袖之好这样的名声来,虽说他不敢招惹如萧师姐这样的女子,但总归是要给苏家留支香火的,这可不能随着大师兄。 萧宁素越想越气,有人送回了鸣蝉剑也差点再度甩出,自觉犯了错的董昕好说歹说才安抚她坐下,张纫寒暗自叹息,并不言语,这边大师姐受了气,青桑弟子便是改为对无当峰怒目而视,偏生无当峰的人个个都是死人一般,瞪地久了没有回应,渐渐地也就算了。 有了这么一遭事情,这一日的小比便是索然无味,观礼台上的祺臻真人有些遗憾,萧宁素这不着调的暴躁性子有个性情安稳的道侣带一带并不是个坏事,就是没想到夏师侄这么地……直接,果然是年青人直来直去。 栖夔真人则是觉得脸一块丢到他身上,不管怎么说,这一届的小比,无当峰大师兄公然求娶青桑谷大师姐失败,过上许多年也许当事人会忘了,但是无当峰不会忘,这些个真人们动辄千年的寿命,背后的通天塔里则有一个上千年的道君,偶然目睹下这一代人都要记得。 这一日小比是草草结束了,可发生的事情并没有结束,反而是传地越来越开,两江城中本就有数万常驻修士,加上了随着小比前来的数万弟子执事真人,快有十万之多,一夜之间就传完了。 萩叶院里张明月在和穆青仿佛喝水一般牛饮着灵茶烈酒,张明月更是将芥子囊里一应的吃食拿出来猛吃猛嚼,张明月是又在担忧起萧师姐的终生大事起来,而穆青则是在高兴着自己的终生大事,两人算是殊途同归,聊地格外畅快,都没有放出真灵气抵挡酒意,不久便烂醉过去。 洗月院里齐剑平独自坐于屋檐,望着天边一轮皎月,心下黯然,他尚是以为萧宁素赢他是侥幸,他只要再快一些,就能赢下比试,却是没想到她那柄素剑出鞘竟是如此的不凡,剑气煊赫逼人下,自成了剑势,如此刮骨洗髓的锐气洗练下,平白功力就要去了一成,如何谈胜她,今日她左手剑以远劣素剑的佩剑胜她,真要是她全力以赴,根本无从施展出一九剑便败了。 齐剑平低首取出酒壶时,正好看见了沉静走过的吕飞白,输于萧宁素之手,吕飞白心灰意冷了二旬,而激战一番输在他手,却是心平气和,那时齐剑平觉得剑道修为于同辈人应是顶尖,一朝落败,懂了吕飞白之悲。 输于女子,而那个女子只是随手施为。 无当院静悄悄地,人人都知道今日大师兄心情肯定很差,换作了谁都会这样,被心仪女子痛骂一顿,扔一柄剑过来,实在是极为丢脸的事情,所以夏越冬的院子前,没有一个人路过。 昨日苏长安被萧宁素几招击败,颇是意难平,寻素来交好的夏师兄对弈,师兄心有所思,于是输了,苏长安倒不是次次都输,夏越冬昨夜输了也不奇怪,这时一算,苏长安便发觉了一些问题,本想着去安慰安慰大师兄,然而从不发怒的人便是想象不出发怒的样子,苏长安就没有去。 然而苏长安不去,不代表夏越冬不来,正当他打坐纳灵时,夏越冬带着棋钵来了,两人便这么下了一夜。 不光是是这一夜,今后的许多个日夜里,夏越冬弈棋从没有输给任何一个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正如西江满月(二) 生闷气并不是萧宁素的作风,回了青桑院就拿了酿灵葫芦,喝的烂醉过去就呼呼大睡,守在一边的董昕终于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恍然大悟下怪不得小宁反应这么大,原来是心里惦记着人,既然如此到时候按古礼成亲时…… 董昕一夜想入非非,连届时新郎官亲迎拦门催妆撤帐唱的小曲儿都想了由头出来,看的后半夜过来的张纫寒直是奇怪,傻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三重天内正苦心修炼的徐阳沉浸在炼化精魂中,突兀地打了个极响亮的喷嚏,差点岔了功法,摸着鼻子想道又是那个仇家惦记自己了,他自然是不晓得苍天之下有个小女修惦记了他许久,也怨怼了许久。 倘若徐载负知道,会不会下一个苍天来? 长夜无梦,萧宁素面无表情地去到了玄武墀,无当弟子正坐在擂台对面,而夏越冬杵在其中显眼无比,萧宁素看着就觉得心烦,低头打坐调息,而夏越冬见她是真的恼火,坐了回去,想着参透《太一生水》也没这么困难,为何要猜一个女子心思却是难于青天? 今日决出前二百,各殿余下的弟子不过三四十人,都是各院中顶尖中的佼佼者,无有一个是弱手,董昕从淘汰弟子又打了回来,再度与嘉瑜川一个名做审乾的法修弟子斗地险象层出,审乾精于控水,真水屡屡克制着董昕丙火,董昕几番挨了冰水淋透,冰锥刺骨,终于是发怒了,祭出赤羽扇,这柄巅峰宝器果然是出手不凡,扇出威能极强的真火,内中的一丝虏获来的太阳真火将审乾烧地难以御守,艰难地胜了。 董昕有些哆嗦地走下场,接过黑氅衣,得意道:“哼,敢在小姑奶奶面前玩水,我非烧干了他不可。” 张纫寒看着审乾道袍烧的破烂不堪,便是眨了眨眼,劝道:“毕竟本宗弟子,稍微留些颜面。”董昕自然是浑不在意地“嘁”了一声。 董昕胜了,稳妥地进了小比前二百,董小姐阔气,看不上那些个道宗奖赏,不过总是颜面长光,三万余弟子中排进前百,便是开天门毫无异议,道宗将来培养时多以小比名次为评断,道宗雄浑,家族再是强盛又何能捱过道宗九牛一毛?譬如天门破障丹,董昕有再多的灵玉,她也买不来,若是难听些,道宗要将罪修绑上七杀柱遭雷殛,又岂是权势能救的?殊不知青瑜真人、祺贞真人这二位仅次于神阙真君的金莲真人,真押上刑台时,有何人能改变道君心意? 萧宁素这一轮对上的是无当弟子,唤作武斌,武斌持着大戟,看着萧宁素黑着脸上场,心中是叫苦不迭,大师兄你惹下的桃花债却是让师弟们还。 但比试总得比试,萧宁素之前的比斗从未用出全力,不出素王,就等于未出全力,眼见武斌抱定了龟缩到底的态势,萧宁素颇是不耐烦,一式摘星骗过了武斌,旋即溶入其中的开天便是彻底卸开了大戟,赤手空拳的武斌退无可退,刚要梗着脖子认输,萧宁素立时一招摧城,生生将武斌打地吐血倒飞,跌在玄武墀上动弹不得,执事上前一探,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浑身骨头不知折了多少处,好几颗珍贵丹药下去才吊住了命。 “萧宁素,胜!” 萧宁素面无表情地径直走过擂台,朝着无当弟子中走去,执事们抬头看向栖夔真人,真人一挥手,示意不得因此误了小比,话是如此,可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萧宁素身上。 夏越冬本就坐在最前,昨日情形反了一反,轮到夏越冬抬起头看着萧宁素冰寒的俏脸。 “锵。”萧宁素拔出了素王,系着寰宸穗的素王锐气尽皆内敛,萧宁素将剑尖点在夏越冬眉心上,仅是一丝,就能触及血肉,执事们捏着法诀,唯恐萧宁素一时怒上心头。 而夏越冬并没有躲避,眼神清澈地对望着萧宁素,与昨日同样,没有一丝贪欲淫靡,尽是该有的激赏与爱慕。 爱慕佳人的事情海了去了,自古佳作多于抒情,抒情又多于男女之情,先古之时一曲《蒹葭》传唱千年,道的不就是思慕佳人么? 可夏越冬爱慕也好,倾慕也罢,若是正儿八经地来,萧宁素虽说必是拒绝,但也不会伤了情面,更不会到这遭犹如仇家一般,这就不是爱慕了,而唐突了。 萧宁素轻蔑地一扬唇角,垂了剑尖,说道:“这是素王,你要有资格让我拔出来才对。”言罢,在夏越冬身前一寸,刻了一尺极工整的剑痕来,锐气极重,堪是触手而伤。 夏越冬目送着萧宁素绕了一圈走回青桑弟子中,并无多大懊恼,而是伸手放在萧宁素刻出的剑痕上,素王剑气是何等霸道,不施真灵气,手掌当即皲裂开来,而又倏忽完好如初。 明里盯着他的目光少了许多,夏越冬仍旧是看着不远处的萧宁素,她依然盘膝打坐纳灵,膝上放着鸣蝉,肩后挂着素王,一颦一蹙间芳华绝代,夏越冬转回头,擂台上二人捉对厮杀与他并无多大意义,与萧宁素一样,从未有人值得他全力以赴,值得他全力以赴的,或许,应该,必定。 只有她了。 世人多有爱慕之心,三成隐没于尘烟,三成止于喉中,三成止于口中,有一成敢于说出,那又有何可笑的? 栖夔真人与祺臻真人互换了个眼色,不觉间反而是一丝凝重没有,在场真人里以甘露谷的晴旦真人最为年长,以栖夔真人只能排在第三,但以快八百岁的年纪,栖夔真人下过的雨比台下小辈们见过的云还要多,修仙问道有无情之修,更多有情之修,修路漫漫,有情投意合之人结成道侣并不是罕事,即便如二重天里出名的恩爱夫妻祺钰真人俩,两头小白鹿早年不也磕磕碰碰? 在祺臻真人眼里,萧宁素这会儿要去折腾夏越冬不是件坏事,真是无感,直接便是从眼中抹去了,何必一而再地引地众人注视,无非是咽不下一口气呗,这是好兆头…… 不知不觉间二位真人突然是化成了月下老人,尽想着搭红线去了,至于萧、夏二人如何想的并不重要,真人们认为该怎么想,他们便会怎么想,难道不对么? 张纫寒仿佛是遇上谁都是要苦战一番才会下场,与萩叶原一个名做余海的木行弟子斗地难分难解,看的董昕都没力气鼓气了,甚是无趣地看着张纫寒耗光了余海的真灵气才取胜。 “张纫寒,胜!” “无当峰,夏越冬,对,青桑谷,陈世杰!” 这时候只要是无当与青桑对上了,就能有一阵躁动,夏越冬上场了,会不会也是如萧宁素一般,将青桑弟子打地吐血倒飞? 与萧宁素切磋过一场,还借了她二百灵玉没还,乍听闻自己对的是夏越冬,陈世杰并不慌张,从容起身,一掸道袍灰尘,便是要上场。 “陈师弟。”萧宁素轻轻唤道。 陈世杰回头,道:“师姐有何嘱咐?” “速战速决!敌不过即刻认输,莫让自己受伤。” 陈世杰眼中闪过几分感动,重重地点了点头,当日他与萧宁素切磋,见萧宁素止于遍洒符箓前不得寸进,自认为是萧宁素不过尔尔,如今才意识到萧宁素不过是让着他,喂招罢了,如此心地柔好的女子,应有良配,或是纵横一生。 待执事封了擂台阵法,陈世杰果断撒出漫天符箓,元母符一定,立时结成了符阵,知道夏越冬实力深不可测,陈世杰并不进攻,而是叠上数道符阵,彼此间互不干扰,有越叠越强的气势。这等符道修为,令祺臻真人有些刮目相看,小比后的符道比试,此子有望夺魁。 夏越冬并不打扰陈世杰布阵,静待陈世杰撒开了全部的符箓,这才负着手缓步走来,陈世杰不禁是强自镇定,他并不认为符阵能挡住夏越冬。 近得陈世杰三丈,夏越冬每走一步便有无数火焰、金刺、朽木、玄水、厚土在身旁咆哮,每走一步,他便伸手摘下一符,如同随意地拈走一棋盘上的白子,任由陈世杰手指连动,补上后续符箓,但夏越冬一动元母符箓,等于解开了一层符阵,到了一丈内,陈世杰七层符阵,就只剩下了一层。 夏越冬面色依然温煦,在陈世杰无奈眼神中,轻松破开了所有符阵,二人之间,无有任何遮挡。 陈世杰在符道有颇有造诣,若是与人实打实的缠斗,本事与南橘也差不了多少,对上夏越冬无疑于以卵击石,毫不犹豫地喊道:“我认输!” 一言既出,阵法便是解开,陈世杰匆匆地下了场,而夏越冬看了看闭眼打坐的萧宁素,玉冠高耸,黑袍一甩,回了无当弟子中。 能全身而退,不伤一根汗毛,陈世杰有些劫后余生之感,此番虽是没能进到前百,止步在二百开外,于他而言本就是惊喜了,入前三百道宗就有奖励,青桑谷中也会有奖赏,应是很好了。 萧宁素抚着鸣蝉,想道这次总归是要你出来应对应对了。 素王。 第一百五十七章.正如西江满月 小寒时分是内院比试,大寒时分是六殿小比,这已是战了四轮,决出了前二百,尚在小比名薄上的,无一不是全胜至今的惊艳弟子,只要是位列前三百,即是开天门大有希望,前二百则是铁板钉钉,后两日要争的,便是前百,与那最为瞩目的小比桂冠。 今日决完后,萧宁素照常是与董昕她们一起去街上走了走,就算不出夏越冬公然求亲那档子破事,光是青桑谷大师姐这名头也够让许多人记住她,不论是不是青桑弟子,路遇的道宗弟子皆是垂首躬身,极是尊敬这位二重天内女子剑道魁首。 有好事者在两江城中第一大客栈,观海楼中开出小比赌局,赌的便是谁能夺下开山之年的小比。 萧宁素一时好奇,随意地以真灵气暂时模糊了面容,立于人群外踮起脚尖望着赌局赔率,果然,买她与夏越冬的是最多的,开盘第一日就冲上了十万灵玉,其次是甘露谷的李弦歌,嘉瑜川的余霖林,萩叶原的张明月,至于败在她手下的齐剑平则是很有些惨不忍睹,押在他身上寥寥无几,显然萧宁素未全力以赴便战败了齐剑平,让本是夺冠热门的齐剑平突然地身价大跌。 萧宁素自小算术很差,估摸了半天也没省得一赔二,三赔五是个什么名堂,突然地心中来了一丝恶趣味,若是她串通好了众人,全数输给齐剑平,再分赃,岂不是两江城的灵玉都归了他们六个人? 念及此处,萧宁素情不自禁捂嘴偷笑,想着六个六殿中最顶尖的弟子躲在小黑屋扒拉着山一样高的灵玉,想想便是有趣,但又旋即地心情沉下去,就算是要分,她也绝不与那个夏越冬分!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能继续站在玄武墀上的六殿弟子只余了二百人,各殿不过三十余人,萧宁素、董昕、张纫寒三人依旧是三人成虎,直是让人遐想起来,若是这三女携手共进,往后战阵上又能走的多远? 洗月峰那边虽然是齐剑平仍在,那也只是齐剑平场下挑败了几个侥幸混到他前面弟子的缘故,小比心比天高地试图夺魁心思已是凉了,连萧宁素都败不了,更何况夏越冬?李弦歌、余霖林等人同样不是易于之辈,小道消息传的越发广了,这一届有四人判了道体,首当其冲是萧宁素,其他三人多是猜测花落无当、甘露、嘉瑜,这次开山小比,能列在第五就算是极好了,前提还得是张明月惜败于他。 张明月感受到了齐剑平的灼灼目光,佩刀少年咧嘴笑了回去,他与穆青是萩叶原中名次最好的两人,栖枼真人都颜面都在他身上了,小比前不少人讥讽张明月是神州凡间的犄角旮旯来泥腿子,此时再是无人敢于轻蔑于他,那些个眼比天高的太华师妹师姐们都“温情脉脉”了,佩刀少年心思单纯,拍了拍名字诡异的腰刀“板斧”,心想着不要比萧师姐落下太多就好,嗯,混进前十就行了。 嘉瑜弟子以江蓝青色为道袍底色,于一众黑白、玄黑、淡粉,金白、锻金中最是年青,而前阵子受了些波折的嘉瑜弟子并未有阴霾之色,余霖林便是长了一副喜庆的娃娃脸,看上去就像是个半大孩子,到了玄武墀上仍旧是从锦囊里摸出小鱼干吃着,嘉瑜弟子们也丝毫不在意地从大师兄锦囊里七手八脚掏出了分着吃,于他们眼中,萧宁素在嘉瑜川不过是客,既然是客,自然是当不得主人认真。 相比嘉瑜弟子的随意坦然,连日挨了五位教习真人训诫管教的甘露女弟子们竟是个个肃穆,站的极笔直整齐,目不斜视地看着擂台上比斗,一丝青春朝气都无,站于最前的李弦歌戴了一条轻纱,遮去了好事者评为太华第二美的脸庞,一双桃花眼从未正经地盯过其他地方。 夏越冬又在盯着萧宁素看,无当弟子面面相觑,暗道大师兄认定的事情谁都难以劝回来,苏师弟尚能靠着对弈偶然令大师兄听几句进去,届时萧师姐与大师兄必定是打在一起的,就怕大师兄不忍下手,难道大师兄就不晓得峰里无数师妹黯然神伤么? 萧宁素看都懒得看姓夏的一眼。 这时节,她满心算着都是小比桂冠的奖赏,什么天门破障丹与传承她都不是很在意,唯独是五万灵玉与五次任选宝器,一次法器很是令她垂涎三尺,她都快穷地找董昕打秋风了,重构鸣蝉剑要一万灵玉,锻造桃木剑少说也要两万,买符道用具也是不小的开销,还要喂饱自己越来越刁的嘴,委屈谁可不能委屈自己不是? 正当萧宁素沉浸在到了道宗宝库大扫货的愉快幻想里,执事却是无情地打断了。 “青桑谷,萧宁素,对,甘露谷,李弦歌!” 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男弟子们一愣,便是齐齐地不怀好意地唿哨起来,这可是太华第二美人与第三美人对上了,兼是甘露谷大师姐与青桑谷大师姐间的比斗,这美人打架,这战的不单是二谷的脸面排位,也有美人间的颜面哇。 萧宁素如何不知道这帮兔崽子们的想法,冷哼一声,将鸣蝉剑猛地一顿,一道如有实质的气浪扫过了一重又一重,一些懂事便将嘴闭上,而那些依旧不识趣的,则是被青桑、甘露弟子们记得牢牢的,待小比结束,就是拖到无人处一顿猛打。 萧宁素拾阶而上时,对上李弦歌的桃花眼,二位倾世女子彼此正式相见,眼底里各自甫一闪过讶然,无一不是在说世上竟有比我更加俊俏的人?随后就是。 这人怎么那么丑? 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神州颇是流行旦榜,萧宁素进了太华知道旦榜其实是中原鹿阁主夏侯办的,中原鹿是道宗的产业,也就等同于是道宗评的,但二重天美人榜有一处比旦榜聪明。 美人也无第一。 两人躬身行礼,心里都给对方打上了绝世狐狸精的印记,那对于狐狸精还能怎样? 不就一个字? 打! 萧宁素从不是有仇忍着的女子,一般都是当场就报了,有气更不会忍着,她总觉得李弦歌那双眼睛里带着的全是嘲讽,比斗礼节尚未完,萧宁素躬身时手指已然弯起,陡然如离弦箭般射出。 摘星! 迎着萧宁素锋寒剑光,李弦歌并不意外,萧宁素的“摘星”早已是她知名剑招,胜在千变万化,续上无数杀招,李弦歌凭空一拂,拂过琴弦一般,叮咚声响过,身前竖起一道五色灵障,令萧宁素不得寸进。 那五色灵障一出,栖夔真人面色一惊,老辣如他岂是不会品出灵障中五色灵气? 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五行即是天道化身,即是神州道统最为重要的一环,为万物之基,修士以单行灵根为最佳,因为单行可在一途上勇猛精进,专研一点,譬如道宗收徒,进得了二重天六殿中,必然是二行,或是以上,少数三行灵根弟子皆是身负绝技,陈世杰便是金木火三行灵根,但符道天赋极佳,有望成就符道大师,五行灵根皆有的修士,等同于废灵根,五行驳杂间,极少有越过旋照期提纯真灵气,五行相克,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经脉破碎。 而李弦歌拂手竖出一道五行灵障,总不可能破境迅速的李弦歌会是最低劣的五行灵根,唯有一种可能! 栖夔真人对着祺春真人慎重说道:“师妹瞒的我好苦,我只知李丫头判下道体,却是不知同样身负天元灵根!” 祺春真人难得地浮上一丝笑意说道:“弦歌丫头有如此天资,福祸相依,过于瞩目反是可能让小丫头片子傲气起来,本想着多藏一会儿,没想到还是迫不及待炫耀炫耀,回去了要训一训才对。” 嘴上责备,任谁都听得出来祺春真人哪里舍得责备一个判下道体的天元灵根弟子?宠着都来不及! 单行灵根如庚金、甲木、癸水、丙火、戊土,即是常人眼中的最佳资质,实则不然,天元灵根更为之甚,天元天元,总摄五行,在天元灵根修士前,五行只有相生未有相克,无论习哪一行功法都是事半功倍,绝不会因五行冲撞而耽搁修行,照理,于神州四方,皆是如鱼得水,不虞单行灵气匮乏之机,是上上灵根。 再者栖夔真人一语道破天机,李弦歌是第二个判下道体的弟子,道体之灵妙不虚赘言,若不是李弦歌必须等待这一轮太华启灵,早上数年修行,又岂止是旋照拔五气的修为?李弦歌早势如破竹地开天门,成为炼精化气第二境的天门筑基修士! 再反观萧宁素,虽有机会重回庚金,但此时终归是辛金灵根罢了,不过拔除三气,真灵气三七开的水准,于修为上落了李弦歌一头,身为甘露谷的大师姐,李弦歌又岂是易于之辈? 李弦歌的反击,来的比萧宁素想象得更快! 第一百五十八章.正如西江满月(四) 五色灵障轻松地挡下了萧宁素摘星一剑,不及萧宁素再度变势,李弦歌五指一拢,五色灵刺瞬间在指缝中成形,陡然间灵障一撤,挥手便是八支灵刺爆出。 五色灵刺五行不属,却是反常地互不干扰,甚至是因为五行相生,更加迅猛地飞来,萧宁素纵是反应极快,鸣蝉剑气陡然一放,噼噼啪啪拦下了七支灵刺,依然有一支庚金灵刺穿了过去,扎在萧宁素肩头上。 甫一照面,萧宁素实打实地落了下风。 李弦歌没有给萧宁素喘息之机,十指连动,倏忽间舞出一张双色太极图,不是那黑白太极,而是金红太极,庚金与丙火互相一合,纤指一推,灼灼热浪并锋锐金刺,竟是令萧宁素不好招架。 所幸是鸣蝉剑纵是古旧也坚韧非常,剑气黏稠生生不息,与热浪平分秋色,萧宁素寻机刺开了太极上的两仪之点,太极图尚未散去,金红灵雾后李弦歌握着一支铁笛就是当头砸下。 “锵!”剑笛相撞,打出一片耀目火花,李弦歌的铁笛并不比鸣蝉剑短小多少,有二尺之长,划刃而过时无有半分损伤,撞在剑柄上趁势要击上萧宁素脸庞,但萧宁素怎会蠢笨到任由李弦歌施为,顿时一掌擒住了铁笛。 萧宁素正要鸣蝉剑往前一递,李弦歌道袍外浮起厚土灵障,直是拦下鸣蝉剑几分去势,另一手正与萧宁素共同攥着铁笛,李弦歌这是螓首一低,轻纱一扬,红唇直接吻在了笛孔上。 “呜~嘟~” 几声悦耳笛音冲出铁笛,外人听起甚是沁然,在萧宁素脑海中如有一柄大锤狠狠砸过,未有防备的萧宁素顿时面如金纸,口鼻溢血,识海震荡下被李弦歌抽回了铁笛,砸在了鸣蝉剑上,迫使萧宁素收剑,再一笛戳去,萧宁素心神恍惚间勉力抽剑一挡,被击地东倒西歪不成样子。全是靠本能地在李弦歌铁笛连点下支撑。 台下张纫寒乍看李弦歌摸出铁笛便是眼皮一跳,她家学渊源,修真百艺多有涉猎,笛声一起,就知道李弦歌习承的是多为罕见的音攻之术,在旁人耳中动听无比,在针对之人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陡然炸开十有八九是震撼地修士神识混沌,十成功力平白跌了四五成,便如萧宁素这般,绝妙剑法施展不开,甫一照面就是被李弦歌压着打。 萧宁素花了足有十息时间才平复了动荡心神,回过神一看,已然退到了擂台边缘,不过一丈就要跌落台下,所幸李弦歌使地是铁笛,攻伐并不连贯凌厉,换做是齐剑平,无心有力左右支绌下,顶多三剑便是落败的下场。 绝不能让她再碰着笛子! 打定了主意,萧宁素立时改了大开大阖的剑法路数,以《剑道初解》的上阙剑法的连贯剑招对应,然而李弦歌很早熟读了《剑道初解》,对萧宁素必然使出的剑法了如指掌,虽说剑法同书不同人,上阙剑法在萧宁素大相径庭,但殊途同归,李弦歌处处先发制人,铁笛点在鸣蝉剑必经之路上,若只是如此,萧宁素几招下风就能天马行空扭转劣势,可李弦歌抓住空当即是一吹铁笛,接二连三的音攻下来,萧宁素以真灵气堵耳根本是无济于事。 董昕在台下看的着急,忙问张纫寒何解,张纫寒面色凝重,回道音攻之术在于人心,将音攻当普通乐声自是无妨,常人无这定力,则必须反复诵读心经,越是要动越是心乱。以张纫寒认知,音攻术多是隐于暗处,哪有李弦歌以笛为兵,攻守间反复短吹? 洗月弟子中,齐剑平自忖放在萧宁素此时,恐怕情形只会更糟,他所引以为傲的一九剑重在蓄势,从一到三威力不大,在于迷惑对手无从认出何等剑法,若是对手是李弦歌,旁敲侧击,一吹铁笛,剑势便是不稳溃散,何谈蓄出“九旋之渊”,萧宁素此时能以本能御守地滴水不漏,齐剑平自叹不如。 擂台上,萧宁素脑海浑噩,李弦歌见状明了自己深藏不露的音攻之术已然得手,余下要做的是积小胜为大胜,将萧宁素的斗志磨蚀干净,迫使她一举剑就无力。 李弦歌旋身一退,十指扣于铁笛,红唇一抿,轰然炸出一节完整音律出来,萧宁素闷哼一声,不单是口鼻溢血,七窍都有滚烫鲜血淌出,这笛音竟能一道勾起萧宁素未除尽的二气,李弦歌一手握笛砸去,一手凝成冰锥一刺,却都被萧宁素牢牢挡下,再观萧宁素,凤眸半闭,根本不是她有意施为,而是无意使出! 观礼台上祺臻真人心中有些焦急,李弦歌从始至终,一吹铁笛,萧宁素心神连遭重创,幸亏是萧宁素启灵时有天生剑胎一说,剑器于手如臂指使,否则早就被李弦歌击败,但长此以往,靠着勉力支撑的先天剑术怎能取胜? 栖夔真人本是期待着萧宁素与夏越冬冤家对头,好好地决一决小比头名,看来是李弦歌对上夏越冬了,小冬涉猎颇杂,应付音攻问题不大,但费力不少,胜负之说,很是扑朔迷离。 台下夏越冬跪坐在席上,挺地极直,眼神里确是带了一丝担忧,萧宁素更多是飞扬恣意的阳气之美,而李弦歌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面容恍如昆仑融雪,冰而流逝,为阴柔之象,夏越冬看着越发地难以为继的萧宁素,心说若是你大意输了,这次我便替你取下头名,待下次你悟透了音律之法,明年此时再堂堂正正地一较高下。 只是,今次之后,你不能再输了。 “砰。”萧宁素陷在了一片混沌朦胧里,面前的李弦歌仿佛无处不在,铁笛犹如一柄利剑,四面八方地刺下,她只能徒劳地挥出一剑,却不知所终何方。 “噗”李弦歌铁笛架开了鸣蝉剑,这一次鸣蝉剑回地晚了,被李弦歌掌中诞出的无数金刺扎进了胸口里。 按在某处女子四两肉上,李弦歌没来由地一阵恼火,凭什么你当地十万兵,我就只能当的八万兵?心狠手辣下打算好好地给萧宁素减减肉,铁笛连点,猛地一敲,砸在了萧宁素天灵上。 “哐!”萧宁素当即一晕,脚步一顿,沉沉地呆立当场摇摇欲坠,李弦歌不再进逼,而是冷笑着要萧宁素自己跌出擂台。 萧宁素此时的识海真如一团浆糊,即便是即刻抬下歇息,辅以灵丹也要休养好几日才能回复如初,连着识海泥丸宫都一同震荡不休。 就在一片混沌的识海深处,泥丸宫却是逐渐明亮了起来,一缕淡蓝色的剑魂受了许多次的震颤,沉寂在萧宁素泥丸宫休养了数月,琉璃稍微回复一丝剑元,稍稍一探,本来时刻明亮的识海此刻却是沉寂无比,琉璃不敢替代这个暂时寄身的小姑娘心神,识海连遭重创,小姑娘肯定是到了紧要关头,若是她有不测,失却了本体的琉璃自然逃不过魂飞魄散之途。 较剑冢那时身形小了无数倍的琉璃无奈地一垂眼帘,侧首间宝蓝色的身躯又是淡化成了极浅的蓝色,一阵困意袭来,琉璃打了个哈欠,心道这一睡,醒来时应该是小姑娘开天门时了吧。 李弦歌等了一会儿,反而是见萧宁素站定了,略有讶异,也不再迟疑,走上前去,左手燃起了熊熊真火,要彻底将萧宁素打下擂台。 夏越冬眼神低沉,若是李弦歌敢伤萧宁素,不,他媳妇太过,待他上场时,休怪他辣手摧花了! 张明月攥紧了刀鞘,心情很是不好,难道这次萧师姐要落后于他,这可不是好兆头,老家那块向来是男女平齐,彼此差的太多要被人笑话的,董昕与张纫寒捏紧了拳头,祈祷着小宁醒来后淡定些。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萧宁素必输无疑,南橘依旧是躲在玄武墀弟子观礼席上,慵懒地与杏仁说道:“大黄哇,我还是赌萧婆子赢,赌一个你剥的橘子怎么样?” 狸猫虽然很懂人性,但它毕竟不会人话,“喵喵”叫着想说我也认为大主人会赢,却是被南橘从善如流认为杏仁赌萧宁素输,说着:“记得过会儿剥一个哦。” 狸猫欲哭无泪。 正当李弦歌铁笛要抽在萧宁素脸庞上时,萧宁素睁开了眼,握住了那支铁笛。 “我一直坚信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李弦歌惊愕间发现萧宁素眼中清明一片,哪有半分混沌,一直弱柳扶风的鸣蝉剑恢复了起初的迅疾逼人,甚至犹甚,突刺下,竟是刺到了腰际。 李弦歌赶忙撒出五行道法,趁着萧宁素尚未顾及她,猛地一吸气,铁笛爆出尤为嘈杂的笛声。 但萧宁素视若无睹。 萧宁素走了过去,一拽铁笛,李弦歌敌不过恢复清明的萧宁素,她判了道体也敌不过愤怒的萧宁素,铁笛离手,被萧宁素随手丢出了场外。 “可是今天我错了。” 这会儿李弦歌狼狈下轻纱飘落,萧宁素眯眼看着面色苍白的李弦歌,娘亲说过,肤色太白的女子不是砒/霜搽多想着害人,就是狐狸精转世,留不得。 “所以我要打你。” 第一百五十九章.正如西江满月(五) “所以我要打你。” 萧宁素一句话掷地有声,砸在玄武墀上,砸进李弦歌的眉心里,扔进池塘中一块硕大的巨石。将三万余弟子震出道道涟漪。 失了铁笛的李弦歌起初有些慌乱,立时反应过来,衣袖一卷,旋出了数道灵障,十指纷飞,挥洒出无数五行法术,即便是丢了音律笛子又如何,我依旧能胜你! 李弦歌看着剑舞半月,将一切法术消弭于无形的萧宁素,灵障叠了几叠,试图以真灵气优势将萧宁素拖入消耗战中。 毕竟李弦歌拔除了五气,离融合期只差临门一脚,道体两判之下,比萧宁素更有优势! 面对着李弦歌布下的数道五行灵障,鸣蝉剑斩在其上,以鸣蝉剑浓厚无比的剑气都无法穿透五行相生的灵障,硬生生阻滞停下,李弦歌毫不在意气海一般,使命地加固着灵障,李弦歌心下清楚,若不是音律音攻,近身缠斗下,不要说敌不过萧宁素,能否敌过洗月出色剑修都是一个莫大的问号。 台下张纫寒见萧宁素陡然从浑噩中清醒过来,虽然不知萧宁素以什么法子将自己拽出了脑海混沌,铁笛甚至被她掷出了场外,但是犹不认为萧宁素有彻底的胜算,只因李弦歌真灵气太过雄浑,擂台中真灵气是有一定额度的,两相拼抢下,气海真灵气何能支持太久? 除非,萧宁素拔素王。 张纫寒担忧地看着正不断使出摘星的萧宁素,她深知萧宁素是个容易钻牛角尖的性子,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便不会轻易松口,她将素王拔出插在夏越冬面前,意味着只有夏越冬有资格令她拔出素王,假使萧宁素咬牙坚持真人们宣布平手也不使出呢? 又或者真人们偏要她们决个高下? 观礼台上祺璐真人见萧宁素恢复了清明,李弦歌一心想着御守,便是知道局面陷入了僵持,斗法经验丰富无比的真人们自然是明白这场比斗继续下去,十有八九是拼真灵气,不再有多少意义,过了半盏茶功夫,萧宁素斩破一道灵障,须臾之间,李弦歌就能补一道上去。 栖夔真人看的无趣,毕竟萧宁素与李弦歌都是道宗最顶尖的几个弟子,两相争斗,折在前百比试中实在是有些丢了颜面,便要出声宣布二人平手。 “师兄且慢。” 祺春真人起身阻止了栖夔真人出声,说道:“日后在神州与邪魔交手,岂有喊停的福分?以师妹拙见,分个胜负出来。” 既然祺春真人执意如此,栖夔真人便是坐下,一边的祺璐真人抿唇,这明摆着是祺春不肯栖夔真人网开一面,这时谁人看不出李弦歌修为乃是旋照六层巅峰?压过了萧宁素旋照五层?祺春就是要令李弦歌刻意盖她青桑一头!只要萧宁素败了,青桑就等于败给了甘露,纵是小比后六殿评比,青桑依旧第二,甘露也有了话头! 祺璐真人眼神一凝,暗道萧宁素这时不把狠劲拿出来更待何时? 场上,拔了三气的萧宁素竟也是战地香汗淋漓,李弦歌被她 逼到了角落里,而灵障越斩越少,却是越斩越强,连续一炷香次次满灌真灵气的摘星,已是令她气海隐隐见底,真要是这般徒劳无功下去,真灵气耗尽,李弦歌随手一击,她就承受不住。 然而,萧宁素并不想拔出素王。 萧宁素瞥了无当弟子中跪坐地极挺直的夏越冬,那玉冠禽兽仿佛是一直盯着自己,乍一看见她望来,温煦地一点头,示意一切随心,以胜负为重。 转头盯着同样汗出如浆的李弦歌,苍白面容山多了几丝嫣红,倒是更惹人怜了,萧宁素看着腻歪,心说我不用素王真处置不了你不成? 见萧宁素终于是停下了剑招,李弦歌自是认为她真灵气不济,要略喘喘,不由得鼻尖一扬,想拖时间?小比可是有限额时间的,一个时辰尚是分不出胜负,自有真人评断,届时胜的终归是自己,就算是平手,终战时毫无时间可言,萧宁素一样是输了! 萧宁素抚上素王剑柄。 台下众人哗然,萧宁素终究是要用那柄素剑了么?先前恼羞成怒时拔剑去斩夏越冬,锐气冲云霄是何等惊人,若是拿来斩灵障,又是何等的威势? 萧宁素将寰宸穗握在手中。 风起青萍之末。 尽管素王并未出鞘,但素王长久蕴于剑鞘中的无穷锐气是何其的可观,有寰宸穗镇压剑气,循环之下反哺剑身,除了寰宸穗后,即便位于鞘中,受萧宁素牵引,剑气慨然奔涌而出。 如有一道烟尘漫出,只是这烟尘乃是九天冰星所化,端的是无双锐利! 萧宁素对素王剑气早已熟悉,素王更不会反对主人的御使,于是一股最精纯的素王锐气附着在鸣蝉剑上,以鸣蝉剑坚韧无比的剑身,挨上了锐利远甚的素王剑气,不住地颤鸣起来。 剑势陡然一变,若说方才是聒噪夏鸣蝉,此时是彻骨冬冰雪! 李弦歌泛上莫大的危机感,意识到决不能令萧宁素从容地蓄积好手上剑势,但她又不敢擅开灵障,万一是萧宁素虚张声势? 就是李弦歌稍一犹豫,萧宁素已然将素王剑气合在了鸣蝉剑上,左手一握右手腕,定住震颤不止的鸣蝉剑,不再有牵引的素王无所顾忌弥漫出更胜以往的剑气,萧宁素说道。 “我说了,我要打你。” 摘星! 耀目光华一闪,场外执事出手,手击出一道真元亘在李弦歌身前,而距鸣蝉剑点过眉心,只有一毫罢了! 可真罡防的是锐不可当的素王剑气,并不碍着萧宁素出拳,是谁刚才打了她胸口! 萧宁素当即挥拳一连猛打在李弦歌肚腹上,尤其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口更是被萧宁素痛打了十几拳,出拳如出剑,胜在快!更快!最快! 完全愣了过去的李弦歌被犹不解气的萧宁素当胸一脚给踹了下去,见状,执事自是高声宣布。 “萧宁素,胜!” 董昕一听便高兴地跳了起来,使命地拍着手掌,高呼着:“萧师姐!” 场内场外数千青桑弟子一齐回应道:“必胜!” “必胜!!!” 萧宁素揉着太阳穴下了场,给素王系上了寰宸穗,如溪流般溢出的素王锐气戛然而止,这才不过半年,自搬书嘉瑜川后,素王剑气如野草生长,当日与栖月真人在青垚江边畅谈时,素王于鞘中也只是微有挠痒罢了,寰宸穗关了半年,一放出竟如脱缰野马? 李弦歌拍干净胸口衣领上的脚印,眼神晦暗地扫了萧宁素一眼,并不多么地丧魂落魄,取出轻纱戴上,回了甘露殿,心道来日方长,我必胜你,天命紫薇只有一个,是我,不是你! 萧宁素与李弦歌一战,堪称是青桑与甘露比出了高下,今日注定了要较出一个高下,夏越冬果真是对上嘉瑜川大师兄余霖林,二人皆是判下道体,直到今日才为人所知,余霖林长着副娃娃脸,斗法却是极为老练,最为柔弱的水行功法在他手中化出了水龙倒悬,岷江呼啸,夏越冬终于不再是闲庭信步,激战了小半个时辰,夏越冬不欲拖入到消耗战中,双袖一卷,黑白八卦图一推,待众人看清时,余霖林已是俯首认输。 无当与嘉瑜决出了胜负。 至于萩叶与洗月,张明月一番苦战后败了吕飞白。 回了青桑院,栖篁真人再次召集了决入前百的十七个青桑弟子,萧宁素、董昕、张纫寒这三个平素最是让真人们不省心,此次却是尽数进了前百,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出于小比情理,栖篁真人并未赐下任何宝物,仅是讲道一场,将器法境界讲的深入浅出,在场十七人皆是“术”境,有越过器法境界的萌芽真人讲道,皆是颇有所悟。 待栖篁真人唱过了白脸,祺臻真人便过来唱红脸,不外乎小比定要坚持到底,不可丢了青桑颜面之类,但也宣布了弟子们最想知道的谷内奖赏,虽是没有道宗发放地令人眼红,但在场十七人都从谷内调度,并三位真人私下奖励,一起是两千灵玉,三瓶上好的复元丹,若是日后有意,可收位三位真人其中一个座下记名弟子。 待十七位弟子拜谢去了,祺臻真人特意留下了萧宁素,萧宁素每每见到这位冷面热心的木簪女真人都是没好事,不是搬书便是抄书。 但祺臻真人这时候怎会寻她的麻烦,青桑谷这一年小比打破万年老二宿命,全数应在了萧宁素身上,祺臻真人好生查探了萧宁素识海,不见有恙,额外多赐了一颗养魂丹,萧宁素服用了后果然是神清气爽,耳聪目明,妙效胜在长远。 这次萧宁素吃亏在了音攻上,祺臻真人便与萧宁素开小灶,取出了一本《斩魄宁神经》交予她,叮嘱照着经书所言好生修行,若有不懂之处,尽可以前来询问。 有好处自然是收了,萧宁素出了正院,祺臻真人回头说道:“师兄可看出不同?” 认真观察了素王许久,栖篁真人隐约心中有解,但他并不想告知祺臻真人,便回道:“一柄生而有灵的剑器罢了,萧宁素天生剑胎,道体不凡,本命星位等皆是玄奥,共同锻出了她这柄无双佩剑,此间事宜,该是栖璇师兄明了才是。” 第一百六十章.正如西江满月(六) 萧宁素两柄佩剑,一柄栖月真人赐予的旧剑鸣蝉,以四象白虎精钢并天外陨铁,用熔钢塑形法锻造,剑核刻画了聚气法阵,所以激发出的剑气更为磅礴黏稠,生生不息下虽说消耗主人真灵气更甚,同理威能更强。 内院比试,小比如此多日,纵然是栖篁真人平时不会关注弟子用什么佩剑佩刀,但连日下来,萧宁素肩后的素剑越发地引人注目,锐气满溢之下摄人心魄,栖篁真人修行数百年,从未听闻有剑器蕴在鞘中便有如此惊人的剑气,以至于能凭空牵引起到另一柄剑上,不由得栖篁、祺臻真人另眼相看。 鸣蝉剑既然是栖月真人赐下,栖篁真人虽是不太明了五百年那场祸事,但如今道宗,或是整个神州,一度盛极一时的熔钢兵器已是极为稀少,鸣蝉是旧剑,萧宁素想重构此剑受了裘丘那老货刁难的事情,栖篁真人随手一查便清楚,裘丘这等货色尚是不足以放在掌殿真人眼中,胆敢欺辱青桑道苗,自有降下处置,一来一往,鸣蝉剑的跟脚却也是清晰。 是那人的昔年佩剑。 栖篁与祺臻眼中都闪过了一丝凛色,即便如他们两个在栖字辈真人中较为老成的道宗修士,都不敢不能不愿探知五百年前引得道宗震动的那件祸事,那事不单是引得上下九重天不稳,连定海神针一般早不问世事的两位道尊都亲自发话,关于那个女子一切都消弭无形,没想到萧宁素的佩剑便是与那女子有着大干系。 “师兄,是否往上禀报一番?”祺臻真人问道,祺臻真人虽是总抢栖篁师兄的话头,但到了大事上,依然是听师兄的。 栖篁真人敲了敲座椅扶手,摆手道:“栖月师姐赐下的,你我担心什么?左右不过一柄剑,难道藏着什么惊天秘录?即便真有了不得的东西,小比后萧宁素必然要拿去重构,届时一切清楚,做好本分即可。” 祺臻真人松了口气,又问道:“那另一柄名做‘素王’的剑?” “小姑娘心大,起的名字是极好的,就看她压不压的住,自古以来,哪位大能是久居人下龙潜藩邸?依我看,这柄剑十有八九是气运所致,就如灵妖伴生灵宝一般,师妹不信?一铗剑门当代行走的佩剑不就是与那‘素王’十分相似,层叠往上,与主人休戚相关,我等为道宗培育英才,不是照着模子一个个印出来,更不是揠苗助长,而是树长歪了纠正纠正,剩下的是长成参天大树,或是翠湖垂柳,大漠胡杨都是看个人造化。” 祺臻真人还待要说,栖篁真人却是不愿再多讲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空旷的大殿内只余下了栖篁真人,他韩青峰修道六百年,已是萌芽真人,堪称风华正茂,神阙可期,天一道宗执掌了神州道统牛耳之久,非是他所能想象,有些事情,他也只不过一个黑白棋子罢了。 “犹记当年长平雪,一支红缨世无双?” …… 前百决出,照历届小比规则,真人们会以小比胜负与平日表现判出最终小比名次,也是整个二重天中弟子名次,小比到了这时,彼此心里孰优孰劣已是清楚,所以明日小比仅仅是二三十人比斗罢了,而最后一场,毋庸置疑,决出首名桂冠。 萧宁素一路走来,从未尝过一败,虽然说她未与余霖林比过,但所有人包括余霖林认为,对上了萧宁素依然是输,无他,萧宁素剑法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只要不是远胜于她,势均力敌的修为便等于输。 今夜星子繁多。 所有人都知道明日是最后一场,看见萧师姐在小亭观星,便噤声了放慢了脚步,唯恐打扰了她的思绪,这与她离了数十丈,修士一纵一跃间即可,但真正离得又何止数十丈? 萧宁素很早就战败了如今是萩叶原大师兄的张明月,齐剑平自不用说,李弦歌被她揍地没了还手之力,余霖林亲口承认不是她的对手,挡在她面前也只有夏越冬一个碍眼的家伙。 她从未全力以赴,夏越冬全力以赴了不成? 夏越冬上场对敌,全是待对手施出了生平所学,再信步悠哉地一一破去,不论符道阵道,于他眼中好似土鸡瓦犬一般,即便与余霖林相斗,他也从未祭出法器。 他真的挺厉害的。 如果不是夏越冬无缘无故地一句“我要娶你”,萧宁素挺愿意结识夏越冬,谁也不介意多一个实力强悍,性情温煦的朋友。 但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娶我? 萧宁素望着浩瀚银河,启灵时,有算命格,查灵根,探星位,判道体,除却灵根会告知修士外,一应命格、星位、道体都是不准相告,言道是损了气运。 萧宁素并不知道气运一事,大概就是冥冥中的运气?那这么一说,自己的运气的确是挺不错的,从一个雪地快被冻死的孤女,到一户人家的掌上明珠,又翻来覆去地走进太华里修道问长生,此间气运,神州有几人敌? 她抱着膝头沉思,启明星最亮,有北斗南箕,荧惑太白,紫薇天元,传言是一方神州外有无穷无尽的星子,对应着世上每一个人,帝王将相对应着的便是紫薇,麾下精兵百万的大将军许是对着贪狼破军,也有玄武大帝,显圣真君,或许是有一人死,一星灭? 渐渐不再是少女的女子望着天际圆润的玉盘,轻摇头低眉,闭眼笑道:“都说人有星位,我呀,不想要星星,就许我住月亮上吧。” 小比最后一日。 与其说执事宣名上场,倒不如是提名挑战,不服的走上前去,有些不服气的便挨个挑了过去,有人欢喜有人愁,董昕对输给了穆青耿耿于怀,又揪着他上了场,好一顿真火翻涌,自然,还是输了。 张纫寒想了想,分别挑战了张明月与余霖林,张明月见是萧师姐的好友,下手轻了些,结果却是差点被张纫寒翻了盘,认真起来才是腰刀成势,胜地并不轻松。至于余霖林,因是水行灵根的缘故,水生木,张纫寒用尽了招数还是被余霖林一道水绳送下了擂台。虽然都是败了,却是着实令人瞩目,青桑中的女子,不单萧宁素,这张纫寒也是强手。 张明月、齐剑平等人自问不是不如夏越冬多矣,六殿大师兄/姐彼此互相交手切磋了一番,探了探底,不到午时,该打的尽是打完了,只剩下萧宁素与夏越冬的压轴一战。 执事望了望栖夔真人,真人略一点头,便宣名喊道。 “青桑谷,萧宁素,对,无当峰,夏越冬。” 无有喝彩,无有掌声雷动,只有凝地化不开的肃静。 “嗒。”一声轻响,萧宁素抽出了鸣蝉,放下了剑鞘,董昕笑颜不改,萧宁素看的出有些勉强,不待她说,萧宁素出声道:“不用担心,我会赢他。” 苏长安目睹着大师兄上场,这一局棋尚未弈完,才五十余手,胜负渐有分晓,但终究是没有按下最后一子,师兄这就上去了,苏长安回忆起昨夜十场棋局,皆是不到百手,师兄绝杀,而棋局不比战局,师兄能始终胜下去么? “我知道你会站在这里。”夏越冬说道。 萧宁素只是淡淡地行了同门礼节,并未多话,只需执事一声喝令,她就会率先抢攻,快到极致,看夏越冬怎么破她的剑势,怎么接她的剑招! “我不知道是你我赢,还是我赢。”夏越冬轻轻躬身,眼神中倾慕与喜欢之意并未消减,但另一种别样的战意正跳动起来。 “你能不能少说点。”萧宁素忽然抬头道,某些人似乎是特别喜欢显摆,一句话非得显出莫大的风流才是,好像这样子再配上副好行头就能让世间女子哭着喊着自投罗网? 执事喊道:“开!” 追着落下的话头,萧宁素立时脚尖一踏,身形一扭,鸣蝉剑喷薄出浩荡剑气,旋即融成一股。 摘星! 场外弟子几乎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萧宁素一旦使出摘星,剑道修为如齐剑平都没有选择正面对抗,而是层层缠下磨其锐气,而夏越冬呢? 夏越冬玉冠不动,脚步亦不动,倏忽之间摘星刺到了面前,有如时间凝了一凝,心跳漏了一拍,夏越冬当真微一侧首,放剑尖擦脸而过。 手上微有冰凉。 就是一瞬的事情,快到萧宁素脑海都未反应,整个人都配合着剑势,要将摘星转成断江,就在此时,夏越冬攥住了萧宁素持剑的手。 断江剑势更低,刹那间,萧宁素微低凤眸,便看见了夏越冬攥着她的手腕,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惊讶,反而是理所当然一般,而断江剑势却是理所当然地施不出了。 萧宁素惊醒了过来,持剑之手被人制住,无疑于是刀架到了脖子上,但夏越冬间不容发之际握住了手腕又岂会放松,萧宁素力小,竟是扯不脱。 萧宁素一急,左手探向肩后素王,脱口骂道。 “流氓!” 第一百六十一章.正如西江满月(七) 萧宁素顿时动了真格,左手一探素王,便是一道磅礴锐气斩下,逼得夏越冬不敢轻撄其锋,连忙松手,萧宁素将鸣蝉剑挂回腰侧,寰宸穗一摆,顷刻间展开锐不可当的攻势。 鸣蝉不论是在剑气浓郁或是锋锐上,都不可与素王同日而语,萧宁素甫一握上小别尤甚久在的素王,剑势平白地强了三分,夏越冬只能腾挪闪转,再无法如方才随意。 腾挪闪转意味着次次无功而返,击在了棉花上,素王纵然有无穷无尽的剑气,但也必须以真灵气驱使,短短几招后,萧宁素便不想继续徒劳无功的摘星、断江、开天这一招三式,剑势一变,不再按《剑道初解》而行。 夏越冬熟读典籍,对太华各类《初解》都有涉猎,夏越冬又是极为有天资,触类旁通下虽是难以破开摘星,避过却是不难,但萧宁素俨然是换了新剑招,时而上钩下挑,时而绕剑回转,虚实相加上,夏越冬周身素王剑气积累地愈发厚重,不得不分出心来抵御锐气侵身。 萧宁素早些时日不单是看《太华剑道初解》而已,如知名大的《三十三路灭神剑法》《北斗剑经》,乃至于《洗月剑经》都研读过,只是摘星一式太过好用,萧宁素沉浸在钻研摘星中,便是多捧《剑道初解》,但她天生剑胎,对剑法招式领会有着事半功倍之效,既然夏越冬能识破摘星轨迹,萧宁素也只得兵行险招。 夏越冬刚侧身避开素王斜刺,萧宁素却是脚步一滑,大步一挪,往上一挑,夏越冬误认为这是《洗月剑经》的“天青洗月”一式,从而注意力大多放在了头顶,而萧宁素做了半式“天青洗月”便突兀素王止在半路,手一松,素王剑直直地跌下。 再度握回时,素王已是对着了胸口,夏越冬有些吃惊于萧宁素的胆量,明知他也是极快的速度,竟敢临阵脱手,不怕反被夺剑?不管如何,夏越冬的确着了道,仓促回转下,素王入体半寸。 夏越冬闷哼一声,黑袖一甩,击出数道圆润黑影,撞会在萧宁素身上,顺带将素王拔出,一股血箭飙出,旋即又被压了下来。 退回到三丈外,素王不染血,只滴血,剑尖赫然坠下一滴鲜红的血珠,萧宁素漠然地看着胸口有一点濡湿的夏越冬,缓缓扬剑,示意你不过如此。 台下弟子看的仔细,萧宁素陡然被握了手腕后,似是极为愤怒,兔起鹘落下,顷刻间伤了夏越冬一击。 董昕拍手道:“我就知道素素最厉害,姓夏的果然不是对手。” 张纫寒并不觉得这么简单,但也没折了董昕的兴致,只是眼底有着担忧。 其余四殿大师兄/姐坐的极近,看着同辈中最强的二人比斗,张明月与齐剑平低声谈论着方才这一剑。 “萧师姐脱手回击,极是巧妙。”张明月说道。 “轻了。”齐剑平回答。 李弦歌看着将素王斜提过头顶,剑尖垂地,她一出声有如空谷翠鹂,动听清脆:“像是重了。” 余霖林想了想:“平分秋色?” 台下众人观感终究是不如台上二人来的清楚,萧宁素无意去管轻了重了,呼出一口浊气,小腿猛然发力,一蹬之下,斜提着的素王当月斩下,若是斩实了必定将夏越冬斩做两截。 夏越冬浓眉一竖,终于是开始了步伐连动,萧宁素剑势来的何其之快,光闪挪又有何用,夏越冬还是方才一般出手,败的会比齐剑平还要快! 但夏越冬早有后手,屈指一弹,一颗棋盘黑子激射而出,化作一汪水墨亘在萧宁素剑前,素王锋锐,难以察觉地一滞就穿了过去,可夏越冬藉此遁出一丈,闪在萧宁素侧面,屈指再弹,一颗白子迎风而涨! 沾染了水墨的素王似乎沉重了许多,萧宁素狠狠一振手腕,震散了水墨,白子近在咫尺地爆开,白雾呛地萧宁素咳嗽不止,夏越冬欺身向前,玄功一展,双掌一推一拉,萧宁素顿时如提线木偶,一弯一扬,断线风筝撞向了擂台边缘。 眼见萧宁素要跌出场外,夏越冬陡然发力下,扯回萧宁素,迎着削颈而来的剑刃,稍稍一低,剑气割下不绝如缕的黑发,一掌拍下,击在萧宁素大腿,她身姿一歪,便用素王与点。 玄武墀通体玄武岩所制,坚硬无比,但素王久战之下喷薄出的剑气何止万千,热刀切豆腐,直没剑柄,也正是这意外刺下,使得夏越冬玄功并未拽住萧宁素脚踝,得了喘息之机,玄武墀上旋即划出又一道纵深,萧宁素翻身而起,挺剑刺过,再度与夏越冬斗得黑白交错。 观礼台上,栖夔真人看着这届弟子中最出色的二人在仿若生死仇敌一般大战,以栖夔真人老成之态,也不好妄下结论,夏越冬虽也是太华世家出身,但夏家没落千百年,久的令连上一辈真人都快忘记了夏家当年,光夏越冬施展出黑白棋子,栖夔真人一时竟是想不出这是哪门子的宝器。 萧宁素是天生剑胎,早晚重回庚金的辛金,再者道体无暇,都不是什么秘密,而夏越冬又何尝差了,生而宿慧,戊土灵根,道体与星位命格,栖夔真人无从知晓,但绝不会比萧宁素差,若不是凭空出了一个萧宁素,夏越冬之资质,堪称百年一出! 道宗是何等煌煌大宗,力压道宗百年英才,命理一脉真人们谨守严序,松了一丝口风,言道夏越冬乃是极贵极好的命格,若非是掌门亲自下令,不得擅收这一届启灵入三十三峰三十三宫,上至道君都要为了夏越冬撕了脸面,抢回来做传人。 但,就是如此英才,早早倾心。 萧宁素剑出剑回,渐渐地愈发艰难,与刚开始时出一剑足足多耗费了三成真灵气,反观夏越冬则愈发轻松,自萧宁素拔出素王,以她攻为主,到了这是,夏越冬玄功大展,萧宁素反而是左右为难。 萧宁素深吸一口几乎被夏越冬更胜一筹的器法境界抢夺殆尽的稀薄灵气,向来是是她“术”境上佳压人一头,这会儿被夏越冬压地死死的,此消彼长下,夏越冬有场内灵气补充,气海恐是仍有七成,而萧宁素却只有四成! 夏越冬看着倔强提剑走来的黑白玄道袍女子,说道:“我布下了三四棋阵,你越是来攻,你便越是没有先手,萧宁素,你真的没有胜算。” “呵!”萧宁素斜睨,之前李弦歌瞎吹笛子时候,也说没地胜算,最后,谁赢了? 萧宁素赢了! 解下了寰宸穗,素王剑气再次脱缰野马,冲刷地棋阵一颤,萧宁素扬剑,轻蔑地说:“谁的主场?” 说罢,萧宁素一步踏出,棋位一闪,要钩下几分真灵气,素王剑气凶猛一扑,两者互相消弭,夏越冬眼中绽出光彩,只有永不言败的萧宁素,才有资格与他一道登顶仙路蓬莱! 夏越冬虚虚托着棋钵幻影,泼墨挥毫地洒出无数黑白子,黑子为水墨,黏稠难动,萧宁素斩破后,夏越冬顷刻间移至他处,白子为攻,白雾后或是一张真火符,一张紫雷符,或是夏越冬一拳玄功。 果然如夏越冬所言,萧宁素一鼓作气了许多次,她手臂经脉蓄积了太多仓促之下未曾倾泻/出去的真灵气,长此以往,不单是三四棋阵渐次转为六七棋阵,萧宁素抬手举剑沉重下失了无匹锋芒,犹如有心无力。 素王剑气盖在棋阵之上,虽是剑气锐气喷薄地迅猛,层叠累进下何有夏越冬棋阵叠地快?解下了寰宸穗,固然是令棋阵玄功少了几分威能,剑有双刃,萧宁素自身想要凝聚剑气剑势,花费的真灵气更是多。 轻松避开了素王一击,夏越冬反手就推在萧宁素背上,打地她踉跄,她翻手一提鸣蝉剑,刻在玄武墀上,止住了去势,轻身一跃,双剑合璧,截然反攻,剑势一涨,陡然压过棋阵。 夏越冬明白这是萧宁素最后的剑势,挡下了这一次,萧宁素再无真灵气可用,微微谨慎了些,玄功一开,太极八卦图消去了兀自颤鸣的鸣蝉剑,右掌横扫,切在了萧宁素右手腕上,顺势一推,萧宁素被推出两丈。 剑犹未止。 萧宁素双剑一合,鸣蝉守素王攻,吾有一口真灵气,剑斩天下朱紫衣!丹田气海中惜如银金的真灵气开闸喷涌,忍着手臂里淤积地越来越多的刺痛感,萧宁素清啸出声,剑势慨然无俦下,于强弩之末,逼地夏越冬节节败退! 但人力终有尽时,夏越冬寻住机会,双掌猛地一拍,萧宁素却要的就是这一去势,扬手就是鸣蝉剑飞出。 夏越冬侧首躲过,可萧宁素早已蓄好真灵气于足踝,所退不过七尺,萧宁素最后一剑,慷慨再刺! 摘星!摘星!摘星! 放于夏越冬眼中,不外乎两种。 断江,或开天? 他只有一个选择, 左或者右。 第一百六十二章.正如西江满月(八) 退回到半刻钟前。 那时夏越冬布成了六七棋阵,器法境界彻底压制住了萧宁素,场内真灵气被他抢夺一空,即便是萧宁素想要孤注一掷,也必须在穿越过棋阵,步步削弱下,夏越冬退后十余步即可轻松接下素王剑势,玄功一推,萧宁素即刻倒退回去,徒劳无功。 但夏越冬并未特别注意到,萧宁素在整整一刻钟的倔强挥剑下,看似是走的不同路线,实则是踏着一点,夏越冬只是认为萧宁素觉得棋阵抬升之际那一处稍弱,而棋阵也确是被迅猛真灵气冲刷过后,威能稍有下降,沉寂后反而更是反弹回来。 夏越冬不欲伤她,于是任由萧宁素一次次地攻来,待她磨光了真灵气,体面地送她下场,并不误了什么,结果萧宁素猜对了夏越冬终究是自负的心思,她不停踏在同一路线上,自有她的用处! 她在赌。 赌夏越冬只盯着她的剑,并不防备她如何地去走,而正在这一次次看似毫无意义的挺剑直刺,萧宁素暂时摸清了,不,是渗透了棋阵的阵位! 萧宁素在小比前数月时间里除却抄书练剑,便是研读符道经书,自然是明白符箓最终是要结成符阵才是最大威能,而要结成符阵,最紧要是元母符箓沟通不同的五行符,而夏越冬凭借棋阵牢牢地压制萧宁素,同理,棋阵也是阵,必然有类似元母符箓的阵眼存在,萧宁素不求破开以围棋纵横十九道,三百六十一棋位这等堪称无穷智慧的存在,她只要暂时蒙住大龙的眼睛即可。 画龙点睛? 我偏不让你点! 于是萧宁素每攻一步,借着剑气动荡心神汇聚,萧宁素便借着弥漫场内无处不在的素王剑气,将其渗入脚下棋阵中,这也是为什么萧宁素看上去攻地无力,夏越冬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被棋阵压制,而萧宁素只是在藏拙!素王在手,你道我是只小花猫? 回到现在,夏越冬陡然发现萧宁素这一刻突袭来的尤为强悍,萧宁素猛地突破了棋阵限制,犹如破网而出的猎豹,咆哮着扑来,而他是那个猎人,手里握着一柄长矛,但是他只有一次机会,刺不中,死的,一定是他! 断江?开天?左还是右? 夏越冬选择直直迎了上去。 萧宁素给的,并不是一道选择题,有甲乙丙三个选项,而是一道判断题,而夏越冬,最终会错了意! 夏越冬选择了直直迎上素王剑尖,因为与其去撞那五成机会去擒下素王剑尖,另五成机会被萧宁素破开胜势,为何不稳扎稳打,任由萧宁素轻伤一道,萧宁素本就强弩之末,何苦与她拼一线生机? 但,萧宁素给的,不是选择题! 夏越冬以毫厘之差避过了素王剑刃,手掌余力一推,素王便斜了几分,奔向肩头,要擦下一道血痕,两人错目相交时,夏越冬看见那对他沉醉不已的眼眸中毫无惊讶,反而是充满了讥讽。 夏越冬明白自己错了。 飞过十丈之远的鸣蝉锵然在擂台阵法上划出一道涟漪,萧宁素早在使出摘星时就已暗中以素王剑气御使鸣蝉,此时鸣蝉划了旋,对着的,就是夏越冬的背心! 夏越冬瞬间清楚了萧宁素为的是什么,心神一动,棋阵要拽下倒飞而回的鸣蝉,但棋阵早被素王剑气渗透,夏越冬控棋阵,萧宁素跟着御剑气,鸣蝉抖了一抖,依旧坚定地飞来。 此时夏越冬被萧宁素缠地极死,心知一发不中便要成仁,萧宁素毫不吝惜见底的真灵气,素王绽出霜白寒意,剑气勃发地令人睁不开眼睛,连两人道袍都渐渐承受不住,崩裂开来,而二人肌肤更是红地诡异,显是被剑气侵蚀地极狠,若不是萧宁素、夏越冬二人判下道体,体魄强健非常,常人陷在素王剑气,哪里还坚持地住? 三丈。 萧宁素青锋一抖,手腕颤抖愈发严重,但她依旧不管不顾再度一式摘星,夏越冬要伸手撞剑刃,那就开天!只要夏越冬分神去挡背后袭来的鸣蝉,萧宁素保证一招得手,勘定胜负! 一丈。 夏越冬心沉如水,终于是漾了一丝波澜,选择了勉力支撑萧宁素正面攻势,大半颗心都放在恢复棋阵上,得了夏越冬引领,棋阵之势一强,鸣蝉剑不可避免地一低,对着的便不是夏越冬背心。 一尺。 鸣蝉剑已从夏越冬腰侧飞过,带走了一大块血肉,既然萧宁素的杀招被化解,心神转回,萧宁素势必攻不破夏越冬密不透风的防守,不说他是不是玄功打回,光是真灵气耗尽,萧宁素必败无疑! 遭此重创,夏越冬眉头不蹙,轻声说道:“你输了。” “你才输了!”萧宁素回道。 她不会将胜算放在夏越冬一念之间! 素王对准了带着一蓬血珠飞出的鸣蝉,萧宁素榨出最后几股真灵气,重重地横击在鸣蝉剑刃上,鸣蝉剑哪里挨得过素王一击?顿时裂成两半,猛然坠在擂台上,又弹了回来! 制胜之机! 两人同时反应过来,弹高起来的鸣蝉剑碎片便是最后的胜负手,夏越冬要抢下碎片,否则萧宁素,否则以素王之威,两者一叠,夏越冬。 接!不!住! 这一息变得格外漫长,萧宁素垂下剑刃,蓄势去击,而夏越冬奋力伸出手,却是要拍下。 谁抢中了鸣蝉碎片,谁,就是胜者! 三万太华二重天弟子,列位第一! 然而,萧宁素有三尺青锋,她理所当然先击中。 最后一股真灵气猛然击在鸣蝉碎片上,只剩下一截剑尖的鸣蝉剑顿时一线直飞,穿透夏越冬的手掌,刺中夏越冬的脖颈中。 一剑悬停! 素王剑上已是无有一股凝聚的真灵气,萧宁素握着剑,不住地喘着极沉重的呼吸,将剑,横在了黑衣染血的夏越冬脖子边。 夏越冬捂着透体而入的一尺剑尖,即便他全力去挡,剑尖依旧是穿过了掌心,扎了一寸进去,他只感到温热的血流淌而出,眼前逐渐模糊,而他此生最喜欢的女子,似是说了些什么,然而,他只觉得心里很高兴,因为他所喜欢的,绝不比他弱。 “萧宁素,胜!” 执事一声宣布,立即有修士上前救治二人,栖夔真人竟是下场,输进了几股温润的真罡止住夏越冬脖颈伤势,而萧宁素,似是踩在棉花上一般,脚步极为虚浮,眼前发黑,一齐倒了下去。 …… 待萧宁素重新醒来的时候,已是当天夜里,守着她的董昕欢呼一声,拉过萧宁素,喂她喝下一杯养魂茶,面上满是骄傲喜悦。 “之后怎么了?”萧宁素问道。她想知道夏越冬安危,毕竟最后一招,她并未留手。 “那个姓夏的啊,好着呢,真人们财大气粗砸下天材地宝,这会儿他也估计睁眼了。”董昕说道。 萧宁素与夏越冬都是二重天中最出色的开灵弟子,眼见二人斗地极为激烈,互有见血,执事们早就准备好了随时阻止双方的必杀招数,但鸣蝉剑尖去的太快,连执事都反应地慢了一瞬,幸亏鸣蝉剑尖只进了一寸,不然指不定夏越冬经脉破裂了。 听的夏越冬并无大碍,萧宁素便没了牵挂,幽幽地吐了一口气,披散着长发,捧着养魂茶,似是有些出神。 董昕见状,没有再去格外折腾她要为小比头名庆贺,左右这些事会有人提醒,此时,还是不要扰了小宁的思绪吧,想到此处,董昕便很识趣地离开,关上了房门。 月上西江。 萧宁素望着总是一成不变的皎月,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她看不见弦月或是月牙,这就像是她总是穿着黑白玄色的旗袍,想念起了少女时,娘亲给她缝了许多衣服,襦裙褙子罗衫,坐下宝泽兵器铺的柜台上,任谁都想捏一捏她的脸蛋。 击败了夏越冬,她就取了小比头名的位置,祺臻真人如愿以偿地看见青桑超过无当,也成了六殿之首,道宗今年奖赏极为丰厚,灵玉五万,进开灵、天门府库随意拣选,更有一颗说是立增七成开天门机会,能铸就一梦五过天门的绝世神丹,天门破障丹。 萧宁素并不觉得自己多么的雀跃开心,她将床头放着的,断成两截的鸣蝉剑拿了过来,想起了在上三天闭关的栖月真人,她赠予了一柄故人旧剑给她,结果她两次弄丢,这次更是彻底折断,连剑核都粉碎了,哪怕是不惜重金,重构了回来,那又有多少是原来? 她是失去意识去,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寰宸穗系回了素王剑柄,素王安静地躺在手边,金白素剑这时极为漂亮乖巧,一丝锐气也不冒,一解镇压之物,素王立刻是姑娘炸毛,暴躁不堪。 放下鸣蝉碎片,萧宁素紧紧抱着素王,脸颊抵着剑柄,她见过洗月剑冢亿万柄枯剑弃剑,皆是被主人抛下的佩剑,她一生至此,许多磨难,许多生死,都是素王陪她过的,没有了素王,她早就死在了梧风山下,何有今天的风光? “我不负你。”萧宁素对着她的佩剑,喃喃说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几度瑞雪兆丰年 从大寒至立春约有一旬,小比轮了五六日,萧宁素夺下小比头名也在众人意料之中,只是押了夏越冬取胜的修士们该心痛心痛荷包了,但如青桑弟子这般闷头支持萧师姐的,个个是眉开眼笑,一百灵玉下去,足能挣个二百多回来,青桑院里路遇萧宁素,无不是尊敬非常。 董昕阔气惯了,秉着打不赢就用灵玉砸赢,与张纫寒各是投了五千灵玉下去,观海楼赔了二位祖宗各一万灵玉,不管萧宁素怎么推辞,二人都硬是塞了萧宁素各三千灵玉,言道没有小宁这么努力打翻那个可恶的夏越冬,这笔灵玉当然要拿去添妆,啊不,庆贺庆贺啊。 萧宁素的确是灵玉兜底了,小比的奖赏要待小比附试一概结束后才会在镇江殿里由栖夔真人发放,今日才是第一阵丹道比试,翻翻转转过去,还要等上四五日才会离开两江城。 有五万灵玉做背书,萧宁素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将修好鸣蝉,肩后挂着素王与一只空剑鞘,去了两江炼器阁。 青桑萧宁素的声名已然传遍了二重天弟子中,见到了萧宁素出现在街上,只要是同辈弟子,皆是拱手躬身行礼,偶有无当弟子,却是以无当礼节,以拳捶额拜过,仿佛意味萧宁素也是无当“人”,懂得内中含义的人,忍着几分笑意。 看来无当夏越冬依旧是不认输啊。 萧宁素才懒得管这些,无当弟子七千,怎么,要她一个个打过?有那个生气的心思,不如多看几本符经。 进了炼器阁,之前裘“大师”扬言是萧宁素不来道歉赔罪,否则两江炼器阁永不对她开放,那时萧宁素尚只是青桑谷优秀弟子罢了,得罪了天门境的炼器大师自然是要吃挂落,连带刘大叔也一道更受冷遇,为小比略略准备些内甲衣物都要去中原鹿,可见炼器阁是多么的霸道。 然而此时非彼时,裘丘惊闻那个顶撞痛骂自己一顿的小女娃竟是夺了小比头名,认真查了消息,三魂吓飞了七魄,这萧宁素居然是栖月真人的义妹,栖璇真人钦点的道苗仙种,青桑谷捧着的大师姐。如此背景实力,她奈何不了,后边的真人们恼了他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届时寻个由头发配去长城,等同是个死! 裘丘念及至此,涔涔冷汗湿了后背,栖月真人是什么强势性子,早年为绝影暗阁副主时,外杀神州奸佞,内镇道宗宵小,怎一个血流成河了得,幸好是真人闭关冲击神阙去了,听闻义妹被人欺辱,自己一条小命能活过明天?即便是栖月真人闭关去了,莫忘了临渊真君便是栖月真人兄长,摛藻真君乃是真人嫂嫂!捏死个天门小修,和蝼蚁有甚区别? 一待萧宁素进了炼器阁,裘丘立马奔了出来,极尽献媚之能事,一张老脸笑成一团极难看的菊花,吼着下属还不快去奉上灵茶,今日炼器阁只萧姑娘是最重要的! “滚,我不想看见你。”萧宁素冰冷说道。她没有兴致与裘丘打哈哈。 裘丘额头又滴下冷汗,本就佝偻的腰弯地更低,强撑着笑脸,说道:“这……老夫从前多有冒犯,是悔不当初,想寻萧姑娘认错一叙,又恐打扰了萧姑娘清静,务必听老夫解释……” 萧宁素停下脚步,她有七尺高,居高临下地淡漠瞥了裘丘,心里明白裘丘害怕地并不是她,而是栖月真人,栖篁真人,她要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普通女弟子,被人轻侮了去哪说理去?真人们会为了她一面之词就去打压一个炼器大师? 心里泛上一点悲恸,萧宁素更是不愿与裘丘缠着,但不放出话去,裘丘必定是惊恐不安,之后的四五日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你自己看着办,想想该怎么消了我的怒气。”萧宁素扔下一句话,走进了内院中,留下悔地直想扇自己嘴巴的裘丘。 进了内院,找到闷头打铁的刘大叔,大叔见是萧宁素来了,知道这女娃就是如今名噪一时的萧宁素,外头一阵喧闹,也必定解决了麻烦胡缠事,许是与坚冷熔铸的精钢打惯了交道,大叔点了点头,连杯茶也没有,拾起锤子继续锻着器胚。 “你的剑……毁地太过。”大叔仔细地审视着鸣蝉碎片。看了足有盏茶功夫,放下碎片叹道。 鸣蝉剑毕竟是数百年前锻造出来的剑器,纵然那时工匠以熔钢法浇铸,用料刻阵皆是极为用心,早前随旧主人饮血厮杀,临阵对敌磨蚀地便很重,收入剑匣中静待了许多岁月,法阵失效剑核斑驳,萧宁素在甘露甬道里又将鸣蝉弯折地太过,材质渐有不稳崩解,秦铮与大叔两相缝补仅是治标不治本,重构成本太高,萧宁素想着小比挣了奖赏后再修,没想到与夏越冬一战,情急之下,劈断了鸣蝉,以鸣蝉碎片做了胜负手,内中缘由,一言难尽。 “嗯?”大叔似是发现了什么古怪的事情,抚了抚鸣蝉断痕,素王极锐,切开了一线极直极正的断痕。 大叔回身取了些塑灵粉撒在断痕上,压紧了,完全看不出断口,大叔见状面上绽出几分了然,说道:“得亏斩开这柄剑的兵器够锋锐,剑核虽是一截两半,所幸只是分开罢了,重构起来不算太难,剑核修复了,换掉剑刃,仍旧是同一柄剑,小姑娘,你是要与原来一样的四象精钢,天外陨铁么?” “大叔尽管打造,灵玉不是问题。” 大叔“唔”了一声,暂时用塑灵粉包住了断痕,抱起粗瓷茶壶咕噜噜地痛饮茶梗凉茶,抹了抹嘴道:“既然小姑娘不吝惜灵玉,老刘我也实话交个底,这剑与其重构修回来,有这灵玉,真不如重新打造一柄新的,不说价钱,坚韧锋锐也在旧剑之上。” “熔钢法与现行法门相比有利有弊,秦小子将你介绍过来,大概姑娘是走从前的剑法路子,老刘痴长了几十岁,不懂刀剑,但告诉一声,今日剑修,熔钢剑少之又少,斗法不占什么优势,世人信奉一寸长一寸强,剑都是往三尺走的,熔钢剑多是二尺半的短剑,结成战阵持盾御敌厉害,姑娘你注定是不凡的,没必要将辛苦得来的灵玉,花在一柄之后无甚大用的剑上。” 大叔絮叨了好一会儿,言道重构鸣蝉必需一万五千灵玉,一万灵玉是四象精钢与陨铁的价钱,四千灵玉是重修剑核篆刻法阵,看在是熔钢剑的份上,大叔仅是收了一千灵玉做偿资,走遍神州,都不可能有这么低的价格了。 但大叔同样说了,现行的百炼法剑器,与鸣蝉一样的材质剑核法阵,三禁宝器才六千灵玉,重做一柄一样的熔钢剑,因是炼器法门有所失传,便是八千灵玉,重构却是要一万五,大叔并不想赚小姑娘的钱,真心实意地劝萧宁素莫要修素王了,花上几百灵玉去缝缝补补留个念想即可。 “大叔您修吧,过上一旬我就将灵玉送来,这是五千灵玉,先给您做定金。”萧宁素平静地取出一个锦囊,里头放着董昕张纫寒硬塞给她的灵玉,搁在桌上,刘大叔摇摇头,收起了锦囊,都说剑修最薄情,也最重情,他活了两甲子,见过无数宁愿一掷千金也要修回旧剑的剑修,剑器许多,做的佩剑的,幸是不幸? “重构时日所需甚长,一旬之内我必然是锻制不完,这样吧,小姑娘你不用着急将灵玉送来,约莫两月后重构齐整了,我托人将剑送回青桑谷,你再一并捎来灵玉。” 萧宁素起身,淡淡地抿了抿唇,说道:“我信得过大叔,我等着您修好它。” 出了内院,裘丘又出现了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懂了萧宁素的意思,一会儿就将消怒气的法子送去,萧宁素不置可否,回了青桑院。 青桑院里人并不多,只因今日玄武墀上进行着丹道比试,董昕她们一齐去看,顺便为蔡文君鼓劲,青桑弟子都很是喜欢董昕热情泼辣的性子,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从不与人耍心机,兼是她出手大方,不少人便是喊她“二师姐” 萧宁素去了玄武墀,果然是见得数千弟子同时在玄武墀上开炉炼丹,道宗这时的底蕴体现地酣畅淋漓,数千尊丹炉放置出来只为了一群初窥门径的弟子丹道比试,成千上万份灵草也是如此,参加者象征性地交一颗灵玉即可,炼出丹药查看过后也是归于自身。 丹道比试里,比的是三种丹药,一是复元丹,只要炼出了够旋照弟子回复灵气的复元丹者,便可厚着脸皮说自己说九品炼丹师,二是净血丹,用以清除体内浊气排除修行瘴气,如常年炼器写符的弟子便要不时服用净血丹。三是青云丹,这却是一种奇门丹药,服用后身轻如燕,奔行较往常快了一倍。 其余尚有辨识灵草、收火控火、闻香识丹药等。但抛去这些不提,丹道比试里,有一条捷径,谁炼出一种丹药,直接算作前十。 不是其他,正是云秋丹。 第一百六十四章.是故人间好岁月(一) 萧宁素绕着玄武墀走了一圈,看见了不少相熟弟子,道宗如此阔气,只要对炼丹术略知一二的火行灵根弟子都上场一试身手,也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场上弟子忙于炼丹,无暇顾忌场外,萧宁素看的有些哑然失笑,不少人是熏地头晕眼花,面如黑炭,像是刚从煤窑出来,而狼狈成这副模样的,丹药自是不必说了,炼毁了三份灵草便老实出去吧。 但手法老练的也大有人在,萧宁素望见了徐凤仪一气呵成地摘药、生火、开炉、炼丹、起丹,每种丹药三份灵草,于她手中都是滴溜溜地化作了三颗丹药,执事查验过了九颗丹药成色,这才允许徐凤仪冲击云秋丹。 有热闹不凑,这不是董小姐的风格,董昕手忙脚乱地炼废了好几炉子灵草,费了绝大的劲才炼出一颗复元丹,气地连丹药都没拿就跑下了场,抱着胳膊气道:“哼,我还是吃丹药吧,本小姐有的是灵玉!” 萧宁素寻了处地方坐下,远处如徐凤仪一般尽数炼出了九颗丹药的弟子并不多,只有不到百人在僻静处炼云秋丹,时有爆响,丹炉炸开,甫一上阵,珍惜的云秋丹灵草便废了一小半。 炼丹作为修真百艺之首,重要性不言而喻,衡量门派实力的一大标准便是丹方齐全,灵草园应有尽有传承有序,毕竟人力难敌天时,修仙问道本就是艰难登山,有丹药助阵,披荆斩棘下自然是进益更快,不单如此,丹药素来以生死人肉白骨著称,一颗宝丹救人于濒死并不是空话,当年梧风观里楚离虹喂给萧宁素压制内火的金丹便是不凡,乃是得了道统的凡间炼丹士靡费无数炼出的复灵丹,放在太华里虽是随处可见,人人皆备,那也要一颗灵玉一枚,神州中是何等价值连城? 丹药一样分九品,开灵修士服用八九灵丹,天门修士则是六七灵丹,依次类推。但其中最珍惜昂贵的便是破境灵丹,莫看云秋丹小比前三百就奖一颗,按九品制来分,是划到了七品法丹中,往后的梦蝶、不语丹都是七品,而天门破障丹虽然是开灵修士服用,却是在六品之列。 破境灵丹一是丹方复杂炼制困难,二是灵草珍惜年限所制,大如道宗,也做不到人手一颗云秋丹,要么是小比获得,要么是以宗门贡献论处,换来破境丹药,云秋丹尚是旋照破融合罢了,若是不语丹这类增加开天门机会的丹药,纵然以灵玉算,不过三万灵玉一枚,但道宗每年多少困于天门外的修士抢一颗?宗门贡献也是极惊人的数字。 天一道宗弟子尽是二行灵根活以上的英才,若是丹药供应地足了,真是能做到有多少开灵修士,就有多少天门修士! 无奈是现况如此,道宗如此,他派更是不堪,恐是到最后,三万开灵弟子,有三百开天门已是不错。 暂是后话,不提也罢。 萧宁素寻了个人少地方,横剑于膝,托腮看着徐凤仪有条不紊地素手轻启轻拂,株株灵草飞入炉中,秀美微蹙,在一众嘈杂声静谧如一,丹炉底下是徐凤仪控出的真火,似乎面前的并不是一尊硕大丹炉,而是一件茶瓷,炼宝丹如烹清茶。 过了半个时辰,也刚好倾听雨声煮茶尽,徐凤仪持着长柄小勺,一丝不苟地舀上一颗嫩黄丹药,微有馨香,闻之沁怡。丹道执事过来查验过了品相,赞许地点头,徐凤仪炼出来的丹在所有十余颗云秋丹中最是无垢,于是判了徐凤仪为丹道魁首。 徐凤仪一礼转身,正好是与萧宁素目光交错,徐凤仪微笑点头,江风吹拂过她一肩秀发,恬静地似淮南绣女,看的萧宁素好生郝然,总是觉得自己不学无术,除了会打打杀杀,貌似连杯茶也分不好,诗文算术更是提也别提,或许娘亲鄙夷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应在她身上了? 当夜回去,萧宁素提笔写了一篇《仙道经》,虽然脑袋里没什么墨水,好歹一手娟秀小楷蛮是不错的,乘兴写了几张符箓,蹑手蹑脚地贴在了南橘与杏仁额头上,剩下的顺手搁董昕屋门口了。 整个第二日萧宁素便是消失在了青桑院里,恰好是符道小比,萧宁素交了一颗灵玉领了九张符纸应试,与丹道类似,分别画写三道符箓即算合格,一是玄火符,二是金罡符,三是八品元母符箓。 萧宁素修习符道有半年,南宫小燕师姐赞她字写得好,应在符箓上便是手极稳,符笔如狼毫,一起一落都有定数,但最终仍是不尽人意,绘制八品符箓时,五行宝纹需要修士小心御使五行符笔中互相冲撞的灵气,萧宁素是金行灵根,心神绷紧依然是写废了两张,自然是无缘决胜,而七品空月符更不是她能掌握的。 丹道或许是说能不计成本地闭关炼丹室,灵草堆下去总能出成绩,阵道最早拼的是脑力算术,没那个脑子就甭想入门,炼器力气够大肯打铁吃苦也行,但符道不同,感应的是天地灵路,阅历不到,心境不够,都不足以绘制出顶尖符箓。 萧宁素从前去鹿邑时倒也走了万里路,但那都是被清河崔追出来的,哪有闲情逸致游山玩水,老实说萧宁苏对于自己安然无恙地进鹿邑都抱着居然的心态,路上没被人给卖了,的确是不容易不容易。 所以萧宁素看着李弦歌拿了符道魁首,李弦歌小比名次应是在第四,余霖林之后,张明月之前,李弦歌一副云淡风轻实则是特地从萧宁素面前经过,看她那二两肉得意地,萧宁素恨不得拿剑鞘给全拍回去,省的麻烦。 从此以后,萧宁素就较上了劲,她能容忍夏越冬盖过一头,但绝不忍受李弦歌这个最爱喝绿茶,太华美人榜里还在她前面的女人再压她一头,使劲地画符写符,很久之后,萧宁素发现除了有样东西始终胜过李弦歌外,竟是与她成了宿敌。 也是后话。 这一日回去,萧宁素被吃了亏的三女一顿乱打,最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答应去看阵道比试。 董昕就是抱着恶心恶心萧宁素的意思,夏越冬尤擅围棋,棋子即是他宝器,化出棋阵来简直是令人无计可施,并不是哪个剑修都有一柄素王的。 阵道比试要求布三才五行阵、冰河杀阵,再考一道算术谜,这可不是甘露谷那种含糊的桃花谜,靠抖机灵就能蒙混过关,阵道算术是实打实地脑力比拼,是有唯一谜底的。 董昕与张纫寒一左一右架着萧宁素,南橘头上趴着杏仁堵着了退路,逼得萧宁素全程看着夏越冬,直是怀疑夏越冬花了多少灵玉买通了董小姐,而夏越冬也确是不负众望,一骑绝尘下,率先完成了三道题目,再补全了一个七品残阵,看这完美的,称第二也没人敢第一了。 偏生夏越冬发现了夹在三人中的萧宁素,很是温煦中惊喜地望来,很是装模作样地黑袖一垂,行了一礼,在场阵道弟子们看出了无当夏越冬的意思,直想着难不成输了比试,却是赢了美人心,这买卖不亏啊,小比年年有,可青桑萧宁素只有一个啊。 于是乎流言总是传的飞快,大概是人的情商智商一旦跑到了桃红柳绿上就是格外畅快,直到很多年后,道宗里依旧是传着夏越冬与萧宁素的各式谣言,夏、萧二人令许多人闭了嘴,唯独这件事一直没停过。 后话后话。 炼器比试按理是与萧宁素没什么关系了,女弟子里没谁会无聊到去打铁玩玩,但陈麟阁与张明月去了,前者五大三粗的样子,在鹿邑英杰馆的时候,萧宁素就认为这小子应是端把虎头大刀才对,后者张明月说是老爹是木匠,自小刨木头出来,不然那条拉书用的小帆船也不会成了青桑去萩叶的客船。 两人双双进了决胜,毕竟炼器是个很费时间的事情,决胜的题目便是刻画术禁、篆刻宝纹、修补残器,三项任选一,当然在限定时间做好多件更是可以。 但结果是两人都输给了岳菱与吕关白,萧宁素惊讶岳菱一女剑修居然是学炼器,但看见了吕关白旋即又释然了,原来这粗活吕关白干了,岳菱心细,是画师,就做细活,两人做的一样好,令执事好生为难,禀报了栖夔真人,真人大手一挥,都作第一,萧宁素估摸着很快就要去洗月峰饮杯喜酒了。 其后的控兽、录书、古礼等等,都是冷门小项,纯粹是应个景罢了,如此又是七天过去,总算是到了立春,小比谢幕日。 栖夔真人亲手将装有五万灵玉的锦囊,五块开灵令牌,一块天门令牌代表府库随时进入资格,而天门破障丹太过贵重,萧宁素如今必定是守不住的,会到萧宁素开天门时发放,若是萧宁素自有把握,则会换成等价宝物,为道宗省颗天门破障丹。 萧宁素才不会傻到不用,腹诽着栖夔真人特地的嘱咐,自然是肃拜一礼,谢过了栖夔真人,心中极是爽快,不为别的,就为兜里有钱而欢喜。 第一百六十五章.是故人间好岁月(二) 通天塔旁的两江殿极为宽阔,容纳下数万弟子并不在话下,小比前十才有资格从栖夔真人手中接过奖赏,自然是让二重天弟子们引为标杆,奋力追赶,此中荣誉,皆是伴随许久,道宗最重古礼,奖罚有序,宁有德无才,也不许无德有才,而经六殿真人教习出来的前三百弟子,德才兼备者,道宗自要着重培养。 栖夔真人将一枚青玉玦放进萧宁素掌心,与道宗蟠龙佩有些相似,不同于蟠龙佩的流云纹,青玉玦朱砂双钩流云纹,上铭刻一行短句“戊戌之首。”即是意为戊戌年道宗小比首名,若是萧宁素明年依然夺冠,玉玦中空处会再悬上一只更小的青玉玦,则是成了“己亥之首”。 道宗开山启灵十年一届,一年一小比,三年一大比,小比是二重天内弟子比试,而大比则会召回道宗外遣神州海外之所有适合年岁的修士,历年小比最多不过五万弟子,而大比就是轻松越过十万,长城修士精于磨缠死斗,海外修士一击必中狂涛骇浪,皆不是易手,能在大比取胜,一只聚灵金玉玦点进小比青玉玦中,便是赫赫有名的法器—玄青金玉玦。 取得小比连胜之难不比多说,大比取胜更是难入苍天,道宗英才无不是佩一枚玄青金玉玦为无上荣耀,不说金玉玦有清心明神、聚引灵气的感悟之效,内中寄蕴了掌殿真人们三道真罡,堪是保命之选。 待到十年结业终比时,乃是道宗集下三天玉精荟萃成的天华玉玦,更是不必赘述其中妙处。 不知是那位真君一时兴起,言道三枚玄青金玉玦加上天华玉玦,会融成一枚苍华清离佩,但十年蝉联魁首何其之难,真君无戏言,唯独是这句成了笑谈,都要五百年了,有人八连胜过,不是他人,正是栖篁真人。 萧宁素回了座位,小比后照例是有六殿筵席,洗去真人、执事、弟子一年中的修行辛劳,而过了今天,即算做明的一年,各回驻地,认真修行,以待又一年小比考校。 董昕玩着青玉玦,兴高采烈说着苍华清离佩的传说,言道小宁一定要斗败了所有人,弄一枚绝世玉佩出现炫耀炫耀,哼,我便是太华最厉害的那个! 萧宁素嗔怪地拍了一下玩心不改的董小姐,饮了一口清淡的青竹酿,言道赢了一次都是很不容易了,十次连胜,你道我是谁,是谪仙下凡么? 真人们知道自己若是还在殿中,这些个双十年华的半大孩子肯定是放不开的,互敬了几杯千江酿,就与栖夔真人去通天塔拜见万象真君去了,见真人们走了,弟子们骤然爆发出一阵要掀了殿顶的欢呼声,男弟子们纷纷起身猜拳拼酒,豪放些的女弟子一道呼喝去了,温婉些的就在席上闲聊,享受难得的一日放纵。 青桑弟子们起哄下就跑来挨个敬萧师姐的酒,天可怜见,青桑弟子三千人,酒仙也挨不过,更别说相邻的萩叶洗月弟子,纵是有一群相熟女弟子挡酒,萧宁素还是无奈饮了好几壶,好在青竹酿滋味不重,胜在绵长,醉不了人。 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洗月那边,小比排到第五的张明月长得瘦弱,就被人抛来抛去,也不知谁扔地不准,就扔进了甘露女弟子中,温玉满怀的张明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香包锦囊砸地淹没过去,没了教习真人的甘露女弟子终于是要痛快玩耍了,送上门来的张明月就老实挨了顿打。 李弦歌当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她性情很冷,离了喧嚣的正殿,坐在玄武墀上,吹着一支玉笛,齐剑平小比排在第六,连累洗月峰第一次成了垫底,自顾自喝着闷酒,远处是折腾吕关白与岳菱的人群,他眼中无甚落寞。反倒是有几丝笑意。 笑意?笑意是没有出现夏越冬脸上,无当弟子性格沉寂,很少有人参与进欢庆中,多是细嚼慢咽了筵席,早早地退去修炼去了,苏长安在与余霖林对弈,二人的心思一多半不再下棋,半只眼睛看着夏越冬,很是担心跪坐地极是挺直的夏越冬又走过去对萧宁素说些“我要娶你”的蠢话,此时不比当日,三千青桑弟子非一人一脚踩死了不可。 年年岁岁,有人欢喜有人愁,最欢喜地或许是那只胖狸猫,偷吃地满嘴流油,最愁的?应是没有最愁的,更愁的才对。 这一闹,就到了丑时才堪堪方止,萧宁素以真灵气消去了醉意,与张纫寒一起扶着醉的非要抱着蔡文君喊花花你真美的董昕回青桑院,到了殿门处,快熏死在香囊里的张明月微弱地喊了声“师姐救我。” 南橘替下了萧宁素,萧宁素过去扒开了成海的香包,张明月痛快地深吸几口气,言道没死在山林虎豹利齿里,竟然是要死在姑娘们的香包里,死地该不该瞑目? 萧宁素一脚踹地张明月踉跄地奔出了两江殿,不经意间目光投在了偏殿内,有一列长长的玉篆,萧宁素心下好奇,走了进去。 偏殿不外乎是更衣洗漱休憩之用,这间偏殿陈设简单,除却满殿的玉篆便是只有一张黄木桌椅,萧宁素慢悠悠地走进去,往玉篆上一看,噢,原来是历届小比的首名篆刻。 萧宁素很轻松地找到了自己,应是刚刻上去的,玉痕犹新,看来那张黄木桌椅是给篆刻人用的,隔了二指宽的汉白玉,即是上一届的师兄师姐们,取得十年终比首名是余浩然师兄,曾是在七八九十当届小比取得连胜,兜兜转转下去,萧宁素想看看栖月真人与栖篁、栖臻真人的小比名次。 随手将真火符一抛,控地极严,透出亮光照亮了整个偏殿,萧宁素估摸着栖月真人少说是有七百岁了吧,毕竟她说过“老娘单身了五百年……”,祺臻真人年岁最小,才五百岁出头,绕了好大的圈,萧宁素果然是距今五百一十年的那届弟子上看见了“昭璐”的字样,祺臻真人看来是自小强势,从开山小比连胜到第五次小比,被栖毕真人断了,怪不得他俩互当不存在,原来是早有苗头哇。 萧宁素并不知道栖篁真人姓讳,只晓得真人姓韩,九连胜很好找,再往后退了一百年,看见了名做韩青峰的九连胜,那肯定是栖篁真人了。 但萧宁素却是找不见栖月真人。 她知道栖月真人姓沈名静,字羡鱼,翻找了半天没看见,暗道是不可能的,静姐那么女子剑道大家,开灵时候应当比她强得多才是,怎么是看不见呢? 萧宁素连栖月真人兄长临渊真君都找到而来,沈宁,九连胜,嗯?终比输给了甘露谷吴双笙?噢,是输给了嫂嫂吧~。 嘿嘿笑了几声,到了后边约莫两届,萧宁素发觉有一块地方却是空白的,刚好是一届。道宗以千年为一轮,这一届正好是千年历上的第二十九届?算来差不多就是栖月真人当年才对。 萧宁素环顾了这七百年间所有的小比优胜者名录,独独第二十九届是空的,仿佛是被人遗忘了铭刻上去,还是说是故意没有刻上去? “师姐,快走吧,要关殿门了。”殿外张明月喊道,萧宁素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想着这件奇事可以等静姐出关后问一问,难道是静姐没拿到全胜,一怒之下给磨掉了? 萧宁素匆匆地出了只剩下她一个的两江殿,一出殿便看见了李弦歌,两人对视了一眼,旋即是目光挪开,谁也没看见谁,张明月挠了挠头,暗想女人之间的事情真麻烦,老家那块郑屠户娶了三个老婆也没见闹起来啊。 娘子这种事情是不可以说给萧师姐听的,张明月还是要点小命的,各回各院,稀里糊涂地睡了一上午,翌日下午,所有驻地弟子便登上来时的云空大舟,几个时辰后就回了青桑谷。 回了谷,便不要再想着偷懒,该拂晓采气该听道讲法,于萧宁素而言至少不用抄书,采气完了后想做什么便是做什么,练剑写符阅金经,不到一月,湿气水到渠成地拔去,但萧宁素并不高兴,因为她听闻李弦歌这会儿已经是融合期了。 因是随飞舟回来,萧宁素并没有去开灵府库,于是就想着告假去两江城一月,五件收录府库的宝器可是绝佳的,顺路再将鸣蝉剑取走,但不光祺臻真人不允,就是一贯好说话的栖篁真人也言道,你去可以,你旷一个月的采气,哪怕今年小比你依然夺了第一,但轮值真人不会判你头名,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就令萧宁素好生苦恼,即便她今日开天门,当日御剑去,也不见得能在第二日回来,不对,我开了天门为什么还要采气? 萧宁素一胡思乱想就喜欢找人练练剑,萩叶原最近,于是张明月、穆青等人就被打地不敢出门,言道谁得罪了小姑奶奶? 但很快,萧宁素却是可以名正言顺去两江城。 第一百六十六章.是故人间好岁月(三) “此番召集,是因你等十人是青桑谷最优秀的一批弟子。” 栖篁真人高居掌殿大位,祺臻、栖毕两位真人一同在侧,面色肃然。 今日采气后,萧宁素、董昕、张纫寒三人就被执事令去了青桑殿,进殿之后发现不仅是她们三人,小比中青桑名次靠前的十人也都在,包括了她们三人外,还有孟声、张说、姜元、邱华、陈世杰、王钊、蔡文君,一起是六男四女。 “按照惯例,开灵弟子须是修够五年,融合期后二者有一才会领取派发宗门任务,然而道宗近日有紧要事情颁布,你等身为驻地佼佼者,自是该去为道宗分忧,不光青桑十人,其他五殿亦然如此,待午时,本真人会亲自送去两江城,到了之后一切听轲原真人调派,务须小心谨慎,听明白了?” 出了殿,一贯消息灵通的董昕也不知道所谓的道宗紧要事情是什么,虽然萧宁素四女的长辈都是真人,但真人们又那会将些不该小辈知道的事情说出去,不过有洗华道阁的轲原真人带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估计是道宗想提前历练历练他们? 总之不论如何,萧宁素是挺高兴的,瞌睡送来了枕头,她正想着去两江城,想着就来了,回沉香居收拾了些东西,告诉南橘好好看家,莫要将杏仁喂的太肥,言道这一去不知多久回来,顶多当年小比回来呗,南橘听了得知自己要独守空房,面上很是难过,背地里不知道多么开心。 到了午时,栖篁真人召来一朵白云,轻车简从地过去,一个时辰就到了两江城,带去了两江殿,此时的两江城比小比时萧条了不少,毕竟数万驻地弟子都回去了,而两江殿却是人流涌动,许多上一届的融合期弟子们袖有云纹,玉佩外悬,看来应是到两江殿答接宗门任务,毕竟一重天的天一殿是道宗主殿,一应杂务,多是在二重天与三重天,而不到天门境的修士,自然是在二重天了。 来了一位国字脸的执事,与栖篁真人恭敬寒暄了几句,便令青桑十人莫要喧哗,紧跟着他,脚步快的要众人步伐迈地极大才跟得上。 进了两江殿,与那时做筵席之用时截然不同,殿中摆着两排青玉案,道宗执事修士于此答复派出宗门任务,而两侧殿壁则是以灵幕变幻着道宗设立的任务,从整理药园到收购灵材,到教习弟子聘任执事,也有重天之内追捕逃逸妖兽,下神州猎杀邪魔,但最多的,还是牛毛琐事,毕竟偌大道宗,运转起来所需人力之大,非同想象。 “武清山灵草园执事三人,每日按例照料即可,为期六月,期满后每人二百丁等灵玉,长势良好,看状奖赏。”萧宁素低声念着一块灵幕上浮现出来的任务,不过一炷香时间就闪到了下一个任务。 目力所及之处看见的任务,报偿最多者也不过一万灵玉,乃是去冀州击杀一头紫身白毛僵,此等邪魔道宗秉着一经发现,格杀勿论的态度,一头紫身白毛僵相当于半步天门,允许最多三人联手猎杀,挂不出两刻钟就被接下,旋即换了一榜新单出来,不外乎擒拿妖兽追查凡间邪道等。 这时萧宁素才知道了她这个小比头名是何等的阔气,方才的紫身毛僵,道宗有磨练门下弟子的意思,即便是三个半步天门修士一同去,击杀素来以力大无穷、污秽恶毒的僵尸也是极为艰难,稍有不慎染了尸毒就是入骨入髓,拼死拼活一人分个三千灵玉罢了,而她几场比试下来轻松挣了五万灵玉,即便她悠哉悠哉地什么不做,也够她安稳修至天门了。 执事将青桑十人引入殿中便是退出,殿中看样已来了三十人,张明月、齐剑平等熟人都是在的,招呼过后,众人皆是匆匆接到了真人诏令,不到半天就来了两江城,都是不知何事如此焦急。 不多时,无当与甘露的二十人进来,因是李弦歌进阶融合的缘故,甘露里排位最高的是一个唤作庞湫兮的女弟子,反正只要不是李弦歌,萧宁素看的都是顺眼。与夏越冬僵硬地微点点头,众人都是知道两人的烂桃花,也不奇怪。 约莫半盏茶后,轲原真人进来,真人面相威严,身形高瘦,是极典型的道宗真人,开口直是开山见山,绝不拖泥带水。 “诸弟子,明日午时由本真人带下一重天,届时再听调用。” 见无人有异议,真人补充道:“此行机缘凶险并存,本真人知在场诸位皆是六殿精英弟子,否则也无有资格前来,开灵府库即是在两江殿深处,若是要去的,过后随本真人走,但本真人告诫一句,此行颇有风险,多选御守宝器。” 轲原真人只说了这两句,即是出去低声与几位执事真人交谈着什么,留给了六殿弟子一些时间。 然而殿内六十人尽皆是千里挑一出来的菁华,打小熟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修行本就是千帆竞渡,万军走独木桥,没有安逸到底的份,不去争不去斗,哪来的灵玉灵宝?乍听闻轲原真人亲口言道有机缘,能在真人口中言做机缘,于他们便是一场天大的造化,互相攀谈着道宗这番派下一重天究竟是做些什么。 萧宁素心中隐隐地是觉得与当日令徐凤仪气度一洒的虚天障有关,徐凤仪说虚天障历年都是以地龙为关卡,太华偌大,入处繁多,但她进太华确是冰湖黑龙无疑,那位骑鸾鸟的真人至今是无从得知,或许会是虚天障? 萧宁素看了看洗月十人,徐凤仪赫然其中,面色从容,不像有异。 想着轻摇摇头,虚天障乃是太华根本仙阵,退一万步说即便有恙,也与他们一群旋照期的小修没干系,倒是不如想想过会儿挑什么宝贝出来。 半盏茶后,轲原真人再度进来,说道:“有开灵令牌要与本真人去府库的跟上,其余弟子明日午时于玄武墀上等待,迟者,谕令罚下!” 真人一出,一大半弟子都是跟了上去,剩下的人并不是去不成,而是小比尾日就已经去过了,此时的两江殿对他们颇是稀奇,三两下消失在了人群中。 一路越走便越是幽深,渐渐地出现甬道,刻入了夜明珠,而每隔五丈即有一对盔甲人偶守卫,萧宁素想起了小比中几乎是无人的控偶,与符离塞得来的一副红符甲,因是担忧被人看出跟脚,一直不敢拿了出来,那符甲精绝坚韧,丢了可惜,或许是想个法子改改? 往殿底走了极长,甬道一转,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丝毫不逊于甘露大藏经洞的宽阔洞府,穹顶极高,同样是一整块庞大无比的夜明原玉做幽光,三道九丈陨铁符门矗立,各有两个执事与两队人偶守卫,不时有巡逻修士、人偶机警,极是森严。 轲原真人与一身黑衣的执事真人验明了令牌,示意萧宁素一干人上来,执事真人哑声道:“手中几块令牌就挑多少件府库物品,件件皆有禁制,不该碰的不要碰,时限一个时辰。” 话音刚落,上有“开灵”二字的陨铁隆隆转动,萧宁素望见了镂空石壁中有碗口粗的铁索涌动,眼睛一转,看向殿中阴暗处,却是看见了四头背生双翼头生双角的赤虎在禁制下驱使着绞盘,萧宁素看惯了传奇志怪,一眼就认出那时凶兽之一的穷奇。 执事真人注意到了几个弟子看着穷奇,冷声道:“不该看的,更不要看,穷奇大凶,专杀有理,尔等可以近些看看。” 待弟子们走进了开灵府库内,陨铁大门轰然关上,累的半死的穷奇一双血眼死盯着执事真人,而执事真人冷笑一声,手一扣腰带禁制,穷奇立时乖巧地如一只狸猫,趴回了原地。 “这届苗子如何?”