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的演技大赏》 1、楔子(修完) ==第一章楔子== 延熙元年,八月十五,亥时一刻。 秋虫喃浓,乌云遮月。 嫡皇子诞生,本是大喜之事,可坤宁宫上上下下却无一丝喜气。 宫门紧闭,太监宫女噤若寒蝉,四周阒寂,犹如暴风雨前夕。 太医院院正常岺甫跪坐榻边,手指微颤,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鬓角滑落。 这一室的忐忑惶恐,皆因榻上那名女子——大周朝的皇后,苏菱。 隔着层层叠叠的缦纱,常岺甫颤着嗓子道:“再拿碗汤药来。” 宫女急忙道:“是。” 药汁过喉,苏菱的呼吸却越来越弱,她的瞳孔渐渐涣散,下意识呢喃,“父亲、兄长。” 话音甫落,众人的神色骤变。 世人皆知苏后出身高门,父亲是镇国公苏景北,兄长是大理寺少卿苏淮安,身份地位在这后宫无人能及。 只是如今,苏后的这两座靠山,已是大周朝最提不得的两个人。 很多事要从半年前说起—— 新帝登基不足三个月,巳州边境便有齐军来犯,来势之汹,可谓是前所未有。苏大将军领兵出征,六万精兵绝尘而去。 然,一个月前,阆州总督快马来报,称大周六万将士被困密河,腹背受敌之际,苏景北竟进了敌军营帐,之后再无踪迹。 苏家战功赫赫,又有从龙之功,没有死证,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紧接着,便有人找出了苏家通敌叛国的罪证——镇国公府内,竟藏着一条修了十年之久的暗道。 循着线索,刑部、锦衣卫连夜查封京城数家妓院、酒楼、茶馆,捉拿细作百余人,这里面很多家店面,都与苏家有关。 以上种种,便是死证。 镇国大将军通敌叛国,满朝哗然,坊间耄耋老太得知自家儿孙战死沙场,再回不来,便一头撞死在了镇国公府门前。 一时间,整个京城怨声滔天。 为平民心,劭熙帝萧聿御驾亲征。 大周百年基业能否得以延续,一切尚未可知。 药灌进去多少,苏菱吐出来多少,常岺甫额头的汗如更漏一般滴答作响,他缓缓转过身,反复斟酌后才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近来思虑过重,劳神伤身过度导致早产,一连折腾两日,眼下,眼下许是撑不住了… …” 就在众人静默之时,宫女扶莺倏然抬头,对太后道:“奴婢斗胆,有话想与太后娘娘说。” 太后坐在棕竹嵌玉的扶手椅上,拨弄佛珠的动作一顿,淡淡道:“你说。” 扶莺深吸一口气,朝女官徐尚仪看了一眼,道:“奴婢方才看到徐尚仪袖中藏了一张带血的帕子,举止鬼祟可疑。” 被指出来的徐尚仪突然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太后敛了敛衣襟,神情严肃道:“你是说,那帕子有问题?” “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徐尚仪后来又将那帕子扔殿外去了。” “还请太后娘娘明察!请太后娘娘做主。” 苏菱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了,她用余光看了扶莺一眼。 傻子。 说出这样的话,与白送一条命有何不同? 这世间想要她性命的人多了去了,没人能做她的主。 毕竟,通敌叛国是罪,身居高位是罪,诞下嫡子更是罪。 徐尚仪“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太后明鉴,奴婢绝对没见过什么帕子。” “来人。”太后睨着徐尚仪,道:“带下去严刑拷问,如有可疑之处,直接送往司礼监。” “奴婢冤枉!” 两个太监直接将徐尚仪拖走, 沉闷的雷声划破半空,风声猎猎作响,房檐下的灯笼在凄风苦雨中来回摇曳,大雨倾盆而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苏菱缓缓闭上眼,回忆纷至沓来—— 永昌三十六年,春。 那一年,她十七岁,待字闺中。 本以为能嫁个门当户对、肯疼她爱她的郎君,却不想一道圣旨,让她成了晋王正妃。晋王萧聿不得帝心,生母早逝,又并非嫡出,虽说是在皇后身边长大,但这储位之争,仍是胜算寥寥。 这道圣旨,分明是把镇国公府往火坑里拉。 那时的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将门之女,又逢年少,总会有许多不知何处来的勇气。 打听着萧聿的行踪后,她装扮成纨绔公子哥儿的模样,着一身白色长裾,摇着扇,进了京城最为鱼龙混杂的庆丰楼。 她翻了袖口,递给虞掌柜好大一笔银子。 虞掌柜面带笑意带她上了二楼,左拐,她在西侧的包厢坐下。庆丰楼是看戏听曲的地方,说是包厢,但其实前后也只隔着一扇屏风。 她背靠屏风,屏住呼吸,开始偷听隔壁传来的声响。 皇帝身子大不如前,储君之争已近在咫尺,此刻高谈阔论的这几位,苏菱猜,应是晋王府的幕僚。 果然,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苏家女。 楼下丝竹声渐弱,有人给萧聿倒了一杯酒,“殿下此番与镇国公府结姻,成王和燕王怕是都要急了。” 另一人叹气道:“能拉拢镇国公是好,可苏家女名声不佳,与何子宸牵扯不清,这也是个麻烦事。” 如今世家昌盛,京中以薛、何、楚、穆四家为尊,众人皆知,何家嫡子何子宸爱慕苏家女已久,整日就知道围着镇国公府转。 不过官宦权贵嘴里的麻烦事,又岂会是儿女私情那么简单。 何家,那是铁打的燕王一派。 苏菱的心怦怦跳,回身透过屏风去看—— 庆丰楼灯红酒绿,屏风后影影绰绰,她一眼就看到了萧聿。 那人轮廓锋锐,半垂着眼,把玩着一樽小小的杯盏,晃了晃,忽而凉凉一笑,“麻烦又如何?苏景北又没有其他女儿。” 他的嗓音极沉,一字一句,似佛珠落玉盘,砸在她心上。 苏菱的心像是灌了铅一样往下跌。 十七岁的姑娘对着手中的折扇,怔了许久。 高门贵女又如何,还不是成了旁人夺权的一柄利箭吗? 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想嫁他。 然,皇命不可违,她再是不甘不愿,也只能穿上嫁衣,嫁给了父亲口中那个文才武略、骁勇善战的萧聿。 成亲那日,她一早就哭花了脸。 她一边哭,苏淮安一边给她擦,眼泪混着鼻涕,蹭的苏少卿满手都是。 作为长兄,苏淮安要将她背出镇国公府,他笑一声,叹一声,又叹一声,“阿菱,别哭了,成不成?” 她上轿前忍不住回头。 犹记得,那个身长如玉的少年同她对望,唇抿的紧紧地,眼眶刹那间变得通红。 他轻声说,“阿菱,镇国公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她以为,永远是没有尽头的。 其实嫁给萧聿 之后,撇开最初的针锋相对,日子并没有她想的那般差。 虽然她总是提醒自己,骁勇善战四个字背后,不是风花雪月,而是白骨成堆,但怎么说呢? 日复一日的相处,夜复一夜的亲密,终究还是让她卸了心防。 那日烛光摇曳,他的眼睛深邃又清明,似山涧泉水,清晰地映着她的泛着潮红的身子。 他俯在她耳边道:“阿菱,我知你怨我什么。你怨我娶你时全是算计,怨我毁了你一桩姻缘。” “那我赔你,如何?” 那时年少,情窦初开如星火燎原,一触即燃。 她动了情,也当了真。 时过境迁,即便到了这一刻,她仍是承认,那一年的萧聿太令她着迷。 他教她射箭骑马、教她肆意快活、也教她如何当他的妻。 她爱他展臂拉弓时英姿勃发的模样,爱他情浓缱绻时低声嘶吼她的名字,也爱他奉旨离京查案时说的那句,阿菱,跟我走吧。 他的眉眼不常带笑,笑起来又不止丰神俊朗。 她曾以为,会一直这样和他过下去。 然,永昌三十八年十月初三,嘉宣帝突然驾崩,这皇位,终究是传给了三皇子萧聿。 新旧更迭之际,京中乱作一团。 论政绩,先帝在位三十八年,说句昏庸无道不为过。朝廷连年征战,他却忙着建行宫、宠官宦、在后宫放权致外戚干政,赋税一年比一年高,世家大族兜里肥的流油,朝廷一年的总收却不足五千两。 就连河南大旱救济灾民的钱,都是东拼西凑而来。 直至萧聿坐上了那把龙椅,她才恍然明白,这大周的江山,早已千疮百孔。 他夜以继日地忙于朝政,她常常见不到他的人。 没多久,她便诊出两个月的身孕,朝臣嘴上忙着恭贺,却忙不迭地劝新帝广纳后宫,以开枝散叶。 于是,兵部尚书薛襄阳之妹薛澜怡,内阁首辅刘文士之女柳沽扬,高丽李氏公主李苑接连入宫。 她知道,只要他做了皇帝,便有这么一天。 时光流转,思绪回到一个月前,镇国公府出事的时候。 苏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她无话可辨。可就算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信苏淮安与此事有关。 不然密道摆在那,苏淮安为何还要留在 京中? 她跪在养心殿外等他,等到最后,还是盛公公将她搀了起来。 “娘娘身怀龙嗣,这是做什么。”盛公公叹了一口气,道:“平日娘娘待老奴如何,老奴都记在心上,今日,便斗胆劝娘娘一句。” “娘娘是皇上的发妻,情意自然深重,可这再深的情谊,也经不起折腾,娘娘若是为苏家的事而来,那不妨想想,这叛国之罪,究竟叛的是谁的国?这情,当真求得吗?” “娘娘便是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腹中的孩子想想?” 孩子。 萧韫,她叫他韫儿,叫了九个月…… 也许。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本就多有遗憾。 苏菱感觉身体渐渐变轻了,好似化成了一缕烟,越来越高,也不知,是要飘去何方。 就在这时,榻上的小皇子就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蓦地就哭了起来。 婴孩的声音很细,却一声比一声高,似乎能扯碎人的心肠。 月落星沉,钟声响起—— 延熙元年,八月十五,淳懿皇后崩逝。 2、秦家(修完) ==第二章秦家== “醒了!姑娘总算是醒了!” 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苏菱耳畔响起。 她缓缓睁开眼睛,旋即,喉咙深处便传来撕裂般的灼痛,她哑声道:“水。” “奴婢、奴婢这就去给姑娘倒水。”着绿色长裾的丫鬟道。 苏菱半支起身子,接过杯盏,抿了一口,清水入喉,彷如沙漠遇上绿洲。 眼前的世界也跟着慢慢清晰起来。 苏菱撩了下眼皮,环顾四周。 入目的是一张紫檀桦木铜镀金包角圆腿长方桌,上面摆着冬青釉竹叶纹花盆、一套茶盏,左边是紫檀大柜一对,右边是张彩丝绣鹤鹿同春图挂屏。 如此简陋。 这里不是坤宁宫。 然而还没等苏菱想清楚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一个男人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位年逾三十的妇人。 苏菱不识人,却识官服。 此人头顶乌纱,身着暗红色白鹇纹官服,腰系银鈒花带…… 哦,是个五品小官。 五品官上前两步,抬手便掀翻了眼前的茶壶,怒道:“一哭二闹三上吊还不够是吧!还嫌不够丢人是吧!今日连毒酒都敢喝,明儿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爹。 话音甫落,苏菱整个人恍若被雷劈了一般。 就连“放肆”二字也跟着停在唇边。 五品官继续道:“此番是皇上登基以来头回选秀,满朝上下都盯着这事,‘秦婈’二字既已呈交给礼部,便由不得你了!你当皇家是什么!秦家大门吗!来去由你!” 说罢,他还用掌心狠狠拍了三下桌面。 苏菱屏息凝神,惊的手中杯盏都要被她捏碎了。 从小到大,从没人敢在她面前拍桌子,便是皇帝,也不曾。 “那姓朱的不过是商贾之子,竟也值得你如此作践自己!”五品官见苏菱的神情没有任何悔意,只有一片茫然和一股说不上来的傲慢,不禁咬牙切齿道:“好、好、好极了,从今儿起,你别想再出门半步,倘若你再与那朱家小子见面,我便当着你的面,打折他的腿!这太史令,我也不做了!” 这时,那妇人连忙拉住五品官的胳膊,柔声道:“大姑娘如今才醒,身子还弱着, 官爷快别说了。” 五品官深吸一口气,须臾摔门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你和你娘一样,为了自己,根本不顾别人死活。” 说罢,那妇人也连忙跟了出去。 爹? 娘? 选秀? 为了什么朱氏男子寻死? 苏菱坐在榻上,反复思忖着五品官方才说的话。 她难道没死? 可若是没死,秦婈又是谁? 思及此,苏菱翻身下地,赤脚走到镀金包角圆腿长方桌旁,打开妆奁,拿出一面铜镜…… 这一看,她整个人跌坐在圆凳上。 这镜中女子,除了下颔多了一颗痣,眉、眼、唇、鼻竟与十六岁的自己……生的一般无二。 看着看着,太阳穴忽然传来钝痛,她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夜里。 记忆断断续续向她袭来,她时而会看到些从没见过的人,时而又会听见些从未听过的声音,虽然不够连贯,但也足够让她理清眼下的处境了。 今日是延熙四年,八月十六。 她没死,但她也不是她。 这具身子的主人,是秦家的嫡长女,秦婈的。 昨日朝她放肆无礼的五品官叫秦望,乃是秦家的主君,秦婈的生父。 而她会成为秦婈的缘由,还得从头说起—— 秦望出身寒门,早年不过是迁安县的一个穷书生,母亲病重,父亲早逝,就秦家当时那个状况,别说拜师读书,便是娶个正经媳妇都是痴人说梦。 秦家虽然一穷二白,但好就好在,秦望的脸比兜干净,哪怕着粗布衣,也是个仪表堂堂的少年郎君。 一次灯会上,迁安县首富之女温双华对秦望一见钟情。 温双华从小娇生惯养,要风便得风,她以为只要她想嫁,秦望就该乐颠颠来娶。 然而事与愿违,那一年的秦望穷的有志气,面对金山丝毫不动,决意娶了自己心仪的女子姜明月。可惜姜明月是个薄命的,与秦望成婚不过半年就撒手人寰了。 秦望心如死灰,温双华的心却死灰复燃了。 秦温两家到底还是走到了一起。 有了温家的帮扶,秦望不到两年便中了进士,秦母的病也跟着好了起 来。秦望当了官,温双华给他生了一儿一女——长子叫秦绥之、长女叫秦婈。 日子过得还算和美。 直到有一天,姜明月的胞妹姜岚月,因走投无路找上门来。 温双华的噩梦就开始了。 别看秦家小门小户,但这院子里唱起戏来,可不比高门大院里差,甚至可以说,比她以前看过的话本子都精彩。 秦望把姜岚月带回了秦家,开始是略加照拂,但是很快,就照拂到了榻上去,温双华不是没闹过,可闹了也白闹,毕竟,男人一旦鬼迷心窍,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夫妻离心,温双华整日以泪洗面。 秦望在欲-望面前失了智,好在秦家还有秦老太太,秦老太太一生本分,她劝不动自己的儿子,却一直记得温家的好。临终前,老太太只说了一句话,“望儿,咱做人不能忘本,娘要你发誓,这小姜氏,永永远远,都只能是妾室。” 自古孝字大过天,秦望只能跪在秦老太太面前起了誓。 原以为秦家这下可以消停了,可谁能想到,这道誓言就像一座山,虽然压碎了姜岚月蓄势待发的野心,也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这姜岚月手段极好,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上一秒对秦望哭,下一秒就能对温双华笑,不过是孀居之身,却能勾的秦望忘乎所以。 温双华在这后院里越来越疯狂,日子一长,到底还是病倒了。 直到临终前,她都是半疯的状态,她既争不过秦望的发妻,也斗不过那位一哭便能昏过去的姜姨娘。她在歇斯底里的漩涡中打转了一辈子,她想不放过别人,也想不放过自己。 温双华在弥留之际,忽然想起了老太太临终前的那一幕。 她唤来自己的长子,让秦绥之跪在自己面前。 温双华眼中含泪,唇色苍白,她哑声道:“绥之,娘要走了,你给娘发誓,这一辈子,都要守好温家,不得参加科考。” 此话一出,秦望彻底傻了眼。 秦望是个读书人,要是没几分才气和远见,今日也不会从迁安调任至京城。他最看重的,便是从小被大家称为神童的嫡子。 只要秦绥之起了誓,那便全完了。 可温双华是在爱里漂泊了一辈子的女人,她早就没有理智了。 她一边哭,一边逼秦绥之发誓。 秦绥之看着奄奄一息的母 亲,双膝慢慢弯了下去,举起手,一字一句起了誓。就像那一年,秦望在老太太面前起誓一样。 姜岚月看着哀哀欲绝的秦婈,缓缓勾起了嘴角。 当日的仇,她终于报了。 一条人命,你若问姜岚月后悔过吗? 她定然答否。 在她眼里,这后宅没有先来后到,只有能者居上,人过的好不好,全凭自己的本事。 像温双华这样女子肯为了男人付出一切的女子,又能唤来什么呢? 温双华病逝后,秦望再没对秦绥之和秦婈发过脾气,愧疚二字如潮水一般,几乎要将他淹没。 可秦婈的性子和温双华如出一辙,她把母亲的死和兄长的前途全算在了姜岚月母女身上,乃至秦望,父女情分早就分崩离析。 秦婈不止一次在姜岚月面前掀桌子,大骂她是狐狸精,害死了她娘,也不止一次伸手打庶妹秦蓉。每每秦望准备教训她,姜岚月都会抚着秦望的胸膛说,“大姑娘年岁尚浅,还不懂事,夫人走后,妾身总能瞧见她偷偷躲在屋里哭……说到底,这不还都是妾身的错……” 语气柔的,就像昨天一样。 秦婈被养得骄纵任性,无法无天,很多事秦望都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大选之际,与一个商户之子私底下生了情谊,还寻死觅活,非他不嫁。 秦望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昨日,他已忍到了极限。 捋顺了秦家这些事,苏菱抬手揉了下眉心。 这位秦家女,可真是被那小姜氏耍的团团转。 她若是继续和那朱姓男子见面,接下来必生事端,秦望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真出了事,他只能让秦家另一个女儿秦蓉,代替她入宫。 真到那时,小姜氏便是不能扶正也得扶正了。 苏菱起身推开支摘窗,瞧了一眼外面的圆月,嘲讽般地勾一下唇角。 延熙四年,后宫大选。还真是天意弄人。 秦望升迁太史令不足半年,再加之身份不显,想来是未曾见过她……先皇后的。 他根本想象不到,这张脸若是进了宫,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正想着,内室的门“嘭”地一声就被人推开了。 苏菱眉头微蹙,回身去看—— 只见一位身着玄色长袍,面如冠玉的少年郎, 出现在她眼前。 短暂对视后,他大步上前,双手握住苏菱的肩膀,然后抱住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苏菱下意识去躲,可奈何少年抱的格外紧,根本挣脱不开。 她知道这人是谁。 他是秦婈的胞兄,秦绥之。 自打秦绥之断了科举之路,便接手了温家在迁安的生意,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应是在得知秦婈饮毒自尽后,特意赶回来的。 过了许久,秦绥之才放开了她。 抬眸间,苏菱看清了他眼中布满的血丝。 秦绥之低头柔声道:“阿婈,那朱泽接近你本就目的不纯,你为何不肯信我?你可知,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你这辈子就毁了。” 阿婈。 苏菱知道秦绥之不是在叫自己,可这一瞬间,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苏淮安。 她的兄长,从前也是这样唤自己。 秦绥之握了握拳,神色间全是溃败,声音发颤,“他就那般好,为了和他在一起,你连我都舍得扔下?” 3、怀荆(修完) =第三章乡试== “他就那般好,为了和他在一起,你连我都舍得扔下?” 听到秦绥之这句话,苏菱太阳穴顿觉一痛,脑海中秦婈为那朱氏男子寻死觅活的画面接踵而来。 自打礼部公布了新帝大选的消息,秦大姑娘不是整日坐在窗下落泪,就是砸东西绝食,再后来,干脆直接将三尺白绫挂在了房梁上。 哀哀欲绝的语气在她耳边回荡—— “朱公子与我说,倘若我入宫,他一辈子都不会成亲。” “哥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道理你比我懂,外面的言辞大多不实,朱泽绝非是你想的那样。” “阿婈这辈子,注定愧于父母兄长。” 秦望昨日说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真是半点都没冤枉秦婈。 平心而论,秦婈和朱泽,若真是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可如今闹饮毒自尽的份上,也没见那朱氏男子出现过一次。 情深情浅,不言而喻。 再看秦绥之。 少年的衣袍尽是灰尘,鞋上沾了泥,手心还有因驾快马而被缰绳勒出的红痕。 秦绥之见她久久未语,忍不住自嘲一笑,抬头看了一眼房梁,长叹一声,道:“阿婈,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许是少年眼中的心疼太刺眼,她试探着安抚道:“以后……不会了。” 秦绥之目光一怔,“你说什么?” 苏菱尽量学着秦婈的语气道:“经了这一遭,许多事我也都瞧清楚了……以后,不会再让兄长担心了。” 秦绥之用力眨了眨眼,缓了好半晌,仍是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以后不会再见那朱泽了?” 苏菱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许是昏迷太久,苏菱的声音明显还有些哑,秦绥之不由想起她为朱泽饮毒的事,眸色稍暗,拍了下她的肩膀道:“好了,你早点歇息吧,我这几日都在家里陪你。” 说是陪,说白了,还是为了看着她。 不过苏菱也清楚,就她方才的那番话,秦绥之最多也只敢信一半。毕竟秦大姑娘用情至深,这难保不是以退为进的新手段。 秦绥之走后,苏菱回到榻上,思忖着日后该怎么办。 秦大姑娘两耳不闻窗外事,满心只有朱公子,在她的回忆里,没有任何与苏家和朝政有关 的消息。 眼下她能得知的消息只有一条—— 三年前与齐国的那场战役,大周胜了,萧家的江山保住了。 至于其他的,便只能东直门的庆丰楼打听了。 总之,她必须得出趟门。 翌日一早,日挂树梢。 丫鬟荷珠站在苏菱身后,对着镜子,将一支嵌绿松石金簪缓缓插入苏菱的发髻,随后感叹道:“奴婢没读过书,说不来漂亮话,只觉得姑娘生的真真是惹眼,瞧见姑娘,便觉得这院子里的花儿都失了颜色。” 苏菱撩起眼去看她。 这哪里是不会说话,这分明是“太会说话”了。 倘若她是真正的秦婈,此刻眼泪便是都要落下来了。 选秀、选秀。 虽说才学、品德、出身、才艺皆在考核范围内,但说到底,还是在选美。 单就秦家女的容貌来说,是想不中都难。 说秦大姑娘生的惹眼,那无异于是往她心上捅刀子。 这丫鬟的心,显然是长偏了。 虽说已经换了身份,但苏菱终究还是那个曾掌管六宫事务的皇后,短短一个对视,荷珠便不由打了个激灵。 她咬了咬唇,干笑道:“姑娘……姑娘怎么这般看奴婢?” 苏菱敛眸,淡淡道,“没什么,你出去吧。” 荷珠心有惴惴地退下了。 门还未阖上,就见秦绥之提着两个食盒走进来了,他笑道:“方才我去街上,买了你爱吃的水粉汤圆和清蒸鲈鱼,你不是嗓子疼么,吃点清淡的最好,快过来。” 苏菱坐过去,秦绥之夹了块鱼腹给她。 苏菱握住手中的木箸,没动。 因为她从不吃鱼。 “快吃啊,想什么呢?”秦绥之拍了一下苏菱的头,偏头笑道:“昨晚我还在想你那话是不是在蒙我,今日一看,还真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话音坠地,苏菱立马咳嗽起来。 秦绥之抚了抚她的背脊,“慢点。” “阿婈,等会儿你随我去父亲那儿,认个错吧。”秦绥之撂下筷子,神情渐渐严肃,“纵使他在你心里有千般不是,可你以死相逼,到底是不……” “罢了,过去就不提了,你就当是为我,成不成?” 苏菱抬眼 道:“成。” 昨日之后,她本就打算去见秦望一面,毕竟,她想入宫,一定得先处理好秦家这些事。 秦绥之没想她这么轻易就能同意,嘴角正要上扬,就听苏菱开口道:“哥,下午我想出府一趟。” 闻言,秦绥之笑意瞬间消失,一脸严肃道:“阿婈,你是不是又要去见他?” 苏菱心知自己信誉太低,眼下独自出门不现实,便道:“这两日我心里难受,就想出去走走,兄长若是不放心,大可随我一同去。” 秦绥之看了她一眼,道:“好,那我陪你去。” 两人吃完饭,秦绥之带苏菱去了主院。 进门之时,姜岚月正给秦望整理衣襟,两人本来有说有笑的,一见到秦婈,秦望立马撂下了嘴角,“你来做什么!” 秦绥之心里一紧,生怕妹妹转身就走,连忙安抚道:“阿婈,父亲这回也是着急,你别多想,话说完我们就走。” 其实按照秦大姑娘的脾气,秦望这话一出,她已经走了,不仅要走,还得回头骂姜岚月一句狐狸精。 姜岚月面带笑意地看着苏菱,正准备欣赏父女二人水火不容的场面,就听苏菱缓缓道:“从今日起,我不会再见朱家公子了。” 她的语气称不上多诚恳,然而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也足矣让秦望愣住。 默了好半晌,秦望才扳起脸道:“若是再有一次,秦家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知道了。” 苏菱转身离开。 兄妹二人离开主院后,姜岚月躬身给秦望倒了一壶茶,她笑道:“正所谓福兮祸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大姑娘经了这事,也不是甚坏事,这下,老爷便能放心了吧。” 自打温双华病逝后,秦婈再没与秦望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此时秦望的嘴角,彷如冰冻三尺的湖面出现了一丝裂缝。 明明心里生出了一丝欢喜,但仍是嘴硬道:“放什么心?她做的荒唐事还少了?指不定哪日就又变了性子。” 姜岚月打趣道:“再荒唐,那也是你亲生的。” 秦望跟着笑了一下。 就是这笑,并不是姜岚月所求的。 ****** 秋日的天色一沉,风便有些凉。 苏菱戴着帷帽蹬上了马车。 带小姑娘上街,首先去的便是首饰铺子。 秦绥之满脸写着“你随便挑,哥哥付钱。”但秦婈却没找到她想要的。 无奈之下,秦绥之只好要管掌柜要了张纸,缓缓道:“你说,我给你画。” 秦婈指点秦绥之落笔,“我想要金花步摇,上面要嵌红珍珠。” “哥,这里再弯一点。” “你怎么不先说?”秦绥之嘴上嫌弃,却还是重画了一张。 过了半晌,秦绥之把画交到掌柜手上,“就照这个做吧,劳烦掌柜了。” 掌柜笑着接下,“公子客气了。” 秦婈道:“不知这金花嵌红珍珠步摇,多久能做好?” 掌柜捏了捏下巴道:“这步摇画得精致,姑娘再怎么急,也得等上十日。” 秦婈道了声多谢。 十日,够了。 从首饰铺子出来后,二人又朝东直门的方向去了。 刚下马车,就见乌泱泱的人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本就是来寻热闹的,便也跟了过去,沿路桂花飘香,越来越浓。 停下脚步才发现,此处乃是贡院。 今日是八月十七,乃是京城乡试放榜的日子。 解元:怀荆 亚元:何文以、楚江涯、穆正延、丁谨、唐文、洛秋禾…… 众人纷纷对一位身着墨色长裾的男人道贺,“恭喜怀公子了。” “真没想到,怀公子第一次参加科考,便考上了解元,实在是前途无量。” “多谢。” 被围绕的男人身姿挺拔,眉宇深邃,唇角的弧度不深不浅,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还真不像是第一次科考的样子。 苏菱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回过头时,秦绥之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解元二字。 在苏菱的回忆里,秦绥之自幼便被称为神童,三岁能作诗,七岁便写得一手好字。若是秦家大夫人临终前没让秦绥之发那道誓言。 兴许,今年的解元便是他了。 秦绥之察觉有人在看自己,立马平复好情绪,朝苏菱笑道:“瞧我做什么?” 有些事不需要安慰,戳破了只会更伤人。 苏菱道:“我们走吧。” 话音甫落,寒风骤起。 苏菱头上的帷帽和贡院门前的榜纸同时被狂风卷起。 然而就在榜纸掀起的一瞬—— 苏菱的心脏仿佛都停了。 她好似看到了一张泛黄的通缉令。 而那张通缉令上的人…… 为确定自己的猜想,她大步走上前,不管不顾地撕下了那张通缉令。 这时,一个身着灰布衫的男人道:“欸,姑娘撕这通缉令是何意?” 风在耳畔簌簌作响。 苏菱死死地盯着通缉令上的画像,和画像下面的三个字——苏淮安。 苏淮安。 怎么会呢? 他不是早就…… 倘若他没死,三年前那张血帕子又是怎么回事? 正思忖着,秦绥之走过来低声问:“阿婈,怎么了?” 苏菱喃喃自语,“这是谁?” 一听这话,着灰布衫的男子便笑道:“姑娘不是京城人吧?连这位都不知道?” “这位啊,乃是曾经的镇国公世子、大理寺少卿、哦,对,还是永昌三十四年的金科状元郎,本该是前途无量,哪成想……”灰布衫摇了摇头,道:“竟是个通敌叛国的贼人。” 苏菱暗暗握住拳,指甲快要陷入手心。 她控制好自己的声音,轻声道:“通敌叛国,其罪当诛,这人怎么还在通缉令上?” 灰布衫摸了摸下巴道:“嗐,我记得是三年前吧,八月十五的晚上,这人从刑部大牢里凭空消失了,三年都没抓住人,都快成一桩悬案了。” 4、演技(修完) ==第四章演技== 秦绥之看着失魂落魄的苏菱,不由蹙眉道:“阿婈,你到底怎么了,这人,难不成你认得?” 苏菱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好情绪,抬头若无其事道:“怎会?只是好奇罢了。” 秦绥之狐疑地点了下头,道:“这儿人都快散了,咱们也走吧。” 苏菱应是。 二人吃饭时,苏菱一直心不在焉。 秦绥之揣摩不出女儿家的那些小心思,只觉得她心里定还念着那朱泽,便无奈道:“阿婈,待会儿你还想去哪?哥哥带你去。” 苏菱撂下勺子,顺着他的话道:“我听闻庆丰楼的戏极好,想去瞧瞧。” 秦绥之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那庆丰楼鱼龙混杂,你一个人姑娘家去那地方作甚?” 苏菱以退为进,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倘若兄长不喜欢,那便不去了。” 只是这笑意,秦绥之怎么看都是强颜欢笑的意思。 要说秦大姑娘能有那等骄纵的性子,秦绥之实在是功不可没。他无条件地惯着秦婈也不是一两日了,这不,一见她不高兴,立马放弃原则改了口。 “我带你去就是了。”说罢,秦绥之抬手揉了一下眉骨道:“那你戴好帷帽,不许摘下来。” 苏菱点头一笑,“好。” 秦绥之嗤了一声。 京城东直门,乃是大周最繁华的地儿。 街头熙熙攘攘,各肆林立,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苏菱环顾四周,不由心道:这京城,比之先帝在位时,确实热闹了许多。 他们走过巷子最后一个拐角,来到庆丰楼脚下。 庆丰楼共有三层,一楼是戏台,二楼是包厢,来此喝酒看戏的大多是达官显贵、武林义士、和一些外国商客。 至于三层,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飞鸟阁。 她只上过去过一次,还是为了买萧聿的消息。 那黑底描金漆的匾额下,刻着这么一句话——知你前世事,懂你今生苦,解你来世谜。 她至今记忆犹新。 苏菱跟着秦绥之走进大门。 庆丰楼的大掌柜虞百绮见来了生人,立刻打量了一番。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权贵她大多都见过,可眼前的这位公子,瞧穿着不像王公 贵族,但看这品貌也不似俗人。他断定,要么是富商之子,要么是刚来京城不久。 至于他身后那位姑娘,虞掌柜眯了眯眼。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哪怕戴着帷帽,也掩不住其中的瑰姿艳逸。 只是这周身的气度,她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又说不上来。 再看两个人的举止,虞娘猜,是兄妹。 虞娘含笑走过来道:“二位可是来听戏的?” 秦绥之点了点头,“是。” 虞娘勾唇一笑,“那这边儿请吧。” 须臾,虞娘对兄妹二人道:“二位来的巧了,今儿唱戏的这位四月姑娘,可是广州府送来的名角,姿色动人不说,琴棋书画,也无一不佳。” 苏菱笑了一下道:“不知几时开始?” 虞娘道:“一刻钟后。” 苏菱又道:“可有戏文看?” 虞娘道:“自然是有的,待会儿便给姑娘拿来。” 虞娘常年在男人堆里摸爬,风韵二字可谓是刻在了脸上,她瞧秦绥之生的好看又正经,不由多打趣了一句,“我们四月姑娘卖艺不卖身,公子一会儿便是再喜欢,也莫要一掷千金呀。” 一句话,便惹得秦绥之这个没成家的郎君立刻红了耳朵。 苏菱实在忍不住,便笑了一声。 虞娘走后,秦绥之斜眼看她,道:“瞧你这驾轻就熟的模样,说,你是不是背着我来过这儿?” 话音一落,苏菱连忙摇头。 但心却不由咯噔一下。 自打她醒来,不知是第几次有这种感觉了。 虽说她已在极力地模仿记忆中的秦婈,可人在无意识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是掩饰不住的。 这两日莫说其他人了,便是秦绥之,都不止一次地感叹过,她像换了一个人。 秦家也就罢了,哪怕他们会觉得怪,也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可宫里就不一样了。 她的样貌、她的声音、她的字迹、她的一切习惯,都将是他日的祸患。 她若是顶着这张脸入宫,旁人尚且能骗一骗,但萧聿呢?那样城府深密的男人,时间久了,她怎能保证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宫里头个个都是人精,别说她根本不是秦婈,便是秦大姑娘还在这世上,那些杀人不 见血的招数,也能给她定个妖女的罪名。 人若是换了魂魄活着,与鬼无异,谁也容不下她。 到那时,该当如何? 苏菱这边儿正想着,只听鼓乐悠悠地响了起来。 四周的香炉升起袅袅烟雾,一片迷蒙中,忽有一细白手腕绕过青缎帘,竖了个兰花手。 紧接着,一个身着红色金线纹绸纱,头戴银花丝嵌宝步摇的女子,抱扇遮面,一步,一步走向了圆台。 苏菱低头看了一眼戏本。 云台传。 写的是侯府贵女落魄后在青楼卖艺为生的事。 苏菱以手支颐,将目光投了过去。 本是想看个热闹,但看着看着,便跟着入了迷。 苏菱从没见过哪个女子,眉眼鼻唇无一处突出,却能媚到骨子里,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喜怒哀乐收放自如。 她披上金丝红纱,此处便是秦楼楚馆。 她穿上绫罗绸缎,此处便是高门府邸。 回眸时轻笑,再一低头便能落泪。 苏菱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勾了一下唇角。 这位四月姑娘,真是好颜色啊。 秦绥之见她看的聚精会神,心里默默道:就她这好玩的性子,若真入了宫门,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思及此,秦绥之握住了拳头。 昨日他之所以会带她去给父亲道歉,其实不单单是为一个“孝”字,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 他发了那道誓,注定此生不能科考入仕。倘若她真入了宫门,他除了能多给钱财,便什么都给不了了。 她能指望的,只有秦望一人。 秦绥之陪苏菱玩了三天,临走时,他再三嘱咐道:“我走后,你不许再见朱泽。” 苏菱连连点头道:“好、是,我知晓了。” 秦绥之“嗯”一声,道:“那我下个月再回来。” ****** 秦府,北苑。 月影迷蒙,林叶簌簌。 姜岚月坐在圆凳上,垂眸拆卸耳珰,低声对身边的嬷嬷道:“大姑娘这几日到底在作甚?朱家那边怎么说的?” 老嬷嬷低声道:“朱公子说,近来大姑娘确实没再往那儿送过信。” 姜岚月蹙眉道:“不应该啊,难不 成死过一回,就真转了性子?” 老嬷嬷笑了一声道:“依奴婢看,她根本就是本性难移,夫人可知,这两日大公子都带她往哪儿跑?” 姜岚月提眉道:“何处?” 老嬷嬷道:“是庆丰楼。说起来这大姑娘也是有意思,好像生来就不乐意过安生日子,她一个姑娘家总往庆丰楼窜,能有什么好事?这大公子怎么就这般由着她?” 姜岚月冷笑道:“自小不就是这样吗?秦婈想要天上的月亮,秦绥之都得给她摘,而我的蓉儿,我若是不替她争,她便什么都没有。” 老嬷嬷道:“这事儿,可要往老爷那儿传一传?” “不必。”姜岚月用手比了个三,“秦绥之走了,不出三日,她自己就得捅出事端来,到时候让她自己说,不是更好吗?” 便姜岚月自己都没想到,她期待的事端,苏菱只用了不到一日的功夫。 秦绥之回了迁安,秦望日日要上值,姜岚月又管不了她,于是苏菱一早便带着丫鬟小厮朝庆丰楼去了。 哪知一进门,庆丰楼竟乱成了一片。 “虞娘,你开个价,这四姑娘,小爷我定是要了。” 虞娘笑道:“四姑娘卖艺不卖身,今儿来庆丰楼唱戏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江公子何必为难一姑娘家,若是想寻知己,江公子不如楚馆里瞧瞧。” “再者说,真开了价,您也未必给得起。” 苏菱蹙了一下眉。 哪个江、姜? 是户部侍郎江程远的那个江,还是礼部尚书姜中庭那个姜? 男人大笑道:“我爹是乃是户部侍郎江程远,我江戊岂会没钱?你开价便是。” 哦,是那个没钱的江。 苏菱冷笑一声,心说就你爹那个顽固性子,你有钱就怪了。 想当年她要修葺坤宁宫,江程远居然给萧聿递了整整三次折子!翻来覆去地说,百姓穷、户部穷、得紧紧手,才能年年有。 意思就是叫她不要铺张浪费。 为此她还查过江家的账,清清白白,一分多余的银子都没贪过。 苏菱偏头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四月姑娘。 忽然觉得这江戊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虞娘笑道:“对不住了江公子,今日除非四姑娘点头,不然虞娘开不了价。” “来人,给我围了这庆丰楼。”江戊道:“今儿我还偏要她,你也别说我在你这庆丰楼抢人,钱我给你放这了,只多不少。” “慢着。” 苏菱上前一步,道:“江公子别急啊,既然你能开价,那么我也能开,你若是开的比我高,我走,反之,你和你身后这些,都得走。” 江戊眯眼盯着苏菱的面纱,道:“你是什么人?谁家的?敢跟我讲规矩?” 苏菱找了个杌子坐下,手腕虚虚地搭在膝上,气定神闲道:“江公子不必管我是谁,既是竞价,那便是拿银子说话,你说呢?” 江戊看了眼身边抱臂而立的江湖义士,吸口气道:“好、好,竞价是吧,五十两。” 按照大周现在的俸禄水准来说,五十两,大概可以买两个良家妾。 作为起价,倒是不低。 苏菱想到都不想就接道:“一百两。” 秦家虽然门户不显,但温家却是极富的,尤其是秦绥之接手温家之后,更是将迁安的买卖做到了河南。平日里没少给秦婈塞钱。 她估摸了一下秦婈手里物件和银两,多了没有,八百两还是能凑出来的。 只是这八百两不上不下,她能凑的出来,江程远的儿子也能。 江戊见她如此不给面子,不由掐腰“哈”了一声,又道:“二百两。” 苏菱又立马接道:“四百两。” 这话一出,周围立马沸腾起来了。 江戊脸色骤变,他握了握拳头,冷声道:“五百两。” 瞧他不翻倍了。 苏菱心里有了数,笑着道:“八百两。” 江戊的汗珠子,肉眼可见地从鬓角滑了下来,他怒声道:“你到底是何人?!”他看苏菱身后那两个歪瓜裂枣,怎么都不像是大户人家。 可若不是高门贵女,这女子的底气,是不是也太足了些! 苏菱慢声慢语道:“瞧江公子这架势,难不成是要同我动手吗?今日若是动了手,只怕令尊就要带公子去薛大人府上喝茶了。” 薛大人,那便是刑部尚书薛襄阳,当今薛妃的胞兄。 “你姓薛?你是薛府的几姑娘?” 苏菱不答反问,“四月姑娘还在这儿呢,江公子还竞价吗?” 见这架势,江戊已不敢再加了,又或者说,他并不认为这戏子能值 八百两。 他皱着眉头道:“你一个姑娘家,拿八百两买一戏子作甚!” “你是买,我却不是,今日去留,皆随她意。” 这话说的,大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思。 苏菱起身走到四月面前,撩起一半的面纱,轻声道:“四姑娘,要跟我走吗?” 5、撩人(修完) ==第五章撩人== 女子掷八百两买一歌姬回家,着实是件稀罕事。 当日在庆丰楼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有人说这是行侠仗义,不过也有人说,达官显贵们的喜好一向难以琢磨,一掷千金也好,行侠义之举也罢,皆有可能是突然间的兴致所致。 兴致。 四月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让她得知秦婈居然当了全部身家才将她买下时,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乌云厚重,月影将熄。 苏菱坐在圆凳上,四月站在屋中央, 四月缓了好半晌,才轻声道:“看来姑娘今日此举,是并非一时兴起了。” 苏菱点头,坦然道:“是。” 四月慢慢道:“四月不过是风月里的歌姬,除了唱戏,便只会舞弄些男人们喜欢的伎俩,不知秦姑娘将我买回来,是要做甚?” 苏菱道:“四姑娘精通琴棋书画,戏唱的又好,何必妄自菲薄,今日我将四姑娘请到我府上来,只是为了请教一二。” “请教?”四月笑了一下,道:“姑娘是官家小姐,若想切磋风雅,大可去找那些才名远扬的先生,眼下大选在即,京中不知来了多少善琴善画的才女,为何……” 说到这,四月顿了一下。 秦婈是太史令府上的长女,刚好年十六。 “秦姑娘是要进宫选秀?” “是。”苏菱缓缓站起身子,将四月的卖身契直接交到她手上,悄声道:“我想学的,只有四姑娘能教,这算是束脩。” ****** 苏菱花重金买歌姬回府的事,鸡一打鸣,就传到了秦望耳朵里。 秦望气得手抖,长袖一甩,大步流星地闯进秦婈的院子。 门“嘭”地一声被推开。 “我真是小瞧你了,八百两……你一个姑娘家,居然花八百两买了个歌姬回来!你当秦府是什么?是秦楼楚馆吗?什么人都敢往回领!”秦望捂着胸口道。 苏菱站起身,对秦望道:“父亲可否容我解释一二?” “解释什么?!你要解释什么?!”秦望看清苏菱身边的女子后,感觉眼前隐隐发黑,他喘着粗气道:“你不必同我解释,现在,立刻,把人给我送回去!” 苏菱看着怒发冲冠的秦望,耐着性 子道:“四姑娘心性高洁,若不是早年家中生了变故,也不会到庆丰楼卖艺……” 秦望直接打断道:“阿婈,那又如何?身世悲苦又如何?这世上可怜人太多了,难不成你都要带回家?你怎知今日这贪玩好胜之举,日后不会给秦家带来祸患!” 闻言,苏菱慢慢道:“那父亲当年为何一时不忍,将别人带回了家??” 话音一落,站在门口的姜岚月,整张脸都黑了。 这个别人。 指的便是“身世悲苦”的姜岚月。 秦望一噎。 即便苏菱说的皆是事实,可在秦望眼里,父是父,子是子,他说你行,你说他便是忤逆长辈。 他气得在屋里转了一圈,刚抬起手准备招呼小厮,就见姜岚月红着眼眶跑过来,“老爷别动怒。” 秦望厉声道:“你来作甚!你别再替她说话了!你便是磨破了嘴皮,她也不会领情的。” 姜岚月的眼泪“唰”地便落下来了,“老爷,大姑娘年岁浅,心性未定,一时受人蒙蔽也是有的,这未经事不知父母恩,您别真动怒啊。” “十六岁还算小?那她何时能长大?她这样去参加选秀,一旦入了宫,别说丢了乌纱帽,我看哪日这脑袋掉下来都是正常的!如此,还不如让蓉儿进宫!” 姜岚月一边擦眼泪,一边道:“老爷别说这话了,嫡庶终有别,小心被外人听了去。” 苏菱看着姜岚月,忽然有些理解温双华和秦婈为何会发疯了。 她实在看不下去,便直接开口道:“四姑娘精通琴棋书画,我请来她,正是为了进宫选秀。” 秦望忽然被气笑了,“我给你找了那么多老师你都不肯学,如今换了歌姬,你便肯学了?” 秦大姑娘与秦望水火不容,处处与他对着干。 秦望让她做什么,她便反其道而行之,以至于才学疏浅,除了会弹两首曲子外,与姜岚月生的秦蓉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菱认真道:“父亲若是不信,那不如以半月为期,半月后,父亲可亲自考察我的书画、及宫中礼仪,若是毫无进步,女儿再无二话,全听父亲安排。” 姜岚月蹙眉看了一眼苏菱。 见她如此说,秦望眼神微变,沉声道:“好,你记住今日的话,半月后,若你还与往常一般,这个人!必须走!” 苏菱道:“这是自然。” 秦望与姜岚月走后,四月急忙道:“秦姑娘,琴棋书画,四月自当倾囊相授,可那宫中礼仪,我真是闻所未闻。” “无妨。” 