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桐》 第一章 赵从垣之所以知道树上的宫殿这段历史,是因为陆沉。 彼时,正在读高中的赵从垣去蹭哥哥所在大学的知识产权课。而斯蒂文斯大学法学院自1889年成立以来第一位来自中国的博士生,回国直接被聘为副教授的陆沉,就是这门课的讲师。 陆沉的讲课风格,就是从不介意和学生分享他从前的光辉岁月。 “我读完博士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后,一次在北京市房山区的一个湿地公园内散步,发现湖水的源头处有一家工厂在排工业废水。哎呦喂,那可是湿地公园呐!许多保护动物保护植物在那生存!这我怎么能忍呢?我毫不犹豫就把这家工厂向北京市房山区环保局给举报了。你们猜怎么着?这房山区环保局呀,一个月过去了都没理我。我看此路不通,就在北京市总环保局的官网上把这家乱排废水的工厂举报了,顺便,嘿嘿,把房山区环保局也给举报了。” “哇,男神--”底下一众女生齐声感叹,捧脸做花痴状。 “没有当成英雄的故事我是不会跟你们讲的。市里的总环保局果然受理了我的投诉举报,关停了工厂废水。我收到了回执信,房山区环保局里的领导还亲自打电话向我解释,说之前是因为这个公园在房山和丰台的交界处,他们也很难办,所以投诉迟迟没处理。现在,你们如果去那个公园玩,就会发现,湖水清多了,那家工厂也不在那里排废水了。” 陆沉提到的那个湿地公园,赵从垣后来得空时专门去游玩过,那时那地的景致,他记得分明。黑白相间羽翼精致的鸟儿从碧波微荡的澄澈湖水上空一点而过,丝毫不惧怕人。如瀑布一般的紫藤萝和开得淋漓尽致的浅紫色二月兰一个舞在半空里,一个躺在绒绒绿毯般的草坪间,如梦似幻。任哪个姑娘去花田里站一站拍张照,不用搔首弄姿,就能像坠入凡间的仙子似的娇媚可人。粉色的玉兰翩然开放,映在游人脸颊上,显得气色十分悠然。 除了勇斗废水厂解救万千濒危生灵的大英勇,陆沉还讲过自己破解校复印店垄断收费从一块降到一毛、戏耍电信诈骗犯配合警方抓捕同伙等等小英勇。 赵从垣多么希望自己也成为这样一个勇于和一切抗争的男孩子,只可惜,自己太过懦弱,连一些简单的话也问不出。 比如,他很想问陆沉,平时都读些什么书?他是怎么受到斯蒂文斯法学院青睐的?自己现在就接触过多法学书籍会不会本末倒置?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定自己的职业方向的?记忆这么多典籍有什么好方法吗? 不敢开口问,赵从垣却敢偷偷跟踪。 下课后,他提前收拾好书包,隔了二三四步跟在黑色风衣飘飘的陆沉身后,踽踽而行。 赵从垣这样跟踪,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发现,陆沉有的时候直接回家,有的时候会去咖啡馆打开笔记本电脑写些文字。赵从垣并没用完整地跟踪完过,遇到熟悉的人就会停下来聊聊天把陆沉抛在脑后。他只是幻想有一天自己能开口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有的时候,他也对自己这种尾随行为的目的表示怀疑和迷茫,也许自己只是想知道,向陆沉这样优秀的人,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呢? 今天的陆沉却和往常不同,他没走几步,拐了个弯,进了一座图书馆,他身后的跟踪者略一迟疑,旋即也跟了进去。 彼时的赵从垣一无所知,这座图书馆,将改变他今生的命运。 赵从垣家附近有大大小小三四十座图书馆,这一座,他还真从来没来过。 说这里是图书馆,其实更像是大型书店。它一共有三层,设有一间面积不大,艺术和设计布置却独具匠心的咖啡馆。背景墙上悬挂着咖啡馆的名字:nostalgia。这咖啡馆贯穿了二层和三层,大厅中间是不同于图书区手扶电梯的玻璃旋转楼梯。三层有部分直接挖空,镂空藤蔓花纹的精致吊灯从楼顶上一直延伸下来到二层,暖黄色的灯光渐变着,映在匆匆赶来的陆沉脸上。 赵从垣没敢在陆沉身边停半秒,顺势轻手轻脚走上玻璃旋转梯上到了三层。三层的灯光很暗,人也只有零星一两个。每对沙发都设计不同,用宽厚沉重的书架隔开,私密性极好。他找了个离旋转楼梯最近的位置,缓缓放下书包,坐在柔软精致的布艺沙发上,隔着玻璃隔断向陆沉的方向望去。 陆沉坐在棕色的棉布椅子上,点了一杯咖啡,对面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法兰绒衬衫,两人浅浅交谈了几句,似是交换了几本书籍,陆沉便握手告别离开了。 赵从垣也背上书包起身,只是他没打算走,而是打算在这里先随便转转再离开。 “是你到了吗,姜书哲?”轻柔软语在他右前方响起。 赵从垣一怔,发现离自己三五米远处站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姑娘,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这姑娘约么十六七岁,穿着一件象牙白色的天丝连衣裙,鼻梁上那副纯黑的窄边墨镜和昏暗的灯光也没能掩盖她姣好的容颜。她左手扶着书架,右手拿着根完完全全不符合自己年龄的银白色拐杖,身子略微向右倾斜。 “什么姜书哲?不好意思,你是?”赵从垣吞吞吐吐地开口,心里却莫名一惊,这姑娘,该不是看不见吧。 “我是卓悦,抱歉哈,打扰了。没事,我认错人了。”她柔音轻掷,转过身去,拄着拐回到她原本坐着的卡其色沙发那里。 赵从垣双唇一抿,难掩心头的些许烦躁失望,一为那样一位温柔的姑娘竟然看不见,二为自己刚尴尬木讷的表现。他也回到刚才的座位旁,向卓悦的方向望去,只在书架层与层的缝隙间能微微瞥见她的发丝。他寻思着,要不要过去搭个话呢? 正在赵从垣焦灼的当口,那位刚刚穿发黄的法兰绒衬衫的青年从玻璃旋转楼梯上来,直奔卓悦而去。 这就是姜书哲了吧,赵从垣暗想着,取消了离开的念头,虽然看不太清他们在做些什么,但他们的话语却听得清清楚楚。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刚和友人在二层说了几句话,让你久等了。树上的宫殿这段历史,我想着和你一起分享很久了,这几个月刚好你和我都有空,能把这个心愿达成真是太好了。那你想让我怎么讲呢?倒叙?从头讲起?还是说就只挑几个有意思的片段?” “我想听这段历史,从头讲起,详尽无遗。” 第二章 树上的宫殿这段历史由不同的历史学家叙述过不同的版本,我保留了细节最丰富而且逻辑混乱最少的这一种说法来讲给你听。 公元前1600年左右的中华大地正处在商周交替的战火中,三千多年后的当代,有无数耳熟能详脍炙人口的一部部《封神演义》来对那个时期进行天马行空的魔幻想象,然而在离中国海岸线70荃里,换算成今天单位359 . 67海里的荃洲大陆,却很少有文学作品提及,只有零星得可怜的史料供人们管中窥豹。于是,这块被西方东亚学家誉为“东方亚特兰提斯”的神秘大陆也就鲜为人知了 商周交替战乱之际,中国东南沿海的连江城百姓,在一次水患后,都患上了一种怪病。 关于这场怪病的起因,后世有的人认为,是经常性的近亲结婚造成的基因突变,有的人认为是水患中病毒的感染传播,也有的人认为,是这里的百姓长期在海边暴烈日光下劳作的结果, 总之,不管什么原因,结果都一样,他们患上了怪病。 这种怪病的症状很简单,却极其折磨人。患上这种病的人,都无法忍受日光。 不同的人症状不尽相同,大多数人都不能被日光直射,只能躲在屋里,无法劳作。有少部分人可以在极阴的天气里出门,更少的人只要天气稍阴就可以出门了。 连江城里的百姓都战战兢兢一筹莫展,因为向他们这样的情况,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沦为王朝的奴隶,日夜劳作在暗无天日的青铜矿场中,生生世世,代代如此。 可他们不愿做奴隶。 于是在一个风雨交加黯淡无光的夜晚,连江城的百姓,在建造完的足够容纳所有人的舟,吃完了所有粮草后,在浅鸠的带领下,迎着狂风恶浪远航。 浅鸠是谁? 浅鸠是连江城里唯一没有得怪病的人。 所有人都或轻或重地被疾病缠绕,包括浅鸠的父母,但浅鸠却目视烈日而毫不畏惧。 健康的浅鸠没有抛弃连江城的百姓,而是与他们同生共死。因此,人们爱戴他,拥护他。 所以大家选择听他的话远航,他们乘坐的舟上,装满了种子、工具、文献,现代研究学者称之为“中国的诺亚方舟”。纵使雷声翻滚、巨浪噬人,他们眼中的热情似乎能浇灭冰冷的月光。 为避战乱,为寻找治病良方存活,为那生死未卜的前路。 在风浪中,纵有人的舟被打翻,大多数人还是被吹到了同一个地方,荃洲大陆。 当他们游过青灰色的巨石,看到那遍地藤蔓所结的累累果实时,就知道,新的希望来临。 这块大陆,就像是是为连江城百姓量身定制似的。 荃洲大陆有30000荃亩大,换算成今天约为65556 . 122平方公里,也许你对这个数字没生活概念,我举个例子吧。荃洲大陆的面积,与现在的宁夏差不多大,是台湾的近两倍。为了方便理解,后面所有的计量单位,都以今天的为主。 我所介绍的关于荃洲大陆的基本知识并不多,你可千万要耐着性子听完。因为越到后面,你就会越明白,荃洲大陆极其特殊的历史背景和结构,造就了其中历史人物无法取代的人生经历。有些在中国本土历史上毫无可能之事,从荃洲大陆的角度来讲,是那么理所当然。 如果你稍微了解一些基础的物理学知识就会知道,有一个全球物理学家都莫衷一是的科学难题,这个难题,既可以解释恐龙的灭绝,又被科学家们预言为人类未来灭绝之因。那就是地球的磁极在最近数百万年之间发生了多次颠倒:从69万年前至今,地球的方向一直保持着相同的方向,为正向期;从235万年前至69万年前,地球磁场的方向与现在相反,为反向期;从332万年前到235万年前,地球磁场为正向期;从450万年前至332万年前,地球磁场为反向期。 由于这个特殊原因,在地球的某些角落,古老的岩层保持着与现代磁场相反的极性,使指南针等各种导航仪器到那里会发生紊乱现象,这就是荃洲大陆不为众人所知的根本原因。 荃洲大陆四面被大海紧紧拥抱着,由致密的青灰色磁性玄武岩组成的不规则环状岛屿围绕在它外侧。这些青灰色的武士,排兵布阵,寸步不移,矢志不渝,守卫着中间的绿色。也许是这样的坚韧感动了日月,也许是上天也眷恋爱慕者这块鲜有人污染的处女地,太阳在此地,没有东升西落。因为某个原因,只会在傍晚时渐渐消退光芒,被月亮无声替代,又在清晨默默出现。 荃洲大陆上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在这片大陆上只有一棵树,荃树。荃洲大陆有多大,这棵树就绵延多广。它高五千米,下面的四千米之是光秃秃的树干,散发着无比芬芳但有轻微毒性的气体。最高的一千米,枝叶繁茂稀疏都恰到好处的。远远望去荃树就像一把巨大的保护伞,庇护者其中生长的万千生灵,也为无时不刻发生着的爱恨情仇遮风挡雨。 荃树树冠的最高点,长着荃花,荃花和荃叶一样,四季不凋。它正对着太阳,就是因为荃花随着时间朝不同角度舞动遮挡的原因,太阳和月亮才能在这样井然有序地发生着神奇的交替换班。 其实荃树这个名字也是后人起的,当时在树上的豪华奢美宫殿生活的那些人,像他们的王,神圣伟大的浅鸠一样,把这颗他们赖以生存的树成为“圣树”。可后代人觉得,这片大陆就像荃草一样,只存在于古书上,鲜少有人亲眼见过,更何况,这种树也早已灭绝,树上的宫殿这样的盛世奇景,也湮灭殆尽了。 荃洲大陆虽然只有这么一棵树,但物产极为丰富。荃树的不同部位会结形状不同但营养极为丰富的果子,树下也有山川河流、悬泉瀑布、草藤蕨灌、飞禽走兽,与普通富庶地区并无不同。 秀峥出生时,连江城的百姓在荃洲大陆已经生老病死、繁衍生息几百年了。 每一个在荃洲大陆出生的新生儿,从略微懂事时开始,听到的第一个故事,就是他们伟大的王浅鸠如何带领荃洲人建造树上的宫殿的故事。 第三章 当年从连江城来到荃洲大陆的百姓,就在这被日光遮挡的大陆上安家立业。可浅鸠并没有满足于仅仅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大地上。 毕竟,他可是能张目对日的男人。 浅鸠想探寻的,是长在荃树上那美味的果实。纵使那果实熟透后也会自然而然地掉向大地,但等摔下来,经过四千米海风的调戏,早就吹海里去了。 荃洲大陆上,海拔最高的地方是西南角一串高低起伏的山脉,浅鸠将这串山脉命名为癸辛山,最高峰命名为帝乙峰。 而站在帝乙峰上,差那么几百米,就能够到荃树了。 浅鸠当然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树上生存,越往高,枝叶屏蔽的面积越小,百姓就越容易面临生死险。 但所有人都能帮他修一条通往荃树的道路。 劫后余生当然愿意帮他们的救命恩人,英明伟大的王浅鸠,修路了。 人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尊浅鸠为王了。 路修好后,浅鸠带领那部分能忍受日光的人上了树。 他们按忍耐力的大小分别住在树上的不同位置。一开始大家住得很愉快,为了美味的果实,就算每天晚上怕掉下去把自己绑在树枝上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上树者们慢慢就觉得这样不行了。吃饭的问题解决了,可洗澡怎么办?睡觉总这样也不行。更重要的是,拉撒怎么办?下雨了怎么办? 此时的勤劳勇敢荃洲大陆百姓也已经恢复到了战乱病痛前的最好水平,于是上树者们开始在大地上征徭役,他们管这些人叫役使。 役使们全身着黑色布袍,只露出眼睛,就这样,呆在树上的时间每天也不能超过半天,否则就有瞎掉的风险。 就这样,吃苦耐劳的役使们,在这两三百年间,就修好了所有树上的宫殿。宫殿修好后,上树者就遣散了大部分役使,只剩下运水和物资的、挑粪的少数留下来了,通往宫殿的道路,自那时起的几百年,也就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上下的了。 在这树上的宫殿里,人们正常地生老病死,只有浅鸠,像是个永恒的意外,获得了永生,无论其他的上树者换了几茬,他永远悠然地住在建设在树顶荃花旁的栖月宫中。 然而他也不是一直闲着,这几百年来,在他的带领下,荃洲大陆的生活水平飞速发展。首先,他嫌用龟壳记录文字太重,曾经还压断过树枝。他发现荃树树的最东南角的树叶又宽又薄,摘下等自然风干后十分柔韧,很适合书写,他把这样处理过的树叶叫智子。自那以后,所有的文字,都改纪录在智子上了。 浅鸠还鼓励创造发明,因为他发现,普通的百姓如果不段发明创造出新的东西来,他的耐受日光的水平就会提高,也就是说,如果你有足够多的新想法并把它实践出来,你就能上树了。 在浅鸠日复一日的鼓励下,几百年间荃洲大陆的科技水平不断飞跃,新的发明层出不穷。原来树上的宫殿几千座里只能住满几百座,现在却人满为患。大地上也发展出了成熟的村落和城镇。等秀峥出生的时候,发展的潮流已经趋于平和了。 浅鸠,是荃洲大陆人们的神,是人们在自己孩子懂事时迫不及待和他或她分享的第一个故事。 然而,因自己的祖上是役使而无比自豪的秀峥的父亲秀农,告诉自己女儿的第一个故事,却丝毫不关于浅鸠。 秀峥一出生就被告知,自己的臀部有处胎记,这胎记凹凸不平,没有什么好寓意,就算自己死了,也不能告诉别人这件事,包括无比疼爱她的哥哥秀屹,和她即将无比疼爱的妹妹秀岫。 当然,秀峥曾对着水盆照过,那里像是多长了一层皮,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不同,她自那之后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毕竟,她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臀部给别人看。 秀峥就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十二岁。 然而,住在树上苏仁宫里的有苏南仪,却痛苦了十二年。 十二年前,因为她的疏忽,有苏氏的唯一继承人,也是她唯一的女儿,掉了。 就算这十二年间,她和丈夫又生下了两个儿子,有苏念落和有苏怜落,她们也依然把当年掉下的女孩视为唯一的继承人。 这一切还得从树上的宫殿结构说起。 树上的宫殿,大大小小有千余所。底部的最为破旧,就算破旧,也比大地上的房屋好百倍。它们是那些稍能经得起日光的上树者住的地方。这些人的职责,就是替层更高的上树者排忧解难,顺便帮忙管理役使。更多的闲暇时光,他们会在自己的宫殿做一做男女之间的愉快游戏,翻一翻上层看过的文献,写一写有趣的能流传整个荃洲大陆的故事。他们必不可少的身份,就是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穿上深蓝色长袍,做中层宫殿里人的仆人。 有苏南仪就住在中层宫殿里。中层的荃树有十大主要树枝,其中四个属于有苏氏,在南面;四个属于无余氏,在北面;绮里氏占据正东方的一个,千代和千乘氏就比较倒霉了,合住在正西方一个树枝上。枝桠间由荃木做的索桥连接起来,方便行走。有苏氏的家族烙印是一只鸟站在弓箭上,无余氏的家族烙印是十九片叶子簇拥着的长刀,绮里是玄武岩的排阵,千代千乘,一个是上弦月,一个是下弦月。五大家族每当有新生儿出生时,会请高层宫殿里的人用禁物火镰生火,用烧红的烙铁把家族烙印印在新生儿唯一能接受这种残忍刑罚的部位,臀部。先烙完,再抹上草药,使烙印永固。当然,这样的家族秘密,无论是底层宫殿还是大地上的人,都不知道。 高层宫殿叫做明顶宫群,里面住的人,虽不似树顶的浅鸠是个完全的神仙,但也近仙了。他们除了肩负着传达浅鸠旨意的神圣使命之外,还有着修建整个荃树枝叶的重任。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要不是纪恩和新生儿出生时拿火镰的使者,有苏南仪有时候都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存在。 当年,绮里氏族长绮里善的长女绮里南仪嫁给了有苏氏族长有苏率鹤的独子有苏弗差,四年过去了,有苏南仪还未怀上有苏氏的继承人。有苏氏所有宫殿里的人都陷入一种焦灼的状态。 而对面宫殿里的人,却欢天喜地,恨不得偷出浅鸠所痛恨的,树上的宫殿里的禁物火镰来,放一把火好好庆祝一下。 无余氏族长无余允常的妻子,来自更高宫殿的纪恩,诞下了无余氏的继承人无余鉴苟。 有苏弗差为了安抚任重道远的妻子,只好一个劲地说,你看他们生下了继承人又能怎么样,起的什么垃圾名字,鉴狗鉴狗,狗有什么好鉴别的,明明是人,非要当狗,还是贱狗。 然而有苏南仪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们夫妻一年的辛劳后,有苏氏也即将迎来了他们的继承人。 但中层宫殿里的五大家族,却同时迎来了两个消息。 第四章 一个是有苏家的有苏南仪诞下了有苏氏的继承人。 一个是无余鉴苟掉了。 中层宫殿里的继承人,在还是婴儿时,会装在一个大篮子里。篮子里面会事先铺上几千层不同纹样花色款式却一并柔软温暖的布料和无比贵重的玉器饰品。这样做的目的时为了让刚出生的婴儿适应荃树中层的光线,好让他们能继续呆在树上,不被赶下去。有苏和无余两家的篮子更为豪华,还有华丽的透明帐幔来隔开蚊虫。 可那一天,无余鉴苟的篮子掉了。 还没等中层宫殿里的人反应过来,有苏氏那位刚生下来的女继承人,才被人擦洗干净放进篮子。 她的篮子,也掉了。 对于秀峥来说,有人从树上掉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个个人从树上掉下来的故事,她从小到大,听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对树上的宫殿里的人来说,他们最害怕的,就是从树上掉下来。虽然不管从哪层宫殿,只要彻底掉下来,就不免一死。底层宫殿要掉也就直接掉下来了。中层和高层的上树者,掉下来时有可能被低一层的宫殿和树枝接到,免于一死。有时候他们就顺势在那层宫殿生活下去,有时候他们养好了伤,还能回到原来所在的宫殿里去。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不但自己狠狠摔在了地上,还连带砸了低一层的宫殿、人、树枝,所因此遭殃的、牵扯的就太多了。无余允常的妻子纪恩就是摔下来大难不死的。要不然本在高层宫殿的纪恩是绝无可能瞧得起无余允常的。摔下去,是上树者内心深处最可怕的梦魇,几百年过去了,哪怕睡在由役使们精心制造稳固如铁的宫殿里,依然有人在进入梦乡前不忘把自己绑在床上。 飞得越高摔得越惨嘛,秀峥一直以来就深谙此理。 对于有苏南仪而言,最大的梦魇也是摔下去。 不过不是她自己,而是她那刚出生的、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母亲的奶水的女儿。 刚生完女儿的有苏南仪得知无余鉴苟掉下去的时候,正在荃树中心枝干的环形祭台上和丈夫有苏率鹤一起拜谢高层宫殿持有火镰的长使们,她沉浸在女儿出生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而纪恩就不一样了,她像是被抽光了心神,对无语允常说:“还能是怎么掉下去的啊,肯定是有苏族人剪掉了绳子,他们嫉妒我们鉴苟很久了。” 其实纪恩和无余允常两个人都知道这事来得太蹊跷。中层宫殿里的三个较小家族都没有理由让无余鉴苟掉下去。千代千乘族里的人没有立场,绮里善虽是有苏南仪的父亲,但实在是一个半点胆量都没有的人,而且有苏家已经有继承人了,他们没有动机。 而有苏家的人就更不会弄掉了。虽然有苏家和无余家代代世仇,但有苏家根本不会做这样没脑子的事,他们两家当中任何一家出了事,都必定先怀疑对方,再加上女继承人已经出生,就算他们之前有嫉妒,现在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可在一旁服侍纪恩的穿深蓝衣长袍的仆从步皋星却没有他的女主人想得那么深远,他只当女主人真觉得是有苏家。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去有苏家剪掉了绳子,兴高采烈地向纪恩求赏。 纪恩和无余允常望着步皋星,霎时有一种想要北枝太平楼,一跃解千愁的冲动。 他们只好领着步皋星到有苏家承认错误、赔礼道歉,挨骂、挨打、甚至挨推,都认了。 有苏夫妇又能说什么呢?两家的仇恨好不容易从上一代开始缓和,总不能毁在自己手里吧。两家的继承人都掉了下去已是不争的事实,只盼着他们还能活着,但愿那一篮子的金属饰品能足够重,不至于被海风吹走。若是有一天浅鸠圣主开开恩,能让他们下一次树,把两位继承人寻回来。 无余夫妇战战兢兢地回余禅宫了,他们用颤抖的双手捧起一岁的无余鉴苟当时换下来的小衣服,用尽力气闻闻上面残留的温暖。只是那步皋星,怕是受到了没能讨好主子却差点丧命的惊吓,回去时摔下树了。 有苏夫妇怔怔地望着枝上剩下的那半截绳子,不禁苦笑。自己当时还嘲笑无余家起的名字难听,可现在,连给亲生女儿起名字的机会也没有了。 那两个掉下去的婴孩根本不会想到,他们的掉落,彻底改变了中层宫殿对待新生儿的制度。自那以后,中层宫殿的人改造了正东方的不禄宫,改名祺祥宫,挖空顶层和部分侧面。这里成为了所有新生儿出生头两年的住处,日夜有深蓝衣长袍仆从守卫着。 有苏南仪把那段绳子解下收藏,算是留个念想。