轲原真人交过另一块金光璀璨的令牌,执事真人眼中闪过艳羡之意。 “站前头的单剑小女修剑气盎然,有些意思,那个一直看小女修的高挑弟子也还行,其他的,年年都有,百年后,活下一半算他们命大。” 另一边四头穷奇拉起金池府库,轲原真人颇是玩味地看着余生困在两江塞中做府库苦力的穷奇,说来这枚令牌,就是捉了两头穷奇得来的,一公一母,倒也算成全了这两头畜牲。 “黑云,十年未见,你戾气依然是太重,下十年莫要再去长城了,你耐心沉淀沉淀,修至金莲大有可为。”轲原真人说道。 黑云真人无声地笑了笑,回道:“你我相识两百年,我不去长城也要去天狱做镇守,相比之下,再抓些畜牲回来下酒正好,趁着没走说说要何凶兽物件,我届时与你寄来。” 轲原真人走进府库里,陨铁大门关上时,正好是最后一句话传到了黑云耳中。 “下一次去长城,你活不成,就把脑袋寄回来,我给你寻个干净地方立个坟。” 第一百六十七章.是故人间好岁月(四) 踏入陨铁大门后,一行人便被阵法随机传送到了开灵府库各处,不论令牌几枚,都需要在一个时辰内挑完出来。 置身漩涡一阵眩晕,萧宁素这是第一次走传送法阵,再度清醒时,却是来到了一个更大而灯火通明的庞大府库,仔细一看,朵朵灯火凭空悬浮,色泽纯金,乃是太阳真火,光是千万朵充作照明的太阳真火便是极为不菲。 萧宁素猜着自己应是不在方才的两江殿下,或许是不在二重天?她在藏经阁看书时,《阵道初解》上就提及穿过人力辟开空间壁垒与传送极远,错迷感在所难免,譬如穿过虚天障进入太华。 这感觉也只是稍纵即逝,萧宁素旋即被开灵府库中的包罗万象所震撼,她传送到了府库位置刚好是符箓区域,九丈高大的置宝架上以封灵禁制包裹着无数珍稀的八品符箓。无不是一沓十张,在弟子中广受欢迎的金罡符根本没有资格放在其中,而不是熟练绘符师不可制成的金刚不动符也只堪堪放在最底层而已。 萧宁素心中一动,靠近笼住置宝架的整体晦暗禁制前,察看着一沓焱淼符,这是比单行符更难制作成的双行符,俗话说水火不容,糅合其他三行都不会而水火一般躁动,焱淼符一贯是界定绘符师与绘符大师的分别,但萧宁素觉得其中焱淼符并不简单,开灵符箓面上是浅色,因为开灵修士真灵气不比真元,透地不深,而开灵府库里的焱淼符却是红绿交间,十分靓丽。 血符,这两字飞过脑海,萧宁素恍然大悟,难怪有资格进开灵府库,环顾一望,所有的符箓尽是颜色鲜亮。 血符,顾名思义,绘符时用的是修士鲜血,修士修道问仙后一生融于清灵,融合期就已达到了初步的身躯无垢,此时修士鲜血清灵气蕴含与朱砂持平,甚至犹有过之,用做符墨最好不过,或是拿妖兽灵兽之血画符也能做到如此功效,到了天门符箓后,强悍的符箓几乎都以兽血为墨,偶有以融化琥珀、灵树脂为墨。血符自然是比普通的符威能大地多,又以鲜血、精血、心血为分别。 能做到符箓鲜亮至此的,无疑是精血符箓,道宗绝不会以损害修士体魄去绘符,那这些个符箓是要用掉多少妖兽之血?萧宁素油然想起了府库门外拉绞索的八头穷奇,赫赫凶名沦落到做血奴血兽,岂不悲乎? 而一次闲聊里,南宫小燕师姐有些意有所指的告诉萧宁素,开天门与诞金池,都有三次机会,开天门有梦、筑、升、开四道关卡,皆是在睡梦中过去,南宫小燕倒不是要闲的越俎代庖地讲述开天门,而是言道在升、开之间用尽了三次机会的修士,开天门之中会有一小半修士被天道判下道体,此类开不了天门的修士,即是古时的筑基修士,筑基之血,绘制符箓,最是神妙! 另一个念头泛起来就被萧宁素压了下去,萧宁素加快了些脚步,一个时辰有些紧促,她有五块令牌,即便一口气全部兑换,但要挑到称心如意的宝器也是不轻松、 萧宁素止住了脚步,她有些舍不得那些极佳的血符,一枚令牌能带走百张符箓。想了想,萧宁素还是决定返身回去一沓十张地拿,毕竟她所有的手段就是两柄剑,她是女子,身躯柔弱,贴上金刚不动符能全力攻伐不须考虑御守,又或是剑挑云霄紫雷符,破敌致胜颇有佳效,更何况萧宁素有心于符道,拿回去琢磨琢磨也行,毕竟血符有价无市,极为稀少。 于是萧宁素取了二十张金刚不动符,十张云霄紫雷符,十张神行绝影符,并将五行符箓如焱淼符都挨个拿了一轮。 各类经书是不在府库中的,有珍本孤本都是放于一重天中天一藏书阁,以宗门贡献进入,若是萧宁素想,令牌也能换一次进阁参悟机会,但以她修为还是太早,着手勘破天门时再说吧。 萧宁素入宗起遇见的所有师兄都是言道道宗底蕴雄浑,执神州道统牛耳,平日尚是没什么概念,如今仅是在二重天开灵府库中的符箓区域,萧宁素提气飞奔竟是足足两刻钟才跑到了中轴,开灵修士不惜代价全力飞奔,两刻钟即是二十里,其中放置的符箓岂能以数来衡量? 萧宁素在甘露藏经洞中尚是能勉强看到头,在开灵府库中一眼看去只有辉煌灯火,这般偌大,恐怕是一个两江城大小,难怪是特地架设了一个传送阵送弟子们过去,恐怕府库位置,应当是道宗绝密才是。 中轴上望见了几道人影,但众人都是挑地眼花缭乱,哪有闲情寒暄,微点点头就飞奔起来,想起轲原真人的告诫,萧宁素往宝器区域中奔去。 宝器区域则是更大,好在细分成了兵器、甲胄、辅修、飞遁等,萧宁素稍看了看,就到了甲胄中,比起当日符离塞下见到的满山壁符甲只多不少,重铠、札甲、符甲、轻甲、内甲,应有尽有,萧宁素比对着那件受人偶刀枪无数次劈砍捅刺而岿然不损的红符甲,查看过去,却是有些犯难。 萧宁素面前摆着两类内甲,一是她念念不忘的符甲,府库内的符甲较符离符甲更为轻巧坚固,篆刻出的宝纹繁密,术禁至少两道,一边是贴身软甲,凑近了看,有以蛟龙鳞制成的重型鳞甲,也有太华白鹿皮鞣制成的轻软甲,最奇妙的还有一件以蚕丝织成的纱衣,就是不知道防御如何。 萧宁素的剑道路子一向走的是轻盈,毕竟如夏越冬、齐剑平那样能与她斗上许久的同辈弟子堪称凤毛麟角,她对敌时只需要素王一式摘星,见血封喉,若是穿上不管怎样都要阻挡真灵气勃发的符甲铠甲,灵巧不论,必定要慢,穿内甲又担心真的遇上了强敌,在外不是宗门比试,有执事看护,萧宁素在万里鹿邑途中,亲身或是观战过多次,凡间游侠死斗都是招数无所不用其极,生死之前谁还管你风度不风度,老子活下来,你没有,这就是风度! 略略思索一番,萧宁素还是拿走了一件红金色符甲,不光是坚韧非常,标明了内有微型聚灵、聚气法阵,同时能掩盖气息,两相比较下,内甲无有足够地方刻画法阵,全靠材质不凡。 这便用去了两块令牌。 好在萧宁素时常醒悟自身,对自己的长处短处都十分明了,长处自不消说,剑法凌厉,不惧小伤,同时长处也是短处,只会用剑,其他的神通道法可以说一窍不通,就是修习了半年的符道,此时也只能说马马虎虎,不堪大用,布一个双行符阵就够呛,真正拿去御敌的子母连环阵都摸不清内涵,和陈世杰比起来有如霄壤之比。 思考再三,萧宁素决定去寻一份天地灵水,她总感觉自己脑子不大够用,小时候娘亲就说别人家的娃被人贩子拐走好歹要几根糖葫芦,而她家的小宁连糖都不用,就屁颠屁颠去了,到现在算术都是极差,不禁让萧宁素对自己的脑袋产生了怀疑,或许是天道给她开了剑道的大门就关上了聪明的窗子? 从碧潭那事后,萧宁素就一直想修习瞳术道法,奈何藏经阁中瞳术道法是很多,但能一直修习到真人却是一个没有,这不是萧宁素心高气傲,而本就是事实,萧宁素从来不怀疑自己能不能修到真人,只是看时间长短,虽说如今没有上佳的瞳术道法,但不妨碍她寻天地灵水,届时厚着脸皮去磨一下祺璐真人也可以啊。 锦囊里尚有一份半的从酿灵葫芦腾到石笋里的石钟清明水,洗髓伐骨向来是极是靡费,一份半估计就够初步洗目,修到有所成的话,自然是多多益善,按图索骥到了天地灵物中的灵水,毫无例外的全是黄阶,若是黄阶上品,则必须要两枚令牌。 萧宁素心里滴着血地换走了一份黄阶上品的空月元露,这元露乃是每逢圆月夜时,在岷江边的望月莲即会酝出一滴望月露,一池望月莲也才顶多三滴,一份二十四滴辅以无数珍稀灵药兑成明月露,明月露再放于二重天最高处的锻星阁受月华洗练至少三百年,如此不惜工本才能成一份空月元露,是人为兑出万妙玉露的材料之一,也是洗炼眼瞳的最好灵水。 翻了翻《天地灵物宝鉴》,从前那份只有黄阶,萧宁素从董昕手里拓印了一份直到地阶的宝鉴,空月渊露已是如此麻烦,萧宁素没从宝鉴上翻到万妙玉露,那必定是天阶灵水,那还得了?有幸见一见岂不是得揣两枚金池令牌? 还有一枚令牌,萧宁素本打算留着以后用,但碰见了张纫寒,张纫寒惊讶于她兜兜转转居然是没有去换飞遁宝器,赶紧催着她去换,言道飞遁宝器素来是炼器中最昂贵的,价钱一般都比同类宝器贵了少说三倍,现在有机会不花那个冤枉钱还不快去,开灵府库里的飞遁宝器是真的都能飞空的。 于是萧宁素又换了一柄只能用以飞遁的飞剑,起了个名字,叫做“孤鸿”。 一个时辰已到,众人一阵莫可抵御的眩晕,醒来时便回到了府库大门前。 第一百六十八章.风起萧萧车马喧(一) 出了两江殿日头西垂,明日集合前往一重天,轲原真人话里话外透着此行不简单的意味,众人略一商量商量,决定暂时以夏越冬、萧宁素二人为尊,届时若是没有打散,遇见大事由众人议论,再由夏、萧二人决定。 无异议后便是各自散去,毕竟召集地急,第一次派发了宗门任务,都是十分在意此行结果,一应事宜准备地妥当些是正理。 萧宁素三人往中原鹿去了,宗门奖下的五万灵玉中有一百块丙等灵玉,在萧宁素要求下尽数换成了金行灵玉,丁等灵玉除却汲取清灵气,为阵法提供灵气外几乎没有他用,即便是想要强行捏碎给炼器炉,炼丹炉提灵也是过于驳杂,但从丙等起便是用处多多,修真百艺中许多技法都是以丙等灵玉为基。 说实话这一百块丙等灵玉算是萧宁素占了道宗的便宜,道宗认定是甲乙丙丁间以一百为递进,但道宗岂会是无节制地任由高等灵玉流出?每日限额抓的死死的,弟子之间互相换兑,起码是一百二十丁等换一块丙等,这小比的丙等灵玉无形中就为萧宁素省了一大笔灵玉。 丁等灵玉留着也是占地方,萧宁素自然是要花出去,买来宝器提升自己,回想起来果然是人一阔,眼界也跟着阔了,什么时候都不把丁等灵玉当东西看了?嗯? 三个女人在一起最常见的就是逛街,萧宁素她们似乎也是不能免俗,非常愉快地在中原鹿一通买买买,萧宁素花了二千灵玉买了一件宝器内甲,三千灵玉买了一块符宝,所谓的符宝即是真人随手做出来的如护身符一样的物件,多是给后辈弟子护身用的,萧宁素身上不是说没有,栖月真人给她的寰宸穗实际上就是一件更在符宝之上的符器,内蕴真罡,但是用来镇压素王剑气的,不过情急之下也能以此御使一二,栖月真人是何等女子剑道大家,教会了她一星半点用符器都够她横着走了。 栖篁真人临行前给每人赐了一块绿叶符宝用以防身,有防就要有攻,萧宁素买的即是一块金剑法宝,等同于真人一击,须耗去六成真灵气才能催发,用过即毁,以防万一吧。 萧宁素再花了五千灵玉添置开灵期丹药与常用符箓,,复元丹、辟邪丹、浑康丹等万用伤药自不必说,连养容丹都是一口气买了许多瓶,不管怎么说不能回来了敖黄了脸,不然怎么去打脸李弦歌那只妖精? 花了一万,萧宁素依然觉得内中须弥空间足有三丈的荷包重地发慌,近日来洒水一般地花灵玉,还是有四万余,噢,之前裘丘在小比后送来了一个芥子囊,内中有一万灵玉与精心拣选的修炼事物,并有簪饰等女子喜爱之物。萧宁素有些默然,就因为她背后站着栖月真人才让一个天门境的炼器大师如此赔礼道歉,此事虽说罪过绝不在她,但非要计较起来,萧宁素当庭痛骂长辈,闹大了令真人裁决,估计也只是一个两相抵过,即便是她没有骂,真能为此处罚不成? 说到底吧,依旧是自己修为低微,人小力微,若是自己如同栖月真人一般,谁还够轻侮于她?纵是行遍神州,也不用为自己容貌而烦恼。 董昕是世家大小姐,最是食不厌精,张纫寒没有那么挑剔,那也是相对而言,她们的灵玉大部花在选购宜居宝器上,眨眨眼也是一万灵玉,萧宁素没有去问她们俩干嘛不买些修炼物资,因为回答必然是。 “我很多呀,干嘛买?” 相处了一年,萧宁素有时夜间自个去小孤峰观星的时候,想起她其实是四人中最穷,最差的一个,若是说穷,那时荷包里有六万灵玉,董昕的锦囊里也不会装那么多,最差?萧宁素的战力在二重天弟子堪为第一,修为虽说差了夏越冬与李弦歌一头,旋照六层拔四气的修为,依然是前十之列。 真要算起呢? 南橘每天采气完了就是闷头大睡或是发呆逗杏仁,但她是轲离真人与珂羽真人的小幺女,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未来,即便是靠吃丹药,靠母亲宠着,开天门没有一丝问题。董昕的父亲是洗华道阁副阁主轲孟真人,母亲是煮海丹阁的旖宣真人,她的丙火灵根便是传自母亲,尚有两个哥哥,长兄已然是真人,外遣神州去了,二哥在三重天内修行,满堂朱紫,不外如是。 至于张纫寒,她的口风很严,从不与萧宁素说家中如何,但董昕会说漏嘴,言道我和小寒一比,小寒才是真的富贵哦。 再看萧宁素她自己,她至今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栖月真人会仿佛一厢情愿地认她做义妹,倾城之姿?那得去认李弦歌,剑道资质?萧宁素不信前几届洗月峰会没有剑道大才,两江偏殿里上届小比,连胜四次的余浩然即是洗月弟子,兜来兜去用栖月真人看她可爱这个理由? 裘丘那货惧怕自己不外乎栖月真人是明着站,栖璇真人暗着站,以及栖月真人的兄长一系的庞大能量,但,深究一下,栖璇真人每十年点那么多个道苗仙种出来,凭什么一定惦记萧宁素?栖月真人的兄长一系?不说情分,互不相见怎么认识?真君有闲心看她萧宁素的画像?再传发下去,告诉自家门人,嘿,认识认识,这是你们小师叔的义妹。 萧宁素喝剑气酒的次数反倒是越来越多,裘丘这件烂事虽然不大,偏偏勾出了萧宁素心底的不安,她在太华举目无亲,如五无根浮萍,能够仰仗的多是他人的垂怜,栖月真人闭关破境神阙,无有五十年不会出关。董昕她们很亲,终究十年后要各行各路,有了一些些成就,怎可以骄狂自满,一定要尽快,更快,最快地赶上修为,增强实力。 她要十年之内开天门! 顺道从炼器阁中取回了鸣蝉,执意付给了刘大叔一万七千灵玉,回了青桑院中,不到小比时节,院里寂寥冷清。萧宁素翻身上了屋檐,正好喝了一葫芦剑气酒,上次葫芦吃了一份半的石钟清明水才堪堪能酿出剑气极淡的剑气酒,到栖月真人的浑白葫芦岂不是要一直吃到地阶灵物去?可真是为了一口酒无所不用其极。 掩嘴打了个哈欠,按理修道后是不会有凡人小姿态的,萧宁素喝多了酒,正感觉困,回屋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待萧宁素三人到玄武墀上时,已是最后一批人,六殿六十人,都是最精英的弟子,都是有心结交,昨日的小圈子便是打破了,围成了几个大圈子攀谈甚欢,而作为小比头名的萧宁素自然最瞩目的那个。 洗月的吕飞白仍在,人群中神情疏朗,显然早就从败给萧宁素的阴影中走出,见她看过来,点点头走了过来,坦然说道:“尚未恭贺师姐取下小比头名,师姐剑道,飞白确是差的远了,不过飞白必定全力以赴追赶师姐,未来希望与师姐再行切磋。”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曾经心高气傲的吕飞白头颅如此之低,萧宁素不好再冷面下去,应付道:“嗯,师弟多多勤勉。” 打发走了六七个过来凑近乎的人,都是萧宁素不想应付,却又不得不招呼,粗略一算,六十人中如萧宁素是太华闯山进来的,真是不多,大约十四五个样子,六殿大师兄/姐里只有张明月是自始至终与真人们没有任何瓜葛,因是栖月真人的缘故,太华世家已不排斥萧宁素,看看与张明月闲聊的,有几个世家子弟?董昕很早就直言不讳。 就他?成天有贼心没贼胆地,想黏糊黏糊素素?夏某人高大帅气我认了,那个泥腿子想吃天鹅肉?可美死他了。 午时一至,轲原真人极守时地来了,背后尚有数十个融合期弟子与两个天门执事,略略看了看人齐了,祭出一件飞车法宝,所有人一待登上,直往高耸入云的通天塔而去,飞车越飞越高,所有人眼前一黑,睁眼时不单是通天塔消失不见,整个到了一片雪峰之间。 轲原真人御使飞车行了约有半日,六殿弟子猜到是不往天一峰走了,当日乘白鹤才两三时辰,这许是送到一重天某处? 路遇一片大湖,融合期弟子们与一天门执事下了飞车,湖边已有营地,其中修士在森林中进出,人皆有伤势血迹,飞车气氛更是沉寂。 直到晚间子时,轲原真人才停下了飞车,放众人下去,只丢了一句:“听执事安排。”飞车冲天而起,消失天际。 众人环顾四周,听得林风飒飒,身着藏青金纹道袍的执事说道:“各位唤我陈昌师兄即可,各位都是驻地中精英弟子,接到道宗谕令前到这么一个黑漆森林,师兄知道各位心中不解。” “但师兄只能说,此间事情重大,连我也只得知本部职能,方才轲原真人走通天塔捷径,将我等送到了一重天边缘的沧澜树海附深处,往东走上二百里即是虚天障。” 第一百六十九章.风起萧萧车马喧(二) 陈昌师兄眼中绽出精芒,黑夜中扫过了每人脸庞,记得清楚,继续缓缓说道:“师兄先提点一下各位,莫要以为虚天障是儿戏,凡间红尘乃是我辈修道人炼心之处,偷跑出去能否进来就不是各位能掌控得了的。” “此次是各位提前接到的宗门任务。在方圆千里,都是各位值守林地,每日按照要求采集相关灵材即可,沧澜树海会有宗门放养妖兽灵兽,路遇妖兽,若是主动袭人,斩杀擒拿都可,灵兽温顺,不是主动袭击便不可击杀,限期三月,或许减少增多,一切以道宗传信而准。” 陈昌说完后,众人却是觉得此行期待如此,竟是如此简单?不过想想也是,一群旋照小修,还能做什么,替道宗看看林子,当做是提前试炼吧。 待众人议论一阵,陈昌开口道:“我所站的位置即是未来三月我所在的位置,每日辰初时分,各位自行按照要求采集便是,若有不解之处,前来问我,噢,师妹问住哪?自然是自己造了,莫要造地离我远了,沧澜树海中妖兽凶兽许多,偶有兽潮爆发,最好是以师兄木屋为中心,四散开来就是。” 说完,陈昌挥手间一股匹练真元将周遭林木一绞,顷刻间造了一间小木屋出来,自顾自地进屋打坐调息了,而萧宁素她们一介开灵小修,那有本事招手造一栋,只得一棵棵地伐倒,好在男弟子们承包了扛木头之类的重活,在天亮之前,总算是起了模样。 董昕自幼娇生惯养地,怎么会去做些搬运的糙活,肯做些雕琢桌椅的事情都算大小姐脾气好了,萧宁素没那么多忌讳,孤鸿对敌是不够用,真灵气一御,飞过之处,一线尽倒。 众人忙碌许久,马不停蹄地造完,陈昌在辰初时慢悠悠地出了木屋,召集了众人,给六殿大师兄/姐递上一份信笺,写着这三日要采集的灵材,最后嘱咐不要太过于靠近虚天障后,便是御器往南而去。 传阅了信笺后,众人面色各异,每一殿信笺要求大相径庭,青桑众人在三日内要采集出一百枚林风青叶,一百条天籁枝,一百个树脂琥珀,其余零零碎碎更是极多,采集灵材本就是大海捞针的事情,更可况是亿万片树叶枝条中寻找那万里挑一? 张明月苦笑着将萩叶信笺给萧宁素过目,萩叶弟子只用采一种灵材,七尺蛇蜕,顾名思义,即是妖兽七尺蛇的蜕皮,然而却是要五百份。七尺蛇狡诈无比,算是低阶妖兽中最难缠的几种,即便是能以七尺蛇皮替代蛇蜕,意味着一日要打一百七十条,简直是闻所未闻。 六殿大师兄/姐们聚在一起商议,言道这个数额种类太过繁杂,绝不是一殿十人之力就能采集出来,必须要六殿通力协作才对,传抄了各自信笺后,路遇灵材一并采集,晚间归来再互换。 一夜未睡对于修士而言并无关系,一旦修行起来废寝忘食十天半月乃是正常,折腾了一夜的众人依然是精神抖擞,各殿之间在林中隔开了五里,有变故也能迅速支援。 青桑众人寻的一水都是木行灵材,身处林海自然是不少,几个时辰过去每人都收获许多,傍晚折返回来一清点,信笺要求已是收集了一小半,三日内收集齐全看来不是问题。 萧宁素将一只锦囊递给了张明月,内中是四条七尺蛇,她嫌弃血腥味闻着渗人,张明月背过身就哗啦倒了出来,数十条蛇蟒堆在一起,甚是骇人。 众人互相交换了灵材,惊讶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地那么复杂,以林海宽广富裕,彼此间照应地好了,难题不大,信笺之外的灵材一并收集了不少,就当是外快了。 点了数堆篝火,到底是双十年华,一连数百天的清修可是憋坏了他们,分下此次有惊无险的宗门任务,没了执事与真人管束,岂能不好生玩耍一番?有人去请了陈昌师兄,后者微笑摇头,言道你们随意就是,只要不出虚天障,不坏宗门谕令,一切事情都在允许之内。 董昕最是爱热闹,和甘露弟子们嬉戏地不亦乐乎,张纫寒与萧宁素则是在清点着日间所得,身为青桑谷的大师姐,一应灵材自然是存放在她身上。 “九十七枚青叶,一百零五条天籁枝……”张纫寒心细,数清楚后安放整齐,四下无事便捧了一杯茶,目光闪烁地看着篝火边众人欢笑。 “这次道宗究竟是要让我们做什么?”萧宁素没有忍住,问起张纫寒,她知道张纫寒必定知道些内幕。 张纫寒抿了一口茶,提壶给萧宁素杯中添了一些,缓缓说道:“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这是道宗的历来旧事罢了。” “虚天障是道宗护派仙阵的根基,包罗了太华不知多辽阔的疆域,是阵就要维护,年年派人巡查就是极为费力的事情,虚天障本就隔离开了神州邪魔,派些开灵弟子看一看差不多就够了。” 萧宁素眯了眯眼睛,脑海中浮现起冰湖黑龙的事情,说道:“小寒你的意思是,这趟来是为了巡查虚天障。” 张纫寒不置可否,手指燃起一朵真火,渐渐煮沸又一壶洛神花茶,回道:“说是也不是吧,到底我们都是要开天门为道宗去搏杀的,在驻地里成天坐在象牙塔里,见不得流血受伤,借每年的虚天障维护之机,历练历练才是真的吧,小宁你不用多想,完成宗门任务回去就是了,就当散散心吧。” 动了动嘴唇,萧宁素终究是没有把冰湖黑龙的事情说出去,如果徐凤仪、陈麟阁二人没有说出去,虚天障外的事情,除去那个骑鸾鸟的真人,道宗知情之人似乎是没有才对,不过道宗岂能是揣度,或许是一次偶然变故。 至于那个骑鸾鸟的真人,与徐阳师兄熟识,必然是道宗颇有声名,她没有缘分见到致谢而已。 第二天都不待陈昌召集,众人拂晓时便出去自行采集去了,尤其是萩叶弟子,半夜就猎杀七尺蛇去了,毕竟是头一次接到宗门任务,做砸了总归是不好,都卯着一股劲。 萧宁素很是后悔没有把杏仁带来,那只狸猫是真的一只福禄猫,逼问了南橘好久,她才支支吾吾地说杏仁根本不是什么从黄芽村抱来的,是轲羽真人从海外带来的一只异兽,至于是什么小兽,她就不知道了。 如此地过了两日,青桑十人不单是提前完成了信笺要求,还帮着萩叶嘉瑜去猎杀七尺蛇与斑斓蝶,紧赶慢赶,在第三日夜晚时,萩叶仍是差了四十来条。 陈昌点验了灵材,并没有多在意萩叶与甘露灵材未攒齐,点头勉励了一番,称道会如是禀报上去,各位师弟甚是用心。 发下又一轮的信笺,大同小异未有不同,数目减少了些,陈昌依旧是御器南行,晚间才回来。 来来回回地过了十二日,信笺内容反倒是越发简单,半月过去陈昌直接说这一次轲原真人没有派下信笺,就给大家放个风。 青桑众人略一商谈,决定趁着这三日去五百里外的沧澜湖观赏一番,亲师兄弟之间,便没有叫上其他驻地。 五百里对旋照六层而言,奔行大半日即可,萧宁素有心御剑试试,一刻钟飞遁出了一百里,但真灵气消耗去了四成,实在是不到迫不得已不能擅动。 到了沧澜湖,果然是一汪大泽,放眼望去堪有百里之大,灵鹤白鹿悠哉游哉,风晴日丽,下到湖里河牛颇为温驯,灵兽或多或少通人性,皆是不畏人不伤人。 萧宁素不愿下水,就在岸上写符,心神凝聚下蘸满了朱砂绘制着金刚符,呼吸之间轻柔了许多,唯恐惊扰了灵路书写。 正当差了最后两笔就能完成一张品相甚好的金刚符时,湖里突然传来几声惊叫,顿时激地萧宁素写岔了一笔,一张金刚符就此毁去,懊恼地抬头看是谁那么大惊小怪,结果一抬头,也是惊地掩嘴。 湖中缓缓走出一头小山般大的犀兕,冲天犀角堪有一丈之长,湖边灵兽惊惧四散,这犀兕,不是黑眼,乃是红眼! 萧宁素顿时拔出鸣蝉剑,提气大喊道:“所有人,赶紧上岸!” 但董昕与蔡文君在湖中最远,离犀兕不过是百丈之遥,地动山摇下,哪里是那么好走脱的,兼之一个是丙火灵根,一个是木行,最是被水克,想提气飞纵都难,听得萧宁素一喊,犀兕反而是激起了几分凶性,狂躁地嘶吼一声,湖水激荡不休,要先将面前二人做了零嘴。 董昕慌忙间只顾着催发真灵气,却是忘了锦囊里有无数宝物能将自己脱困,张纫寒在林中,比萧宁素隔地更远,萧宁素一咬牙,抬手从袖中飞出孤鸿剑,真灵气一压,踏在剑上,倏忽间立在犀兕脊背,扬手一张焱淼符刺在剑尖上,就是狠命一刺。 第一百七十章.风起萧萧车马喧(三) 禁制一撕,焱淼符爆开一团精粹真火,萧宁素心念一动,葵水助火势,将重构后的鸣蝉剑刃染成了赤红色,萧宁素奋力一剑,刺入犀兕头颅。 犀兕顿时惊天动地地嚎叫起来,疯狂地甩动着硕大头颅,萧宁素见董昕二人尚是没有登上岸边,死死地握着鸣蝉剑不肯松手,反而是越发用力刺下去,无奈是犀兕甲皮坚韧,纵然有精粹真火喷薄助阵,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已。 凡人被蚊蝇叮咬尚是郁闷,何况是灵智简单暴躁嗜杀的凶兽,这头实打实地的诞智凶兽更是躁狂,身躯一倒,要将头上的萧宁素压下。 但萧宁素岂会吃下这亏,招手一挥,游走天际的孤鸿剑倏忽飞来,纤足一踏,即是灵巧无比地一闪到了犀兕翻到过来的肚腹上,一张云霄紫雷符挑在剑尖,天雷霹雳间,再度刺进甲皮中,趁着犀兕笨重来不及翻身,鸣蝉剑纵横捭阖,顷刻间将较为柔软的肚腹割裂地鲜血淋漓。 岸边众人自不会闲着,陈世杰飞出一张定水符,控住了震荡不休的湖水,而轻功身法强悍的孟声、张说跃入水中,顾不上许多,挟着二女上了岸,而萧宁素一个人与犀兕缠斗,终归是人力不敌兽力,渐次落入了下风。 众人怎会让师姐一人独斗,情急之下都要御器下水助阵,但张纫寒与萧宁素相处日久,一眼看出萧宁素实际上从未与犀兕硬碰硬,看她剑光幻影,在渐渐勾引这头黑水犀兕上岸,出了水,水犀一身悍勇就要去了三成,此时下水无非是给萧宁素碍手碍脚。 张纫寒当即阻止了群情激奋的众人,孟声、邱华二人水灵根轻功敏捷,他二人下水助师姐激将犀兕上岸,余下人协助陈世杰布阵,黑水犀兕皮糙肉厚,力大无穷,人力不敌,须要水磨,即便帮不上萧宁素的忙,也不要过去给她烦心。 青桑弟子以萧宁素为尊,却也对素来稳重的张纫寒极是敬佩,各自点头依言行事,孟、邱二人随即下水协助落入下风的萧宁素,陈世杰一扬手即是三张元母符箓,与在阵道上颇有研习的王钊一起,布下三才五行、缚灵、厚土三阵,力图最大地减弱犀兕的冲劲。 董昕紧握着拳头,望着远处湖水中与犀兕斗地水浪翻飞的三人,萧宁素一袭黑白玄道袍承担了犀兕大部分的怒火,偶有孟、邱二人闪避不及,萧宁素身为师姐则必须御剑挡下,重构不久的鸣蝉剑在犀兕丈余长角顶撞地颤抖不休,连带饱受巨力的萧宁素脸色也不大好看。 张纫寒见董昕沉默向前走去,攥着腰间赤金玉佩,便是知道小姐脾气的董昕最是骄傲,不允自己成了笑柄,想一记符宝击杀了犀兕。 张纫寒拦下了董昕,说道:“莫要冲动,她们三人正激斗犀兕,你这符宝催发起来,是要将她们与犀兕一块陪葬?!还不收起!” 董昕猛然惊醒,讪讪地松开了玉佩,有心去相助众人,却无奈发觉自己不通任何修真百艺,贸然进去也只是画蛇添足,一跺脚,闷声道:“我在林中接引。” 这头黑水犀兕在沧澜湖中未有天敌地开出灵智,百年下长到了身躯五丈,诞智境的凶兽暴躁狂傲,与三个小人斗了一刻钟吃了许多亏,飚射出的鲜血染红了偌大一片湖水,犀兕更加凶悍,连番翻滚冲撞,张嘴一吐即是一道水柱,接连打地小人东倒西歪,眼见小人们招架不住要逃,血红了眼睛的犀兕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吃下这几个气血旺盛的人族修士,势必大是滋补! 布阵完毕的岸边众人依计躲入了林中,只待犀兕踏入陷阱,萧宁素与孟、邱二人假意败退,且战且退,萧宁素一剑划开犀兕脖颈皮肉,逼地犀兕扭头就咬,趁此机会,会意的二人连忙向岸边奔去。 踏在孤鸿剑上,此处是湖面之上,清灵气浓郁,飞遁宝器若要滞空,耗灵太过,连萧宁素也不敢升高太多,见二人安然脱困,萧宁素放开手脚,朝岸边符阵退去。 几乎是萧宁素后脚刚走,犀兕前足就踏上了湖畔,踩得地动山摇,众人身躯一晃,陈世杰很能沉地住气,即便是犀兕发现了林中众人,咆哮着横冲直撞过来,也待犀兕奔进符阵后才催动。 “缚!”陈世杰暴喝一声,三才五行先是勾住了犀兕,拖入了厚土阵中,王钊唯恐阵法不够坚韧,足足放了双倍的灵玉做阵点,黑水犀兕位属水行凶兽,褐黄灵光一起,犀兕四足顿时缠上泥土,黄土成浪,重重拍打在犀兕身躯,黏成绞索,死死地困住。 眼见时机已到,其余众人各施手段,一齐围攻挣扎嚎叫不止的犀兕,萧宁素不再留手,拔出了素王,霜寒一闪,一横一竖两剑下去,顿时削下成块成块的血肉,憋足了气的董昕指尖燃起精粹真火,顺着萧宁素斩开的裸露伤口烧融进去,犀兕陡然爆出震聋耳朵一般的惨嚎。 众人见状,不再费力地先行击破犀兕厚实甲皮,而是齐攻萧宁素以素王之威破开的血肉,宝器横飞,符箓练出,顷刻间将捆缚不得动弹的犀兕击地只剩下了哀嚎。 “孽畜凶猛,快快助我!”控住符阵的陈世杰与王钊突兀全身震动,黑水犀兕性情刚烈无比,越是濒死,越是要临死一搏,连连翻滚挣扎下,竟是崩毁了无数连环阵点,缚灵、厚土灵光大减,控阵的陈、王二人首当其冲,旋照真灵气岂能敌得过犀兕凶悍?急忙唤着师兄弟们灌入灵气。 众人斗得兴起,谁管陈世杰的喊声,唯有张纫寒心细如发,知晓犀兕一旦破阵回到湖水中再难擒杀,说不得逼出死战凶性,战出伤亡就是青桑弟子大亏特亏,他们都是道宗精英修士,没必要伤在一头日后必死的凶兽上,张纫寒先将几颗复元丹送入空不出手的陈、王二人口中,双掌拍在二人后背,将自身真灵气输给二人。 奈何阵法阵点崩毁太多,犀兕冲撞下,终究是犀角一昂,撞破了核心阵眼,阵法被破,与阵法心神相连的陈、王二人皆是一口鲜血喷出,张纫寒顾不得其他,必须先将二人先行带走,否则犀兕一足踩下,二人就是性命不保。 斗出死战之意的犀兕不管不顾众人攻伐,对准了一人就是一口黑水箭喷出,当胸击中姜元,后者如遭重创,倒飞出去落入湖中。 “快去救人!”萧宁素吼道,蔡文君闻声点头,转身脱离了战圈,跳入湖中捞回了昏迷过去的姜元,蔡文君忙将一颗固髓丹喂入姜元口中,吊住了气若游丝的姜元性命,张纫寒安顿好了陈世杰与王钊,见又有一人受伤,战圈渐有不稳,张纫寒干脆令蔡文君守护受伤三人,自己重回战阵。 董昕有心发动符宝一击必杀犀兕,但犀兕狂性大发,没有四五人在身周根本无法稍停冲势,董昕若要催动符宝中真人法术,摧林撼湖下,被犀兕黏住的几人都要陪葬,但以八品血符都无法彻底击倒犀兕,情急之下,取出了赤羽扇,一丝太阳真火钻进犀兕淋漓伤口中,试图勾动旺盛内火。 犀兕再度痛嚎,凶兽再是身躯庞大,体魄雄浑,也耐不住道宗精英弟子车轮战,尤其是萧宁素手握素王,虽说三尺素王无法必杀犀兕,但只要她剑光闪过,犀兕必定是血肉剥离,难以承受。 心知死期将近,犀兕拖着两条瘸腿,疯狂地喷吐着水箭,逼得众人全力御守,躲过了这回光返照,胜券就是在握,董昕赤羽扇摇动,太阳真火烧融下,倒卷水箭而回。 一蓬火浪卷过,董昕满心以为不再喷吐水箭的犀兕已死,却是万万没料到火浪后挑出尖锐犀角,对准了她,要将董昕穿胸而过! “退!”萧宁素刚挡下一支水箭,就看见垂死的犀兕选择了最近的董昕,丈余犀角挑中,董昕岂有幸理,大喊一声,心意一动,孤鸿剑飞过,双手齐握素王,千钧一发之际,即是一道霜白寒光飞逝。 犀角几乎是贴着董昕胸口落下,面色煞白的董昕惊魂未定,知道是萧宁素一剑斩下犀角,救了她一命,然而萧宁素并未停步,落在翻倒在地犀兕头上,眼中冷芒一闪,对准犀兕大如铜铃的眼睛就是狠狠一剑刺入,及至没柄,素王剑气生生绞碎了犀兕脑髓,彻底斩杀这头堪比半步天门的诞智凶兽。 素王归鞘,萧宁素奔回受伤的三人处,陈世杰与王钊伤情轻微,只是阵法崩毁,牵动了心神,休养一阵即可,但姜元挨了一道犀兕盛怒下的水箭,胸骨尽碎,即便是修养好了也是会扰动经脉,极有可能降了资质,这祸事应当是天门执事解决才是,但陈昌不知身在何方,以她修为,传音符箓过不了三百里,送过去也要一个时辰,萧宁素不敢耽误,让张说、邱华二人处置黑水犀兕,她则架起孤鸿剑,一路服用复元丹,几人灌灵,紧赶慢赶回了营地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风起萧萧车马喧(四) 这三日休憩,不少弟子都三三两两去了林海中转悠,毕竟道宗默许下到一重天的弟子自行采集灵材,兜兜转转几日,够让锦囊里多个数百灵玉。 这一日正好是轮到甘露弟子值守营地,甘露二师姐庞湫兮在木屋内轻抚古琴,耳际一线极快地传来了飞剑掠空之声,刚想萧师姐这么着急回来取东西么,就有师妹推门而入,眉头紧蹙。 “青桑有人受伤,师姐快来。” 萧宁素停下孤鸿飞剑,嘱咐甘露弟子安顿一下姜元,连浸满了不知是犀兕浓血或是姜元鲜血的道袍都来不及换,立时奔去陈昌的木屋,果然是空无一人,萧宁素郁结地狠一跺脚,气地面上一丝怒气闪过。 甘露弟子擅疗伤,二师姐庞湫兮自然其中佼佼者,她也不忌讳什么,解开姜元衣领,袒露出胸口,眼中凛然,姜元整个胸膛都软趴趴地陷了下去,显然是肋骨断折地厉害,有几处淤青黑紫,应是骨刺并伤了脏器,若不是及时服用了吊命灵丹,恐怕一旦血崩,等不到援手就要陨落。 “师弟伤情如何?” 萧宁素强自压抑下不适感,她现在也不好受,孤鸿耗费真灵气太大,丹药灵气终究不纯,灌灵更是震荡气海,庞湫兮看了一眼萧宁素忽红忽白的脸庞,说道:“不大好,固髓丹只能一时克制精血游走,我已是喂姜师弟一颗壮骨丹暂行稳定断骨,此等重伤超乎了我疗伤范围,必须是陈师兄速速带回,由长辈出手救治,否则师弟难在撑过今夜!” 张纫寒见萧宁素紧抿双唇,神情阴郁地盯着陈昌的木屋,走过来抓住萧宁素手臂,劝慰道:“我在路上发了千里传音符,一时半刻中会有人来的,莫要担心,姜师弟吉人自有贵相,谁出门在外没有些磕碰的?” 勉强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她知道以张纫寒、董昕二人性情,真有什么宝丹早就给姜元服用了,固髓丹、壮元丹都是董昕一人掏的,身在道宗,她们两个再是家世不凡也不会带什么绝世灵丹,她能做的,只能站在这里,等着不知何时来的师兄长辈,再守着师弟去死! 念及如此,萧宁素眯起了凤眸,凤眸本就狭长,舒展开来时自然是妩媚,若是她一怒,便是两支柳叶刀。她并不知道陈昌在何处,就算知道,超过三百里,传音符也送不到,一早布置了要求就走,晚间酉时回来,好像她们全是手底下奴工一般! 手腕一翻,孤鸿飞剑倏地横到了腰后,手指扣着剑鞘,萧宁素沉郁地说道:“今日晚上,我一定要讨个说法!” 两刻钟后,张纫寒发出的千里燃灵符唤来了张家修士,两位天门青衣修士落下,先是对张纫寒一礼,恭敬行礼后,依令带走了姜元冲天而去,张纫寒自始至终微微点头罢了。 有了这么一遭事情,青桑众人合力斩杀了一头半步天门的诞智凶兽,其中喜悦是飞地干干净净,只期盼着姜师弟莫要有事,尽快痊愈才好。 但犀兕的尸骸总要去处置一番,虽说诞智凶兽不结内丹,但周身血肉精粹,甲皮坚韧,尤其是一支犀角,是绝好的灵材,用于炼器炼丹都有奇用,大家辛苦劳累一番,符箓阵法迭出,连萧宁素都将开灵府库得来的血符用去了数张,即便她不在乎,总要给师弟师妹们分配才是。 萧宁素刚要提步奔去沧澜湖,张纫寒握住了手掌,说道:“你激战许久,又来回御剑,心神气海都乏了,先去好好调息,我让小昕与文君回去,放心,犀兕素来独行,那一片湖水只会有一头凶兽,肯定办的妥妥的,知道你是个贪财的,快去调息。” 勉强地笑了笑,萧宁素知道张纫寒不去是怕她晚间做出什么拔剑的傻事,不说道宗谕令以下犯上,开灵怎么斗得过天门,无非是要劝住自己罢了。 “嗯”了一声,谢过了庞湫兮等人的救治,萧宁素回了自己的木屋中打坐纳灵,平复气海。 夜幕低垂,大半弟子都回了营地中,也有大胆的选择在林海中过夜,一回来就听闻了青桑弟子在沧澜湖激斗黑水犀兕的事情,一人重伤,张纫寒唤来了家族修士送走,听罢,一是对青桑十人实力感到认可,十个旋照修士力挫相当于半步天门的犀兕,换做他们,击退不难,击杀却是烦人,毕竟犀兕出了名的血气旺盛皮糙肉厚,转念一想,青桑有萧宁素一柄素王在,斩下犀兕的确不是难事。 第二即是仍然迟迟不归的陈昌,六殿弟子受陈昌管辖,出了弟子重伤的事,即便一时赶不去援手倒也算了,救治弟子送回天一峰本是分内职责,竟也是不回,要人家的千里燃灵符唤来家族修士,那要你个执事做什么? 在场众人都是精英弟子,情有所感下都是生出了几分怨气,连带着将近日来只是采集灵材的不满都算在了陈昌头上,从二重天下到这地方来,放养不成?! 所以当陈昌遁光落回了营地,佩剑站立许久的萧宁素立时就拦住了陈昌去路。 陈昌尚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见青桑弟子都将他围了起来,其余弟子也是目有星火,说道:“师妹有何事要报?” “报?师兄的确是要我等师妹师弟报上去才知道!”萧宁素讽道。 皱了皱眉,陈昌环视一周,发现青桑弟子少了一半,回道:“青桑少了五人,去哪里了?” “他们五人去了哪里?哈,师妹倒是想问,师兄成天是去了哪里!”萧宁素一股火气撞上来,凤眸勾成两支柳叶刀,剜地人生疼。 “本执事自有要事,小小弟子,不该知道!” “要事!我青桑十人在沧澜湖恶斗黑水犀兕时,师兄在哪?姜师弟重伤濒死时,师兄又在哪里,难道师兄的要事,比一条人命更加重要么!” 陈昌眉头紧锁,竟是出了这等祸事,虽说他的确收到了真人密令,协查阵点,这终归是暗地里的,明面上他还是六殿弟子的引导执事,出了事,他不当责谁当责? “姜元师弟在哪?”陈昌口气微缓问道。 萧宁素冷笑一声:“要是等着师兄,姜师弟早就伤重不治了,我们自有办法唤来了救兵,用不着师兄操心了!” “什么叫做不必师兄操心?姜元究竟去了哪,其余四人在哪,还要顶嘴,我乃是道宗执事,先治下你以下犯上之罪!” 萧宁素这脾气果然三言两语就要炸开,张纫寒悔是没有自己去交谈,使了个眼色,董昕与庞湫兮拉回了对视地怒气冲冲的萧宁素。 “姜元师弟已是送去了天一峰,其余四人,董昕、蔡文君、张说、邱华,在湖边处置死去犀兕。”张纫寒说话便沉静了许多,韧而不折追问道。 “但,师兄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为何在师弟重伤时迟迟未归,师兄要是实在忙碌,我这有九张千里燃灵符,总会有真人去铲除附近妖孽的。” 黑夜中陈昌面色晦暗,他竟是开始后悔接下这项宗门任务,带着一群心比天高的二重天弟子,内中不知道多少个真人子弟,万一是伤着吓着了,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天门修士寻谁说理去,但上面严令不得泄露任何风声,那怎么解释,解释他去走亲访友么?” 不觉间陈昌的身段就低了些,说道:“师妹勿要焦急,宗门任务互相不一,师兄来日飞遁自然是有紧要事情在身,师妹是见识阅历广的,知道师兄不会说谎,师妹觉得不解气,请来真人言述清楚即是。” 张纫寒略一思索,每年这个时节光是维护虚天障,道宗天门修士就要分去大多半,此处离虚天障如此近,陈昌或许是去查验阵点,阵点是虚天障根本大事,岂能说出?” 面色稍霁,张纫寒点点头,说道:“师兄有难处我们明白,不过该尽之责必须要尽到,要么师兄一心一意守护我们这些开灵小修,要么我们请来真人……” 话音未落,林海中冲出几个漆黑人影,一见到营火便大声呼唤起来,陈昌忙是赶过去,真元渡入,却是五个无当、萩叶弟子,满身血污褴褛,手臂上更是有多处撕咬伤势。 “呼~呼,救,救大师兄……”萩叶的白思海挤出一句话便昏死过去,陈昌探过鼻息,幸好只是脱力,真元催住了唯一一个清醒的无当弟子,吼道:“出了什么事!” “二百里二百里,虚天障,有两头虎妖……杀了四个师弟,快去,救师兄……”哽着一口气,话未说完,那个无当弟子也是昏迷过去。 陈昌以手扶额,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去虚天障,为什么就是有人不信邪,来不及多想了,陈昌喝令众人守住营地不得妄动,就往东边二百里处飞遁去。 无当与萩叶? 师兄? 该不会是夏越冬与张明月困住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风起萧萧车马喧(五) 张明月追着妖兽迅疾踪影,追着黑影就是一刀斩下,但称之为妖兽,灵智几乎不逊色于修士,张明月出刀便意识到这是妖兽诈败,尚是来不及反应,破风声割过,张明月立时如断线风筝,砰然撞在几丈外合抱粗的树木上。 “咳”张明月吐出一口鲜血,勉力地拄着刀柄站了起来,一双嗜血瞳孔幽幽红光,慑人地死死盯着气势愈发虚弱下去的张明月,佩刀少年自嘲地笑了笑,年少时猎虎猎豹多了,今日终归是打鸟啄了眼,到底死在虎豹嘴下。 但张明月旋即又勃发出熊熊斗志,就算是死,也要折几颗牙,揪畜牲一绺胡须下来!力犹未尽,怎么言败! 夏越冬手拈棋子,面色冷峻,黑白二子遍洒,微微一拂腰间棋钵,内中隐然见底,棋阵无子,如何成阵,他一身玄功在棋阵中最是巍峨,偏生那头黑虎妖狡诈无比,绝不进阵,也不退去,要令必须近身颤抖的张明月率先进了虎口。 目睹张明月倔强地再度提刀冲上,刀势旋即被黑虎妖一记尾鞭扫地溃败,斗不过几招便又是撞回了树上,夏越冬不敢稍施援手,一旦他开了棋阵,威慑不住公虎,二虎合力,只怕师弟们尚未走远就要被追上。 妖不同凶,凶兽只凭凶性本能,饿了吞食,见血则狂,端是力大无穷暴躁悍勇,如青桑等人对上的黑水犀兕,除却肉身坚韧非常,所有的手段也不过翻滚挑角吐水箭罢了,谨慎些应付起来不算太难。 而妖兽自小诞出智慧,天道轮回,并不总是钟爱人族,林间虎豹噬人常闻,猎户难伐,偌大山林中虎豹纵横,人天生就失了先手。 张明月唇角淌着血,这次不算亏,给畜牲老虎划了一道,那双血眼离得是越来越近,怎么,终于是耐不住,要吃你家小爷了么?哼,姓夏的含情脉脉地和头公老虎对峙起来,算了,不能怪他,若不是这小子布下棋阵,死的,便不是四个师弟。 “姓夏的,待会儿老子要上去了,你抓紧的,找好机会溜走。”黑虎妖见百打不跪的人族小修又爬起来,虎瞳中闪过一丝兴趣,妖与人灵智相比,不遑多让,存着心拨弄拨弄。 见夏越冬不回答,张明月怕他狠不了心,骂道:“看你婆妈的,怪不得人家萧师姐不耐烦你,改改性子,没准有门儿,我去了,记得快滚!” 夏越冬只受了几处轻伤,棋阵中拖着公虎,余力甚多,心中是明白带着张明月根本无法突围,两头一纵一跃就能赶上来,血符只能伤到皮毛,动用符宝动静太大,虎妖已经打断了他数次蓄力,这邪门地方放出了传音符四五个,依然是石沉大海。 张明月举刀,毫无花哨地劈去,黑虎妖刚要挪开,一枚黑子飞来,定住了虎妖一瞬,重重一刀下去,虎妖吃痛,咆哮一声,旋即退入树影中,伺机而扑。 “老子不是叫你滚么,陪老子一起死?”张明月嘴上骂着,心里倒是一暖。 夏越冬解开了符阵,头顶玉冠上滴溜溜转着一颗银色小印,手握黑白子,林中两道庞然黑影梭巡,公虎母虎彻底封死了退路,或许下一刻就会左右袭来。 “你死了她会伤心。”夏越冬淡漠回道。 “噢。”这句话说的张明月很受用,突然扫去不少身陷囹圄的悲凉感,往嘴里塞了一颗复灵丹,略略平定气海,横刀于胸。 “喂,我说,等死不是咱们风格,死也死的壮烈些,你我一人一头,冲进肚里爆开符箓如何?”张明月提议道,仿佛是在提议阳春三月去哪踏青一般随意。 “善。” 一声唿哨,张明月与夏越冬各自奔出去,两头虎妖以为二人要做垂死挣扎,张开血盆大口就是吞去,没想到二人根本没想着躲开,而是直勾勾地手握爆震符,一心求死。 天际突兀闪过一道流光,顷刻间穿过了两头虎妖头颅,虎口离二人近在咫尺,却是停了下来,不待夏、张二人回神,飞遁寻来的陈昌便是急忙发声。 “二位师弟无恙否?” 陈昌落在地上,顷刻间毙命了两头半步天门黑虎妖的流光,正是他手中一件宝镜所发,见二人依然是站着,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无妨。” “不碍事。” 陈昌见张明月衣衫褴褛一身血污,以古礼约束,向来一丝不苟的夏越冬也颇有伤痕,递下两颗七品复元丹,焦急问道:“其余师弟呢?” 闻言,二人皆是神情黯淡,张明月犹不解气地提刀插在背后虎妖温热尸体上,闷声道:“李云、李雨兄弟与华锦绣师妹走在最前……” 夏越冬攥紧了拳头,说道:“杨翀师弟不幸陨落。” 陈昌只觉得识海一阵眩晕,陡然间四个精英弟子遭了难,虎妖已死,算是走运,不用被剥皮抽筋,但他可是执事,六殿真人怪罪下来,若是其中四人谁是世家中人,他能有任何一丝好结果。 陈昌背着手,不管如何,先将死去弟子的遗体收回才对,令二人带路前去寻找四名陨落弟子遗骸,一边询问为何会遭遇虎妖。 “早间杨师弟称是在林间寻到了宝物,萩叶华师妹与杨师弟早有婚约,二人带起了愿意前去林中的弟子,我与张师弟放心不下,一同进去,一路上拾起了诸多黑色的五行灵玉。” 夏越冬将一块拇指大小的黑玉交给陈昌,陈昌略略查验,内中五行灵气精粹,心中一动,莫不是天元灵玉?但天元灵玉不是只在灵玉矿髓中才有?这也难怪他们要跑地深处,任谁都要捡干净才对。 “这才有虎妖袭击?”陈昌问道。 “是,但这两头黑虎,数日前就有师弟发现,并无恶意,只是不愿过于靠近罢了,去时遇见依然如此,我等未有疑心,没想到离虚天障三里处要回返时,潜于暗处的黑虎暴起袭击,猝不及防下,四位师弟师妹遭了毒手。” 夏越冬紧紧攥着拳头,唇抿地极紧,一向高平的玉冠却是低垂,显然是极为自责,师弟们不担心也就算了,他身为大师兄,未有疑心,错在己身啊! 陈昌叹息道:“死者已逝,师弟莫要太过伤怀,须知修士陨落可入轮回,下一世有缘自可再见。” 突然想起了什么,陈昌面色一凛,问道:“此处离营地不过二百里,为何不发传音符来?” 张明月闻言,将衣兜一翻,所有五张贴身存放的传音符都是消耗一空,夏越冬也不例外。 “甫一遇袭,我即刻放出了传音符,奈何传音符泥牛入海,迟迟等不到师兄回应。” 陈昌在营地待了快半个时辰,即便是第一道传音符发来时他在赶回路上,但后几道怎会收不到,当即说道:“我从未接到任何传音符,是否是你二人定错了方位?” “定的就是师兄的木屋,不会有错。” 三人皆是心生疑惑,林中漆黑,但陈昌真元深厚,白天黑夜对他而言并无不同,一眼便看见了落在枯叶中的传音符,拾来一看,符箓已被激发,中途跌落,越往遇袭之处走,陈昌一张不落的捡回了所有的十张传音符,夏、张二人看了,皆是震惊,一张都未发出? 陈昌望着三里外的虚天障,天障为虚,自然是不能目视,以他本事根本查探不出虚天障灵路运转,三里外于真人以下修士而言,完全是无有异常,唯有真正踏入才有感应。 有陈昌出手,四个死去弟子的遗骸很快是收殓好,那一双黑虎妖张嘴就是毙命,咬断了脖颈。张明月流着泪替四个师弟师妹摆正了头颅,李云与他向来是一起偷跑出去大碗喝酒,一趟出来莫名地陨落了,让他如何去李露师妹交代…… 许是心念所至,李云的面容逐渐是明亮了起来,张明月尚是没反应过来,陈昌勃然变色,在远处,本是虚妄的虚天障竟然是骤起灵光,恍如夜空中突兀挂上了一块遮蔽天地的幕布! 林风渐起,带起袍袖,陈昌入的是两仪阵阁,如何不知虚天障有变,虚天障生出任何变化,仙阵之威,非是人力可挡,陈昌袖中现出一支遁法飞剑,喝令二人道:“虚天障有变,速速上我飞剑,即刻退回营地!” 三人上了飞剑,却是不曾注意到底下早有众多妖兽汇聚,一道比刚才黑虎妖庞大地多的黑影猛然跃上夜空,生生打下了飞剑! 虚天障内有妖兽悍然袭击陈昌三人,在二百里的营地中,萧宁素众人自然是惊疑不定,他们早就知道虚天障是道宗根基仙阵,塑造了太华界壁,虚天障有变,等同太华生变,叫人如何不担忧? 夏越冬与张明月不在,萧宁素成了众人的主心骨,萧宁素手扶剑柄,沉声道:“此时最不能惊慌,陈昌师兄即刻归来,诸位同位务必靠拢,不可擅自离去,我已发出传音符和传音法剑,不必忧心。” 众人心绪稍定,刚要朝萧宁素聚拢,便是数声惊叫。 第一百七十三章.风起萧萧车马喧(六) “是仇师妹!” 乍闻惊叫,庞湫兮反应地最快,当下就击出一张灵明符照亮了夜空,朝叫声传来的地方急匆匆奔去,萧宁素三两步追在最前,剑鞘一斜,鸣蝉握在手中。 张纫寒喝止了躁动不安的众人,示意实力最强的几人即可,一窝蜂去了真出了事情,反倒是添乱,而庞湫兮奔到甘露弟子木屋,一扇扇地推开,焦急喊道:“仇师妹,仇师妹!” 萧宁素与余霖林、齐剑平略一致意,她架着孤鸿飞遁半悬,下方三人找遍了惊叫声来处依然是一无所获,庞湫兮急的眼睛通红,仇颖师妹是甘露弟子中最小的那个,撒娇说天黑就不愿出来,没想到连她也出了事,要是大师姐未突破融合就好了,一定不会出这样的事的! 回到陈昌木屋处,庞湫兮将余下八人挨个查过,甘露女弟子尽管是受了半年多的严格教习,毕竟是柔弱女子,长在太华象牙塔中,突逢变故,虽是犹然镇定,但也不禁有些花容失色,反复确认了仇颖不是在恶作剧,而是真的失踪了,庞湫兮就要众人搜寻营地四周,之前已然有弟子死伤,她实在担心不下仇颖。 萧宁素自然是义不容辞地要应下,张纫寒拽了拽她的衣袖,挺身一步说道:“仇师妹突然不见,我等都是担忧焦心,不过陈昌师兄尚未归来,更何况白师弟几人遭袭未醒,林中凶险未可知,再撒开人手前去寻找恐是不妥。” 庞湫兮不悦道:“照张师姐的意思,是要无所事事,坐看我们甘露弟子莫名失踪?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张纫寒虽是世家风度,平素极沉得住气,被庞湫兮一句话激地也是面上不好看,但如今情形不明,万不能先是内讧起来,耐着性子劝道:“你我都是太华弟子,岂有坐视不救的道理,而是此时事态紧急,左右陈昌师兄也要归来,有天门修士引领,事半功倍,是也不是?” 庞湫兮不是不明事理,而是着实焦心,醒悟过来,歉意地点点头,带着擅长医术的几个甘露弟子照顾伤者去了。 左手时刻扣在剑柄,萧宁素低声道:“小寒,陈昌师兄去了多时不见回来,我先带着余霖林、齐剑平、庞湫兮几人放开五里查探,夜要深了,仇师妹年纪小,我担心……” “哎,你平时精明着,怎么在大事上就犯糊涂?”张纫寒难得打断了萧宁素说话,毫不客气反驳道,朝着余下的数十弟子努努嘴。 “我不说林中危险与否,你将各殿的大师兄们带走,一旦营地再生变故,你这个为人共推的师姐不在,指望我压下这些个心气高的没边的师兄弟,若是半个时辰后陈昌师兄还是不归,我立刻发千里燃灵符,有弟子死伤,这没有正经敕令的宗门任务,终止也罢!” “萧师姐!” 萧宁素回头,原来是齐剑平与吕飞白,后者同样是手握剑柄,时刻待敌拔出。 “何事?” 齐剑平看了看张纫寒,随即说道:“萧师姐,你是否拾到了黑灵玉?” 萧宁素闻言,从荷包取出了几颗只有拇指盖大小的玄黑玉石,平摊在掌心,说道:“,是这个吧。” 齐剑平贴地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只够四人听见:“前些日子在林中深处的黑灵玉,现在到了营地四周!” 掌心的黑灵玉突兀地有了些温度,似乎是蒙蒙灵光,齐剑平手中的也是如此,萧宁素眼神一凛,这黑灵玉内中灵气精粹,拇指盖大小却是当得至少十颗丁等灵玉,内中灵气也能汲取,所有人都是来着不拒,但放在前日,都必须走上五十里才能发现,两日之间,竟是延伸到了营地? 与张纫寒交换了个眼神,萧宁素说道:师弟带路!” 四人走到了营地边缘,齐剑平俯身,伸手抓了一把犹如细沙的灵玉,呈在三人面前,说道:“实际上是今日早间就有苗头,师姐今日去了沧澜湖故是不曾看见,姜元师弟根基扎实,休养几日定是无事的。” 萧宁素点点头,齐剑平指缝漏下黑灵沙,继续说道:“午间时我道是哪个粗心师弟遗失,再过两个时辰到了傍晚,黑绿交相,此时,全是黑沙了……” 齐剑平刚说完,眉间有一道烈风刮来,齐剑平地抽剑要挡,但萧宁素宁可手臂浅浅地被割出一条血痕,也要慨然无俦地往齐剑平头上斩下。 齐剑平哪里知道为何萧宁素突然出手袭击,反应过来时,一大股腥臭鲜血浇在了头上,定睛一看,“啪嗒”一声,一只硕大的灰狼头颅跌落在地,两道绿芒尚未散去。 这才意识到背对着林海,凶兽摸到了营地边缘,悍然突袭下,若不是萧宁素一剑,齐剑平就要被拖走,萧宁素都来不及出声提醒,鸣蝉剑再度一转,剑气一指,呜咽之间,当即斩下又一只灰狼。 “师姐……”齐剑平拔出三阳剑,兔起鹘落间斩杀殆尽了袭来的数头灰狼,张纫寒与吕飞白手下也是不慢,四人合力,眨眼间,敢于袭杀的灰狼群竟是全灭,齐剑平眼皮一跳,看着萧宁素右手上一道血槽,涩声道。 萧宁素没有心情去管齐剑平的无心之失,若是齐剑平敢这么突然发难,掉的就是一支手臂,而不是一道无关痛痒的血槽,当下沉声道:“速速回去!” 话音刚落,眼前嗡地一亮,倏忽间照亮了墨黑的天穹,一丈外不得望见的黑黢乍然清晰可见,虚天障陡然亮起,便是一幕绝高的灯壁。 萧宁素并不知虚天障发生了何事,但绝不会是好事,隐隐觉得,黑灵玉、弟子遭袭,凶兽迭出,都与虚天障有脱不开的干系,眼睛一挪,倒抽了一口冷气,林中绿芒几乎是层层叠叠,不乏渗人血眼。 “走,快走。”萧宁素催醒了几人,越是与凶兽对视,越是不能慌乱,若是转身就跑,必定是奔不过如此多的狼群凶兽。 “小寒,燃灵符。”张纫寒明白事态紧急,一连三张千里燃灵符拿了出来,一撕禁制疾声说了几句就放飞上天,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本该电闪而逝的燃灵符醉汉一般,摇摇晃晃地颤抖上升,支撑不住跌了下去。 “肯定是虚天障扰乱了燃灵符!”张纫寒说道,一旦消息送不出,宗门不知此处出了祸事,派不来援手,营地内四十余开灵弟子,如何抵挡得住沧澜树海中无穷无尽的凶兽? 萧宁素拍拍张纫寒,示意我在呢,头也不回对齐剑平说道:“趁着凶兽迟疑,你赶紧去召集大家,能布阵就布阵,务必要抵挡到陈昌师兄回来!” 齐剑平随即奔回,余下萧宁素三人与蠢蠢欲动的凶兽群对峙,林海中绿芒血芒如同夏日蚊蝇,挥之不去,不少绿眼灰狼已经是挨到了方才斩杀来袭凶兽处,拖回了同族,低声嘶嚎。 吕飞白扭头看见营地中央人影憧憧,显然是众人受到了警醒,开始布阵设符,拔出了巽兑剑,说道:“好了。” 一丝淡不可闻的波动传来,止步不前的凶兽群仿佛是接到了号令,一头丈高的黑狼王陡然长哮一声,凶兽群顿时如开闸洪水,四面八方朝营地涌去。 “你们先走!”萧宁素喊道,扬手就是几张云霄紫雷符与真火煊赫符抛出,万幸此类符箓并无阻碍,顷刻间爆开了电浆火海,封死这条道,吕飞白与张纫寒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连连撒出符箓,硬生生在凶兽群中炸开一条血路,呼唤着落后的萧宁素赶紧跟上,退入阵法中。 趁着间隙,萧宁素给自己贴上一张金刚不动符,正要一并将红金符甲穿上,几头黑狼扑来,逼得刚探到荷包指头先一拳打在袭来凶兽上。 萧宁素拳头上流传着一层金辉,刹那间坚硬如精钢,一拳活活打凹了鼻梁,鸣蝉剑回过,一剑身首分离,就是这么一阻,数十丈内全数挡满了凶兽,萧宁素上下翻飞间,无一兽可以稍碍步伐。 仓促设下三才五行阵的众人,正在全力抵御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兽潮,方才还只是相当于开光境的灰狼,这时候悍不畏死撞来的便是黑狼,阵法灵力流水一般出去,几个初入阵法师的弟子忙的满头大汗,连轻伤未愈的王钊也是被拉上去主持阵法,最令弟子们惊惧的时那些个尚未投入进来的血芒妖兽。 阵中的张纫寒指诀一掐,阵外木屋勃勃长出缠绕藤蔓,挡下了两侧袭来的凶兽,萧宁素往后又甩了一张真火煊赫符,一股令人作呕的烤糊气味传来,萧宁素一剑划开了阵法,旋即如水波般合拢,尚是未喘一口气,一头浑身烧融的黑狼余势不减地撞在阵法上,极为惨烈。 萧宁素赶到中央木屋,接连五块丙等灵玉下去,很快稳定住了薄弱的三才五行阵,兽潮仍未停歇,但有了丙等灵玉做阵基,几个精通阵法的弟子终于是能腾出手来再行布阵。 而阵外血芒越来越近。 第一百七十四章.风起萧萧车马喧(七) 从吕飞白回去报信,到萧宁素殿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点时间能布出什么能包容得下四十余人的强悍阵法来?能有一个三才五行阵已是极为不错,众人合力下,抵挡住凶兽群袭击却不捉襟见肘。 萧宁素往嘴里塞了一颗复元丹,这不是嫌弃灵气驳杂的时候,今夜必然是一场恶战,真灵气越充沛越好,走不脱就是万事皆休,张纫寒正想尽办法与万里之遥的天一峰取得联系,只要来几个天门修士,顷刻间就能脱险,道宗在一重天固然是放养了一些凶兽妖兽以作他用,但绝不会有天门以上的妖兽。 问题在于,即便不是铁魄妖兽,光是诞智凶兽就足够令众人手忙脚乱,应付不暇,究其都是旋照修士,青桑十人付出了一人重创二人轻伤的代价,才艰难地斩杀了一头笨重不堪的黑水犀兕,若是有一手之数的虎妖攻来,只怕不待陈昌赶回,都要做了零嘴。 趁着抵挡住了兽潮,空出来的陈世杰与王钊强撑着往阵法网点张贴符箓,力求多扛一会儿是一会儿,萧宁素知晓符道,取出一沓绘制上好的符箓,协助陈世杰布满阵点。 “阵法能坚持多久?”萧宁素低声问道。 陈世杰往灵络中摁下一张固缚符,沾了一手的蔚然灵沫出来,回道:“有师姐的丙等灵玉在,阵法灵力不虞有缺,只是三才五行阵实在过于朴素无华,范围设地又广,阵点设地不稳,即便有符箓修补,恐怕再比现在强上一些的兽潮袭来,阵法说不得要破出缺憾,黑水犀兕那样的半步天门凶兽攻来,只要过了三头,必然崩溃。” 沉默地拍拍陈世杰肩膀,低声交代了一句。环顾了一圈皆是四处忙碌的弟子们,她有孤鸿,不惜一切代价飞遁,逃出困境不难,但她做不到抛下众人独自逃生,她不想余生都活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中,言道,看这就是青桑谷的大师姐,丢下了师弟们独自逃跑! 此间修为最高的是她,殿后之责,自然在她,萧宁素走回张纫寒身边,附耳说道:“小寒,阵破之时陈昌师兄依然未归的话,你就带着师弟师妹往南走,陈昌日日往南御器飞遁,必定有师兄们,或者往西,发出传讯符。” 张纫寒明白萧宁素要做什么,也明白她这次劝不回,相视无言,坚定地点点头,拉出她的手,往掌心放了一枚银光闪动的小钿花。 “这是我祖父留给我防身的,小宁你比我更需要,贴在额头灌入少许灵力就能激发,足够你脱困了。” 萧宁素收进了荷包里,轻声说道:“过几日和小昕一起,到小孤峰煮茶去。” 寻到齐剑平、余霖林、庞湫兮三人,将方才的话重述了一遍,希望他们三人在阵破携手御敌,三人都是各殿信服之人,皆是点头认同,修道虽是重性命,最重一颗道心,不做违心之事,有这么一遭愧疚之事,日后心魔一关过不去,同门长辈更是看轻,洒然地应了,又不是必死之事,就当夜间漫步了。 吕飞白兄弟听见了一丝,也要留下殿后,齐剑平喝止道:“一个二个都是糊涂之人,张纫寒师妹不擅攻伐开路,身为洗月剑道二三人,怎是不明事理!届时滚去开路,让张师妹掉了一根汗毛,回去我非操练死你们不可。” 吕关白犹是不服气,齐剑平干脆一脚蹬了回去,骂道:“你是有媳妇的人,守好你媳妇,别走散了!” 阵外兽潮来的渐渐迅猛,将三才五行阵撞地斑斓驳杂,在虚天障恢弘灵光下,又不值一提,唯独阵外红芒越发醒目,萧宁素目力极好,隐约看见了虎豹猿不下五头妖兽,哂笑一声,拿出开灵府库换来的血符箓,给三人都散了几张金刚不动符与云霄紫雷、真火煊赫符等。 灵光一闪,萧宁素取出了红金符甲,丝线一系,勃勃英气顿时是个披甲陷阵的女甲士,看呆了众人,萧宁素一拳砸在余霖林胸膛,说道:“都把甲胄穿上,过去了许久,陈昌师兄看来是凶多吉少,夏越冬与张明月都不好说。” 反手一扣,解下符甲上的精锻短枪,手腕一震,二尺投枪哗啦而成九尺长枪,右手鸣蝉,左手钢枪,盔后一领红缨,英姿飒然,恍如立于四月晚春,血浸草木,小将银枪,背后十万兵,我乃先锋,谁敢撄! 萧宁素凤眸一凝,正与一头金毛猿妖撞个正着,慷慨战意毫不输于暴虐躁狂,扬声道:“众位师弟,今夜。” “唯战而已!” 话音一落,五头各取一方,利爪罡拳锤地地动山摇,携着无可匹敌的开山之势,一齐悍然撞在了三才阵已然斑斓的阵法上。 “锵!” 阵法灵络蛛网般碎裂开来,仅是瞬息,便是爆震开来,幸亏是阵法弟子早有预料,未有强扛,放开了心神,起身祭出宝器,准备近身搏斗。 “所有弟子,务必紧随!”萧宁素大喊道,长枪一甩,就钩飞一头黑狼,倏而回扫,顷刻间挑翻无数,与齐剑平互为犄角之势,萧宁素这边九尺长枪一抖,齐剑平旋即三阳剑携真火斩过,眨眼之间,就多了数十头平平断开的凶兽尸骸。 血眼妖兽即是奔着修为最高者冲来,金毛猿妖为了抢得对上萧宁素,竟是硕大拳头击得虎妖脑袋砸地,双拳锤胸,咆哮一声,纵身一跃,就要坠下。 萧宁素闪身一躲,猿妖轰然砸下时,莫可抵御的力道将地面都轰出道道水波迭起,有符甲在身,萧宁素如履平地,清喝一声,长枪一撑,翻身上了猿妖脊背,寒光闪烁,一蓬鲜血激射而出,萧宁素稳稳立住,素王连刺,及至没柄才间不容发地塞了一张爆裂雷符进去。 血肉碎块撒下,吃了大亏的猿妖怒地双眼暴凸通红,一双铁拳砸地萧宁素不敢硬接,在沛然巨力下,即便是素王都无法挡住透剑而入的力道,萧宁素很快就陷入了下风。 几头赤发血狼悍不畏死地斜刺里冲来,逼得萧宁素不得不回撤长枪,扫开狼群,再对上猿妖就迟了一步,一拳压地长枪弯曲如缕,又一拳打来,萧宁素横剑一挡,但怎么挡地一头猿妖盛怒一拳,纵然有符甲加持,仍是倒飞而出,砸塌了一座木屋,待是重新站起时,头顶落了一片更为深沉的阴影,是猿妖穷追而来,誓要将萧宁素锤成了肉泥。 再如何腾跃都快不过猿妖铁拳下落之势,刚要拼命直刺,猿妖却是惨嚎都未发出一声,即被一道金光击地灰飞烟灭,萧宁素咽下喉中血沫,原是吕飞白掷出了一块符宝,千钧一发地救下萧宁素。 不待喘气,那边击飞了庞湫兮的黑虎妖见猿妖死地凄惨,舍了庞湫兮,认定了萧宁素就是杀死猿妖之人,掀起腥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扑倒了萧宁素。 萧宁素反应奇快,当下右手一翻,左手被虎爪死死按住,虎妖哪里知道素王的锐不可当,轻蔑地认为挨上一剑也是无妨,不躲不避朝萧宁素头颅咬去,萧宁素大喝一声,素王上扬,齐齐地削开了虎妖下颌。 血雨浇地萧宁素浑身湿透,虎妖痛嚎间失了威风,反倒是呜呜嗷嗷,萧宁素一提长枪,猛然一投,正中虎妖眼睛,趁着虎妖连遭重创,就是一式摘星递过,刺开了虎妖脚掌一点,旋即断江开天一气呵成,轻而易举地削下虎妖右掌。 奔到虎妖缺了一半的嘴边,三张真火、紫雷血符就是掷了进去,砰然炸响,虎妖七窍喷出雷光火舌,死地不能再死。 原是以为击杀了两头妖兽,应付剩下三头能轻松些许,事不遂人愿,林海中树木翻倒折断,又是五头妖兽狼奔豹突而来! 知是事不可为,死守营地已是绝境,萧宁素抽出背上第二支长枪,咔咔迎风而涨,勾飞挑翻了挡路的几只赤毛狼,高喊道:“所有人,跟着张纫寒,退!” 张纫寒闻声,头也不回道:“快灌灵给我!”得了两人真灵灌输,张纫寒法诀凭空多了十成威能,木屋倾颓藤蔓覆住,堵死了一条缺口,这才得空,往嘴里倒了一瓶复元丹,囫囵吞下,喊道:“务必抱团!不可掉队,吕飞白!开路!所有人,跟紧了!” 萧宁素早已在众人中树起威信,萧师姐有令,弟子们无所不从,四五成群,吕飞白兄弟剑光纷飞,斩开通路撤走,殿后的四人坚韧挡住了凶兽冲击,见是弟子们走地差不离了,随着萧宁素一张真火煊赫符,陈世杰眼眶湿润,狠狠拽下阵核,逆灵之下阵点爆开,遮挡住了众人退去之路。 “该是我们四个了才对。”齐剑平一剑插下,除了另一头垂死挣扎的狼妖,墨袖月白道袍洒了湘妃血泪,不失一分潇洒青锋侠意。 余霖林耸肩道:“岂不美哉?” 庞湫息看了眼一手执枪,一手握剑的红甲萧宁素,心中亦然豪气干云。 “百年回首,意兴阑珊,意兴阑珊啊。” 萧宁素微微一笑,甩净了枪尖血珠,遥指领头的熊罴妖兽,喊道。 “小姑奶奶这里有长枪一杆,青锋两柄,你要那件兵器送你去轮回?!” 第一百七十五章.风起萧萧车马喧(八) 一言既出,慷慨顿生。 不过四个旋照六层修士,迎面八头诞智妖兽,外围则是难以尽数的凶兽,但四人却是毫无一丝惧色,反而是眼瞳中战意勃发,剑戟昂扬,大不了,就是一战罢了! 领头的熊罴妖兽饶有兴致地低吼一声,人立而起,嗷吼一声,像是收到了大妖号令,所有的妖兽尽皆是退到了营地之外,立起足有二丈高的熊罴捶打着厚实毛皮胸口,似是在叫嚷着对面人族修士速速受死。 萧宁素将几张符箓贴附在枪杆上,低声说道:“结小四象阵,诸位听我号令,能坚持多久便坚持多久,时候到了,咱们就撤。” 虽说战阵之法已是不被道宗作为必修科目,但身为各殿佼佼者,博览群书是自然的,小四象阵乃是四人临战最好的阵势,萧宁素当仁不让地主南方老阳,面对的正是那头熊罴。 挂上四象阵法灵坠,四人间即是真灵同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莫忘了这四人都是道宗开灵弟子中最为优秀的几人,宝器符宝在身,这也是他们敢于与二倍的己身的妖兽对峙的底气所在。 独眼黑虎妖目睹了被萧宁素斩杀地极为凄惨的同族尸骸,极是暴躁,不待熊罴嚎叫,便是四足一踏,飞扑而来,而后的妖兽早就嗜血难耐,一齐地扑咬上来。 “散!”萧宁素清喝一声,四象阵法旋即打开,只要四人相距不超过十丈,有阵法灵坠接引,众人仍然是可真灵共输,分担盟友压力。 独眼虎妖循着气息,认定了萧宁素,因是萧宁素连斩了两头妖兽,血腥味浓郁,引得三头妖兽齐攻,萧宁素以长枪为御守,不再硬抗,而是四两拨千斤,缕缕将虎妖撕咬勾翻出去,一有间隙,素王便狠然一剑,沾者血肉分裂,剑气指处,尽皆糜烂。 不管萧宁素如何强势,终究是寡不敌众,一对一拼命之下,萧宁素胜算颇大,此时三头齐攻,半盏茶功夫里,萧宁素就挨了数次堪可重创的撕扯重击,若非红金符甲坚韧非常,又往身上各处贴了两张金刚不动符,萧宁素早是危矣。 萧宁素情形危急,其余三人更是好不到哪里去,齐剑平对付的是熊罴大妖,虽说真正的大妖等同于道统真人,能引领兽潮的熊罴称之为大妖也不算多么僭越,熊罴之力,犹在猿妖之上,齐剑平的三阳剑与素王剑天差地别,要蓄上一九剑势根本是无从谈起,以《洗月剑经》单招御敌,熊罴纯以毫无花哨地掌拍身滚,逼得齐剑平腾跃闪挪,连连失了实地。 余霖林修习的功法与他人并无二致,观他指诀连掐,头顶宝瓶一倾泻,清水落下即是成了寒冰,定然是辅修了其他天门功法的延伸支系,余霖林与萧宁素一样,都是拖住了三头妖兽,他直接弃了任何的攻伐手段,磅礴真灵气灌注在了宝瓶中,道道冰障牢牢护住了周身,顺带着连庞湫兮都能遮挡一二。 有余霖林分担去了妖兽重压,庞湫兮即是有些手头空暇,可堪抽空扔出符箓祭出宝器,同样兑换了开灵血符,庞湫兮为弥补自身攻伐不足的缺憾,一水儿的地动爆雷符,层叠掷出,炸地四头妖兽呜呼惨嚎。 熊罴大妖见是八头妖兽竟然不能攻破四个开灵小修的阵型,怒吼数声,身形凭空涨大三分,掌下万钧之力越发打的齐剑平毫无还手之力,很快是擒住了破绽,齐剑平一剑刺在厚实肉掌中,熊罴直接一口叼起了齐剑平,扬嘴一甩,血线飘洒间,若不是萧宁素眼疾手快,素王剑气一震,迫开了一丝余地,长枪钩回了齐剑平,否则落在凶兽群里,定然是十死无生。 肩头血肉模糊白骨凄凄,齐剑平勉力站起不成为累赘已是不易,失掉了白虎位,小四象阵威能陡然削减三分,余霖林很快吃不住有熊罴前来助阵的重压,情急之下将宝瓶一推,砰然炸开一层坚硬冰障,暂且冻住了两头妖兽,但这等饮鸩止渴之法,有一无二。 眼见战局急转直下,余霖林面前妖兽突破冰障只是须臾之功,若是余、庞二人再度重创甚至是不幸陨落,萧宁素同样万无幸理,咬咬银牙,萧宁素猛然喊道:“你们三个,一定要替我坚持住片刻!”说罢就是两张玄冰冻星符扔出。 没有丝毫怀疑,连右肩伤重的齐剑平都左手持剑顶了上去,庞湫兮一样掷出玄冰符迟滞了冻于冰障中的妖兽脱困之机,面色突兀金黄,庞湫兮竟是吐出一口金芒血箭,当场击飞了一头狼妖,本该施出如此道法就会气息萎靡,但庞湫兮不知燃动什么秘术,气势渐次拔高,扛下了因萧宁素暂且脱离的空当。 余霖林见女子都搏命至此,轻笑一声,一锤太阳穴,亦然燃起秘法,掌中喷薄出冻彻骨髓的寒冰,三人毫不惜命,宁愿是以自身性命为赌注,赌的就是萧宁素就破局之法! 他们从未想过萧宁素是否会因为这一刻压力减轻时转身遁走。 道宗弟子,或有内斗,对敌之刻,生死一心! 得了喘息之机,萧宁素随即解下寰宸穗,素王剑气成江河之势倾倒而出,激地不论人或是兽,都为之肌肤刺痛。萧宁素并非任由素王剑气流淌,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剑势中搏斗。 素王归敲,插在土中,萧宁素一手催动着寰宸穗,内有栖月真人留下的生养真罡,只要能激发出栖月真人留在寰宸穗的一式剑招,即便是斩杀所有妖兽都易如反掌! 但真灵气与真罡何止是霄壤之别,萧宁素灌注了五成真灵气都未见寰宸穗有何异动,近处齐剑平尽皆以精血为代价,启动秘法对敌,这非长久之道,三对八,悬殊太大。 往嘴里塞了一把八品复元丹,萧宁素凤眸一凛,居然又有妖兽窜出,对的正是她,萧宁素来不及思虑,摸出金剑符宝,往常必须六成真灵气才能彻底激发,萧宁素仅是分了一成进去,一道黯淡金光飞过,击得来袭妖兽仰面跌倒,显然并未毙命。 六成…… 七成…… 萧宁素往寰宸穗中灌注了七成真灵气才看见它有一丝微光闪烁,萧宁素别无他法,只能将气海中所有真灵气尽数输入,若是依然不奏效,失掉了真灵气,这与引颈就戮毫无区别。 八成。 九成! 被金剑符宝击倒的鹿妖压低了犄角,再过数丈就要撞来,蓄积了萧宁素九成的寰宸穗陡然红芒大作,渐有红鱼跳动,不是其他,正是栖月真人的成名剑招。 三千烟霞溯苍天! “退到我身后!休管其他!”萧宁素高喊道,寰宸穗中封印的是栖月真人剑招,威力无俦,在场无有任何一人能稍挡一二,抵挡着八头妖兽的三人乍闻萧宁素喊叫,不疑有他,将各殿真人赐下的御守符宝催发了一成威能,重创难等的齐剑平先退,其后是庞湫兮,而余霖林干脆挺身被熊罴击飞,倒飞回去。 重新将寰宸穗系回素王,萧宁素竭力控住越发颤抖的素王,见三人都成功退回,剑上蕴着真人沛然剑招,萧宁素凤眸闪过一丝落寞,旋即是清喝昂扬,宛若岫鸟凌天邑! “尔等鼠辈,前来受死!” 妖兽本能即有危机惧怕感,冲撞地近在咫尺的鹿妖都畏惧地拐了方向逃窜出去,方才威风八面的熊罴顾不得许多,四肢着地,没命地往林中逃去。 晚了。 素王剑刃烧红一般,沸腾红鱼从剑刃中跳出,如锻熔火花,萧宁素以断江横扫之势击出栖月真人的烟霞剑招,顷刻间如火海倒垂,红鱼跃龙门,勃然赤光竟是耀过了一瞬将天地照地通亮的虚天障。 仅是一息,烟霞剑招戛然而止,素王指出,林木无存,所有妖兽凶兽自然是死地不剩飞灰。 “静姐果然强啊。”萧宁素感叹了一声,颓然跌坐在地,她透支了太多气海真灵气,以“术”境牵引来的天地清灵气入身太猛,整个人如同浇了铅水,难动分毫,三人却是任由萧宁素瘫坐在地上,他们也是消耗剧烈,必须休整一番。 齐剑平强自安定下手掌,将金疮药撒在肩头伤口,莫大痛楚激地面色铁青而不出一声,余、庞二人服下宁血丹打坐调息,只求不要再有妖兽出现。 然则以烟霞剑势偌大的动静,又怎么不可能不引动妖兽过来?仅仅一盏茶功夫,重又汇聚了不下十头的妖兽,其中一头本该皮毛雪白的太华白鹿此刻却是通体漆黑,灼灼妖气下,这已然不是诞智妖兽,而是铁魄妖兽。 等同于天门境。 齐剑平苦笑了一声,回头看着笼罩在符甲中的萧宁素,说道:“能与师姐战死一处,莫大荣幸,下辈子,我齐剑平依然习剑,定要胜过师姐。” 萧宁素费力伸出指头,弹在齐剑平眉心上,掀开了面甲,粲然笑道:“晦气!老娘生死关头见的多了,我就不信老娘会死在这里!” “所以没有下辈子,你这辈子就老实做我的手下败将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风起萧萧车马喧(九) 齐剑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很是随意地靠在几根乱木边,道统自有天命,只要为非作歹,伤了天和地理的罪大恶极之徒,都可转世入轮回,而修士魂魄受天道青睐,下一世定然是人族,若是福缘到了,无非是一世重修罢了。 是故修士对生死看的并不是那么重,魂飞魄散才是真正畏惧的,但此间妖兽哪有拘人魂魄的无上神通,这一世抱憾而终,下一世便重头来过,凡间有语,掉头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又是一条好年,并不是没有道理。 只不过,究竟是十八年,还是一百八十年,亦或是一千八百年,就不是人力可问。 萧宁素站了起来,素王剑鞘挨次地敲过三人,轻笑道:“凡事得有个最差的打算,被畜牲送进轮回多是丢份儿,不嫌弃的话,我一剑斩下三位头颅,保管一丝痛苦没有,我再自刎,如何?” 燃灵传音符送不出,陈昌师兄久去不回,估计与夏越冬、张明月一齐陨落在了林海深处,四人皆是身受重伤,强自斗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四人无一不是傲骨之人,怎肯死在魍魉妖邪爪下,萧宁素佩剑向来以锋利无俦著称,不失一个好结局。 余霖林哈哈大笑道:“师姐此言差矣,自刎多是无趣,不如这样,我这还有一块天雷符宝,拉几个垫背也是极好啊,且再拼杀一阵,将那头铁魄妖兽引来,黄泉路上骑头白鹿省力,师弟师妹们都未走得太远,我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有道是我不入炼狱谁入炼狱?” 三人一听,尽是放声大笑,萧宁素乐地连锤余霖林肩背,笑骂道:“还是你鬼点子多,你们站在我背后,我的佩剑,岂有不饮血而坠的道理?” 齐剑平拂了拂萧宁素染血青丝,走前几步挡在萧宁素身前,坚定说道:“世间无有男子躲在女子背后的道理!余师兄,我等二人护好了两位巾帼,须是我们两个死了,她们两个才能死!” 道统风骨,不外如是。 铁魄境鹿妖仰头啸月,无数凶兽妖兽便是奔出林海,争先恐后,要将四个血肉滋补的人族修士敲髓吸骨,却是浑然不觉余霖林掌心一块渐次亮起的符宝。 三十丈。齐剑平三阳剑卷起股股真火,烧融无数凶兽狼奔豕突。 十丈。萧宁素长枪一扫,挑飞三五凶兽上天,旋即一剑斩下。 五丈。余霖林手中符宝光芒大盛,他却不掷出,剩余的一丝真灵气为盈,等着铁魄鹿妖前来。 三丈。鹿妖动了。 一道沛然灵光冲天而起,宛如远霆震怒,炫目灵光逼地四人阖上双眼,又是一道金光跃过,却是余霖林的符宝射出。 待得再度睁眼,悬停飞剑上落下陈昌与夏越冬、张明月三人,衣衫血污,显然是一场恶战退回。 陈昌一记天门法术顷刻间击杀了铁魄境的鹿妖,见是只有萧宁素四人,匆匆服下一颗七品复元丹,哑声问道:“其他人呢!” “兽潮来势太猛,我等四人殿后,三刻钟前,张纫寒与吕飞白带着剩下的四十九人往而行。” 陈昌松了一口气,林海中窸窣声不绝,远处失却了头领的凶兽依然畏缩不前,陈昌分下四颗疗伤丹药,沉声道:“虚天障有变,不宜久留,上我飞剑!” 夏越冬与张明月扶起四人,摇摇晃晃地上了已是不堪重负的陈昌飞剑,载了七人的飞遁法器并不比萧宁素的孤鸿快上多少,但身在百丈高空,总是比在底下来的强。 “萧……姑娘,你无碍否?”自从上了飞剑,夏越冬便是紧守着疲惫的萧宁素,凝声说道。其余几人极是识趣,这时候妨了夏师兄,可是要记恨许久的。 萧宁素翻了个白眼,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大猪蹄子,连个安慰人的话都是说的文绉绉的,当下就堵了一句回去:“甚好,不劳记挂。” 庞湫兮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虽是夜幕之下,她也知道夏越冬此时脸色定是尴尬极了,她想着若是萧师姐与夏师兄有缘有分的话,做个小红娘也是很好的,但萧师姐明摆着不喜,还是靠夏师兄水磨功夫吧,毕竟此时动了儿女情长并不是一件好事,元阳元阴都是修士弥足珍贵之物,为何多是真人子女?到了真人境界后,修到言出法随,才有充足把握生息后代。 骇人肩头止住伤势,齐剑平立于陈昌背后询问道:“师兄,究竟发生了何事?” 陈昌全副心神放在驾驭飞剑上,挪一丝心神也难,但背后都是未来有望成就真人的精英师弟们,紧闭着不说,疑惑丛生,指不定届时如何告诉长辈,于是勉力解释道:“不瞒众位师弟,此次宗门任务连我都不知晓实情,轲原真人手底有数十个执事,都是将历年旋照期修士撒开在树海中,我每日早出晚归,是为了向真人交付采集灵材,事无巨细禀告诸位深入林海所处。” “说来不是秘密,虚天障为太华根基,阵点繁多如天穹银河,每年道宗都要遣人寻觅缺漏阵点,此间事宜自然是由两仪阵阁主持,但人手不够,调动空闲修士在所难免,一年一小查,十年一大勘,无论是困于旋照的外门杂役,或是历届的精英弟子都有参与,哎,如今夜这般惊变……” 萧宁素想起张纫寒的千里燃灵符,那符是燃动自身真元,并不以外物困扰,即便是处困灵空灵阵法境地中,依然是能顺利送走,飞遁速度极快,眨眼即逝,虚天障骤然撼天亮起,传音法符一水儿地失效,其他阵法符箓却是照旧。 以萧宁素对符道阵道理解,符道在于模仿天地灵路,阵道在于编纂灵路,二者殊途同归,大有相似之处,故而符阵多见。虚天障是道宗开派仙人不知凡几年华之前所建,但阵法必然有阵点,或是阵道变化万千,萧宁素不懂罢了,但《云及上清·总纲》中言之凿凿过“清灵”者归于天元,万事难惊。 萧宁素实在是想不通燃灵符坠下,索性也不去想,不是自己该知道便不要知道,保住了性命回二重天后,修行到该有的境界,该知道的多会知道。萧宁素从不会去向栖月真人问些譬如“为何是我”“我是不是像谁”之类的蠢话,她信任栖月真人,总会有一天心中的疑惑都随着修为进阶而解开。 有天门修士御器而行,载了数人依然是遁速犹在,很快越过了早间激斗犀兕的沧澜湖,一直没有看见先前突围出去的众人,只得默默期盼他们并无危险。望着底下黑压压的兽群,萧宁素不禁担忧起来落单的董昕他们,不知道是否安康…… 陈昌所要去的地方正是轲原真人所在,数千里外即便是全力遁走也要半夜,载了七人恐是更慢,天明能到已是不错,陈昌提了十二分的心观望着四周,方才接引夏越冬二人时,就是被天门狼妖猛然拉下,幸亏夏、张二人福缘深厚,在他与数头铁魄妖兽激战时躲避地极好,否则定然是死无全尸。 一声响彻云霄的嗷吼声传来,陈昌心里一紧,心说道宗这是出了什么变故,铁魄妖兽一时间出了如此多,回头分下七瓶凝息丹,说道:“站稳了!若是飞剑降下,落地不可逞强,赶快寻机凝息躲好,记着!即便是师兄死了,都不要出来!” 果真是如陈昌所料,一道直冲天际的吐息逼地飞剑一转避开,闪地众人险些坠下,仿佛只是开了个头,妖兽吐出的妖术竟是遮盖了飞剑所有的进退,陈昌大吼一声:“记着师兄所言,落地藏好!” 终是有一道吐息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飞剑,陈昌早有预料,祭出一面宝镜,弹开了灼灼妖术,接二连三下陈昌大为吃紧,飞剑一路直降,堪堪到了十丈,陈昌挥手几记天门法术扫清了底下凶兽群,喝道:“跳!” 众人跃下飞剑,十丈之高有符箓傍身依然是摔了个七荤八素,落地旋即服食了凝息丹,各自藏身于枯叶树干中,眼看飞剑升起的陈昌被跃天而起的几头妖兽拽下,一声暴喝,数道灵光划过天际,只听陈昌惨然吼道:“想吃了你家陈道爷?!管是什么畜牲玩意,都得崩碎了牙!” 天门修为是何其迅疾,捭阖之间数十里顷刻而逝,陈昌带着周遭妖兽一路南去,萧宁素他们遵从着师兄告诫,一动不动,其间无数凶兽奔过,不乏激起凶性的太华白鹿,便是铁魄妖兽都过了不下三头,有凝息丹药效在,确是无凶兽发觉林中的六人。 但凝息丹只有短短两个时辰的功效,一旦两个时辰内妖兽还不越过,届时又该去哪?不知身在何方,又无舆图,唯一可见的就是东面二百里开外的虚天障。 子时已过,凝息丹只剩下小半个时辰,兽群似是真的无止境,数次刨起的尘土都击到了众人面上,众人只能默念三清护佑,赶紧让妖兽过去,否则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子正时刻,凝息丹将尽,兽潮稍止,然而众人更是欲哭无泪。 一头铁魄刚鬣梭巡而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风起萧萧车马喧(十) 那铁魄刚鬣高有丈余,黑灰甲皮在凄清月色下一映,便是多了许多的霜白意味,两道白气自一双庞大獠牙边喷出,一对手炉大的血眼摄人心魄,任谁都不想与一头铁魄刚鬣直直对上。 在林中待了快两个时辰,凝息丹药效行之将尽,一旦修士气息无法掩盖,妖兽天生对生人味道极为灵敏,循踪而来,在场众人再是强悍也无法越一个大境界与铁魄妖兽抗衡,纵然是各自奔逃,又能逃到那里去? 刚鬣本是要径直奔过此处,似是嗅见了什么异样,硕大兽首不住地拱着覆着一层又一层的腐殖落叶,暴躁地低吼几声,来了血气,非要找出来源。 萧宁素伏在一棵古树枝条上,凝息丹掩盖了生灵气息,红金符甲兼有变色之能,即便有人直望着萧宁素所在,单凭眼睛也无法发现她。 萧宁素与正对着树下的余霖林凛然地交换了个眼神,余霖林晦暗的眼瞳转了转,示意刚鬣离地越发近了,他们四人是没有符甲的,药效一到,便是无可遮挡。 刹那间脑海中飞过了无数个计策剑招,都是被一一否决,即使素王能破开刚鬣甲皮,进一万步刺中双眼,铁魄刚鬣是何等的生命力,这畜牲有充沛的耐力去耗,但他们没有,本就有伤,再挨中一次,恐怕就是彻底交代了。若是运气不济,动静太大,引来更多的妖兽,则是一线生机都要葬送。 方今之计,不可力敌,只有退! 退?退向哪? 陈昌师兄引走十数头妖兽往南去,南边妖兽必定多地不可尽数,往南便是送死,手上没有舆图,有也是枉然,沧澜树海连真人飞遁都要大半日都只是占了极小的部分,一群开灵修士是要走多久?遑论有妖兽在侧。 虚天障的耀目亮光未有稍止之意,透过重重枝叶后,撒在萧宁素面上已是细碎,燃灵符传音符都因虚天障而无法生效,这场惊人变故与虚天障也必定脱不了干系…… 骤然跃出一个想法,虚天障离他们只有二百里,当日她进太华时,虚天障视她而无物,现在有道宗蟠龙佩在身,要出去,虚天障应是不会为难才是,但此刻阵法有变,没有绝对的包票,说不得会是自投罗网。 萧宁素凤眸一凝,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能赌一赌,赌虚天障会放他们出去,至于出了太华后是什么,青山长在,绿水长流,不愁回归之事。 念及如此,萧宁素对着周遭众人比了个口型,言道:“虚天障!” 四人当即会意,明白萧宁素的意思是要冒险闯虚天障,眼中都闪过了一丝决绝,别处走,一丝渺茫生机都无,穿过虚天障,反倒事有可为。 缓缓地扣上了素王剑柄,萧宁素凤眸一斜,示意由她来做第一击,众人明了,只待时机。 凝息丹挥散地愈发快速,林中的生人血肉气息勾地刚鬣暴躁兴奋,庞湫兮刻意逸出一股真灵气,刚鬣随即低吼一声,一架獠牙就是横冲直撞而来。 “嘭嘭嘭”铁魄妖兽袭来之势顶地数百甲兵一齐攻来,饶是萧宁素,首次对上相当于天门境的存在,哪怕是妖兽向来不比人族修士,兼之刚鬣灵智粗鄙,,那也不是她能稍扛一分。 攥着素王,凝眸一看鞘上的鸾凤剑纹,素王从未负她,启出一线,对准暴烈撞来的刚鬣就是轻身一纵。 在萧宁素飞身跃下的刹那间,刚鬣当即兽首一扭,硬生生止住了冲势,要先行处置掉妄图偷袭的小修,奈何夏越冬不会令刚鬣称心如意,所有手段都是施展了开来,尤其是夏越冬黑白子一合,触及甲皮就是混沌灵光一爆,虽说只是隔靴搔痒,但也让刚鬣有所顾及,尤其是庞湫兮掌心中一块符宝,刚鬣惊觉危险,弃了萧宁素,任其落在背上也要阻止庞湫兮。 刚鬣哪里料地素王的锋锐,萧宁素清喝出声,素王微有凝滞就及至没柄,三尺之深的确不足以让刚鬣伤筋动骨,但剑刃末端一张云霄紫雷符激发开来,却是着实令刚鬣吃痛,甫一照面就让这群人族小修占了便宜,刚鬣如何不大怒,身躯一抖,甩下了萧宁素,咆哮一声,后足一踏,一道实质般的力道击中了萧宁素。 萧宁素面容突兀惨白,倏地倒飞而去,一口鲜血喷出,跌倒在树下,久久爬不起来,幸亏有符甲傍身,否则就不是力透己身这么简单。 刚鬣獠牙挑来,庞湫兮自然是符宝仓促而出,萧宁素跃下时甩手扔给她的金剑符宝,二成功力照面打地刚鬣一阵头晕目眩,险之又险居中挑断了一棵参天古木。 趁着刚鬣甩动獠牙沉重古木的时机,齐剑平、夏越冬、张明月三人齐攻刚鬣右前足,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意图,刚鬣瘸了一条腿,就有希望奔过妖兽! 三阳剑与“板斧”腰刀都是质地极好,浅浅地割开了右足甲皮,夏越冬旋即四枚黑白子飞入,灵光一爆,刚鬣一颤,右足抬起,一脚跺下,三人闪避地极快,受了余波震荡,依然是喉头腥甜。 獠牙上古木一甩,艰难爬起的萧宁素脚尖一点,整个人间不容发地往后一弯,迎着素王剑锋蹭过,古木陡然成了两截,萧宁素知道此时是最不能惜命的时候了,大喊一声:“虎狼辟易,江河倒悬!” 一式摘星慨然刺出,毫厘之差避过刚鬣獠牙,屈膝跪地一滑,顺着齐剑平削开的刃口,剑势再转,开天一式没柄而扫,刚鬣再度前奔时,一脚踩虚,翻倒在地,起身一看,痛嚎道右足只有半边骨肉黏接。 止住不住颤抖的手腕,素王撞上了刚鬣坚硬的腿骨,力道反弹而回,她并不好受,气海蒸腾,肺腑震荡,燥气未拔,弥漫出一股焦灼气息,连喘几口,只觉得血腥味太浓,即便如此,萧宁素一抹唇角,刚鬣伤口愈合之速惊人,恐是不彻底斩下,能躲得开也要被耗死,扬眉扬剑,走在最前。 夏越冬与萧宁素并肩而立,二人略一目光交错,在这生死殊途,魍魉林海里,夏越冬头顶玉冠始终是不歪一分,眼中平静温煦,他轻声说道:“靠后些。” 萧宁素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夏越冬微一点头,率先冲出,玉冠上一枚银色小印迎风而涨,成了一枚五尺玉玺,毫无花俏地顶住刚鬣前奔之势,没有任何意外地玉玺一滞,便是被踢飞,夏越冬跟着面容紫红,但他仍然是不改前势,朝着刚鬣右足甩进三枚白子,灵光猛然一蓬,紧贴在一块的血肉骤然顶高一寸,而这一寸,足够萧宁素对齐! 霜寒秋暮一闪,刚鬣迎头跌下,嘶嚎着一瘸一拐爬起,几丈外便是一只齐骨而断的足踝,断足血流如注,刚鬣凶性不改,还在奔来,不过明显是迟滞了许多。 见是后撤时机已到,付出了诸多代价的众人不再恋战,庞湫兮与余霖林挥洒出符箓,真火紫雷玄冰浇筑喷薄,遮挡住刚鬣视线,转身向着虚天障全力遁去。 方才刚鬣右足一脚震荡,齐剑平终是无力地瘫靠在树干上,半昏半醒,显然是无法自行逃脱,四人皆是倒下了剩余不多的八品复元丹,萧宁素强自召出孤鸿,庞湫兮在她背后毫无保留地灌灵,夏越冬扛起了齐剑平,脚底浮出一柄玄尺,余霖林同样灌灵给夏越冬,五人飞遁宝器顿时如两道光芒射出。底下的刚鬣愤怒地咆哮不止,若是它右足完好,自是能够发动起天赋遁术顷刻追上,断了一足,自是不可能了。 但刚鬣吃了大亏,岂会善罢甘休,纯粹发泄怒火的怒吼转而低沉悠长,一声声地呼唤起周遭的妖兽,言道有人族修士试图逃脱。 二百里距离对于旋照修士并不长,全力奔行也只是一个时辰罢了,御使飞遁宝器不过几刻钟罢了,但五人这一夜都是激战良久,无人不带伤,无人不疲累,气海若不是有复元丹补充,早就干涸了两三次,纵然伤势能有丹药回复,心神上的劳顿却是无法消除。 萧宁素一心扑在孤鸿飞剑上,与刚鬣激战前,不敢妄动下,堪堪回复了七成真灵气,一番剧斗,陡然降到了只剩下三成,复元丹糖豆一般倒下,又有庞湫兮灌灵,萧宁素才能得以御使住飞剑。 眼见虚天障的沛然灵光是越发近了,顶多百息功夫就能越进,惊闻背后几声长啸,湿透了长发的庞湫兮扭头一看,惨白脸庞上涌上了几分莫名嫣红,叫道:“是妖鸟!”说着手底上拼命挤出几近彻底干涸的真灵气。 众人哪里不知妖鸟的厉害,数百丈的距离,妖鸟翼翅一振就能飞跃而过,追上他们真只是须臾罢了。萧宁素咬着嘴唇,气海真灵气就如开闸洪水飞泻,激地肌肤血色退潮般淡去。 只剩十丈,只剩五丈! 触手可及之际,背后妖鸟眼见赶上无望而喷出一口妖芒,流星赶月,谁也不知是妖芒先击上了他们,还是他们先越过了虚天障。 萧宁素只知一阵天旋地转后,便是无穷无尽的深渊坠下。 第一百七十八章.云深不归鸿 萧宁素鬓角插着一只白纸花。 小院很小,前来送殡的街坊邻居不少站在了院墙外边,萧宁素宛若一只提线木偶,任由大人们推搡碰撞,就像关进了藤笼中的白兔,一切绝灭后,即便是有星星点点的亮光淌进,也不会如野兔样死命无果挣扎。 赵员外专程来了,几十年的过命交情,员外早不把老陈视作仆役,抚着棺椁,涕泪满面,濡湿了那身上好的锦衣,在场无不是掩袖而泣,至于是有多少真切,萧宁素并不理会。 肩上蝶飞去,萧宁素仰起脸庞,三魂七魄都与这只彩蝶去了澄天,眼眸落下,看见了人群中与她年岁仿佛的员外小女儿,赵铭春不愿意来这晦气的地方,纯是员外带来祭奠,豆蔻少女腻烦着今日所有人都围着萧宁素转,于是走了过去,像是诚恳地执了叔侄礼,微俯身道。 “野种。” “孤女。” “哎,你爹死了。” 几句话下去,萧宁素固执地追寻着那只不见所踪的彩蝶,赵铭春索然无味,消失在人群中。 新坟前,员外悲伤地难以自已,萧宁素木然地站着,一滴泪水没有。 “亏得老陈头疼她,瞧瞧眼泪不掉一滴,真是白眼狼。” “哼,毕竟是姓萧不姓陈,没准巴不得早盼着死继承铺子。” “老陈夫妇冤啊。” 萧宁素上了最后一炷香,起身抬头间,却是惊觉浑身冰凉,一动便是铁链哗哗,定睛一看,崔渊明与崔元定两人执着一副刑具淫笑缓步走来,大堂中满是赤裸盔奴,死寂一片,万千制成了有魂无心的凡人一齐盯着新抓进来的少女,并没一丝怜悯意味。 “小母马,看我不攒了你的蹄子。” 萧宁素高喊出声,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崔元定一头恶狼扑来,一痛一黑,睁眼间,她依然是身着道袍,在青桑谷。 刚要欣喜满怀地寻董昕,南橘迎面奔来,扬手就是一记耳光,哭骂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所有人都死了,你这个废人活着干什么,早点去死吧!” 青桑殿内数千青桑弟子鄙夷、愤怒、不屑、皆有,无人肯搭话这个曾经的大师姐,如今的罪人废人一句,萧宁素想要催动真灵气,却是无所适从,雪山封闭,气海融于丹田,经脉尽断,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萧宁素哭着跑去了洗月峰,望月台上栖月真人不解道:“你是何人,胆敢上此,念你初犯,来人,擒下面壁思过。” 丧魂落魄下,萧宁素脚一滑,一路翻滚跌下,艰难爬起,凑近水潭,水中倒影里,倾动世间的面容成了另外一个斑驳伤痕满面的鬼魅,她尖叫着抱膝瑟缩起来,颤抖着摸向肩后,有素王在,她就不算孑然一身。 “找它?” 楚离虹蹲下身子,晃了晃手中的素王,要递过时一把收回,冷酷道:“既无容貌,又无实力,不配有此宝剑。” 鹅毛大雪重又落下,趴在青石街道上,萧宁素努力爬向那盏明灯。 …… 惊恐地睁开眼睛,狂乱地摸向肩后,扯过剑带,还好,素王它在。 萧宁素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霜白,万籁俱寂,未下了黄泉,尚在人世间,荷包掏出铜镜一看,呼,面容依旧,就是沾染了几分血迹污泥,揉揉眼睛,想要催动真灵气却是十分困难,若是说昨日是奔腾江河,现在仅是涓涓小溪。内视肺腑中,经脉坑坑洼洼,显然是过度激发灌注真灵气所致,不过萧宁素判下道体,倒也不虞无法痊愈。 气海丹田同样极为驳杂浑噩,是药三分毒,昨日各式丹药毫不顾惜地服下,一应杂志累积下来,不及时除去,恐成积年隐患。 扶着鸣蝉剑鞘站起,萧宁素环顾四周,发现身处河谷中,不远处躺着黑袍玉冠的夏越冬,萧宁素忍不住嘀咕道跌地这么狠,那根棒槌都没给弄下来,该不会是抹了发脂? 环顾了一圈,四人中唯独只有夏越冬在眼前,萧宁素撑着剑鞘,每走一步就是钻心的疼,一摸小腿,苦笑着缩回了左腿,鬼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削去了小腿肚子,自己心够大,这时候才发觉。 先缠上了一圈白布,一歪一扭地捱到了夏越冬身边,一探鼻息,嗯,人还活着,狠掐人中依然不奏效,干脆啪啪啪地扇着脸,权当唤醒了呗。 这时候没得矫情,萧宁素扇了会儿脸,荷包里取出布巾,凿破了冰面,放乳溪流中,真灵气缓缓烘热了,一条拧干放到了额头上,一条半湿贴着唇边。萧宁素挠了挠脑袋,她真没学过怎么给人疗伤,从前看的小说传奇里,好像都是什么脱衣……算了,不提也罢。但按照三流小说的剧本而言,这时候应该幽幽地一声吓我一跳才对。 可惜不遂人愿,夏越冬就是不肯醒过来,萧宁素耐着性子检查了周身,这小子命好,没几处外伤,顶多抓痕,都不碍事。下定决心一般,拿着鸣蝉一丝不差地划开了夏越冬的道袍商上摆,她记得夏越冬扛下了许多次刚鬣妖兽的直撞。 收回鸣蝉,萧宁素一根指头掀开了衣袍,掩嘴讶然,夏越冬整个胸口都是酱紫,小比后她知道夏越冬同样判了道体,体魄会比寻常修士强悍地多,伤成这副卤猪肉的样子,可见内伤极重。 萧宁素不敢擅动,她不通医道,庞湫兮在能诊断出伤情,对症下药,萧宁素只得以最安稳的方式,内服清淤丹,外敷消肿散,剩下的就是看夏越冬自己能不能撑过来。撑不过来还要麻烦她挖个坑埋了。 安顿完了夏越冬,萧宁素便要判定身处何地,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二月二。太华不兴节日,除夕春节等等都是寻常日子,也不会用阴历,观河谷溪流冰霜重重,毫无疑问是在凡间。 荒山野岭的,有舆图对照都难,更何况道宗弟子不到半步天门是不会下红尘炼心的,没事带份凡间舆图做什么?萧宁素路痴不是一天两天了,指望她看北斗太阳界定方位,那还不如让她去斗铁魄妖兽。 萧宁素才不会干让自己脑仁疼的事情,绕着溪谷走了会儿,的确是没发现其他人,坐回夏越冬身边,打坐调息,夏大君子想必懂得多,等他醒了问他呗。 修士入定往往便是三五日,待夏越冬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支楞着脸的萧宁素一个激灵,瞬息之间回复了生人勿近的姿态。 夏越冬拿下额间唇间犹自湿润的布巾,一起身道袍旋即横向分开,夏越冬闷哼一声,手一抹,一道墨黑灵障挡在二人之间,再度出现时,黑袍玉冠,无一丝不妥。 “行啦,别打肿脸充胖子了,我知道你痛,痛就坐着,过会儿有的是赶路,折腾翻了你自己,还不是姑奶奶我倒霉?” 夏越冬走到靠坐在河边岩石的萧宁素面前,诚恳地躬身一礼,说道:“夏越冬谢过萧师姐援手之恩。” “少废话,快看看这是哪里,你我都有伤势,别婆妈了。”萧宁素骂道,一动她小腿肚子就疼,实在是没有好脾气。 夏越冬眼瞳中凝出精芒,张目对日,手中多了八卦盘,拨算滚动,看的萧宁素一头雾水,夏越冬皱了皱眉,取出了一副中原舆图,说道。 “萧师姐,此地位于太华巽位,即为冀州东北涿郡,与幽燕接壤处,离最近的郡城约有二千里。” 萧宁素一听就心烦,憋气道:“离道宗多远。” 夏越冬低声回道:“最近的太华虚天障有十万里远,但朝北的虚天障是从不放开的,能进的一处,是三十万里。” 萧宁素直接抢过舆图自己看,这人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猪蹄子,一点弯都不晓得拐,就不知道告诉她最近回去的方式?非要她自己看! 一看更是怒了,夏越冬比的是一条直线,那三十万里间横亘了数道险峻山岭,并有江河无数,这要是层叠一算,三十万里抛去四个时辰休憩,也要快二百天到虚天障,但算上其中绕路,今年小比过了都不要想回去,说不定那时候沉香居都住了新人来! 萧宁素扶额,对夏越冬这种榆木脑袋就一定要把话说透,不然面前是堵墙都要撞过去,仔细地想了措辞,说道。 “我问你,最近的一处,能够回到太华中的道宗分部在哪,离此地多远,是要走的路程!?” 这次夏越冬回答地就舒服多了,说道:“五百里外即有道宗天一观,观内有驻守修士,能与涿城道观联络,再禀告太华,如此一来,会有真人辟阵而来。” 萧宁素扶着剑鞘站起,凝望着霜白雪景,她不惧寒气,轻声道;“庞湫兮几人都不在附近,想来都会找到天一观的,趁早走,凡间杂事太多。” 说着,萧宁素就要祭出孤鸿飞剑,一经取出才讪讪发觉自己经脉未通,哪里驾驭得了,拄着剑鞘自顾自地走去。 夏越冬有些诧异地提醒道:“师姐,你走反了,那是北边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未见青山老 两旬后,涿郡中山县。 北地苦寒,向来是与阳春三月搭不上多大干系,冰雪挂梢,霜白犹是与青翠战了个平手,叫人分不清节气,行在外头,就分外缩紧了脖子。 方今神州承平日久,凡间殷富,书本典籍中非盛世不可修的驰道,不单是将州府连通起来,便是小小郡县都是畅通无阻,清晨日头升起,即有扫雪人三三两两除去驰道一夜积雪。 驰道上缓缓行来两匹骏马,一匹浑白,无一丝杂毛,一位黑氅玉冠男子高踞其上,观其朗朗眉目,面容周正,气度俨然英武中不改儒雅,应是世家大族的书剑郎。 而枣红棕鬓马上的狐裘女子则是宛如谪仙降世,一颦一蹙间纵有轻纱拂来,那一丝惊心动魄的嫣然岂是人间所言?望之而痛恨言语枯乏,待有一抹烟沙越过,连日月都循踪寻美了么? 这二人自然是夏越冬与萧宁素,一月前从虚天障坠出,莫名就被送到数十万里外的涿郡深山中,兼之激斗妖兽受创严重,不敢提气奔行,只得是出了山,寻了个破庙暂住养伤,半月下来总算是疏通了经脉,虽是比全盛时差了许多,但不碰上同道修士,在凡间当论无虞。 “啧,看看那小娘子,看着你都晕了头,还不过去蛊惑蛊惑,带进太华中认作师妹?”临近中山县,驰道两边渐次多了摊贩集市,窝了一个冬天的凡人都涌进城池中采买,有夏越冬、萧宁素这两个金童玉女,哪里不夺去无数人的目光? 夏越冬无奈抿唇,恨不得将他从马上扒下来吃干抹净的凡间女子实在是多不胜数,盯着萧宁素看的人又何尝少了?原是以为萧宁素是一个生人勿近的冷漠性子,二人相处了一个月,夏越冬才是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尤其是得知了萧宁素生在腊月,是一头不折不扣的母老虎,才晓得并不是世间女子都是如太华师妹们一般温婉细腻的。 下马进了城,萧宁素并不着急去寻天一观所在,而是颇为触动地牵马走过长街,摩肩接踵间如何不叫她想起数年前在赵家镇的岁月,十五六岁的少女操持着一间空荡的兵器铺,夜半时分一盏孤灯,她可有想过日后的自己真成了书中的剑仙?御剑飞空,一气飞逝三千里? 萧宁素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挂着“宝宾楼”幡子的酒楼,随手将枣红马辔头交予了躬身迎来的小厮,头也不回道:“喝杯茶再走。” 夏越冬可不想当着凡人的面被她一柄剑鞘砸下来,从善如流地跟了进去。 寻了临窗的僻静的位置,萧宁素点了杯茉莉清茶,冰糖雪梨与蜜桃酥,夏越冬微一皱眉,凡茶怎么入的了他口,为了不拂面子,要了杯雨前龙井。 “你来过凡间么?噢,你肯定是没来过的。”萧宁素捧着茶,她最喜茉莉花中清甜不失涩苦的滋味,从前攒了银子或是嘴馋的紧了,就去买几两桃酥回来,就着一壶茶,她能消磨半日时光,太华中都是灵茶,茉莉茶自是进不得修士法眼,往日与董昕她们煮茶,都是磨开茶饼,味道浓郁,一应器物都是要与修行有益,否则连劣品都算不上。 耳际传来堂下戏子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又有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凛然说道:“那孙大圣只金箍棒一举……”。闲汉鼓掌叫好声,交头接耳声,伙计端茶擦桌声,谁叫不是一幕《玉堂春》? 萧宁素本就没指望夏月冬说什么,自言自语道:“十年了,《头场雪》落寞了,这《西厢记》能唱多久?或许下一次来换了首新的,唯独孙大圣棒打白骨精倒是经久不衰,哈,说不定一千年后也是如此?” 夏越冬并不知道如何接上,他在太华中博闻强记,栖夔真人素来以他为榜样,告诫弟子们要饱览群书,若是萧宁素说修真百艺,道统种种,哪怕是神州郡志,他都是能答上来,但市井风俗,几本杂记,藏经阁没有的,他怎会知道? 一杯清茶见底,萧宁素没有了兴致再坐下去,现在,她才是凡间的过客,过于念旧,百害无一利,从荷包取出一张银票压在茶盏下。 站起,楼梯口却是守了一群流里流气的纨绔子弟,果然是贪慕萧宁素容貌来了,萧宁素没一分恼火,反倒是来了兴致,回头对夏越冬说道:“允你慢上一步。” 待萧宁素牵回了枣红马,一丝未乱的夏越冬同样牵了白马,莞尔一笑间,连后头一个巨大的窟窿都是妍丽起来。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走过刚才那对神仙人儿的座位,拾起了那张被茶水浸湿的银票,一看数额顿时满心欢喜,嚷嚷着“掌柜的,发达了发达了。”却浑然不曾注意到其上渐次深沉下去的一个“赵”字。 涿郡虽是与幽燕接壤,终归是道宗的地界,各处郡县大城都有天一道观,有道宗修士驻守,一是为了教化民众,二是神州志理,三是除魔卫道,所以道观便是道宗掌控冀州的最小之点。 到了天一观前,不少青色道袍的道童正给观前的穷苦人家施粥救治,偶有伤重者,也不吝抬进观内一场道法送入轮回,一口实木棺材埋进城外坟地。因是如此,中山县道观香火极盛,祈福诵经者络绎不绝。 萧宁素二人不欲暴露身份,顺着人流走进了观中,向值殿小道士低声说了道宗箴言,小道士惊地连请二人去了内殿。 不待奉上茶水,一个黑白八卦道袍,绾着冲天道髻的老道急匆匆地赶了进来,见了二人立时一揖到底,称道:“不知二位仙长来此,小道惶恐,万望恕罪。” 萧宁素一探老道周身,雪山紧闭,内气修的旺盛,估计是超凡大宗师的修为,在凡间自是一等一的厉害,但随便一个开灵修士都是轻松以一敌百,骤然见到真正的修士,岂能不惊惶? 夏越冬扬手一道真灵气托起老道,言道:“同为修道人,不必行此重礼,我问你,为何不见观主前来?” 老道凭空而起,一股温煦精纯的无名气流引地他周身舒泰,仿佛年轻了十岁,兼之看地二人蟠龙佩仔细,躬着身,回道:“王观主去了城外五十里下关村辟邪,须是一月才归,是否需要小道派人唤回。” 夏越冬略一思量,中山县人口数万,是座大城池,按道宗谕令,此地派驻道观的观主都是外门那些无法修至旋照的盈天别院弟子,虽说修为低微,但实打实地是修士,这老道应是副观主,王观主年岁也不会轻,能让启光修士长达一月辟邪,估计事有棘手,再者道观内的隐秘传讯法阵须是观主信物才能发动。于是说道:“既是辟邪,我二人万没有打扰观主职责的道理,这样,报上名来,明日带路,我二人亲自去见观主。” 老道顿时感到机运来了,忙不迭报上本名魏悬,夏越冬又问了近日来可有其他道宗弟子出现,魏悬摇头不知,吩咐了有线索定要第一时间上报。 见是二位仙长不欲再多问,魏悬识趣地退下,萧宁素突然出声道:“将此地县志送来。” “师姐要县志作何?”夏越冬问道。 萧宁素起身道:“明日辟邪,邪魔之事多是人间不平事,看看风俗志物也有帮助。”说着到别殿换了身朴素道袍,三月春寒料峭,总有因雪灾家破人亡的饥民,萧宁素进观时就看见了许多孤儿孤女,她知道饥寒交迫是何滋味,便不想也有人与她同感,帮着道观道士们救治民众去了。 萧宁素不吝身段地去救济饥民,夏越冬犹豫片刻,他长在太华世家中,尽管没落了数百年,但应有的书、礼、诗、道一件不落都是学地精通,不外乎都是修道千年,问长生与逍遥。凡间尚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士子之抱负,道统中唯有一人修仙,鸡犬得道,或是回报宗门,究其根本,都是一人罢了。 夏越冬终是来了道观门口,不像萧宁素那样,诚诚恳恳地救人煎药,而是紧着眉头走到每一个伤者病患前,直接一股真灵气渡入,尽皆是完好如初,纷纷是跪在夏越冬身后感动地涕泪横流。叩谢不止,看的是道士们愕然不已。 救过了伤者,饥民有数百之多,夏越冬翻手一人一颗辟谷丹赐予,饥民只当是神仙显灵,赐下无上丹药,齐齐跪倒磕头,一时间,无人不是心满意足,至于萧宁素那边,自然是一人都没了。 夏越冬依然是不骄不躁,但萧宁素看着坐在身边的夏越冬,有一股无名火起来,又不知道怎么去说,终归他是救济了所有人,责他救人? 憋闷了半天,萧宁素霍然起身,甩袖蹬蹬蹬地回了观内客房,夏越冬与小道童们面面相觑,不知她究竟是在恼怒什么。 客房里,萧宁素默默地回想起十岁的风雪,与这一路行来,看见的因雪灾人祸而悲伤嚎哭的凡人,心下惘然悲怆。 修一世道,为的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章.人间多情客 翌日清晨,魏悬带路,都换了朴素道袍的夏越冬与萧宁素有骏马代步,五十里路途须臾之功,不消一个时辰即是到了下关村。 下关村足有数百户村民,算是大村镇,自然是兴修了道观,见是三位中山县天一道观来的道长,有些眼力劲的,认出了在前毕恭毕敬带路的副观主魏悬,有超凡宗师实力的魏悬在凡人看来已是了不得的神仙,一时间不单是对魏悬身后的两位俊俏的天仙人儿敬畏十分,也是为自家村镇一下来了四个神仙而自豪。 下关道观建在向阳山丘上,不待萧宁素三人刚走到道观,得知了有神仙驾临的士绅连忙赶来参拜,却是被随侍的几个道童阻在了观外。 进了观内,左右不见王观主,魏悬便问到王观主座下二弟子芦安:“观主在何地?” 芦安倒是落落大方地对三人施过礼节,清脆回道:“师父与大师兄去倒马山了,明日才回。” 扑了个空,魏悬唯恐萧宁素二人生了不满,连忙赔笑道:“仙长恕罪,我那师兄爱民如子,治下不肯出半点奸佞,一时怠慢二位仙长,真是见罪,见罪。” 萧宁素心中对并未谋面的王观主多出几分好感来,身为修士,按理一心修行以求破境才对,派遣来神州做观主的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离了太华的?如王贤一观主一般恪尽职守的,真是少之又少。 “无妨,等上一日而已,听闻观主一行是来驱邪保民,下关村出了何事,值得修士亲自来一遭?”芦安十二三岁大,身子骨将长未长,有少年英气也不失稚童软糯,又不卑不亢,萧宁素一看便是舒服,揉了揉芦安发髻说道。 芦安面有难色,魏悬严厉地扫了一眼,这才慢慢说道:“早在一年前,下关村一带就有村民报进观中,说是常有家畜牲口莫名失踪,哪怕找回都是尸骨不全,村子靠着倒马山,师父起先只是认为山林野兽放肆罢了,就令乡勇严加防范,但依然是屡禁不止,三月前,进山的乡勇与村民都是受了惊吓,要问,什么都问不出,像是失忆了,大师兄来了作了一场法事。到了一月前,一连两队巡山乡勇尽数失踪,师父感觉事情不对,带着我与大师兄来了,嘱咐我看着道观,三日前进山里查证,明日归来。” 脑海里最先浮起的就是野兽成精,诞出了凶兽,萧宁素看多了小说传奇,粗粗懂一些风水地势,不过倒马山形平平无奇,不太好说其中事宜,权且是先当妖兽伤人,左右这处灵气稀薄,寻常山陵也出不了厉害凶兽,但还是起身给三清塑像上了柱香,愿王观主旗开得胜。 门外有些吵嚷,童子进来禀报,说是村中员外请见,魏悬见二人并不反对,一甩拂尘,点头应允。 数个年长士绅跨入观内,进到三人面前,立时就要行大礼跪拜,萧宁素修仙后,对修士不跪天不跪地的信条格外认同,也不喜凡人跪她,扬手虚虚托起了四个绸衣士绅,魏悬看的心惊,他修武多年,又得了道观的炼气法门,内气勃发能有三尺,但如萧宁素一般,隔了丈许还能举重若轻驾驭真灵气摄物控人,连观主都无法轻易做到。 “四位都是年高德劭,不必行此大礼,坐着说话,有何事禀报?” 士绅们受宠若惊挨着半边椅子坐下,无非是拜见上仙混个脸熟的意味,萧宁素耐着性子听完,心中无感,挥手就要遣散,却不想居中的一个清瘦老者突然离座又要跪下。 “老人家有话直说,折杀福禄么?” 老者被真灵气托着,跪不下,沟壑老脸上落下两行泪水,哽咽道:“上仙宅心仁厚,恳请上仙救我儿媳两条性命啊。”说着,死命要跪下求情。 好不容易劝住老者平复心情,原来是这林姓老者家中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儿媳染了重病,家中单传,是遗腹子,若是儿媳妇病重撒手,家族就要断了根,难怪老者如此激动。 芦安扯了扯萧宁素衣袖,低声解释道:“师父安顿了我,马不停蹄去了倒马山,林老汉同样求我去了林宅,我道法低微,无力救治,师姐……,仙长,林家世代行善,救他们一救吧。” 萧宁素身为女子,如何不知道妇人难过,当下允了林老汉,出道观,前去林宅。 捏了捏芦安道髻,小道童仰头看了看萧宁素,旋即低头,他下意识地唤了师姐,扯她衣袖,本就是僭越,一个凡间道童,有什么资格称呼太华修士为师姐,心中不禁打鼓。 “芦安,你年岁多大?”萧宁素问道。 “十二岁,下月过了生辰就十三了。” “那你猜一猜师姐的年纪?”萧宁素微笑道。 芦安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萧宁素一笑,容颜如皓月辉映,看的芦安惊地重又低头,喃喃地不知说什么好了。 “少年郎,多些胆气与心气是好事,我不比你大多少,双十有一罢了,想来道宗广开恩例,下一轮太华开山,芦安你若是有机缘根骨,入太华,做我师弟其实并不难。”萧宁素捏了捏芦安白里透红的脸蛋,说道,直是说的芦安眼睛亮晶晶的。 “这几日,你就与那个大猪蹄子待一块,务必要问干净了才对。”萧宁素俯身,芳泽馨香近地芦安喘不过气,指着夏越冬说道。 见那只大猪蹄子不知所谓的样子,萧宁素中气十足喊了一声,“夏越冬!”,惊地夏越冬眼皮跳了一跳,忙过来问道:“师姐,何事?” 萧宁素将芦安交过去,寒声说道:“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了,好好教他,挑最有用最厉害的!若是九年后我没在启灵典上看见芦安,我将你吊在紫气殿上!” 芦安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闹不清楚为何刚才和气的萧师姐怎么突然成了观里小月一般的冷面罗刹,而这位一看就是君子的夏仙长却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真是怪哉怪哉…… 芦安哪里知道自己得了天大的机缘,艳羡得一旁魏悬恨不得也将自己变成唇红齿白的伶俐少年,搏一搏仙长欢心,奈何年华不可逆,只能扼腕叹息了。 下关村殷富,林家在此是百年大族,林家大宅极是气派,坐北朝南,青瓦层叠,雕梁画栋,早先得了信的随从洞开正门,铺了迎宾红毯,若不是怕惊了病人,礼炮都要铺张出来,萧宁素想起赵家镇的赵宅,林宅毫不逊色。 林老汉亲自将众人引过了数栋大院十数栋小院,才是到了内院,此刻顾不上礼教之说了,到了林老汉儿媳林许氏院门外,林老汉知是仙人不喜跪拜,颤巍巍地一躬到底,背后的仆役乌泱泱地跪倒了一大片,拦也拦不住,林老汉悲声道:“林家五代单传,恳请仙长救治,小老二拜谢了。” 扶起林老汉,夏越冬毕竟男子,不好进出有未斩赤龙的女子屋舍,萧宁素一人进了屋子,随即就皱了眉头。 屋内有一股浓郁的死气与药气,启灵后五感敏锐,生气死气这种凡人都能直觉感应出的气息,更是明显,按理有如此死气集聚,灵堂倒差不多,但内中有数个小丫鬟服侍,床榻中躺着一个肚腹高高隆起的女子,近前一看,这女子面容枯败,消瘦地不成样子,早已昏迷不醒,看肚腹情形,胎儿最少有九月大了才对,都快临盆了生母病重,真是未降人世就遭磨难。 丫鬟们识趣退下,唯恐打扰仙人出手救治少奶奶,萧宁素渡入真灵气,先行探查脉象与胎象,游走一个周天后,萧宁素眉头稍松,这林许氏应是中了风寒,所幸胎象平稳,无有阻碍。 真灵气是天地间玄妙之物,有天地清灵气精粹,又有内气温煦,萧宁素将真灵气行走了几个周天,拔出了一股股的渗透骨髓的青黑寒气,正是寒气加剧了死气,身处如此卧房内,不病也得病。 半个时辰后,萧宁素轻启房门走了出去,林老汉希冀地走过,萧宁素点点头,说道:“孕妇已是醒了,但勿要惊扰,受了风寒,身子骨虚,又要滋养胎儿,三者叠加,是故昏迷不醒。本仙长赐了一颗宝丹,想来是无忧了,屋内阴气重,贴了符箓不可擅动,一直到临盆都要看着门窗,不可再受一丝风寒。” 乍闻儿媳妇转危为安,林老汉喜极而泣,闷头又要拜下,芦安赶忙扶起,萧宁素不愿再在这里碍着人家看望,悄悄地离了林宅。 回了道观,夏越冬随即是开始教导芦安,萧宁素本想着这家伙好歹也是小比第二,真人青眼无比的道苗仙种,没想到竟是与芦安对弈了一晚上,修士能一连数月不眠不休,但芦安十二岁的孩子,第二天就是熬了个猫熊眼圈出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且论少年时 “师父!”芦安一听观外有声响,无比熟稔地知道是师父回来了,王贤一连日劳累在芦安单纯的笑颜前都散了不少,大弟子芦平却是常是威严,斥道:“长大了还是一副小儿模样,失了体面!” “诶,芦平,你师弟也是盼望得紧。”王贤一爱怜地摸摸芦安脑袋,温言解围道,芦安立时比了个鬼脸,过了及冠礼的芦平哼了一声,眼神中看不见一丝厉色。 进了观中,王贤一惊讶道:“魏师弟,中山出了何事,竟是让你亲自前来?这两位道友是?” 王贤一话刚落地,即是望见了萧宁素二人腰边的蟠龙佩,电光火石闪过一丝念头,忙拉着两个弟子拜下去,恭敬道:“道宗外遣中山道观王贤一,拜见二位师兄、师姐。” “观主无须多礼。”夏越冬回礼道,不同于魏悬是凡间世代培养的外观道士,王贤一虽是没入二重天做道宗正式内门弟子,在盈天别院修习了数年心性,启灵后资质太次,十年后未进融合期,道宗在神州有无数道观产业,自是要派外门修士镇守,看王贤一启光三层巅峰修为,根基打得扎实,但气海开辟地差了,未有大机缘或是灵丹,终生都会是启光期的小修士。不管如何,王贤一是从太华出来,身份自是贵重地多。 寒暄了一阵,落了座,芦平芦安做侍茶童子,抿了口乡间新茶,王贤一略略打量了一身天一道观朴素道袍的二人,萧姓师姐气韵清冷,肩后两柄青锋,无一不是顶尖的宝器,真灵气息微有驳杂,像是短时间服食过量复元丹,而夏姓师兄眼神始终是偏着师姐一些,显然是钟情日久,真灵精粹,稍有探查便是似笑非笑望来,赶忙收回视线,暗道内门弟子果真是个个人杰。 “王观主既是外派修士,我便直接开门见山,因是一些缘故,我二人偶然落到了凡间,须是尽快回到太华,天一观中有通讯法阵,观主此间事情何时能够完了?” 听夏越冬这么一问,王贤一面色顿时一苦,起身又是拜下去,涩声道:“小修无能,前几日入倒马山查寻下关村民失踪一事,山中突遭成精凶兽袭击,一番激战下,孽畜虽是退走,乱战中芥子袋却被叼走,法阵锁匙也在其中。” 闻言气氛微滞,王贤一不敢多喘一声,生怕素来骄傲的内门弟子迁怒于他,萧宁素沉默了一会儿,纤指轻轻敲着鸣蝉剑柄,冷声道:“什么凶兽,好生说来。” 王贤一听得剑鸣即是一颤,回道:“是一条蛇蟒成精,长有二丈,气力蛮横,且能喷吐毒雾,前日是在山顶猎户小屋处遭了伏击。” “一条蛇精罢了,能有多大能耐,明日一早,我即刻上山,想来下关村辟邪也是因为此獠,一并斩杀了!”萧宁素说完,旋即拂袖而去。 王贤一还待再说,萧宁素已是进了内室,没得多言,夏越冬温润地扶他起来,解释道:“萧师姐面冷心热,观主不必多想,下关村辟邪一事,不妨说来听听。” 王贤一回想起三日前,他带着两个弟子,一来下关村就被赶着献媚的士绅围住,好不容易询问了知情者起因经过,人畜失踪一事,多半是山中蛇精作祟,名山大泽或是有强悍妖兽,倒马山才五百来丈高,能蕴养出什么了不得禽兽出来?本想着一头凶兽,左右不过启光一层的修为,进山循迹,确认了是蛇精,不料这孽畜狡诈无比,实力旗鼓相当下选择了王贤一休憩时突袭,一番争斗,心知无法在山中战而胜之同等修为的蛇精,为救芦平,匆忙间,芥子袋便遗失了。 夏越冬劝慰了几句,赠了些已是用不太上的丹药杂物,王贤一惊喜地谢过,凡间可无修士集市,兼之囊中羞涩,十年一轮回宗述职,除去必需外,哪有富裕灵玉购买丹药符箓,有夏越冬相赠,遗失了芥子袋的懊恼顷刻间消得无影无踪,更何况有两位旋照修士上山围剿,被蛇精叼走的芥子袋必是能带回。 一扣茶盖,芦安乖巧地过来续了茶,夏越冬话中不吝溢美,说道:“观主两个弟子皆是有龙凤之姿,观主教习地不错,依我看,下一次启灵典未必没有几分希望。” 王贤一人老成精,哪里不懂这是芦安的天大机缘,谦逊道:“几分本事自保有余,一些传道授业香火情实在是不足挂齿,我这两个不成器弟子资质低劣,所幸心性纯正,修为勉强算的刻苦,想着承了道宗恩泽,经营好道观就算修来的福分,启灵典,哎,恐是渺茫。” 众所周知,天一道宗十年一轮启灵典,往二重天六殿中录入弟子,太华世家或是本宗修士子弟,凭借长辈恩荫,资质尚可自是无虞,这一块便占了历年名额的五成,其次是外遣神州修士子弟或是举荐,所要通过的试炼并不比凡人闯太华来的简单,数道阵法磨难下来,进入盈天别院都要额手相庆,与闯太华各占二成,最后的一成名额留下接纳长城地域修士与外宗世家。 人生而便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太华世家子弟呱呱坠地时,就有修士家族护佑,自小接触道法,熬炼根骨,天生就强得多,即便是凡人也有三六九等,萧宁素在兵器铺中长大,家底殷实,十八般兵器熟稔地很,十八岁时便是剑道小宗师,凡人中几个及她?就提那些个天一道观前靠施粥才能活下去的饥民,虽是与道观修士仅一墙之隔,可这一道墙要走上多少年? 芦平二十岁年纪,有宗师修为,芦安年岁小,还是六品境界,按理是闯太华有些把握,但道宗是不允外遣修士子弟去抢凡人名额,他们要面对的是万千个道观弟子,去年的启灵试炼,芦平才过了一道试炼,就被淘汰,即便二十九岁时万幸入了太华,知天命之时未开天门,一样的派去神州。 “观主不必忧心,芦安这孩子伶俐机敏,我与师姐都甚是属意,这一套功法丹药且是收好,努力修行,九年后,芦安入太华不成问题。”夏越冬取出一本线装书与几瓶锻身丹药,交予了王贤一,招手示意芦安过来。 “芦安,可要好好修行,萧师姐与师兄都看好你,出于门规,我不能直接带你进去,你资质不差,就是懒了,勤勉修行,九年后,师兄弟之名,才能落实,明白否?” 芦安有些懵懂,但也懂得什么是机缘,愣了一愣,王贤一喝道:“还不谢过夏仙长?!” 芦安糊里糊涂地便行了师徒叩拜之礼,也是修士一生中唯一一次会跪下的师徒情谊,王贤一眼皮一跳,赔笑道:“竖子顽劣。” 夏越冬心想这样萧宁素该是满意了才对,否则九年后又让她逮了由头,见魏悬等人都是艳羡,许诺道:“辟邪乃是我神州道统修士义不容辞,事了之后,自会有所馈赠,诸位用心除魔卫道。” 有了夏越冬激励,众人都是精神一震,王贤一自请助一臂之力,若不是魏悬、芦平二人非是炼气士,带去反而要分神保护,王贤一便嘱咐二人明日在下关村广布恩泽,特地是叮咛芦安不可乱跑,这孩子被两位精英内门弟子看上,既是芦安的机缘,也是中山道观的机缘。 萧宁素在内室中打坐调息,昨日替林许氏拔除寒气只是举手之劳,不过那寒气倒不像是受了风寒那么简单,萧宁素也未多想,毕竟世间每人体质不同,阴日阴时出生之人吸引寒气更重在情理之中,大人与胎儿都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再内视自身肺腑,月前虚天障大战,真灵透支造成的伤势仍是未彻底回复,感应着比全盛时期差了足有四成的真灵气奔腾,萧宁素微微叹息,在太华中这样的经脉堵塞是小事,请天门执事以真元疏通即可,八品丹药疏脉丹同样见效,要是修士自身水磨功夫,真就是年载岁月。那时自己激斗相当于半步天门的凶兽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时候,若是碰上同境界的修士,胜地恐是不轻松。 反观夏越冬,同样是一月,几乎一致的伤势,竟是自如回复地七七八八,若不是清楚夏越冬为人,都要怀疑他偷摸服用丹药,思考一阵,觉得应是道体不同的缘故,奈何道宗严禁除了命理一脉之外修士进紫气殿,在天一峰道君眼皮子底下造次,嫌弃道宗七杀柱雷殛不够滋味么? 萧宁素将平日行止表现算进其中猜测,自己在剑法上堪称是无师自通,剑气锐利无匹,出剑时总比他人快了一线,小比斗败齐剑平即是在于萧宁素出剑快的匪夷所思,道体应是与剑道有关,而夏越冬以棋阵为主,玄功为辅,真灵气惊人地浑厚,体魄康健,或许是与复灵一类有干系。 打坐调息时间飞逝,不觉间东方破晓,雄鸡高鸣,凤眸一睁,恍如有一道霹雳精芒闪过,提剑推开房门。 去斩一头蛇精。 第一百八十二章.无待弦歌至 182. 三人都是修士,提气飞奔比起骏马只快不慢,只见几道残影扯破晨间冷风,顷刻间上了倒马山。 萧宁素、夏越冬二人是旋照六层修士,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跨入融合境,奔行自是极快,行山涉水如履平地,王贤一启光三层,不免是落了许多,萧宁素不耐烦等王贤一,架起孤鸿倏忽间就到了山顶,放眼一顾,望见了几个黑点,应是所说的猎户小屋,甩下了夏越冬,飞遁而去。 不消半刻钟,萧宁素从孤鸿飞剑上跳下,反手握着肩后鸣蝉,环顾了一周,并无凶兽妖兽特有的妖力波动,便是放下心来,靴底一踏,触感松软,王贤一果然是在此处恶战了蛇精,真灵气翻腾下,余波将方圆数十丈树木连根带泥都击倒,偶有几处更为深邃,走近一嗅,味有腥臭,应是蛇精受了些轻伤流下的鲜血。 三人出下关道观时,正是拂晓,山路崎岖,走了小半个时辰,萧宁素站在山顶,朝阳大起,东方红日刺地眼瞳一凝,毫无疑问,这是向阳处,按理蛇蟒喜阴冷,轻易不会来温暖阳光处。 远远地传来夏越冬的喊声,萧宁素心里没来头有些无名火,心想既然是阴凉处,那就是背阴无疑了,只要细心察看有无嶙峋洞窟,十有八九便是蛇精所在。 哼了一声,孤鸿挽了个剑花,载着萧宁素冲天而去,夏越冬二人扑了个空,无奈之下追寻着山雾中紊乱的真灵轨迹而去。 萧宁素旧伤未复,御器离地过了十丈真灵气消耗下,经脉就有些紧张,如此便放低了孤鸿,沿着山背寻找过去,倒马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萧宁素目力极好下也是翻找了快一个时辰,踏遍了这座山丘,才是在溪谷底部一处极隐秘的水窟外察觉了蛇精的踪迹。 剑未出鞘,萧宁素闻见挥之不去的腥臭味便是眉头一皱,连清泉都是隐然被蛇精污了源头,封了五感中嗅觉,依靠真灵气周天游走,在陆上旋照修士足可闭气半天。 灵障撑起,挡去了日渐漆黑的冷泉水幕,指尖挟一蓬真火弹出,照亮了狭长而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道,萧宁素身姿欣长,渐渐地必须弯下腰来前进,手中长剑更是难以施展,若是蛇精选择在山道突袭,恐是束手束脚。 然而萧宁素并不考虑,左右一条大不过启光的蛇精,不用剑都能屈指击灭,退一万步说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凶兽,寰宸穗一扯,看谁坚持地久,敢现在她萧宁素眼前,唯有死路一条! 走了盏茶功夫,过了让人伸不开腰的山道,几个拐弯后便豁然开朗,使真火散开,眼前渐渐明晰,这是个天然的山腹洞窟,高宽数丈,看来是条剧毒蛇精,脓水毒性凝成了雾瘴,若是凡人闻上一丝,都要浑身发黑毒发身亡,这也怪不得被蛇精捉进洞来的乡勇村民死相如此凄惨。 萧宁素驱散了些雾瘴,真切地看到洞窟全貌时,肚腹不禁有些翻滚,方才窥见了一丝都是心中不适,陡然看清了所有,数十具浸在毒水中全身脓肿溃烂的尸骸,三颗绿油油的蛇蛋产在其上,时有磷光闪动,汲取着尸骸精血,而无辜惨死的凡人,身形狰狞扭曲,个个双眼暴凸,显然是临死前受了莫大的折磨,萧宁素攥紧了剑柄,这孽障蛇精!作乱如此久才被道观发现,该杀该死! 萧宁素凤眸一闪,冷哼一声,这条蛇精外出狩猎,以为此地高枕无忧,终是不成想一朝覆巢岂有完卵,萧宁素都不屑用两柄青锋斩破这等污浊之物,但千年雷击桃木因是品阶太高,强行炼制后也无法御使,桃木剑之事就缓了缓,待回宗后定要购置一柄,专杀世间奸佞邪魔! 扬手三道真灵气如箭,刺破了三颗蛇卵,破开一滩血水,三条成形的小蛇犹在蠕动,看的萧宁素作呕,走回山道,甩出两张真火符与辟邪符,不仅是要烧熔蛇巢,她还要将蛇精剥皮抽骨,以祭奠死去凡人! 转身走出山道,冷泉冲刷在灵障上,有一刹那萧宁素眼前尽是模糊水珠,下一刹那清明重回时,一颗硕大蛇头悚然而惊,两颗尖细蛇牙黑亮无比,竟是要一张嘴将萧宁素整个吞下! 待萧宁素发觉了蛇精迎面突袭时,相距不足两尺,即便是萧宁素骤然拔剑,剑刃触及蛇精之时,也无法止住吞噬! 这一次,蛇精占尽地利,萧宁素慢了! 蛇精几乎是与萧宁素面对面,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萧宁素甚至清楚望见了蛇精竖瞳中满是狡黠残酷的意味,大地足以将萧宁素上半身整个吞进的蛇口,她看见了诞出来的盘虬肉瘤与墨黑墨黑的蛇毒,萧宁素一瞬间心中真的起了对死亡的畏惧! 从未离她这么近! 鸣蝉剑斩在蛇精身上,无故僵住不动的蛇精随即喷吐出一股黑水,腐蚀地萧宁素面前灵障一阵烧融,趁着萧宁素一愣神之际,蛇精挣脱了千钧一发扔出黑子的夏越冬捆缚,倏忽钻进了冷泉中消失不见。 “萧师姐可还安好!”夏越冬与王贤一循着真灵轨迹一路而来,夏越冬对天地元气扰动极是敏感,当下发觉了蛰伏在洞窟密林前的蛇精,未及有所动作,萧宁素便是走出山道,蛇精暴起偷袭时,一直扣在袖里的棋阵黑子飞出,险险地救下了萧宁素。 萧宁素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月前虚天障大战时,算上寰宸穗之功,她斩杀了十余头诞智凶兽,而铁魄刚鬣重创也多赖萧宁素本领,她根本就不把这条蛇精放在眼里,疏忽下若是没有夏越冬出手地快,恐怕萧宁素这时候活着,也是在蛇精肚里。 萧宁素恼火地一震鸣蝉,剑光一闪,远处一片树木应声齐齐断裂,看的王贤一是眼皮狂跳,这一剑斩下,王贤一自认是无法阻挡。 “我萧宁素,今日就是挖地三尺,也要亲手斩杀了这条虫子!”萧宁素愤然丢下一句话,孤鸿一架,提剑就是沿着冷泉一路追寻,见有黑影即是一道剑气下去。 夏越冬知是萧宁素心气向来高傲,与她拼斗死战到最后一刻,她反倒是不会气愤,还会生出几分敬意来,但她独独最恨偷袭,要战可以,堂堂正正来,小比时李弦歌以音攻偏锋逼得萧宁素十成功力去了八成,萧宁素直性子,不喜就是不喜,但凡提到李弦歌,萧宁素立时就要冷淡下去。 念及如此,夏越冬心中有些灰暗,半月前在破庙疗伤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宽衣解带的三流情节,萧宁素直接了当地说:“我晓得你的心思,但是我没这个想法,太华偌大,师妹海了去,请君自选,我性子不好小心眼,这一路你我是道宗弟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百丈外溪水喷薄剑气冲天,萧宁素身影渐次隐去,夏越冬止了别样的心思,回头对王贤一说道:“能跟上就跟上,跟不上就先行回去。” 王贤一知是这番自告奋勇实际上是碍人手脚,强行坠在后头也是讨人嫌,于是转身回返。 萧宁素再是伤情未复那也是旋照修士,蛇精再是狡诈,诞智凶兽都是不够格,只能算是不入流,萧宁素穷追不舍下,很快是寻见了掉了一小半蛇身的蛇精,萧宁素跳下飞剑,当空就是一剑斩下。 那蛇精知是十死无生,凶性大发下,硬生生逼出了体内所有毒液,向萧宁素喷吐而去,但萧宁素岂会没有预料?鸣蝉剑气黏稠,轻轻挥洒就将毒液迫散,凤眸冰冷地对上蛇瞳,错目时,两只竖瞳成了四只,一剑齐齐地切下了蛇首。 蛇身已断,但蛇身犹在蠕动,萧宁素一剑又斩断了七寸,蛇身一僵,蛇精是死地不能再死,这时夏越冬收起飞遁法器玄尺,落地赶上,轻轻挡住要划开蛇精肚腹勾出王贤一芥子囊的萧宁素,担心她方才受了惊怒,再在蛇精尸骸翻找东西更是无名火涌出,说道:“勿动怒气,心火丛生容易再度激出五气。”这才是让萧宁素息了熊熊怒火。 夏越冬默念法诀戟指成剑,真灵气化作一股锐气,切开了蛇精肚腹,皱了皱眉,切开了蛇精肠胃,从满腹污臭秽/物中翻出了脏腥不已的朱红锦囊,凌空起开一看,法阵锁匙并不在其中,无奈之下,仔细翻找了一通也是不见。 法阵锁匙质地坚固,我等都难以摧毁,难道是蛇精启开了芥子囊,随意丢开?但锦囊内所有修炼物资都在,一块灵玉未少…… 夏越冬心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在蛇精七寸处,果然是与心中所料重叠,有一个断成两半,精巧异常的小银圈,夏越冬见了银圈,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此时却是脸庞起了涟漪。 夏越冬猛然间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着余怒未消的萧宁素急声说道:“这蛇精只是傀儡!师姐,快回下关村,晚上片刻,万事休矣!” 第一百八十三章.天下客中乡野妇(一) 萧宁素稍一迟疑,旋即是反应过来那个银圈是何物,而夏越冬说完即刻祭出宝器转身飞遁,几个纵跃间身影闪烁遁地极远。 顾不得旧伤未愈,一起孤鸿,眨眼间追上了夏越冬,这才是有功夫抽空察看令夏越冬骤然变色的银圈。 嵌在蛇精七寸的银圈乍看下去并无奇特之处,与凡间稚子幼时项上所戴的长命圈有所相似,但凡间银圈多是刻富贵吉祥寓意,而这银圈深究下去,不难发现内中有隐晦的妖力真灵波纹,萧宁素皱眉道:“缚兽圈?” 神州浩瀚亿万里,道统兴盛,人族鼎立,七大仙门并无数宗门小派将神州经营地铁桶一般,但并不意味修士在这方天地真就是一方独大,妖族自太古时便掌御神州,直到先古时才被修士夺去了七分,在神州南疆西陲皆是妖族所在,而海外则是人族难以染指一丝一毫,神州有仙门,海外疆陲同是有妖殿存在,海外乃龙宫基业,南疆百越之地般若殿与五行宗纠葛万年,从未落过下风,西陲百万群山妖魔令昆仑应接不暇,是故天地之大,无所不存。 人妖二族见面即是仇敌,绞杀之术层出不穷,而夏越冬手上的项圈便是妖族最为忌惮的一物,缚兽灵环,一旦被此物打入要害,形同于神魂灰散,留下神魄受人驱使,成了浑噩傀儡。 蛇精七寸处挖出缚兽灵环,意味着长久以来蛇精做下的恶行都是暗中操控,而残杀无辜,汲取精血这等一经被道统发现,定然是请下雷殛击灭,连入轮回的资格都一概剥夺,毫无疑问,幕后之人,定然是个十恶不赦的邪修! “师姐斩杀蛇精,已然打草惊蛇,背后邪修恐是一丝心神相连下得到了消息,缚兽环所距不能与其主太过遥远,蛇精连日来夺生魂采/精血,必定是邪修重伤在身,急需运转魔功,照我所看,定然是隐匿于下关村中,或许藏在暗处化作凡人窥视也未可知!” 踏在玄尺上,夏越冬拂去身前狂风,一线蕴灵解释道,萧宁素眉间不禁带了几分担忧,芦安师兄弟都在村中,下关村数千村民,虽是从未与被道统修士摒弃厌憎的邪修打过照面,光是杀人采血,必是个心狠手辣,尸山血海的邪魔。 二人祭出飞遁宝器,二刻钟即是赶回了下关村口,顺带将返回途中的王贤一也捎来,一下孤鸿,萧宁素本能地感到有几分寒气,她拔了寒气都能感应如此,邪修应是早有防备。 来去不过一早上,午时正该太阳大作的时候,下关村却是阴冷寂静地很,在路上走着的村民以为是来风雨,纷纷抻着衣领行色匆匆,三人心知有异,略略一换眼色,缓步朝着道观走去。 不待走进道观,豆大冰冷雨珠噼啪降下,撑开了灵障挡住堪比寒冬冰水的雨水,几步路的功夫,观中的魏悬、芦平等人早该听见动静,前来迎接才对,偏生观门虚掩,僻静地除了雨声没一分响动,街道上更是一个人影看不见。 王贤一心下焦急,高声唤着芦平师兄弟与魏悬,许久不见回应,王贤一急迫地要冲进去一探究竟,脚步一动,一柄雨水横流的青锋即是横在面前。 “别妄动。”萧宁素紧盯着前方街道中渐渐漫起的薄雾,午时下雨,雨中起雾,从一开始萧宁素三人回了下关村就落入了尚未现身的邪修算计中,在二刻钟内布出遮蔽天地的阵法,这邪修果真是经营了许久。 薄雾似慢实快地淤积起来,数十丈外尽数覆在了宛若冬日冻雾中,王贤一未进旋照,不拔寒气,气温骤低到呵气成冰,王贤一挡不住寒气侵蚀,一身真灵气拿了二成出来抵御。 萧宁素扬手一张真火煊赫符甩出,蕴含了一丝地炉火精,火符炸开,蓬出一层火墙推进,烧融了迷雾,浓雾真如煮沸般翻滚起来,顷刻间一阵车璘璘马萧萧声,马嘶蹄踏声恍若是战阵肃杀之音,一声战马重踏铿锵声,一队黑甲重铠骑士竟是从浓雾中冲出,赫然撞的就是道观前三人! 夏越冬瞳仁黑白分明,隐然有一幅两仪八卦图现出,两枚黑白子飞出,定在了街道“棋盘”上天元与边角位上,一二棋阵弈出。 “这是阴兵!”夏越冬说道,萧宁素微微颔首,握着鸣蝉稍微脚下放重,弓身一站,将数十阴兵铁骑在街道风驰电掣疾奔过来的威势视若不见。而王贤一惊地面如土色,阴兵?沟通幽冥鬼蜮中招出来的阴兵,看这二位内门弟子都像是无计可施,今日岂不是必死无疑?被阴兵杀死,魂魄都要被虏去! 一月里朝夕旦暮间,萧宁素夏越冬二人早是将彼此剑招棋阵了解地七七八八,闲暇时萧宁素会是弈上几局,她算术极差,记忆力却是极好,往往是能照着上一局夏越冬的棋路避重就轻,堪比国手的夏越冬不让她都要五十多手才能取胜,棋阵如棋局,夏越冬从容布下三四棋阵,萧宁素眼中连一分凛然都看不见。 弓步下压,阴兵在磅礴暴雨中裹挟着风雷之势,戟枪森然,雨滴一经靠近顷刻冻成碎末,三骑齐齐推进,面罩下幽绿无情眼瞳,而萧宁素一人在前,手握青锋,夷然无惧! 一枚圆润雨珠坠下,离地一丈,一线霜白从底端溢出,黑影笼罩了蔓延上来的冰珠半截,上半犹然晶莹的水珠透出一道青罗,锋寒掠过,不偏不倚地切分开了冰、水,待那滴汇入街道石板水流时,接续不断落下的雨珠,再也不化作寒冰。 萧宁素看也不看后头的三骑,而是余势不减地沉肩一撞,一骑阴兵当即是被她撞得人立而起,甲马嘶鸣,靴尖一点,轻身而起,剑刃一绞,剜下面前阴兵首级,而身后三骑才刚刚身首分离。 一枚枚的黑子定在萧宁素前行路上,所有冲撞而来的阴兵尽皆撞上了一堵无形之墙,萧宁素都不愿劳动素王,鸣蝉挑染刺崩间,真如一人当关,如是千百陌刀长兵绞杀轻翼骑兵! 萧宁素剑势飘逸灵动,上下翻飞,溅起雨珠全数做了她的剑气承载,手腕一勾,猛然推去,似万千破甲箭矢透甲扎肉,夏越冬势大沉稳,指中落子如飞,牢牢稳住萧宁素身前四尺,偶有白子飞纵,即是爆出一团灵压,镇杀地阴兵人仰马翻,不一会儿,密密麻麻的阴兵就被两人肃清了数十丈,推回长街尽头也只是须臾罢了,剑光所至之处,寒停雨止,身后的王贤一竟是无事可做。 王贤一面色复杂,嘴里很是发苦,当年在别院做研习弟子时,好不容易地盈天启灵走上道途,道宗试炼时对别院弟子如同天堑一般无法逾越的困难,在二重天弟子前便是如土鸡瓦犬,不堪一击,活了一甲子,修行四十年,依旧是蹉跎在旋照外不得寸进,这平推过去的二位,二十出头罢了,在同辈中以修为胜,却是须称作师兄师姐,真是人各有命。 一剑劈散最后一个阴兵,推到长街尽头,陡然间雨过雾止,并无天晴,寒气反而是重又汇聚起来,威能反倒是胜过刚才,夏越冬手捏棋子,浓眉微皱,阴兵仿佛是凭空出现,破开阴兵阵法,邪修该是被迫现出才对,见后头的王贤一赶上,问道:“下关道观中可是有无寄身神像?” 神州道统不单是修仙炼气士,内中包罗万象,神道灵道亦然是其中分支,凡间多城隍庙、土地庙、妈祖庙等等,皆是天生神灵、成圣神灵等依靠人间香火情愿之情,作为神位进益根本,所谓寄身神像,即是仙门高阶炼气士外出时谨防万一带上的应急之物,一旦肉身被毁,可堪将魂魄遁入以养魂木制成的神像中,保住魂魄,若是有同门援手,放入道观中受香火蕴养,有朝一日重塑肉体,不必受轮回之苦。不少名城州府的天一道观中都存有历年不幸陨落的仙门大能,静待时机。 王贤一在太华也是一介盈天别院弟子,修习期间资质低劣不够参与紫气启灵,修行时间比二重天弟子短的多,无从接触到更深一层的事物,对“寄身神像”茫然不知,夏越冬遂再问一次:“下关村中除却道宗道观外,可有其余小观私庙?或是村民供奉?” 依然是一问三不知,周遭寒气侵袭地越发厉害,王贤一都快将一半真灵气拿去抵御,夏越冬眉头越皱越紧,都快拧成一个“川”字,说道:“先回道观。” 萧宁素长剑拨开了道观大门,内中幽暗一片,连唤了数声“芦安?魏悬?”都是无人应,三人面色严峻,这邪修奸诈至此?竟是能将手段铺到了有三清神像在的道观中,在两刻钟无声无息地做下如此大局。 夏越冬从芥子囊中取出一盏琉璃白玉灯,内中灯芯点起灼灼火苗,照出道观情形,蒸腾出不绝如缕的阴寒之气。 第一百八十四章.天下客中乡野妇(二) 夏越冬持灯稍前了萧宁素二步,以百年梧桐树为灯芯,燃着的自然不是凡火,是实打实的太阳真火,威能岂是比董昕的赤羽扇强了一星半点?若不是顾忌道观内魏悬、芦安三人或是着了邪修的道,一口真火喷将出去,顷刻间就能将此间寒气灼烧地干干净净。 过了正殿,萧宁素默念着祖师勿怪,将三清神像收入了芥子囊中,待会儿争斗起来,打碎了三清塑像是大不敬,修士战天斗地,唯独是忧心冥冥中气运一事,气运往大了说是人立身根本之一,上连天道下钩厚土,胆敢辱骂道统三清,在神州修士中是仅次于入魔行邪的重罪。小了说,运道不佳,哪天修炼岔了心脉都未可知。 萧宁素刚将三清塑像收回,道观大门“砰”地紧闭,一阵阴风袭来,萧宁素不问其他,即刻是鸣蝉出鞘,有鬼斩鬼,有邪辟邪。 “芦安?”萧宁素剑光飘忽,刚要一剑斩下,却是硬生生地悬在半空,袭来之人不是其他,正是芦安三人,剑招从劈改扫,贴着芦安头皮飞过,险些是让劈了个身首分离。 但此芦安非是彼芦安,面相狰狞凶恶,十指屈张鹰爪钩起,哪有日前半分乖巧伶俐的模样,喉咙里发出不似人族反类凶兽的嘶吼声,猛地朝萧宁素扑来。 萧宁素不忍心一剑斩杀了显然被邪修控制的芦安,但她也不能让自己受了伤,芦安青黑指甲飞长,前端甚至是滴着涎水,爪上有毒,在狭窄正殿内,萧宁素无法纵横捭阖,施出“摘星”剑招,短促挑染间削下了芦安指爪,反手一记剑柄敲晕了邪疯过去的芦安,虚虚托住交给其后手足无措的王贤一,沉声喝道:“看好了你家弟子,紧守心神!” 夏越冬遭到魏悬与芦平二人夹击,但并未有一丝乱象,夏越冬极是从容地左手托琉璃灯,右手拳掌玄功,次次仅是爆风就将二人打得身形歪倒,两指一拢,戳在太阳穴上,击晕了拍回殿门处。 “邪修久不肯露面,依我看,此獠要么魔功低微,难以正面应付你我,或是血河境邪修肉身被毁,寄托在下关村某处暗中蛰伏,玄寒阴兵阵可大可小,精粹寒气不似作假,后者可能性居多,师姐,自古邪魔一家,要格外提防邪修诡计!”夏越冬说道,掌中琉璃灯更是灼灼起来,不消一会儿,整个正殿都明朗温暖起来。 萧宁素点点头,方才斩杀蛇精时便险是终日打鸟反被啄眼,这时她不会再托大一分,指间挟着三张真火、青雷、辟邪符箓,面对现在的鬼魅情形,剑器锋锐不假,但难对寄身虚隙的魍魉有实质威胁,心中不禁是对桃木剑生出几分热切。 走入正殿拐角,萧宁素记得除却大殿专门供奉三清外,道观内多有偏殿放置各地贤人大才的灵牌位,虽说是不可与三清同日而语,灵牌位寄托先人哀思仰慕,人口稠密/处也颇有几分香火愿力,光下关村数千人信奉,足够邪修消受了。 一出拐角,“蓬”地炸开一团玄阴寒气,凭空结出层层冰棱,暴雨梨花针一般朝萧宁素刺来,萧宁素旋即一舞鸣蝉,尽数蜿蜒挡下,借势一圆,一根不落全数奉还回去,从寒气中诞出的阴兵甲胄上扎满了冰刺,手持鬼头斩/马刀,无有面甲的破烂头盔掩不住只有一团雾影中的幽绿眼瞳,重刀横斩而来。 区区长刀,也敢与皓月争辉?萧宁素不屑道,手腕一抖鸣蝉,进步绞剑顷刻间就能夺下长刀,顺势将阴兵手臂绞个粉碎,正要对上时,一枚黑子飞来,长刀来势一滞,萧宁素眼睁睁地看着鸣蝉剑从阴兵长刀中穿了过去,恍如斩中虚影一般。 “师姐!这是阴兵百人将!,凡间兵器不伤一丝一毫,须是以道法与破邪器具镇压!”夏越冬惊出额头冷汗,萧宁素出剑惯了,阴兵又是来自于轮回冥冥,真是与百人将硬碰硬对上,说不得萧宁素甫遭玄阴气入体,比身首异处来的更是痛苦,急忙提醒道。 差点又遭了算计,剑招一式世击在阴兵上毫无用处,拳拳打在棉花上,凡人尚且憋闷,萧宁素以剑气依然无法驱散,只得是腾挪闪转,躲避阴兵沾染玄阴气的长刀。 阴兵在琉璃灯照耀下并无多大削弱,顶多是玄阴气被磨去,夏越冬心知要么除去施法人,要么强行以正道浩然之物镇压,遣送回轮回冥冥,萧宁素在前方剑势飘忽,从内殿中又有玄阴气聚集,再不速战速决,恐是要被磨入到下风。 正激斗间,夏越冬突然抛来几物,玄功连展,拳掌击在抛出的玲珑桃木阵盘上,碎裂成无数桃木钉,钉在阴兵甲胄上,强似施了定身法,夏越冬手一握,玉冠上滴溜溜飞出一枚见过多次的银色小印,此时勃发出一层金辉,口中精粹真灵气一喷,陡然涨大至五尺大小,当即是当头泰山压顶,活活将阴兵镇入了阴冥中,内殿中弥漫开来的玄阴气源头也是受夏越冬桃木阵盘镇毁。 转入内殿,二人又是遭遇了阴魄攻击,阴魄其实就是凡人死后被拘着不入轮回的魂魄,幽愤怨憎极大,虽是实力低微,但胜在数量繁多,兼是有一盏阴魂灯做阵眼,构成了阴魄夺魂阵,二人要抵御阴魄层叠冲杀,又要不被夺魂阵勾动心神,拉出心火,硬是镇压完了阴魄才是破开邪阵。 萧宁素心神一转,鸣蝉剑飞离二丈,斩下了阴魂灯,跌在青砖地上粉碎,萧宁素未到天门境,未有真元御剑,一剑千里取人头的本事,但自身真灵气也足够她使剑器环绕周身三丈,只是心神不转识海,控制地艰难,不比一丈内缠斗更有优势。 夏越冬摄起阴魂灯一看,内壁中以宣纸糊住,一看便是粗制滥造不成体统,刚要燃起真火烧融时,眼睛一尖,宣纸上似有一行蝇头小楷,定睛一看,全是密密麻麻不下百余的人名。 “林书文、林书德、林书乾……”夏越冬看了看,基本就是几个姓氏,林、刘、顾,是下关村大姓,几个士绅家族就包揽了下关村,偶有几个也是迁来散户。 夏越冬略一叹气:“这不是邪修了,是魔修,此獠在下关村中恐是不下数年光景,下关村内所有生老病死者都被拘来做了阴魄,不将此獠镇杀,何堪言我煌煌道宗威严?还一个朗朗乾坤?” 萧宁素气地俏脸发白,这等暴行恶徒,残杀了人是一大罪,拘人魂魄不入魂魄,受其驱使做奸佞之事,即便放入轮回都必须入鬼蜮炼狱中折磨,愤然道:“镇杀了都是便宜!你带了什么禁灵瓶没有,带回宗门,我要叫这恶徒遭上千百年抽魂炼魄!” 夏越冬丝毫不觉得萧宁素言之狠辣,换做任何一个正道修士都会止不住心中愤慨意难平,但此时最紧要的事是找出邪修寄身所在,镇杀了万事皆了。 偏殿内供奉满了方圆几十里内的名望士绅,也不好找邪修到底是附身在哪一个上,不过邪修方才如今拼尽全力手段尽出的阻拦二人进来,必定是在其中,待夏越冬祭出镇邪宝镜,逐一探查过后,自会有雷霆道法击灭。 萧宁素收剑归鞘,想要从后偷袭她的人恐是要失望,萧宁素剑法最迅猛的一击其实是她拔剑刹那,归鞘并不是意味她威胁更低。 萧宁素看着夏越冬层出不穷的手段宝贝,心里莫名有点酸溜溜的,不说夏越冬最常用的棋钵黑白子,这一路上的飞遁玄尺、琉璃灯、桃木阵盘、再到现在的宝镜,哪一件不都是顶尖宝器,果真是世家大族出身,家学渊源下,万事都有准备,哪像自己,潦倒地就是两柄剑,外加一柄不能对敌只能飞遁的孤鸿,想想真是孤陋寡闻地紧。 约莫一刻钟后,镇邪宝镜中有了一丝异样,夏越冬敏锐地捕捉到,御使起宝镜照耀着“林寿昌字康权公灵位”的牌位,喝道:“奸邪至魔!胆敢害人性命,拘人魂魄,罪无可赦!我乃天一道宗门下内门弟子夏越冬,今日即是辟邪镇杀了你等天地蠹虫!” 宝镜随即清光大盛,牌位上果真是激出层层黑气,仿佛是有嘶吼痛叫之声,二人全无半分怜悯之色,渐渐地黑气消散,牌位也化作了一滩齑粉。 “呼~”夏越冬长出了一口气,显然辟邪镇魔并不是一件轻松事,随之邪修灰飞烟灭,道观内寒气也是如潮退去,前殿中传来了芦安等人迷糊醒来声音,萧宁素露出了一丝笑意,明媚地满室生辉,看的夏越冬楞了一愣。 萧宁素背着手跳了几下,打了个旋回来说道:“呦,没想到你挺有本事的嘛,涉猎宽泛的很,对了,你介不介意再做一下别人干爹啊?” 夏越冬就知道萧宁素不会平白夸奖他,乍听“干爹”二字,却是有些错愕,说道:“干爹?师姐这是何意?” 萧宁素就将昨日救下林许氏的事情说了一遍,林徐氏身子虚弱,分娩也是极为艰难,萧宁素最是怜惜孤儿,林徐氏一生下来八成就是父母双亡,邪修寄身的又是林家先人上,就起了心思再占一下夏越冬这个冤大头的便宜。 夏越冬莞尔一笑,刚要说好,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也是有福报的,一挪步,突然一拍额头,惊道:“坏了!这是金蝉脱壳之计!” 第一百八十五章.天下客中乡野妇(三) “这是金蝉脱壳计!”夏越冬惊醒道。萧宁素忙问是何故,明明是邪修寄身牌位都给消弭地一滴不剩,哪里来的金蝉要脱? 夏越冬掌中再度托起琉璃灯,一边步伐匆匆地朝道观外走去,说道:“狡兔尚有三窟,这邪魔妖道能布下如此多的阴兵大阵,不肯露面,又怎么可能是一般的小修,吞人精血夺人精魂,又指使蛇精意图夺去法阵锁匙引来灵气,做邪阵都只是细枝末节罢了,真正要用的是给失却肉身的邪修滋补神魂,这才是牌位之说!” “昨日我略略问过芦安,提起下关村中许久未有妇女怀孕,今年冬季并不寒冷,林徐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染的寒气,这时再看,分明是邪魂入身鸠占鹊巢!” “邪修狡诈之处便是在这里,越是拼死抵挡你我进入偏殿搜查寄身牌位,就越是笃定真身在其中,邪修无有肉身,难以正面相抗名门大派精英弟子,自断其尾,万事不济也可尽快金蝉脱壳逃出!若不是师姐说起,我尚是料想不到这一茬!邪修定然还有分魂,恐怕林徐氏肚中的,是个鬼婴!” 萧宁素听得浑身一震,她万万不曾想到昨日竟是与作祟的邪修如此之近,真是人心隔肚皮,那邪修真道是残忍无情,沉得下气,萧宁素心中怒火燃烧起来,此番定要是杀的邪修一根汗毛都落不下! 嘱咐魏悬盯紧村口,务必不要让任何人出入,而芦安等人就待在道观中,放回了三清塑像,邪修再是狗急跳墙都不敢打碎了三清,再怎么作乱也是要萧宁素将塑像请到芥子囊中才敢动手。 午时过后,太阳高挂,一场骤然风雨后,下关村民并不知道街上发生了何事,见二位仙长疾步朝林家宅子走去,艳羡地以为林家得了仙长青眼,看来是要转运发达了,却是听见王贤一喝止道:“除妖辟邪,闲杂人等速速回家紧闭房门,万事不可凑近!” 仙长发话,村民忙不迭地回了各自房屋内,一听到除妖辟邪,连扒门窗偷看都不敢,偶有几个知道地晚的,看着三人如临大敌地进了林宅中。 林宅中一片忙碌,丫鬟婆子井然有序地端着热水净巾来回奔走,林老汉守在外院,焦急地等着林徐氏生产,听是仙人来了,顾不得其他,只得先去拜见。 “林徐氏现在何处?”萧宁素不待林老汉拜见,抢话道。 林老汉不知三位仙长是何意,回答说是儿媳妇生在临盆,一问何时发动,正好是一个时辰前。 萧宁素总不能对林老汉说儿媳妇林徐氏正在生的,极有可能是个鬼婴,除魔辟邪的,就是你亲孙子。只好说道是祈福的,林老汉自然喜不自禁,没想的更多,引三人进了内院中。 夏越冬与萧宁素、王贤一略略颔首示意,邪修向来诡诈地紧,极是有可能布下什么疑阵邪阵,礼义廉耻这些在正道修士眼中必须谨守,以邪修论就是不名一文。 踏入内院,上一眼看是忙碌的接生场景,下一脚进去,三人眼前立时化出了一个金碧辉煌的白玉大殿,里头的丫鬟婆子成了丰神如玉的俊男美女,个个不着寸缕,身段如蛇般挑逗而来,一举一动皆是充满了魅惑,艳媚透骨。 萧、夏二人都是受过虚天炼心的道苗仙种,这等小伎俩如何能够欺瞒地去二人道心,反倒是王贤一面容呆滞,目中全是贪恋之色,身形蠢蠢欲动,萧宁素当即冷哼一声,激醒了王贤一。 夏越冬掷出数枚棋子,棋阵一开,幻象顿时不攻自破,但方才还忙碌的丫鬟婆子们全都呆滞不已,转身过来便是目露凶光,张牙舞爪地扑来。 “好个邪魔!好生无耻”夏越冬喝道,这次他眉间是动了真火,若是只控阴兵做手段,夏越冬还可高看一眼,几次三番控制唆使无辜凡人做爪牙,逼得三人要去伤害凡人,有心以棋阵击晕,但随着里屋林徐氏一阵高过一阵的痛喊声,邪修强行注入了邪气,十余个下人即便是被击晕,依然是在邪气指引下攻来。 “你是君子,我来做这个恶人!”不待夏越冬反应过来,萧宁素当下拔出鸣蝉剑,剑光闪过,斩下了院中被控凡人的头颅,旋即是感到有一线莫名之感,萧宁素目光坚定,隐约猜到是冥冥因果记下了她枉杀无辜。 “师姐?!”夏越冬又惊又怒,惊的是萧宁素竟然拔剑斩下了所有凡人,日后心魔壮大一分,怒的是着邪修无耻至斯,寄身未出世的婴孩,又逼迫萧宁素拔剑,愤怒地长啸一声,祭出银色印玺就要朝内屋砸去。 “啊……哇!”同一时刻,林徐氏骤然悲鸣的喊叫中多出了响亮的孩童啼哭声,外头林老汉听得孙子出世喜不自胜要抱孙子,哪成想一进来就看见了无头尸首满地,惊地是跌坐在地上。 “孽障休走!”萧宁素喝道,一脚踹开房门,但见林徐氏双眼中黑瞳散去,瘫软过去,身前的接生婆子都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而一个浑身漆黑的婴孩正撕咬着胎衣,满嘴血迹,森然地朝萧宁素咧嘴一笑。 萧宁素激地脊背一凉,暴怒出剑,一道剑光刺过,那鬼婴反手就是将胎盘扔来,炸开一团污血,溅在白壁上顿时腐蚀地“滋滋”作响,萧宁素不敢沾上毒血,仅是满了半拍,就见鬼婴冲天而起,要逃出下关村。 鬼婴刚是冲破屋顶,旋即就被演化出三四棋阵的夏越冬压制,如有一张无形大网拽住,林老汉抬头一看,目中不是其他,而是自己的孙子危在旦夕,要被仙长当做妖孽杀死,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哭喊着:“孙子,我林家的孙子啊。” 王贤一插不上手对付鬼婴,又不能让林老汉令萧宁素二人分心,拦下了林老汉,说道:“仔细看!那不是你孙子!下关连月来的祸事就是那邪魔寄身所至,二位仙长是在除魔卫道,休得扰乱!” 林老汉状若疯魔地嘶喊着,一双干瘦手掌就是往王贤一脸上挠去,但林老汉如何挣脱地了启光期修士,交给后头噤若寒蝉的林宅护卫,严令看好了林家老爷。 半空中鬼婴被棋阵缚住,被斩去道观分神,纵然邪修生前是相当于真人的血河大魔,仅靠残余元神下,对付两个旋照修士都是费力,眼见萧宁素鸣蝉剑要斩过去,张口哭叫,就是一道如有实质的音波扫过。 之前受过李弦歌音攻,萧宁素早就特意做了防备,立时封闭了听感,虽是脑海刺痛无比,但仍是守的清明,一剑下去虽是未尽全功,依然是斩断了鬼婴一臂,恍若是开闸洪水般,喷出汹涌黑血。 萧宁素依靠脚底孤鸿才能滞空,毒血无比狠辣,所过之处尽皆糜烂,侥幸在鬼婴啼哭中活下来的,遭了毒血一淋,当即是惨叫着化成摊摊脓血,连萧宁素都不得不暂缓攻势,全力御守。 眼见下方夏越冬下子如飞,落在棋阵上渐有将三四棋阵布到五六,束缚地越发紧了,鬼婴惊惧间,终于是求饶诱惑道:“二位上仙!二位上仙!听得小生一言!” 萧宁素才不会给鬼婴喘息之机,她恨不得将邪修挫骨扬灰,哪里容的邪修开口,一剑下去又是黑血喷溅。 “我乃血河明道修士,啊!仙子莫要下手,道统殊途同归,本是一家,奈何相煎何太急啊!”鬼婴连连躲闪,却是被萧宁素斩地抱头鼠窜,求饶道。 “我呸!神州道统炼气士崇法天地,行事磊落,与你这种阴沟老鼠有何一家之说,再是套近乎,魂灵我都要一并斩破!”萧宁素骂道,邪修直觉到了生死关头,数年前好不容易从正道修士逃出性命,今日真要彻底陨落不成,一咬牙关,说道。 “我有燕山真人洞府藏宝图!二位肯放我一命,小可拱手献上!”邪修急声道,更是引得萧宁素鄙夷。 “燕山?都是幽燕百战宗地界,夏越冬,变阵!莫让这邪魔逃了魂魄出去!” 夏越冬应声,取出镇邪宝镜,鬼婴一看是道宗大名鼎鼎的镇邪宝镜,吓地亡魂皆无,哀声求饶道:“仙长饶命啊,修行不易修行不易啊,真罡灵玉天材地宝,我都是宝藏积存,放我一命,足够二位修到真人,杀了我,宗门不过几千灵玉,二位三思啊!” 萧宁素都懒得继续理会,放了邪魔去贪图宝藏,道宗鼓励弟子探险寻机缘,但是赚的是这种黑心灵玉,真人长辈第一个废了修为,萧宁素鸣蝉剑不慢,斩下了鬼婴头颅,邪修见是无论如何蛊惑,二人都不会动摇,凶光一闪,登时就要自爆元神。 夏越冬目中一寒,死到临头犹敢作祟,猛地一收棋阵,黑为重,白为轻,拽下萧宁素,推上鬼婴头颅,“砰”的一声爆响,邪修自爆元神被牢牢控在二丈之内,萧宁素剑刃一圆,除了受到些震荡外,毫发无损。 第一百八十六章.南风知我意 “晦气!”萧宁素收剑归鞘,俏脸气的一白,开灵修士还没有资格自爆真灵,但到了真人境界后,自爆金丹自爆元神都是最狠辣的同归于尽,方才真是给邪修惊出了一身冷汗,得亏是下夏越冬眼疾手快,陡然转了棋阵之势,否则即便是邪修重创许久的残魂,萧宁素都要吃个大亏。 被邪修寄身的鬼婴早是炸地尸骨无存,萧宁素不禁有些黯然,本想着做件好事,没想到阴差阳错下却是酿成了如此大错,鬼婴黑血将大半座林宅毁于一旦,倒毙过去的林家仆役不下两手之数,即便是侥幸存活下来的,也都是七窍流血,命不长久。 无言地拍拍夏越冬肩膀,萧宁素稍许犹豫,终究是轻声说道:“刚才,多谢你了。” 夏越冬摇摇头,回道:“师姐客气了,越冬分内之责。”没待萧宁素生出这人莫不会是情商有问题的想法,夏越冬凌空摄来一颗血红色的月牙小轮,言语中多了几分警醒。 “师姐请看,这是邪修内丹,不比正道金丹有天地灵篆,而是宛若残月半轮,师姐,你我二人应是诛杀了一个肉身被毁前是血河境赤轮期的邪修,神州历来剿杀邪魔,邪修都是堪堪冒了苗头便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能修至如此境界,恐是不简单。” 萧宁素接过邪道半轮,她在典籍中知晓当修士破境至炼气化神第二段后,一身真元凝成真罡,随之气海丹田融为一体,如同池海,是为金池境真人,并且汇聚出内丹雏形,在跨入第四层时凝实,再到金莲真人时通体浑金,便是赫赫有名的金丹。每当有金莲真人坐化陨落后,毕生菁华都是在金丹中,若是半步金池修士炼化,可有把握无有心魔障,从而修至真人,当然以此法破境,等同于耗尽潜力。真正有资质的修士都是不会如此,或是寄托哀思供奉起来,或是危急关头倏忽炼化。 萧宁素不敢触碰,甚至真灵气都不好探过去,半轮中邪魔真罡被一层清辉紧紧锁住,这也是邪修鬼婴空有内轮而无法凭此遁出的原因所在,光是观其血海沉浮,邪魔修以杀人伤天和为修炼之法,犯下了何等罄竹难书的罪过才能修到如此地步。 闷声将邪道内轮递了回去,萧宁素不悦道:“这等邪物,你且收好日后上交给宗门,我可是不要这等腌臜东西。” 夏越冬以为萧宁素是想着他做人情送过来,哑然失笑道:“师姐所言极是,不过回归宗门尚是有一段时日,越冬是在想几日后就要到涿城与宗门取得联络,这邪修到了如此境界,背后定然有幕后势力,交予前来接引的真人,由真人判定内轮所蕴含,届时道宗自会凭此攻灭邪魔暗地宗门,也是避免日后更多道友与凡人遭了劫难。” 萧宁素听地舒服,除却正道炼气士外,一切胆敢违天道伤天和的渣滓都飞灰烟灭才是对的!不管是自小言传身教,或是道宗里修习,都是如此,这邪修算是勉强做了件利于世人的好事,就是将那些个蛇鼠一窝揪出来一锅端了! 刚一转身,萧宁素唇角挂出来的笑容登时消散地干干净净,本来灯笼高悬,富贵堂皇的林宅,突然地遭此大变,活人不剩下几个,一生行善,却是老年失子失妻的林老汉挨了毒血,撑着一口气,眼角几滴浊泪溢出,看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萧宁素身后破烂不堪的林徐氏屋子,可怜老人满心欢喜地得了个大胖小子,却是邪修寄身,不曾正经看上一眼,反倒是因此断了林家上下四十余口的性命。 王贤一已是在救治伤者,受了鬼婴音啸之人,尚是能调养一番,遭了毒血的,哪怕是一滴,也不是凡人体魄能够挡住的,王贤一知道毒发身亡的痛苦,皆是硬下心来嘱咐有亲属的,交代交代就回来自尽,届时有他做场道法,送入轮回时也快些…… 林老汉中了几滴毒血,年老体弱,瘫软在地,看着萧宁素走来,眼神中毫不掩饰地痛恨悲戚,萧宁素心下沉重,一道真灵气拂过,轻柔阖上了林老汉的眼睛,无有声息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得到王贤一传音的魏悬等人,以及早先差使出去的下关道观道士都是一齐到了林宅,救治凡人、施法事辟邪,有条不紊,萧宁素二人帮着除去了四散毒血,略一清点,林宅除魔,竟是让无辜凡人死二十三人,伤十六人,到最后竟是只有几个厨娘杂役毫发无损,无不是都是吓破了胆子。 萧宁素轻叹一声,此间罪过孰是孰非,邪修有错,她也是有错,昨日若是她多生一个心眼,或许就不会出了这场惨剧。夏越冬不好劝慰,有些事情必须要独自担下,神州何尝不比林宅凶险万倍? 待召集了战战兢兢的下关村民后,王贤一依着萧、夏二人的意思,宣布下关村辟邪一事已然查清,一应事宜都是出了妖祟所起,邪魔之事尽数除去,诸村名无须再担心。而此间遭难最多的林家,由旁支继承,所有赔偿都会有中山道观拨付,另有义学兴建等等。 毕竟难又不是落到自家头上,一众村民千恩万谢地叩谢了仙人慷慨行善,萧宁素看的喟然长叹,终究是觉得心中有愧,从荷包中取出一本炼气法门,交予了下关道观道长,叮嘱他若是见了下关村,尤其是林家中有修道苗子,能关照便关照一二。 萧宁素安置妥当后,到了深夜,不欲在下关村多做盘桓,王贤一知道二人身负要事,吩咐魏悬等人务必做好,不可堕了道宗威望,带了芦安,五十里路顷刻而回。 盛世之下岂有宵禁,子正时刻中山县灯火也不见寥落多少,街道两侧酒楼商铺鳞次栉比,豪奢人家晚间生活才是刚刚开始,见是有四骑骏马疾驰而来,刚要看看是谁胆敢街道驰马,一看是天一道观之人,自是不敢多言。 回到中山道观中,观内诸人见观主回归,两位本宗仙长面色冷峻,知是不该说的便不要说。王贤一进得内殿,穿过几层光幕阵法,到了能与五千里涿城互相传送通讯的法阵前,萧宁素微微颔首,王贤一当即插入法阵锁匙,一道沛然灵光从中山道观直冲云霄,引地无数善男信女以为是道统伟力,纷纷是默念祈福。 五千里传送法阵依然只算是短途传送阵,瞬息之际可至,但要与涿城修士取得联系,确认后才可联通,法阵中凝出一道虚影,是涿城道观观主,旋照期的刘启明。 “王观主,深夜联通,可是有急事禀告?”刘启明虚影说道,涿郡州府是涿郡,身为涿城道观观主,自然是统领着中山县。 王贤一简明的说是有本宗内门弟子要借此传送阵,刘启明眼皮当即一跳,月前太华就传来消息,说是有五个内门精英弟子因故出了虚天障,不知传送到了哪里,要求下辖各道观全力协助,送回便是大功一件,喜道:“既然是二位师兄要使用,自然是无有不可,请师兄入阵。” 萧宁素与夏越冬站进法阵中,芦安就在外头看着,萧宁素笑了笑,比了个口型,言道好生修行,随着两边联通法阵,清光闪过,二人消失不见。 片刻头晕目眩,二人醒过神时,涿城道观观主刘启明已是恭敬地侍立在旁,躬身一礼道:“恭迎师兄师姐。” 夏越冬说道:“夤夜前来,劳烦观主了,奈何我二人在外许久,宗门长辈焦急,可否从速开启本宗传送阵?” 刘启明接待多了心高气傲的内门弟子,如夏越冬般客气地挺是少见,回道:“这是自然,道宗月前就发下诰令,要求所辖道观全力搜寻越出虚天障的内门弟子,敢问师兄师姐可是夏越冬师兄与萧宁素师姐?” 看二人出示了蟠龙佩,刘启明不过走个过场,蟠龙佩乃是道宗密制,非是二重天弟子或是以上都不得拥有,一经启灵后,即是心神相通,人死佩毁,开天门后,更是要幻出虚佩魂灯安置在天一峰中以确认修士安危。 十万里以上传送阵即是长程传送阵,长久不动下激发需要数个时辰暖阵,趁着刘启明开动阵法时,二人坐下调息纳灵,萧宁素不忘问道同时流落在外的齐剑平三人,问道:“观主可曾听闻其他三人的消息?” 阵法有灵玉供灵,但也必须间断不止地振动法阵锁匙,刘启明回道:“听闻半月前一位齐姓师兄正巧落在常山县外,此刻已是回宗了,至于余姓师兄与庞姓师姐尚是不知下落。” 萧宁素轻叹一声,此次虚天障陡然生变,伤亡弟子估计不少,太华里边估计早是牵连甚广,惊动了真人道君,但这些萧宁素都不太在乎,她最在意的是董昕、张纫寒、齐剑平、余霖林、庞湫兮等人的安危,但她无能为力,只得默念三清护佑了。 突兀地脚下有些震动,法阵激发,震动不是异事,或是地动也有可能,观内众人都是不以为意。 月色中,阴云染上了一层血辉。 第一百八十七章.舍身薄凉客(一) 自先古以来,人族当立,道统兴旺,上古时禹贡九州的疆域划分便是越发地不合时宜,渐渐地划分出了十三州,而天一道宗位处中原,独占冀州人杰地灵,并有青、兖、幽、司隶等四州一部,沃土亿万里,凡人亿亿万,定鼎神州道统牛耳乃是情理之中。 涿郡地处冀州与幽燕交汇之处,向来是道宗与驻御幽州长城的百战宗互通有无的重镇,涿城乃是涿郡治所,四月间花团锦簇,更是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繁华气。 除去幽燕苦寒之地因是长城御魔,会有宵禁,神州盛世,涿城为方圆五千里内荟萃之地,凡人纸醉金迷又怎么在意有几朵乌云悄悄笼罩住了月牙。 月色清辉洒在乌云上,似是照见了什么可怖东西,竟是吓地躲进了云层中,不肯再露面。 “祷祝,狄夷师侄气息在涿城贼宗道观内重现,该当如何行事,请祷祝示下!”乌云中有一血衣红辫,袒露左肩的光头大汉单膝跪下,向着面前慈眉善目捻着珠串之人禀道。 光头巨汉一身血气勃勃,头顶六颗黑色圆烙印,天灵上一股精气狼烟上有三尺,一看就是修为高绝之辈,在乌云中与光头巨汉修为类似的足有两三人,其余三颗烙印者更是阴影遮挡无法尽数。 听着巨汉禀告的,却是一个身形瘦弱,身披绣有金环竖纹的怪异大氅,白须飘飘,面容矍铄,看上去似是个得道高人,但再仔细一看,手中捻着的珠串那是什么明珠南珠,而是个个拳头大小的婴孩头骨,各色凄惨狰狞其上,让人不寒而栗,此间众人身份,不言而喻。 珠串邪修口宣一句颇是拗口,缓缓说道:“这一代中,狄夷明法悟的最是高深,骨龄二百能修出慧根,得见慧河,大宗师有意将衣钵传下,谁知,竟是传道宣法时遭了贼宗毒手,真真是痛彻心扉,是明道的一大损失!” 闻得此言,乌云上众邪修都是咬牙切齿,口中低吼不似人族,光头巨汉鼻间喷出两道气柱,头顶烙印乌红发亮,珠串邪修面容依旧是慈蔼,继续说道。 “所幸明仙护佑,前些日子,狄夷逃出来的一丝精魂终是有了消息,奈何精魂孱弱,在贼宗地界恐打草惊蛇,本想着待狄夷暂复元神,便请来神像带回。” “却是不曾想!” 一直慈眉善目的珠串邪修,突然眼眶欲裂,面容赤红滴血,嘶哑道:“狄夷徒孙不枉明仙旨法,发宏愿渡世人过血海,在偏僻小村依然得见本心,不曾想,不曾想!贼宗小修穷追不舍,竟是将身化婴孩要渡为慧根的狄夷,击地灰飞魄散!” 珠串邪修嚎哭道,七窍流出黑血,凶性大发下,摄来一个小邪修,竟是张嘴一咬,活生生咬断了半边脖颈,长鲸一吸,将鲜血汲干,丢下一具面带愉悦的干尸。 “早往极乐,早往极乐。”珠串邪修喃喃道,手掌比刀,劈下。 “狄夷徒孙往生,该当祈祝一番才是,但那两个贼宗小修取了狄夷的内轮,我明道正修千年以度化世人极乐为宗旨,向来不容世间,若是这两个小修将内轮交予贼宗真君,势必要暴露出明宗所在。” “大宗师在狄夷徒孙往生后,第一时间即是要截下中山法阵,无奈贼宗法阵架设坚固,再是不取回狄夷内轮,最迟二个时辰后,这两个小修即是要回到贼宗太华,以明道正宗存续,诸位务必击破涿城,点化最好,若是冥顽不灵,送去极乐,取回内轮!” 光头巨汉闻言大吼一声,熊罴铁拳锤地胸膛哐哐暴响,显然是兴奋至极,但另一个袒露右肩,面上涂满了莫名黑线的邪修反驳道。 “先不说狄夷师侄内轮能否解读,涿城道观大阵乃是法阵,足可抵挡许久,一旦攻城,贼修告知贼宗本部,遣来诸多真人真君又该如何,休忘了贼宗明面上即是有六十六位真君,涿城又在幽燕冀北交界,引来北面百战宗又该如何?” 光头巨汉见是有人胆敢反对祷祝之命,嘶吼着便要起身抡起铁拳砸下,祷祝邪修拦下,和蔼说道:“尨贇贤侄,吾观你明道正功历年精进不少,但有一处很是不到位,吾这就开导开导!” 说罢不待尨贇抵抗,祷祝邪修五指如爪扣住尨贇天灵,灌入黏稠如血之物,渐渐地尨贇眼中充斥了暴虐疯狂,祷祝阴测测说道:“此番就是明宗生死存亡关头,往日须是忍让,今夜不单为了明宗而战,也是为狄夷明修而战,都去吧,击破涿城,取回内轮,点化世人!” 祷祝一抚尨贇须发尽落的头顶,尨贇顿时狂吼一声,率先朝涿城冲去,其后是无数乌云紧随。 …… 涿城道观内,方才震动并未引得众人惊讶,但地动越发频繁,夏越冬睁开眼,这般频率已是大大超出了传送法阵所限,难道是法阵有恙?起身走到刘启明身侧,低声几句,接过法阵锁匙,一番查验下,法阵并无任何问题。 许是破开空障时,有高人斗法?夏越冬有些疑惑,他自小五岁起即是开始钻研阵道,今时今日是名副其实能布下开灵大阵的阵法师,阵道宗师的栖夔真人都赞他有望在阵道造诣上为同辈第一。想想只能以真君之间斗法,扰动了稳固空间为由。 见萧宁素投来一个疑问眼神,夏越冬示意并无大碍,坐回了法阵中,望了望水漏,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启动阵法了。 夏越冬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种感觉很少出现,月前虚天障大战有一次,更早之前都是十一岁时父亲陨落才有,心下有所感,从芥子囊中取出一只封灵盒,审视着在琉璃盏内血辉流转的邪道内轮,侧眼看见萧宁素安静绝美的脸庞,再度站起,走回阵盘处。 “打开通讯法阵,我要与太华真人禀告紧要事情。”夏越冬对刘启明吩咐道,后者有些愕然,通讯法阵是传送法阵的旁支,两相启动会让传送法阵耗时更久,最少要多激发两刻钟世间,才能换回半柱香的交谈。 但夏越冬执意如此,刘启明也不能违抗,毕竟道宗内门弟子的蟠龙佩乃是正儿八经的太华白玉所制,内有权威,能越位夺下外门弟子的云佩权限。 涿城道观冲天云霄的灼灼灵光柱又多了一线浅色光柱,城外祷祝邪修大叫道:“不好,这是通讯灵光,快快出手,从速打破法阵”说罢,捻下一颗珠串骷髅头掷出。 道观砰地一下剧震,猝不及防下,所有人都是身形一倒,道观道士尽皆东倒西歪,夏越冬纹丝不动,扶住了刘启明,喝道:“道观灵阵自行启动,有敌寇来袭!萧师姐,你去观外是何情况,千万不要出阵,我要留在这里稳固大阵,禀告邪修之事!” 萧宁素点点头,说道:“放心好了。”便反手握着剑柄与刘启明出到道观外。 一出观门,陡然间夜空化作一片血辉,一颗颗乌云坠入了涿城中,顷刻间燃起熊熊烈火,凡人哭喊嚎叫声不绝于耳,萧宁素看的真切,离得近的一片乌云里内藏着数个血衣修士,跳入城中就开始疯狂屠戮凡人,看的萧宁素银牙紧咬,怒上心头,若不是夏越冬叮嘱响起,真要冲入城中,手刃了那些个胆敢大逆不道攻城屠戮的邪修! “是邪修来袭!”刘启明喊道,立时祭出一件宝器,两个副观主是开灵修士,哪里见过如此阵仗,都是一时吓蒙了。 “愣着什么!快去看护阵点!”萧宁素喝道,鸣蝉剑握在手中,令所有道观中人有能耐的就去守护阵点,凡人就去躲藏好,所幸如涿城的郡城,道观都是真人精心布下,出自虚天障子阵的九华封灵阵,御守多过攻伐,遇敌时自行激发,无须太多人手操持,方才连绵不绝的震动就是灵阵激发时造成的地脉波动。 萧宁素站在观前,目睹着许多凡人朝着道观逃来,哭求着仙人救他们一命,但九华封灵阵一旦启开,便是固若金汤,封死了道观周遭,一切生灵都不能进出,隔着一层阵法光幕,萧宁素只能硬下心来,熟视无睹凡人的跪拜叩请,实在忍不住,便别过头,两滴清泪悄然落下,恨不得她现在就是真人,斩杀殆尽了专杀无辜凡人的邪魔! “蓬”的一声,阵外凡人突兀爆成了一团血雾,不待落下,就被一个浑身浴血,凶神恶煞的光头巨汉吸走,猩红舌头扫了扫嘴唇,退后几步,站在一个胸挂骷髅头的白须老者后。 “小女娃,见此人间盛景,可是明道度化世人往生极乐的捷径,若是你放开阵法,吾乃明道祷祝,定然保你一路高升,百年内得修真人,飞升九天,你只需动动手,打开阵法即可。”白须老者一言一行皆是蛊惑,萧宁素凤眸紧盯,无有一丝迷乱,满是愤恨慷慨。 萧宁素伸手在玉颈上虚虚一抹,鄙夷道:“滚你娘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舍身薄凉客(二) 乍听如此绝美的小姑娘说出粗俗的俚语,白须老者却是哈哈大笑,止住了后头暴躁无比的光头巨汉,摘下了悬挂于前的骷髅头,隔着阵法光幕盘膝坐下,若不是萧宁素知道这人就是邪修头目,路遇还真要以为那位隐世清修的大能高人。 “女娃娃,你看这满城盛景,有何感想啊。”白须老者遥指血火连天的涿城,平静说道。 萧宁素皱眉,知道白须老者不安好心,但九华封灵阵隔绝的是世间一切法门,包括音攻惑心,纵然是真人在前,亲口蛊惑,听见萧宁素耳朵里,也只是平平无奇的普通言语。 “盛景?呵,邪魔诡道,与你们多说一句,都是我自甘堕落!待我道宗大能前来,尽数擒杀!绑缚去雷殛按罪处死!放下屠刀,废去修为,说不定还能保下一条性命!” “哈哈哈……”白须老者放声长笑道,对身后众邪修说道:“看!果然是受贼道蛊惑太久的小修,还知道反劝老夫,有慧根有慧根!” 越聚越多的邪修都是放声大笑,尤其是光头巨汉,低沉笑的“轰轰轰”,竟是将阵外地面都勾地如波浪涌起。 白须老者敛了笑容,正色道:“小女娃,你道我等是邪魔歪道,不顾天道伦理,杀人屠戮,那你又可否知道你们自诩于神州无上道统的名门大派又是如何做的,无非是我等随心所为,不加掩饰,正道炼气士披着一层伪善的皮罢了,每出一个真人修士,世间要造出多少杀戮?女娃娃,你扪心自问,有多少罪不致死的人在你手上?” 萧宁素沉默,她这一路走来,击杀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十八岁起出赵家镇,梧风山下与楚离虹合力,几乎全灭了堵截的小宗师,大河渡船上杀死十数个盔奴,那些个盔奴全是被迫的,再到万里赴太华,韶眉虎等等,这些人都是对萧宁素有恶意,杀了萧宁素并不觉得多愧疚,但很多的确罪不至死,不管怎么圆下去,都无法圆过前几日在林宅杀死的,被邪修所控的凡人。 见萧宁素不吱声,白须老者毫不惊讶,说道:“你自己尚是不能说服手是干净得不染一丝鲜血,又有何资格在斥责我等是邪魔,若是涿城真有一颗升仙丹,一本绝世功法,只需杀一千凡人,世间有多少正道修士不干?不过是怕业报而已,寻个由头,全杀了,在修士眼里,凡人如草芥,唯独要畏的,天道而已,哼,天道斩下来能白日飞升,照阳有人斩天道!” “再看你们道宗所为,龟缩在太华中空谈神州盛世,坐看凡间无数饥民流亡,若是真的盛世,每日中岂有如此的流民在道观前乞活?个个修道长生取之天地神州,却尸位素餐,遑顾凡人死活,放任自由死去,与我等取下性命有何区别?真要是普济众生,何不将宗门功法尽皆开放,有志有才者自行修炼,又何必建立宗门延续传承?世有德行,无须宗门把持!” “再看你们所说的邪魔,无非是提早结束凡人痛苦一生,正道炼气士餐风饮露取自天道,我等同样取自天道得之万物生灵,有何过错,我等尚未是如名门大派尔虞我诈,内外团结一心,这便是自诩为正道中人绞尽脑汁,历经万千年都无法剿杀我等明道之由!” 一席话说的萧宁素秀眉紧蹙,萧宁素将鸣蝉归入鞘中,走近光幕,灵辉流转间,俯下身来,与白须老者几乎是面对面,目中满是诚恳,说道:“你说的很对啊。” 白须老者眼底闪过一喜,仍旧是一副仙风道骨模样,果然是小修,一番话就能说通,威严道:“孺子可教,启开阵法,吾为明道祷祝,观你颇有慧根慧骨,许你做老夫座下弟子,从此以后一众师兄弟都亲如一家。” 背后邪修们贪恋地盯着萧宁素倾城之姿,听得祷祝大人如此说,个个是目露精光,亲如一家,一点也不会错,包管新进来的小师妹日日赛过神仙,调教地服服帖帖。 “哦。”萧宁素应道,脚下却是不动,环手于胸,光洁下巴一抬,大声道:“你说真的蛮好的,要不要我给你鼓掌呀?”说罢真的是单调地拍了几下巴掌。 “真是个白痴,你说的好和我有一分关系?你继续说呀,我听着呢。” 白须老者顿时面上红一阵白一阵,霍然起身拂袖而去,凶然道:“朽木不可雕,鹫狮,布置地也差不多了,速速将灵阵打碎!” 名为鹫狮的光头巨汉轰然应诺,扛起一柄大斧,就是狠狠砍在薄薄的光幕上。 与此同时,道观内的通讯法阵终于是与太华勾连上,一道虚影渐渐凝了出来,夏越冬匆匆地躬身一礼,说道:“不知是哪位真人,夏越冬有十万火急之事禀告!” “是夏师侄啊,有何要事,说来即是。”守在天一峰虚天障分属阵盘前是铭鼎真人,识得二重天栖夔真人爱徒夏越冬,知是夏越冬素来沉稳,听是有十万火急,也不在意虚礼。 “弟子与萧宁素师姐身在涿城,一切安好,但涿城此刻被无数邪修群起攻之,弟子不知灵阵还能坚持多久,与师姐二人日前在中山县斩杀了一个寄身神像作祟的血河邪修,取得了一颗内轮,恐是因此遭了群魔围攻!” 夏越冬一口气说完了前因后果现状,铭鼎真人这边皱眉看着夏越冬背后大殿动摇,又见得他手中封灵琉璃盏确是一个邪修才会诞出的内轮,说道:“贤侄莫慌,本真人这就禀告真君,坚持一时半刻,援兵马上就来!务必藏好内轮,这次要一并剿灭了为患多年的北地邪魔!” 通讯法阵关闭,虚影散去,夏越冬浓眉紧锁,沉思片刻,下定了决心,便去寻萧宁素。 萧宁素站在观门,忧心忡忡地看着光头巨汉一下一下猛劈阵法光幕,很快就有更多的疯魔邪修前来助阵,九华封灵阵虽是实打实的真人布下的灵阵,但在数个血河邪修全力施为也是摇摇欲坠,更何况还有一个被众邪修奉为“祷祝”的白须老者,邪修狡诈,必定是知传送法阵随时有可能搭上灵桥,不可能坐视太华派来真人真君一网打尽的。 光幕已是如蛛网般碎裂,后面却是一只手抓住了萧宁素手臂,萧宁素惊叫一声,顿时被拉进观内。 “你做什么?”萧宁素气冲冲地挣开了夏越冬手掌,想着这伪君子果然是要露出真面目了么? 夏越冬微微施了一礼,递过装着邪修狄夷内轮的封灵琉璃盏,恳切说道:“师姐,太华援兵还有一阵子,我怕阵法无法坚持太久,这内轮放在我身上不合适,师姐,我知道你兑了一份空月元露,将琉璃盏浸润其中,外头邪修是发现不了的。” 萧宁素不解道:“打破阵法后,你我都是有死无生,与其受辱,倒不如自刎来的痛快,你说空月元露能掩盖气息,找个地方藏好,道宗肯定会发现的,你说是不是?” 光幕暴响声此起彼伏,夏越冬听见了阵点崩裂声,急声道:“师姐,你要信我,夏越冬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师姐平安,一定要内轮交到太华,其余的事情,越冬会处理妥当的。” 萧宁素面有戚戚,但还是按照夏越冬的说辞,将琉璃盏放进了空月元露中,脚下地砖块块隆起,屋瓦跌落,抬头望去,直上云霄越发磅礴,形似勾连天地的月光。 “真美啊。”萧宁素听着阵点暴烈崩溃声,这次恐怕是真的走不脱了,顶多半盏茶功夫,邪修就要打破阵法了,而她是知道传送法阵时限的,等到真人前来,或许刚好看见他们两个化作飞灰。 夏越冬深深地凝望着眼前佳人,他见过许多风情万种的太华女弟子,但无一如萧宁素一般真性情,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她什么,容颜?剑法?亦或是那一份洒然?不过世间情愫不都是如此,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夏越冬凑到萧宁素鬓间,嗅了一口淡淡的馨香,低声说道:“师姐,得罪了!”说罢两手闪电伸出,一手点住气海,一手按住太阳穴,观外,被击破的阵法光幕如晶莹雪花片片飘零。 “找出内轮!打断法阵!”白须老者吼道,却是看见观门走出挟持了萧宁素的夏越冬,示意众邪修各干各事,休得伤害这二人。 “小修夏越冬误入贼道良久,一直期盼明道前来度化,今日得见,万般荣幸,特此献上炉鼎一个,以及明修内轮!”夏越冬大声道。 白须老者背着手立在夏越冬身前,能被鹫狮、尨贇等血河邪修奉为头领,十有八九是个相当于真君的邪君,饶有兴致道:“老夫猜的不错的话,你应是姓夏才对,老夫与令尊算是老相识了,令尊当年追杀老夫塞外千万里,不曾想其子却是很有灵性,内轮呢!。” 夏越冬从怀中掏出一只与夏萧宁素那个一模一样的琉璃盏,恭敬道:“梼杌邪君请看,这就是小修拼死保存下来的明修内轮。” 第一百八十九章.舍身薄凉客(三) 梼杌邪君微眯斜眼,略一查看,琉璃盏中邪灵血罡做不得假,的确是狄夷的内轮,仔细收好,呵呵笑道:“夏贤侄,想必也是在斩杀我狄夷徒孙时出了不少力吧。” 夏越冬闻言,忙是惶恐单膝跪下,但仍旧是不忘挟制着萧宁素,颤声道:“邪君恕罪!实在是小修斗不过这个萧宁素,我一身玄功棋阵使尽都是不能在小比胜过,非是小修不救狄夷巫首,而是但凡生出点滴念头,都是要被这狠毒女修一剑枭下头颅,邪君明察啊,狄夷巫首的内轮便是小修设计骗来,不然……” “嗯,夏贤侄心意本君早是知道,多说无益,本君且问你,这小女娃娃,贤侄是打算如何处置啊。”梼杌邪君将骷髅项链戴上,笑眯眯地看着夏越冬,一双黑瞳却满是凶狠。 夏越冬毫无犹豫地屈腿一踢,当即是踢在萧宁素膝弯上,奈何萧宁素梗着脖子,死不跪下,反是狠狠咬了一口夏越冬手背,咬地夏越冬痛吼一声,掌风飞过,萧宁素白皙俏脸上顿时现出了一个红手印,看了看手背上一排牙印,夏越冬骂了几句秽语,抬脚又是要踢。 “诶,莫要唐突了佳人。”梼杌邪君挥手止住夏越冬,俯下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刚才还百般讥讽的萧宁素,捏着下巴,笑面虎一般,说道:“女娃娃,在太华中清修孤寡,嗯,臂上还有守宫砂,水乳/交融本是人间极乐,本君这就带你去享一享明道快活。” 说着,梼杌邪君便要一掌击晕萧宁素交给鹫狮,夏越冬心知要是让那光头巨汉擒了萧宁素,多半是要将她折磨凌辱至死,忙是赔笑着立在萧宁素身前,挡住了梼杌邪君。 “嗯?为何要护她?!”梼杌邪君对在道宗有大好前程的夏越冬主动来投本就是半信半疑,若是说趋吉避凶,倒是可以说夏越冬是个伪君子,再者收服仇人之子为座下驱使,怎么都是一件人生快事,这才是没有抓来刮骨吸髓,要知道,正道修士血肉最是滋补,没有梼杌邪君压着,不知多少人是对夏、萧二人垂涎三尺。 夏越冬挤了挤眼睛,瞅了一眼无法擅动的萧宁素,美人落难更是生出几分楚楚可怜,偏偏萧宁素性情刚烈,恨不得让人按在身下狠狠鞑伐,假意轻薄萧宁素,低声下气道:“不瞒邪君,小侄早就是……” 梼杌邪君见状大笑,极是用力地重拍几下夏越冬肩膀,说道:“夫子云,食色性也,贤侄于我明道甚是有缘,这样,这女娃娃暂且交予贤侄做炉鼎,头一份元阴夺了大有裨益,再由老夫亲自调教,明道中有一秘术,唤作‘千人斩’,我看女娃娃你有望修成啊,哈哈哈哈……” “怎的还未打破传送法阵,鹫狮,前去看看。”梼杌邪君皱眉一望犹未断绝的灵光柱,沉声挥手下令道,身后光头巨汉轰然应诺,拖着足有丈高的宽刃大斧,猛地一劈,当即就是将道观劈了个横半。 