对苏菱来说,宫中礼节确实不用学,毕竟那都是她一条条筛选出来的。 苏菱话锋一转,道:“四姑娘方才可瞧见那位姜姨娘了?” 四月道:“瞧见了。” 苏菱道:“那不如先教教我这一眨眼就能落泪的本事,如何?” 闻言,四月不由跟着笑了一声,“那……不知这戏子的苦,秦姑娘受不受得了?” 苏菱道:“你教便是。” 苏菱自然懂得台下十年功的道理,所以她说这话时,也不过为了打趣。 她是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催泪膏这种东西。 四月拿出一个褐色扁瓷瓶,道:“这是催泪膏。四月出身瘦马,被人卖过四次才遇见师父,习得了这吃饭的本事,故而便是不用这些,想想曾经的日子也能落泪,可秦姑娘是贵女,想必没吃过什么苦,不如试试这个?蘸一点,抹在眼底即可。” 苏菱伸手,蘸了一下,刚抹到眼底下,这眼泪就跟决堤了一般。 四月拿过一旁的铜镜,“秦姑娘看看?” 这一眼,苏菱的瞳孔仿佛都在震动。 就这双眼,眼尾染红晕,睫毛挂泪珠。 可真是我见犹怜,好生委屈。 四月又笑,“秦姑娘这八百两,值吗?” 苏菱点头。 值。 起初四月也猜不透到苏菱底要做什么。 比如苏菱明明写了一手好字,却偏偏要换成另一种字体;再比如,她明明举止端庄有礼、明艳大方,却偏要学歌姬独有的那股子媚,和举手投足间的娇弱。 但聪明人之间,也许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照不宣。 四月不问,苏菱也不提。 她想学什么,她便教什么。 苏菱整日闷在屋里练字,手腕似乎都要磨破了,有时写到凌晨,便倒在桌案上睡下了。 四月也不知,她为何会这般拼命。 她出身瘦马,见过的男人女人无数,可她从没见过秦大姑娘这样的女子。 苏菱要求四月严格些,四月便摆出了她师父教她时 的态度。 她拿了好多戏文让苏菱念,她本以为,官家小姐是瞧不上这些的,新鲜两日便够了。 却不想苏菱极其执着,不论见到多么令人难以启齿的戏词,都没说过一个“不”字。 可唱戏的本事,一靠练、二靠悟,许多人学了一辈子,也都上不了台。 她知道苏菱差在何处,却迟迟不敢开口。 最终,还是苏菱挑破了这张纸,她笑道:“四姑娘还是直说吧。” 四月踌躇半晌,俯在苏菱耳边,低声道:“秦姑娘若想成为别人,需得先忘了自己是谁。戏文欢喜,你便欢喜,戏文悲苦,你便悲苦。” 若想成为别人,需得先忘了自己是谁。 苏菱与四月对视,默了半晌,才道:“多谢。” 日头每天都会从东窗跃至西窗。 四月眼看秦婈那双明艳大方的眼睛里,多了一层波光,多了一层潋滟。 骄纵任性、端庄贤淑、泫然欲泣、媚色撩人,皆是她。 苏菱放下了手中的戏文,嘴角逸出一丝笑:既已成了秦家女,以后她便是秦婈。 时间倥偬而过,已是半月之后—— 6、宫规(修完) ==第六章宫规== 秦府,北苑。 楹窗下,姜岚月正低头给秦望做里衣。 一针一线,这么多年她从未假以人手。 须臾,她放下针线,揉了揉眼睛道:“这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大姑娘那头就没有别的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老嬷嬷道:“我老奴本以为大姑娘把荷珠调到外院去,是有心想防着咱,可方才在厨房与荷珠说过几句话,才知是想多了。” 姜岚月道:“这如何说?” 老嬷嬷笑道:“荷珠说大姑娘这两日在屋里一没练字,二没学那宫中礼仪,反倒是把那歌姬当老师,在屋里学起了唱戏,时而哭、时而笑、时而还要冒出两句淫-词艳语来,老爷若是知道了,非得气病了不可。” 姜岚月蹙眉道:“淫-词?她疯了不成?” “说不准她跟她那娘一样,还真就疯了。”老嬷嬷抬手给姜岚月揉了揉肩膀:“夫人也不必太担心了,等老爷这回将那歌姬送走,心思自然就会回到二姑娘身上来。” “但愿如此。” 姜岚月揉了揉心口。 这两日,她的心没由来地跟着发慌,就像要出什么事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给朱泽传个话,只要他能再添最后一把火,朱家的账就能清了。” 秦望出身寒门,在地方当官时,升迁的速度还算快,可到了京城,世家权贵比比皆是,若无人提拔,他这太史令怕是得坐上一辈子。 此番选秀,虽说是奉旨办事,可这望女成凤心思谁能没有?要说秦望没想过以此来搏个前程,姜岚月是不信的。 秦婈纵有万般不是,可嫡出二字是真,那好皮囊也是真。 她需要朱泽再添最后一把火,将秦望放在秦婈身上的厚望烧个干净。 半个时辰后,秦望下值回来, 如往常那般,姜岚月踮脚替秦望摘了乌纱帽,回手又递给他一条帨巾,秦望接过,擦了擦手,低声道:“我托人找来宫中一位司籍,平日便是掌经籍、几案之事,人又在卢尚仪身边当差,讲礼仪规矩定是没得说,待会儿你带蓉儿也去一趟正厅。” “万万不可。”姜岚月道:“蓉儿不过是庶女,这样的事,她怎么能过去?” 秦望一笑,“你就是规矩太多,我说让你带她去就去,蓉儿这不是也要议亲了吗 ,多听听规矩,总是没错。” 楹窗外的桂花开的正好,一簇连着一簇,远远望去,好似有人在绿叶从中洒了一把碎金。 半晌,秦婈、秦蓉都来到了正厅。 见人齐了,陈司籍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秦家的事,她来时多有耳闻。 毕竟,家中没有正经大娘子,而靠姨娘当家的,也是不多见。 陈司籍行至秦婈和秦蓉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位姑娘。 在宫里,站是站的规矩,坐是坐的规矩,连看人的目光都是规矩。 陈司籍点了点头。 眼前这二位姑娘,显然都是够格的。 虽说秦家二女容貌皆是上乘,但这气度,却是截然不同。 她从未见过秦家女,但只瞧一眼,便知哪位是嫡出的大姑娘。 鬓如春云,眼若秋波,色如朝霞映雪。 家中有这等好颜色,也难怪秦大人会找她过来。 秦望轻咳一声,对秦婈和秦蓉道:“这位乃是宫中的陈司籍,陈大人,你们二人在礼仪规矩上有任何不明之处,今日都可请教陈司籍。” “秦大人客气了,老身进内廷不过才两年,这宫廷规矩森严、礼仪繁多,便是我自个儿,也不敢说事事都清楚。” 秦望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 陈司籍道:“不过即受人之托,老身自会将所学所知,尽数讲给二位姑娘听,但在这之前,还请秦大人拿两套笔墨纸砚过来。” 笔墨纸砚,这便是要看二人的字迹了。 姜岚月面色一喜。 秦蓉的字说不上多惊艳,但比之秦婈那不学无术的,却是要强太多了。 秦婈、秦蓉坐下后,陈司籍缓缓开口道:“请二位姑娘写出三代家世、及所擅所长。” 秦婈颔首开始磨墨。 秦望看着秦婈细白的手腕不禁长叹一口气。 他的大女儿,乍一看,真是秀外慧中,只可惜,一不能张嘴说话,二不能提笔写字。 这半月之约,说实在的,秦望根本没抱多大希望。她找一个歌姬学规矩,这不是闹呢吗? 秦婈磨过墨,便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 秦望的心跟着她的动作一紧。 她要下笔了。 她要下笔了。 她下笔了…… 秦望先是咽一口唾沫,而后又抬手狠狠-撸-了一把脸,他这颗后悔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 另一边,陈司籍面带笑容看着两位秦家女。 都说美人在灯下更美,这话确实不错。不论秦婈最后能写成什么样子,就这落落大方的仪态,和欺霜赛雪的脖颈,也足够眼前一亮了。 半刻过后,秦婈停笔,她写完了。 陈司籍走过去,将两张纸拿好,端详了好一会儿,道:“二位姑娘的字,都不错。” 话音甫落,秦望、秦蓉和姜岚月一同皱起了眉。 都不错? 怎么可能都不错? 秦望上前一步,瞪着眼,反反复复地看着宣纸上面的字迹。 若不是亲眼见到,他定会以为秦婈这字是事先找人写好的。 难道这半个月,她真的是…… 想到这,秦望看了一眼秦婈的手腕。 见她手腕处还有红痕未褪,目光立刻变得复杂起来。 陈司籍道:“老身今日是出宫办差的,时间紧迫,便挑重要的说了。” “此番大选乃是陛下登基以来头一次从民间选秀女,如今呈交到礼部的名单,已逾五千份。半个月后,便是初选,过了这一轮选拔,五千人只剩两千人,紧接着,是复选及留宫,最终能面圣的秀女其实只有三百人。” 这话一出,秦婈的嘴角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 她知道这次参选的人不会少,却没想到,居然有五千名秀女等着他来选。 陈司籍继续道:“……等入了储秀宫,要学的规矩就更多了,后宫等级森严,宫分仪杖各有别,花销衣着均有定例,若是过了复试,行事一定要仔细再仔细,万不可出差错。”因为一旦出了差错,命便没了。 陈司籍一连讲了一个时辰,秦蓉这个庶女听得聚精会神,秦婈却是连连犯困。 直到讲到帝王子嗣,秦婈蓦地竖起了耳朵。 “……除先后诞下的大皇子外,宫中三妃均无所出,现六宫事务,全由太后在管。” 秦婈柳眉微蹙。 三妃均无所出? 薛、柳二妃便罢了,三年了,他素来疼爱的李苑竟也没有子嗣? 须臾,秦婈盈盈一笑,轻声道:“敢 问司籍,大皇子可是养在太后身边?” 她以为,哪怕这话问的有些冒失,陈司籍也会给她一个答案。 萧韫养在太后那儿也好,谁那儿都行,只要他平安就行。 可谁料陈司籍突然变了脸色,道:“这大皇子的事,恕老身不能回答,老身也劝秦姑娘,今儿这话,不可再与旁人提起。” “该你知道的时便能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便不能问。” 秦婈露出说错话的懊悔,道:“多谢司籍教导。” 夕阳西沉后,陈司籍离开秦府。 秦望将秦婈留在正厅问话,“阿婈,你这字和今儿的规矩,难不成都是那歌姬教你的?” “是啊。”秦婈点头,“四姑娘教导有方,知道女儿不喜欢听规矩,只喜欢听戏,便给我唱了几出宫里的戏,瞧着瞧着,自然就懂了。” 秦望惊讶道:“还能如此?” 秦婈点点头道:“不仅如此,她还教了我弹琴作诗。” 秦望眼神飘向秦婈的手腕,咳了两下,才道:“你的手腕上药了吗?” “没事的,同四姑娘经历的一比,这根本算不得什么。”秦婈笑了一下道:“爹你知道吗,四姑娘为了唱戏,演一个将死之人,竟然三天都不进食,你说她厉不厉害?” 秦望看着秦婈笑容,忽然一怔,眼眶莫名发酸。 多少年。 他已记不得多少年,他没见到秦婈对自己笑了。 他的女儿,好似根本不似他想的那样不堪,也许……是他一直以来用错了方式。 她是如此活波可爱,同小时候,并无不同。 秦望深吸了一口气,强拉出一丝笑容道:“厉害,这四月姑娘,真是厉害。” 秦婈咬了一下唇,道:“那爹不撵她走了?” 秦望摇了摇头道:“自然不会。” 秦婈摇了摇手腕,随意道:“爹,今日陈司籍提起大皇子,为何那般反常?” 秦望回过神道:“你为何对大皇子的事如此好奇?” “嗯……”秦婈转了一下眼珠,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下,道:“开始女儿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可当司籍嘱咐我不许同旁人起时,便更好奇了。” 听她如此说,秦望忍俊不禁,“既嘱咐你不许提起,你怎么还问?” 秦婈语气淡 淡,理所应当道:“可爹又不是旁人。” 秦望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了握,心间好似淌过暖流,平复好情绪后,道:“咱们家来京不久,这大皇子的事,我也不甚清楚,不过这半年来,的确听人提起过一次,那人喝多了,支支吾吾地说,陛下四处寻神医给大皇子看病,可等他清醒了,又一个字都不肯认了。” “我猜,大皇子应该是病了。”说到这,秦望又道:“阿婈,此事万不可与旁人提起。” 秦婈笑道:“我知道了。” 从正厅离开后,秦婈嘴角笑意消失,整个人都处于恍惚之中,脑海中只剩下一句,“大皇子应该是病了。” 7、信件(修完) ==第七章信件== 盥洗过后,秦婈回到榻上,望着房梁怔怔出神。 韫儿究竟生了怎样的病,能让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 这一想,便是彻夜未眠。 翌日一早。 她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只听门“咚咚”敲了两声,“姑娘可起了?” “进来。”秦婈道。 荷珠走进来,小声道:“姑娘,信来了。” 信? 荷珠从怀中掏出信件,交到秦婈手上,“送信来的小厮说,朱公子得知姑娘喝了毒酒后便病倒了,眼下生死未卜,姑娘快看看吧。” 秦婈看着手中“卿卿亲启”四个大字,呼吸一滞,连忙拆开。 ——卿卿,见字如面,甚是想念。 ——吾出身商贾,着实配不得你,明知不该生出妄念,可这妄念却令我思之、念之、狂之,日夜不敢忘之…… ——卿卿,你若能平安醒来,切勿再做傻事,今生缘浅,我们来世再续。 看完这信,秦婈的手都在抖,紧接着,脑中响起轰隆一声。 她忽然起身向左走,打开眼前的紫檀大柜,拿出一个匣子,倒转着,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抖了出来。 三十八封互诉情谊的信,杂乱无章地摊在地上。 秦婈倒吸一口冷气。 她这里有三十八封朱泽写的信,便意味着,朱泽那儿也有她写的三十八封信。 入宫在即,这信一旦被人发现,她怕是没命活到面圣那日。 秦婈这幅后怕的样子,落在荷珠眼里,便成了“情深难自抑”和“失魂落魄”。 荷珠低声道:“姑娘没事吧,朱公子可是说什么了?” 秦婈垂眸道:“你先出去,我想想静静。” 荷珠心里一喜,故作担忧地道:“好,那姑娘有事叫我。” 用过早膳后,秦婈立即梳妆、戴上帷帽,然后拉着四月,蹬上了府中备好的马车,直奔东直门的庆丰楼而去。 虞娘见到秦婈和四月,立马笑道:“呦,瞧这是谁啊。” 秦婈低声道:“虞掌柜,我今日要去三楼。”三楼,飞鸟阁。 虞娘神色一晃,随后眯眼笑道:“那姑娘稍等,我上去问下庄先生。”庄生,飞鸟阁的主人。 秦婈道:“好。” 半晌之后,虞娘折返。 她用蒲扇挡住嘴,附在秦婈耳畔道:“秦姑娘跟我来吧。” 时隔六年,她再次站到此处。 黑底描金的匾额下,依旧还是那句话——知你前世事,懂你今生苦,解你来事谜。 “请进。” 秦婈推开门,走进去坐下,朱唇轻启:“今日来此,是想同庄先生买个消息。” 庄先生一笑,“秦姑娘直说便是,飞鸟阁除了皇城里的消息不卖,都卖。” 秦婈道:“我想查西直门南口巷子做布料生意的朱家二郎,朱泽。” “哦,朱泽。”庄先生笑道:“他的消息,十两银子。” 听到价格,秦婈忍不住皱眉。 这飞鸟阁的消息什么时候这么便宜了,想当年她买萧聿的行踪,可不是这个价。 “怎么?”庄先生笑道,“秦姑娘还嫌便宜了?” “自然不是。”秦婈掏出钱袋子,将十两银子放到桌案之上。 庄生收下后,起身放飞了手边一只鸽子。 秦婈面上不显,却忍不住在心里嗤了一声。 也不知这是在鼓弄玄虚,还是飞鸟阁的鸽子身赋神力。 不一会儿,鸽子飞回来,庄生从鸽脚边抽走一张纸条,对秦婈道:“朱泽,字子阳,钱塘人,曾在龙泉山中读过书,三次乡试落榜后,心灰意泠,便开始跟家里学习经商,两年前,朱家一家迁至京城,这才开了方才姑娘口中的布料铺子。” 庄生喝了一口茶,又道:“这位朱公子不是读书的料,但却是经商之材,半年前,有人在朱家定了近千匹的青色布料,本是件好买卖,可哪知这千匹的布料却不慎染上了墨点,那时朱家正逢青黄不接,朱泽心想不如以小博大,便进了洪氏赌坊。这染了赌,多数戒不掉,全赔光了不说,还另欠下六万两银子。” “不过迄今为止,已经还上四万两了。” 秦婈听出了庄生的言外之意,她柳眉微蹙,轻声道:“他是如何还上这四万两的?” 庄生笑道:“秦姑娘,你上个问题我已经答了。” 秦婈腹诽:真不愧是飞鸟阁,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秦婈道:“那这个消息,需要多少银子?” 庄生道:“一千两。” 秦婈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瞬间被气笑,“庄先生,我是不是听错了?” “消息的价格本就是因人而异。”庄生笑道:“在庄某看来,这消息于秦姑娘来说,值一千两。” 秦婈深吸一口气,朱泽的事拖不得了。 秦婈道:“我先欠着,三日后给你,成不成?” 庄生道:“飞鸟阁没这规矩。” 就在这时,四月悠悠开了口,“庄先生,四月有话想与你说。” 庄生向后一靠,提起嘴角,笑着看四月,道:“单独说,还是在这说。” “就你我二人。”四月拍了拍秦婈的肩膀,“姑娘放心,等我一会儿。” 秦婈眼看庄生随四月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四月回到秦婈身边,道:“秦姑娘,消息拿到了,我们走吧。” 蹬上马车后,四月递给秦婈一张纸,上面记录着朱泽的还钱日子,每一笔,都与秦家名下的铺子支出相差不到一日。秦家没有当家主母,许多铺子都是姜岚月在管。 四万两,她确实拿得出。 秦婈盯着四月红肿的唇欲言又止,四月却道:“秦姑娘别看了,他没对我做什么。” 秦婈心里清楚,庄生根本不是好说话的人,便道:“四姑娘为何帮我?” 四月抬头想了想,点了下头,道:“哪儿那么多为什么,秦姑娘若想谢我,给我一千两银子如何?” 听她如此说,秦婈忽然一笑:“四月,多谢。” 这份情谊,我记下了。 秦婈回府后,立马给秦绥之送了信。 秦绥之不到三日便赶回了家。 这时距离大选,仅剩十天。 秦绥之看着手中的证据,眸色越来越深,“阿婈,这件事,你交给我便是。” 秦婈坐在圆凳上,低声道:“可我……还瞒了兄长一事。” “何事?” 秦婈将装满信的匣字放到秦绥之面前。 秦绥之连着呼吸两次,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姜岚月若是将这信公之于众,你该怎么办!” 秦婈不想骗秦绥之,但为了不让他发现端倪,只能一边摸眼角,一边流眼泪。 秦婈垂泪,抬眸间尽是哀哀欲绝。 看的秦绥之心都要碎了。 “阿 婈,别哭了,哥不该说你的。”秦绥之揉了揉秦婈的头发,半蹲下身子道:“哥回来了,不会有事的,嗯?” 秦婈看着他轻声道:“这事,是要与爹说吗?” 秦绥之目光一沉,冷声道:“得说,但不是现在。” 在秦绥之看来,秦望对姜岚月的感情,也许比他想的还要深。 秦家这些年的针锋相对,每次,秦望都坚定不移地站在姜岚月那一方。他坚信姜岚月温柔善良,大方贤惠,也坚信温双华嫉贤妒能,有己无人。 如果连温双华的死都未能让他冷落秦岚月半分、那眼前的这些,真让他彻底厌弃姜岚月吗? 十几年的感情,姜岚月的眼泪,足够让秦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除非能把事情闹大。 秦婈想了想道:“兄长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秦绥之道:“容我再想想。” 直接找朱泽,搞不好会闹到衙门去,事情一旦闹大,谁都捞不着好处。 正思忖着,秦婈附在秦绥之耳畔说了几句话,“四月同我说……” 秦绥之派人在洪氏赌场门口天天盯着,三日后,终于等来了着青衣戴玉冠的朱泽。 朱泽没收到秦婈的回信,姜岚月又不肯拿钱给他,他只好来赌场碰碰运气。 如今钱还的差不多了,朱泽也渐渐收了心,他不敢大赌,只揣着十两银子四处观望。 秦婈以白玉冠束发,身着白色长裾,戴着面具,坐在东北角跟人对骰子,一局接着一局,周围人连连感叹。 “诶呀!可惜!” “就差一点!” “再来!” 朱泽伸脖子观望,很快,他便得出一个结论——这位戴面具的公子哥,今儿手气简直背到了家。 须臾,他走上前去,笑道:“不然我陪公子玩一会儿?” 秦婈之翘了下嘴角,同他比了个“坐”的手势。 一开始,朱泽还秉持着“小赌怡情”的原则,连赢几把之后,明显上了头。 他的表情越来越放肆,衣襟微敞,发丝凌乱,嘴角简直要挂到耳朵上了。 秦婈喝了口茶水,压低嗓子对朱泽道:“这么玩儿没意思,这位公子,不如咱玩把大的,如何?” 朱泽早就有了这个心思,只不过他一直赢,所以不好意思提。 朱泽手持折扇,晃了晃,拿腔拿调道:“也好。” 秦婈拿出两张银票,共二万两,刚好是朱泽欠下的债,“三局,还是一局?” 朱泽看着银票心怦怦直跳。 翻身,就在眼前了。 只要他再赢一次,他便翻身了。 他不仅能翻身,还能拿着秦大姑娘的信,与秦家小夫人谈个好价格。 思及此,朱泽大声道:“一局!” 洪氏赌场的小厮举起手臂开始摇,哗啦啦的响声让朱泽的指尖都跟着颤抖。 小厮道:“二位,大,还是小。” 秦婈和方才一样,轻飘飘道:“大。” 朱泽心说,你“大”输了一天,竟还有胆选“大”。 朱泽道:“我选小。” 未几,小厮抬了手。 是大。 朱泽拍桌而起,“怎么可能!” 秦绥之走过来,眼神一厉,幽幽道:“朱公子,拿银子吧。” 朱泽哪有银子,刚欲转身,秦绥之就将他摁在了桌上。 秦绥之走南闯北多年,早已不是那个一身书卷气的少年了。 朱泽当众输了钱,江湖规矩,秦绥之要作甚,赌场不会拦着,官府也不会管,他将朱泽拖进了城外的庄子。 秦绥之怕秦婈心软,没敢当着她的面处理朱泽,许诺了不会动手后,便叫秦婈在庄子外等着。 回府的路上,秦绥之问秦婈道:“阿婈,你这听骰换骰的本事,也是四姑娘教你的?” 秦婈低低“嗯”了一声。 半晌,她松开了握紧的拳头,看着掌心里的骰子微微出神。 她这赌术,并非是四月教的。 而是那人亲手教的。 永昌三十六年末,嘉宣帝派晋王萧聿前去苏州府办理空印灭口一案。 她也一同去了。 记得那夜的秦淮河畔,灯火氤氲,雾气昭昭。 画舫之上,摇摇晃晃,萧聿握着两个骰子挨近她,近到鼻尖贴着鼻尖,“阿菱,跟我赌一次?” 那时她可真傻,还不知输赢皆在他手中。 思及此,秦婈抬手便将骰子扔出了马车外。 想他作甚? 闲得慌? ****** 秦府,北苑。 嬷嬷低声道:“夫人,朱泽好像在外头又输钱了,他说想见您一面。” 姜岚月蹙眉道:“他见我做甚?” 嬷嬷道:“他要您带十万两去城外的庄子一趟,不然,便会将那些信都烧了。” 姜岚月道:“十万两?他好大的胃口。” 嬷嬷怒道道:“老奴瞧这朱家小子,是狗急跳墙,摆明了要威胁您。” 姜岚月揉了揉眉骨,闭上了眼。 明知是威胁又如何? 眼下距选秀不过五日,若真叫他把信烧了,蓉儿就再没机会了。 秦望对她再好,她也不是秦家主母,蓉儿亦不是嫡出,将来议亲,难不成真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庶子吗? “找人给他传话,就说明日我见他。” 8、飙戏(修完) ==第八章武举== 天光透过楹窗满铺青砖。 姜岚月缓缓睁开眼,偏头瞧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秦望今日休沐,醒的会比平时晚些。 姜岚月悄声起身,行至窗边坐下,心不在焉地对镜抚弄耳珰,须臾,秦望忽然开口:“你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 话音甫落,姜岚月手一抖,胭脂盒掉落在地。 姜岚月回首一笑,“西直门那头的铺子出了点事,得去瞧瞧。” 秦望坐起身,揉了揉脖颈,道:“什么事?严重吗?” 姜岚月走到他身边,拍开他的手,亲自替他揉了起来,细声细语道:“放心吧,没多大的事,妾若是处理不来,自会与官爷说,官爷好不容易休沐,还是多歇息会儿。” 秦望握住她的手心道:“家里的事,辛苦你了。” 姜岚月笑道:“不辛苦。” 姜岚月前脚刚离开秦府,秦绥之后脚便踏入了秦望的书房。 秦望拿着一摞信件不停发抖,旋即“啪”地一声摔在桌案上,“秦子宥你是不是疯了!你们眼里就这么容不下她?秦姨娘在这个家十几年,她争过什么?” 秦绥之冷眼看着秦望,“父亲若不信,大可跟着她出城,亲眼看看她今日去见了谁。” 秦望一脸不可置信道:“荒谬至极!” “爹是不相信儿子,还是不敢信儿子?”秦绥之看着秦望道:“倘若儿子今日冤枉了她,那等父亲回来,儿子亲自向姨娘赔罪。” 秦望喉结微动,攥紧拳头,关节隐隐泛白。 他狠敲了一声桌子,转身离去。 ****** 傍晚时分,红霞漫天。 姜岚月手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回到了秦府。 秦望身边的小厮长缶道:“姨娘,老爷这会儿在前院正厅等您呢。” 姜岚月眨了眨眼道:“这都到用膳的时辰了,去前厅作甚?” 长缶尴尬一笑:“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姜岚月跟着长缶朝垂花门走去,绕过兰旭亭,便是前院正厅。 她眉头一挑,心有惴惴地推开了门。 秦望坐在紫檀双鱼纹扶手椅上,秦绥之和秦婈坐在他身侧,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也是巧了, 大姑娘和大郎竟都在这儿。”姜岚月将手中的食盒包裹放下,笑道:“妾身在妙兰阁给大姑娘定了两套衣裳,也不知合不合身……” 姜岚月拿着衣裳走到秦婈身边,“大姑娘拿去试试吧,若是不合适,我赶紧再拿去改。” 秦婈与她对视,直接将她手中的衣裳拽过来扔在地上。 若是平常,秦望定会大吼一声,“阿婈,你给我适可而止!” 可今日,他只握紧了扶手。 姜岚月躬身将衣裳捡起,咬了咬下唇,红着眼眶道:“是样子和纹路不喜欢?还是颜色不喜欢?都怪我没提前知会一声……” 说到这,姜岚月吸了吸鼻子,等候秦望开口。 可今日这屋子,静的人发慌。 默了半晌,秦望压着声音道:“今日你去哪了?” 姜岚月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眸中闪过一丝不安,仍是柔声道:“妾身先去了一趟长青街,随后又买了点东西,想着大郎难得回来,便买了些他爱吃的蟹子,秋末的蟹肥,正是好时候。” 这便是姜岚月的高明之处。 她说的谎,总是和一堆实话掺在一起,令人真假难辨。 秦望看着她的眼睛,捏着扳指道:“你今日为何从长青街的铺子里提了十万两银子?” 姜岚月心知这十万两银子瞒不住,早就想好了理由。 她急急道:“妾身想着,咱们大姑娘姝色无双,秀外慧中,定会被选中,可皇宫不比家里,处处需要打点,妾便与金玉阁的掌柜定了些南海珍珠……” “够了!” 秦望瞪着眼睛,指着姜岚月脚边的靛青色包裹道:“什么南海珍珠!你告诉我,那是什么!” 姜岚月身子一僵,彷如被巨石砸中。 但仍是嘴硬道:“这是妾身买的胭脂。” 秦望仰头“呵”了一声,这一声,也不知是哭是笑。 胭脂、好、真是好极了。 他今日快马出城,一直告诉自己那不过是误会,只是个误会,可再一转眼,他就见到了她与朱泽。 她给了朱泽十万两银子,朱泽给了她这个靛青色的包裹。 看到这一幕时,秦望整个人的毛孔都炸开了。 十几年的枕边人,他竟未能了解她一分。 秦望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包裹打 开,哗啦一下,三十八封信,全部掉了出来。 这三十八封信,能要了她女儿的命。 秦望颤着食指,指着这些信,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姜岚月恍然大悟。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原来,这是场鸿门宴。 这一刻她在想,她到底该像疯子一样宣泄心中的不满,还是应该低头求一份原谅? 权衡过后,她选择后者。 毕竟秦望这个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 姜岚月未语泪先流,哀哀欲绝道:“官爷,这一切都是妾的错。” 秦望连连后退,他似乎不敢再相信眼前人的眼泪。 过去十几年之种种,在他面前接连闪过。 “姐夫,我想我姐姐,你想她吗?姐姐若是活着,那该多好。” “姐夫放心,大夫人对我恩重如山,妾身以后定会好好孝敬她。” “官爷,大夫人容不下我,不然我还是走吧。” “官爷,这是我们的孩子,蓉儿。” “蓉儿,听话,不许与你姐姐争,不许让爹爹为难。” 秦望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我自认带你不薄,你为何…… 姜岚月哭着道:“妾从没想做害秦家的事,这些信,本就是打算拿给官爷看的,妾只是想替蓉儿争一次,蓉儿一不是嫡出,二无兄长疼爱,妾怕她以后受人欺负,这才鬼迷心窍了。” 姜岚月仰视着秦望道:“官爷,姐姐若是见我变成这样,是不是要寒心了?” 说罢,姜岚月起身就往紫檀方桌上撞,一下比一下用力,血滴答在地上。 秦望蹙眉看着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出戏看到这儿,便是秦婈都不得不佩服这位小姜氏。 出了事,先是认错,然后提起秦蓉,将一切罪暗示在嫡庶之分上。 最后,又提起了秦望此生难忘的发妻,姜明月。 秦望冷漠狠厉的眼神,在她一句又一句的哭诉下,明显有了软化之势。 姜岚月好似又成了那个无依无靠的女子。 见状,秦绥之拍桌而起。 面如冠玉的少年,眸光如同淬了冰,他沉着嗓子,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你不再是秦家的姨娘,但念你是蓉姐儿的生母 ,我不会要你性命,不过秦府却不能留你了,我在迁安有一处别庄,明日派人送你过去。” 姜岚月呼吸一窒。 迁安县,那是温双华的故乡,她若回了迁安,温家人还不得把她的皮剥了? 姜岚月跪在秦望脚下,道:“妾罪该万死,不敢求老爷原谅,只求大姑娘大公子别怪蓉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一落,秦蓉便跑了进来,“阿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啊!” 秦绥之对身边的小厮道:“还不快把二姑娘拉开,等什么呢!” 秦蓉也跟着跪下,伏在秦望脚边,“爹,您不要赶娘走好不好,蓉儿不能没有娘……” 年逾四十的秦望,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心都在颤。 秦蓉是他抱大的,姜岚月也伺候了他十几年。 他确实,心有不忍。 就在这时,秦婈起身,指尖抚过眼角,琼鼻微红,落泪无声。 她低头看着秦蓉,缓缓道:“你不能没有娘,我便能没有娘吗?” 秦蓉抬眸看着秦婈,崩溃大哭,“大姐姐,娘有错,蓉儿也有错,大姐姐,你打我吧。” “打你?”秦婈回头对秦望道:“爹,如果不是她,我娘便不会死,我娘如果活着,哥哥也不会发那道誓。” 秦婈大滴大滴的泪珠子从眼眶滑落,“前两日乡试放榜,满园皆是桂花香,爹可知,哥哥在那儿看了多久?” “我什么样,无所谓,左右秦家长女一向是目无尊长、才学疏浅、骄纵任性。”这些话,都是秦望以前指鼻子骂秦婈的。 “可我的兄长,自幼聪慧过人,他此生不能入仕,这是我打她便能有用的吗?” 他们会扎秦望的心,她难道就不会吗? 秦绥之此生不能科考,这是秦望一辈子的痛。 秦婈看着秦望濒临崩溃的眼神,继续道:“爹可还记得,我娘发病时常说的那句话吗?” 秦望瞳孔一缩,“阿婈……” 秦婈给了他最后一击,“娘问你,你为何不肯信她。” 秦望再次看到了温双华,她面色苍白,发丝凌乱,嘴里只默默叨念着,“你为何不信我?我也是你的妻啊,为何?为何?” 秦婈很清楚,以秦望的脾气秉性,这句话,足够他一生愧疚。 姜岚月彻底害怕了 ,她整个人抖如糠筛,与秦望喊:“老爷……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望闭上了眼睛,他哑声道:“来人,把二姑娘带回屋里,即刻送姜氏出府。” ****** 日降月升,秋风微凉。 掌灯时分,秦绥之将一个黄花梨木箱子搬进了秦婈的院子。 秦婈诧异道:“这是什么?” 秦绥之递给她一把钥匙,笑道:“阿婈,打开看看。” 秦婈接过。 钥匙入锁,摇动两下后,她掀开了箱盖。 这一看,秦婈整个人都怔住了。 箱子里装满了金叶子、上好的羊脂玉和南海珍珠。 还有她要的那支金花嵌红珍珠步摇。 这些东西,不说价值连城,但在东直门最好的地段换十家铺子也是够的。 秦绥之道:“姜岚月虽然可恨,但她有些话却没说错,咱们家世不显,你若真入了宫,要打点的地方太多了,哥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些本是给你当嫁妆的,我攒了许多年了。” 秦婈听着这句话,眼眶倏然一红。 她好似听到了苏淮安在她耳边道:“阿菱要嫁人了,想要什么嫁妆,给我列个单子?” 秦绥之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勾起唇角道:“这就感动了?你哥我现在可是河南的大商户,要不了多久,咱们家的生意便能做到苏州去,布料、面粉、首饰、酒楼,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我想好了,再过两年,便坐船出海,去外面走走,南方那边……” 秦婈没说话,一直在听秦绥之讲外面的世界。 讲他多么厉害,钱来的多么容易。 秦婈心里清楚,秦绥之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让她忘了那道誓言。 可秦绥之看着解元二字时的目光,她忘不了。 秦绥之一连说了半个时辰,说的口干舌燥,他起身倒了一杯水,刚喝一口,就听秦婈开口道:“哥,科举行不通,那便考武举吧。” 秦绥之身子一僵,“你说什么?” “武举虽偏重技勇,亦会考谋略、策论。”秦婈看着他的背脊道:“当今陛下乃是武将出身,尊贤爱才,知人善用,武举虽比不得科举,但能入仕,便够了。” 话音甫落,秦绥之转过身同她对视。 烛火明媚 ,秦婈从少年眼中看到了一簇光。 9、入宫(修完) ==第九章入宫== 入宫的前一晚。 秦婈和四月坐在兰旭亭中喝茶。 庭院深深,风过尤寒,秦婈敛了敛身上的斗篷,道:“明日之后,四姑娘会去哪?” “暂时还没想好。”四月放下手中的茶盏,一笑,“大概,会去江南瞧瞧吧。” 闻言,秦婈低头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放到她手里。 四月看清后,连忙推拒道:“秦姑娘给我的够多了,这钱我受之有愧,不能再要了。” “四姑娘于我来说亦师亦友,何来的受之有愧,明日一别,你我此生再难相见,你若把我当知己,便收下吧。”秦婈粲然一笑,又补充道:“银子虽俗了些,但却最实用,是吧。” 四月鼻尖一酸。 她今年二十,一共被卖过四次,可流连在她身上的男人却不止四个。 砸在她身上的银子不计其数,但落在她手里的,不过是几支银簪。 她有唱不完的戏、有还不完的债、也有接不完的客。 从没想过,还能同秦婈这样的贵女,做上一回知己。 许久之后,四月缓缓开口道:“待我离开京城,秦府的一切,四月此生不会再与人提起。” “多谢。”秦婈道。 ****** 延熙四年,九月十六。 天色将明,参选的秀女们坐着骡子车陆续抵达紫禁城北门的神武门。 虽说秦婈早就知道今年参选的秀女已逾五千,可真的站到这里,看着乌泱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秀女,仍是忍不住呼吸一窒。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春色满园不过如此。 秀女门鱼贯而入地走进神武门,来到御花园。 十二监的管事皆在维持秩序。 一个时辰后,只听司礼监提督太监邹阳捏着嗓子道:“人齐了吗?宫门关了吗?” 年轻小太监躬身道:“回公公,人都齐了,宫门今日也早早落锁了。” “嗯……”邹公公笑道:“咱家昨日教你的,可还记得?” 年轻小太监道:“自然记得,待会儿循视秀女,过高的、过矮的、过胖的、过瘦的,吐字不清楚的,都得扶出去。” 邹公公又道:“扶出去多少?” 小太监道:“三千人。” 邹公公扬了扬下巴,满意道:“去吧。” 旋即,千余名太监朝御花园走来。 每位秀女都要被他们仔细打量一番。 午时,艳阳高照。 秦婈眼看着前面的人变得稀疏起来。 扶走的秀女比留下的多,有些不想留宫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也有些自尊心强的,“呜”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旋即,一个年轻小太监走到秦婈身边,绕了一圈。 秦婈身着一袭四月亲手修裁的珊瑚色缎面曳地裙,挽高髻,髻上斜插着一对儿嵌红宝石的云形金簪,这样的装束,既能衬出碧玉年华的好颜色,又能将腰身和雪白的脖颈若隐若现的露出来。 看似简单,却藏了十足的心机。 小太监低头对了一眼册子,道:“姑娘是……” 秦婈一字一句道:“秦太史之女,秦婈,年十六。” 小太监见她眉目如画,吐字清雅,身量上佳,便低头在册子上,写了一个“甲”字。 经此,这初试,便算过了。 初试之后,便是隔日的复试。 复试要比初试复杂的多,简单来说,初试验得是耳、目、口、鼻、发、肤、颈、肩、背及声音清浊。 复试要验的是,手腕粗细、长短、足部的弧度、颜色等细微处。 只要一处不美,便会被太监扶出去。 在如此严苛的筛选下,五千余人只剩九百人。 第三日。 又一个天亮,宫人们提着四角宫灯,沿着高大的台基接连走下来,将各位秀女引入密室。 每间密室都有两位老宫娥都在里面候着。 秦婈站在密室之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待会儿这些老宫娥会作甚,她心里一清二楚。 在秦婈看来,后宫和朝堂都是水至清则无鱼的地方。 只要皇帝还没点头留人,那秀女们随时都可能被使绊子。 中人之姿,还是玉色仙姿,皆在老宫娥落笔那一瞬间。 秦婈甫一进密室,就听一位老宫娥笑道:“请姑娘更衣吧。” 秦婈双臂抬起,一个转腕间,便将两枚上好的羊脂白玉塞进了她们的袖口。 这宫里都是人精,重量一落,指腹划过玉面,便能猜出大概是何成色。 两位老宫娥立马提了嘴角。 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这是选秀的最后一步。(1) 秦婈闭上了眼睛。 两位老宫娥由下自上地抚着她的身子。 掌心从背后穿过腋下,掂了掂,见这重量也上佳,老宫娥忍不住道:“姑娘的姿容是老奴今日见过最美的,这福气,在后面呢。” 一位宫娥执笔,另一位宫娥开始念:“秦家女秦婈,年十六,厥体颀秀丰整,肌如白玉,蛾眉皓齿、口如朱樱、不痔不疡,无黑子创陷诸病等。甲等。”(2) 秦婈又得了一个“甲”字。 过了样貌这一关,还有专人要考察书算诗话诸艺。 五千变三百,能留下的,不是大周朝的名门贵女,便是姿容出众的绝色佳人。 但其实得“双甲”的,只有十人。 按大周的规矩,“过关斩将”剩下的三百人,当夜便要搬进储秀宫。 一间屋里四个人。 秦婈进屋的时候,其余三位姑娘都在说话,一见她进来,其中一位青衣姑娘眨眼笑道:“我记得你,你是得了双甲是不是?” 一听双甲二字,另外两人的目光便瞬间微妙起来。且是女子间才懂得那种微妙。 秦婈淡淡一笑,“姑娘好记性。” 青衣女子面容白净,眼睛大的犹如两颗黑葡萄,她笑道:“我是英国公府的九姑娘,罗莺婇,你是哪家的女儿?” 秦婈道:“秦家长女,秦婈。” “秦家?哪个秦家?”罗莺婇道:“乔姐姐,你知道吗?” 她口中的乔姐姐摇了摇头。 秦婈面色没变,心里却在想着,乔氏? 苏家和京城的几位乔姓皆无往来,以前宫中宴会,她也不会特别邀乔氏女过来说话,故而印象不深。 不过乔家一无战功,二无爵位,也非四大家,这位乔姑娘,身份应在罗家女之下。 这时,坐在黑漆嵌螺钿珠纹香几上,着桔梗色襦裙的姑娘偏头道:“你是秦太史的女儿?” 秦婈道:“是。” 她打量秦婈好半天,慢慢道:“我是穆家女,穆婉绮。” 薛、何、楚、穆。 一等的世家贵女。 秦婈道:“见过穆姑娘。” 穆婉绮点了下头,没说话。 罗莺婇又道:“我娘平日最是喜欢办宴会,什么赏花宴、蹴鞠赛,月月都有新花样,秦姐姐生的如此美,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那位乔姐姐插话道:“难道……秦姑娘不是京城人?” 秦婈继续柔声道:“是,秦家半年前才迁至京城。” 罗莺婇道:“哦,原来如此。” 罗莺婇托腮叹气道:“哎,我都没出过京城,秦姐姐,来京之前你在哪呀?洛阳,还是苏州?” 秦婈笑意不改道:“祖宅在迁安,除了迁安,我也没去过旁的地方。” 她能住哪? 十七岁住在晋王府,十九岁住在坤宁宫。 便是迁安,她也没去过。 乔姑娘捂嘴笑了起来,“罗妹妹,你现在感叹还有什么用,等正式入了宫,你日后更是哪儿都去不了了。” “乔姐姐说的是什么话?是不是故意笑我?”罗莺婇面颊绯红,那是女儿家独有的娇羞。 乔姑娘继续道:“哪儿能笑你,罗妹妹是英国公府的掌上明珠,生的又是国色天香,陛下定然会留你的牌子。” “你怎么连陛下的玩笑也敢开啊。”罗莺婇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须臾,乔姑娘压低了嗓音道:“陛下登基三年有余,为何今年才选秀?” 罗莺婇道:“我听闻是先皇后……” 穆婉绮忍不住蹙眉道:“待会鲁尚寝会过来,说话都仔细点吧。” 乔姑娘脸色不大好看。 穆婉绮直接道:“鲁尚寝乃正四品女官,私议内廷之事,小心她罚你们。” 秦婈正思考着大皇子会住在哪个宫里,就听到了鲁尚寝三个字。 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这两日见到的小太监和宫娥要么是新面孔,要么以前没在内廷伺候过,可这鲁…… 她心还没落下,就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鲁尚寝目光严肃,双手端在胸下处,正准备开口,便同秦婈先来了个四目相视。 一片寂静。 紧接着,鲁尚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皇后娘娘!” 10、面圣(修完) ==第十章面圣== 鲁尚寝这一跪。 她身后的几位女史便都跟着跪了下来。 储秀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慌乱之下,乔兰茵回头看罗莺婇,罗莺婇回头看穆婉绮,穆婉绮回头看秦婈,秦婈跟随大家的动作,回头看墙。 鲁尚寝眼神渐渐迷离,又唤了一声,“娘娘。” 这一声娘娘,仿佛将人拽回到三年前—— 那时鲁尚寝还只是尚寝局里负责掌灯膏火的女史。 按说一个身无背景的七品女史想一跃成为尚寝,简直是在白日做梦,毕竟掌灯女史做的都是夜里的活,平日连赏赐都拿不着,更遑论升职? 但人的际遇各有不同,偏生延熙元年入主坤宁宫的这位,在睡觉的事上格外难伺候。 皇帝睡在坤宁宫便罢了,但只要皇帝不来。坤宁宫的烛火便彻夜不息。 苏菱对小女史说,灯亮着她反而睡的踏实,不然总觉得这宫里空旷阴森。 鲁尚寝便是彻夜伺候苏菱睡觉的那个人。 苏菱见她干活手脚麻利,规矩好、性子也直,一句话,便将她提为正四品尚寝。 故而鲁尚寝当年也算是苏菱的心腹之一。 罗莺婇看着鲁尚寝的眼神都快要哭出来了。 谁都知道眼下后宫无主。 谁都知道皇后三年前便去了。 这屋里只有她们四个秀女,哪来的什么皇后娘娘,她到底瞧见什么了? 罗莺婇颤着嗓子道:“姑姑……是在唤谁?” 鲁尚寝目不转睛地看着秦婈。 只见秦婈攥着袖口,怯怯地看向自己,目光清澈透亮,也是一副被吓着的样子。 她,认错了。 她家娘娘端庄贤淑、明艳大方,眼里从未没露出过这等怯弱的目光。 三年前坤宁宫的烛火都是她亲手熄灭的,眼下如此失态,怕不是疯魔了。 鲁尚寝低头平复了一下心情,站起了身,板起脸,道:“奴婢是奉太后之名来送寝具烛火的,方才认错了人,还望各位姑娘莫要怪罪。” 乔兰茵抚了抚罗莺婇的肩膀。 四人一齐道:“姑姑客气了。” 鲁尚寝走后。 罗莺婇抖着下唇道:“姑姑方才说认 错了人……那她把谁认成了先皇后?” 乔兰茵蹙眉道:“我记得姑姑看的是秦姑娘,难不成……秦姑娘生的……”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 穆婉绮瞥了一眼捂着胸口喘气的秦婈,道:“行了,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 这时的穆婉绮没想到,这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 鲁尚寝离开储秀宫时,天色已暗,她提着羊角风灯,沿着宫墙朝慈宁宫走去。 素缟色的月光映在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 鲁尚寝才走到寝殿门口,就听里边儿传来个咳嗽声。 “明日殿选,奴婢都照太后吩咐的安排下去了。”鲁尚寝上前一步,将三百名入选秀女的名册呈上去,“今年的这三百名秀女,奴婢都看过了,个个娉婷秀雅,仪态万端。” 楚太后倚在紫檀雕漆嵌铜横纹罗汉榻上,半眯着眼,翻着手里的名册。 工部尚书穆康文之女,穆婉绮,年十六。 英国公之女,罗莺婇,年十四。 户部尚书何程茂之女,何玉茹,年十五。 都察院左都御史徐博维之女,徐岚知,年十六。 …… 楚太后摩挲着名册,忽然笑了一下。 眼下宫中无后,太子未立,各家的心思昭然若揭,瞧这架势,满京的贵女怕是都在这儿了。 康嬷嬷一面给太后揉着肩膀,一面道:“宫里冷清好一阵了,这下算是热闹了。” “只是各家如此殷勤,皇帝却未必领情。”