于此同时,荃洲大陆的西南角和西北角的两户人家,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西南角癸辛山脉脚下的恩秀村,是由当年宫殿建造完成赶下来的役使后代们建成的。秀农和妻子秀眉做些小生意,算是村里富庶的人家了。彼时的秀农去溪边帮妻子一起打水,却发现了顺水流下的婴孩。 那婴孩又小又弱,秀眉抱着她,想起了自己家里八个月大的儿子。 于是秀眉给孩子喂了奶,重新包裹好,和秀农一起抱着孩子去见族长。 族长秀鸾把包裹打开来看了看。她是恩秀村建村以来第三位女族长,做事向来慎重,很受秀氏一族人敬爱。 “是个女孩。”族长有些犹疑,“不过,臀部那里好像有什么疤痕。”她眉头稍皱,嘴里嘟嘟囔囔的。 “这个疤痕有什么问题吗?”秀眉有些担心。 “我觉得应该与诅咒有关,还记得嗣商的事情吗?不过,好歹是条命。你们既然想养,就先养着吧。若是过几天有人丢掉了孩子前来寻找,你们还给人家就是。” 荃洲大陆西北角的致潞城,城主六安发了一天的愁。 今天一大早,城主府的家仆就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小篮子和一封信。 信里大致写了,有人捡到了一个孩子,无力抚养,就送到城主府门口来了。 可六安并没这个闲情逸趣抚养孤儿,直接丢掉吧,传出去自己这个城主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六安派人把自己的远房亲戚织骏叫来,亲切地握着他的手。 六安平时才不屑和这个又穷又没见识的亲戚这样没尊没卑呢。 “老弟呀,你看你,三十了和弟妹也没有生育,这个男孩你就先回去养吧。” 织骏有些迟疑:“这是哪里来的男孩呀?” 六安怕他不同意,赶忙说:“这是天降下的祥瑞啊!你看他臀部就有祥瑞的印记呢!你把他抱回去养着,肯定就能和弟妹生下孩子了。” 第五章 十三岁的织菼从小就厌恶自己的亲生父亲织骏,喜欢表叔六安和表婶六岚。 虽然贫穷的父亲都快把自己宠上天了,自从自己出生后,母亲织沁就连给父亲生了四个女儿,织萍、织锦、织烟、织梦。 大妹织萍十二岁,胆小懦弱,一直以来只会帮父母干活,话永远都没有几句,然年级尚幼,手上却布满老茧。 二妹织锦倔强孤傲,只有十岁就在有计划地游历荃洲大陆。六岁的她就跟着跟着二十岁的云游商人海馥一起女扮男装地四处经商,连对自己这个亲哥哥都嗤之以鼻,经常连人影都见不到。有时候自己都对她感到害怕,感觉她十岁的身子里藏了四十岁的灵魂。 三妹织烟和四妹织梦,一个七岁一个五岁,还是人生最童真的年纪。但织菼隐隐觉得织烟比较文静乖巧,织梦有些骄纵。假如把这两个人合成一个人,就有点像致潞城城主家的大小姐六妍了。 六妍就是这样一个人,对长辈和外人文静乖巧而有礼,对比自己地位低一等的人,比如织菼,就十分娇纵自傲了。 尽管如此,织菼这么多年的最大心愿,就是六妍将来不要悔婚。 织菼五岁那一年,致潞城城主十一岁的儿子六岩死了。 是掉进沧水淹死的。 沧水是澜江的支流。澜江是荃洲大陆上最大的淡水源,自西南的癸辛山脉而起,流向东南,最终入海。 没人知道六岩是怎么淹死的,明明他会游泳,甚至教会了自己的父亲六安。也许是那一天风太高浪太急吧。 六安和六岚都伤心欲绝,赐死了看管不力的六岩贴身仆从。 六岚此时想到了远房亲戚织骏的儿子织菼。 织骏每年都来城主府道谢,当然,他听六安的话没有把织菼的身世告诉除自己妻子织沁之外的任何人。道谢的时候,总是避开城主夫人六岚,对六安一个劲地拜谢。每次如果遇见了六岚,织骏还是有些忍不住向六岚说,自从织沁和自己有了织菼后就连生了两个女儿,日子别提有多快活了。织菼啊,真的是天降的祥瑞。 每次织骏都一个劲地渲染织菼是人间的祥瑞,说得多了,六岚都想把织菼接到城主府抚养了。 六岚在儿子六岩死后的第二个念头就是把织菼接过来,六安虽然反对,但拗不过也不想拗悲痛万分的妻子,就顺了她。 果然,在织菼被致潞城主夫人六岚抚养的第二年,她就生下了女儿六妍。六岚看织菼一直以来都聪明孝顺,待六妍比亲妹妹还好,索性在六妍五岁,织菼十一岁时,直接给六妍和织菼定下了婚约。 六安不免暗暗叫苦,自己早就和致潞城相邻的艾城城主说好了,他要把女儿六妍许配给艾城城主的三儿子夏之沅。夏之沅当年已经十四了,之前就在荃洲日光测会中奇迹般地通过了第三阶。 日光测会是荃洲大陆一年一度的盛会。这盛会每年十一月廿九在荃洲大陆最东部伸出大陆一小长段的生生半岛上举行。每年的这个时候,荃洲大陆十二岁的少女和十三岁的少男都要相聚在这个半岛上,测试对日光的忍受程度。 在这几百年间的探索和经验总结中,荃洲大陆的人发现:每一个人若是从生到死一点也不接触日光,就会体弱多病活不到二十岁;若是普通人经常接触日光,也会眼睛流血而死。所以普通人一生当中还是要轻微偶尔接触一下日光,因此,浅鸠设立了日光测会,给荃洲大陆子民一个轻微偶尔接触日光的机会,使他的子民能尽量健康地活下去。 日光测会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发现上树者。 有极特殊的人,就算祖祖辈辈都受不了日光,但他们却能产生对日光的耐受能力,有的强烈有的轻微,因人而异。 如果他们有这样的天赋,那他们就未自己赢得了一次上树的机会。 当然,这不是成为上树者的唯一方法。 另一个方法就是荃树的树干。 荃树的树干在下四千米较为光秃的地方,散发着芬芳但有轻微毒性的气体。 如果一个普通人,没有对日光的任何耐受力,那么他有两种办法提升自己的能力。 第一种,就如之前所说的,发明创造出能被荃洲大陆子民好好利用的东西。比如从前艾城的一位城民夏律发现了顺水飘下来的松烟,他发现这个东西能留下痕迹,这个发现能彻底改变人们刻字的传统。浅鸠后来把这种松烟命名为墨,夏律也因此住进了树底层宫殿。 第二种,就是顺着荃树枝干往上爬。 荃树枝干散发的气体虽然有微毒,但长久地以毒攻毒,人对日光的耐受能力就会提高。当然,如果爬到一半放弃了,不但身体里的毒性会一日一日加重,对日光也会依然无法忍受。 所以几百年来顺利爬到树上的宫殿里的一共也不足五人。 因此大部分想上树的人还是把希望压在了日光测会上。 生生半岛上建立了一座共有二十阶的台阶。台阶越高,日光越强。大多数对日光的忍受程度都停留在第一阶,能受得了第二阶日光的人很少,第三阶更是少之又少。近百年间,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受得了十阶以上的日光。 所以艾城城主三儿子夏之沅十三岁时能承受三阶的日光,已经算震动荃洲大陆西北地区的大事了。 因此六安才想把自己名正言顺的女儿六妍嫁给夏之沅,希望他们将来能生出一个真正的上树者。 没错,名正言顺的女儿六妍。 织骏永远没有想到,自己收养织菼,给了六安一个很好的借口。 一个和他妻子织沁偷情的借口。 六安对织沁的邪淫之心已经很久了。他时常在睡梦中想她纤细的腰肢,低眉顺眼的神情,她处处都和自己那永远都需要忍耐的妻子六岚不同。 而织骏收养了织菼后,满心期盼织沁能给自己生下孩子,托天降祥瑞的福, 怎么能让织骏失望呢,六安心想,他要是还没有孩子得多难过呀。 于是六安开始了和织沁的私情。 长久而连续的私情。 就是这段私情,使织沁一连生下了四个可爱健康的女儿。 第六章 虽然赵从垣每天都混迹在nostalgia咖啡馆阴暗的三楼软椅沙发上,但他的心却从未如此明亮过。 他就这样一天天一点点知道了卓悦和姜书哲分享树上的宫殿这段历史的时间表。 每周内的晚六点至八点和周六周末的早七点半至十一点半,他们风雨无阻,在那间咖啡馆三楼同样的位置,一个人认真讲,一个人静静听,一个人偷偷等。 赵从垣此生第一次有了暗恋的感觉。 可今天的卓悦,有些不同,甚至连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神情动作的赵从垣都能感觉到。 “怎么了,不舒服么?”姜书哲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讲,而是看着卓悦的眼睛细心地问。 卓悦一直觉得姜书哲有双俊朗的眉眼,他这样突然低声近身询问,反到把她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心跳加速。 她稳了稳心神,略作停顿,说出了她这些天憋了许久的话。 “虽然你说树上的宫殿这段历史,纪录和了解的人过于少,你保留选取了细节最丰富、逻辑混乱最少的一种讲给我听。但对于你之前的陈述,我有一些疑问。” “请讲。” “关于荃洲大陆,首先,这个地方的经济是怎么运作的?货币是什么?我从你之前的描绘里丝毫没有听出来。 第二,无论是生活在树上的宫殿,还是生活在大地上,男女之间平等吗?我之前看你说有女性的族长,但妻子又随丈夫的姓氏,这一点真的很奇怪。包括婚姻制度,他们是一夫一妻吗? 第三,关于墓葬这项可以追究至远古的也是我们后世得以推断历史的制度,你也没有丝毫的说明。 第四,浅鸠用来统治荃洲大陆的国家机器是什么?就算那时候没有完善的社会制度,但军队、警察、法庭、监狱这些基本的实现一个阶级统治另一个阶级的工具在古代都有相对应,那在荃洲大陆,这些制度变成了什么样呢? 还有,受不了阳光的族群用基因或者病毒可以解释,最可笑的是浅鸠可以永生!这还是历史吗?这不成玄幻小说了吗?” 卓悦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这么说好像有些没心没肺,姜书哲辛辛苦苦整理史料给自己分享,自己还挑三拣四的。可能是树上的宫殿这段历史漏洞太多了,她说出这么多天憋在心里的疑问实在有些激动。 姜书哲浅浅笑了笑,说:“你有这些疑问很正常,那我今天就先为你答疑解惑吧。” “别别,不好意思,你的讲述是有时间表的,是我心急了。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嗯……我其实更想听秀峥的这段历史,可是你老跳过不讲。” “没关系的,时间表可以按照你的要求调整。既然如此,今天我们就漫谈荃洲大陆的制度,你也可以说说你的感想。我觉得分享这段历史最重要的是开心嘛。本来今天要讲的秀峥的故事,我给你发电子邮件好了。” “麻烦你啦。” “没事,我们先说婚姻制度吧。因为一开始只有连江城的百姓迁移到这片大陆上,人口非常稀少,所以一开始荃洲大陆实行的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度。 荃洲大陆真是上天都眷顾的土地,种什么长什么。因此,随着人口的急速增加,大地上逐渐发展出了成熟的城镇,那些生活富足、地位显赫的男人也就有了纳妾的习俗。除此之外,男女都基本平等,女性城主也不在少数。毕竟荃洲大陆是一点点发展起来的,当年,每一份劳动力都十分宝贵。 树上的宫殿里则恰恰相反,上树者本来就少,女性就更稀少了,地位显赫的男人可以一夫一妻,地位普通的上树者里会存在一妻多夫的情况,但比较少。上树者大多思想多变而开放,与中国古代的普通世家不同,并不热衷于婚姻,就算结婚了,分开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说,一夫一妻多妾和一夫多妻在荃洲大陆同时存在。” “咦,这一点到和今天很像。” “哪里像了,我们不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吗?” “不,我不是说制度,而是说意愿。昨天晚上偶然撞到表姐在为她们的辩论赛写进攻战场。她们的辩题是我国应不应该降低法定婚龄,她告诉我,虽然她们的持方是反方,但她们队的人一致认为,无论国家把法定婚龄提前到十五岁还是退后到五十岁,她们都没有异议。” “为什么?”姜书哲挑了挑眉。 “因为无论如何她们也不会结婚啊。她们觉得,随着社会的发展,婚姻抢夺社会资源这一优势已经荡然无存了,结婚,没有任何意义啊。” “现在的小姑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姜书哲哭笑不得。“你呢,也这么想吗?” “我觉得,婚姻的经济价值相对于古代已经越来越弱了。现在留给婚姻的,就是性和爱了。 性嘛,大多女性本身的在意程度也比较低,也相对而言没那么难获得,不一定要靠婚姻来解决。 剩下的,剩下的就只剩下爱了。 可爱这种东西呢,我就不那么明白了。” “可能你表姐她们只是没遇见对的人吧。如果遇见了,也许想法就会改变。” “可我怎么知道一个人是不是自己对的人?” 对于我而言那个人就是你啊就是卓悦你啊!姜书哲在内心疯狂嘶吼着,表面上仍尽力抑制着不动声色地回答。 “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我觉得来自于钱钟书和杨绛两位先生。钱钟书曾这样说过他们的爱情。 第一,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结婚。 第二,我娶了她这么多年,从未后悔娶她。 第三,也从未想要娶别的女人。” “有道理。”卓悦喝了一口咖啡,有些戏谑地瞄了姜书哲一眼。 “下面我们说礼法制度吧,商周之际其实算是中国古代各项制度变化比较剧烈的一段时间。荃洲大陆的人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下出走而自己独立发展的。中国在周代才出现了嫡庶之分。商的继统法是以弟及为主,以子继为辅,无嫡庶之制。同姓不婚和女子称姓也都是从周朝开始的……” “哎呀哎呀,无聊死了。”卓悦打断了姜书哲,言语上看似不耐烦,目光却尽是明媚。“我想先听秀峥的故事,其他的你以后再讲好不好。” 姜书哲看着面前的轻咬下唇明明有些故作可爱可自己却讨厌不起来的可人儿,心里微微一麻。 “好。’ 第七章 秀峥怕极了。 怕到忘记了和商锦交换智子集的日期。 怕到抱着自己六岁的妹妹秀岫时手不住地抖,抖得秀岫的小辫散得乱七八糟,头发像是白孤鸟在上面啄过一般。 怕到半夜又惊又怖怎么也无法入眠,不敢惊动父母的就只好跑到哥哥秀屹的房间里,推醒他抱着那坚实温暖无声哭泣。 秀屹当然知道秀峥为什么哭。 因为这一年,秀峥十二岁,自己十三岁,年底,他们就要去日光测会了。 秀屹虽然心里不像秀峥那样慌,但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因为他们的父亲秀农,差点死在了日光下。 那一年,秀岫还没出生,秀峥和秀屹的记忆依旧模糊。 秀农外出经商,在北边大陆的边缘路遇恶匪,恶匪在抢走货物的同时把秀农逼向没有树荫遮挡的最边缘,本来要把他推向海里,奈何时间不够没有得逞。 死里逃生的秀农在那一次日光的照耀下收到重创,视力变得低下,全身凡是裸露肌肤的地方全是猩红色的疤痕,像密密麻麻的树枝,又像是有形的残忍桎梏。 不但如此,荃洲大陆的规矩就是在大地上生活的人绝不能把自己暴露在日光下,无论是自己主动,还是别人逼迫,都不可以。打破这条规矩,就一定要受到惩罚。 所以秀农好不容易养好伤回到恩秀村见到妻儿,第一件事就是接受惩罚。 他在圄里关了三年。 秀屹秀峥童年的第一乐事就是父亲回来了。 秀屹秀峥童年的第一悲事就是父亲回来了。 父亲回来了,秀屹秀峥自然是高兴的。可每当邻人提起秀农在圄里的事,或者他们每天看到秀农有猩红色疤痕的臂膀时,心中都不免一颤。 秀峥曾无数次做过同样的反反复复的梦:他们一家五口去溪边打水。他们三人太小了提不动水,就跟在父母身后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母亲秀眉伸出手来打水,无暇玉臂在宽大的轻纱下若隐若现;父亲秀农也伸手打水,猩红色的疤痕在对比下越来越明显。突然,那疤痕动了起来,化作一条猩红的凶狠长蛇,一口咬住了秀峥的眼睛…… 所以秀峥怕,她怕了这么多年了,被暗夜里的梦魇折麽得形销骨立,再加上她又高,就更显瘦弱了。秀峥在恩秀村瘦弱的名声甚至超过了他那村里首富又进过圄的父亲秀农。 但有的时候秀峥又有豁出去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今年在生生半岛一阶被照那么一下子,以后,就再也不会了呢。 好在唯一的慰藉就是自己是和十三岁的哥哥一起去,不会孤单。 而秀屹,固然,他也心慌害怕,但更多的是期待。 毕竟日光测会是和整个荃洲大陆的同龄人一起参加,恩秀村虽然传承着圣主浅鸠的荣誉,但毕竟是个小地方。秀屹可听说,不少人一生的友谊都是在日光测会里结下来的。 几百人住在一间大屋子里,东南西北的人互相交换着各自的人生经历,该是多么热闹的景象啊。 启程的那一天清晨,凉风阵阵,吹来无数父母亲的不舍和祝福声。族长秀鸾带队,黑色长袍的役使们领着所有恩秀村十二岁的少女和十三岁的少男,出发了。 他们翻山越岭,蹚过湍急但清澈的河水,穿过棕灰色的矮矮灌木,迷失于覆着青色植被的泥塘和广阔的大沼泽,徘徊在广袤无垠的荒原。 少男少女在不同的队列里行进,秀峥和秀屹有时离得远,有时离得近。每当靠近时,秀屹都给秀峥一个安抚的眼神。 行程快到四分之三,秀峥不安的心越来越重。那天傍晚,营帐扎在海边的沙地上,前进了一天疲惫的众人都早早睡了,秀峥却做出了十二年间最大胆的举动。 她走出自己的帐篷,看着汹涌退却的潮水和无比寂静安详的营地,兜兜寻寻,进了秀屹的帐篷。 秀峥像那十二年间的无数夜晚一样把他推醒。 “怕了?”秀屹掀开营帐的帘子,放暮光进来,没有丝毫不悦,拥她入怀。 “才没怕呢,我是看女子三人一帐篷,男子一人一帐篷,你一个人太孤单了,专门过来陪你。” 秀峥秀屹都知道她那是嘴硬。 “其实呀,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你就想,去日光测会并不是只有去被日光照耀这一间事呀。这一路上你见过多少没见过的景观,交了多少从前没有深交的朋友。你和同帐篷的女孩子不是一直都相互帮衬着吗?这样的情谊,以后去哪里找啊,好好珍惜吧,现在觉着苦,以后这样的时光想回也回不去呢。” 那一夜,秀峥秀屹就这样敞着帐篷,在海风轻拂下入睡。 数年后,躺在树顶栖月宫那张奢美诱人柔软入骨的白色圣床上对月流珠的秀峥回忆起这段过往,同帐篷女子的容颜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傍晚,薄暮的光线在秀屹深沉的眸子里破碎,化作彩色的星辰。 那天,秀峥忽略了族长,忽略了役使,忽略了私自逃离本应位置的惩罚,在她整个瞻前顾后的人生中实属罕见。 与此同时,从西北致潞城赶往生生半岛的织菼织萍兄妹,可远没有这样温情。 两人本就在不同的地方长大,感情比较生疏,平时也没有说几句话,坦白讲,织菼并不喜欢他这个木讷的妹妹,她没有进取心,就像大多数人一样,来日光测会只是按规矩行事顺便换一段独特的人生必有经历罢了,没有任何抱负, 那一年,没有人比他更想在日光测会里崭露头角了。 织菼和养父六安相处了八年,把六安的心思了解得透透彻彻的。 六安想把六妍嫁给艾城城主三儿子夏之沅的心思他也早有察觉。六安栽培织菼,却从未把他当亲儿子看。如果他稍有举止不端的地方,六安都会毫不犹豫地以此为由解除婚约。 所以织菼必须要走过一阶。 要是能超过一阶,甚至超过三阶就更好了,那时候,他就有资本让六安放弃对六妍和夏之沅的想法了。 那时候一心要给六安留下印象的织菼怎么会知道,他来日光测会确实改变了他的一生,不过不是因为他有能力娶六妍,而是因为他遇见了秀峥。 第八章 每靠近生生半岛一步,队伍就越来越壮大,一开始秀峥熟知的恩秀村那支队伍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慢慢的,秀峥已经找不到秀屹了。 剩下四分之一没有秀屹的路程,她却走得格外轻快。 与秀屹相倾诉的那一夜,她卸下了心头上的包袱。一阶而已,既然所有荃洲大陆的人都不会晒伤,那她就一样不会。 她开始友善地和同帐篷的姑娘们相处了,顺手帮忙提提水,拍拍灰。同帐篷的南羽和来英都有些惊诧,这个高高瘦瘦不爱搭理人都姑娘怎么突然一下子变了。 不过,秀峥的改变也升温了她们之间的感情,以前大家都是各做各事,在赶路的艰辛中沉默不语。现在,在夜幕降临后,她们也会在小帐篷里悄声说话,每当有人影飘过时就胆战心惊,发现没人后大家又止不住地轻声欢笑。 就这样,秀峥一点点地了解了这两位姑娘。南羽五官轮廓分明,身材娇小,皮肤细嫩,脸上有些稀疏的雀斑。她是大陆南方谷城城主南枋的大女儿。南枋有一妻六妾,是谷城所有男人羡慕的对象。南羽就是那位妻子所生的。南羽的母亲是南枋的糟糠之妻,南枋却在当上城主后连娶六妾,把自己的妻子当空气看。南羽说,父亲从来都不怎么关注自己,只喜欢小妾生的女儿。比她小一个月的异母妹妹南华这次来有专人护送,住单独的帐篷,而她呢,就和所有人一样,没有区别。 不过南羽到没有对自己的安排埋怨不满半分。 “其实没有关系,如果我也是和南华一样的待遇,我就不会认识你们了。所以说,我还是幸运的。”南羽笑着说。 另一位姑娘来英的来头也不小。身材丰满而柔软,有一双略带淫气眼睛的来英和秀峥一样,来自西南癸辛山脉山脚下,他的父亲是每日给树上的宫殿里挑水的役使。 “哇——”秀峥和南羽都惊叹,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能上树的役使的亲人。大地上的人都知道,树上的役使才是真正的威风,甚至可以号令树下的役使们。 “那你的日光耐受一定很好吧,听说役使的后代都比一般人表现得更好。” 来英笑了笑,说:“其实也不一定了,不过,我哥哥三年前来,却真是站在了二阶上。” 来英的父母就像秀峥的父母一样,恩爱非常,没有那么多不幸的仇怨。 日月忽其不淹,谈笑的时光总是短暂。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在天边明灭难消。 荃洲大陆的少男少女们陆陆续续抵达了荃洲大陆东部的生生半岛。 没有秀峥想象的那种四面八方共聚一堂的大热闹,一到生生半岛,役使们就开始耍威风了,也许是为了给这些初来乍到不知树高地厚的少男少女们一个下马威,白天,只要有人说闲话,役使们就会一个鞭子抽过去,毫不手软。 不过,到了那天夜晚,万千火把点燃的时刻,就是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役使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好好闹腾。 夜晚的生生半岛,男男女女环绕着火堆围成大小不一的圈坐下来,有人向族长们借来了独鸣琴,在把脸庞映得红彤彤的火光下,演奏欢快的歌谣。 有人弹奏,就会有人舞,有人唱。 于是,在那个地上的点点火星比天空中的辰星都耀眼的夜晚,秀峥遇见了织菼。 不,准确地说,是织菼发现了秀峥。 谁又能发现不了呢?那样孤高清瘦的秀峥,就算是和整个大陆的人相比,也是那样独特,心疼到骨子里的独特。 织菼暗暗惊奇,她父母都不给她吃饭吗?不应该呀,荃洲大陆种什么长什么,没听说过有饥荒啊。再说,没有吃饱,她是怎么长这么高的?吃饱了的话,她这也太瘦了吧。 织菼越过火光,仔仔细细大大方方地打量另一个圈里的秀峥。 与荃洲大陆日夜不见日光长年遗传下的惨白不同,秀峥的皮肤实际上有些偏黄偏黑,她虽然清瘦,脸上却有健康的红晕,不过那也许是火光的映印的结果。她的眼睛不大也不小,却十分坚定有神,又红又小的嘴巴一张一合,唱着模糊而悠远的歌,宽大的布衣像是披在身上一般,感觉随时都可能掉落。 而秀峥呢,自然也注意到了那道炽热而不羁的眼神,不过,一路走来,不管她怎么遮掩,甚至换上了能遮盖身材的素色宽大布衣,都没能减少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习惯了,麻木地习惯了。 