萧宁素宛如木偶一般站在原地,夏越冬一手扣在腰间,一手点在眉心,看上去夏越冬一脸猥亵,不住地嗅着萧宁素脊背,制伏地死死的,但萧宁素清楚,夏越冬其实并没有彻底封死她的气海,除却逢场作戏外,并无太多轻薄之举,虽是不知道他如何与邪君亲近至此,夏越冬总是没有害她的意思。 “小贱人,老子看上你许久了,性子烈的很,费地恁多事了,今夜老子就要办了你!”夏越冬大声道,掐住萧宁素脖颈,一手作势要解萧宁素衣带,看的是一旁邪修淫笑不止,要不是夏越冬有梼杌邪君做背书,否则真是有人上前夺下萧宁素。 “娘的,期望看老子活春宫?滚你娘的。”夏越冬吼道,虽是不能伤害二人,邪修个个桀骜不驯,怎会听从仅是开灵小修的夏越冬,人是越聚越多,夏越冬拖着萧宁素朝残破道观阴影处走去。 夏越冬心中焦急无比,这都过去了许久,为何宗门援兵还是迟迟不来,再迟上一会儿,梼杌邪君撤走,萧宁素恐怕真是要被裹挟回邪魔巢穴,夏越冬清楚不过邪修行止,落在邪道手中的正道女子,无一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萧宁素倾城容颜,更是难逃一劫,眼见聚过来的邪修愈发多了,心知戏不演下去就压不住这些个邪火,口中说道:“小娘皮,老子要动手了!” 只听嗤啦一声,坚韧异常的道袍骤然撕开了一条口子,萧宁素脸上流下两行清泪,无声地反抗着,夏越冬状若疯狂地拼命撕扯,非是四五下才能扯开,再是慢,也是扒地萧宁素香肩雪白,衣衫凌乱。 再撕下去,就到了亵衣,夏越冬手指一颤,咬着耳垂道:“人前圣洁无比,还不要做贞节烈妇,老子非让你晓得厉害才是,一时三刻后莫要消受不了才对。” 说罢,邪修淫靡叫喊是越发高了,萧宁素已是被扯地香肩半露,小衣粉红,大半胸脯雪白了照人眼睛,看着夏越冬扯道袍下摆,此起彼伏地叫声越是不堪。 陡然间灵光柱一震,光芒不做间,一柄湛蓝剑光悬于天地,登时斩下,劈地城中邪修死伤枕藉,一道巍峨钟吕声响彻。 “有我临渊在此,邪魔尽杀不赦!”传送法阵勃勃灵光更盛,从法阵中冲出无数道宗修士,顷刻间与邪修战作一团,梼杌邪君怪叫一声,祭出邪器,即是与持着易水剑的临渊真君酣战起来。 夏越冬心中一喜,但身周邪修依旧太多,随便那个都能灭杀了二人,骂道:“坏事!快走!”说着就是带着萧宁素往道观隐秘处走。 接到夏越冬示警,留驻在天一峰上的道宗修士一朝汇集,便是震慑神州的莫大力量,若非是传送法阵无法承载多人,只怕涿城内邪修都不够杀,但鱼贯而出的道宗修士甫一出阵就结成灭邪灵阵,坚定地掩杀过去,涿城道观如何奈地住如此剧烈的拼斗,真君之间激战,随便一道余波就将道观化作了齑粉。 “是我道中人!”正在结阵杀敌的道宗修士望见了夏越冬。萧宁素,连忙喝令阵势延伸,要将二人接引过来。 梼杌邪君在涿城上空与临渊真君斗不过多久,即是陷入下风,知道鏖战下去只会被道宗围歼,狄夷内轮取回,这遭便达成了目的,不再恋战,大吼一声,骷髅项链崩碎,炸开黏稠血幕挡住了临渊真君,下令众邪修速速撤去,眼角余光一看,不出所料,夏越冬诈降罢了。 梼杌邪君面上一怒,再是料到,也是狠抽颜面,但临渊真君剑招威能无匹,逼地梼杌邪君手忙脚乱,百忙之中吼道:“尨贇,捉回二人!” 底下化身恶兽的尨贇悍不畏死下,将道宗修士冲杀的七零八落,数个真人都是制不住,乍听邪君号令,血瞳一转,暴虐狂吼,向前一扑,电射而去。 夏越冬身后一股腥风袭来,来不及多想,夏越冬一掌拍在萧宁素背上,仅是毫厘之差,萧宁素脱离了尨贇擒拿,跌回了道宗灵阵中。 萧宁素被道宗修士接个正着,遑顾衣衫半裸,转头眼睁睁看着夏越冬身影没于血火炼狱中,大喊一声,想要追去,却是被道宗女修摁住。 临渊真君御使着易水剑,戟指一拢,青锋闪烁间,疾出道道残影,陡然立出一座剑阵,赫然是临渊真君成名绝技—“易水秋寒”,邪修纵然是比正道修士强上一筹,但梼杌邪君与临渊真君如何能够同日而语,剑光残影击地梼杌邪君只有招架之力,几息后即是露了空隙,一剑刺中肋下,吐血暴退。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梼杌,一甲子不见,混到邪君又如何,终究是个废物罢了。”临渊真君一振易水剑,剑刃上现出一个黑衣少年,乃是易水剑灵。 梼杌邪君“嘿嘿”一笑,猛地一拍胸口凹陷下去,临渊真君知是此人要血遁而去,无奈梼杌邪君一身修为对敌不够看,逃命是驷马难追,不然怎么能活到邪君尊位,易水剑斩中虚影,传来梼杌邪君嘲弄声:“追的上本君再论其他,哈哈哈……” 见是邪君逃走,邪道血河修士都是精于血遁,临渊真君顾此失彼下,也未能拦下几个,收剑归鞘,而一众修为低微的邪修被道宗修士瓮中捉鳖,天明前即是擒杀地一个不剩,只可惜了一郡治所,一夜空城。 临渊真君走入断壁残垣地只剩下传送法阵尚是完好的道观,灵光柱闪烁,时有道宗修士来往,便是真人,在涿城中也有数十位。 萧宁素换上了新道袍,辨认出她蟠龙佩的修士报上,她即是月前越过虚天障的萧宁素,祺璐真人自虚天障惊变后,搜寻完了太华内遭难弟子,栖月真人托她照看萧宁素,若是萧宁素出了意外,她无法向栖月真人交代,专门回了天一峰,等了多日,一起传送了过来,正细细为萧宁素疗伤,温言安慰。 “小璐,你先退下。”临渊真君走进来,挥手清退了几人,负手站在萧宁素面前,看着这个算作是他第二个妹妹的小女修。 “你可知我是谁?”真君淡然说道。 第一百九十章.不如笑归去 萧宁素微微抬头,望了一眼面前这个薄唇一字眉的男子,按理而言修至真君,该是岁月不侵,容颜不老才对,可这人面容坚毅棱角分明,多有刀砍斧凿之象,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中又隐含了几丝潇洒倜傥,再论仅以一根缎带束起,黑白参半的披肩长发,不知怎的,萧宁素单纯觉得有些像自己。 起身执小辈礼,萧宁素轻声道:“见过临渊真君。” 临渊真君一只手背在身后,“嗯”了一声,不像栖月真人无所拘束的不羁狂傲,萧宁素不止一次栖月真人大大咧咧地从黑裙底下握起胧月细剑,红眉剑灵每每都是捂着眼睛出来的。乃兄自然是沉稳得多,湛蓝剔透的易水剑系在左肋,仔细看去不难发现真君手掌薄茧丛生,必然是一位真正的剑道大家。 “小月破境神阙闭关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本想着见到你应是在你开天门后,前往三重天时接受传承,本君才会出面,不曾想却是在这里。”临渊真君语气淡然,仿佛并不是第一次与这个便宜妹妹相见。 “笃笃”地敲了敲剑柄,临渊真君蓦然转身,伸手不待萧宁素反应,即是取走了素王与鸣蝉,萧宁素凤眸里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愤怒,看在真君眼里。 临渊真君握住素王,抚过金白剑鞘上若隐若现的錾金凤纹,一拔。 素王不启。 真君并不觉得多意外,试了一次便还给了萧宁素,眼神在鸣蝉剑上停留了许久,萧宁素显而易见地看出了真君面上流露出的一丝追忆,心中更是好奇鸣蝉剑的旧主究竟是谁,不单是栖月真人存留多年,连临渊真君都是有旧情在。但按说如此一柄对二人意义非凡的剑,交到她的手上,真是损毁丢失了又该做何论? 正当萧宁素沉思时,临渊真君放下了鸣蝉剑,说道:“既然是小月赐你,就用心待它,吾等剑修虽是以本命剑为终生执念,其他佩剑绝不是弃之如敝屐,能送入剑冢就送入,莫不可遗失在外。” 目光有些幽幽,临渊真君看着容颜如故的萧宁素,心中叹息道,假使真是你,又怎会甘心做一个如此普通的女子,斯人已逝,若是有年华岁月重来,也愿是你一时安康,做个富贵小姐也胜过神州剑仙。 真君沉默地甩袖要离去,萧宁素却是唤住了真君,说道:“真君,夏……夏越冬他被邪修掳去,真君会救他的对吗?” 临渊真君脚下一停,微微偏首,应道:“道宗弟子,自会营救。” 待临渊真君走远,祺璐真人才回来,抚着萧宁素垂落下来的三千青丝,知道她是在担心夏越冬的安危,安慰道:“莫要多想,先不说夏越冬是栖夔真人未来的衣钵传人,这拨邪修造下一城杀戮,道宗必定是要穷尽黄泉剿杀,而且有你献上的邪道内轮,真君自有定策,稍加解读,就能一网打尽为患人间的邪修,夏越冬有气运在身,越是危急叵测,越是能化险为夷,得到机缘。听小姨的,必然是安然无恙。” 萧宁素白皙脸庞有些微红,夏越冬在道观前天知道他是有心无意,会不会假戏真做,虽说你避开了要紧处,但也是被轻薄了许久,这猪蹄子要是活蹦乱跳回来,那也得先打断了手再说。 这一月间着实是不轻松,萧宁素很早就与祺璐真人认识,将栖璇真人吊在紫气殿上的秘闻还只有苦主栖璇真人、祺璐真人、萧宁素知道,小脑袋往真人怀里拱了拱,寻到一个舒服位置,凤眸微闭,起了点滴困意,轻声道:“小姨,静姐什么时候出关?” 破境神阙一事凶险无比,动辄数十上百年也不足为奇,即便是惊才绝艳如栖月真人沈静沈羡鱼,沉淀了数百年去冲境都必须闭死关,不成功则成仁,但这些话是没法说给小辈听的,祺璐真人轻拍萧宁素脸庞,说道:“有快有慢,大概等你修到快成真人时,师姐她也就出来了。” “噢。”萧宁素有些失望,修仙问道最是耗费年华,若是一个有资质有机缘的人在十八岁修仙,三十岁开天门,三百岁修到真人已是不错,再往后?没有往后了,半步金池境界也才五百岁的寿元,她如果一切顺利,那也最少要二百岁,她如今才二十一岁罢了,过上百余年,见到栖月真君时,能有多少昔年情分在? 祺璐真人明白萧宁素心中感觉,当年她破境金池时便花了二三十年,一朝出关物是人非,不少同届同门都是陨落了,修道之路如万帆竞渡,有去无回,落子无悔,要求长生逍遥,天道无情却公平,哪有什么轻松之事。 初见萧宁素时,这是个乍到仙门凡事惊奇,却又天不怕地不怕嘻嘻哈哈的小姑娘,一转眼,脸颊上的婴儿肥没有,消瘦了不少,经历遭遇了许多,“姑娘”一词又能用的多久,祺璐真人低声道:“睡一会儿,睡醒了就回太华了。” 听得祺璐真人这么说,萧宁素反倒是不困了,坐起来坚定说道:“不,我先不回去,我要和真君一道去除妖斩邪!” 祺璐真人哭笑不得道:“小宁啊小宁啊,你怎么想到一出就是一出?你看看周遭道宗修士,真人整整三十五位,天门数百,即便低阶弟子都是半步天门才有资格前来,小宁啊,莫闹,你一介旋照小修,待你半步天门要红尘炼心时,有三年功夫满神州任你去周游,这次不是小比,真正的斗法搏杀,一招就见分晓,无非是担心夏越冬,小姨一定完好无损地带到你面前,如何?” 萧宁素倔强道:“不,那混账之前当着人摸了我那么多次,我非地亲自过去扇几个耳光才行,万一死了我也要挖出来鞭尸!” 祺璐真人一听敢情是动了红鸾星了,这等没羞没臊的话居然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气的发笑道:“好!你若是能在傍晚前升到融合期,本真人就放你入攻伐弟子中!” “一言为定?” “真人所言,言出法随!” 祺璐真人走出去,萧宁素盘膝打坐纳灵,祺璐真人已是将她的经脉梳理了多次,暗伤隐患都是尽数拔出,她此时即是全盛,丹田气海满溢下,如何不能拔出五气中最后的燥气? 默念《云及上清·遐览》中的五气之卷,真灵气欢快地在经脉中奔腾,心神沉入,内视自身,淡金色的灵根投影兰花草正拂动着,每拂动一次,五脏六腑中即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燥热之气汇聚在膻中穴内,先要汇聚起燥气,再一举拔出。 祺璐真人守在外边,感受到内里的动静,不禁是有些后悔,以为萧宁素虽是旋照六层,但并不是拔出五气的巅峰境,更何况拔去五气后也要逐退真灵气,躯体无垢后才是能顺利炼化出精粹真灵气,进入融合期,看萧宁素的样子,短短一刻就拢齐了燥气,现在是朦胧卯时,到晚间恐是真能水到渠成。 萧宁素俏脸涨地通红,道袍已是被她脱下放在一边,仅着小衣,不难看见胸口处有一透亮红光,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发绯红,将雪白肌肤都渲染了一大片,萧宁素将绝大多数的真灵气压迫膻中燥气,张嘴一吐,满是腥热气息,吐纳了一个多时辰,燥气尽数除去,萧宁素此刻就是旋照六层巅峰,一只脚跨进了融合期中。 外头道宗修士几乎都是天门修士,对天地元气极为敏感,道观中有一处起了燥气,本能地就是以为有哪个邪修做了漏网之鱼,走过来却是看叉着腰虎着脸的祺璐真人,联想起那位夜间隔着沉沉夜幕都是春光惊人的师妹,所有男弟子严肃神情尽皆是化成了讪讪,赶紧夹着尾巴跑了,偶有几个与祺璐真人相熟的女弟子过去,莺莺燕燕地缠住了真人,想偷瞧瞧是那个师妹,幸运到进阶融合期还能有如此阵势的护法,但看此地道观可有不下二十真人,一位真君哇。 内中萧宁素除去燥气,便是开始逐退真灵气中真气,一般而言,真四灵六即是能炼化出精粹清灵气,但萧宁素怎会止步于此,灵根投影兰花草晃动起来,丹田中真气一股股地剥离开来,吐出又汲回清灵气,化作灵气,及至午时,萧宁素逐退到了真二灵八! 《遐览》卷不够用,萧宁素此刻运转的是《登涉》卷,在融合期功法,道体灵根催发下,又过了一个时辰,随之一股潜藏极深的的真气逼出,萧宁素所在之处陡然成了一个灵气漏斗,带起了一阵微风,是萧宁素在择选清灵气。 祺璐真人扶额,知道萧宁素真是进阶融合期了,但为何她还不停下?有天门女修探头进去,刚看见几分春色就被祺璐真人掰了回来,清灵气带起的风渐次变大。 融合七层,融合八层,似是在与祺璐真人斗气,萧宁素就是不肯停下汲取清灵气的速度,若非知道萧宁素判下道体,祺璐真人都要强行遏制住萧宁素。 止在了融合八层巅峰,离半步天门只有一线之隔,萧宁素施施然地走了出来,盈盈一礼,狡黠笑道:“小姨,一言为定哦。” 第一百九十一章.无言换七情 祺璐真人活了数百年,道宗英才见了数十拨,但如萧宁素一般厚积薄发,半日内不借助丹药灌灵等外力从旋照六层陡然升到融合八层巅峰,也是不多见的,祺璐真人性子本就跳脱,也不在意有小辈,戟指就戳萧宁素脑门上,笑骂道:“狡猾的丫头,在小比后就能一鼓作气修到融合了吧,偏偏要等到今日,说,藏着什么鬼心思?” 一旁几个天门女修都是掩嘴轻笑,一个圆脸女修接住真人话头说道:“师妹天资绝佳,心性坚定,开天门也是这两年的事情了,这几届二重天弟子在十年学子生涯里,修到天门也是极少,师妹有望做第一人。” 祺璐真人膝下无子女,栖月真人闭关前将萧宁素托付给她,真人其实也是十分愿意照看萧宁素这般前途远大的弟子,有栖月真人一份大人情不说,还能以此在临渊真君前有几分薄面,道宗谁不知临渊真君与摛藻真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哪里会主动亲近小女修,不怕打翻家中醋坛子?不久前看望萧宁素,更是说明真君心中有所记挂。更可况萧宁素日后不出意外修到真人就是车到山前自有路,越早打下关系便是越好。听见有人盛赞萧宁素,祺璐真人嘴上虽是“莫要捧杀了才对,世间英才无数,天分占三,勤奋占七,不可言早。”但毫无斥责之意。 在场天门女修都是活过一甲子,察言观色下各自赞过几句便是借故告退,见萧宁素绞着衣袖,祺璐真人知是萧宁素有话要说,回了里边。 “小姨,董昕、张纫寒她们,都还好吗?”萧宁素问道,方才疗伤、真君问话、小破境,都是没搭上这个,月前虚天障惊变,在陈昌师兄飞剑上,一路往南未曾看见也是往南的张纫寒众人,心中担忧。 祺璐真人面上笑意散去,微微摇头道:“董昕在沧澜湖中救起时身负重伤,旖宣真人带去煮海丹阁中服下灵丹才吊住了性命,七日后才醒过来,应是没有大碍,张纫寒与其他弟子离开营地后便被冲散,带着十余人躲在了虚天障旧阵点中平安无恙,吕飞白带着剩下人坚持到了后半夜援兵到来,六十人里,生者尽皆有伤,余霖林、庞湫兮、张明月仍旧是失踪,陨落者,有是十九人。” 这十九人都是二重天六殿中最拔尖的弟子,陨落一个都是道宗莫大的损失,萧宁素默然,轻声说道:“我想看看有谁。” 祺璐真人从袖里取出一份名单,萧宁素顺着单子读下去,青桑中蔡文君、邱华、张说不幸陨落,都是朝夕相见的同窗,在小孤峰上都曾意气风发,言道要长生逍遥,遨游神州,没想斯人已逝。 单子中许多熟识的人,岳菱赫然在洗月亡故三人中,搬书的时候,岳菱赶了好几个通宵画出《太华剑道初解》,与吕关白有婚约在身,恋人逝去,天晓得吕关白现在是如何的消沉。 还回了名单,萧宁素抬头看着祺璐真人,不觉间声音有些哽咽,说道:“小姨,那天虚天障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进来的时候有人就说是不对劲,害死了好多人,怎么这次又是虚天障……” 祺璐真人眼底闪过几分无可奈何,虚天障是道宗仙阵基础所在,是开派仙人联手创下的无上基业,道宗历经无穷岁月想要发掘解读虚天障,所得都只是沧海一粟罢了,若非是有仙人留下的阵盘可堪控制,虚天障真不是当今神州修士所能布下,内中涉及之事太过复杂,既有道宗内部倾轧攻讦,虚天障自身阵点不庞杂,说不得还有外部势力渗透,月前虚天障惊变牵连之人太多,首当其冲就是两仪阵阁,掌门震怒下,削去了祯贺真君阁主之职,发配七重天中镇压寒脉,这般上达天听,在道宗牵涉之下,十几个二重天弟子真不算什么。 “哎,小宁,修士修有情道,就会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虚天障笼罩了太华疆域,神州第一仙阵,有所震动在所难免,小姨只能说到这里,待你到了小姨这个境界,或是更高,你自然而然就晓得,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萧宁素岂会满意祺璐真人敷衍的说辞,看着同窗浴血死斗,痛彻心扉又不是她,从栖月真人、栖篁真人,都是让她等个几百年,修到该有境界,纯是大人哄小骇一般,殊不知被视作小孩的诸弟子,都是行过冠礼、及笄的,不怕翻了船么? “待,待,待,都是这样,待你天门,待你真人,这一个‘待’字,你们要说多少次?死的是我们,为什么就要隐瞒起来,我连知道真相都没有资格吗?”萧宁素忿忿地别过了头,凤眸里满是委屈。 祺璐真人心中暗叹,此中曲折艰辛,她身为真人,不知历经多少次,神州凶险远非常人所知,她都是守过三次长城的修士,蛮夷天魔来了,为堵住缺口,舍弃了多少同门修士?这能有个解释么?这都是一代代要经历的,这时委屈就委屈罢,总有一天,会懂得长辈的苦心。 抚了抚萧宁素如鸦长发,祺璐真人不再多说,萧宁素一时郁结而已,叮嘱道:“你要参加宗门对邪修清剿,小姨不拦着,多些阅历是好的,就是要注意己身,莫要沾染了邪法,一应事情听方队师姐指挥,小姨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你身后,万事,小心为上。” 说罢,祺璐真人即是起身出去,萧宁素过了气头,心下纵是万般郁闷都只能揭过,夏越冬在邪君手里,如今生死不知,他比萧宁素更有资格委屈气愤。 猪蹄子,帐没有算完,我不许你死。萧宁素想到,满心都是夏越冬昨夜放肆的手,真是不知道他是逢场作戏,还是将计就计,此间种种,非是算清不可。 出到外边,残破的道观没多时就重新立起来,沿着传送法阵一层层重筑,让人看不出遭过一场大战,祺璐真人留下了一枚令牌,萧宁素循着令牌,走到了第九方阵带队师姐前。 周纨稍一打量祺璐真人塞进来的萧师妹,昨夜下到涿城剿灭邪修,四十四个师兄弟们伤亡了数个,本是补充完毕了,因是萧宁素前来,硬生生赶了一个走,心中对这个二世祖就没太大好感,碍于祺璐真人,语气温和了些,说道:“师妹可知道四门斗底阵?” 萧宁素不通阵法,看过《太华阵道初解》一书,对常用阵法都有记忆,回道:“四门斗底阵乃是从一字长蛇、二龙出水、天地三才阵中演化而来,因是处在一九中位,变阵最快,上可旋动阵臂,环绕一圈,成八门金锁,下可解开阵型做小四象阵,人数富余时,最是常见。” 听得萧宁素对答如流,对萧宁素观感稍好了一分,但周纨不认为萧宁素会初来乍到会与熟知多年的第九方阵众人磨合地天衣无缝,毕竟围剿邪修是箭在弦上的事情,不可能为了照顾萧宁素一人而置方阵四十四人于危险中,想了想,将萧宁素放在阵中偏右,未红尘炼心过,哪知修行不易,只求她沟通灵力不断就行了。 道观一下塞进数百修士也不拥挤,在偏殿里,参与了昨夜今晨杀伐的修士们都是在抓紧时间打坐纳灵,根本无人在意萧宁素,顶多睁个眼皮,看看是谁要做袍泽,仅此而已。 从夏越冬禀报邪修攻城,再到道宗来援,其实隔了才小半时辰而已,在短时间内,道宗就汇聚了以一位真君,二十二位真人,二百二十个天门,四百四十个半步天门,这仅仅是天一峰日常轮值修士罢了,在涿城中的道宗修士都胜过了神州一个小门派举宗之力,而道宗真要是精锐尽出,除去其他六大仙门,谁也无法阻挡,道宗实力,可见一斑。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萧宁素调息稳固着融合期修为,每一重大境界都有三层小境界,九层修为,越是修到深处,每一层之间差距都是犹如鸿沟,更不要提大境界。月前虚天障激战,萧宁素与六殿大师兄们携手御敌,与诞智妖兽斗的无比辛苦,陈昌倏忽赶来,一剑下来就是杀地灰飞烟灭,观周围半步天门师兄师姐们,个个气海真灵气都比萧宁素宽裕了数倍,对敌杀敌经验更非萧宁素所能比拟,莫要说以一敌十这等狂地没边的话,一对一萧宁素都是摇摇欲坠的那个。 至于动用素王,夏越冬尚且是能接下,凭什么别人就要硬拼?素王只在锐利无匹,大不了用真灵气裹缠起来就是,在绝对的实力碾压前都是虚妄,若是夏越冬与萧宁素实力强悍,何必与梼杌邪君演一场戏,到最后还差点假戏真做? 念及如此,萧宁素不禁想起夏越冬交给梼杌邪君的那个内轮,真内轮分明是存在她空月元露里,夏越冬狸猫换太子,居然蒙过了邪君? 看来这猪蹄子的秘密海了去了,按理小比不该输我才是啊。萧宁素疑惑到。 第一百九十二章.携甲碎蛮荒(一) 天穹青云,罡风蚀人血肉,侵人骨髓,但在数千丈之上,临渊道君一肩玄墨霜白却是随心拂动,束发缎带光泽流转,安然不凡。 临渊真君手掌中赫然躺着邪道血河境邪修狄夷之内轮,萧宁素得来时,犹有一层清辉牢牢锁住了其中的邪力波动,修为低微者多看几眼都要心神暴虐,这会儿在真君手中凝神静气地老实无比,哪敢露出一丝异样来?倒真是像极了一块半月赤玉轮。 梼杌邪君率众邪修大举攻涿城,不惜暴露一向诡秘的行踪也要夺回内轮,只因邪道内轮中在大能手中仔细解读,就能以邪灵浓郁程度,察觉出该邪修究竟是在何处逗留地最久,再辅以道宗秘法,查探出北地邪修祭坛老巢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几位金莲真人侍立在真君身侧,半日功夫过去,临渊真君睁开了眼睛,掌中内轮褪去如血赤红,反而是晶莹剔透了起来,真君淡然道:“鬼煞宗,宵小之辈,数十年前被本君清灭,不成想又是死灰复燃,召集诸修,即刻动身,休教逃走了一个!” 真人们躬身离去,铭鼎真人早年间与临渊真君一同游历神州,一应宗门任务都是由铭鼎真人这位阵法宗师辅助,令临渊真君平添三分战力,二人虽是修为天差地别,情谊却是坚定,真人忧心道:“真君,鬼煞宗远在幽燕腹地琅山群峰中,百战宗门人一贯是不喜道宗插手幽燕事宜,此番不待与宗门禀报,擅自前往,恐是出是非。” 临渊真君负手而立,随手将散去了邪灵后宛如澄澈美玉的内轮递给了铭鼎真人,回道:“这块内轮我已是剔除完毕,与你家司翰做个小挂件,还有,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临渊即可,真君几是生分?” 铭鼎真人双手恭敬接过内轮,临渊真君笑着摇摇头,铭鼎真人元保轩为人正直,却是迂了一些,迂有迂的好处,在道宗里真迂腐反倒是能保地平安。 “剿杀邪魔,我道宗平白给百战宗做一趟免费打手,他们有什么不甘愿的?五百年来,若非是道宗全力支撑塞北长城,以百战宗一家之力扛下来是痴人说梦,多少年了,都不见南边的一窝兔爷解囊,要是些芝麻小事都要回禀天一峰,本君不领这份差使也罢。” 眼见一位神阙真君发牢骚,铭鼎真人却是习以为常了,若不是临渊真君真将他当做亲信一般,又何来这等诛心之言?劝道:“真君莫怒,道宗形势纠缠一团,虚天障一事尚是令祯贺真君引咎辞职,两仪阵阁争论不止,正值多事之秋,能不给掌门添麻烦还是不要添了。” 临渊真君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取出两张符箓低声说了几句,撕开禁制,符箓便是倏忽消失不见,说道:“唯独你最是谨慎,不肯落一丝把柄下来,布下十方天罗阵来,本君定是要斩了梼杌那只老狗!” 铭鼎真人躬身道:“谨遵真君法旨。” …… 萧宁素在偏殿内巩固修为,思索着夏越冬究竟是用是什么手段骗过了梼杌邪君,天色黯淡下来,但看一位朱紫锦衣真人进来喝道:“一刻钟后,各上飞舟,一切遵例行事!”数百道宗弟子齐声应道。 “喏!” 听得真人号令,所有道宗弟子皆是有条不紊地鱼贯而出,萧宁素身在第九方阵中,出到道观空地中,三艘飞舟由远至近,几乎是遮蔽了日光,三道灵光柱洒下,洒中的道宗修士即是闪身到了飞舟之上。 一阵眩晕,萧宁素挪移到了一艘名为“北一”的飞舟上,此飞舟较青桑谷飞舟大了一轮,承载了三个开灵方阵与三个天门方阵,船头悬铃滴溜溜一转,便是升起灵阵挡去罡风,扯出一道虹光,朝北边行去。 萧宁素盘膝坐在甲板上,四周尽是三两成群低声交谈的师兄师姐们,萧宁素又不好公然去寻祺璐真人,不欲凑过去平白吃人挂落,于是默念着《云及上清·登涉》卷,汲取天地清灵气比往常快了一倍有余,想是拔出了五气的缘故,炼化进气海的灵气越发凝练,是名副其实的精粹真灵气,丹田里白蒙蒙的真气虽是减少许多,同样精纯更多,毕竟内气是修士赖以运转五脏六腑的根本,不到着手进阶金池境时,是不会贸然与气海融为一体的。 萧宁素不想去凑热闹,但身为方阵仙长的周纨却必须去提点她,飞舟不往南行回太华,北地邪患近年来愈演愈烈,此行必定是要除魔卫道了,方阵中一应师姐妹都是出自一届一殿中,相知数十年,心意相通下才能转圜阵法地圆融,祺璐真人插一个未修完十年课业的小师妹进来,即使天资惊人又如何? “师妹可是第一次来凡间?”周纨取出一盒朱果,示意萧宁素莫要客气,碍不过人家盛情相待,萧宁素拣了一颗放进嘴里,细嚼几下吞下,回道:“我长在冀州。” 周纨面上多了笑意,握住萧宁素的柔荑,兴奋道:“哦,师妹是冀州哪里人?师姐是州府邺城人。” 在二重天修习了快年半,本身来自神州的道宗弟子便是五湖四海皆有,冀、凉、并三州最多,偶有关中司隶,青桑谷中有几个冀州人,但都修行缓慢,萧宁素再是有乡情,也只会路遇时聊上一会儿,乍听周纨是邺城人,萧宁素眼底生出热切,说道:“好像是渤海郡吧,一个叫赵家镇的地方,不大,不过离州府不远啊。” 周纨愣了愣,安平在东,邺城在西,隔地极远,拿出一份舆图指道:“师妹,冀州偌大,从安平到邺城,走驰道有五十万里。”那眼神仿佛就是在说师妹是在逗我? 轮到萧宁素无地自容了,难怪她一出赵家镇就能走错路,敢情她一直将安平县当成了州府,不好意思道:“啊,师姐,我第一次看舆图啦。” 周纨心想这师妹是个小迷糊才对,路都认不全,一个人流落在外,能寻到涿城来也真是不易,届时红尘炼心岂不更是南辕北辙? “师妹为何会出了虚天障?”周纨问道。 萧宁素于是又说了一遍这一月的事情,周纨其他倒是不甚在意,后几届师弟们的风光于师兄们而言没什么值得注意的,除非是有人夺了十连冠,融出苍华清离佩。听得夏越冬这名字,就晓得萧师妹十有八九是被人带着来的。眼神中就多了几分促狭。 既然同是冀州人,说话间少了生分,周纨也不是女戒牌坊,凑耳过去,细声说道:“师妹,元阴在不在?” 萧宁素脸庞上一线红霞顿时如水漫起,绯红地美艳不可方物,低头看了看四周,仿佛所有人都是看着她这边,到底是小姑娘罢了,祺璐真人问过,连师姐也要问,真当她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么? 周纨见萧宁素羞红了脸不肯说话,理所应当地认为是师妹委身于人,叹气道:“唉,师妹,太华不比凡间,有个好夫家就能一世安稳,女子修士立身根本仍旧是修为,靠地那些个有了新欢忘旧爱的男人是不行的,元阴完好,于修行大有裨益,除非是自知难进一步时,才可思量其他,师妹,你终究是太年轻了。” 萧宁素急了,这红嘴白牙的,说出去不是真的也成真的,到底不就便宜了夏越冬?忙卷起袖子,露出鲜红的守宫砂,气鼓鼓说道:“师姐好生污人清白!” 周纨知道是自己心直口快了,赔笑道:“师姐的错,师姐的错,不该这么说,但师妹一定要记得,我等修有情道,不禁七情六欲,但决不可沉湎其中,走火入魔下,堕入邪道便万事休矣!” 莫说凡间女子,神州女修也不会在这种话题上纠葛地太久,周纨详细地叙述了四门斗底阵的运转方法,战阵时萧宁素要承受多少灵力汇通,又要依照何种口令旗号令行禁止,极端情况下,会以特有的灵力波动作为联络方式,看萧宁素尽数记下,与萧宁素闲聊了一会儿冀州风土人情,言道邺城堪称道宗治下首屈一指的大城,若是萧宁素红尘炼心,一定要与她说一声,给邺城的周家带个信回去。 飞舟行了半夜,从甲板朝下望去,只知是偶有山丘阴影,周纨说道:“我们到幽燕了,不在道宗疆域了,此地一直到塞北都是百战宗的地盘,百战宗的战修听说个个茹毛饮血,操持枪戟大斧,走的是以力证道,男修毛发胡须乱麻一般,女修,啧,有辱神州道统。” 飞舟缓缓地降了速,几道遁光向飞舟冲来,道宗灵阵赫然打开,船上修士以为是有想不开的妖兽邪修要自取灭亡,灵阵攻伐蓄势待发,只听铭鼎真人一声喝令:“不许妄动,北一打开灵阵,迎百战宗道友入内!” 好巧不巧,周纨算是一语成谶,北一飞舟解开半边灵阵禁制,铭鼎真人等三位真人亲自迎出来,遁入了三个百战宗修士。 第一百九十三章.携甲碎蛮荒(二) 北一飞舟上诸修只见三道流光现出了真身,为首的乃是一位彪形大汉,道袍与其说是穿着,倒不如说是披着,露出虬结如铁般的黧黑胸膛,其后的两位则是索性马裤一扎,以妖兽皮为衣,若不是道宗修士最崇尚礼节,否则真是要掩面低头,不忍直视。 铭鼎真人拱手施礼道:“璋岳真人,别来无恙否?”说着又对其后的两位百战宗真人点头示意。 璋岳真人摸着钢针样的胡髭,闷头一点,算是回了礼,瓮声瓮气道:“啊,是元老弟,四月里平白来幽燕地界,是来寻相好的?” 铭鼎真人身后两个师弟都是面上一怒,北地狂徒,不看看这是哪里就敢口出秽语,此次前来是诛邪斩魔,走遍神州都是有理的事情,即便道宗没事过来转悠一圈又如何?这些年若不是道宗鼎力支持北地,长城焉能支持下去? 铭鼎真人面上笑容不变,不动声色地一手背在身后,二指微摇,示意稍安勿躁,这才是按了下去,虚虚地往上指了指,回道:“不瞒夏侯兄,夤夜过境实是无奈,涉及宗门机密,恕我不能相告,我道宗临渊真君已是向贵宗发了信函,或许是夏侯兄守境安民一时未察。” 夏侯璋岳回头商量了几句,所谓的低声说话在这些个尝惯了北地风霜,与塞外蛮魔生撕死斗的糙汉子前,依然是震人耳朵,随即露出爽朗笑容,蒲扇大的巴掌怕在铭鼎真人肩头上,说道:“是老哥的不是,这就向老弟赔罪了,夜深了,就不叨扰了真君老人家一壶酒喝了,道宗同仁在幽燕境内自便就是,有机会到北安城中来,我夏侯烧刀子管够!” 两位真人眼皮一跳,璋岳真人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谁能吃得住他一巴掌和一坛烈醉蛮,就能勾肩搭背亲似兄弟,刚才这一掌都扇出了罡风来,铭鼎真人却是岿然不动,果然是定性非凡。 送百战宗三人下了飞舟,铭鼎真人揉了揉肩头,呲牙咧嘴道:“铭秋,铭溪,师兄要告诫你们一个事情。” “师兄请说。” “绝对不要和百战宗的人,比酒量!”铭鼎真人咬牙切齿道。 鉴于来的是真人境修士,不够资格令临渊真君接见,但夏侯璋岳前来本就代表了百战宗的一个态度,铭鼎真人自然是要禀告真君。 临渊真君端坐在舱室内,铭鼎真人见真君在奋笔疾书,心知真君这是给摛藻真君写信笺,正羡慕真君二人历经快千年,依然是举案齐眉的那份坚贞,刚要退下,就听的临渊真君悠然说道:“进来说话。” 铭鼎真人进去先是恭敬行礼,禀道:“真君,方才百战宗夏侯璋岳带着两个亲传弟子前来问询,此时已是无事退下了。” “哦,是夏侯璋岳。”临渊真君暂是停下了书写,看着錾金信笺上龙飞凤舞的一行字迹,想了想划去了其中几字,说道:“那莽汉舍得离开长城坐镇到广阳郡来?倒是出乎了本君意料,不过连夏侯璋岳都能得闲轮值回幽州腹地安享太平,长城的确是宁静了不少,距上次蛮魔南下有多少年了?” “一甲子。”铭鼎真人回道。神州盛世不假,但从未是真正的高枕无忧,北地长城抵御了塞外无穷蛮夷天魔,邪修好歹是个人,晓得触怒天道太过是要吃天谴的,而天魔纯粹就是以塞北混元蛮元气锻造出来的,凶悍无情,几度让神州陷入危急中,即便是屡次击退回去,依然是悬在神州头顶的一柄将坠不坠的利剑。 “一甲子……”临渊真君闻言颇是感慨,起身站在一副丈余长宽的舆图前,手指虚虚一抹,整个幽燕边疆都划了过去,重重点在几个代表着紧要关隘的黑点上。 “居庸、古北、御魔塞、镇蛮塞,距上次去长城都是二百年前,屈指一算,轮上一轮,也许本君值守长城时,说不定偏偏来了蛮魔狂潮。”临渊真君自嘲道。长城是神州道统赖以存续的关键,所有神州宗门都有义务向长城提供物资与镇守修士,然而噱头是一,道统是二,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谁也不愿朝明摆着的窟窿里投下去,中原与北地宗门最是热心,毕竟破了长城,首当其冲就是百战宗与凉州洗剑门,天一道宗唇亡齿寒也讨不了任何好处,地处关中司隶的未央宗,与青州濒海的瀚海阁都算是尽心,但隔了大河大江的南方宗门,尤其是五行宗为首,向来是敷衍,能拖就拖,每每朝歌七大仙门商议御魔事宜,最先拂袖离去的便是五行宗。 铭鼎真人脸色一变,急声道:“真君怎会有此念头,真君吉人天相,御守长城时必定四海康晏,只有真君大发神威一说。” 临渊真人微一皱眉,觉得“四海康晏”听得分外拗口,“靖”是道宗这一代道君尊号,为人弟子总要避尊者讳,虽不是谕令明写,但如铭鼎真人这般不肯稍逾矩的迂腐性子,便是金科玉律了。 “一甲子没有大风浪出来,迟早都是要人做那个替死鬼,保轩,你不必替本君忧心,二百年前本君尚是真人时,都是挺了过来,这次轮上真是遇上又能奈我何,倒是你。祯贺这老货愈发地没记性,不晓得是不是急着轮回重修,专挑清梧一脉那边痛处开刀,要是清微一脉指使的,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敢动虚天障,真当靖湫道君老花了眼了不成?你在两仪阵阁兢兢业业地做了几十年的守峰真人,我看也是该挪挪位置了。” 这就是明的诛心了,饶是铭鼎真人与临渊真君同为师兄弟,实为追随,都是不由得脊背发寒,临渊真君有了做棋手的资格,上边的国手们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位新晋真君的青冥一脉收入麾下,临渊真君实力远超同阶修士,更是为人瞩目,有青冥一脉入麾下,等同于晴菽一脉一并纳入,摛藻真君与临渊真君青梅竹马,相识快千年同气连枝,三十三峰三十三宫给清微清梧二脉占去一多半,余下的又是清湫清甯这两个谨守中立的道君门下弟子,多了两位真君,于哪一脉都是一枚重重砝码,尤其是临渊真君八百余岁破境神阙,寿元潜力犹在,堆砌下无数天材地宝后,冲击道君尊位希望极大,两相一轮,临渊真君自然有选择的余地。 临渊真君有心情指点江山,铭鼎真人不敢侃侃而谈,须知神阙与金池所隔,便是凡人与修士一样的霄壤之别,一枚棋子有甚资格妄言棋局?躬身道:“一切但听真君安排,保轩所求,唯望承续元家世代平安,犬子得修真人,其他都是分内职责。” “保轩啊,也莫要将自己看轻了,该是你的,推不走,不该是你的,抢不来,待本君擒下梼杌老贼,诛灭了北地邪修,此份大功中你是要占一份的,暮雨近来与笙儿时常说到洗华道阁里总是与轲孟不对付,神阙一位,本君能助自然会助,但你二人中谁更是有望,你也是明白的。” 临渊道君坐回龙神木椅上,继续写着信笺,铭鼎真人躬着身,堂堂两仪阵阁副阁主,只要不遇见真君道君,自可是一世不弯腰,奈何修道如登山,一山总比一山高,高的,就忍不住更高,低的,就想着怎么将高峰给砍低了。 真君们操心的事情,自然是与萧宁素远了一个蛮荒,萧大姑娘正气呼呼地坐在飞舟下舱室里生着闷气,一群人似乎对她元阴在否特别的关心,萧宁素简直不敢想象董昕她们知道了这种谣言的表情,祺臻真人喜怒哀乐都是挂在脸上,小比筵席上特地带着萧宁素去敬栖夔真人,栖夔真人笑眯眯地,就像看自家儿媳妇,撮合的是谁?要的说?夏越冬只要不回应,这事情不成都是成的,那算什么,奉子成婚? 念及此处,萧宁素目无表情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得亏这一月中从未昏迷过去,否则以夏越冬那个伪君子,猪蹄子的渣滓性情,鬼知道是不是,越想越是气愤,夏越冬这人为什么被邪修抓去了,事情还是能那么多?最气人的是,不能咒他死,他死真的是百口莫辩了,活着还能指望他跳出来澄清一下,虽然这个希望很渺茫…… 萧宁素娇嗔喜怒,俏脸一会儿气恼,一会儿托腮,一会儿忸怩,幸好舱室里都是女子,不然都看昏了头男修,饶是女修,也是面面相觑,心说这师妹是不是想念情郎了,风情万种地给谁看? 有道是情思如藕丝,越理越乱,不觉间过了三天两夜,飞舟停在一处山脊背面,周遭尽是漆黑或是血红的密林,偶有雀鸟恸鸣,骇人地紧。 “下船之后,披挂整齐,依令行事!”周纨喝道,甲板上满是整队的道宗弟子,听得带队仙长喝令,第九方阵陡然换上符甲,周纨这才想起来萧宁素哪来的符甲,转身就要问辎重修士讨一副来。 “师姐,不必啦,我有符甲。”萧宁素忙是止住了周纨,倏忽换上了红金符甲,说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携甲碎蛮荒(三) 周纨见萧宁素自有符甲,品质犹在方队符甲之上,定睛看去,红金交错,质地良好,显然是从开灵府库中得来的三禁符甲,虽说有些浅浅爪痕咬痕,反倒是增加了一丝战阵搏杀的慷慨,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支制式短枪插入了萧宁素符甲肩后枪囊里,肃然道:“紧跟方队,不得有误!”随后一振手臂,声音虽轻,入地众修耳中极是清晰。 “辟邪除魔!?” 众人齐声应道:“百死莫悔!” 三艘飞舟互为犄角,灵光一闪,旋即融入了周遭景色中,遥遥定住了一片苍茫群峰,铭鼎真人在舟上演化阵盘,十数个阵阁真人倾力布阵,鬼煞宗邪修作乱北地百年,一直苦于难寻驻地所在,剿杀不尽,此刻觅踪而来,真君已然布下法旨,要擒杀鬼煞宗邪修,不许逃出一个,天罗地网下,必不准一人逃出生天,为患四方! 临渊真君负手立于云端,易水剑如离弦之箭,在虚空中来回穿梭,斩灭去一应布阵所引起的波动,梼杌邪君自然会料到道宗绝不会善罢甘休,星夜赶回定然是收拾细软毁宗灭迹,但绝不会想到道宗早是布下后手追踪,更不会料到午夜撤走,当日傍晚飞舟启程,宁可孤身犯险,无有同门支援,也要必杀他! 铭鼎真人身为阵道宗师,有十数个阵道真人助阵更是如虎添翼,十方天罗阵向来以阵势复杂繁琐著称,一旦布下,休说血肉生灵,便是三魂七魄都走不脱大阵所在,眼见基础阵点布下,面色仍旧严峻,刚要持锤敲下阵钉,就听阵法中央传来一声怒吼。 “临渊!你竟是来了!” 临渊真君朗声一笑,易水剑顿时一泓清波倒灌而下,十方天罗阵点已成,不必再掩饰,顷刻间破开了鬼煞宗幻阵,露出其中连绵不绝的邪修驻地,惊觉生变的梼杌邪君从打坐养伤中醒来,面色变幻不定地与临渊真君对峙。 “神州浩瀚,有哪处本君去不得!”临渊真君面色陡然霜寒,召回了易水剑握在手中,与眉齐平,寒声道:“束手就擒,本君许你在天狱中苟活,胆敢负隅顽抗,必叫你等以下不入轮回!” 梼杌邪君不待多说,怪叫一声,鬼煞宗中警铃大作,无数邪修奔涌而出,临渊真君心中得须强攻,厉声喝道:“道宗门人,诛杀奸佞就在今日!” 密林中道宗真人乍听真君号令,令旗一倾,身先士卒而去,其后二百天门修士,四百开灵修士齐声呼喊,迎面冲入天罗阵中,甫一照面就溅起了冲天血浪。 鬼煞宗于此幽燕深山中经营百年,相当于真人的血河邪修竟是不比道宗一方来的少,鹫狮、尨贇两大狂魔更是暴虐难当,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半空中七彩真罡与黑红邪灵纵横交错,偶有斗法余波落下,所向披靡下,无人敢撄其锋。 第九方阵乃是开灵修士组成,自然不可能放在第一线硬碰硬,在战阵真人统筹下,负责护卫侧翼,为由二十个小阵构成的锋矢破芒阵提供灵力,只看前蓝后金,端的是热血澎湃。 天门方阵虽是只有二十二个修士,运转有序,威能巨大,前十人手执三丈枪戟稳立第一线,在血色狂潮中岿然不动,所有敢用冲撞而来的邪修莫不是戳穿在枪尖上,便是被陡然横扫清到一边,被两翼方阵绞杀一空,其后十人大盾短枪,为袍泽挡下激射而来的邪道功法,若是有人受伤,便接引回去,短枪骤然一长,接替战位,绝不有一空缺,而最后两人则是半步金池境,游走于长枪锋线内,专门击杀悍不畏死越位近身的邪修妖兽。 十个天门方阵由南向北,向心突击而去,恍如天堑一般堵住了开闸倾泻/出来的黑红长河,逆势而推,坚定地一步步杀入鬼煞宗腹地。 萧宁素身处方阵中央,即便有遗漏下来的邪修也是轮不到她出手,只需要将气海真灵气汇总到阵旗上即可,但闻前方厮杀怒喝震天,但见周遭人人甲胄鲜明,面甲赫然,唯见一双眼瞳中燃着熊熊焰火。 底下邪修虽是疯狂冲击方阵,徒劳丢下一具具尸骸任道宗修士踏过而已,与道宗真人相斗的血河邪修自然心焦无比,神州道统约定俗成不许对低阶修士出手,但邪修怎会管神州所谓的繁文缛节,若不是道宗真人个个修为高绝,邪修几乎都是处在下风,早都是身化邪焰屠杀方阵修士。 鹫狮乃是梼杌邪君亲传弟子,血气暴燃下,丈二身高涨大到五丈有余,肌如神铁,肤有金辉,任凭道宗真人法宝击在虎躯之上,溅将去无数金芒火花,亦自巍峨不倒,围攻鹫狮的三位真人眼神一通,旋即是二人缠住鹫狮持斧右手,拼着胸膛挨了一记重拳,也是要将飞剑喂进鹫狮口中。 飞剑刚至鹫狮面上,鹫狮竟是裂开大嘴,任由飞剑刺穿了脖颈,道宗真人不曾料到鹫狮竟是如此凶悍,慢了一瞬未将飞剑拔回,鹫狮一震右手,逼得二位缠斗真人吐血狂退,咽喉发出不似人声的“嗬嗬”,铁箍一般的蒲扇手掌擒住了飞剑真人,头颅猛然一涨,活生生地咬下了掌中真人首级,大嚼几下吞入腹中,二位道宗真人见师兄惨死,心中悲愤,御使法宝攻来,却是被鹫狮甩飞过来的无头残尸砸地一滞。 被梼杌邪君亲手吸去精魂,成了凶性妖兽的尨贇丝毫不比鹫狮来的好对付,同是以一敌三,黑青发紫的利爪但凡刺中一丝,便是脓血泛滥,有真人不慎手臂划上一道,惊骇欲绝间手臂如吹气一般肿胀,若非是身旁真人眼疾手快斩下,炸开的毒血恐是要让三人都染上剧毒,如此束手束脚下,听得一声铜锣响,尨贇前扑撕咬,扶着断臂真人,三位真人战力陡然少了一半,不到半柱香就是一死一重伤,血瞳一转,竟是扑向底下道宗方阵中。 开灵方阵但听前方一阵阵喊叫惊怒,尚是不及反应,就是看见从支离破碎的天门方阵中溃退下来的师兄们,不待开阵迎入,便是看见他们惨嚎着化为脓血。意识到铸成大错的真人们这才联手迫回了尨贇回到空中激战。 道宗前来围剿的真人们本身就比鬼煞宗血河邪修来的少,陡然陨落数个,又有鹫狮、尨贇这两个非三四人不可压制的妖孽存在,只能堪堪拖住血河邪修不致使退去屠杀低阶弟子,一时甚是负担加重,盼望着临渊真君尽快斩了梼杌邪君,邪君一死,诸事定鼎,邪修辟易! 真君之间斗法,稍有余波洒下都是无可抵御,因此都心照不宣地在三千丈以罡风内决战,罡风蚀骨,也是一重考验。 “咳。”梼杌邪君喷出一口黑血,却是被易水剑洞穿了右胸,邪罡一闪,本该愈合起来的伤口有易水剑罡在,足足是耗费数倍了邪罡才平复下去。 “梼杌老贼,本君看你此次能逃去哪里。”临渊真君空手而立,易水剑隐于云中,随时暴起刺杀,淡然道。 梼杌邪君黑血沸腾,显然早是尝试过了秘术血遁,然而有十方天罗阵基在,根本无从冲破阵法围拢,反倒是溃败地更快,短短几刻钟,就已是颓势无法挽回,与引颈就戮无有太大区别。 “嘿嘿嘿……”梼杌邪君低沉笑道,好似有何底牌未亮出,颇是有胜券在握之感,临渊真君从真人境界时就开始满神州地追杀梼杌,各自有何杀手锏都是一清二楚,真君当然是知道邪君在虚张声势。 “本君条件不变,自封邪罡,束手就擒,尚能保一条命在天狱,否则抽魂炼魄,在七杀柱中永世不得翻身。”临渊真君平静地说道,就仿佛是在教导门下弟子一般随意,而真君确也是有这等资格。 “临渊啊临渊,古人云,狮子搏兔,尚需全力,你就是太自负了。”梼杌邪君阴沉道,暗念法诀,准备祭出不为人知的杀招。 “哦,你道本君不知你百年前袭杀吾妹是为何?打着复仇的幌子实在低劣,下一刻你要召出山腹狍鸮,是也不是?” 一句话说的梼杌邪君终于是面色惨白,狠声道:“真道是好算计!由着沈静生死旦夕都放任自由,不做我明道正修真是委屈了!” 临渊真君面色阴沉,寒声道:“本君家事,无须你等冢中枯骨多言!既然不肯俯首就擒,本君今日定要将鬼煞宗抹去!” 梼杌邪君哈哈长笑,取出一只铜铃,叮铃一摇,鬼煞山便是隐有地动山摇,三声后,一头羊身人手,眼长腋下的庞然凶兽破山而出,倾倒的山石顿时掩盖了无数邪修、道修,长吼一声,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临渊真君而去。 “临渊!今日索性你我同做黄泉鬼!”梼杌邪君骑在狍鸮上,血河铺云。 临渊真君长剑一甩,喝道:“当年本君战地了十个,今日区区两个也妄想留下本君?痴人说梦!” 第一百九十五章.携甲碎蛮荒(四) 底下修士只见一头庞然凶兽直冲云霄,博闻强记的认得乃是四凶之一狍鸮,只有惊讶并无惊骇,无他,盖因道宗修士自信淡然,无非多了一头凶兽,该斩的斩,该除的除,大不济转世重修,何足道哉? 但先前被尨贇狂猛冲撞毒血喷洒间,排头锋线的天门方阵死伤惨重,十个方阵二百二十个天门修士却是陡然去了三四成,不单是突进之势渐渐凝滞,无法尽可能地将邪修妖兽阻挡驱逐,愈发多的漏进开灵方阵中,一盏茶后,开灵方阵供灵稍缓,不断有修士从阵法中剥离开来,受伤都是侥幸,一旦落入兽潮人潮中,便是五马分尸的下场。 第九方阵便是在雁翎大阵的翼根处,漏下的邪修最先冲击而来,周纨大喝道:“生死景杜,开!”随着带队仙长号令,方阵旋即运转起来,朝前赫然开出三丈有余的缺口,任由邪修冲进,倏忽前排合拢,内中修士全力绞杀,顷刻间就是十五六具尸骸抛出,饶是如此,启出杀阵,也是颇为吃不消。 周纨心知这样被动迎敌只会令邪修越聚越多,方阵缺憾是小事,若是妨碍了其后的方阵推进,扰乱了整个大阵棋位,才是大患,令旗一甩,再度喝道:“斗底四臂,进!” 东南西北四位中八人轰然应诺,面甲一覆,灵路陡然一变,四道宛若实质的真灵长绳牢牢系在符甲腰际,作为方阵四臂的八人猛然跃起,以长槊大戟为战兵,互为犄角下,在邪修浪潮中掀起四团血色浪头,大呼酣战间向其余方阵纷纷启出的斗底四臂移动,成了一只只筛子,剔除出最为凶悍的那一拨,其后同门祭出宝器,刈草一般割除。 即便斗底四臂的八位修士乃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修为精深,有战阵护持足可以一当十,但凡心神稍一松弛,或是稍有不慎,被涌来邪修妖兽拖累住片刻,顷刻间就是如万蚁噬身一般活活拖走,更有甚者,灵力长绳被切断,没了阵法护佑,除非有高绝修为,都是死路一条。 “师姐!”萧宁素身在方阵中央,自然是无虞,身旁两位师姐慨然做了东臂出击修士,萧宁素拼命地灌注出周身真灵,但依旧是眼睁睁看着灵绳闪烁,时断时续地供应灵力,不到一刻钟,有一位师姐形同撞上了江中礁石,惊呼都未有一声,就没入了人潮之中,除却看见几朵鲜红,便是如此香消玉殒。 另一位师姐横持长枪,小腹血肉嶙峋,几近白骨洞穿,惨笑一声,不待同门接应,衔在嘴里的朱血符箓便是轰然炸响,爆出了数丈空洞,又旋即被补上。 亮黄色令旗举起,周纨喝道:“四臂轮换!” 八人出战,四人负伤回归,与之相邻的修士扣上灵绳,默默点头,义无反顾地冲杀出去。 萧宁素身在中央偏右,二人出战之后,本是要隔三人才会轮到她出阵,见又一位师姐飞身而出,萧宁素一咬牙,抢过了旁位忙于灌灵一时无法腾出手的灵绳,阵点一连红金符甲,萧宁素顿时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能,不待旁位愕然眼神,抽出肩后短枪,锵然成一丈长枪,跃入阵外。 甫一出阵,萧宁素枪尖撑地,枪杆弯如新月,手上一轻,长枪顿时翻折过来,打了个横旋,素王出鞘,长枪如磨盘,素王如镰刀,绞入了数名邪修,松开时,已是作了两段。 借此些微空挡,长枪往后一荡,萧宁素吐气开声,大喊间,丈许精钢枪杆抡起,硬生生地砸地面前攻下邪修凶兽又如方才一般卷入磨盘中,箕地斜掠,素王合拢,则是斩下又四五邪修。 大开大阖间,毫无精妙剑术可言,萧宁素凭着血气之勇,长枪如白练,素王如红芒,一左一右开阖斩杀,身旁邪修当真是土鸡瓦犬,由着萧宁素卷入弹出,莫有敢抵御。 萧宁素但觉一枪一剑在手,进可钩敌,退可御守,若是在开阔地域,枪主剑辅,实是杀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回宗后不单是要修习瞳术法术,更要精研枪道本领,月刀年剑十年枪,古人诚不欺我。 再看令旗招展,周纨啸道:“四臂联结,御!” 南北两侧四个修士平直或进或退,进入东西二侧,彼此间略一示意,蹲踞在地,长枪为盾,邪修人潮暂退,却不是溃退,望前方漆黑中血红一片,显然是在蓄势待发着什么。 云端之上,得狍鸮助阵,心知无法逃遁,梼杌邪君到底是堪比神阙的邪君,得享尊位,在临渊真君手底下多是败仗,却也难夺其志,夹攻临渊道君,悍不畏死下,竟是微微占据了上风。 临渊真君易水剑阵刚困住了梼杌邪君,狍鸮当胸血盆大嘴一张,临渊真君在前倒是渺小无比,望而生畏间,几是要惊疑真君是否能敌过如此五十丈高大的四凶之一。 “徒然发笑!”临渊真人哂道,根本无须召回易水剑,解开剑阵令梼杌邪君脱出。而是信手在虚空中一拈,流云化作一柄十丈大剑,卡在狍鸮大嘴中,不料无眼首级又是张嘴吞噬而来,临渊真君索性是黑袍一转,黑白辟易间,流云如剑,堵在了首级之嘴中,真君轻念一声:“破!”云气当真是吹气涨起,将狍鸮首级炸的粉碎。 趁着狍鸮呜咽翻倒间,临渊真君拂袖一扫,便是将偌大只狍鸮震飞出千丈之遥,信步走到困在剑阵中左冲右突依旧无计可施的梼杌邪君身前,平静道:“本君说要今日擒你,便不会过了子时,看你这狼狈模样,何尝不是做了本君阶下囚?”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梼杌邪君兀自嘴硬道,磷火骷髅接连炸裂,撼动不了一分剑阵,临渊真君手掌中两仪八卦一扭,剑阵渐次凝小。 “死到临头,不知何等底气,道宗修士已然突进鬼煞岭腹地,纵然邪修悍不畏死又如何,你看有十换一否,你那两个亲传弟子,本君承认调教地不错,但你若非以燃烧精魂秘法强行提升,照样泯然众人,此刻局面,口气不小!”临渊真君俯身看着千丈空中,渐渐被道宗真人控住的鹫狮、尨贇二兽,已然是抛出镇邪天网,困兽犹斗罢了。 梼杌邪君沉默不语,千年邪道,端的是狡诈无比,眼力劲最是出色,如何看不出大局勘定,从发觉手中狄夷内轮是假,梼杌邪君便知难逃一劫,除非是孤身一人远遁塞外,天罗地网下,敢于一人脱出,临渊真君就能御剑万里,一剑斩下,凭着一丝侥幸,犹自希冀门下诸邪修抵挡一二,不成想十方天罗阵神不知鬼不觉布下,逃遁无望,大败亏输。 狍鸮悄然在临渊真君显露出来,欲要偷袭,然而临渊真君只是懒得击退后再动干戈,返身一剑就是齐齐削断了狍鸮双角,易水剑隐于虚空中,刺破了狍鸮腋下眼睛,四凶之一的狍鸮呜呼一声,连遁法都支持不住,坠下云端,砸塌了好大一个山头。 剑阵中的梼杌邪君见留作炼化升阶的狍鸮依然不敌临渊真君,坠落下去不知死活,一颗须发皆白的头颅终是缓缓低垂下去,临渊真君见状,剑元停在邪君周身七尺。 “真君神威,梼杌不敌。” “要本邪君降服,不是不可,只是本君有言在先。”梼杌邪君眉心骤然透亮,是自爆邪躯的前兆,临渊真人微一皱眉,邪君自爆,虽是真君道法高深,也是被这一下鱼死网破弄的狼狈,点头默许。 “一,保我性命。”性命为先,此为第一,临渊真君毫不迟疑地应允。 “二,鬼煞宗留一丝骨血。”梼杌邪君堂而皇之地提出道,邪道骨血有如雨后春笋,得势便星火燎原,照说临渊真君该严词拒绝才对,临渊真君沉思片刻,说道:“可。” 百战宗之事,与道宗何干?今日围剿鬼煞宗,真道百战宗不知情,无非是不愿撕破脸皮罢了,信也不信,过会儿行将收尾时,百战宗定会大摇大摆地前来“助阵”,义愤填膺地斩杀几个漏网之鱼,再理直气壮地分走战获所得,如此,留鬼煞宗一丝骨血又何妨,灭的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终不是道宗! 临渊真君心知与他斗了数百年的宿敌提出至此,倒真是心灰意冷了,说道:“有何条件,一并提出,须知本君要杀你,不过一柄剑的事情。” 梼杌邪君伏在云上,惶恐道:“梼杌不敢要多,最后一件,最是简单,真君将吴双笙送来做本邪君做鼎炉!” “大胆!”临渊真君勃然暴怒,吴双笙乃是真君道侣摛藻真君之名,岂容如此轻辱,刚要御剑斩杀,梼杌邪君嘿嘿一笑,躯体陡然膨胀。 云端下渐有胜势的道宗真人听得三千丈罡风上一声炸响,宛若太阳生了第二轮,下一刻临渊真君鲜血淋漓地降下,掌中擒住的赫然是一个小了无数倍的梼杌真君,寒声道:“此间邪修,但杀不赦!” 第一百九十六章.携甲碎蛮荒(五) 临渊真君诛杀了梼杌邪君,将狍鸮凶兽击地生死不论,但也绝不轻松。其下的萧宁素仍是在奋力对抗着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的邪修冲击。 “开生闭死!”方阵仙长无不是如此喝令道,十个四门斗底阵都是迅速合拢了前方杀阵,转而开启左右两侧仅仅一线救援通道,乍看狍鸮坠落,众邪修心下惊慌,知晓主心骨梼杌邪君势必凶多吉少,一股脑地要冲破开灵方阵,一旦带了逃命之想,更是凶悍非常。 数千上万邪修浪潮逆势狂袭,十个开灵方阵布下的死阵哪里绞杀地尽,即便是坚持不动都是莫大的艰难,为将帅统御,有一条须是心肠冷漠,该弃车保帅时决不可有丝毫犹豫,浓的化不开的血腥气散不去周纨眼中一丝清明,看也不看两侧苦苦支撑的四门斗臂,令旗猛然劈下,厉声喝道:“绽灵!” 四门斗底阵情势一转,除却用于坚守原地的灵力外,尽数拨给牵连在外的斗臂修士灵力长绳中,然而最大的一部并不是用以增强战修实力,长绳赫然成了一条烧红绞索,横江铁索一般拦腰截断了所有敢于越过的邪修,而走投无路的邪修只能朝着最后一条生路走! 战修! 萧宁素与旁位师姐竭尽全力地稳固住长枪平直,一时间倒是并未在意长绳倏忽换了颜色,仍旧是长枪一扫,素王割杀,偶然间踞地持枪前退,亦然可以强行迫退迎面而来的十数人,丝毫不逊色于几位半步天门修士的师姐们。 萧宁素腰侧一烫,浑不在意地以为是中了冷箭暗伤,待将落入毂中的邪修剜下首级,再度转头一看,惊讶发觉长绳如熔融铁索,五丈长一横,便如一把庞然镰刀割过,没待涌上几分喜色,便看到旁位师姐愤然掀开面甲,喊道:“我道诸修,无人畏死!” 一只殷红佩缨战盔砰然落地,师姐张扬起披散青丝,虽是苗条女子,舞动起大戟宛若泰岳镇峦,在黑色浪潮中抡圆曳出无限悲怆风姿,萧宁素旋即反应过来长绳烧红之意,分明是方阵无法承受住太多的邪修,强自坚持下陡然崩溃,所有人都活不下来,与其全军覆灭,不如倾尽全力,将红了眼的邪修分流到两侧中,灵力长绳愈发厉害,就愈朝阵外战修薄弱处冲去,有十方天罗大阵,不虞邪修脱困,牺牲掉的,本就是出阵后九死一生的战修。 萧宁素连深深看一眼前方提剑高声呼喊的周纨一眼,心中并无一丝做了弃子的悲愤,换作是她,顾全大局也只能如此,方今之计,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 一旁舞戟的师姐再也不能推进一分,乍如飞蛾扑火,一瞬光彩,萧宁素箕枪压顿,刺穿了一名邪修胸腹,一连震飞了其后三四人,脚尖旋身一转,风车般要转动起来,稍有半圈,有难以为继就吐出衔在嘴里的符箓,片片轰然炸响间,几乎看不见死伤之后的空地。 “哈~呀!”萧宁素将剑术融会贯通中枪术里,能算做一个枪道小才,但无修为傍身,近身在所难免,抬膝一磕,踢地冲进身前四尺的邪修捂腹低头,但萧宁素没有空再去应付,而是手掌一推,精钢枪杆卡在一头凶兽嘴中,骤然清啸间,有符甲支撑,萧宁素一人之力,推着四五人顶着人潮回退数步,素王有一丝空隙,寒光飞逝,就似削下案板鱼头样。 “老娘许铃宇,三十五年来诛邪无数,不杀三百邪修不入天门,今日有望!”一旁的许师姐鬓发染血,仰天长笑道,手中画戟滑腻湿手,白金戟枝层层叠叠覆上了濯洗难精的污渍血肉,两手一捋杆上血珠,斜劈斩落,溅落起砰然灰尘,麦色脸庞上毫无惧意,女子持枪,女子持戟,谁敢说逊于须眉? 另一个熊姓师姐始终沉默,黑甲红线,身高八尺犹如一座铁塔,斩/马陌刀丈余犷悍,被萧宁素长枪钩中刺扯者多是暂时保的一条性命,而被熊师姐陌刀擦中,无不是爆地化作一滩碎肉,无怪乎当得四臂战修之名,祭拜三清时也该带上一柄关刀,言道我等虽是道修,尊崇天道,但也手上沾满邪魔黑血,不愧心,不愧己,不愧宗门,不愧天道玄黄! “哈哈哈哈!”三位披甲女子高声齐笑起来,走出方阵的刹那,她们便不曾想过有踏回的生念,若能回去,便当是搏地一条命回去,战死疆场,自会有道宗同门收殓棺椁,三魂七魄未有散去,送入神州道观中得享香火,百年后,自然又是英姿勃勃! “能与二位师姐,死同沙,战同袍,是宁素的荣幸。”萧宁素枪尖倒滑,钩住近到身前几乎是贴面的邪修,螓首往前一砸,砸地邪修鼻梁凹陷,形同拥抱,素王一击刺穿了后心,不急着一脚蹬翻,而是以此为盾,挡下了几记邪法,才抛出一张符箓,傲立在黑红污泥上,笑道。 熊紫凝与许铃宇相视一望,早前鄙夷萧宁素是个真人捎带来的涨涨阅历的二世祖,不成想敢上阵攻鬼煞宗,更不成想,竟然有这个胆气与实力,与她们并肩作战,都是手上不歇,熊紫凝陌刀如风,人马俱碎,喊道:“小师妹有骨气!” 枪尖下滴下黑红透亮的血珠,素王霜白光洁,偶有隐然鸾凤清辉流转,立在南逝黑水上,慨然道,我有一剑一枪,亦可截江断水。 万古销沉。 …… 听得梼杌邪君伏诛,鬼煞血河境邪修莫不是闻风丧胆,本就在千百年东躲西藏中失掉的胆气漏地一滴不剩,都是想着如何卖掉同伙,赶紧溜之大吉,都起了这副心思,反而是谁也躲不过去,即便有几个敢于死战的,让同伴脱离,也是走不脱十方天罗阵,有铭鼎真人这位阵道宗师坐镇,梼杌邪君尚且困死在易水剑阵中,几条大鱼小鱼焉能得逞? 鹫狮与尨贇在梼杌邪君座下浸淫数百年,若是有性情,必然是凶性,腾出手来的道宗真人铺了五个各自对付,牢牢地控住周遭实地,擒妖网,缚灵索,一概用上,碍手碍脚下,二兽再是勇猛都要削了几成实力,想要择人而噬,临渊真君已然负手而立,又岂会袖手旁观? 真君高傲,自然是懒得出手击杀血河小修,稍稍平复了因梼杌邪君自爆带来的伤势,落到被擒下后依然是暴虐无比的鹫狮、尨贇二兽前,挥手止住了意图彻底斩杀的真人们,饶有兴致地折下一根尨贇爪上利刺,淡然地戳进尨贇眼窝里,说道:“押回天狱,明日回宗之时,本君要看到鬼煞岭不见一个邪修!” 数十个道宗真人齐齐躬身应诺,悬空浮在百丈空中,真君有自矜,不愿对小修动手,真人们早就对邪修憋足了气,尨贇滚落下来,一眨眼间就有不下五十个天门修士死伤惨重,跟邪修讲道理,是否要将神州道统一并拱手相让了啊! 萧宁素三人到了强弩之末,三女都是抱了决死之心,想着力敌不成,就将出阵时衔在嘴中的触灵爆点咬碎,末了也得拖几个垫背才行,有魂魄在就不虞道宗安排,正当熊紫凝要前冲几步选择同归于尽时,匹练真罡华幕一坠,瞬息间清除了百丈之内的邪修凶兽,愕然间,听得其上一道玄衣真人喝道:“道宗弟子,前推!” 周纨见真人出手,就知胜负定鼎,掀开面甲,跳到方阵之前,一扬长枪,喝道:“第九方阵,进!” “除魔卫道,百死不惜!”众弟子齐声应道,从一到九,所有方阵都是如此,方阵仙长一人当先,解开灵力长绳,四门斗底四臂战修,或咆哮,或清啸,无一人掉队,硬生生地将涌出来的邪修给堵了回去。 “真君,北面百战宗来人了。”飞舟下来一个真人,恭声道。 真人们一听道宗门人打生打死,两位真人陨落,四个真人重伤,除去飞舟上主持阵法的阵道真人外,就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的,天门弟子损失了七十余个,伤亡了一半,开灵弟子情况也不好,这时听到一分力不出,过来试图摘桃子的的百战宗,如何不会义愤填膺。 临渊真君丝毫不意外,连动容都谈不上,说道:“幽燕之地苦寒,百战宗经年抵御蛮魔,功劳苦劳都在,在百战宗地界大动干戈,主人来分一杯羹清理之中,铭鼎,启开天罗阵,放百战宗进来。” 北一飞舟降低了百丈,天罗阵开出一线,姗姗来迟的百战宗弟子装模作样地斩杀了几个畏惧怕死的邪修,便是在真人带领下进入鬼煞宗内搜刮,唯有百战宗辽阳真君与三个门下真人前来客套。 “经久不见,临渊真君风采更胜往年啊。”文士打扮的辽阳真君恭维道,身后三位真人也是与众道宗真人见过礼,丝毫不提过来打秋风的意思。 “往年即是过去,这风采一说,辽阳真君坐镇渔阳,蛮夷莫敢逾越,这才是大风采才对。”临渊真君客气道。不见丝毫恚怒。 第一百九十七章.携甲碎蛮荒(六) 方才有如蚁附蜂拥的邪修凶兽半盏茶功夫就消失地干净,鬼煞宗多是依山傍丘而建,状若一个“凹”字,而中间的空缺便是邪修状若疯狂冲击所在,也得亏邪修不通阵法杀器,神州道统也绝不可能提供例如神臂弩、神机炮等万箭攒射下连真人都可灭杀的战阵法宝。这要是凭险而守,数百道宗弟子想要杀入恐怕只能是第一拨尸骸罢了。 劫后余生的萧宁素三人,归了第九方阵里,方阵同门都知萧宁素、熊紫凝、许铃宇等出阵战修身心俱疲,都不约而同地倾斜了灵力,不消一刻钟,三人气海又充盈起来,激起了战意,再要落下可就难了,长兵大戟暂收,三尺青锋紧握手中,时刻准备。 邪修溃退,道宗方阵并未旋然散开,令弟子穷追而去,一是邪修尸骨铺满了鬼煞岭前空地,每走一步都是踏在邪修身躯上,许多尚未咽气的邪修乃是心机狠毒之人,宁死不降,有一个弟子便是心肠一时软了,手一伸,要救治一名少年邪修,谁知一息间满是惊惶无助的少年,下一息狰狞疯魔,一柄短匕捅进了道宗弟子胸膛,数十柄长枪一块戳烂,都不改凄厉惨笑。适逢真君下令鬼煞邪修,不留一人,悬空真人声如钟吕,传遍数里,人人心中燃着一团火,自然不会再碍于道宗谕令而手下留情,见有抽搐挣扎者,尽皆干净利落地一枪了结,邪修魂魄自有真人收摄,打散魂灵,取自精粹散入天地中,渣滓之人,不配重入轮回。 暂停于鬼煞宗山门外的道宗弟子正默默疗伤,未有真人号令,是不会轻易进入鬼煞山门中,然而百战宗弟子却是一马当先,从北边山头翻越过来,搜括起鬼煞宗百年积藏,明摆着的摘桃子,如何能令流血流汗的道宗弟子服气,渐有骚动。 临渊真君与辽阳真君寒暄几句,见百战宗弟子果真是毫不客气地开始收掠,微不可查地袖手一振,随侍的道宗真人会意,云端下即是有三色令旗挥舞。 清扫战场,取自菁华。 周纨愤愤地摘下符盔,带落了发束,青丝倾洒披散而下,夹在腋下,屈手伸出,喝道:“三三一队,与七八方阵清扫左侧山峰!” 众修随即拆分开来,六死六伤,刚好组成了十一个三三小队进入鬼煞宗中清剿尚未伏诛的邪修,最重要地是清点鬼煞宗历年积藏,并全员带走,道宗是允了百战宗分一杯羹,但绝不是拱手让出,能分的多少,就看各自本事,少的一方碍于仙门体统,也只能打落了牙咽回肚里。 四门斗底阵两拨出阵战修里,轻伤不下场的只有萧宁素、熊紫凝、许铃宇,都说男子若是要熟悉起来,即是酒同壶,战同衣,女子虽说要妆同奁,寝而足,但不意味女子全都是小家子气就晓得风花雪月,一场染血战事下来,谁言巾帼不如须眉,第九方阵一水儿的女子,何曾退过一步,出阵有谁畏死?拱卫着开灵方阵侧翼,任凭邪修冲击,岿然不动。 神州宗门布局有因五湖四海而不同,万变不离其宗,精要处无非传承殿阁、秘境洞天、炼丹、炼器、制符、宝物库房、真人洞府等最为富裕之处,判定在哪,只需抬头一望山顶,连绵不绝。 殿宇内不便操持长兵,萧宁素将长枪缩回二尺长短,置入肩后枪囊里,许铃宇拔出一双子母剑,熊紫凝耸耸肩,陌刀短了几尺,变了副模样,成了横刀,熟知内情的弟子走过无不是倒吸一口冷气,生怕熊师姐兴致来了揪人头发,逼着切磋实则躺上一月。 七八九方阵负责搜检左侧较矮群峰中的三座,轮给第九方阵的乃是炼器峰,不比道宗炼器阁灼浪扑面,入眼火红之象,鬼煞宗炼器峰里一片透骨阴寒,周纨止住后续弟子,说道:“莫要轻易接触任何器物,若是必须,定要覆上真灵气,此间阴寒刺骨,像是有异。” 闻地此言,所有人尽皆放缓了步伐,因是道宗突兀攻打,不少炼器炉犹然喷薄着幽蓝阴火,偶有好奇的道宗弟子投了块灵玉进去,本是褐黄的土行丁等灵玉批剥作响,不一会儿就见以玉壳坚实著称的土行灵玉被烧融开来,化作了一滩灵汁,可见炼器峰底下火种不是凡品。 周纨自然是意识到了这点,无视了周遭满是嶙峋矛钩骇人刑具的锻器炉,走到阴气最盛的一处,祭出法器,狠狠凿开了所在岩壁,玄阴寒气有如地府冥冥,冻的人牙关发抖。 萧宁素身躯一僵,与在下关道观中所见的玄阴寒气诞出的阴兵颇为相似,不同的是,玄阴寒气来自九幽,凡间无从摄走,召出阴兵后自然会收回,而此间寒气却是实打实地存在,白气成冰,幽蓝一片,隔空捏起碎冰渣,水行修士剥离出了丝丝菁华。 “地阴寒泉!”许铃宇斩钉截铁说道。 “邪修不能用阳火打造出来的法器法宝,炼化后,内中虚火无时无刻不在消磨邪修丹田,只得以冷锻,或是以玄阴至寒之法,此处冰寒,十有八九是有一股极旺盛的地阴寒泉!” 萧宁素一直在筹谋修习瞳术神通,碍于任何一种瞳术神通归根结底都是需要灵水洗目,萧宁素在青垚河中得到一份半黄阶中品石钟清明水,二枚开灵府库令牌兑来的黄阶上品的空月元露,之前光顾着和祺路真人生闷气,都忘了向真人磨一份瞳术道法来,有两份黄阶灵水洗目,不过是开了路子罢了,听到是地阴寒泉,忙向许铃宇讨教道。 许铃宇小眼睛一只看着周纨尝试着扩大寒泉洞口,一张传音符箓飞了出去,肯定是请真人前来搬走水脉了,另一只眼睛则是飞快地收起周遭的灵材,邪修有罪,灵材无罪啊,虽说战后清点后要交公,这方面道宗管的一向松地很,打生打死了,当然是爱交不交,交上去道宗折价兑灵玉或是贡献信誉等等,论功行赏也是丰厚,不然能让个个有志于长生逍遥的道宗弟子出来做攻伐先锋,怎能少得了封赏? 听得萧宁素问,许铃宇先是催促萧宁素别看了赶紧拿,晚了被别人拿了就亏了,一副除恶务尽的样子,看的萧宁素是叹为观止,熊紫凝见怪不怪,只有中意了才出手,知道萧宁素年纪轻轻没什么身家,反倒是刻意往她那里扫来灵材。 “地阴寒泉啊,是地阶中品的天地灵水,生于极阴极寒却不结冻的湖脉中,一整个湖脉浓凝也才几滴罢了,修士命垂一线时,以一份地阴寒泉浸润,再是严重的伤势都能冻结起来,保七日不死,光这一条就是地阶!但你们听听,供应起一整个炼器峰的地阴寒泉,这是寒泉水脉!我们脚下是一整座山的地阶灵水!要不是我没那个本事,我都恨不得一头扎下去淹死算了……” 地阶中品……萧宁素听罢先是心头一热,旋即又沉寂下去,黄阶灵物都是天门修士欲求之而不可得的宝贝,石钟清明水是侥幸得来,空月元露是小比令牌换来,但莫要以为年年小比首名都给五枚令牌,开山第一年特例罢了,执事们都说是天一峰真君得知此届出了四个判了道体的道苗,恩赐所因,第一年后,头名才给一枚令牌,即便攒下一百枚,还是只能在开灵府库中换至多黄阶上品。 萧宁素翻了个白眼,那还是算了吧,卖了自己都换不来一滴地阴寒泉,这等天地灵物脉道宗是绝不允许私藏的,再说也没人能独立完成牵引灵水脉的浩大工程。 山有山脉,地有地脉,水自然也有水脉,都是由无形清灵沉淀汇聚而成,就如艨艟巨舰之龙骨,龙骨折则舰船覆,神州脉络也是如此,若想搬走一条脉络,须是将周遭地势牵扯一切尽数理清,再布下锁灵大阵,一步步地挪回太华中,松懈一丝,水脉离地挥发,就是绝难弥补回来,地阴寒泉水脉刺人骨髓,非得铭鼎真人出手不可。 正当周纨兴冲冲地等待着铭鼎真人到来,另一边入口却是涌进了数十个衣着红白裘袍,胸佩徽章为巍峨山雪峰的百战宗弟子,自然是发觉到了不得的地阴寒泉脉,同是发了传音符出去,想要再靠近,道宗弟子怎会允许这群不劳而获的人夺取水脉,半抽兵器,对峙起来,气氛陡然降地比寒泉还要冷。 与周纨锋芒相对的是一个身高一丈的魁梧男子,白底红边的裘袍撑地是几欲裂开,足可见此人虎躯如精钢,周纨虽是与萧宁素齐平,在此人面前,和一个盈盈一握的娇娇女无甚区别。 “我道宗修士忘我博杀时,你等百战宗在哪,好生不要脸!”许铃宇性子泼辣,气不过就是张嘴骂道,丈高男子拉不下面子,便来了一个七尺高的女修,居高临下压地许铃宇仰首痛斥。 “聒噪,懂不懂什么是规矩!” “嗵!”一声陌刀顿地,八尺的熊紫凝按住那七尺女修,露出一口白牙笑道:“老娘脸上有花,看我好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犹有未归人(一) 乍听熊紫凝这名字,说不得以为是哪家的名门闺秀,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任谁看着身高八尺,甲胄鲜明有如熊罴,手持九尺陌刀的熊紫凝,只会和母夜叉三字联系起来,逞在许铃宇面前发威的百战宗女修陡然都熊紫凝按住肩膀,无论如何使力,都是小鸡被老鹰叼住了。 熊紫凝无声笑了笑,透体而出的煞气惊地旁人心惊肉跳,直面的百战宗女修好歹也是在长城塞外戍守出来的,勉强能站直了,但体如筛糠地不住打抖,论杀气煞气,做了十余年除邪战修的熊紫凝,尸山血海摸爬滚打出来,每次出阵就没抱过活着回来的心思,畏死,死地愈快,不畏死,天道都不敢收你。 好在熊紫凝煞气勃发也只是一瞬而已,于被她挟制住的百战宗女修却是恍若隔世,松开手,竟是踉跄跌坐在地,待同门扶起,里外衣裳都是湿透,煞气之威,若是熊紫凝暴起动手,光是煞气就只能引颈就戮。 虽说百战宗人多势众,领头者又是实打实的天门修士,但碍于情面总不可能真的将道宗弟子尽数驱除出去,天一道宗乃是神州道统执牛耳者,慷慨大度任百战宗过来分杯羹,可不意味着道宗会任人骑到头上,百战宗本是理亏一方,照理退去让一步是应该的,一股地阴寒泉眼热不假,但寒泉水脉非同小可,只得是梗着脖子立着。 道宗霄汉真人与百战宗燕回真人几乎同时踏进了鬼煞宗炼器峰内,甫一踏入便是感应到了脚下滔滔不绝的寒泉水脉,略一估算,面上是温风霁月,心中早是惊涛骇浪,如此大的一股水脉,即便是涸泽而渔,强行提纯出地阴寒泉都能拔出不下百份,搬回水脉蕴养,千年之内绝不会少于三百份,这还是不论给水行传承带来的辟益,互相施礼时都是隐隐疏离。 在幽燕境内辟邪除魔,不管道宗的旗号是多么正当,都改不了主客之分,燕回真人率先抢白道:“道宗道友铁肩担道义,奋勇除奸魔,实为神州道统楷模,本真人以下无不是心存敬意,多年来我宗与贵宗手足之情坚不可摧,共同协防长城,以除蛮魔……” 燕回先是恭敬客气地给道宗戴上了偌大许多顶帽子,不外乎是盛赞道宗仁义等等,不露痕迹地表明我七你三,想拿个大头。 霄汉真人听得心里发笑,什么时候百战宗也会寒暄客套了,世传百战宗修士以力证道,憨厚忠信,绝无奸诈之徒,这给个枣子打一棒子的伎俩玩的是纯熟地很,但要以为这点从师傅这里学过去的东西就能堂而皇之拿出来,就大错特错了,道宗开派时,北地犹然一片蛮荒!中原礼乐,何时轮到北地把玩? “燕回道友谬赞了,除魔卫道乃是我辈义不容辞,哪来的劳苦功高一说,我等从冀州而来,千里追迹,亦然是道统教化,百战宗御守长城才真是急神州之所急,我等众人于冀州之后只是筹措物资,殊是有愧,然则……” 洋洋洒洒地全数捧了回去,霄汉真人同样扭了回来,我八你二,想也别想。 听得二位真人打机峰一般的交涉,萧宁素是云里雾里,十句里倒是有九句都是恭维对方如何如何,反正她是没听出一句“寒泉”来,就是连一成二成,四六开都是没有,许铃宇笑地肩膀一抽一抽的,强忍着不出声,眼角飘到萧宁素一脸懵懂,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搂着萧宁素无声大笑。 萧宁素从前在兵器铺里成日无事,就是支着下巴瞄对面宝宾楼,酒楼里自然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为了一碗酒钱和店小二争地脸红脖子粗的,也有听书听急了大打出手的,更多的是饮酒吃菜,顺道得空看一眼楼下某偷懒少女,两位真人果然是气度,换作她早就忍不住一剑鞘砸过去,想拿,好,打一架啊! 许是福至心灵,二位真人见炼器峰内弟子越聚越多,师兄弟来了数个,不好再扯下去,遂是定下小辈弟子切磋斗技,三局两胜,定下究竟谁七,谁三。 霄汉真人招来一个其貌不扬的国字脸天门修士,低低地嘱咐了一阵,百战宗则是派出一个虎背熊腰,扛着棹刀的魁梧弟子。 “是诸葛铉师兄,小宁,我和你说,诸葛师兄是我那届的执事,人特别好的,我们偷懒不去采气都是诸葛师兄替我们打掩护,被轲戈真人收为座下徒弟了呢,大家都传师兄这次回去就要着手进阶真人,嘿嘿,这下子那群臭不要脸的百战宗要倒霉喽。” 许铃宇兴高采烈到,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块帕子,蹦跳挥舞起来,喊道“诸葛师兄诸葛师兄。”诸葛铉转头过来,微微颔首,就这么空手对上了棹刀修士。 “诸葛铉。” “谢鲲。” 礼一毕,谢鲲抢先一刀劈下,诸葛铉从容一闪,萧宁素原是以为诸葛铉会趁势一掌拍在刀背,荡回即能反攻,然而诸葛铉不单是没有反攻,连法器都未祭出,只是腾挪辗转,任由谢鲲狂风骤雨一般急攻。 百战宗修士尚是不明就里,自顾自地认为是谢鲲斗地道宗诸葛铉毫无还手之力,碍于真人在场,不敢高声喝彩,但看向道宗弟子的眼神无疑是带了浓浓的挑衅意味,道宗弟子才不会针锋相对,不值得。 开灵修士极难捕捉清天门修士斗法的轨迹,尤其是场上二人都是器法境界达到了“术”境的高手,周遭数丈真灵气隐然成了一道灵障,内中情形非是修为精深者不足观之,数个出来历练的道宗英才都是摇摇头,不再观战下去,而是互相攀谈起来,显然胜负已定,无须再看。 斗了约莫一盏茶时间,诸葛铉卖了个破绽,让棹刀冲着脖子而来,仅剩毫厘之间,右手一翻,轻轻挟住刀刃,左手握指点在谢鲲眉心上,待灵障撤去时,右手却是差了几分才挟住。 “不成想贵宗弟子勤奋刻苦,令我宗修士有些汗颜了,诸葛铉!枉你一番好天资,竟然是输了半招,愣着做什么,速速退下。”霄汉真人悠然道,一句话讽地燕回真人老脸一红,这不就是在说百战宗无人只能靠苦修么? 霄汉真人嘴上是说诸葛铉输了一招,燕回真人可没这个脸皮子说诸葛铉败了,呵呵一笑,打圆场道:“后生可畏,强是要分胜负挫了锐气,霄汉道友,平手如何。” 诸葛铉从头到尾法器都未祭出,一次还击不曾有过,气不喘心不跳,仪态从容,反观谢鲲,气喘如牛,诸葛铉玄功拳掌,借力打力就够他好好喝上一壶,萧宁素想起夏越冬那家伙,有诸葛铉一般本事都行啊,一想就有些担忧,临渊道君亲口许诺会救他,还是不要庸人自扰了吧。 燕回真人有些牙痒痒,百战宗最优秀的弟子尽数在长城,或是在燕京,急切间广阳哪里匹敌天一道宗的天门修士,那诸葛铉真要发力,十招就能制伏了谢鲲,完全是霄汉真人不欲拂了两宗面上和气罢了。 第二阵降到了开灵,可不敢再让天门修士去自讨没趣,百战宗推选出来的,正是刚才逼视许铃宇的七尺女修,唤作杨静意。 许铃宇笑嘻嘻地躲在熊紫凝背后,将她推了出去,说道:“这小妮子嘴可毒了,要不教教她规矩?” 霄汉真人看也不看是谁出场,显然是自信至极,能做天一峰辟邪方阵,那个不是半步天门,道宗此举不单是为了方便呼应各地道观,锻炼弟子心性同样是重中之重,道宗新进弟子一多半是在太华中象牙塔里惯养出来的,不见血如何知道道宗基业的不易? 熊紫凝都懒得与杨静意致意,陌刀过肩一斩,砸地杨静意猝不及防间提剑格挡,重压之下单膝跪下,熊紫凝性情可没有许铃宇那么好说话,纯粹是面黑心也黑,同门之间都是怕极了熊师姐抡拳头上来,更不要提欺负了同门的外门,手腕一发力,杨静意以为熊紫凝要蓄下一波刀势,哪知陌刀刚抬一尺,去势比方才还要更猛,斩地杨静意就是双膝跪下。 众所周知,修士不跪天不跪地,只会在拜师时行稽首大礼,杨静意粉面涨的通红,被迫跪下,简直是奇耻大辱,本该是气急之下反推回去,但她那小身板如何斗地过熊紫凝?被牢牢地钳制住。 “喊娘,这就是规矩。”熊紫凝一字一顿说道。再度发力,苦苦支撑的杨静意手臂“咔咔”作响,几欲断折过去,承受不住也行,跪下叩首就行。 燕回真人面色沉了下来,打百战宗弟子的脸,形同打他的脸,奈何弟子之间斗法,贵为真人贸然开口以势压人,不说坏了规矩,霄汉真人抓住痛脚口实,再扒成一九开就真是失了面子又失里子。 “不肯喊?”熊紫凝一皱眉头,陌刀沛然发力,“咔哒”一声,杨静意双臂顿时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扑通一声给熊紫凝拜了个晚年。 第一百九十九章.犹有未归人(二) 杨静意骤然双膝一软跪倒在熊紫凝面前,两臂垂在一边,定是骨折了,熊紫凝反手一记陌刀背扇在杨静意羞恼通红的粉面上,“啪”一声给甩回了百战宗去,待众人扶起杨静意,竟是羞愤不过,昏了过去,熊紫凝哈哈笑了几声,甚是瓮声瓮气,啐了一口道:“这,就是道宗的规矩。” 道宗的规矩有大有小,堪称是繁文缛节,道宗近些年来崇尚古礼,力图将先古之后礼崩乐坏的中原重新教化成遵礼知情,作为神州表率,太华约束极严,但放到了外边,是没有什么拘泥古板,任其渡河列陈再讲仁义? 对外宗修士,道宗只有三个字一句话。 “莫打死。” 对邪道,对妖魔。更是简单,一句话都凑不上。 两字,“打死。” 熊紫凝耸了耸肩,虽说她容貌很是一般,一股子青春英气总是掩盖掉了像个男人的事实,扛着陌刀回去,抱起许铃宇放到肩头上,轻声说道:“教过规矩了。” 许铃宇“嗯”了一声,露出半个怯生生的小脑袋,喊道:“对面的杨师姐,下次见面我要考校你的哦。” 燕回真人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端的是无比精彩,不知道的以为是在修炼什么惊天动地的内功,这时候顾不上什么面子,面子不就是为了换里子存在的么,遂开口说道:“霄汉真人,本真人观道宗弟子皆是英才,我宗赞叹不已,可否让本真人择一英才切磋斗阵。” 霄汉真人目光如炬,唇角一勾,这老货是想柿子捡软的捏,可惜道宗辟邪方阵修士,没一个是软柿子,或是有修为极强一骑绝尘的弟子,譬如诸葛铉、熊紫凝等在同阶堪称无敌的存在,其余弟子都是精心试炼过,实力在同一条线上,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方阵威能,淡然道:“真人请随意。” 萧宁素也是觉得站着挺累的,一块坐熊紫凝肩头上去了,痛快地除了符盔,从荷包里摸出最后一袋得子萩叶原的枫糖,在外辟邪除魔总没有二重天里天天吃素的道理了吧,无奈熊紫凝一口就是大半袋,愁容满满地嚼着糖块,估摸着张明月要是没死,倒是夜间做个贼,偷几包出来。 毕竟人长得美也是一种天赋,不用一用实在是太浪费了。 所以当燕回真人走到萧宁素身前时,还得抬头看她。 萧宁素正吮着手指头,刻苦地想让糖味儿留久些,话说吃食真的不多了啊,神游天外想着青竹笋、枫叶粽子、玫瑰露……完全没有注意到燕回真人打量了她许久,十分确定肯定地,这个美得惊人的女子,真的只有融合八层,二十二岁。 萧宁素一低头,看见了一张故作仙风道骨,实则沧桑无比的中年大叔脸,按道理栖篁真人也是算作中年男子,但栖篁真人即便几个月窝在密室中炼丹,经年累月不打理,邋遢出来开坛讲法浑然是绝大的风采,而这位大叔沧桑地过了,成了开垦烂了的桑田,故作睿智,实则最为小姑娘一眼识破。 萧宁素当即别过头去,对许铃宇咬着耳垂说道:“你看这人,好像只狗。” 许铃宇非常认可地赞同道:“我在青州见过一种名做细犬的狗,很像。” “细犬是什么?” “土狗呗。” 霄汉真人看在同时活了几百年的份上,咳嗽提醒道:“萧宁素、许铃宇,见得燕回真人还不行礼,莫要失了道宗的体统。” 二女敛衽一礼,燕回真人自然是听得了两人的闲话,养气功夫再好依然只能哑巴吃黄连,放在荒野中,开灵小修胆敢如此不敬,废了修为都是在理,但这时候敢动这二位明显是真人家中掌上明珠的二位小祖宗,保不得几封来自太华的书信就能垮了自家葡萄架,须知太华女真人出了名的“闺阁会”,把持了太华中一切的驻颜丹。 “小修实力低微,未曾发现真人就在面前,是小修的错。”萧宁素回道,燕回真人耐着性子说着要点她上场,做为寒泉水脉谁分大头的最后一局。 萧宁素随手除去符甲,右手握枪,左手持剑,迎面百战宗男修阳刚之气如有实质,精气狼烟一震便直冲三尺,内气与灵气都到鼎盛巅峰时,即是半步天门,再要往前跨过凡仙天堑,就是心境之问,故而有红尘炼心一说。 道宗弟子们都是善意地嘘声一片,行将进阶天门的男修对阵刚融合八成的萧师妹,可真是体面至极了,燕回真人尴尬地抹了抹额头,霄汉真人若有若无的目光逼的他无地自容,为了寒泉水脉,一点面子,算不得什么。 “连岸彬。” “萧宁素。” 报过了名号,八尺有余的连岸彬并不急于挥戟来攻,一是之前道宗修士赢得太过轻松,二是燕回师叔特意点了一个差了两层修为的小姑娘对阵,不知是被萧宁素容貌所摄,还是被萧宁素背后数十上百个道宗男弟子的噬人目光所摄,打定了主意,点到为止,脸这个东西,他是要的。 虚的实的都要。 萧宁素性子并不好,首先就是没耐性,这在修为上很能看出来,别人二十二岁的正常时候,应该是过了旋照不久,而她就已然融合八层,噢,回去得去找李弦歌一趟,据说甘露谷的绿茶和桃花谜一样,都是一绝,可惜啊可惜,让你风光了一阵,你是七,我是八,大了一个数,你就是我师妹。 甭想让萧宁素喊同届人师姐或者师兄,她一时或许不是,但最后,都是三万人里,只有妹没有姐的那个。 所以让她等人攻过来是不可能的,萧宁素干脆利落地一枪刺去,枪有九尺,倏忽就递到了连岸彬面前,正思索着用什么道法才能让萧师妹不丢太多面子,气的跳脚。不成想人家却是攻来了。 连岸彬反应奇快,大戟小枝即是钩住了枪尖,要顺势大力荡开长枪,萧宁素无法在力道胜过百战宗男修,果断地一捋枪杆,手掌一紧,旋飞间将自己荡进了连岸彬三尺之内。 萧宁素并不擅长枪,从甘露谷甬道第一次穿符甲用长枪起,到今日以长枪御敌绞杀,萧宁素都没有正儿八经地认真修习过枪法,但连岸彬舞的是一柄大戟,修为压制下萧宁素肯定难以突破他身前五尺,短兵对长兵,天生就是吃亏的,这也是道宗方阵修士一水儿地用长兵的缘故。 用长枪的本意就是为了对抗大戟,好借机穿插过去,没想到这不开窍的家伙真的钩住了枪尖,萧宁素感动的就是鸣蝉奔雷而启,照着脑袋刺去。 连岸彬不可能任由萧宁素突进,勾着枪尖也不打紧,提着萧宁素戟面一挡,“叮”的一声,鸣蝉剑击在法器材质的大戟上自然讨不了好,旋即是滑开刺中小枝。 ,场外道宗弟子鄙夷目光能将连岸彬烧的背脊一缩,大戟连续震荡摇晃,力劈华山或是高挂辕门,都不能将萧宁素甩开五尺之外,若是在生死搏斗时,周遭有什么便会用什么,不说符箓道法等,光是抡起萧宁素往寒泉阴火上甩就能迫使她退下,但伤人性命显然是不行的,想要通过器法境界强行剥离开她,连岸彬发现眼前女子的器法境界竟是比他更强,摸到“势”的门槛,真灵气流向是在将她往回挤,贴的更紧。 老实说,萧宁素挂在大戟上的感觉并不好,无论宝器法器,都是以融灵为佳,在法器大戟重重真灵气逼迫下,与外围真灵气回压,萧宁素既要防止枪尖挑落,也要预判连岸彬会不会急了眼,施出什么她难以抵御的招式,极是辛苦。 萧宁素毕竟只有融合八层修为,架不住连岸彬狂暴的真灵气推搡,眼见一寸寸地从枪杆滑落,萧宁素不愿在做徒劳之功,弃了长枪,纵回了一丈外。 连岸彬自不会留手许多,大戟封锁了萧宁素周身退路,鸣蝉剑弯折如柳,迫地越紧,弹力越大,依然不足以扳回力道劣势,仅仅半盏茶,萧宁素即是香汗淋漓,气海陡然降了五成,鸣蝉剑真灵白烟不绝如缕,可见萧宁素全力以赴。 霄汉真人面上并无波澜,无非是从七三开,成了五五开罢了,百战宗真敢拿走七分水脉?地阶灵物也就算了,寒泉水脉可是连道君见了都要争论不休的,一份地阶中品灵物足可令水行修士锻熔出七品金丹,水脉中生生不息,谁拿去,宗内所有水行修士都不虞担心锻熔金丹一事,这可是关乎传承。 神识覆盖下,霄汉真人心中了然,萧宁素啊,有所耳闻。是栖月师姐托给祺璐师妹的三十年一见的天生剑胎,能在融合八层与半步天门斗得旗鼓相当,很是不凡,奈何修为差多了,对阵经验阅历皆是不足,当送百战宗一个面子。 但萧宁素也爱面子,她抢了一个空,收回了鸣蝉,手,已然搭上了素王。 第二百章.犹有未归人(三) 萧宁素纤手搭在素王剑柄上,连岸彬不好太过进逼,胜负定鼎,此番本就是占道宗的便宜,欺负一个才融合八层的道宗师妹实在是过于丢了颜面,任由萧宁素缓缓拔出了肩后那柄金白辉映的三尺青锋。 此间修士并不了解何是素王,也不晓得素王至锐,逢物即斩,即便是知道多半会一笑置之,再是一柄宝剑,不过宝器罢了,焉能击破法器?萧师妹勇气可嘉。 许铃宇、熊紫凝二女与萧宁素并肩出战,岂会注意不到萧宁素手中刚猛至极的战法?长枪拖扫,青锋绞杀,从未有一人一兽能稍止,赞叹素王宝器中极佳是必定的,指望萧宁素凭此扭转劣势,太过于匪夷所思。 屈指一弹,剑锋最边处薄如蝉翼,脆如岫鸟啼鸣,素王与眉齐平,大战过后犹未梳理妆容,纷乱青丝落在剑脊上,卸了符盔,符甲上阙随意地垂下,衣甲挽了个结,佳人驰疆场,霜雪不改颜,“嗡”地一声,右手长枪一点冰冷玄砖,古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说,美人御于隘,匹夫不可开。 “呼~”萧宁素胸脯微微起伏,吐出一口浊气,凤眸一眨,一步踏出,两步踏出。 突兀间,风起青萍,萧宁素由走到跑,再到奔,两步即成残影,吐气开声间,一柄九尺长枪赫然掷出,素王于手,双手握持。 我偏要短兵对长兵,青锋斩画戟,巾帼胜须眉! 连岸彬侧身稍避,长枪锵然刺进玄砖二寸有余,便是这一闪神,萧宁素即是闯进六尺之内。 但半步天门巅峰的连岸彬在塞北长城中与蛮魔厮杀,尸山血海中趟过来,多番不欲全力施为乃是为了照顾道宗颜面,萧宁素一而再,再而三地抢先主攻,无疑是拂了连岸彬的面子,看她的架势,是要一招定胜负?好大的胆子,真当以为融合八成与半步天门之间仅仅是差了三成这么简单! 今日定要让你见识见识,何谓半步天门,半步登天! 两臂肌肉块块虬结而起,倏忽间涨大足有五成,筋络毕现,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非是真灵气,而是有一丝真罡内蕴,真灵与真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以气对液,如何能有胜算? 连岸彬当即将大戟一横,猛地一推,萧宁素力道激发地越彻底,承受的反弹之力便是愈大,宝器斩法器,痴人说梦坐井观天! 寰宸穗压制了素王锐气的外露,有栖月真人亲手布下的道诀,萧宁素自然可随心所欲地内收外放素王锐气剑气,就如小比时对决夏越冬,他有棋阵,萧宁素以剑气针锋相对,稍弱一些的同阶在萧宁素彷如如鱼得水的素王剑气里,不单是要疲于招架萧宁素快如飞仙的剑术,剑气无时无刻地消蚀,此消彼长下,摧枯拉朽。 而连岸彬身为以体魄强悍著称的百战宗力修,区区锐气便是隔靴搔痒不值一提,散开素王剑气只能是分薄开,反而是令身躯娇弱的萧宁素反受其害,因是判下道体的缘故,萧宁素比常人都更寒暑不侵真灵奔腾,素王锐气无灵,一视同仁,主客皆伤。 锐气内敛到极致的素王,竟是令连岸彬一丝锋锐感都未察觉,当捕捉到清灵气犹如水波划开时,骤然惊醒却是为时已晚,素王慷慨劈在画戟之上,”铿“然剧响,几乎是震耳欲聋,萧宁素俏脸瞬间涌上异样嫣红,喉头腥辣,弹震而回的力道于连岸彬不值一提,于萧宁素不啻于晴天霹雳。 可,大戟断了。 霄汉真人眼中讶异之色一闪而过,去势未减的素王劈破戟杆后便是定在原地,不进一分,在场修至半步金池者皆是能看见素王之前挡着一幕淡金真罡,乃是霄汉真人发出,救下了不止素王,则必死的连岸彬。 法器被断,剑及胸口,毫无疑问,连岸彬败了,败在器利。 萧宁素抹了抹唇角溢出来的鲜血,饮了一口月华露,消去喉间腥恶意,素王归鞘,粉拳一握,“哈”的一声砸在熊紫凝胸甲上,她也只能锤到这了,八尺女修揉了揉萧宁素脑袋,直挠地她青丝如鸡窝,气鼓鼓地躲回了熊紫凝背后。 燕回真人面如锅底地目睹犹不置信的连岸彬被师兄弟连拖带拽地带出场内,那柄居中断开的大戟,兀自有极锐利的气息隐逸消散,实是不敢置信如此锐气会是一柄宝器青锋所发,真当是匪夷所思。 道宗二胜一平,燕回真人脸皮厚过长城拐角都只得接受霄汉真人二八开的分配,道宗八,百战宗二,平白无故得了二十份地阴寒泉,燕回真人并不难交代,毕竟摘桃子惹恼了道宗,当心道宗怒而掀了桌子。 霄汉真人面上光彩,宣布到发现了地阴寒泉的第九方阵弟子每人可获寒泉一滴或是三百块丙等灵玉,出战的诸葛铉、熊紫凝、萧宁素三人则可获三滴,灵玉亦然。 反震之力无根,有灵露服用,很快消去,霄汉真人深深地看了一眼萧宁素肩后的素王剑,浮想起五百年前的那个女子,与今日的萧宁素是何其相似,难道传闻竟是真的? 