太后又看了一遍这些女郎的名字,喃喃道:“他早不是三年前的皇帝了,这些女郎便是入了宫,怕也是要失望了。” 康嬷嬷道:“但好歹,陛下这回是同意选秀了。” 楚太后道:“若不是大皇子生了怪病,三年不曾开口说话,此番大选,他未必能点头。” 提起大皇子三个字,康嬷嬷的神情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三年前,皇后崩逝,帝王迁怒于后宫。 皇长子萧韫养在哪儿,便成了问题。 世人都以为皇帝会把大皇子送到太后膝下来养,却不想皇帝竟把大皇子送到了长宁长公主的生母孙太妃那儿去了。 本该养在慈宁宫的皇子送到了寿安宫。 这无疑是在打太后的脸。 再加之皇帝本就不是太后亲生,宫里宫外谈起此事,大多都是三缄其口。 康嬷嬷看着楚太后抿起的嘴角,谨慎道:“陛下仁孝,每隔一日便会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想来……” “他那仁孝是做给世人看的!”楚太后高声打断了康嬷嬷的话,“仁孝?他若是真仁孝,会如此打压楚家吗?登基不过三年,似狼一般地夺权,礼部、都察院、翰林院,哪里还有我楚家的位置!我看他根本是想学高祖!” 大周的高祖,刚一登基便不遗余力地打压世家权贵,为防世家做大、外戚干政,甚至连皇后都封了一位身份低微的民家女。 康嬷嬷肩膀一颤,立马道:“是奴婢失言。” 这一夜很长。 储秀宫的三百名秀女谁也睡不安生,呼气深浅不一,待天空泛起鱼肚白,大家的眼神又与昨日多了几分不同。 马上就要面圣了。 殿选的位置设在御花园绛雪轩。 秀女们随着宫娥朝御东南行进,身边皆是窃窃私语声。 “张姐姐可参加过宫宴?可曾见过皇上?” 着青衣的女子红着脸道:“远远……见过一回。” 另一位道:“何时?” 青衣女子道:“去年秋狝。” 提起秋狝,几位姑娘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围猎场上箭法精准的帝王。 萧聿乃是武将出身,展臂拉弓时的英武模样,叫人见之难忘。 她们相互耳语,面颊绯红。 秦婈看着那一张张娇靥,渐渐出神—— 延熙元年,封后大典过后。 萧聿带着她逛御花园。 御花园中处处成景,景随步移。 苍松翠柏、琼楼玉宇、石间池畔。 坤宁宫、咸福宫、长春宫、景仁宫、永和宫、钟粹宫,明明处处都美不胜收,可她偏偏觉得,这偌大的皇宫内廷,空旷又清冷。 走过千秋亭,便能瞧见储秀宫。 两个人的身影被夕阳拉的很长。 苏菱抬手用指腹抚了一下新帝冠服上是蟠圆龙纹。很轻。 萧聿停下脚步,垂眸看着她道:“皇后在想什么?” 苏菱仰头同他对视,心跳稍快,攥紧了拳头。 她故作随意道:“总觉 得这宫里有些空旷,也不知以后人多了,会不会热闹些……” 都说女儿家的心思难猜,着实没错。 她在等他问为何,又在等着他反驳。 可萧聿只对她笑了一下。 他的眉眼尽是风华,望着你时,好似真有几分若水三千只取一瓢的肆意。 时间缓缓流逝,她的心跳渐渐平复。 琉璃瓦上虫鸣螽跃,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答。 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年的她何其天真,还不知帝王掌心温热,心如寒霜。 这样的浅白的试探,他怎会听不懂。 无非是,不想答罢了。 思及此,她神色稍暗,唇边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这后宫里,谁把心交出去,谁便是疯了。 罗莺婇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轻声道:“秦姐姐可曾见过陛下?” 秦婈摇头道:“不曾。” 罗莺婇又道:“那你紧张吗?” 秦婈咬唇点头,“是有些。” 皇帝身边的盛公公对小太监道:“陛下已经到了,准备唤人进殿。” 小太监直接名册上的“甲”组道:“从这开始吗?” 盛公公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你当是看戏呢,还从头看!咱家昨儿不是告诉你了,得从后往前。”看了最好的,谁还有心思看后面? 小太监立马道:“知道了公公。” 皇帝公务繁忙,无法挨个瞧这三百名秀女,盛公公便提议将这三百人依照初试和复试分为甲乙丙丁四级,其中丁级的秀女有一百八十名,她们每二十人一组,依次进入。 不必说话,也不必行礼问安。 只需在殿中央站上半刻足矣。 若是皇帝没有要单独问话的,便统一撂牌子。 一个时辰过去后,秀女们渐渐不安起来。 丁级那一百八十位美人多是民间女子,皇帝一个都看不上便罢了,怎么连丙级进去,都一声留牌子都没听见?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绛雪阁前,一晃只剩下三十人。 殿内,萧聿坐在紫檀嵌云龙纹宝座上,低头喝茶,高公公走到他身边道:“皇上,接下来是何尚书之女。” 男人、“嗯”了一声。 小太监在外传唤后,何玉茹绕过紫檀边座嵌玉花卉纹座屏,站好,深吸一口气福礼道:“陛下万福金安。” “抬头”萧聿沉声道。 何玉茹轻抬下颔,雪白的颈在男人的注视下瞬间泛起红晕。 须臾过后,萧聿道:“留牌子。” 话音一落,何玉茹似脱力一般地松了一口气。 两个时辰过去,绛雪阁终于听到了留牌子的声音。 盛公公提声道:“户部尚书何程茂之女,何玉茹,留牌子。” 紧接着,又道:“都察院左都御史徐博维之女,徐岚知,留牌子。” 人越来越少,小太监将秦婈引到了殿前。 盛公公看了一眼名册,刚抬头,表情瞬间凝固。 由于已经提前来过一遭了,秦婈见盛公公膝盖发软,立马道:“见过公公,我是秦太史之女,秦婈。” 盛公公张了张嘴,又合上,空咽了一下唾沫。 脱口而出:“皇上在里头等您呢……” 11、对视(修完) ==第十一章对视== 秦婈绕过紫檀边座嵌玉花卉座屏。 她的脚步很轻,就像踩着风。 与此同时,茶沸声再度响起,小太监躬身向皇上奉茶。 萧聿垂眸接过,抬手捏了捏眉心,连抬眼的意思都没有。 太史令之女并不是他拟定的人选,万福金安似乎也听够了。 秦婈颔首立于他面前,视线刚好落在玄色龙纹袍角上。 既熟悉,又陌生。 秦婈轻轻福礼,用和从前一般无二的语气道:“陛下,万福金安。” 话音甫落,男人抚着茶盏的手一顿,肩膀也似乎僵住。 他蓦地循声看去—— 眼前的女子身着胭脂色金缠枝蔷薇缎面长裙,头戴金花嵌红珍珠步摇,这支步摇…… 和她曾经喜欢的那支,几乎一摸一样。 男人面色未改,但手中的茶盏却要被他捏碎了。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又低又轻。 秦婈应声抬眸,眉眼带笑。 男人幽邃的双眸在对视间失神,手中的茶盏“哐”地一声掉落,碎了一地。 小太监打个激灵道:“皇上。” 男人的呼吸错乱,喉结微动,低声呢喃:“阿菱。” 说罢,他好似觉得眼前人会消失一般,又道:“阿菱?” 阿菱,也可听成阿婈。 秦婈稍稍一愣,面颊迅速泛起一股绯红,这绯红令她靡丽撩人,但目光却是端庄又克制。 她知道这样的目光最是像她。 可越是像她,越不可能是她。 一切都把握的恰到好处。 秦婈心里清楚,她这张脸,是福也是祸。 萧聿为之震惊是必然,可震惊过后,她并不觉得这位嗜权薄情的男人,会因为这张脸而留下她。 毕竟, 他若想选高门,那太史令之女不堪配之。 他若想选寒门,那大可选个心仪中意的。 这绛雪阁门前花儿百样红,何必选一个与罪臣之女姿容相同的? 三年前他不肯见自己,今日又能有多想见? 四月曾说,这天下男人对发妻的感情就是要比旁人深一些,再也见不着的尤甚,所以秦 望忘不了姜明月,也是人之常情。 可帝王不同于天下男人,他从不谈人之常情。 所以,她唯一能留下来的法子便是赌他疑心,赌他认为秦家女是有人刻意送进来的。 这金花嵌红珍珠步摇,便是蛊惑人心的钥匙。 盛公公躬身道:“皇上,留吗?” 说罢,又指了指秦婈的名牌。 萧聿看着“秦婈二字”蹙眉晃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神色才恢复清明。 他低声道:“留。” 盛公公一怔,旋即高声宣读:“太史令秦望之女,秦婈,留牌子。” 秦婈收回目光,福礼,柔声细语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秦婈走后,萧聿阖眸,抬手摁住太阳穴,倏然自嘲一笑。 盛公公又道:“皇上,接下来是太常寺卿左正宇之女,左遥。” 又是沉默。 半晌,萧聿起身道:“朕乏了,回养心殿。” 盛公公立马道:“奴才这就去备辇。” 小太监在后面扯盛公公的袖子道:“公公,那剩下的秀女……” 盛公公回头给他比了“到此为止”的手势。 刚走出绛雪阁,萧聿便道:“叫淳南侯立即来见朕,还有,派人盯着秦氏。” 盛公公道:“奴才这就是去。” ****** 慈宁宫内,蕃香四溢。 楚太后看着最终的秀女名单,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户部尚书何程茂之女,何玉茹,着封为五品淑仪。 都察院左都御史徐博维之女,徐岚知,着封为五品淑仪。 太史令秦望之女,秦婈,着封为六品美人。 谁能想到,耗时半年之久,五千多人的选秀,入宫的居然只有三人。 这前二位能入宫,楚太后大概猜得出帝王心思。 皇帝欲大兴水利,造福百姓,户部尚书何程茂却仗着何家势大,百般推辞不拿钱,穆家积极配合,工部跟着不作为,世家试图与皇权抗衡,何玉茹、穆婉绮二者只选其一,早在意料之中。 而徐岚知则与何玉茹不同,都察院左都御史徐博维乃是皇帝亲手提拔上来的,徐家清贵,才人辈出,若猜的没错,皇帝是有心想扶持徐家。 可这位秦太 史之女…… 她真是从未听过。 正思忖着,章公公躬身在楚太后耳边低语几句, “像?能有多像?”楚太后不屑道。 章公公笑了一下道:“奴才听闻,昨日陛下见过这位秦美人后,便直接回了养心殿,当时绛雪阁门前,还有待选的秀女尚未面圣。” 楚太后陷入沉默。 不过思来想去,也只当是旁人夸张,将七八分相似,硬说成了一般无二。 “秦婈,年十六,祖籍迁安。”楚太后一边看着秦婈的名册,一边捏着佛珠道:“自打翰林院提了品级,这太史一职在我朝都快成形同虚设了,区区五品虚职,背后会是谁呢?” 章公公道:“太后的意思是,秦美人是有人故意送进宫来得? 楚太后道:“这后宫里哪有那么巧的事?是不是秦家女都不一定。” 章公公道:“可要奴才去查查?” 楚太后扬起手道:“不必了,皇帝既然留她,便有留她的用意,再说了,他既然有心堤防哀家,哀家又何必找那不自在,此番大选,这后宫里坐不住的大有人在。” 章公公恍然大悟道:“太后英明。” 楚太后阖上名册,道:“那日之后,皇帝三年不曾踏入后宫,如今又来了这位秦美人,有意思了,咱们且先看热闹吧。” ****** 选秀结束三日后,入选的秀女皆要搬离储秀宫。 司礼监总管太监王复生将秦婈引至景仁宫偏殿淑玉苑。 “此处便是淑玉苑了。”王公公眯了眯眼,指了身后的二位宫女道:“这两个名唤竹兰、竹心,乃是尚宫局分配给美人的一等女史。” 说罢,王公公又指了身旁的两位太监,“这两个名唤童康,童文,是司礼监拨过来的一等太监,剩下的二等宫女和二等太监,则需再等几日。” “多谢公公。”秦婈颔首将一个荷包塞到了太监手中。 荷包里是颗珠子。 王公公眼睛一转,想到秦美人身后还有个经商的长兄,眼角不由多了两分笑意。 王公公从袖中拿出一张单子,道:“这是美人宫里的各项份例,自陛下登基以来,一直推行黜奢崇俭,还望美人谨记在心。” 秦婈笑着接过道:“多谢公公提点。” 王公公回:“这是奴 才应该的。” 王公公离开后,秦婈走进了淑玉苑。 一推门,秦婈的心不由凉了一半。 室内以花梨木纱橱、花罩间隔,原本极其精美的陈设,此时却覆了一层灰,一看就是许久没住过人了。 她叹口气,招呼着竹兰竹心过来打扫。 然,再一转身,她险些跌坐在地。 竹兰见她脚步踉跄,连忙走过去道:“美人这是怎么了?” 一股窒息感瞬间涌上鼻尖。 这内室的幔帐上……怎么会有血? 秦婈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竹兰在一旁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还是不说了……奴婢这就将幔帐撤下来。” 秦婈直接道:“你说清楚,这淑玉苑到底是怎么回事?” 竹兰只好低声道:“淑玉苑乃是先帝爷时,景嫔住的地方,后来……景嫔因媚惑圣上被太后禁足一年,哪知一年还没到,就在这宫里抹了脖子。” 秦婈神色微变。 媚惑圣上…… 他这是在警告她? 秦婈拿起方才王公公送来的份例单子,展开,从头开始看—— 正六品美人: 年俸银二百两;所用器皿为铜;瓷色为绿;唯伞、扇、冰数量减半…… 目光最后落在每日灯烛的用度上。 白蜡一支。 黄蜡一支。 羊油蜡一支。 共计三支。 遥想当年,坤宁宫光白蜡每日就得有烧三十支,更遑论黄蜡和羊油蜡。 秦婈气血翻涌,忍不住扶着腰,仰起头,咬牙切齿地“呵”了一声。 景仁宫空旷,偏殿只有她一人。 夜里若是只有这三根蜡烛,怕是连天亮都坚持不住。 秦婈坐在榻上,闭目靠墙,那张份例单子横躺在地。 洒扫过后,已到酉时。 日落西山,竹兰和竹心摆弄着手里的三根蜡烛,正抉择先点哪根。 竹兰叹口气道:“竹心姐姐,你说美人是不是失宠了?” 竹心低声道:“都没得宠,哪来的失宠一说?” 竹兰点了点头道:“也是……你说陛下今日会招谁侍寝?” 竹 心道:“是谁也不是咱主子,景仁宫外是连个人影都没有了,别忘了盛公公说的,夜里也得好好盯着。” 日头一落,整个宫墙似沉入海底一般。 幽深阒寂。 竹兰走进来,道:“奴婢给美人点了两盏灯,两个时辰之后,再给您换一盏。” 秦婈睁开眼,坐起身,神色恢复平静,淡淡道:“从今日起,亥时之前就不点灯了,白蜡黄蜡留下我这,那羊油蜡你们拿去。” 竹兰连忙道:“奴婢、奴婢怎敢……” 秦婈垂眸道:“行了,出去吧。” 竹兰躬身应是。 ****** 另一边,养心殿—— 养心殿内殿以金铜作栋,汉白玉雕砌,内墙饰枋心形苏式彩画,外墙则用彩砖平铺而成。 殿内外灯火通明,风一吹,灯笼轻轻摇晃,碧绿色的琉璃瓦跟着熠熠生辉。 萧聿坐在紫檀嵌黄杨木花卉纹宝座上执笔批改奏折。 眼下新人进宫,盛公公又干起了老本行。 他端着名册名牌,笑呵呵地走过去道:“陛下可要……” 萧聿抬手挡开了描漆盘子,抬眸道:“收起来吧,淳南侯今夜过来。” 盛公公老脸一垮。 要论恩宠,属淳南小侯爷陆则圣眷最浓。 盛公公刚一转身,就听外面传来了橐橐靴声。 一道含着笑意的嗓音传出来:“微臣给皇上请安。” 殿门敞开,陆则一眼便瞧见了盛公公不悦的嘴角,以及他手上的名册名牌。 陆则立马躬身道:“微臣有罪,微臣来的不是时候。” 萧聿向后一靠,撂下笔,淡淡道:“我让你查的人,查的如何了?” 12、往事(修完) ==第十二章往事== 萧聿向后靠了靠,撂下笔,淡淡道:“朕让你查的人,查的如何了?” 陆则上前一步,摸了下鼻尖:“微臣好似真的……来的不是时候。” 盛公公抖了抖嘴角,不禁腹诽:小侯爷您若还知道不是时候,您倒是走啊。 淳南侯陆则,现任锦衣卫指挥使,乃是陛下少年时期的伴读,潜龙时期的知己,如今在宫外的眼睛,妥妥的天子近臣。 就是太近了些。 萧聿道:“说吧。” 陆则慢悠悠道:“此事,说来话长。” 一听这话,盛公公恨不得翻白眼。 要不怎么说这人虚伪至极,“说来话长”,这分明是又要赖在养心殿一夜了。 盛公公叹口气,退了下去。 萧聿道:“坐吧。” 陆则作礼,“谢陛下”三个字还未说出口。 就听萧聿道:“陆言淸,礼就免了。” 陆则坐下后道:“陛下料的丝毫没错错,选秀一结束,户部便给工部拨了银子,只是何程茂高兴了,穆家那边却笑不出来了。” 穆家笑不出来的原因很简单。 何、穆两家是世交,沆瀣一气多年,此番大选,两家都往宫里送了人,可皇上偏偏只要了何玉茹,而没要穆婉绮。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挑拨,可事实证明,挑拨又如何? 越老的手段越好用。 萧聿以拳抵唇,轻咳了几声,道:“送往通济渠的银两,接下来由你亲自押送。” “臣领命。”陆则又道:“臣照陛下先前吩咐的,将陛下属意秦美人的消息放了出去,眼下宫外都在打听这位秦美人,这消息,庄生已经卖到数十万两了。” 萧聿漠然道:“秦望呢?可有动作了?” 陆则犹豫了一下,道:“照臣拿到的消息看,秦望此人在后宅虽荒唐了些,但政绩却是清清白白,秦美人也确为他亲生,并非是有意安插进来的,这两张文卷是秦望的生平及考绩,一张是庄生呈给陛下的,一张是臣去吏部调取的。” 文卷里记录着秦望的生平喜好、后宅琐事,以及从迁安到京城的为官考绩。 寒门之子,科举入仕,清正廉洁,迁安百姓口中的好官。 萧聿看过后,抬手揉了揉眉心,他道: “那秦美人,庄生可有说什么?” 陆则想起了去庆丰楼那日。 他向庄生询问秦美人的消息,庄生却莫名其妙地说了许多秦美人从小到大的委屈。 于是他又问庄生,秦美人在入宫前,有无可疑之处。 庄生顶着半脖子的红痕,斩钉截铁道:“没有。” 陆则心里怀疑庄生是喝多了,但无证据,也只能照实道:“庄生说,秦美人入宫前是个命苦的,生母被家里的姨娘气死了,父亲却识人不清,心里只有府中的二姑娘,进宫这事,也是迫不得已。” 萧聿眉宇微抬,道:“迫不得已?” 那日,她眼里哪有半点迫不得已的样子? 若非自愿,还能将宫中司籍请到家里去? 陆则察觉失言,立马道:“不是迫不得已,是……” 萧聿道:“朕难道还能怎么着她?你有话便直说。” 陆则斟酌了好半晌,才道:“秦太史有意将家里的姨娘扶正,送秦二姑娘进宫,秦美人实在气不过,这才找了陈司籍,学了宫中礼仪……不过听说秦大姑娘入宫后,秦望幡然醒悟,已将府中姨娘送走了。” 萧聿没心思继续听秦府的事,他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道:“上个月四川来的那位廖神医,开的方子没用,再继续找吧。” 提起神医,陆则神情一暗,道:“陛下,臣今日斗胆说一句,大皇子的病急不得,可有些事却迫在眉睫。如今别说朝廷,便是天下百姓也都在盯着大周的后宫主位、储君之位,子嗣乃是国本,还望陛下三思。” 陆泽话说的含蓄,但里头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大皇子三年不曾开口说话,注定无缘储君,陛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萧聿没驳斥陆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急,再等等。” 陆则握了握拳。 他想说,人死不能复生,三年了,别等了。 他还想说,一个母家叛国、口不能言的皇子,以后拿什么在朝廷立威?您若想让大皇子一生安稳,就该叫他做个闲散王爷。 世家女您不想要,那徐淑仪、秦美人,您总得要一个。 然而君臣有别,这些句话,他都说不得。 子时三刻,盛公公推门而入,将两碗参汤放在楠木嵌文竹龙纹长桌上,笑呵呵道:“夜深了,陛下不如歇会儿,喝 碗参汤再与陆指挥使议事吧。” “陆指挥使也请用。”盛公公放平嘴角道。 陆指挥使。 陆则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缓了缓情绪,偏头冲盛公公笑,“公公就如此厌烦我?” 陆则生的白皙俊秀,这么一笑,更是眼若桃花,令盛公公看了不能再烦。 萧聿抬眼眸看盛公公。 盛公公年事已高,没想到这人如此无耻,竟当着圣人的面告状,只能硬堆起几个褶子笑给他看,“这是哪儿的话,指挥使实在是说笑了。” 陆则点了点头,道:“哦?那可能是我会错意了,还望公公不要怪罪。” 盛公公笑的跟哭一样,“怎敢、怎敢,老奴这就退下了。” 盛公公走后,陆则又继续道:“下个月武举初试……” 天将明,盛公公站在养心殿外张嘴打呵欠,门“嘭”地一下被打开,盛公公的呵欠骤然消失。 是陆则出来了。 盛公公眯着眼道:“陆指挥使辛苦了。” 陆则道:“为皇家开枝散叶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我哪儿能有公公辛苦。” 盛公公一脸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只在心里道:您还知道开枝散叶是大事呐!那您深夜来这儿正争什么宠啊! 陆则将手搭在盛公公肩膀上,又是一笑,俯在耳边道:“要我说,公公想好办好差,那就得去给各宫的娘娘提个醒。” 盛公公眼睛一亮,“陆指挥使此话怎讲?” 陆则用十分认真的语气道:“这争宠的精髓,乃是主动二字,咱们这位陛下的性子都冷成什么样了?紫禁城的地都结霜了,我若不是因为十分主动,能在养心殿圣宠不衰吗?” 盛公公点头,又觉得不对劲,复又皱眉。 过了须臾,盛公公才不管不顾道:“那……怎么个主动法?咱家总不能把各宫的娘娘往养心殿领吧。” 陆则道:“这就得公公您下点功夫了。” 盛公公一头雾水,忍不住道:“咱家往哪下功夫啊?” 陆则又笑道:“这宫闱之事,我又见不着各宫娘娘,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 盛公公积极道:“不过什么?” 陆则道:“今夜锦衣卫事多,两个案子等着我去办,晚上 就不来养心殿了,公公把握机会啊。” 说罢,陆则转身离去。 “嘿——”盛公公看着他的背影,提着一口气,嘟哝道:“侯爷您进锦衣卫可真是屈才了。” 艳阳高照,盛公公在御花园打转,脑子里都是陆指挥使说的话,还别说,真是越想越有道理,怪不得独得盛宠三年。 下点功夫…… 盛公公抬起下巴,去看整个后宫。 咸福宫的薛妃、长春宫的李妃、翊坤宫的柳妃,这都不成。 新进宫的何淑仪,姓何,估计也是不成。 那便只剩下徐淑仪和秦美人了。 盛公公先去了一趟钟粹宫的怡兰轩。 盛公公见过徐淑仪后不由感叹,不愧是左都御史徐博维之女,体态端庄,人瞧着也不急躁,是个拎得清的,但若是喝先皇后比,还是差了一些。 想起先皇后,盛公公不由长叹一口气。 先后宽厚仁爱,待他们每个人都极好,就连他这个阉人的喜好,她都记得。 盛公公看了一眼太和殿前的日晷。 想到了三年前。 那时的坤宁宫常有嬉笑声,紫禁城的地还没结霜。 皇后娘娘时常不知从哪就变出一枚玉佩,道:“这可是本宫的兄长刚拿来的山水玉佩,盛公公莫不是有千里眼?” 画面忽然一转,他又听到皇后娘娘道:“公公让我进去吧,我今日必须要见陛下一面。” 盛公公闭了闭眼,朝淑玉苑走去。 深宫僻静,微风拂过,泛黄的树叶从枝木簌簌落下。 太监女史们还在扫地。 盛公公是打着尚衣局的旗号过来的。 盛公公让身后的小太监将今年的皮毛份例送进院中。 秦婈连忙走出来道:“这些事,怎好劳烦公公亲自过来。” 她猜到今日尚衣局会来人,却没想到盛公公会来。 盛公公看着眼前人,依旧觉得有些恍惚。 不过思及来此的缘由,便道:“这淑玉苑要是缺什么,美人同奴才说就是。” 秦婈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客套话,便柔声道:“淑玉苑什么都不缺,劳公公费心了。” 盛公公实在不习惯这张脸和自己如此客套,忍不住朝天看了一眼,道:“下月初九 便是万寿节,还望、还望美人早做打算。” 一听这话,秦婈还有什么不懂。 天子身边太监的提点,在这后宫里比什么都重要。 秦婈从袖口拿出一块早就备好的玉佩,放到了盛公公手上,“多谢公公提点。” 此情此景,盛公公整个人都跟被雷劈了一样。 盛公公看着玉佩上的山水,磕磕盼盼道:“美人哪、哪来的山水玉佩?” 其实太监坐到盛公公这个位置,已是什么都见过了。 珍馐美馔,金银珠宝,他什么都不缺。 只是这宫中的礼,来往皆是人情,他想交的人他便会收,不想交的人便会拒。 吹拂过脸颊,秦婈装作不太好意思的样子道:“家中兄长在外经商的,这些都是他给的。” 盛公公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放入怀中道:“那奴才就谢过美人了。” 秦婈道:“公公客气了。” 盛公公走出漱玉苑,小太监在一旁道:“公公可要奴才去嘱咐尚寝局那边……” 盛公公道:“不必,什么都别做。” 小太监道:“明白了。” 傍晚将至,盛公公又端着名册和名牌,笑呵呵走进了养心殿。 萧聿看见他的表情不由蹙眉。 盛公公看似卑微,实则蛮横地将名牌放到皇帝眼前,笑道:“今夜既然陆指挥使不过来,陛下还是瞧瞧吧。” 帝王眉宇间的凌厉令盛公公的心怦怦直跳。 萧聿低头看名牌,须臾,忽然嗤笑,“盛康海,你这是收了秦美人多大的礼?” 一个描漆盘子上六个名牌,独独给秦美人栓了一条红绳。 盛公公双膝一弯,跪到地上,“奴才有罪。” 天光又忽然暗了几分,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四面寂静,楹窗上的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只听萧聿捏着羊脂白玉的山水玉佩,一字一句道:“这是秦美人给的?” 13、恍惚(大修) ==第十三章错意== 大雨吹打着支摘窗,萧聿垂眸看着手中的山水玉佩,想到了很久之前。 他阖眸算了算日子,大概是延熙元年,二月十五。 那日艳阳高照,虫鸟喃浓。 下朝后,萧聿去了坤宁宫。 抬脚进门,只见内室站满了人,大部分都是宫中的老嬷嬷,和退休的女官,算一算,起码有二十余人。 男人眉宇微蹙。 众人躬身道:“陛下万安。” 苏菱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又道:“是。” 萧聿除下冠冕,解了大氅,坐在榻上,看着她。 好似在问,皇后今日又是在作甚。 苏菱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唇贴着他耳廓道:“这千秋宴盛公公办的甚好,总得赏点什么,可陛下身边的人什么都不缺,如此,臣妾便想着,那还不如给盛公公找个对食。” 她温湿的吐息磨的人耳热。 言毕,她离开他的耳廓,一脸认真道:“陛下以为如何?” 萧聿垂眸看她。 宫中对食,在大周朝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哪有这样公然提出来的? 苏菱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他的膝盖,“如何啊?” 萧聿轻轻握住她不安分的手,道:“盛公公年事已高,皇后就别折腾他了。” “这怎么能叫折腾?方才那几位嬷嬷都是宫中的老人,与公公年纪也差不了多少,既然都不离宫,日后起码也有个照应。”苏菱看着他的眼神,瞬间泄了气,小声道“那陛下说赏什么好?” 萧聿低声道:“皇后那儿不是有两块上好的山水玉佩吗?” 苏菱提眉道:“就两块玉佩?” 萧聿又道:“不然就再加两幅山水画,或者暖阁里的珐琅五岳图座屏也成。” 苏菱想了一下道:“难道盛公公喜欢山水?” 萧聿点头,道:“他七岁就被家人卖到宫里做了太监,除了紫禁城,哪儿都没去过。” 画中的山水,于宫里这些內侍来说,便是未曾见过的大千世界。 苏菱立马道:“那臣妾现在就叫人去暖阁里取。” 她刚起站起身子,萧聿也跟着站起来,他的掌心扶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道:“你慢点。” 她回头一笑。 可这笑容转瞬即逝,就好似不想笑给他看。 再也不想笑给他看。 秋雨萧瑟,雕梁画栋在刹那间褪色。 盛公公抬头道:“皇上?” 萧聿睁开眼,回过了神,将山水玉佩扔还给盛公公,哑声道:“秦美人,可是住在淑玉苑?” 盛公公抬头道:“欸,是,陛下、陛下可是要备辇?” 萧聿道:“不必了,也无需叫人去通报,朕过去一趟。” ****** 雨势渐强,楹窗被狂风蓦地拍开,发出“啪啪”的声响,烛火摇曳将熄,竹兰和竹心连忙跑过去关窗。 秦婈的青丝如瀑,散落在肩,风雨入室,吹出一段修长白皙的颈。 忽明忽暗的烛光落秦美人的脸上,衬的这肌肤几乎透明,她侧头看着窗外,叹了口气。 这偌大的皇宫内院,太后称病,皇帝不见人影,也不知这漱玉苑,何时才能住到头。 何时才能见到韫儿。 秦婈正准备睡下,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打开,竹兰喘着粗气道:“美人快收拾一下,是陛下、陛下来淑玉苑了。” 秦婈怔了一下,道:“什么?” 这个时候,他来作甚? 帝王夜临妃子住处,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问罪,二是侍寝。 二者其一,她是哪一种? 眼下顾不得太多,她连忙起了身子,重新梳妆来不及,只能力求仪态得体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门。 与养心殿的灯火通明相比,此刻景仁宫的漱玉苑就像是深山老林的一间古宅,四周幽暗,朱甍碧瓦都失了颜色。 一道光晕由远及近。 前方传来橐橐的脚步声,和雨滴落在伞面的噼啪声。 秦婈福礼道:“陛下万安,臣妾有失远迎。” 萧聿淡淡道:“免礼。” 皇帝忽然来此无人通报,尚宫局自然也没给漱玉苑添份例。 故而屋里只有一盏灯。 任谁瞧了都不免觉得寒酸。 秦婈行至一旁,将屋里仅剩的一根白蜡燃起,才堪堪点亮这内室。 烛光落在帝王棱角分明的轮 廓上,他眸中的疏离比从前更浓,周身的气度也好似随着权势愈发沉重。 秦婈这才恍然,他们已经三年未见。 他也确实,不该是从前的样子了。 她站在他身侧,屏息凝神。 四月常说,一出好戏除了要演的投入,这天气、周遭的陈设,以及和你搭戏的人都很重要。 秦婈本还没领悟彻底。 如今她站在漱玉苑中,听着外面的倾盆暴雨声,看着眼前玄色龙袍。 忽然就懂了。 身份的差异就像是一道天埑横在他们之间。 秦婈回身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细白的指尖在他的余光中隐隐发颤。 “坐。” 一个单字,打破了沉默。 “多谢陛下。” 秦婈坐在他身边,颔首攥了攥袖口,并未直视他。 但却将她的紧张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他。 须臾,她抬手拢了一下鬓角的发丝,轻声道:“臣妾不知陛下会深夜来此,准备不周,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他的目光幽邃,深不见底,谁也猜不出,这人想的到底是什么。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倏然开口:“可用过膳了?” 秦婈恭敬道:“多谢陛下惦念,臣妾用过了。” 他恍若未闻,继续道:“累吗?” 秦婈道:“臣妾不累。” 说罢,秦婈忽然感觉眼前的一幕万分熟悉...... 屋内阒寂,除了呼吸声,只有更漏的滴答声。 烛火摇曳,他忽然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微抬,用拇指,略重地蹭了一下。 他目光灼灼,蹭了一下,又一下。 这动作虽撩人心弦,但秦婈心里清楚,他蹭的地方,有一颗痣。 一颗苏菱脸上没有的痣。 秦婈的面颊泛起红晕,下唇轻颤,磕磕绊绊道:“陛下、今夜可要歇在这儿?” 话音落地,犹如大梦初醒,他蓦地松了手。 他起身,默了半晌,道:“不了。” 萧聿走到门口,秦婈忽然冲他的背影开口,哽咽道:“臣妾愚钝,可是哪儿做的不好?”女儿家心里的不安和委屈,都留在了那“好”字的颤音里。 让人即便不回 头,也知是怎样的泫然欲泣。 亥时七刻,萧聿离开漱玉苑。 高墙之下,萧聿沉声道:“明日一早,传朕口谕,将谨兰苑赐予秦美人,烛火份例与淑仪同级,也不用再盯着了。” 盛公公道:“奴才记下了。” 说罢,盛公公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便是这秦美人,也不行吗? ****** 翌日一早,盛公公带着圣谕来到漱玉苑,亲自带着人,替秦美人搬了院子。 后宫立马变了风。 太后的病也瞬间“痊愈”。 自打选秀开始,太医院便称太后受了风寒,是以免去了各宫的例行请安,如今大病初愈,不论是永寿宫的太妃、主位三妃,亦或是新进宫的徐淑仪、秦美人,都要去请安问礼。 由于秦美人貌似先皇后消息早就不胫而走。 晌午一过,薛妃,柳妃,还有那位高丽来的李妃齐聚慈宁宫。 众人笑意盈盈,但心里却在猜,那位秦美人,究竟生成何种样子。 14、萧韫(需要重新看) ==第十四章萧韫== 晌午刚过,天空又飘起小雨,雾气朦胧。 脚下的青石板路仿佛被涂了一层油料。 秦婈带着竹心朝慈宁宫走去。 景阳宫距离慈宁宫并不近,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隔着整个御花园。 路过坤宁宫时,秦婈脚步一顿。 红墙黄瓦,叶落闲阶,光景依旧。 令她难以喘息的记忆一瞬间被拉扯出来。 日降月升,她仿佛回到了延熙元年,八月十五那个晚上,又瞧见了徐尚仪手中那张带血的帕子…… 那夜坤宁宫上上下下乱做一团。 徐尚仪在她耳边低声,“奴婢的弟弟名唤叫徐秉,今年十九,去年刚参了军,奴婢有一事想问皇后娘娘,巳州边境那六万条人命,苏家准备拿什么赔?!” 她心知徐尚仪今夜此举定是有人教唆,也明白这是有人要故意刺激她。 可徐尚仪的话,她也在扪心自问。 是啊,如今镇国公府的匾额上全是人血,她拿什么赔? 时至今日,她依旧想不通她的父亲,那个立下赫赫战功,在大周官居一品的镇国公大将军苏景北,为什么会叛国。 阆州总督传消息来的时候,她认定父亲是被人构陷的,苏家是冤枉的。 一定是被冤枉的。 可紧接着,锦衣卫便查出了苏家通敌叛国的罪证,镇国公府内,应该说是父亲的书房里,竟发现了一条修建了十年之久的暗道。 暗道。 有了证据,零碎的回忆也接连而来,令她不寒而栗。 自打镇国公夫人病逝后,苏景北便不许苏菱和苏淮安踏入书房半步。 书房里有一张悬画,画中人便是苏云氏。 苏景北常常坐在悬画前发呆。 起初苏菱以为那是父亲对母亲一片痴情,可后来又觉得并非如此,镇国公府虽无主母,可无名无分的妻妾却有的是。 丝竹悦耳,红袖添香。 记得有一次,大概就是她嫁入晋王府的前夕。 那时的她总觉得,受万人敬仰的父亲无所不能,她不想嫁给萧聿,便去书房门前闹了半个晚上。 苏景北的后院虽不清净,却无其他子嗣出生,他可谓是把苏菱捧在手心里疼。 然而那个晚上,任凭她怎么说,苏景北都没出来。 她实在忍不了,便推门而入。 然而里面却空无一人。 人不在,苏菱只能原方不动阖上了门。 她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继续等,等着等着,竟这样睡了。 翌日一早,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打开,苏景北衣衫规整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见她倒在地上,苏景北笑道:“阿菱,你怎么还在这儿睡着了?当心着凉,赶紧起来。” 她揉了下眼睛,半眯着眼睛道:“爹,你昨日去哪了?你怎么会从书房里走出来?” 苏景北一愣,道:“你个傻丫头大早上胡说什么呢?我是刚从东耳房过来。” “东耳房?爹你去东耳房作甚?”她揉了揉太阳穴,道:“诶呀,爹,女儿有事跟您说。” 苏景北瞪了她一眼,“说什么?阿菱,你说什么爹都应你,但有一点,你嫁晋王这事没商量,我不管立下多少战功,那都是臣子,你爹没那个本事抗旨。” 苏菱咬了咬唇,用楚楚可怜的目光道:“那若是女儿身子有疾,配不上皇子呢?” 苏景北气笑道:“哦,你身子有疾,配不上晋王,那就能配得上何家小子?你的婚事以后不许再提,也不许和你哥提!” 她低头,她放弃,她灰溜溜地回了房间。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她无比清楚的记得,门是在她身后被打开的。 脚步声也是从她身后响起的。 最怕不过是后知后觉。 “美人在看什么呢?”竹心道。 秦婈回了神,眼前的一切如齑粉一般被风吹散。 她抚了抚心口,随意道:“我这头回见太后娘娘,难免有些紧张,待会儿我若是出神,你可得提醒我点。” 竹心一愣,随即笑开,应是。 起初,宁尚宫把她和竹兰分到淑兰苑时,曾嘱咐过,要注意秦美人的一言一行,有任何可疑之处,都得告诉盛公公。 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在竹心看来,秦美人不设城府,落落大方,根本没有可疑之处, 竹心小声嘱咐道:“美人不必担心,太后待人和善,从不会为难谁。” “那就好。”秦婈点点头,道:“对了,你可知太后因何病了?” 竹心回道:“太医院说是受了风寒,不过已无大碍。” 秦婈本想开口问大皇子是否养在太后膝下,可忽然想起在秦府时,那位陈司籍的警告。 “这大皇子的事,恕老身不能回答,老身也劝秦姑娘,今日这话,不可再与旁人提起。” “该你知道的时候便能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便不能问。” 秦婈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再等等,再等等就是了。 都已经入宫了,没什么不能等的。 半刻之后,他们来到了慈宁宫。 沿途的一草一花、一木一石,都与她记忆中一般无二。 果真应了太后与她说那句话,“这宫中的景色从不会变,变的只是住在这宫里的人罢了。” 说这话时,还是三妃刚入宫的时候。 在慈宁宫殿前候着的不只她一个,还有新入宫徐淑仪和何淑仪。 秦婈朝二位行礼,“臣妾见过徐淑仪,何淑仪。” 二人也连忙道:“美人不必多礼。” 徐淑仪身着一袭湖蓝色缎面襦裙,虽算不得倾城之姿,但也称得上婀娜动人。 站在徐淑仪身边的何淑仪,若她没记错,她是何家三姑娘,其父是户部尚书,其母是穆家女,这等身份,比之当年的薛妃也是不逞多让。 不过看她目光柔和,语调也轻,性子应该不似薛澜怡那般跋扈。 不一会儿,小太监便将她们引进了正厅,还没进门便能听到说话声。 想来三妃已经到了。 三人进门后一齐福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而后又依次给薛妃、柳妃、李妃请安。 楚太后笑道:“快、快起来,都抬头让哀家瞧瞧。” 话音坠地,众人的视线毫无疑问地落在了秦婈身上。 秦婈抬眸的一瞬,三妃的表情与见鬼无异。 薛妃瞪圆了眼睛,柳妃抬手捂住了嘴,李妃的反应最大,手上的杯盏“哐”地一声滑落在地。 在殿中央转了个圈。 就连一向波澜不惊的楚太后,都不免怔住。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谁也猜不到,竟然会这般像。 仿佛看见她,就会相信,这世上真有转世一说。 也难怪选秀那日,皇帝会离开绛雪阁了。 楚太后缓了缓,笑着对着章公公道:“快赐座。” 三人连忙道:“谢太后。” 秦婈入座后,除了李妃收回了目光,薛妃和柳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 薛妃攥紧了拳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楚太后依次问话。 问过了徐淑仪和何淑仪,太后看向秦婈道:“哀家听闻,今早秦美人换了院子,住的可还习惯?” 秦婈连忙起身,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臣妾住的甚是习惯。” 闻言,薛妃的目光愈发晦暗。 竟连声音都是如此像? “那就好。”楚太后摩挲着手腕,继续笑道:“你们日后若是无事,可常来哀家这坐坐,说起来啊,这宫里也冷清太久了。” 提起冷清,楚太后又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子嗣少,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替皇家开枝散叶,这才是宫里的头等大事。” 楚太后侧头又对章公公道:“你去太医院知会一声,明日让刘院正给各宫的娘娘请个平安脉。” 太后这话,无疑是在放箭扎三妃的心。 秦婈这是无法窥得三妃的心声,否则,只怕什么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都能听见。 正是尴尬的时候,门外的小太监突然高声道:“孙太妃到——” 孙太妃? 秦婈循声回头。 这后宫里,她与孙太妃的关系远远要好于太后。 原因无他,孙太妃乃是长宁长公主的生母,倘若当年镇国公府没出事,苏淮安便是驸马爷,孙太妃的女婿。 思及此,秦婈的心一紧。 那韫儿会不会…… 小太监紧接着又道:“大皇子到——” 秦婈眸色未改,嘴角也挂着笑意,可她浑身上下,无处不在颤抖。 未几,只见孙太妃牵着一个小人儿,跨门而入。 孙太妃身体一向不好,她轻咳两声才道:“给太后娘娘请安。” 楚太后道:“你我之间,怎还需要这些虚礼,快坐。” 孙太妃勾了勾大皇子的手心,道:“韫儿,给太后娘娘请安。” 大皇子身着四团云纹紬交领夹袍,头戴白玉冠,生的白皙隽秀,眼睛似母 ,棱角似父。 秦婈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她的孩子。 萧韫一步一步走到太后面前,双手交叠,唇抿的紧紧的,给楚太后行了个大礼。 但没说话。 连一句“孙儿给太后请安”都没说。 然而太后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慈爱地招了招手道:“来,韫儿,让哀家瞧瞧,你又长高了没。” 萧韫垂眼走过去,也不亲近人,眸中的疏离和他父皇一模一样。 楚太后摸了一下他的小脸,道:“哀家听闻你父皇给你找了姚太傅当老师,近来可用功?” 萧韫点了点头。 楚太后笑道:“如此便好。” 接下来太后又问了他许多话,萧韫要么点头、要么摇头,但一个字都没说过。 秦婈的心满是疑惑。 更疑惑,为何所有人眼中都没有和她同样的疑惑。 半个时辰后,太后挥手说乏了,要歇息了,众人纷纷起身。 孙太妃对大皇子道:“韫儿,咱们走吧。” 萧韫一步一步走过去,把手放到孙太妃手里,小孩子不过三岁,身量很低,理应是看不到秦婈的,可冥冥中仿佛有一根线,拽着他回头一望。 视线刚好对上。 萧韫停下脚步,转身,与秦婈面对面,黑黢黢的眼珠,看了她好一会儿。 孙太妃这才同秦婈对上了目光。 下意识捂住了嘴。 随后想起宫中近来的流言,孙太妃道:“这位可是秦美人?” 秦婈起身道:“臣妾见过太妃。” “免礼了。”孙太妃呼吸微乱,低头看着萧韫道:“韫儿,走了。” 萧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听孙太妃又低声道:“韫儿,她不是,走了。” 回去的路上,秦婈低声问竹心,“大皇子……方才为何不开口说话?可是生病了?” 竹心叹了口气,好似早就料到秦美人会问这个问题,极小声道:“大皇子不是不开口,而是开不了口。” 秦婈脚步一顿,蹙眉道:“什么叫开不了口?” “美人小点声。”竹心拉过秦婈的手臂,道:“此乃是宫中禁忌,谁都提不得,奴婢给您说了,您日后可再别问了,太医院说,大皇子是母胎里带了怪病 ,三年都没开过口,应该是,哑症。” 话音甫落,苏菱怔在原地。 竹心疑惑道:“美人这是怎么了?” 秦婈硬提了一下嘴角,轻声道:“没事。” 15、母后 ==第十五章母后== 香烛燃尽,风吹珠帘。 谨兰苑门声响动,惊鸟四散而逃,树上的黄叶簌簌落了一地。 太医院院正宁晟否奉太后旨意来给各宫娘娘轻平安。 谨兰苑,正厅。 宁院正摘了秦婈腕上的白帕子,皱眉道:“美人玉体虽无大碍,但微臣却诊出了似紫木祥的余毒来,这紫木祥一毒,美人可能不甚了解,少量还好,多了那可是要人命的。” 紫木祥。 秦婈眸色一僵。 她哪里是不甚了解,她是非常了解,这根本就是秦大姑娘殉情时饮下的毒酒。 但这件事,她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秦婈美眸瞪圆,故作惊讶道:“怎会如此?” 宁院正道:“美人不必惊慌,这世上万物讲究相生相克,兴许余毒并非是紫木祥之毒,而是膳食出了问题,美人可否将膳食录拿给微臣瞧上一眼?” 秦婈点了点头,连忙道:“竹兰,你速去尚食局找余司膳将淑玉苑和谨兰苑的两本膳食录拿过来。” 竹兰连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半晌过后,宁院正一边翻膳食录,一边摇头道:“不对啊,这膳食一切正常,并无相冲之物啊……” 秦婈用帕子捂住嘴道:“这……该如何是好?” 宁院正表情渐渐严肃,安慰道:“此毒尚未入体,有药可解,还请美人稍安勿躁。” 秦婈起身道:“那便多谢宁院正了。” 宁院正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美人客气了。” 宁院正走后,竹兰和竹心一脸心疼地看着秦婈。 后宫里投毒,历朝历代皆有,早就不是怪事,她们心里都有数。 秦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个既然在谨兰苑伺候,那便算是我的身边人,有些话,我便直说了。” 竹兰立马道:“主子您说就是了。” 秦婈道:“我是不是......与先皇后,生得有几分相似?” 竹兰点了点头,“是。” 秦婈道:“那可否告诉我,先皇后是如何去的?” 竹兰和竹心对视一眼。 最后竹心开了口,“还是奴婢来说吧。若说宫里有两 个提不得,那大皇子是其一,先皇后便是其二。” 