出于好奇,她还是回望了一眼,不过,那人站在离火光较远处,身影模糊。 同样是不眠之夜,生生半岛上年轻人们欢歌笑语,苏澹宫里的有苏南仪却煎熬万分。 十二年里,无论她们怎么恳求,上层宫殿里的长使们就是不让他们派人把继承人接回来。 在那些人眼里,底下人守规矩比什么都重要。 有苏弗差经常安慰她,没关系,她一定可以在日光测会脱颖而出,最终回到树上,继承有苏家这百余座宫殿和庞大的家业。 的确,日光耐受较高者的子女往往也经得起日光,但仍有例外,就像普通大地上也会有能忍受日光的惊才艳艳之辈。 所以有苏南仪不住地祈祷,她的女儿,可千万别是例外啊。 午夜过后,大多数少男少女都回到了生生半岛上的博玏楼里睡下了,留下零星的人,将火堆一个个熄灭。 秀屹就是那零星人之一,他用冉草熄灭火堆的时候,心里想着他那怕了一路的妹妹,不知懂秀峥在哪里住着,怎么样了,还会做噩梦吗? 秀峥也在想秀屹,她真心希望哥哥不是一个普通人,希望他能在日光测会上脱颖而出。毕竟,每年日光测会上出类拔萃的人都会被役使接到不同的名城里按城主的标准培养,这些人在很多层面上甚至规格高过城主。 如果哥哥是那样一个天赋异禀的人,自己也与有荣焉了。 而她呢,从那一个个噩梦来看,她还真不可能有这样独特的能力。 等日光测会结束了,她就回到恩秀村去,和十五岁的邻家小哥哥商锦一起读读智子集,帮村里的人们找找丢失的绵羊、野兔,每天逗父母开心,不挺好的吗? 她闭上双眼安慰地睡去,对自己余下的人生感到十分满意。 第九章 “我有点小激动。”卓悦打断了姜书哲。 “激动什么?” “秀峥马上就要知道自己的能力了呀。” “那我就先不着急讲了。”姜书哲略带邪气地笑了笑,按铃点了一杯咖啡。 “吊一吊你的胃口,享受一下我知道答案而你不知道的感觉。等他们把这杯马琪雅朵端上来,我再接着往下讲。” “天哪,你好讨厌。”卓悦满脸娇嗔,想了想,略带报复地说:“姜书哲啊,我得和你讨论一件事。” “中国古代,但凡有地位,或着有财富的人,往往妻妾成群,并以此为荣,例子太多我们太熟悉,就不多说了。 西方呢,虽然有的国家信仰基督教,遵循严格的一夫一妻,这种看似对女性仁慈的做法在封建社会往往会适得其反。很多地位崇高者往往有或公开或私密的情妇。更有甚者,比如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父亲亨利八世,先娶了自己的嫂嫂,然后喜欢上她的女侍官,与罗马教廷闹崩以求第一段婚姻无效,娶自己嫂嫂的女侍官,又喜欢自己新妻子的女侍官,处死自己的妻子,娶新的女侍官,等她死后娶别国公主,又喜欢上公主的女侍官,好不容易和公主离婚娶了她的女侍官,又处死她然后娶第六位妻子。 听起来有点像是变味版的《一千零一夜》。 东方如此,西方如此,现在一个时间模糊地点模糊文献模糊的荃洲大陆也是如此。南枋有地位后便厌弃糟糠之妻娶六妾。有时候,我就是特别想知道一件事。” 卓悦拉起姜书哲的手,在上面拍了拍。 “是男人都好色,还是女人都傻?” 姜书哲有些尴尬,他开始有些后悔吊卓悦单胃口了,相处了这么久他总会忘记,卓悦看似是个小仙女,其实是个什么都敢说的小妖精。两人双手接触的地方有些滚烫。 “男人当然不是都好色,女人也并不傻,你看你,古灵精怪的,什么时候吃过亏。而且,有一点非常重要,人和人的差距有的时候比人和狗的差距都要大。也许饱暖思美人确实存在,但不同人对自己要求都是不同的。泰姬陵、布达拉宫、雷峰塔,都是因为爱情而建造的,荃洲大陆里也有这样的建筑,只不过我还没有讲到而已。 还有你刚才讲的亨利八世永远喜欢妻子女侍官和杀妻的故事,其实事件的真相更复杂,还涉及通啊奸啊乱啊伦啊什么的,有些时候也不是亨利八世一个人的过错。” “好,那你回答我,倘若你有一天也有了崇高的地位或者巨额的财富,你会固守初心丝毫不被唾手可得的资源诱惑吗?” 姜书哲更加后悔自己没继续讲秀峥的故事了。本来是聊聊开心轻松的事,他现在却冷汗涔涔。 “说实话吗?”姜书哲叹了口气,像是把自己的整个灵魂都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供众人点评议论般地纠结。 他永远不会对卓悦说谎的,这一点他倒是笃定无疑。 “我不知道。” “毕竟我现在既没有崇高的地位,也没有巨额的财富,我对自己那样虚幻的未来的保证也是苍白无力的。” “也许我会被诱惑,也许我不会。” “但我会永远保持真诚。如果受得了诱惑,我为自己喝彩;如果没能经受住,我会担得起后果和责任,真诚地交流。” “我不是一个会轻易许诺的人。但有些承诺,一但做出,比如婚誓,我会坚守。未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我对自己有信心。” 马琪雅朵适时地端了上来。 “我的回答你还满意吗?”姜书哲笑笑,有些释然,袒露胸怀其实也挺舒畅的。 “嗯,十分的话你可以得九分了。”卓悦点点头,心中暗喜,叫你吊我胃口。 “我们还是谈谈树上的宫殿吧。我知道你查阅了庞杂详尽的资料在给我讲这段历史,不过什么秀峥怕极了经常做噩梦这些事史书上真的有记载得这么详细吗?” “这个当然没有,不过你不是成天说我讲得无聊嘛,我就适当地艺术处理了,想吸引你的注意力和兴趣。就像荃洲大陆也没有什么帐篷、智子集、长袍什么的,他们有他们独特的建筑、服饰、风俗、文学和医学等等,如果细细对比起来,至少也是两百万字的历史专著。所以,一些比较相近的器物,比如帐篷、椅子、智子集(也就是书)等等,我会用你比较熟悉的词汇替代,以避免你又两眼一闭,哎呦哎呦姜哥哥我真的听不下去了你嘴巴上有快进键么?” 姜书哲两眼一闭,故作痴嗔地学起卓悦。 “啊!我哪里有那么不耐烦!” “哪里都不耐烦了,你眼睛刚做完手术还没恢复的时候逮到一个上到三楼的人就问是不是我,估计吓坏不少小朋友呢。” 赵从垣听到这里,压低帽子,大气不敢出一声,心里却暗暗开心。 原来她只是做了个手术,眼睛并没有看不见。 不过说起来自己除了她叫卓悦,她认识姜书哲,她喜欢树上的宫殿这些事之外,还真是对她一无所知。 跟踪陆沉的计划早已经放弃,也许今天他们结束后,他不应该像以前一样多呆十五分钟,而是跟上去,看看他们住哪里,离得近不近。 在那之后,他就可以出现在她们家附近的小区超市,制造一些偶遇的机会,说不定,以后一起分享树上的宫殿这段历史的,就是他们三个人了。自己也不用总是藏在宽厚沉重的书架背后了。 不过,自己都能看出来姜书哲是喜欢卓悦的,他应该不会希望有其他人加入。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秀峥如果从来没有试过将自己沐浴在太阳光下,她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能力。 而自己站在一个现代的,比前人有时代优越性的位置,当然应该去勇敢地和自己喜欢的人说话了。 也许他也是一个看不清自己能力并对未来一无所知的秀峥呢。 所以明天不如直接拉开椅子坐下,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对他们说:你好,我是赵从垣,我想和你们一起分享荃洲大陆这段历史。 不,算了,风险比较大,要是姜书哲一杯咖啡泼过来怎么办? 还是跟踪她们,制造偶遇好了。 第十章 晨曦姗姗来迟,海风不住地撩动着秀峥的飘飘长发。与其它大地上的寻常女子不同,秀峥不喜欢荃洲传统的纷繁复杂而炫目的头饰,而是倾向于飘散着光亮柔软的长发,只是有时候为了避免太过于特立独行,她会簪上一两朵白色小花。 生生半岛的空气中弥散着湿咸并略带腥气的味道,与秀峥的故乡恩秀村如此不同,如此不同。 她轻闭双眼,又缓缓睁开。 就是今天了。 她一切的心悸和梦魇,就要结束了。 等到阳光变得耀眼些,所有的少男少女都为来自底层宫殿主持此次日光测会的少使们行过大礼,熬过漫长而枯燥的仪式后,日光测会就正式开始了。 秀峥本想在开始之前找到秀屹,告诉他自己一切安好,但奈何人海茫茫,她就在探寻无果后放弃了,排在队伍的末尾部分。 一排排少男少女整齐有序地走向生生半岛最边缘的台阶,诡异地安静。 第一阶大致能站四百人,最左边的人根本看不见最右边的人。阶数越往上越狭窄,第二十阶的位置就只能站一人了,传说,从未有人上去过。 现在,那台阶前已经站满了摩拳擦掌的人儿。大概有五六百排人,每排人都隔了五臂的距离。 依照规矩,年轻人们会按排先走上第一阶,沐浴在微弱阳光下,站上一柱香左右的时间,然后将手指轻轻往前试探,如果能受得了那灼热炙烤,就接着往上走,受不了,就按位置左右分开退下,秩序井然地回到博玏楼里去。 织菼站在第一排。 役使们的指令下达后,他毫不犹豫地跨过第一阶,走向第二阶。 他这一大步,吓坏了一旁普通的正在接触这新鲜而微弱阳光的众人。 在人群中维持秩序的役使们正欲一鞭子抽过去教训教训这个不守规矩目无大小的年轻人,发现他已然走过了第三阶,便略有迟疑,向少使们望去。 没什么感觉? 除了有些微痒酥麻,没有任何不适。 织菼心中狂喜,脚下却没有任何停顿继续往上走。他虽然内心对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的愿景坚毅无比,但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有风险的。 可他,真的一瞬间也不想等了。 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能力到底有多强,从他对一些新鲜事物的吸收比同龄人快开始,从他对城主府里的智子集过目不忘开始,从他对六安处理致潞城事件的方法嗤之以鼻开始。 这个险,他冒了。 结果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就这样,他站在第二十阶,转过身去,看着第一阶上还在交替循环,最终怏怏离去的人们,感觉自己成了比浅鸠还要伟大的王。 这是梦吗?如果不是,为什么感觉这样真实,不像自己十三年来有过的每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如果不是,他为什么突然感觉自己好似什么也看不清,听不到了。 沉醉于胜利和狂喜的织菼,似乎忽略了他刚刚踏过第五阶时,人群中传来的阵阵惊呼。随着他越走越高,那呼声也越来越大。 役使们一开始还拿着鞭子四处抽人,企图遏制这一逆天的破坏秩序的举动,奈何人实在太多,他们又无法同时抽每一个人,旋即放弃了。 人群后部的秀峥也被这嘈杂声感染了,在一个传一个的对话中,她逐渐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如果是秀屹的话就太好了。 渐渐,织菼走下台阶被少使接走了。人群又趋于平静,少男少女们还是对自己的能力更感兴趣一点。 秀峥离第一阶越来越近。 站在高处的少使们已经很满意了。今年,有六十九个二阶、十个三阶、三个四阶、一个九阶、一个十三阶。竟然,真是太阳掉进海里了,有一个二十阶。 按往年的常情,站在队伍前排的往往积极性高,表现地好,站在队中的差强人意,站在队尾的都是些为了完成任务吊儿郎当的。 轮到秀峥了。 她站了一柱香,把手指向前伸去。 没感觉? 她有些奇怪,恍恍惚惚往上走了一个台阶。 阳光洒下来,虽是被层层削弱过的,但依然有力量。 皮肤,并不痛啊。 该怎么形容好呢。 那感觉,到像是她在傍晚的恩秀村溪边轻解罗裳,一步步走进水里,任小小鱼儿们在她柔嫩肌肤上一咬一咬的。 她接着往上走了两阶,还是没什么炙痛的感觉。 又继续往上走,她脑海里尽是从前鱼儿在身体间游来游去和她无忧无虑戏水的记忆。 可突然,溪还是那条小溪,她却不再在洗澡了,而是跟在秀农秀眉夫妇身后打水。秀眉那干净的手臂,秀农那猩红色的疤痕,在她眼前晃呀晃。 啊——像无数次无数次演练过一样,那疤痕化作长蛇,一口咬住了她的眼睛。 本次日光测会上的惊人消息就是第一次有人走上了第二十阶。 本次日光测会上更惊人的消息就是一个又高又瘦感觉衣服都要从身上掉下来的少女,在第六阶晕倒了。 对于日光测会第二天从生生半岛返回故土的人们,这两个话题能供他们向人谈论一辈子了。 天幕同潮汐一同落下。 秀峥悠悠转醒,睫毛上似有白色的霜物。 她向窗外凝眸望去,那二十阶台阶仍在海边屹立着,没有了日光照射,玉色的耀眼光芒也褪去了,它显得低调而谦虚。 她到底睡了多久? 看这景致,自己是在博玏楼没错了。可听这声音,这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这浪花与礁石相撞而产生的冲天水柱向空中迸发的高鸣,为何如此清晰? 自己记忆中热闹喧嚣人声鼎沸的博玏楼,怎么人去楼空了? 嘎吱—— 有人推门进来了。 是一位身材适中穿黑色长袍的女役使。 这女役使看这半坐起的她,满脸惊喜。 “你终于醒了!” “我得向少使们报告了!你快些收拾一下自己,我等一会过来接你。” 那位女役使转眼间又消失了,像是从来没进来过一般。 秀峥感觉自己的世界好像被颠覆了。 刚才那位女役使应该不是自己的幻觉吧,她抖动的双肩仍历历在目。 秀屹呢? 她直起身子,紧抱双膝。这空荡荡静悄悄的房间有些令人害怕。 怎么回事? 第十一章 女役使回来后连忙帮着秀峥梳洗,详详细细耐心无比地给她讲了讲昏睡期间发生的事。 那役使慈眉善目温和有礼,秀峥略带讽刺地笑了笑,也许,她和之前见过的那些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役使们不是一批人吧。 其实她也没昏睡多久,日光测会还只是在昨天。不过,这一天时间里确实发生了不少事。 她晕倒在六阶后,是有莘少使把她抱回了博玏楼。少使不了解她是因为什么原因昏倒的。虽然她并未出现排斥日光的症状,但他也没敢抱着她继续往台阶上走。 每年,少使们把这些超过日光测会一阶的少男少女们叫做祭修。 祭修们在日光测会后可以继续留下,少使们会根据资质教他们不同的知识。 加上她,今年一共有八十六位祭修,六十九位二阶的和役使们一起住在一层,十七位三阶以上的住在二层,少使们住在顶层。 今日,秀峥才得空能好好打量博玏楼。第一天来的时候是临近傍晚,众人在役使们的鞭笞下目不斜视,晚一点又沉醉在篝火群舞中,第二天大家主要担心的是自己的日光耐受,无暇顾及其他。 博玏楼与其说是楼,不如说是楼群。整个建筑依着生生半岛南面的小山丘建起,山脚下的楼最大,日光测会前,所有人就都挤在那里。头对着头、脚对着脚,空气污浊拥挤不堪确实难以忍受。也就是因为这些,役使们才会允许他们开篝火晚会。 毕竟,等到了后半夜,玩累的年轻人们只要有张床就会躺下,不管环境多恶劣,他们也没力气闹腾了。 其他的楼群建在山腰上,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大致可以分为一二三层。在山腰上俯瞰,映入眼帘的除了苍茫辽阔汹涌起伏的大海和雾蒙蒙远方若隐若现的青灰色巨石之外,就是那二十层台阶了。 秀峥之前住的地方现在已经空无一人了。 “我哥哥秀屹呢?他在不在祭修当中?他来看过我吗?” 秀峥抓起役使的手,有些期待地问。 问完她又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不妥,或许是黑色长袍役使鞭打众人的场景深深镌刻在她脑海的缘故,她对役使,有些后怕。 “抱歉,我叫秀峥。请问你是?” “老奴恩初。之前看你醒来时有些激动,也有不足失礼之处,也向祭修你致歉。 所有祭修在昨日晚上在有莘少使处登记了名字和家乡,因为祭修你还没醒,就未曾登记。至于祭修的哥哥是不是也是祭修,老奴也不甚清楚,名单在有莘少使身上,祭修可以向他细细询问。 不过,祭修你昏睡期间,只有三个人来探望过。一个是有莘少使,一个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二十阶祭修织菼,还有一个,是位二阶的女祭修。 从这里看,老奴只能说,祭修的哥哥极有可能已经被遣返回家了。 不过也莫要灰心,毕竟老奴也不知道名单,老奴是有莘少使派来专门照顾祭修你的。” 秀峥稳了稳心神。 哥哥怕是落选了。 不应该呀,哥哥向来比她更稳重睿智。 难道,他知道这个妹妹不可能选上,为了和自己一起回去,隐藏实力了? 恩初役使已经给她梳洗完毕了。现在,她头上戴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可笑头饰,显得沉重笨拙。她有些不太适应,又有些无可奈何。 毕竟,自己刚问过恩初,她算是树上的役使,地位并不低,自己也不好反驳她的意见。 出了门,恩初告诉秀峥,她现在住的这宽敞舒适的楼共有三间房,分别属于她,一位四阶的女祭修和一位九阶的女祭修。现在是习课时分,她们都去少使们的楼里了,等会晚饭时才回来。 “老奴先领祭修去见有莘少使,他一直挂念祭修,刚刚让老奴等祭修你好些了就立马赶过去。” 有莘少使住在这楼群的最高处,那楼目测大致是秀峥她们三人合起来所住之处的两倍大。 秀峥和恩初一起走了进去。那楼外观古朴素雅,里面倒别有一番风味。天然漆黑和朱砂红髹涂过的饕餮纹漆器端庄大气,给人一种自然而然的威严感。案上开着盖的凸起斜方格乳钉雷纹铜敦里放了四五新鲜瓜果。 秀峥隔着主间的幔帘朝里打量过去,有莘少使在对一位少年讲课。 有莘少使约么二十岁出头,韬鬓脑后,穿着黑红格纹的及膝亚麻布衣,跣着双足。波状袖筒随着两手翻阅智子集的来回摆动左右摇晃着。他身材修长,声音浑厚有力,容颜平常而普通,气质却淡泊而严肃。 那站在下方的少年穿着和自己一样的银色服饰,五官虽有些未长开,但依然俊雅非常,眼睛里尽是专注和坚毅。他那个头虽比不上有莘少使,但也十分接近,在他这样的年少同龄人里,也算十分卓越了。 恩初在她耳边轻语道:“他,就是那位二十阶的祭修织菼。” 有莘立帆将转过头,看见了她们二人,便做了个手势,请她们进来。 织菼看见了换过合身衣裳更显我见犹怜之态的秀峥,朝她礼貌地笑了笑。 虽有些心理准备,但仍不免在心中暗暗感叹她的纤瘦。 秀峥第一次面见来自树上的少使,激动无措之情在眉宇间立显。她颤抖的双手伸向前,左手覆在右手上,头向下低,腰枝向下弯曲了四十五度,向有莘少使行见面礼。 有莘少使微微颔首,予以回礼。 “我是少使有莘立帆,你的名字?” “秀峥。娟秀的秀,峥嵘的峥。” “哪里人氏?” “恩秀村。” 看着面色尴尬的有莘立帆,她忙补充道:“西南大陆癸辛山脉脚下的恩秀村,隶属云城管辖。” 云城,织菼在心中暗想,原来她来自那个因为嗣商之事闻名大陆的地方。 “自明天起,你就同织菼一起来我这里习课吧。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可以问织菼,也可以问与你同住的祭修们。” “秀峥谢过有莘少使。”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好生修养。” 秀峥正欲转身离开。 “等等。”有莘立帆放下了手中的智子集。 “我把最重要的事忘记了。那天你晕倒在六阶上,知道什么原因吗?” 第十二章 秀峥有些纠结,秀农受伤这样的梦魇要不要对别人说呢? 要是秀屹在就好了,一直以来大事上秀峥都是找他拿主意。 看着久久不开口的秀峥,有莘立帆问:“你也不清楚吗?” 秀峥摇摇头。 “那你当初站在六阶的时候,有无法忍受的炽痛感吗?” “没有。” “那你明天在台阶上再走一遍吧,我们尚不清楚你的能力在哪一阶。” “不,不。我想起来了,其实是有一些炽痛感的。睡太久,我刚才没记清。” 有莘立帆对秀峥反反复复的答案有些顾虑。不过长久以来二十阶都是不能重复测试的,他让秀峥再走一遍本来就是破例了,本就有些犹疑的他遂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好。” 日光测会的结果很是出乎少使们的预料。这么多二阶之上的祭修,算是二三十年来最好的结果了。 日光测会的结果很是出乎织菼的预料。能被选中他早已猜到,尽管二十阶是莫大的惊喜,却没有妹妹织萍也入选二阶的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力大。虽说自己素来不喜这个妹妹,但她毕竟是自己亲妹妹,说不替她心生欢喜当然是不可能的。 日光测会的结果很是出乎秀峥的预料。至于为什么,你我都已经知道了。 向有莘立帆确定过自己的哥哥确实不在祭修名单里的秀峥心跌倒了谷底。 但她在离开时仍未忘记向织菼点了点头,礼貌地回以微笑。 虽然不知这位天才少年为什么当时专门来看她。 待秀峥和恩初出了这楼,天已经完全黑了,博玏楼群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是天上繁星的倒影。 可要珍惜此景啊,秀峥心想。 毕竟,荃洲大陆就是这样,不到海边,见不到繁星。 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 秀峥转头凝眸,银色身影向她飞奔而来。 是那位天才少年织菼。 他轻快地跑到秀峥跟前。 “刚才有莘少使有正经事问你,我就没贸然打断。” “我们还未正式自我介绍。你叫秀峥,我知道。我叫织菼。织,就是纺织的织,菼嘛,有些不好形容。可以借一下你的手吗?” 秀峥将右手伸了过去。 织菼在秀峥的右手用他的手指描画下了“菼”字。 “菼。是初生的荻草的意思。” “原来是这个菼。”秀峥把掌心微痒右手收了回去。 “听恩初说你在晕倒时来看过我,秀峥在此谢过了。没想到,你这样有为,又这样心善。” “不过侥幸罢了。挺有莘少使说,这么多年来碌碌无为的祭修也有很多。” 织菼笑了笑,或许是怕他过于骄傲,有莘立帆给他讲了很多失败祭修的案例。 不过荃洲大陆的人都知道,只要日光测会在三阶以上,荣华富贵指日可待,更不要说还有上树的可能。 “虽然你只缺席了一天,但错过了不少东西。我现在无事,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那就多些了。不过,我想先给家里人写封信。明天一早我去找你,行吗?” “当然。”织菼并未勉强,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那天,看到有莘少使抱着她经过自己时,他发现就晕倒在六阶的秀峥就是前一天晚上惊艳自己的瘦弱少女。 他既惊愕又欣喜,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也许是知道自己能力后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兴奋吧。 离开前,他向秀峥指了指自己住的地方。 秀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开始动笔写信。 她一边写一边哭,泪水将笔迹晕染地模糊不清。不得已,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她又重新开始写。 可再写,她还是会哭。就这样,她写了一封又一封,撕了一封又一封。 第二天清晨,她叫恩初去告诉织菼,自己还是有些头晕脑胀,去见不了他了。 顺便也告知了众少使。 满眼红肿的她,没法见任何人。 和伤心欲绝不知所措的秀峥不同,秀农秀眉要不是还存有些许理智,差点就要在恩秀村放上一年的鞭炮。 六阶啊,六阶啊。 这样的好事,别说恩秀村,就算是云城,也数十年罕见了。 秀眉非常庆幸,幸亏在秀农被日光灼伤后自己翻箱倒柜用祖传的愚渡兽的皮把秀峥臀部的伤痕缝上盖住了。 自那以后,他们家就再也没什么大灾大难,而是一路顺畅。 