霄汉真人念头旋即打住,这种思量不是他所能有的,既然萧宁素能安然拥有此等宝剑,道宗早有决断,何必杞人忧天?见炼器峰内弟子梭巡不去,喝令道:“除恶务尽,不可松懈!” 望着萧宁素渐次隐去的背影,霄汉真人不禁是念及佩剑“破虏”,此女开灵时剑道修为便是如此惊人,又有宝剑傍身,待她修到了真人,岂不是又一个那人? …… 道宗方阵修士搜罗的是鬼煞宗最为基础的驻地,譬如四象精钢、低阶灵草等大宗物资,诸位金莲真人与临渊真君自然不会屈尊纡贵,真人真君所前往的,即是一个宗门中最为紧要之处,洞天秘境,传承小千。 首恶伏诛,梼杌邪君身死,但有几个胆小如鼠的血河邪修龟缩在秘境之中,掌握了鬼煞殿阵盘星位,道宗真人犹如瓮中捉鳖,个个擒拿捕杀,辽阳真君见好就收,六个秘境洞天中占了两个,位处于大千世界与虚无之间的洞天秘境无法移动,否则外力惊扰阵位,定会快速崩解,不过道宗与百战宗都不可能允许鬼煞洞天继续存在,不多时,整个鬼煞岭上空恍如天穹倒悬,黑白无序。 临渊真君取走了梼杌邪君芥子囊,虽是说高阶修士芥子囊系有神识,非主之人强行打开,其中空冥菁华崩坏,内中宝物卷入虚空等同自毁。临渊真君剑道闻名于神州,半个时辰就以易水剑罡磨灭残留神识,真君视一位邪君毕生积蓄不见,径直寻到一枚黑中泛紫的黑曜石雕。 “阴神宗小千世界之匙,果真是在梼杌身上,算上笙儿师尊,簪影,还有那李寻老贼,道宗七已得四。”临渊真君面上浮起一丝笑意,衣袖一翻,黑曜石雕未曾出现即是再度不见,落后半步的辽阳真君浑然不觉有异。正筹谋着如何将底线拉高一些,好使临渊真君首肯他进入鬼煞传承殿,而不太过肉痛。 殊不知抵得上十个鬼煞宗的黑曜石雕早已掌握在临渊真君手中,有此重宝作背书,鬼煞传承只是蝇头小利,临渊真君略略查看辽阳真君奉上的礼单,随手添了几样东西,开口说道:“鬼煞传承事关阴神宗小千世界所在,贵宗查阅完后不妨交予道宗,今年输送物资,掌门定会有所提高。” 百战宗无论如何都是七大仙门,一个邪君开创的宗门哪里值得丢了面子地去和道宗抢,即是在于生怕道宗封锁了内中阴神宗消息,所谓主客之说,寻个由头罢了,辽阳真君知道互换传承乃是常例,自然应允。 传承之地为一宗根基,二位真君有阵盘助力,合力之下堪堪将传承秘境击出一道裂缝,闪身钻入其中。 乍入鬼煞传承,阴风刮面,鬼哭魔嚎毫不惊奇,每一株鬼煞玄冥树都是铭文满刻,便是一邪道传承,纯以阴煞凝聚而成的阴河中奔腾着无数尸骸首级,令正道修士嗤之以鼻的腐臭,邪道修士却甘之如饴,道宗取七,百战宗取二,在秘境崩塌中的五个时辰内,都要尽数取走。 “嗯?”临渊真君停住脚步,目中精光一闪,灵罡大手从阴河中攥起一个气息极是微弱的男子,分出一丝神识,要点醒不知在阴河中浸泡了多久的男子,谁知神识甫一入内,真君竟是脑海微痛,而男子也是苏醒过来。 在奇毒无比的阴河中依然身形完整,脸上溃烂无数,但在临渊真君眼中,却是识出这是一道神州失传许久的魔道功法。 是魔,不是邪。 辽阳真君立于阴河岸上,问道:“传言鬼煞宗有炼制修士为魔儡,我道是耳听为虚,不成想今日眼见为实了。” “自古邪魔一体,可惜这小子生前也算是个好资质,做了魔儡么。”临渊真君随手将男子扔回了阴河。 平淡说道:“降妖除魔,妖能做宠,魔须除尽。” 第二百零一章.犹有未归人(四) 鬼煞宗炼器峰大宗物资虽多,但也敌不过一道地阴寒泉脉来的贵重,既然分出了七三章程,梼杌伏诛,铭鼎真人也不必在飞舟上继续亲自主持阵法,遂来到炼器峰,在霄汉、燕回等十数个真人同力协助下,生生削平了炼器峰,布下镇脉锁灵大阵,仿若天垂一臂,将水脉拽起,系在三艘飞舟之中,天外飞瀑,不外如是。 水脉地脉灵脉等脉络都是生就浑然一体,最忌讳强行割裂,是以道宗先行太华,蕴养完毕后,再度以无上神通分割开三成水脉,在今年输北物资交割中一块交予百战宗,燕回真人显然不情愿,输北物资与私相战利截然不同,前者乃是道宗赠予扶持百战宗立足北地,后者则是并肩作战分润,并肩作战无疑打个引号,但意义之不同,不必多言。 奈何辽阳真君身处鬼煞传承秘境中,一时无法联络,即便通知到了,辽阳真君又如何能招架地住隐然跻身于神阙境中最顶尖一拨的临渊真君?多半是再丢一次颜面罢了。 众低阶修士站于鬼煞宗内仰首观看着炼器峰连根升起,又化作齑粉轰然颓落,个个是惊叹于真人伟力,道心坚固者深信我不负道,道不负我,定然能攀上修道之高峰,其余修士面色各异,或溢美,或深邃,或转身搜寻下一座驻地。 第九方阵的任务业已完成,有真人护持,即使有漏网之鱼的邪修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都是擒杀拿下,知道大战过后,人心思定,周纨也不再继续约束众人,下令就地解散,直到后几日重回道宗时都可自行决意。听得周纨如此一说,几乎一半人都是随意寻了个干净地方,倚剑和衣而眠,肚中饥渴能有辟谷丹化解,身躯劳累有复元丹代劳,而那股子透在骨髓魂灵中的疲乏却是任何天材地宝都刮除不尽的。 熊紫凝使的是斩马陌刀,许铃宇是画戟,都是长兵重器,方才与百战宗约斗时自然是神情从容,这时候许铃宇躺在熊紫凝臂弯里,倒是十分地小鸟依人,看不出一丝血浸符甲的模样,萧宁素实际也累了,倏忽松懈,就是排山倒海,但她来鬼煞宗为了什么,她心中清了。 她要找回那个姓夏的伪君子,真小人。 鬼煞宗驻地与太华不可同日而语,天差地别,再差劲那也是一个有邪君存在的三流宗门,占地甚广,许多地方萧宁素以方今修为无法前去,她也不知道夏越冬究竟会关在哪里,或是甫一掳掠去就被梼杌邪君杀了泄恨都是大有可能,萧宁素想起夏越冬,俏脸便是有些烧红,当着无数邪修的面,居然真的是如此放肆,从小到大除了娘亲外,莫说男子,连女子都未放肆至此。 好在夏越冬身为太华二重天弟子中的风云人物,栖夔真人未来的衣钵传人,诸弟子识得者不在少数,言道夏越冬竟是沦落在鬼煞宗内,面色凝重,都是允诺仔细查寻过去。 萧宁素一人之力实在是微不足道,想要去求祺璐真人,但真人在何处她又不知,能上达真人天听的传音符非是开灵小修所能拥有,周遭内,也只有霄汉真人得空。 萧宁素不经天门修士引荐带领,擅自去寻真人,多少算是僭越,事急从权,霄汉真人自然不会去计较这等无心之失,听完了萧宁素的言语,真人回道:“夏越冬掳掠去一事,此次前来的真人们都是得到了消息,在全力搜查中,一俟真君抽身自传承秘境归来,以真君无上神通,查到夏越冬所在,翻手之间,不过,萧宁素,经邪修掳去的正道修士,你也要有个准备才好。” 萧宁素默然,敛衽一礼退下,环臂靠在熊紫凝二女歇息的紫金石庞,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硝烟,偶有个别邪修被摁住斩杀传来的惨嚎声,混杂在道宗受伤弟子坚韧的闷哼声中。 一路上,周纨提及过正道修士落入邪魔手中凄凉的下场,若是制成人蛊,神智全失,行尸走肉苟活都是不幸中万幸,自古正邪不两立,道统修士诛杀邪道视作理所应当,七大仙门严厉约束门下弟子不可滥杀枉杀,更不可与仙门修士仇杀,但诛邪斩魔,杀之,多多益善。千万年来积累的仇怨绝非有冰释前嫌之丝毫可能,萧宁素都不敢想象夏越冬这几日会是如何。 留的性命在,一切都有转圜。萧宁素安慰到自己。 萧宁素不愿干坐枯等,回首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熊紫凝与许铃宇,许铃宇睡得毫无淑女模样,口水濡湿了熊紫凝一多半的衣领,浑然不顾她脖颈后满是鲜血,若是在太华内,给执事发觉,定要会判下一个行事失仪的罪名下来,血战方休,放眼望去,数百个道宗弟子都是如此酣睡。 枪囊里就剩下了一支,还是刚才与连岸彬激斗后破碎不堪的长枪,符甲上阙扎在腰中,做方阵修士不是单打独斗,必须一切遵照道宗谕令,萧宁素内中只穿了一件单衣,偶然磨破的雪肩惊心动魄露在其外,便是站地高些,都不难窥见那一抹诱人的沟壑,修行界中男女礼教大防不严,女修愿意穿何种服饰都是自由,能得见此番风景,历数下来,真道只有是方阵女修战后会如此豪放。 走过暂停道宗战死修士的遗骸处,看守的修士们无不是道服俨然,面容肃然,在为逝去同门守卫遗容,几位真人正一个个地检索过去,从修士内襟中取出蟠龙佩,默诵一遍《仙道经》,随后真罡烧融成一团云气,灌入修士渐渐冷去的识海内。蟠龙佩乃是太华白玉精心雕成,本身即有温润魂魄,蕴养伤势的妙用,一是为了统计伤亡,二是为了护持道宗修士入轮回时不受磨难。若是命理一脉修士立于云端望下,所有道宗修士魂灵外都有一层轻如蝉翼坚不可摧的云纹,泾渭分明地与杂乱无章的邪修魂魄分开。而邪修魂魄穿不过十方天罗阵,值守阵盘的道宗真人在抓捕邪修魂魄,为恶世间,胆敢轮回? 萧宁素一具具认真地看过去,浑然不觉淅淅沥沥冰冷的雨珠落了下来,顺着额头、鼻梁,滴进了胸膛。 来回查过三遍,萧宁素惘然地立在滂沱如注的雨帘中,分不清脸上的是雨珠还是泪珠,夏越冬有蟠龙佩,不在这里,说明他一定是活着的,萧宁素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有好多帐要和夏越冬这只猪蹄子算,先从小比玄武墀上那句“我要娶你”开始,到涿城道观为止,不,岁月漫长,怎能算止,总得在腰上尽数拧回来才能作数。 萧宁素望见一队修士押送着人蛊出来,也许是师兄们粗心大意了?正要提步冲上去,耳边传来祺璐真人的一线传音。 “小宁,你回来,夏越冬找到了。” 萧宁素蓦然回首,看见祺璐真人在雨幕中,一层灵障隔绝开了阴风凄雨,顾不得许多,径直冲入灵障,急切问道:“在哪?姓夏的在哪?” 祺璐真人见得妆容给雨水冲刷地黑白凌乱的萧宁素,真人岁过十甲子,风雨雷霆,朝夕旦暮,海誓山盟,海枯石烂,见之如云烟漫沙,随时光逝去,如何不知道女子动了情思,胜过人间万物,胜过金石,金石可烁,谁烁心思? “小宁啊,你听小姨说,不能斗气,也不要置气。”祺璐真人捧起了萧宁素脸庞,叮嘱道。 骤然一股寒流冻住了萧宁素的四肢百骸,她僵硬地点点头,祺璐真人暗叹一声,带她回到道宗修士遗骸处,立在一具新放来的尸体前,拾起褴褛不堪道袍上的蟠龙佩,递给了萧宁素。 萧宁素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忽地转过头来,读着蟠龙佩。 有男夏姓,上越下冬,无当开灵。 冬春有瑾 梦无眠 夏秋无思 “啪嗒”蟠龙佩跌落在泥水中,萧宁素颤抖地俯身下去,拾起了玉佩,放回了夏越冬是遗骸上,握着他那只无一丁点好肉的手掌,喃喃道:“你不是说想娶我的么?我那时候没想过那么多,总想着在太华里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能够看清你,为什么你就这么急着让我记住你呢。” 祺璐真人站在萧宁素背后,担心萧宁素想不开做傻事,指尖凝着一团真罡,萧宁素出剑极快,快不过真人真罡,见萧宁素喃喃自语,心下微有堵滞,轻声道:“小宁,想哭,就哭出来,有小姨在。” 萧宁素站了起来,凤眸下雨水冲走了妆粉,黑线纵横,反是清丽无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夏越冬,随即将他这副模样扫进记忆最深处,她记住的,是那个高冠博带,清峻肃然的夏越冬。 故人已逝,无人可替。 萧宁素与祺璐真人齐平,祺璐真人原是以为下一刻,萧宁素就会扑进怀中放声大恸,失却所爱之人,犹恨时迟,未能说出情思,情愫永种,多少个甲子才能磨平。 “我绝不会哭他。” “他因我而死,我要杀尽天下邪魔,为他殉葬。” 第二百零二章.燃尽人间色 直到北一飞舟拔锚启程,萧宁素都未曾掉下一滴眼泪,不知是雨水融掉了泪水,或是泪水深蕴千百年,岁到暮年才骤然悲恸呢? 在飞舟上,萧宁素漠然无言,熊紫凝本就是沉默寡言的女子,所以容纳得下跳脱的许铃宇,无论许铃宇如何自作夸张想逗乐萧宁素,昨日间欢快明媚的萧宁素,突兀间冰寒无阳,观她灿若星子的凤眸里,唯有深邃一片的寂静。 太多东西,唯有逝去后,才晓得是回不来的。 飞舟航行时,甲板是不允许低阶修士站上的,但有祺璐真人做背书,守卫未难为萧宁素,凭栏而望,白山黑水倏忽而逝,每远离一分,离真正的夏越冬魂魄就更远一分,是,夏越冬尸骨就在北一底舱,可那不是夏越冬,只是一具行将埋入黄土中,十年后一具白骨的残骸,决不是那个拘泥古礼,时刻刻板时而轻佻,却又时刻爱慕她,甘愿以他命换她命的夏越冬。 萧宁素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两颗黑白子,夏越冬的宝器是一副围棋,一百八十一枚黑子,一百八十枚白子,一块棋盘,以天为灵,以地为阵,袖手抛出的正是一颗颗裁定纵横十九道的奇伟,多一颗不能,少一颗不容,天地上清下浊,恰似十九道无穷尽黑白轮替。 夏越冬的棋子乃是太华白玉雕成,与蟠龙佩同质,用一颗便少一颗,犹在无名破庙疗伤时,萧宁素趁夏越冬难得熟睡过去,悄悄偷走了他衣祍中两颗棋子,萧宁素贪财,有灵玉拿还会还回去?反正是猪蹄子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三百六十一颗棋子,少几颗一时半会又数不出来,每次观夏越冬斗法,升到五六棋阵都没见他扔出超过五十枚棋子。 掌心是人最有温度的地方,可惜萧宁素纤手如寒玉,自从养父母过世后,谁都捂不暖她的手,也不会有人敢或是能握住她的手,所以两颗棋子纵是圆润,在她手中绝没有温润。 要是她没有拿走这两颗棋子,或许,夏越冬就能活着回来? 活着就好了啊。 萧宁素心中涌上莫大的怨恨懊悔悲切自责,她能想象地到夏越冬在鬼煞宗内饱受煎熬,他那么有脑子,精通阵道,肯定是能破开禁锢他的阵法,他不是精擅棋阵么?祺阵替代邪阵,一枚枚地点在阵眼上,或许,或许,他就差了一枚黑子,一枚白子? 是的,他就差了这么两颗棋子。 萧宁素双眼通红,泪水凝转在眼眶内,抽噎了一下鼻子,萧宁素抬首望天,白驹过隙,她浑然不觉修长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掌心内,鲜血“滴答滴答”落在甲板上,润不透润不尽坚如生死茫茫的龙涎木。 她恨自己。 恨自己任性拿走了他的护身符,拿走他赖以活命的两颗棋子,他在邪阵内挣扎地何其痛苦,独独少了两颗棋子?他本有比她更辉煌灿烂的前途,他判过道体,是栖夔真人的衣钵传人,是太华世家的天之骄子,金池?神阙?一千年后,他就是世人无法企及的真君,一万年后他就是执掌神州的绝世道君,千千万万年,他,夏越冬,长生久视,逍遥天地。 一切都让她毁了。 如果那时候答应了他,这时候青桑与无当势必在准备联姻结侣大典,就算有虚天障惊变,又如何?只要有夏越冬在身边,突围而出就行,落入神州后,都是她执意不肯听夏越冬的计划,非要去中山县要求传送,涿城才五千里啊!怎么那时候非要玩心大起?早半日到,此时都在太华中啊…… 萧宁素雪白脖颈仰的极高,她不想食言,说过不哭他,就是不哭他,哼,不就是一个登徒子,有什么可哭的,天底下三只脚蛤蟆难寻,两条腿的男人还会少?太华里多少男修做梦都想得到青桑萧宁素的垂青?只要她发一声话,宠她到言听计从的人会少了不成? 凭什么我要惦记你夏越冬。 你以为你是谁啊! 猛地一转身,眼眶中满蓄泪水,禁不住甩落了几颗,混淌在方才血珠中,手帕拭了拭眼角,自言自语道:“这灵阵真差,竟然让风沙迷了我的眼。” 旋即怒气涌上喉头,素王锵然启出,萧宁素状若疯魔地劈砍着灵阵,嘶喊道:“什么破阵法,破阵法!敢是迷我的眼睛!我非要斩破了不可!” 飞舟灵阵涟漪都不会荡开一丝,萧宁素刚砍下第一剑,守卫修士便是夺下了素王剑,厉声喝道:“大胆!飞舟阵法岂容你一介黄口小儿胡闹!来啊!将此女关押起来,本真人要查一查是不是遭了邪道荼毒!” 萧宁素被拖走时犹自呼喊着:“它迷了我的眼睛!” …… 灰暗的关押舱室内,萧宁素抱着膝头,近处即是上百个废去了修为的鬼煞邪修,能有清醒的,无不是目欲噬人,喷出两道火来,萧宁素冷漠地扫视过个个面目不一的邪修,阵法隔绝的传声,但从口型论,都是污秽不堪的言语。 牢门吱呀打开,是祺璐真人,真人遣散了侍奉的执事们,叹息一声,看着最角落里披头散发的萧宁素,目中满是恨其不争,明白萧宁素这时最是受不得激,越是责备,越是会让萧宁素记恨,钻牛角尖,温声道:“小宁,铭鼎真人赦你无罪,到小姨这来。” “我有罪。” “胡闹,你一个开灵修士能将灵阵击出漏洞不成?铭鼎真人念你初犯,饶过你了,莫要斗气。” “我害死了夏越冬,我有罪。”萧宁素漠然道。 祺璐真人走近坐在萧宁素身边,撩开乱发,抚着萧宁素脸庞道:“傻丫头,净想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夏越冬是因邪道加害而入了轮回,真君已是上报了夏越冬舍身存内轮的功劳,一俟夏越冬三魂七魄寻齐,就立刻着手存续香火,重新修过,乖,听话,回太华里一切都会好的。” 萧宁素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低低问道:“那找的回吗?” 闻言一滞,祺璐真人编道:“魂魄一事,须是命理一脉真人出手,栖璇真人破境神阙,出关后即会寻找,小宁放心,夏越冬早晚都会回来的。” 嘴上是这么说,祺璐真人心中却是微叹,夏越冬被糟蹋地不成人样的尸骸从人蛊殿中识出时,最少死去了两日,人死灯灭,魂魄至多停留数个时辰就会遁入虚空中,况且邪道玩弄魂灵,夏越冬岂会有残魂逃出?但凡缺了一魄,退一万步说,入了轮回,都不再是人,是人也不绝不是萧宁素记忆中的夏越冬。 萧宁素不傻,栖月真人闭关要闭上数十年,数十年后指望魂灵留存?埋首更深了,喃喃道:“那他不就是死了么?” 祺璐真人将萧宁素抱进怀里,甫一躺进一个安心所在,祺璐真人明显感觉到萧宁素在微微颤动,这丫头,为何是个剑修,剑修对一柄佩剑都痴心痴情到死,对人动了真情? 剑犹如此,情何以堪? 人何意堪? 萧宁素坐直了身子,拨开了如鸦青丝,眼睛红肿,轻声说道:“小姨,你放心,小宁不是那种会寻死觅活的人,他死了,回不来了,我会记着他一辈子,没有他,我早就死了,或者比死了更惨,我要是颓废得不成样子,他身处冥间都会瞧不起我,我会好好的。” “我要杀尽神州每一个邪修,每一个蛮魔,我要让世间女子,不再受我的苦楚,待那时,我再在他坟前痛快地哭一场,告诉他,我做到了,到那时候,我要飞升,我要成仙,这样,我就能还他的命。” “我不要欠他一条命,我要还给他。” 祺璐真人赞许地点点头,伸手为萧宁素束起鱼骨辫子,说道:“好!不愧是道宗的仙苗道种,我等神州道统修士不可拘泥于儿女情长,肩负地是道统道义,执天道而行,斩杀殆尽邪魔蛮荒,还一个朗朗乾坤,栖月师姐得知了,也必定要骄傲。” “我要修瞳术道法,小姨,给我一卷。” 欲要斩邪除魔,须是辨认出谁是正邪,邪道修士最擅长蛊惑人心,匿踪善变,瞳术道法、法术、神通是除邪的不二之选,稍加思量,祺璐真人取出一枚墨玉令牌放在萧宁素掌心,应允道:“此为天一藏书阁的进入令牌,随时可进入其中挑选,《三清真瞳》《玉明真瞳》《霁风揽月眸》可优先考虑一番,灵水等到了境界小姨赠你便是。” “我有灵水,小姨不用给我。”萧宁素拒绝道。 “道宗说要助我提亮灵根至庚金,《太易》的奖励在融合期会逐步发放,我要取回修炼。” “我要修习长兵,做战阵修士。” …… 太华在望,风起青苹而成狂澜,萧宁素肩后素王、鸣蝉,右手腕多了一只青翠欲滴的玉镯,是祺璐真人赠她的一件宝器,乃是一支蕴形的宝器长枪。 虚天障外,萧宁素凤眸深邃,两月前后,一人生一人死。 她低头托起脖颈上的黑白棋子项链,轻声道:“我们回来了。” 第二百零三章.恰听烟雨晚 萧宁素立于百丈飞舟,观虚天障内即是万里蛮荒,不见人烟仙山,幕波沁水漾过,心神倏忽一闪,便是天清气朗,白鹤长唳,一派太华高濯,九千丈天一峰横亘天地之间,似是在问。 一九玄黄,仙路几重? 此番援救涿城并诛灭鬼煞宗,是由天一峰中轮值辟邪方阵修士出力,北地南疆不比中原鼎盛,须是不同制式的飞舟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便如十方天罗阵,天罗地网禁锢蛮魔是疏而不漏,放在南疆,针对水精云魔就力有不逮了,再者天一峰禁止越空而行,所有修士必须拾阶登山,在天一山门,下了数百修士。 萧宁素是唯一一个尚是未结业的二重天六殿弟子,本该是骑白鹤回青桑谷,但萧宁素得了天一藏经阁的令牌,同时嘉瑜川找回《太易》的奖励也要逐步取回,卸下符甲,萧宁素扶着腰间的素王,默然地望着九丈九尺九寸高的天一山门,历经不知多少岁月,无数道宗杰出弟子,欲是要心神沉入山门内,参悟透大道至简的“一九玄黄”,除却为道宗浩瀚所折服外,有谁真正得到了九位仙人的隔代传承? 山不来就我?我不来就山? 山就在哪里,不近一尺,不远一丈? 山永寿,而人,短命。 年半前,萧宁素身负一柄素王,一袭素衣登三千丈,入紫气殿,今日,两柄剑,一支长枪“春秋”,不过斤半,从早间走到了黄昏,偶有回首,渺渺茫茫,数不清多少级玉阶甩在身后。 她已无法回头。 天一藏经阁犹在紫气殿上一千丈,高于云霄处,四千丈山腰尽是琼楼玉宇,五步一阁十步一楼,嘲讽如禽鸟,卧于飞檐之上,铃宇似歌,山风拂动,奏一曲《阳春》而不知《白雪》可召。 道宗有九位开派仙人,合力锻造了天一天门于天一峰下,镇压道宗无上气运,尝醴仙尊为道宗剑派祖师,太白峰下“濯月揽星”,前二字乃是尝醴仙尊本命佩剑“天问”刻下,后二字则是又一柄“紫薇”刻下。九位仙尊中,尝醴、洗月、孤存三位为剑仙,修习于无量仙尊座下,开山大弟子洗华仙尊究其飞升手不释卷,神州包罗万象,首屈一指的天一藏书阁,即是洗华仙尊所创,“云何之思”高悬,旨在警醒后辈弟子修习根本。 天一藏经阁内藏宝卷道法何止百万?其中半数都为先古金文书写之孤本残本,以金池境以下修为擅自翻阅,实在是极易损毁,故而欲要进天一藏书阁内阁,必须为真人或以上,有藏书令牌者,同样可过。 道宗门人光是天门修士便不下十万,除却外派、轮值、执事,大多数都于太华之内潜心闭关,太华清灵气精纯浓郁,相比于在神州海外塞外冒着陨落风险去博虚无缥缈的机缘,更多的天门修士还是愿意在太华内依靠水磨功夫修到瓶颈,再去考虑闯荡一番,天一峰四千丈以上无法进入,在藏书阁研读悟道,成了不二选择。 天一峰偌大,容纳下数万人都只是人影寥寥罢了,萧宁素在二重天见识过除了无当外的藏书阁/洞,最大的甘露藏经洞,在天一藏书阁中,顶多抵得上一个分支旁类,萧宁素心志不耽于述论道法自然,天地万物的卷宗,而是切实提升自身实力的神通剑法道术,藏书阁总纲目录堪有萧宁素一人高。 问询过大梦初醒的执事师兄,言及瞳术道法,挑着两道白眉,揉着眉心道:“师妹既是想学能修至神阙境界的瞳术神通,,佩上令牌默念‘内阁’二字即可,检索随心,拓印只能一份。” 不待萧宁素敛衽一礼,白眉师兄旋即打了个呵欠,继续趴下做他的黄粱一梦,衣角悬上金菱令牌,心中一起“内阁”二字,光影消逝,萧宁素整个人倾倒昏睡下去,白眉执事梦中呓语一声,一朵白云覆在萧宁素身上,渐渐隐去。 …… “嗯?《古檀神目》?”萧宁素抛起一个糖酥飞上半空,不偏不倚地落入口中,心满意足地嚼了嚼,低头翻着谷子地里藏书,今日天明大晴,张书生搬出了数百卷藏书来晒晒,去去灰。 萧宁素抿着糖酥,坐在马扎上,纤指抚过枯黄破败的古书封面,当做志怪传奇读了起来。 “剜下双目,置于先古紫檀神木中,百日后自成一双檀木眼眸,百年不得睁眼,以心眼观之,二百年后初识世间业障……千年后,识破世间万千障眼法……” 萧宁素呼啦翻到附录,看的一阵恶寒,这瞳术功法也太过狠了,欲练神功?必先自残?算了算了,《三清真瞳》没什么不好的,割了眼睛不能目视百年可还行。 一剑荡开崔渊明铁钎齐攻,萧宁素脚尖一点,轻身一跃,倏忽拉近到三尺之内,素王“摘星”一点,崔渊明胸口晕开一丝血花,轰然倒下,萧宁素收剑归鞘,提步要走,眼角余光闪过,信手拈起崔渊明衣襟内露出的一角。 拽出一看,是一本《秋水长眸》,萧宁素靠在青竹旁,线装书本无风自动,映入眼帘,讲得同样是瞳术道法,共四层,从黄阶上品秋水开始,玄阶上品楸水,地阶上品萩水,直到天阶上品湫水,每一层都须十份灵水洗目,方能勘破。 萧宁素烫手山芋一般地丢出了《秋水长眸》,十份天阶上品灵水,有这功夫收集,不如割了自己眼睛静待千年算了。 而后火蝠铺天盖地袭来,一剑开天,尽数诛杀,剖开蝠王肚腹,掏出鲜血淋漓的黑曜石制成的一板《阳耀黑瞳》,若是单行火灵根,二等阳耀道体,引邪气入身,即可修行。 萧宁素微有疑惑,道体不是修行绝密么?不知自身道体是何,如何去修行标注了道体要求的功法? 心下刚有此疑问,一颗天外陨石坠落,拾起一看,大意讲到:启灵判道体,是为先天道体,此乃绝密,除却道宗掌门,命理一脉魁首,其余者都无资格查阅。开天门时,有三过天门一说,梦、铸、升三过天门不入,过天门时则有一次机会重判道体,即为后天道体,后天道体分一二三等,但终归不如忍耐住绝大痛苦,受烧魂刺魄穿体杀格逼理缚命之痛判出先天道体来的玄妙无双。 解了疑惑,《阳耀黑瞳》当然是不符萧宁素。萧宁素身为剑修,虽是决意配了长枪“春秋”,但不改剑修本质,萧宁素猜测自身道体十有八九与剑道有关,出剑快人一线,剑气凝聚快人一筹,若是寻到一本与剑相关的瞳术,最佳。 “素素,又是你说的韩某人呦。”莫桐梓掩扇娇笑,红扇系红玉,在一片白茫茫中甚是瞩目,然而纵使莫桐梓红袍红扇红簪,依然夺不去狐裘白袍的萧宁素一分容色。 客栈前冻得瑟瑟发抖,眉目须发结满了冰渣子,方才还是在和陈麟阁互相拍打着取暖,捧一团雪洒在脸上,当即就是一个耳刮子,看的萧宁素惊呆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个取暖法子。 韩瑜堵她不是一日两日了,萧宁素去英杰馆当然不会给韩瑜多加一分颜色,踏雪而去,仰首间,目中却是多了几分亮色,伸手去够,耳鬓间多了一支鲜艳怒放的迎春,萧宁素嫣然一笑,重又簪了回去。手中多了一本《红窗碧玉眸》 萧宁素边去英杰馆,边浅读了读,虽未有什么盖世神通,但未有什么格外刁难人的地方,依照内中/功法诀窍,以各色灵水洗目,都有勘破阵障之能,叠地越多,自然愈强。有一点为人惊讶,红尘炼心越是不彻底,或越是彻底,修习《红窗碧玉眸》都有事半功倍,格外增效。美中不足地,只能修到真人境界。 按说如此一本利弊相抵的功法哪有资格收入天一藏书阁内阁,但《碧玉眸》有一逆天之处,开天门之前红尘忘却地越不彻底,锻熔金池时,心魔反倒是斩地愈快。断的彻底者,在天门境时修成碧玉眸,堪为瞳术神通最为奇妙者,同理,斩心魔格外艰难二成。 萧宁素暗叹一声,百道枪影中准确斩中了陈麟阁实枪,一剑横置颈上。步履沉重地下了场,将《红窗碧玉眸》放入背囊中。 幻梦一席,琉璃碎去。 萧宁素掩嘴打了个呵欠,正巧对上了白眉师兄也跟着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道:“梦见了什么?” 不待萧宁素回答与否,白眉师兄慵懒地支着侧脸,闭目道:“算了,周公解梦尚是沧海一粟,师妹且记好了,拓印之卷不可轻示于人,但有第二人目光触上,拓印都会自行散去,呵~有事说来,无事?” 白眉师兄头枕双臂,缓缓道:“我就继续,睡,了……” 骑上白鹤,振翅而上青云,萧宁素念起夏越冬玉冠肃容,拈起贴于脖颈上的黑白棋子,嘲笑道。 “我所见过的人里,你应是最聪明的那个。” 第二百零四章.弈剑听雨阁 “平六三。”夏越冬拈起一枚白子要下,却听“啪嗒”一声,萧宁素捞起一把棋子就丢在了棋盘上,划拉得只剩下一枚黑子。 “围棋国术,执白先行。”夏越冬严肃道,伸手要去拿走萧宁素胡下在天元位上的黑子。 萧宁素才不管什么国术黑白先行,手掌一阖,盖住了天元位,嗔道:“我说黑子先行就是先行,你给我老实点第二个下,否则……” “否则我就不学了!” 美人撒娇,神仙也耐不住,奈何夏越冬最是计较规矩的人,先是从上古起尧圣创明围棋起,又到先古近古无数先贤大哲以棋悟道,白为天,黑为地,天地互反,冥冥便是违了天道。 换做别人讲大道理,萧宁素才懒得听,性子好拂袖就走,脾气来了,直接一剑斩了棋盘,叫他鸡飞蛋打,下个鬼去吧!然而夏越冬倒也不是太蠢,三言两语说完了黑白谁先行的问题,收回了白子,拿过萧宁素手中的黑子,放在边位,笑道:“白子先行是没有这个道理,不过我突然忘了走三步,你先下三子。” 帘外芭蕉雨落,亭阁草木春深。 待萧宁素幽幽梦醒时,白鹤已至二重天,拍拍雪白脖颈,,萧宁素深深地目送着白鹤振翅高飞,不再多想什么,不消两三刻,便是走回了青桑谷。 青桑谷青翠照旧,与离去前无有任何区别,依然是静谧无比,偶有弟子穿行,也都是面容疏朗,甫一见到归来的萧宁素,都是含笑一礼,几个相熟的女弟子,想是兴冲冲地围过来问个究竟,看到萧宁素漠然的脸庞,都是识趣地做了个鬼脸就走。 在外弟子因故离去归来,都是要到青桑殿去拜见掌殿真人,栖篁真人高居首位,面色如常,萧宁素在虚天障外经历过的一切,自然是随着鬼煞宗灭传来的塘报邸抄中知晓。颔首宽慰了几句,赐下了一应作为临时的方阵修士奖赏与道宗拨下的提亮灵根所需。 待栖篁真人离座,祺臻真人看了萧宁素许久未曾动容,明白小比那时想促成的青桑无当联姻,终究是一语成谶了,两人心中都种下了情愫,唯独却是天人两隔,自夏越冬陨落的消息传回无当峰,第二日栖夔真人就往天一峰递了隐修闭关的辞呈。夏越冬出生丧母,父亲驻守长城,竟是未亲眼看过,纯是父辈至交栖夔真人抚养长大,祺臻真人知道夏越冬之父栖暇真人临终前将夏越冬托付给栖夔真人,亲眼看着夏越冬唤过义父才是咽气,栖夔真人食了言,纵是闭死关冲击神阙,岂不是又一个当年的栖月师姐? 修士啊,执念只能放在修行问道,寄身于情,害人害己。 都是女子,祺臻真人也是明了一时半会儿萧宁素是走不出来的,强行扭转犹如揠苗助长,有害无益,剑修长情,祺臻真人只得耳提面命了萧宁素一心修道,莫要想多,专心修炼,能在半步天门前修回庚金灵根最好。 得到消息的董昕、张纫寒、南橘,看见萧宁素时,都是一滞,明显地感觉到往西虽是清冷,但内里绝是个跳脱欢快性子的小宁,随之夏越冬远去,许多东西一块远去,见到她们,竟只是稍垂了垂眼睑,轻声说道:“都好吗?” 董昕瞄了张纫寒一眼,假装自然笑道:“很好啦,吃嘛嘛香,我跟你说,南橘的养的朱橘树要挂果了,是不是啊,橘子~” 南橘晓得这时候不是心疼橘子的时候,赶忙抱起了快有一只猪大的杏仁,埋首在杏仁脖间绒毛里,深深吸了一口,塞到萧宁素怀里,说道:“我可没喂大黄太多东西吃,这只母猫要成精了,每天夜里居然跑去黄芽村找小雅喂,拦也拦不住。” 狸猫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杏仁很通人性,大主人心里藏着许多事情,于是两只肉呼呼的爪子搭在肩上,踢踏着要爬到萧宁素肩膀上去,一双纤手抚了抚,露出了一分笑容道:“那快去摘吧。”说罢,就是往沉香居去。 三女面面相觑,董昕总感觉是自己乌鸦嘴,咒地小宁真欢喜上了那个臭不要脸,光天化日过来喊着要娶人家的棒槌子,自责道:“我这都是什么破嘴巴,该打该打。” 张纫寒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看着本来日渐丰盈的萧宁素重又清减,家中寄信来,说是萧宁素竟是做了几日的战阵修士。战阵修士全是半步天门后才有资格千挑万选出,先不说实力与否,光是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心志,金石难敌,不是谁都有那个胆气敢以一当百,埋在死人堆里的。 “不用太担心,小宁一时情伤,她自有定论,你没看见她项上的黑白子项链么?分明是夏越冬的棋子,记着深不见得是个坏事,我等非是凡女,有一终生惦记,总好过狂蜂浪蝶无数。” 几乎是一进沉香居,莫大的倦意铺天盖地的袭来,连两柄剑都未挂起,萧宁素闷头躺进床榻间,瞬息间,就是漆黑恬静的梦境。 指望萧宁素学好围棋,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到现在萧宁素都不少算清楚从前在赵家镇究竟是一天挣了多少钱,得亏有赵员外暗中照拂,被人卖了还都给人数钱,围棋纵横十九道,变化之数无穷,令萧宁素实在很是苦恼,即便有夏越冬这般少年国手,耐心喂子,满满当当下了数百手,还是没教出个所以然来。 萧宁素的字典或许有输这个字,明显是不包括夏越冬在内的,下不赢是肯定,这辈子都没法正经地下赢他,但,赢的,肯定是她。 “啊,气死了。”萧宁素摇着脑袋站了起来,青丝纷飞,装模作样地就要推了棋盘,夏越冬哪里看不出萧宁素的小伎俩,甭说推翻棋盘了,一颗棋子都是掀不动,萧宁素疯魔了一阵,讪讪地坐了下来,埋怨道:“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让我。” 天可怜见,夏越冬与苏长安对弈,后者能撑过七十手都算是撞大运,萧宁素对弈了三百余手,一个棋篓子和国手,这不是让? 但我说你没让你就是没让,和女子争执这种事情一般只有一个下场,夏越冬可没蠢到莫名吃个巴掌的地步,更何况面前的小祖宗打人是用剑鞘的。这个送命题向来不好答。 萧宁素也没指望夏越冬这个榆木疙瘩会个什么惊艳全场的话出来,自顾自地梳着纷乱青丝,自言自语道:“唉,我真是瞎了眼了,当初怎么会答应嫁给你,昨日张明月都还来邀我下青垚江,说要是断流了。” 果然,吃醋是天底下所有男子都会的事情,夏越冬沉默地坐在萧宁素身旁,萧宁素理所当然地靠了下去,远处是太华苍茫群峰,突然觉得就这么一辈子靠下去,也是蛮好的。 梦中江南,梦醒塞北。萧宁素醒来时,不觉间泪湿了枕干,擦了擦眼睛,翻身坐起,呆坐着,直到南橘提了一兜的朱橘回来。 杏仁蹿到萧宁素怀里,拱了拱,南橘故作夸张地摊开双手,叹道:“你可算是醒了,你都旷了两日的采气了,幸亏祺臻真人批了你三天事假,不然小孤执事们都要来抓你了。” “我要是你,该多好。”萧宁素低头看着茶色眼瞳的杏仁,狸猫哪里懂做人有什么好的,深表赞同地“喵呜”了两声,殷勤地扒拉来几颗朱橘,要萧宁素剥开来。 刚剥开一颗皮如薄纸的朱橘,萧宁素不禁想起月前,与夏越冬在一起的月半,竟是十指从未粘过阳春水,无名破庙里真灵气几近全失,醒来总有一壶煮的微沸的茉莉清茶,心头一哽,掩面就冲了冲去。 “额?”南橘摸不着头脑,凶巴巴地对着杏仁,骂道:“死猫,是不是气她,不知道她最近男人跑了,心情很糟吗?” 狸猫委屈地趴了下来,叫唤着说我哪有犯错了。 小孤峰艳阳高照,照阳岩四周向来都是无人,萧宁素晨间采气动辄方圆百丈清灵匿踪,即便是萧宁素数月不在青桑谷,青桑弟子都是习惯了离照阳岩远些。 萧宁素手中握着两块白鹫惊雷钢,缓缓地炼化着其中庚金之气,进阶融合期后五气不存,身躯无垢,许多修行事情从融合期才算是真正的起步,而提亮庚金灵根同样如此,早在紫气启灵时,道宗便已认可萧宁素,全力助她回复庚金,白鹫惊雷钢只是最早的一批修行物资罢了。 小孤峰外一览无余,目力极佳者都能望见百里外的萩叶原,萧宁素凤眸微眨,千里外三千丈洗月峰似有几道若隐若现,在望月台上喝醉了酒,栖月真人常笑,面色恼怒却是很少见,那次作怪跳楼便是一次。 再往北即是嘉瑜、无当,萧宁素不曾去过无当峰,都说无当峰寒冷,其中修士心性也冷。可夏越冬算是冷么?面倒是挺冷,如今他葬在何处都不知,顶多在太华中有个衣冠冢罢。 酿灵葫芦拔开倒了几口,萧宁素满眶通红,为什么非要逝去了才觉得可贵呢? 第二百零五章.烟华谁予共 萧宁素回来时差了一旬即是立夏典,萧宁素每日醒来就是在小孤峰一坐一整日,两块白鹫惊雷钢汲取了十日都是未耗干庚金气,去年立夏典在外奔波搬书,今年无论如何逃不过去,董昕她们看着萧宁素宛如失了魂魄一般,看急心急,偏偏“情”之一字最是难解,只得是挨个陪着她,省的萧宁素想地入迷了,做些傻事出来。 一晃就是三月过去,说是流火七月,太华无冬夏,反倒是早秋来得快了些,再大的悲切都是缓了些,虽是夏越冬总是在梦中相会,但萧宁素也不愿终日消沉下去,万一这猪蹄子要是作死没死呢? 渐渐地回到正规上来,一袋百块白鹫惊雷钢才抵得上一片千年雷击桃木所蕴含的庚金神雷气,照此速度下去,即便不算内中耐受愈发提高,也要十年功夫才能提亮到庚金灵根,然而萧宁素此时最不缺地,恰恰便是时间。 小比前,萧宁素觉得自己守不住素王,倾世容颜更是个说不清祸害福禄的事情,夏越冬猝然远去后,萧宁素总算是明白了,有栖月真人与祺璐真人做她的背书,甚至临渊真君都送过一罐新茶来,敢在太华内动她的人已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她从未与人结怨,着急开天门只会误了根基,再迟再迟,无非三十余岁时开天门,在开灵弟子中不超前也不落后。 照阳岩上,萧宁素随手将两块色泽枯败的白鹫惊雷钢掷入云霄内,内视灵根,较三月前提亮了约莫一二成,不过经年累月承受庚金气洗练,再要提亮,区区八品顶尖灵材的白鹫惊雷钢便是不够用了,祺臻真人透过底,到了洗练到八成时,用的乃是六品灵材,靡费丹药更是惊人的数字。 祺臻真人的意思萧宁素自然明白,道宗此时对萧宁素无所不应,首先是看萧宁素资质大有可为,道宗历代判过道体的仙苗,除非意外陨落,都是顺畅地修到了真人境界,真君道君也并非天方夜谭,若是因为萧宁素甘于沉湎情网,废掉了至关重要的前五十年,过于不值得,萧宁素要进天一藏书阁,进,要提亮灵根,提,索要《太易》奖励,给。再者栖月真人闭关不代表万事不知,那一罐新茶已然表明了临渊真君的态度。 或许这就是无心插柳,或是命中注定,在神州时,萧宁素一介孤女,赖以维持的,是父辈恩情,到了太华,受到万般宠爱关注,还是长辈恩荫,容貌一事,可大可小。 呼气间有丝丝电芒浮现,“噼啪”作响,吓得一旁打瞌睡的杏仁一个炸毛,“喵”地跳上了萧宁素的膝头,要求补偿。 萧宁素先是给狸猫剥了一颗长生果,倒出一枚紫金丹药,咽入腹中。庚金神雷气蕴神,却伤身,三月来,萧宁素明显感觉到自身体魄因是日夜不绝的庚金洗练,变得孱弱了许多,不得不服用壮脉丹对抗庚金气侵蚀。虚天障惊变前,萧宁素看上去丰盈娇俏,一到九月,说是弱柳扶风楚楚可怜都不为过,好在眉间自有一股英气剑气在,否则真是容易被人当成李弦歌那样将砒/霜当妆粉搽的做作女子。 说起李弦歌,修为上压了萧宁素一头,没高兴太久,就传来了萧宁素在涿城一气升到融合八层的消息,仿佛是在较劲,一日后李弦阁也是冲到了融合八层,两个女子居然是牢牢占据了第一第二,排在第三的余霖林才刚到融合七层,着实令二重天男修汗颜。 虚天障惊变时,萧宁素、夏越冬落在了涿郡,齐剑平命最好,径直掉在某处县城道观外,最早回了太华,至于余霖林、张明月、庞湫兮三人,惊险之处不比萧宁素逊色半分,竟是坠入了西面的并州凉玉山脉中,在暗无天日的密林中艰难跋涉了两月,斩灭妖兽无数,最后一刻被洗剑门修士救起。身负重伤下,休养到九月才是有了起色。 以萧宁素之能,哪有资格探听虚天障惊变的内幕,但祺璐真人知晓萧宁素定会千方百计地查寻,勉强告诉了她这是道宗内部真君之间的博弈,与虚天障无关,首次厉声警告萧宁素不得再行蠢事,否则她第一个将她捉去关起。须知道宗天狱是关押邪魔妖凶,下属仍有诏狱,关的便是不听劝的道宗弟子。 董昕、张纫寒等出自太华世家的贵女少主们,同样得到了家中长辈提点,除却私下里谈论几句,虚天障惊变似是不了了之,但以董昕重伤、夏越冬因此陨落,又怎么会真的沉寂下去,萧宁素不好去无当峰,与夏越冬生前挚友苏长安有书信来往,寄来了几盒棋子。亲手埋入了两江城夏越冬衣冠冢旁,至于被记旷修?她才不在乎。 屈指弹在杏仁额头上,狸猫当即撒娇,露出了肥嘟嘟的肚皮,然而萧宁素没兴致去逗它,拿回了杏仁压在肚下的信函,银刀裁开,草草地看了几页,便揉成一团燃成了灰烬。 是祺璐真人的回信,与前两封内容一致,都是不允萧宁素去做方阵修士,顺带苦口婆心地劝诫萧宁素先打好修为根基,至少半步天门后才能有资格进入天一峰做轮值,否则以萧宁素融合八层,尚未结业,哪个方阵肯接纳? 萧宁素心中郁结,在鬼煞宗战胜连岸彬虽说是后者大意轻敌,不愿尽全力,但也说明萧宁素握素王时与半步天门有一战之力,在第九方阵御敌时,她做得正是战阵修士!回第九方阵怎么了?有周纨做方阵仙长,熊紫凝与许铃宇都是一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交情,怎么不肯接纳了? 萧宁素根本就不去想孰是孰非的问题,夏越冬因邪魔而死,她不愿静待十年,她不争修行朝夕,但她要争除魔旦暮!虚涨修为有何用,不化为喋血战力,就算将来被什么血河、邪君抓住,也要唾一口血沫子! 不把天下邪魔杀尽,她对不起夏越冬! 再是怨愤也是无用,萧宁素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现今本就体魄虚弱,庚金神雷气蛰伏于骨髓中,怒而伤身,更是无从谈起做方阵修士,红窗碧玉眸着手修炼,不宜动气。 径直去了青桑偏殿静室,收摄了周身浮躁气息,盛着三滴地阴寒泉的玉髓瓶握之沁凉,足见此灵水的霸道。 萧宁素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启开玉髓瓶,瞪大了眼睛,最后一滴寒泉水滴落眼中。她那双一丸白水银养着黑水银的凤眸顿时染成了冰蓝色,顷刻间全身都结上一层冰霜,萧宁素死死捂着眼睛,疼的满地打滚,地阶灵水再是一滴,都是萧宁素这等开灵小修消受不起,若非有道体打底,红窗碧玉眸中明说洗目一开始的灵水,最好是一滴高阶灵水为引子,辅以大量低阶灵水滋润,功效才能最大。 颤抖着摸出剩下三分之一的石钟清明水,倒在冻成玄冰的眼瞳中,紧攥着拳头,忍不住了就一拳狠狠击在石壁上,直到双手鲜血淋漓,才是略略缓过劲来。 天地灵水除却几种火属熔浆之外,用做修习道法锻身强魄,无一不是炼化地极快,到了夜里,萧宁素凤眸睁开时,宛若夜幕飞虹,明亮无比,即便不催动碧玉眸中/功法,目力较月前增长了何止一倍?俗话说眼快心快,此时再度与齐剑平切磋,萧宁素出剑会更快,完全封死齐剑平出剑所向。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默念功诀,已然炼化了三滴地阴寒泉与一份二十四滴石钟清明水,达到碧玉眸第一层开明视物,静室四周石壁竟是犹如虚虚透明,内嵌的阵点灵纹以鲜亮的轴线圆点示出,出了静室,周遭青桑弟子仿佛一支明亮火炬,蕴满了中正温和的道统真灵气,而天门执事业已气化为元,只在气海丹田与经脉紧要处通透,甫一望去,偏殿执事即是若有所思望来,见是萧宁素目光灼灼,心下惊讶,心道这萧宁素果真是不凡,小小年纪修出的瞳术道法连天门修士都能窥探一二,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停了功法,双目清明依然是能勘破诸多虚妄,夜风怡人,萧宁素睡意全无,漫步回小孤峰,皎月亘古不变。碧玉眸到第一层后,再要修行,空月元露勉强够用,但无是适合引子,倒是白白废了一份黄阶上品灵水,但道宗赏罚分明,不会无缘无故再赐萧宁素更多的恩泽,地阴寒泉这等可遇不可求的地阶灵水,即便是祺璐真人都鲜少有,再者,一份灵水拆开后失了整体,灵性就弱了,有完整一份者,都不会单拆,寻当初的第九方阵中人换是个办法,先不说有没有等同宝物,寻不寻地到都是个问题。 正当萧宁素沉思时,打算月下练一练枪法就回去歇息,修成一层的碧玉眸中却是一道黑影闪过,往密林深处而入。萧宁素心下一动,旋即缀在后头,跟了上去。 第二百零六章.两忘山水间 有碧玉眸傍身,黑影便如早间清晰身影,观身材纤细,应是一个青桑女弟子,萧宁素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直是往里进了快一千丈,到了林海不再是天籁,反是簌簌簌响动地有些渗人的深处。 萧宁素略一想想,除却械斗仇杀外,倒是没什么严格禁止的事情,大半夜地来林海吹冷风,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渐渐地现出第二道黑影时,萧宁素驻足看了一会儿,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原是林海幽会去了,道宗对于开灵弟子之间有私情,虽是明面上持不赞同不反对的态度,终究是修士元阴元阳过早破了对修行不利,再者轻易被情所惑,陷于肉/欲,仙路之中诱惑何止万千,心性不定者第一关便是过不了天门,侥幸过了,还能抵得过心魔不成?一经浮到明面上,都是遣执事劝诫一番,用情互相携持是好事,务必不可蹈火过度。 萧宁素回头间,那两道黑影已是倒伏下去,能做些什么,自然不必多说,心下多了几分清醒,连日来几乎是夜夜夏越冬入梦,不外乎弈棋或是携手远山,春梦无痕,不觉间,萧宁素也说不清究竟是在惦记着他什么。 或许是逝者如斯,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逝去才是永恒,永远无法磨灭掉。 负手下山,风扬起几缕鬓发,虚虚遮去了凤眸,萧宁素忆起当年闯太华时的豪情壮志,一是护自己周全,二是不困于情,不惑于心,一世逍遥。现在看来,第一条是做到了一半,第二条却是落了下乘,她这一生,不为栖月真人活,不为夏越冬活,而是为了自己活,成日郁结在夏越冬故去一事上,是,很心痛,痛地裂地一片一片,怨恨自己未有把握住。但,那有如何呢? 萧宁素记得少时读的一本传奇,立志成为武林盟主的侠客某一日一见倾心于一女子,然而下一刻就手起剑落,杀了那女子,趁着尚未彻底陷进去时自拔,虽说过于极端了,但确是有些道理。 若要安稳地度过一生,她何必修仙问道,当初听员外的话寻个良人公子嫁了,这会儿孩子都有两三个了,一生衣食无忧,十指不沾阳春水。夏越冬活着的话,即便真是未来结为道侣,又有什么格外的区别? 想必他也是这么想的。 不争朝夕,不争千年,我记得你,你记得我,一壶浊酒置于黑白棋盘外,岁如清风拂叶,我欢喜你,却是与你没有干系。 拈起脖间的黑白子项链,轻轻地吻了一下,轻声道:“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入轮回,可是你已经走了那么久了,说忘掉你,实在是很没良心,但是你也不愿看着我老是因为你止步不前,你若是还在,看见现在的我,恐是要拂袖离去,我得继续走下去,我在两江城墓园放了两盒棋一支玉簪,记得带走,今夜之后……” “你就,不要来了吧。” 今夜,果真是深沉无梦,天亮采气,萧宁素盘膝于照阳岩上,闭眼纳灵,倏忽而尽百丈方圆紫气,一夜之间,那个恣意洒脱的萧宁素萧师姐似又重新回来了,许久不见的妍丽容色有晨光一映,顿如谪仙临世,衣袂飘飘。 校场中,鹿承昭正一丝不苟地收枪出枪,虽是最为简单的两式,在他手中隐有风雷之势,快到了一线奔雷而刺,出了一身透汗,撩起练功服下摆擦了擦汗,鹿承昭有些遗憾早间还是离萧师姐太近了,本是以为萧师姐因为传言中受了情殇,十日里倒是有六日不来采气,奈何萧师姐入了融合,道宗管地便不是那么严格,今日师姐一来,害的他又是做了无用功。 “你的枪,挺快的。” 一道女声如黄鹂翠谷,玲珑落玉盘,鹿承昭改而用汗巾拭着豆大汗珠,心想是那个师妹入了枪道,顺道抹着油光水亮的卒兵长枪,回道:“老话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枪道亦然,出枪快,也许就能一招制敌。” “想要一招制敌,那你慢了。” 鹿承昭也不气恼,有道是月棍年刀一生枪,枪法之道在十八般兵器中变化最多,连当世剑修对上枪修都要慎重,长剑无非是三尺青锋,翻来覆去逃不脱那层束缚,而枪不同,光是钩镰枪、花枪、雁翎枪等枪中之属,都有截然不同的招数,剑为“百兵之君”,占的是一个潇洒疏朗,而枪为“百兵之王”,却是霸道多一些,这位师妹估计是在旁看的稀奇。 “快慢由心,那要看对的是谁……”鹿承昭甫一转身,便是惊地矮了三分,眼前这位素白练功服,手握一柄七尺五寸长枪的,不正是萧宁素师姐? 鹿承昭忙是拱手微躬一礼,本就是汗流浃背,热气蒸腾,乍遇上声名在外的萧宁素,方才的从容顿时飞到不知几重天去了,好在萧师姐并无像是口口相传似的,看人不爽就是一剑鞘下来,温声道:“师弟在枪道有见解,不妨与我练一练?” “这怎么好……”鹿承昭抬起头,萧宁素一身窄祍短摆练功服,剑匣未带,观她持枪而立,不像是一时兴起,鹿承昭入枪道也有十年,一看就知这是取纵横开阖的枪法路子,端的是以力破法。 “有何不好?你害怕我打着打着拔出一柄剑来不成?”萧宁素转身踏过棕黄木擂,她竟是毫不介怀地赤足而立,鹿承昭实是很难想象,清减消瘦的萧师姐真有万夫不当之勇。 “师姐有命,不敢不从。”鹿承昭再度躬身一礼,取回钝尖卒兵枪,站定,做了个最平稳的起手式。 萧宁素初入枪道,自行琢磨肯定是要落了下乘,她修行枪道是为了在战阵中有更得心应手的长兵,毕竟素王再是锋锐,那也是身前三尺,一旦对敌过多,难免是要失了实地,长枪不然,在鬼煞宗诛邪一战里便是极好的体现,右手持枪,荡开五六尺间隙,青锋有充裕的范围施为,实是不二的相配,也得亏萧宁素看似柔弱清瘦,但娇软身躯中所藏之力,岂止万千凡夫俗子可挡?一气三千里,破甲三千,才能承受对真灵气要求更大的长短兵同用。 萧宁素将枪夹在腋下,斜指地面,利于荡扫而不利于突刺。慑于萧宁素赫赫威名,鹿承昭当真是不敢莽撞出枪,生怕萧宁素枪法如剑法,一枪点在眉心,眼见周遭围观的师兄弟们愈发多了,输给萧师姐虽不是丢人的事情,但输的太惨总是遭人讥笑。 萧宁素挑了挑眉,怎么与她对上的尽是些不肯先动手的人,是不肯欺负弱女子,还是怂了? 敢将萧宁素看做弱女子,那也得是祺璐真人一般才行,显然是怂了更多些,萧宁素不欲再等,“蹬蹬”数声连踏,长枪旋即从下荡扫。 既是出枪,鹿承昭没有再躲的道理,本能手腕一震,枪杆突出三尺,击地萧宁素长枪一颤,在力道上势均力敌,但鹿承昭击地格外刁钻,磕在枪尖偏下,卸掉了力,趁势反而突进萧宁素内圈中。 甫一照面,鹿承昭占了上风,观战弟子未多有惊讶,萧师姐在切磋比斗中,有意无意后发制不是稀奇的事情,敢占尽先手优势的,往往三招以内就要大败亏输,好事者都开始数着鹿承昭要在多少步之内落败。 若是手中握剑,面对长枪突进内圈,萧宁素不管是收剑回防,或是干脆脚尖一点,轻身“摘星”前刺,破掉鹿承昭枪术易如反掌,但此时握的是长枪,不免是生疏了无数倍,只得是枪杆上缠,抬了一线上去,几乎是贴着额头而过,劲风带掉了萧宁素额上钿花。 见有空子可钻,萧宁素抓住时机反缠枪杆往下,谁知鹿承昭早就猜到了萧宁素的意图,将计就计地降了下来,身形一动,枪尖竟是不偏不倚地刺中了萧宁素腰肋。 鹿承昭哪里料到这样的虚招都能擦中,一时惊愕下都是忘了反应,待到手掌突兀一痛才是发现手中长枪已是飞出。 场下喝彩声无数,萧师姐果然无双,三下五除二地击败了鹿承昭,连兵器都击飞了,但出乎所有人意料,萧宁素上前几步,欠身执败将礼,诚恳说道:“是宁素的枪术败了,师弟枪道简朴无华,事实如此,还请师弟放心受之。” 兔起鹘落,叫地所有人大跌眼镜,少数内院排名前百的弟子才是看出这场比斗并未有何出奇的,若说出奇,也只是鹿承昭出枪干脆利落,毫无花招可言,而萧宁素枪法应对,着实没有任何值得喝彩的地方,但萧宁素给人的印象实在是战无不胜,得出这个结论,连他们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鹿承昭尚在梦中,愣愣地看着萧宁素放回了卒兵枪,仍是赤足,提着一双布靴走近前来,扬唇道:“师弟枪道确有可圈可点处,还望后续不要烦师姐打扰请教。” 直到萧宁素出了校场,鹿承昭才回过神来,环了一圈面有艳羡佩服的师兄弟们,吃惊道:“我,我,我赢了萧师姐?” 第二百零七章.山樱入岁酒 有道是月棍年刀一生枪,萧宁素纵使在剑道上常人难以望之项背,无师自通下也能修到凡间武学宗师,入太华后有剑谱剑经参悟领会,三十年一出的天生剑胎不是一句虚言,加上萧宁素猜测自身所判道体应是与剑道有关,锦上添花下,在道宗内以同辈人剑法魁首早是二重天内人所共知的事情。 当今神州,剑道旁支细枝如繁星之沙,无可尽数,但究其根本,还是分作两脉,一是以天一道宗太白峰、荧惑峰为尊的法剑派,崇尚道剑一体,不拘泥于剑气灵气两说,剑出法随。 另一脉为气剑派,以洗剑门为尊,洗剑门纯是剑修,入宗后要以五金之气锻体,清灵气炼化入身即是剑气,譬如萧宁素御使素王,须是以真灵气握剑柄,再行以青锋锐利或是剑气锋寒对敌,而气剑派剑修,人剑一体,自然是所向披靡,一剑破万法。 萧宁素只是对洗剑门与气剑派略有耳闻罢了,两派之间虽是有难以调和的剑道分歧,但也不至于要见了面即是拔剑死仇,不过与洗剑门关系不睦倒的确是真的,若是萧宁素哪天一手持枪,一手握剑给气剑修士看见,说不得就是剑穗扔脸,约战胜负。 在剑道上一等一的资质,在枪道上,萧宁素便真是不如鹿承昭这样精研十年的枪道修士,好在她所学的也只是蕴守于攻,既然在鬼煞岭除邪一战里,彰显了长兵在手的优势,何必拘着剑修的名头不放? 有了这层心思打底,萧宁素没什么不好拉下面皮来的,每日抽空便去校场,与鹿承昭等精通枪术的师弟师妹们互相切磋,专心致志地从最基本的拦、拿、练起,肯掉地下面子,便没有什么是学不成的,待到了冬月里,枪法算是略有小成,真要是右手持枪,左手持剑的招式来,能将内院排名前百的青桑弟子们,五人齐上,都难以突进五尺之内。 这几月萧宁素从天亮一睁眼,拂晓采气,早间练枪练剑,午间小憩片刻,便去偏殿百艺阁寻南宫小燕师姐写符,晚间看一些藏书杂录,几乎是没有一丝的停留的,就是从前宁愿翘了课业一般堪称着魔了的码长城,数月来竟是不足一手之数。 年华如水,叹它慢,其实走的快,眨眼间又是入了冬月,董昕、南橘、张纫寒三女提前喊了萧宁素一旬,才是定下了立冬这天出外头与萩叶、洗月两地弟子互换会,青桑这边没了萧宁素这个大师姐,难保不会被人压一些。 太华无有冬夏,只会在立夏夏至立冬冬至几天中给老天爷点面子,象征地冷热一会儿。天色大亮后,堪堪八九十人汇集在青桑谷外。 董昕一袭火狐暖裘最是鲜艳侧目,正是与相熟的几个弟子言谈甚欢,甫一看见系着月白氅衣的萧宁素踏薄雪踽踽而行,忙是奔过去挽了手腕,娇笑道:“除去拂晓远遭遭地望上一眼,成日都是看不见咱们青桑谷里头一位的萧宁素,萧大小姐,若不是我知道你醉心于修炼,还道你是改行做绣娘,专门绣嫁……帕子去了。” 萧宁素没那么一提到些字眼就要泫然欲泣,心下微微一黯,当着诸多师弟师妹的面,不好去捏董昕作怪的粉唇,斜了一眼,缓步道:“那董小姐一团火似杵在雪地里,害的我都以为谁扔了张真火符上身了。” 董昕顿时一挑眉一横眼,叉腰哼道:“谁敢?借他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敢。” 萧宁素与董昕在一块容易拌嘴若是没张纫寒横竖插一句,半真半假地打起来都是时有发生的事,张纫寒摇摇头,分开了性子深沉了许多的萧宁素,与依旧我行我素的董昕,一人一个朱橘递过去,轻声道:“难得洗月那边也是要遣人来,你可要领着些。” 微点点头,便是抱起了一身橘毛奔过来的狸猫杏仁,萧宁素本就是公认地二重天第三美人,雪地月白,更是让人恍觉飘逸出尘,若非一只狸猫在怀中多了些烟火气,玉兔躺臂弯,则是月宫仙子也该是如此吧,再者董昕、张纫寒,一人圆脸娇俏,红裘双螺,银铃般笑起便如邻家少女乍生亲切,一人清峻俨然,黑白玄青桑道袍有不一样的雅致,三女同行,夺去了天地间一多半的容色。 见萧师姐到场,众弟子都是拱手执意,六殿之间精英弟子互通有无不单是交换资源,传气通声那样简单,也是展露各殿弟子之间修行之况,小比在即,多一分知己知彼,入的好名次便多一分把握。 待到了萩叶原外,萧宁素遥遥就望见蓄了胡须的张明月扶刀站在一颗梧桐王树下,自从走出了凉玉山脉密林中,佩刀少年磨去了憨傻,成了粗中有细,憨厚不失/精明,再是要像从前轻蔑地当面唤他“泥腿子”,说不得明日就是要被义愤填膺的某个师弟套了麻袋丢青垚江里清醒清醒。 “我看师姐的匣子粗陋了些,要不明月打一个送来?”张明月咧嘴一笑,知道萧宁素不在乎虚礼,见萧宁素将两柄剑都放进青檀剑匣里,木匠心思就活络了,问道。 萧宁素微微摇头,言道:“长辈所赐,不用师弟费心了,或是要师姐送你把剃刀,省的吓跑了萩叶师妹?” 摸了摸下巴钢针刺样从生的胡碴,张明月回道:“好啊,谢过师姐了。” 略略寒暄了会儿,天光亮的早,虽是说在场的都是旋照或以上的修士,但与洗月峰弟子汇合地点尚是有数百里,去的晚了,就要连夜赶回来,真人执事们可不会讲情面,说不得还要给为首的弟子罚去面壁。 午后过半,才是在一处山崖上见到了刚到不久的洗月百余弟子,齐剑平青袍单剑,俊逸不改往日,见到萧宁素领先一步过来,以剑修礼节见过,反身就是与张明月狠狠地互捶一拳,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有林海营地恶战做底子,男子间情谊便是这么地起来。 萧宁素未曾看见吕关白,向吕飞白问道:“你族弟呢?” 吕飞白愣了会儿,才是反应过来问的是吕关白,叹道:“师姐问的是关白?哎,自从岳菱香消玉殒后,关白终日借酒浇愁,执事师兄多次管教都是无果,被真人关后崖里,什么时候什想清楚,什么时候出来,这么一算,快两月了。” 吕飞白说这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萧宁素面上神情,见她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感伤,这才是信了传言,萧师姐这般天之娇女的人物,想想也真有夏师兄配的上才是。 闲话休提,难得有三殿精英弟子聚首,照例交谈了半个时辰,还是由穆青主持。鉴于在场众人三百之多,一个个来未免是耗时过久,遂是拟好了单子,宣读过去。 洗月峰本就是一座五金之气异常浓郁的山峰,全赖内中紫铜、赤金矿藏所引,道宗刻意不开采二重天驻地内的矿脉灵脉水脉,为的就是让弟子莫要死修行,光是蒙头修炼,到底都是拮据的那个,再者紫铜、赤金都是打造佩剑的首要灵材,观洗月峰弟子佩剑,几乎个个都是自己亲手锻造出来。 萧宁素方今有诸多宝物在身,皆是为了提亮灵根、巩固修为所用,如白鹫精钢都是入不得眼里,随着单子宣读下去,令人眼热的灵材丹药流水般传递,未能让萧宁素微移凤眸,更是没有出手过一次。 董昕隔三差五地就要吃袋朱果解解馋,这次索性兑了两提兜回来,嚼地脸颊鼓囊囊地,看着萧宁素盘膝纳灵起来,歪头想了想,真是没有什么能打动她了。 “白墨棋盘一副,太华白玉所制,标明乃是夏家棋坊所制,出价,三千灵玉,并《洗月剑经》剑道详解。” 穆青读出时,便是犹疑地看着萧宁素,现如今萧宁素钟情夏越冬一事还只是暗地小规模传言罢了,出不得太多人口,太华夏家棋坊早在近十年前不再制棋,堪说成了绝品,但最要紧的是,夏越冬的棋盘棋子就是与之同质,明摆着是在试探萧宁素。 明里暗里的目光投向了缓缓睁开眼睛的萧宁素,后者漫出一股锋锐气,看也不看是谁要坐实传言,出声道:“拿来!”说罢即是一个锦囊飞去。 收下棋盒,萧宁素脸上满是冰寒,夏越冬成了她心中永久的痛,他尸骨未寒,就有人以此试探,不管出于何等居心,都是令她愤怒无比。 穆青修为不弱,接过含怒击来的锦囊,竟是退了半步,可想而知力道之大,萧宁素心中情绪翻腾滚绕,此时发难,无疑是中了他人下怀,又是宣读单子,分得清三百人中谁是幕后指使? 董昕与张纫寒一左一右地护住萧宁素,说是护住,其实是怕她冲动,看着萧宁素忽的涨红的脸颊渐次雪白下去,知是她终究是忍了下去。 快雪时晴,亦是难说。 第二百零八章.斯人何憔悴 出了这么一遭事情,萧宁素即便不当场发作,也是拂袖而去,青桑谷弟子向来以萧宁素为尊,见有人公然挑衅萧师姐,拿人最痛的一处开刀,望向洗月峰那边的眼神便是不善起来,一场好好的互通会没了青桑弟子,很快无果而终。 董昕与张纫寒想要追上萧宁素,但陡然心乱如麻的萧宁素只想着早点回去,孤鸿一架,低低地拉出一道流光,倏忽消失在视野中,二人都是从彼此眼瞳中看到了不假掩饰的忧虑,光是一副夏越冬家族中所制棋盘罢了,竟也能让萧宁素心绪大乱,往后真是要有人散出些实际消息出来,岂不是是在作茧自缚? 按说如萧宁素一样的天之骄女,不该有如此纷杂情思才多,看董昕等人,私下里虽是与要好的男修们打成一片,煮茶夜读都不忌讳,但何时听过她们动了情愫,闹得满城风雨? 说到底,还是萧宁素太稚嫩了,手中剑锋锐,以一当百又如何?心里扎了一根刺,谁撩拨一下便是疼痛难忍,出自太华世家的贵女们,自小受真人真君教习成长,盘根错节的宗族关系算起来,哪一个小郎君不识得?像穆青与董昕,都可算的上是青梅竹马,放在凡间订下终身都是常事,何况太华? 问道定鼎,走不到最后,攀不到山巅,谁能说身旁人就能一生相随?当今道统修士一多半为有情道,不禁七情六欲,如何不晓得情欲之乐?朝夕之乐与长生逍遥一比,又是风花雪月不堪提及,萧宁素这般做派,同情者居多,惹人瞩目居多,但想得人理解,恐怕是千难万难了。 收了孤鸿,萧宁素捂着胸口,直坠着一块大石,让她喘不过气来,取出棋盒来,默然地盯了许久,长叹一声,骤然清啸,拔出剑来将棋盒斩的粉碎,三百六十一颗棋子零落成了七百二十二颗半子,鸣蝉剑插在冬泥中,螓首深埋膝中。 数月来,萧宁素专心在修行事宜上,已是很少再刻意想起夏越冬,树欲静风不止,她算的到自己,算不到有人惦记着她,她不是青桑谷里一个普通弟子,是临渊真君的义妹,栖月真人的掌上明珠,是三万二重天开灵修士中的首位,若是后年大比依旧夺魁,她隐然是神州年轻一代剑道魁首,领军人物。 他人将萧宁素看做是越发不凡,而她自己依然是将自己看做是太华中一个普通不过的弟子,想安稳修道,直至长生的修士,殊不知神州绝不尽是善男信女,万里鹿邑历历在目,为何身在太华,偏偏是忘乎所以,流逝地一干二净。 萧宁素抬起头来,小孤峰星夜璀璨,观星赏月头一等去处,早间万里锦绣,晚间暮霭沉沉,无有冬夏又如何,能做到太阳永悬否?人有尽时,仙亦有尽时。 解下黑白子项链,握在手中,萧宁素喃喃道:“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死了别人都要说我矫情,为何你死了所有人都是在称赞你杀身成仁?为道宗挣下了偌大的好处?你在两江城的坟冢,日日是鲜花不断,我现在死了,至多得一句,‘哎,萧宁素空有一声好资质,却是蠢的没边?” “你真是精明,死也会挑个好时候,不单是让我记你一辈子,还要让我烦你一辈子,老实说,我现在有点记不住你了,呵,你那个棒槌戴脑袋上真的是蛮好笑的……” 黑白子滑进了衣袋里,萧宁素手枕在脑后,仰面朝天支了个二郎腿,不知哭不知笑。 “你活着的时候呢,我没明说,我是喜欢过别人的,那人叫做楚离虹,你像他,还是他像你,这事情不好说,不过他是为了我剑来的,虽说最后救了我一次,但总不如你把命赔给我,更重要的是,你死了他活着,你就算哪天露出真面目,那也是在黄泉九幽,我又看不见,所以啊,在我眼里,抛去你假禽兽的那次,真君子是差不离的。” “我娘亲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娘亲做了半辈子的丫鬟,好多告诉我的话,从前不觉得,现在一想起来,都是对的,嗨,按说你那时候带着聘礼过来说‘我要娶你’,没准事后我默许了,谁叫你空手来,不知道在凡间没彩礼的女子要被夫家看不起?我不是太华贵女,心眼太小了,我贪财又脾气大,其实我偷了你不止两颗棋子,嗯,我算算啊……” 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萧宁素有点红脸,好像是最少偷了夏越冬两块玉佩,一次高冠,还有两三个锦囊,可惜都是在凡间时随手扔了,隔着夜幕,萧宁素仿佛看见了夏越冬清峻脸庞上满是逗笑的意思,捧脸道。 “哎,我都放你坟头外面,我保准不长草行了吧,今天倒真是气死我了,有人拿你家的棋盘过来试探我,我一气之下给劈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想过去你家那边看一下的,不过听说在四重天还是五重天,就算我去的了,我该拿什么名头去?你又没下礼书什么的,感觉你也不愿下,毕竟你是长子传人,指望我做宗妇?” 萧宁素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就仿佛夏越冬犹自未去,在天穹某一处静静地听着她说,她倒是浑然不觉,却是把一旁树丛里的董昕两人听得眼眶湿润。 “算了,快天亮了,我要回去了,听了我麻缠一晚上,你该累了,对了,拿棋子做项链我觉得真挺丑的,好几次都有人吵吵和我对弈几局,去他仙人的,你还连累我去下你未下完的棋局,我告诉你啊,夏越冬,别成天没事找抽地跑来跑去,下次有人拿着你脑袋过来……” “……” “那我一定砍了那人,其他的,就免了,不然小姨要来揍我了。” 萧宁素掸掸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顿觉神清气爽,一回头便觉有些异样,碧玉眸一开,果然董昕、南橘二人鬼鬼祟祟地蹲在树下。 “咳咳,哎呀,这是谁丢的符箓?”萧宁素故作深沉地踱步来回,惊地董昕二人赶紧跑了出来,嘿嘿傻笑地想着拿什么话搪塞过去,没成想小宁从前的事情真是丰富,从十二岁被熊孩子扒裙子到十八岁共骑一马,嗯,就是夏越冬禽兽的那一次?! 女人的八卦之火燃起来比八阵图更无解,本是大灰狼的萧宁素突兀看见董昕二人眼睛泛着绿光,心下就是不妙,准备先行溜了,奈何根本躲不过去。 董昕嘿嘿笑着挽过萧宁素手臂,揉着那颗鲜艳的守宫砂,揉了半天也没有异样,南橘偷看萧宁素留着的志怪小说不少,念起了《大悲咒》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萧宁素一人一个爆栗砸了过去,嗔道;“你们做什么?” “看你有没有事啊?”二人异口同声回道。 萧宁素心底泛起股暖流,故作豪气地勾肩搭背着两人,说道:“我萧爷自然是没有事情了,区区男人,能将我如何?” 迎着二女完全不信的眼神,萧宁素举手投降道:“行吧行吧,我交个底好了,我是很惦记他,但离要死要活早着,就拿棋盘说,下次再有人搞同样的幺蛾子,我定不会理睬,本姑娘的灵玉又不是天掉下来的哼。” “再说了,我出事了,我小姨和静姐都要担心,实是没必要出些什么芝麻绿豆大事情烦扰她们,过了小比,我就尽早修到半步天门自请加入辟邪方阵,届时想要什么,讨好我,一高兴就给你们带回来。” 听得萧宁素就差拍她三两肉做包票,二人才将信将疑地离去,至于辟邪方阵,萧宁素战力有目共睹,一枪一剑一符甲,百夫之勇不为过,虽说在方阵中奔波神州多有危险,相比于二重天内人多眼杂暗箭难防,萧宁素有这个心思,不算是下下之策。 为众人所预期的萧宁素沉沦许久并没有发生,其后的几旬,萧宁素依旧是练剑练枪写符,除去不出谷外,完全是看不出痛失所爱的悲怆,想借此影响栖月真人破境神阙更是无从谈起,道宗内部倾轧日重一日,但要明目张胆地伸手进二重天,不怕被临渊真君一剑连爪带手一齐斩了? 静心下来,日子过的飞快,勤练了快两年,在写符一道上,萧宁素终于是顺畅地绘制出了八品元母符箓与空月符,成了名副其实的绘符师,枪术略有小成,只凭枪法与旋照灵气,已是能与鹿承昭激斗百余合才落败,剑枪同持,万军之敌。 不觉间又到一年冬至,小比之日行将启程,萧宁素一袭白裘立在青桑飞舟上,遥望百里之外的巍峨的两江城,心思飞到了夏越冬坟冢上,想着这一次没你这个大敌来烦我,取个小比头名还不是探囊取物?若是一不小心一直蝉联连胜下去,两江偏殿篆地都是我名字,岂不是令你很尴尬? 至于李弦歌那个白/粉多地吓死人的女人,萧宁素压根懒得想起。 或许真有一见钟情,一生宿敌这一说吧。 第二百零九章.春雪满肩人(一) 冬至日小比时,有人欢喜有人愁,不管是第几次来,都是要被半浸在岷江、青垚江中的巍峨两江城震撼莫名,于萧宁素言,不单是太华中一座镇压二重天的城池,也是她十年乃至百年里,年年都会来一趟的地方。 轻车熟路地到了青桑院,放下行囊,萧宁素就带着一壶青竹酿去了两江城墓园中,按道宗谕令,所有在十年课业中因故陨落的太华弟子,都是要葬在两江城开灵墓园里,萧宁素一袭白衣,朦着黑纱,坐在夏越冬三尺高的青冢前,修士摆脱不了“人”一字,不是清明或是忌日,墓园中静谧非常,偶有彩蝶振翅,都是远远地离开,不肯到此处来。 许是偶尔夜里假装夏越冬就在身边,絮絮叨叨地将烦心事疑惑事尽皆说了出来,这会儿隔着一层玉砖就是夏越冬本尊,却是没什么可说了,自斟自饮了半壶青竹酿,半壶倾洒在坟前一从无名野花旁,靠在石碑旁,暖阳一照,待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江风拂过面颊,萧宁素抚着身下斑驳疏离的女墙,与他第一次见就是有天发了神经跑来观夕阳,说来奇妙,那时候想的是三重天的徐阳,不成想阴差阳错却是让夏越冬看对了眼,世间“情”之一字,当真是妙极恶极。 直到入夜,踽踽而行,形单影只地回了青桑院,往昔一个人惯了,这番有些孤独寂寞,应是如此,修士比凡人多了千年寿禄,得到些总要失去些,天道公平,许她倾世容颜,却不肯她安生。 董昕她们自然是不会问萧宁素今日去了哪里,心知肚明也不能说,翌日照例是内院比试,实在没有什么说头,谁逢上了萧师姐反倒是雀跃了,尤其是剑修,悟上一式半式也是极好的。 如今有了灵玉,萧宁素终于是可以将千年雷击桃木拿去锻造桃木剑了,直到这时萧宁素才猛拍脑袋想起,其实自己是有一柄得自松涛道人的桃木剑,一应辟邪器具都有,却是忘在了某个背袋里,唉,这丢三落四的性子真是天生的没法改。 本是想找刘直大叔打造,不成想刘大叔直言不讳自身才是融合修为,强行要打也是暴殄天物,虽是裘丘这老货老而失德,但在炼器一道上的造诣实是两江城之首,再要寻人便不在二重天了。 萧宁素当然是不肯用以御敌驱魔的桃木剑,出自曾欲轻薄她的裘丘之手,宁可不提也罢,刘直见萧宁素是执拗性子,便是言道若是不怕灵材靡费,可去寻秦铮。 说起来秦铮痴迷于古炼器术,一直苦于寻不到熔钢塑形法出来的宝剑,难以印证心中设想,自从上次见到了鸣蝉,解开了心结,竟是有感而发,闭关过了天门,一跃龙门,在三重天内接受传承快是结束了,待巩固了修为,道宗必然是要将此等有潜力的炼器师送来两江城打磨打磨,届时寻他便是。 萧宁素倒真没想到无心之下,竟是成就了一人,虽说秦铮鲁莽了些,该有的气度在,有刘直大叔做背书,想来也是可以结交的,毕竟决意小比后做方阵修士,有一柄辟邪桃木剑傍身更好。 内院比试后,随之而来是六殿终比,快两年来,萧宁素稳居二重天三万弟子首,“己亥之首”玉玦悬于腰间,不单是宣告其主冠绝同辈的修为实力,同样是一件绝佳的宁心静气聚灵的宝器。 小比头几日不必赘言,所向披靡下未有声名看头,轮到了六殿精英弟子对阵,才让萧宁素稍加认真的侧目观战。 “咳~”齐剑平一抹唇上鲜血,三阳剑透过来的力道几乎是震麻了虎口,本以为一年练剑,再战萧宁素该有几分胜算才对,未想到萧宁素从头到尾就没有给他施展开一九剑势的机会,连番压制下,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苦苦支撑了百余合,心神紧绷下,大堤决口便不会堵住的机会,鸣蝉剑已是点在眉心。 “师姐剑法精妙绝伦,剑平,甘拜下风。”齐剑平俯首认输,萧宁素收剑归鞘,浅浅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张明月、余霖林等人都是力竭败在萧宁素剑下,显而易见,萧宁素未有真正地全力以赴,否则哪有机会拖过一炷香?早在交手前几合,鸣蝉剑就要绝杀过来。 但要人有防备,想要一通急攻取胜,空门疏漏其实也多,张明月他们不惧萧宁素攻来,速攻抢攻或可有一线机会反制,惧的是萧宁素也开始稳扎稳打,滴水不漏下,便是咬不到缝。 掌声雷动中,萧宁素望向无当弟子中,不觉间夏越冬去了快一年,苏长安修为突飞猛进,成了无当大师兄,小比激战下,毫不逊色于余霖林等人,无当新的掌殿真人,栖雁真人显然是对苏长安信心十足,言道青桑上年侥幸罢了,无当今后依然是要第一。 苏长安是有夏越冬七八分的棋阵玄功修为在,但对上的是萧宁素,苏长安将夏越冬视作半师半友,萧宁素能破掉夏越冬棋阵,又是并肩作战多回,素王都不必出,半柱香内,苏长安即是狼狈下台,放了定言不过一刻钟,栖雁真人脸色不愉,却是无可奈何。 终是轮到了李弦歌,二女甫一见面就是发自心底的两相厌,萧宁素不服气李弦歌在美人榜上盖了她一头,更烦李弦歌雪白似霜犹然搽了砒/霜般肌肤,李弦歌埋汰萧宁素天真幼稚,而且竟是动了情思。二人玄武墀上对视一眼。 三两肉?二两肉? 礼都未见,二人直接战成一团,李弦歌音功之术可一不可二,萧宁素早有防备下纵然是吵地她耳朵生疼,却是伤不到一根毫毛。而李弦歌一年不出甘露谷,斗气一般地研习剑道,天元灵根与器法境界全方位地压制住了萧宁素。 二人修为相同,萧宁素资质稍差,胜在剑法犀利无俦,李弦歌手段迭出,丹田气海干了,便真气接着战,直到两人气力都是耗尽了,拼着一口气死撑着不倒下。 终究是萧宁素在外血战真刀真枪地战过多次,摇摇晃晃地走到只剩下瞪眼力气的李弦歌身前,伸出双手狠狠捏着李弦歌单薄的面颊,继而按在李弦歌一望无际的胸前,哈哈一笑道:“折腾到最后,还不是你娘亲我赢了。” 轻轻一推,李弦歌跌出擂台。 场外众人看的是面面相觑,原来女子间斗法切磋这般狠的么,除了扯头发扇耳光外,堪称是无所不用其极了,祺春真人本就面沉如水,到后更是黑地可怕,不待今年轮值的嘉瑜川祺璐真人宣布胜者,即是拂袖离去。 “谢过真人。”萧宁素恭敬地从满面春风的祺璐真人手中接过篆刻着“庚子之首”的青玉玦。回到青桑弟子中,“己亥”“庚子”两块玉玦放于掌心,旋即是一阵欢呼声。 互敬过几杯酒,真人们就会离席去拜见通天塔内的万象真君。萧宁素蹬蹬蹬地追过去,其余真人知晓萧宁素与祺璐真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奇怪。 “小姨小姨,你看小宁又赢了。”祺璐真人低头看着赖在怀中撒娇不肯走的萧宁素,之前有些担心萧宁素陷于情伤中无法自拔,这会儿天真烂漫的样子果然是走出来了,爱怜地刮了刮萧宁素玉雪一般的小琼鼻,说道:“只你狂的没边,不成体统。” 虽是责备,但哪里听见有一丝责怪的意思,萧宁素心道有求于人总不好冷着脸吧,上一次这样子是那个猴年马月了?噢,是十一岁那年一冰水浇熄了父亲的炉子,怕挨打才跑去蹭娘亲。没想到放在俗世里都是两个孩子他娘的年纪,居然得去撒娇胡缠,哎,若是长生久视,反而都是喜欢后辈子弟个个长不大,好宠着。 看前边真人们进了通天塔,萧宁素嘻嘻哈哈地说道:“小姨,我明年大比一样要赢来玄青金玉玦,那我去做方阵修士好不好?” 祺璐真人一时接住话头,“又狂,大比英才荟萃……” “什么,你怎么又提这事?不准!” 祺璐真人面色一冷,敢情这丫头的娇不是白撒的,方阵修士岂是儿戏,铁了心吃秤砣了?放着好好二重天不修行,去打生打死,出了事情,让她怎么向栖月师姐交代?师姐闭关冲境渐到紧要关头,是栖月真人或是羡鱼真君便看这三十年,万不可令她分心。 没关系,真人不允是正常的,萧宁素眨眨凤眸,倏忽间蓄满了泪水,亮晶晶地甚是惹人怜爱,祺璐真人头次见萧宁素这副模样,立时就软了,但还是咬定了不放,实在是缠地没法了,说道:“真不知道你这本事是不是也是从娘胎带来的,说哭就哭,此事小姨说了不算,你有胆子随小姨来,能让万象真君点头,本真人绝不阻拦。” 萧宁素一仰头,两江通天塔高入云霄,是二重天与三重天相连之处。开弓没有回头箭,壮着胆色道:“去就去!” 第二百一十章.春雪满肩人(二) 太华二重天乃是道宗培养后辈弟子所在,共有青桑、萩叶、洗月、嘉瑜、甘露、无当六殿,每一殿配掌殿真人、藏书真人、戒律真人各一位,按例计有十八位真人负责教习弟子,算上甘露谷额外的两位教谕真人,便是二十位真人。放在神州中,一些个小型门派也才二十位真人,在太华里,却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太华九重天,一重天为道宗掌门靖霄道君坐镇,一到四重天为道宗修士日常修炼起居之所,五重天到八重天是数之不尽的洞天福地、秘境须弥,至于九重天,据说是道宗真正的擎天白玉柱隐修所在。 二重天职能在于教习后辈弟子,轮值真君也随着十年一轮弟子收录结业而变动,此番执掌二重天的万象真君一直以来镇守两江通天塔内,除去栖月真人与青瑜真人激斗于嘉瑜川上,真君从未露面,想要拜见都只能于岁末依常例入塔,汇报一年事宜等等。 真人齐聚一堂,小小萧宁素自然是没有资格共处一室,连扒门缝的心思都不敢有,说到底,萧宁素还是个怂人,祺璐真人与栖月真人面前胡闹不打紧,她就不敢跟祺臻真人耍泼,至于素未谋面,首次遥遥一眼就是拎小鸡一样揍地栖月真人毫无还手之力的万象真君,更是没这个胆子了。 汇报事宜所费时间颇久,萧宁素在静室待的无趣,便想伸出脑袋看看究竟身处通天塔那一层,不料窗户竟是没有施加禁制,脚掂地多了,差点坠了下去,似是触动了什么阵法,通体白褐的通天塔面突兀地爆出一团青色灵光,又在黑夜,整个两江城都是看的极清楚。 祺璐真人过来,扶额道:“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就不肯令人省点心,那是通天塔的御敌阵法,幸亏是从里到外,从外碰去,你就轮回了。” 吐了吐舌头,萧宁素挽着真人手臂,她其实比祺璐真人略高一些,这时反倒是赖下去抬着头问道:“小姨,真君答应了没有?” 祺璐真人弹了一下萧宁素额头,说道:“真君命你自己去解释,好端端地要去做方阵修士,若不是看你蝉联两届首名,旁人提出来,非是关进思过崖想清楚不可。” 送到了一扇小门外,祺璐真人便是止步,叮嘱道:“勿要多嘴,真君问,你再答,不比小姨随着性子闹,务须拿出该有礼节来!” 待萧宁素认真点点头,祺璐真人上前一步启开小门,恭敬喊道:“禀真君,青桑萧宁素求见。” “进。”一道颇显威严的声音传来。 甫一进去,萧宁素便发觉身处的是真君居所,入目满是古籍经书,明明是不见烛火,其内却是光亮通明,有一绯色圆领袍,颌下无须的黄脸中年人执卷而读,不消说,面前这人即是掌控二重天,位在神阙的万象真君。 道宗崇复古礼,力图恢复先古时期繁盛礼道。按说得见真人,萧宁素等开灵弟子就必须直身行礼,有幸见真君更是要端肃拜见,所谓修士不跪天不跪地的说法,有时是要看是谁。 但古礼方兴未艾,遇同辈师兄弟,拱手颔首致意,长辈则是男躬身女敛衽,或是吉拜,无须繁复,奈何万象真君崇尚古礼,真人尚且拜手而跪,萧宁素这等小辈,不双膝跪下,大不敬罪名扣下任谁都没得开脱。 萧宁素不太情愿地跪下,手贴额触地,良久才起身。 “小修,萧宁素,见过真君。” “嗯。”真君眼也不抬,手执竹简,时而提笔批注几句,许久都只听笔尖微微沙沙声。 “萧宁素,本君倒是在嘉瑜川上见过你一次,修为低微,惹祸的本事不小,栖月为了你镇杀了两位金莲真人,现在看来,是有些道理在内的。” 萧宁素倏忽间沁出冷汗,嘉瑜川青瑜真人要斩她一事,发展到最后,成了栖月真人动嘉瑜与甘露的由头,她没敢细想,实在是层次过于高,董昕碎嘴告诉她青瑜真人、祺贞真人戴了修魔、蛊惑弟子的罪名,押回天一峰没几天就绑缚七杀柱雷殛击地魂飞魄散。不成想万象真君一开口,说的竟是这个?! 真君叠好竹简,取来另一卷,依旧是不看一眼,萧宁素一介小修,栖月能告诉她多少?无非是因为念在许是顾无双转世的份上,照顾亲爱非常罢了,没了这层,神州英才如韭菜,割过一茬又一茬,三十年一见的绝世剑胎?哼,不到真君道君,万年一见又如何? “好端端的课业不修习,要去做除魔方阵修士,与本君说说,你想的是什么。” 萧宁素之前想了一番说辞,都是些大义凛然,不外乎师兄们在外流血辟邪,我等做小辈的,有实力也该助一臂之力之类的,而万象真君听起来就是不交好栖月真人,要想下到一重天,说辞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在于真君如何想。 “小修所爱陨落于邪修之手,小修誓要斩尽天下邪魔,以慰英魂,不杀百名邪修,小修不开天门,不杀千名邪修,小修不锻金池,不杀万名邪修,小修不入神阙!” 万象真君终于是正眼瞧过来,审视了一番,低沉地笑了几声,说道:“惹祸本事不小,口气也不小,罢了罢了,江水后浪到底是要赶上前浪,本君允了。” “谢过真君。”萧宁素并不意外,她会被召见,也必定是与栖月真人有干系,或许万象真君巴不得她死在外头,好让栖月真人乱了心境,可她不想做一只笼中雀,终生庇护在栖月真人的荫泽下,她姓萧,不姓沈,也不从属于任何人,她要做的事情,自己做便是,无关于任何人。 萧宁素敛衽往后退去,万象真君又忽然说道:“每年大小比必须回来,本君还等着送一枚苍华清离佩予你。” 萧宁素心中愕然,仍然是恭敬点头退出。 待萧宁素退下,万象真君摊开一幅画像,赫然是与萧宁素有着九分相似,披甲女子坐于青龙之上,梳理三千青丝,右手铁枪左手钢剑,虽是只露侧颜,亦然足可令众生倾倒,万象真君凝视许久,叹息道:“顾无双,你当真无双。” …… 祺璐真人见萧宁素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出来,显然在万象真君前吃了挂落,心想万象真君素来以铁面无私,克尽古礼为行事准绳,接见萧宁素都算是看着她的面上,又如何许萧宁素胡闹。 不成想出了通天塔,萧宁素立马嬉皮笑脸地一提裙摆穿花蝴蝶似的一转身,笑道:“真君可是准了哦。” 祺璐真人顿觉语噎,真君允了,金口一开,她也无法再拦着萧宁素不去一重天去方阵修士了,但除魔卫道一事听得是大义凛然,终究是有性命之危,这些年来方阵被邪修围歼是不曾所闻,想要机缘阅历,付出是多却常人数倍的艰辛,按栖月真人临行闭关前的意思,她是不希望萧宁素波澜诡谲,道宗人心叵测,有祺璐真人看护尚且无忧,现在萧宁素羽翼未丰,执意提前离开太华做方阵战修。 念及至此,祺璐真人不禁是对祺臻真人有所怨怼起来,明知萧宁素受栖月真人青睐,居然擅自与栖夔真人通气,以作青桑无当的联姻。萧宁素执意走到今天这一步,祺臻真人脱不开干系。 萧宁素看祺璐真人面色阴沉,知道真人仍是在为自己忧虑,但她思前想后许久,在太华象牙塔里做只林中雀,无关生死,如何历练地出来。 凤鸾栖梧桐,燕雀居草莽,不受涅槃洗练,何来凤鸣九天? “既然真君开口准你前去,小姨也不做反对了。”祺璐真人眼中满是爱怜,当初第一次在紫气殿外遇见栖璇真人旁古灵精怪的萧宁素,便喜欢这眉目如画的丫头,栖月真人认定她是那人的转世,希望她一生安好,前世以巾帼之姿,扛下太华亿万钧,今生,望她岁月如歌。 “你此番前去,不会再有人迁就你,其他的事情,你自己省的,小姨不再多说,一切事情,听仙长号令,不得耍性子,杀敌最次,保住自己最先,莫要意气用事……” 祺璐真人叮嘱了几句后,认真地端详了一遍亭亭玉立的萧宁素,肩后剑匣,手腕“春秋”,未再多言,有些意兴阑珊地送萧宁素回了青桑院,取出一张传音符箓,要向栖月真人说一说,思量片刻,还是收了回去。 一回到青桑谷,栖篁真人同样是召见了萧宁素,未是劝诫,而是将宗门调令与一年融合期份例发下,,负手目睹萧宁素身影消隐。 “这便算是开端了么?”祺臻真人从暗处走出,抱着手臂说道。 栖篁真人浮出几丝意味深长的神色,“笃笃”地敲了敲座椅,淡然道:“道宗内中情形,乱作一麻不错,海晏河清不错,条理昭昭也不错,若是此女不生于世,五百年前的事情自然消弭,奈何她不仅生于神州,存于神州,再要抹去已无意义。” “或许任何人都有选择,而她,没有选择。” 第二百一十一章.月无旧时意 接过调令,纵然是萧宁素能顷刻间唤来白鹤下到一重天,董昕她们却是不肯,非是缠着她去黄芽村码了一下午长城再放她回去,美名其曰:“壮行”,至于是不是壮行,恐怕是今后的很久老是三缺一没得打雀牌才是真的。 三女联起手来坑萧宁素,愣是坑掉萧宁素满兜的零嘴吃食,唬地她差点呆了,若不是看天色晚了,输红了眼真要撸起袖子血拼到晨光,奈何她们不打了,嘻嘻哈哈地刮了最后一层油水便溜之大吉。 觉得脑袋疼,萧宁素去了一趟炼器堂,裘东青知道了他那“年高德劭”的父亲狠狠地得罪了萧宁素,都不敢照面,秦铮依旧是在火炉边闷头打铁,直到接引童子提醒,才是匆匆披上长衫。 “这块千年雷击桃木交给师兄,打制一柄桃木剑。”萧宁素干脆利落道,秦铮面上只有思筹并无忧虑,显然是对自身炼器术极有自信,验过了灵材后,毫不客气地收下。 秦铮一提衫摆,端正地长揖到底,萧宁素忙闪身一边,她还没有资格受天门师兄的礼。 “多谢师妹信得过,秦铮无甚本事,在炼器一道上稍有造诣,得蒙师妹信任,必定竭尽所能。” 原来秦铮多年来醉心于熔刚塑形法,不被道宗炼器师看好,明里暗里排挤下,本该在两江城炼器阁任职,却是扔到了青桑谷中默默无闻,若非有鸣蝉剑验证了构想,不知要沉沦多久,能开天门,可以说有萧宁素一份功劳,破境不久,萧宁素竟是又拿来一块六品顶尖的千年雷击桃木炼制桃木剑,虽是有些挑战,一旦成功锻造出来,便摸到了炼器大师的门槛,进境之速,连裘东青都要捏着鼻子认了。 道童小宝送来一壶灵茶,秦铮详细地说了炼制出的桃木剑会是一柄天门法器,萧宁素此时距离半步天门倒不是太远,御使法器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但真元真灵所隔甚大,顶多驾驭两次便要承受不住。 萧宁素连月来绘符都是以辟邪为主,自信有鸣蝉贴符箓,寻常邪修不在话下,在方阵内不须独力出马,她要做的是红尘炼心的准备,一柄上好法器炼制上年载功夫并不稀奇,若是半步天门再来临时抱佛脚便来不及了。 道宗开灵弟子两大根本功法,一是《云及上清》,二是心法《紫霞炼心录》,前者出于《太清至圣诀》,后者出于心法《天一问心录》,只会在破小境界时由执事发放下一境界功法。 然而萧宁素背后有栖月真人与祺璐真人。见识自然比寻常弟子广搏地多,半步天门都不是她最紧要的考虑,如何三过天门五筑天门,铸就无上根基,才是如此。在祺璐真人耳提面命下,萧宁素不单是在着手炼制桃木剑等奇门法器,素王剑重新祭炼,于天门小雷劫中融入丹田做本命法器,等等等。 我于天门望神州,指日可待。 秦铮执意不肯收萧宁素灵玉,言道有此机会已是大幸,拗不过才是勉强收了一万灵玉作为各项辅助灵材法禁法纹的费用,鸣蝉剑在刘直大叔处重构时,添上了三道术禁,“坚固”、“载物”、“生息”。 萧宁素顺道数了数荷包还有家当,去年小比首名五万灵玉用于重构鸣蝉、日常修行写符消耗地七七八八,萧宁素纯粹是有钱不花烧口袋,为图枪法精进,私下里打坏了数十支宝器长枪,想写血符,那就买呗,一张妖兽符皮十灵玉?买呗,梧桐王心酥一寸一百灵玉?吃呗。 萧宁素懒得记账,幸亏这次小比首名又奖了两万灵玉,不然做不成小富婆了,不过鬼煞岭一战与斗百战宗修士,三百块丙等灵玉没有动,溢价出售,换一万一灵玉不成问题,但萧宁素再人傻钱多,也不会用高等灵玉去兑低等,祺璐真人要是知道她智力下降这种地步,非抽醒她不可。 开山小比奖赏多地发指,其后便是差得多了,算来算去,算的萧宁素脑壳疼,好歹剩下了一万三千丁等灵玉、三百丙等灵玉,上次开灵府库兑出来的血符尚有一小半,各式必用宝丹符箓都充盈,到了融合期,浑灵丹与元灵丹是主流,前者用以修炼,后者用以复灵。此时供应丹药便不像从前那样充足,虽是仍有半卖半送的含义,抛开份例供给一季一瓶十二颗,想要多便得自行购买,一瓶五十灵玉,够让没有门路的弟子肉痛了。道宗底蕴雄浑不错,家大业大人也多,光是太华内开灵弟子便有数十万之多,总不可能令洞天秘境竭泽而渔。 心疼地数了数荷包,暗想不能再做冤大头了,难怪一群人都喜欢跟在自己后边,都是奔萧师姐出手阔气来的,每每去萩叶原买点梧桐酥,见了她就跟黄鼠狼见了鸡,又不好意思不四周撒一圈,到头来别是得了便宜卖乖…… 痛定思痛下,萧宁素起身趁着南橘四仰八叉睡觉时,摸走了她床底下一盒朱橘,心照不宣地分了机灵地不吭声的杏仁两颗,拍拍狸猫,嘘声地反手关上房门,嘿嘿笑着唤来白鹤溜之大吉。 不管何时来一重天天一峰,永远是仙气盎然灯火辉煌,站在山门处抬头仰望,紫气东来无上璀错,本该是见者拜首,萧宁素却是不禁回想起虚天障惊变,与祺璐真人讳莫如深,转念一想,道宗太华终究是她的家,家中蟊贼硕鼠总归是除之不尽,若我有万夫立,是否能冷颜斩尽奸佞? 怎么可能呢…… 三千丈紫气殿,六千丈天一正殿,九千丈天一问仙台。三千丈以上即是算作道宗禁地,非是真人,无有令牌,莫是天一峰轮值修士,都是不准入内。一应调度杂务设在五百丈山麓处的玄黄殿,而萧宁素拿着调令,要去的便是位于一千丈处的太华殿。 相较于玄黄殿中天门修士盈集,太华殿内气氛肃然,来往白袍修士脚步匆匆,或是值守阵盘,或是呈送卷宗。偏殿通向神州各处的传送阵旁便是方阵所在,无事时可自行在太华殿内修行。 萧宁素甫一靠近,即是被白袍守卫拦住,喝道:“太华大殿,未有令牌者不得进入!” 查验过萧宁素调令,守卫有些怀疑一介融合八层的女修竟是有有资格做方阵修士,言明萧宁素须是寻轲震真人核实,再行发放正式令牌,划入相应方阵。 萧宁素刚进入大殿,即是有一队白甲修士方阵整齐划一地迈入了传送阵中,随之殿内清光一闪,四十四人倏忽不见,观其阵位,“甲甲丁,己辛,丙……”大概是冀北位置吧。扫了一眼便被阵盘修士瞪了回去,讪讪地去寻轲震真人。 “青桑萧宁素……”一个绯色道袍,细长眼睛,约莫四十岁的一字胡中年人,坐于白玉案后,足有四个天门修士正拣选出简报塘抄呈到案前,小小开灵弟子分配方阵,本不用入真人法眼才对,看了几眼,识得栖篁真人私下小印,才是认真地翻了两页。 