秦婈道:“为何提不得?” 竹心道:“世人皆以为先皇后是因难产去的,但宫里的人却知道,先后难产与尚仪局的徐尚仪脱不了干系,徐尚仪有个弟弟,因为苏家通敌叛国,死在了战场上,奴婢听闻,三年前,她是公报私仇才使先后难产,不过她到底是怎么做的,奴婢便不清楚了。” 秦婈道:“然后呢?” 竹心继续道:“九月初,陛下得胜回朝,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先是太医院常院正被罢官,随后徐尚仪被司礼监处以凌迟之刑,再之后,陛下三年未踏入后宫,甚至与太后娘娘也......” 说到这,竹兰用手臂碰了竹心一下。 竹心立马咳嗽两声,道:“奴婢失言了。” 听到这,秦婈不由皱眉。 萧聿三年没踏入后宫? 薛妃和柳妃便罢了,毕竟他一向不喜欢世家女,可他待李苑一向是极好,竟也舍得冷落? 竹兰又道:“主子别担心,太后娘娘主持六宫,一向公平公正,这中毒一事,定会给主子个说法的。” 秦婈点头道:“但愿吧。” 秦婈刚用过午膳,便有人敲开了谨兰苑的门。 秦婈一眼便认出了她来。 这是薛妃是贴身女史,清月。 清月朝秦婈福礼道:“薛妃娘娘在咸福宫备好了点心,邀秦美人去坐坐,还请美人随奴婢来吧。” 这话说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说法,在朝廷上适用,在后宫里也是一样。 薛澜怡是正二品的妃,她只是六品的美人,便是不想去也得去。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秦婈轻声道:“那就有劳清月姑姑带路了。” 清月笑了一下,“美人客气了。” ****** 咸福宫的花儿开的正好,风过绣帷,秋香满园。 秦婈咬着牙给薛澜怡福礼,道:“臣妾给薛妃娘娘请安。” 薛妃斜靠在紫檀嵌玉花卉宝座上,见她来了,立马放下手中的葡萄,笑道:“妹妹快过来坐。” 清月将一张圆凳放到薛妃身边。 秦婈走到薛妃身侧,坐下,动作微微有些拘谨。 薛妃看着她的脸,不由喃喃道:“你真是太像她了,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秦婈皱眉道:“薛妃娘娘这是何意?臣妾不明白。” 薛妃笑道:“本宫从前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直到看见你,便有些信了,你叫秦婈?” 秦婈颔首道:“是。” 薛妃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道:“近来,本宫常常失眠,太医院诊不出个结果,本宫便找了□□主持来说经,可□□主持偏说,说经不如抄经虔诚,可昨日本宫伤了手腕,实在动弹不得。” 秦婈柔声道:“臣妾愿为薛妃娘娘出一份力。” “你倒是个聪慧的。”薛妃提了下嘴角,道:“你若是愿意替本宫分忧,那本宫也不会亏待你。” 秦婈恭敬道:“娘娘客气了,为娘娘分忧,乃是臣妾的本分。” 薛妃回过身,随手拿来两本佛经,认真道:“□□主持说,这两本各抄两遍。” 秦婈接过,目光诚恳道:“臣妾便是不眠不休,也会将佛经尽早抄完。” 薛妃看着她的眼睛,笑道:“不眠不休?那本宫岂不是太欺负人了?” “清月,去拿笔墨纸砚过来。”薛妃拉起秦婈的手道:“不然妹妹每日都来咸福宫抄吧,就当是跟本宫做个伴,如何?” 每日? 秦婈不动声色道:“臣妾全听薛妃娘娘的。” 半刻之后,两个小太监搬了一张黑漆嵌螺钿花卉纹长方桌过来。 左侧摆放香炉,右侧摆放文房四宝。 薛妃给清月使了个眼神。 清月立马走过去道:“奴婢替美人磨墨。” 墨汁均匀后,秦婈拿起狼毫,轻轻蘸了蘸,细白的手腕一弯,开始下笔。 薛妃看着她的笔迹,瞳孔一松,长呼了一口气。 薛妃这边松了一口气,秦婈心里却不由感觉到后怕。 当初她练这字体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万没想到,居然在遇上薛澜怡的第二日便用上了。 佛经一写便停不下来,薛妃不放人,秦婈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写。 一个时辰后,有位青衣女史推门而入,躬身道:“娘娘,寿安宫那边儿要请秦美人过去。” 秦婈抬头。 她正忖度着该以何种理由脱身,就有人将理由送上门来。 真可谓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薛妃柳眉微蹙道:“寿安宫?孙太妃找?” 女史颔首道:“是,寿安宫的袁嬷嬷亲自过来了,说是有要紧事找秦美人。” 薛妃瞥目瞧了一眼秦婈,缓了缓,道:“那秦美人还是赶快去寿安宫吧,别让太妃等急了,本宫这不急。” 秦婈道:“明日一早,臣妾便会来娘娘这里。” 薛妃十分满意她的识相,道:“那劳烦妹妹了。” 秦婈绕过桌案,淡鹅黄色的袖口与砚台擦边而过,染上了几滴墨汁。 秦婈走后,清月将沏好的菊花茶端给薛妃,然后道:“奴婢瞧着秦美人是个知本分、懂规矩的,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薛妃接过茶,饮了一口,道:“懂规矩?未逢恩露,都懂规矩。” 清月皱眉道:“主子是觉得,陛下会抬举秦美人?可她与先皇后生的那般相似,这同一张脸……” 薛妃幽幽打断道:“也未尝不可。” ********** 咸福宫与寿安宫离得颇近,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秦婈便来到了寿安宫。 她跟着袁嬷嬷上了石阶。 一进屋,便瞧见太妃坐在棕竹嵌玉三阳开泰扶手椅上叹气。 秦婈福礼道:“臣妾见过太妃。” “快过来,不必多礼。”太妃又叹一口气,道:“今日我叫你来,是有要事,待会儿你进了里头,不论见到什么,都不许与旁人提起,如有违背,定是严惩不贷。” 秦婈道:“臣妾牢记在心。” 太妃道:“好,你跟我过来吧。” 袁嬷嬷掀起帘栊,秦婈走进去。 定睛一看,是萧韫正低头凝视着一幅人像画。 画中人不是别人,正是淳懿皇后。 太妃走过去,柔声道:“韫儿,你瞧谁来了?” 萧韫抬眸,看向秦婈。 那如水洗葡萄般的黑眼珠,立马多了一丝光亮。 许是秦婈与苏菱生得太过相似,思及往事,太妃心里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秦婈道:“太妃要臣妾来是……” 孙太妃小声道:“淳懿皇后的事,想必你也听过一二了,案上那副画是陛下给他的,韫儿无事便会看两眼,但也就看两眼,可自打昨 儿见了你,便不撒手了,瞧那意思,是把你认作先后了。” 秦婈握紧了拳头。 没人知道,她有多想过去抱抱那孩子。 “宫里的人都说大皇子痴傻,打娘胎里就患了哑疾。”孙太妃道:“可我却不这么想,今日他不吃不喝的,其实就是想我把你找来。” 孙太妃低声呢喃道:“阿菱那般聪慧,她的孩子,怎可能是个傻的......” 秦婈嬷嬷听着太妃自说自话,指甲暗暗用力。 太妃走过去,牵起萧韫的手道:“人我给你找来了,你瞧吧,韫儿,她不是你母后,她是你父皇的妃子。” 萧韫摇头。 目光十分认真,又摇头。 孙太妃将画像伸平,回头指了一下秦婈,道:“你看,秦美人这里有颗痣,你母后却没有,所以说,她们并非是同一人。” 萧韫还是摇头。 孙太妃对秦婈道:“你再过来些,让他看仔细了。” 秦婈走过去,柔声道:“我的确不是你母后。” 这话一出,小皇子皱紧了眉头。 七八分的委屈,瞬间涌进他的眼睛里。 孙太妃叹气道:“韫儿,你现在难过,总好过你日后失望。” 孙太妃对秦婈道:“今日多谢秦美人了,你可以走了。” 秦婈颔首道:“是。” 见她要走,小皇子急急地去拽太妃的衣袖,指了指画。 太妃被他拽的险些闪了腰,连忙道:“这又是怎么了?” 小皇子追到秦婈身边,秦婈连忙蹲下身子,与他平视,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孙太妃蹙眉,看向秦婈的目光立马变了几分,正准备出言呵斥。 就见萧韫将食指搭在秦婈的下巴上道:“没有。” 许是太久没说过话的缘故,这“没有”二字,声音不大,反倒是有些尖锐。 孙太妃瞪圆了眼睛,惊的舌桥不下。 秦婈不敢相信道:“太妃娘娘,是臣妾听错了吗?” 孙太妃深吸两口气道:“你没听错,本宫也听见了。韫儿,你再说一次,好不好?” 萧韫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垂下,又不说了。 “袁嬷嬷!” 袁嬷嬷走进来道:“老奴在 。” 孙太妃道:“快去把陛下请来,立刻!” 16、子嗣 ==第十六章子嗣== 寿安宫。 四周寂静,角落的火盆偶尔会发出噼啪的响声。 太妃拿着手里的画像,对萧韫道:“韫儿,你再说一次给你父皇听。” 萧韫如往常一般,低下了头。 太妃继续哄道:“你就再说一次,就像方才那样。” 小皇子垂头紧了紧拳头,没吭声。 萧聿静静看着他。 眼中若说没有失望,那定然是假的。 这是他的嫡长子,皇子口不能言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默了半晌,萧聿沉声开口:“来人,送秦美人回谨兰苑。” 话音甫落,萧韫立马抬了头。 蹙起眉头的表情,和他父皇一模一样。 秦婈知道萧聿这是想逼他开口,可小皇子的眼神太委屈,叫她实在不忍心看。 萧聿道:“盛康海,等什么呢。” 盛公公连忙行至秦美人身边,小声提醒道:“美人,走吧。” 秦婈颔首垂眸,轻声道:“臣妾告退。” 除此之外,她一个字都不能多说,说了便是别有用心,以萧聿和太妃的为人,是绝不会将一个别有用心的妃嫔留在皇子身侧的。 萧韫看着秦婈渐行渐远的背影,急的一把攥住了皇帝的袍角。 萧聿身量本来就高,玄色的龙纹长袍更是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威压。 可他对面这个小人儿,身量还不及三尺。 一大一小,一个低头,一个仰头。 就这么对着望。 萧韫眼眶憋的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极小声地,唤了一句,“母后。” 两个字,犹如当头一棒。 令萧聿整个人僵住。 萧聿看着萧韫这双眼睛,不由深吸一口气,他语气放缓,一字一句道:“萧韫,朕与你说最后一次,秦美人只是像你的母后,但不可能是你的母后。” 你的娘只有一个,不在了便是不在了。 谁也不能替代她。 可小皇子并听不进去皇帝的话。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空荡荡的殿门口。 戌时三刻,小皇子被奶娘抱去睡觉,殿内只剩萧聿和太妃二人。 萧聿坐在紫檀嵌桦木扶手椅上,蹙着眉头,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 孙太妃猜得出帝王心思。 三年前,陛下既能冒着与太后撕破脸的风险,将皇长子放到寿安宫来养,便是不想让萧韫卷入宫廷纷争。 失去生母且没有母家扶持的皇子对着后宫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萧聿清楚。 萧聿的生母虞氏虽只是五品太仆司丞之女,但容貌却是京城一绝,入宫便是盛宠,可以色-侍君终不长久,新入宫的美人总是一茬接着一茬,令人眼花缭乱。 朱颜辞镜花辞树,帝王的宠爱也一样,皆是人间留不住。 虞昭仪在萧聿七岁那年病死后宫。 在那之后,萧聿先是被养在孟妃宫里,后来孟妃因搬弄是非被贬去冷宫,这才被皇后,也就是当今的楚太后接走。 孙太妃叹了一口气,想了想道:“我知道陛下所忧为何,可眼下,没什么比韫儿的病重要,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大皇子如今已过三岁,便是陛下瞒的紧,想必也早就走漏了风声,陛下肯等他开口,那文武百官肯等吗?” 萧聿道:“太妃说的,朕又何尝不知。” “我瞧那秦美人行事还算规矩,试试也未尝不可。虽说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也瞧不出什么来,但她的眼神,倒是格外干净透亮。”孙太妃用帕子捂住嘴,略重地咳了两声,“我这身子骨,也不知能撑到几时,大皇子不可能永远留在寿安宫,总得有人照顾他,倘若那秦美人是个好孩子,那这是她的福气,也是这宫里的福气。” 萧聿默了半晌,道:“太妃保重身子,等过两日,朕便叫长宁回宫来看您。” 孙太妃摆了摆手道:“她被我养的太过任性,陛下不必管她,她愿意在骊山呆着,那便让她骊山呆着吧。” ****** 翌日一早,还没等薛妃派人去谨兰苑请人,秦婈便已候在咸福宫门外了。 咸福宫的小太监手持扫帚,呵欠打了一半,便是一愣。 立马躬身道:“美人稍等,奴才这就去通报。” 清月一边给薛妃揉肩,一边感叹,“秦美人行事真是叫人挑不出错处,规矩当真是好。” “行事滴水不露,只怕不是规矩多,而是心思多。”薛妃揉了揉太阳穴道:“罢了,你先让她进来。” 清月道:“奴婢这就去。” 秦婈头戴金蝉玉叶簪,上着月白色织金纱通肩柿蒂形翔凤短衫,下袭桃色妆花纱蟒裙,施施然走进了咸福宫。 秦婈圭端臬正地朝薛妃福礼,“臣妾见过薛妃娘娘。” 薛妃弯弯眼,笑的比昨日还热情,“妹妹今儿来的可真够早的。” 秦婈躬身道:“臣妾心里惦记替娘娘抄佛经。不敢来迟。” “快坐,快坐。”薛妃随意道:“可用过早膳了?” 秦婈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用过了。” 薛妃抬手抚了一下耳珰,感叹道:“这刚进宫的时候,总想着礼不可废,可时间久了你就懂了,这深宫冷清,有个能说话的人不容易,所以啊,你也不必这样拘谨,咱们就似寻常姐妹那般说话就行。你在谨兰苑若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尽管同我说。” 秦婈笑道:“臣妾多谢娘娘。” 同薛妃寒暄须臾,秦婈便坐回桌案前开始抄写经文。 秦婈清楚,这后宫里可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薛妃今日待她这般热情,多半与昨日太妃请她去寿安宫有关。 殿内炉香四溢,薛妃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开了口:“对了,昨日太妃找你,是有什么要事?” 秦婈手腕一顿,停下笔,立马起身,恭敬道:“此事臣妾实在没法子回答,还望娘娘恕罪。” 薛妃故作惊讶道:“怎么了这是?” 秦婈颔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昨日臣妾被叫到寿安宫问话,袁嬷嬷特意嘱咐臣妾谨言慎行……” 薛妃了然一笑,旋即若无其事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你怎的还请上罪了,好了,快坐下,既然这样,我便不问了。” 秦婈道:“多谢娘娘。” 薛妃低头喝茶,目光微变。 秦美人这话看似诚恳实在,但又何尝不是拿太妃来压她,叫她不好再过问。 自打苏氏离世,这些年寿安宫仿佛隔绝在后宫之外,除了偶尔会去慈宁宫坐坐,与后宫其他人可谓是毫无往来。 眼下寿安宫突然和一个六品美人有了来往,能因为甚? 自然是因为那个口不能言的皇长子。 薛妃用指尖叩击桌沿。 可是她这张脸,对寿安宫有了用处? 她再等等看。 这一等,果然又等来了寿安宫的袁嬷嬷。 袁嬷嬷还是昨日那句话,“太妃娘娘有急事找秦美人。” 薛妃也同昨日一样,立马放了人。 接下来,秦婈每天都是清早去咸福宫抄经,到了晌午,又来寿安宫陪萧韫坐一个小时辰,试着同他说话。 起初太妃不放心,总是在一旁盯着,可一连三日过去,太妃也算看出来了。 陛下那些话萧韫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并全当成了耳旁风。 他根本就是把秦美人当成了亲娘。 萧韫虽不开口说话,但太妃到底养了他三年,这孩子的脾气秉性,她还是清楚的。 平日里除了皇帝和她谁也不靠近的小人儿。 眼下便是打瞌睡都要往秦美人身上靠。 而秦婈,自然乐意让他靠。 怎么靠都成。 看着眼前的一幕,孙太妃的嘴角不由得带起一丝笑意。 半晌,她放下手中的药膳,对秦婈道:“薛妃那边若是为难你,不用忍着,你直说便是。” 秦婈顿了一下,柔声道:“薛妃娘娘的确不曾为难臣妾。” 孙太妃瞥了眼她袖口的墨汁。 既然不想说,她也不会多管,“但你每天如此折腾,也是辛苦了。” 秦婈立马道:“能照顾大皇子,乃是臣妾的福气,不敢说辛苦。” 秦婈自然是不嫌辛苦的。 她进宫本就是为了萧韫,为了这孩子,她甚至连勾-引男人的伎俩都跟四月学了几分。 如今不用伺候那人,还能陪在儿子身边,她怎么会累? 她简直是求之不得。 这会儿秦婈正沉浸在自我满足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帘拢被小太监掀开。 萧聿一进门,就见儿子靠在秦美人肩上睡着了。 这四目相对,多少是有点尴尬。 秦婈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怕吵醒儿子,最后只能红着脸,极小声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萧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暗下目光,也小声道:“免礼。” 17、李苑 ==第十八章李苑== 萧聿身后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头,瞧穿着打扮,和斜跨在身上的深棕色药匣,便知是位大夫,想来给太妃看病的。 太妃请咳了一声,起身随大夫朝偏殿走去。 就太妃和皇帝离开的功夫,萧韫从秦婈身边醒来。 秦婈捏了捏他的手心道:“醒了?” 刚醒,萧韫还有点迷糊,半眯着眼,点了点头。 秦婈忍不住一笑,继续同他道:“还困吗?不然回暖阁接着睡?” 萧韫摇头,下意识地去看黑漆嵌螺翘头案上的更漏。 申时快过去了。 他知道,她又快走了。 萧韫回头看她。 左眼眷恋、右眼不舍。 有时秦婈自己都觉得,母子间好似真有种旁人没有的默契,就像现在,萧韫只看她一眼,都不用说话,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婈替他整理一下衣冠,道:“明日我还会来,嗯?” 秦婈与他四目相对,似乎在等他说话,萧韫憋了好一会儿,努力道:“早点。” 也许是刚醒,也许是不熟练,这腔调确实不太标准,就像是筝乐弹错了音。 秦婈能听出来,萧韫自然也能。 他耳朵微红,目光一沉,低头攥住了拳头。 秦婈没纠正他,也没出声安慰他,只是用食指尖去戳他的小拳头。 一下、一下,戳着戳着,他就松开了。 眼神也变得柔和。 他好似对秦婈每个动作都没有抵抗力。 萧聿和太妃进屋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日渐西行,橙红色的光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洒进来,落在秦婈和萧韫笑意盈盈的眉眼上。 他整个人就像是没了呼吸一般。 他忍不住妄想,假如、假如、假如她还活着,是不是也该是这样的光景? 这时,秦婈和萧韫一齐回头。 秦婈用指腹点了一下萧韫的背后,悄声道:“请安。” 萧韫一步一步走到皇上面前,躬身,行礼道:“父皇……万安。” 萧聿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旋即从鼻尖逸出一丝轻笑。 这才几日的功夫,竟知道给他请安了。 孙太 妃看着萧韫努力贿赂他父皇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在她看来,萧韫这孩子虽然不开口说话,但却非常聪明。 他很清楚的知道,只有这样,秦美人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 孙太妃看着眼前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的二人,不由在心里感叹:兴许这两位,还真是有母子缘分。 申时已过,秦婈颔首福礼道:“时候不早了,臣妾先行告退。” 萧聿点了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秦婈走后,太妃用拍着捂住了嘴,重重地咳了起来,眼瞧着,血就浸透了帕子。 萧聿皱眉道:“太妃何必瞒着长宁呢?” “陛下公务繁忙,日后也不必再费心了,我这身子如何,我心里头知晓。”孙太妃攥紧了帕子,道:“我只有一事,想拜托陛下。” 萧聿道:“太妃请说。” 孙太妃深吸一口气,颤着嗓子道:“若我走后,长宁惹出什么祸事来,恳请……恳请陛下,保她一命。” 萧琏妤是她的女儿,她最是了解。 那样闲不住的性子,能在骊山别苑称病三年不出,绝不会是她口中那句“女儿忘不了苏淮安,此生不会再嫁”那般简单。 萧聿道:“朕就长宁一个妹妹,便是太妃不说,朕也会护着她。” 站在一旁的萧韫看着孙太妃嘴角沾了血,急急走过去,踮起脚,想用手去擦。 “没事,我没事的啊。”太妃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手,道:“袁嬷嬷,带大皇子去暖阁。” 袁嬷嬷应是,连忙将萧韫抱起来。 萧韫回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太妃,眼里渐渐浮上了一抹水光。 小小的孩子,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就像他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会走,他也知道太妃终究会离开。 看的孙太妃心里一酸。 半晌后,孙太妃道:“今日说句僭越的话,陛下若是有心让她照看韫儿,那她的位分,总是要升的。” 说起位分,那背后的说道便多了。 依大周的宫廷律法,后宫女子若是想升位份,要么得宠,要么替皇家诞下子嗣,要么是母家有功,像薛妃那样,虽然没宠,但这些年其父薛长柏抗击瓦剌有功,就是皇帝看不上她,也得给薛家留几分薄面。 可秦婈的父亲不过是挂虚职的太 史令,根本没有争功出头的机会。 后者不行,那便只能是前者。 子嗣暂且不说,可她总得有宠。 若是皇帝幸都没幸过,宠从何处来? 后宫是人吃人的地方,无母家傍身,再无帝王宠爱,她拿什么照料皇子? 萧聿默了半晌,沉声道,“朕再想想吧。” 太妃看着萧聿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 就近来这几日,秦美人往寿安宫跑,皇帝也跟着来,想必后宫已经乱了心。 后宫的人心,和天下人心都一样,皆是是“民不患寡而患不均”。 三宫六院都无宠,那还好说,一切相安无事。 怕是怕,有人打破了这个局面。 *********** 薛妃请李妃到咸福宫的阔月阁喝茶。 李妃柔声道:“恭喜姐姐了。” 薛妃道:“有什么好恭喜的?” 李妃道:“薛将军此番迎击倭寇立了功,这还不算喜事?” 薛妃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嘴角涌起几分讥讽。 薛家又立了功,那又如何? 他待她可曾有过半点真心? 其实薛妃心底里也承认,萧聿虽然薄情,但却是个明君。 回想先帝在位时,宦官得势、外戚干政,哪个宫的妃子一旦得宠,常常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枕边风一吹,兄弟亲戚接连升官。 楚家统领翰林、礼部、都察院等咽喉部门,屡屡侦伺和控制朝官。 朝廷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 世家和皇权之间,早已是剑拔弩张。 所以薛家成了世家里唯一一个主动放权的。 除去三年前,他哥在刑部大狱让苏淮安那个贼人跑了,这些年薛家究竟有何处对不住他的? 当年苏后得宠也就罢了,毕竟是立下赫赫战功的苏景北之女,以薛家的功勋,确实无法抗衡。 但如今这位秦美人,算怎么回事? 就因为生的像她? 李妃给薛妃倒了一杯茶,道:“何必生那么大的火?” 薛妃看着李妃道:“妹妹也别太风淡云轻,若你真的不在乎,三年前的时候,为何要哭着来同我说那件事?” 李妃握紧了杯盏。 清月走过来道:“娘娘,秦美人到了。” 薛妃挽起鬓发,道:“带她过来。” 秦婈随着清月来到阔月阁。 她微微一怔,没想到能在咸福宫见到李苑。 三年前,那时的薛澜怡也是心高气傲,要比现在更为嚣张,且是明目张胆的嚣张,坤宁宫的事她惹不起,但却没少欺负这位李妃。 犹记得,薛妃为了刺激她,总是在李苑承宠的隔日来坤宁宫与她说话。 “皇后娘娘能否做主给臣妾换个院子?” 她配合道:“咸福宫何处不好?” 薛妃叹气道:“皇后娘娘您住在坤宁宫自然是不知晓,可咸福宫毗邻长春宫,李妃宫里的动静,常吵得臣妾睡不着。” 说罢,又立马补了一句,“是李妃,她喜欢唱曲儿,您说陛下怎会忽然喜欢听这些?” 那时她怎么回的?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你要是觉得陛下喜欢听曲,那你也去学啊?何必来我这说?难不成你以为我这儿就欢迎你了? 但实际上,她只淡淡道:“陛下日理万机,难得歇在后宫,若是实在嫌吵,你就来坤宁宫住。” 薛妃每每想挑拨她和李苑的关系,都是败兴而归。 薛妃一走,扶莺就会道:“娘娘贤良淑德,便是太后都赞赏有加,薛妃还以为我们娘娘跟她一样?奴婢瞧她就是整日里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每回听了这话,她都一笑置之。 她真的贤良淑德吗? 其实非也。 她本就不是个贤良淑德的人。 人有的七情六欲她都有。 嫉妒、贪念、欲望她也有。 三妃入宫后,她曾在坤宁宫失手砸过一面镜子,扶莺连忙跑来看她的手,说娘娘怎么这样不小心。 她看着那些碎镜中倒映着的无数个自己,怔了良久。 费尽心思去争宠? 太累了。 她不想。 再然后,她便想通了。 夫妻之间做不到贤良淑德。 但是君臣可以。 三年了,很多事都不同了。 秦婈思绪回拢,躬身道:“臣妾见过薛妃娘娘、李妃娘娘。” 李妃柔声对 她道:“快快过来坐下。” 18、同榻异梦 ==第十八章同榻异梦== 日光洒在绿色的琉璃瓦上,睨着眼瞧,就像是在看波光粼粼的湖面,不停闪烁跳跃,枯杈黄叶簌簌落下,积满宫墙。 清月煮好茶水,给秦婈敬上。 薛妃拢了拢肩上的披风,道:“你这进宫才几日,我竟觉得有些瘦了。” 秦婈很了解薛澜怡。 这样的开头,八成没有好事。 秦婈笑道:“多谢娘娘关心。” 薛妃又道:“你谢我做甚,我谢你还差不多,自打你辛苦抄了那两本佛经,我这夜里睡的安生多了。” 秦婈道:“这都是臣妾……” 薛妃直接打断她道:“妹妹怎么总是这般客套?不过如此守礼懂规矩,也难怪太妃喜欢你。” 薛妃继续自说自话道:“太妃身子不好,你能到跟前伺候,说起来也是你的福气。” 秦婈顺着她的话道:“薛妃娘娘说的是。” “只不过这样辛苦,瞧着真叫人心疼,哎,我思来想去,既帮不上忙,便只能给你添几个人使唤了。”薛妃抬了抬下颔,朝清月道:“叫她们上来吧。” 紧着着,两个身着浅蓝色长裙的宫女从咸福宫走出来。 薛妃指着她俩道:“这两个,一个叫长歌,一个叫灵鹊,都是咸福宫的一等宫女,干活利索,也不多嘴,我最是喜欢他们两个。” 秦婈立即明日薛妃唱的是哪出戏了。 合着是要往她身边安插眼睛。 秦婈推辞道:“这……既然娘娘用着得力,臣妾怎好夺人所爱。” 薛妃一本正经道:“你同我还客气什么?她们若是不得你心,你再与我来说。” 秦婈眉眼一弯,道:“那臣妾就谢过娘娘了。” 李苑握着杯盏喝茶,看着秦婈,道:“同美人在这儿说话,倒是让我想起从前了。” 从前。 薛妃叹口了气,幽幽道:“是呀,这时间一晃,皇后娘娘竟已走了三年。” 秦婈听着二人怀念自己的语气,忍不住蹙了下眉。 “不瞒你们说,那日在慈宁宫第一次看见美人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李苑看着秦婈蹙起的眉头,道:“美人是没见过皇后娘娘,若是见到了,你便懂了。” 秦婈点了点头,“臣妾,多少也听说了 些。” 薛妃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敲了敲桌沿,道:“清月,去暖阁的书阁里,把那副画拿来。” 清月躬身道:“奴婢这就去。” 须臾过后,清月捧着一卷人像画走了过来。 薛妃放到秦婈手上道:“妹妹瞧瞧吧。” 随着画卷缓缓展开,秦婈深吸了一口气。 薛妃下意识揉了揉左手腕上的佛珠。 秦婈美眸瞪圆,忍不住咬唇道:“这……” 薛妃十分满意她的震惊,柔声道:“行了,看过后也别说出去,清月,快把画收起来吧。” 在薛澜怡看来,这幅画像,就像是不甘心的种子,只要种下了,终有一日会生根发芽。 就秦婈这张脸,再加之她近来整日出入寿安宫,如果真如她所料,与大皇子生出几分情谊来,难保不会让皇帝起了幸她的心思。 可若宠是假的、片刻的温情是假的,甚至连这男人落在你身上的眼神,都好似在看旁人,那又该如何? 开始还好,那日子久了呢? 这世上,就没有哪个女子,能心甘情愿地被人当成个替代品。 只要她计较,只要她在乎,只要她与先皇后比较,就终会为这不甘心付出代价。 ********** 翌日。 谨兰苑。 内室青色的帷帐缓缓拉起,灵鹊躬身道:“奴婢伺候美人洗漱。” 秦婈蹙眉道:“竹心呢?” 灵鹊扶着秦婈起身道:“她去尚食局了,娘娘当心。” 秦婈闭目坐在妆奁前,灵鹊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美人今日何时去寿安宫?” “未时四刻。”秦婈不动声色道:“今日,你与长歌一同随我去吧。” 灵鹊一喜,“欸,奴婢知道了。” 小太监在前面引路,灵鹊和长歌在秦婈身后跟着,他们穿过四道宫门,来到寿安宫。 袁嬷嬷一见秦婈身后那两个脸生的,眼睛一眯,道:“美人先进去吧,太妃正等着您呢?” 灵鹊和长歌躬身退后,小声道:“奴婢们在此候着。” 到底都是熟知宫规的女史,一言一行皆符合规章礼仪,叫人挑不出错来。 秦婈一进门,就听一阵脚步声哒哒地飘了过来。 小皇子今日穿的格外正式,一身赤色皇子朝服,蔽膝、绶带、大带、佩玉一应俱全。 抿唇不语时,还真能从这三尺之躯中找到两分威严。 但前提是不能笑。 可他看见秦婈就忍不住笑,眼睛里仿佛闪着光。 秦婈低头摸了摸他的头,“今日可是太傅来给你授课了” 萧韫点头,又凑近了一步。 秦婈拉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可认真听了?” 萧韫点头,“嗯”了一声。 这时,袁嬷嬷附在孙太妃耳畔小声嘀咕了几声。 孙太妃先是愣住,随后拿起帕子,咳了几声,对秦婈道:“外面那两个,是哪个宫里给你的?” 秦婈道:“咸福宫。” 孙太妃道:“自己可处理的来?” 秦婈顿了一下,老实道:“太妃放心,臣妾心里有数。” 孙太妃笑了一下,摇头感叹道:“这宫里啊,还真是年年光景如旧。” 等秦婈走后,孙太妃冲袁嬷嬷招招手,小声道:“去把今日的事,和盛公公通个气,就说是我让的。” 袁嬷嬷道:“娘娘这是准备护着秦美人了?” 孙太妃摇了摇头,边咳边道:“这宫里从来没有谁护着谁,谁也护不住谁,我的时间不多了,咳咳……就当是,赌一次吧,赌她面善心善、表里如一,和阿菱一样,能永远对韫儿好。” 袁嬷嬷看着孙太妃的手上的血帕子,红着眼眶道:“太妃,还是叫公主回来吧。” 孙太妃笑道:“她从小到大,那么粘我,她不回来,就一定有她不回来的道理,给她回封信,告诉她,我没事。” 孙太妃看着身边的矮凳。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长宁就坐在这里,跟没骨头一样依偎在她腿边。 她笑着问长宁,“苏家那小子给你灌迷魂药了?那么喜欢他?” 小公主坚定不移道:“长宁最喜欢母妃,他苏景明只能排第二。” 景明,乃是苏淮安的表字。 ****** 后宫的每一扇墙后,都有一双耳朵。 消息总是不胫而走。 慈宁宫内,烟雾缭绕。 楚太后一边拨弄佛珠,一边冷笑道:“薛家这才打了几天胜仗, 这般快就坐不住了?” 章公公道:“新人进宫也是在所难免,奴才听闻这几日寿安宫也不消停,陛下还给太妃找了外面的大夫,想来,这日子是不久了。” 楚太后道:“她伤了身子这么多年,撑到现在,也算是命长了,骊山那边,没动静吗?” 章公公道:“长宁长公主抱病不出,大夫都在山上,消息封的确实紧,咱们的人探不到。” 楚太后道:“既如此,骊山那儿暂且放放,她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都碍不着楚家,总会知道的,咱们先跟着把宫里这出戏唱完。” 章公公道:“不知太后有何打算?” 楚太后深吸一口气道:“去太医院告诉宁晟否,哀家的头疾又犯了,这投毒一事,让他启禀陛下吧。” 章公公躬身道:“奴才这就去办。” ********** 养心殿内。 萧聿撂下笔,阖上奏折,道:“方才这话,是太妃让传的?” 盛公公道:“是袁嬷嬷过来跟奴才说的。” 萧聿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盛公公道:“那……” 萧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盛公公立马道:“老奴这就退下。” 然,还不到须臾的功夫,隐隐只听门帘响动,盛公公折返,道:“陛下。” 萧聿低头翻阅奏折,道:“何事?” 盛公公一本正经道:“太医院院正,宁晟否求见陛下。” 萧聿蹙眉道:“让他进来。” 宁晟否手持一张折子,两本膳食录,轻声走进来,道:“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启奏。” 萧聿道:“呈上来。” 宁晟否听着纸张的窸窸窣窣声,心里跟着一紧,半晌,皇帝开了口:“如今太后管理六宫,这事,太后是如何说的?” 宁晟否道:“这……太后娘娘玉体欠安,头疾犯了。” 话音甫落,萧聿将折子扔回到桌案。 “啪”的一声,不轻不重。 宁晟否本就躬着的身子,不由又低了低。 萧聿道:“她中毒多久了?” 宁晟否道:“准确的时间,微臣无法断定,不过从脉象来看,应当是…最近这几日。” 宫里头的人 说话都是一万个小心。 最近这几日,且可听成入宫之后。 萧聿道:“若是膳食录没有问题,这毒,有无可能是一个月前就有了?” 宁晟否摇头道:“若是一个月前中了此毒,不该是如此,臣以为,是少量沾染。” 萧聿道:“这是为何?” 宁晟否道:“这紫木祥一毒,原为菁花毒,后来因死者面色呈紫色,在民间被改称为紫木祥,其药性十分强,一旦过量,必定会窒息而亡,速度之快,连救都来不及。” 萧聿思忖片刻,道:“若是少量呢?” 宁晟否抬头擦了擦额间的汗,道:“少量沾染,用不了几回,便有可能无法孕育子嗣,即便有孕,也有可能是怪胎。” 说完,宁晟否又立马补充道:“但秦美人,应当时无碍的。” 萧聿道:“朕知晓了,你下去吧。” 宁晟否立即松了一口气,“微臣告退。” 今夜,夜深露重。 窗外忽然起了一阵风。 风透过在养心殿的支摘窗吹进来,吹鼓了半透明的帐纱。 伴着风声,他好似听到一声,“父皇。” 萧聿垂眸不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合上折子,“盛康海。” 盛公公道:“奴才在。” “备辇,去谨兰苑。” 这话一出,盛公公连忙眨眼,他听见什么了? 萧聿给了他一个“还等什么?”的眼神。 盛公公如醍醐灌顶般地“欸”了一声。 备辇,这是要走正规章程的意思。 盛公公立马招呼殿外的黄门,赶紧忙活起来。 就在这时,养心殿外忽然来了一位,身高八尺,面如冠玉,着飞鱼服,佩绣春刀的大人。 陆则看见盛公公,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连忙道:“公公,快通报一声,我有事要奏。” 盛公公挺直了腰板,面带微笑,道:“陆指挥使,今天您还是回吧。” 陆则那双三分风流的眉眼,染上一抹无奈,道:“公公快别闹了,我是为武举的事而来,正事、正事。” 盛公公用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陆指挥使今日便是有天大的事都不行。” 陆则看着满面红光的盛公公道:“瞧公公今儿气色这么好, 今儿到底是何意啊?” 盛公公笑着抽了抽嘴角,低声与陆则道:“陆指挥使今夜是注定要失宠了,您要是进养心殿,那就得独守空房。” 陆则单眉微挑,道:“陛下想开了?” 盛公公双眉一起挑,道:“这是自然。” 陆则立马收了手中的武举名册,叹口气道,“那成,那微臣就退下了。” 盛公公道:“陆指挥使好走。” 盛公公望着陆则那灰溜溜的背影保持微笑。 三年了,终于把你给等走了。 ********** 自打长歌、灵鹊到了谨兰苑,竹兰、竹心就无法近身伺候了。 竹兰和竹心心里头明白,她们秦美人没宠,论身份地位,是半点不能与咸福宫抗衡。 她们若是不识相,到最后为难起来的,还是秦美人。 虽说长歌和灵鹊就是咸福宫薛妃的眼睛,但她们伺候秦美人却是非常用心,与竹兰竹心并无不同。 看着厌烦,却也说不出来甚。 这滋味,就好比是一个巴掌,一个甜枣。 更漏滴答作响,明月悬空。 秦婈对着铜镜,单手卸了耳珰,今日也说不清为何,心就是莫名发慌。 未几,谨兰苑内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长歌抿着唇,呼吸了三下也没说出话来。 秦婈撩起眼皮看她,微微一笑,静等着看这又是哪一出。 谁料长歌竟恭恭敬敬道:“奴婢给美人重新收拾一下,待会儿陛下过来。” 这下轮到秦婈说不出话了,她的嘴角立马放平,蹙着眉道:“什么?你再说一次?” 长歌以为秦美人这是在敲打她,只能重新重复一次,语气也跟着放了缓,“奴婢……奴婢给美人重新收拾一下,待会儿陛下过来。” 秦婈整颗心都跟着僵住。 长歌和灵鹊心里再也不愿秦美人承宠,也不敢在这事上使手段。 连忙凑过去,一人给秦婈更衣,一人给秦婈梳妆。 而坐在象牙圆凳上的秦婈,心却乱成了一团。 他来做什么? 这次的架势显然和上回不同,难不成……他真要幸她? 虽说此番入宫,这些事她早就想通了。 毕竟,那人在这事上待她,除了偶尔闹的厉害,就……还算特贴,可正妻和妾,终有不同。 四月可是说了,这男人经历的女子一旦多了,立马就不同了。 她是有了韫儿之后,他才纳的三妃。 偶尔来坤宁宫,他俩也不过是同榻异梦。 不对不对,全乱了,全乱了。 他那人做事一向有目的,且他的目的,又一向无关风月。 绝无可能是一时兴起。 就像他当初娶自己是为了苏家的权、苏家的兵一样。 他今夜来谨兰苑,究竟是为何? 秦婈手握犀角八宝梳子,攥的牢牢的。 他若是幸了自己,一旦有孕,他绝无可能再把萧韫给她。 他到底是…… 正思忖着,就听外面小太监齐声道:“陛下圣安。” 人来了。 秦婈连忙走出去道,福礼,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萧聿道:“免礼。” 说罢,他身后手捧提炉、灯笼的一列人迅速躬身退下。 盛公公守门,长歌和灵鹊自然也得退下。 内室很快只剩他们二人。 殿内寂静无声,就连微弱的呼吸声仿佛都听得见。 秦婈行至他身畔,深呼一口气,然后柔声道:“臣妾替陛下更衣。” 这句话,她对他,不知说了多少次。 但又好似,都不太一样。 “那……我给殿下更衣。” “萧聿,你自己弄。” “妾身给三郎更衣。” “臣妾给陛下更衣。” 秦婈朝他伸手,指腹刚要触及玉带,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她额上响起,“朕自己来。” 他把玉带搁到酸枝木嵌石面圆桌上,褪去玄色的龙纹锦袍,坐到榻上。 烛火摇曳不熄,秦婈垂眸站在他身侧。 并没看见男人膝上泛着青筋的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沉着嗓音对她道:“歇了吧。” 秦婈道:“是。” 在这后宫里能否立得住脚,知趣识趣远比自作聪明重要。 放下层层幔帐后,她在他身侧躺下。 那狂跳不 止的心,也逐渐归于平静。 阖眼前,秦婈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萧三郎,重来一世,我与你,就再做一次君臣吧。 晓月坠,宿云披,银烛锦屏帏。 镇国公府、晋王府,坤宁宫,往日之种种,仿佛都在光与影中流逝、又再次翻转。 他们一同入梦。 永昌三十六年,春。 那一年,她十七岁,待字闺中。 19、同榻一梦 ==第十九章同榻一梦== 永昌三十六年,春。 一道赐婚圣旨砸在镇国公府。 苏菱坐在榻上,吸了吸鼻子,眼眶都红了,愣是没哭。 扶莺道:“姑娘,想哭就哭吧。” “爹说了必须嫁,我哭有什么用。”苏菱暗暗用力,手中的牙丝编织嵌染鸟宫扇眼瞧着变了形。 “叩、叩。”两下敲门声。 苏菱回头,只见某个男人带着一丝讨好的笑意,出现在她门口。 这人是她哥,才满京城的苏淮安。 “阿菱。” 苏淮安身着月白色长裾,手里拿了把折扇,端的是姿容清隽、玉树临风。要是不说人话,还以为是哪块羊脂白玉成了精,被神仙雕成了绝代风华的人形。 苏菱狠狠瞪他,前两天她在府里卖惨,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结果他苏淮安竟躲事躲到大理寺不回家,今天人模人样是要做甚? 谁家有这种哥哥? 苏淮安自顾自走进来,冲扶莺摆了摆手道:“你出去吧,我同她说。” 扶莺如蒙大赦,立即退下。 苏菱用鼻音哼了一声,“苏少卿不忙了?用功夫理我了?还记得家里有个妹妹?” 苏淮安坐到她身边,道:“阿菱,前两天我真是忙,好几个案子等着我去办,今日不用上值,不是立马来了?” 苏菱道:“你就是故意的。” 苏淮安往边上一靠,轻声道:“晋王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论样貌、京城谁能比不是上?多少名门贵女想嫁给他,怎么偏偏到你这儿,晋王府好像成了火坑呢?” 苏菱深吸一口气,道:“是你跟我说,将来嫁人要看品性,万不可被皮囊惑了心,这怎么说变就变了?” 苏淮安道:“那论武艺、论才能,晋王亦是不凡。” 苏菱低头看鞋尖,不再看他。 苏淮安倏然道:“得,这样,咱不嫁了,哥带你出京城?” 苏菱听着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跺了他一脚。 可一抬眼,竟发现苏淮安的眼里,多了几分认真,好似方才那话,不是玩笑。 她心里咯噔一声。 “阿菱,跟哥说实话,真那么不想嫁?” 流云遮阳,屋里忽然暗了几分。 苏菱同他四目相视,一字一句道:“是不是我嫁了他,以后镇国公府便算是站了队,一旦站了队,你和爹,就都得听他的?” 苏淮安提唇笑了一下,道:“阿菱,京中无人能真正独善其身,更遑论是兵权在握的镇国公府,这天下迟早要变,倘若他待你好,我苏景明自愿效忠于他。” 苏菱沉默半晌,长呼了一口气。 她忽然抬头看苏淮安,伸手,十分老练地拆了苏淮安头上的玉冠,并夺走了他手上的折扇。 这是苏大姑娘要出府的意思。 苏淮安的发丝散落在肩,整个人怔住,蹙眉道:“要我说,晋王肯娶你,知足吧,不然谁娶你?” 苏菱恍若未闻,又道:“哥,再给我五百两。” 苏淮安气笑了,“这时候就知道叫哥了?我那点微薄的俸禄,都被你抢去了,哪来的五百两?” 苏菱走到门口,回眸一笑,“苏少卿没钱,可世子爷有钱。” 苏淮安恨的牙根痒痒,手却不听使唤,把钱袋子扔了过去。 苏菱走进后院上房,从黄梨木四屉橱里翻出一身男子长裾,穿戴好,同扶莺道:“扶莺,随我出府。” 扶莺道:“姑娘这又要去哪?” 苏菱笑道:“去庆丰楼。”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朝庆丰楼驶去。 庆丰楼内沸反盈天、语笑喧阗,虞掌柜笑着招呼客人,忽一回首,瞧见一位好生俊俏的郎君。 苏菱走过去,道:“虞掌柜,我要见庄先生。” 虞掌柜点头,笑道:“郎君请随我来。” 苏菱上了三楼。 抬眸看着那黑底描金的匾额,默默念道:“知你前世事,懂你今生苦,解你来世迷。” 她想:别不是骗子吧。 门一开,门一阖,五百两,没了。 苏菱拿着手上的的字条,轻哼一声。 “姑娘。”扶莺小声道:“您要的消息买着了?” 苏菱恹恹地“嗯”了一声。 扶莺又道:“在哪?何时?” 苏菱道:“明日,就在这,二楼。” 好一个庄生。 端的事世外高人的姿态,做着一本万利的买卖。 她近来怎么这么倒霉,竟碰不上一个好人。 **************** 翌日酉时。 春风习习,和暖温煦。 萧聿、陆则、翰林院学士楚正,晋王府幕僚杨堤,齐聚庆丰楼二楼。 楼下的丝竹悦耳声渐起,楚正道:“我听闻,陛下赐婚那日,何子宸去乘月楼买醉去了。” 说罢,楚正又道:“你说这何子宸竟也不嫌丢人,居然当夜酒楼里吟诗三首,念的全是苏家女。” 陆则微微皱眉,“楚正,说这些作甚。” 这时,一道身影悄然无息地飘过,落在隔断的屏风后。 杨堤看了一眼抿唇不语的晋王,心想:再薄情的男人,估计也不愿娶心里装着别人的女子。 便给萧聿倒了了一杯酒,打圆场道:“殿下此番与镇国公府结盟,成王和燕王怕是都要急了。” 