虽然他们一直期盼秀屹能有大作为,整个大宅子,半宅的智子集都是给他买的。不过秀屹落选,秀峥六阶也算情理之中了。 毕竟,那些智子集,一直以来都是秀峥更感兴趣。 海浪发出汹涌澎湃的巨吼,好似能在这夜色掩护下吞噬掉整个生生半岛。 秀峥也期盼这夜色能掩护掉自己的红肿双眼。 她让恩初把织菼请了出来。 两人在草地上相对而坐。 织菼给她讲了讲祭修的日常生活。 每天上午,他们要在步侍溪少使那里学习礼仪。下午,不同的祭修由不同的少使因材施教。 秀峥的少使,上次有莘立帆已经告诉她了,和织菼一样,都是他。 这两天少使们已经教了不少知识了,织菼挑简略的给秀峥说了说,并把前两天用到的智子集借给了她。 或许是因为他上次来看昏睡中她的善举,或许是因为他俊朗的眉眼很想让人亲近,或许是因为联系不到哥哥的秀峥面对这样一个和哥哥同龄的少年难免失去方寸,秀峥将自己晕倒在六阶的原因向织菼和盘托出。 织菼沉默良久后缓缓开口。 “对于令尊的事,我很抱歉。” “可能由于你这么多年的经历,对日光有些难以忽略的心魔。” “我觉得你不只六阶。” “也许吧。”秀峥回答道。 “可是我,不想再测一次了。” “不提这些伤心事了,对于六阶,我已经很满足了。嗯,我家里除了父亲母亲外,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哥哥秀屹,很遗憾没有过二阶。我妹妹秀岫今年七岁,粉雕玉琢的,很讨人喜欢。我现在挺想她的。” “我的父亲母亲也都健在,不过我从小在致潞城城主府长大,和养父养母,也就是城主和城主夫人,一起生活。我有四个亲妹妹,织萍今年十二,通过了二阶,织锦十岁,织烟和你妹妹一样,都是七岁。四妹织梦只有五岁。” 织菼想了想,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其实,我未婚妻六妍,今年也刚满七岁。” 第十三章 “未婚妻?”秀峥有些疑惑,这些年娃娃亲在荃洲大陆已经不常见了。 “对,未婚妻,她是城主的女儿,城主夫人很喜欢我,就在两年前为我们定下了亲。” “按照她当时定下的日子,八年后,我就该娶她了。” 这么晚,秀峥心想。树上是什么习俗她不知道,不过大地上的人往往都会在十五岁之前成亲,大多是在他们各自的日光测会后。比如秀农和秀眉,十三岁的时候就成亲了。 “那你一定很喜欢她了吧。” “怎么说呢,六妍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呀,男女之情的话那是一点也谈不上。城主夫人让她和我订婚主要是为了多留她在家两年。而且,我一直都住在城主府,六妍出嫁后也就不用搬地方了。” “我那位养母只有那一个女儿,她可舍不得了。只是,她也没料到我能当上祭修。祭修在一年训练后要被分配到不同的名城里去,一生都受到监督控制,婚姻大事,只怕也身不由己。” 正谈到一半,恩初从远处走近,在一旁小声叫了一下秀峥的名字。 彼时,秀峥才意识到夜已经很深了,再说下去,不管从哪个方面讲都有些不妥当。 两人告辞,恩初拉着秀峥走回住处。 “祭修,虽然老奴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会喜欢,但我还是要说。” “无论是和哪个祭修交往谈话,都要怀有提防之心。” “毕竟,你们之间可是竞争的关系。低阶的还好,越是高阶,盯着的眼睛就越多。” “祭修是才来生生半岛没多久,对一些事情不清楚。老奴在这里任职十年,博玏楼里发生过的腌臢事,有些脏得我都说不出口。” 秀峥一时语塞。 感觉来自小地方的自己还是见识少,不禁对刚才和盘托出的坦荡有些后悔。 看来以后还是小心行事的好。 不过腌臢事,能脏成什么样子呢? 自己还真没经历过什么腌臢事,最多就是在智子集上看到过一些。 虚伪?陷害? 还是,人命? 夜风太凉,秀峥抖了三抖。 等回到住处,安顿好秀峥后,恩初也回到自己楼群一层的住处去了。 回味完今天织菼和恩初的多番告诫后的秀峥,正欲熄灯就寝,却听见了敲门声。 待到秀峥回应后,两位少女推门进来。 一位穿着蓝色亵衣,一位穿着黄色。一看,就知道也是本准备睡觉的。 应该是那两位四阶和九阶的祭修了。 “今天终于见到你了!你身体好些了吗?那天为什么晕倒啊?你是由哪位祭修教导的呀?” 那位穿蓝衣的扯了扯黄衣的袖子,说:“第一次见面,别东问西问的,小心吓着人家。” 那黄衣赶忙介绍自己。 “我叫苗苗,是九阶祭修。她叫云灿,是四阶。你呢?” “我叫秀峥,禾乃秀,山字旁的峥。” “我的身子好些了,那天晕倒是因为发现自己是六阶,太过激动了。是有莘少使教导的我。” “这点小事有什么好激动的,我是九阶,我也没怎么激动。” 云灿又拉了拉苗苗的衣袖。 苗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嗔怨地看了云灿一眼。 “好了好了,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然而她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 苗苗指了指秀峥的床,说:“我们好冷,能坐你床上盖被子说话吗?” 秀峥点点头。 云灿和苗苗脱了鞋,坐上了床,双膝立起,拉开被子,一直盖到脖颈。 秀峥也褪去了套在外面的银色祭修服,脱了鞋上了床,坐在她们身边。 “我能问秀峥那个吗?”苗苗直勾勾地盯着云灿,那期待已经溢满了双眸。 云灿叹了口气。 “想问就问吧。” 苗苗拉起秀峥藏在被子下的手。 “秀峥啊,你知道博玏楼楼主是谁吗?” “博玏楼还有楼主?”秀峥有些惊讶。 “看,我就说她也不知道吧。”苗苗得意地瞥了云灿一眼。 “博玏楼当然有楼主了,听说啊,是浅鸠圣主钦定的,叫易扒皮。” “易扒皮?你确定是叫这个名。” 秀峥有些哭笑不得,这姑娘,是来搞笑的吧。 看着秀峥的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苗苗有些着急。 “唉,你别小看这个易扒皮,他可是博玏楼的楼主。表面上,博玏楼由各位少使统领,实际上,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说了算呢。” 苗苗的声音突然暗下去。 “包括我们的去向。” 秀峥暗暗思忖,按往年,二阶的祭修会分到各个城里当城主的副手,三阶的在历练之后会有可能当城主。二阶和三阶的在一年之后会恢复普通人的身份。这些人的去向其实并不重要,他们的前景要看多年里历练的成果。 而对于四阶及其以上的一生都享有祭修称号的人,去哪个城市历练,就很重要的。 往年出现的上树者,都是在荃洲大陆最大的城市,环绕整个树干底部而建成的中城里当祭修的。 毕竟,很多能检验祭修才干的奇葩事,只有在中城才能发生。 如果去了其他名城,将来上树的概率就小多了,只能按四阶祭修的最低待遇,也就是城主,这样过完一生了。 树下的城主和树上的少使,在荃洲大陆人心中,完全是两个概念。 毕竟,后者,是那样一个离浅鸠圣主如此之近的位置啊。 翻云覆雨说不上,一手遮光是完全可以的。 这样说来,这个猪扒皮,啊不,一把屁,啊不,易扒皮,确实挺重要的。 苗苗拍了拍秀峥的肩膀。 “这两天,我和云灿在向少使们学习之余一直在打听易扒皮的下落。不过役使们紧闭牙口一字不提。” 她叹了口气,有些伤怀。 “但我们知道易扒皮就在这生生半岛上,我和云灿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云灿尴尬地笑了笑。“主要是苗苗想找,我其实不怎么感兴趣,就是陪陪她,怕她闯祸。” “为什么要找易扒皮?” “你傻呀?”苗苗拍了拍秀峥的额头,秀峥心中苦笑,她怎么这么喜欢肢体接触。 “我们今后去哪可是易扒皮说了算,找到他以后我们就可以向他自荐,说我们一定要去中城。看看他喜欢什么然后投其所好,不管怎样,都应该先找到易扒皮再说。” “虽说最终是他给我们评估,但那么短时间里他怎么能够了解我们这么多优秀的地方。原地等死是下策,主动出击才是上策。” “嘿!我是看我们住一起才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你,你到底加不加入呀?” 第十四章 下雨了,呐。 赵从垣有些焦虑。 姜书哲怎么还不来,把卓悦这样一个姑娘晾在咖啡馆里,他于心何忍啊。 不过,下雨,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他已经把他制造偶遇邂逅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计划无限期延迟了。 反正,每一天,都有新的原因。 比如,要陪妈妈过生日,要看新出的电影,肚子不舒服,作业太多,或者第二天要准备考试。 他就是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和卓悦成为好朋友的,也许会成为恋人,也许会结婚,也许会生一个小孩叫做赵忆卓。 或者叫赵秀峥,或者叫赵织菼,或者叫赵荃洲,或者叫赵日光。 嗯,事情一定会发展成这样的,迟早,迟早。 至于姜书哲嘛,他是一个好人,他会祝福我们的。 窗外雨潺潺。 卓悦一直以来都喜欢雨,不过,是自私的喜欢。 她喜欢的,是自己处在温暖的室内,躺在毛绒绒的软椅上,盖上软软的法兰绒长毯子,就这样听着雨水的淅沥声沉沉睡去。 如果是在林间的清晨,有细雨蒙蒙欲湿衣的情致,她也愿意出门体会,让那来自天空的气息浸在自己的发丝间、肩膀上、心弦里。 如果是在酸雨城市里被带着污浊的初夏暴雨淋个落汤鸡,她是极其讨厌的。 姜书哲就不一样了。 姜书哲的心里,永远都装得太多太满。 他是一个有杜子美忧国忧民情怀的人,每当下雨,都恨不得长吟几十遍“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就像今天,他去希望小学做志愿者了,再加上阴雨路滑交通状况堪忧,所以迟到了。 卓悦对于这样的理由,感到完全理解和支持。 她也曾去贫困山区的小学当过一个月的志愿者,那段经历,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当时,培训她的学姐告诉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千万不要被小朋友们萌萌哒的外表欺骗了。 你是当老师,不是开派对。 要严厉,不然,根本镇不住他们,更别提踏踏实实地教他们知识了。 在那个贫困山区,卓悦见识到了不少东西。 比如希望小学里的小朋友中也会有人拿着时下最新的苹果手机。 比如闭塞的环境下支教团里萌发出了多对多角恋,离开后又荡然无存。 当然,拿苹果手机的人毕竟是极少的,大部分的小孩子都有些营养不良,比同龄的城市里的孩子矮上不少,一开始卓悦以为她带的是一年级,后来才知道是五年级。 有的时候,她会躲在角落里偷偷为他们抹眼泪,小朋友们有些小恶魔的举动也显得天使起来。 那样纯真的笑容,那样无邪的话语,除了他们大喊大叫破坏纪律使她讲不下去的时候,卓悦真希望自己能将和她们相处的时光永远镌刻在脑海。 也就是在志愿者协会,卓悦认识了姜书哲,得以从这位姜哥哥口中知道荃洲大陆的历史。 神游许久的卓悦终于盼来了湿漉漉的姜书哲。 “昨天讲到哪里了?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又让你等我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件小礼物,作为补偿,聊表心意。” 卓悦递给姜书哲一块早已准备好的干净手帕,示意他擦一擦滴水的头发。 “姜哥哥,你说,荃洲大陆如果下雨了,会怎样呢?” “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忧郁?我记得你是喜欢雨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你昨天告诉我博玏楼里有肮脏事,我替秀峥的未来有些担忧吧。” “担忧什么,秀峥和织菼的未来无比光明而广阔。就像你和……嗯,就像你一样。” “至于下雨,据历史学家考证,荃洲大陆是热带雨林型气候,全年高温多雨。澜江的形成也和巴西的亚马逊河很像,大多来自全年充沛的雨水。所以,荃洲大陆也经常下雨。” “下暴雨时,不管你站在多大的树下也会被淋湿。所以,下雨,对大地上的人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至于宫殿上的人就更不用担心了,在这么多年的实践探索和不断改进当中,坚固的屋顶使浅鸠可以在栖月宫里安心喝自己的热茶。” “下雨时,树上的人就回到自己的宫殿里,雨水从上层宫殿跳向下层宫殿,最终逃脱树枝流向大地。” “所以有的时候,大地上的人会把这雨水叫做圣水,因为,它可能曾经在浅鸠栖月宫那巧夺天工的飞檐上流过。” “至于秀峥,你真不用担心啦,她比荃洲大陆的大多数人,都幸运太多。” “嗯。”卓悦点点头,也为自己突发的多愁善感奇怪。 “昨天讲到了苗苗和云灿问秀峥要不要跟她们一起去找易扒皮。” “话说,博玏楼群的楼主真叫易扒皮吗?就算荃洲大陆的各种风俗习惯再独特,也不会有人起这样的名字吧。” “云灿和苗苗管博玏楼群的楼主叫易扒皮是有原因的,你先别着急,后面会讲到。” “我告诉你秀峥的答案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如果你是秀峥,你会怎么办?” “我会怎么办?你等等,容我想想。” 卓悦沉默片刻,看着姜书哲的眼睛,好似在从里面找标准答案。 “如果,我是秀峥,我会先说自己会考虑考虑,然后去问织菼和有莘立帆,问问他们易扒皮是不是真的存在,去找他是不是一个妥当的主意。” “别着急回答,我给你时间,你再好好想想。” 时光静静流淌,赵从垣都有些心急了。 他走了过去对卓悦说,你快回答呀,多么小的一件事情呀,从听你们讲这段历史的趋势来看,这种小小选择在秀峥璀璨耀眼的人生里是多么不值一提呀。 赵从垣当然没有走过去。 他没这个胆,他就是想想。 “嗯,如果,我是秀峥。我会先假装答应云灿和苗苗的请求,然后第二天一早去问役使恩初,得到恩初的应允后再去问织菼和有莘立帆。” “不错,你果然不笨。” “所以呢,秀峥是不是就按我说的这么做了?” 姜书哲笑了笑,将那手帕叠整齐还给了卓悦。 雨依然在下,图书馆旁有棵高大的银杏树,正在卓悦的视野里。雨滴从银杏树叶上滑落,跌在树底的水坑里,泛起阵阵涟漪。 “当然不是。” 第十五章 清晨,生生半岛同往常一样被海浪声环绕着。住惯海边的人习惯了这样的自然乐声,未曾常住的人有时会觉得那声音十分聒噪吵闹。 不管是讨厌还是喜欢,不管有多高地位多大能耐,他们听到的都是一样的海浪声。 花不为一人而开,海也不会为一人而悄。 恩初像往常一样来给秀峥送早饭并准备梳头戴花。 可房间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秀峥的人影。 她有些慌张,这位祭修向来和别人不一样,别是因为自己昨日警醒她博玏楼群里有腌臢事所以想不开跳海了吧。 “恩初!” 背后突然的声响吓了恩初一大跳,差点一个趔趄摔倒了。 哎呦,这位祭修果真和她想的一样不让人省心,自己都这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吓。 “祭修,你到哪里去了,头上戴两朵花就敢出门,也不怕被其他祭修笑话。” “我嫌这里海浪声太大,刚出门走到山顶坐在石阶上把昨天夜里织菼给我的那本智子集看完了。” “这又是大早上,又是在海边,那石阶,肯定又湿又凉,祭修你虽年轻,也别太不顾身子了。” 秀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把恩初拉到一旁小角落里。 “恩初,我问你一件事。” 恩初有些疑惑,这秀峥祭修怎么突然神神秘秘起来。 “祭修请问。” “这博玏楼群里,有收藏智子集的地方吗?” “当然有了,顺着前往有莘少使楼里的那条路往山上走,偏西的就是藏有智子集的楼了。” “怎么,祭修你想去看智子集吗?可这马上就到早饭的时间了,吃完你又要去步少使那里学礼仪,没时间啊。”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也不一定去。” 恩初只当是秀峥过于好学,便打开红漆连珠纹的食盒,将碗碟拿出来让秀峥吃早饭。 “恩初,以后,我吃饭的时候你就同时给我梳头戴珠花吧,这样省事。我去习课时也能早点去,给少使们留下个好印象。” 恩初点了点头,难怪这位祭修能一直到六阶,果然是有原因的。 秀峥虽未向恩初表露什么,但心里实在忐忑。 昨天她假意答应了苗苗和云灿的要求,可是,怎么找易扒皮呢? 听她们的语气,役使们丝毫不会对任何有关易扒皮的事情开口,问恩初肯定是没用的了。 问有莘立帆显然也不可能,如果博玏楼楼主是可以公开给祭修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如果易扒皮是暗中考察各祭修们的才情,那他会在哪里? 最重要的是,虽说自己从未行万里路,但也算读过万卷书的人了,父亲秀农在这方面从来都未委屈过她。可她读过这么多智子集,却从未在任何一本里发现过博玏楼有楼主。智子集里连浅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茶什么花都有,怎么会没有博玏楼楼主的身份。 而且,苗苗和云灿是怎么知道博玏楼里有楼主的? 又怎么知道这楼主叫易扒皮?怎么知道她们的去向表面上由各位少使们而实际上是由易扒皮决定的呢? 秀峥有些埋怨秀农和秀眉了。 自小,他们会答应秀峥的一切要求,但就是不让秀峥独自出游。 她们觉得秀峥是个女孩,年纪轻轻,手无缚鸡之力,又长得好看,一个人出游,太危险了。 早知道就算是威逼利诱秀屹也要和他一起出去涨涨见识。 现在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毕竟,除了她的竞争者,她还真不认识什么四阶以上的祭修,该找谁帮忙呢?谁是可以信任的呢? 会是织菼吗?她晕倒时来看她的那位二阶祭修又是谁呢? 秀峥在心里摇了摇头,照现在来看还是谁都不信任为好,等今天晚上找个没人的地方问问恩初究竟博玏楼里有什么腌臢事,看她能告诉自己多少。 其他的事情,就从这博玏楼里收藏着的智子集中发现吧。 毕竟,这博玏楼的智子集是专门针对祭修学习使用的,如果易扒皮真那么重要,其中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循。 照她此刻的情景看,还是不会说话的智子集比较可以信任。 早课可比秀峥想象的清闲多了。她是六阶祭修,在这大地上,她要向别人行礼的机会还真不多,就算是城主,三阶以上的祭修也是免礼的。 步少使主要就是教教她们怎么向各位少使行礼,遇见地位更高的人怎么办。 想起自己那天第一次见有莘立帆时那土土的礼节,秀峥有些惭愧。 偌大的厅堂里站满了祭修,在歇息时间里,秀峥朝二阶祭修那里望呀望,可二阶的人实在太多,又都穿着一样的银色祭修服,秀峥旋即放弃了。 吃过午饭,秀峥早早就到了有莘立帆的楼前,却并未进去,而是往上一拐进了藏书楼。 藏书楼有两层,底层门口有四位穿黑袍的役使看守,两男两女。 她们向秀峥行过礼后就稳稳站在楼前,坚守岗位。 秀峥没有选择简单的方法,直接问役使们自己想找什么书,而是独自徘徊在楼里,寻找自己的目标。 她找到了“云城”、“中城”、“沧水”等字样的架子,就是一时半会没找到自己想看的。 她有些着急,但步履依然稳健。面上虽努力这不动声色,额头上却冒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二层的东北角,秀峥终于找到了写着“生生半岛”的那栏架子,开始忙不迭地翻阅智子集。 这么多智子集得看到什么时候呀,秀峥暗暗焦虑着,还没开始看几页,就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 她立即放下手中的智子集,跑到另一旁的架子那里随手拿起一本假装认真翻阅着。 “秀峥!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秀峥转过头去。 是织菼。 不知为什么,她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这样勤奋好学,少使们说现在还不到我们大量阅读藏书楼智子集的时候呢。” “哦,原来如此,我没听有莘少使讲过课,还以为自己落下不少呢,这不,先来这里补补。” 织菼走进,看着秀峥附近那架子,上面写着“海葬”两个大字。 他感到有些奇怪,秀峥看这书做什么。 “不过,少使们不建议我们现在就接触这里的智子集,织菼你为什么来这藏书楼呢?” 第十六章 主题:有关荃洲大陆 发件人:姜书哲 收件人:卓悦小仙女 时间:2017年5月3日02:13(星期三) 正文: (我现在有点小紧张,不知道你把这封邮件读完后会不会恨我。) 卓悦,之前你提到的有关荃洲大陆各项制度的五个问题,我还一直没有解答,今天我把这几天详细对比过整理出的资料一起发给你,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今天晚上在咖啡馆就可以问我了。 第一,荃洲大陆的货币。一开始,荃洲大陆的货币是海边的贝壳,浅鸠嫌既不好控制又不好保管就废除了。所以,秀峥的年代,货币有两种。 第一种叫智钱,是浅鸠控制印发的类似于宋代纸币的一种用智子做成的货币,主要在树上流通。 第二种叫果钱,是用荃果的果核做成的。对,你想的没错,就是树上的人吃完各种荃果吐出来的核。这种核质地均匀,含有某种特殊的色素,役使们把这些果核洗净压缩,再放到模版里制造,最终制成果钱。这种果钱和古代的银子或者铜币类似,主要在大地上流通。 至于金银铜铁玉等矿产,癸辛山脉和荃洲大陆的其它一些地方也陆陆续续发现了这些东西。不过浅鸠并未把这些东西用做货币,而是制成各种器物,运往树上的宫殿。 在这里我要说一句,之前我低估了荃树枝干的坚固程度,能盖得起宫殿住得了那么多人,那枝干定比我想象的要坚实多,放龟壳肯定压不断树枝的,将龟壳换做智子,肯定主要原因还是方便。 第二,婚姻制度。这个上次问也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周朝之后女子才称姓,荃洲大陆一开始女子并没有姓氏,后来,她们一开始跟父姓,嫁人后跟夫姓。至于一妻多夫的上树者情况出现时,女子有时不改姓氏,如果改,一定会改成最新的那位丈夫的姓。 第三,墓葬制度。荃洲大陆的普通人是海葬,陪葬品往往也会扔进大海,这也是为什么这段历史鲜为人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可供研究的遗物早就不知道沉到哪个海底流向哪片大陆落入哪个生物肚里去了。 至于尊贵的上树者,他们一生活在空中,所以死后更愿意埋入大地。大部分上树者都更愿意被埋在癸辛山脉那里,因为那是他们先祖出发离开大地的地方。 第四,荃洲大陆对应的国家机器。 大地上的各个名城的设置,有点像古希腊时期的城邦制,每个城市都有少许的军队来维持秩序并兼职警察的工作。凡是涉及荃树的事都由役使管理。树上呢,有点像义务兵制,上树者轮流来担任维持秩序扬善惩恶这个职务。 浅鸠也颁布过法典,叫荃洲法典,具体条例大致和古巴比伦王国的汉谟拉比法典类似,但在有些细节上略有不同。 