轲震真人抬首打量了萧宁素几眼,执掌道宗不下上百个开灵、天门方阵,真人事务繁杂,哪里顾得到二重天消息,栖篁真人调令中言明是按旧例处置即可,不假思索道:“思海!开灵第六方阵缺额多少?” 一旁木案边站起一白面修士,回道:“禀真人,开灵第六方阵现有三十九人,缺额五人,尚是未言明何日补充。” “嗯,萧宁素,名字起的不错,去第六方阵。” 唤作思海旋即取过调令,墨笔沾朱砂在空白处书上几字,底下鹅黄纸页一式两份,一份留存,一份直接送予方阵仙长,再有接引修士带萧宁素去相对应的殿阁。 到了偏殿中,有一黑发披散于肩的假面修士抱手而立,审视着面前补员来的三人,目光未在萧宁素身上稍有停留。 “尔等有觉悟到方阵中来,首先要知方阵中战时一切听本仙长号令,抗令不遵,当场斩杀了都是符合道宗谕令!” 面前第六方阵仙长虽是看上去二十五六年纪,左脸戴了半阙假面,萧宁素眼尖,衣领间不经意露出一丝瘢痕,另一边容颜却是俊美非常,给瘢痕与冷肃一冲,此人决不是以容貌为重,刚一与麾下修士见面,即是冷峻训斥。 与萧宁素一道分配来的,是两个上届学长,一路上听二人言语,两年中接了至少八九件外遣任务,合力诛杀了三头诞智凶兽,四个枯心境巅峰,相当于道统半步天门的邪魔修士,听见假面修士如此训斥,当即不屑斜眼,显然是不怎么服气。 假面修士于此审视补员修士,就是要下马威,打掉傲气,上前几步,逼视着挑头那人,寒声道:“晓得你不服,吾让你双手,打赢了,吾这仙长,立时让给你做。” 两人相视一眼,斜眼那人同是有一道横跨整张脸的可怖伤疤,瞪视回去,针锋相对道:“当真?” 假面修士负手走出几丈,说道:“废话!” 疤痕修士冷哼一声,“得罪了!”三字尚未话音落地,一道红芒扯出残影,萧宁素只觉喉头一滞,一股煞气冲过来,不待萧宁素看清身影,红芒就如撞上了磐石,重重弹回,疤痕修士一息间跌倒在地,挣扎了许久才是爬起。而假面修士浑然未动。 “废物。”假面修士吐字如钉。 “你们两个,一起上!” 三息后,只听“砰砰”一声,挑衅的两人颓然倒地,甚至是未看清假面修士动或未动,那二人就败了。 “尔等废物,上阵活不过一日!”假面修士斥道,冷目一扫,直盯着萧宁素。一样的寒声。 “我武汗青只认实力,这二人勉强算是个废物,调教一番也还成材,哼,一只瓷瓶再怎么锻,熔不上钢,连废物都不如!” “蹭阅历的,转身,滚!” 萧宁素俏脸顿时涨的通红,她万没想到这武汗青霸道至斯,打废了两个,又要赶走一个,最不能忍的是,竟说自己连废物都不如,她是废物,整个二重天还有可用之人不成? “仙长红嘴白牙,不试过,如何知我是瓷瓶,或是陨铁!”萧宁素凤眸一眯,武汗青闻言,冷目更寒。 “躲得过一招,许你进来。” 像是刻意区别对待,先前二人,武汗青给了萧宁素从容准备时间,待萧宁素解下剑匣,手握一剑,眼中讥讽之色更浓,言道:“磨蹭完了?” “是。” 萧宁素猜到武汗青绝不会给反应时间,碧玉眸早是开启,但连天一内阁珍藏的《红窗碧玉眸》全力运作下,都只堪堪捕捉到了武汗青一分轨迹罢了,萧宁素仅仅是比刚才二人多一丝应对时间。 三丈之内,武汗青突进的速度,比萧宁素举剑速度更快! 当真是势如奔雷快似闪电,萧宁素惊觉等到鸣蝉剑举剑格挡,武汗青早就一脚当胸踢飞了她,武汗青没有任何花哨,最最朴实的抬脚一踢,但任何事情快到极致,都是无可阻挡! 萧宁素身上唯一能快过武汗青的,只有一物! 化作手镯的“春秋”长枪受萧宁素心念一催,一个心跳尚未跃下,一支钢枪突兀挡在武汗青突进路上,“同时”砰地一声,萧宁素如遭重击,钢枪卸掉六成力道,萧宁素依然是连退五丈,才是靴底磨出一道青烟,摇摇晃晃地不曾跌倒。 在鬼煞宗炼器峰败了半步天门的连岸彬,虽是连岸彬防水太多,萧宁素素王绝杀。本身就意味着萧宁素可堪与半步天门一战,武汗青强悍至斯,若非祺璐真人赐下宝器品质绝佳,岂不是三丈突进不曾拔剑,萧宁素便输了? 武汗青一甩白袍衣甲,冷冷道:“外物终非可靠,罢了,本仙长说到做到,你等三人,随吾来!” 结结实实吃了武汗青下马威,怕是三人联手都挡不下他认真一招,哪还有人敢炸刺,跟在后头走进了库房内。 三副衣甲与制式兵器扔过去,武汗青抱手道:“换上,未有吾下令,不得卸甲。” 萧宁素拾起白甲,与她那副红金符甲相差不少,核心法阵未有聚灵阵,问道:“仙长,我有开灵符甲,可否取代?” “拿来看看。” 萧宁素取出战痕迹累累的符甲,武汗青甫一接过,就是一拳攒上,及至盔面却又突然停下,拳风带起萧宁素鬓发,武汗青扫了几眼,扔还回去。 “做过方阵修士,依然如此不堪,辱方阵之名,漆成白色!”说罢负手离去,连第六方阵所在都不告知。 好在库房值守修士善意提醒了开灵方阵尽数在太华右偏殿,第六方阵顺序过去自然是在右六殿,叹气道:“你们三人,分到了武汗青麾下,苦头不会少,肯吃苦,捱地下去,战力必定冠绝同辈,武汗青啊,这人面冷心冷,一碗水端的平,别想着在他跟前耍心思,秀背景,否则第一个送死的,保准是你!” 萧宁素与另外两个李姓兄弟走进右六殿,压根没有任何一人瞧一眼,打坐纳灵、绘制符箓、对弈下棋、切磋较技,偌大殿宇里唯独没有人察觉到有新人进来。 萧宁素寻了个空处,衣甲辚辚地凑近一个面容娇美的师姐,开口道:“见过师姐,我是萧……” 辫上红花的师姐淡然挥手,萧宁素便是说不出话来,“啪”地按下一子,却不是围棋,而是女儿家常玩的五子连珠棋,抓起一捧黑子放在掌心,一颗颗落子如飞。 “我没有心情听你自报家门,活不过一次外遣,你就是件器物,连人都不是。” “知道为什么第六方阵缺额五人么?四个旋臂战修,一个阵前卒,你们这些新人就是干这个的,五子连珠,月华,你输了。” 萧宁素默默地盘膝坐下,果真是没有一人认真地正眼看过她,连同李姓兄弟二人一并如此,或者说,连余光都不曾扫过,好似他们真的是一件器物,一件拿来消耗的稍有价值物品。 一入太华殿,许进不许出,非有战情调遣,连右偏殿都出不去,萧宁素渐渐地习惯了看似热闹实则冷寂无比的右六殿,一应修炼之地不缺,萧宁素寻了座绘符台,一笔笔勾勒起元母符箓,乏了就写封信,至于寄给谁却是不知。 一直过了两旬,剩下两人补来,萧宁素有些耐不住,觉得来此是为了囚禁一处苦修的么?一日下午,消失了许久的武汗青脚步铿锵地踏入,新进五人瞬间弹立而起,其余三十九人神情如故。 武汗青发一声喊:“第六方阵,走!” 三十八人井然有序地汇成一列方阵,四角与排头空缺,萧宁素闪到了靠后右角,她又不是前去送死的,她不认为武汗青会在乎新来五人性命,任谁都知道这五处最是危险。 走入太华正殿传送阵外,阵盘修士拨入一个个神州经纬,灵光骤起,抱盔站于传送阵内,萧宁素看着第一排中央猩红盔缨的武汗青,不待她多想,灵光爆闪间,眼前一片漆黑。 第二百一十二章.三千微尘里 “巳位!”萧宁素高喊道,手中铁枪不慢,屈膝滑地,猛然一推,数只阴鬼倒飞出去,不待一抹满脸血污,阴鬼跌倒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更多通体脓毒,恶臭无比的尸鼈,甫一钻出,爬升地极快,一张真火符陡然炸开。 萧宁素被凌空炸翻,旋即是挨了人一脚,喝道:“没死爬起来,堵住巳位缺口!” 根本无心算那张真火符究竟是什么意思,萧宁素胡乱地一震真灵气,尚好是春秋长枪始终紧攥手中,枪花一抖,奋力压制住因是鬼幽符箓启动,从塌陷地面中蜂拥而出的阴鬼。 萧宁素数次想要倚仗符甲坚固,硬生生地冲过去击毁鬼幽符,防住阴鬼无疑于饮鸩止渴,幽冥气不绝,阴鬼不断,而萧宁素力有尽时,奈何她一人实在无法强行突入鬼幽符阵中,不在三息内抽身,说不得陷入幽冥气,生魂都要炼化! 本是在东南巳位角,有四人防御,武汗青领一队六人游击在外,挡去了绝大部分的邪物,却是不曾想到这早就是邪修精心设计好的陷阱,只待方阵踏入,向来是道宗修士以阵道困杀敌手,此番遭了鬼幽锁阴阵,东南西北四角完全锁死,便连围三缺一都不布下,显然是要吃掉四十四个道宗修士! 四角埋伏符箓悍然发动,顷刻间吞噬了三人,萧宁素眼睁睁地看着身旁师姐被拖入幽冥沼泽中,五指一根根地扯松,到了最后,就剩下她与另一人苦苦守住东南位,不使阴鬼冲击到本阵中正在布三清破障图。 萧宁素尚是融合八层修为,真灵气透体而出不过一丈方圆,而真正能伤敌的却只在六尺内,纵然她毫不吝啬真灵气,长枪抵住,剑气挥洒也无法尽斩去袭来阴鬼,若不是依托仓促构成的三才五行阵,能渐次往后退去,否则陷在无灵无感,唯有对血肉生气嗜血无比的阴鬼群中,便如蚁附全身,只剩白骨。 萧宁素眸中凛意一闪,长枪一插,鸣蝉剑瞬间绞成剑气漩涡,敢于靠听的阴鬼无不是连尸带虫一道绞地稀烂,或是被击飞十数丈,一式“霓裳旋舞”将周身二丈方圆旋成了白地。 在太华中修习二年,斗剑切磋无数,萧宁素总不可能依旧死抱着《太华剑道初解》,夯实自身剑道根基的确最为紧要,万丈高楼起于蓬蒿,但不添砖加瓦,如何得见恢弘殿宇拔地而起?萧宁素遍览青桑、洗月藏经阁中剑道典籍,早前她不欲对《洗月剑经》耗费心血,之后逐渐意识到《初解》质朴无华的挑染抹横,不能在与她剑术相配,就如拳脚功夫再是威猛,只晓得一拳拳当胸捶去,有刁钻灵动招式可轻松破之。 《洗月剑经》洋洋洒洒十数万言,光是剑招剑道便分成了男女修士,《洗月剑经》恰如《初解》,阐述剑道言明要义,扎实基础理解后,其后的《锻星剑谱》、《素女剑谱》等即是拔擢战力的通途。 “霓裳旋舞”便是萧宁素习自《素女剑谱》,是十足的战阵杀招,萧宁素自身对天地灵气感悟,也就是器法境界术、法、势,达到了“法”境巅峰,除非破境天门受天道洗练,否则绝难往上。“霓裳旋舞”搅动起周身数丈内天地元气动向,寓剑气于灵气中,恍如舞姬晃剑,外人看上起彷如沙场踏血而歌,近身者便要成了靴下血肉靡! 萧宁素撑开灵障挡下阴鬼幽冥气与爆碎开来的尸虫,凤眸深沉地盯了一眼数十丈外,却如咫尺千里的鬼幽符箓,她再是对阵道无感,也晓得埋伏第六方阵的邪修是极为难得的邪道阵师,多番嵌阵下,不光使阴鬼涌出,消散幽冥气一样不肯放过,纳气阵催生尸鼈,更加束手束脚。 “回退!”远处传来武汗青嘶吼声。 萧宁素不愿恋战,她与另一人阻挡巳位阴鬼快有一刻钟,且战且退下费去了大量实地,被压地越发靠拢,铁桶一般阵型反倒是迸发出了更决绝的战力,萧宁素抛出几张辟邪血符,交相掩护着往本阵退去。 武汗青浑身浴血,染的不是他自身的血,便是同门修士的血,冰锥如暴,莫说活物,死物都不可近身。突遭邪阵笼罩,整齐阵形因幽冥气涌起而支离破碎,若不是武汗青鹰眼如炬,第一时间识破了邪修隐匿所在,果断率前排修士悍然斩首而去,恐怕伤亡要比现在惨重地多。 三清破障图尤耗心神,五个阵道修士已是摇摇欲坠,强自撑着不倒下,一朵清亮云图浮现在众人头顶,一番突兀血战下来,依然是有三十七人,几乎无损。 萧宁素顿觉有破障图护持,周天真灵运转快了五分,淤积下来的幽冥阴毒,如残雪遇高阳消融下去,阴冥鬼物同是如此,平白削弱了五分,此消彼长下,道宗修士止住颓势,先前武汗青已然斩下一个布阵邪修,鬼幽锁阴阵生出缺憾,如今要做的,便是全歼,一个不剩! 武汗青一扬手,五枚沸魂丹入了阵道修士口中,萧宁素眼底一颤,沸魂丹确是能在半个时辰极大增强心神强凝,但随后的数天里都会萎靡不振,服食多了或是缩减识海,不到生死关头不会轻易服用,是武汗青不惜麾下,或是真到了决生死之刻? “敌在亥位,前突二百丈!”武汗青举戟喝令道,沸魂丹送人口中,损的是一时之魂,而武汗青对自己则是更不惜命,跃出本阵,一线破障灵光护持,竟是杀地所向披靡,无一只阴兵鬼将能稍止住武汗青勇猛至极的大戟。 随武汗青前出的六人中陨落了一人,但战力不降反升,看上去是杂乱无章的各自为战,精通阵道者却是能够发现这六人隐然结成六韬三略阵,任何一队挡在面前的阴鬼阴兵都要同时遭到至少二人的围攻,武汗青已经万夫不可挡,有二人同在,岂有不溃散之理? 遭伏?绝境?邪阵? 何不谓之土鸡瓦犬不堪一击? 阵外邪修终是惶急了起来,本是以为布下鬼幽锁阴阵能一举伏杀了这队道宗修士,更有相当于道统天门境的坐昧邪修镇压,即便未能竞全功,也该压地死死地才对,两相冲杀下,竟是逆势强杀北面阵位,现在纠集整齐,要震破邪阵,一旦阵破,一面倒的便是他们了! 以武汗青为矛尖,数个六韬阵构成了锋矢大阵,牢牢护住三清破障图,清光照耀下,阴鬼邪兵辟易,眼见是要冲出鬼幽锁阴阵,众人渐渐发现前路黏稠泥泞,每走一步都要花费莫大的气力。 听得一声怪叫,一柄燃着磷火的鬼头大刀当头对武汗青斩下,其上鬼眼绿芒如有实质,邪元似墙平推而来,显然是邪道第二境的坐昧邪修出手。 气与元之间差异之大,不须赘言,每一大境界之间犹如天堑隔绝,甚过青天,纵然是开灵九层巅峰,二过天门的半步天门修士,对上天门第一层去凡期,只一击便势如天倾无可挽回。 然而武汗青夷然无惧,手中大戟针锋相对而去,金铁交戈声恸鸣,炸开无数火花铁浆,再看大戟上萦绕是几欲凝化成元的灵元!武汗青虽是半步天门,但却是三过天门,不是天门胜似天门,这一击,势均力敌! 持鬼头大刀的邪修显然是吃了一惊,不曾料到对面小子能耐至斯,敢于硬生生对扛,甚是没有吃一分暗亏,未落一分败势。 心中暗骂点子扎手,眼下数十个道统修士一水的半步天门,若是个个如这小子能打,这局不攻要自破,不过青眼邪修犹是抱着胜负之心,道统修士身家向来丰厚,再兼气血旺盛,实是修炼魔功之捷径。 唿哨声四处响起,一齐有五个坐昧修士现出,气势汹汹,跟着二三十个大小喽啰,鬼幽锁阴阵一转,魔沼瘴气丛生,平添邪修几分战力。 众人晓得现在才是真正的生死关头,抓紧时间服下爆灵丹,呼喝间岿然森严地组成小八门金锁阵,任它浪潮涌天,我自屹立,怒涛拍击,终成碎浪! 萧宁素此时那里空得出左手握住剑柄,浑然不顾符盔上肆意横流的鲜血顺势滴入,月白符甲只露出了一双战意勃勃的凤眸,每有一次枪尖刺击,便有一个邪修平白多了一个透明窟窿,若不是方阵约束,顾忌左右修士,萧宁素倒真想痛快冲出去,大杀四方。 坐昧境邪修中有二人专门是盯死了战力最强的武汗青六人,他等六人战力再是绝强,半步天门非是真天门,骤然爆发出超凡实力,一旦是这一阵渐渐低落下去,遭了下风便再无可能扳回胜局,此地位处偏远,发出传音符等来援兵时,恐是早已全队覆灭。 武汗青眼中寒芒四溢,大戟开阖间玄冰炸裂,一人缠地那大刀邪修腾不出手呼应他人。浓稠灵元倾泻而出,辅以道宗秘法,武汗青无视了身上几处骇人伤口,以伤换伤下,大刀邪修讨不到半分便宜。 既有武汗青一对一压制住,另外四人初时手忙脚乱过一阵,凭借符甲法器之威,过了半柱香,反倒是围着对手打,四支戟枪上砸下刺,顿时逼地对手左右支绌。 其余各处或长或短,无不都是反制回去,这下明了踢中了铁板的邪修才是如梦方醒,怪叫连连。认清了这不是寻常的道宗开灵方阵,而是凶名远播的“修罗”第六方阵。 修罗含义不言自明,便是邪魔中人对修罗也是畏惧,武汗青统领下的第六方阵手段狠辣,逢上其他道宗方阵,擒下或是有一线生机,而第六方阵盯上,除了一个“死”字,魂魄都要拘走,如何不令邪修胆战心惊? 武汗青冷笑一声,五个靠着歪门邪道进阶坐昧的渣滓,止步在坐昧一层,随便来个道统天门修士都能轻松收拾地干净,谁给的胆子敢来伏击道宗方阵,学了些祖宗皮毛便敢逞凶?要是近古正邪大战时的邪修,自然容不得他放肆,可这是仙道纪元,神州大盛,道统中天,看着后辈邪修如此不堪,近古邪道大能估计是要气地再死一遍。 “生关死开!八门金锁,动!”武汗青暴喝道,虚晃一戟骗过鬼头大刀,截然变道,小枝钩过对手侧脸,若非大刀邪修早有退意,暗中积攒余力,否则首级不保。 一炷香内,大刀邪修丧了胆气,遭此重创,勉力挡下几戟,一散瘴气,掉头就跑,武汗青消耗颇大,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六人携手,阵斩一人。 见武汗青戟上高悬一坐昧邪修头颅,强攻未果,剩余邪修哪敢有恋战之心,捕鱼不成,网破了,便是渔夫都要拖入水中,邪修本就寡情薄恩,不待有人吭声,几乎是同时转身逃去,不待武汗青号令,分出数个七人队衔尾追击。 “日暮前,吾要见到五个坐昧境脑袋!”武汗青亲自领人前去破除鬼幽大阵,掷下一句话,四个六人队领命前去。 萧宁素新来不过一月,能圆润融入阵型转圜中算是可圈可点了,哪还有资格并入六人队中追杀逃窜坐昧境邪修,杀敌不成说不得还要分人看护,萧宁素尚是战力有余,先前鬼幽阵埋伏时亡了三个,之后接战陨落了四个,有五人重伤,余下了八人,安置好重伤修士,又是一个六人队前去清剿枯心境界的漏网之鱼。 萧宁素刚要提起长枪缀上六人队的尾翼,脚步慢了慢,愕然间前头五人绝尘而去,打算追上,背后重伤修士轻声唤住。 “师妹,无须再去搏命了,坐下歇息吧。” 众师兄师姐位列一线,萧宁素回头说道:“师姐歇息就是,我还有余力。” 辫上系了红花的女修下一句话却是止住萧宁素脚步。 “听令!” 萧宁素这才返身站回,从午间激战了两个时辰,一身真灵气枯竭复而爆灵回复,几次下来,一经松懈真道是酥了骨头,瘫坐下去,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是没有了。 红花女修看了看比她更像是重创的萧宁素,微微哂笑,牵动了腹下刚敷上药膏的伤口,一咧嘴角,倒抽了口冷气。 萧宁素转了转眼珠了,费力地启开干涸的唇角,几个字吞在了喉里。 “你叫什么来着?”红花女修问道,萧宁素识得这位师姐,便是那位言道“活不过一次外遣,连人都不算”的师姐。 想必,是活过去了。 “萧宁素。” “梁芸” 梁芸不光是腹下有一道长达五寸的伤口,得亏是修士体魄强健,脏器受损即便不当场陨落,也要日后饱受困扰,梁芸脊背上更是有数道或长或短骇人伤痕,害的她只能以一怪诞姿势靠坐在一棵老树前。 “我与人打了赌,赌新来五人下一次外遣都要死绝,没想到唯独你没死,还活的蛮不错,这下子我要输给人两瓶浑灵丹。”梁芸语气淡然地说道,若不是血浸衣衫,真察觉不出此女连起身之力都无一丝。 泄了那口气出去,说出自己名字都是萧宁素挤出的力气,梁芸也是从这副样子一步步洗练出来,别人死了她没死,方阵有何生存之道,两字,活着。 并不是次次外遣,都会有真人看护,围剿鬼煞宗时,有一位真君,三十位真人,照样不是战死了数百个天门、开灵修士,萧宁素临时所在的第九方阵,四十四人最终活着回到北一飞舟,不足三十人。 梁芸自顾自地摘下了符盔,远方几个黑点似慢实快地靠近,不消说,定是回来的同门,遭遇五个坐昧境邪修伏击,不败反胜,枭下首级带回,寻常修士自然是半信半疑,在方阵修士面前,却如同家常便饭,算击杀邪修多少,是武汗青的事情,不过想来没五十也有四十了。 沉默了一会儿,梁芸看着好像熟睡过去的萧宁素,心里明镜一般,知道她只是累了,便自言自语道:“融合八层的修为,噢,我看你还是二重天里的弟子才对,这个年纪称雄六殿问题不大,怎么二重天太小容不下你,想提前到神州看看?” 见萧宁素摇摇头,梁芸打了个呵欠,慵懒道:“灵玉不够花?照我说,想来方阵的,一般只有三种人,一是待罪修士,二是没有门路,三是不惜命的,那你只能是最后一种,别到时候一季后有灵玉没处花才冤枉。” “要是因为置气或是涨阅历什么的来,听师姐的劝,早点回去,第六方阵除了武汗青,就没有一个活过一年的,别抱着除魔卫道的天真想法,邪修如春草,割了一茬又一茬。” 萧宁素撑着胳膊坐了起来,手指按在手臂一处伤口上,缓缓地伸了进去,看的梁芸皱眉。 疼痛当然是真实的,萧宁素随意地抹了几下染血指头,枪杆滑腻,全是鲜血,弹回手镯,青里透红,或是什么蓝田美玉。 落幕的夕阳最是耀眼,许是不甘心地在一日中最后宣扬一次,映在萧宁素脸庞上,叫人看不清容色,她盯着那轮红日,说道。 “这不算什么,我只是要提醒自己活得好好的而已。” 第二百一十三章.孤影祭山河 归来一队正是武汗青,先古时犹然是修真王朝掌控神州大地,关中秦国修士成军,素来以凶悍闻名,一手挟敌虏,一手提敌首,狂呼酣战,见者胆寒。再看武汗青,浑身浴血杀神一般,煞气冲天,腋下挟着两个邪修,耷拉着脑袋,便是邪修都不敢轻撄这煞星之锋。 “哐当”武汗青随意将两邪修丢到地上,脱下符盔,露出纷扬乱发,深吸了一口血腥不散的空气,其后的同门生擒而来的邪修倒在地上似要吓破了胆,自古正邪不两立,身为方阵修士,有谁没亲眼看过袍泽同门亡于邪修之手?若不是此次伏杀过于蹊跷,抓几个活口审问一番,哪里会有生擒一说?当即上前就是飞起一脚,骂道:“孽畜,要道爷扶你起来?” 挨了两脚依然是没起来,便将枪斧一顿,真灵一摄,拎小鸡般提了起来,楞了一会儿,却是一齐轰然大笑了起来,武汗青眉头一凛,训道:“嚷嚷什么。” 笑声骤止,武汗青挟着符盔走过去,唇间一样带上了几分笑意,萧宁素好奇,想要抬头看看,梁芸捂住她的眼睛,善意道:“男人间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参合了。” 原来武汗青一不留神,本就天生神力,身负万钧力,返回途中不成想生生夹死两名邪修,有人去一探脖颈,连颈骨都夹的粉碎,面色酱紫,早已气绝多时。 武汗青的笑意倏忽散去,快的都让人怀疑是真是假,弹出两朵火花,“嗡”将两具尸体烧成一堆飞灰,眉宇间有一丝郁结。 有资格联结太华天一峰的传送阵只在州府大城,过十万里的传送阵架设靡费甚大,需要至少十数位真人并一位阵法宗师携手施为,传送一次动辄以数百上千乙丙灵玉计,当下神州灵玉矿脉经亿万年开采,并不丰裕,神州本土天材地宝同样得日渐枯竭,道宗不可能消耗九重天中的灵材大规模架设,须知道宗每年都要向百战宗供应多得惊人的物资,以维持长城一线,道宗虽是底蕴雄浑,论起年年有余,还是要给大江南边的五行宗占去。 道宗修士除去探险寻求机缘,甚少独自出行,再者道宗将冀州经营得水泼不进,针插不进,邪修虽如雨后春笋,斩杀不尽,成气候极少,能有血河境都算的是积年大邪,修到坐昧已然了不得,此番不仅是出动了五名坐昧邪修、不下五十个枯心小邪,甚至有四个精通邪阵,干扰了从州府通向小城的传送,精准得算计到第六方阵取此道去涞城,如此种种,才令第六方阵闷头入毂。 武汗青并没有直接真灵气一震,除掉满身血污,而是慢条斯理得拿出一条汗帕,寻了个树墩坐下来擦拭脸庞,他绝不是只有一腔血气之勇的莽夫,若是莽夫,他也坐不上方阵仙长之位。 芥子囊中存着五颗坐昧境头颅,禀报太华又是一笔可观的军功,凑够十颗坐昧首级,即可兑一个天门府库令牌,或是五千丙等灵玉,均分到方阵每人,依然是令人眼馋。 审视着几颗脑袋,武汗青浮现出莫名神情,取出来丢到旁边一髭须修士手中,说道:“季回,眼生眼熟?” “涞城周围咱们来过一次,宗内给的疏略中提及此地常有一伙邪修出没,清剿不尽,我猜,应是涞城邪修领头一人,但,眼生。”季回毫不顾忌得掰正了首级,认真的端详一会儿,扔给下一人看。 武汗青摸了摸下颌,起身道:“不宜久留,即刻启程。”转身看了看十数个几乎脱力或是重伤的同门,眼中未泛起一丝波澜,扭头道:“除去伤重者,其余都起来自己走!” 萧宁素歇息了不过一个时辰罢了,再度叫起来赶路,不少伤口渗出血迹来,但领头的武汗青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环顾周围,所有人似乎都是习以为常,至于与她一起新补员来的四人,早都入轮回去了。 涞城在八百里外,融合期修士全力驭器低空掠行,顶多半天功夫,一行人无不带伤,带着几个重伤修士,竟是才花了五个时辰,而率先开路的二人已然返回,难怪乎道宗上下都言,太华精锐,尽在方阵之中。 涞城只有一个小道观,地处偏远,邪修侵略如火,去年刚被屠城一次,人丁萧条,观主估计是哪个不得志的外门修士,启光二层说是镇守,和发配也差不太多,突然冒出三十余半步天门的方阵修士,手足无措下,直接被武汗青扔出了道观。 萧宁素都不晓得自己怎么奔行过来,到了地不管许多,两眼一黑就是闷头倒下。 “呃……”萧宁素不知昏睡了多久,头痛欲裂得醒来,眼前尚是一片模糊,奋力眨眨眼,几处伤口钻心的痒痛,挪了挪身子,却是被人按住,一道低沉声音说道:“莫动!” 萧宁素听得是男声,那容许有男子在这时近他身,不管何故,挣扎得就要去碰肩后长剑,果不其然,连手也一块按住。 这时萧宁素才看清是武汗青,面色苍白,一只手制住了她右手经脉,另只手握着柄银刀,割开了萧宁素道袍下摆。 难道是个衣冠禽兽?萧宁素额头冷汗瞬间下来,全盛时,武汗青负着双手都能轻松战翻了她,如今一身实力十去五六,与敞怀以待有何区别,张嘴就要大喊起来。 “叫嚷什么!若是你这条腿不要了,点点头,吾立刻走。”没见武汗青有何举动,萧宁素硬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武汗青扬了扬手上明显是疗伤所用的银刀,不耐烦道。 见萧宁素不再挣扎,武汗青扫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忍着。”言罢,萧宁素便感觉大腿处裸露出来,没反应出什么,就是生剐样的剧痛。 萧宁素手紧紧攥着只瓷杯,一捏即碎,碰着根床栏也是顷刻间捏断,萧宁素紧要银牙,胡乱抓住武汗青右腿,待武汗青收回了银刀,拂了拂衣衫下摆,深深地盯了一眼萧宁素,一言不发地离开。 支棱起上身,萧宁素看着武汗青刚才施刀处,不禁是动了动喉咙,整支腿血色全无,中间被剜下硕大一块,萧宁素这才惊醒,日间与激斗阴鬼,肯定是冷不丁挨了一记偷袭,生死关头哪里顾得了,不想是中了剧毒,尸鼈专是腐烂溃散血肉,若非武汗青这会儿在巡查众修详情,毒入心扉,萧宁素就等着舍了肉身,走香火神道吧。 当下道统修士外修功法道诀,走的是内丹道,内丹道崇尚克己忍性,修仙问长生,外丹道潇洒不羁,随性而为,逍遥比长生道更为重要,近古时内外丹道一并列于道统中,随之朝歌逐魔,神州凋零,外丹道因是不抑本心,随性而为,一时势头大盛,不曾想却被有心人带入歧途,眼见外丹道修士为求修为精进,不惜损害天道夺人性命,内外丹道修士遂是决裂,逐魔后开启了神州内斗,其害之烈丝毫不下于蛮魔南侵,神州定鼎,七大仙门并立,将外丹道封入禁止,久而久之,外丹道成了邪道。 外丹道不克本心,起始道法与内丹道殊为相似,非是名门大派出身,极易误入歧途,时下散修十有六七皆为邪修,再者邪修无心法抑制一说,进境虽不稳,却极快,纯粹是野火烧不尽,年年岁岁清剿,为害酷烈。 内丹道修士内修有情之心法,若是同期正修邪修,往往是正修于半步天门时,邪修已是坐昧,根基不稳,才是有武汗青以半步天门巅峰力斩坐昧一层邪修。方阵于邪修冲击中岿然不动。 邪修中不乏明白人,知道正面硬碰硬胜算颇低,改而用蛊、毒、咒,一旦无意染上,附骨之蛆一般,令人深受其扰,道统修士痛恨,见者诛杀,万年血仇下来,早不能化解。 萧宁素支着脸,看着武汗青仿佛无血无累无乏,连季回、项磊等同队修士都歇下,他依然是在穿梭检视,给她剜肉疗伤费神费力,而一路过去,武汗青为不下五人做此。 想起了几日前府库修士所言,武汗青性情冷淡,一碗水端的平,熬得下来战力提升等等,萧宁素深感其对,这人面瘫得紧,再是外冷内热,恐怕也是没几多人喜欢。 不过有武汗青坐镇,所有人都能放心睡去,修为到此地步,三月不饮不食无碍,但心神疲累得要真人境界才能真正消去。 一觉醒来,萧宁素摸了摸腿上伤口,有断续膏敷上,一日功夫已然结了疤,虽是有留痕迹下来的可能,但总比丢了一条腿来的好,勉力柱剑起身,除去重伤者,全都是盘膝纳灵,驱逐体内残存药性余毒。 涞城望楼。 涞城地处代郡,风沙遮目,而望楼上数人修有瞳术道法,些微凡尘自然是阻碍不了目中灵光。 季回面有不虞,愤声道:“昏聩!颟顸!武师兄禀了涞城情形,竟还说情报相符,执令剿灭?当真放屁!” 武汗青抱着手臂,不置可否,另一个弹拨着琵琶的紫发女修劝道:“季师兄,话过了,轲震真人不是那不惜麾下弟子性命之人,多半是几个书童擅作主张,大不了返回就是。” 项雷身材魁梧,一人占掉了望楼大半,拿着个灵桃啃的满嘴生津,魁梧大汉心肠没那么多弯弯绕,有话便直说:“太华里的事情忒烦,要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杀邪修没得后援,有武师兄在,无所谓,给假情报,不许撤,谕令里头没写吧” “怕是怕上边人斗得开心,弄到了我们头上,去年的虚天障大变……” “够了。”武汗青皱眉制止道。 “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该谈的。”季回晓得自己说错了话,不禁讪讪。 武汗青两手扶着粗糙栏杆,仅仅是略略小憩片刻,脸上便回复如常,直是令人怀疑此人是不是铁打的,略略回想前日魔沼中激战,摸着颌下几分胡须。 “有辟邪宝镜在,一些个小伎俩瞒不过我等,第六方阵没有未完成使命就临阵脱逃一说,既然下达之令是要清扫涞城邪修老巢,中途杀了一百个坐昧境,仍旧是无用。” “秀姿,你与季回坐镇涞城。”武汗青眼神示意紫衣女修白雪晴,后者轻拨琴弦,吩咐过几人要做之事。 “此地邪修有诡异之处,探查之人宜少不宜多,吾一人前去查探即可。” “师兄岂能以身犯险!”季回当先反驳道,扶住武汗青肩甲激动道。 “师兄肩系第六方针主心骨之责,方阵承受不起师兄丝毫风险。”季回猛然拱手道。“要去,我去,少一个季回无关紧要,少了师兄万万不行。” 武汗青淡薄地扶起季回,季回有心躬身,却拗不过万钧力,武汗青见几人都是不赞同他亲身出巡,但他心意已决,怎容动摇。 “吾明日走,十日内由季回暂控方阵,十日后……”武汗青沉吟一会儿,坦然道:“十日后,吾还不归,带着所有人,到郡城再走传送阵。” “吾有万夫力,回不来定是有大凶险,你等去了,一样送死,记住,回不来,莫要意气用事,脱身为上。” …… 望楼上颇为风萧萧兮易水寒,萧宁素自个却是有些因祸得福之感。 自从去年涿城厚积薄发,一举进入融合八层后,快一年时间中,萧宁素都困于八层巅峰。心说是明白融合九层即为半步天门境,渐渐脱离了开灵境界,是乎并不容易突破。 而武汗青执银刀剜下大腿偌大一块血肉,重生愈合下,经脉周天运转不慢反快,紧锁许久的丹田渐有松动之势,加之生死关头最易有所进展,百般感悟下,半步天门小破境,确是水到渠成了。 紧守心神,默念《云及上清》中开灵境最后一卷的《登涉》,萧宁素内视经脉,人身奥妙无穷不下于星河璀错,虽说修士分十二经脉,奇经八脉,越到修为深入,开辟出体内愈发多经脉成了可能,听祺璐真人所说,栖月真人所闭关破的神阙真君境界,实则是在与自己做较量,延伸出十万经脉,达到自身山河小千,容纳万物。 萧宁素只是小破境,自然没有那么气壮山河,内中丹田灵根投影白金之色大盛,尽管有约三成依然是暗金,在天材地宝堆砌下,开天门前重回庚金势在必行。 随着《登涉》中相应法诀自如熟悉,道观中众人皆是感应到无端端地,清灵气有风起云涌之势,寻着源头,不无惊讶得发现第六方阵中竟是有一个师妹现在才破半步天门,按说没有半步天门境不可入方阵,虽是心有好奇,自发的围靠在萧宁素身边,准备护法。 道统修士之所以其认为半步天门为小破境,在于真灵气之变,人所周知开灵八层及之前,修士若想向天地施为,以揽聚清灵气,稍加融合内气,成真灵气,等同于过了一遍清水。半步天门时,丹田逐渐固定为单以存储内气,接纳本命法器,为气海辅助,气海失掉内气通融,凝化真灵气,虽不是天门境修士特有的真元,半液半气的灵元,使得半步天门修士气海容纳更多法力,道法之威更上一层楼。 而最重要的,踏入半步天门的修士,必会有一次过天门之机,隐约得窥古天门虚影,从此天门境不再是遥不可及,静心沉淀数年,必有开天门之望! 萧宁素遵照《登涉》所述,压迫真灵气质变,气密而成水,萧宁素惊讶地发现气海真灵气所化成了云雾,竟然在真的凝出真元,而不是旁人所言的半水半气之态。或许是以为自己根基扎实,降下几滴做本命真元,不成想足足是尽数融化! 事出反常,萧宁素缓缓地压制真灵气,气海行云布雨,不因萧宁素意志而改变,仍旧是一滴滴落下精粹无比的真元,有一股淡金色真元沉降在气海,不,此时该说是元海的最底部,未有一丝一毫的真灵气剩下。 内视着淡金色的元海,一池真元波澜不兴,萧宁素赫然睁开双眸,好奇得探究他人的修为,同门修士只道是萧宁素小破境起了心思,放开了让萧宁素探查。 果然所有人都是灵元状态,唯独萧宁素半步天门就化成了真元,要知天门境修士最大特点无非在于,真元、得见天门、赐下一缕仙气,要是现在哪个仙人慷慨赐予,岂不是萧宁素即刻成了伪天门修士? 实则萧宁素现在已是伪天门修士,直觉告诉萧宁素这根源在于自身道体,先前以为是有关剑道,这时又惊世骇俗地半步天门融化出真元,当真无解。 见诸多心神想要延伸进来,萧宁素本能地锁好气海,不敢示人,她从未听过有半步天门,等同于融合九层就拥有真元一说,此时非在太华二重天,一切需是小心谨慎。 想起了不知身在何方的栖月真人,萧宁素目中微有迷茫,半步天门融真元,栖月真人,应是料到的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心如荒颜城 季回本是稍微担心因是武汗青要离去十日,或许人心浮动也说不定,萧宁素小破境得进半步天门,数天时日里占去了众人的视线,不由得悄悄地松了口气。 萧宁素正忙于巩固修为,锁闭气海,不使旁人得窥她一身真灵尽数凝成真元的事实,虽说日后指定是要出手的,所幸灵元与真元之间差距倒不是很大,糅杂些真灵气进去,足够掩人耳目。 小破境后惴惴不安的心思定了下来,毕竟周遭都是朝夕相处的同门,提防太多反倒是引人生疑,有巩固修为理由在,十日不动没谁不觉得不理所当然。 转眼众人固守涞城道观已有九日,武汗青积威甚重,季回借了名头,并无异议,但众人提议将重伤修士抓紧送回太华中去,知晓内情的季回自然是不肯擅自启动涞城传送阵,邪修能干扰州府到涞城的传送虚空,说不得依然是有埋伏,遣人护送又平白分散了人手,多少是泛滥了坐困愁城的意思。 季回到底不比武汗青,那个修士不是桀骜不驯,更何况第六方阵中日日饮血斩魔,骄兵悍将,颇有弹压不住的势头,得亏白雪晴、项雷坚定地站在季回一边,才是压住了异议。 夜深,季回环手于胸,坐在道观顶上,目光沉沉的望着九日前武汗青离去之路,白雪晴手托香腮,说道:“燃灵传讯符按说早该到两千里外的代城,煌古派实力低微不假,好歹是有三位真人坐镇,不求真人前来,来几个天门境都不必如此翘首以盼……” 沉默地服下一粒消磨煞气得清心丹,晃了晃玉瓶,白雪晴摇头,季回细细地嚼着,直到草木药力挥散一空才咽下肚中,倒像是是在吃糖豆。 “武师兄一心执念方阵使命,不破楼兰终不还,单枪匹马前去,我就怕……” “两相促使,上有命,下有心,师兄要拿他自己换我们一条活路。” 白雪晴峨眉紧蹙,轻声呵斥道:“季师弟为何总有非分念头,师兄执掌第六方阵堪有四年,端的是战功累累,开灵方阵中单数第六方阵擒杀邪修最多,待过几次外遣,武师兄也能放心退下,哪有如此多的疑心!” 季回陡然站起,夜色下面色阴晴不定,想大声嘶吼出来,却又颓然坐下,嗫嚅着嘴唇,闷头吃着一颗又一颗的清心丹,去得了煞气,去得了火气否? “夜里风沙大,我盯着就是。”听得季回一番话,白雪晴哪肯轻易离开,邪修惯会玩弄人心,数月前与季回一道进入第六方阵时,季回尚是谦谦君子,那料到今日整日疑神疑鬼,不是担心邪修蛰伏,便是忧心道宗倾轧,这要是没了能压得住的人,谁知漫漫长夜里再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雪晴一撩额发道:“师弟先行静心,念念《紫霞炼心录》,武师兄吉人自有天相,待你沉浸完毕,或许师兄就到了。” 话音刚落,季回双目闪烁精芒,夜幕中尤为瞩目,白雪晴正要出声提醒,却见季回戟指一戳,喊道:“师兄在城外!”,说罢翻下屋檐。 待接到了城门,众人却是发现不止有武汗青一人,三个褐黄道袍,佩有飞沙徽记的陌生天门修士将武汗青围在中间,白雪晴眼尖,当即敛衽一礼道:“原是煌古派师兄,多有不敬处,还请恕罪。” 武汗青极是虚弱,面无血色,显然是激战良久消耗太大,声音仍是冷漠不改:“聚着做什么,速速迎接三位师兄进观。”当即是脚步自如,迈地坚实。 得见武汗青归来,众人自然是士气大振。而三位黄衣天门修士却是被有意无意地孤立在外,先休说煌古派连直接依附道宗的资格都没有,只得算作二流宗门的附庸,一个天门二层,两个根基虚浮的天门一层,确也值不起众人多么重视。 他人不懂事,白雪晴自然要稍微认真些,与来援的三位煌古派修士概述了之前发生的魔沼大战,武汗青纯是个极冷淡的性子,指望他主动事无巨细地说九日来的经过显是不大可能,便从煌古派修士口中得知。 原来煌古派在收到燃灵传讯符后,不敢怠慢,当即是派出门下一半的天门修士,约是二十人,其中五人提前出发援救涞城。剩余人手依照武汗青所述内容搜寻附近邪修踪迹,果然是在一处隐秘山崖中发现濒临绝境的武汗青,一番恶战下,救回了武汗青,但邪修窜逃不少,于是先行护送受伤修士回派,只有他们三人继续前来。 “呃,邱师兄五人呢?”煌古派秦姓修士疑惑道,四下环顾,哪有提前出发的五人踪影,而第六方阵在涞城足有九日,除去寥寥几个故土难离的凡人,哪里见到了其他人,纷纷是摇头。 煌古派修士顿时是面色难看,煌古派本就是一边陲小派,开派宗师也才一神阙真君,传承千年下来越发式微,连得入太华的机会都只有十年一次的太华开山,绕上两绕才有依附道宗的资格,此番接到道宗弟子传讯,门下精锐尽出,山崖一战折损两人,废了一人,若是再度失掉五人,传承怕是要断了,如何能不急。 开天门后,修士有神识一说,分下一缕本命元神置于宗门当中以做魂灯,人死灯灭,一时间想要查到那五个煌古修士是死是活,必须要回宗才能得见,这三人终究是小门小派出身,火急火燎地就要告辞回宗,白雪晴心中叹气,言道贵派真人未发传音符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两千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天门修士飞纵也要一两天功夫,不如留下来。 秦姓修士想来不错,面上讪讪,实在是家学渊源不如仙门弟子,按下了两个不成器的师弟,看在座众人一身灵元磅礴浩荡,一对一胜算自然是有,对上两个就要吃不消,又得见武汗青山崖大战时,一人力斩两坐昧邪修的威风,当然是不敢摆架子,言称一切听上宗指挥。 微微垂首的武汗青扫眉呼了一口气,掩饰掉瞬息间的疲惫,言道他已暗中用道宗秘法锁定了逃窜出去几个邪修,兵贵神速,半个时辰后就即刻出发,趁其不备,犁庭扫穴,此举定要剿灭干净了涞城这股盘踞多年的邪修。 众人虽是见武汗青面色苍白无人色,但武汗青威严极重,非有公事,一般人都不敢擅自搭话,既然方阵仙长发了话,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倏忽间风卷残云,战意勃勃。 方阵调度运转需要精熟修士,煌古派三位友修哪里懂得道宗阵图,但不管如何都是实打实的天门境,武汗青略略缓了缓语调,便算是极给面子,令他们三人一旁掠阵,莫使冲击到本阵就好,许下事后道宗奖赏,软硬兼施下,不怕几个小派出身的天门修士不服。 毗邻边陲,入夜后却是渐渐地起了黑沙暴,阻碍了心神延伸,陡然砍掉了一半多,萧宁素有瞳术道法尚是能看清面前十丈,既未修习相应道法者,目力降到了三丈开外。 好在方阵修士井然有序,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岂会被区区沙暴虽挡,武汗青早已是强弩之末,可他的强弩之末,不断开那根弦,照旧是实力强悍地能单打独斗一个根基虚浮的坐昧邪修,寻觅踪迹,一路奔行丝毫不减速度。 及至第二日拂晓,武汗青终于是停下了脚步,俯身下去手指沾了些黄沙进嘴里,眼神似腊月寒霜,五指成拳,缓缓压下,方阵众人如何不知这是即将接敌的讯号,旋即是以三人小队散开,隐约构成大阵,静待先前几人破开虚妄。 只见白雪晴手持辟邪宝镜,另一女修手扶肩膀源源不断灌灵进去,清光浅浅弥漫出去,不多时在场众人便嗅到了邪修特有的气息。 萧宁素面容笼罩在符盔中,一双凤眸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身在大漠中,风沙刚刚停息,为求不打草惊蛇,行进途中无一人开启灵障抵御沙尘,一日一夜下来,月白符甲成了漠黄,嘴唇边沾满了干涸沙粒。 除去数个重伤同门、看护修士暂且停在布了诸多阵法的涞城道观中,整好十个三人队以半月阵型围拢住了宝镜清光投射处,一俟清光酝酿完毕,听得武汗青号令,即杀将进去,空缺一面由煌古派天门修士把持,天门修士御使法器滞空极为轻松,观小派修士胆气实力都不出众,擒杀落网之鱼,捞点功劳想必是绰绰有余,肯下苦力的。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白雪晴眸中白仁尽去,黑瞳晶亮无比,口称道诀,辟邪清光愈发强盛,不待几时就要全力施为时,异变陡生! 方阵之前沙海骤然一幻,武汗青反应最快,激射出去,一掌拍在从沙海幻境爆出黑光上,奈何内中邪修蛰伏许久,等的就是此刻破绽处,武汗青仓促下击溃了黑光约五成,白雪晴手持宝镜如何有隙御守,当即是硬生生被黑光击的口吐鲜血,跌倒在地。 随之清光黯淡,黑光陡然是逆势包裹而上,顷刻间化作幽邃幻境,无数鬼魅妖邪诞出,不待武汗青发令,诸人立刻道法灵术放出,一时间灵光大闪,令鬼魅不得寸进。 武汗青面上极是难看,有一出二,魔沼处中了鬼幽锁阴阵,折损战力十人,以身犯险探清了老巢所在,一路强行下,又是吃了奸计,凭借第六方阵强悍绝伦战力破阵而出不难,这口闷气憋得着实烦躁。 邪修在幻境中藏头畏尾,怎肯轻易现身,驱使幽冥气诞出的阴兵鬼怪不足以击溃众人阵型,便是以奇制胜。 身在邪修制造的幻境之中,只有少数如武汗青、萧宁素等修有瞳术道法之人不受干扰,其余人都是下降了二三成不等的战力,兼之邪修再度放出尸鼈、毒蝎之类的毒物,碍手碍脚下烦心无比,目不能视下怒气上涌。 “呲~”萧宁素凤眸玉色清光大作,不惜代价修行碧玉眸为的就是此时,幻境无从遁形,萧宁素刷地缩短长枪,作成投矛奋然掷中一处邪阵眼,幻境随即崩坏片刻,重又回复,但削弱一分。 一身真灵化作真元,战力较之前提升了何止一倍?剑气如龙吞吐足有三丈,凝成剑芒,所向披靡,许久不曾痛快以素王杀敌,此时见猎心喜,愈战愈勇,竟是一时风头无两。 萧宁素精研二重天剑经剑谱,拣选出《锻星剑谱》、《三十三路灭神剑法》等数本有真君大能印证过的绝世剑法为剑术根基,早先真灵气孱弱,掺有真气,仍是驳杂不纯,剑招可行,剑势都只能算勉强,此番融出真元,骤有天地之大,何处去不得之感。 清啸一声,肩后剑匣飞出鸣蝉,赫然插入脚下沙土中,萧宁素眸中精光一闪,手捏指诀,真元如涛澎湃倾洒,素王离身十丈仍旧灵动无比,受鸣蝉吸引,飞驰刃旋,刃寒剑阵已成! 只观真元如丝,不绝如缕,以鸣蝉做剑基,素王为剑阵之刃,掀起沙海飞瀑,将十丈之内鬼魅敌人绞杀一空,非是如同剑招般来去皆快,而以沛然不可挡之势矗立,若非萧宁素真元尽,心意止,剑阵便在,恒在,永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阵外邪修尚是指望幻阵拖滞方阵众修,好有逃脱之机,乍见一剑修祭出剑阵,将幻阵一角击地支离破碎,其后数人更是奋勇跟上,心知不敌武汗青这狠人,奈何不了一个半步天门不成? 萧宁素正恣意地驾驭着刃寒剑阵,有碧玉眸辅助,轻松扛住了涌来的鬼魅阴兵,背后二人则是挥洒出辟邪破阵符箓,力求尽早助正猛邪阵基的武汗青破掉幻阵,一出幻阵,便如下山猛虎,纵横捭阖下,无有不从。 沉浸在剑阵莫大威势中的萧宁素本能的心头一紧,当机立断地一改剑阵,启出鸣蝉,又是一道先前击伤白雪晴的黑光突兀袭来,萧宁素气势臻至巅峰,刚要试一试晋升半步天门实力如何,瞌睡送了枕头,如何不迎难而上? 剑芒大作,真元灌注进鸣蝉剑中,陨铁为脊,糅合四象精钢,鸣蝉骤然亮起蒙蒙灵光,萧宁素以“摘星”一式慷慨对上,虽是落入下风,但牢牢守住身前七尺,不令黑光寸进。 暴起出手的邪修顿时气急败坏,这噬魂魔光乃是他赖以成名的邪法,却是被一半步天门修士挡下,若是武汗青、季回等离天门境只差临门一脚之人,挡下倒也无话可说,这令他实实在在的坐昧一层修为于何地? 邪修怪叫一声,现身幻阵,却是双手握持一柄勾魂镰刀,其上邪元旺盛,挟动幻阵护持,势大力沉下直取萧宁素而来,誓要将她一分两半。 若是从前融合八层,萧宁素自然是应付不了,灵与元之间所差如同铁水蒸白气,根本无从论起,依仗素王之锐止不住力道,依然是个死。 但萧宁素半步天门融真元,何惧之有! 萧宁素不惧反笑,不守反攻,针尖对麦芒,鸣蝉剑锵然一甩剑上血珠,既有“摘星”,何能未有“开天”? 剑刀相接,炸出一蓬耀目火花,淡金色真元针锋相对漆黑邪元,萧宁素一身真元出自无上道典《云及上清》,精粹无比,中正醇厚,岂是终生止步于坐昧一层的邪修可比?一时落入下风,顷刻间金光大盛,反扑回去。 萧宁素无视了牙齿酸涩的兵器交接声,伸手一招素王,目中不改轻蔑之色,如此本领,难怪是要道宗追杀地无立锥之地。 那坐昧邪修显然是对手中镰刀邪器极为自信,殊不知逢上的乃是素王! 何为素王?内圣外王! “乒!”地一声金铁锻鸣声,素王毫无悬念地斩断了邪器镰刀,若不是邪修闪躲地快,连双手都要一并斩下,萧宁素岂有不趁胜追击之理,素王一抛,再度化作刃寒小剑阵,急攻而去。 失掉了邪器镰刀,神识相连下,邪修如遭重创,方才黑光偷袭白雪晴,害她一口鲜血喷出,邪器被毁,反噬之下,喉头黑血耐不住,也是一口喷出,心中悲愤又无可奈何,道宗的半步天门个个都能越境力战不成,如此明道将亡矣! 萧宁素哈哈一笑,躲过剧毒无比的一口黑血,鸣蝉剑一式“开天”,一式“空山”,上挑“新雪”,下抹“碧泉”,简直是要将小破境后顷刻悟出的剑招一一在面前邪修身上施展出来,只是击地抱头鼠窜。 武汗青与季回、项雷三人都修有瞳术道法,勘破阵点所在,担去两个坐昧邪修,武汗青终究是人力有尽时,直捣黄龙之势消退不少,但仍时斗得旗鼓相当,见萧宁素击退了偷袭的一坐昧邪修,放声大笑间,手上大戟再起波澜,虎虎生风,万军不敌,迫退了敌人,季回瞅准了时机,合力破开幻阵。 犹如烟尘撒下,重见大漠骄阳,众人骤然实力回复,现出眼前最后数十上百个惊弓之鸟的邪修,虎入羊群,不言而喻。 武汗青振臂一呼:“尽杀不赦!尽杀不赦!” 第二百一十五章.难平意未尽 但听武汗青号令,道宗修士气势如虹,愈战愈勇,反观邪修一侧,本就是存着厮杀一阵,拖延时间再行撤退,眼看幻阵被破,领头的坐昧邪修一死一伤,底下枯心境哪有什么战意,都是打起了溜之大吉的心思。 “轰!”战前被黑光偷袭倒地不起的白雪晴此刻眉目含煞,驭一条紫绫飞空,辟邪宝镜轰然耀出灵光,于道统修士而言是极佳的庇佑,而对邪修来说则是压塌的最后一根稻草,所逢无不辟易,不知是谁发一声喊,足有上百个邪修便是漫无边际地做鸟兽散。 打头阵的几个坐昧邪修退意既生,惧意便起,稍稍靠后一些的两人想也不想地舍弃了呗武汗青等人缠地分不开身的同伙,闷头架起遁光就要逃去。 武汗青杀心如烈火烹油,与季回协力,将面前一人打地吐血连连,抽出一分空往煌古派修士所在喊去:“还请几位道友出手,截下邪修!” 谁知约定好截杀破阵后邪修退路的三个煌古派天门修士却是眼皮都不动一下,放任自由,敞开了一面令至少过百邪修逃出生天,纵然第六方阵有人注意到这三人出工不出力,一日一夜奔袭,激战良久,早已是疲惫不堪,匆匆咬住了尾巴也缀不住,眼睁睁看着到手的战功消失无踪。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困住的两个坐昧邪修明知脱困无望,做困兽之斗,陡然间不再惜命,斗得极为凶悍,第六方阵虽说是个个半步天门,但有实力与坐昧一层一较高低的也不过武汗青、季回、萧宁素等寥寥几人罢了,其余人等倘若脱阵单打独斗,三招内就要落入下风,十招内必败无疑,仅是邪术晋升,终生止步坐昧一层的邪修,便有如此战力,真是遇见有传承的邪宗门人,譬如鬼煞宗遗毒,连武汗青都不能轻撄其锋。 季回双掌一合,灵障陡然染上沉甸甸森罗绿意,挡住了迎面袭来的毒蜂邪术,武汗青藉此机会大戟竖劈,逼得邪修坠入越收越紧的网中,白雪晴唇角溢血,方才黑光偷袭显然受伤不轻,动了怒气,清光渲上几分血色,照耀地不断失却实地的两名邪修无处遁形。 武汗青何曾没有意识到煌古派三人大开方便之门,见阵内二邪修插翅难飞,当即扛起大戟,大声质问道:“三位道友何不出手!坐视邪修逃窜流毒,须知涞城乃是你等煌古派之地!” 这话已是极不客气,道宗虽说控制冀州,以州城县城为幅员,越是靠近太华,便是越发地水滴不漏,当下神州仙门根基之地都是在宗门道场内,如道宗太华,战宗五塔,即便诛心些,神州大地糜烂,有宗门中千世界在,立于不败之地,反攻指日可待。 莫说煌古派这等不入流的小宗门,即便是有道君坐镇的太虚道宗、太玄道宗这类独立于仙门之外的一流宗门,未有中千世界庇护,道宗破灭其便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挖地三尺掘地一丈对于修士而言有何忧心? 坐观道宗弟子激战不援手,武汗青倒是嫌弃煌古派三人碍手碍脚,而坐视邪修逃窜,完全可以扣一个邪修从犯的罪名,道宗对邪修一贯宗旨向来简单。 杀尽。 但杀一万,莫问三千。 煌古派区区三个真人,道宗岂止三千真人?随意遣一位金莲真人来,全数擒去诏狱又能有何人求情不成?武汗青这等铁板钉钉破境天门的精英弟子,禀给太华殿轲震真人,一句话就是毁宗灭门大祸? 听得武汗青愤怒质问,两个天门一层的煌古修士面露惊惧之色,方今冀州,但凡有些资质门路的凡人莫不是都是闯太华,或是走关系托到各地道观中去搏道法试炼,英才俊杰九成九被道宗一网打尽,剩下些歪瓜裂枣便分进这类二三流宗门中,心性资质不堪,听得武汗青暴喝,想起近年来道宗霸道之风,都是看着领头的秦师兄。 秦师兄心中照样发苦,武汗青给他定下这任务纯是个捡漏的肥缺,擒杀邪修人头上交宗门或是道宗,都有不菲收入,奈何是突有隐情,两虎相争,岂有他一条小杂鱼置喙的地方? 见煌古派三人不肯说话,扫了一眼萧宁素几人挺剑跃入占战圈中,激战良久,气血沸腾,面色忽红忽白,刚要祭飞纵宝器问个究竟,不成想半月来不曾休憩过几时的身体却是承受不住,刚踏上飞纵宝器,脚步一僵,硬是忍着站回沙地,雕像一般难动分毫。 素王掠过,与武汗青萎靡到极致的气势不同,萧宁素如日朝阳,真元鼓动,气势臻至巅峰,剑术犀利无比,紧锁着阵内所对付的邪修周遭全数退路,仗着素王之威,对手大意下顷刻间丢了数根手指,痛的是哇哇怪叫。 与萧宁素一道入战圈擒杀敌手,项雷手持一柄开山大斧,万钧之力横扫竖劈,虽是简朴无华,但哪有人敢随便接下,说不得就是崩裂虎口,双膝一跪拜个早年。 萧宁素倒是想起了早年在鹿邑时,在松涛崖边苦战崔渊明一干死士,若不是大汉冯雷血气旺盛,扛住了数个崔家死士,恐怕萧宁素也没法顺利地解决掉侧后袭来的死士,窦连城以龟息散侥幸救下了内火攻心的萧宁素,之前她消耗再多一分,便不是龟息散这么简单了。 洒然一卸符盔,露出如鸦秀发,萧宁素纵剑一滑,当仁不仁地挑翻了鬼面矮个邪修,那鬼面邪修也是灵敏之人,甫一挑飞,旋即身子打了个滚,落地前就要立起,谁知萧宁素等的就是这么自认聪明的一刻,掠阵的鸣蝉受心神牵引,倏忽手扶剑柄刺下。 “锵!”项雷开山斧威能绝伦地索性斩断地了邪器,直接是将邪修一斩两半,“噗”地一声鲜血洒透沙地,光头巨汉摸了摸脑袋,一转身便是看见扶剑而立的萧宁素,一柄金百素剑刷的插回剑匣之中,后者红唇一扬,便如塞上江南。 几声寥落的掌声传来,萧宁素眉头一拧,她最烦地就是有人无端端拍掌,一提鸣蝉,反握手中,便是望见天际间御器而来四五个道宗修士。 “得见师妹斗剑,真当是精彩无比,无比回报,这一颗邪修首级赠给师妹。”声音似远实近,不待萧宁素反应,即是有一颗血肉模糊的首级掷来,萧宁素凤眸一寒,鸣蝉上斜,意味着十个宗门贡献的邪修头颅便是一分两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原先煌古派修士滞空处,多了四个蓝衣修士,为首披甲一人身负剑匣,宽脸薄眉,约是二十三四岁样的青年男子,抚掌大笑道:“早闻二重天内有剑道后起之秀之争,我道是齐剑平那小子,不成想一趟并州论剑回来,让一女子夺去,今日一看,确是实至名归啊。” 再看披甲剑修后四人,个个是点滴掩饰都没有地将斩杀的邪修首级悬于腰侧,得见此景,毫无疑问,便是这队道宗修士令煌古派三人放开了一线生天,好让他们捡漏。 “三颗坐昧、七八十颗枯心,薛凉山,你的脸面看来就是值这么点脑袋了。”武汗青一挺身躯,抬首喊道,季回最是知晓武汗青此时实实在在地是强弩之末,看上去是立在武汗青身边,实则是不动声色地替他扶住了沉重无端的大戟。 一颗枯心邪修首级,可兑十个宗门贡献,坐昧则是五百,薛凉山等五人皆是半步天门巅峰境界,这么点贡献当然是聊胜于无,不过听武汗青语气,显然是早已结下仇怨。 薛凉山哈哈一笑,手一挥,擒杀漏网出去的邪修首级顷刻如雨般砸下,只是眼前一花,薛凉山便是到了幻阵所破的阵基前,足足七柄剑飞出,插成一道剑阵,皮笑肉不笑道:“薛某记挂武兄劳累,无能剿灭的邪修自然由我等代劳,此刻物归原主,还请武兄带人回去,此地由薛某接手!” “凭什么!”当下有人不忿,叫道,明眼人都看得出薛凉山丢下的不过是枯心境邪修首级而已,再者道宗清算战功贡献,斩杀邪修排在次等,真正要紧的是有无达成既定目标,薛凉山占据了阵基下的邪修老巢,等同于明抢第六方阵血战得来的果实! 薛凉山笑容不改,武汗青奔劳十余日,实力早已是洞若观火一览无余,不曾拦住薛凉山立下剑阵,就已经落入了下乘,场中无人再有实力、胆气阻拦他,有恃无恐下,阵基老巢交由他人照看,竟是气势凌人地贴着摇摇欲坠的武汗青。 “人累了,就要休息,给你交个底,早是看不惯你这番不惜命的打法,你一条命不值得什么。”薛凉山重重拍在武汗青双肩,亲密无比地搂着面色漆黑如墨的武汗青,指着在场个个怒火翻涌的众人说道。 “几颗首级,够你们吃了。” “公然抢夺战功,人证物证皆在,我要到轲震真人前参你一本!”,季回刀已半启,戟指骂道。 七灵剑阵旋转,威能较萧宁素立下的刃寒剑阵高出数十倍,薛凉山浑不在意,头也不回道:“物证?闯得过剑阵再谈物证,人证?你道人证?” 半空中煌古派修士早是与薛凉山等人沆瀣一气,即便真是告到轲震真人面前,薛凉山人证物证首级皆在,便如薛凉山所言,早有人看不惯,如此明火执仗夺人战功,又能如何? 季回、项雷眼中喷出火来,第六方阵中人全是尸山血海趟过来,手中没有百八十条邪修性命?能修到半步天门境的,几个不是板上钉钉的开天门之人?岂容薛凉山这般骑到头上放肆,当即是祭出宝器,大有一言不合就要以力论一论战功。 薛凉山摆摆手,示意背后数人不须紧张,护好阵基,风沙扬起几缕鬓发,却是带不走目中的戏谑之意,摊手向武汗青道:“武汗青,武师兄,武仙长,你是否约束约束麾下之人,刀剑无眼啊。” 武汗青踏前一步,手掌攥拳纹起道道青筋,漠然道:“薛凉山,吾有三十人。” 在他人耳中听起来气势磅礴的一句,便是你若强自要自取其辱,不妨激起三十个半步天门境界的方阵修士血气来,即便真是杀了,又无魂灯作引,如何追查? 至于煌古派三人,哼,黄口小儿,不值一提,天门一层何须挂哉。 放在薛凉山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七柄青锋各依卦位,灵动飞驰,张口道:“你不敢。” “咔嚓咔嚓。”原是项雷在捏着手指节,瓮声瓮气道:“直娘贼的,师兄,莫要废话了,脑袋算我头上,全数宰了,好过翻扯嘴皮子。” 萧宁素紧盯着七灵剑阵,剑匣半开,轻握素王,在想若是她与薛凉山对上,能有几分胜算,一旁梁芸一甩枪花,却是伤口崩裂,隐然渗出血迹。 虽是无人明说,但目中神情全然一致,只需武汗青一声喊,不杀薛凉山几个,拼着吃罪罚也要给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叫他们知道,第六方阵不可侮! 武汗青铁青着脸,微低着头,猛然拧身,一拳砸在项雷胸膛上,斥道:“同门之间,岂能有互相残杀之理,速速退下!” “好!”薛凉山看见武汗青眼中纷杂血丝,心中哪有一分悔意惧色。 “第六方阵,回!”武汗青低沉说道,众人心中愤恨,奈何武汗青发话,只得掉头回涞城。 武汗青深深地盯了一眼薛凉山,押在最后,将满地首级收进芥子囊中,扛着大戟消失在风沙之中。 待第六方阵等人走后,隐藏在幻阵基下的涞城邪修老巢很快显露出来,看着内中无数邪道宝物,所有人尽皆是露出兴奋之色,邪道之物以灵濯炼一番,不比天材地宝差,但看其中如磨铁沙、幻迷枝等紧俏之物俯首皆拾,再算上道宗后续奖赏,岂能不心头火热? “嘿嘿,这一趟不冤枉。”一尖脸修士捧起一把风尘精沙笑道,光这一把精沙便价值不菲。早前薛师兄提议去截武汗青的胡,众人无不是有些犹疑,武汗青此人霸道狂傲,实力堪称天门下无敌手,同一届的薛凉山便是在大小比中次次败落。若不是薛凉山有令人信服之说,谁肯平白结下仇怨。 薛凉山倒是并不多么热忱,采集了涞城邪修巢穴诸番气息,宝镜录下周遭景象,作为战功凭记,而后回头对三个煌古派修士说道:“道友何必客气,有此收获全赖道友之功。” 秦师兄修炼至今也未见过如此豪奢场面,不免是有些局促,说道“上宗吩咐,是小修三人该做之事,那……” 看着三人欲言又止的模样,薛凉山将自己的蟠龙佩提起,呈于掌心,太华白玉乃是世间灵妙之物,本身即是天元灵材,神龙盘于云间,栩栩如生,须发戟张,端的是摄人心魄。 “三位大可宽心,先有助我一臂之力,后有一同清剿邪修巢穴大功,美言几句,三位入转修道宗轻而易举,不日就可接到通知,届时可是要唤一声师兄了。” 得知能够如偿所愿,离开边陲苦寒之地,到圣地太华修行,秦师兄三人瞬间陷入狂喜之中,口中连称不敢不敢,奈何薛凉山一口一个师兄唤着,浑然是没注意背后异样。 “诶,师兄这话说的极对,道宗向来体恤……”薛凉山话未讲完,便喷溅了一脸鲜血,伸手推开脸上笑容凝固的秦师兄,狠厉一脚踩碎了头颅,对着手中剑刃犹自滴血的几人骂道。 “不晓得让我说完再动手!白费了我一身道袍!” 手指一弹,三朵灵火焚毁了三具煌古派修士尸体,若是道宗修士于他派弟子共同探险,无论如何,背后都不会有别宗修士,稍有些教养,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尖脸修士鄙夷道:“什么样的货色,敢生出入道宗修行的妄想。” 薛凉山伸脚拨了层沙上去,覆过倏忽间从生到死,化成飞灰的煌古派三人,目中冷漠至极,岂有一丝感情? …… 两日后,涞城道观。 外遣一月,拼死拼活到底,来之不易的战功成了他人盘中餐,所有人心中憋足了闷气,武汗青一贯威信极高,令行禁止乃是常态,叫人置之死地都有人义无反顾,但得不到应有道宗奖赏,实在是过于挫伤士气。 武汗青整整二日未曾发话一句,甫一到了道观,开启了传送阵,当着所有人,便躬身拱手,诚恳道:“因汗青一人之过,连累诸位无有该的军功,但,请诸位放心,一应所得,皆有汗青一力担下,该是多少,绝不少漏一分!” “在此,汗青,谢罪了!” 众人只见过漠然肃杀的武汗青武师兄,有万钧力的舞戟仙长,能有一丝微笑现于武汗青脸庞上,都值得说道许久,此番见武汗青谢罪,何不动容? 萧宁素沉默地抱着肩后剑匣,脱下碧绿色的春秋手镯,置于青檀木剑匣上,看武汗青长躬及地,心想若我有万夫力,又该当如何? 第二百一十六章.为君挥一毫 过州城回太华,众人刻意地缓了一缓,不愿在太华殿中碰见公然抢夺了薛凉山等人,在涞城中休整了一旬才是传送回太华中。 有些事情麾下修士不愿做,但武汗青必须要去做,轲震真人依旧是在处置着全冀州递上的塘报邸抄,令符遣下一队队方阵修士,第六方阵失利之事怎会入真人法眼,稍许抬头看了看武汗青,便是淡漠地挥手示意退下即可。 道宗赏罚分明,薛凉山先前已经是宣称第六方阵出师不利,不但是中了邪修埋伏枉死数人,其后更是再度轻敌冒进,沙海中二次中伏,不敌退下,其后是薛凉山一队清剿了涞城邪修。不由得道宗不信,有巢穴邪息景象,煌古派修士供词也是表明的确是薛凉山所功。 足足二千丙等灵玉加上每人额外奖赏一块乙等上阶灵玉,如此酬劳着实令人动容,盖因道宗对于剿灭为害神州的邪修是不遗余力,需知邪修功法蛊惑人心,向来是蛇鼠一窝,动辄一城一地受其荼毒,重者便如涿城之变,本是繁华无比的一郡治所,一夜之间顷刻化作死城,有生者也是要掳掠回。 萧宁素随临渊真君一行征伐鬼煞宗,因是真君亲自出手,兼之伤亡颇大,道宗奖赏格外丰厚,但凡出战者除却二千丁等灵玉的基本规格外,并有五十丙等灵玉赐下,而那时萧宁素所在的第九方阵保护住了鬼煞宗最为珍贵无价的寒泉水脉,才是多了三百丙等灵玉。须知例如破境天门所需的梦蝶丹、筑基丹也才一百丙等灵玉罢了。 当然仅凭灵玉却是不够的,记录于蟠龙佩中的宗门贡献才是真正必须,萧宁素两番出战外遣,鬼煞宗之战中,以出战之功,多三十贡献,击败百战宗修士,另加二十,如果此次涞城一行没有薛凉山冒出来抢功,也能再加三十贡献。譬如换一颗梦蝶丹须一百丙等灵玉加一百宗门贡献,至于天门破障丹么,不提也罢。 若是浑灵丹、元灵丹等较为寻常丹药是不须贡献的,但关乎破障破境一类的丹药尽皆为宗门底蕴,无论那个门派都是严禁流出的,偶尔能在各地拍卖会中作为压轴之物看见,要么是散修炼制药力孱弱,要么是仙门刻意放出盈利,价格至少要比宗内贵上数倍不止。 武汗青为平众人心中块垒不忿,选择自掏腰包垫上,这可不是小数目。二重天弟子于融合期时才会发放过往份例,一年一百二十丁等灵玉,十二瓶厚灵丹。十年结业后的弟子观其修为心性表现,前往各大重天领下差事,份例翻倍,每年另给四块丙等灵玉。 道宗太华常设九十九个开灵方阵,三十三个天门方阵,再算上长城、海外、神州驻地,真正数目恐怕是不下于三百个方阵。方阵修士冲锋搏杀在邪修、凶兽、蛮魔等神州道统大敌的第一线,最是伤亡惨重,每隔数年,方阵便是要大换血,极少有人待下十年,且看素来以精锐闻名的第六方阵,此番外遣,五人陨落,六人重伤,将近三成的伤亡,须知方阵修士皆为内门弟子,不可谓不惨重。 为激励门下弟子补充方阵缺额,不仅是日常份例较寻常翻了一番,每逢出战外遣必有奖赏,达成道宗外遣任务,赏赐更是丰厚,开灵修士只要顺利完成三次外遣,能筹措够开天门之资,天门修士须十次,便能兑到一枚熔金丹。 照此一算,武汗青要自己垫付每人四十五块丙等灵玉,一块乙等灵玉,;略一折合即是要六十三万丁等灵玉之多,纵使武汗青执掌第六方阵多年,外遣血战不下数十次,身家极为丰厚,倾其所有都只堪堪三成罢了。 众人回到右六殿,照例外遣归来,有半月假期不必再接受任务,涞城数次大战,若不尽快着手尽快清除体内浊杂,恐是有妨害根基之嫌。于道统修士斗法,两者取自天地清灵,自然是无有多余之患,而邪修将清灵气剥夺为邪灵邪元邪罡,一经污染哪怕靡费诸多代价都难剔除干净,这也是道统修士痛恨邪修的重要一点,修士吐纳清灵,可看做是有源之水,有去有返,得清返清,邪修不然,得清排浊。每有邪修立下巢穴,少说甲子多则百年,方圆百里内清灵大减,如何不叫人除恶务尽? 邪气煞气入体浮于表面,服下清明丹、化煞丹,炼化三五个时辰无碍。另有古话,是药三分毒,世间丹药以草木之力分品阶,顾名思义,一颗九品宝丹,真正能够炼化出的药力区区一成罢了,其他尽是驳乱杂质,一旦放任自由,天长日久,药毒沉降,非水磨功夫不可去,端的是棘手无比。 萧宁素身负道体,不惧煞气邪气,犹如雨水遇雁羽,湿而不渗。先前一月多番大战下,爆灵、回灵丹当糖豆一般吃,内视经脉肺腑,隐然能发现周天血脉中有不少黑影颗粒,寻常的周天纳灵,自如吐息,无从剔透。要于静室内苦修,以逆转功法,罗天网气散去真元,方能驱逐。 罗天散气,乃是修士最忌讳的事情,等同于散功,自毁长城。为驱药毒,不得不为之,一要平心静气,二须道宗秘法为引,三需师长护法,那一项都不是能瞬息间处置妥当的。萧宁素想着干脆回青桑谷一趟,请谷内执事师姐坐镇几天,现在正处在提亮灵根的紧要关头,不能有一分差池。 与梁芸、白雪晴几人点点头,萧宁素就要提步回二重天。活下一次外遣,彼此熟识,便不会有人再将萧宁素当外人看。萧宁素于沙海幻阵中,力挫坐昧邪修,实力有目共睹,谁还会质疑? 刚到殿门,差点与迎面而来的武汗青撞个满怀,二人仅余几尺。武汗青眼中倒映出她清濛濛的脸庞,恰似日跌时分一盏璞玉洗去莲华,出水盈盈。萧宁素凤眸中跳出一半边山石耸峙假面,半边东临碣石俊美冷肃之容。 “回去!”武汗青毫不客气道,萧宁素纵然心中气鼓鼓,又斗不过这人,只好灰溜溜地躲回了梁芸背后。 见武汗青回来,殿内气氛顿时冷寂了不少,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武汗青放弃到手战功的做法,拱手让出该有战果,试想谁不意难平? “吾知道,诸位不解为何要让薛凉山此等小人贪墨战功。”武汗青逐一扫过殿中每一人。 “既是吾之过错,既然许下承诺,吾便一定会兑现,不会令诸位少去该有战功奖赏。”绕过一圈,武汗青从第一人起,拿出一个个锦囊,交到每人手中,一解开丝线,内中果真是七十块丙等灵玉并一块乙等灵玉。就是宗门贡献,武汗青一抹蟠龙佩,全都一文不少,若是不幸陨落者,则会交给亲友聊以慰藉。 萧宁素没有理由拒绝,这本是她应得的,不过握着武汗青亲手递上的精致锦囊,犹有一丝温热,转头看去武汗青坚毅背影,萧宁素不用猜都知道为了这笔灵玉,武汗青得向多少人低下他永不垂下的脊背,这或许比被小人所趁,更是痛苦。 坦言之,她并不急缺灵玉,武汗青迟些早些或是不给,她不太在乎,比起第九方阵周纨,武汗青无论实力、人品,以及作为方阵仙长最重要的取舍大局,胜了不止一筹,萧宁素有心在方阵历练,她已向万象真君以道心发过誓言,不杀百名邪修不开天门。这一战,才斩杀了十四五个罢了。 虽说半步天门有资格开启红尘炼心,了却凡间眷念。比起周游神州,多靠山水人情感悟,萧宁素更愿意以杀证道。 是,她从未忘记夏越冬之死。 待武汗青发放完了锦囊,背在身后的手,有些微微发颤,那双握戟挥舞的手,在颤抖。 萧宁素轻叹一声,道宗对门下弟子不能不算是优渥,但也不是予取予求。丁等灵玉倒是不难得,乙等灵玉乃是真人之物,道宗对半步天门境界修士赐下乙等灵玉,只是预防有弟子在太华外突然因故迎来小雷劫,捏碎灵玉不虞有匮乏之危罢了。本不属于开灵范畴,武汗青私底下筹措便不是一万兑一这么简单了,溢价之下,恐怕一万三才能打住。 武汗青再度躬身一揖,走出右六殿。萧宁素看看季回、项雷等人几乎是缀着脚跟跟去,想必是去还锦囊了,心底骂了自己一句,打定主意,一道慢悠悠地挪了出去。 太华殿外,萧宁素唤来白鹤,装作是要回二重天,实际上是暗中窥视季回几人将锦囊不由分说地塞回给武汗青后,四下无人,才落了下去。 武汗青乍一看见连萧宁素也来了,面上闪过黑线,提脚要走,一心要走下,萧宁素哪里追的上,萧宁素当然不会去追,只喊一声:“有个忙请师兄助我。” 武汗青闻言止步,萧宁素三步并做两步赶上,伸手将锦囊递了过去,道:“我一直有个心愿,想从别人手中一口气拿过许多许多的灵玉,最少要十万灵玉才行,一重天里数师兄最可信,麻烦师兄帮我个忙喽?” 武汗青这类人高傲狷狂,欠人情比要命还难过,同届同门有手足之情,不会太过难堪。若萧宁素张口可怜他,必定要扭头就走,说不得心中恼火,好事也成了坏事。 “师兄不至于芥子囊里装不下吧。”萧宁素歪了歪头,微微缩缩手,看着武汗青假面外俊美容颜不住抽动,倒是桩趣事。 “师妹相求,吾自然答应。”武汗青犹疑了一会儿,终究是接过了轻如鸿羽的锦囊,郑重地说道:“师妹何时来取,汗青必定双手奉还。” 萧宁素手搭在唇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突然提道:“师兄啊,你为什么要戴着假面呢?” 武汗青明显地一滞,低沉道:“人生在世,不如意居多,吾没勇气做个万事抛弃之人,只能遮掩起来。” 点点头,两人无有什么可说的,掉头便走,武汗青没走几步,就听见萧宁素喊道:“师兄够勇敢了,希望下次我没有这个小心愿要实现了啊。” 待武汗青立了许久,要回身答应几句时,萧宁素早就骑着白鹤远去,天际流云,不知所踪。 饶是武汗青,也由衷说道:“最是女子情,难还。” …… 抚抚白鹤脖颈,剥了颗橘子要喂给它吃,不成想白鹤嫌弃地一振翅膀,倏忽飞上青天,反正萧宁素乐的自己少白瞎个橘瓤,哼着某支记忆角落的小调,蹦蹦跳跳地回了青桑谷,快到谷外才咳嗽一声,充作个正经人,在一众佩服羡慕眼神中折腾南橘去了。 相比于萧宁素才半月的假期,某橘的生活极是惬意,除却每日采气实在是逃不过外,整天躺在合做一张床的褥子上打滚,看着萧宁素留下的一墙角小说,还能指使某只一样懒的成精狸猫不情不愿地剥个橘子回馈回馈主人。话说每月间,总有个三四天可以理直气壮赖着不动的吧。 栖篁真人对青桑谷三千弟子了如指掌,能到二重天修行的道宗弟子没有一个是资质低劣的,偏生有南橘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奇葩女子,栖篁真人在各处做掌殿真人时日不短,虽是没有青瑜真人这般将嘉瑜川视为自家后园,硬生生当了百年,但一甲子的太华内外教习弟子的生涯里,什么样的后辈弟子没见过。若是说有调皮顽劣的,那就关上十天半个月禁灵黑屋,如果还是顽皮,再来一次。 可栖篁真人真心管不动南橘,奈何南橘她娘是轲羽师妹,同届里出了名地护短,想当年长子被刚走马上任无当掌殿的栖夔真人关了一月黑屋,愣是不声不响挖塌了栖夔真人后园葡萄架,栖夔师兄岁未一千,满头银发,比掌门师祖还要显老,不是没有道理的。 每次生出管教管教这个青桑败类的心思,栖篁真人韩青峰便要想起自家道侣也是在那神鬼莫测的“闺阁”之中。不由得熄了做一为人师表的严师之念,默默喝盏茶,看着比自己这个掌殿真人威风地多的祺臻师妹,敢情全道宗的女真人都被轲羽一人带坏了么? 但栖篁真人不敢动,萧宁素当然是敢动,踮起脚尖回了沉香居,以萧宁素半步天门境界,遮掩动静不是小事一桩,更何况这么久了,南橘也才旋照四层修为。要是玩躲猫猫,萧宁素能一直站在她背后而不被发现。 狸猫早已成精,自然不会打草惊蛇,萧宁素微笑地一竖食指,猛地一掀床榻,南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是两眼一黑,再醒过神世界却是颠倒了,摇晃了半天才发现是那个天杀的女人回来了。 杏仁格外兴高采烈地直立而起,趁她病要她命,两爪按在南橘脸上,萧宁素蹲下来,从散落一地的小说志怪传奇中捡了一本《长安帝军》回来,翻翻便是蹙眉,尽是橘子汁,看不惯沈冷她懂,挖了就是,喜欢茶颜就贴个橘皮,什么名堂? “哎。”萧宁素负手看着倒吊起来的南橘,歪头搭唇道:“我多久没去小孤峰了?” 松松肩膀,萧宁素无视了背后某棵树上某个人在声嘶力竭地喊着“萧宁素,你不得好死……”,径直下了山去了青桑偏殿百艺阁。 千年雷击桃木乃是六品顶尖灵材,锻造成桃木剑非一日之功,秦铮日夜不停炼制,月半过去,才刚祭炼好灵材,连模子都未刻好,萧宁素觉得只要在她开启红尘炼心时锻造即可。 没过多久,萧宁素就收到了祺璐真人的传音符,不外乎是要她过了瘾就老实待在二重天中。 读了极为冗长的内容,萧宁素感觉祺璐真人没有栖月姐那般单身五百年一样将自己当做了个男子,但也没到百岁更年期啊,哪里来的这么苦口婆心?要是以后自己五六百岁,看着底下一群不成器的弟子们,也会如此婆妈? 萧宁素顿时一阵恶寒,旋即决定除了像芦安一样乖巧聪明的孩子外,绝不收徒。 想的有些远了,但符总得发还,萧宁素不好拂逆祺璐真人,但有两件事她绝不松口。 一,嫁人。 二.回二重天。 写了封符夹着绺青丝寄回去,相信祺璐真人不难知道萧宁素的想法,嗯,有句话叫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萧宁素作为只小凤凰,鸟大了,总得去些不同的林子吧。 半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够萧宁素去甘露谷一趟,至于为什么要去,没有理由,纯粹就是想恶心恶心李弦歌而已,啊,你融合八层了呀,很不巧,我半步天门了诶,你有意见吗,当然可以有意见,那我们打一场啊。 李弦歌本就脸白,逢上萧宁素亲自上门嘲讽,更是气地煞白,直说脸上绝对抹了砒/霜,耀武扬威一番,美中不足的就是被甘露教习真人逮住,挨了半日的《女诫》。 后来萧宁素发现李弦歌也死缠着去了方阵做战修,耸耸肩,脸白,血流的多了岂不更白,再说了,李弦歌比她小了两岁,按照某些常理,负伤太多,二两肉或许有变成一两肉的可能性,虽说修习内丹道,不免人人缩水,但,我就是比你强啊。 女子间无来由的仇怨,多半是某些人无来由的寂寞排解。 第二百一十七章.忆做霜飞去 萧宁素一振剑匣,隐于鞘中多日的素王锵然飞出,出自《锻星剑谱》的霜吟剑阵当即是骤然成势,鸣蝉剑荡开面前蒙面邪修进袭,瞅住一丝空隙,旋即是手掐道诀,四道由真元凝成的元剑萦绕飞舞在素王旁。 在场不管敌我双方,都是明白邪修一方败局已定,当给道宗修士困在河滩上时,未曾在半柱香内突围而出,此时第六方阵渐渐开始围拢阵型,愈发稳固下,如何有一线生机? 萧宁素剑法凌厉,不吝法力,数月来第六方阵又是伤亡十余人,萧宁素自然是成为了“元老”一级的老人,承担起主攻重任。 一柄素王,一柄鸣蝉,后者常是以萧宁素佩剑现身,锋锐稍欠,宽厚有余,但辅以萧宁素日臻巅峰的辛金剑气,威能并不比以利著称的道宗封灵剑差,而前者锐气太过,非是生死仇敌,萧宁素不会轻动,若出,必饮血。 蒙面邪修见溃败在所难免,搏一搏尚是有脱困机会,奈何面前这白甲剑修实在是缠地紧,喘息之机都挣不到一口,看飞来一柄金百素剑,想也不想,定时这可恶的道统修士剑招,提起邪元一架。 毫无疑问地,素王斩破了蒙面邪修所持的法器,邪修“噗”地心血狂吐,瞬间湿透了黑紫面纱,萧宁素岂会对一邪修手软,伸手一招,握住素王,不料那邪修犹有余力,鲜血一冲,浸润鲜血的面纱迎风化作一块硕大黑幕,若是被这黑幕裹住,不难猜到是骨血销蚀的结局。 萧宁素脸上多了一分慎重,果然是邪修个个狡诈,善于斗法。不比道统修士能够在长辈庇护下静心修炼,邪修踏足歧途那刻起,天斗地斗人斗概是不缺,邪修大能收徒时往往是广撒网多捕鱼,再行养蛊一般地令其厮杀,强者方有资格继承衣钵。荒野之中邪修则更是心智狡黠坚韧,否则不待有方阵清剿,就要被黑吃黑,骨头渣子都不剩,邪修嗜气血,同类,亦然可行。 掣出一张紫雷血符,电光紫电大盛,牢牢锁住了浸透剧毒鲜血的黑幕,这时候也顾不上污血染剑刃的腌臜事了,数张辟邪黄纸虚虚贴在素王之上,奋力一剑,黑幕应声而破。 就这么耽搁一瞬,失掉面纱的邪修便已逃开五丈,萧宁素可不容有一个坐昧邪修从手底溜走,于公是剿灭天地蟊贼,维护道宗根基,于私是完成道心诛邪誓,积攒战功。但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仓促间萧宁素只得是手腕一扬,化作手镯的春秋长枪顿时爆射而去。 那邪修惨叫一声,却是清脆女声,萧宁素不由心下一动,春秋长枪洞穿了那女邪修右肩,穿飞出去,借此一撞之力,女邪修也是绝情之人,狠狠一锤胸口,喷地作势阻拦的数人浑身烧灼倒下,浑身染上层血色,显然是要血遁。 出神虽是一个心跳罢了,但错过即是错过,萧宁素半步天门修为,一身剑术道法,没有能够在数十丈外仍旧取人性命,更何况是一个身陷重围依然是压制了自己许久的邪修?莫不是早先被武汗青等人联手重创,萧宁素真无一丝胜算,方才区区一片面纱就躲过了萧宁素绝杀,可见一斑。 敌枭弃众血遁逃离,还能指望枯心小邪如何奋勇忘我?杀红了眼的方阵修士哪里顾得有不杀降这么一假惺惺的训令,剑出如蝗,枪刺飙血,得亏武汗青省的抓几个活口审讯,才是硬生生保下了几个吓得亡魂皆无的面相较为和善之人。 武汗青蹲在擒获邪修面前,略一竖指,在后的项雷一脚一个踢来两个血糊糊的人头,武汗青寒声道:“想活命不是没有法子,这二人你可识的?” 捧起颗面相尤为狰狞的头颅,被制了禁魔符的瘦弱邪修吓得瘫软在地,抖抖索索地说不出一句话,武汗青没这耐心折腾,头刚一转,项雷开山斧就劈了对半分,反正符甲浴血,差这一分?便是黑血邪血,也得是坐昧境邪修心血才能腐蚀开道宗符甲。 下一个见同伴死相凄惨,激灵之下口齿格外流利,指着那颗狰狞头颅道:“这是‘虎魔’,黑风堡主,这个……,是虎魔结义二弟,豹魔……”在武汗青逼视下,事无巨细地将二魔扒了底掉儿,武汗青见这邪修未是掺假撒谎,寒意稍减一丝。 “血遁逃走的坐昧女邪修,是何人!”听着那光头巨汉一斧头两瓣脑袋,红白之物满溢,将一条清澈小河染得通红,邪修哪敢有丝毫逞豪迈的胆气,答道:“她,堡子都称是天蝎女,两月前才暂且落脚堡中,不比堡主逊色,不过我等都畏惧地很,睁眼看见的第一人就要被抓住挖开脑壳吸食脑髓……” “天蝎女……”萧宁素收剑入匣,脱了符盔,抚着莹泽唇角道,近日来,为围剿黑风堡邪修,第六方阵追了虎魔豹魔足有一旬,数次功败垂成都是因这天蝎女冷不丁杀出,第三次武汗青设了圈套,被武汗青四人围攻,竟也能带伤逃出,重创下才是在今日河滩处追上,不想还是未竞全功。 以短制长这道理在凡间很有些门路,短匕贴身斗长兵,往往是占地优势,但放在修界中却是个笑话,那个修士容人抵进三尺内?剑修因是修剑气,对敌距离近了许多,但也没有说放进三尺内这么耸人听闻。萧宁素早先旋照修为,迫于真灵气无法凝束,兼之与势均力敌对手,剑走偏锋才会近战。半步天门后无一不是辟开丈许空余,以剑器吞吐剑芒御敌。 而那天蝎女两把短匕无时无刻不在贴着萧宁素三尺内斗法,一度是逼得萧宁素只有招架之功,所幸是武汗青百忙之中抽身援手一击,令萧宁素有隙施展开剑阵,素王斩断两把邪器短匕,否则定是她败局。 “唔……”武汗青掸去膝头血污,站起身来,竹筒倒豆子般招供地一滴不剩的邪修面露恳求之色,武汗青乃是守信之人,拿过一支长枪,戳破这邪修气海丹田灵根,气海被破,修为便废,丹田被破,内气流失,侥幸活下等同于病秧子。 略一清点伤亡,武汗青稍起郁色,较萧宁素数月前相比,老人剩下不足三成,此次外遣,尚未完结,又是陨落了三人,重伤三人,比起其他方阵动辄大胜而归,死伤寥寥。武汗青四年方阵仙长,手下光是陨落便有半百之数,修为大跌更是数之难尽。遭人忌恨,确是在所难免。 同样的,别的方阵不敢啃的硬骨头,武汗青敢嚼碎了吞下去,才半年时间,萧宁素已是第四次外遣,几乎是一过半月休假之期,便立刻传送到中原某处,与邪修杀的天昏地暗,本是开灵方阵,对付地该是枯心邪修才对,武汗青偏要挑些积年老案,一场战事下来没有三个坐昧邪修,萧宁素反倒是要奇怪。 “原地休整两个时辰,直取黑风寨!”武汗青看也不看踉跄深浅跑走的被废邪修,盘膝坐下,各服食一枚化煞清明丹,元灵丹,闭眼炼化。 奔袭十日,每日歇息最多不过三个时辰,肉身不疲,心神惫乏,萧宁素下意识地想掬一捧溪水洗去透盔而入的脸上血污,旋即是反应过来溪中通红,烦躁下翻遍了芥子囊,竟是没找见一壶清水。 “拿着。”白雪晴递过一囊灵井水,和着元露嚼了两颗辟谷丹,毫无姿态地靠着萧宁素背坐下。白雪晴在第六方阵中资历只比武汗青一人晚,已有二年了,自从梁芸上次外遣中气海遭撼,判定难过天门后,方阵女修本就稀少,而作为“人”看的方阵女修里,只有萧宁素了。 擦拭一番沁血黑发,萧宁素不愿嗅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索性闭了嗅觉一感,打了个呵欠,挪了个位置,好使两人都舒服。 “师姐。” “嗯?” “你是不是欠别人钱了?” “钱是什么?法器?” 萧宁素翻了个白眼,好吧,钱这字在修界中却是不太出现的,有些凡间带来的习性还是有时会跳出来,估摸着红尘炼心的时候顺便得改口了。 耐心解释一番钱在人间是多么重要,你可以不找相公,也可以一辈子做个像她一样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守着铺子过活……胡说,哪有这么懒得……,总之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白雪晴听了半天,明白钱就是灵玉,疑惑道:“我没欠人,钱啊。” “那你干嘛不退了方阵,我观师姐修为应是二过天门了吧,成就三过天门铸就后天道体,并不难,莫非你是求了道宗将红尘炼心一起算方阵来啦?话说红尘炼心不是独立游历凡间?” 白雪晴轻叹一声,她正对着便是盘膝闭眼的武汗青,有假面遮去骇人瘢痕,武汗青着实是皮相好的很,尤其冷肃淡漠,一口一个“吾”,确是极符合某些女子心中的臆想的。 “师妹冰雪聪明,明知故问,该打!”白雪晴嘟囔道,萧宁素嘿嘿一笑,附耳过去说道:“那师姐赶紧下手吧,像武师兄这样话少人帅不惹事的男子,道宗里可是很少见呢,再说咱们打打杀杀的,谁知道那天轮回了,所以趁早吧。” 白雪晴害羞也就是那么一会儿,立时反唇相讥道:“呦,教训起师姐来了啊,萧师妹,我看你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铅华弗御地,心仪你的快从一重天排到二重天了吧,师姐不信没一个你看的上,师姐给你介绍介绍?” 不想是引火烧身,萧宁素顿时念起了故去一年的夏越冬,黯然道:“有啊,可是他不在了。” “不在,怎么个不在法……”白雪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二重天消息她并不多听,但虚天障惊变陨落了数十个精英弟子,道宗为此震动,两仪阵阁阁主引咎卸任。如何猜不到萧宁素或许在年前痛失所爱? “所以我才劝师姐早些啊。”萧宁素扭头强颜欢笑道,看的白雪晴微微心酸,不成想二位美人如此千娇百媚,却是引来几个死性不改的口哨,当即异口同声骂道。 “滚啊!” …… 歇息两个时辰,贵在神速,一俟武汗青发令,第六方阵诸人即刻启程,直扑黑风堡而去。这次外遣首要便是摧毁盘踞冀州腹地的黑风堡邪修,擒获或击杀邪酋虎豹二魔。 万年以来,自朝歌驱魔后不到一甲子,即是为害酷烈的正邪大战,以道宗为首地神州道统修士与以阴神宗马首是瞻的诸邪道修士,互相征伐千余年,礼崩乐坏,中原沉鼎,无数名门大派由此断了传承,九大门派成了六大仙门,若非昆仑异军突起,昆玉子自十万群山而来,击灭神州邪修,或许此时判为邪修的却是道统修士。 阴神宗既灭,《阴阳九转诀》不翼而飞,无数邪道传承流落凡间,虽是万年过去,时有凡人偶然受出世邪功蛊惑,修成魔头,荼毒一方,非是道宗金莲真人不可轻易镇杀,如第六方阵般的开灵方阵,做的也只是最基础的清剿萌芽邪修罢了。 道宗基业广阔,掌控冀州、幽、青、并一部,幅员何止千万里?纵然在州城、要隘设置道观,铺设传送阵,也无法尽查亿万凡人,邪修初期蛰伏躲藏,与凡人无异,骤然暴起,一县一城都为之屠灭,虎豹二魔数月来杀戮数个市镇,不下千人,强迫分化邪水,又是生出一百余枯心小修,这才被州城注意,遣第六方阵下凡清剿。 虎豹二魔伏诛,黑风堡纵使还有些虾兵蟹将也是不足为虑,武汗青派出游骑,擒杀望风而逃小邪修,令余下众修集结成攻堡队形。 彻底搜查一番,但见安全后,才是放开来让众人自行采集邪息法图,作为战功凭仗。 萧宁素心中惦记那个天蝎女,她最是不能忍有跋扈刁蛮的魔女骑在自己头上,虽是斗法时,天蝎女双匕猝不及防下被素王斩破,假使无素王之威,胜负不得而知,便有心在黑风堡内寻一寻天蝎女的蛛丝马迹。 拐过中庭,到后堡居所中,黑风堡早年是一豪族控制附近地域所建,届时神州未定,修界杀伐不止,神州凡间照样是流寇乱兵丛生,这堡子重在防御不重居留,萧宁素走的颇是绕昏了头。 心思一转,萧宁素随手摄过一盆通体泛着幽光的藤兰,倒是有些惊喜,没想到在此处竟是寻见一颗夜幽藤幼苗。此物乃是一灵植,生长于极阴地脉旁,幽冥气旺盛处也可,若说邪修之物有何直接为道统修士所用,夜幽藤便是一种,只有纯粹阴气,是阴阳丹一味主料,对补足元阴元阳颇有妙处。 刚拿出封灵盒盛好,萧宁素脊背猛地一寒,想也不想,悬于腰际的鸣蝉剑泓过一汪清波,半月斩过肩而裆,间不容发挡下了背后袭来的一蓬飞刀。 偷袭者并未是一击辄走,祭起三枚短匕迎面攻来,看这人黑纱遮面,血唇浓墨近黑,不是天蝎女又是何人? 萧宁素不惊反喜,她本就不服气天蝎女之前压制地她死死的,报仇雪恨机会来了,怎可错过?两式“开天”,顷刻将黑风堡劈了斗大窟窿出来。 天蝎女身负重伤,面对开天剑招,不躲不闪,三枚小刀劲风一扯,缠住鸣蝉剑,旋身突进三尺,屈指成爪,朝萧宁素面门抓来。 萧宁素憋闷,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纤腰一倒,撑开灵障险之又险地躲过掌击,反手握住素王掷出。 解开寰辰穗后的素王,一息内勃发出的剑气甚至是惊动了堡外的武汗青,近在咫尺的天蝎女首当其冲,体魄稍弱者根本无法久扛,萧宁素恼怒,不压剑气的素王才是她真正的杀手锏!她为素王之主,浸润素王剑气十年,此消彼长下,越境强杀非是不可能? 风波乍止。 “锵!”紫芒飞逝,天蝎女面纱下浮起一丝似有似无的波澜,再看她之左手,所握的,不是素王剑又是什么! 萧宁素瞬间暴怒,素王乃是她真正佩剑,日后要祭炼成本命法器、法宝的灵剑,岂容邪修玷污,一挥鸣蝉,聚集起飞快消逝的素王剑气,一式“摘星”就要杀过。 狭长蛇瞳中轻蔑之意甚浓,反手素王掷回,萧宁素心神紧御,素王停在眼前一寸,几乎是要被素王贯穿,震散素王柄上浓稠黑气,下一眼,天蝎女却是凭空消失了。 仅仅十息,武汗青即是赶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后堡,与突兀出现的一个黑黢黢暗道,白雪晴、季回等人差了几息,说道:“季回,你带三人进去追,无论是否赶上,一刻之内返回!” 再看向有些失魂落魄的萧宁素,白雪晴过去搀住,低声问道:“师妹安然无恙?” 萧宁素片刻功夫就将天蝎女握过的素王剑柄以真元濯洗了数遍,不见一丝邪气,她知道无人能启开在鞘中的素王,却忽视了出鞘素王谁人皆可握。 回宗路上,萧宁素眼前时时闪过血唇近黑的天蝎女,陡然接住锐气锋溢的素王模样,似在说,这终究是一柄剑罢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承露饮罡风 及至回宗,萧宁素都在沉思素王剑一事。 素王本是养父锻造,幼时偶然展现出对剑道的天赋,十一岁那年开炉锻制,一年后剑成,养父随机沉疴不起,撒手人寰,养母当夜一并去世,萧宁素抱着素王,痛彻心扉,哪里顾得到素王的奇异之处? 入道宗门下后,栖月真人未闭关时,仔细鉴赏过素王剑,言道素王是以西域寒玉为柄,东海暖岩为格,塞外精钢为身,南蜀翠竹为鞘。覆纸为透,金石如泥。听起来颇是磅礴非凡,实则凡间凡材罢了,若说不凡处,应是所用的全是矿脉木脉中精粹的一点,不比灵材差太多。 先不问一介凡人的养父如何得到这些凡间无比昂贵的材质,一是锋锐难当,二是无人可拔鞘中素王,萧宁素在太华中最信的只有栖月真人,问及于此,栖月真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她脑袋,骂道。 你读一首诗,好就是好,管它好在哪里啊?! 捂着头不敢吱声,萧宁素说到底还是很虚栖月真人她老人家的,祺璐真人面前当然可以耍小性子,在栖月真人面前耍,保准沈静沈羡鱼真人将她串起来耍。 之后栖月真人将素王剑要去祭炼了一回,还回来时就是极好的宝器青锋,纯以天外陨铁锻制,毕竟二重天里识货的人并不少,旁人都认为是陨铁之质,三道“极致锋锐”术禁造就素王之威,唯有萧宁素自己明白,内中剑气可是至始至终都有的。 同样问过祺璐真人,回答是灵虚剑门当代行走之佩剑乃是降生之时天道所赐,凡事沾上“天道”,还有什么可说的?萧宁素就将一切事情归到老天爷头上去了,反正剑好有什么不好的? 拽了拽系起来的小辫子,心想栖月姐阔气地用天外陨铁锻制了素王,用到真人境都不嫌差,不过那个时候即便烦心重熔法宝,百年后就该喊羡鱼真君了,想必静姐还是很愿意帮自己再破费一回的吧?大不了朝她出卖个色相不就完了? 所谓的本命法器一说,在于修士未开天门前,丹田单纯存储内气,一应宝器法器都只能携之身外,身外之物无有可惜之处。开天门后,丹田有容纳限定法器之能,头柄法器祭炼后收入丹田,第一个与心神相连,即算是本命法器,从此终生与修士休戚相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此时谈本命法器为时尚早,萧宁素实切考虑的是行将来临的三年大比。 四次外遣,一晃十月,刚一回宗,萧宁素便是收到了不下数十道的悬停传音法剑,内中不外乎提醒萧宁素赶紧回青桑谷准备大比事宜。 不用董昕等人提醒,走在天一峰山径上就能感受到大比来临的气息,道宗有三年一论冀州各地道观功绩之评,十年一评道宗辖属地域。白玉阶上往来金袖圆袍者不绝于目,尽是外派归来的道宗真人,仅五百丈太华殿须臾,萧宁素便看见了至少六位真人。 太华中一向宁静,若论何事能引得诸多潜心问道的苦修士们出关,也只有每三年一度的论道大典,从立冬日起,道宗功评,随后不管谁人欢喜谁人忧,都不妨碍参加十日后的论道大典。 论道大典可谓是真正彰显道宗万年仙门底蕴,道者,包罗万象,真君讲法五日,若是哪位道君有所兴致,现身寥寥几句也是不菲的机缘,同时论丹、论符、论阵等等修真百艺都会在三重天举行,堪称真人及以下修士最佳的互通有无时机。 奈何萧宁素半步天门罢了,想去三重天也没有资格,过了论道大典,才是二重天中两江城大比。 道宗因是幅员广阔,不仅拥冀州浩土,海外、塞北长城、淮南别院、西域塞丘,皆有道宗传承所在,神州亿万里之广,便是有内外启灵典之分。