楚正毫无眼色,继续叹气道:“能拉拢镇国公是好,可苏家女名声不佳,与何子宸牵扯不清,这终是个麻烦事。” 萧聿一饮而尽。 半垂着眼,把玩着手中小小的杯盏,晃了晃,忽而凉凉一笑,“麻烦又如何?苏景北又没有其他女儿。” 楚正又道:“左右侧妃之位还空着,不若殿下选两个喜欢的,和太后娘娘说一声?” 杨堤推了楚正一下,道:“你这是要殿下当着世人的面,去打苏大将军和苏淮安的脸?” “是是是,是我思虑不周。”楚正挠了挠耳朵,道:“不纳侧妃,找两个扬州瘦马也行,燕环肥瘦,应有尽有。” 屏风后的身影一僵。 心像是灌了铅一样的往下跌。 大滴大滴的泪珠子坠到了扇子上。 心道:高门贵女又如何,还不是成了旁人夺权的一柄利剑吗? 这些人把她当什么? 既然如此嫌弃她,他又何必请旨娶她? 她也是一千一万个不想嫁他。 苏菱擦了眼泪,再不想听这些,直接转身离去。 萧聿看着楚正道:“楚七,以后在外面,还是少说这些。” 楚正一愣,道:“今儿看着成王和燕王吃瘪,我也是高兴过头了,殿下恕罪,是我失言了。” 酒过三巡,楚正和杨堤纷纷离开。 陆则低声感叹:“就楚正这个废物样,竟也能 做到翰林院五品学士,皇后也真是厉害。” 萧聿又喝了一杯,醉意微醺,偏头往楼下瞧。 陆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 绫罗绸缎空中飘。 千娇百媚杨柳腰。 “不是吧,殿下喜欢这么细的腰?” 陆则见他没说话,不由提了下眉,“难不成......殿下真起了纳妾的心思?” 萧聿敛眸,道:“言清,我是娶妻,不是纳妾,再不喜欢,也会敬重她。” 陆则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须臾过后,萧聿又道:“她若是聪明,就别再与何子宸接触,我亦会好好待她。” 陆则又给他倒了一杯酒,道:“那我便等着喝殿下喜酒了。” 杯盏相撞,嗡的一声,萧聿和秦婈一同睁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聿忽然翻身坐起。 他背对秦婈,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一般。 整整三年,她一次都未曾入过他的梦。 他想,她定是恨极了他,所以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机会都不给他。 可昨夜的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日她怎会出现在庆丰楼? 还哭了? 不止是庆丰楼,还有镇国公府......她还见了庄生? 皇帝游魂时,他背后的秦美人,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嘴唇都白了。 秦婈捂着心口,努力平复着心跳,狠狠掐了自己两把后,迅速下床,对萧聿道:“臣妾伺候陛下更衣。” 萧聿一把拽过玄色的龙纹锦袍,一言不发,推门而出。 “嘭”地一声。 昨晚没听到任何动静的盛公公早已枯萎,眼见陛下衣衫不整地走出来,还以为是秦美人触了圣怒,忙道,“陛下息怒!” 萧聿眸色晦暗不明,沉声道:“叫庄生在一个时辰内入宫。” 盛公公低声道:“陛下,庄先生之前不是说......” 萧聿打断了他的话,“传朕旨意,耽误一刻,朕便一把火把庆丰楼烧了。” 半个时辰后,庄生便出现在养心殿门口。 庄生行礼,“不知陛下唤草民来所谓何事?草民万分惶恐。” 萧聿喉结微动,冷声道:“永昌三十六年,你可曾在庆 丰楼见过皇后?” 庄生一愣,“陛下怎会......” 萧聿不敢相信地蹙眉道:“你当真卖了朕的行踪?” 庄生立马跪下,一字一句道:“陛下息怒。”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当时的庄生与他毫无交情,卖他的消息也是情有可原。 他自然不会降怒于他,只是...... 萧聿抬手摁了下眉心,深吸一口气道:“出去吧。” 庄生起身,退下。 20、谣言 ==第二十章谣言== 长歌和灵鹊,是亲眼看见皇帝冷着一张脸离开了谨兰苑。 这一举动,被理解成了愤然离去。 初次承宠就被厌弃,秦婈仿佛在这宫里成了笑话。 此事咸福宫是第一个知晓的。 薛妃和李妃在亭子里下棋,薛妃将白子掷入棋篓,疑惑道:“你说陛下直接走了?” 长歌颔首道:“是,陛下走出谨兰苑的时候,已是怒上眉头,奴婢们都瞧见了。” 薛妃蹙眉道:“你可听见陛下说什么了?” 陛下一向喜怒难辨,便是文武百官都琢磨不透帝王心思,秦美人究竟做了什么,能触怒圣颜到这种地步? 难不成,与那副画有关? 长歌攥了攥袖口道:“奴婢倒是没听见什么,只瞧见……瞧见秦美人追到门口,陛下也没有回头。” 哦,这便是留都留不住人的意思了。 薛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看来,咱们这位秦美人,还真的是福薄。” 长歌继续道:“那奴婢还在谨兰苑伺候吗?” “好生伺候着,别让人挑出错处来。”薛妃将满满一袋金叶子放到长歌手上,道:“陛下厌弃了,不是还有太妃护着吗?” 长歌附身道:“奴婢明白,奴婢多谢娘娘。” 很快,秦美人被陛下厌弃的消息,就传到了慈宁宫。 太后蹙眉道:“才承宠,就被厌了?” 章公公道:“奴才听外面那几个小的说,秦美人一直苦苦哀求陛下,但却没留住人。”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道:“这种事哀家管不了,让后宫折腾去吧。” 章公公道:“是,那奴才便退下了。” 章公公离开后,看着外面两个卖笑的小太监道:“此事不得到处宣扬,仔细你们的脑袋。” 两个小太监笑呵呵道:“公公说的是,奴才们记住了。” 章公公一走,便有小宫女凑过来道:“公公,谨兰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太监甲小声道:“能怎么回事,秦美人欲狐媚惑主,失算了。” 太监乙道:“对了,你们可别说出去,章公公说了,仔细自己的脑袋。” 小宫女立马道:“公公放心便是,这种事,我自会守口如瓶,不然就 叫我在大雨天值勤。” 秋末。 尚功局正眼下在做冬装,正是最忙的时候。 尚功局掌制和女史一边绣各宫娘娘的大氅,一边道:“听说了吗?” 女史道:“什么?” 掌制道:“那天晚上,谨兰苑的秦美人,居然穿了先后最喜欢的缠枝纹中纱,结果被陛下厌弃了。” 女史瞪大了眼睛道:“穿了先后最喜欢的款式?” 掌制点头,撇嘴道:“是啊,也不知秦美人是从哪打听来的。” 女史喃喃道:“那秦美人这胆子,也忒大了些。” 掌制道:“这后宫谁不想要恩宠,但有些事啊,欲速则不达,欸,这事我只与你说了,你可千万别传出去。” 女史颔首道:“掌制放心,奴婢若是外传,五雷轰顶。” “瞧你,我也就是嘱咐一嘴罢了。” 再过两日便是万寿节,这六局一司里,能比尚功局还忙的,便属尚仪局了。 毕竟朝见、宴会、音乐、进御之事皆由尚仪局掌管。 掌宾对小女史道:“你去问问各宫娘娘,有无要给陛下献舞的,若是有,便同张司乐把曲子备好。” 女史道:“那……谨兰苑,咱还去吗?” 掌宾垂眸道:“也不知秦美人的伤,好是没好。” 女史的小脸一下就白了,“陛下,打了她?” 掌宾指了一下自己的脸蛋,道:“听说,昨日她没去太妃宫里,就是为了养伤。” 女史捂嘴小声道:“陛下怎会打她呢?这秦美人倒是可怜。” 掌宾拍了拍女史的肩膀,道:“她被打自然有她被打的道理,哎,不过秦美人到底还是后妃,过会儿你还是去一趟吧。” 女史点了点头。 一传十、十传百。 三日不到的功夫,秦婈已成了被狂风席卷过的娇花。 花瓣凋落,树叶枯萎,谁路过谨兰苑都要叹上一句,可怜。 孙太妃虽然不会全信那些流言,但心里却清楚,真若是得了宠,绝不会是这般样子。 孙太妃垂眸半晌,看着眼巴巴望着自个儿的萧韫,道:“去叫秦美人过来吧。” 一听这话,萧韫便如小跑一般地点了点脚尖。 袁嬷嬷犹豫道:“这……” 孙太妃道:“只要陛下没把话说透,就无妨。” 得了太妃的召唤,秦婈总算是送了一口气。 这两日,众人瞧她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奇怪,但偏偏她又解释不了什么。 那个人为何会走,她心里也在打鼓。 难不成他也做了奇怪的梦? 秦婈福礼道:“臣妾给太妃请安。” 太妃看着她日渐消瘦的小脸,不由想到了阿菱,叹口气道:“你也别灰心,日后还是每天来我这吧。” 秦婈笑道:“多谢太妃。” “好孩子。”太妃拍了拍她的肩膀,咳了须臾,起身道:“你在这陪韫儿说说话,我去歇息会儿。” 太妃走后,屋里便只剩母子二人。 萧韫看着秦婈,只觉得他娘这几日都瘦了,连忙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 秦婈看着肉乎乎的小手,道:“这两天,你可有好好听太妃的话?” 萧韫点了点头,小声道:“有。” 秦婈只要看着萧韫,所有的忧愁一扫而光。 萧韫学着太妃平时对自己的样子,捏了捏秦婈的手心,悄声道:“好好吃饭。” 秦婈眉眼瞬间染上笑意,道:“好,我记得了。” 萧韫已过三岁,太傅已经开始交他写字。 秦婈站在身后,握着他的手陪他练字,可小皇子不老实,横、撇、竖、捺,常常捺还没写完,就要回头瞧秦婈。 人一回头,手就顾不上了。 狼毫飞转,墨汁朝各个方向飞。 不一会儿,这两人的手上、前襟上便缀上了墨点。 但萧韫可不觉得这是犯错,高兴二字简直写在了脸上。 秦婈看着他眼睛怔怔出神。 她知道,她该知足的。 可偶尔还是忍不住遗憾,她错过了这孩子三年。三年,倘若她在,他是不是早就能说话了? 不过人生没有倘若。 她不在,才是对着他最好的。 薛澜怡处处与自己不对付,可有一句,她没说错——“大周不该有通敌叛国的皇后,皇子也不该有这样的母亲。” 萧韫看着秦婈微红的眼眶,忙小声道:“母后,不哭。” 秦婈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她指 尖一颤,笑道:“不是说了,不能叫母后。” 萧韫道:“阿娘,行吗?” 秦婈深吸一口气。 这叫她怎么回答? 萧韫伸出一根手指扣上了自个儿的耳朵。 这是别人听不到的意思。 秦婈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 萧韫蹭了一下。 ******* 养心殿阴沉了三日。 盛公公分析了一下,原因有三,其一,河南大旱;其二,陛下主张均平赋役、缓解民困,却与内阁频频争执;其三,大抵是与谨兰苑有关。 提起那位秦美人,盛公公不禁长吁一口气。 果然,生的再像,她也不是皇后娘娘。 陛下可从没摔过坤宁宫的门。 戌时三刻,陆则又出现在养心殿。 这回盛公公看着他,笑不出来了,恭敬道:“陆指挥使进殿吧。” 陆则皱眉,“公公今儿这是怎么了?” 盛公公跟在陆则身后,小声道:“陛下今日摔了不下三张折子,咱家劝指挥使尽量报喜别抱忧。” 陆则一笑,指了指手上的策论,“放心。” 陆则躬身道:“微臣拜见陛下。” 话音一落,萧聿把手从额间拿开,抬头道:“何事?” 陆则将手中的策论呈上去,道:“若不是微臣亲眼所言,绝不敢信,这篇策论是出自武举初试,而非科举。” 幔帐后的盛公公竖起了耳朵。 嗯,是好事。 萧聿看了也不免点头,陆则道:“此乃秦太史之子所著。” 秦太史长子? 萧聿看向题名处,上面确实写着秦绥之三个字。 他记得,这是秦美人的胞兄。 萧聿看着手上的策论,低声道:“有如此才能,他为何不参科举?” 陆则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大抵还是与秦家内宅之事有关。” 萧聿点了点头,并未再问,而是直接道:“道与兵部,要了此人。” “微臣明白。” 陆则退下。 狂风忽然袭来,小太监们连忙去关窗。 再一转眼,便是倾盆大雨,暴雨击打房檐噼啪作响, 地面氤氲出一片水雾。 盛公公拿着大氅,绕过堆积如山的折子,走到萧聿身后,道:“陛下身上还有伤,这秋日凉了,还是披件衣服。” 烛火通明,他低头看着折子出神,似乎又想起了那个诡异的梦境。 他这两日歇在养心殿,并没梦见她。 同这三年一样,不管他怎么想,她都不肯入自己梦来。 盛公公在一旁伺候茶水,见皇帝神色疲惫,劝道:“陛下还是早点歇息吧。” 萧聿瞥了一眼窗外,忽然起身,道:“朕今夜去秦美人那儿。” 盛公公愣住,然后道:“奴才、奴才这就去备辇。” 萧聿道:“不必了。” 乌云低沉,黑压压一片,好几个小宫女都在房檐下值勤。 电闪雷鸣中,她们眼瞧着,有道身影,朝谨兰苑而去。 21、大婚 ==第二十一章大婚== 谨兰苑的四周一片哗哗的水声。 房檐下,长歌低声道:“秦美人的心也是真大,把陛下得罪了,竟然跟没事人一样。” “仗着有太妃护着,到底是不一样。”灵鹊瞥了眼身后透着光晕的支摘窗,幽幽道:“谨兰苑的用度没多少,烛火竟是彻夜不息。” 就在这时,谨兰苑门声响动。 狂风让雨势更胜,吹得衣衫猎猎作响,萧聿身上的玄色龙纹长袍已湿了大片。 小太监脸一见来人,立马颤着嗓子道:“奴才、奴才给陛下请安。” 陛下? 长歌和灵鹊闻声对视,朝远处一望,眼睛瞬间瞪大了一圈。 陛下来此作甚? 找秦美人继续算账? 虽说她们的心早已给了薛贵妃,但人在谨兰苑,该办的差事还是要办的。 长歌转身进了内室,表情凝重,急急道:“美人快准备下,陛下来了。” 秦婈刚沐浴过,如瀑般的青丝散在肩膀,发梢带着莹亮的水珠,不傅粉黛,也是楚楚动人。 听到他来,她眸中不由划过一丝惊讶。 “美人,快呀。”长歌提醒道。 秦婈回过神,立即放下手中的牛角木梳,推门而出。 秦婈福礼道:“臣妾不知陛下今夜会过来,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萧韫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径直走进内室。 帝王表情冷漠,空气都跟着发沉。 谨兰苑的宫女太监都默默吸了一口气,心道:还不知秦美人今夜得多难熬。 外面大雨持续在下,长歌和灵鹊送了帨巾和热水进屋,正准备上前伺候,就听萧聿淡淡道:“退下吧。” 长歌和灵鹊一顿,颔首齐声道:“奴婢告退。” 萧聿的衣襟湿了大片,瞧着有些许的狼狈。 他脱下大氅,秦婈伸手接过。 秦婈看着男人鬓角的水珠,轻声道:“秋日风凉,陛下淋了雨,不然还是沐浴后再歇息吧。” 萧聿眸色暗淡,点了下头。 帷幔一落,两人又躺在了同一张榻上,萧聿很快阖上了眼睛。 四周除了雨声,便是呼吸声。 秦婈睡不着,想起了之前那个梦。 想起了梦中萧聿的那句,“我娶的是正妻,不是纳妾,再不喜欢,也会敬重她。” 思及此,秦婈的嘴角不由泛起丝冷笑。 梦果然是梦。 他心里若真有“敬重”二字,就不会在新婚之夜羞辱她,那段日子,他俩也不会闹成那般。 这边,萧聿迟迟未能入梦,听着耳畔起起伏伏的呼吸声,心里不免有些烦躁,于是沉声道:“秦美人为何不睡?” 语气尽是责备。 秦婈声音恭敬且柔和,“可是臣妾吵到陛下了?” 萧聿“嗯”了一声。 闻言,秦婈撇了撇嘴角。 三年不见,怎么添这么多毛病? 秦婈自知胳膊拗不过大腿,六品美人拗不过帝王,只好赶紧闭上了眼睛。 幔帐外烛火摇曳,两人呼吸一轻,一同入梦。 永昌三十六年,七月十六。 屋内红烛弥漫,屋外鼓乐齐鸣。 今日是晋王府办喜事。 苏菱身着婚服,双手交叠于膝,端坐在榻。 瞧着仪态万方,可赤红色的盖头下,藏着的却是失魂落魄的目光。 萧聿抬手取了喜秤,缓缓挑起了眼前的红丝盖头,晋王府的下人们屏息抬眼,偷偷去瞧新娘子的脸。 这一瞧,众人立马开始起哄。 镇国公府的大姑娘,苏大将军的嫡长女,竟生的这般好看。 靡颜腻理,眉目如画。 饶是从不沉迷女色的萧聿,都不由多看了两眼。 饮完合卺酒,喜娘各剪了二人一缕头发,系好,放入桃木色的匣中,笑道:“恭喜王爷王妃,礼成。” 礼成,萧聿要去外头招呼宾客。 他低头看了眼苏家女白皙的小手,握了一下,道:“等我回来。” 他人一走,苏菱左手抠着右手,耳畔全都是那日在庆丰楼听到的话。 “能拉拢镇国公是好,可苏家女名声不佳,与何子宸牵扯不清,这终是个麻烦事。” “麻烦又如何?苏景北又没有其他女儿。” 苏菱的脑子乱成一片,身子也跟着发僵。 今日,她真的嫁给他了。 一炷香接着一炷香。 宾客逐渐散去 ,萧聿朝内室走去,守门的女史轻轻开口:“奴婢给王爷请安。” 男人淡淡回了一句:“免礼。” 一瞬间,她的心跳声比外面橐橐而至脚步声更快。 他朝她走来,撩袍坐在她身侧。 四目相对,苏菱攥紧了袖口。 萧聿替她拆下发簪,指腹划过细白的脖颈时,苏菱不由瑟缩了一下,她一躲,男人从鼻尖逸出声轻笑。 他的手停留在她的颈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 “你躲什么?”他看着她道。 苏菱一怔,她好似从这双幽邃不见底的眸中,窥伺到了一种平静的欲-望。 欲-望本该不受控,可落在他眼中却显得游刃有余。 她不像她的妻子,反倒是像他手里的棋子。 苏菱呼吸比方才快了些,强装镇定道:“我没躲,是殿下手凉。” 见她如此说,他便直接将手滑到了她的腰际。 苏菱整个人颤了一下,也没躲。 她的人跟她的目光一样,都在同眼前的男人较着劲。 萧聿勾了下唇角,一个翻身,将她压在榻上。 饶是他半点不喜欢苏家女,可手心里玉软花柔,还是令他眼热了几分。 洞房花烛夜,本该是软语低吟,柔情肆意。 可没收用过女子的萧三郎,半点不懂疼人,再加之他性子本就冷,手上的力度还不轻,苏菱很快就害怕了。 男人体魄巍峨如山,桎梏着她的手腕,压得她无法喘息。 好疼,哪里都疼。 苏菱闭上眼,拽着被角,心道:阿菱,阿菱、你忍忍,这好歹是你日后的夫君,不是什么恶人。 嬷嬷说了,就疼一个晚上,忍忍就过去了。 泪意翻滚之际,他好似还掐了她一下。 掐了哪,她也不知道了,反正没崩住,眼泪簌簌就落了下来。 隐忍的抽泣声犹如一道雷劈在萧聿身上。 他放下她的腿,抽身,扳过她的下巴,问:“你哭什么?” 苏菱小声道:“没事。” 浴火彷如退潮,瞬间归于平静。 他看的很清楚,她这是不愿意。 这床笫之事,于男人来说,喜欢是一种滋味,不喜欢也可以是一种 滋味。顺从是一种滋味,反抗也是一种滋味。 甚至关了灯,都可以不知道身下人是谁。 欢愉就行。 可她不行,这是晋王妃。 他没法强着她来。 萧聿看着她的背脊,不由想起杨堤截下的那些何子宸写给苏菱的信。确实是情真意切。 他心道:你就这么喜欢何子宸?喜欢到新婚夜都不装一下? 苏菱哭花了脸,自知丢脸,便扯过被褥挡住。 并腹诽:好不容易快成功了,停了不是又要重来? 洞房花烛夜,为何这么长呢? 萧聿见她挡住自己的脸,不由嗤笑一声,心道:这算什么?不想看见我?你若不是苏景北之女,真当本王会娶你? 知道她心里有别人是一回事,毕竟是他诱好了局想娶她。 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发现他高估了自己,他忍不了。 萧聿用最后一丝耐心,沉着嗓子道:“别哭,你看着我。” 苏菱松了肩膀,放下被褥,去看他。 苏菱脸上的妆花的彻底,头发凌乱,眼底乌青,下唇都咬破了。 真是要多惨有多惨了。 萧聿眸色一沉,吁了口气。 罢了。 萧聿离开床榻,披上衣服,推门而出。 留苏菱楞在原处。 大婚之夜,新郎官走了,扶莺急忙走进来,见到自家姑娘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甚至连王妃都忘了喊,“姑娘......这是怎么了?” 苏菱美眸瞪圆,盯着门,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这人,怎能这样? 扶莺又去看榻上的帕子,榻上一片凌乱,但没有血。 扶莺给苏菱披上衣裳,抚了抚她的背,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爷……没碰您?”后面的话她不敢问。 若是没碰您,怎会成了这个样子? 苏菱继续盯着门口。 “姑娘,您别吓我,您要是出了事,国公爷和世子爷不知得多心疼。” 提到父亲,兄长,苏菱有些崩溃。 她双手掩面道:“那般疼、那般硬,我都忍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又不是我想嫁他!他何苦来羞辱我?” 扶莺几乎没见苏菱哭过 ,一时间慌了神,连忙安慰道:“姑娘别哭了、别哭了。” 苏菱缓了缓,起身洗了一把脸,彻底冷静下来,对扶莺道:“今日之事,等回门的时候,不许和父亲和哥哥提起。” 扶莺迟疑着点了点头。 熹微的晨光洒入内室,一夜就这样过去。 扶莺再度推门而入,将手中的匣子和账册递过来道:“这是文管家拿过来的,是王府的采买账册,还有库房钥匙。” 苏菱收下,道:“他人呢?” 扶莺支支吾吾不吭声。 苏菱道:“你说便是。” 扶莺道:“殿下有事出府了,今夜不回来……” 苏菱顿了一下,轻声道:“将东西收好,主院的事,以后再不过问。” 话音甫落,红烛晃了最后一下,刚好燃尽。 劭熙帝和秦美人一同睁开了眼。 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秦婈心里一紧,忙阖上了眼。 旋即,她身侧的男人缓缓起身。 秦婈眯着眼睛去瞧他,只见他坐在榻边,双手抵着眉骨,一言不发。 明明外面雨过天晴,男人的头上却还是乌云密布。 22、情贵(一更) ==第二十章情贵== 秦婈看着他的背影,屏息凝神,迫使自己不去想昨夜那匪夷所思的梦境。 她该起身伺候他更衣了。 然而秦婈刚坐起身,脚还没碰到绣鞋,萧聿便把扼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的手用了十成的力,攥的她生疼。 四目相视,良久,他沉声道:“秦美人可有瞒着朕?” 秦婈细眉微蹙,咬住了下唇。 目光里盛的是千分的惶恐,万分的不解。 萧聿喉结微颤,压着嗓音道:“说话。” “臣妾惶恐。”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臣妾自入宫以来,直克己慎行,生怕出了差错,怎敢做欺瞒之?” 萧聿还攥着她的手腕不放。 秦婈含着哭腔继续道:“臣妾愚钝,万不敢揣测圣意,倘若臣妾有何处做的不好,还请陛下明示。” 他看着她的表情、听着这些话,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昏了头。 即便他荒唐,信了道士口中的转生之说,可眼前的人十六岁,她的户籍、父亲、兄长,全是他派人亲自查的,便是转世,那时间也对不。 他在想什么? 想她能回来吗? 可她的人,早就死在了这后宫里。 她都不想记得自己,又怎会回来呢? 这深宫里的花、草、木似乎都在笑问他,萧聿,你后不后悔,后不后悔年少不知情贵。 可后悔有何用? 他对不起她的,桩桩件件,早就数不清了。 萧聿眼眶猩红,蓦地松了手。 皇帝再次,沉着脸走出了谨兰苑。 盛公公走后,长歌灵鹊连忙掀起帘栊,走入内室。 只见秦美人跌坐在榻,整个人失魂落魄,手腕还有道骇人的红痕。 不禁心道:陛下昨夜,果然不是来临幸美人的。 “美人可还好?”长歌俯身问到。 秦婈抬眸道:“我没事。” 长歌看着秦美人故作坚强的眼神,下意识摇了摇头。 是个没福分的。 长歌伺候完秦婈盥洗,便立马去咸福宫送消息了。 薛妃揉了揉肩膀,蹙眉道:“你是说,陛下真动怒了?不是外面人乱传的?” 长歌颔首道:“奴婢看了也很惊讶,可秦美人手的伤还在,这总做不得假。” 薛妃喃喃道:“这谨兰苑到底是怎么回......” 清月见薛妃目光中尽是疑惑,不由道:“娘娘可是觉得,此事有蹊跷?” “我本还以为陛下是有心让她抚养大皇子,看来是高估她了。”薛妃偏头嘱咐长歌道:“总之......你盯紧寿安宫就是了。” 长歌道:“娘娘放心,只要有消息,奴婢立即过来。” “日后你把话传给清月就好,人不必再来咸福宫,免得叫人说闲话。”薛妃用手指敲了敲桌沿,道:“旦太妃不再唤她去寿安宫,你们就不必留在谨兰苑了。” 长歌躬身道:“奴婢明白。” 经此,宫中的谣言就像是烧开的水,再度沸腾。 尚食局的人在窃窃私语。 依大周的宫规,尚食局不只要管割烹煎和、酒醴酏饮之,还要掌医方药物,管廪饩薪炭。 司药正在给谨兰苑配活血化瘀的药,小女史凑过来道:“姑姑,这药,可是给那位秦美人的?” 司药点了点头道:“是,这是谨兰苑的宫女过来要的。” 小女史倒吸了口寒气,道:“这宫里的富贵,还真不是谁都能受的。” 司药道:“可不是么,对了,你不是还要给各宫送炭火吗?起吧。” 半晌过后,尚食局司药和女史一道朝谨兰苑走去。 司药瞥了眼小女史手中的分例道:“这谨兰苑的炭火,是不是太少了些?” “姑姑,咱们这就算不错了,自上回起,尚功局那头都不送东西了。”小女史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是咱们非要扣那点炭火,说到底,是没法送啊……” 司药了然地叹了口气。 也是。 先帝在时,后宫还不是如今这模样。 那时三宫六院住满了人,最多的时候,共有二百零八位后妃。 大周国库本就空虚,朝廷各处都拿不出钱来,更遑论皇宫后院。宫里有很多女子,只承宠过次,便再也没见过皇帝。 冻死的、饿死的、疯傻的、自缢的、毒死的,比比皆是。 司礼监六局司常常忙得晕头转向。 见风使舵、捧高踩低居然成了分内之。 小女史掂了掂手里的炭火道:“姑姑,您说这秦美人,究竟哪里得罪陛下了?” “你在宫里也伺候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知陛下是什么脾气吗?”司药道:“若非秦美人犯了大错,何至于此啊。你啊,以后少嚼后宫的舌头。” 小女史道:“最后一句,就最后一句,姑姑,那秦美人不会再复宠吧。” 司药笑了下,道:“宠?宠从何处来?她的身份地位与其他几位嫔妃相差甚远,若无太妃护着,只怕这宫里的日子就更难熬了,可太妃......又能撑多久呢?” 小女史了然地笑了下,道:“明白了。” 司药嘱咐道:“这些话,不要传出去了。” 小女史道:“是,姑姑。” ********** 寿安宫。 秦婈的手腕又细又白,根本经不住萧聿的力度,早上他下了狠劲,就差要把骨头捏碎,这会儿,手腕已是一片青紫。 乍眼一看,还真像是受了什么刑罚。 秦婈怕吓着儿子,特意在袖口缠了张帕子。 她进屋的时候,孙太妃靠在椅睡着了,萧韫不出声,就静静坐在一旁。 太妃眠浅,听到声响,缓缓睁& #8204;了眼睛。 太妃目光浑浊,眼底发青,显然,这是比几日的状态更差了。 秦婈心里咯噔声。 太妃的身子因何差到这种程度,秦婈是知晓的。 孙太妃出身不,原只是宫中一位女官,但因生的好看,又在御伺候,很快就被先帝收了。 孙太妃为人谨慎,不争宠、不冒尖、也没有子嗣,原本和其他几位宠妃相安,可偏偏承宠没多久就怀了长宁。 有了身孕后,便从七品才人升成了五品淑仪。 后因诞下公主有功,又从五品淑仪,升成了品昭仪。 长宁生的玉雪可爱,还是后宫里唯一位公主,自然得了皇帝不少偏爱,母凭子贵,有了偏爱,便遭了嫉妒。 再此之后,太妃又怀过次孩子,可没有次生下来了。 最后那次,险些丢了性命。 其实年前,太妃就已是汤药不离手了。所以她始并未想到韫儿会养在太妃这儿。 孙太妃见到秦婈,轻声道:“你来了。” 秦婈连忙走过去,“臣妾给太妃请安。” 太妃拍了拍秦婈的手背,有气力道:“不必多礼了。” 袁嬷嬷见太妃醒了,连忙将热好的汤药端过来,秦婈伸手接过,道:“嬷嬷,还是我来吧。” 袁嬷嬷点了点头,道:“美人辛苦了。” 秦婈跪坐在一旁,伺候太妃服药,药汁有些热,还冒着白烟。 见状,萧韫连忙凑过去呼呼,可小孩子控制不好力度,吹,药汁便洒了几滴。 萧韫意识到自己帮了倒忙,立马退后了步。 孙太妃看着他不由一笑,对秦婈道:“他这孩子,总是让我心疼,倘若是那天来了,除了长宁以外,最放心不 下的便是他。” 秦婈喉间一酸,道:“太妃别说这样的话,来,臣妾喂您喝药。” 药汁很快见底,孙太妃拉过秦婈手,字句道:“我万分庆幸,你能入宫来。” 秦婈恭敬道:“臣妾能在寿安宫伺候,是臣妾的万幸。” 孙太妃拍了拍她的手,忽然道:“伺候我哪有用啊,秦氏,这后宫里,终究是要有宠的,不然你养不了他。” 秦婈僵,没想到太妃会把这话直接说出来。 “臣妾明白。” 太妃仰头想了想,须臾过后,索性直接道:“韫儿这孩子呢,别看他口说话晚,却比谁都聪明,你待他好,他日后也会待你好。” 孙太妃又道:“他其实特别想他父皇,每次都盼着来,可只要见了人,总是上两步,退后两步,日后若是你带他,记得在背后推他把,皇子啊,还是得勇敢点。” 萧韫在一旁攥紧了拳头。 秦婈眼眶一红,道:“臣妾记下了。” 孙太妃喘了几口气,道:“韫儿跟他娘样,爱吃肉,但不吃鱼,你就是给他挑了刺,他也不吃……” 还没说完,孙太妃便又开始咳嗽。 袁嬷嬷在一旁道:“太妃快别说了,多休息会儿。” 太妃喉间尝到一股腥味,连忙拿出帕子,背过身,擦了擦嘴,如往常一般,对秦婈道:“你陪着他,我先去歇会儿。” 秦婈怎会不知。 太妃不是去歇会儿,而是怕吓着萧韫。 孙太妃走后,萧韫恹恹地坐在椅子,垂头不语。 秦婈用手指夹了下他的脸蛋,柔声道:“这是怎么了?” 萧韫黑黢黢的眼睛蒙了层水雾,他抬起两只小胳膊,冲秦婈伸手,秦婈连忙抱住他,“别哭,我在呢。” 萧韫搂住秦婈,极小声同她耳语,“我知道,太妃病了。” 秦婈抚着他的背脊, 遍又遍。 “韫儿,没事的,明天太医会来的,会好的。” ********** 养心殿。 为了分内阁之权,养心殿的折子,向是堆积如山。 哪怕夜以继日的忙碌,仍是拿走多少,送来多少。 外面的黄门打起帘栊,盛公公捧着茶盘进来,他意外地发现,皇帝今日没在批奏折。 而是垂眸在看个桃木色的匣子,不言不语。 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突然起身朝门口走去。 盛公公心里跳,连忙跟了去。 23、相对(2合1) ==第二十三章针锋相对== 皇帝突然夜临谨兰苑。 谨兰苑的太监宫女们心都跟着一哆嗦。 秦婈自打从寿安宫回来,便一直在对屋里的炭火、烛火数,正思忖如何才能将此事不经意地说与他,他人就来了。 正好。 秦婈低头拆下了手腕的帕子,手这一片青紫,就该给他看看。 赶在萧聿进屋前,秦婈将屋内剩下的两根蜡烛塞到了炕几的珐琅瓶中,又从妆奁拿出辰粉,均匀涂抹于指腹,蹭在嘴唇。 人顿时虚弱了几分,如临风欲折。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入目的便是劣质的炭火、将要熄灭的烛火。 这些无声的证据仿佛在说:看看吧,自打陛下来了这两趟,臣妾这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秦婈轻咳了两声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萧聿眉宇微蹙,道:“免礼。” 秦婈道:“谢陛下。” 萧聿看了眼秦婈,又看了眼地上的炭盆,他撩袍坐在椅子,淡淡道:“怎么回事?” 秦婈低头犹豫,轻柔地叹了口气,随后将谨兰苑的分例单子呈交给他,道:“这是臣妾方才比对的份例,有很多处,都对不。” 对待像萧聿这样城府深密的男人,直接了是最好的,心多了,反倒更复杂。 这些都是他教给自己的。 果然,皇帝看她的目光,也温和了几分。 就连这一室的晦暗,也没那么做作了。 “盛康海。”萧聿道。 门外的盛公公耳朵瞬间立起,连忙开门,道:“陛下叫奴才何事?” “把这份例单子,拿给宁尚宫、鲁尚寝、孟尚食分别看一眼,再有一回,就脱下尚宫服,自行去司礼监吧。” 天爷,这什么稀罕事! 这是要给秦美人做主? 盛公公目光一悚,立马接过,“奴才这就去。” 一刻不到的功夫,谨兰苑内 的烛火、炭火就全备了齐。 炭火是精炭、蜡烛是白蜡,就连没被问责的尚服局都送了新的帨巾、沐浴的香膏皂角过来。 这便是帝王的一句话。她想。 秦婈走到他身边,躬身福礼,“臣妾谢过陛下。” 萧聿坐在紫檀嵌珐琅花卉纹方凳上,看她,又看她手的伤。 “药了吗?” 他面不改色,仿若这伤同他没半点关系。 秦婈笑道:“不碍事,谢陛下关心。” 萧聿起身,自顾自走到榻边,沉声道:“那早点歇了吧。” 秦婈看着他的背影,这些日心底的疑惑呼之欲出。 帝王想护着她,有太多方法,比如像方才那般替她做主,再比如升她的分位,又或者来谨兰苑小坐。 太可不必如此急迫地来这睡觉。 除非,他同自己一样,都做了诡异的梦。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同他一起躺下。 正是惴惴不安时,男人忽然偏头看她,前两回他都是来了就睡,这回,算得是头一回看她。 四目相对,目光灼灼。 秦婈面颊绯红,羞涩难掩,就像是期待被帝王临幸的嫔妃,可实际,她被褥下的脚趾吓得已经蜷到了一处。 只希望他别再看他了。 而这一刻的萧聿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收回了目光。 随着炭火噼啪的微声,两人一同入梦。 永昌三十六年,八月十五。 新婚夜之后,晋王府仿佛结了一层霜。 萧聿要么在书房议事,要么在外过夜,偶尔,听闻秦楼楚馆里也有他的身影。 总之,苏菱这个王妃,他是真没放在眼里。 扶莺柔声劝道:“王妃真的不管吗?再这么下去,王爷若是带哪个女子回来,该如何是好?” 苏菱将含了一口胭脂,轻声“嗬”了一声道:“那便随他去,他不来,我更自在。” 话仿佛还没落地,她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 她循声回头—— 萧聿隔半丈对她对望,半倚在门上, 嘴角微不可查地挑起一个弧度道:“今日中秋,随我进宫。” 他的夫君,晋王殿下,时隔一个月,总算是见到人了。 不得不说,这男人的皮相确实好。 光晕斜斜地洒在他的轮廓,鼻若悬梁,鬓若刀裁,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清隽挺拔。 只是这生来便能蛊惑女子芳心的一张脸,却独独在苏菱面前失了效。 年少么,谁都倔,萧聿语气轻浮,她更是连话都不回一句。 两人走出府门,一齐蹬上了马车。 昨日刚下过雨,空气中还泛着些潮湿,地面也有些滑,马车行的缓慢,他俩一人坐在左侧,一人坐在右侧,中间的距离,怕是还能坐下两个人。 一路无言。 面和心不合,是他们最大的默契了。 进了宫门,他们直奔坤宁宫,今日是八月十五,世家的内命妇都纷纷进宫拜见皇后,坤宁宫内到处都是熟悉的面孔。 “儿臣给母后请安。”萧聿笑道。 “臣妾给母后请安。”苏菱笑道。 楚后见到苏菱,格外热情,连忙招手道:“阿菱,快过来。” 楚后身边还坐着一位生的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唤楚潆。 这是苏菱第一次见到楚潆,楚家嫡女,皇后的亲侄女,年十二,还围着她叫姐姐。 楚后对萧聿道:“三郎,去给你父皇请安吧,我与阿菱说点话。” “那儿子去了。”起身的时候,萧聿拍了一下苏菱的背脊道:“等我。” 苏菱回头笑着说好。 新婚燕尔,郎情妾意,又是如此的般配的一对儿,叫人看了忍不住捂嘴笑。 “看来,外面的流言还真是信不得,是我多心了。”楚后拉过苏菱的手,道:“阿菱,你同母后说实话,三郎待你如何?” 苏菱道:“自然是好的。” 楚后笑道:“那便好,不然我还真怕他那冷心冷面的,招了你的厌。” 苏菱也跟着笑道:“母后说的这是哪儿的话?” 楚后又道:“日后你若没事,就常进宫陪我坐坐吧。” 苏菱道:“若是母后不嫌弃,那臣妾就常来叨扰了。” 楚后爽朗地笑了两声,道:“你要是不来,看我怎么罚你。” ****************** 中秋佳节,嘉宣帝在保和殿设宴,以贺团圆之喜。 文武大臣和侍卫的筵席设于丹陛,檐下安设宫悬乐器,这宴席比之往年,已算不得丰美。 苏菱坐在萧聿身侧,整个人如坐针毡,可苏淮安和苏景北离她并不远,她只能同萧聿继续上演举案齐眉的戏码。 萧聿自然也是配合,还给她倒了两杯果酒。 酒过三巡,嘉宣帝与楚后离场,众人也跟着散去。 苏菱和萧聿一同出宫,蹬上了马车。 她肌肤白的欺霜赛雪,碰一下就会红,饮了点酒尤甚,萧聿看了她的脖子一眼,旋即撩起纱帘,看向窗外。 一路沉默,马蹄声和车轮的辚辚声都比他俩和谐。 半晌,车夫拉紧缰绳,停稳后,回头掀开幔帐,道:“殿下,前面便是梦月楼了。” 萧聿低低“嗯”了一声。 躬身下了马车。 苏菱在马车上握紧了拳头。 梦月楼是什么地方,她怎会不清楚,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她可以装瞎装聋,装不知道他在外面鬼混,可今日,他着自己的面也敢这样无所顾忌? “殿下。”苏菱喊住了他。 萧聿回头,提眉道:“王妃有事?” 许是年少本就冲动,又许是喝酒壮了胆量,她看着萧聿的眼睛,轻声道:“待日后殿下得偿所愿,妾身别无他求,只求一封休书。” 这日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同他过了。 泠泠月色下,萧聿眸色沉了又沉,他凝着苏菱的眼睛,淡淡道:“王妃倒是真敢说。” 苏菱心跳怦怦变快,她软了软语气,道:“殿下应吗?” 萧聿一笑,道:“你若真想要,本王现在也能给你。” 真我稀罕? 说罢,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中。 萧聿转身进了后巷,贴身侍卫范,硬着头皮开口道:“殿下,何不与王妃解释?” 解释他们并非是去寻欢作乐,而是去查成王私造兵器的罪证。 萧聿勾了下嘴角没说话。 心道:解释什么?她又不是真的介意我寻欢,她想要休书,那自然是因为有人在等她。 何子宸的信上写的清清楚楚。 再者说,男人寻欢作乐,也未尝不可。 圆月被烈日取代,画面一转,是英国公夫人设的赏菊宴。 八月十五之后,正好赶上菊花的花期。 苏菱作为晋王妃,自然在各家的受邀之列,外面的流言蜚语挡不住,她能推的尽量推,推不掉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去。 这回的赏菊宴,王侧妃和燕王妃都在场,见到苏菱前来,立马将笑意挂在脸上。 “阿菱,到我这来。”燕王妃道。 苏菱走过去,和她俩凑一小桌。 虽然三人的关系早已水火不容,但有句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在她们三人间尤为适用。 王是穆贵妃所出,不仅背靠穆家,还深得帝王喜爱,可谓是胜算最大的皇子。 而燕王则是贺妃所出,虽说贺家只是清贵之家,并无实权,但燕王却比二人多了一个优势。 不是嫡出,却是长子。 朝堂之,他的呼声亦是不低。 比之这二位,萧聿的胜算确实低了一筹。 可近来萧聿在朝堂频频崭露头角,又得了苏家这样一门好婚事,已是引起了两位的忌惮。 皇帝的儿子,哪儿有一个简单的。 谁也不会小瞧了谁。 光是赏菊略有些无趣,英国公夫人还请了戏班子来助兴。 玉筝弹未彻,凤髻鸾钗脱,戏台上的花旦缓缓开腔,声音婉转动听,身姿妩媚婀娜,转身、甩袖,每一个动作都让人入迷。 桌放着水晶桂花糕,燕王妃吃了一口,又放下,叹了一口气道:“这近来烦心事太多,能出来看场戏,我这心情舒坦多了。” 王侧妃连忙接腔,“姐姐近来有何烦心事?这也无外人,不妨说说?” 燕王妃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因为何家二郎么,何家大夫人整日来找我 诉苦,说二郎的婚事相看了好几次都不,你说这事,我哪儿来的法子?” 何家二郎,指的便是何子宸。 何子宸与苏菱那点事,王侧妃和燕王妃都是知晓的,今日这话,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苏菱一心一意看戏,全当听不见。 燕王妃说了半天,见苏菱没反应,面子有些挂不住,便给王侧妃递了个眼神。 王侧妃生的狐狸相,声音也是格外妖娆,“妹妹。” 苏菱被她喊的下意识抖了下肩膀,看向她,“怎么了?” 王侧妃道:“要我说啊,晋王殿下可真是不知怜香惜玉,有妹妹这样的美人在怀,居然还舍得日日离府?外面那些秦楼楚馆,就那般有趣吗?” 苏菱喝了口茶,没说话。 心道:肯定有趣啊,无趣,能常去吗? 王侧妃又道:“我今儿斗胆劝妹妹一句,有时候啊,管不了也得管管,万一在外头有了子嗣,后悔都来不及。” 苏菱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幽幽道:“我与姐姐真是相见恨晚,姐姐还有什么心里话,今日一并说出来,免得日后没机会了。” 听了这话,王侧妃不由皱起了眉头,柔着嗓子问道:“什么叫日后没机会了?” 苏菱道:“我听闻,近来陛下正在给王选妃,这妻妾终有别,待王妃入了府,日后便是我想见姐姐,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了。” 妻妾终有别。 这可真是往王侧妃身上捅刀子。 王侧妃气得胸-脯起起伏伏,即恼羞怒。 她身子前倾,朱唇抵在苏菱耳畔,咬牙切齿道:“我便是给王侧妃,也比你强,妻又如何?你可知陛下为何不喜晋王?你真虞 昭仪是在宫里病死的?他生母与太医那些勾当,真的说的清吗?” 话音甫落,苏菱将手中的茶水直接泼到了她脸上。 她知道王侧妃是故意想激怒她。 旁的能忍,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她不能忍。 王侧妃双眸瞪圆,用食指指着苏菱道:“你!你……” 苏菱睥睨着她,“你什么?你若敢把方才的话再说一次,我泼的便不是水了!” 王侧妃双手掩面,“呜”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燕王妃也连忙道:“阿菱,你这是作甚!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见状,英国公夫人连忙跑过去,道:“这是怎么了?诶呦,嬷嬷,快去给侧妃拿件衣裳。” 晋王妃众欺辱王侧妃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萧聿耳朵里。 这厢苏菱和扶莺正说着话,萧聿一把推开了内室的门。 他抿着唇,眸里盛着怒火,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萧聿道:“王妃好脾气啊。” 冷静下来后,苏菱也知道自己闯了祸,这事若是闹到陛下那儿去,他定会受牵连。 她深吸一口气:“殿下听我解释,此事……” “不必解释。”萧聿看着苏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你不得再出这屋子半步。” 苏菱不可置信道:“你要把我关起来?!” 萧聿冷声道:“苏家这些年没教会你的,本王亲自教你。” 苏菱心脏一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聿继续道:“你这一个月内不得出府,需将《女范捷录》、《内训》、《女诫》各抄十遍交给我,好好学学,何为谨言慎行、何为秉礼待客、何为立身事夫。” 苏菱委屈地深呼吸了两次,瞪眼睛道:“这些我爹教过我,我不抄。” “殿下若是容不下我,我回国公府便是。”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萧聿一把将她拉回,将人桎梏于他的手掌中,声音冷肃:“我是你丈夫,你惹了祸,我还罚不得你了?你就在这好好过,没抄完,就哪儿也不能去。” “来人,把长恩堂给我封,没我允许,王妃不得擅自离开。” 苏菱眼看着自己的院子,被层层围住,气得指尖都在抖。 萧聿离开长恩堂,回了书房,范道:“殿下,王那边的意思,只要王妃亲自过去给侧妃道个歉,此事就算揭过了。” “让本王的妻子去给他的妾室道歉?”萧聿撂下笔,嗤笑道:“有什么要求让他提,道歉的事,没可能。” 范犹豫道:“那属下可要把王爷亲自罚王妃的事……” “不必了。”萧聿抬手捏了捏鼻梁,道:“就她那脾气,定不会听我的话,派人看好她,这个月别放她出府。” 范道:“属下明白了。” 而另一边—— 苏菱抿着唇,提笔蘸墨,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在抄写《女范捷录》、《内训》、《女诫》。 眼下,已是第七遍了。 扶莺看着心疼,道:“王妃若是累了,就别抄了。” 苏菱小声道:“我不累。” 扶莺又道:“王妃何不与殿下说,那日的事,根本就是因为成王侧妃说了那些大逆不道之言。” 苏菱手腕一顿,轻声道:“既是大逆不道,我又怎能再说一遍。” 扶莺叹了口气,道:“我的主子啊,您怎么这么犟呢?” “扶莺,再给我拿些纸来。” 苏菱写完第八遍《女诫》,甩了甩手腕,恨恨道:“人不怕做错事,怕的是不长记性,以后他的事,通通跟我没关系,等抄完这些破玩意,我就回我的国公府。” 掌灯时分,萧聿回了晋王府,见眼前长恩堂不似平日灯火通明,脚步不由一顿。 萧聿下意识以为苏菱溜出去了,便阔步走了过去。 扶莺正颔首在门口执帚洒扫,忽一抬头看到萧聿,忙躬身道:“见过殿下。” 萧聿道:“你主子呢?” “王妃自昨日起,一直在屋里头写……”扶莺看着萧聿眸色愈发凌厉,便下意识回头瞧,喃喃道:“这灯……灯何时熄了?” 萧聿推门而入,环顾四周。 然,他料想的事并没 有发生。 苏菱只是伏在案睡着了,檀香管毛笔斜躺在她的虎口,袖口还沾着墨汁。 风透过支摘窗吹进来,案的书页刷刷作响。 借着月光,萧聿看见了她手边厚厚的一摞纸。 他拿起来,看着字迹,彻底怔住。 她竟然真抄了这些? 许久之后,他俯下身,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放回到榻。 