法庭或者公堂这些东西和中国古代差别不大,小事由族长和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裁决,大事由城主和相关人士按荃洲法典裁决。 当然,在浅鸠的圣命前,一切法典条例都要靠边站。 至于监狱,大地上有人犯法,比如秀峥的父亲秀农,会关进普通的圄里。如果有身份显赫的人犯了法,比如城主、少使或者高阶祭修,则会被关进特殊定制的圄里。 织菼未来就会进那特殊定制的圄里,最终因为秀峥相救才得以脱身。 那时算是他们两人比较困难的时期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两人才真正看清楚了自己的心,认定对方就是今生的对的那个人。 第五,浅鸠当然不可能永生。这是历史,不是玄幻小说。 至于为什么荃洲大陆上的人认为浅鸠可以永生,我相信聪敏机智如你一定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答案了吧。 这五个问题我就回答完了。 顺便问问,我那天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本来那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可那天我迟到了,就当作赔礼道歉的礼使用了,等你过生日那天再送你一个更好的。 那是我精心挑选的名贵石材,专门为你学了篆刻,为你学了怎么写小篆。 那印鉴上刻了“卓悦(藏)”的字样,我刻坏了好几个,才得了那一个完美的。 等蘸上红色印泥,你就可以在你的教科书上、本子上和课外书的扉页上印上你的名字了。 是不是很独特呢?比只用黑色签字笔写自己名字独特多了吧。 这个礼物,你应该已经拆开了吧? 希望我没有破坏惊喜。 趁着深夜你不在,我想对你说: 卓悦,你不傻,想必你已经猜到我的心意了。 我喜欢你。 我不清闲,我每天也都有很重要的事情做。所以我帮你整理这段史料给你分享这段历史其实是有私心的, 我想有一个和你私下相处的机会。 我想让你更好地了解我,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觉得我和织菼的性格很相似,遇到有好感的女孩子,就会主动出击。 织菼主动地向秀峥表达善意。 我也主动向你表达我的心意。 织菼和秀峥敞开心怀的那一天不远了。 我,也不想等待了,毕竟,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懦弱的人。 你很喜欢的那部1985年的英国电影,提名了十二项奥斯卡大奖的aroomwithaview《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我专程看了三遍。 里面有一句话我很喜欢。 “he’sthesortwhocan’tknowanyoneintimately,leastofawoman.hedoesn’tknowwhatawomanis.hewantsyouforapossession,somethingtolookat,likeapaintingoranivorybox.somethingtoownandtodisy.hedoesn’twantyoutobereal,andtothinkandtolive.hedoesn’tloveyou.butiloveyou.iwantyoutohaveyourownthoughtsandideasandfeelings,evenwheniholdyouinmyarms.it’soustchance.” 他根本不懂你,他把你当作一件拥有的物品,一样观赏的东西,像一幅画,或一个象牙盒子,占有着,炫耀着。他对真实的你毫无兴趣,不希望你有自己的想法,去活出自己。他不爱你。而我爱你,却更希望你有自己的思想,主意,情绪,即使我拥你入怀。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就算我拥你入怀,也希望你有自己的思想主意和情绪。 这就是我为什么给你讲荃洲大陆历史时不断让你自己思考的原因。 我不希望是我一味地向你灌输,而是我们之间有默契的互动。 你提问,我回答。我设置悬念,你来猜测结局。 卓悦,你是个好姑娘。 我很开心我发现了这一点。 我希望我们有一天能去那电影里的发生地意大利佛罗伦萨度假,也希望我们之间能向那男女主人公的结局一样美好。 今天傍晚的nostalgia咖啡屋三层老地方,我等你答案,风雨无阻。 第十七章 正午的藏书楼二层,四面的窗户敞开着,清风掠过,时时听见遥远的轰鸣,那是大海。 “我来藏书楼是因为我在有莘少使那里看到你了,看你没直接进来,还以为你有什么麻烦,就跟过来了。” “哦,原来如此。” 没进来就是有麻烦,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吧。 或者是他比较关心我? 平白无故认识的,他为什么这样关心我,感觉他当时晕倒时的探望已经不单纯了。 自从恩初告诉自己小心提防后,秀峥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一切了。 “秀峥,你看这海葬的书做什么?” “嗯,织菼,你应该记得,我算是来自云城的吧。” “对,我记得,你来自恩秀村,隶属云城管辖。” 秀峥把织菼拉倒二楼的角落里,凑近并低声对他娓娓道来。 “许多年前,那时你我还未出生,云城,发生了一件震惊西南的大事。 我在小的时候就听过这件事,但我不知道在除西南大陆的其它地方,这件事出不出名,我也不确定你知不知道。 那一年,云城城主翼耀在山脚下救了一个深受重伤的年轻人。 看那架势,应该是从山上滚落下来的。 云城城主翼耀心怀慈悲,就把这位声称自己叫嗣商的伤者带回城主府养伤。 那嗣商告诉翼耀自己和家人被仇家追杀,侥幸生还。他随后就住在了城主府,娶妻生子,过着平静的生活。 五年后的年节,向往常一样,云城城主打发那些有家室有亲人的仆从们回家过年,嗣商因为无其它亲人在世就也和往常一样在城主府过年。 哪料那个年夜,云城城主府被屠得干干净净。 关于这件悬案的真相,有三个说法。 第一种说法,就是那嗣商的仇家追杀过来,连累了云城城主一家。 第二种说法,就是云城城主当年害死了嗣商的父母,嗣商巧施苦肉计隐忍多年只为复仇,可计划失败,他和翼耀两败俱伤,他在屠尽城主府后感叹自己没保护好家人,也自杀了。 第三种说法,就是说那嗣商的臀部,有一块像是被烙铁烙过的烙印。” 织菼心中大惊,这烙印,这部位,不是和自己一模一样吗?自己和父母妹妹可一直都把这当成胎记看啊! 秀峥看着织菼的表情,感到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该不会是日光过后的后遗症吧。” “我没事,不过,这一切和海葬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别急,我接着讲。 传言说,那烙印是天生的诅咒,先是诅咒死了嗣商的家人,又诅咒死了救嗣商的城主一家。 无论是哪种说法,有一点一直没有变,那就是嗣商的尸首旁边,用血写着’海葬’两个大字。 这件震惊西北的大事发生后,有位少使带着十五位役使来云城专查此案。 蹊跷的是,那些参与调查的役使当中,所有见过嗣商尸首的人,都陆陆续续因为各种原因死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三种说法中,第三种最为流行。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看关于’海葬’智子集的原因。 我想,但凡住在云城或其周围村落的人,对这嗣商之案,多多少少都有些感兴趣。” 织菼的心在不住地颤抖。臀部?烙印?诅咒? 可自己的父母都健全,养父养母也一切安好。 那只是三种说法当中的一种罢了,传言而已,不用担心。 织菼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脸上尽力维持着平静。 “那你,在关于海葬的智子集中,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我还没看几页呢,不过,我在家中看过不少关于海葬的书。确实有一些想法。” “一开始,我以为,嗣商之所以写下海葬,是想要让自己葬在海里。后来一想,这不废话吗?所有大地上的人都是葬在海里的,所以,一定是不是这个原因。 后来,我又觉得,想到海葬,首先想到的就是陪葬物。嗣商或许是想告诉破案者,自己的死和陪葬物有关。可再仔细一想,既然他有力气写下海葬,为什么不直接写下凶手的名字? 如果是怕凶手抹去,可凶手如果真那么心细如发能抹去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不先确定嗣商已死再离去? 所以,照这么说,这’海葬’血字就不一定是嗣商写的。 那又是谁?如果是凶手,写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字没有任何意义呀,只会让人摸不着头脑罢了。他是故意扰乱调查者的视听吗? 这件事一直困扰我,从小到大。所以我想先到藏书楼来,看看这博玏楼的智子集上有没有记载什么我们平常智子集上没有的细节,能破解我心中这么久的谜团。” “哦,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来藏书楼的。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有莘少使那里去吧,去晚了就太不礼貌的。改日,我陪你一起来。” “嗯。”秀峥松了一口气,幸亏自己站在了“海葬”那架子下面,自己又确实对嗣商之事有一些研究。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该胡扯些什么来搪塞过去。 不过,还是应尽早问恩初到底有什么腌臢事,她不喜欢这种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行为,她也厌恶谎言。 织菼的心比那屹立在海边的青灰色玄武岩还阴冷沉重,他无比希望,这烙印只是一个巧合。 不过,自己年幼时父亲母亲经常在家中开这烙印胎记的玩笑,织萍也是知道这件事的。自己还是早早通知告诫她,不要在人前提起这件事为好。 两人结伴下楼往回走,一同进了有莘立帆的楼邸。 有莘立帆像上次秀峥见过的一样,手拿智子集跣着足站立着,文质彬彬。 秀峥和织菼向他行过礼后在下首分开跪坐下来,也拿起案上的智子集。 有莘立帆不悦地开口。 “我不是说过,现在才刚开始,这个时候不建议你们大量阅读博玏楼里的智子集。秀峥不知道就算了,织菼祭修,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过的话,明知故犯?” 秀峥不禁冷汗涔涔,自己因为之前是有莘立帆把她从六阶抱下来,这些天来又多有关心,一直觉得有莘立帆和蔼可亲。 可现在来看,那些都是伪装?若是织菼真因为关心自己走了进去,岂不连累了他? 不过,他为什么不建议大家去藏书楼,难不成,那楼里真藏着博玏楼楼主易扒皮身份的秘密? 第十八章 织菼不慌不忙地开口:“少使的教诲织菼一直铭记在心,只是秀峥祭修并不了解,所以我看她走进藏书楼,专程进去提醒她少使说过的话。” 秀峥赶紧点了点头,紧张地盯着有莘立帆。她心里却有些失望,本来想通过看博玏楼里的智子集来了解这祭修的选拔究竟是有什么腌臢事,了解易扒皮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重要。 看来这一条路走不通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若是真好学,就来多问问我。这一年还很长,你们要先从我教的这几本智子集学起,再去藏书楼大量阅读,要不然,小心误入歧途走火入魔。” “谨遵少使教诲。”秀峥和织菼对视了一眼,齐声说道。 秀峥有些煎熬地听完了有莘立帆的讲课。 她实在是想问问恩初,究竟有什么奇葩事。 是夜,暗黑的大海上浮起了轻纱似的薄雾,扑朔迷离,正像生生半岛上不少人的心绪。 秀峥吃过晚饭后拉着恩初坐在自己房间里的小角落。 “恩初,你上次提醒我,这博玏楼里有不少腌臢事,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吗?” “这些事祭修你还是不知道为好,要不,会脏了耳朵的。” “恩初你既然告诉我要提防,也总要告诉我提防什么事吧。要不然,我怎么能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呢?” 恩初叹了口气。 “那好吧。” “祭修,你知道为什么每位三阶以上的祭修都会配一位单独的役使在一旁伺候吗?” “当然,不知道。”秀峥心想这不废话吗?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感觉自己这前十二年跟没过过似的,活在生生半岛这一群什么都比自己看得透彻的人群里,好似一个白痴。 “那是因为三阶以上的祭修之间的竞争实在是太大了。有一年,日光测会的结果非常好,比今年七位的结果还要好,一共有八位三阶以上的祭修。少使们大悦,甚至浅鸠圣主都送来了赏礼,说荃树上后继有人了。 哪料才过了一个月,八位祭修就只剩下两位,剩下的六位死的死,残的残。 虽说年年都有意外,但那年的意外,也太大了吧。 少使们大怒,说要彻查此事。结果就查出是其中一位七阶祭修搞得鬼,便处死了那位祭修。 不过,这些年在老奴们这些役使们中有一个传言,就是那位七阶祭修是被人抓了把柄前来定罪的,真正的幕后之人,就是那位唯一活下来的祭修。 也就是那一年之后,每位三阶以上的祭修都配备了一位专属役使,由老奴们来负责你们的饭食和其它一系列的事,避免当年的惨剧发生。” 恩初把她不能再低的声音又压了一压。 “但年年防备,年年都有人丧命。 老奴虽只能说到这里,但有一事祭修你一定要知道。 那就是,有些时候,你会知道。死,其实要比有的祭修的下场幸运很多。” 秀峥不禁打了个寒噤,按苗苗和云灿的说法,博玏楼楼主叫易扒皮。 难道,他会扒祭修的皮? “那恩初,你知道在这博玏楼里是谁说了算吗?” “当然是少使们了。不过,每一年在少使当中都会有资历较老的来统领。比如,今年是有莘少使和步少使。不过,据老奴们观察,拿主意的是步少使。” 步侍溪?那个温和有礼的女少使?她拿主意?不应该是表面和蔼实际有些冷酷的有莘立帆吗? “只有少使们吗?难道没有其它人有话语权?” “对呀,当然只有少使们有话语权了。” “恩初你再想想,在这博玏楼,在这依山而建的博玏楼群里,真的没其它人做主了吗?” 恩初咧开嘴笑了起来,缕缕皱纹都挤在了一起,露出深深的沟壑,慈眉善目的。 “博玏楼怎么会有其他人做主呢?那不成祭修以为我们这些役使也能做主吗?我们确实奉少使们的命有监视祭修向他们上报的职责,但说到做主,那真是一点也谈不上。” 秀峥放弃了恩初这条线,也许,苗苗和云灿的役使们更大胆了一些,告诉了她们易扒皮的事情。 唉,真是头疼。 不知道父母和哥哥的回信什么时候会来,早知道真应该装傻,如果那样,现在自己早在家中睡大觉了,什么狗屁生生半岛少使祭修的,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不过,这一条条祭修的人命呀。 日光测会真是罪过。 真不知道这些人拼了命上树是为了什么。 荃树的果实,再好吃,能好吃到哪里去? 能有母亲做的肉酱油烧热黄米饭好吃?能有父亲做的酒糖牛羊渍珍好吃?能有哥哥做的煨烤炸炖羔羊好吃?能有自己做的紫玉浆好吃? 嗯,自己确实是家里最不会做饭的那个。 而且母亲总是嫌她吃了那么多肉,身上却一点也不长,又瘦又弱,像是被家里人虐待一样。 不,这和这些都没有关系。 是秀峥一点也想象不出来荃果有多好吃。 也许,就是因为想象不出来,所以那么多人才心驰神往吧。 想到这里,秀峥有些饿了。 她送走了恩初,吃完了晚饭剩下十块块的三珍糕。 恩初说役使有监视祭修的职能,可她是怎么监视自己的?她还要下山为自己洗衣做饭,哪里来的时间? 秀峥走出门,绕着住处转了一圈。楼外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只能听见远处的滚滚海浪声和近处草丛里的阵阵虫鸣。 这楼外,一马平川的,只有少许的低矮灌木和蕨类,根本藏不了人。 可能役使们保护的意义大于监视吧。 秀峥回首,看了看自己住的楼,稀松平常,也藏不了什么人。 整个小楼平分为三间,她住西面,苗苗住中间,灯已经熄了,云灿住东面,房里还有微弱的烛火光。 要不要去云灿房里问问找易扒皮的事情呢,今天一天,她们都没有提。 秀峥仔细想了一想,遂摇了摇头,回到自己房里,熄了大多数火烛,只剩下床边的一支。 她从宽大的银色祭修服里掏出了一本生生半岛的智子集。 躲避织菼的当口,她也没有忘记把她手上的智子集藏起来。 现在想来,真是明智之举,毕竟,这几天都去不了藏书楼了。 她翻开智子集,接着上次的地方读下去。 临近午夜,秀峥把读了一半的智子集藏在枕下,沉沉睡去。 天还是黑的,困意满满睡到一半的秀峥感觉到有人在摇她,心里一慌,睁开眼来。 “秀峥,快起来,出大事了。” 第十九章 秀峥定睛一看,是中屋的苗苗。 她立刻坐起来,抱着害怕到颤抖的苗苗。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别慌,快告诉我。” “云灿……云灿姐姐不见了!” “怎么回事?云灿是怎么不见的?” “我们想一起去找易扒皮,云灿说,那二十玉阶的第二十阶上有机关,按下那机关,台阶会裂开,易扒皮的府邸就会出现。 我们想趁晚上没人会发现,下山去那里一探究竟,我本来要叫你一起我们三个人去,可我跟我的役使恩临聊得睡着了,等我醒来,只有云灿屋里亮着,你屋里灯已经熄了。我们就寻思不叫醒你了我们两人去。 天挺黑的我们两人挺害怕就挑着灯往山下走……” “说重点!云灿怎么不见了!” “云灿叫我在下面等着,她上去到了二十阶,可我等了很久。海边的月光虽说比这里的强一点,但也基本上什么都看不清……” “快说重点!” “我等了一会,再望台阶上看时,云灿已经不见了!” 苗苗直勾勾地盯着秀峥。 秀峥有些茫然,这种事,苗苗来找她,可她怎么能知道该怎么办。 “快去通知各位少使们吧。” 苗苗和秀峥两人挑着灯迎着凛冽的夜风,无比艰难地摸黑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她们真是疯了,秀峥心想,这么暗这么冷,非要出去找什么易扒皮。 过了很久,她们才走到有莘立帆的楼前。 有莘立帆的楼里住着五位专门侍候和听候号令的役使,苗苗和秀峥叫醒了他们。 她们像路上说好的那样,丝毫不提易扒皮之事,只是说苗苗和云灿吵了一架,云灿负气出走了。 有莘立帆听闻此事,冷静无比、面无表情。 “明天再找。” 秀峥有些着急,下意识得扯了扯有莘立帆的衣袖,满眸期盼,希望那天把她抱下六阶的人再次出现。 “其实,是因为易扒皮楼主。云灿是去二十玉阶那里和苗苗找易扒皮楼主,结果失踪了的,很危险啊少使大人。” 然而,有莘立帆的脸依然平静得像一面镜子,丝毫没有为易扒皮这个名字动容。 “这么晚了,天又黑,什么也看不见,难道要让我叫醒所有楼里的人吗?恐怕人不但找不到,还得丢失几个受伤几个。等天亮了能看见了,我再派人找。” 苗苗和秀峥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现在再赶回去有点危险,你们去隔壁屋睡一夜吧。” 天刚蒙蒙亮,有莘立帆就让一夜未眠忧心忡忡的苗苗和秀峥给他详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又叫役使们请来了步侍溪密谈。 “你怎么看?”有莘立帆放下手中的茶,宽大的衣袖从案几上一掠而过。 “还能怎么看,肯定是因为尹薄丕楼主。” 步侍溪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每年,尹薄丕楼主都要化名易扒皮,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某个高阶祭修,然后怂恿她做一些腌臢事,没想到今年会这么早,日光测会才过去几天呀!” “作孽啊作孽,都是些十二岁的孩子。” “按往年的套路,肯定那个云灿根本就没出门。尹薄丕楼主指使云灿和苗苗让她们以云灿失踪为由在大晚上没有役使看管时骗秀峥出房门。然后秀峥和苗苗去二十玉阶那里寻找,云灿搜一搜秀峥的行李,往里面放些什么东西,这样,就可以栽赃陷害了。” “只怕秀峥那孩子,根本会因为莫名的原因而死,还替云灿着急。” 说完,步侍溪陷入沉默。 有莘立帆紧皱双眉,内心无比煎熬。 良久,他才开口。 “侍溪,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自幼就出生在树上的底层宫殿里。 而我不同,我是从祭修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得以在底层宫殿遇到你。 我们被选为祭修导师的这么多年来,处处被压在尹薄丕楼主下面,忍气吞声。他是浅鸠圣主钦定的博玏楼楼主,我们只不过是底层宫殿里的小小蝼蚁,连浅鸠圣主的面见也没有见过。 从前,我们只能默默看着尹薄丕楼主这样一年又一年视祭修之命如草芥而无能为力。 看他把这些十二十三岁的孩子们玩弄在股掌之间,一步步摧毁她们,让她们对自己言听计从。 可今年不一样,今年你我是博玏楼的首席少使,我们是可以反抗的。 能救一命是一命啊!” 步侍溪点点头。 “你说的对,可怎么救?” 有莘立帆说:“今明两天之内,肯定会有祭修丧命,我们不知道尹薄丕楼主会挑谁下手,但我们已经知道他可能会陷害秀峥。” 步侍溪回道:“那你觉得尹薄丕楼主会挑谁下手?” “我觉得会是织菼。 首先,织菼今年是二十阶,太出头了,肯定是最有希望上树的那个。 再者,秀峥和织菼今年都是跟着我习课,说他们相处发生矛盾秀峥杀了织菼,会有很多人信服。 尹薄丕楼主一般都会在日光测会五天后开始杀人,就算尹楼主现在不杀他,今年也一定会找机会把他除掉的。 太可惜了,我之前还真没见过像织菼这样有天分的祭修。 当然,我估计那个苗苗也活不了多久,最终活下来的可能只有云灿。” “可就算我们想救,该怎么救呢?”步侍溪有些担忧。 “现在不早了,你还有礼仪课要教就先回去吧,我仔细想想对策,午饭时再去找你。” “好。” 有莘立帆从密室出来,送走了步侍溪。 他吩咐役使们看好苗苗和秀峥,不让她们出那间屋子一步,并派人通知恩临恩初两位役使把饭送到这里来。 正在苗苗秀峥吃饭的时候,有一穿着又破又烂渍满黑色污泥的银色祭修服的少女走进楼来。 秀峥抬头一看,有些欣喜:“云灿,你没事呀。” 云灿有些尴尬,先向有莘立帆行完礼,然后开口道:“我没事,路上遇见了位役使,他告诉我你们在这里。” 有莘立帆有些气恼,眼神不露痕迹地掠过什么也没说的云灿。 往年,尹薄丕还会编些像样点的故事,教些靠谱点的台词。看来,他是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少使们即使发现真相也只能暗藏心中替他圆谎了。 有莘立帆转身回屋吃饭,刚拿起那雕有蔓枝纹的玉饰木筷,便面露微微笑意。 他知道该怎么救秀峥和织菼他们了。 第二十章 正午过后,有莘立帆又将步侍溪请进了密室。 苗苗和云灿已经回到各自的少使那里习课了。 