太华紫气启灵,塞北霜月启灵,海外云梦启灵,西域风沙启灵,为使四方英才切磋较技,增进感情,道宗不惜是在四地架设了超远程传送阵,来使得交互畅达。 若是说仅仅与同辈修士切磋,得见太华,动辄花费的成千上万甲等灵玉或是不值,但大比非是比一个孰高孰低如此简单,“九重残境”开启资格,只决于大比前百。 众所周知,道宗根基在于开派九位祖师仙尊,联手开辟的中千世界太华,以无上仙阵九华虚天太一阵镇压,九重天即是内中彼此独立相连的小千世界,由此衍生了无数洞天福利,秘境圆缺。 除去天道,万物皆有寿元,历经不知多少万年,太华九重天岿然屹立,其中秘境洞天崩毁分离自然是无可避免,而道宗于此之内花费了诸多心血,一旦秘境崩解便是极为快速,真君大能即便被虚空绞碎之危强行破开壁障进入,取出最为珍贵之物后就无法再行进入,以免灵罡波动,扰乱脆落无比的壁障。 这时就需要后辈修士进去收集剩余资源,不光是道宗培育的秘境洞天,偶有古太华诞生时即存在的秘境浮出,往往能寻到神州绝灭许久的先古灵植,传闻近年来道君出手,暂时固定了一古洞天,传闻作为此次大比的“九重残境”,再叫人一想道宗向来慷慨的奖赏,如何不使人趋之若鹜? 萧宁素在凡间时穷惯了,一心存着弄个苍华清离佩的心思,但此次十年启灵,历年少见的先天道体光在太华内就判出了四个,神州偌大,岂能没有山外之山,绝世英才?萧宁素本来在太华颇为自负,久战之下,并州一行后的张明月、余霖林二人都只能惜败,更别提李弦歌。出太华诛邪后,光是前几日所遇的天蝎女便警醒了她,同辈之中,登仙道之山只是堪堪启程,自满骄纵,永世都攀不到顶。 清算了战功,分下三十块丙等灵玉与三瓶浑灵丹,萧宁素一抹蟠龙佩,背面现出一行古玉篆文,萧宁素暗叹一声,想着修仙了就能不用读书,但上古先古近古之修界都有独特篆文,道宗一必修功课即是熟读古玉篆文,不说道宗内浩如烟海的古典籍,否则历险探机缘因识不得篆文而坐失宝物,可是大大的笑话。 “壹佰贰拾……”睁大了眼睛,才看出了自己已有一百二十的宗门贡献,放作平常弟子,必是欢喜,一百贡献就能兑来梦蝶丹开天门,接下来就只须沉心积淀。 萧宁素在开山小比赢下首名,有天门破障丹,她当然不愁,一百贡献同样能换枚开灵府库令牌,她倒是想去兑沓血符,数月诛邪,百张血符早已消耗一空,碧玉眸修至二层不仅需要六滴地阶灵水,对体魄也是要求严格,换来黄阶灵物对她来说便意义不大。 太华殿诸事了结,除去必须轮值的方阵外,几乎所有修士都去了三重天参加论道大典,白雪晴估计是听进了萧宁素的话,死缠着武汗青去了。令萧宁素有些尴尬的是,季回也跟着去了,暗说这太复杂了吧,我不该掺和的…… 打了个娇俏的呵欠,萧宁素腰肢一伸,戎装满怀,披甲小女将英气勃勃,生人难近,这一个懒腰尽显玲珑身段,美人慵懒最是惹人思,太华殿外瞬间是风华皆喑。 如此惊艳一幕,恰好是被一劲装短打少年望见,少年听过师傅总说道宗太华才是神州第一等的圣地,甫一进来,果然名不虚传目不暇接,登天一峰无处不谪仙,但与那白甲女子一比,谪仙跌进凡尘里,陡成了下里巴人。 谁知白甲女子旋即是柳眉倒竖,凶了一凶,骑白鹤远去云端,看的正是发楞,后脑勺就是挨了师傅一巴掌,斥道:“忒没出息!把看姑娘的眼睛放到经书上来,兔崽子你练不好,老子跟你姓!” 少年腹诽道师傅您和我一个姓,您不吃亏啊,哪知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遂讪讪道:“师傅,那不是姑娘,是仙人,是仙女,我就看看,看看……” 这话显然是说给一旁的鹅黄衣裳双丫髻少女听得,少年看她凝望白甲女子远去所在,问道:“棠儿,看啥呢?” “我在数她有几个剑招。”少女平静答道。 …… 要不是盈天别院不准闲杂修士进入,萧宁素很早就想过去嘲笑韩瑜那崽子了,按说今年这小子该小启灵了,也该修道了。 十年一启灵未免有错失年华嫌疑,知天命时不开天门,后天道体也是妄想,小启灵不比紫气启灵一般判处所有命理天格,测出灵根,足够凡人踏上仙路,盈天别院的外门弟子多半如此,在下一轮紫气启灵前没有为道宗所注意,终生止步开灵。须知一份洗髓露,是实打实的黄阶灵水,而紫气启灵便要一人用去至少两份,耗费之大,可见一斑。 白鹤低唳几声,似在抗议萧宁素公然在它背上卸甲换衣的举动,萧宁素管这些?四下无人身在千丈高空,爱做什么做什么,太华里不单是狸猫成精,白鹤也成精啊? 舒服地反手靠在白鹤修长脖颈边,一边迷糊着是不是要将韩瑜那死小孩杀人灭口得了,万一挑出来作妖断章取义,说自己凡间时许诺下辈子嫁给他,便有些麻烦了,从前不知道有下辈子,修仙了才知道真的有下辈子…… 落在黄芽村,萧宁素浅笑着与小雅小玥打了声招呼,发现卖书老头的老白马终于是驾鹤西去了,所以书铺关门,葬白马去了,村东头的青牛一对铜铃大的牛眼却是炯炯有神地看着某个曾经骑过它的女子,两只花猫在脚下是打架还是打闹只有狸猫自己心里清楚,萧宁素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从揪打到互相顺毛,哑然失笑,回了请桑谷。 不消说,南橘在吃橘子养杏仁,雷打不动的旋照四层修为,快成青桑谷吊车尾,届时二重天首名与二重天末名同住一屋,也是一桩谈资,但南橘丢得起人,萧宁素丢不起这人,一回来就是抓着她修炼,奈何萧宁素自己也常是不去采气睡懒觉,南橘当然是美言之为养颜,破罐子破摔。 董昕她们道理也讲了,言辞凿凿地说你要偷懒,顶多三甲子的寿命,开了天门,修到半步金池,有六甲子寿元,再偷懒岂不更好,南橘理直气壮回应到人生贵在及时行乐。威胁也使了,树也吊了,唯独是提到她爹轲离真人才吓得认真修炼了几次,不然连四层都破不了。 一脚踹开屋门,拎起了狂吃不胖的南橘,扔到了小孤峰上冬至煮茶处,董昕、张纫寒、蔡文君她们早就是磨刀霍霍向猪羊,两个融合期,一个旋照六层,外加一个半步天门,再来一百个南橘都逃不出去。 奈何摆开架势要批斗一番,吓得南橘哇哇大哭,搞得好好的训诫会成了煮茶会,开刀的对象成了家底最厚的萧宁素,心头滴血,乖乖地拿出了十颗丙灵玉一斤的紫骏眉,汤色紫金,滋补神魂,养容美颜,最为太华贵女们青睐。 时下话题自然是大比一事,萧宁素半步天门已不是二重天唯一,前月李弦歌发了狠,也是小破境,听说静室五色生辉,异香扑鼻,被甘露谷的草干们好一顿吹捧。 因是青桑、甘露的两位大师姐互为死敌,连带着两殿之间弟子氛围也是紧张,甘露谷女弟子牙尖嘴利,嗤笑青桑一群竹竿,董昕当即骂回去她们是晒干的了芦苇草,草干之名由此而来。 “切,看她那弱柳扶风的妖精样,老娘一只手都打她十个。”萧宁素鄙夷道。 太华内《旦榜》照旧在发,二重天新秀榜,萧宁素赫然第一,美人榜还是李弦歌第二,恨得萧宁素牙痒痒,祺璐真人告诉他所谓的阁主夏侯,是洗华道阁一穷极无聊的真人没事撰写,道号轲建,萧宁素心想的确够贱。 在座的除了泪痕未干的南橘,皆是有志入大比百名的精英弟子,董昕消息最为灵通,啜了口茶,说道:“我爹说,这次大比有十万之众,玄武墀全力动用才能容纳地住。小道消息哈,判出道体的不下十个,天元灵根同样,天生各种胎胎胎的,数不过来,小宁啊,诛邪半年多,有没有把握都揍翻?” 客气还是要客气一下,萧宁素扯着南橘脸蛋谦虚道:“没有地事,我这么不经打,不掉出一百我都要烧高香了……” 被齐齐翻了白眼,狸猫也表示不信,跳到肩头来宣示存在,惨遭一掌呼下,张纫寒难得偷笑道:“哪我们别去两江城了,集体小孤峰晒日头算了。” 笑话终究是笑话,若论起二重天六殿精英弟子近况,进阶半步天门个个势在必行。洗月峰枯剑冢大开,齐剑平入内剑斩枯剑魔,至今三月不曾出关,萩叶原金枫幻阵百年内首次被融合期修为张明月所破,余霖林下青垚江等等不一而足,穆青、吕飞白、庞湫兮等稍逊一筹的弟子进步长足,萧宁素尚是没到一骑绝尘的地步。 谈及这一年中外遣方阵生涯,萧宁素匆匆一笔带过,不太想细说,有些地方终归是女子心思,生死之间不论男女,再度回想起来如何是能一席话轻松带过? 待日暮时分,回了山下,静心于谷内修炼,临近大比,栖篁真人知道弟子们心野了,索性也不太管,除去采气外,一切随便,码长城一事便能光明正大地在沉香居、流萤小落里轮番上阵。 至于桃木剑,秦铮呕心沥血下初成剑型,其后雕琢、法禁、蕴养皆是水磨功夫,非一蹴而就,宝器之后法器价格陡然提升,原因在此。 冬至,登上飞舟,两江城顷刻在望,从山顶钢索吊桥走过,城墙与重山齐平,高有百丈,萧宁素突然发现自己不畏高了,不禁有些发笑,生死之间多次,区区山巅有何道哉。 说着就脑袋发昏,忙不迭一溜烟跑了。 第二年来两江墓园,某人在里头躺了第二个年头,萧宁素这会儿说哀伤肯定是不剩多少了,惆怅如许,忧愁也如许,很多话或许只有轮回之人才能尽听,夏越动的墓刚好在一株常青树旁,萧宁素便靠着树,有一口没一口地灌注酿灵葫芦剑气酒,满脸通红,酒气剑气缠身。 饮着饮着,萧宁素就看见那个黑衣高冠的温润男子渐渐走近,自弈一局,眉宇如常。 “喂,你舍不得我么?”萧宁素问道。 那个身影以手托面,眸中映出一个眸中渐有晶莹盈起的绝美女子,似是一声叹,叹去了千年。 “舍得下太华,舍得下登仙,如何舍得下你呢?” 言罢,模糊身影即要起身掸尘离去,萧宁素并未追去,只是喃喃道:“那你为何偏偏执意要走?” 恍有旧时音。笑道:“浊酒相会,岂是朝暮?” 待萧宁素醒来时,又是一日黄昏日暮,随手将壶中烈酒倾倒在夏越冬墓碑前,浇透了她亲手采来的一捧无名野花,在第一颗黑子旁摆下第一颗白子,轻声道:“你看,我素衣一袭,过来陪你。” 第二百一十九章.岂有不芳华 不到小比,偌大两江城半浸在岷江与青垚江汇流处,除去重天江水天上来,轰鸣翻腾旦暮有外,少听人声,多有静谧。即便两江殿时有人流熙攘,但也比不得三重天三思殿。 年年岁岁,既到此届第一轮大比,涌进道宗海内外英才俊杰,并师长尊辈,终于是将两江城添了人间烟火气,尤其是中原鹿前十七街,最是繁华无双,挨着蹭着,常有天门修士并肩而走,往昔一地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池真人也随性不羁,着实令人感叹何为万年大派之底蕴。 依旧是老规矩,各殿内院比试,萧宁素独领青桑风骚,第三年即半步天门,放在今日也才三人罢了,二是李弦歌,三是破关而出的齐剑平,顶多算小试牛刀,头名何须赘言? 董昕、张纫寒知道昨日就是萧宁素每年必定要独处静思的一日,也不打扰,今日比试完生拉硬拽地出来,说是四海阁从三重天调来了诸多珍奇宝贝,待内院比试后还会开一场拍卖会,错过了可就要等下一轮大比了。 看着董昕几人挑的起劲,萧宁素却觉得索然无味,自顾自地在雅座中慢饮杯清茶,坦言之,她半年多来四次外遣,攒下了不下一百块丙等灵玉,加上之前的积蓄,折算成丁等灵玉,十万的门槛轻松越过,身价都比得上普通的天门修士,再者说,做方阵修士,道宗从不吝啬,事事优待,三次外遣换一身制式符备,手头里攒下了两副符甲,若不是道宗不允方阵符甲外流,她都想干脆寄售算了。 各类丹药、符箓,尽皆不缺,萧宁素真正想要的天地灵水却是可望不可求,红窗碧玉眸能收录进天一藏书阁内阁中,功效逆天,修行起来靡费浩大,进阶第二层需六滴半份地阶灵水,这手笔,退一万步说,萧宁素拉下脸,任怎么和祺璐真人撒娇卖乖,也不可能单为她拆一份连真人都垂涎无比的地阶灵水。 萧宁素不是没打过地阴寒泉的主意,二战一平百战宗,道宗拿了七分水脉走,不惜代价下早是补全了,整个太华的水行真人由此晋升了数个金莲真人,神阙有望。 因是用过三滴寒泉水的缘故,第二层以同类破境,便需一整份,这笔灵玉与贡献,祺璐真人看了也要掂量掂量荷包,毕竟不是人人都要像栖月真人将寂寞进行到底的。 正想的出神,董昕提着裙角挽了她胳膊,神秘道:“这有一件宝贝,你肯定中意。” 能在董昕口中称为宝贝的,必定是不会低,董昕从小在真人堆中长大,何等样的宝物不曾见过?倒是勾起了萧宁素的好奇心。 待萧宁素凑过去一看,却是大失所望,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灵竹片,小孤峰后百八十株,非要说个特别的地方,大概是年份火候长,足有五百年,但和宝贝二字,相差甚远。 刚要扭头,萧宁素旋即是被竹片些微纹路吸引,两眼玉色灵光一闪,以碧玉眸视之,果真是在竹片上发现不绝如缕的繁杂纹理。 萧宁素并未将绘符的本事丢掉,乍一看去,竹片的纹理与画符感悟的灵路颇有契合之处,而且不单是一种,从最常见的真火、紫雷符,到元母符箓、辟邪符箓,皆是有迹可循,一时间看的有些入迷了。 董昕低笑道:“怎么样,没诓你吧,可不是你中意的宝贝呢?” 扬唇递过去只梧桐王心酥,董昕嘟嘟嘴,张口咬了小半块,也不越俎代庖,瞅了一眼四海阁执事也是极有眼力劲的,知道这是董小姐与二重天蝉联两年首位,大比呼声最高的萧宁素,立时是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解释道。 “不瞒二位仙子,这玉灵竹片乃是极少现世的符版,符道大师呕心沥血篆刻而成,只需将绘符材料涂抹于上,三个时辰功夫,就能自行绘出相应符箓,除去空月符、驭空符这类奇门符箓与血灵符,八九品中所有符箓皆可调制,元母符箓也不在话下。” 听罢主簿一番话,萧宁素微点下颌,凤眸中欣赏之色愈浓了。在剑道上,她是一等一的顶尖天资,三年来少有向人请教,一点就通,剑道冠绝二重天,道宗为神州仙门执牛耳者,等同于冠绝绝大多数同辈中人,凉州洗剑门也只有最为精粹的一拨弟子才敢说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在符道上,资质评个“中上”便差不离了,三年下来,萧宁素也才将八品元母符箓这一最是考校符道根基的符箓,绘制成功率提到七成而已,与陈世杰这一青桑符道天才相比,简直不堪一提,更遑论符道魁首李弦歌。 有了符版相助,符道进益抛开不提,三个时辰自行绘出一张成品符箓,一天便是四张,萧宁素自个满打满算一天倾心绘符才三张罢了,不需耗费心神精力,外遣或是游历神州堪称利器,时刻补充万金油般存在的符箓。 钱货两讫,萧宁素付了一百丙等灵玉,才将符版收入囊中,暗道中原鹿真是瞅准了人卖,二重天有如此丰厚身家者,多半不是六殿弟子,而是外来的道宗弟子,俗话说是京畿清水,地方流油,尤其是道宗海外驻地,东海富裕犹胜神州,每有蓬莱仙岛现世,挣个盆满钵满轻而易举。 犹记豆蔻少女时,赵家镇时娘亲绣了个淡青莲花小荷包,里头装满了系了花绳的小铜钱,坐在柜台上眼巴巴望着哪个穿街过巷的货郎,一来就呜啦啦地过去买串糖葫芦,一包花蕊糖。不管娘亲装得多勤,也会有瘪下去的时候,萧宁素往柜台上一座,耷拉着脸唉声叹气,对面宝宾楼伙计就知道陈家的闺女又花光钱了。 芥子囊外绣独占春,不管装多少灵玉都是一个样,哪怕萧宁素用一万丁等灵玉去结,掏光锦囊不见瘪,一样的,不细心数一数,又如何知道家底深浅? 有道是得了钱就失去了烦恼?不见荷包鼓胀消减,似是少了些什么。 南橘在吃橘子与逗狸猫二事外,逛街是她唯一能容光焕发的办法,萧宁素乃是冰清玉洁、谪仙凌尘之寒美,董昕有邻家少女般明媚跳脱,见者怜爱,张纫寒轻氅曳地,观她眼即知为一沉静知性,秀外慧中。蔡文君同出凡尘,寻常弟子黑白玄道袍遮掩不去莲华出水、风华丹舞。杏仁作弄南橘攀到顶上,引地她翻找不休,抱住那只橘黄大狸猫,倒也觉得憨美可爱非常。 这阵仗非得搞得万众侧目不可,宗外修士不似二重天中个个受虚天炼心考验,登徒子就凑了过来,奈何青桑师姐出行,护花使者少有数十,岂容他们放肆?十七街小巷顿时是垒了不少人。 “哎,棠儿?!”人群中传来声少年惊呼,萧宁素略一低首,便看见一鹅黄衣裳,梳着双丫髻的少女亘在身前,肩后同时负一檀木剑匣,却为贵紫色,黄紫公卿,少女稚美,威严渐生。 “小姑娘,有事否?”见少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萧宁素微微扬唇道。 少女道:“没事我干嘛挡你路呀?” 十七街众人顿时莞尔。 萧宁素走近,俯下身去,跟这个只到她肩头的少女温声道:“想比剑?” “是啊。” “你多大?” “十六,我师傅说,剑无止境,不问年岁!” 萧宁素颇是意外,方才略一探查这少女体内,真灵磅礴精纯,丹田内不见寒气盘踞,小小年纪即是旋照四层修为,难怪是有胆气拦着她这个二重天剑道魁首扬言比剑。 不到二八,有此修为,真是将她们这些师姐们给碾压过去,萧宁素自问在她这个年岁,估计才是个凡间剑师水准,或许生在太华家学渊源,但不可知之事如何做凭,二指合拢,剑指划心,慎重道:“校场?” “走啊。” 这时候那个不称职的兄长才费力拨开了众人,站在少女之前,躬身抱拳道:“师姐莫怪,我家妹妹长在海外,不识太华礼节,口出狂言,我替妹妹向师姐谢罪,万望师姐莫要挂记。” 萧宁素凝目一看,她不认路但是很认人,此人不就是上次出太华殿时山径上那眼神放肆的小子么,兄长如此,难怪妹妹也是霸道。 看在少女面上,萧宁素言语不带丝毫感情:“无事,师弟请起。” “还不给师姐行礼……”少年对少女棠儿低声道,棠儿这才是以师妹礼见过,气鼓鼓道:“带路去校场啊。” 不曾想当真了,萧宁素有心试她一试,眼神询问少年,原以为该诚惶诚恐一番,得到答案却是赞同颔首,董昕她们知道萧宁素心性,倒是戳起了南橘,看看人家十六岁活过了你。 走去校场,少女不畏生,三言两语下,萧宁素便知这一对兄妹都姓慕容,兄长慕容短恼,妹妹慕容长宁,小名棠儿。师尊乃道宗海外赤霞岛驻岛真人,苍梧真人,此次便是回本宗太华述职,同时带慕容短恼参加大比。 侧眼扫了扫慕容短恼,心道这对兄妹名字很是整齐,话说“棠”能有反义词?观慕容短恼修为有融合八层,比起二重天精英弟子也是丝毫不让,就看手底下见真章了。 寻常青桑殿内切磋斗技,萧宁素不吝周遭弟子观摩,在两江城人多耳杂,兼之大比时日外地修士心思难测,她身在太华,上有祺璐、栖月,不惧什么,慕容长宁终究是个眼中小女孩,便寻了间静室,谢绝他人,就只有亲近的几人。 慕容长宁弯腰解下小布靴,赤足而立,语气是蛮老气横秋,措辞依然是不改稚嫩:“哎呀,都忘了问你,你有几柄剑。” 无视了兄长口型“喊师姐”,长宁叉腰怡然不惧,萧宁素拿过两柄卒兵剑,长宁不肯用,索性就让她用自己佩剑,萧宁素要是被她伤着了,老实回去思过吧,回道:“过去,现在,将来?” “你剑匣里。” “一柄鸣蝉,一柄素王,师妹你呢。” 慕容长宁不解紫檀剑匣,傲然道:“东西南北不语蝉,七柄。” 萧宁素这次真是心中惊讶了,修为可揠苗助长,剑道能隔代传授醍醐灌顶,唯独心神一事难以有捷径,御剑耗心神、神识,越多,心神分离地多,控制力便越小,威能同理,萧宁素此时心神朝神识发展,控七柄宝器青锋自是恰当。慕容长宁十六岁旋照四层,能控七柄宝器?有师承传袭,不可能会是凡兵。 将修为降旋照四层水准,真元分化出真灵气,萧宁素负手道:“师姐让你三剑。” “一剑就够了!”慕容长宁娇喝道,紫檀剑匣骤然开启。 剑匣中锵然飞出七柄宝器青锋,化作繁密剑势袭来,萧宁素并未出剑,信步在剑光杂影中走动,同是旋照四层的真灵气恍如有形之气剑,拨开了慕容长宁所有长剑。 “只是如此,师姐可就失望了。”萧宁素笑道,慕容长宁毫不气馁,喊道:“这只是一半一半!” 剑随声动,慕容长宁的七柄“东西南北人不语蝉”除去“东”剑为三尺利剑外,其余六柄皆是二指粗的纤细二尺短剑,合七为一,以“东”为首,竟是构成一柄五尺大剑,刁钻刺来。 萧宁素当然知道组成大剑无非是慕容长宁虚招,但她迫于自限修为,能够躲过大剑突袭,但随后的解一为七在瞬息之间分散,就在侧身闪过一刹那,萧宁素甫一拔出卒兵剑,斩下了六柄小剑,慕容长宁还想脚步轻点,握“东剑”猝然击出,错身而过,却被萧宁素摸了摸发髻。 “呀~”慕容长宁忿忿地拽回发辫,少女心底纵然不服气,但也必须承认萧宁素即便压制修为,剑道领悟也绝非她可比。 萧宁素稍稍留了留手,“摘星”“开天”“断江”几式常用剑招威能太大,用《剑道初解》的上半阙剑法,慕容长宁滴水不漏地尽数接下,时有小剑偷袭,看的场外诸人颇是意外,看起来稚气未脱的小长宁真有如此本事,与独占二重天剑道魁首三年之久的萧宁素相斗而不落下风?原以为出了一个萧宁素便是无双了,待慕容长宁到二十二岁时,岂不是要开天门? 越到后面,萧宁素对慕容长宁的惊讶与兴致就越浓,渐渐的下半阙剑招也开始喂给她,小小年纪便看透“摘星”这一萧宁素成名剑招,晓得“摘星”非要以快对快是不行的,索性五剑合一齐力抵挡,再飞出二剑去围魏救赵,直到最后一式“敕神”,才是真正地剑封眉心。 输了剑,气红了眼,慕容长宁“蹬蹬蹬”地跑到过来,萧宁素尚是没反应这是要做哪一出,没想到慕容长宁跳起来拍了她脑袋一下,震地玉簪摇动,举手讨饶。 “一报还一报!许你摸我,不许我打你?”慕容长宁理直气壮道,乐地董昕笑出了声,颇是有当年萧宁素刚进宗时成日折腾祺臻真人的风范,倒不是说现在萧宁素她们就念的真人的不容易了,而是祺臻真人懒得管了。 “棠儿,不许僭越,给你师姐谢过。”不知何处传来一道仿佛浪触礁石碎成万般琼的男声,音过人现,竟是凭空几道清灵气化出一蓝袍中年男子。 身化清灵,乃是真人境界才有的通天本领,萧宁素等人哪还顾得上慕容长宁是否僭越,忙敛衽一礼,拜道:“见过真人。” 苍梧真人刚想摆出些真人应有的威严尊容来,熟知慕容长宁撞进怀里,顿时是浇灭了气势,揉了揉长宁小脑袋,扭过去,让她先执礼谢过师姐教习之功,才是微有感慨地对萧宁素道:“久在海外,连栖月师姐认了个如此不凡的妹妹都是不知,师伯也没什么好东西,听说你选择做了方阵修士,你容色过丽,这条八景水纱拿去遮掩气息、修为极好。” 长辈见晚辈,赠送见面礼正常,但不是长辈间本就亲近,那也谈不上对后辈子弟有何观感,听苍梧真人所言,显然是与栖月真人有旧,萧宁素忙是双手举过头顶,恭敬受过长辈赐。 董昕她们也是见者有份,各得一瓶还海魂膏,知道苍梧真人有话要对萧宁素说,董昕四人便识趣地借口出去,连慕容兄妹也是被苍梧真人遣出。 苍梧真人扫过正是女子最风华正茂、容颜鼎盛时的萧宁素,肩后青檀剑匣,手腕上一枚青绿玉镯,瞒不过真人是支长枪,负手转身,数度欲言又止。 “栖月师姐此次闭关冲击神阙境,你不用担心,栖月师姐在金莲境积淀数百年,若说师姐不破神阙,神州上想来也无人能破境,安心修行,二十有二岁即是化出真元的半步天门,莫要只看着三过天门,你是先天道体,成就五过天门也是可以的……” 苍梧真人虽是与萧宁素初次见面,却是像熟识多年,絮絮叨叨地向萧宁素提点了许多修行事宜,萧宁素在祺璐真人早听过不下三次,但她感受的出苍梧真人不似作伪,不由联想起是不是自己的缘故,才让栖月真人解开某个心结,闭关冲境去了。 “神州小了,日后不妨来海外一游,路过赤霞岛莫忘了拜访师伯。”苍梧真人说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嘱咐了一句,再度如烟散去。 第二百二十章.我闻归雁啼(一) 慕容长宁剑道资质与萧宁素齐肩,六年功夫不算什么不可跨过的天堑,再者说慕容兄妹在海外云梦启灵,无非是宗内外差别,自然是同届师兄妹,若是慕容长宁得了什么机缘,一朝越过了萧宁素,按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心思,多半是要赖着萧宁素喊她师姐了。 念及至此,萧宁素自个就翻了个白眼,有妹如此,兄长能差太多么?略略扫过慕容短恼,与半步天门境界咫尺之遥,或是个劲敌。 察觉到萧宁素递来的目光,慕容短恼颇是不羁地歪头垂目,观他腰间一双佩刀,一长一短,走的是子母剑的路数?兴致缺缺的模样不知是摆给何人看,或许真是认为本宗弟子也不过如此,连一介巾帼都胜不过? 一夜清梦,翌日即是正式大比,萧宁素立于青桑百名弟子首位,往昔玄武墀上不过六殿六百精英弟子互相斗法较技,如今十八道墀位立住了一千八百名道宗内外最优秀的当届修士,无不是龙精虎猛,神采奕奕,只待决出大比首名,得一枚聚灵金玉玦。 观礼台上诸多贵宾,六殿二十一真人悉至,也只占去小半席位,海外蓝衣,长城边塞霜白,淮南江绿,西域玄黄,不下于百位真人,气势磅礴,盖绝重天,然则所有真人尽皆屏息静气,神情凝重。 辰正时分一至,两江通天塔旋即五色毫光大盛,磐音仙乐奏鸣,一道云气卷过,万象真君凭空如烟凝聚,凌空踏阶行至主位,袍袖一甩,面北遥遥一拜,台下众人肃然,皆是长躬到底,默念三清。 小比由六殿轮值,大比自然是由二重天十年轮配真君主持,行过礼节,赐下两江露,真君淡然道:“道宗大比,此刻,始。” 三十六座玄武擂台轰隆升起,天门执事捧金册宣名,捉对斗法。 真君慧眼如炬,底下弟子自然是不敢妄言出神,定睛观望场外斗技,道宗门人素来是以修为精湛,心性中正,实力强盛闻名神州,然而这声名大都是太华弟子闯下,长城一脉修士镇守边陲,海外与中土神州所隔犹如天地之遥,西域崇山峻岭,唯有淮南别院常是沟通往来,互相除去同宗弟子蟠龙佩外,倒真是不清楚路数技法。 过了数个时辰,萧宁素看出了些由头,塞北修士尤擅防守,反击之时便是决胜之刻,后手埋伏甚多,连绵发动极是难以尽挡,不少洗月峰弟子对上长城剑修,见长城修士一味御守,稍有轻敌冒进就吃了大亏,连败数场,直到齐剑平出马,轻描淡写,一剑破万法,管他何种手段防我,一剑斩之。 萧宁素微眯凤眸,半年不见齐剑平,此人气质深沉许多,若说第一年小比时,尚是开朗洒脱,今时今日出关枯剑冢,在萧宁素眼里,像是多了一分阴鸷。 枯剑冢是何等地方,萧宁素清楚,从古至今亿万柄剑器入内,磨成枯剑、断剑、残剑、弃剑,金铁气、剑气、煞气、杀气驳杂糅合,心志坚定者入内必大有收获,稍有一丝撼动,便如当初萧宁素惑了心智,现出幻魔,误入深处,若非是有无名剑魂相救,早就尸骨销沉,总不可能次次指望洗月峰真人来救。 淮南富甲,生长于斯的修士也不免染上锦绣气息,一招一式颇有繁华繁密之感,但要是以为华而不实,那就大错特错了,淮南修士绵里藏针,环环相扣,并不在乎破去多少重势法,循迹积少成多,磨缠击败,与淮南修士打持久战,先是不支的定是对手。 “青桑殿,萧宁素,对,海外霞光岛,陆子平。” 骤听夺冠呼声最高的萧宁素上场,即便是真君坐镇,六殿弟子不禁是低低一阵欢呼,青桑弟子更是齐声喊道:“师姐必胜!”可见是众望所归。 观礼真人自然是不会屈尊纡贵,一道出声,但一些三重天顺道而来的天门弟子们没这么多顾虑,低声讨论起来。 天门修士游历广泛者不在少数,霞光岛或是知之甚少,海外蓬莱仙岛却绝对是如雷贯耳,道宗于海外经营的霞灵七岛即是仅次于蓬莱的东海大势力,霞光岛便是霞灵七岛之一。陆子平身为霞灵七岛弟子,派出来参加大比,又岂是易于之辈?一身真灵澎湃,融合八层修为,萧宁素想完胜之,怎能不费几分力气? 见自己对上的是二重天首名、同届剑道魁首萧宁素,陆子平并无一分气馁之色,虚虚躬身行了一礼,拱手道:“陆子平见过师姐,师姐,请了。” 施过礼节,萧宁素漠然道:“师弟可以先行。” 陆子平闻言,眸中精光一闪,口称:“得罪了!”手底一丝不慢,一枚海蓝印玺滴溜溜迎风转动,涨成二丈方圆当头袭来。 区区雕虫小技,萧宁素一眼看穿,焉能不知印玺后隐藏着后手,她便是虚虚实实地行家里手,但却是建立彼此实力相差不多基础上,否则一击下去,虚招实招皆破,该当如何? 萧宁素纹丝不动,只竖起剑指,一股凝粹真元化作灵障,轻而易举抵住丈许印玺,陆子平也是阔气之人,炸开印玺,强行逼开一条裂缝,湛蓝真灵形似流水,裹住萧宁素真元。 一招过了。 吐气开声,萧宁素哪里要管陆子平究竟有什么本事含而未发,有什么圈套等着她钻,都不重要,剑匣一启,鸣蝉握于手中,一式“摘星”只取陆子平眉心而去,不管陆子平骇然大惊下,电闪雷鸣瞬息之间,怎有一丝机会抵挡?下一刻,剑尖于眉心处点了个红痣。 胜负。 陆子平有些愣神地走下台去,原想着不敌萧宁素,也该是力战不敌,惜败才对,奈何一剑就败,光寒瞬息,诸多依仗都没得使出。须知大比之中,除了符宝符器这等威能过大的宝物不许使用外,连血灵符都不禁,转头看了一眼身姿约素的负剑女子拾阶下台,几丝自满自得灰飞烟灭。 不光是陆子平愣神,台上众人也多有动容者,道宗海外真人七成来自霞灵七岛,对岛中后起之秀陆子平自是熟悉,在英才济济不逊于本宗太华的霞灵岛中,陆子平位列前茅,敌不过二重天剑道魁首一剑,似是情理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但真正感到讶然的不是这摘星一剑,而是萧宁素半步天门化出的真元。 半步天门化真元,虽说不是前无古人,说是百年一见也不奇怪,萧宁素此女判下道体,究竟何种道体有如此逆天之能,还真是令人期待,想要一探究竟却是不可能了,命理黄纸一在太华天一峰紫气启灵殿,防卫严密,非命理一脉真人与掌门、道君外不可轻入。二则手于命理一脉魁首栖璇真人手握,命理一脉真人从不出太华,更何况栖璇真人要破命理一脉千年宿命,冲击神阙,连定海神针紫金玉柱般的太上长老,清微道尊都赐下钧旨,神州内外,谁敢动之? 纵有好奇之心,也是旋即熄灭,寥寥几个识得鸣蝉剑的真人,更是缄口不言。 董昕看着绷紧着脸的萧宁素,噗嗤一声笑出,将某只正挣扎着要觅食的狸猫塞过去,萧宁素轻轻一拍,杏仁便乖了下来,即便万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令萧宁素没料到的是,慕容长宁竟也过了大比初试,昨日见她是旋照四层,今日就到了旋照五层,甫一对上的就是一融合七层的无当峰弟子,旗鼓相当斗法,七柄宝器青锋刁钻古怪至极,数次转危为安,战到最后,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精疲力竭的无当弟子败在最后一柄犹自驭起的宝剑下。 待众人再认真观去慕容长宁修为与剑道,无一不是与萧宁素心想一般,小小年纪成就到此,过上几年,岂不是无人可制?旋照五层与半步天门间不是什么跨不去的坎,开天门非一日之功,第二轮、第三轮大比,岂不就能看见同是半步天门的萧宁素、慕容长宁比剑? 虽说慕容长宁无法再战,依旧坚持到了第二日才是输在修为不够而淘汰,小姑娘颇是不服气,也不顾玄武墀上真人、真君云集,嚷嚷着我日后定要败遍今日场上所有人,口气之大,连万象真君都稍稍侧目。 大比较之小比时日绵长许久,冬至日两旬后两江城就要冷清下来,大比却需四旬。两江城作为二重天核心枢纽,购置丹药符箓,炼制法器,真是忙碌不已。 败了陆子平后,两日内萧宁素都未再上场,她接到了武汗青的传音,半月休假时日已过,第六方阵众人皆知萧宁素仍是二重天弟子,无她也要再度外遣。翻出另一道传音,是白雪晴发来,看来是萧宁素劝告起了一分作用,白雪晴不无得意地说道那块臭石头终于是松了口,待还清了因薛凉山所致的借债,就卸任开天门,沉心修炼,十年内不出太华。 讲道理萧宁素一直都不明白武汗青如此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为何会坐视薛凉山骑到头上抢军功,要不是当时萧宁素有自知之明,贸然出手自取其辱,放在武汗青位置上,事后按个残虐同门的罪过也在所不惜,现在,谁记得她当年杀韶眉虎差点被青瑜真人斩杀的旧事?谁又会冒着惹她记恨的心思提起? 人皆有难言之隐,萧宁素不会去过问他人事情,那些个灵玉萧宁素就当存在武汗青那了,话说用几十块结交到如武汗青这般真诚守信之人,不算亏。 坐在城垛上,每逢日暮,萧宁素便会来到城墙上,坐观东日西斜,和初遇夏越冬关系不大,纯粹的灿烂如画罢了,自饮一壶剑气酒,人生得意,不过如此。 打了个呵欠,萧宁素忧愁地看着手里青绿色的酿灵葫芦,花了她一份半石钟清明水才会喝出点剑气来,到月白色得花多少?栖月真人一定是从前发过誓,我要是有钱,喝酒的时候,喝一个砸一个…… 浅眠入梦,玄武墀上似是不屑地闭着眼睛,实则是在回想梦里发生了些什么,听得张明月对上慕容短恼,才颇为玩味地睁开眼睛。 这二人都是用刀,一样的修为,甚至相貌性情都有几分相似,就连上台前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萧宁素,看清了她凤眸中毫不掩饰的促狭之意,两人突然是变得深仇大恨了起来,掣出刀来,寒光四溢。 萧宁素对张明月的刀法较为了解,初时以正辅奇,看上去正招猛攻,实则虚实难判,花花肠子绕的多,对付起势均力敌者算是有奇效,但对上目光毒辣者,弱隐于强,张明月反要被压着打,处处被制,虚天障惊变落入并凉之地,在密林异兽搏杀中,糅合了缺憾,稳健中招招凌厉,萧宁素自忖仅是点到为止,自己胜算大些,生死之战,并不见能占上风。 道宗总不可能坐视二重天弟子十年内不问人间世事,不知修界艰辛,优秀者如萧宁素,纳入方阵之中,在二重天内,同是有试炼之地,人偶阵、异兽笼等不一而足,张明月闯萩叶人偶阵,并不单纯清修象牙塔。 但论及斗法经验,慕容短恼出身海外,法规条令哪有神州完善,谁拳头大,便是谁的,猎杀海兽,鲸口夺食,次次皆是搏上命,东海辽阔,苍梧真人驻扎赤霞岛,哪来的精气神追着慕容兄妹满地跑,太华修士自然是不清楚慕容短恼,放在东海赤霞岛方圆数百里,那家宗门同辈弟子不知慕容兄妹行事霸道? 甫一接战,慕容短恼以大江东去一往无前气概挥使腰刀,一丈内真灵威压透骨浸髓,张明月器法境界不及慕容短恼,场内六成清灵气被他夺去,清灵气丢地愈多,道法刀术威能就愈低,恶性循环下,苦苦支撑下胜算渺茫。 慕容短恼以势压人,先声夺人,场外众人皆是有些刮目相看,张明月在太华二重天中刀道拔尖,虽不是如萧宁素公认的一道魁首,能较量者也不过无当薛安、嘉瑜张子昂二人罢了,下风落得如此快。 张明月屈居下风,但落得不多,慕容短恼强占六成先手,无论是何等手段手法迭出,再想压破张明月收缩真灵构成的密不透风刀法,一时半刻却是不大可能。 刀法无法竟全功,二人改向比拼家底丰裕,大小比不禁符箓,慕容短恼呼气飞符,数张海外涛浪符内藏海雷符,震的张明月虎口酸痛双臂发麻,同样,张明月回手掷出的萩叶迷踪符扰乱了慕容短恼意欲布下的符阵,两相对峙,谁胜谁负犹之尚早。 二人都是极沉得住气的后辈,符箓不建功,又不可祭出符宝之类的杀器,似是要陷入消耗战中,海外修士与长城修士皆是出了名地真灵雄浑,拼起气海真灵,慕容短恼从不畏惧。 萧宁素微运气海真元,萧宁素择快剑,并不单纯是天赋所至,早年因是二次内火焚心,伤了灵根堕成辛金,祺璐真人断言要一过天门后才能恢复,丹田气海受到不可逆转的毁伤,有道体相助,补上缺憾,也只能与寻常修士持平,真碰上与之匹敌的天才修士,剑道、符箓等手段不建功,硬要拖入车轮战,萧宁素唯有拼命脱离战圈一法。再看向慕容短恼,萧宁素凤眸里隐有忌惮,她胜张明月尚且不易,届时慕容短恼进阶半步天门或是迎头追上,第二轮大比可就没此次定鼎心态了。 更可况强手尚未尽出。 陷入消耗战中的张明月终究是输了一筹,引以为傲的气海真灵磅礴,却是输给了慕容短恼半招,酣战了两个时辰有余惜败,慕容短恼手扶双膝,狠狠道:“忒,真耐打,我胜之不武,下次战过。”说着伸过手去,互相搀扶着下了台,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若有若无地望了一眼甘露女弟子中的李弦歌,凑巧她也是心有所感,两人目光微一交汇,旋即错开,无不心想是李弦歌/萧宁素那死白脸/杨柳枝,我定要补上一脚,众目睽睽下丢死她的人。 许是心有灵犀,下一场真就轮到了她们俩,执事唱名时,就觉一股杀气升腾而起,不消说,肯定是外遣四次,诛邪数十的萧宁素散出。 “青桑萧宁素,对,甘露李弦歌。” 六殿弟子旋即大哗,原想着太华二重天中最优秀的两个女子决战,应是放在压轴末尾才对,不料来的如此早,不单是太华诸修,外地修士也大多看过《旦榜》,听过萧、李二女的风闻趣事,颇是期待玩味。 萧宁素看见李弦歌就心烦,尤其最近听说了李弦歌与夏越冬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貌似是什么没出五服的表妹之类的,一撕道袍下摆,成了短打,半截小腿如玉之恒,甩了剑匣。 “你今天抹了多少砒/霜?”萧宁素微笑道。 “抹地再多,也没有师姐剑多啊。”李弦歌格外将“剑”字咬的重。 萧宁素的暴脾气一下就上来,鸣蝉清吟一声,直指李弦歌眉心而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我闻归雁啼(二) 萧宁素脾气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蛮不错的,师弟师妹们讨教不吝赐教,师姐架子很少端,即便端起也是出于调侃心思,临战诛邪时,也很少被激地双眼发红冲毁理性,唯独是见了李弦歌,真的是没有一丝好心情。 心情一坏,萧宁素出手又岂会客气,身姿一倾,“摘星”一式递出,一往无前下,除非执事止下,否则萧宁素绝不停滞。 李弦歌公认地婉若秋水,静宜岷江,喜静不喜动,逢上喜动不喜静的萧宁素,互为克星,不比萧宁素凤眸中杀气凛然,杏眼中微有薄恼,别人害怕萧宁素这一成名绝技,她李弦歌可不怕! 哼,你萧宁素天生剑胎,先天道体,我李弦歌更胜你一分!天元灵根控伏五行,只凭这一点,你不如我! 萧宁素“摘星”剑前递,李弦歌旋即轻指一弹,一道白练覆了上去,鸣蝉剑便如撞上座仰止高山,骤然停滞,李弦歌罗袖一甩,化成漫天绫罗,兜头罩下。 雕虫小技,萧宁素不屑侧目,但她也必须承认这式道法颇为坚韧,鸣蝉剑已不可轻易扳回,素王出鞘,将绫罗斩地粉碎,趁势一划,钩断了缚住鸣蝉剑的白缎。 李弦歌聪颖明/慧,一城一池得失不会放在心上,衣袖断去一角,脚尖点地,漫舞一旋,借萧宁素之力卸下那件月白褙子,及至瞬息,素手一提衣袖,灵元一转,寒蚕丝织成的褙子拧成麻花,绷地极紧。 一挑眉,平时若隐若现的卧蚕彻底不见,萧宁素喝到:“你要比力气是吧!”一手拽着麻花褙子,剑也不出,彼此咬牙切齿地对视,都仿佛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对方。 两三道法剑术,场面却成了这番,众人不禁哑然失笑,早有听闻萧、李二女不睦,平时就视若仇寇,开山小比萧宁素挨了李弦歌音功,颇是吃了苦头,不曾想清醒过来反败为胜,不单是被制住猛打了十几拳小腹,还被当胸一脚踢下擂台。这梁子不可谓不深。 李弦歌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闭关苦修,第二年小比两女战光了气海真灵,就动用丹田真气,真气竭尽则拳脚相加,奈何李弦歌身为太华世家嫡女,怎么可能自降身价去学凡间市井功夫。萧宁素长于凡间,莫说剑术,拳法也是专挑下三路,愣是又被打鼻青脸肿,摁着胸口给推下去…… 祺璐真人面有愠色,叹道:“少于管教,少于管教啊,这成何体统……”但口气哪里听得出一分责备萧宁素的意思?斜斜地看着祺春真人,一如既往的面色寒冰,栖篁真人以手扶额,似是想起了年轻时,被栖月师姐支配的恐惧。暗想到难道这女子之魂也能代代相传?叫这辈男弟子何以自处? 夏越冬陨落幽燕之后,苏长安接过无当大师兄之位,战力修为也自然实至名归,颇是与张明月、余霖林等人切磋,不落丝毫下风,立了威风地位。此刻盘膝坐在玄武墀上,目光复杂地看着台上萧宁素渐有通红的脸庞,并不觉得丝毫倾城美艳,情不自禁想起轮回许久的夏越冬,心想师兄你要真的娶了萧师姐,能不能压得住哦……压得住便是佳人才子,或许小鸟依人也不是不可能,成就一段佳话,至于压不住……太华内外,几个人敢惹萧狮子的不快,夏师兄萧师姐都是天道青睐之人,但这河东狮吼数千年的滋味么…… 得,师兄您下辈子寻个好的吧。 不管这群兔崽子给自己取了何等样的绰号,不当面说,萧宁素自能当没听见。现在她一心想的是揍翻了李弦歌,沉声一喝,手腕再度发力,一件好端端的褙子骤然绷裂,等的就是此刻,萧宁素摘星递上,李弦歌争锋相对,祭出一柄银妆刀刺来。 萧宁素乃剑道魁首,耀眼过甚,便只觉得除萧宁素外再无女子剑道,殊不知李弦歌于剑道领悟并不差,只是珠玉在前,遮掩了去。能视萧宁素“摘星”如无物,她剑道感悟能差到哪里? 银妆刀与素王错刃而过,剑气勃发,削下李弦歌一缕鬓发,二者都未竟全功,也都不是藉此定鼎胜负,萧宁素一抛素王,构成刃寒剑阵,李弦歌返身扣住铁笛,《梅花三弄》,青鸟啼魂! 吃过一次亏,萧宁素还能上第二次当不成?枯剑冢中得到无名剑魂后,心神凝固,泥丸宫固若金汤,虽不知剑魂是何,但栖月真人说无妨也不用担忧。青鸟啼魂一出,萧宁素耳根一软,手底下丝毫不乱,喝道:“一年下来,这点低微本事?叫我好生失望!” 李弦歌樱唇轻吹铁笛,心神一分为二,一面笛声低回婉转,一面宝器齐出,符箓飞洒,萧宁素脑中渐是焦躁,知是笛声所致,忌惮之下,更是要突进,破开笛音,迫使李弦歌陷入缠斗中。 刃寒剑阵翻转迭飞,有鸣蝉做阵基,素王剑气多了几分厚重,击飞开数个盾牌、宝章,眼见要冲到李弦歌身前一丈,素王剑芒吞吐,《梅花三弄》之青鸟啼魂骤然高昂,萧宁素心神如遭重鼓猛捶,李弦歌趁势反攻,扳回一城。 萧宁素必须承认她无法尽防音功之惑,李弦歌短于近战,长于外圈游斗,她知道萧宁素绝不是能速胜,所以要尽一切可能拖到消耗战中。萧宁素身在太华,身在方阵,就能查探出她的讯息来,李弦歌数度战败,一度是执迷在剑道“歧途”中,李家乃是大族,自然是不会眼看族长嫡女道心有缺憾之危,搜罗来情报,便造成了这种拖的越长,对李弦歌越有利的局面。 刃寒、七灵、霜重、华月……剑阵尽出,无济于事,萧宁素在器法境界上稍逊李弦歌,约是五成半清灵在李弦歌一边,萧宁素握有斗法主动,却不代表她能时时保持下去,一旦萧宁素不维系真元靡费甚大的攻势,李弦歌旋即能反攻回来,要么落入下风,要么费去更大力气夺回主动,不管怎样,都遂李弦歌的意。 眼见萧宁素破不开李弦歌御守,观礼台上真人们无一不是浸淫与斗法中数百年的火眼金睛,很容易地就判出了二女之间的真/灵元储备,萧宁素半步天化出真元不是秘密,也非是什么惊世骇俗前无古人的大事,百年内至少有十人,包括昔年的栖月真人与哪个提起名讳就必要遭殃的女子。 然则李弦歌刻意在气海下了大功夫大力气,不是真元胜似真元,按如此态势发展下去,三个时辰内,待萧宁素服食完限定的元灵丹后,萧宁素耗尽真元,李弦歌凭借器法境界优势与气海广阔,犹能剩下约一成半灵元,李弦歌生死陡间自是不如萧宁素,但胜之不武,也是胜。 祺璐真人并不担心萧宁素取胜,若是萧宁素连这局都破不了,栖月真人算是看走了眼。 不是其人,不知其心,李弦歌只看得见萧宁素展露出来的一面,自是以此为着力,萧宁素早不是象牙塔中求安稳度日,坐等将来出山的娇嫩花朵,非要说枝花,那她也必须是霸王花,杀手锏,她当然有,只是没有必要用在李弦歌身上。 不配。 态势果然是在朝着李弦歌预料之中发展,仿佛是在跳二人舞,萧宁素依次换过剑阵,时不时寻机突进,本就是萧宁素一贯的风格,方阵外遣时对战坐昧境邪修也是如此,李弦歌不疑有他,耐心地消磨着萧宁素渐渐不支的真元,心想上次败于气海不足,这次,要轮到你。 太阳正悬时,二女相斗,日头西斜,三个时辰将近,任谁都不难看出萧宁素即便是维持不改的强悍攻势,但逃不出强弩之末的结局,萧宁素能恒定不变不落分毫,着实令观礼诸真人们赞许,若不是此女凡间时受到内腑伤势,璞玉有暇,这一成半真元挽救回来,放眼神州,能如萧宁素一般意志坚定者,不多见。 奈何她败局已定。 李弦歌拔去五气,汗蒸酷暑剔除,但心神时刻不得松懈,萧宁素到了强弩之末,她何尝不是,反复应对萧宁素逐一不同的剑阵攻势,三个时辰里,萧宁素愣是轮换了三遭,能滴水不漏防到现在,在观礼真人眼中,稍加打磨,有希望死战斗法中赢过萧宁素。 “师姐还能坚持多久!”李弦歌说道,铁笛浸满了她香津,扬唇道。 “快了。”萧宁素罕见地没有驳回去,真元提震,为数不多的精粹真元透至素王中,剑阵运转,甫一发力,攻守对碰,消弭无形。 李弦歌知道这就是萧宁素倒数第二轮攻势了,接下她最后一轮,萧宁素陷入真元枯竭,她为鱼肉,我为刀俎,之前挨过的气可以尽数送回。 依旧是刃寒剑阵,依旧是萧宁素头顶悬鸣蝉,挥洒剑气,依旧是素王上挑下抹,云起挂落,最后直刺,李弦歌全数挡下,萧宁素挺剑直刺,李弦歌依旧祭出铁笛一敲,就算定鼎。 然而萧宁素不允。 李弦歌铁笛刚敲,不曾是如之前三次,剑尖侧斜,回剑后再度攻伐,而是根本就砸不歪剑尖!反弹回的力道竟是震地她虎口剧痛,萧宁素不该是真元竭尽才对?这剑招直刺,强了何止数倍? 李弦歌心中强自镇定,就算萧宁素纠集起了压箱底的真元,但这点突兀就像打垮她未免痴心妄想,铁笛舞地密不透风,灵元满溢,拨在首次突过一丈的素王剑尖上。 力道再升,真元再升! 摘星!摘星!摘星!!! 剑指眉心。 李弦歌不可置信地僵立原地,电光火石一瞬而已,怎么萧宁素就在三尺外,剑指眉心? 剑抵眉心,胜负定论,执事宣布:“萧宁素,胜!” 收剑归鞘,萧宁素面不改色,脚步坚实,哪里像是真元消耗九成九的样子,无视了呆若木鸡的李弦歌,拾阶而下时,回首道:“你不够认真,再来一次,你依然要输。” 这番胜负,连场上真人都是想了一瞬才看透其中精要,洗月峰筱韵真人感叹道:“能将真元控制地如此细致入微,每一轮剑阵就藏一丝真元,化作真灵散入经脉中,积少成多,看似简单,没强悍意志支撑,如何积攒的下,积攒了,乍起突袭,瞬间提出真元,耐得住寂寞。耐得住苦痛,后生可畏,太华剑道,后继有人矣!” 料的的确不错,李弦歌顺风顺水,最大挫折也才萧宁素两次小比击败,除此之外,何等样是她所缺?容貌、天资、家世、性情,无一不是上乘。不经历生死,不与陨落擦肩而过,何从真正了解自己?萧宁素胜就胜在她能如臂指使自己的一切,换做一个同等手段修为,斗法经验丰富之人,又如何料不出萧宁素在积蓄实力?底牌藏的够深,萧宁素再暴起突袭,也无从谈一招击败。 败在不够认真罢了。 场外欢呼喝彩不绝,董昕搂着萧宁素紧紧的,喊道:“就知道你一定赢的!” 萧宁素到底是大战一场,身心疲惫,哪里挨的过一众相熟弟子围过来,讨饶道:“这会儿我是要输了,求饶求饶求饶……”这才是盘膝打坐纳灵。 另边李弦歌想通地快,眼神不复迷惘苦恼,二女又恰是适逢其会眼神交汇,这次不再是彼此视若仇寇,萧宁素心想,下次再想胜,更是艰难了啊。 场外观战的慕容兄妹,慕容长宁惊叹连连,连称想不到,慕容短恼狩猎海兽常是追踪几旬上月,拼的就是耐力,并不多惊讶,但却知道海外一隅确是如师傅所说,不如神州,必是战不过萧宁素,此番,进半百,也要费一些力。 齐剑平横剑于膝,目光坦然平静,差距已不像第一次小比时大败一样的大,或许这轮大比,依旧胜少负多,剑心屹立,胜败不是大事。 长城一席,满是霜白,有一负剑青年,白衣白甲白剑,便是连须发也都是白的,在太华中自然算是异类,但在出自长城,却是常事,若非要挑个什么不寻常出来,应就是设好了十万席位,不多不少一个,青年身周数丈之内,一人皆无。 无他,太寒。 周身皆白,黑仁自是极为分明,青年漠然地看完了萧宁素与李弦歌之间长达三个时辰的斗法。 “三刻,足矣。”青年说道。 一日将尽,纵然修士不饮不食不休亦可连轴转上数月。及至日薄西山尽,金钟敲鸣,众真人目送万象真君起身离去,一日大比自是暂时结束,翌日辰时再启。 回本宗述职的真人们自然要去拜会万象真君,苍梧真人也不例外,手拈胡须,乐见慕容长宁赖着萧宁素,缠着问萧师姐最后的惊鸿一剑真是漂亮,闹着要学一学,示意慕容短恼看好了妹妹,这才步入塔中。 萧宁素不喜欢熊孩子,但她对慕容长宁这样的娇宠有度的有性格乖宝宝还是很疼的,虽然于修士言,六岁之差实在是轻如鸿毛,萧宁素自凡尘出,不免是带着一些凡间考量,带进青桑院中畅谈夤夜。 慕容兄妹出自海外赤霞岛,地处道宗另一海外重要驻地龙槐大群岛内。道宗无论海内外,皆是威名鼎鼎,东海龙宫为海外巨擎,也要承认道宗对于海外人族势力的影响力,龙槐大群岛交界深浅海,道宗于此驻扎了一位真君,三位真人,收录数千弟子。慕容兄妹是苍梧真人本家子弟,自小打磨筋骨,厮杀海兽,比起太华修士矜持端庄的气度,慕容长宁就自然熟多了,否则也不会拦路要比剑。 听着慕容长宁口中纵横亿万里,水天一线,蔚蓝汪洋的东海,岛屿星罗棋布,有如繁星点缀夜幕,富庶风华比肩神州,萧宁素不禁心向往之,她生在冀州,当年楚离虹说要带她去青州,海上牧云,终究是未成行,对于海洋,犹是未曾谋面。 慕容长宁这妮子一下子就读出萧宁素心中所想,趁着慕容短恼被拉去切磋,抬了抬绵软的小胳膊,凑近附耳:“哎呀,师姐,不如你做我嫂嫂,不就能去东海了吗?” 萧宁素顿时颇是无语,耷拉下眼皮,揪着慕容长宁耳朵,呲牙道:“要不你嫁给我某个师弟,不就能待在太华了吗?” “不了不了,还是东海好。”慕容长宁吓得连摆手,知道惹毛了萧宁素,加上师傅对萧师姐又是一见如故,说不得嫌自己碍眼就真扔在太华了,赶忙跳下屋檐,闯进董昕几人中去。 萧宁素哑然失笑,托雪腮望明月,心想夏越冬啊夏越冬啊,老娘可是香饽饽的很啊,我又不是守寡之人,怕不是今后给你扫墓带个顶帅顶帅的人来,气的你从坟里爬出来? 小院里慕容长宁输了划拳,被撵到槐树下罚唱一曲,既然是海外而来,董昕刁钻,唱的要是海外盛行雅乐,雅乐宏大肃穆,岂是二人能奏?换成了绯句小曲,慕容短恼抚起一支前一大孔,后七小孔,音域甚为宽广,昂起如龙的“龙笛”。 萧宁素却是没认真听慕容长宁稚美嗓音,脑海莫名浮起一首不知何本书中的小诗,和着龙笛翔起龙吟笛声,轻声吟道。 “我欲如风,栖之于侧,不争万年,只求旦暮。亦如白水,不为君意,却在君心。” 第二百二十二章.我闻归雁啼(三) 两江城巍峨于岷江、青垚江交汇处,不单是以一城池之力镇压住两条水脉,也是二重天地脉山脉沟通汇合之处,兼之太华九重天起承转合,两江城市最为紧要的重天枢纽之一,无时无刻必有一位真君坐镇,主持六殿弟子教习只是二重天真君职能之一,看护两江城诸多阵法,才是本责。 晨光熹微,东方渐现鱼肚白,天色仍未大亮,两江城墙上自是空无一人,但大能修士不难发现某一处城垛旁却立着两个男子。 左手边男子面色焦黄,身着儒士圆领袍,鬓角微白,二重天真人若是甫一遇见,必是要躬身行礼,还能是谁,万象真君无疑。 今时道宗崇复古礼,万象真君便是着力干将,事事遵尚先古礼仪,但万象真君身旁之人对古礼并不热衷,当时神州依然以右为尊,观万象真君微低脖颈,一脸恭敬,能令真君如此慎重小意,整个道宗,又能有多少人? 相比于万象真君显而易见的沧桑模样,另一人却是英朗丰茂,高挽道髻,阙庭圆满,倘若直视此人眼眸,必是情不自禁沉浸在其中无限星辰湮灭诞生之景。 道宗修士着衣自有规格,二重天六殿弟子以分殿道袍论,十年结业后为内门弟子,穿淡蓝道袍锻白纹,天门修士则是墨色白纹,金池真人多是冠服自便,但逢上如迎天一峰诏令、得真君、道君钧旨,登天一殿等肃穆场合,仍时要换上繁复礼服,为明金锻黑蟒袍,至于真君,虽是极少见到需要如此大能修士恭谨相待之景,刻意打听,也还是能知道晋升真君时,会有衮袍赐下,男修衮龙,女修衮凤,再往上的道君,便是无从知晓了,除却两位太上长老,神州内外,谁能值得道君们正经相迎? 且看此人虽是玄色道袍,平平无奇。负在身后的袍袖上却是滚了三道显目至极的金纹,若能定睛看去,乃是三龙戏珠,绣成环首。仅此一点,足以令人生畏。 龙乃神州神兽,金龙,为龙之至尊,袍上之龙纹,五爪金龙。 此乃道君之服。 三道金龙袖纹。 此乃天一道宗掌门,靖庭道君。 无怪乎万象真君如此恭谦慎重,不敢有丝毫异动,换做九重天内除去道君的任何一人,谁敢妄动?于靖庭道君眼中,与刚刚及冠的稚子有何分别? 道君负手远望金光粼粼的江面,哪有半分登顶神州仙道的大能气象?即便是走在凡间,多半也只是被人认为是一游学士子罢了,道宗二人之下,万人之上,似也是未蕴养出不怒自威,俯瞰人间的上位者气度来。 “记不得多少个甲子前了,那是本君也曾如此负手观望,但那时,还未有青垚江,连岷江都未发源,这两江城,城门也是开的。”靖庭道君颇是感慨道。 万象真君自是没有资格接上这个话题,能与掌门回忆回忆昔年道宗的,恐怕只有不到一手之数。 朝日大起,虽在中千世界重天之内,照旧阳升月落,昼夜分明,道君独赏着百丈江面上宛如神龙金鳞景象,说道:“这次大比,可有意外之喜?” 太华开山收徒,是一件大事,弟子名单按例最终是要呈给掌门阅览的,但掌门日理万机,今晨从上三天去天一峰,也才偷得半个时辰闲,十年开山,对寿元上百甲子的道君而言,弹指一挥间,能令掌门一览的,顶了天就判下道体之人。 晓得这是一次机会,万象真君躬身,述略了几个太华内外颇是令人惊愕惊喜的黑马,慕容长宁便赫然其中。 “嗯。”道君不置可否,在不可历尽的年岁中,后辈能否传承道宗基业,绝佳资质自然是判断的重要依据,或有龙潜藩邸,蛰伏不鸣。但道宗无须也不愿花下大力气去寻此等修士,比起一骑绝尘的妖孽桀骜不驯,道宗更需要的是中正温和,一步一个脚印,为人熟知的修士。毕竟道宗要的,不是开疆拓土,而是守住祖师留下的偌大基业。 “此届,丰年,有不下二十人得开先天道体,实是道宗之幸,身具气运,天之骄子,可期可期。”听掌门微有激赏与萧瑟之意,万象真君忙跟道:“神州内外盛世宏图,道宗经营得力,掌门披星戴月,呕心沥血,居功至伟。” 靖霄道君微微侧首,道:“栖月收了疑是顾无双转世为义妹,万象,你看那女修心性如何啊。” 哪里料到道君话锋一转,到了道宗最不能提起的几件禁忌之一,万象真君修到如此地步,几欲冷汗涔涔,奈何不回便是忤逆了掌门,左右为难下,只得低声道:“此女……心性守正平和,勤于修炼,敢于诛邪……” “你大可不必如此,顾无双转世又岂是顾无双?道宗当年终究是负了她,再者岂有扼杀我道宗后辈英才的道理?小月解开心结也好,她破境神阙即是解开了另些人的心结。”靖庭道君看也不看腰低地几乎触及城墙根的万象真君,淡然道。 道君信步沿城墙走去,天光亮起,渐有修士盈街,自是做梦想不到道宗掌门就在两江城,近在咫尺。 “她想做什么,就放她去做,你等身为长辈,有护佑晚辈之理,若是她有了三长两短,不用沈羡鱼出关,本君先饶不过的,就是你!”靖庭道君说道,其后万象真君连连称是,一点杂样心思都不敢起,修为到了掌门这个地步,动点异念,知晓的一清二楚。 “天明,本君尚要去会一会未央宗来使,好生主持二重天,嗯,观你修行不辍,有望婴变,俟七年后,本君许你入九重天。”靖庭道君微一振袖,倏忽不见,万象真君惊而复大喜,纵有不跪天不跪地之说,亦然稽首送靖庭道君远去。 …… 萧宁素自然是不晓得道宗掌门竟然来两江城专门提及了自己,引出的道宗秘事,她也一概不知。她在意,依然是大比胜负。 大比过一旬,稍弱者尽皆是被淘汰,董昕不敌一长城修士,惨败而归,气的要死。张纫寒场场皆不轻松,萧宁素如今还是举重如轻,优哉游哉,但也明白真正的强手,尚未全力。 “长城,楼漠白,对,洗月,吕飞白。”执事唱名道,长城一隅中满是霜白,缓缓站起一衣白发白眉白,便是剑,也是纯白的修士。吕飞白微楞,都说长城出奇人异士,服饰如此,倒真是少见。 吕飞白见过同辈礼节,但对手楼漠白恍若一座冰雪雕塑,动也未动,便是后续剑修礼节都视而不见,吕飞白微有恚怒,冷声道:“吾剑,名巽兑!” 浑身上下只有两丝细微黑瞳为异色,眼仁中看着吕飞白紧握剑柄,似是不屑,一张本该是俊美妖孽无比的脸庞,因苍白过分,真是像个妖孽一般。迎着吕飞白刺来的剑锋,纹丝不动。 错肩而过,吕飞白尚未察觉出什么异样,胸口立时如遭重锤击打,沉闷无比,继而单膝跪下不住呕血,萦绕风灵的巽兑剑“铛然”几声居中而断,跌落在地,剑修踏上剑道起,真正佩剑只有一柄,锲而不舍,破了佩剑,等同破了剑心剑道! 连一剑都未出?就破了洗月峰剑道第二? 袍袖微有风灵卷动,楼漠白返身离场,至始至终,旁人都未看见他手握剑柄,那柄与主人一般纯白无暇的剑器。 几欲昏厥过去的吕飞白手中犹自紧紧攥着断裂两截的巽兑剑,目眦通红欲裂,一直以来自认为在二重天中剑道只逊于齐剑平、萧宁素二人的吕飞白,骤然完败在一素未谋面之人剑下,佩剑“巽兑”断折,先前被萧宁素大败已是一次重挫,此次二挫,还能再起? 不怕输,就怕不知输在哪里! 一剑光寒,一剑噤声。 洗月弟子中鸦雀无声,无数人目瞪口呆,同样是无一人看出楼漠白究竟出剑与否,立于齐剑平身后的徐凤仪虽醉心于丹道,剑道积淀亦然名列前茅,一分奥妙看不出,忍不住低声问道:“齐师兄可曾看出?” 齐剑平眉头紧皱,不自觉地望向青桑弟子中,面色微微有变的萧宁素,叹道:“只见收剑,不见拔剑。” 萧宁素凤眸锁沉,楼漠白一剑完胜吕飞白,其中剑术她自然是看的清楚,既然看的清楚,所以才是沉默。她的剑术剑道归根结底就是一字,“快”。 但萧宁素的快剑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剑招剑阵都求快,“摘星”求快,是因为精义就在于快,“开天”“断江”她不求快,一旦快了,劲道真元不足,还不如直接“摘星”来的实在,剑阵同理,该快的,她便极快,不该快的,便慢。 而楼漠白败吕飞白一剑,直截了当,拔剑,出剑,上挑,收剑。以瞬息之间来形容,反是轻慢了楼漠白这一剑,眼未至,而剑动。他求的是快,纯是快,快到极致的快剑。任何一事修到极致,便是无敌手。 张纫寒粗通剑道,低声问道:“可有胜算?” “三成。”萧宁素如实回道,一剑两剑,萧宁素挡下不成问题,一旦长久,她与楼漠白之间,仿若昨日的她与李弦歌,输的不在认真,而是的确不如,试想如此快的剑,心神得有多紧绷?剑修最擅长见微知著,逊了半招,落得下风,就极难扳回,除非拖到消耗战中,拼耐力。 但长城修士与生俱来斗蛮魔,斗荒兽,连方阵诛邪在长城修士面前都只是小打小闹,若说斗法经验,三个萧宁素不见得抵得过一个楼漠白。 “此战要赢,你要帮我准备一些东西。”萧宁素沉静对董昕、张纫寒几人道。 一剑功夫,须臾之间,堪称是这届大比最快的一轮,递进之下,不过半个时辰,楼漠白再度起身,冷漠瞳仁中霎时映出齐剑平腰间金黄灼灼的三阳剑。 “长城,楼漠白,对,洗月,齐剑平。” 众人才刚从楼漠白一剑败吕飞白,斩断其佩剑的震撼回过神来,乍听洗月大师兄迎战楼漠白,皆是屏住呼吸,坐看究竟是楼漠白力压洗月剑道,还是齐剑平挽回师弟败绩。 “吾剑,三阳。”齐剑平颔首道,一袭霜衣的楼漠白终于是微动毫无血色的嘴唇。 “吾剑,满甲雪。” 礼毕,出剑时。 齐剑平率先出剑,取的是最为稳妥的横剑,有何异动可顷刻转圜,不及齐剑平目中闪烁,楼漠白刹那间凭空消失于原地,齐剑平脑海未知,手底不慢,堪堪挡住自天灵刺下的一剑。 太快! 齐剑平疾步暴退,胸前一道长达一尺的伤痕赫然出现,三阳剑回防时,触及到了满甲雪剑尖,但剑芒早已发出,抵挡无功,甫一交手,便吃了大亏。 眼中再度失去楼漠白踪影,齐剑平修炼的是《洗月剑经》中的剑瞳,两相印证下,助益更多,全力发动下,依然是察觉不到楼漠白究竟何在,仅靠直觉如何够?如果全程捕获不到对手何在,等于斗法主动拱手相让,只有防守之功,无有丝毫进取,这不是败局,还是什么? 萧宁素黑瞳骤然成两颗鲜艳欲滴的红玉眸子,红窗碧玉眸开启,隔去数十丈远,纵览全局下,萧宁素费尽全力也才抓住一道时虚时现的霜气,隐在清灵气中,管中窥豹,亦是惊人。 快剑自然要快身法,楼漠白剑快地匪夷所思,身法必是冠绝同辈。萧宁素站立不动,全力开启碧玉眸,才能捉到踪迹不松,但斗法之中,哪有余力维持瞳术道法不变?势必会削弱掉至少五成。萧宁素当初修习瞳术道法的目的并不是用于剑道较技,而是勘破邪魔虚妄,自信在同辈剑道中,无有几个比肩者,谁曾想今时今日得见山外之山,天外之天,一时间竟然严峻到了这种地步。 半盏茶功夫,始终抓不住楼漠白踪迹,齐剑平被动挨打下,一连数十剑毫无喘息之机,从未真正挡下一剑,若说有强有弱,还能证明齐剑平有竟功机会,开灵弟子看不明切,观礼席上真人们洞若观火,齐剑平身上所有伤痕,剑气、深浅、长宽,与楼漠白出的第一剑一模一样。 楼漠白出的,就只一剑! 洗月峰三位剑道真人脸色不佳,霄昙真人看着场内完全处在下风的齐剑平,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楼漠白在哪里?始终就在他背后!浸淫剑道数百年,场下小辈再怎么斗,和过家家也差不离,但小孩打架,何曾见过一拳头一拳头,恒定不变地锤地另一人满头雾水?偏偏是直击过来!不偏不倚! 霄昙真人担忧的不是楼漠白只出一剑,而是楼漠白一旦变换剑式,齐剑平岂有抵挡道理? 一语成谶,将将一刻钟时,齐剑平总算适应了楼漠白出剑规律,首次抓住了对手踪迹,旋即悚然而惊,楼漠白就在身后七尺,骤一回头,满甲雪点出眉心一颗红痣。 一刻。 败洗月峰第二人,一剑,败洗月峰第一剑,一刻。 齐剑平输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目睹楼漠白下场,齐剑平面色复杂地望着萧宁素,二重天剑道自她以下一败涂地,如果萧宁素依旧不敌,那就是全军覆没。 有此想法的不止齐剑平一人,感受着诸多投射过来的目光,萧宁素面上平静,实则心中苦笑连连,换做她此刻上场,楼漠白快到极致的一剑、二剑、三剑,都能挡下,能有余力反攻一二,解开寰辰穗,走两败俱伤局面,或许能逼得楼漠白现出踪迹。 但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她慢得多,唯有修习到巅峰的“摘星”一剑尚能比肩。萧宁素只有一剑光寒美,楼漠白剑剑如此,怎么战,怎么胜? 一日大比终结,齐剑平走来,抱拳行礼,诚恳道:“二重天剑道全系在在师姐一人肩上,唯望师姐倾力,不使剑道魁首落在外人头上。” 太华终究是太华,长城终究是长城,泾渭分明,萧宁素为二重天女子剑道魁首,盖因她是青桑殿弟子,洗月服气,百年来,太华大比,或有外地修士夺冠,但剑道从不败,这届输了,贻笑大方,连后届师弟师妹都要讥笑。 萧宁素凤眸微眨,一股柔和的真元托起齐剑平,轻声道:“我倾力,洗月峰,也要倾力助我。” 齐剑平一时未反应过来,玄武墀之上,洗月峰又能帮上什么?一拥而上么?不解问道:“师姐但说无妨,齐某定然鼎力协助,洗月典籍任由师姐观之。” “我要典籍剑谱做什么,临阵磨枪么?”萧宁素洒然一笑,拍了拍齐剑平肩膀,二人同高,不算突兀,说道:“我要一件东西就够。” 翌日,二重天弟子皆目视萧宁素,女子剑道魁首的她,依旧沉静倾世,身负青檀剑匣。方圆一丈无一人,楼漠白,也在望着萧宁素。 似是连真人真君都感受到了此间气氛浓重,日升起,第一场,执事宣名。 “青桑萧宁素,对长城楼漠白!” 萧宁素负剑匣,拾阶而上,从不与人行礼的楼漠白,终是执同辈礼、剑修礼,说道。 “吾剑,满甲雪。” 萧宁素稍顿,环顾六殿弟子,朗声道:“吾剑,素王。” 青桑洗月,萩叶嘉瑜,甘露无当。 三万弟子,无一人不佩剑。 第二百二十三章.我闻归雁啼(四) 礼毕。 剑出。 萧宁素没有丝毫,晓得一旦开始,连剑匣中弹出素王的时机都会是极为宝贵,行礼之时,便紧握青锋,待一抬起,立时一式“摘星”飞出。 相隔十丈,各过五丈,剑尖对剑尖! 楼漠白观萧宁素斗法多场,兼之她声名满太华二重天,必然知道萧宁素佩剑素王无坚不摧的声名,此刻依然是敢针锋相对,显然是对自身佩剑自信无匹,一柄勃锐气,一柄霜寒气,只那最锋锐的一点刚猛对上,磅礴法力冲撞,仿若两座万钧巨岩,置于一细微小点。 萧宁素猛然发现楼漠白剑上透过来的也是纯粹真元,难怪祺璐真人收到她小破境传音后轻描淡写,原是同辈中不止她一人,要是几日前,萧宁素还能觉得有人分担了她肩上视线,此时却棘手无比。 二人都未竟功,楼漠白剑剑极快,而萧宁素只有“摘星”一剑能够达到极快剑的标准,萧宁素有心先行逼出楼漠白剑招变动,一连三式“摘星”刺出,甫一开场,就是陷入白热化,场下众人只见一青一白两道残影飞逝,哪里看的清丝毫细处? 满甲雪与素王错刃,火星激荡,相缠片刻分开,萧宁素余光瞄见素王剑刃颤动如缕,便知终是来了一柄剑成了素王真正的敌手,三式已尽,楼漠白再是迟钝,也要判出了“摘星”中的弱点所在,萧宁素若是坚持“摘星”快剑,拼抢速度,无疑于以短击长,自取其辱。 但不与楼漠白抢下快剑优势,却又等同于拱手送掉先手主动,落入之前齐剑平的困境,坐困愁城无可奈何。 观礼席上诸真人看萧宁素果断弃去快剑,间不容发之际立下剑阵,求的喘息之机立足之地,而楼漠白身形淡如透明,隐在清灵气,看上去是萧宁素在暗,楼漠白在明,但于真人眼中,说胜负为时尚早。 久驻长城的道宗真人们也多寡言少语寒气勿近,此次带队前来本宗太华,乃是沐英真人。淡色瞳孔中映出当世剑道佼佼二人,便是觉得本宗这些年来痴于内斗,丢了根本,且看下一轮天问、紫薇剑花落谁家,正好蛮魔南侵将至,带去长城不算辱没了祖师佩剑。 萧宁素立下刃寒剑阵,鸣蝉险险挡住楼漠白突袭一剑,仍是不免脊背留下三寸血痕,趁此机会,萧宁素一抛剑匣,青檀木中骤然飞出五柄宝剑,有心人自可断出这五柄宝剑皆是洗月弟子佩剑,齐剑平之三阳剑、吕飞白副剑巽巳、徐凤仪之凤鸣也在其中。 同时御使七柄宝器青锋,对开灵修士心神是莫大的考验,实力不济者轻则吐血昏厥,重则泥丸动荡削弱心神,萧宁素泥丸宫中寄居一无名剑魂,第一次小比对付李弦歌时,就散发出剑魂意念,巩固了萧宁素心神,御使七柄宝器并不勉强。 但并不勉强绝不意味着萧宁素能对他人佩剑如臂指使,更何况是心神一分为七,鸣蝉素王自然是剑阵根基,其余五柄作盾牌之用,最大限度防住楼漠白不知从何处袭来的快剑。 面对立下剑阵,坚守不出的萧宁素,隐在清灵中楼漠白并不着急,器法境界与萧宁素持平,各占五成场内清灵,若是萧宁素没有两次凡间内火焚心,气海真元堪堪互相持平,问题是焚心后遗仍在,楼漠白蛰伏暗处,主攻。比起时时刻刻运转剑阵的萧宁素真元消耗要少的多。 仅仅一刻钟,太华二重天剑道魁首也被压制到完全的下风,虽然萧宁素成功地截下了楼漠白每一次突袭,但从萧宁素青衣渐有青红,便知她一点儿不轻松,六殿弟子沉默不语。按理楼漠白所属的长城一边,该是喝彩激励不断,奈何长城修士性如霜雪,淡漠沉寂,更是引地人惴惴不安,生怕太华同辈的剑道桂冠戴在一蛮荒之地修士头上。 二刻钟后,萧宁素压力陡然加重,楼漠白不再是追求快剑突袭,同样是掷出六柄宝器长剑,一一对应萧宁素剑阵,既然萧宁素不肯直面相对,楼漠白就逼她出来。 萧宁素布下的乃是中规中矩的云起七落阵,贵在七方均衡,短板不存。中庸剑阵对付实力一般的修士自是足够,对上楼漠白这等天才妖孽剑士,试探完毕,形同纸糊,攻守大势不同,楼漠白时而七剑分散,令素王疲于奔命,陡然七剑合力强攻,仓促下萧宁素只汇聚地起两三剑之力,半盏茶不到,剑阵被破。 “刷。”萧宁素横剑于胸,满甲雪苍白剑芒点在素王剑脊,饶是素王重锻后纯以陨铁,透体而过的真元激的她血气震荡,世人都看楼漠白剑快,殊不知快剑亦然猛力无俦,此刻剑阵被破,疾风骤雨攻来,萧宁素任何剑招尽皆晚一步,再行立起剑阵,实在是强人所难。 “锵!”极为勉强地拦下楼漠白一连十七次变剑猛攻,萧宁素就挨了十七次真元透体,气血沸反盈天,“砰”的一声,萧宁素竟是握持不住手中剑,素王一颤,首度从斗法之中脱手飞出! 两人力道抵消到极致,楼漠白稍稍胜过一筹,这一筹,便成那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场外人眼中,素王高飞上天,坠到玄武墀上,饶是玄武墀坚硬固牢,素王没入半截,其上青红剑穗晃颤不休。 剑飞,人败? 所有人眼睛都是被击飞出的素王占据,以为是萧宁素依旧不敌,叹息着回望,惊愕发现萧宁素握着一柄通体金黄的长剑,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齐剑平三阳剑,竟还趁机扳回了劣势,成功将楼漠白迫出了清灵幻影中! 现身出来的楼漠白无视了脸颊上一道浅浅伤口,说道:“你是第一个在我剑下撑过三刻钟的剑修。” 萧宁素左手抹去顺鼻梁流下的鲜血,方才的瞬息激战中,不惜以弃剑素王为饵,诱出了处在清灵中的楼漠白,碧玉眸判出了楼漠白出剑轨迹,拼着瞬间落败的后果,拔回了近在咫尺的三阳剑,额头添一道深及入骨的裂口,楼漠白脸上多一道无关痛痒的血痕。 “我很认真,所以你没那么容易胜我。”萧宁素回道,突然鼻头有些发痒,应是吸进了几滴血珠,剑气一冲所致,说道:“我打个喷嚏,待会继续。” 楼漠白顿时愣了,呆愣地点点头,等萧宁素真打了个喷锡,擦了擦嘴,得到“继续。”二字后,才另行突袭。 这一句话不单是愣了楼漠白,观礼席真人们也是惊了,栖篁真人抚掌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却说的不知是这个喷嚏有意思,还是斗的你来我往的两人有意思。 沐英真人不易察觉地眉毛一挑,心中叹道:言传此女为顾无双转世,剑道本领皮毛罢了,插科打诨的本事得了真传,这样也好,性命无忧。当即是起身离席,于真人眼中,楼漠白必胜之局,何必多看。 “砰!”三阳剑再度脱手飞出,旁人心又是一拧,这次萧宁素以喉头飙血的代价捉到了凤鸣剑,给楼漠白抹去了本就极淡的薄眉,楼漠白似是回过神来,深有怒气,先前众人中修为精深者勉强看的见残影,索性连虹光也望不得一丝。 凤鸣脱手,巽巳脱手,萧宁素足可倾城倾国的脸庞,已是纵横斑驳,虽如风中残烛,左右支绌,仍时在坚持相斗。 剑可抛,人不言败,亦然是金铁意气。 青桑那边众弟子眼噙热泪,昨夜洗月、无当诸人都是寻师姐,今日一猜,肯定是求师姐务必不能轻易言败,可师姐战到这地步,明显是撑着一口气,不让太华剑道蒙羞啊…… 董昕哭地一塌糊涂,剑刃划在萧宁素脸上,她心也痛,纵然道宗有法令女子容貌回复,但谁人甘愿脸庞划地驳杂丑陋?想大声喊道,让萧宁素认输,但又怕扰了她心绪,只得伏在张纫寒背后拭去泪水。 洗月弟子亦然动容,齐剑平顿觉脊背生寒。萧宁素身为剑道魁首,为捍二重天同辈荣耀,现在当真拼了命,昨日他可有萧宁素今时气度?非是实力不济,而是气势自一开始就输的一干二净,心知此生再是难追的上萧宁素了……望着插在玄武墀上一角的三阳剑,心说有此一战,我有何颜面再碰你一指…… 苏长安默默地看着萧宁素颓象显露,败象与颓象截然不同,第一次小比时,萧宁素有败象,无颓象。低头一抚腰中玄铁宝剑,想起昨日六殿皆是派人去寻了萧宁素。都问她可有胜算,萧宁素直言不讳,她顶多只有三成。但有一法能到五成,条件是六殿弟子今日都佩剑,木剑也好,铁剑也罢。 但,又有何用? 楼漠白从清灵幻影中化出实形,冷漠如他也忍不住说道:“萧宁素,纵然你一而再,再而三,舍身伤我,不怕我当真饮血么?须知长城苦寒,人人搏命。” “莫在执迷了。” 萧宁素单膝跪地,扶住鸣蝉剑,肩后如鸦秀发飞舞,颌下滴落血珠,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她沉静如一的嗓音。 “不。” “我没有败。” 扶剑站起,扬剑而立,萧宁素剑指楼漠白,说道:“昔年的我,很自负,但,你比我更自负。” 楼漠白皱眉,双手环胸,不屑道:“且看你有什么手段,漠白静待之!” 咳出一口血,萧宁素环顾六殿弟子,朗声道:“诸位同门,我萧宁素,今日承认,剑道不敌楼漠白,但,二重天剑道于我一人肩上,亦在三万同门肩上,今晨,三万开灵,三万佩剑!” “我,萧宁素,恳请诸位同门,借我一剑!” “借我一剑!” 被斩落在四角的素王、三阳、凤鸣、巽巳四剑勃发出为之沉醉的剑气,寰辰穗拂去,锋芒尽出,挥手不散。俄后三万弟子齐声高呼。 “诺!” 风起于青苹之末,浪生于微澜之间。 一剑不蔽天,因我无万剑。 “我脱手飞剑,悟透剑意,为的正是此刻。”萧宁素说道,三万人剑意猛然迭出,竟是生生压迫出楼漠白动弹不得,眼中惊骇无比,萧宁素这四剑竟是引领起了三万柄剑中意气,七剑胜不了他,便有三万柄剑! “师姐,请接剑!” 三万人骤然出鞘拔剑,一齐将剑器掷往玄武墀,遮天蔽日,即便青锋者,为凡兵,锻成剑型,即有傲骨,生在太华,岂容剑道受辱! 我有三万剑,遮穹,遮天! 四柄刻意定住玄武墀四角的青锋,接引住自玄武墀外而来的三万剑,萧宁素口鼻溢血,双目通红,三万柄剑,足是撑满了她心神脑海,泥丸宫痛欲炸裂,一口精气神在,就要御使住,毕其功于一役! 楼漠白眼中终于露出惊恐之色,剑出如幻影,此等剑招,不是招,而是势!大势所趋,他一半步天门修士,如何抵挡得住?不破开萧宁素手中剑,玄武墀壁障挡的是蕴灵宝器,不挡凡兵长剑,三万剑,他亦然不可敌! 剑意所指,自然萧宁素快,三万剑,更快! “蹬蹬蹬!”盛阳漆黑,剑下如暴雨,十丈玄武墀擂台,顷刻而没,萧宁素眼见楼漠白淹没在倾泻剑雨中,心神重压骤然断开,眼前一黑,便是天旋地转。 面对如此场景,执事岂敢裁定胜负,判萧宁素胜,二者几乎同时昏厥,之前濒临战败。判楼漠白胜,就等着被三万借剑弟子生生灼热眼神盯死,望向高位上的万象真君。 真君不须看向长城席位,就知道去而复返的沐英真人脸上难看无比,能令素来以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长城修士动容,该是夸萧宁素本事非凡,还是斥她不知是非? 但靖庭道君今晨言语凿凿在耳,有心判二者同胜,但有道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掌门的意思明显不过,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即是从剑海中摄过重伤的二人,漠然宣布道:“萧宁素,胜。”转身归入通天塔中。 听得真君如此裁决,长城真人们愤然离席,沐英真人冷冷地扫过一圈正是欢呼不已的道宗弟子,心道本宗不将长城视作一部,长城何必将本宗看做宗主! 相比于弟子们懵懂不知的兴高采烈,六殿真人皆是默然,萧宁素胜败是小事,所谓的二重天剑道,依然是小事,长城分部不是道宗修士?究竟是谁灌输的太华剑道与长城剑道?还未望向霄昙真人,便恍然发现,太华与长城,似是道道不同。 霄昙真人亦心中苦涩,谁知道萧宁素一呼百应下,人人佩剑,剑起之时,恐怕连万象真君都无法斥回,三万弟子啊!里头要出多少真人?真君?光萧宁素、李弦歌、齐剑平等人,就不可限量。破了他们的剑,便是破太华的势,三万,三万啊! 今日大比注定无法再成行,真君离席,历来年长的无当掌殿真人宣布暂停大比,明日再续。 栖篁真人起身离席,要去追不忿离去的长城真人们,祺璐真人并肩同去。一路追了半晌,沐英真人也只是敷衍了几句,回了霜华殿中闭门不见客。 “间隙易生不易消啊。”栖篁真人叹道,仰首望着高耸入云的两江通天塔,猜不透万象真君究竟为那般不判二人同胜,楼漠白意味着长城年轻一辈剑道,萧宁素意味着太华年轻一辈剑道,就不该有高低之分,该是一体之论,强行分出高低,割裂一脉,长城真人怒而离席。事情可大可小,掌门前去天一殿会未央宗来使,一二重天近在咫尺,不怕掌门过问么?! 祺璐真人这时哪有心疼萧宁素的空,想着如何抹去长城与太华骤然生出的龃龉,微有自责道:“是我宠地萧宁素太过,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一点眼力劲没有,楼漠白未尽全力,已在放手言和,她将自己逼上绝途,逼得二重天多了个斗大难题。” 栖篁真人冷眼看着街上陆续涌过因萧宁素之胜而雀跃不已的弟子们,三万人借剑,每人皆有功劳,仿佛败了同源同种的长城师兄弟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炫耀事情。二位真人收敛了气息,倒也无人认得出两位掌殿真人。 “此事不怨萧宁素,或是殿下弟子,是我等未能在大比前及时拨转过众弟子心态,致使对分部修士不屑轻视。” “我为青桑掌殿,责在我身,待大比后,由我一力承担后果。”栖篁真人淡然道,祺璐真人急道:“师兄何出此言,大比终究是小辈打闹,沐英真人一时之气,岂会放在心上,师兄莫要多想。” 栖篁真人朝通天塔走去,万般心绪涌上来,心道祺璐真人依旧是少不更事,待在太华中许久,不晓得关键之处。有青冥一脉遮风挡雨,心甘情愿做栖月闭关时的传声筒,搞得主次不分,要是大比真是小辈胡闹,沐英真人跟着一起胡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久未去长城吃吃风寒了? 懒得和祺璐真人多加解释,反正她眼睛只在太华之中,说道:“我自有分寸,师妹安抚好嘉瑜弟子,我去去就回。” 登上通天塔,偶望湛蓝一片的天穹,神州盛世,如道宗所愿。但栖篁真人莫名地心中凄惶,究竟是那般,真人自己也无法说清。 第二百二十四章.我闻归雁啼(五) “犹记当年长平雪,我有红缨世无双……” “我不喜欢雪。”萧宁素说道。 白马上跳下一个红甲女子,不知怎的,红甲成了红裙,曳在万里苍茫的雪地中,说是鲜血洒落,觉得妖艳,若谈迎春花瓣揉碎了埋尽,此刻却又是凛冬。 红裙女子回首轻笑,腰间悬着一柄鞘金柄黑的剑器,她这一望,这天地恰似乖巧伶人,阖上淮扬丝幕,她既是舞台上咿呀弹唱的当红花旦,也是那幕后编词,她红唇吟出即是淮南最好的临江仙。 “淮南终年不见雪,我很喜欢。” “你是谁?”萧宁素说道,旋即明白过来问了个傻问题,眼前之人不正是栖月真人沈静么?高兴地跑过去,红裙女子敞开双臂,捏着萧宁素两个小发螺,嗔道:“小丫头,为什么不肯回来。” “我找你了十年,你为什么不肯回来。” 萧宁素抬起头来,渐有湿润雾气漫过脸庞,以为是自己的泪,手一抹,满眼血红。 红甲女将单膝跪地,一手扶着通体玄黑的丈余铁枪,一手握着那柄淡蓝澄净的青锋,喃喃道:“琉璃,是你吗?” 纵贯千万里,地脉如龙隆起,只听悲鸣一声,一头青龙喋血坠下,砸断了迭起地脉,也挡住了无数人的眼。 枪尖滴血,净一双琉璃,重重黑影越过女子如墨青丝,凤眸笑对要拿擒拿她的十万天兵天将,再度回首,说道。 “前世今生,你别像我。” …… 萧宁素揉着眉心苏醒过来,纳闷自己好像又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刚才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忘得一干二净,路痴都治好了,没道理记不住事啊。 趁着这点功夫,萧宁素只记住了那句莫名其妙的“红缨世无双”来着,难道又是哪个未尽的志怪小说里来的? 萧宁素扶了扶额头,眼前摆设简单,仅有黄梨木桌椅书架等,一束晨光透进洒下,颇有和光同尘之意,猜也不用猜,此刻身处通天塔内。 起身寻到一面落地大铜镜,看着内中佳人,凤眸清亮,青丝披肩,寻不出一分瑕疵来,仿佛之前大比中楼漠白划到脸上的许多剑也都是在梦里,虽说万象真君古板,总也不至于坐视她毁容才对。点着自己微微红粉的唇,暗道通天塔里居然有这么贴心的地方,不单是给了铜镜,连梳妆台都配了。 打了个呵欠,梳洗一番,绞了条鱼骨辫子,装的清纯如许,像个不谙人事的未出世少女,萧宁素当然晓得处在通天塔内,苏醒过来必定要去参拜真君,答谢施救之恩,或许还能撞见楼漠白。本该是得肃穆端庄,着正服去。 但是,女子直觉告诉她,真君不见得拿她怎么样,出了门祺璐真人没准就等着,真君活了无数个年,岂会在意小女子犯错?但祺璐真人可没这个想法,有道是女人为难女人,出了门没时间理个辫子,假装自己什么不懂,一身环佩叮当地怎么去撒娇呢? 捧住脸蛋狠狠地晃了几下,想点事情也不爽利,总不可能将人给打痴了吧?赢了楼漠白是好事啊,为什么要挨训呢,没道理哦…… “笃笃笃。”门外轻扣,传来侍奉童子的恭敬声音:“师姐,真君召见。” 萧宁素应了一声,理了理长裙下摆,一出门却是给看愣了童子。 通天塔中平常就万象真君一人,偶有几位真人拜见,自然金黑蟒袍,恭谨得当。无论男女真人,袍服制式大同小异,再者也没得仰首看的机会。 萧宁素本就绝色至美,二重天中堪称是龙凰桃李,各有千秋,少有歪瓜裂枣的,久在容色逊色不多的师弟妹中,宽大道袍掩去了玲珑身段,说实话倒也就那样了,为何开山小比萧宁素醉酒了能引得两江城侧目?还不是因为醉着醉着将外边衣服丢了,在一众大袖宽衣中小蛮腰一掐,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古话说,若想俏,一声孝。女子水做的,青白淡抹最相宜,萧宁素此刻一袭白绸青边碎花曳地长裙,随意搭在肩前的鱼骨辫上系了束红丝,平白添了几分人间烟火味,纵是项颈雪白,青玉簪发。也不致素淡的过了。月宫仙子清寒,或是西王母座下婢女来的更快活些。 萧宁素虽是不晓得自己身世何方,凡间时自然视赵家镇为家。三年前启光开灵入旋照,当夜做了个梦,梦中自己是个淮南琴师,灵根投影又是独占春,微想了想,许是自己从淮南流落到的北方?哪时抽空应该去那座梦中淮安看一看,十七街上有没有琴铺。 胡乱想着,便到了真君门前,轻叩而进。万象真君略一抬首,看见萧宁素这身打扮来,面上一丝波澜没有,萧宁素垂下头时,总觉得真君眼中闪过了几抹很不易察觉的追忆。 “开灵修为两度入通天塔,本君是夸你资质脱俗,或是斥你胆大包天?” 萧宁素躬身,拜道:“小修不敢。” 竹简叮叮,眼前赫然多了一卷如金似玉的竹简,便听真君说道:“修行贵在戒骄戒躁,不争一时意气,抢过了别人,要问的过心中,借势压人胜之不武,此乃《坐忘论》拓本,好生拿去研读,静心养气,勿要辜负了道宗对你的期许。” 尊长有赐,双手奉过头顶接下,正要谢真君赐书。不曾想万象真君接着说道:“《坐忘论》艰深晦涩,读起不易,读懂更难,读会受益匪浅,此后,就待在通天塔内,何时懂了,何时出塔。” 萧宁素脑中有些空白,嗫嚅道:“真君,大,大比呢。” “大比明日完结,你胜了楼漠白,首名便是你的,看在你这半年里方阵诛邪效死用命,本君允你今明两日出外一游,后日返回。” “莫要惦记之后的残境,你夺首名却胜之不武,楼漠白替你去残境,今后再要猖狂,本君关你到老!” …… “什么呀?什么叫做胜之不武,打赢了还关你?什么真君呀。”董昕气愤道,跳起来就要去通天塔打抱不平,见无人拦她,才讪讪地坐了回来,揪着萧宁素的辫子,突然换上张巴结笑脸。 “关这字用错,叫闭关,小宁你三连胜,玄青金玉玦有了吧,又到通天塔清修,这两条非得羡慕那个死白脸不可,不如明天拿到玉玦借我参悟参悟?” 深感于董昕换脸如翻书,拽回了自己好不容易一环一环绞出来的鱼骨辫子,傲娇道:“不给,凭什么,前几天你不是就带了一柄剑,人家小寒带了三柄,橘子平时最不靠谱,那天浑身上下捆满了,连杏仁都带了吧,是吧,喵~” 狸猫兴高采烈的趴在萧宁素怀里,奋力地挠着素王剑穗上的长生果,只得脑袋挨了一下才消停下来。董昕垮下脸,就要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张纫寒抿了口茶,挟起块梧桐酥,说道:“有吃的还塞不住你的嘴。” “呜呜呜~”董昕抗议道,鼓着腮帮子,似在说我又不南橘那个整天晓得吃的笨人。南橘睁大了眼睛,歪着头表示我听不懂。 四女正聊着,因是萧宁素直接被万象真君大法力放在了青桑院中,晓得萧宁素回来的人并不多,直到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是其余五殿遣人过来探望。 张明月亲自过来很正常,萧宁素糊涂的时候很多,但聪明的时候更多,满二重天的男子对自己有意思的简直能塞满一条青垚江,张明月算是有点脑筋的,知道见光死这个道理,或许当初揍夏越冬太惨的缘故? 总之不挑破那层窗户纸,萧宁素还是很愉快地接受了张明月的祝贺,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李弦歌随后来了。 咳嗽了一声,张纫寒拎着今天格外失掉聪明劲的董昕出去,留给这对似是要冰释前嫌的冤家惺惺相惜,或是讥讽嘲笑去。 李弦歌眼神复杂地看着卧蚕弯弯,眉眼秀丽的宿敌,萧宁素心情甚佳,挽袖给李弦歌面前空杯中注了一盏寻常的茉莉茶,说道:“有事吗?” “噢。”李弦歌有些恍惚,捧起茶杯,啜了一口,眉头微蹙又放开,心想紫骏眉、安魂茶好像并不如这杯凡间亦是常见的花茶可口,伸手扯了扯萧宁素肩旁的辫子,轻声道:“师姐,我能与你换个称呼么?” 萧宁素有些郁闷怎么今天那么多人喜欢弄她的辫子,反手拔了李弦歌的簪子,笑嘻嘻道:“好啊,你喊我姐吧。” “……” “哎呀,瞧你样子,脸白就不要蹙眉头了,不好看,你喊我,嗯……萧潇吧,你想说小小?随你吧。” 绕到李弦歌背后,撩起她及肩的青丝,说道:“你会不会扎辫子?总别说你脑子光修行去了吧。” 李弦歌羞红了脸,浮上几朵极漂亮的红晕,低声说道:“不会的……” “那我看你玄武墀忒威风的,没想到连个辫子都不会,我劝你红尘心炼心的时候去青楼玩一玩?做个浊世佳公子?”萧宁素心说李弦歌这白脸果真是个不幸的世家女,父母皆是真人,却都是要么闭关要么不在太华,莫说终年,二十年都没见过几面,按说仙凡之间倒真是有失有得。自己从凡间来,娘亲教了不少该教的,比如生人勿进啊,花花草草不要惹啊,走路看路啊……好吧,最后一条现在也够呛。也难怪道宗将红尘连心列为修行必选。 “青楼是什么?法器吗?” “呃……”萧宁素决定还是不要解释的太清楚,毕竟她去鹿邑的时候自己小宗师的剑道本领,不单是逛青楼,也砸了不少,强行掰扯道:“就是一种我们女子不太适合的去的地方,在凡间噢。” “话说你想系我这个辫子?” “想。” “这叫做鱼骨辫,我多教你几个,省的以后天天顶个道冠,我可不认为我是女道士。” “可是,小小,我们就是道宗修士啊” “死犟……” 没来由地互相不对眼,也没来由地亲若姐妹,女子之间的奇妙感情连萧宁素自己都奇怪了,就好像许多时候忘掉自己是个女子……不对,武汗青那种人眼里恐怕是把她当兄弟看? 所以萧宁素很是大方送了李弦歌十几二十件花样衣裳,李弦歌忠实地做了萧宁素又一个听客,听她又一次说起凡间那些叽叽喳喳的事情。两位扎着发辫,碎花长裙的美人走在两江城十七街上,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与眼睛。 齐剑平坐在一间雅室中品茗读书,旁是挨了兄长一巴掌,至此开窍多了的齐红雪。外头吵吵闹闹的,齐剑平探出头去,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红雪,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齐红雪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柔声道:“哥哥莫看书了,起身去街上走走呀。” …… 邻街棋室,一众中老年修士中极是稀奇地端坐着两个青年,是苏长安与被前者成功的拖进棋道里的余霖林,年轻人下棋,长考思量不多,落子如飞,一个上午就下了几十盘棋。 同样是听见十七街人声鼎沸,苏长安看也不看,他急着捉余霖林的白龙,咬住了尾巴哪里舍得松开? “啪嗒。”白子落下,苏长安可不管是不是臭棋,将死了大龙,说道:“落子无悔落子无悔噢。”不成想余霖林压根就没在看棋盘。 顺着余霖林目光回头,苏长安脑海中瞬间跳出驾鹤西去两年的夏师兄,幸灾热祸道:师兄啊,师兄啊,还好你没合八字没下聘书,否则我定要将你坟头的青草剪出个帽子来。 次日两江殿宴席,萧宁素铁了心这身打扮,万象真君都没料到萧宁素不单是放飞了自己,顺便带坏了太华出名的乖乖女李弦歌,一时间差点没分清这两个同样衣服同样辫子的,究竟谁才是萧宁素。 真君将一枚刻着“辛丑之首”的聚灵金玉玦放在萧宁素掌心中,淡漠道:“萧宁素,你明年敢这么穿,开天门后本君也要关你几年。” 萧宁素盈盈拜谢,真君说话,自然只有她一个听见,锦囊里取出两枚青玉玦,一齐呈上,真君面无表情地合三为一,融出一枚玄青金玉玦。 待真君真人们陆续离殿,两江殿里骤然被掀了屋顶,萧宁素跳起来,侧弯着腰摇着金玉玦,晃在董昕眼前,嘻嘻笑道:“想要吗?不给你。” 三万人同殿如何,十万人也是如何,两江殿坐落在须弥芥子里,萧宁素蝉联三次首名,知道想找自己凑近乎、敬酒、讨教、放狠话的人数不胜数,躲进了偏殿里,暗地里看了许久,楼漠白除去颁礼时现身一会儿,此后就再也不曾露面。 与李弦歌灌了大半夜的剑气酒,人家是唱,萧宁素却是嚎,天明之际,灌晕了李弦歌,仔细观察了很久,遗憾地发现世家女就是世家女,酒品好的很,喝醉了就一滩泥似的死睡,找来庞湫兮将李弦歌送回去,叮嘱她告诉李弦歌喝两壶剑气酒就够了,谁要多灌她以后就可以直接动手了。 慢悠悠的看着两江殿闭门,叹了口气,拽回自己的辫子,还是老实一点,自己回通天塔苦修了。 两江通天塔既是镇压二重天的核心所在,也是前往三重天的必经之路之一。但往来之人极少,毕竟时时刻刻都有真君坐镇塔内,从真君眼皮底下穿过总是有些不自在,宁可从两江殿花些灵玉传送过去。因此通天塔静谧非常。 原想着又要回到从前修行时那种早五晚五的清苦日子,谁知翌日萧宁素起了个早要去采气,却是惊讶地发现根本没法任何地方供她采气,晃醒了侍奉童子,才是知道通天塔没有什么阳台望廊之类,再说这么点小事不可能刻意参拜真君去。 萧宁素乐地做一个颓废慵懒,反正真君叫她静心研读,没规定什么不能做吧,萧宁素也不去作死,碰那些个一看就知是禁制门户的玩意,她可是带了一堆芥子囊来,里头装满了吃食玩乐,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自有童子送餐食过来,趴在床褥上,翘着腿一边看志怪小说,一边吃着零嘴,自个不心疼一下,万一瘦太多了,栖月真人出来岂不是要责怪她? 通天塔偌大,十天半个月碰不见真君也是常事,修士最是耐得住清寂,否则往后动辄闭关经年累月,静室内蓬荜一片,如何待的下去?于是萧宁素日日这么混吃等死,也不觉得日子难过。 倏忽间过了一月,许是萧宁素日子过得太好,连真君也看不下去了,召来考问,萧宁素自有准备,张嘴就是将《坐忘论》倒背如流,真君岂会真的计较这点儿破事?挥挥手遣了下去。 