她继续睡,萧聿在黑暗中凝视她。 心道:你明知那些人是故意的,却还是为了何子宸闯祸,是要置我于何处啊? 半刻后,苏菱缓缓睁开眼,感觉四周漆黑一片,下意识哼着鼻音道:“扶莺,点灯,太黑了。” 萧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身给她点灯。 两人在烛光下四目相视,一同开口。 萧聿柔声道:“多大了,还怕黑?” 苏菱瞪眼睛道:“你怎么在这儿?!” 西风过廊,刚燃起的烛火“呼”地一下再度熄灭。 皇帝和秦婈睁开了眼。 24、婕妤 ==第二四章婕妤== 萧聿睁开眼,神情恍惚地盯着床榻旁燃烧殆尽的烛火。 一场旧梦,好似直接他拖拽至六年前。 那时的他年少盛,半点儿都不肯让着她,她做初一,他便做五,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还偏偏自以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以为成亲那日喜娘说的结发白头,乃是理所应。 从未想过,他爱的姑娘,从穿上嫁衣的那一刻,就为他受尽了委屈。 他薄唇颤了一下,似乎想要唤她的名字,却又发不出声音。 萧聿是在失去中悔恨,秦婈却是在悔恨中重生。 她听着身边错乱的呼吸声,一次可以断定,她与他,做了三场同样的梦。 她到底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哪怕曾经确有诸多委屈,但时至今日,再回头去看,她也不再怨他。 其实她也无甚资格怨他。 毕竟,与情爱相比,苏家通敌叛国,害的六万士命丧沙场,才是真的罪无可恕。 天下已经是他的了,以他的性子,没有剥去她皇后的封号,肯善待她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念及那场夫妻情分。 只是这情分,应立于人亡政息之上。 此番进宫,她再不想在深宫里迷失挣扎,只想与他再做一次君臣,好好带韫儿长大。 太妃说的对,她想养皇子,还是得宠。 静默半晌后,秦婈伸出细白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肩膀,柔声道:“陛下今日还上朝,该起了。” 萧聿的思绪瞬间回拢,他喉结微动,“嗯”了一声,坐起了身。 秦婈趿鞋下地,手捧十章衮服,似前几次那般柔声问询:“臣妾替陛下更衣吧。” 萧聿凝眸睼来,没有如往常那边拒绝,而是起身走到她面 前,张开了双臂。 秦婈微怔,随后小翼翼地伺候他更衣,系冕冠、系玉带,最后抚了抚青缘领的中单,做过无数次的动作,眼下却是格外笨拙。 萧聿看着她慌乱的指腹神色微暗,随后推门而出。 秦婈跟上去目送他离开。 今日秋色甚好。 萧聿朝太和门走去,玄色的龙纹长袍在朱墙的映衬下赫然生威,如记忆中某一日晨起,天青色时。 “盛康海。”萧聿道。 盛公公碎步跟在帝王身后,笑道:“奴才在。” “长宁送封信,实话实话,叫她即刻回来。” 盛公公点头道:“奴才明白。” 萧聿脚步一顿,又道:“再传朕口谕,道与礼部,秦美人遵仪知礼,贞静持躬,着封为四品婕妤,择日搬入景阳宫正殿。” 六品美人封为四品婕妤,……这是越级的封赏啊。 盛公公一怔,思及两道圣谕的关联,立马道:“奴才就吩咐下去。” 同礼部备过案,盛公公便册封的圣旨送到了谨兰苑。 随后司礼监的总管太监王复生又来了。 回王公公脸上的笑意,可比秦婈初入宫门那会儿谄媚多了。 “奴才婕妤请安。”王公公道。 王公公从描漆托盘上拿过一张单子,双手奉上道:“是咱们景阳宫的分例单子,若是有不够用的地方,尽管同奴才说,奴才立即便会您送来。” “公公太客气了。”秦婈笑道。 “应该的、应该的。”王公公又道:“上回分美人的女史太监,可还用?若是不用,奴才下午就给您换人。” 秦婈道:“都还用,劳公公费了。” 王复生走后,秦婈< 419;分例简表缓缓打开—— 四品婕妤: 年俸银四百量,所用器皿为银;瓷色为蓝地黄龙,唯伞、扇、冰数量加半。 白蜡两支,黄蜡两支,羊油蜡四支。 她总算是不用整日计算着过了。 秦美人荣升秦婕妤的消息,彷如战场上的一道狼烟,狼烟一起,各宫的眼色都变了个样。 后宫历来如此,谁失宠了、谁犯错了,大家都是当笑话听。 可得宠,那便不一样了。 孙太妃的身体各宫心里都有数,眼下频频唤秦婈去寿安宫,皇帝也跟着宠,显然是准备大皇子交予秦婈抚养的意思。 后宫上下就这么一根独苗,可不是小事。 薛妃一掌拍在桌案上,厉声道:“不是说陛下厌弃她了吗?怎么还升了分位?” 长歌躬身道:“娘娘息怒,前两日,秦美人是真没个受宠的样子,今日、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不知怎么回事?”薛妃怒道。 长歌立马跪下道:“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如做点什么,娘娘吩咐便是,奴婢无不从。” “做点什么?”薛妃“嗬”了一声,道:“你那秦婕妤是个傻的?刚一入宫,本宫就叫她来抄经文,她明知我那是故意为难,可偏偏仪态规矩就是丝毫挑不出错,你做点什么她能上钩,你告诉我?” 长歌双腿颤颤道。 薛妃呼吸两口气,道:“再等等,再等等。” 深宫大院子里,坐不住的,又不止她一个。 **** 翌日便是万寿节。 由于大周国库仍算不丰盈,皇帝便要求万寿节一切从简,为此,礼部和户部都无异议。 大清早,锦衣卫指挥使陆则带人立于太和殿两侧,銮仪卫跟着在殿前安设法驾卤薄及步撵。 宴请过文武百官后,才是家宴。 东西六宫的人今日全都到了。 一人一筵,席地而坐 ,案几上摆放着不少珍馐美馔,勃勃一盘,羊腿一盘,桂鱼一盘,果品一盘。 秦婈按照品级,她刚好做到李苑边上。 李苑看着她,神色复杂,但还是悄声道了一句,“恭喜秦婕妤了。” 秦婈道:“谢娘娘。” 前两日不过还是个美人,今日摇身一变成了婕妤,若说谁里最难受,其实都不是宫中的三妃,而是那一旁拾掇的妩媚逼人的何淑仪和徐淑仪。 两人出身高门,姿色又是上佳,说实在的,他们压根就没把秦婈放在眼里。 尤其是徐淑仪,她父亲同她说过,皇帝眼下提拔寒门,分看重徐家,回她进宫,为的是后位,陛下的正妻之位。 可眼下别说正妻了。 皇帝都还没来过她宫里。 她今日特意着了桃粉色的低领广袖长裙,也没见殿上那人多瞧自己一眼。 谁都知道以-色侍人不长久,可若是连皮肉都吸引不着人,又谈何以后。 徐淑仪握紧了拳头。 年轻都是这样,自以为把不甘隐藏的很好,可落在太后和太妃的眼里,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太后笑着发了话,“今儿既是家宴,大家也就别拘着,听尚仪局的人说,徐淑仪给陛下备了舞,哀家也很是期待。” 徐淑仪面上一红,起身道:“臣妾舞艺不精,今日只怕是要丢人现眼了。” 种话,没个年舞艺,那是万万不敢说的。 徐淑仪来到殿中央,乐声一起,她仿佛变了一个人。 虽说徐淑仪这广袖长袍乃是缎面的,可腰间用的却是薄薄的纱,弯腰甩袖的姿态,便是女子都要多瞧两眼。 美眸含情,可真是勾着皇帝走。 样的风情,搁那个皇帝,今夜也是要翻她牌子的。 可偏偏萧聿,时不时就瞧秦婈一眼,准确来说,是瞧她桌上的那条鱼。 秦婈里知道怎么回事,旁人却不知。 皇帝探究的目光,则变成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眉眼来去。 就连太后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眼神,可真是与瞧旁人不一样。 难不成皇帝就喜欢这张脸?看见张脸就把持不住? 一曲终了,众人见皇帝兴致都在秦婕妤那儿,而不在舞蹈上,瞧向徐淑仪的目光也不由多了两分讥讽。 柳妃缓缓开口道:“徐妹妹样的好舞艺,都要说成不精湛,实在是过谦了。” 徐淑仪耳根子微微红,道:“只堪堪学过两年,确实谈不上精湛。” 柳妃颇为无语地“唔”了一声,道:“堪堪两年……那徐淑仪可真是天姿聪颖,天赋绝佳。” 柳妃乃是内阁首辅之女,虽说家事显赫,但姿色却是这后宫里最为平淡无奇的,如今到了双年华,更是看不年轻鲜艳的姑娘。 徐淑仪张张嘴,也不知该说甚,须臾才道:“多谢娘娘夸赞。” 太后打圆场道:“好了,哀家也觉徐淑仪这舞跳得不错,皇帝以为如何?” 一刻,萧聿好似又同红尘万丈中的男人没有区别,他笑着道:“朕也觉不错。” 男人一开口,徐淑仪立马红了脸,连忙福礼道:“多谢陛下。” 萧聿偏头对盛公公道:“赏。” 徐淑仪落座后,太后看向秦婈,道:“不知秦婕妤备了什么贺礼?” 秦婈起身,柔声道:“臣妾的舞艺比不徐淑仪,就准备了一幅画。” 太后道:“快拿来看看。” 秦婈把画交两位小太监。 画卷缓缓展开,是一幅中规中矩的江南烟雨图。 太后偏头同太妃道:“太妃觉画,画的如何?” 太妃弱声道:“笔力灵巧,笔致翩翩,是幅山水佳作。” 说罢,太妃便咳了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任谁听了都不免揪心,是大限至了。 袁嬷嬷赶紧捧着一碗汤药,从后绕过来,悄声道:“太妃小心热。” 就在这时,外面的小黄门突然来报,“启禀陛下,长宁长公主到!” 萧聿道:“快让她进来。” 众人的目光立即投向殿门口。 长宁长公主,萧琏妤,先帝爷最疼爱的小女儿。 她身着青绿色金缠枝纹花缎袄,下着月白色留仙裙,莲步朝殿中央走来。即便面容略显憔悴,人也瘦了一圈,可那一双弯弯杏眼,仍似明珠般璀璨。 “长宁祝陛下龙体安康。”长宁行了个大礼。 “免礼。”萧聿道。 谁也没想到今夜长宁长公主会来,正惊愕时,太妃怀中的小皇子突然小声道:“是,姑姑吗?” 25、太妃 ==第二十五章太妃== 萧韫小声道:“这是,姑姑吗?” 大皇有哑疾,这是阖宫上下默认的事,眼下突然开了口,众人自然是惊的舌桥不下。 殿中央的小太监手腕一抖,差点没将江南烟雨图掉在地上。 楚太后用余光扫过面容平静的皇帝和秦婕妤,暗暗攥紧了手上的佛珠。 心中了然,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太妃那般护着她,怪不得皇帝封她为婕妤。 楚太后看向太妃,若无其事道:“韫儿这是……” 孙太妃颔首道:“他这两日也不知怎么了,居然肯开口了,臣妾正要跟您说这事,就被大皇抢了先。” 瞧瞧,这便是太妃说话的本事。 “居然肯开口。”和“居然开了口。”这两句话截然不同。 太妃的意思是:大皇从前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想说。 楚太后了然一笑,“这是好事、好事。” 后宫嫔妃们看萧韫的眼神彻底变了。 她们心里一清二楚,皇长子若无哑疾,那便是另一番天地。 萧聿对盛公公道:“给长公主赐座。” 长宁长公主坐到太妃身侧,一抬头,刚好同秦婈对上眼,她杏眸瞪圆,咳了两声道:“皇嫂?” 对这种反应,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太妃拽住长宁的袖口,低头耳语了几句,长宁低声道:“可这也……”太像了。 家宴继续进,听琴观舞,其乐融融。 萧聿时不时就要看秦婈一眼,目光坦荡露骨,可谓是丝毫不避讳。 在众人炙热的注视下,秦婈垂眸看着碗里的桂鱼,犹豫半晌,到底还是伸了筷子。 一口接着一口,给皇帝的心都吃碎了。 散席之前,太妃突然又咳了起来,长宁长公主低头看着太妃死死攥在手里的帕,眼眶倏然一红。 ************** 亥时一刻,寿安宫内。 太医院院宁晟否给太 妃诊过脉,长宁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她跪坐在太妃身边道,颤着嗓道:“此番若非皇兄叫我来,母妃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太妃看着她道:“阿妤。” 太妃抬手抚着她的脸,柔声道:“阿妤,人或早或晚,都得走这么一遭。”是人都有。 长宁长公主一直摇头,她将头埋在太妃膝盖上,含着哭腔道:“可您给我的信上,明明不是这样说的,阿妤还没在母妃身边尽孝……” 太妃拍了拍她的背,笑话她:“还尽孝呢,我只盼你别闯下大祸。” 长宁抬眸道:“母妃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在骊山,还好吗?” 长宁点头,“自然好,骊山青山绿水环绕,女儿的病已好了许多。” 太妃看着自家小公主的眼睛,忽然悲上心头。 这是先帝疼爱的小女儿,真正的天之骄女,她或嗔或怒,或喜或悲,都带着女儿家独有的娇憨,绝不该是今日这般。 即便掩饰的再好,可岁月带来的所有磨难,都会在脸上留下不可抹去的痕迹。 她曾以为她的小公主一生无忧,直到她遇见苏淮安。 太妃低头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先帝的一双儿女,都栽在了苏家兄妹手上。 这几日寿安宫闭了宫门,只有秦婈和长公主在里头伺候。 长宁长公主恨不得不眠不休,太妃上吐下泻,她也不假于人手。 太妃若是阖眼休息,她就在一旁睡下。 可大家心里都知道,太妃的身体半点没有好转。 人的身体有时候真是向心而生,倘若长宁不来,哪怕太妃的生命无时无刻都在流逝,可总有一口气吊在那里。 一旦等到想见的人,也就失了那股力。 待长宁呼声渐匀,太妃睁开了眼睛,抬手去抚她的长长的头发。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往事层层叠叠。 她啊,出身低微,不过是宫中一个小小的女官,可命运却喜欢捉弄她。那日春光葳蕤,她在御前伺候,忽地一双大手,抚上了她的腰,问了她一句,“叫什么?” 她曾恨极了那双手,可自打生下长宁,她又从不后悔,入这宫门一遭。 十月十五,圆月高悬。 孙太妃斜斜地靠在榻上,呼吸越来越弱,手中的杯盏“哐”地一声落在地上。这是连喝水的力都没有了。 长宁放下手中还未绣完的里衣,连忙头道:“母妃,我来,我来。” 可这一,太妃没有睁眼。 萧韫莫名开始害怕,小手颤颤,头便抱住了秦婈的腿。 秦婈蹲下身抱紧他道:“别怕。” 袁嬷嬷捂住嘴,泪水浸湿眼眶,她转身掀起帘拢,对小太监道:“下去,准备吧。” 皇帝很快从奉天门赶来,一进门,就看到了太妃双眼将阖未阖的样子。 便知是躲不过今日了。 太妃历经两朝,这深宫几十年,真可谓是什么风雨都见过了,眼下面对生老病死,也多了几分旁人没有的从容。 毕竟她一生在乎的人,都在这儿了。 萧聿行至太妃身边,见她还欲起身,立即道:“太妃不必多礼。” 也不知是人离世前都会有光返照的现象,还是真龙天子确实与旁人不同,萧聿来了后,太妃明显提了几分精神。 萧聿低声道:“太妃有话,与朕直说便是,朕都应。” 太妃看见萧聿,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小皇。 她知道,萧聿肯待她这般好,其实与永昌二十二年的事脱不开关系。 这件事,整个后宫,只有她和皇帝两个人知晓。 永昌年间,奸佞当道,后宫干政,帝王滥恩无纪,不仅前朝乱成一片,后宫也是如此,皇帝若是宠谁,谁便有无上权利。 那年得皇帝独宠的孟妃就是最好的例。 孟妃是江南的一个歌姬,十四便喝了绝汤,注定一生不有嗣,可大周是殉葬制,有宠无的嫔妃,大多都逃不过活着入土的命运。 历年历代,一向如此 。 自己没有,那便只能夺。 于是家世不显,身下还有一的虞昭仪便成了孟妃的眼中刺。 孟妃专宠而妒,一边勾着皇帝的魂,一边想尽办法霍乱后宫。 她设了一个局。 她买通膳食局的女官给虞昭仪下毒,量微难查,只显风寒之状,太医姜字来每隔三日便去咸福宫替虞昭仪诊脉,孟妃抓准机会,以太医与后妃生了私情为由,威胁虞昭仪认罪。 这种虚乌有的事,经不住闹大,也经不住细查,要想动手,只能是一个“快”字。 孟妃见虞昭仪不认,便趁夜色尚浓,亲自带着人,将一杯鹤顶红灌进了虞昭仪的口中。 而那夜,萧聿在。 那年的孙太妃还只是身份低微的孙人,住在虞昭仪所在的偏殿,她先孟妃一步,将小皇拉入衣柜中,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同他说,“三郎,千万别出声。” 能捂住眼睛,却堵不住耳朵。 嘶吼声平息后,她的手心里,是一窝眼泪,无声又无息。 这件事,孙太妃二十年,从未对人提过。 孙太妃很清楚,萧聿的薄情不是没有缘由,他本就是后宫的腥风血雨中长大,谁也不信。 他三年不入后宫,除了心里挂念发妻,更多是不想让后宫嫔妃抚养萧韫。 孙太妃慢慢呼吸,须臾过后,朝萧聿道:“当年的事,是你父皇的错,不是你的错。” 萧聿一怔,点头道:“我知道。” 萧聿看着太妃渐渐失了力,郑重道:“朕保证,不论长宁日后犯下何错,朕都不怪她。” 太妃笑了一下,“陛下带韫儿出去吧,他还小,怕,别沾了晦气。” 萧聿喉结一动,转身将小皇抱起来,萧韫趴在他父皇的肩膀上,整个人都蔫了,是一言不发。 长宁长公主伏在榻边,眼泪控制不 住地往下坠,哭一儿,就要喊一句阿娘,太妃就跟着“嗯”一声,。 就是一声比一声弱。 到了这个份上了,便是神仙也拉不来。 太妃的瞳孔渐渐涣散,弥留之际,她将目光投向秦婈。 她蹙了蹙眉,松开,道:“阿菱……” 众人皆知,太妃是不这么唤秦婕妤的,这句“阿菱”显然是看错了人。 秦婈缓步走过去,跪在太妃身侧,道:“臣妾在。” 太妃忽然笑了一下,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下,喃喃道:“原来、原来。” 秦婈握着太妃的手,靠近了一。 太妃笑道:“原来韫儿没说错啊,你确实,没有那颗痣……” 说罢,太妃缓缓阖上了眼睛。 秦婈瞳孔一缩,深吸一口气道:“太妃!” 长宁双手死死攥住太妃的衣裳,哭喊道:“阿娘!!” 太妃走的那一刻,寿安宫上上下下以额触地,长跪不起。 小太监念完时辰,萧聿怀里的小皇忽然扑腾了起来,他泣不成声,话语乱成一片,“父皇、父皇,太妃,妃……” 萧聿用手掌抚着儿子的背脊。 小孩子背脊很薄,他甚至可以抚到他颤抖的心脏。 七日之后。 寿安宫白色的幔帐高高挂起,长宁长公主一身素衣,跪在地上,眼眶通红,整个人冷静了许多。 萧聿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准备何时从骊山搬回来?” “皇兄再给我时间吧。”长宁低头道。 萧聿点点头道:“,由你,有事就同朕说。” 眼下后妃都在寿安宫举哀,长宁却盯着一旁的秦婈蹙眉,萧聿顺着她的目光道:“看什么呢?” 长宁道:“我在想母妃临终前说的那句话。” 萧聿道:“太妃说什么了?” 长宁疑惑道:“皇兄能看到秦婕妤下巴上的痣吗?” 萧聿无 奈地点下头,“自然能。” 长宁蹙眉道:“那母妃为何说要说她没有呢?” 萧聿背脊一僵,道:“你说什么?” 26、疑心 ==第二十六章疑心== 停灵的最后一日,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落的又密又急,天将明时,亭台楼阁便已裹上银装。 大地覆厚厚层白,宫人们手提羊角灯,走路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皇帝辍朝成服,后宫嫔妃宫人皆着缟素,序立举哀,目送寿棺挪于城外安厝。 寿安宫的这场丧事,可谓是办的盛大又体面。 这几天,楚太后因悲恸过度忽然犯了头疾,晌午,后宫众人及长宁公主都要去慈宁宫问安。 众宫妃来到慈宁宫前殿,章公公笑道:“各位娘娘稍等,太后刚起,容奴才去通报一声。” 温度骤降,风一起,已是彻骨的寒。 吹得身上的素缟啪啪作响。 未几,章公公走来,笑道:“各位娘娘跟奴才来吧。” 甫一进殿,就闻到了股药香。 楚太后靠在紫檀嵌玉桃果纹宝座的扶手上,先喊句“都赐座”,随后朝长宁长公主伸手道:“长宁啊,你快到哀家身边来,快过来。” 萧琏妤缓步走去,坐,拢了拢衣裳,柔声道:“太后的身子可好些?” 说罢,她用帕子捂住嘴,低头咳了两声。 她神色憔悴,乌黑的头发垂落在脸颊,衬得格外惹人怜惜。 楚太后怜爱地看着她道:“哀家这头疾是老毛病,没多大的事,到是你,这才多大的年纪,怎就坏了身子骨?眼下成蓉走了,你的心怕是又要再伤一回,这可如何是好?”成蓉,乃是孙太妃的名讳。 萧琏妤柔声道:“长宁无碍,劳太后记挂。” “怎会无碍?”楚太后拉长宁的手,对章公公道:“去叫宁院正 204;来,公主请个平安脉。” 此话出,众人虽面色不改,但心里却都清楚,这是太后压不住疑心。 她疑心长宁长公主根本没病。 宁晟否匆匆赶来,额间挂着虚虚的汗珠。 后宫的太医,向最是难做。 明哲保身难,兼顾各宫势力更难。 不然太医院院正也不会在短短两朝,换了十九位。 宁晟否将帕子搭在长宁长公主手腕上,须臾过后,道:“回太后,这脉象……” 楚太后道:“你直说便是。” 得话,宁晟否实话道:“正所谓久病必虚,久病必瘀,殿下这身子,确实是伤元气。” 楚太后蹙眉道:“那……可有什么法子?” 宁晟否道:“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依微臣看,还是得慢慢调,急不得。” 萧琏妤垂眸道:“都怪长宁身子太弱,叫太后担心。” 楚太后感叹道:“担心你是应当的,哀家与成蓉的情谊与旁人不同,我们在这深宫做几十年的伴,今她一走,哀家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 闻言,萧琏妤心里紧,连忙道:“太后说的这是哪儿的话,这宫里头,还这么多人等着孝敬您。” 话锋瞬间转后宫诸妃。 分位低的不敢开口,分位高的面面相窥。 最后还是柳妃带头道:“是啊,太后若是不嫌臣妾嘴笨,臣妾愿意日日来慈宁宫陪您说话。” 其余人应声道:“是啊,是啊。” “好、好。”楚太后笑,转头又对长宁长公主道:“长宁,她们都肯来陪哀家,那你呢,你是大周的公主,难不成还要辈子住在骊山?” 骊山。 薛妃饮茶的手顿,抬头凝视这位长宁长公主。 再次想到三年前。 三年前,苏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抄家夺爵的圣旨一落,她的兄长薛襄阳便亲自带人闯进大理寺,摘苏淮安的乌纱帽。 按大周律法,苏淮安应被处以凌迟之行,以平民心。 陛御驾亲征前留的原话是:在没审出苏景北人在何处前,暂且留苏淮安条命,至于怎么审,全交由刑部和兵部定夺。 叛国,那是碎骨头都不觉得可惜的罪名。 苏淮安虽被吊着口气,可在牢狱里被审讯了数月,历经十几道酷刑,别说跑,便是连走都难。 谁也料不到,三年前的八月十五,狱内会忽然起火。 而就在灭火的间隙,苏淮安凭空消失了。 丢了朝廷重犯,兵部和刑部心急如焚,封锁城门后,又以搜寻敌国奸细为由,将公主府翻了个底朝天。 可还是没找到苏淮安的影子。 经此,长宁长公主大受刺激,自称身体不适,非要搬去骊山别苑住一段时日。 薛襄阳不放心,便亲自护送长宁长公主上骊山。 直到陛班师回朝,他才回到京城。 薛襄阳给她的消息是——苏淮安不可能在骊山。 薛澜怡至今也想不通,那等关头,除了用情至深的长公主,还谁敢接应苏淮安? 又是齐国细作吗? 可若是细作所为,那长宁长公主又为何要在骊山别苑住就是三年? 整整三年,直到太妃病死她才肯下山。 难道真是为情所困,要修养身体? 萧琏妤又咳了几声,道:“长宁自知任性,若非太后和陛护着,怕是早就被人戳脊梁骨了。” 太后怒其不争地看着她。 萧琏妤摇& #59937;摇太后的手臂,道:“太后就再容长宁段时日吧。” 楚太后道:“成蓉走前,最放心不的便是你,很多事你自己不想着,哀家还得替你想着,到明年春日,不能再拖,明白吗?” 萧琏妤柔声道:“都听太后的。” 从慈宁宫出来后,萧琏妤和秦婈同来到寿安宫偏殿。 太妃虽然走,但皇长子却还住在偏殿中,皇帝尚未开口让任何人抚养萧韫。 秦婈走入暖阁,只见萧韫趴在桌案上,整个人蔫蔫的,也不开口说话。 看到秦婈后,才打起三两分精神。 秦婈问他:“今日,可用膳了?” 萧韫摇头。 秦婈捏了捏他的手心,“那我喂你,好不好?” 萧韫犹豫,点头。 不会儿的功夫,袁嬷嬷就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里面放着碗温热的米糊。 袁嬷嬷道:“大皇子虽然聪慧,但到底只有三岁多,突然见不着太妃,他心里急,奴婢怕他上火,便只拿了米糊来。” 秦婈点头道:“我知道,多谢嬷嬷。” 秦婈用勺子搅搅,匀着舀起,放到他嘴边,道:“来,张嘴。” 方才在冷着张脸的小皇子,立马乖乖张嘴。 秦婈喂口,他吞口。 咽下去便又张开。 乖得仿佛不是一个人。 袁嬷嬷在一旁笑,缓缓道:“眼下也就您说的话他还听,方才奴婢伺候大皇子用膳,他说什么都不肯吃,这米糊都热了第三碗。” 萧韫似不满袁嬷嬷当着秦婈的面说这 些,水洗葡萄般的黑眼珠,泛起了哀怨的神情。 袁嬷嬷立马道:“好好好,奴婢不说了。” 秦婈盯着萧韫嘴角的残羹,替他擦了擦,认真道:“我若是不来,你也得好好吃饭,不能饿着,要听嬷嬷的话,知道吗?” 萧韫道:“不能……留在这儿吗?” 说到这,秦婈的眸光不由一暗。 她如今的身份,不是四品婕妤,无母家依靠,更无所谓的帝王宠爱。 那男人来她屋里就只顾着睡觉,他到底怎么想的,她根本猜不透。 偏生她还不能问。 只要萧韫一日不到她身边来,她就日放不这颗心。 秦婈深吸一口气,同小皇子道:“韫儿若想我,可以同嬷嬷说,只要我能过来,来,嗯?” 长宁长公主看着秦婈出神。 母妃走后,整个后宫都在为皇长子的去处慌神。 这位秦婕妤近水楼台先得月,韫儿又如此依赖她,只要肯多花些“心思”,便可占尽先机。 三两岁的孩子最是容易糊弄,想让他主动开口跟皇兄要人,也不是没可能。 然而这位秦婕妤都没。 若非眼前的人只有十六岁,她怕是真的要以为,她的皇嫂回来了。 思及此,她又想起皇兄昨日眼中藏不住的慌乱。 不由感叹,这皇宫里,还真是人人都有秘密。 ************ 秦婈还是如往常一般,于申时离开寿安宫。 景阳宫正殿。 明月高悬,透过乳白的窗纸,照的四里笼轻纱。 秦婈正反复思忖着今日太后和长宁的对话,就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橐橐而来。 她立马起身相迎,福礼问安。 玄色的织锦行袍横在她眼前,等& #59937;好半晌,他都没开口说话。 他行至桌案旁,撩袍坐,才沉声道句平身。 秦婈起身道:“多谢陛。” 萧聿道:“来给朕倒杯茶。” 萧聿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每个动作,从方才起身,到眼下斟茶,秦婈十分敏锐地察觉出他今日的不对劲来。 故而个动作,都格外小心。 用膳、饮茶,走路姿势,都是她同四月现学的,绝不会出差错。 男人面不改色,但攥着扳指的手却越来越紧,刚抿了口茶,便开口说乏了。 秦婈以为他这是要歇息了。 可还没等她上前伺候他更衣,这男人便先步熄灭了烛火。 四骤暗,秦婈脚步一顿。 却听他道:“来,替朕更衣。” 27、试探 ==第二十七章试探== “过来,替朕更衣。” 殿内阒寂,唯有角落的更漏在滴答作响,乌沉沉的暗就这样砸下来,的背脊瞬间冷汗涔涔。 有些习惯能掩饰,有些却掩饰不了。 他知道怕黑,就像知道他在故意试探。 这长宁长公主频频看出神,眼下他又如此,仔细想想便知,太妃的那句话,应是被他知晓了。 夜幕之下,有的觉都会放大。 秦婈缓步行至他身畔,屏住呼吸,攥了攥拳。 “臣妾替陛下更衣。”一字一句道。 “嗯。”他应。 男人朝张开双臂。 明明隔着宽厚的胸膛,却似能听见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小心翼翼环住他的腰,袖袍拂过的手腕,平稳解下他的玉带。 除下龙纹长袍、玉带、还剩翼善冠。 抬首间,直直对上了他的眼。 男人倏然抬起手,将鬓角的碎发别至耳后,双指不轻不重钳着的耳,指腹沿着轮廓慢慢摩挲,最后捏住下面的耳垂。 引的全身跟着颤栗酥麻。 这样的作,往昔他不知做过多次。 他的目光赤-裸又克制。 每ə 59;作,每次呼吸,都像是一场博弈。 他似乎在等着先退缩,先投降。 秦婈垂下眸,平复着心跳。 心道:重活一次,本就是怪力乱神之事,只不认,他又能如何? 然就在这一刻,萧聿牵过的手,握住了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的冰凉指尖。 三年夫妻,真不是白做的。 他哑着嗓子道:“阿菱,看着我。” 四目相对。 秦婈看着他眉眼中倒映着的自己,恍然大悟。 能得帝王青睐,身为嫔妃怎能退却,理应投怀送抱,知情知趣才是。 于是,伸手环住他的腰,整人含蓄贴他,柔声细语道:“陛下在看谁,臣妾便是谁。” 这真是一盆冷水迎浇下。 萧聿目不转睛盯着。 他再不愿信,再不甘心,可翻滚叫嚣的浪潮终究还是化为一潭死水。 理智也跟着归了位。 他喉结微,松开了的手,回坐到榻上,用掌心捂住脸,再度沉默。 秦婈如解语花一般坐过去道:“方才,是臣妾失言了。” 萧聿缓缓道:“歇了吧。” 幔帐垂落,人一同闭上了眼。 ********** 永昌三十六年,冬月。 这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因着萧聿处理空印案留下的祸患立下大功,嘉宣帝便将他提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都察院二品的官位,那是朝廷的眼睛。 成王和燕王 也因此对他越发忌惮。 东直门,秦安酒楼。 陆则与萧聿隔桌对弈,杨堤在一旁观局。 这局棋下的很慢,颇有几心不在焉。 陆则蹙眉捏了捏手中的白子,斟酌半晌后落下,道:“殿下可是在想宿州改土归流之事?” 萧聿点了下。 自永昌二十年起,大周陆续推行土司制度。 谓“土司制度”其实就是以“土官治土民”,朝廷承认别区的世袭首领位,给予其官职,以此间接管理这些方。(1) 可土司制度的弊病太多,这几年随着朝廷放权,当土司权力越来越大,对内统治残暴不说,还会骚扰周边的汉民,故有人提出了“改土归流”之策。 一旦实行改土归流,就等于取消世袭制度,再度把权利交回朝廷手中。 陆则道:“此事……殿下是如何想的?” 萧聿不紧不慢道:“这放了多年的权利,想收回来,没那容易,前年印江县的惨案,就是最的例子。” 杨堤插话道:“可宿州的土司怎着也比印江县那些人管教,况且殿下此番是带兵去,想必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 萧聿递给陆则一份名单,道:“言清,这都察院事多,我脱不开身,你替我去查下这人。” 陆则低看了看,道:“殿下放心,之内,定把消息送到晋王府去。” 提到晋王府,萧聿又是沉默。 陆则揉了揉眉心,与杨堤对视了一眼。 他们知道,晋王殿下这沉默,还是因为晋王妃。 近几月来,晋王和晋王妃虽不再如最初那般争执不休,但却有了几桥归桥、路归路的架势。 旁的不说,但夫妻之间,往往后者比之前者更为严重。 杨堤犹豫半晌道:“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聿道:“你说便是。” 杨堤道:“眼下陛下的身体越来越差,京中坐不住的人太多了,若最后真像万庆年间那样,闹得满京腥风血雨,殿下定然借苏家的力。” “苏家手里不仅有大周最强的兵。”杨堤缓口气,又接着道:“苏淮安年有为,进内阁不过是迟早的事,这样一桩婚事,成王算计多年也失算了,难不成殿下还真打算给王妃一纸休书吗?这岂不是背离了殿下的初衷?” “殿下若不稳住王妃,苏家父子又怎会真心实意为殿下做事?” 杨堤就差说:您为了大业,就算是骗,又有何不可? 陆则给杨堤倒了杯水,以表赞同。 言尽于此,也就不必再多言了。 萧聿知道他们说的是什。 萧聿喝了口茶,侧眸看窗外。 秦安酒楼的位置绝佳,从四楼的支摘窗望出去,水马龙的尽,刚是那座威严壮阔的宫殿。 无边的欲望和权利在雕梁画栋之间交错。 他自己也清楚,这世上有事,本就不可能皆如人意。 这桩婚事,他不如意,也不如意。 萧聿当夜便回了晋王府。 穿过垂花门,直奔长恩堂去。 苏菱本来和扶莺在屋里有说有笑的,一见到他,笑意立马停在嘴角,慢慢收敛。 十月初,晋王被派去成州处理一桩贪污案。 至今,人又是很久未见。 苏菱犹豫一下道:“殿下从成州回来了?” 萧聿“嗯”了一声。 言毕,又是一阵沉默,扶莺皮隐隐发麻,便悄悄退下。 萧聿大步流星走过去,坐在苏菱身侧,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这一月来,府里可还?” 突如其来的关心,着实有些尴尬。 苏菱攥住袖口,恭敬答:“殿下放心,府内一切安。” 又是无言。 萧聿看着道:“吃饭了吗?” 苏菱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谢殿下关心,已是用过了。” 又是一句结束语。 苏菱的脚趾在绣鞋里蜷了蜷,瞥了一眼更漏,心道:这都亥时三刻了,他不是该去书房了吗?怎还在这儿? 忖着他什时候会走,萧聿突然解开身上的大氅,大有一副歇在长恩堂的架势。 苏菱咬了下唇道:“殿下公务一繁忙......今不用去书房吗?” 萧聿若无其事“嗯”了一声,道:“今无事。” 这是晋王府,他想歇在长恩堂,自然不能将他撵出去。 苏菱不想与他通榻眠,无法明着拒绝,便只能暗着来。沐浴用了一时辰,擦发又用了半时辰。 其间,萧聿就在榻上等。 该来的还是来,苏菱放下手中的帨巾,走到他身边。 人躺下后,萧聿忽然开口道:“陛下今将我提为都察院左都 御史了。” 苏菱吁一口气,道:“这是事,妾身恭喜殿下。” 萧聿把手伸进被褥,捉住了放在小腹上的手,握住,偏看着道:“夫人。” 苏菱一紧张,指尖就忍不住变得冰凉。 “殿下、殿下今这是怎了?” 萧聿郑重其事道:“无论是今还是以后,你想的休书,我都给不了。” 其实他不说,苏菱自己也清楚。 苏家这块肥肉,他不可能衔在嘴边,又吐出去的。 垂眸道:“殿下突然同我说这些,是做什?” 萧聿直接道:“若有将来,你便是大周的皇后,若无将来,你随我去封,我亦不会亏待你。” 这还真够直白的。 “妾身知道了。”苏菱轻声道。 苏菱想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却又被他死死握住。 他沉声道:“之后,我身去宿州,夫人同我一起吧。” (梦境未完) 28、年少 ==第二十八章年少== 两日之后,萧聿带兵启程,前往宿州。 苏菱靠在马车窗沿,抬起细白的手臂掀开了缦纱,仰头去看外面的风景,他们走的官路,一路向南行进,琼楼玉宇也渐渐被重峦叠嶂的山川取代。 眼下已是冬月,雪叶红凋,烟林翠减,云中已无雁。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放下缦纱,抬手揉了下肩窝。 肩膀酸涩,并非是因为外面的风景太迷人,而是因为她身边这个男人,竟将扶莺赶到了随行的马车,自己坐了进来。 更尴尬的是,车驾明明这般宽敞,他却偏要挨着自己坐。 他们很快来到璋山脚下,穿过去,抵达涿郡,便可渡河南下。这是最快的速度。 马蹄声踏踏,范成翻身下马,走到车驾旁边,道:“殿下,眼下已到酉时,天就快黑了,璋山脚下最乱,再往前恐有山匪,属下以为,不如停顿休整,明日天亮再赶路。” 萧聿思忖片刻。 他们倒是无所谓,但此番带着诸多女眷,的确没必要图惹是非。 萧聿问:“曾扈呢?” 曾扈,原是户部一个八品的宝钞提举司,但因人刚正不阿,行事不懂圆滑,变成了此次朝廷推行改土归流派去的流官。 离开京城,被调任至那等由当地土司掌控的地界儿,便是典型的明升暗贬。 范成道:“曾大人还好,就是曾夫人一直在哭,嘴里一直说,宿州根本就是个不祥之地。” 曾夫人哭的原因,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 其实在改土归流前,朝廷也派一些流官前往这些地区,不过那些官员只负责辅佐土司,并无实权。 可即便没有实权,那也是身负监管之职的朝廷命官。 与印江县引发的那些离奇血案不同,宿州的流官总是能在任满期之后再死去。 要么病死在回京的路上,要么被仇家谋杀,要么染了疫病,最后一位流官据说还因勾结盗匪,被抓到了现行,眼下不知是死是活。 总之,这些流官各有各的死法,看上去也都合乎其理。 但死的人多了,再合理,也变得不合理了。 萧聿低声道:“叫曾扈过来,本王有事与他说。” 范成道:“是。” 半个时辰过后,萧聿归来,此时已是夕阳西沉。 夜幕四合,苏菱立即便坐不住了,她呼吸渐渐急促,手扶着马车壁,来回张望,头上的宝石云形步摇哗啦啦地跟着响。 “找什么?”萧聿道。 苏菱道:“妾身想找扶莺拿两根蜡烛过来。” 萧聿微挑了一下眉头,低声淡淡道:“王妃竟如此惧黑?” 回想几个月前,他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可那时候他俩还不能心平气说话。 她自然不回答他。 苏菱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萧聿偏头看她。不是看,是盯。 苏菱被他那揶揄的目光刺的脸红。 忙道:“但我并非天生胆小。” 这时,萧聿还没当回事。 他只当是小姑娘好面子,随便找了个说辞,便顺着她点了点头。 然后他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落在苏菱眼中,反倒是有了欲拒还迎之效。 苏菱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解释,萧聿竟朝她这边又挪了挪。 两人的肩膀顿时贴在了一起。 他又道:“范成,举几束火把过来。” 火光透过缦纱,马车里瞬间亮如白昼。 他握住她冰凉的指尖,道:“这回行了?” 苏菱对上他灼人的目光。 也许眼前人终究是她的丈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臣妾俱黑,是有缘由的。” 萧聿眼角含着一抹笑意,将身上的大氅给她披上,应付她道:“王妃且说。” 苏菱颔首,默了一儿,道:“大概是八年前吧......我九岁的时候。” 萧聿揉了下眉心,他这王妃难得肯说点什么,他自然得听。 苏菱看向外面的随风摇曳的火把,好似真的在回望过去。 “那是个暴雨天,雷声不停,我爹去练兵没回来,我便跑到我娘的淑兰堂去睡,那天我娘睡得特别早,我也不以为意,便在她身边躺下,搂着她的胳膊睡下了,完全没在意,她的胳膊为何比平时硬,比平时凉。” 听到这,萧聿目光骤紧。 他想娶苏家女,自然好好调查了苏家一般。 八年前,那不正是...... 她小声道:“天亮后,不论我怎么喊娘,她都不应我,直到闻到了一股怪味儿,才隐隐觉得不对......” 到此,萧聿已经猜到接下来发生什么了。 苏菱不忍直视般地闭上了眼,道:“后来仵来验尸,他说我娘心疾突发,早在我过去之前,就走了。” 也就是说,九岁的苏菱,躺在已故的母亲身边睡了整整一夜。 怪不得...... 苏菱继续道:“我至今都记得我爹回府时那个样子,他在我娘身边跪了好几夜,便是到了现在,他也整日看着我娘的悬画喃喃自语,在问为。” “我常常想,倘若那天我机灵一点,早点叫大夫过来,是不是就没事了。” 萧聿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心疾突发,一向没有征兆,王妃不必太过自责,而且那时候,才多大。” 萧聿也没哄过姑娘,眼下看她垂着眉眼,不由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摩挲了两下。手劲还有点大,捏的她微微有点疼。 苏菱知道他这是在哄自己。 “八年过去,我早就没事了。”她一想到未来要跟他朝夕相处,便直接道:“只是这些年,我一直都是点灯睡,已经习惯了。” 萧聿慢慢道,“嗯,知道了。” 淡月胧明,寒风阵阵。 萧聿的手掌到底没离开她的肩膀,她想了想,也没躲。 这一年,她十七,他二十。 尚不知系人心处在何处。 **************** 翌日一早,他们重新赶路启程,速度很快,不到正午,他们就到了漕河附近。 兵分两路,萧聿带着五十名侍卫及女眷率先上了船。 曾扈拉着他的夫人登船,待曾夫人站稳后,又回身将身后大小不一的包裹往甲板上扔。 曾夫人频频回头望。 曾家夫妇其他人不一样,他们此番前去宿州,没个年 ,是回不来的。 侍卫走过去道:“曾大人,我来帮您吧。” 曾扈点了点头道:“多谢了。” 半个时辰后,船缓缓驶离岸边。 他们穿行了十个湖泊,日夜兼程,用了小半个月时间,终于快要抵达宿州。 夜露深重时,他偏头对脸色苍白的苏菱道:“已经快到了,去甲板上透个气吧。” 苏菱本来是不晕船的,可因着气候不宜,风一起,恶浪澎湃汹涌,个身高七尺的侍卫都受不住了,更遑论从未受过苦的镇国公府的大姑娘。 苏菱双手摁着眼眶不看他,整个人都蔫了,也不瞪人了。 萧聿忍俊不禁地睨了她一眼,旋即,半抱半提地将她带到了甲板。 “能睁眼了。” 风一吹,苏菱整个人确如被灌入血液一般提了分精神。 她身子微晃,温热的手掌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胯上。 她背靠着他的胸膛,缓缓睁眼。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远远望去,依稀间,只能看到微弱的光晕。 她抬起下颔,倒着看他,软声问:“半个时辰,能到吗?” 他低头笑道:“能。” 萧聿能感觉到,她有些对自己放下戒备了。 到这一幕,个坐在角落偷喝酒的侍卫,下巴都要掉了。 的较为粗犷的侍卫甲,立起粗眉,不可置信道:“笑着的那位,是咱们殿下?” 侍卫乙道:“是你打我一下,还是我打一下?” “啪、啪。”同时响起两巴掌。 须臾,粗犷男子小声道:“原来,殿下笑啊。” 侍卫丙狠推了一把他的脑袋,道:“走了,被听见就等死。” 萧聿的话一向准,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船渐渐靠了岸。 苏菱彷如奄奄一息的鱼儿,重新得了水。 但脚一落地,还是踉跄了一下。 萧聿单手扶住她,淡淡道:“慢 点。” 紧接着,他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为首的那个,的正气凛然的官员,便是宿州的长官——靳廣。 靳廣及身后的一群人,一齐向萧聿,辑道:“下官过晋王殿下。” 萧聿蹙眉道:“不必多礼。” 宿州离京城是一点都不近。 陛下派他来处理宿州的事,按说这位宿州长官,是不该知晓的。 看来消息还是灵通。 靳廣起身道:“下官虽知殿下身有要务,可今夜已深,衙门也落了锁,下官便自作主张,给您备了歇脚的地方。” 这汉话说的倒是极好。 萧聿道:“带路吧。” 虽然这位土司看上去一身正气,老实可靠,但众人心里头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毕竟,靳廣若真是表里如一,宿州也不死那么多流官了。 本来都做好了要与这人周旋一番的准备,可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靳廣便侯在旅馆楼下了。 衣着整洁,态度十分谦卑。 靳廣带着两个箱子走进屋,不紧不慢地道:“这里面装着的,分别是宿州的开支账册、百姓黄册。以及历任、县丞、主薄们的案卷,下官这愚笨脑子能想到的,都在这了,剩下的,还请殿下吩咐。” 县丞、主薄,指的便是死去的流官们。 靳廣这举动,可谓是把脖子递到了晋王刀下。 萧聿颔首翻阅着案卷,道:“本王听闻,上一位县丞韩越,勾结盗匪分赃,他人呢?” 靳廣道:“依咱们大周律法......” 萧聿冷声道:“本王只问你,他人呢。” 靳廣叹口气道:“畏罪自尽了。” 29、赌注 ==第二十九章赌注== 宿州的事,比们想的更加复杂。 当日下午,曾扈便戴上了知县的乌纱帽,靳廣等人十分配合地放权,丝毫怠慢都没有。 接手衙门后,萧聿与曾扈、范成等人不眠不休两日,将宿州各县的开支账册、以及历任县丞、主薄们的案卷重新审阅了一遍。 曾扈原是户部的宝钞提举司,管了半辈子的钱,看完这些账册,不由摇头道:“怪不得靳廣肯敢将账册这样交出来,们这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眼下知道实情的人想必都被灭口了,从账面和案卷上看,确实毫无错处。” 范成道:“属下本以为,这就是谋杀朝廷命官的案子,如今看来,确如殿下所料,没那么简单。” 曾扈又道;“连带着官印的账册都如此,想必仵作、差役也都被买通了,这......线索断了,接下来该如何查?” “靳家能把账册做的如此干净,定有人在帮。”萧聿转了转手中的扳指,偏头对范成道:“你去召集路边的乞丐,朝们打听宿州的消息,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只要不重复的,说什么都行,一个消息二十文钱,若是说了有用的,便直接给银子。” 范成眼睛一亮。 靳廣会买通差役,但却不会买通四处流窜的乞丐。 立马道:“属下明白了。” 萧聿又道:“去之,先将靳家围住,不必和们论章程,就说本王让的,” 这便是皇子查案,手上有兵,兜里有钱,必的时候,甚至连道理都不用讲。 隔日拿到消息后,范成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们此行本是来处理土地归流之事,哪成想,居然牵扯出了这么大一桩贪污案。 护着靳家的,竟然是苏州府的知府,崔长知。 “怪不得靳廣行事如此猖狂,原来是有四品知府在上面护着。”范成将口供整理成册,呈给萧聿道:“们的账册如此干净,是因为秦 淮河畔的这间赌坊。” 贪赃枉法,历朝历代,一向是屡禁不止。不论朝廷查的多严,这些贪官总能想出新的法子来。 那些利用倒卖字画、古董将钱财收入囊中的方式,已让人叹为观止,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用赌场卖官来敛财的。 萧聿看着手中的册子,色愈发凝重。 宿州之行的一切,萧聿不仅没避开苏菱,还将来龙去脉告知与她。 将卖官的册子和口供一并递给她,道:“王妃且看看吧。” 苏菱拿过册子,翻着翻着,眼睛不由瞪大一圈。 卖官卖到明码标价,这也是头一次见。 八品县丞是四百两。 七品知县是一千五百两。 六品主事是三千二百两。 从五品同知是六千两。 五品郎中是九千六百两。 四品知府是一万八千两。 萧聿冷声道:“王妃可知眼下朝廷一年的收入有多少?” 苏菱摇了摇头,道:“妾身不知。” 萧聿哂然一笑,道:“还不足五千万两。” 苏菱颔首看着手中的册子,细眉微蹙。 “册子上虽然只写了地方官,但我听闻,只要肯花钱,还可以买京官。”萧聿脱下大氅,坐到榻上,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崔长知自己不过是个四品知府,哪儿来的本事倒卖京城的官。” 听到这,苏菱立马就懂了。 崔长知没有这等本事,但四大家、成王和燕王却有。 苏菱看着道:“殿下是准备从头查?” 萧聿松开她的手,滑向那细软的腰,捏了捏,又拍了一下,道:“先睡,明日我们快马去秦淮河。” 苏菱被的动作弄得一僵,脸颊微微泛红。 近来这人夜夜与她同榻而眠。 不是抓她的手,就是掐她的腰,明明就是故意的,可偏生这张脸生的一本正经,倒显得她心思多。 熄了一盏灯,留了一盏灯。 亥时刚过,床榻便传 来一道似怒非怒的娇嗔:“你压着我头发了。” 男人轻笑,“那你过来些。” ******** 秦淮河边,灯船首尾相连。 那艘头船,便是专门用来卖官的赌坊。 画舫檐下挂着的羊角灯形似连珠,灯火氤氲,映在水上,婉如星辰坠河一般。 萧聿没穿官袍,身着玄色大氅,拉着苏菱走入赌坊。 画舫中高朋满座,到处都是摇骰子的声音。 掌柜一见生面孔,不由笑道:“客官今日是来......” 萧聿递给一锭银子,“给间厢房。” 掌柜见周身贵气,身侧的姑娘亦是难得一见的漂亮,便客气道:“厢房,那得是八千两起。” 萧聿道:“你带路便是。” 们二人同侧而坐,半晌过后,只见一位青衣男子,笑容满面地带着一位庄荷走了进来。 庄荷跪坐在榻几旁,道:“客官今日玩骰子,还是玩牌?” 萧聿道:“骰子。” 庄荷抬手摇了起来,哗啦啦的声音,十分刺耳。 “大还是小?” 萧聿看着对面的青衣男子不说话。 青衣男子道:“大。” 萧聿答:“小。” 青衣男子眉头微提,心道:这确实是个懂规矩的。 接下来第二轮、第三轮,都是一样,每回都是青衣男子先开口,萧聿则答与之相反的。 几轮下来,便输了近万两。 青衣男子笑了一声,道:“一万两了,大人还玩?” 瞧瞧,这便叫上大人了。 萧聿淡淡道:“继续吧,我想带着我家夫人去京城。” 半个时辰的功夫,萧聿便输了六万两。 整整六万两。 青衣男子渐渐放下戒备,直接道:“公子怎会来此?” 萧聿道:“会试落榜了。” “会试?”青衣男子摇头,大笑几声,道:“不瞒公子,鄙人当年可是乡试的亚元,不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非得中个状元回家给老娘看,可中个进士应是不难的,公子不妨猜猜,后来怎么着了?” 萧聿道:“也落榜了?” 青衣男子嗤笑道:“朝廷上不思特简之恩,下不思寒士之苦(1),主考官公然受贿,却举报无门,发榜之日,薛、何、楚、穆四家的子孙尽列茅、悉居高第,寒门学子落寞离京,公子若是会试能中,那便是活见了鬼。” “不过啊,那些都与公子无关了,今儿这买卖已成,公子等两日过来选官即可,这等价钱,除了吏部和礼部选不得,四品以下,便是任君挑选了。” 苏菱的手紧了紧。 她十分清楚,这样的一番话,萧聿一刀了的命都是轻的。 说罢,青衣男子起身给萧聿倒了一杯酒,敬他一杯,“鄙人心中的抱负早已不在,愿郎君来日前程似锦。” 萧聿与碰了杯盏,道:“多谢。” “那鄙人退下,二人请便。” 青衣男子和摇骰子的庄荷一走,苏菱抬眸看,欲言又止。 萧聿垂眸哂笑,低声道:“虽说皆是狂悖之言,但实则一个字都没说错,阿菱,高官卖官不是小事,世家横行霸道至此,视科举为平步青云的阶梯,朝廷若不能唯才是用,无异于自毁根基。” “寒门学子挑灯苦读十余年,却是因出身不得入仕,那天下还有公平可言吗?” 苏菱看着萧聿坚定不移的目光,忽然明白,为何带她出京。 这一刻,她莫名相信,纵然眼前人有千般万般的坏心眼,可若是他得了那个位置,定会是位明君。 苏菱与四目相视,忽然笑道:“方才玩骰子,是不是选与之相反的便会输?” 萧聿“嗯”了一声。 苏菱又道:“那他是怎么猜大小的?” “若是没个听音的本事,在这赌坊也混不下去。” “听音?”苏菱可没听过这样离奇的事,眨了下眼,道:“那你会吗?” 萧聿又“嗯”了一声。 苏菱身子倾,小声道:“殿下什么时候学的?别不是蒙我的吧...... ” 萧聿倏然一笑,偏头衔住了她的耳,沉声道:“王妃不想我回府,在外游荡时学的。” 这说的便有些轻佻了,苏菱耳朵一红,瞪了一眼。 画舫微微摇晃,萧聿握着两个骰子挨近她,鼻尖对着鼻尖道:“阿菱,跟我赌一次。” 她声音不由变娇,“赌什么?” “你若赢了,任何求,我都应你。” 苏菱一脸防备地看着,“那输了呢?” 萧聿直接道:“你不会输。” 苏菱犹豫半晌,才点了头,“行。” 但心里却道:大不了就耍赖,反正这世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萧聿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随意摇了两下,道,“我选大。” 苏菱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试探道:“那我......选小。” 萧聿抬手,果然是小。 苏菱下意识扬了下唇角,看着道:“当真说什么都行?” 萧聿点头。 苏菱的心怦怦直跳。 良机难寻,她定把握。 于是,她也不怕煞风景,直接坦言:“日后,你不得强迫我爹和我哥替你做事。” 这句话与他料想的一样。 萧聿看着那波光潋滟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我答应,还继续吗?” 有这等好事,苏菱当然愿意,她点头。 果然又是她赢。 苏菱轻咳了一声道:“回京以后,你能不能尽量别去烟花柳巷。” 因为萧聿常不回府,又流连风月之地,她被闲言碎语烦的出门都变少了。 萧聿轻笑出声,“若无公务在身,定日日回府。” 心道:还成,你还知道在乎。 “还继续?”男人道。 贪心的姑娘仍然点头。 萧聿继续摇,须臾停下,喉结微动,吐了个单字,“大。” 苏菱立马道:“小。” 可这回掀开,并 不如苏菱的意。 她警惕地看着,小声道:“你不是说,我不会输吗?” “可人不能贪得无厌啊......”萧聿嗓音低沉,温热掌心揽住她的腰肢,直接吻住了她的唇,半晌道:“阿菱,我个孩子。” 30、赔你 ==三十章赔你== “阿菱,我要个孩子。” 不等她应,他单手桎梏住那细白的颈,偏头,再次贴向她。 他的动作很轻。 似蜻蜓点水,似雨吻花蕊。 苏菱抬手攥住了他领口的衣襟,可他却随着她五指蜷缩的力度,利落地挑开了齿关,侵占了那心神向往处。 原来唇齿相依,竟是这般好滋味。 萧聿落在她胯上的手越来越紧,她抵在紫檀边座插屏风上,似乎喘不过气,本能般地“唔”了两。 可这样令人心醉的咛语,犹娇嗔,让人目光不由暗了几分。 他松了口,深深呼吸,哑道:“我抱你去后面?” 画舫的包厢内一地红毡,幔帐高挂,彩屏张护。 这紫檀边座嵌灵芝插屏后是一张拔步床。男人口中的后面,指的便是那张拔子床。 苏菱的手抵在他的胸口,看着他眼睛,摇了摇头,“别在这儿......” 这是画舫啊,四周都是人,别说沐浴,她连身换洗的衣服都有。 何况,他们至今都圆房。 萧聿低头又啄了她一下,同她耳语:“那我们回去?” 苏菱木讷点头。 他们离开画舫,翻身上马,那夜的风很大,可她耳畔的呼吸却很轻。 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轻扶她的腰。 马蹄不紧不慢。 好似他的人也是一样,永远都是这幅不慌不忙,冷静克制的模样。 然,这是苏菱一次窥伺到他的表不一。 抵在她背上的滚烫温度,可以为证。 眼下他们住在宿州一处三进三出的大院。 他扶着她下马,穿过垂花门后,脚步渐渐变快,主院内室的门几乎是被撞开 的。 进了屋,他便低头咬她,一口接着一口,就跟明天了一般。直到她被压在榻上轻喘才堪堪停下。 男人的鼻息很重,拂过她的脸颊,令心脏都跟着一紧。 她推开他。 这便是这男人的心机之处了。 他先是牵她的手,然后搂她的腰,日复一日,一步又一步,年的情-欲加快了滴水石穿的速度,小姑娘心中筑起的高墙,就这样被他生生推开了一道裂缝。 床榻旁是一张紫檀雕缠枝纹的圆腿长方桌。 圆腿桌脚下是,是凌乱的玄色大氅,桃色的襦裙、月白色的短袄...... 萧聿的双手握着她的光滑珠的肩膀,吻着她的锁骨,很快就改成了不轻不重咬。 苏菱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音变越来越弱,“你别……咬我。” 男人恍若未闻。 他垂眸向下看,越看,越是不能移开视线。 是,山是山、水是水,明月对明月。 苏菱下唇一抖,故作淡地喊他,“殿下。” 萧聿了,与她对视。 烛火摇曳,苏菱对上那迷离却克制的瞳孔,认道:“殿下那听骰子的本事,教我好不好?我想学......” 这便是再明显不过的找。 顺着光,萧聿能看到她睫毛下浅浅的阴影,他轻,“好,明日便教你。” 苏菱眼神飘忽了一下,又拉着他腰,道:“方才......殿下马骑也好,我也想学。” “镇国公的女儿,不会骑马?” 苏菱嘴硬道:“只会一点。” 他似非地“嗯 ”了一,道:“想学什?” 苏菱的小脑袋瓜转飞速运转,她道:“听闻殿下骑射的功夫也好,我也想学。” 他用指腹拨了拨她肩,“有呢?” “棋。”一回生、二回熟,苏菱面不改色地开始胡说八道,“我听闻......” 烛光璨璨,他的眼中,清晰地映着她泛着潮红的身子。 他眉眼浸满意,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在王妃眼,我就这好?” 音甫落,苏菱的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 赤诚以对,她都红成这样。 果然,女儿家的心事猜、说不。 萧聿身上的温度不减,寸寸灼烧着她。 他在进,她在退,他低头抵了下她的鼻梁,“我们成婚,已有半年了。” 提起那半年,苏菱忽然无可说,人也清醒了几分。 她的眼睛藏不住事,她在想什,他看的一清二楚。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低道:“阿菱,我知你怨我什,你怨我娶你时全是算计,怨我毁了你一桩姻缘。” 他咬着她的耳朵道:“那我赔你,何?” 苏菱眼眶微红,抿住了唇。 是啊。 他根本就是什都清楚,什都知道。 这是他们对视最久的一次。 萧聿在想:从今往后,忘了何家二郎,我们好好过,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我不会薄待你。 苏菱在想:既然无法离,那日子总过下去,虽然心思深不过你,可我也知你 这是耐着性子哄我。不论今日你有几分心,我都信你一次。就这一次。 “给我。”他语气似问,却又不是在问。 苏菱回握住他的手。 彼时爱浓,不知疲、不知惫,伴着莽撞、伴着生疏、伴着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滋味,折腾到了天明。 苏菱的背脊月牙一般拱起,不由自主地呢喃出—— 皇帝秦婈瞬间醒来。 眼中情浴尚未消散,这屋子彷跟着了火一般的热。 秦婈屏息假寐,蜷着脚趾,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她刚刚,喊出来吧。 吧...... 而她身侧的皇帝也是一动不敢动。 他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变化,他自然知晓。 梦境偏生停到了最后一刻。 两人闭着眼睛,各揣心思。 这梦有些久远,又有些长,长到她醒来时,好似的有那一瞬间,觉当下就是六年前,永昌三十六年。 不过,也就是那一瞬罢了。 秦婈缓了好半晌,才若无其事地睁开了眼。 她抬手揉了下眼睛,将鬓角的发丝拢在耳后。 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用指尖推了推萧聿,“陛下,时候不早了,该起了。” 萧聿绷紧下颔,道了一句,“等等。” 这嗓音,是她再熟悉不过、且刚温习过的暗哑。 秦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 她默默趿鞋下地,招呼着外面的送水进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聿起身,长吁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空空的床榻,单手捂住脸,捏了捏太阳穴。 他快疯了,快疯了。 门帘轻轻一响,萧聿推门而出,景阳宫宫女太监们,一齐躬身道:“陛下万安。” 盛公公见他眼底乌青,神色恍惚,关切道:“陛下可是昨日歇息好?” 萧聿根本听见。 他冷着一张脸离开了景阳宫,朝太殿走去。 今日照例听政。 文武百官已在殿中等候。 萧聿落座后,户部侍郎江程远出列道:“臣有事要启奏。” 萧聿道:“江侍郎直言便是。” 江程远道:“此番辽东地震,依地方呈交过来的情报看,与永昌三十年的灾情十分相似,可辽东此番向朝廷要的钱,却比永昌三十年足足多了一倍。” “臣想亲自去辽东一趟,核查清楚房屋坍塌及人口伤亡,再拨银两。” 这一出,众人一齐提辽东那位官员捏了把汗。 江大人,那是出了名的抠门。 萧聿道:“朕准了,不过,你且先带着辽东要的银两去吧,既然起了灾,那移民就食、平抑粮价才是要事。” 江程远道:“臣领旨。” 萧聿将一个折子从左移到右,换下一个看。 都察院右都御方鹤文站出来道:“臣也有要事要奏。” 萧聿停下手中的折子,看向他,“爱卿请说。” 方御道:“苏州府恶性不改,又起了卖官的心思,京中的官他们不敢卖,便开始卖地方的,价格已是比永昌三十六年高。” 萧聿脸一黑。 方御心知陛下一向最是厌恶有人在仕途上做手脚,便直接道:“微臣了消息,秦淮河畔的赌坊,又开始营生了。” 萧聿转了转手上的半晌,抿着唇道:“那方御即刻动身去一趟苏州吧。” 方御躬身道:“臣领命。” 每日上朝,最开始都是要事,但接下来就什大事了。 一般来说,不是刑部同大理寺高辩论某个案子该怎 8517;判,就是兵部户部因为钱驳斥对方。 嗡嗡越来越响,萧聿抬手捏了捏鼻梁。 耳畔回荡着她的音...... 萧聿垂眸,想起了后来他教她玩骰子时的事。 听音哪儿是那容易学的,她学不会,就赖他不肯传授秘籍。 了办法,他便教了她一个容易的。 哪知她却道:“殿下此番行径,与作弊有何不同啊!” 盛公公也十分纳闷地看着今日的皇帝。 陛下三年一日,日夜都是沉迷公务,不能自拔,可从未有过这心不在焉的表情。 今儿到底是怎了? 朝廷很多事,一天那是根本吵不完的。 耳听嗡嗡减弱,停止,萧聿轻道:“退朝吧。” 这时候,礼部尚书姜中庭又出列,“臣有一事。” 其实萧聿习惯了。 每天都是这样,只要他一喊退朝,有人出列。 他不喊,底下就相安无事。 萧聿耐着性子道:“姜爱卿是有何事?” 蒋中庭道:“微臣以为,后宫之事,亦是国家之根本,后位悬空已久,臣恳请陛下早日立后。” 提起立后,朝臣立马来了精神。 世家官员也开始纷纷对眼神。 众人齐道:“微臣恳请陛下早日立后。” 萧聿抿唇顺着目光看,忽然觉远处有一个头顶乌纱,着暗红色白鹇纹官服的人,尤为扎眼。 那是秦太,秦望。 31、失常(捉虫) ==第三十一章失常== 烈日高照,文武百官从太和殿鱼贯而出。 众人交头接耳,皆是在议论立后之事。 “秦大人,留步。”盛公公笑道。 秦望脚步一顿,看清来人后,不由恭敬道:“不知盛公公有何事?” 盛公公道:“咱家无事,是陛下找秦大人有事。” 秦望蹙了下眉头,疑惑道:“陛下找下官为何事?” 盛公公笑道:“秦大人随咱家来养心殿便是。” 秦望心里惴惴不安。 他入京半年多,虽日日上朝,但却是头回被叫去养心殿。 他迅速回想了自己近来的政务,说不上多政绩斐然,但应是没有重大错处。 可......大周的太史令一职,随着翰林院手上的权利越来越重,已差不多成了虚职。 陛下找他作甚? 莫不是......阿婈在宫里出了事? 及此,秦望的神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微臣拜见陛下。”秦望躬身道。 萧聿垂眸道:“赐座。” 闻言,秦望松了一口气,“多谢陛下。” 萧聿打量着秦望,若有所。 自九月选秀以来,这后宫里一直悬着一件事尚未解决——也就是秦婕妤身上的毒。 凡事都得讲究证据,盛康海景阳宫和六局一司查了个遍,都不见任何蛛丝马迹,那便意味着,么是下毒之人分位颇高,行为谨慎,已经提前抹去了痕迹,么就是秦婕妤的这个毒,根本不是在宫内中的。 宁晟否之前说的很清楚。 紫木祥这种毒,药性强,一旦过量,必会窒息而亡,根本撑不到进宫。 可若是少量沾染,经过选秀那段时间,毒性又早已是量微难查。 从时间和脉象判定,应当是前者。 可近来怪梦频频,他寻不出结,只能去想后者。 倘若...... 萧聿狠狠地摁着手中的扳指,他知道自己的想 法有多荒唐。 可还是开了口:“朕今日宣你来此,是有事问你。” “微臣定知无不言。” 萧聿看着他的眼睛道:“秦婕妤入宫前,在家中可曾中过毒?” 话音甫落,秦望的心不由咯噔一声,但也只是一声。 就像是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阿婈在入宫前,曾留给他这样一句话。 ——“爹若想女儿在宫里活下去,那这些信件以及那杯毒酒,任何人提起,都不能认。是任何人。” 她口中的任何人,自然包括大周皇帝。 秦望同秦绥之早安顿好了一切,便蹙眉装傻道:“回禀陛下,微臣从未听过此事。”这一刻,秦望的后背都湿了。 紧接着,他又道:“可是秦婕妤在宫中出了什么事?” 萧聿眸光稍暗,语气压人,“今日你胆敢有任何一句虚言,朕定罢了你的官。” 秦望从椅子上起身,跪在地上道:“微臣绝不敢欺瞒陛下。” 萧聿心凉了一半,须臾过后,淡淡道:“出去吧。” “那、那微臣告退。” 秦望走后,萧聿靠在椅上沉默,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闪过那些梦境,循环不歇。 以至于到了晚上,淳南侯坐到他对面的述职,他仍是心不在焉。 “陛下,近来盯着科举和武举人着不少,想必都猜到了陛下提拔寒门的心,需不需微臣对那些世家子弟略加照拂?” 萧聿未语。 陆则狐疑地看了一眼皇上,道:“陛下?” 萧聿这才看他。 陆则又道:“陛下近来可是休息不好?不若微臣先行告退,明晚再过来?” 萧聿道:“不必了,你继续说。” 转眼亥时已过,陆则正准备退下,却听萧聿忽然道:“朕想见凌云道人一面。” 凌云道人,也就是庄生的师父。 庆丰楼匾额下的那句话,就是他刻上去的。 知你前世事,懂你今生苦,解你来事谜。 陆则一怔,道:“陛下可是又......” 萧聿斩钉截 铁地打断道:“不是。” 陆则出宫,直奔庆丰楼,陛下的口谕带给了庄生。 庄生这个江湖人士,一向没那么多规矩,他直接把陆则憋在心里的话,大方说了出来,“陛下可是又瞧见先后了?” 陆则摇头,“不是。” 庄生道:“那陛下见老头子作甚?” 陆则不耐道:“陛下没说。” 庄生点点头,天子一句话,他确实没有资格过问。 “成,我这就给老头去信,叫他明日进宫一趟。” 陆则看着他脖子上的浪荡痕迹,蹙眉道:“你这是纳妾了?” 庄生偏头笑,“没。” 他是想纳妾,奈何有人不给他纳。 及此,庄生又抬手摸了一下脖子,眼前又闪过那双媚色天成的眼睛。 也许吧,有些人,天生就是野性难驯。 陆则看着他悲喜交加的表情无语凝噎,只当这是风月里的风流鬼。 ********* 景阳宫,香炉烟雾缭绕。 秦婈坐在殿内托腮沉,目光聚合,回想萧聿那双迷惑人心的眼睛,倏然一笑。 昨夜是一场梦,六年前,又何尝不是大梦一场。 不得不说,萧聿是个极其重诺之人,在那之后,他确实对她甚好,换句话说,是他对晋王妃甚好。 那时年少,她还不知世上有一种人,可以感情收放自如。 他迫切的需你,便能迫切地燃烧爱意。 让你误以为,情人眼里是你,心里便是你。 可天生逐鹿的人,怎会去纠缠情爱。 她记得,萧聿就是用这场卖官贪污案,狠狠折了燕王的左膀右臂,案子在大理寺复审,苏淮安竭力相助,朝堂风起云涌。 当是应了苏淮安那句——倘若他待你好,我苏景明自愿效忠于他。 秦婈笑笑。 罢了,没什么好想的。 他是君,苏家是臣,衷心则是本分。 或许这便是重活一次的好处 ,她此刻回头去看曾经,那些令她心酸苦涩的一切,都仿佛没了感觉。 眼下她最紧的,还是把韫儿争到手。 太妃走了这些天,那人却始终没松口,这令她在不安。毕竟婕妤这个身份,在是太低了。 朝臣吵着立后,他会立谁她不知道,总归不会是自己。 秦家没有功勋,她又没能替皇家诞下子嗣,从六品美人提为四品婕妤,宫中已颇有微词。 且不说坤宁宫会有一位皇后,慈宁宫当下可是还有一位太后呢。 若是她猜的没错,这后宫里,想必都在琢磨此事,有些说不定都跑去慈宁宫“请安”了。 她没有同太后谈条件的资格,只能站在皇帝身后等,慈宁宫她去不得。 薛妃看着手上的消息,嗤声道:“以为生了同一张脸,就是同一种命了?生母早逝,父亲不过是区区一个太史令,兄长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贾,参了武举又如何,以为能出头?薛家一句话,便能让他在兵部丢了命。” 清月替薛妃揉了揉肩膀,“娘娘别急,依奴婢拙见,陛下未必会大皇子交给秦婕妤。” 薛妃冷声道:“可我瞧陛下就是喜欢那张脸。” “再怎么喜欢,那也不过是像罢了。”清月道:“娘娘仔细想想,大皇子母家叛国,天下人人皆知,陛下若是将大皇子放在秦婕妤那儿养,日后能有何助力?” 薛妃道:“你说的这些,本宫怎会不知,可有时候活人就是争不过死人,三年前陛下是怎么耍着后宫玩的,本宫这辈子都不会忘!” “色令智昏的事,他又不是没干过。” 清月轻声道:“可若秦婕妤才是当年的李妃呢?” 薛妃瞬间想通了这句话,“你是说......陛下从没想过大皇子交给秦婕妤,是想交给另一位?” 清月道:“正是,娘娘您背后有薛家,何淑仪背后有何家,柳妃背后亦是有首辅大人撑着,便是徐淑仪也比秦婕妤更适合抚养皇子。” 薛妃眯了眯眼睛,喃喃道:“三年前先后早产崩逝,就凭此事,陛下便不会把孩子交 给本宫和柳妃,他又一向忌惮世家干政,难不成......是徐岚知?” 薛妃又摇头道:“可大皇子的口疾,分明是见了秦婕妤才好的......这不是巧合。” 清月道:“这不过是奴婢猜的。” 薛妃起身道:“本宫去一趟慈宁宫。” 薛妃走进慈宁宫,嘴角忽然就扬起来了。 然,这后宫里,就没一个简单的。 柳妃、何淑仪、竟然都在。她来的还算晚的。 太后见薛妃来了,立马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约好了一起来的,快过来。” 柳妃正在陪太后下棋。 薛妃施施然走过去,轻轻“哟”了一声,道:“柳姐姐这白子落错了地儿吧。” 薛妃刚伸手,就被柳妃挡住,“妹妹是隔墙摘,手伸的长。” 太后笑道:“薛妃,观棋不语。” 薛妃道:“臣妾知错。” 太后道:“什么错不错的,你好不容易来了,待会陪哀家也下一盘。” 这屋里都是老狐狸,道行一个比一个高,全是话里有话,刚入宫的何淑仪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过后,太后突然又摁住了太阳穴。 薛妃连忙道:“太后这是怎么了?” 太后道:“身子骨到底是不如以前了,以前下棋不知疲,如今看一会儿,眼前就发晕。” 薛妃手搭在了太后的太阳穴上,慢慢揉着,“太医怎么说?” “还是那句话,叫哀家静养。”太后蹙眉道:“可你瞧宫里的事这么多,哀家如何静养?” 三人一齐道:“臣妾愿替太后分忧。” 太后若有所地点了点头,道:“薛妃啊,何淑仪进宫不久,尚无经验,柳妃的身子也是时好时坏,哀家就瞧你精神足。” 薛妃道:“太后娘娘是不是嫌臣妾聒噪了?” 太后将手中的黑子,掷入棋篓,慢悠悠道:“这协理六宫的权利,哀家就交给你吧。” 32、魂魄 ==第三十二章魂魄== 太后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了薛妃,眼下朝堂上又有呼声要立后。 后宫看似风平浪静,则暗流涌动。 只有秦婈照例去寿安宫陪萧韫说话。 可她今日一进殿,却发现宁太医在给小皇子诊脉。 秦婈连忙走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宁太医回头道:“秦婕妤,近来天气骤寒,小皇子吹了风,有些受寒了。” 秦婈道:“可是严重?” 宁太医道:“严重倒是不严重,就是有些体热,得喝上几副药才行。”宁太医顿了一下,道:“那下官这就叫人给大皇子煎药去。” 秦婈点了点头,道:“有劳宁大人了。” 榻上生病的小皇子见秦婈来了,小脸终于见了笑。 秦婈走过去,将手伸进被褥,摸了摸他的莲藕般的胳膊腿。 是有些热。 萧韫有些痒,忍不住笑出了声,可这一笑,又开始咳。 秦婈连忙拍了拍他的背。 袁嬷嬷在一旁自责道:“都是老奴的错,没看好窗,叫大皇子受了凉。” 秦婈柔声道:“嬷嬷也不必自责,他身子本来就弱,眼下天气突然转冷,也是在所难免。” 这边正说着话,萧韫抬手揉了下鼻子,气颇大,鼻涕都被他揉了出来。 一眼没看顾到,他那短短的食指就将银丝扯的老长,秦婈看着不由“欸”了一声。 连忙拿起帕子给他擦。 半晌过后,袁嬷嬷将药汁端来。 秦婈坐在榻边给他喂药,萧韫虽然懂事,到底还是个三岁半的孩子,喝下一口,小脸皱的都快要看不清五官了。 整个人苦的打了个颤。 说什么都不喝第二口了。 “韫儿,你听话,再喝一口,我给你拿话梅吃。”秦婈看向袁嬷嬷道:“嬷嬷拿点话梅来。” 袁嬷嬷立马道:“奴婢这就去。” 袁嬷嬷一走,萧韫看着秦婈道:“阿娘。” 秦婈揉了揉他的小脸,“难不难受?” 萧韫摇了摇头,拽着她的手臂,道:“我有事……想问阿娘。” 秦婈把耳朵凑了过去。 萧韫认道:“何为、母家通敌叛国?” 秦婈手中的药碗“哐”地一声砸到了地上。 她的神色未改,柔声道:“谁与你说的?” 萧韫小声道:“没人,是我在窗边听到的......” 可高墙之内,哪有那么偶然能听到的事。 秦婈心里一沉,弯了弯眼睛道:“你还小,无需想这些,韫儿,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萧韫呆呆地看着她道:“那阿娘还来吗?” 秦婈点头,“,今日陪你用过膳再走。” 秦婈关上内室的门,刚好和袁嬷嬷撞上,嬷嬷道:“婕妤这是要去哪?” 秦婈低声将萧韫的话同袁嬷嬷说了一遍。 袁嬷嬷眼神微变,道:“这事......婕妤准备如何做?” “不讲情分,照规矩来。”秦婈道:“此事不仅要报给宁尚宫及司礼监,盛公公那儿也得劳烦嬷嬷去知会一声,这嚼耳根子的事,有一便有二,绝不容姑息。” 袁嬷嬷道:“奴婢明白了。” 秦婈深吸一口气道:“寿安宫的宫人,也都跟了太妃好些年,或许嬷嬷会觉得报给司礼监太过不重人情,可那些旧事,若非陛下亲自开口,谁都不该叫大皇子知晓。” 袁嬷嬷听着这些,不由会心一笑。 太妃果然没看错人。 就是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 秦婈陪小皇子用过膳,于申时离开寿安宫。 然而在回去的路上,忽见一群太监围在景阳宫门前。 秦婈走过去,细眉微蹙,道:“这是怎么事?” “奴才见过婕妤。”小太监躬身,尴尬笑道:“这、这,景阳宫漱玉苑做墙面修葺,又发现了两具女尸,不过没有腐尸,只剩骨头了。” 漱玉苑,那不就是她入宫时住的地方吗? 秦婈一身恶寒,缓了缓,才道:“又?在此之前还有?” 长歌低声同秦婈解释道:“婕妤别急,这都是前朝的尸体了,其他宫里也发现过,说起来,这都第五了。” 小太监叹了口气道:“是啊,之前有宫女一直说这里阴森,总能瞧见鬼影,奴才本来还不信,看来确是真的。” 秦婈的脸色极差,屏息道:“哪面墙?” 小太监也知道秦婕妤曾住在漱玉苑,便摇头示意道:“婕妤还是别问了……” 别问,也还是叫秦婈知道了。 就是她睡的那面墙。 秦婈到正殿,手脚都是凉的。 虽说她自己也算是从阴间走了一遭,可听了这种事,仍是会觉得毛骨悚然。 眼下宫中大小事,皆要呈交到咸福宫,由薛妃做主。 可薛妃听了这事,也不由紧皱了眉头。 她才接手六宫协理之权久,遇上的都什么晦气事...... 薛妃揉了揉眉心道:“那秦婕妤怎么样了?” 小太监躬身道:“听景阳宫里的人说,秦婕妤吓得脸都白了。” 薛妃轻蔑道:“小家小户出身,又不过十几岁,吓着了也是正常。” 小太监道:“不过这种阴森事,一向是传的飞快,现在宫里头,到处都在说景阳宫闹鬼......” 薛妃烦躁地扔下手中的杯盏,深吸一口气,道:“清月,前几遇上这事,太后都是如何做的?” 清月道:“容奴婢想想......头两,刚遇上这事,宫里人心惶惶,宫女们人吓人,晚上都是哭声,太后便请人做了法事,驱鬼以安人心,不过后两,好似只找人念了经文。” “本宫到底是刚接手六宫,该做的事,还是得做的。”薛妃轻声道:“你出宫给我哥带句话,让他替我找两个驱鬼的道士,就说宫里要驱鬼做法事,如此,也算是安抚秦婕妤了。” 小太监恭维道:“娘娘是菩萨心肠。” 薛妃笑着给了小太监一片金叶子。 小太监立马道:“奴才出去,知道该怎么说。” * *************** 翌日下朝之后,陆则便带着凌云道人来到了养心殿。 盛公公进屋通报,“陛下,凌云大师到了。” 萧聿道:“赶紧赐座。” 只见一位身着藏青色粗麻布衣的老头,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下颔上的白色胡须,更是显得他仙风道骨。 两人围着棋桌坐下,其余人等皆退了下去。 殿内炉香四溢,更漏滴答作响。 冬日银白色的冷光透过支摘窗洒在青砖地上。 萧聿捏着手中的白子,面不改色地将近来的怪事说了一遍。 凌云道人道:“陛下今日找贫道来,是来除梦魇的?” 萧聿落子,“若说这些是梦魇,那先太妃薨逝前说的话,是巧合吗?” 凌云道人道:“这世上确实有将逝之人和幼童能瞧见亡魂的说法,也不能仅凭一句话、和一丝余毒,就断定是借尸还魂,之前......” 话音落下的一瞬,萧聿抬头与凌云道人对视。 “原来陛下是这样的的。”凌云道人顿了一下道。 凌云道人看着当今天子,忽然想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朕确实在坤宁宫瞧见皇后了。” ——“她同朕说话了。” 又过了好半晌,凌云道人缓缓道:“自古心魔难除,这话的确没错啊。” 萧聿直接道:“朕记得,凌云大师会招幡之术。” 招幡,指的便是招魂之术。 凌云道人一怔,笑道:“像招幡这样的事,做了便是道天机,那都是要受罚的,瞎了聋了,皆是有的,即便是贫道肯为陛下做,能否瞧见也是要看机缘。” 萧聿喉结微动,“何种机缘?” 凌云道人看出了他眼中的决绝,叹口气道:“且让贫道试试吧。” 凌云道人简单摆了卦,插了幡,闭眼低语。 寒风涌动,旗帜微动,凌云道人瞪眼蹙眉,萧聿心脏一紧。 可突然,又静了。 接下来,不论凌云道人再念什么,那幡旗都没再动过。 凌云道人双手一合,道:“?陛下,贫道修行不够,这机缘,怕是无法替陛下续上了。” 所谓机缘,那便是强求不来。 凌云道人走后,萧聿在养心殿低头哂然一笑。 他自幼起便不信命,不信这些鬼祟之事,如今,居然也成了这幅样子。 他知道自己荒唐,可他就是不信这世上会有那么巧合。 萧聿起身准备去寿安宫看小皇子,却见盛公公慌慌张张跑过来,一脸焦急道:“陛下,薛妃娘娘眼下正在景阳宫做法事。” 萧聿眉宇蹙眉:“你说什么?” “昨日、昨日景阳宫挖出了前朝两具女尸......”盛公公鬓角流汗,“薛妃娘娘特意找了道士来驱鬼......” 萧聿胸口发闷。 一张俊脸彻底沉了下去。 他咬牙道:“随朕去景阳宫。” 皇帝走进景阳宫后,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在养心殿招幡,薛澜怡在景阳宫驱鬼。 一排道士都在他身侧嗡嗡。 薛妃见陛下来了,头粲然一笑,福礼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并主动解释:“近来宫中怪事颇,臣妾怕吓着秦婕妤,特意找兄长寻了京城最厉害的道士来此驱赶邪祟。” 萧聿手背青筋暴起,他厉声道:“朕瞧你像邪祟!” 薛妃瞳孔一震,立马躬身道:“臣妾有罪。” “你是有罪!”萧聿嗤笑道:“你当宫里是什么地方?你身为四妃之一,却在宫里宣扬此等怪力乱神之事,谁给你的胆子?” 薛妃的脸都白了。 她险些忘了。陛下是武将出身,是上战场杀过人的,他怎会轻信这世上有鬼。 “臣妾知错!”薛妃立马跪在地上,同身边人眨眼睛道:“快叫他们停下!” 话音甫落,一旁的秦婈再也撑不住了。 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33、阿菱 ==第三十三章阿菱== 秦婈晕倒的一刻钟—— 薛妃身着紫色狐狸毛大氅,头戴牡丹花步摇,面带笑意地走进景阳宫。 秦婈起身相迎,“臣妾给娘娘请安。” 薛妃刚权,眼下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她连忙扶起秦婈,柔声客气道:“妹妹这是做甚,快快起来。” 秦婈一抬头,这才发现,薛澜怡身后,还站着两位道士。 而这两位道士身后,还有两位身着菜衣、腰系长铃,手持翻杆抓鼓的……这算巫师? 秦婈细眉微蹙,“这几位是......” 薛妃一笑,拉着秦婈的手道:“本宫听闻亲妹妹因为那事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便特意让兄长寻了道长入宫,你放心吧,这些人本事大的很,定能将景阳宫内的邪祟处理干净。” 邪祟。 秦婈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那不就是驱鬼吗? 心虚使然,她同薛妃道:“多谢娘娘记挂,但臣妾真的无事。” 可她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倏然寒风涌起,太阳穴竟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下意识握紧拳头,痛感让她渐渐用力,指甲似乎都要陷入肉里。 怎么会这么疼...... 可是与眼前这些人有关? 薛妃本就是来做样子的,自然无暇关心秦婈脸上的异样,直接摆了摆手道:“好了,开始吧。” 鼓声响起。 几位道士开始闭眼默念。 秦婈嘴唇渐渐失去血色,指尖全是冷汗,摇摇欲坠之际,只见那玄色龙纹长袍出现在了景阳宫。 他呵斥一声后,薛妃便跪在地上请罪。 旋即,她又听他道:“你当宫里是什么地方?你身为四妃之一,却在宫里宣扬此等怪力乱神之事,谁给你的胆子?” 秦婈的视线渐渐模糊,鼓声一停,整个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萧聿上一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腰身。 他瞳孔一震,心脏击打着胸腔,他总算明白,方才幡旗为何会动,却又停了。 萧聿回 头厉声道:“快唤太医。” 薛妃看着他那般紧张地将秦婕妤抱在怀里,不由抿住了唇。 出了景阳宫的门,薛妃捂着胸口,道:“他竟然说我像邪祟,清月!我今日做错什么了?叫人来驱鬼除邪,难道不是为了秦婕妤好?” 清月拉着薛妃的袖口道:“娘娘,您小点声。” 薛妃深吸一口气,胸脯起伏,眼眶微红,“三年了,今儿也算是他与本宫,话说的最多的一天......” 清月道:“娘娘,陛下是带兵打过仗的......今日这事,实在不怨您。” “可他分明就是有意落我的脸面。”薛妃道:“不然太后以做法事,他怎么问都不问一声?” 清月颔首沉默。 薛妃又道:“还有那个秦婕妤,我真是给她太多脸面了,竟让她在我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争宠,早不晕、晚不晕,怎么陛下来了就晕?” 思及此,薛妃气指尖发颤,“装晕是吧,好,等她醒了,本宫便教她何为尊卑,四品的分位都能如此,若是陛下真把大皇子交给她养,那还了?” 薛妃回到咸福宫,眼眶都还是红的。 连喝了两杯茶,才静下心来。 有个小太监笑嘻嘻地走过来,“奴才已将事情都办妥了。” 薛妃道:“什么事?” 小太监道:“奴才方才各宫奔走,已将娘娘的仁厚之举,告知了全宫。” 什么仁厚之举! 薛妃气将手中的杯盏扔到了地上,“啪”地一声碎裂开来。 ******* 景阳宫内。 宁晟否替秦婈诊脉,收了帕子后,喃喃道:“确实有些奇怪。” 萧聿坐在榻边,道:“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婕妤身上发着热,却并无风寒之状,身子也无大碍,想必......是受了惊吓所致。”宁晟否缓了一口气,道:“臣这就替婕妤开两幅退热的方子。” 萧聿道:“好了,你下去吧。” 宁晟否道:“微臣告退。” 半晌过后,长歌端着药汁帨 巾,缓步走了进来,“奴婢来伺候婕妤喝药、” 萧聿垂眸,凝视着秦婈,低声道:“药放这,下去吧。” 长歌微微抬眸,惊讶地发现,秦婕妤的手,竟被陛下握在掌中。 长歌连忙低下头,退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阖上。 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萧聿拿过圆凳上的帨巾,替她擦了擦额间虚虚的汗珠。 即便宁太医不说,他也知道,她这不是风寒。 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 韫儿和太妃看不到痣是一,余毒是二,旧梦是三,事不过三,今日幡旗微动,他还有何不懂? 萧聿眼角微湿,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吻住了她的额心。 阿菱,我等你,太久了。 久到我都快以为,我疯了。 你忘了一切也无妨。 我记得足矣。 日降月升,萧聿一直在景阳宫照顾她,给她喂了药,替她燃了灯。 一盏又一盏,殿内亮如白昼。 秦婈渐渐退了热。 她睫毛轻颤,一睁眼就跟萧聿四目相对。 何为含情脉脉,眼前便是。 秦婈眉头一皱,缓了缓,用小臂支起身子,低声道:“陛下怎么来......” 萧聿用手压了压她的肩膀,轻轻道:“不必起来,你好好躺着,告诉朕,饿不饿?” 何为柔声细语,耳畔便是。 秦婈眸中闪过一丝惊慌,立即垂眸道:“臣妾昨日彻夜未眠,一时体力不支,便晕倒了,实在有失仪态,还望陛下不怪罪。” 她想过了。 左右自己眼下不过是十六岁,景阳宫里抬出两具尸体,她受了惊吓,也是说的通的。 萧聿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无妨,没事的,朕今日便在这陪你。” 何为温柔厮磨,发梢便是。 秦婈面露惊恐地眨了眨眼。 萧聿看着她,眼角漾了一丝笑意,道:“先传膳。” 很快,尚膳局便端了膳食进来。 这算是秦婈入宫以来,排场最大的一回。 桌上光是点心就有六道,青 团、竹叶粽、莲子、熟藕、软香糕、水分汤圆。 除了基本的菜式,还有三种鱼。 清油冬笋鲫鱼、油灼醋溜鱼、干炸的银鱼。 萧聿看着她道:“吃吧。” 秦婈今日实在摸不透他的套路,只能咬牙去吃干炸的银鱼,隐隐的腥味令她微微不适,但还是低头继续吃。 在萧聿眼里,她之所以会改变饮食习惯,不过是因为,她不记得曾经了。 如此,便说的通了。 萧聿道:“朕一会儿便吩咐尚膳局,让他们做点你爱吃的。” 她爱吃的难不成是鱼吗? 握着银箸的秦婕妤,身子一僵,笑道:“尚膳局的饭菜一合臣妾口味,陛下不必麻烦了。” “是么。”萧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嘴角起了笑意,“那便听你的。” 这男人不常带笑,笑起来又不止丰神俊朗。 论皮囊,终究还是迷人的。 正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再之后,他们也没再说过话。 秦婈一直惦记着萧韫,停箸后,她斟酌片刻,便开了口,“陛下。” 萧聿“嗯”了一声。 秦婈缓缓道:“臣妾这儿已经无碍,但韫......大皇子病了,受了风寒,陛下若是得空,不妨去瞧一眼吧。” 萧聿看着她的眼睛,愧意横生。 他们母子连心,亏得他还曾想把萧韫放到徐岚知那儿去养。 “朕知道了。”萧聿又道:“从明日起,你不必再去寿安宫了。” 这话一出,秦婈的心顿时就慌了。 萧聿道:“你先养病,等你身子好了,朕便把韫儿送景阳宫来。” 秦婈酝酿的眼泪还没流下来,就收了回去。 她小声试探道:“陛下的意思是......将大皇子交予臣妾来养?” 萧聿点头,“是。” 秦婈正要跪下谢恩,就被他扶了起来,“以后你我二人的时候,免礼了。” 这样对望。 秦婈仿佛看到了延熙元年的他。 那时的他头戴衮冕,以玉珩维之,身着十二章衮服,系黄锦、配白玉带。 虽然才刚刚登基,可那身龙袍,那 张龙椅,仿佛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魔力,好似一坐上那个位置,便可镀上帝王独有的气势。又或许,他天生便有那样的气势。 她躬身朝他福礼,他也似今日这般,对她说:“阿菱,以后你我二人的时候,就别讲究这些虚礼,以前在王府如何,今后便是如何。” 可后来。 他又对她说,“阿菱,朕是皇帝,你是朕的皇后。” 信一次,怎么还能信第二次? 秦婈敛眸福礼,轻声道:“臣妾多谢陛下抬爱,但礼不可废,恕臣妾不能听之从之。” 萧聿目光一怔,点头道:“由你吧。” 这一夜,皇帝确实没走,两人盥洗过后,一齐上了榻。 秦婈躺在他身边,闭上眼睛,反复思忖着他今日的反常。 这一切都是从她昏倒开始的。 醒来后,他就变了一个人。 说的话、做的事,根本不像是对秦婕妤。 他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 正思忖着,身边的男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34、迷惑(捉虫) ==第三十四章迷惑== 手被他这样握住,秦婈更是不敢睡了。 她只觉得处处反常。 身边这个人......也有股说不上来的怪。 萧聿捏了捏他的指尖,轻声道:“睡不着?” 秦婈老老实实道:“臣妾刚醒不久......确实睡不着。” 萧聿偏过头,乜了她一眼。 秦婈又道:“若是耽搁了陛下歇息,那臣妾今夜不如搬到暖阁那头去?” “不必。”萧聿顿了一下,淡淡道:“既睡不着,那就陪朕下盘棋吧。” 秦婈立马接:“可臣妾的棋艺不精,着实怕扫了陛下兴致。” 萧聿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不会下,朕教你。” 秦婈万分惶恐地看着。 一时摸不清,今夜到底想作甚? 薛澜怡到底是驱鬼还是招鬼?怎么这个人也跟中了邪一般? 皇帝发了话,那便是不得不从。 不一会儿,盛公公嘴角带着笑意,招呼着宫人,将棋盘和热茶端进来。 两个人隔着棋桌对坐。 和许多年前一样,萧聿把白子给了她。 然后若无其事道:“朕让你三步棋。” 这话一落,秦婈微微怔住。 很久之前的画面,忽然被扯到眼前。 萧聿的棋艺跟的人一样,深刻不测,且难逢对手。 故而她每每与他对弈,皆是惨败。 可下棋么,最有趣的便是你来我往的那个博弈过程。 总输,谁还愿意陪他玩? 她总是把气撒在夜里,她用手抵着的胸膛,问他为何不肯让她三步。 而那个男人总是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腕扣在她后腰上,笑道:“阿菱,别闹我,愿赌服输。” ...... 秦婈回神,拿出三颗白子,缓缓落下。 萧聿跟着落了一子。 下棋确实有下棋的好处。 秦婈的心渐渐变得平静,她捏着手中的白子,一边捋顺着 近来发生的事,一边去想面前诡异的男人。 自入宫起,她从未想过坦白自己的身份。 其一,她的确没有同重修旧好的心思。 其二,她不敢去赌帝王宠爱。一旦认下,她便还是那个罪臣之女,即便对自己有情分,可那情分能走多远?们之间隔着六万条人命,如实以告,无异于将把柄主动放到了手中。 至于其三,也是最要紧的一点。 苏淮安和苏景北,至今杳无音讯。 只有苏后崩逝,苏家政亡,帝王才能安心,才能善待萧韫。 昔日的圣怒犹在眼前,她以这样不可置信的方式回到后宫,那皇帝该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苏家另有图谋,再胁迫她来逼苏淮安现身? 