秀峥和织菼还坐在有莘立帆楼邸的正屋里,看着智子集,等着有莘立帆少使的驾到。 “嘿!”织菼看四下无人,低声对秀峥说。“你怎么了,战战兢兢的,身体又不舒服吗?” “不是的……昨晚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一言难尽,我晚上再告诉你吧。” “好,我今天生辰,役使给我做了好吃的九仁糕,这里还有几块,专门留给你的。” “谢谢你呀,那你现在已经十四岁了。” “对啊,秀峥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呢?” “六月初六,还有半年呢。” 秀峥有些伤感。 这就是生生半岛啊,从来不过年节,就算祭修过生辰,也不过是多了些糕点。 荃洲大陆大地上的普通人家要是有人过生辰,他们会在脸上涂抹上各色的油彩,辫上几十条小辫,穿着艳丽招摇的衣服跳舞,宴请亲朋好友一起尽兴。 就像恩秀村,只要有人过生辰,全村都是热闹的。 更不要提年节的时候了。 生生半岛,除了日光测会,一年到头都是冷冷清清的。 少使们换了一茬又一茬,高阶祭修们活下来了一个又一个。 织菼看着尽是忧郁却依然认真研读智子集的秀峥,有些担忧,又像是有些痴迷。 步侍溪和有莘立帆在密室商量的差不多了。 如何尽可能地拯救祭修,靠的是千代灵均。 千代灵均是有莘立帆当年对应习课的少使。 十二多年前千代灵均曾因故蒙难,从中层宫殿“发配”到博玏楼充任少使。 当时他就对楼主尹薄丕和多数少使勾结残害祭修一事深恶痛绝但却无能为力。 等到一年“发配”期结束,他刚能在博玏楼做些有为之事,却又收到调命,前往癸辛山脉官复中使,做统领玉矿的卿官。 所以,他走之前,专门告诫当时还是十一阶祭修的有莘立帆,若有朝一日能克服万难先上树再下派成为首席少使,一定要用尽全力与尹薄丕一搏。 也就是因为千代灵均的全力庇护,有莘立帆当年才没能惨死在尹薄丕手中。 而步侍溪的父亲也因为和千代灵均同样的关系遇害,千代灵均因为和她父亲有些交情,便动用家族关系照顾在底层宫殿年幼丧父的步侍溪,她对他颇为感激,也对他的人品十分信任。 现在,能救各位祭修一命的,也就只有他了。 有莘立帆和步侍溪立即修书一封派贴身役使送往癸辛山脉。 现在,就是看他们怎么能在这书信一来一回的时间里保住几位祭修的性命了。 七位祭修,苗苗和云灿看来已经被尹薄丕收买了,剩下的五位,他们要尽力才好。 先从肯定已经被尹薄丕盯上的织菼和秀峥两位祭修开始好了。 不过,想要活命,他们总得吃点苦头了。 看到有莘立帆进屋,织菼和秀峥旋即起身行礼,然后像往常一样听他讲课。 过了一阵子,有莘立帆有些口干舌燥,就从放在地上的云雷纹白陶罐里往案上的碗里倒了些水,一饮而尽。 喝完,有莘立帆笑眯眯地看着织菼和秀峥,说:“你们也渴了吧,我早就让役使给你们熬了些汤,别担心,一会就给你们端上来。你们先看智子集,我去催催。” 有莘立帆不动声色地走到偏屋,悄声对役使说:“辛苦了,什么时候来的?” “为少使做事是应当的,刚到不久,汤还是热的,少使尽快喝了吧。” 有莘立帆赏了那位少使一些零星果钱,遣走了他。 这么浓重味道的汤,肯定能盖住药味。 幸亏来之前做好了准备,要不然,今年尹薄丕这么早就动手,自己肯定反应不及。 想罢,有莘立帆将准备好的药洒进了汤里。 他将汤端给了秀峥和织菼。 两人没有多想,谢过有莘立帆后就一口一口喝完了。 秀峥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她吃完晚饭坐在窗前,心里还是慌慌的。 云灿失踪的事最终变得莫名其妙,她和织菼说好,今天晚上去藏书楼,把事情告诉他,不知道,他对这件事有没有什么主意。 一点一点,汗珠密密麻麻地开始浮在秀峥的额头,一开始,她并没有在意,只当是自己过于紧张了,可就连身体也开始烫起来了。 秀峥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两眼发黑晕过去了。 才收拾完碗筷的恩初大叫不好,出门大喊让人帮忙,心里暗暗觉得尹楼主太狠了,这么早就对秀峥祭修下手了,真是可怜。 夜,静静地。 秀峥挣扎着醒来,浑身依然刺痛滚烫,她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嘶哑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离她不远处,立了一根点燃的蜡烛,借着微弱的烛火光,她微微辨认出她不在自己的房里。 她在哪? 看这布置,像是有莘立帆的屋子,她睡在地上,身下铺着柔软的棉布。 秀峥用仅有的力气打碎了枕旁放置的一碗水。 “咣当”一声清脆叫来了守夜的役使。 “祭修你醒了,先稍等,我去叫少使大人。” 怎么回事? 秀峥又是迷茫又是害怕,睁大双眼,眼珠来回转动。 难道自己中了旁人的肮脏伎俩,被害了吗? 这些杂念感觉稍纵即逝,很快被浑身的刺痛感全部吞噬。 耳畔传来模糊的脚步声。 有莘立帆到了。 他有些心疼地看着秀峥,端来了一碗水一口口给她喂下。 “你一定很好奇,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刚晕倒,我就叫医女给你诊病了。 这都是我的错,我当年的少使,现在在癸辛山脉当玉矿的卿官,那里特产一种矮灌木结成的红色果子,叫醉马果。 他想念我,就给我寄来了一小筐 谁料那果子应该是并未完全成熟,我却没能及时察觉。今天你喝的汤里放了些,现在,你和织菼病都病倒了。 这果子十分稀有奇特,生生半岛没有解药。 我连夜给恩师修书一封,问他治病的良方。 秀峥,你放心好了,这是我的失误,我会照顾你和织菼到底的。 这段时间,你们就住我这里好了。 放心,我和步少使会护你们周全的。” 秀峥松了一口气。 “我现在先去织菼那里看看,他也应该醒了。我去给他喂点水,顺便解释清楚。 你的役使恩初现在就睡在隔壁,若是想要小解,就叫她。” 秀峥点点头。 “要我现在帮你叫她吗?” “嗯。” 第二十一章 是夜,潮水声渐行渐远,薄薄的青雾笼罩着生生半岛,显得阴森森的。 由于没有枝叶的遮挡,海边的月光总比内陆的皎洁些,但仍惨淡淡冷凄凄。 这几天,博玏楼群繁杂的事务、织菼和秀峥两位祭修时好时坏的病情、无时不刻提防尹薄丕下一步动作等种种担子压在了有莘立帆的肩上,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夜半无人看管的藏书楼。 “你来了。” 比夜色更阴森的是此人的声音。 “少使有莘立帆见过楼主。” 有莘立帆向尹薄丕施了微微薄礼。 “听说千代灵均给你的回信今天到了。” “对,恩师给我的回信今天傍晚时分送到的。” “他怎么说?” “本来,我想让恩师把解药随信一起寄来,结果恩师告诉我,解药就是醉马果的叶子。可那叶子如果被摘下就会迅速枯萎。若是移动根部,醉马果株也很难成活。 恩师的意思,是事不宜迟,尽快送两位祭修去癸辛山脉的绮元阁,我恩师会尽快给他们救治。 恩师十分自责,说都是因为他没好好监管,手下才给我送来了未成熟的醉马果。 如果没有秀峥和织菼两位祭修,恐怕,此时不省人事的就是我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趁傍晚就送她们离开?” 尹薄丕虽说出此话,语气里却没有半点疑问。 “当然是因为要通知您了,送走祭修可是大事。虽说你我平级,但您是浅鸠圣主亲封的,从惯例上讲,我还是要听命于您的。” “哼!你还算有些眼光。” “那是自然。只是,我只是一个小小少使,从规矩上,还是要听我恩师千代中使的吩咐……所以,您看……” “送走是可以送走,不过,今年就不要回来了,我看着碍眼。让千代去教教她们,到时候,直接去名城里就是。” “一切以楼主您说的为准。” 有莘立帆心里暗暗叫好,看来计划成功了。 他向尹薄丕告辞,转身离去。 “等等!” 有莘立帆故作镇定地转回身子。 “请问楼主还有何事?” “千代写给你的回信,拿给我看看。” 有莘立帆从袖中取了信,双手呈递给了尹薄丕。 尹薄丕细细读完被香料熏过的智子做底写成的信,脸上的神情捉摸不透。 “嗯,我知道了,你明天一早就送她们离开吧。别病久了,把楼里其他人全都牵连感染了,甚至威胁到我。” “一定。” 尹薄丕拂袖而去,进了藏书阁内的密道。 此时的藏书楼内只剩下有莘立帆一个人,他却一点也不害怕了。 第二天一早,秀峥的役使恩初、织菼的役使恩庆以及步侍溪的贴身役使恩晴一起,赶着马车载着织菼和秀峥,用最快的速度从大陆东部的生生半岛离开。 行至荃树树干底部的中城附近,恩晴看她们已经脱离尹薄丕的势力范围,就赶紧给织菼和秀峥喂了解药。 等到了癸辛山脉附近的时候,两人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恩晴按照步侍溪的吩咐,丝毫不向织菼和秀峥提及两位少使的计划,打算等过几年,时机恰当,祭修们的心智也更为成熟时,再和盘托出。 而她们的病情之所以能消退,只是因为喝了缓解急症的药,真正的解药等到了绮元阁再给她们服用。 恩晴完完全全复述了步侍溪教她的话。 看来,两位祭修是相信了。 “等我们吃下解药,还要回博玏楼吗?” 秀峥这两天已经近似完全恢复了,她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这也是我的疑问。”织菼附和道。 “不,不用。你们虽然现在看似恢复了,但还有内伤,少使的意思,是让你们由绮元阁的中使千代灵均卿官教导。” “由中使教导吗?”秀峥接着问。 “对,没错,千代中使是当年有莘少使的恩师,他的个人修为极高。这么好的机会,两位祭修一定要好好珍惜才是。” 秀峥重重地点了点头,与织菼相视而笑。 感觉,有一种逃出鬼门关重获新生的欣喜雀跃。 癸辛山脉地势复杂,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整个山脉没有一棵树,被青翠欲滴的各种异草覆盖着,有的草长势十分旺盛,都能超过秀峥的腰。 马车行进了一会便失去了作用,绮元阁附近怪石嶙峋,陡峭难行。秀峥她们一行五人只好将马车留在山腰,走小路,背起行李,互相搀扶着,徒步前行。 快到绮元阁,便有两位役使前来接应。他们为秀峥一行减轻了不少负担。 一路上,边走,这两位役使边给她们介绍绮元阁的来历。 绮元阁,是浅鸠圣主很久远之前亲自选址派专人建立的。虽说是统领玉矿的卿官们的住处,却和玉矿离得不近不远恰到好处,倒是和上树的唯一要道,明保索路所在的帝乙峰很近。 绮元阁到玉矿场地有一段路程,这段路程既能方便卿官管理玉矿和各个作坊,又隔开了工使们的住处,使得绮元阁十分僻静清幽、淡雅宜人。 当然,这两位绮元阁的役使肯定不会告诉秀峥和织菼她们,绮元阁的最大特点,就是依托这一片的特殊地势而建,易守难攻。 绮元阁并不大,只有八十八间房子。除了秀峥织菼和她们的两位役使恩初恩庆外,还住着正卿官千代灵均中使、两位副卿官中使、五位少使以及五十来位役使。 进了绮元阁大门,两位役使领着她们去房间里安顿休整。 “前院是役使们的住处,两人一间。中院是各位中使少使大人,少使一人两间,中使一人五间,两位祭修就一人一间好了。 贴身役使想住在中院随身伺候也行,直接按规矩住在前院也行。 后院是存放各种玉料的库房,不过没事不要过去,库房里的玉料都很贵重,要是有丢失你们就说不清了。 恩晴役使虽说急着要离开回生生半岛,但还是略作休息后和两位祭修一起拜见卿官大人吧,千代中使有话要捎给有莘少使。” “谢谢役使了,我们略作梳洗就前去拜见。” 秀峥和织菼换下银色祭修服,穿上了黑红相间的蜗身兽纹的及膝布衣,一同走进绮元阁中部的大殿内。 两人刚带着三位役使行完礼,抬起头来,就看见神色大变的千代灵均。 千代灵均双手颤抖,直接打碎了手中的茶碗。 “怎么会是你!” 第二十二章 秀峥有点疑惑。 千代灵均中使激动什么,难不成,恩晴役使是他的老相好? 恩晴役使虽不似步侍溪少使一般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人儿,但也五官端正、十分耐看。 而且,恩晴从前也一直生活在在树上,两个人说不定早就认识了。 千代灵均穿着湖蓝色的长袍,上面绣着精细雅致的金线水波纹,恩晴役使的长裙也略带微蓝,像微风拂过的湖水,这样看起来,两人还挺般配的。 嘻嘻,有意思。 这里果然比博玏楼好玩多了。 千代灵均大惊。 那站在台阶下的稚嫩女子,清瘦而坚定,穿着能完美衬托身材的典雅大气黑红相间的衣裳。 那眉眼、那肤色、那面容,似曾相识。 是在梦里遇见过吗? 不,不是梦里,那是有苏南仪! 他自小在树上的中层宫殿长大,虽说和有苏南仪说不上是青梅竹马,但也算是从小玩到大。 现在站在眼前面带不解神色看着他的,不就是小时侯的有苏南仪吗? 她是祭修,也就是说今年十二岁,年龄也对得上。 难道她就是有苏南仪和有苏弗差的大女儿? 不,不可能。 有苏家和无余家掉孩子的那一年,是他的值年。 中层宫殿的男子二十岁时,要用一年时间去值年。 值年的时候,他就要维持中层宫殿的秩序,惩恶扬善。 而两位继承人掉了这么重大的事故,直接导致他接受办事不力和监管失当的惩罚,“发配”到树下。 当时,所有调职的人都一起仔仔细细调查推算过,一个婴孩,从那么高的荃树上掉下来,不管有多么柔软的布料护体,多么名贵的金属饰品维持重量,都必死无疑。 如果那两位继承人但凡有一点生还的可能,他早就脱罪回到树上去了。 这也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他这三十二年来,解过无数的谜团,将乌烟瘴气的玉矿彻底肃清,成为整个癸辛山脉的佳话。浅鸠圣主都派人赏赐过他。 他乔装打扮,化名“去冤”四处游历,屡破这大地上的旧案奇案。大地上,人人称颂。 可他至今为止也想不通当年到底是谁剪掉了无余鉴苟篮子上的绳子。 唯一的解释,就是虫蛀或者自然磨损等因素了。 不管这种解释多么荒诞,也比其他的说法靠谱得多。 一直以来,他都在心里默默嘲笑有苏无余两家家主的异想天开。他无比笃定,那两个婴孩,肯定被吹到了海里,沦为鱼儿腹中食。 可这怎么解释秀峥祭修。 这位祭修,恰似幼年的有苏南仪 千代灵均在一点点稳定情绪、恢复理智。 他可以解释的。 荃洲之大,无奇不有。两个小女孩长得相似,当然有可能。 也许等她长一长,长开了就不那么相似了。 或者是有苏南仪在树下有什么穷亲戚。 又或者,继承人掉落已经成为他心中永久的执念,所谓相似,其实只是他的想法和幻觉。 秀峥安静注视着这位一言不发阴晴不定的中使。 果然,牛人都奇奇怪怪的。 易扒皮奇奇怪怪,有莘立帆奇奇怪怪,这位千代中使把他们叫来却置之不理,也奇奇怪怪的。这是在给下马威啊还是脑子有病? 最有可能的是不知道怎么跟老相好恩晴役使开口吧。 “千代中使。”最后还是恩晴先开了口。“怎么了,不方便吗?我们可以等会再来。” “不用,不用。就现在吧,我是绮元阁的卿官,中使千代灵均。” “我是二十阶祭修织菼。” “我是祭修秀峥,禾乃秀,山争峥。” “老奴步少使贴身役使恩晴,带两位祭修的役使,恩初和恩庆,拜见中使大人。” “好,好。”千代灵均摆摆手。“今天就到这里吧,本卿官还有事,你们先回住处休息吧。恩晴留下。” 秀峥心里小小的雀跃,果然如她所料,恩晴和千代灵均之间有什么。太好了,恩晴役使一路以来都很照顾她,真希望她和千代中使能修成正果。 恩晴有些迷惑地目送走了四人。千代中使今天怎么这么冷淡,她记得步少使说过,千代灵均是很愿意教养两位祭修的。 “我这里有两封信,是给立帆和侍溪的,你替我送回去吧。” “嗯,步少使有一句话让老奴问您。” “问。” “把两位祭修放在这里,她能放心吗?” 恩晴说谎了,步侍溪并没有让她问,她只是有些担心秀峥和织菼。 “她当然能。” 恩晴低下头看着地,双手接过那两封信,说:“那老奴就回去了。” “役使来!送人!” 回到中院的秀峥嚼着绮元阁的役使给她的醉马果叶子,敲开了织菼的门。 “织菼,你有没有觉得,恩晴役使和千代中使,像是一对呢?” “为什么这么想?” “你看今天,千代役使看到我们以后就表现得怪怪的,会不会是因为她们早就认识。” “她们肯定早就认识了。” “你怎么知道?” “有莘少使曾告诉我,步少使和千代中使很早就认识,他能认识贴身役使,也不奇怪。 也许她们曾经真的有什么,不过,我不觉得这是千代中使震惊失态的原因。 我能明显感觉到,那是因为他看见了你!” “因为我?怎么会?我长得有那么不堪入目吗?” “不,肯定不是这个。但他确实是看到你之后失态的。打碎茶碗后,有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打量你。 也许是因为他很喜欢你吧,一见面就喜欢了。” “怎么可能?我这么小,他那么老。” “我说的是师父喜欢徒弟的那种喜欢。或者是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不止六阶。他可是中使,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能力。” “有可能,唉,真是,我还以为他和恩晴役使能有些什么呢。” “一个役使,一个中使,她们之间肯定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我听有莘少使说,役使们要么孤独终老,要么在年纪大了以后或娶或嫁普通人。役使们虽然没有钱拿,但有各位少使的赏赐,肯定比起大地上的普通人要富裕得多,再加上,恩晴又是少使的贴身役使,后路肯定不差。” “嗯,这个我也知道。我的老家恩秀村,就是当年修完宫殿被赶下来的役使们的后代组成的。据说,当年的役使头领就叫恩秀,所以村子就按他的名字命名,后代都姓秀。我们村子确实挺富裕的。” 说到这里,秀峥有些想家了。在博玏楼,她的神经是紧绷的,不敢想其他的。可现在,她一下子放松下来,确实有些想家。 赶路时,因为怕耽误大家行程,加上有病在身,路过了恩秀村可她不敢叫停马车。 可现在,绮元阁在癸辛山脉里,恩秀村在山脚下,离得很近不是吗? 秀峥拉起织菼的手,晶莹的眸子满含期待:“织菼,你能陪我去见见千代中使吗?我有一件事要求他。” 第二十三章 周末的清晨,nostalgia咖啡馆三楼。 赵从垣很郁闷,这几天都非常郁闷,他觉得姜书哲一定是什么时候给卓悦表白了。 要不然,之前两人若即若离地相对而坐温和有礼侃侃而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卓悦躺在姜书哲怀里听他讲故事时不时还来一口小亲亲。 真是烦人,姜书哲动作还挺快。 他还记得那天傍晚,卓悦撒娇似的和姜书哲打情骂俏:“姜书哲我恨你我恨你!对于女孩子而言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发一封邮件就想搞定!这种事情当然要亲自见面说才好啊,你让我心慌了一整天,你个笨蛋你个大笨蛋!” 他坐在旁边,听得一脸懵,耳畔只剩下两人的调笑。 她们怎么会发展这么快,秀峥织菼她们才只拉了个手啊。 照这速度,等秀峥织菼第一次互相表明心意,卓悦姜书哲估计就结婚了;等秀峥织菼上了树,卓悦姜书哲就已经生孩子了;等秀峥织菼成亲,卓越姜书哲都已经退休抱孙子了。 现在他最大的梦想就是织菼发展快一些,赶紧老婆孩子热炕头,而姜书哲发展慢一点,点到为止就行,最好吵一架分手。 不过,卓悦和姜书哲要是真撕破脸皮了,他还到哪里听树上的宫殿的故事啊。 卓悦?树宫?卓悦?树宫? 唉,郁闷死了,赵从垣也想有卓悦的联系方式,哪怕是电子邮箱也好啊,他可不想为听个故事等个卓悦耗一辈子。 与赵从垣这边的乌云密布愁容满面不同,卓悦和姜书哲这里可是阳光灿烂万物复苏,蜜得空气里的甜味都要溢出来了。 姜书哲倚在柔软的沙发上,怀里拥着卓悦。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每讲一两句,姜书哲就喂给卓悦一颗洗得干干净净红里透着黄的浅色樱桃,等她吃完,再接过她吐出来的核,放在棕黄色的木头托盘里。 那浅色樱桃衬得卓悦的小嘴通红通红的。 卓悦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小唇色就浅,或许是气血不足的缘故。可每当她吃几颗樱桃,嘴唇的颜色会加深,变得娇嫩欲破。 扭着腰看着眼前这一幕,赵从垣的心里那个滴血啊。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待他?要不是姜书哲还在,他早就摔了这咖啡杯拿着碎片冲过去了。 清晨的阳光并不毒辣浓烈,但也不容小觑。 图书馆旁上次勾动卓悦心绪的银杏树随晨风枝叶翩翩起舞。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整个图书馆三楼,也照在姜书哲的怀里、卓悦的脸上。 光与影在卓悦光洁白皙的脸颊上任意追逐嬉戏,一点也不感到枯燥乏味,像是能永远这样活下去,直至天长地久。 “阿哲,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疑惑上次没好意思一起讲出来,但现在我们已经这样了,我就告诉你了。 不管你前面怎么铺垫,我还是想象不出来,荃洲大地上,阳光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说树叶已经遮住了所有的阳光,那么大地上应该是黑暗的呀,为什么还会有白天黑夜的区别呢?” “我就等你问呢。 卓悦,我问你,在明亮炎热的夏季,一棵树下的树荫,是什么样子的?” “你的意思是,荃树下光线的明亮程度,和树荫下是差不多的?” “对,可以这样认为,也可以是白天一间屋子里全部拉上窗帘的亮度。” “哦,这样啊。那她们岂不是一辈子都看不清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那当然不会,她们只是见不了阳光,烛光还是可以的。” “其实,我把这个问题放到现在问还有另一个原因。” 卓悦直起身来,冲姜书哲眨了眨眼睛,从一旁书包里拿出一个闪光银色纸包装的长方形礼品盒。 “亲爱的阿哲,你前几天送我了一份礼物,为了感谢你一直以来耐心给我讲故事,我也送给你一份。我精心挑选亲自包装的,你一定会喜欢的。猜猜是什么,猜对了才给你,猜错了我可就没收了。” “容我想想,我一定会喜欢,与阳光有关,是向日葵吗?快打开吧,别让它闷在礼物盒里!” “嘿嘿,猜错了,是一把太阳伞。我没收了,不给了哦。”卓悦伸回了手,准备把礼物盒重新放回书包里。 “你还真没收啊!卓悦小仙女!” “嘿嘿。其实你猜对了,就是一棵向日葵幼苗。”卓悦递给了他。 姜书哲接过礼物盒,虽然急切,但也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纸。 “这向日葵是我亲自选的,花盆也挑了很久很久,土也是请别人代买的,我还专门往里面放了三条蚯蚓。” 姜书哲撕开了包装纸,那纸还是一整块,没有丝毫的破损。 “这纸我就收藏了哦。” “嗯,你收藏吧阿哲。既然你接受了我的贿赂,可得付出点代价哦。” “我就知道你这个鬼精灵没安什么好心,说吧,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答应。” “本来我以为织菼秀峥是从篮子路掉下来大难不死的,可听你讲千代灵均的心理,真相好像并不是这样。所以我的问题是……” 卓悦的眼睛像是清晨那刚被拆开的礼物盒里面向日葵幼苗上的露珠,表面清澈冰凉,眼底却尽是灿烂热烈。她每眨一下眼睛,细密纤长的黑色睫毛就扑朔迷离地上下闪动。 姜书哲咽了咽口水,视线从未离开卓悦片刻。 “……秀峥织菼,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掉下来的?” 姜书哲瞬间清醒,赵从垣坐在离他们十来米的地方,屏住呼吸。 “不行不行,我不能告诉你,这可是我的老底之一啊!” “阿哲,你怎么能这样?我背着花盆一路赶来,很重很辛苦的,我肩膀都疼了呢!” “我可以给你捏捏肩捶捶背,但我不能告诉你,我可不想剧透。提前知道,哪里有秀峥和织菼一起发现有意思?” “我的好阿哲,我的美阿哲,我的帅阿哲,我的风流倜傥一表人材坦坦荡荡表里如一貌赛潘安文超宋玉碾压凡人的阿哲啊,你就告诉我吧。” “底线我还是会坚持,这样吧,我退一步。秀峥和织菼之所以会掉下去,是因为一个人,而这个人,之前我的故事里已经提到过了。” “那人是谁?千代灵均吗?” “并不是。” 第二十四章 恩初在一点一点取出蓝色碎花布包里的衣物,突然,有人无声无息在她右肩拍了一下,吓得她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哎呦,千代中使,怎么是您?”恩初十分惊愕,缓了一阵才想起来行礼开口。 千代灵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恩初立刻噤声。 千代灵均悄悄开口:“从现在起,你不要开口说话,无论我问什么,你只许点头和摇头。我问问题后,你不许思考,直接给出动作。听明白了吗?” 恩初立刻点点头,没敢有片刻犹豫。 “你是秀峥的役使吗?” 恩初立刻点头。 “秀峥给过你贿赂吗?” 恩初立刻摇头。 “秀峥换过役使吗?” 恩初立刻摇头。 “你给她洗过澡吗?” 恩初立刻点头。 “她身上有什么疤痕烙印吗?” 恩初立刻摇头。 “秀峥喜欢织菼吗?” 恩初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着一脸痛苦无奈皱纹挤起深深沟壑的恩初,千代灵均说道:“行了,这个问题你可以开口回答。” “秀峥祭修喜欢谁,老奴是真的不知道。说实话,很多时候秀峥祭修虽然看起来天真烂漫人畜无害的,但她的很多心思我都猜不透。不同于普通人十三四岁成亲,终身祭修们是要求必须二十岁以后成亲的,现在就算喜欢,也没什么用啊。难道,千代中使想给她们说媒吗?” 千代灵均假装板起脸,装作很硬派的样子,说:“不要妄自揣测我的心思,谁给你的胆子。” 他保持这个语气面色凶狠继续威慑:“今天我问你的,不准向他人透露半个字。若是胆敢说漏嘴,我就废了你的舌头,把你发配到玉矿去,一生一世当工使,夜以继日地劳累到死。听懂了吗?” 恩初立刻点头,缩了缩自己的舌头。 千代灵均一身轻松地往回走,穿过每一格都挂了一个大红雕花木底长灯的白柱子游廊,脚下生风,自在潇洒,都快跳起来了。 果然如此,真是的,怎么会是有苏南仪的女儿,说他整整暗恋了三十二年有苏南仪现在已经出现幻觉都比一个从四千米高空掉下来的婴孩还能活着这种事情可信。 真是的,害他在两位祭修面前失态了,还想给个下马威树立树立威信呢。 千代灵均哼着小曲回房,才发现秀峥和织菼早已恭候多时了。 “中使大人,我们有一事相求。” 呦,好机会,千代灵均搓了搓手,好,不论她们提出什么,他直接无情否决就是。 “说!”一言掷地,干脆利落。 “我们想回家看看父母亲人,望中使大人成全。” “看什么看。不!可!能!从日光测会到现在才几天啊,身为祭修,这点思亲之苦都忍不了,趁早滚蛋!虽说我这绮元阁不似博玏楼严酷,但也不是闹着玩的!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当留在我绮元阁是逛集市吗?” 秀峥织菼有些被吓到了,自打他们当上祭修以来,所有人都很客气,包括少使。虽说有个传说中的易扒皮,但也仅仅是传言,谁也没亲眼见过,现在,这位狮子大吼的千代中使着实回绝地他们有点懵懵的。 两人赶紧跪下,一言不发。 看着面前不知所措难掩委屈的织菼和秀峥,千代灵均有点心软了。 唉,他还真很难一直装坏人。 “你们也别难过,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清楚,你们体内的伤还没彻底养好啊,怎么也得留些时日再想探亲的打算。听立帆的信里说你们一个在云城一个在致潞城。秀峥还好,离得不远,过些日子想回去也行。织菼吗,有些远,你一个人携役使回去我怕路途遥远夜长梦多出什么事,写封信叫你家人自行来此探望吧。” 秀峥和织菼提起的心终于敢放回去了,两人道了谢行了礼双双离开。 这个千代中使,脾气果真古怪,一会晴一会雨的,可得小心相处。 出了门,织菼安慰秀峥道:“没关系,虽然千代中使没有立刻答应,但他也松了口不是吗?过一段日子,得了他的应允,我陪你一起回恩秀村吧。” 秀峥开心地笑了,两眼弯成了两道对称的月牙。没了哥哥秀屹陪伴自己,有织菼,也挺好。 “谢谢你啦,等我们学成以后永远离开了绮元阁,如果有机会,我也会陪你回致潞城探亲的,你那个七岁的未婚妻,一定很可爱。” 织菼表面点头微笑,内心却不是很赞同。自己那丢人现眼的父母还是不让秀峥见过比较好。不过,城主夫人六岚倒是可以给她介绍介绍,她们一定会互相喜欢的。 不过六妍,唉,自己好像都要把这茬忘记了。 彼时的秀峥和织菼怎么会想到,数年后,她们确实一起去了致潞城。不过,那既是甜蜜的延续也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 那次相伴出行前往致潞城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既与那位致潞城城主府大小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和这位无辜女孩六妍着实无关。 不过那时候,已有一身本领心思细密智力超群的秀峥织菼二人,会比此时淡定冷静得多。 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千代灵均的一点点怒吼刁难就胆怯无措、无所适从。 “秀峥,其实之前。我一直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其实六妍的父亲很讨厌我,而她母亲很喜欢我。我们的亲事是她母亲为我们定下来的。 极有可能,她会退婚,或者,我悔婚。” 自己怎么总是忘记,他是有未婚妻的呢。 他只是一个命运与自己相似曾共患难的人罢了,她还抱有期许干什么呢? 从前秀屹总是嘲笑她是一个贪吃幼稚的小姑娘,自己总不服,觉得其实她非常成熟博学。 现在看来,果然没错,自己就是一个读过几本智子集就觉得不得了小姑娘罢了。总是贪玩,总是欢笑,更总是忘记,别人也有别人自己的人生,并不是只围着自己转。 秀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似意识到什么,自动与织菼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走了几步,默默开口,对着天空,好像只是随便说说一般,并不针对什么人。“有些事情,还真的挺重大的。我觉得你还是先做再说比较好。我是个俗人,一个总是怀有负罪感和内疚的俗人。”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 “我不太喜欢,夺人所好,尤其是,已经既定的。” 第二十五章 绮元阁中院的庭院里,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奈何却无人在意无人欣赏。织菼坐在石凳上,托腮沉思,微风拂过他的头发,丝丝迷离。 织菼很想知道,四季是什么感觉。 荃洲大陆全年高温多雨,织菼在智子集里读到过,他们祖先层生活在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那里,一年有四个季节,叫做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都各不相同,大多树的叶子,竟然会凋落。 真是无法想象。 他还记着他把这种奇怪罕见的事情迫不及待告诉六妍时,六妍做了个鬼脸,不屑一顾地对他大喊:“你就吹牛吧你!” 那个地方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呢?会不会春天开心,夏天难过,秋天惆怅,冬天失落呢? 失落,像他现在这样。 他之前的十三年,是的确很想娶六妍。从相貌、从家世、从教养上看,六妍是他的不二选择,是他前十三年遇到的最好的女孩。 随着他读越来越多书,见识越来越多事情,有越来越多思考之后,他发现,一个人,无论男女,如果眼界狭隘毫无长进,可以与他有相逢浊酒任笑谈短暂接触,但不可能有长相守的半点可能。 他想找和自己相同的人,他一直都想。 所以他从前想娶六妍,现在喜欢秀峥。 是这样吗?他对自己的感觉已经不确定了。 秀峥喜欢自己吗?反正,肯定是不讨厌的,这一点不难看出。她对自己有男女之间的感情吗?应该是有一点的,不然,不会突然对自己有未婚妻这件事耿耿于怀。 看来还是自己从前对男女感情的看法太幼稚了,有能娶致潞城最好的女孩的机会,他就一把抓住想要实施到底,现在看来真是愚蠢。怪不得荃洲大陆已经不流行娃娃亲了,时间隔那么长,人会成长,会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有更明智的想法。好想长大,好想变成熟变稳重,如果自己成为了向千代灵均这样的人,处理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得心应手吧。 织菼怎么会知道,他会在与这位恩师相处的时间里一点点发现:这位成熟硬朗位高权重的千代灵均中使,实际上才是真的万花丛中过,身上尽是香的人。他能在大地上屡破奇案,与他有很多曾“一响贪欢”的红颜知己提供帮助有关。最终,他会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女子放弃浪荡风流的生活。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织菼抬头向上看,绿色的天空如翡翠一般,诱惑着这大地上的人儿。 如果有机会回致潞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问六妍有没有喜欢的人,如果有,他们两人就和平解除婚约,这样,他就能坦坦荡荡地面对自己心理对秀峥的好感了。 祭修的终身大事需要少使们点过头才行,如果未来有变数呢?如果,有一位少使要把女儿嫁给他并以上树作为回报呢,他会不会向抛弃六妍一样抛弃秀峥呢? 当然,更有可能是自己想太多,秀峥根本不会喜欢自己,她也许最终会嫁给一位少使,或是一位中使,比和自己在一起风险小轻松多了。 本以为走上二十阶是他荣耀一生的开始,可没想到,心烦事只会越来越多。 秀峥啊秀峥,我该拿我怎么办?我又该拿你怎么办? 织菼闭上双眼,流下了他自从走上二十玉阶之后的第一滴泪。 秀峥独自坐在房内的床上,双手抱膝,蜘蛛纹绿松石手链下的青色坠子一摇一摇的,沉默无语。 自己这十二年,还真对婚娶这样的大事没有任何规划呢。 走一步算一步吧,自己的年龄对于祭修成亲的年龄来说还是太小,再者,恐怕等到了那个年纪也会身不由己吧。自从她成为六阶祭修,还没有一件事能自己做主。 但愿自己成为祭修后的荣华富贵能分给父亲母亲哥哥妹妹,如果有任何苦难,施加在她一人身上就好。 秀峥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想家,她想骂一骂哥哥秀屹,抱一抱妹妹秀岫,帮一帮母亲秀眉准备饭食,甚至想摸一摸父亲秀农臂膀上那凹凸不平的猩红色疤痕。 秀峥等啊等,一直在等千代灵均同意她回家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她与织菼之间保持着普通而客套的交流,没有从前眼神的互动,也没有言语之间似有似无的暧昧暗示。 她想着,过不久,她就可以回家了,再过一年,她就可以去分配到的名城,永久地离开绮元阁,去一个自己能尽情发挥所长的地方。 那天,绮元阁的玛瑙花开了,赫赫的耀目而鲜红,引来无数人的注意。其中,自然也包括秀峥和织菼。 织菼远远地斜望着秀峥,看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地为这美景感到高兴,那笑容,竟比那名满天下的玛瑙花还要灿烂。 他转换步伐,又走了走,不想让她发现自己。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仅从背影上看,像是两百年前荃洲大陆最负盛名的画家石百千的传世之作。 织菼见了此景,放心离去,回房研读智子集。 “你就是那位从博玏楼来投奔千代灵均道秀峥祭修吧。” 秀峥感觉到了有人走近,立在了她身旁。 这人敢直接站到自己旁侧而不行礼,一定是哪位少使或者中使了,又直呼了千代灵均大名,看来,他就是两位副卿官当中的一个了。 秀峥不慌不忙地行礼。 “祭修秀峥拜见中使大人。” “呦,果然对得上祭修的名头,挺聪敏机灵的嘛,看来,千代灵均收留你们也有几分道理了。” 秀峥礼毕,端详着这位一直躲在自己房内过了这么久才出现的绮元阁副卿官。只见他身材修长,虽是男性,但面目妖娆,男生女相,皮肤白皙滑嫩,樱桃小嘴柳叶眉,睫毛又密又长,都有点像是假的了 “秀峥斗胆问中使大人姓名,以方便称呼。” “我叫绮里元牟,是这里的副卿官,今年二十七。” “你们暂时离不开绮元阁了。” “为什么?” “铜矿发生叛变了。” 第二十六章 五年后,绮元阁。 早晨,空气如水晶般澄净。 秀峥趴在柔软的弗云草草坪上,向后勾起起小腿,两只脚不时相互碰撞。几粒草屑藏在她发间,她无比专注地读着智子集。汗水浸湿了长发,顺着脖子流向胸脯,几缕头发直硬地搭在蹙起的光滑前额上。 老实说,这样的画面并不极端美丽,却能让看到这一幕的役使在炎热的温度里想去洗个凉水澡。 织菼从远处渐渐走来。 “秀峥,刚才一起拜见过千代中使,怎么一转眼你就不见了。” “哦,我们中午就要出发了,行李很重,我不得不削减一些,有些智子集实在是拿不上了,我想先乘现在再多读一两本。” “我来帮你拿吧,我还能拿得动不少行李。” “那就谢谢你了,织菼祭修,不过我还是想把这本读完,我重新给你一本吧。” “好。” 秀峥回过头,继续阅读。今天就是他们离开绮元阁的去完成最后一道考验了。 一般祭修在一年学成后会有一个小小的测验,合格后就会顺利地分配到名城。而织菼和秀峥由于铜矿叛变事件的耽搁,花了五年才走到这一步,千代灵均说,要给他们出点难题。 这难题,就是让织菼和秀峥一起,破解当点震惊西南大陆的嗣商之谜。这个谜团破解后,她们就回去她们本该四年前就去的名城。 秀峥觉得自己真是幸运。 且不说她对嗣商之事一直有研究,云城离恩秀村很近。五年前因为铜矿叛变之事,浅鸠圣主大怒,所有矿产所在的楼阁都被严格监管,禁止出入,她自从日光测会后,就再也没见过家人了。 这次,谜团解开后,她就可以顺便回家探亲了。 一定到问问哥哥,当年他是不是为了照顾自己而选择隐藏实力的。 绮元阁比普通人家奢侈得多。每隔十步,就有挂在屋檐下的雕花方形长灯或是挑着等轮班的役使。 在这样的光芒下,秀峥读完了手中的智子集。 说实话,还是绮元阁好。从前秀峥在家的时候,经常因为光线太暗读智子集读到双眼通红视力模糊。 就要告别这里了呢,若是说唯一的遗憾,就是从未见过另一位始终没有出现的副卿官女中使。 秀峥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千代灵均那位副卿官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毕竟,整个绮元阁,除了役使,秀峥发现没有任何女的可以和她说话。有时候,有些问题,问恩初吧,她又不懂,问千代灵均吧,男女有别,秀峥实在不知道该和谁倾诉。 绮元阁的确有三位女少使,但她们在矿场呆的时间比较久,忙于处理公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交谈从来也没有几句。 秀峥对那位神秘副卿官的了解,就是她是个女的,好像和绮里中使有一些暧昧的流言蜚语,除此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马上就要离开绮元阁了,看来,是见不到这位心心念念的中使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秀峥回房,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穿上一件清凉的青灰色薄纱长裙,稍稍擦干头发,就启程了。 这一路,本来,秀峥和织菼像这五年来一样,尴尬而礼貌地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两人都手捧智子集,相对无语。 坐在车厢外手持马鞭的役使恩初和恩庆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和另两辆马车上的五位绮元阁役使做了交换,把两人分开。 恩初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人是怎么了。 五年来的相处,不但没有越来越亲密,反而越来越疏离。一开始,恩初在博玏楼的时候还觉得两人应该是互相喜欢的,毕竟,她们眼里看起来只有对方。若是祭修们像普通人一样十三四岁就成亲,恐怕这两人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难道,距离真的产生美,秀峥和织菼五年来朝夕相处,已经开始厌倦彼此了? 祭修的世界,役使果然不太懂。 是她老了,再过两个月,她就五十五了,也不知道这把老骨头能跟秀峥祭修多长时间。 三辆马车驶入一片由巢草草丛环绕着的狭窄小道。巢草长势很高,能高出秀峥一个头来,草丛深处尽是暗影,像是能藏着千军万马。阵阵风吹过,摩擦过密密麻麻叶子纤长的巢草,好似仙鹤在尖叫。 在略有摇晃总体平稳的马车内,秀峥安静地读着智子集,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一旦下山,其实云城和山脚下离得并不远,这片被巢草草丛环绕着的路算是唯一凶险的地方了。荃洲大陆上不少夺财害命之事都发生在这里,但愿,能平安度过。 正在秀峥担惊受怕的刹那间,有人从高高的草丛中钻出,拦住了马车! 三辆马车骤然停止,马蹄飞扬,掀起一片尘土。 秀峥的头差点磕到了马车顶,她赶紧坐稳,问在车厢外手持马鞭的恩初:“几个人?” “祭修不用担心,一个人,是位女子。” 秀峥拿手帕捂住口鼻,掀起帘子,透过空气中的尘土往外望去。 那位刚刚冲出来的女子跪在路中央,身穿一件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脏兮兮布裙,头发蓬乱,目光无神,嘴里小声嘟囔着没人能听清的话。 织菼下了车,走到秀峥跟前。 “你怎么看?” “我还以为我们遇到劫匪了,没想到,好像是个小乞丐。 不过,奇奇怪怪的从草丛里冲出来挡在我们马车前,实在蹊跷。” 织菼压低了声音,虽然他们原本的对话声其实除了恩初别人也听不见。 “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是劫匪的诱饵或者是眼线?” “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我们总不能置之不理。这样吧,把他放在只有绮元阁役使的那辆马车里,让他们提高警惕。” “一直带着她也不是个事,我们去云城是有正事要办,现在离目的地已经不到三个村子了。等到下个村子,把她放下来交给族长处置,你觉得如何?” “可以,不过这一路上千万不要松懈。” 两人把想法悄悄告诉了各位役使,他们把那女子扶上马车,众人坐好,行程继续。 刚出了巢草草丛的路,秀峥松了一口气,车队却又停了下来。 “又有什么事?”秀峥和织菼同时撩起了帘子。 “两位祭修,我们给那乞丐擦了擦,她现在神智稍微恢复了,说有事情要告诉两位大人。” “你们双手扶着她,让她说吧。” 那女子刚下车就跪了下来,五体投地。 “奴家谢各位大人相救之恩。奴家,奴家有要事相求……” 那女子开始小声啜泣。 “……奴家之所以拦住大人们的马车,是因为奴家才逃离了魔爪……” 啜泣声大了起来,使她的话时断时续。 “奴家已经被囚禁七年了。” 第二十七章 “奴家叫嫣灵,今年二十三,本是艾城附近的村妇,十年前嫁给了同乡人。哪料成亲三年后,被强盗掳了去,囚禁在这附近的大山里,一囚就是五年……” “……我昨日里寻了空逃了出来,怕被抓回去,躲在这巢草草丛里,我看你们的马车上挂着官家的牌子,就赶紧跑了出来……” “各位大人,各位官人,你们就收留我吧!奴家求求你们了,奴家愿意为你们做牛做马!只要别让我再被那些强盗抓回去,你们不知道我在那里都经历了什么,那些魔鬼真的不把我当人看,我被关在了一间没有窗户只能容下三人的小房子里,夜夜不休!” 秀峥沉默片刻,然后和织菼交换了一个眼神,对大声他说:“你处理吧。”然后放下帘子。 织菼点点头说:“既然如此,你们给嫣灵喂点干粮和水吧,我们继续赶路,天黑之前,必须赶到云城。” 暮时,云城悦迎客馆。 嫣灵敲了敲门,正在商议明日行程的织菼和秀峥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让她进来。 秀峥本以为,那女子应该容颜普通,和恩初恩晴差不多。哪料梳洗换衣后的她容光焕发,一身粉色罗裙娇艳夺目,皮肤虽然发黄,但是十分光滑。 “奴家有一事相求。” 织菼冷冷地开口:“怎么又有一事相求?你之前不是求我们救你,我们救了你,你不赶紧回乡,留在这里做甚?” “奴家,奴家实在是无颜面对家中的夫君,就算回乡,只怕也会有流言伤人。奴家所求之事对两位祭修大人有百利而无一害。” 嫣灵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两人。 “你先说什么事吧。” “奴家听役使们说,两位祭修大人来这云城是为了查当年云城城主灭门案一事,奴家可以帮你们。” “怎么,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不,我并不知道什么内情。但奴家从前在家乡当的是仵作。既然两位祭修大人查的是灭门之案,肯定有奴家帮的上忙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了。也不必大人大人的叫了。我是秀峥,他是织菼。” “那就随了你们的意。谢谢秀峥,谢谢织菼了。” “无妨。” 房里一片沉静。 织菼咳嗽了一声,说:“嫣灵小娘子,你先回房吧,我和秀峥还有要事相商。” 嫣灵好似抱歉地笑了笑,转身离去,留下一室芬芳。 翌日,原云城城主府。 本应是整个云城最繁华的中心,现在却一片萧索肃静。街边空无一人,唯有风声呼啸而去,了无踪影。偶尔,几只浑身雪白的白菇鸟从空中飞过,停在屋檐上头斜着向后用嘴使劲梳理尾部的羽翼,然后又若在这空旷的原城主府里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没有丝毫的犹疑,展翅而去。 今日停在房顶上的白菇鸟格外多,好似是从来没在这里见过这么多马车,把所有鸟儿都叫过来看看这奇景。 现任副城主早在府门口恭候多时了。 “两位祭修大人,怎么,客馆住地可还习惯?