萧宁素自是不知道道宗无数人欲求《坐忘论》这一无上心经而不得,而她却将真君赐下的《坐忘论》拓本扔在一堆芳泽馨香衣裙里,叫人知道当真是哭笑不得。 修炼无岁月,在通天塔内一晃就是三月,真君不在,萧宁素就成了大王,看完了志怪传奇,开始撺掇塔内侍奉童子,凑齐了四个偷着打雀牌,如此又过了一月,沉默了很久的万象真君终于承认萧宁素的胡闹本领不比她的“前世”差,甚至犹有过之,知道她这是在换着花样闹着出去。 终于,被关了五个月,万象真君放萧宁素出了通天塔,勒令她不准出二重天。 第二百二十五章.岁雪烹新茶 从两江通天塔出来,萧宁素直是感觉浑身舒畅,伸了个尽显玲珑身段的懒腰,通天塔内虽然是清苦寂寞,但也只是萧宁素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须知通天塔本就是整个二重天书库之内阁,真君关萧宁素在塔内,除却不该碰的禁制密室,其余皆是放开任萧宁素溜达,便是与三重天之间的壁膜都戳了好几次,书库内阁能有不去的道理。 也要亏萧宁素天资聪颖,《坐忘论》参悟透了第一层,否则再是真君得了掌门授意,也非关她到开窍了为止。 《坐忘论》乃是先古道统大贤所著,较上古传下的煌煌《太易》不同,艰深晦涩有度,中人之姿就可轻易入门,修到三层后便心性通透澄净,无有心魔滋生。按说如此绝世经书,应该与《太清高圣诀》、《天一问心录》这等道宗不传之秘相提并论才是,看万象真君地赐下了真迹拓本,哪里见得是先古宝经? 萧宁素自然是不会深究真君赐书的用意,修为越高,心法也必须水涨船高,德才配位,否则位不配德,心魔滋生,修为止步便是万幸,堕入邪魔歪道中,此事不论师徒宗门情分,轻则投入天狱,永不见天日,重则绑缚七杀柱,请下天雷打碎肉体神魂,天地仙簿抹消。 《紫霞炼心录》作为《天一问心录》的直系衍化,纠正心性,保持中和有大妙法,道宗修士得入金池境界,修成真人时,才会由传功真君亲手授予分段口诀,不使意外流露。萧宁素修为进境迅速,三年半从一介凡人修到半步天门境界,放在道宗内都是百年一见的资质,半步天门境界等同于融合九层,在往上即是开天门。 开天门为修士继沟通雪山、开辟气海踏入修途后的第二道大关卡。意味着修士越过了炼精化气,到炼元化罡。心神诞出神识,真灵转成真元,可御器,御剑,驭空。 开灵于道统论,依旧是凡,天门境才算修。 萧宁素这快半年的时间里,遍览通天塔藏书,着重看开天门之说,眉宇微有凝滞,她原是以为自己对天门一事上足够博闻,足够谨慎,这时再看简直是愚不可及。 从不传世的通天塔藏书中看,神州道统有两大分水岭,一是上古先古之别。上古及之前,神州之上犹有天庭上界,道统只是仙道一微小支系,天庭神帝掌御神州,一山一水皆有神灵守护坐镇,道统口中的“天门”,即是天庭中天神阙,其中刻录迈入修途的凡人。那时无人不修仙,人人开灵,故而筑基之后才算修士。受天庭召见,过天门赐仙气,刻天门玉柱,升仙簿书下性名,故而上古之时天门境界名为筑基境界。 不周山倾倒后,天庭崩毁,隐匿无踪,盛极一时的神道香火随之消逝,到此时只因有修士寄魂之用而残存。修士仍然能感应到天门,不受天庭召见,只能梦过天门,一缕仙气赐下,升仙簿或许依旧收录,天门玉柱再不变化。上古后所有修士唯独筑了肉体之基,魂灵之基缺憾。筑基一境遂改名天门境。 所以当今修士开天门尤为棘手,修为水到渠成后,大梦一场,于梦境虚无中自己筑天门,引地古天门瞩目后升到梦境中天门虚影,梦过天门,最终天门洞开,赐下仙气。 梦醒。 梦、筑、升、过、开。统称为五过天门。寻常修士因资质所限,只会有梦、筑、开,称三过天门。更差劲的一过天门不是稀奇事情,但金池境界就彻底无望了。故而一说:一过天门终心动,二过天门止灵寂,三过天门跃龙门,四过天门望神阙,五过天门登仙门。 不依靠外力独自跃龙门锻金池的修士,无一例外皆是三过天门。虽说开天门不比锻金池,破神阙那般动辄数十上百年功夫,但也决谈不上一分轻松,一梦过去,数月流淌。 萧宁素揉了揉眉心,自涞城道观小破境后,距今九月有余,照她的修行速度,不单是累积到了一过天门的门槛前,就连提亮灵根至庚金都在出塔前一日完成,内视灵根下,一株摇曳生辉的独占春宛如正阳高悬,白金靓丽,锋芒尽出,一过天门势在必行。 去了两江殿一趟,将宗门贡献清空,换了一枚开灵府库令牌来,既然几日后就要大梦一场,一过天门便要去红尘炼心,因寻到《太易》残卷,萧宁素不用担心开天门的任何花销,很是大气地兑了半沓五十张血灵符,以及一套极佳的符道工具,有符版傍身不假,但萧宁素自己有志符道,不荒废掉一手娟秀小楷,非得下些血本。 骑白鹤回了青桑谷,免不了被董昕她们折腾一阵,但萧宁素着手一过天门不是件小事,二十三的年纪一过天门在道宗说天资横溢够了,惊世骇俗远远谈不上。不提老黄历,这百年里,就有八九人在十八岁前开天门。 令人吃惊的是萧宁素修行不过三年半便能根基扎实地一过天门,那些个十八岁开天门的绝世妖孽,有几个不是走路起就在诵读道经,打磨筋骨?从娘胎里就在修行。而萧宁素从凡间而来为人公知,凡间再有奇遇,胜的过太华世家? 在栖篁真人亲自关照下,萧宁素就在青桑偏殿服下梦蝶丹,沉沉睡去。 二位真人看着萧宁素恬静安谧的睡容,听鼻息平稳均匀。祺臻真人却是不由得叹道:“这孩子,旁人看是万众瞩目,天之骄女,但真要做她,普天之下,能有几个胆子?” 栖篁真人与祺臻真人是同一个甲子的师兄妹,刚好是赶上了那桩震动道宗的祸事尾巴,见识过栖月真人满身浴血,从上三天杀到下三天,又从太华杀到神州,杀到海外,传言渐起,在太华真人中,萧宁素疑是顾无双转世不是秘密,盖因萧宁素无论从容貌、性情、举止都是与当年的顾无双如出一辙,由不得人不信。 真人微摇头,缓步出了萧宁素沉睡的殿阁,不悦道:“与其想东想西,不如不想,你我教习后辈弟子,管她是谁的转世?昭璐,你要求前程,我不拦你,但你要在青桑殿搞东搞西,莫怪我不讲情面了!” 栖篁真人在青桑殿弟子威严远不如祺臻真人,连带着弟子们都戏称祺臻掌殿,栖篁、栖毕真人对于祺臻真人手伸过来也不过问。骤然老好人栖篁真人发难,这才要人明白过来,栖篁真人乃是金莲可望,凭修为辈分,无非是栖篁真人不愿驳师妹的性子。 祺臻真人打了个寒颤,动起来的一点心思旋即消弭,躬身道:“师兄言重了,师妹不敢。” “知道就好,我一日在青桑,你就是副手!” …… “若相聚,海棠花语音,若相惜,海棠花旧居……”宫商角徵羽,女子逐一调试过去,叮咚悦耳,或是山泉潺潺,亦是远霆隆隆,梅花洒落。 送走了早间最后一位取琴的客人,细细嘱咐了这琴性似奔流,非要奏阳春白雪,指尖力道弱了,长久下去容易松弛琴弦,若是舍得功夫,以神奇秘谱中的激昂宣扬之曲弹奏,才有应有风采。 青竹小案上置了一碗粳米,一碟豆苗,女子握著慢食,浅浅碗中白米却是花去了半个时辰才渐渐见底。帘外雨声微起,女子缓步坐在门前,掌心落了几滴凉而不冷的雨水。 “一年梅雨季。” “淮南多雨,少雪。” “也好,雪于凡人,终不是祥瑞。” 萧宁素悠悠醒转过来,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才睁开了凤眸,甫一看见面前景象,直是吓了一跳,周身上下空白一片,莫说是一砖一瓦了,纯净纯澈的空白,仿佛世界尚未初开一般。 按住心中狂跳,萧宁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睛又睁开,空白依旧,愣神了小半刻,扑通扑通跃动的心落了下来,意识到在自己的梦境中。 既然晓得了身在何方,萧宁素便知是梦蝶丹起了作用,心神遁入了空白梦境中,世间不见天门,更无从从真正天门下走过,修士再想得到古天门赐下的一缕仙气越过炼精化气的门槛,则必须在自己的脑海中,未来的神阙小千中平地升高楼,摘明月踏星辰,无中生有,筑起一座天门。 人若是徜徉在梦境中,常常是不曾有开头不曾有结尾,像是幕后人偶,给操线人突兀放进他人的世界中,硬生生地插进,自上古时期即有道统祖师传下《周易》,概述了梦中情形何解,但上古天庭仍在,当年修士自然不必以非常手段筑基,接受天庭召见,过天门入天庭受册封即可。《周易》中又何能有空白梦境之解? 所幸《云及上清》附录中详细地解释了该是如何应对梦蝶丹造成的心神空白,萧宁素这时候不需任何想象力,只须按照法诀所述,万里之行,始于脚下。 “天清地浊,天动地静,清者,浊之原,动者,静之基……”萧宁素大声念出经文,手指如穿花蝴蝶一般打出道道法印,本是悬浮的脚步,渐渐有了凝实之感,渐有流风涌动,拂动鬓角额发,三度睁开眼时,虽犹然万里无疆,浩土初成,暮云夕照,阴阳开阖。 此时任何法诀便是统统无效,何以无效?盖因于梦境中,一切凡尘中习过的功法道术,皆是无所顾忌。相传盘古开天地,是为天神,在梦境中,修士自身即是天神,信手拈来即是有毁天灭地之无上莫测威力。 但萧宁素可不敢如此做,梦蝶丹所致的空白梦境只会有三次,一旦贪图梦中浮萍一般的霎时痛快,最微小的意外都会毁掉来之不易的梦境基础,一过天门便告失败。修士往往是要三次梦境才能堪堪达到过天门的情景,破过一次,开天门的难度要大得多,故而在最能体验大能之威的梦境中,反而要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接下来的事情却又十分简单,萧宁素漫步初诞开来的梦境天地,爱做什么做什么,随手一点,一捧兰花现了出来,细心拨开脚下湿润泥土,合拢小坑。倒不是说如此举动有何深意,就是萧宁素自小有个小梦想,做个种花少女,种完花,自个一朵朵摘回来,既然在梦境里无所不能,静待水到渠成,惊鸿一见天门,正好就能完成少时幻想。 这也是为何一梦数月的原因,因为无人肯醒。 梦中无日月,无疲累,只要心中不生出一丝对当下所做事情的厌恶,就会始终如一做下去,萧宁素这一种兰花,便种了足足两月之久,直是方圆数里,尽是葱葱兰草。 萧宁素扶着腰站起,随手摘下一叶兰草叶,嗅了嗅,做个摘花少女的心思淡不可见,叹道万物有灵生长不易,何必逐一摘掉花蕊独自凋零,不如静坐旁观,任其岁月沧桑,或是千百年后这一片天地,成郁郁森林,蝶飞鹿鸣,云梦一泽。 这一坐,不知年华。 当第一支藤蔓攀上萧宁素坐的树墩,方圆数十里,兰草菲菲,间有参天大树拔地而起,茧中蛹挂于绿枝,而萧宁素托腮而望,凤眸有神无灵。 她喜欢这里。 第一朵无名白花开在她鬓角时,几乎看不出有人曾坐于此处,百里之内生机葱茏,茧中蝶纷飞,斑斓繁华,似锦流年。 她本是天上人,落在凡尘间,既天门在望,何苦谪进霜雪。 一抹她熟悉无比的侧影现出,继而是整个古天门巍峨立在云端,天门就在那里,一近一分,不来一尺。 “中天之阙,再相见了么?”惊下了一只蝴蝶,萧宁素从藤萝野花中走出,伸手捉住肩上蝶,簪在额角,负手望着久久不曾隐去的云端天门,漠然道。 梦中人倏忽消失,蝶振双翅,飞鸟长鸣,皆是定在此刻。 梦醒了。 萧宁素娇俏地打了个呵欠,捂嘴抱着褥子伸了个大懒腰,旋即听见门外的童子跟着呵欠了一声,暗说这普天之下,神州内外,真君言出法随那也只对修为低地人才管用,但这一个呵欠真是打遍亿万人,谁听了都得跟着打一个呵欠,想着,干脆露出一口银牙用力地打了呵欠。 刷地打开了屋门,清晨朝阳洒在身上,暖融融甚是舒服,睡了好久也没有腐朽气息,眼睛一扫,便看见一旁吓得不轻的道童,弯下腰和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回,回师姐……” “利索点!” “四月又十一天!” 点着只有笑的时候才会露出的酒窝,赏了包蜜饯给道童,眉头一挑,决定还是不提醒可能会坏。飞也似溜出了青桑偏殿,先到小孤峰照阳岩上打个滚去去晦气。 手枕在脑后,空白梦境里其他倒是不记得很清楚,但古天门立于云端上一幕,记得十分清晰,若是瞳术道法修到极致,张目视千里,是否看清了天门上的古修士性名? 萧宁素出关一事自然瞒不了太久,栖篁真人等颇是无奈,怎么萧宁素越是修为进境,反而越发是不听管教,真是继承了那人的性子? 先后收到了三道传音符,逐一回复了栖篁、祺臻、祺璐三位真人,内容不尽相同,给祺臻真人的最为简单,祺璐真人那份则详细描绘梦中所见。 因是二重天中第一个着手开天门的修士,抛去其他不说,这点就够栖篁真人重视,当晚便召见了萧宁素,确认了她梦中景象达到了第一步梦天门,虽说相比于那些道宗绝世天才们,一梦就能梦、筑、升三过天门。萧宁素一睡四月只梦到了天门,尽管梦地详细,与出色二字就没了什么联系。 不过梦境并不相干什么,也不代表什么,不会说有资质足够的修士会因为梦不到天门而不开天门的事情。栖篁真人勉励了几句,就将话转到了正题。 众人皆知,修士半步天门后则要开启红尘炼心之行,从凡间来的修士,要去了断尘缘,长在太华中的重天修士,则必须入凡尘知晓神州事宜,通常在一过天门后,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但未结业的弟子逢上红尘炼心却是有些棘手,大小比干系甚多,参与不了乃是极大的损失,又不可能排个名次上去,尤其像萧宁素,有望蝉联十年首位的宝玉英材,红尘炼心又不好中断。 听了真人一席话后,萧宁素微有沉吟,第四轮小比近在眼前,自然是要过了再走,但她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在一年来回来,即便小比不与会,缺席判下首名,腆着脸倒也服众,但大比不同,楼漠白会接受?慕容短恼会接受?十万分部弟子接受? 不可能的。 再者,萧宁素要去了断生长于斯的赵家镇凡尘,结果掉清河崔仇怨,找到楚离虹还清人情,斩断一切能在心中留下印记的凡人。 谈何容易? “不急一时,离小比时日尚早,不愿缺席大小比,结业后,二过天门再下凡尘,也无不可,你自己慢慢思量去吧。”栖篁真人挥手遣退。 “这就,有点烦人了……”萧宁素在沉香居抱着狸猫,挠着杏仁软乎乎的肚皮,感到发愁。 第二百二十六章.明月逐人来 发愁也只是一段时间而已,毕竟萧宁素向来是个先看近忧,再论远虑,说白了就是没心没肺。 从前在凡间,养父母未去世前,捧在掌心里做颗明珠,到太华后没多久,栖月真人便认做了义妹,闭关了也有祺璐真人一应照料,萧宁素表现出了值得道宗全力栽培的资质,于是二重天上下都愿意顺着她,委屈自然由,青瑜真人按着要杀她头,结果还不是被抓上七杀柱引得身死道消? 真让她感到寂寞且畏惧地,是那段从十二岁到十八岁,足足六年时间里一个孤女,坐拥店铺姿容出挑,一介布衣少女,纵有利剑一柄,有万夫力却又能力拔山兮气盖世? 她不害怕举目无亲,而是无傍身之力。 她享受过,知道过,那种立于万众瞩目的山巅之感,她当然知道自力更生,独立自断的重要性,且不说栖月、祺璐真人们许不许她大事自己做主,她自己也不愿从织网中荡出来,单纯地靠着自己微薄的本领、份例去搏一个长生。 若有选择,谁肯孑然一身浪迹天涯?白马啸西风快哉江湖不假,天明之刻,饮戈壁烈风,裘袍不暖呵气成冰。 仙凡之间,唯差一人,到头来,真有那些个超脱凡尘的道学夫子?活在一腔梦境中? 人染红尘,剥离不出。 萧宁素如今没有兴趣,以后也多半没有心思,去学什么太上忘情录。她不用考虑这么多,令她烦的就是到底在哪个恰当的时候去红尘炼心,了却凡尘。 照她的修炼速度,下一轮的二过天门,六个月内便会水到渠成,即便强行压制,服食丹药压抑半步天门后无时无刻不再增长的修为,也会在两年内无可挽回地坠入梦境中,待二过天门后,距离最后一次三过天门,有长有短,从两年到十年不等。 也就是说除了那些个因资质、伤势等原因无法开天门的伪天门修士外,有望进阶天门境的修士,最迟会在二十年内彻底打开开天门,不管出于何种理由不愿开天门,天道都要逼你跨入天门境界中。 按理说红尘炼心是不用着急,但关键在于二过天门后渐渐地修士随时可能堕入梦境中,除非有命理真人出手勘探,否则指不定一出太华便昏睡过去,叫人如何敢妄动?或有人说方阵修士中二过天门者比比皆是,先不谈其中多少人为外门弟子,潜力耗尽入方阵中寻求机缘突破。如武汗青、白雪晴这般的内门弟子,若想不二过天门后无故昏睡过去,稀里糊涂地三过天门,皆要服用不语丹,解忧丹,在一年中的特定时间内集中沉睡。且此类丹药服食多了有损根基,所以方阵仙长无人担任过十年,福泽运道是一点,压抑不了修为也是一点。 红尘炼心是一柄极厉害的双刃剑,道统崇尚一心问道,不染凡尘,而滚滚红尘岂是好相与的?痛快地浸透其中,再痛快地剥离出来,大多数只存于臆想中,一不留神千丝万缕来,理之如乱麻,斩断一分更多一分,缠缠绕绕到了知天命之年,便终生不可开天门。 所以红尘炼心宜早不宜迟,凡尘不剔透干净,三过天门时,天门不录不赐仙气便是宣告天道摈弃,侥幸开了天门,天道天公,锻金池跃龙门时,斩心魔就难如遮天。 天道无情,却要一边教修士有情,令修士无情,其中尺度,把握太难。 更何况萧宁素本就俗事缠身,清河崔、楚离虹、赵家镇、鹿邑,真要一桩桩收拾出来,萧宁素自己也有些打鼓。 想起了红窗碧玉眸,这道瞳术可一路修至真君神通,单论瞳术功效,碧玉眸算是个中上水准,但收录在天一藏书内阁中,实因其逆天功效令人侧目。 开天门时凡尘斩地越不彻底,斩心魔时轻松两成,真人境界后此瞳术道法堪为同类中前十。斩地越彻底,心魔增强两成,天门境时冠绝同类。一时间叫人极难取舍。 修碧玉眸便是萧宁素违逆了祺璐真人的意愿,奈何真人最终得知时,萧宁素已经修到第一层,木已成舟,真人准备好的玉女清心瞳做了无用功,强行废掉,等同毁了萧宁素双目。 大概是萧宁素自己明白红尘滚滚,太多事情无法说忘就忘。但她又害怕开不了天门,现在一看,对碧玉眸真是喜忧参半了。 在如此心绪里,萧宁素表面镇定,采气、打牌、练剑绘符、煮茶一样不落,甚至颇有兴致地去了萩叶原找张明月倒苦水,登洗月峰向筱韵真人求教剑法,内心中渐有焦灼。 一转眼快到了第四年小比,萧宁素感觉这一年过的飞快,立冬典时收到了白雪晴的来信,信中写道,季回陨落在围剿一头铁魄妖兽的途中,薛凉山第二次抢攻,项雷没忍住,不单是被薛凉山打伤,恶人先告状下,罚了项雷一年份例,项雷心灰意冷,退出方阵闭关开天门。武汗青任白雪晴折腾,也不肯说为什么由着薛凉山欺到头上。信写成的昨日,武汗青就请辞了方阵仙长,独自一人出太华红尘炼心。 白雪晴没发传音符,是一笔一划写成的潦草行书,信的末尾便是求萧宁素帮忙,知道她是栖月真人的义妹,好几个真人宠着,托她向真人求证武汗青下落,她要去寻他,将话说清楚。 看完颇是惆怅,去年在第六方阵中,武汗青领队,何其强盛,半步天门凭阵法之威,敢撄五个坐昧邪修,数十枯心小修的锋,非但是折了,还给砍下来当柴火烧了,不曾想数年间赫赫声名的第六方阵,半月内崩解地直接拆分进其他方阵中。 出于守财奴本性,武汗青还欠了她不少灵玉,光凭这个就得帮白雪晴找回来,萧宁素早已摸透了祺璐真人耐不得人撒娇的本性,传音符带了一段萧宁素躲在山后密林里捏着嗓子嗲出来的甜糯糯的恳求,朝九晚五,萧宁素收到了祺璐真人恨铁不成钢的回信,当然,事成了,反正麻烦了小姨那么多次,不在乎这一次了。 给自己小比后红尘炼心的理由添上一个:找武汗青问他还钱。萧宁素琢磨着要多写条,奈何董昕递来了颗朱果,有的吃还管那么多,扔了笔就去追董昕。 冬至日,萧宁素第三次来夏越冬坟前,放下一颗黑子,有什么不敢说不愿说不好说的,全都倒水给了坟头里的夏越冬,纵然他胆子肥了表示我不想听,我不娶你了,也没有办法爬出来抗议,墓碑上了淋湿了好几次,当然是剑气酒,这一唠叨就忘了点。结果掐着点来的苏长安便看见了…… “哈哈哈哈,你说,猪蹄子,如果,哈哈哈哈哈,李弦歌,她,她按旧礼成亲的时候,脸本来就白,再抹粉上去,岂不就是煮熟的石灰?哈哈哈……”萧宁素拿着剑鞘将夏越冬墓碑敲的震天响,惊的苏长安夹着尾巴就跑,决定告诉父亲大人我终生不娶了。 萧宁素不知道这一下午喝醉了酒,给太华苏家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当然知道她顶多只会耸耸肩,说。 “关老娘屁事。” 内院比试、小比、百艺比试,萧宁素理所当然地摘下了首名,光明正大地穿着碎花长裙,扎着鱼骨辫,从栖枼真人手里接过了又一枚玉玦。为什么是光明正大?因为去年万象真君发话若是今年也敢这么穿,开天门也要发狠关个几年,但萧宁素想,真君只主持大比啊,我今年穿怎么了?不光撺掇李弦歌这么穿,整个青桑女弟子都这么穿,看的栖枼真人哭笑不得。低声道:“萧宁素,真君看的见的。” “噢~” “啊~!” 及时行乐,是夜,萧宁素喝翻了所有过来敬酒的弟子,喝到最后,真元都不够消了,便觉得有一万个杏仁在身旁飞啊飞,栽倒下去,趴在桌案上睡沉了,花了三人才将她搬了回去,一路上董昕直报怨小宁看起来身段玲珑,没想到重的要命,张纫寒煞有介事地说人骨头每年重半斤,唬得南橘担惊受怕的挺久。 “决定了?” “宁素心意已决。”萧宁素盈盈拜倒,面前乃是青桑殿三位真人,萧宁素此番求见,便是要说自己想出太华二年红尘炼心,栖篁真人沉吟片刻,应许了,问道:“那你当真要放弃蝉联首位的机会?” “呃……”萧宁素咬起手指,不好意思道。 “不想,宁素想十年连胜。” “贪心的小妮子,抓住那个舍不得这个,两者自选其一。”祺臻真人哑然失笑道。 饶是萧宁素胆子最近愈发地大,说出这番话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呐,真人能否先将第五轮小比首名判给我,待我六年大比回来时,谁赢我,谁就拿去首位,好不好?” 栖篁真人扶额,这种奇葩的想法得亏萧宁素想出来,刚要训斥,但觉得几分惋惜和理所当然,半步天门一过天门的境界,如今排在第二的李弦歌也才着手准备沉睡一过天么而已,红尘炼心最是增长修士战力,放眼二重天,萧宁素缺席而夺首位,宣布下去,异议定有,但,她在与不在,似乎没多大区别。 祺臻真人当头就是一个爆栗敲在萧宁素脑袋上,滔滔不绝地训起来,栖篁真人相视一看栖毕真人,说道:“兹事体大,须问真君。” 两刻钟后,真君回信,只有一字。 可。 祺臻真人脸色顿时精彩无比,但真人允了,她又有什么可说的?正要怨怼栖篁真人也要一起胡闹,逢上真人眼神,话语顿时噎在喉咙中,叹了一声,说道:“凡间红尘,沾染容易,洗濯不易,萧宁素,莫要记得你是脱缰野马。” 既然万象真君准许了萧宁素缺席小比夺首位之请,纵然六殿中异议迭出,也无法更改地了真君法旨,兼之萧宁素此时表露出的资质,说是三十年一见,倒不如说是位列百年英才之中,不陨落,成就真人简直是指日可待。 更何况,六殿真人中有一半都晓得五百年前的顾无双究竟是何人,她的师承,她对道宗,她对这神州。二重天那个真人谁还猜不到萧宁素就是顾无双的转世? 容貌、性情、佩剑、佩枪,真人真君有来由的宠溺。 予她小比首名又如何,前一世,她便是一路蝉联,奈何这一世? …… 前世一事,在真人之中都是极为禁忌的事情,有意之下,自然不会有人冒着忤逆了临渊、万象,甚至是掌门的旨意,去捅开这件事。后辈弟子仍是将萧宁素视作自冀州而来的剑道奇才,常说野有遗贤,可不就是如此? 南橘死活不愿意让萧宁素带走狸猫,嚷嚷着这可是我娘从御兽殿里花了大价钱讨来的,说是什么异兽血裔,将来是要镇天撼地,打遍妖界无敌手的存在巴拉巴拉…… 萧宁素拎着杏仁的脖颈,狸猫正闹着要下来,挑着眉笑道:“杏仁,橘子说你能打遍天下,你怎么看?” 狸猫“嗷呜”了一声,努力装作是个极厉害的小兽,乐的萧宁素哈哈大笑,不由分说地将狸猫塞进了灵兽袋中,一弹南橘脑门,抛下去年得来的青玉玦。 “我有玄金玉玦,青玉玦就暂送你两年,屋子里的一概东西,都送你了,省的你偷着用,我回来又要揍你。” “噢,对了。”萧宁素抱着胳膊靠在门边,沉眉道:“橘子啊,你不比小几月,别整日吃喝玩乐的,否则姐妹里就你一人落在最后,指望我们三个扫你的坟?有事没事多去萩叶原、洗月峰见识见识他人的道法,待我回来,你被欺负了,我不会给你出头的。” 南橘不思修行,光顾着自己快活,即便父母双真人,在贵胄世家满地走的二重天里,却不算多么出众的家世,道宗诸位真君的后辈照样在二重天中,互为通气,该知道都知道,纵然萧宁素风光无两,要顾忌的人依然很多,南橘这副憨样就差在额头写着“快来欺负我”,吃了瘪就晓得找萧宁素、董昕哭诉,萧宁素闭关四月,董昕二人就替南橘出头了四五次,长久下去,难道能将她系在腰带上? 摇摇头,撇下了捂着耳朵的南橘,萧宁素叹了一声,小比赐下的青玉玦是实打实的辅修法器,聚灵、宁神、会心,对南橘照顾到此,不开窍,她也带不动。 越是临行,事情反而是越多,虽说萧宁素说好了六年大比就归来,两年时间足够所有人变个样,萧宁素不愿弄地众人皆知,到黄芽村请了几个相熟亲近的密友,就当践行。 托秦铮打造的雷击桃木剑在萧宁素一过天门梦境时,便业已铸成。抚着金红符篆刻录的三尺桃木剑,随手一挥,隐有风雷之声,显然是不止诛邪斩魔这么简单。 秦铮因执着炼器法门,囿于心结,开不得天门,但炼器底蕴深厚,一朝厚积薄发,锻造出来的这柄上阶法兵,连成名已久的炼器大师看见都要不吝赞美之词,萧宁素与秦铮皆是不惜工本,四象精铁、铁魄兽血、各式灵尘灵息锦上添花,使得这柄桃木剑最终造价极为令人咋舌。 萧宁素脑海中跳出了“桃夭”二字,当即命名了桃木剑,收存进青檀剑匣中,素王、鸣蝉、飞纵法剑“孤鸿”,以及桃夭剑,同样是秦铮打造的剑匣机巧玲珑,容纳九柄剑亦然可以随时弹发。 听闻萧宁素要去红尘炼心,南宫小燕赠了她一串青翠珠饰,七颗白蚌明珠皆是炼化成了符宝。萧宁素数着真人、师兄姐赠的礼物,感叹自己这全力发动,莫说邪术进阶的坐昧邪魔,寻常道统天门修士,都要夹着尾巴赶紧跑。 骑白鹤前往一重天,天门以下弟子不得随意出宗,出入皆要报备,在太华殿中,萧宁素向执事师兄阐明去意,出示了真人手谕,得知这位师妹是去红尘炼心的,蓝衣执事倒也客气,让出阵盘,请萧宁素自行选择凡间所在。 纤指虚虚点过幽燕,浮上一丝惆怅,那是夏越冬陨落之地,空留遗憾。阵盘中自然是寻不到赵家镇,萧宁素最终是将凤眸移到了青州。 “师妹要去天涯瀚海宗?”执事稍稍意外,不多问,确认了萧宁素真要去不在道宗掌控的青州,沟通了天涯瀚海宗道宗驻地的阵盘,解释道有道宗弟子传送来,莫要拦截。 道宗在冀州西侧的太华山脉中,与青州即墨城远隔百万里,若不是萧宁素为红尘炼心而去,缴纳的传送阵资费就要让一个天门修士瞬间囊中空空,嘱咐了萧宁素青州事宜,瀚海宗禁忌事项,萧宁素目睹着数百方阵修士披甲执锐地踏进灵光内,皆是传送,结果却截然不同。两个时辰后,赶着杏仁进灵兽袋,萧宁素默然走入传送阵内。 传送灵光漫过萧宁素周身,天一峰激射出一道超乎修士目力乃至神识的豪光。 在意识被漆黑彻底湮灭前,萧宁素脑海中,自然而然地跃出了楚离虹的脸庞。 第二百二十七章.江寒不系舟 日出而扶桑,向月则昆仑,登高望远,一线朝日东出海东,黑水成金洋,何谓紫气东来,黄紫烈阳,上为不可及之天道,下为不可量之渊穹。 此为东海青州。 “海日生残夜……”萧宁素说道,日影扫过她的额发,旋即轻笑一声,春寒犹料峭,她一袭白狐裘,黑丝白裘,新人配旧雪,或是截然不同,但有一点终归一致。 那便是早晚消散于人间。 长生,唯有长生,人才与天齐。 于崂山之巅负手而望,山间则是数千崂山弟子闻鸡而舞,挥斥方遒。并不比她大上几岁,但此时她在山巅,尔等修士依然在苦苦挣扎开天门,而天门于萧宁素,不过翻手之间。 道宗掌控冀州,天下十三州,神州辖属无一不有道宗驻地,萧宁素初来青州,落脚点便在青州仙门瀚海宗内,七大仙门虽明争暗斗不断,盛世千年,犹有蟊贼硕鼠不断,于神州道统论,七大仙门依然是同系一体。各仙门开派祖师创下的中千世界内,照样有别宗仙门驻留,以作时刻通气。 托道宗之威,萧宁素得以一游瀚海宗中千世界,苍洋界。世人多称瀚海宗,之前二字“天涯”,即是来自于苍洋界中的大洋孤仞,苍洋孤仞与道宗天一峰类似,皆是镇压中千世界的气运,不同的是,孤仞下才是瀚海宗本宗所在。 天一峰高九千丈,苍洋深九千丈,愈深,便愈是瀚海宗重地,道宗驻留地在苍洋五百丈深处,萧宁素甫一出来,恍如到了水晶宫,苍洋纯以水精汇聚而成,人在其中,如鱼得水,不须任何压力。初来乍到吓了一跳,被师兄们取笑了一阵,得知来意就遣人送出了苍洋。 瀚海宗处在黑水洋中,严格说不在青州,在东海,所以萧宁素还得乘船回陆,本打算是直接去即墨城,打听即墨楚家,找到楚离虹,了却掉对楚离虹的恩怨情仇。途经崂山琴岛,忍不住秀色满山,一时兴起,驭剑飞空。 崂山派有七位真君坐镇,真人近百,门人过万。放在天高皇帝远的淮河以南,算的一地大宗,奈何地处青州,在瀚海宗千里之内,说是仰人鼻息一点不为过,更何况萧宁素乃是神州第一仙门天一道宗的门人,崂山派怎会孤陋寡闻,得见蟠龙佩中密纹,就知萧宁素实是真君子侄,想登崂山一观,自无不可。 人在崂山派道场,受主人款待,萧宁素自然是不好拒绝切磋斗法之请,崂山派弟子常与瀚海宗门人往来,有胜有负,道宗掌御中原,心向神往许久,刚进崂山就有自诩年轻一代佼佼者的崂山修士挑战。 除去崂山派孔紫钧,能在鸣蝉下撑过三剑的都罕有,而那接连败过瀚海宗十余个精英弟子,颇为自负的孔紫钧,在道宗二重天剑道魁首前,一刻钟过,俯首认输。否则萧宁素来崂山巅峰观日出还要曲折一些。 萧宁素婉拒了崂山派相邀一同去即墨。红尘炼心讲究的就是斩断凡间因果,崂山治下哪有仙门严厉,门人弟子随时可去凡间,萧宁素可不愿平白又多了几分尘缘尘鞅来,放出了憋了许久的狸猫,杏仁晃着蓬松尾巴,真元充盈,御使孤鸿飞剑轻松无比,海风拂面,倒也十分畅快。 既然是去斩却凡尘,萧宁素便不能再回避关于她最大的一个心结——楚离虹。 若是谈喜欢,坦言之,萧宁素喜欢过蛮多人的,只要是性格合拍,容貌不错,能聊得来,萧宁素都喜欢,包括张明月、苏长安、余霖林、武汗青,他们。但是喜欢与心动,萧宁素向来分的极清楚,朋友同道间有仰慕之情很常见,也没有什么避讳的,否则萧宁素也不会接受众多男弟子的众星捧月,处在人世中,总不可能做一只只晓得将脑袋埋泥里的西域鸵鸟。 谈心动,曾令萧宁素丧魂落魄过的许久的夏越冬,那也是在他陨落后,突兀察觉到心中萌发情愫,而楚离虹,则是她在最初,真正令她感到安稳与可靠的人。所谓心动,便是觉得从头到尾,皆是默契。 萧宁素一直不愿深究楚离虹的事情,盖因差一点点,也许现在萧宁素便是一个凡间俗女,欣然嫁给了楚离虹,已有五年,说不定孩子都能满大街去打酱油,噢,即墨楚不会放小公子乱跑的,而她,或许依旧是个剑道宗师,但一介凡俗,百年后一抷土罢了。 楚离虹对她有恩,梧风山下,没有他与侍卫李师的拼死相救,道观里舍出宝丹救下内火焚心。大河渡船上也是他不计后果的出手。不然今日,就没有神州煌煌道宗里剑道魁首萧宁素。也许楚离虹的确是动机不纯,抱着拿走素王等等的心思,终究,他没有做出实质性的动作,决没有在萧宁素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以那时候的心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在受了养母两年礼教的萧宁素而言,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接受的事情,更何况楚离虹在神州凡间,是绝好的佳配。 素王早已不再是忧,所以萧宁素不在乎当初清河崔即墨楚为何要穷追不舍,见到楚离虹后,有无解释皆可,关键还是看萧宁素如何处置。 感到了主人的烦心,狸猫蹲坐在道上,喵呜着不肯再走,萧宁素莞儿一笑,抱起了瘦了不少,但依旧是能将胸口塞地满满当当的杏仁,刚一抱起,狸猫地舔地萧宁素几欲咯咯大笑。 管它那么多,大不了按红窗碧玉眸来,金池的事情,待百年再说。 琴岛离即墨不远,萧宁素真要驭剑,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城外降下孤鸿,戴上了苍梧真人赐予的八景水纱,纱巾甫一掩面,旋即凭心意而动,将萧宁素遮掩成在外人看来容色仅是清丽的凡女。 即墨乃是青州第二大城,仅次于临淄,不下百万凡人居住于此,摩肩接踵,振衣遮阳,挥汗成雨,不外如是。萧宁素牵马进即墨,无一人察觉到传说居于天际的“神仙”修士便在身边,即墨沟通无数,一牵白马负剑匣的江湖侠女,实在是数不胜数。 即墨不是道宗驻地,无有道观,瀚海宗修摘星塔,萧宁素不能去寻瀚海宗查探即墨楚,此举无疑于赠利刃与人手,萧宁素如此年纪成就如此修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瀚海宗或多或少都知道萧宁素。防人之心不可无,贸然让瀚海宗知道萧宁素的软肋说在,必是不妥。萧宁素为道宗弟子,行走在外,道宗利益当先,之后才是她自己。 好在酒馆小厮向来是消息灵通,萧宁素花了两粒银锞子,轻松买来即墨世家所在,顺带打听了一番世家形势。 小厮看萧宁素面纱下姿容清丽,理所应当地以为这位侠女是要投去做门客,汗巾一披,滔滔道:“照小的说,即墨城里,三家分立,田家、姜家、楚家,喔呦呦,这三家光大宗师就有十几二十位,最叫人称奇的是,这三家都是与天上的神仙有联系的,听说二十年前,大家伙看见了田家请了一位飞仙,斩了姜家请来的神仙,啧,看的吓煞人……” 萧宁素耐心地听小厮扯东扯西,大赞了一番即墨三家如何如何地家财万贯,宗师林立,又话锋一转,叹气道:“即墨三世家分立了几百年,小打小闹免不了,几年前,楚家突然地就不景气了,我二舅子的女婿在楚家打杂,说是楚家得罪了仙人,乖乖,仙人,是咱们这些泥腿子能惹地么?楚家被联手针对,明里暗里二十来个大宗师死的死,跑的跑,就剩下了七八个,田家姜家放话出来,楚家还想立足即墨,逼楚家送上少族长的脑袋,还要送几个女儿,小的劝您,离楚家远远的,沾上啊,比死更难受。” “张瘪子,瞎说你娘的,滚来帮手”远处老伙计一声骂,小厮便告退了,萧宁素低首,面纱下颇为不善,随手丢下一两元宝,倏忽不见。 …… 即墨楚府。 楚族煊赫百年,不单是在即墨隐有三家之首的崇高地位,整个青州也威名不俗,楚家人开枝散叶,青州但凡是姓楚者,与即墨楚族都有或多或少的干系,福祸朝暮下,短短几年,楚家人血流成河,便是本家所在,门外被即墨世家联起手来,堵得水泄不通。 楚离虹直挺挺跪在楚族族长,也就是父亲身前,族长一侧,站满了楚族族老,看着楚离虹的眼神万般皆有,恼怒、痛惜、解脱、爱怜、无情。种种混合在一起,本该是让常人难以抵御这些个个不下宗师修为的凌厉眼神,楚离虹却默然不知味。 次数多了,便习惯了。 但他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良久无言,楚族族长,楚山磐柱拐杖而立,非是年岁大了,族长春秋正盛,堪堪知天命,左腿自膝盖以下空空荡荡,为何,盖因这孽子。 世家公子悠游神州,沾花惹草挑衅是非,其实都是常事,在青州一域里,凭借楚离虹少族长身份,不惹上其他大族血案,能摆平的,根本不是事。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声色犬马,楚山磐从不认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便由着嫡子楚离虹年少纵马,爱千里逐美,爱万里嬉游,由他去。 结果,终于闯下大祸。 楚离虹五年前夹着尾巴,丧家之犬般逃回了青州,身后是清河崔数十盔奴追兵,无甚可说的,楚家自然是尽杀之,清河崔在冀州中原或是称雄一方,顶尖大族,但在青州还没有撒野的地方。 清河崔吃了哑巴亏,在萧宁素一事上遭了莫大损失,咬定是出楚离虹知道的此女佩剑之密,尽遣精锐,双方都是视面子如天的主,一来二去,连宗师都损失了好几位。 本来不算太大的事情,清河崔即墨楚远远不到制霸的地步,互相给了面子台阶下,谈拢了,自然息事宁人。 坏就坏在息事宁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江寒不系舟(二) 神州为道统宗派掌控,其上是七大仙门,天门以上修士事宜不与神州凡俗有交集。自近古时代修真王朝随着蛮魔南侵而毁灭,神州礼乐崩坏,自此神州凡人不知王朝,只知世家、仙人。 楚离虹回即墨后,因他出的一码子糊涂烂账,家族死伤了数个宗师,数十小宗师,即墨楚不会因为这点人马便元气大伤,但族中异议自然是不断,楚离虹也算是幡然醒悟,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辅佐起父亲族长,很快便展露出了锋芒。 不待即墨楚缓过这口气来,即墨城中田、姜二家携绝大多数世家联手夹击,初时以为是清河崔背后推动,加上百年纠缠,无非是舍掉一些利益,时过境迁,即墨楚发现事情哪有如此预料中简单,田、姜家拼着赖以维持世家根基的大宗师伤亡过半,都要死死压制楚家。 道统宗门遍布青州,凡人世家不可能没有一丝联系,楚家花了大代价联系到了崂山派,往昔崂山派不吝出手,世家势力兴衰,最直接影响便是阻碍凡间英才收录,崂山派这次却不闻不问,任即墨城中打的不可开交,谁也不偏帮。 崂山派保持中立,其实等同于偏帮田、姜家,楚家连年受创,崂山派才透一丝风来,说是非是楚家犯了错,而是上宗要灭楚家。 到了这地步,楚家还能不清楚究竟是何回事,兼之清河崔一样递了消息,是楚离虹欠下的烂桃花惹得,上宗弟子要问责,底下的家族如何不会奉之圭臬?息事宁人不成问题,交出楚离虹脑袋,三大家还能言和。 “孩儿无话可说,既能以项上头颅保楚家无忧,孩儿愿提头,以飨田、姜。”楚离虹平静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头,默然地离去,终是未回头看一眼面色黯淡的父亲一眼。 “唯望父亲保住晴儿母子。” 府外,田、姜二家各十五位大宗师将楚府围的铁桶一般,已然下了最后期限,待午时一过,强攻进去,楚家这时也就七八个人人负伤的大宗师,届时鸡犬不留,不是说笑的事情。 府门轰然洞开,走出一个锦衣青年,正是楚离虹,为首的田、姜二位家主,互相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得意之色。 上前一步,田氏家主田丹按刀叫嚣道:“楚家小子,终于不做缩头乌龟了?晓得欠下的风流债终于要还了?世间女子,岂是你想玩就玩,玩错了人,寻上……” 未说完便被姜氏家主捅了捅手肘,意识到心潮激荡下说错了几句话,喊道:“老子不愿动刀,伤了日后楚家和气,自己将脑袋砍了,踢来,保你楚家无恙。” 楚府前,兵戈森严,府门外,唯楚离虹一人,寥落,却无一丝凄凉意思。 略一扫过数天来看了无数次的围兵,楚离虹甚至懒得再多说什么,他这一生,鲜衣怒马,千金买佳人一笑,二十多年时光里胜过他人二百年庸庸碌碌,纵然一死,又有什么遗憾?当即拔出腰间佩刀,横在脖颈。 低低地似笑非笑几声,楚离虹向着渐到中天的日头,眯眼一看,便是锋芒一闪。 “叮!” 楚离虹猛然大喊道:“父亲,孩儿只求一死!莫让族人去了!” 回头间,哪有一个楚家之人。 唯有一青衣女子。 “我不准你死。”萧宁素说道。 说完,也不顾楚离虹难以置信的目光,萧宁素径直走到楚离虹身前,沉声说道:“一盏茶时分,我容你们退下,否则血溅三丈,一个不留!” “哈哈哈……”田丹仿佛听到了什么莫大笑话,捧着肚子笑的乐不可支,旋即陡然凶悍道:“不过一宗师,胆敢出自狂言,本爷不杀女人,给你半柱香时分,不退去,就等着坐我田家儿郎的胯下……” 话音未落,人头即是落地。 “我不想说第二次。”萧宁素沉静道。她才不管什么杀凡人再沾因果的嘱咐!她只知道,若是楚离虹死了,终其一生,她便有一个永远解不开的心结,孰轻孰重,简单明了! 田丹荒废修为许久,但也是不折不扣的宗师,乍看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青衣女子,骤然发难,当着三十个大宗师面,不见出手斩了田氏家主,所有人都是呼吸一滞。 田家大宗师愣神瞬息,当即叫喊着齐齐冲来,为家主报仇,萧宁素心中燃起一堆火,管他什么宗师不宗师,身前三丈即是溅血断头处! 瞬息,十五个大宗师,皆身首分离! 姜氏家主再愚钝也晓得了眼前这青衣女子是何等,翻手间屠戮十五个大宗师,最少也是巅峰的超凡大宗师,甚至是道人境界,至于高不可及的修士,尚是不敢想到那个层次,只当是楚家暗手,不吃当前亏,一声撤退,风卷残云般逃了个精光。 楚离虹这才有眼睛看向这救了他一命的青衣女子,不管如何,躬身到地,谢过女子救命之恩。 有八景水纱,楚离虹的微末本事当然是认不出萧宁素,略略一调水纱,几近透明,楚离虹一抬头,便看见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佳人。 “是,是你?” 萧宁素一路上构想过许多次,与楚离虹见面后的情形,这番景象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仙凡之别,所隔天地,再度看到曾令她少女萌动过的楚公子,心下索然无味,连调侃的心思都没有 “嗯,是我。” 良久,楚离虹长叹,并未离开,并未进楚府,反身坐到楚府玉狮子旁,也没有多看倾倒众生的萧宁素,目光空洞地望着蓝的发白的天空。 既然楚离虹自逐,楚家便不会再开门,萧宁素不在乎有人暗中窥视,坐到楚离虹身边,轻声道:“你得罪谁了。” “我只是必须要死而已。” “萧……,萧女侠,我知道你我数年前有过交集,只是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你有机遇,武功至尊,但是我的事情,缠绕进去,对你没有一丝好处,既杀了田家大宗师,即墨不会再有你容身之处,我明白你是来看我,武功进益要解心结,你看过我了,我也看过你了,下一刻我就要自刎,你,走吧。” 萧瑟言语里,哪里有一分昔年那个白马锦衣,快意公子,为美人笑,拔刀血战无所不惜的楚公子? 楚府门前血流满地,尸横遍野,萧宁素方阵诛邪时见得多了,楚离虹这些来年来,也见得多,两人都不以为意,萧宁素的确是为了解心结,她要还楚离虹的人情,怎么会令他死。伸手捏断了楚离虹的刀,将他做提线木偶,站起来敲了敲楚府的大门。 “贵客远临,不敲门么?” “想必你不急这么一下,进来,喝一杯茶再去找死。” 楚府中人坐看这青衣女子翻手之间杀了十五位大宗师,恭谨小意地不敢一丝不敬,萧宁素遣散了众人,解开了楚离虹束缚,煮了一壶洛神茶,亲手给他斟上一杯。 “你请我喝过洛神茶,从此以后,我一直喜欢。” “我那时是为了讨好你才购置的,说实话,我不喜欢这茶。” “那你有没有喜欢我这个人。” 楚离虹低头饮尽滚烫的鲜红茶水,抬头直视着对他而言云水梦泽的绝世佳人,那时的萧宁素已然美艳不可方物,何况现在,只是对凡人言,过犹不及,楚离虹没觉得此时的萧宁素格外如何,反而并不如十七岁的她。 “我有妻儿。” “我想看看。” 楚离虹唤来一个抱着襁褓婴儿的少妇,乍闻夫君要去赴死,楚离虹之妻满面泪痕未去,矮身福了一福,没想到怀里婴儿立马啼哭起来,少妇忙轻摇起来,唱了支摇篮曲,但婴儿越发嚎哭,楚离虹为难地看着萧宁素,示意妻儿先退下。 自己又倒了一杯,楚离虹擦了擦眼睛,略有沙哑道:“晴儿是我堂妹,娶她的时候,我就告诉她,我不会活太久了,但是她执意要嫁,父亲想着给我留个后,我就娶了,她很好,如果我能活下去,我想和她寻个小岛,男耕女织,养大青泽。” “他叫什么?” “楚青泽。” 萧宁素想过嫁给楚离虹后的时光,五年的时间足够好几个孩子的降世,她没有开天门,她依旧是凡人,五年前,更是纯粹的凡人,看过楚离虹之子,未免有些感触。 但这点心思随即是消去,仙远胜于凡,萧宁素没有动一丝洛神茶,低低道:“挺好的名字。” “我照着最早时候的名字取的。” “我那时候真的想把你带回青州。” “冀州偌大,你为何要找我,不会是因为漂亮这么简单。” 楚离虹猜到了萧宁素会问到这里,说道:“找你的,不止我一个,我周游神州,一日族里飞鸽传信,让我顺便寻一位父母双亡、身负宝剑的美丽少女,说是在冀州,听闻你开了一家兵器铺,我就去了。” “田、姜家也派了人,之前在梧风山下,杀死的小宗师,多半是青州来人。” 萧宁素刚要再问,楚府轰隆间塌了半边,楚离虹骤然变色,大叫着去寻妻儿,萧宁素感受到真灵气息,冷然一笑,看着浮空而起的三个修士。 “急着寻死?” 第二百二十九章.江寒不系舟(三) 萧宁素甚至都懒得起身,依然是手握白玉茶盏,鲜红茶水涟漪不起,恍然未顾破府而来的悬空三人乃是凡人眼中传说一般的上仙飞仙。 不过天门,在她眼中,皆为土鸡瓦犬。 即墨城中陡然出了一个能瞬息斩杀十五位大宗师的青衣女子,凡夫俗子视之自然是心胆俱裂,放在修士目中,无非是一个侥幸得到踏上修仙路的狂妄散修罢了,真正的名门大派弟子,如何不知道在凡间时,不得擅开杀戒,令人心惴惴不安的道理? “大胆蟊贼!妄动杀戮,还不束手就擒?莫要等道爷捆了再求饶!”为首的鹰钩鼻修士阴沉说道,目光里却是透出了不假掩饰的贪婪,此时的萧宁素并未戴起八景水纱,修为压制下,旁人看起来也才旋照罢了,面容不清,玲珑身段极是诱人,鹰钩鼻修士盘算起捉住了这狂妄无知的女修,好生“审讯”一番,好叫一些个无法无天的散修知道崂山派的厉害! 见青衣女子无动于衷,挽了个冲天道髻的修士按捺不住,口呼贼人好生无礼,手下不慢,一道毫光便是刺去,试探试探此人底细。 萧宁素心情不好,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出手就不会轻。 毫光变血光。 方才尚是趾高气扬,尚是未反应过来,右手齐根卸下,连痛楚都是凝了一凝,鲜血才喷涌而出,朝手臂不可思议地一扫,旋即是嚎叫起来,其余二人又惊又怒。鹰钩鼻修士大叫道:“邪魔邪魔!敢在崂山派地界上撒野,道爷这就抓了你下油锅!” 口上叫的震天响,脚底抹油地飞快,能悄无声息地断了孔师弟一臂,想也不想,这女子岂是他们三人能对付的?待请来师门援兵,擒拿这女修,再向田、姜二家兴师问罪!如何招来了这么一个杀神人物! 萧宁素将洛神茶一饮而尽,信手一挥,整座楚府废墟顷刻间揉成一硕大无比的土石球,扬手一掷,便是消失在天际,未瞅那些个目瞪口呆的楚府人一眼,径直寻到楚离虹。 楚离虹何止是狼狈,锦衣成灰衣,每一声猛烈咳嗽便要抖落无数须发灰尘,呛了许久,才直起腰来,松开了臂弯,楚离虹妻子皆是在他怀中,怯生生地不敢抬头,楚晴轻重缓急分的清楚,纵然噎的难受,也不敢在仙人面前出一声,但未满一岁的楚青泽不管那么多,一瘪嘴巴,嚎哭了起来,楚晴慌手慌脚地堵住儿子的嘴,越堵,越是哇哇大哭。 当年的白马公子颓然靠坐在残垣断壁边,神采飞扬的桃花眼里看不见一丝神采,低声道:“楚家这些年的恶事做了很多,身在其位,我难辞其咎,我不怨即墨世家要灭楚家,但……” “我求你,我求你,萧宁素,晴儿泽儿没有罪,你把她们娘俩带走,我求你了……”楚离虹伏地痛哭起来,他看见了崂山仙人被萧宁素断了一臂,他不是不知道世间仙人,若说一个时辰前,他自刎了,楚家即使逃不过,即墨人也会饶过楚家妇孺,到了如此地步,楚家诛灭九族都息不下仙人之怒。 是,萧宁素向来一人抵十人,但她一人能挡下整个崂山派?楚离虹涕泪俱下,看的萧宁素无所适从,在她记忆里,楚离虹何曾有如此狼狈的一天?见夫君跪倒,楚晴立时跟着跪下叩头,哀哀恳求起来。 这究竟是在斩凡尘,还是在染凡尘? 萧宁素一卷袍袖,驭剑离去。 “楚家无事,你信我。” …… 萧宁素刚出楚府,要寻即墨城中道塔所在,旋即是不下三十道浓烈的真灵气息腾空而起,将萧宁素团团围住。其中有五六道皆为天门真元气息。 鹰钩鼻修士赫然在列,戟指对萧宁素骂道:“女魔!死到临头了!孔师兄,这就是斩了姚师弟一臂的女魔!” 孔百钧斜目扫了一眼数十丈外的青衣女子,自傲天门修为在此,即墨城中怎么可能混的进邪魔,顶多是个出深山不久不懂规矩的散修,一探过去,惊觉此女体内竟也是真元,散修误打误撞开天门的堪称是凤毛麟角,联想起三人都挡不住一剑,神色一肃,拱手道:“不知阁下贵宗所在?” 萧宁素不耐烦地说道:“你配?” 在场崂山修士尽皆沉下脸,孔百钧笑容僵在脸上,手捏指诀,阴恻恻道:“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诸位师兄弟,擒下此女,再谈其他!” 在太华中,萧宁素再高,也只是个出众的后辈弟子,没资格在师长前狂傲,同辈里她也甚少摆起高人一等的姿态,但时过境迁,她乃天一道宗精英弟子,日后注定成就不菲,岂容他人轻侮?莫说萧宁素先动手,就是萧宁素将之前三人尽皆杀了,道宗也会出来为她做背书! 道宗对邪魔,一字。 杀。 对起争执的道统修士。 尽量不杀。 其余的,随意处置! 凭什么,就凭道宗执神州道统牛耳,真人上千,神阙过百的鼎盛实力!就凭道宗在长城出力最多,抵御蛮魔不得南下一步!就凭道宗中州北疆南境西域海外皆有大派驻地! 就凭萧宁素实道宗修士! 素王锵然拔出,肩后剑匣剑器齐出! 北斗七星剑阵! 孔百钧身为天门一层修士,带着七八名融合期修士齐上,为的就是毕其功于一役,擒下这狂妄的没边的女修,哪想到萧宁素如此凶悍,剑匣中骤然飞出四柄宝剑,虚影一幻,定住了周遭五丈方圆,任崂山修士手段尽出,一触边,旋即是一柄飞剑刺下,短短十几息,便是血洒长空。 十对一,依然是弄出这副尴尬模样,孔百钧恼羞成怒,也不问是多少人,喊道:“诸位师兄弟,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当下又是两个天门修士十个开灵修士加入战圈。生生压迫住萧宁素剑阵运转,但想要破开擒下,仍然不是短时。 萧宁素习遍二重天中一应剑道典籍,《太华剑道初解》夯实了根基,《洗月剑经》、《三十三路灭神剑法》更是令剑招威力更上一层楼,此时二过天门,剑阵剑势逐渐施展开来,以萧宁素冠绝太华年轻一辈的实力,挡下崂山派这等三流宗门弟子的联手,易事或许不算,但决称不上寸步难行。 即墨上空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烟花般绚烂的虹光,风起萧萧,即墨凡人仰首望之,啧啧称奇。 如此动静自然是瞒不住,仅是半刻种后,数个身着崂山紫袍的修士联袂出现,小辈之间,就是耐不住脾性,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大动干戈,违了禁令,谁有好果子吃,几道半罡半元的灵力波浪横扫过去,卷走斗法区域所有的真灵气。 “何等事情,在此动手!”孔方应喝道,眉头一紧,便看见了后辈子侄孔白钧,这小子算是有作为,不想仍是不懂事的紧。“白钧,为何事争斗!” 孔白钧一看是自家半步金池修为的叔叔来了,先是瞟了剑阵滴水不漏的萧宁素一眼,再拱手对孔方应说道:“二叔息怒,这女散修不知好歹枉伤我派数位师弟,抵死耍赖不从,故而小侄遣来师兄弟们一齐捉拿。” “岁过不惑,依旧如此不明事理!即墨上空大动干戈,回去我再计较!”孔方应训斥了几句,这才将视线转到萧宁素身上,数柄一看便是材质绝佳的法器飞剑,微微一探,根骨至多二三十岁,根基夯实无比,哪里会是什么散修出身,分明是大派弟子!但崂山派依附瀚海宗数千年,传承有度,青州里,除去几个与冀州接壤的一流宗门,倒真不必在意。 但孔方应自恃半步金池修为,傲然道:“小辈,报上你家宗门。” 素王灵动随身环绕几圈,落入剑匣中,剑势收发皆快,不见丝毫斧匠气息,萧宁素凤眸微垂,掌心赫然一块蟠龙佩。 孔方应面色由红到白,又到了红。反手扇了孔百钧一巴掌,脸上堆起笑来:“不知是道宗同仁,失敬失敬,方才全是这小子冒犯道友,实是管教不严,这就带回严加管教……”说着便是一脚踢翻楞过去的孔百钧。 蟠龙佩!这是天一道宗内门弟子才能持有的信物!光是一块蟠龙佩就足以令仙门以下的宗派修士感到遥不可及,孔方应曾有幸入过瀚海苍洋,见过世面。眼前青衣女子蟠龙佩纹有三紫一金纹,意味着此女在道宗三小比一大比中都是首位! 定是真君后辈! 想到孔百钧招惹到了如此了不得的道宗修士,孔方应当真是惊怒交加,道宗是出了名的护短,他可不想为此吃天大的挂落,身形不免微躬,说道:“道友莫要放在心上,来即墨一游,哪有不款待贵客一说,还请道友不吝移步,前往崂山道塔中小坐片刻……” “不必!”萧宁素扬手道。毫不在意周遭数十个崂山修士,也不在意四个半步金池修士。盯着孔方应说道:“我要即墨楚家从此安然无恙,若是今后有一个即墨楚横死,苍洋不过千里!” “道友放心,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即日起,即墨只有楚家一家独尊,还望道友移步一叙。”孔方应慷慨应下,至于凡俗世家,蝼蚁一般,何必在意,只要摆平面前道宗天骄的愤怒,一切好说。 “移步不必!要事在身!”萧宁素说完便驾孤鸿离去,多一句话都是欠奉。 第二百三十章.江寒不系舟(四) 径直撇下了孔方应等崂山派修士,萧宁素驭剑回了楚府,远远地便听见了不绝于耳的哀哭声,心下一沉,降下遁光。 楚晴一手抱着啼哭不止的幼子,一手环着满身鲜血的楚离虹,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此时都在臂弯中,一生一死。 萧宁素沉默地看着心生死志,贪恋人间又舍不得连累家人的楚离虹,那柄跟随他潇洒万里的佩刀斩过梧风山下小宗师,也斩过大河渡船上的崔家盔奴,最终,割开了他自己的咽喉。 她俯下身去,凤眸里映出一袭锦衣染血的楚公子,那个白马出青州,带着她远逐万里,恣意纵马的楚离虹公子。 他眼睛是闭着的。 “你为什么不肯信我……”萧宁素轻轻说道,僵硬地没有一丝波澜。 明知道她已是万人之上的女子剑仙,片刻之间就能斩下三个崂山修士,她都说过了“要信我”,为什么楚离虹还是选择自尽。 或许在他眼中,萧宁素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只晓得自以为是,将自己看做是天下无敌,却终究不敌一家一族的弱女子。 她弱吗? 她不弱。 她能保护的了即墨楚么? 她能! 心中漫上莫大的愤怒愤恨,几欲揪着刚咽气不久的楚离虹起来,大声问他为什么非要去死,是看不起她吗!是在怨她横生枝节又害楚府遭难吗? 是不是! 一提脚步,楚青泽声嘶力竭地啼哭声又将萧宁素拉回了现实中,眼下楚离虹三魂七魄都应该散了,往黄泉路上,她又何必再纠结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 “你和他,真像,宁肯死,也不肯将丑陋的一面留给我。”萧宁素说道,粲然一笑,蓬荜生辉,楚离虹果然不愧是世家公子,自刎也这么漂亮,刀口极细,一张英俊脸庞上一丝血迹皆无,喷溅出来的鲜血虽是浸湿了胸口锦衣,但也洗去了灰尘,反像是一尊血玉雕塑。 而夏越冬陨落地太惨,萧宁素根本就不想记住那副样子,固执地认为不过一副躯壳,在她记忆里,夏越冬依旧是那个高冠博带,严谨肃穆的士子,楚离虹照样是那个白马公子。 究竟谁才是无情辈? 楚晴止住了哭声,明白身前的青衣女子是真正的天上神仙,一言一行都能够倾覆了夫君宁可一死保下的楚家,低垂着脑袋,不吭一声。 萧宁素伸出手,抚了抚楚青泽肥嘟嘟的脸蛋,的确是楚离虹的种,眉毛神似极了,还有那对桃花眼,应是继承了母亲的圆脸,挺是可喜可爱。 “你若是愿意,我送你母子二人一场造化,随我去冀州,踏上修途,免得最后落得他父亲的结局。”萧宁素说道。 楚晴这才抬起红肿地有如蜜桃的眼睛,颇是楚楚可怜,伏地拜道:“一切听上仙安排,只求青泽平安。” “你与楚离虹结为连理一年有余,想必你说话比我有用的多,告诉你已经上路的夫君,我不食言,楚家,无事!”萧宁素斩钉截铁地丢下一句话,当即驭剑离去。 既然楚离虹的凡尘永世斩不下,索性染个痛快。 她从来,永远,都是个心眼小的女子。 有仇必报,睚眦必报! 一剑悬停即墨田家。 一剑悬停即墨姜家。 是日,即墨三大世家唯剩楚家,田、姜二家。 伏尸上百。 楚离虹既死,留在青州没有任何意义,萧宁素也没有心情应崂山派邀请去做客,或是给有心追求的孔紫钧可趁之机,什么千湖海眼,州中青海之类的秘境探险,皆是不屑不愿。发了一道传信符给瀚海苍洋中的道宗驻地,便载着楚晴母子一路驭剑云端去冀州。 萧宁素虽未开天门,但一身真灵融成真元,驭剑飞空已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连续驾驭孤鸿飞掠轻松无比,支撑半日不成问题。 遥见纵横数百里宽的大河,飞剑于百丈高空,水汽铺满,哪能想不起当年大河渡船上险死还生。 数十盔奴围杀,左冲右突无济于事,楚离虹真袖手旁观,崔渊明定会得逞,废掉修为,带回清河制成盔奴,鬼知道现在是什么不人不妖的模样。云巅望人间,浑浊松黄的大河上千帆竞渡,不乏千石大船旗帜招展。 缓缓地,萧宁素心中涌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尘息,就仿佛是跌在干涸池塘中,溅起来一蓬浓郁灰尘,呛地喘不过气来,几乎是控不住飞剑,安抚了背后的楚晴母子,示意无事。 凡尘,凡尘,染凡尘。 出太华前,萧宁素便请教了青桑谷中执事师姐,言道她们当年斩凡尘,便是越简短越好,假设凡间之时受人碗水解渴之恩,一旦铭记,还那人一碗灵泉。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论,还恩完毕,即刻离开,绝不再看一眼,多说一句。 若是有仇,只针对仇人一人,尽可能勿要杀死,否则因果线缠绕,剪不断理还乱,届时梦中天门识出此人尘息太重,十有八九不肯现出,三次天门不现,除非大罗金仙下界,那便终生做个半步天门。 萧宁素因楚离虹之死大怒,剑斩即墨田、姜二家,除去妇孺,一个男丁都未剩下,妄加杀戮,最沾因果,也最难洗去,欠人一命,如何还? 上百条凡人性命,萧宁素修的是神州道统,讲究无愧于心,无愧于世。 她都有愧。 自嘲一笑,她并不担心开天门,红窗碧玉眸功效极为逆天,开天门时凡尘斩地越不干净,除心魔时反而简单二成,不过怎么说,开天门总比斩心魔来的简单,更何况,她一过天门时,将天门观摩地历历在目,筑天门时有迹可循,平地起高楼去摘明月,登天门,有何难,天门不现? 那我登上去,攀上去,垒上去! 我为亿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女! 我之执意人因我而死,不杀那些个蝼蚁凡人,我心中不平,不忿。凡人于我,无非尘埃!若能解我心中块垒,杀之有何妨! 念及至此,萦绕心间的尘息凡尘似是减轻了许多,舒适了许多,萧宁素长吐一口气,随即默念《坐忘论》。 既然酿成大错,管自己信也好,不信也罢,世间何种灵丹妙药皆有,唯独没有后悔药与复生丹,能忘,就忘。 几旬后,到了冀州地界,萧宁素见一清秀小城,落下飞剑,带着楚晴母子,扣响了道观,观筑见了内门弟子蟠龙佩,连忙是躬身拜过。阐明了来意,萧宁素将一芥子囊的灵玉、旁支功法交予了楚晴,言道你母子二人安定于此,入道观,即为道宗中人,不会再有仇家寻来。 轻轻一捏楚青泽胖乎乎的脸蛋,萧宁素解下了一块祺璐真人赠送的玉佩,亲手系在楚青泽身上,说道:“若是青泽有造化,修有所成,就让他参加道宗开山比试,有我照应,他一生平安。” 楚晴自然是要三跪九叩谢过,萧宁素索然无味,漠然的驭剑离去。 …… 清河自古兴旺,人烟稠密,山清水秀,诗书传家,出过许多传世大儒,传颂一时,便是上宗修士也是出过无数,因此清河人倒不是算做“凡夫俗子”,颇为自傲自矜。 而崔家掌控清河千百年,根基极为深厚,将触角伸到了清河的每一处,清河城道观便是崔家老祖宗,实打实的开灵旋照修士,座下数个弟子,无不是崔家精英后辈,有望收录道宗,成就不世基业。 如此世家,谁敢动。 凡人不敢。 萧宁素敢。 负剑行在清河旁,河水清澈,来往士子仕女衣冠楚楚,看不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流民,屋舍精良,铺以黑瓦,颇有盛世城镇气象,间有崔家中人行在路上,也无一丝跋扈,恭谦有礼,遇人遇事不卑不亢,确是常人一般,乡间义学、医馆、市集,几乎全是崔家一力兴办,清河人人不说崔家大义。 若不是查探清楚,萧宁素都要怀疑是不是找错的地方,很想想象如此一个有口皆碑的家族,会养出如崔元定、崔渊明如此乖张暴戾的后辈。 寻楚离虹是为了偿恩,寻崔家,是为了报仇。 随性随心。 正如人不在意蝼蚁之想,仙不理会凡人之请。 我要灭你全族,又如何? “请问崔家大宅在?”萧宁素拦下一个清秀士子问道。 士子见面前青衣薄纱负剑女子风华绝代,理所当然的认为是慕名来寻清河崔家进学,或是有情郎在也说不定,遥指清河城外一座绵延数里的小镇,说道:“清河镇即是崔家,崔宅在镇里最深处。” 微微颔首,萧宁素提步远去,出太华时二月春寒,这时五月初夏,轻薄罗衫,纵是水纱遮容,那一抹绝代芳华如何掩的去? 渐如崔家镇,游人言笑晏晏,路遇人等彬彬有礼,有心在茶肆中小憩,竟也有人慷慨付账,并不求什么,只是为了须眉在,巾帼不须费心的训诫罢了。 萧宁素走到朱门半掩的崔宅前,崔宅从不阖上府门,以示坦荡磊落,广收神州士子之心。 所以根本没有人拦萧宁素走进。 第二百三十一章.江寒不系舟(五) 下雨了。 蒙蒙烟雨并不算什么,萧宁素也不会撑开灵罡躲雨,走近崔府,除去中堂之类的崔家重地不让入内外,崔家竟是真的将所有地方敞开来令人看遍。 崔府也是崔家族学所在,虽说是族学,并不是只有姓崔之人才有资格入学,只要是愿意来的孩童,崔家一概收录,时逢下学之时,前头便咿咿呀呀地跑出来许多唇红齿白的童子。 “姑姑,下雨了,给你伞。”见萧宁素孑然一人立在烟雨庭院中,三两孩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推选出一个双髻丫头给那个长的极漂亮的小姑姑送伞去,指不定是哪个玩伴儿的归来长辈,雨中寒气入身,有郎中医治也麻烦。 萧宁素微扬唇角,“啪”地一声打开油纸伞,一揽手将这个稚美的小丫头抱在手上,说道:“每天都来上学?” 丫头吮着手指,仰头道:“是呀是呀,崔夫子特别好,男孩女孩都看做一样的,说女孩子要读诗书,不比男子差的,十年后,我要做清河最聪明的才女!” “那可要用功了。”萧宁素忍俊不禁道,将丫头放了下去,油纸伞握到她手里,自己从芥子囊中取出了一柄青纸伞,小丫头看萧宁素变戏法般拿出柄伞,惊奇地双手捂嘴,萧宁素竖起食指,示意她不要出声,弯腰附耳道:“把你的玩伴一齐喊过来,不要喊姑姑,喊姐姐,我给你们一些好东西。” 微笑着目送小丫头神秘兮兮地跑过来,带过来一群垂髫小儿,萧宁素自然不会食言,凭空取出几盒太华蜜饯,全数赠予了他们,果然是族学出来的小孩,个个识文懂礼,得到了长辈赐,倒没有欢天喜地拆开来,而是整齐地谢礼,奶声奶气道:“谢谢姐姐。” 萧宁素看见丫头俏皮地眨眨眼。 “快去吧,别让大人等急了。”萧宁素挥手送走了天真无邪的稚童,负手平淡的说道:“既然自诩泱泱大族,何必做梁上君子,请下来一叙。” 话音刚落,族学屋顶上便翻下来了两个圆领袍士子,面有愧色,先是躬身一礼,道:“唐突了姑娘,请见谅。”萧宁素负手继续朝崔府深处走去,二人跟在她身后,像是萧宁素才是崔府的女主人一般。 “姑娘造访崔府,可否说明来意?在下也好通报长辈,若是姑娘想游览崔府,我二人也好做个向导。”既然萧宁素一眼识破了他们宗师修为的藏匿手段,少说是个极厉害的江湖侠女,任谁都不好放任如此一人在自家府邸中漫游,提出此等要求,萧宁素不置可否。 “请问崔府族学开了多久,收录了多少孩童?教的又是什么?”萧宁素不知怎的,心中对清河崔的厌恶感散了不少,再说了,她乃半步天门修士,于凡人府邸里,谁能奈何的了她,即便清河崔有什么底牌,无非是几个开灵修士罢了,道宗怎会在清河派遣多少修为深厚的修士,莫不是见了萧宁素,都得乖乖认作师姐,替萧宁素清理门户才对。 崔家士子未料到萧宁素提问族学,但也回答甚详,道:“自从清河崔家五百年前立住跟脚时,兴建崔府后,第二代家主便修了族学,立下祖训,崔家一日在,族学一日在。族学不止本家一处,全清河共有七处,本府收录最多,有二百零三人,七处一共过千,教习之事由族中宿儒负责,教习诗书古礼等,择其天赋者另行安排手艺,肯钻研经书的,也可长久精修下去,一应事宜,皆有族中负担。” 义学乃是世家大族行善举之一,但最能笼络民心,随便掺杂点私货,几代下去,将一地民众蛊惑地死心塌地不是太难得事情,崔家却当真磊落,就教诗书春秋,还帮孩童教习手艺,安排出路,难怪清河如此繁华,清河人提及崔家,皆是崇敬不畏惧。若非萧宁素亲眼见证过崔元定、崔渊明二人的残暴行径,萧宁素说不得还想上报道宗,表彰一番。 话说回来,神州盛世终究没到路不拾遗的地步,清河崔殷富一方,招来嫉恨在所难免,暗中培养一支忠于家族的武力乃是常理,炼制盔奴虽是令萧宁素恶心嫌恶,比此举更腌臜的事情,萧宁素听得也不少。 一路行来,从未听过有人说清河崔的一句不是,赞其世家表率,为民谋利,观清河民众,全是发自肺腑。全清河富甲一方,懂礼知礼,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全赖清河崔教化。 萧宁素沉默地缓步行着,停在崔家祠堂边,问道:“崔元定可是崔家之人?” “是,但崔族兄数年前就已身死。”崔家士子回道,眉目间并无一丝异色。 “崔元定欺男霸女的事情可知?” “这个……略知一二……”算是明白了萧宁素的来意,敢情又是一个过来讨说法的女子,崔家士子二人忽然长揖到底,诚恳道:“崔族兄早年宣称书剑游行神州,却仗着族长嫡子的身份,出了清河之后四处跋扈横行,崔家遣人警醒,仍然是不思悔改,老族长多次召回闭门思过,安抚受害之人,族兄暴毙后,崔家自承其错,老族长自请退位,若是族兄对姑娘有何不敬之处,盖由崔家一力承担。” 萧宁素有些默然,或许她是殃及池鱼了,名门出败子,没有什么奇怪的,清河崔的门风至此,也没有什么好查证是否补偿了谁,退回去想,崔元定总没有坏到当街行凶,一言不合杀人之类的,大概就是个恶劣些的纨绔,命也丢了,害的父亲丢了族长之位,究竟有什么多计较的? “崔渊明何人?” 崔家士子迷茫道:“崔渊明?恕在下无知,真是不知本家有此人,或是旁支?姑娘请稍等,立刻遣人去查,崔家必会给姑娘妥善的交代。” 祠堂中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黑袍老者,崔家士子忙是要行大礼见过,摆手止下。老者许是耄耋之年了,精气神算是矍铄,拄着龙头拐杖,说道:“元思,元慧,你二人先退下,有些事情,只能老朽说个明白。” 虚虚地对萧宁素一请,萧宁素自然无不可,走在老者身边,撑起青纸伞,为老者挡去渐是密集的雨珠。 崔家深院大宅,却不是高墙,大约丈高,莫说武道中人,便是身手敏捷的常人也能翻进来,不过崔家大门历年不关,翻墙没有任何意义,萧宁素年轻英气,老者难免暮气沉沉,主客之分,终究有别,墙外欢笑晏晏,墙内桃花一枝开。 “容老朽卖个老,年岁大了,走不大动,女侠慢些。”老者说道。 萧宁素依言放慢了脚步,回道:“我不是侠。” “啊,老朽失言了,既然不是侠,老朽应称上仙才是,崔家世家百年,老朽又是崔家最老不死的那几个,知晓世上仙人如星,冀州一隅,归道宗掌控。老朽年轻时侥幸开过灵,上仙无真灵气息,容老朽妄加揣测,上仙应是天门才对。” 萧宁素并不意外,清河道观主是崔家中人,眼前老者从祠堂而出,想来是崔族地位极高的人,仙凡之事凡夫俗子不知道,世家大族自然是清楚。淡然道:“半步天门。” 老者整肃衣冠,大礼参拜,道:“草民见过上仙。”萧宁素当然不会真的受老者大礼,真元托住老者,说道:“既然知道修仙事情,我一路走来,看也看够了,听也听完了,我来斩却凡尘,崔家有两人与我有旧怨,我要灭你们一族,可否?” 老者扶住龙头拐杖,神情无一丝波澜,良久长叹一气,说道:“上仙问老朽可否,实在是高抬了崔家,若崔家能为上仙解开心结,孰轻孰重,道宗定时分的明白,老朽活了两甲子,活够了,但恳请上仙放过崔家童子,长辈犯的错,他们不该为之承担。” “老人家这么坦然?肯求我一番,说不定我就不动手了。”萧宁素折了朵桃花下来,簪在鬓上,美艳无双,料想得到如此女子,手上沾染鲜血人命早已过百? “假如上仙笃定了心意,即便崔家全族磕头求活,仍不改命运,又何苦作践呢?但上仙尚未起杀伐,想来是心中疑惑未解,老朽身为崔族族老,所有事情上仙皆可问老朽。”老者不卑不亢道。萧宁素根本没有起杀意,老者不会感觉不到。 行到一座小亭,萧宁素侧坐,背靠亭柱,剑匣随意的放在亭中,老者则柱着拐杖,端正坐下,亭外繁花似锦,萧宁素说道:“崔家有多少盔奴,崔渊明又该何论?” 老者料到萧宁素定会问这个,回道:“四百六十一个,其中宗师九十四,大宗师四十四,皆为三百年来造下大杀戮的凶徒,道宗并不管修士之外的凡间孽徒,也不在乎是否这些凶徒炼制成傀儡,但老朽以崔族声名作保,四百六十一人里,无一人无罪。” 萧宁素轻轻地“嗯”了一声。 “崔渊明有罪。” 第二百三十二章.江寒不系舟(六) 老者沉默,良久之后才回道。 “是,崔渊明有罪。” “崔渊明已死,上仙挫骨扬灰仍旧不满意?若是如此也无法令上仙解开心结,老朽以下,崔家甘受上仙赐死。”老者仿佛陡然被吸走了精气神,颤颤巍巍地扶住龙头杖站起,滴落几颗浑浊的泪珠,拜伏在萧宁素面前。 萧宁素避开了老人的跪拜,但也没有扶老人起来,换了一处亭栏坐下,抚着恣意怒放的桃夭,淡然道:“我从未说过要灭崔家一族,老人家总是觉得我非要益平清河才对,殊不知是你自己想当然了。” “我自太华而出,的确是来斩断尘缘,了却凡世间零零碎碎的事情,你崔家早年对我多有伤害,不过我杀了崔元定、崔渊明,还有你崔家大大小小数十个宗师小宗师,总算是还清了许多,一路走来,无一人怨怼清河崔一声,我又岂会逆天而行,真为一己私愤,灭你们一族不成?” 萧宁素轻叹一声,折下桃树枝,信手在亭台中划了几下,一股真元托起了老者,送过一块绢帕,说道:“见不得老人家掉泪,快擦了吧。” 老者闻言正容,又要肃然一拜,道:“老朽代崔家上下数百口谢过上仙不杀之恩。” 墙外时不时传来欢笑声,萧宁素身处仇人府邸中,却感受到了很久不曾有过的安宁感,她从凡间来,再如何磨灭自己在凡间的印记,都更改不了曾是凡人的事实,想再问一问为什么要夺取素王,突然觉得不必再问了,她已有能力护持住佩剑,多计较凡间一些破事没什么意义。 “老人家,高寿?”既然放开了往昔仇怨,萧宁素心扉敞开了许多,说实话,她蛮欣赏这个崔家族老,有担当有胆气,比起在即墨遇见的世家好的是不止一筹,天色尚早,有心就着满园春色闲聊一番。 “老朽痴活一百二十三岁,不怕上仙笑话,老朽是清河最长寿之人。”老者一度开灵过,对修士心意有微博了解,萦绕在萧宁素身边的淡淡杀意散去,老者心中巨石坠下,瞬间轻松了许多,面前青衣女子越发明媚不可方物,但黄土都埋过了老者脖子根,自然是不会因此动摇心绪。 萧宁素拈过一朵桃花,揉碎了撒进酿灵葫芦里,浅浅地抿了一口,闲静道:“我见过员外宅子,和崔家一比,和茅草屋也差不了太多,我年少的时候,蛮希望有个骑白马的绝世公子把握娶走,然后一辈子住在这种漂亮的宅子里,喏,就像现在这样。” 老者有些尴尬,都说上仙修士随心所欲,刚才还在谈论要不要灭人满门,这会儿就开始和他一个糟老头聊起少女时的梦想,却情不自禁想到,这世间何等样的伟男子才配得上眼前的上仙。 “然后一群粉妆玉琢的娃娃们就在桃花园子里跑跑跳跳,夫君弹琴,我喂白鹤,埋一坛女儿红,等着女儿出嫁的时候挖出来,做一个凡人不比修士差,我有时候会想,假如年轻时真的有哪一天呢?” “当然是不会有的。”萧宁素自嘲道。 清风吹过,香萦旧梦,此生,她应是不会再有哪个中意的夫君,或是儿女绕膝,她已然选择做一绝世剑仙,她的路途注定艰险,仙道之峰一旦攀登,要么往上,要么跌落,没有止步不前的道理。 直到日暮西垂,萧宁素喝光了一壶剑气酒,但没有一丝酒气醉意,欣然起身,老者虽两甲子高龄,腿脚康健,随着萧宁素一道朝崔府大门走去。 “对了,我有个想法。”萧宁素放慢了步伐,狡黠地眨眨眼,问道:“听说崔元定是次子,他可有兄弟姐妹?” 老者心中暗叹,心说该躲的躲不过,回道:“崔元定乃是老朽玄孙,排行老三,兄弟两人,姐妹三人。” “劳烦将崔元定未出嫁姐妹带来见我。” 一刻钟后,萧宁素在桃花园里见到了崔元定的两个妹妹,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二岁。 少女们并不知道眼前的青衣女子是谁,但心里明白此人乃是了不得的贵客,能劳烦老祖宗亲自陪同,身份非同寻常,皆是温润行礼,姐姐低眉顺目,妹妹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是不是抬头看一看萧宁素面纱下的容颜。 萧宁素一时玩心大起,崔元定此刃桀骜跋扈,两个妹妹却是知书达理,一派大家闺秀风范。 如今萧宁素在道宗中有一些地位,光二重天剑道魁首,道宗倾力培养的下一代精英弟子,已足够她做很多事情,比如在凡间行走时,有度化故旧亲朋的权利。 “你们叫什么?” “崔元卿。” “崔元晖。” “走上前来。” 萧宁素握住两个少女的手腕,两股精粹真元度入二女体内,略略查探过根骨,两人小小年纪,在武道上有些造诣,筋肉打磨颇是不错,怪不得初见二人时,娇气英气对半,身材较往常凡女坚韧了许多。 但要度入道统,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探出来的。 萧宁素转头对老者说道:“我看她们俩颇有天资,若是愿意,不妨送去清河道观中修行,我自会照应观主,赐下修行必需。” 崔家虽掌控清河,但终究是代道宗巡守而已,清河道观确为崔家之人,座下弟子也不能超过十人,尽数安排崔家子弟,有资格参加道宗开山收录的更是少之又少,萧宁素突然许诺将崔元卿、崔元晖安排进道观中,简直是莫大的喜讯。 老者乍一闻,便晓得是上仙有意送崔家一场造化,忙对两女喝道:“上仙赐尔等二人莫大造化,还不快快叩谢!” 两女懵懵懂懂地跪下叩头,站起来时,崔元卿反应过来,又跪了下去,说道:“凡女资质低劣,不配进道观修行,望上仙收回成命。” 老者气的要拿龙头杖打过去,碍于萧宁素不好发作,萧宁素好奇道:“为何?” “凡女……凡女的几个族内兄长进了道观后,数年才回一次,凡女已有心上人,愿今生厮守,不愿独自修行。”崔元卿说道。 强扭的瓜不甜,度人入修行看上去很好,却也是一场围城,道观清苦,萧宁素是知道,清寂千年,不如一世百年潇洒。萧宁素点点头,说道:“嗯,做一凡人也好,去寻你的心上人,好好待他。” 崔元晖正是玩闹年纪,平日在族学中最喜欢做的便是与玩伴扮成仙子仙人,奈何她一女流之辈,自然是没有机会选中去道观,这时突然得偿所愿,肯定是愿意的,但听到要诀别父母双亲,离开崔家,少女颇是不舍,萧宁素便给了她一夜时间去思量,明日辰时启程。 翌日清晨,雨水淅淅沥沥下了半夜,萧宁素身旁站着一鹅黄裙衣少女。她撑着青纸伞挡去了细雨,崔元晖刚到萧宁素肩膀,但在同龄人中算是长的很快了,小脸上犹有泪痕。 “走了。”萧宁素淡淡道,崔元晖不舍对崔宅摇摇手,少女的父母兄长皆是驻足相送,兄长造下的孽却是让有幼妹得了天大的造化,可谓是天意弄人。 离愁之情很快就被离家欢愉胜过,慑于萧宁素上仙在旁,崔元晖不敢多吱声,尝试地吱过几句,萧宁素并无不悦后,才是叽叽喳喳起来,萧宁素独来独往惯了,突然后悔带一只小百灵雀出来,一烦就驭剑送去了清河道观,嘱咐了观主好生对待,又倏忽而去。 一剑悬停百丈天。 赵家镇越来越近。 人有近乡情怯,仙亦然如此。 第二百三十三章.尘缘几多愁(一) 鸡叫了头遍,赵家镇便渐渐地苏醒过来,沿街店面出来了一个个短打褐衣的市井小民,连个呵欠都不带,拆回门板,张罗铺子支弄铺盖,第一趟运送时蔬瓜果的篷车晃着铃铛过了双宝街,往后街赵员外宅子里去,街坊邻居看了许多年,倒是没什么羡慕嫉妒的,毕竟大老爷大员外理应就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把二蛋/子喊起来,鸡叫三遍了!还看!你以为你是赵家小姐呐。”顾二婶往自家闺女脑袋瓜子上敲了一记,穷人家女儿可没待字闺中的福气,莫说及笄就要许配人家,大多初来了葵水就得撵出家门,少张嘴吃饭,得来了嫁妆好给小儿子娶一房媳妇。 眼看闺女嘟嘟囔囔地走回屋里去叫醒弟弟,顾二婶手脚麻利地挂起幡子,自家的女儿做娘的最清楚,说是肚子的蛔虫也不为过。 自从隔壁兵器铺里的萧宁素说是跟着个大公子走了后,全赵家镇的姑娘都羡慕地要死,说是做女子就得做人家萧宁素,看那小姐们儿每天辰正时分才施施然过来,开了店就整日地睡,睡醒了往对门宝宾楼听戏喝茶,小日子过了人眼红,偏生赵员外又念旧情,不单是白养着,末了还赠了好几百两雪花银,许配给了隔州的富贵世家,怎么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当家的,去隔壁搬块石头来,风大压不住杆子了。”顾二婶对自家沉默寡言的男人喊道,不一会儿一块磨盘大的青石压住了篷子,任早晨风大也不碍事。 擦了把汗,顾二婶还得回头看看粥煮熟了没,白面馒头肉包子这类的吃食一月到头也就一两次,一月能尝到肉味就是小百姓天大福分,吃饱肚子穿暖衣服,有儿有女,还有个老实巴交的强壮男人,顾二婶觉得她这辈子过得挺值了,人贵在知足,平平安安过一生。 赵家镇乃通衢之地,天光大亮后很快来了络绎不绝的行商旅人,在镇子里打尖歇脚,一派红火的气象,一条双宝街人头攒动,宝宾楼更是坐满了人。 说书先生一打响板,清了清嗓子说道:“上回咱们讲到关二爷与那黑脸颜良对上了,诸位看官可得知道颜良是什么人物,袁绍手下头号战将……” 刚一开口,就有个袒露着胸膛的汉子叫起来,喊道:“说书的,人说赵家镇双宝街出了个绝世小美人,弟兄们专门绕了个道过来看小美人,怎么见不着啊,弟兄们,是不是啊!” 堂下顿时炸了窝,什么英雄好汉,哪里比得上漂亮女人来的刺激,说书先生一看诸多/毛糙汉子起哄,便晓得又得说一遍前些年的事情,忙是安抚下来,抿了口茶,神秘兮兮道。 “知道咋的叫双宝街?赵家镇有两宝,一是东家的宝宾楼,方圆百里头一份体面的大酒楼,保管是老少爷们吃的眉开眼笑,地道实惠。二是宝泽铺子的陈家小娘子,萧宁素!我呐,有幸是见过几次,那真的是一个花容玉貌,沉鱼落雁了得,单是那一双眸子,啧,叫人看住了就拔不开眼,魂给勾走都不知道!” 很快有人发现说书先生的错处,有人站起来叫道:“陈家小娘子,怎么姓萧?怕不是她爹被人偷了婆娘还安了个他家的姓上去啊?哈哈哈哈……” 满堂哄笑起来,说书先生一打折扇道:“诶,看官有所不知,陈家小娘子姓萧不错,只因为小娘子乃是陈家人捡来的,小娘子愣事不知,唯独知道自己姓萧,名宁素,听听,仙女儿的名字!一般人能起这漂亮名字么?” 算是得了信,堂下众人哄闹起来:“小娘子嫁了人没有!没嫁人老子抢亲也得抢回家传宗接代喽!” 话音刚落,口出狂言的家伙就被人摁了下来,嘲讽道:“张大脑袋,不看看嘴脸德行,没摸小娘子的小手,就叫兵丁抓了去,三条腿一齐打断!” 行脚汉子暴脾气起来,两人动起手脚来,却是被酒楼雇来的帮闲给扔到了街上,引地又是一阵哄笑,这才有人继续问道:“那小娘子究竟嫁人了没啊!” 说书先生霍的站起身来,夸张地比了圆,说道:“六年前哪,陈家小娘子年方二八,整个冀州的公子哥儿那是慕名前来,挤的是赵家镇下脚地都没!出个门就能撞上高头大马神仙下凡似的玉面郎君,陈家小娘子一出门,哎呦,香车宝马,就是大太阳底下都有人拉了黑布挡太阳,不信?问问街上的老街坊,哪个没见识过?” “后来哇,咱们赵员外将陈家小娘子配给了清河崔家的二公子,清河崔家知道不?就是冀州最牛气的几个世家,按说陈家小娘子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做妾都是美滋滋的,哪知道!” 紧要关头,说书先生卡了壳,堂下众人急了,赶忙将铜钱扔了过去,递上水烟,待说书先生美美地吸了一口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为什么说陈家小娘子是仙女下凡呢?仙女有给凡人做妾的道理么?人家呐!大半夜和青州来的大公子私奔走了,一路上是血雨腥风,青州大公子带了十几二十个高手,得了陈家娘子芳心,硬是要游山玩水回去,崔二公子被抢了姑娘,哪里容的气哦,也是十几二十个高手,堵在了梧风山下。” “崔二公子去的正好,一去就看见了陈家娘子脱了半肩衣服,酥胸半露,就要给青州的楚大公子得手,能不急吗,开口就骂:‘无耻老贼,坏我好事,夺我美人,找打!’” “楚大公子自有手段,搂着陈家娘子就是骑上了白马,亮出一杆方天画戟,跳出来二十来个黑衣高手,对上崔二公子带来的红衣高手……” 说书先生说着说着突然捂着喉咙道:“哎呦呦,嗓子疼,看郎中去了,明天再说,明天再说噢。” 齐齐的“哎”了一声,说书先生都是这副德行,偏喜欢下回分解,吊人胃口,行脚汉子听得心里猫抓似的,但也无可奈何地散了场,毕竟故事的陈家小娘子,崔二公子楚大公子都不是他们这些穷汉子能比拟的,挣来了几两碎银,找个懂得打扮的细腰窑姐就是顶美了,哪里顾得上生机重要? 所以也没人看的出其实故事的主人公就坐在临窗。 凡人自然是看不透八景水纱,落在人眼里,萧宁素只不过是一个风尘仆仆,略有几分姿色的佩剑女侠客,远远谈不上令人眼睛一亮。 萧宁素啜饮完了一碗冰糖雪梨,凤眸看着楼下斑驳不堪的“宝泽兵器谱”牌面,她临走时挂上的虎头大锁早就锈蚀不已,唯一没被敲下来的原因只能是碍于赵员外脸面了。 慢条斯理地放下一颗银锞子,萧宁素拿起鸣蝉长身而起,走到街上,阳光正好。 “真是一点未变。”她说道。 竟与思光交明月 “嗯,萧丫头也快要到取道号的年纪了。”清微道尊轻捻白须,悠然自得地略品香茗,微尘湖似阔实小,也如这邀揽峰,太华偌大,峰,再大,依然极小。 临渊真君自然晓得祖师发问并不是得到答案,他倒是掌心一捏,生怕萧宁素这个傻妞愣愣地接话头。 果不其然,萧宁素还真是脆生生地应道。 “是的呀,祖师,宁素这趟回宗,就是打算去剑冢里锻金池啊,正好给素王补些庚金元灵。”萧宁素乖巧地续上茶,摘下草帽扇着风,她总觉得邀揽峰暑热地紧,殊不知晓得无数人都欲求峰底一抷火精而不得,萧宁素竟是嫌弃上了。 清微道尊呵呵一笑,怎会因为这点僭越便责怪萧宁素,说道:“临渊?” 临渊真君赶紧应道:“祖师可有吩咐?” “萧丫头这辈,轮到什么字了?” “男子为‘麒麟’之‘麒’,女子为‘绮华’之‘绮’。” 鱼漂摇动,显是有鱼咬钩,道尊也不去管它,风烛残年般扶着藤椅站起,老态毕现,负手立于湖边,斗转星移间,景物却是倏忽间大相径庭,湖成瀑,峰成海,三人所处,霎时成岛。 “讲个不成文规矩划分划分辈份,由头兴地不久,老夫御气时,道宗便有些乱,爱起什么起什么,虽说师兄妹偶尔头疼又是哪个顽皮孩子叠了道号,但总不是个事,哪像现在,李寻呈上来的单子,一多半都是刻意折腾老夫。” 萧宁素再是胆子大到没谱,也不至于蠢到无药可救,去附和着撺掇掌门的不是,果断开始扮起小姑娘,虽然说以她刚满二甲子的年纪,于道尊眼中,尚是豆蔻年华。 临渊真君反而是不意外清微道尊絮叨一阵子,相比于清梧道尊那般千百年不曾半点音讯,清微道尊如是个凡间老头,烟火气些更是道宗太华福气,休说是靖庭道君做掌门时隔三差五挨训,道尊亲传大弟子靖和道君还不是照样缩着尾巴,老人家想碎嘴些有什么不好? “这代锻金池第一人,萧丫头板上钉钉,神州女子剑道,萧丫头也要争气些,继续做第一人。”清微道尊张手拎起星河瀑布,稍加锤炼,融成对苍蓝耳饰,随手递给了萧宁素,后者盈盈要拜祖师赐宝,愕然间发现竟是拜伏不下去。 “老夫不差你个黄毛丫头拜一拜,须知,你前世乃是道宗最无法无天的顾无双,你要像她,不服气的,一剑横扫,一枪直刺,想笑,高声笑,想饮酒,饮遍江河湖海,唯独不能哭,哭,你再不是无双,是有双,懂否,丫头?”道尊掩嘴哈欠道,许是困了。 “休叫甚么‘绮’了,当年老夫教沐沐那劣徒时,本想着送‘宸’字与她,奈何沐沐日日喊打喊杀,便改成了‘和’,这么多年枉费了老夫一番苦心,现在又不晓得滚去哪里决斗,这样,靖宸,予你了,丫头。” 清微道尊不愧是近古修士,颇有大笑来去之风,也不管他这有心无心之说,要给道宗带来几多波澜,甩袖散于天地,待临渊真君目瞪口呆醒过神来,道尊老人家早归九重天去了。 靖宸? 可知道宗道君之封号,为“靖”? 都不需细思清微道尊言语,靖和道君原来封号予了萧宁素,何意?道尊意欲破格收萧宁素为关门弟子?消息传出去,太华震动,便是宗外,也要遣使来往,探听清微道尊是不是真对天门境修成剑意大神通的顾无双转世动念。 要知剑宗时至今日仍对为萧宁素成就神通,而踏破丹田废掉修为的剑宗少主而愤慨,剑宗上下早放出狠话,萧宁素出一步太华,出不了第二步神州,怨念之深,尤重! 当然萧宁素并不在乎剑宗那群打了小的叫老地的废物窝子,但考虑昆仑问仙会在即,过凉州地界想必很是麻烦,千万里路,萧宁素不介意乐子解解乏,不过蚊子来的多了,不仅她烦,琉璃也烦,素王更烦。 她有个缺点,近年来脾气很差,动辄见血,而素王最见不得血。 留命。 萧宁素想不想要“靖宸”道号?废话,谁不想,冠个“靖”字,萧宁素横着走都行,哎,就是师傅这眼神不太对…… 临渊真君目前极度郁闷,先是后悔为什么听了羡鱼真君,也就是老妹的怂恿,带萧宁素面见道尊,然后又后悔没有先教育好萧宁素,一定要眼疾手快地义正辞严拒绝……好吧这个比较困难,但!他的“青冥”道号比“靖”差了一辈,换言之,从此以后,萧宁素不必喊他师傅。 萧宁素将会是他小师叔…… 识时务者为俊杰,萧宁素感受到临渊真君择人而噬的目光,咳嗽几声,正色道:“哎呀,师傅你脸色很差呀,要不我回去问师娘开副药?师傅你怎么不说话呀,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噢,走了走了,我突然想起剑诀没悟透,闭关三年哦……” 萧宁素得意了一瞬,发现了个很严重的问题,这里是八重天,就她天门修为,除非长辈带着,独力下重天?嗯,修到金莲境界勉强够了吧。 后脖颈丝丝寒气冒出,萧宁素顿时垮着脸,一摊素手,愁道:“师傅,我可没乱说话,明明是祖师强按的,关我什么事……”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临渊道尊异常头疼,一想到要喊萧宁素小师叔,而且这丫头异常狼心狗肺,不看着点绝对要四处宣扬,有道尊罩着,她怕什么? 临渊真君突然扬唇轻笑。 每次见师傅笑,必定有人倒血霉,萧宁素赶紧抱着素王剑,凶巴巴道:“师傅!你敢欲行不轨的话,我先撂话了!师娘安了燃魂符在我眉心,惹急了,看师娘不打死你!” “丫头想得美!”真君鄙夷道。 “像个女子些,成天鬼灵精,学学兰佩霜!鬼才明白那混小子看上你哪点了。”清微道尊拍拍屁股走了,八重天就师徒二人,自然“口无遮拦”。 萧宁素瘪了瘪嘴,讲实话,是有些她“勾引”的味道,素王化出剑灵,看的第一眼是兰佩霜。更奇的是,漙露化灵,看的也是萧宁素……两只剑灵私底下看对眼,连带剑主大受其害,叫萧宁素百口莫辩,但心里是很爽不假,毕竟我占剑道第一,剑道第二是兰公子,将来孩子不就剑道第三,不对,又想歪了。 于是,她叉腰理直气壮道:“因为我长得美啊。” 临渊真君扶额,像是挥苍蝇般一脸痛苦,说道:“行吧行吧,你翅膀硬了,师傅管不住你,这样,赶明我就联系灵虚宗,你们两个早日奉子成婚,省的为师少几根白发。” “师傅你怎么知道我有了!”萧宁素大惊失色道。 “你再说一遍!”真君大惊失色道。 “哈哈哈哈哈!”萧宁素狂笑,捂着肚子笑地花枝乱颤,丹凤眸硬生生给眯成了条缝。 临渊真君长吁一口气,严肃道:“真道为师临终了?这就直截了当说了,不许用‘靖宸’,老爷子说好话,让你开心开心就是了,当真了?为师给你准备了,绮尘,喏,用去吧。” “绮尘,好难听啊,师傅,我要用靖宸,你敢说祖师胡话,不怕祖师回来揍你?”萧宁素气呼呼道。 临渊真君傲然一笑:“道宗自真君以上,谁不知清微祖师尤擅信口开河,丫头,知道祖师修的是何道?” “何道?” “随心所欲!” “……” “师傅?”萧宁素情真意切道,刹那间,萧宁素差点认为自己是个模范爱徒,言听计从的那种。 “知道错了?” “不,师傅,我想说的是,我刚才把你那话录了。” 萧宁素得意洋洋地举起录音水珠,拔腿就跑,但真君一伸手,法力大手便抓小鸡般拎着萧宁素后脖颈回来。 “萧宁素,本君此言认真,听着,玩闹玩闹便罢了,靖宸号你倘若修到道君,届时为师早驾鹤西去,道宗,多半是你的,你愿意叫何,由你,此刻,你尚是道宗弟子,绮尘,萧绮尘,记好了,休让本君说第二遍。” 乐子也爽了,再玩就要捅娄子了,萧宁素这点自知之明还是要的,咬着嘴唇道:“嗯,师尊,绮尘知道了。” “好丫头。”真君放下了萧宁素。 “对了,师傅,我还想问,你说要把我嫁出去,真的假的?” 临渊真君差点摔了跤,嫁萧宁素?白送个神州史上首位天门修得剑术大神童的绝世女剑修,送给灵虚宗,乙宿道君听了,非得亲自上门下聘书,然后顺便祭奠下临渊真君,不提太白峰荧惑峰剑道一脉会宰了临渊真君,就连后院葡萄架也得倒,谁人不晓早在萧宁素五过天门拜师后,晴菽真君便收了萧宁素做义女? 至于老妹? “咳咳,傻孩子,你可是为师的小宝贝,师娘的贴心小棉袄,嫁人?先神阙境界了再提,苏慕汀……什么?你不想未来孩子跟他们姓?没事,道宗里萧姓英杰多了去了……” 师徒二人下了八重天,浑然不知清微道尊隐于云彩间偷听了许久。 “居然称老夫信口开河,沈宁这娃娃朽木不可雕,不可雕。”道尊提起鱼竿,提起只鲲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