若有不习惯,可以搬到城南的现任城主府里去,城主大人让我捎句话,说他府上永远欢迎两位。” “谢谢城主的好意,我和秀峥祭修还是更习惯住客馆,就不给城主添麻烦了。况且,城主府在最南面,还是客馆离这里比较近。” “两位祭修大人只要顺心就好。” 秀峥说:“副城主。给我们说说这里的情况吧,我虽然早有耳闻,但还没亲自来过。” “这里的情景,按上面的吩咐,除了把当年的尸体搬出埋掉,血迹都擦干净之外,整个府邸的所有物件都没有动过,还都在原样。” “为什么不把所有物件都清除掉,而让它们白白落灰呢?” 织菼尽量保持面带微笑地问,自从他得知自己要来云城破解嗣商之谜,他就从未真正平静过。他害怕那烙印真有什么恶毒残忍的诅咒,如果有,难道他要投海自杀吗? 那自己二十阶的奇迹,还有什么意义? 副城主毕恭毕敬地回答织菼的问题:“原样不动是因为每隔几年都会有大人奉命查探当年的城主府灭门案。” 秀峥和织菼十分惊讶,但尽力维持风度。 “什么意思?每隔几年都有?灭门案已经被他们破解了吗?” “这个,我并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城主,我的使命就是配合各位大人调查。至于结果,一直都是各位查案的大人向他们的上级禀报,我是无权得知的。 不过,既然每隔几年都有人来查案,据我估计,应该是没能察觉真相。” “除了最开始案发最开始钦派的大人,前前后后一共有多少人来查过此案?” “在我任上,至少有八九拨,在我上任之前,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那些查过案的大人,都还身体康健吗?”织菼接着问。 “据我所知,他们都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听完两人的对话,秀峥心里暗暗犯难。没想到嗣商之谜果然不简单,这么多人都没能破解,千代灵均真实狠纳,把她们派到这个地方,看来是自己太过自大高兴早了,之前对嗣商之事的研究,估计只是个皮毛。 织菼倒没那么紧张,说:“那我们现在就进去吧。” “等等!”副城主突然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接到的命令,是只有两位祭修大人可以进去,我作为副城主都不能进去,她为什么要跟进去?”副城主指着秀峥织菼身后的嫣灵,满脸疑惑。 “嫣凌是秀峥的贴身侍女,秀峥祭修身体不好,府内又长久无人、灰尘遍布,她是来照顾秀峥祭修的。” “这恐怕不妥吧,她不能跟着进去。” “真是大胆!若是秀峥祭修进去出了什么事,你恐怕要被革职!”织菼字字凌厉。 “这样吧,今天,她先可以进去,我去问问城主,如果他也同意,那以后几天她就也能进去了。” 秀峥、织菼、嫣灵三人戴上掩住口鼻的纱布巾,推开了原云城城主府大门。 秀峥心想,终于,终于要解开困扰她十七年的谜团了。 织菼心想,烙印,千万要和诅咒无关呀。 嫣灵心里想着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第二十八章 清晨入客馆,朝雨润悦迎。 秀峥和织菼都已经梳洗完毕,在客馆三楼等待副城主的到来。 那侍女嫣灵换上了一身白衣薄裙,山水风光泼墨其上。她站在楼顶,迎着风吹四散的雨滴翩翩起舞,一边舞动,一边大笑。那笑声,使乞丐梦回,婴孩崩溃,鸽子惊飞,雨滴破碎。 副城主推开门,进了秀峥织菼坐着读智子集的房间,施以微微薄礼。 “祭修大人,我昨日问过了城主本人,他让我传话,说如果两位祭修坚持要让那位侍女进去,他是一定配合了。” 秀峥和织菼放下了手中的智子集。 “不必了,我们已经不需要再去那原城主府了。” 楼顶的笑声太过于大胆放纵,副城主已经快要听不清织菼在说什么了。 “这楼顶放肆大笑的,是何人?” “就是那位你昨天见过的,我的侍女。” “大早上的,如此喧闹,恐怕……恐怕不太好吧。”城主又弯了弯身子,以示恭敬。 “她只是很久没有施展身子了,有些激动,没关系,我们提前问过了,这客馆本就为达官显贵而建,除了我们,没住几个人。”织菼面带微笑,双眸无比沉静。 “哦,原来如此。不过,你们不去原城主府了,是因为两位祭修大人已经查明真相了吗?” “当然没有,我们又不是能洞悉一切神明无比的圣主浅鸠。只是,那原城主府,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 “那两位祭修大人把我叫来,是为了什么?” 副城主话音刚落,侍女嫣灵推门而进。 那发丝和衣裳早已湿透,不知是因为雨水还是汗水,近乎透明的薄纱将其覆盖近乎赤身裸体地展现在众人眼前。副城主低下头颅,像是为了显示对祭修侍女的尊重,又像是为了防止自己的血脉喷张。 嫣灵把凳子拉开,坐在秀峥和织菼的身侧,丝毫不把自己当仆从,反而妩媚地看了一眼织菼。 织菼视而不见,继续对副城主说:“我们把你请来,是为了去现在的城主府翻阅卷宗。” “翻阅卷宗,祭修大人要翻阅什么卷宗?” “当然是城主府灭门案的卷宗了。” “祭修大人,每次来调查的大人们确实会写一些文案,但那些都是要呈报给他们各自的上级的,我们是无权查阅留档的。” “不,我和秀峥祭修要看的并不是从前众位钦官的调查文案。我们要看的是最初的尸检结果和这么多年每次钦官们来的时候你们的接待记录。我们的客馆旅费是城主府付的,想必其他钦官也是一样的。我们想知道,那些钦官都在客馆呆了几天,去哪里喝了茶,有没有去听戏,诸如此类的。”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不如我去把相关卷宗派人给您送来,也不劳烦各位大人再跑一趟了。” “不必了,我们亲自去,省了你们挑选的麻烦。再说,我们二人前来,还未与现任城主相见呢。” “那就我带路,领两位祭修前去吧。不过,秀峥祭修的侍女,也要跟去吗?”副城主略略瞥了嫣灵一眼,似是无意。 “对,她也要去。” 织菼依然面视副城主,说:“嫣灵,你去换身衣服吧,我们即刻动身。” 嫣灵莲步微移,起身而去,又留下一室略带湿气的芬芳。 三辆马车同时出发,慢悠悠前行。副城主、秀峥、织菼坐在马车内,嫣灵和其余役使围在马车周围,徒步前行。 不过秀峥并不知道,走到一半的时候,嫣灵钻进了织菼的马车里。 秀峥坐在马车内,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点燃中灯阅读智子集,而是闭目养神默默思考。 今天,她依然选择了和织菼不同的马车,不是因为她一直以来故意的疏离,而是因为他们该讨论的,昨夜都讨论过了。 昨天她们三人进了那原城主府,在污浊混沌令人昏昏欲睡的空气里小心移动着步伐,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可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毕竟,尸体早已移去,血迹早已洗清,并没有什么线索等待他们察觉。 唯一的发现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室内布置确实和今日的风格不太一样。 真正的突破是在她和织菼、嫣灵二人进了“王屋”之后。 “王屋”是整个原城主府的中心,令秀峥和织菼震惊的是,“王屋”是由荃木构成的。 荃木可是整个大地上的禁物啊! 荃木,顾名思义,是荃树上的枝干。这种木料坚实无比自带芬芳,更特别的是,如果用大火烧荃木,荃木中的水份耗尽后,并不会松散碎裂,而是变黑,却依然坚挺。 至于大地上之所以会有荃木,是因为有的在树上工作的役使为了中饱私囊,会偷运荃木至树下,卖给树下爱慕虚荣的达官显贵。 荃木十分宝贵,如果过多砍伐,荃树将无法支撑其上的宫殿。所以,根据浅鸠制定的《荃洲法典》,只要有人偷运走私或购买使用荃木,一律处以死刑,绝不赦免。 但偷运走私看似销声匿迹,实则屡禁不止。 达官显贵买来荃木后,也多半是用于雕刻成艺术品供于私藏把玩,没几个人敢明目张胆地摆在桌面上。 而这位死于非命的原云城城主翼耀,竟然用荃木造了一间屋子,还光明正大地建在城主府最中心,真是大胆啊。 灭门之案,多多少少,肯定跟他这种大胆放肆目无王法的行径有关。 按她和织菼之前的准备和副城主后来的讲解来看,最终,那凶手是把所有尸体放在“王屋”内然后一把火烧掉的。 案件发生时,正值年节,鞭炮声烟火光充斥了整个云城,使城主府内的火光第一时间没有被他人惊觉,凶手才得以逃脱地了无踪迹。 最令秀峥疑惑的是,“王屋”的墙上,并没有血书的海葬。 智子集上讲,血迹粘在荃木上,被火烧之后,会变成醒目荧光的蓝色。 而“王屋”内,只有枯黑枯黑的四壁。 说明“海葬”血书之事,很可能只是谣言。就想民间流传的三种传言,要么,只有一个是真的,要么,就都是假的,有人别有用心,想要混淆视听。 所以,在商议过后,她和织菼决定先去翻阅之前的卷宗。一是犯罪现场缺失没有什么线索,二是虽然织菼和秀峥自诩才能过人,又受到千代灵均道亲自教导,肯定鹤立鸡群。但是,他们毕竟年轻,在绮元阁的整整五年,秀峥被外派下山学习十次,织菼被外派下山学习十二次,都不多,要说经验,不一定比之前的钦官老辣。 顺着之前钦官的思路走,肯定能发现什么。 还在思虑的秀峥发现马车停下来了,恩初提醒她,现任城主府已经到了。 第二十九章 “不对呀。” “哪里不对?”姜书哲停了下来,无比耐心地看着卓悦。 “秀峥和织菼是怎么了,他们不是已经见识过博玏楼的肮脏了吗?就算绮元阁五年的生活比较安逸,读了那么多智子集,怎么越读越蠢了。任由一个路上遇到的陌生女子加入他们的人生大事,就这样轻易让这个奇异风骚的嫣灵参与调查了?” “你终于发现这里有些不对了。” “什么意思,你在玩我吗?” “不,这就是真实发生的情况。你可以猜猜,秀峥和织菼为什么对这个陌生女子如此宽容,还让她介入调查。” “等等,你让我回忆回忆她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卓悦低下头,认真思考。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笔间在白纸上略作逗留。 离他们有些距离的赵从垣今天确实没有发现这些不合常理的剧情,因为他在想别的事情。 自从那天姜书哲把卓悦送的向日葵幼苗带回家后,他也买了一盆。 只不过,他并没有打算送给卓悦,更不可能送给姜书哲,他只是第二天提前半个小时到咖啡馆,把向日葵放在了卓悦和姜书哲平时分享树上宫殿历史的那张桌子上。 说实话,向日葵和咖啡馆的整体风格并不搭,但赵从垣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想象,那向日葵就是他自己,每天贴着卓悦听故事。 向日葵的花语赵从垣专门查了查,是沉默的爱,和他挺契合的。 卓悦想好了。 “在进行推理之前,阿哲,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凡是小仙女问的问题我都一定认真回答。”姜书哲在卓悦左手上轻轻吻了一下。 “在巢草草丛那里,三辆马车的行进顺序是什么?” “织菼的马车在前,秀峥的在中间,全是绮元阁役使的在最后。” “嫣灵有多高?” “嫣灵并不高,比秀峥和织菼都要矮。巢草可以完美地把她隐藏起来。” “马车行进速度有多快?” “这个我也不好量化,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很快。” “挂在马车上的官牌是什么样子的,有多大?” “哎呦哎呦,不错,你抓住重点了。”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你快告诉我啊!” “荃洲大地上的官牌都是一个精心雕刻的红色’使’字,那官牌并不大,字也不是很大,用绳子从马车顶上吊下来。” “哈哈,我找到漏洞了。”卓悦十分兴奋。“一辆快速行驶的马车,其上虽然挂有官牌,但速度太快牌子又很小,嫣灵就算视力再好也肯定是看不清的。再加上,官牌肯定会因为惯性上下前后摆动,更加大了辨认的难度。所以,嫣灵是在撒谎!她不是因为看见官牌才出来的,她本身就知道这三辆马车是从绮元阁来的,她应该早就知道秀峥和织菼的身份,她是有目的的瞄准!” “我的小仙女果然机智。” “不过,既然秀峥和织菼都知道她在撒谎,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身边?” “你说呢?” “让我想想。一位在狭小空间被囚禁七年的女子,刚逃出来在巢草丛里呆了那么久不恢复神智,在马车里没坐多久就恢复神智,也太巧了吧。而且她说话逻辑分明条理清楚,根本不像一个被关在暗无天日房间里七年的人。” “对,这是第二个漏洞。能想到这里已近很不错了。”姜书哲给卓悦树起了大拇指。 “什么意思,还有漏洞?” “对,有一点你忽略了。嫣灵坐在马车上,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而是和秀峥织菼一起赶到了云城。还记得秀峥去日光测会的时候吗?她是村里首富之女,一样徒步赶路。秀鸾是恩秀村的族长,一样徒步赶路。南华是城主宠妾的宝贝女儿,一样徒步赶路。 马车,在荃洲大陆上,是奢侈品。 能在有生之年坐马车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人,至少也是个祭修役使之类的人。 一个村妇,是不可能坐过马车的。 卓悦,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做过马车,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从来没有做过马车的人,不可能受得了全速前进时的颠簸。 而嫣灵,能受得了。这说明,她也是有身份的人。村妇之类的说辞,又是一个明显的谎言。”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漏洞还真不少。” “漏洞是找到了,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秀峥织菼肯定发现了如此拙劣的谎言,可她们为什么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卓悦低下头,有些沉默。 “没关系,这里确实有个弯,你慢慢想。我按铃点两个这里新出的小蛋糕,我们可以好好尝尝。” 卓悦一口一口吃完了分量不多的蛋糕,它甜而不腻、入口成浆。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在大喊:“我还要!我还要!” 赵从垣也想点同样的蛋糕,但他胆怯,这样做会不会暴露他一直在偷听姜书哲卓悦说话的“犯罪”事实。 蛋糕吃得连渣渣都不剩了,卓悦的脑海里有一个想法也渐渐成型。 “我仔细想了想,织菼和秀峥去云城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破案吗?并不是。是千代灵均对他们的测试和考验。但千代灵均怎么知道他们的表现?所以,他派了一位女子,佯装悲惨命运,伴在秀峥织菼身侧,监视他们的表现,然后向千代灵均报告。” “我的卓悦果然厉害,秀峥和织菼也是这么想的。” “这嫣灵奇奇怪怪的,又是大笑,又是跳舞,来头肯定不小。阿哲,她会不会就是那位秀峥一直想见却从未出现的绮元阁副卿官?真的,情况很符合啊,她们都是女子。秀峥要是知道会不会高兴坏了,她日思夜想的人其实就在身边。”卓悦越说越激动,都快把手上的纸抓破了。 “其实,秀峥此时也是这样期待的。” “等等,阿哲,你这说话的音量和语气都不对哦。是不是又玩套路,假装我猜到了真相。” “哎呀,真是冤枉,我怎么会套路你呀?只是小仙女你有没有想过,监视织菼和秀峥靠她们队伍里本来就有的那些绮元阁役使不是更方便吗?再说,千代灵均作为荃洲大陆最大玉矿的正卿官,真有那么无聊吗?他的人生里并不是只有织菼和秀峥。” “所以,嫣灵不是千代灵均派来的?” “嫣灵不是千代灵均派来的,可惜的是,秀峥和织菼自作聪明,会错了意。” 这个阿哲,表面上耐心给他讲历史,实际上各种因为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所以用智商碾压她秀优越感。 卓悦此时想把店家放在桌上的那盆向日葵拍在姜书哲脸上。毁容就毁容吧,看在他才高八斗的份上,她卓悦勉为其难地包养他好了。 第三十章 云城城南的城主府机要阁三楼,秀峥和织菼翻箱倒柜查卷宗,还没过多久,两人都已经大汗淋漓。 找到相关的卷宗,还没来得及看两眼,织菼就先把机要阁的窗户都统统打开,让窗外带着寒气的朦胧细雨将清爽送入屋内。 “现在后悔了吧,应该顺应刚刚去正厅见城主时她主动提出的好意,让她派人帮忙寻找。”织菼擦擦汗,笑着对秀峥说。 “一是机要阁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我们怎么好意思让哪位副城主陪我们找一天。二是既然我们是来查案的,卷宗我还是放心我自己找到的。” 两人继续翻翻找找,不再有怨言。 “我找到了!”织菼大声说。 “是什么?” “当年最初调查的仵作写的验尸报告。” “里面怎么说的?” “你过来我们一起看吧,太多太详细了。”织菼忽然发现了什么。“秀峥,你看这里。这本书扉页贴着对应的查阅纪录,你看这个名字。” “绮里元牟?这不是我们绮元阁的副卿官吗?” “没想到这里还能看到我们老熟人的名字。这里的日期已经模糊不清了,仔细瞅瞅,大概他十多年前来过这里,和我们一样,破解嗣商之谜的真相。” 秀峥开始有些气馁了。 “怎么了?你不是和绮里中使关系很好吗?怎么看到他的名字还一脸不高兴。” “织菼,我们完了。” “怎么了,说这样的丧气话,这可不像你。” “五年里,我确实和绮里中使比较亲密。所以我十分了解他。也就是因为他,我对树上的宫殿从一无所知到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他出生于树上的中层宫殿,是族长的长子,本有继承家业,成为未来族长的光明前景,却厌倦了树上的尔虞我诈,在十二岁那年奋力斗争,成功下树。后来就到了玉矿当副卿官,过上了自己想过的生活。 织菼,据我对他这五年来的了解,他的才能远在你我之上,他可是出生于树上啊!如果他当年都未能破解嗣商之谜,你我又有什么能耐去解开这谜团!” 两人都沉默良久,整个机要阁只剩下窗外的细雨声和屋内微风吹过书卷所发出的哗啦声。 秀峥率先打破这沉默。 “抱歉,是我消极,把你也感染了。绮里中使当年调查此案的时候也许还不如你我年长呢。他的才能也是这么多年一点一点积累的,倒退回那个时候,确实不一定比你我强。我们还是先查案吧。” “嗯,你说的有理。” 验尸报告一共有两本,都薄薄的。秀峥和织菼一人一本,看完一本再互相交换,一步一步掌握当时的情况。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大的发现?”织菼问秀峥。 “其他地方需要回去对比其他智子集细细研读才好。但我确实发现了一个问题。” “是什么?” “根据这里的纪录,’王屋’里所有的尸体中,只有一人的口鼻里没有荃木表层被大火烧过后的烟灰,这个人就是嗣商。而其他所有人口鼻中都有烟灰。 智子集上讲,如果一个人是死后被烧死的,那么他不会挣扎,口鼻中不会有烟灰。而如果一个人是活活被烧死的,他会挣扎呼救,他的口鼻里会有烟灰。” “也就是说,凶手放火时,嗣商已经死了,而其他人并没有死。” “对,这就把传言中的第二种说法嗣商先灭翼耀一家的门再自杀的说法否决了。” 织菼心里一忽,忙说:“我看第三种传言诅咒烙印什么的也不靠谱。记录里没有提及嗣商臀部有什么烙印。” “有道理,所以只剩下第一种说法,嗣商的仇家追杀,连累翼耀一家的说法符合验尸报告。” “但之前的海葬血字已经被我们在’王屋’里亲眼见证过是假的。所以这些传言都只是参考,真相还得一点点发现。” “嗯,不过我还是很疑惑,明明第二第三种还有’海葬’传言都不可能,为什么当时云城没有贴榜否认,而是任由流言愈演愈凶。”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像现在,也许那时候并不流行贴榜官方澄清谣言什么的。” 雨渐渐大了起来,似白珠跌落,又若美人泪咽。荃洲大陆全年高温多雨,雨给大地上的人带来树的气息,雨是荃洲人的图腾,是圣主浅鸠恩赐给所有荃洲人的礼物。 荃洲大陆上生活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说有关雨的任何坏话,否则,就是在诋毁浅鸠。 秀峥和织菼又开始分头急切地一扇一扇把窗户关起来,怕风吹雨入屋,浸湿她们现在唯一的线索——这些机要阁的密档。 关到两人中间的位置的窗户,秀峥和织菼没来得及收住脚步,直接撞向了对方。织菼忙扶住秀峥,怕她摔倒。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秀峥抽回了抓住织菼衣袖的手,犹豫了一下,轻轻地不露痕迹地把他推开,站在窗旁向外凝睇,任偌大的雨滴像利剑一样刺向她的脸颊,希望织菼会意离去。 织菼并没有如她所愿,而是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 映入秀峥眼帘的是个建造精美面积不小的八角凉亭,上面雕刻的花纹因为隔得太远而看不清。凉亭里坐的,正是嫣灵。 “秀峥,你往里站站吧,别被雨淋湿了,会得风寒症的。” “嗯。织菼,我负责的那两位绮元阁役使,我已经分别问过了,和咱们昨天想的答案一样。你负责的那三位呢?” “我也问过了,和昨天说的一样,专门把他们岔开问的。” “看来,这嫣灵,果然是千代中使派过来的。说实话,作为监督,她也太闲了吧。咱们在这里辛苦寻找,她坐在凉亭里听风赏雨喝热茶。” “其实啊,秀峥,我有一个主意。” “说吧。” “既然嫣灵就是仵作,我们让她去城北郊外翼耀一家和嗣商的墓地去验尸吧。” “这,不太好吧。她要是生气了说我们坏话就得不偿失了。” “没关系的,千代中使是公正无私明察秋毫之人,不会听信谗言的。而且,卷宗里的验尸报告不一定可信,她既然是仵作,就让她开棺验尸好了,正好可以与卷宗里的纪录进行比对,看看这卷宗可不可信。再说,我觉得这两天她越来越放肆了,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千代中使大多时候都对我们挺客气的,虽然实际上很严厉。她不一定是你想的那位行踪成谜未曾露脸的副卿官,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役使。” “那好吧,我下楼给恩初说,让她给嫣灵传话,等雨停了,就去城北郊外验尸。” “还是我去让恩庆传话吧。”织菼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燥布巾,递给秀峥。“你及时擦一擦吧。至于嫣灵,我估计这几天雨是停不了了,我让她现在就去郊外吧。” 说完,织菼转身下楼。 秀峥手里拿着那块暖暖的带有织菼体温的素色布巾,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等织菼都快到楼下了,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柔声说了句只有她一人才能听到的话语:“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