她知道通敌叛国罪无可恕,可她仍是卑劣的希望,苏淮安能活着。 她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她有信心以秦婈之名,在这后宫安稳过一辈子。 毕竟萧聿这个人,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 记得永昌三十八年,京城大乱,危机四伏,她去庙里替他祈福,要把开光的锦囊戴在身上,可他当时只是淡淡地同她说,“阿菱,若是去庙里祈福真的有用,那我的皇兄皇弟,定是要把京城的庙宇道观踏平了。” “你信这些,还不如信我。” 她是万万没想到,们会做那些梦。 第一回梦见从前那些旧事,她也以为,不过是巧合罢了,可事不过三,她能察觉不对,自然也能。 以他的性子,一旦起疑,定会将自己查个底朝天。 她是见过萧聿办案的,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 事情做得再干净,总是有漏洞可寻,比如她买戏子回府的事,这动静闹得不小,庆丰楼那些看热闹的人不知她是谁,但庄生却是一清二楚。 她甚至做好了萧聿把朱泽和四月抓到她面前,质问她是不是奸细的准备。 就连抵死不承认的说辞,她都想好了。 鬼神之说,哪里有绝对的证据。 然而并没有这样做。 倘若宫的事,她侥幸躲过,那宫里的呢? 帝王连连做怪梦,不说该立马找道士来做法,最起码,总该去其他宫里睡几回吧。 也没有。 思及此,秦婈终于顿悟,到底是何处诡异了。 像他这样连神佛都不信的人,明明怀疑自己,却没有大动干戈地查她,每次对她的试探,就像是......希望她承认。 对,就像是在等她承认。 此刻就更诡异了。 便是他俩最情浓的时候,也没这般耐心哄自己下棋玩。 难道真的发现了? 这是故意引诱她上钩,让她放松警惕? 百思不得其解时,她又忽然想起,镇国公府被抄家的时候,还人说苏家的金库被人搬空了。至于哪儿来金库,她也不知道。 所以他还有可能是为金库? 她的思绪乱飞,却被男人的一声轻笑打断。 秦婈蓦地抬头,对上含笑的瞳仁。 “朕说让你三步。”萧聿瞥了一眼棋盘,道:“可你也太不讲道理了。” 秦婈低头一看,面颊刷地一下就红了。 她何止是走了三步,棋盘上到处都是白色的棋子。 对面的男人再度开了口:“方才,想什么呢?” 秦婈连连咳嗽,道:“臣妾、臣妾......这两日被吓着了,有些走神......还望陛下恕罪。” 秦婈咬了咬下唇,道:“不然......重来一回?” 萧聿搓了下指尖,似乎是在想她的话。 将棋子掷回棋篓,对她道:“若是累了,就歇了吧。” 秦婈自然应是。 她看着的背影,懊悔地拍了下额头。 二人再度回到榻上。 秦婈心里惴惴不安,依旧难眠,想着不如装睡算了,她不睡, 们也就不会做梦。 不做梦,便能少疑她两分。 她纹丝不动,呼吸极浅。 然,半个时辰过后,翻了个身。 秦婈的身子僵住。 萧聿淡淡道:“若实在害怕,搬去景仁宫去如何?” 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但说出来的话,便是个木头人,也能听出其柔情来。 帝王的柔情,哪怕只有一时半刻,也是多少人的求之不得, 可秦婈却被的目光灼的浑身发颤。 因为她实在是猜不透,要作甚。 茫然时,她耳畔响起一句话,那是父亲教苏淮安读兵书,她在一旁吃葡萄时听到的。 苏景北说:“景明,总是防守并非是好事,有时攻击才是最上乘的防守。” 说罢,她爹还拿书卷敲了她的脑袋,“阿菱,记住了吗?” 装睡不成,秦婈便翻过身,与他对视,脸上露出嫔妃该有的羞涩,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陛下。 然后再接再厉,又往前一步,抱住,将脸埋在他胸口,用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过的语气,柔声细语道:“陛下为何待臣妾,这般好?” 没推开她,抬手抚了抚她细软的头发。 男人薄唇微抿,心道:倘若你记得一切,知道了后来那些事,就不会这般想了。 ************ 翌日,萧聿走后,秦婈立马躺回到榻上。 她真真是一夜未眠。 正准备补眠,就听长歌敲门道:“婕妤,薛妃娘娘请您去咸福宫小坐。” 薛妃。 秦婈这才想起来昨日的事。 且不说薛澜怡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昨日来景阳宫做法事,确实是没有害她的心思。 然而她却在众目睽睽下晕倒了。 偏偏还是在皇上责问之时。 薛澜怡落了面子,今日不来找自己的茬,那便不是薛澜怡了。 如今萧聿时不时往她这跑已经够是惹眼,秦婈还 没傻到与薛澜怡对着干。 她回身对着铜镜,迅速拿出两个棕红色的瓶子,是涂了眼底,又涂了唇。 尽显苍白无力,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秦婈幽幽道:“进来。” 长歌推门而入,一抬眸,惊讶道:“婕妤这是怎么了?” 秦婈颤巍巍地站起身,虚弱道:“本是不想过了病气给薛妃娘娘,但既然娘娘有请,自然也推拒不得。” 35、孩子 ==第三十五章孩子== 何为弱柳扶风? 那大概便是秦婈虚扶着宫朝咸福宫而去的样子。 长歌听着秦婈微微喘息的动静,不禁皱眉,这秦婕妤,莫不是真病了? 寒风宫墙间穿梭,吹衣袂猎猎作响。 转眼,们便来到了咸福宫。 从天而降的雪花落秦婈额间、鼻尖、颈间,时不时便抖一下,等着薛妃召唤。 月白色的缦帘迎风簌动,薛妃躺乌木漆心嵌瓷花卉纹罗汉床上,瞥了眼外头道:“来了?” “经外头候着了。”清月劝道:“娘娘,眼下秦婕妤正是宠,您明着为难,就不怕去皇上那儿告您的状?” “站一会儿就算为难了?”薛妃嗤了一声,“不过是敲打一声罢了。” 清月道:“奴婢是觉这秦婕妤心思太深,有事不好明着来。” 提到心思深,薛妃眉宇微提,“让进来吧,本宫今日,是有要事同说。” 须臾,秦婈缓缓走了进来。 原本就苍白怜的小脸,此刻更显虚弱。 薛妃眯了眯眼,看着清月道,“愣着作甚,快去拿热茶来,婕妤快坐吧。” 秦婈坐下,轻声道:“多谢娘娘。” 刚说完,便咳了起来。 “婕妤昨日不还好好的,今儿是怎了?” “臣妾是不慎惹了风寒......”秦婈用帕子虚虚地掩住唇,又咳了几声,“谢娘娘惦记。” 装病是真的,一夜未眠也是真的,故而眼神里的疲态,是半点都不掺假。 薛妃蹙眉,似辨别中的真伪。 可这幅模样,又确实不大像装来的、 薛妃打量着眼鲜嫩的小脸,不由想起了昨日长歌送来的消息——“陛下亲自照顾秦婕妤,一夜未走。” 说来也是可笑。 宫中的女子,来是千方百计地打探消息,打探陛下昨夜又幸了谁,又叫了几次水,恨不仔细到承宠的嫔妃一夜嘤咛过几声。 可有时候,打探了还不如不打探,就比如现。 想着长歌那句,再去看秦婈纤细的腰肢,薛妃甚至能想象皇上是怎样将握手中的。 新帝英俊倜傥,才过,倾心也是所难免。 初入宫时,也曾私下里打探过新帝喜好,知他潜龙时常去酒楼看舞娘跳舞,且独好细腰,便也着裹腰缠腹。 可入宫三年,他何曾柔情待过自己一天? 薛妃压着心里的酸,笑道:“我今儿叫秦妹妹来,实是想说说,没成想妹妹居然病着。” 秦婈迎上薛妃的目光,又咳了起来,柔声道:“能陪娘娘说,是臣妾的福气。” 薛妃递给一杯热茶,笑道:“你放松,总这样客气,反倒生疏了。” 秦婈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薛妃端起茶盏,拂了拂茶叶沫,饮了一道:“我听闻你有个哥哥,今年参了武举?” “是。” 秦婈面上不显,心里却“咯噔”一声。 大周武选一是由兵部管,薛家虽不直接掌管兵部,但现任兵部侍郎贺长之却是薛澜怡之父薛泊宁手把手教大的生。 薛家若想提拔谁、打压谁,就好比竹篾里捉螃蟹,手到擒来。 提起此事,定是有备而来。 薛妃慢声慢语道,“你不京城长大,又久居深闺,许多事想必也不清楚,秦妹妹自入宫起便与我亲近,今日我便与你说两句心里。” “臣妾恭听。” “这大周的武举啊,来比不科举,往年能赏识的,不过就是三甲罢了,你可知剩下的都去了哪?” 秦婈顺着他的说,“臣妾不知。” 薛妃缓缓道:“没名次的便不说了,有名次的无非就是塞到兵部,做个九品会同馆,给递个文书,又或是再配合鸿胪寺接待外邦罢了,若是走运,熬一辈子,兴许还能熬成个六品的车驾清吏司,若是不走运,那便难说了。我听闻秦家兄长文武双,如此过一辈子岂不是可惜了?” “他叫秦绥之是吧,实以我与妹妹的情分,应当即刻修书一封,送回薛府才是,亲妹妹觉呢?”薛妃顿了一下,拉过的手道:“你放心好了,这与徇私舞弊无关,是提拔一二。” 这听上去,像是薛妃朝递了橄榄枝,可细想想,又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倘若此刻顺了薛澜怡的意,那会要什么? 帝王宠爱夺不去,能夺走的,便有孩子了。 无心与薛澜怡为敌,却不允许任何 204;打萧韫的意。 思及此,秦婈抬手捂住太阳穴,喘息声越来越急。 薛妃自顾自道:“陛下喜欢你,你又年轻,往这子嗣定然不成问题,倘若陛下将大皇子......” 薛妃的还没说,秦婈整个便晃悠了一下。 薛妃蹙眉,隐隐不安,厉声道:“秦婕妤?” 此时恰好风过门廊,秦婈从椅上滑跌地。 薛妃立即起身,美眸瞪圆,道:“快,即刻唤太医过来。” 宁晟否正太医院打瞌睡,忽闻秦婕妤咸福宫昏倒了,整个彷如醍醐灌顶一般,打了个激灵。 外面寒风呼啸,他却汗流浃背。 看秦婈的面色和呼吸,完瞧不是装的,薛妃的心此时也打鼓。 秦婈是半点都没怀疑宁晟否的“医术”。 昨日被陛下抱怀里的宠妃,今日忽然晕倒,身体是否有恙,他最是清楚。 宁晟否清了清嗓子,对薛妃道:“回娘娘,婕妤玉体欠安,打昨儿起,便一直体热,这吹了风,怕是惹了风寒。” 薛妃脸色变很差。 以为用秦绥之相威胁,秦婈定会识趣,万没想到这会直接晕倒宫里。 如今宫可不是朝宫,此事若是传到皇上和太耳朵里...... 自己犯的蠢,总善才行。 薛妃连忙对清月道:“去本宫的库房,挑上好 8880;参和雪燕送到景阳宫去,都要最好的,还有精炭、手炉,都送去。” 薛妃又道:“清月,你送秦婕妤回景阳宫,我去慈宁宫请罪。” **************** 亥时过,几位身着绯色官服的官员才从养心殿走来。 殿内静阒然无声,香炉焚着沉水香,幽幽不绝如缕。 萧聿抬手饮了一杯茶。 盛公公见皇帝处理完政务,悄悄走上去,道:“陛下。” 萧聿捏了捏鼻梁。 盛公公道:“今日秦婕妤咸福宫晕倒了,不过眼下是无事了。” 萧聿顿时睁眼,“什么?” “怎么才说?” 盛公公无奈地躬了躬身。 怎么才说? 可这是您三年立下的规矩啊,但凡养心殿议事,任何事不通报,宫一切事务,皆与皇说。 实不敢说,盛公公能解释道:“但宁太医说了,秦婕妤身子无大碍,稍作歇息便是。” “到底怎么回事?,算了,朕还是去景阳宫一趟。” 盛公公惊了一下,“陛下,可宁太医说了,秦婕妤那是风寒之症,万一过了病气给......” 萧聿恍若未闻,踩着月光,走进景阳宫。 眼下是子时,秦婈经睡着了。 实,秦婈闭眼,还轻轻嗤了一声。 这两日萧聿又是照顾,又是陪下棋,本来寻思自己晕倒咸福宫,他能来瞧瞧,可这男果然还是,半点不曾改变。 不来,便安心睡了。 萧聿坐床边抚着的眉眼。 又晕倒了? 难道招幡真的伤了? 此时此刻的萧聿,根本没想过眼会是装晕。 毕竟他眼中的阿菱,便是偶尔有小脾气,也绝不会骗他。 这么晚了,好不容易睡下,萧聿自然不可能叫起来问,便自行盥洗上榻,睡了身侧,又替裹了裹被子。 困意袭来,梦境便也跟着袭来—— 永昌三十七年,四月十五。 隔日便是楚皇寿辰。 晋王府的马车缓缓停镇国公府。 苏菱弯腰下轿,提起裙摆,跑上了台阶,扶莺面道:“王妃慢!” 可回家娘总是格外令愉悦,怎可能慢? 穿过垂花门,苏菱直奔院。 还没进门,苏菱就听到了剑气声。 哦,想必是苏将军练剑。想。 用指腹推门,探了一个脑袋瓜进去。 见苏景北身着玄色窄袖长袍,庭中舞剑,剑法锋利,光芒逼,苏菱还没来记喊爹,下一瞬,那剑就直奔而来。 “什么!”苏景北厉声道。 苏菱吓整个蹦起来,迅速转了身,欲哭无泪道:“爹,你这做什么呀!我险就破相了!” 瞧苏家兄妹的容貌,便能想象镇国公大将军该是何等的风流倜傥。 苏景北回头瞧—— 他手中的剑,然钉门框上,地上还飘着一缕发丝。 想也知道是谁的。 苏景北扬了扬下颔,笑道:“让我瞧瞧是哪个贼,胆敢擅闯国公府。” 苏菱无语道:“爹!青天白日的,谁都有胆子闯你的院子?!你别不是故意的吧......” 苏景北看着苏菱,语气软了下,笑道:“你过来,让爹瞧瞧。” 方才还咬牙切齿的苏菱,立马崩不住嘴角,小跑到苏景北面,拍了一下他的手臂,道:“国公爷老当益壮啊。” 苏景北呵斥:“没大没小。” 苏菱道:“我哥呢?明日便是皇娘娘寿辰,我哥说替我准备了一套十二月花神杯当贺礼,他呢?” 苏淮安站身,双手交叠与胸,“啧”了一声。 苏菱回头,眼睛都跟着弯了,“哥!” 苏淮安略嫌弃地看了一眼,道:“嫁了,还要回娘家吸血的,你瞧瞧京城还有谁家的姑娘如此?” 苏菱张便是甜蜜,“苏大这样好哥哥,才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嫁了也没长进。”苏淮安耳根子一软,转身将那套十二月花神杯,交给了。 苏菱看着手中的花神杯,连连赞叹。 苏景北倏然 8441;了:“阿菱,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你们说,都坐下吧。” 三庭中坐下,苏菱起身给面二位斟茶,尽显贤惠之姿。 苏景北看着道:“阿菱,你与晋王殿下,近来可好?” 苏菱眼神带着笑,笑意里面泛着光,不过到嘴边就是:“还成吧......” 成还是不成,苏景北和苏淮安都能看来。 苏景北道:“成王侧妃几日诞下一子,虽是侧妃所生,但也是本朝头一个皇孙,眼下外面经有传,这皇孙是大周福星,龙心正是大悦,极有可能顺势立成王为太子。” 苏菱蹙眉道:“可宿州那贪污案、卖官案,桩桩件件都与成王有关,陛下几日不是还训斥他结党营私吗?” 苏景北笑道:“你随晋王殿下离京数月,京城见不到的,想必也都见到了,大周政治如此,皇子之间势力倾轧,你以为是陛下是头一天知晓?阿菱,你想想穆家近来的动作,心里该有数了。” 穆家,便是成王的母家。 穆家不仅给朝廷捐了好大一笔钱,还发现了一座铜矿。 苏菱缓缓道:“原来成王上次受罚,是因为贪污的银两,进了私囊。” 苏景北点了点头,道:“成王府诞下了皇孙,燕王也坐不住了,上个月,燕王正妃和侧妃接连有孕,燕王府尚未世的孩子,便有三个。” 苏淮安听了这,不由看了苏景北一眼。 苏景北道:“阿菱,当今皇到底不是晋王殿下的生母,能自己提来的事,就别让皇先提,起码还能占个贤德。” 苏淮安道:“父亲!” 苏景北道:“你住?,阿菱若不是嫁进皇家,我永远不会对这个,可嫁都嫁了,我说总好过旁说。” 苏菱偷偷拍了一下苏淮安的手背,笑道:“爹,我知道了。” 苏景北叹了气。 晚饭过,萧聿来镇国公府接苏菱回府。 苏菱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套十二月花神杯,跟着他上了马车。 苏淮安看着的背影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他忽然觉萧聿是真有本身,忍不住咬牙道:“这才几个月,就忘了当初嫁是怎么哭的了。” 苏菱好似听到了苏淮安的呢喃,掀马车的帘子,朝苏淮安摆了摆手,眼睛里都是讨好的意味。 萧聿道:“景明,我先带回府,改日再来与岳父下棋。” 苏淮安一扫脸上的阴郁,朝萧聿躬身,道:“殿下慢走。” 回到马车上,萧聿十分自然地牵起苏菱的手,阖眸歇息,头往身上靠了靠。 苏菱问他,“很累吗?” 萧聿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36、承诺 ==第三十六章承诺== 永昌三十七年,四月十六。 此番皇后生辰,交由鸿胪寺及礼部共同操办,因近来战事频频,除祭祀外一切从简。 京中各家内命妇皆要参加晚宴。 苏菱同萧聿随着宫人来到坤宁宫。 此时殿内只有孙昭仪和长宁公主,长宁一见苏菱,不由笑着招手道:“皇嫂!”长宁公主独爱珍珠,她身子一晃,头上的珍珠钗便也跟着响。 孙昭仪低低咳了一声,“长宁,是坤宁宫,你给我守点规矩。” 小公主努了下嘴,坐正了。 楚后笑道:“长宁眼下不过十五,正是活泼的年纪,妹妹就别总束着她了。” 孙昭仪从善如流,“那臣妾便听娘娘的。” 苏菱和萧聿前后进门,一起行礼问安,紧接着,苏菱便将那套十二月花神杯呈了上去。 十二月花神杯,共十二只,均为薄胎,且通体白釉。 外壁则用青花五彩绘制了十二种花,分别为水仙花、迎春花、桃花、牡丹花、石榴花、荷花、兰花、桂花、菊花、芙蓉花,月季花和梅花,一花一杯,饶是见惯了奇珍异宝的楚后,都不免瞧出两分心意来。(1) 楚后笑道:“我一眼便知,阿菱选的,你有心了。” “母后喜欢就好。” 长宁公主瞧着也新奇,不由道:“样精致的物件,皇嫂是从哪儿找来的?” 苏菱道:“我也是托兄长找来的。” 楚后听到“兄长”二字,便道:“我记得苏大人已是过了弱冠之年,可定亲了?” 苏菱点头,“尚未定亲,不过正议着,也是快了......” 说到这,长宁公主的耳朵忽然动了动,若无其事地插话道:“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问的再是风淡云轻,也变了味道。 明满京城的苏淮安,公主也不例外。 “长宁!”孙昭仪皱眉道。 楚后瞧了长宁公主一眼,并揶揄道:“说起来,长宁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长宁公主下意识摸 了把头上的珠钗,眨眨眼,喃喃道:“我、我没那意思,长宁是不是失言了......” 楚后被她娇憨的模样逗,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脸,“本宫实在是想知道,咱们大周儿郎,究竟谁能尚公主。” 孙昭仪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由叹了口气。 又说了会儿话,孙昭仪见楚后总是欲言又止,便知她是私下有想与晋王妃说。 她轻咳一声,拉着长宁起身,道:“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宫宴,臣妾今儿还有副药没喝,就先回钟粹宫了。” 楚后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可是又严重了?” 孙昭仪道:“都是老毛病,不碍事的。” 孙昭仪和长宁公主离开后,楚后叹了口气,道:“阿菱,你与三郎,成亲也有日子了吧。” 说罢,楚后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目光温柔,无一声责备,可苏菱却感觉有一柄插在自己身上。寒冷刺骨。 苏菱低头,须臾又抬头,同楚后缓缓道:“臣妾今日其实有两句心里,想与母后说。” 楚后拉过她手,柔声道:“你孩子,跟我还客套什么,有直说便是了。” 苏菱唇角带着意,“两日臣妾去成王府献礼,见小皇孙粉嫩可爱,心里着实喜欢,不由也替殿下急了两分,可大夫说臣妾身子弱,还需静养一段时日,便想着,不如先替殿下纳两位侧妃,母后以为如何?” 闻言,楚后笑,拍了拍她的手,道:“三郎娶了你,实在是他的福气。” 萧聿颔首喝茶,一言未发。 “替殿下分忧,本就是臣妾该做的。”苏菱道:“那......不知母后可有人选?” 楚后故作沉思,半晌才道:“说起来,倒是有两个人,我觉得尚可,一位是太常寺少卿文大绶之女文蔡宁,年十七,一位是吏部右侍郎左洋之女左清清,也是十七,两个样貌才学都是上乘,阿菱可知道她们?” 苏菱到底是镇国公嫡女,楚后亦是在乎她的脸面,王妃尚无子嗣,侧妃的身份确实不宜过高。 四品太常 寺卿之女,三品右侍郎之女,皆不是世家出身,哪个也比不得苏家。 刚好。 苏菱道:“臣妾见过她们次,十分合得来。” 见她如此聪明豁达,楚后眼里的意不由浓了分,“既如此......” 就在这时,那个彷如置身事外的男人,倏然将茶盏放到案上,淡淡了口,“再等等吧。” 楚后看他,道:“等什么?” 等,便是拒了的意思。 萧聿慢声道:“母后,纳侧妃一事,容儿子再想想。” 语气淡然,但却掷地有声。 楚后笑瞪了他一眼,“合着本宫与阿菱,方才都白忙活了?” 萧聿起身,“那儿臣给母后赔罪。” 萧聿亲口拒了此事,虽是忤逆了楚后的意思,但楚后倒也不会因此落了他面子,只轻声道:“不过是家常话,说赔罪便严重了,不过三郎,你可真是浪费了阿菱的一片心意。” 萧聿唇角慢展,道:“是我不识好歹了。” 苏菱看着面前的男人怔住,心脏就跟被人捏住了一般,不停蜷缩。 她缓了口气,回过神,连忙打圆场道:“事臣妾还没来得及同殿下商量,就来与母后说,是臣妾思虑不周。” 楚后又点了萧聿一次,道:“你哪里是思虑不周,分明是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 晚宴过后,萧聿与苏菱回了晋王府。 两人在马车里静默,好半晌,萧聿才了口,“你何时看的大夫?” 苏菱闻言一怔,隔了须臾,才道:“上个月,看过一次。” 萧聿扯过她的手,垂眸乜她一眼,“他说你身子弱,需要静养?” 苏菱避过他探究的目光,老实承认,“没,大夫说我身子无碍,许是没到时候,让我等等。” 苏菱又补了一句,“等等兴许就有了。” “头回听说,孩子是等来的。”萧聿浅浅一,唇齿间含着轻佻,又不轻不重地去掐住她的腰,一下又一下,苏菱暗暗推他的手,指了指车夫的方向,用口型道:回府再说。 浅变成轻笑,他明知故问道:“回府说什么?” 苏菱仪态依旧端庄,可小脸和脖子,已如红霞满天,红成一片。她再不肯看他。 车马辚辚声渐弱,车夫拉紧缰绳,轻吁了声,回身道:“殿下、王妃,已经到了。” 苏菱一把掀幔帐,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萧聿就在后面跟着她。 两人踩着的满月的清影,回到长恩堂。 苏菱坐在妆奁偏头拆耳珰,轻声道:“扶莺把水备好了,殿下先去沐浴吧。” 萧聿行至她身后,看着铜镜中的娇靥,一本正经道:“你呢?” 苏菱沉默。 沉默后是惊呼声,和耳坠掉落在地的声音。 果然,考验定力的沐浴,实在不适合新婚燕尔的夫妻,二人回到榻上的时候,衣襟都还湿着。 内室的青砖到处都是水和大小不一的脚印。 萧聿抱着她,吻她,情浴一旦开闸,便如海浪呼啸,帆舟倾覆。 苏菱用手抵住他炙热的胸口,男人薄薄的里衣下,是宽厚的背,精瘦的腰。 姑娘的嗓音几乎是在颤,“殿下今日,为何没应?” 萧聿看着怀里执拗的姑娘,如实以告:“阿菱,我是想让你给我生。” 他温热的掌心在她的小腹上,抚了两下。 苏菱看着他深邃的眉眼,眼眶莫名发红。崩了许久的情绪,顷刻间有了瓦解之势。 萧聿环住她的腰,以最柔情的姿势,伏在她的肩膀,缱绻地咬着她的耳,顺着纤细白皙的颈部蜿蜒而下。酥痒难耐,苏菱不由哼唧出声。 呼吸一乱,烛光都跟着旖旎。 他们有过无数次情难自抑的风花雪月,可再无一夜,能令苏菱迷乱到以为,两个人,是真的能合二为一。 她有些眷恋地抱了抱他。 翌日一早,萧聿起身去了书房。 杨堤和陆则都在。 杨堤缓缓道:“穆家此番算是舍了血本,铜矿都交出去了,再= 258;么下去,陛下怕是真要下旨立储了。” 陆则道:“且等着吧,燕王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他到底占了长字,内阁皆着他。” 杨堤犹豫半晌,才道:“是啊,再过一阵子,燕王府估计也要有好消息了。” 说到这,陆则慢声道:“皇后娘娘没同殿下提过纳侧妃之事?” “提了。”萧聿喉结微动,“但我拒了。” 陆则忍不住揶揄道:“王妃不愧是苏景北的女儿,将门之女,从不打败仗啊。” 诚然,陆则说这时,也只是揶揄。 与陆则不同,杨堤斟酌片刻,认真道:“属下知道殿下一直念着镇国公府的情,但万不可低估了皇孙分量......” 萧聿莫名烦躁,不由攥紧了拳头,郑重其事“此事日后不必再提,王妃有孕之,本王不会纳妾。” 当下的萧聿只是觉得,寻常高门主母有孕主君都不会纳妾,他为何要委屈了苏菱?若是侧妃有孕,诞下长子,她又该如何自处? 再者说,他夺权逐利,欲谋天下,总不能接二连三地算计自己的夫人。 杨堤继续大胆谏言,萧聿却置若罔闻,看窗外。 楹窗大敞,烈阳斜斜地照过来,格外刺眼,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眼睛—— 秦婈睁眼的时候,她腰上的手刚好紧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是皇帝的手。 她回忆了一下梦境,若有若无地提了下唇角。 大梦初醒,可真是大梦初醒。 原来,一直都是她会错了意。 可即便如此,也不影响秦婈一刻烦透了他的手。 她一个翻身,避开了他的桎梏。 萧聿手落了空,便又去寻她,抱到了人,柔声道:“可是醒了?” 秦婈装睡不答。 萧聿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耳朵。 37、移宫 ==第三十七章移宫== 皇帝的指腹在她的耳朵上来来回回滑动,她自然不能继续装睡。 身为后宫嫔妃,不仅不能有脾气,还得知情知趣。 秦婈随着他的动作瑟缩,紧接着朝他那边挪,撞进个紧密的怀抱中。 萧聿抱着软香,眼中郁色变浅,低声笑,慢声道:“这回醒了?” 秦婈小声回应:“臣妾醒了。” 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呼吸愈重,目光愈热,秦婈被耳畔强而有的心跳震地生理性脸红。 萧聿垂眸看她。 他的眸光向来冷清,可就是这样的双眼,旦染了柔情,再加之三两分的欲,便如海上漩涡,令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秦婈无比庆幸,她这颗心,再不会如从前那般慌乱。 “头还晕吗?”他问。 这话出,秦婈找准机会离开这人的臂弯,连忙坐起身,端正道:“谢陛下惦记,臣妾险些忘了风寒尚未全愈......臣妾还是离陛下远些为好,以免过了病气。” 萧聿的手又空了,便也跟着坐起来,又道:“昨日怎么回事?怎么还晕倒了?” 秦婈欲言又止地看了他眼,空握了下拳,含笑道:“薛妃娘娘叫臣妾去咸福宫喝茶,但昨日的风有些大,吹得臣妾有些头晕,实在也没想到会晕倒。” 天刚亮,秦婈尚未挽发,乌黑的青丝散落在额间,衬得这小脸越发白皙瘦弱。 这欲言又止的语气,这息事宁人的心思,落在皇帝眼里,无疑是孤立无援的嫔妃,谁也不敢得罪的模样。 想想也是,五品太史令之女,何来的胆子去得罪薛妃。 萧聿拉过她的手,安慰似地握住。 从前她是后宫之主,执掌凤印,统领六宫,便是薛澜怡也不敢给她脸色瞧,他也从来没替她出过头,更不需要护着她。 三年前,养心殿的折子堆积如山,他来后宫的日子比现在更少,要说护过谁,好似也就是薛澜怡欺辱李苑到他看不下去,维护过李苑& #58932;回。 只要想起这些,萧聿便能回忆起那时她的眼神。 皇后总是笑的温柔得体,还会出言安慰他,“薛妃性子跋扈,本就该罚,长春宫那边,臣妾自会照看好,陛下不必担心后宫。” 可那温柔得体的目光,和昨夜梦里的目光,可谓是截然不。 只可惜后知后觉,为时已晚。 秦婈见他出神,柔声唤了句,“陛下?” 萧聿回神,长吁口气,道:“朕知道了,你先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就搬到景仁宫去。” 秦婈推辞道:“臣妾能住在主殿,已是逾了规矩,若是再......” 萧聿抬手抚了下她的脸,“无妨,朕替你做主。” 这句话,秦婈还是头回听他说。 但不得不说,“朕替你做主”这五个字,在这偌大的后宫里,确实是最动人的情话。 说罢,萧聿起身更衣,陪她用了早膳,去太和殿上朝。 秦婈照常送他到殿门口。 起轿辇前,萧聿低声对盛公公道:“去咸福宫告诉薛妃,她既管不好这后宫,就把协理六宫的权利,交还到慈宁宫去。” 盛公公一惊,低声道:“奴才听闻,薛妃娘娘昨日已去慈宁宫,自请卸下协理六宫之职。” 萧聿又道:“太后怎么说?” 盛公公道:“太后说身子欠安,还是暂由薛妃管理。” 萧聿默了半晌,道:“那朕亲自与太后说。” 今日刚下朝,萧聿便去了慈宁宫。 脚步声橐橐而入,萧聿一如很多年前那样,恭敬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慈宁宫四周都是药香,楚后斜凭几榻,用指腹点了点手炉,直接道:“皇上今日这早过来,可是因为薛妃协理六宫之事?” 萧聿坐下,接过章公公递上来的茶,道:“是。” 楚后直起腰身,道:“薛妃性子确实有些任性跋扈,但这年,她也收敛了许多,哀家身子欠佳,不能替皇上继续管理后宫,思及薛家在朝廷替皇上办事不易,这才将协理六宫之权交予她,不然薛妃入 宫这些年,没有子嗣,也没升过分位,眼下新人又入了宫,哀家是怕薛家心里有了想法。” “儿子知道母后心思。”萧聿放下口未动的茶盏,又道:“但儿子觉得,朝廷和后宫实在不宜牵扯过多,薛家立的功,朕自会犒赏,算不到薛妃身上。” 楚后笑了笑,直接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的规矩,理应如此,可分的再清楚,这里头仍是有理不清的关系,就像陛下再疼爱秦婕妤,她也担不起这重任。” “这是自然,”萧聿道:“秦婕妤性子内敛,并无统领后宫的本事。” 楚后道:“陛下如此说,心中可是有了合心意人选。” “若说合心意,自然是谁都比不得母后。”萧聿道:“但母后身子欠安,朕也不好为难,思来想去,只觉得柳妃尚可。” “那便听皇上的。”楚后笑了下,道:“这些事说到底还是小事,皇上还是尽早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萧聿笑道:“是,儿子知道了。” 萧聿走后,楚后的脸色立马沉了下,她看着门廊的方向,哂然一笑,“哀家若是早看出他身上的狼性,兴许当年就不会选他了。” 章公公跪地不起,不敢接话。 当日,这协理六宫之权,便从咸福宫转移至翊坤宫。 翊坤宫内上上下下都是喜气。 翊坤宫的大宫女枝鸢笑道:“恭喜娘娘,奴婢听闻,这协理六宫之权是陛下亲自去慈宁宫替娘娘要来的。” 柳妃笑了笑,道:“争来争去的权利,如今放到翊坤宫来,薛澜怡还不得把咸福宫砸了?” 枝鸢笑道:“奴婢听闻咸福宫的宫人,已经有好几个受罚的了。” “她就是不死心,自恃出身,自恃貌美,总觉得陛下终会对她另眼相待,可这多年过去了,她若能受宠,还用等到今日?新入宫的那几个,谁不是碧玉年华,就她个美?”柳妃顿了下道:“居然蠢到去动秦婕妤。这下好了,她做的那些,便是好心,也成了隔着黄河送秋波,无人领情。” 在柳妃看来,争宠就争宠,争权便争权,薛澜怡若不妄图兼得,今日也不会如此。 “险些忘了,尚宫局方才过来说,秦婕妤过两日要挪宫,传到的是陛下的口谕。”枝鸢道:“这位秦婕妤,是真的受宠了。” 柳妃道:“这才哪到哪,瞧着吧,大皇子早晚也得送到她那儿去养。” 两日之后,秦婈从景阳宫迁至景仁宫。 司礼监的总管太监王复生再度来到秦婈面前。 入宫短短几月,这位秦婕妤已经换了三个院子,王复生的笑容也回比回灿烂。 王公公道:“婕妤放心便是,这景仁宫上上下下,奴才都派人查过了,像上回那样的事,不会再有了。” 秦婈笑道:“多谢王公公了。” 王复生又说了那句老话,“婕妤若是有什需要,直接开口便是,奴才立马当最要紧的事去办。” 秦婈思忖片刻,道:“说起来,还真有事要劳烦公公。” 王复生立马躬了身子,笑道:“婕妤请说。” 宠妃说劳烦,那是王复生的求之不得。毕竟这宫里,来一往,还有情分可言。 秦婈低声道:“公公可否去尚宫局给我要两位得的宫女来,最好是会照看孩子的。” 听孩子,人精样的王复生还有什不懂。 王公公立马道:“奴才即刻就去办。” 秦婈看着王公公脚步生风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后宫的日子也真的难捱,母家得,尚可得分脸面,若是没有靠山,那可真是全凭皇帝人的脸色。 皇帝乐意宠你,你便是六局司和司礼监心尖上的人,反之,则处处反之。 还不到一个时辰,王复生就带着四位宫女来到了景仁宫。 主子说要两位,他们做奴才的却不能就找两位。 王公公笑道:“这四个,都是宁尚宫与奴才亲自挑的,个个都办事麻利,嘴上也都有把门的,不知婕妤看上哪个了?” 秦婈思忖半晌 ,道:“我瞧着,她们都挺好。” 王公公“嘿呦”声,道:“那便是她们四个的福分了。” 于是秋文、玉碧、翡翠、琥珀这四个宫女,都被秦婈留下了。 掌灯时分,长歌和灵鹊照常伺候秦婈梳洗。 长歌刚放下牛角木梳,就听秦婈道:“这段日子,倒是辛苦你们两个了。” 长歌个灵鹊心里咯噔声,躬身道:“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秦婈笑道:“景阳宫人少,有你们两个在,确实安心不,但今日挪宫,王公公一下送了四位宫女过来,还都是宁尚宫选来的,我不好拒绝,便都收下了。” 灵鹊眼眶一红,道:“婕妤可是嫌弃奴婢伺候的不得?” “这是哪儿的话?”秦婈笑道:“只是你们两个本就是在咸福宫伺候的,又向得薛妃娘娘喜欢,如今我这儿不缺人了,自然该放你们回去了,不然就是我不懂规矩了。” 长歌和灵鹊,谁也没想到,瞧着逆来顺受的秦婕妤,竟然会给他们当头一棒。 其实秦婈并不在乎薛妃往她身边插眼睛,但萧韫要来了,她只能把人送走了, 长歌的灵鹊走,竹兰和竹心便回了内院伺候。 翌日一早。 宁晟否刚去给大皇子诊过脉,就不歇脚地来给秦婕妤诊脉。 只见秦婕妤唇红齿白,气色上佳,便道:“婕妤这风寒之症,已是痊愈了。” 秦婈道:“多谢宁太医了。” 宁太医十分有眼色地把话递到了盛公公那儿去。 传到了盛公公那儿,便等于传到皇帝耳朵里。 萧聿低头一笑,对盛公公道:“你去寿安宫,告诉袁嬷嬷,让她带着大皇子搬去景仁宫吧。” 38、年关 ==第三八章年关== 年关将至,朔风摧枝。 夤夜忽地下起雪来,棉絮状的绒雪飘了一夜。至天明时,楹窗仍旧簌簌有声,殿门口的积雪也摞了足足半尺高。 景仁宫的太监宫女早早就起来干活了。 秦婈睡了个自然醒,竹兰伺候她洗漱,竹心替她梳头,日子过得分惬意。 秦婈虽然还只是四品的婕妤,但宫中的女官太监们向来是看人下菜碟,如今景仁宫的一切分例,那都是照着三品昭仪给的。 炭火灯烛一应俱全,就连早膳都跟着丰盛起来。 当然,这也是皇帝默许的。 用过膳,秦婈漱口浣手,刚刚手中的帨巾放下,就见一个小太监快步走进来,笑的眼睛似乎都要没了。 “主子,大皇子移宫了。” 秦婈眼睛一亮,“真的?这么快?”皇子移宫是小事,她本以为还得很多天。 因着“风寒”,秦婈已是有好几天没见到儿子了。 小太监笑道:“是,眼下都到了。” 一听这话,秦婈挑起的嘴角压都压下去了,立马从圆凳上弹起,平日里的款款玉步,都跟着乱了节奏。 景仁宫殿门口的人很多,寿安宫里许多熟悉的面孔都跟了过来。 小皇子身着薰貂,腰配金玉带,虽然身量不高,但秦婈就一眼便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秦婈由缓缓蹲下身,朝小皇子张开了双臂。 小皇子的腿,短归短,但其力量,却不容小觑。 他扑过来的那一刻,秦婈险些跌坐在地上。 秦婈默默稳住脚跟,扶着膝盖,有些尴尬地起了身。 萧韫仰头小声道:“母妃。” 语毕,冲秦婈伸了伸手。 秦婈对这样的目光,可谓是毫无招架之力,她立马俯身,儿子抱了起来。 可三岁半的孩子,瞧着?大,但落在手上,却跟石墩似的。 秦婈过六,手臂细的一瞧便知没劲儿,这,没抱多大会儿,就渐渐开始乏力。 袁嬷嬷忙笑道:“婕妤不然还是把他放下来吧。” 靠在秦婈肩头的萧韫毫无眼色,他只觉得母妃身上可真好,头发都比别人的香,半点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秦婈只好道:“没事。” 其实她很珍惜萧韫粘着自己的样子,孩童的天真本就没有几年,皇子只会更少,她已经错过了三年,若不珍惜现在,等他再大些,皇上便不会再允许他这么依赖自己。 秦婈给他抱进了屋。 院子里的宫人看到大皇子和秦婕妤如此亲昵,腰板都跟着硬了。 回想几个月前,也就是刚选完秀那会儿,各宫挑选宫人,大家是谁都不想去玉淑院,谁都不想跟着秦美人。秦美人位份最低,母家不显,自然没有另外两位淑仪风头盛。 他们被挑过来时,里已经有了进冷院子的准备,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几个月的功夫,秦婕妤院子换了三次不说,眼下就连皇子都有了。 后宫的女子,终究是有了孩子,才有依靠。 这一点,没有人不明白。 秦婈把萧韫放在榻上,轻问道:“可用过膳了?” 萧韫道:“用过了。” 秦婈算了算时辰,道:“那一会儿便该午睡了。” 提起午睡,萧韫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小皇子的院子就在主院旁。 秦婈给他抱上榻,坐在他身边,替了他盖了被褥,“快睡吧,醒来还得看千字文。” 皇子一旦学步能言,饮食、动履、言行,皆有规度,再有半年,他便要日日入书房读书了。 萧韫是皇帝的嫡长子,且是唯一的儿子,学业注定是一日都耽误得。 思及此,秦婈由自主地想到了苏淮安,目光也跟着暗了下来。 秦婈一边摩挲着小皇子的背脊,一边把那些敢宣之于口的话,放 在心里道:韫儿,其实你有个舅舅,阿娘刚怀你时,便想着让他来当你的师。 他是镇国公世子苏淮安,是执法严明的大理寺少卿,也是永昌三四年的金科状元郎。 他才高八斗,他满腹经纶...... 阿娘是真的信他会叛国。 想着想着,秦婈的眼眶便红了,胸口也跟着疼。 三年前的那些流言蜚语不停往她耳朵里钻。 秦婈连忙背过身,缓了缓,深吸一口气。 小皇子刚换院子,今日的午睡实在是难上加难,他忍住翻了个身,拽着秦婈的衣裳道:“阿娘。” 秦婈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瞳仁,由笑道:“睡不着?” 小皇子攥着她的衣服,小心翼翼开口,“阿娘陪我睡,行吗?” “那就能睡着了?” 小皇子点头。 两人在景仁宫,那便随意多了。 秦婈遂了他的意,在他身侧躺下,用两根手指阖上了他的眼皮。 萧韫起初停翻身,小腿小胳膊上下左右打转,最后还是窝在了秦婈怀里。 躺一会儿,一大一下的呼吸就轻了,袁嬷嬷进屋加炭火,看着眼前睡相一般无二的两个人,由笑着低声感叹:“怪不得太妃会那样护着。” 这便是母子缘分吧。 傍晚时分,景仁宫主院里正是一片其乐融融,秦婈就听外面齐声道:“奴才给陛下请安。” 秦婈的嘴角微僵。 她小声叹了口气,拉着萧韫走到门口,柔声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萧韫也规规矩矩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萧聿看着他俩,间仿佛有热流划过,便道:“都免礼。” 诚然,他今日埋首批了一天的折子,就是为了晚上能同她俩吃个饭。 盛公公在外面招呼小太监道:“去尚膳局通报一声,陛下今儿在景仁宫用晚膳。” 坐下后,萧聿十分自然拉过秦婈的手,“景仁宫住的惯吗? ” 秦婈道:“臣妾一切都好,谢陛下惦记。” 萧聿看了眼萧韫道:“多了个人要照顾,累不累?” 秦婈道:“大皇子性子乖巧,臣妾累。” 他们说着话,萧韫的目光却落在桌下,他爹娘的手上,眨了眨眼。 尚膳局陆续送膳食进来。 皇上在这,秦婈自然不能眼里只有儿子,所以她的目光大多是放在那人身上。这让萧聿莫名受用,他抚了一下她的肩膀,“先用膳。” 萧聿看着她俩吃饭的模样,忽然想起她刚有孕那时—— 他俩的子嗣来的顺,萧韫是在他登基后才有的,那阵子她总是没胃口没精神,他以为是她病了。 太医诊出喜脉那天,她整个人都傻了,当着人的面,连平日最重视的规矩都忘了。 她一遍一遍道:“三郎,真的吗?真的吗?” 夜里会让他摸她的肚子,然后问,“你说他什么时候会动?要等多久?” 她问,他答,他们在坤宁宫说了半个晚上的废话。 平心论,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他一点都不比她少。 那是他盼了好多年的长子。 思及此,皇帝喉结一滚,忽然觉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好。 日子长,她先养着萧韫,等他们感情再深些,等他立储后,他会再给她一个孩子。 男孩女孩都好。 掌灯之时,袁嬷嬷看出皇帝今夜是想留在秦婕妤这儿过夜,便先一步把小皇子拉走。 小皇子恋恋舍地看着秦婈,一步三回头。 秦婈只能狠看他。 烛火摇曳,萧聿正准备更衣,就听盛公公敲门道:“陛下,奴才有要事禀告。” 萧聿道:“进来说。” 盛公公推门而入,看着秦婈欲言又止,显然是想让她回避,秦婈立马起身道:“那臣妾先出去吧 。” 萧聿却道:“直说便是。” 得了话,盛公公也无需藏着掖着,便直接道:“陛下,今夜是薛大人求见。” 萧聿慢声道:“他可有说何事?” “薛大人说......好似找到了苏、苏......”盛公公斟酌了下用词,才道:“好似寻找了罪臣苏淮安的线索。” 话音甫落,秦婈里咯噔一声。 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他果然还在查苏淮安。 萧聿起身,垂眸看着秦婈的眼睛道:“朕今夜就不留在你这了,改日再过来陪你。” 秦婈眸色不改,恭敬道:“陛下记得注意身体。” “嗯。”萧聿脚步一顿,回头拉过她的手,摸着那冰凉的指尖,眉宇微挑道:“冷?” 秦婈红着脸答:“臣妾衣裳薄,确实有些冷。” 萧聿看着她清澈透亮的眼睛,和身上薄薄的中衣,道:“冷就在屋里多放点炭火,你风寒才刚好。” 秦婈躬身道:“臣妾知道了。” 萧聿一走,她整个人如脱力一般地坐回到榻上,久久能回神。 39、温情 ==第三十九章温情== 四周阒寂,一片皑皑白雪。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萧聿眉宇微蹙,颔首看手中的奏折。 苏云氏,也就是苏景北亡妻之墓,昨日竟有被人祭拜过的痕迹。 薛襄阳躬身道:“微臣无能,竟让苏淮安次逃了,还请陛下降罪。” 薛襄阳面色不显,实则早已气得牙根发痒。 他纵观自己半生政绩,不说功标青史,史官亦要赞他一句嘉谋善政。 苏淮安此人,绝对是他的一大污点。 年前明明奄奄一息,却能在牢狱中突然消失,年后,他又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祭拜亡母,居然还能绕过层层围堵。 曾任大理寺少卿的苏淮安,怎可能不知云氏陵墓旁会有人把守,他能来,便是根本没把刑部的布防当回事。 萧聿转了转拇指的扳指,沉声道:“城门守卫查过了吗?” 随薛襄阳一同前来的,还有兵部侍郎贺长之。 贺长之上前一步。 “臣已调取了今日出入城门的记录,疑人有,皆是商贾,分别朝南、西南而去。”贺长之抖了抖袖口,躬身继续道:“苏氏余孽此番来京,行事不避耳目,定是另有所图,臣虽知这人极有可能是障眼法,但也不排除他就是捏准了这个心思,将计就计。” 与熟知律法的聪明人斗法,难免要想几层,但想,却不一定是正解。 薛襄阳深吸一口气道:“臣恳请陛下,准许臣去西南走一趟。” 苏家叛国一案虽由多方共审,但人却是在薛襄阳手里丢的。且是三年都没找到。 京城百姓常常拿刑部当笑话讲,不是说刑部大牢能变戏法,就是说他薛襄阳独吞了苏家的钱库,放走了苏淮安。 薛襄阳做梦想捉拿苏淮安雪耻。 萧聿看薛襄阳道:“朕准了。” 薛襄阳道:“微臣领命。” 俄顷,萧聿看: 859;贺长之道:“贺侍郎便留在京城调查此事吧,行了,你们下去吧。” 贺长之道:“微臣告退。” 殿门缓缓阖上,萧聿偏头,扬起下颔,去眺望窗外明月。 男人目光漠然,可握住杯盏的手却越来越紧,骨节隐隐泛白。 他忽地扔下杯盏,扯过宣纸,提笔落字,然后沉声道:“盛康海。” 盛公公脖子一伸,小声道:“奴才在。” “速速交给淳南侯,片刻不得耽误。” 盛公公道:“皇上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铮——” 子时钟声敲响,眼下已是高枕而卧的时辰。但仍有人彻夜不眠,比如养心殿勤政的皇帝,比如,准备月会试的考生。 一般来说,乡试过后,地方考生都会来京租个院子备考,当然,穷一点的,还会合租。 唐文双手举过头顶,随后摇了摇手臂,肩胛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他阖上书,回头看怀荆,笑道:“怀解元。” 怀荆和衣而卧,阖眸道:“不是说了别这叫我。” 唐文老家是信阳的,为人相当热情。 “为何不能叫?为何?!你可知你身后都甚人!何文以、楚江涯、穆正廷、个个都是世家大族,可你居然是乡试第一,这要是我第一,我老娘天天这样叫。” 怀荆沉默。 唐文将手臂杵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看怀荆道:“欸,怀解元,我怎么一天天都瞧不你读书,我可好奇,你整日出去和刑部那帮差役携酒,是如何考上解元的?” 怀荆长吁一口气,坐起身,披上了大氅。 唐文一看他坐起身子,立马又道:“昨儿就一天莫影子,又去携酒??京个恩还废赖不?” 怀荆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这句话——昨日就一天没影子,又去喝酒??那你今晚上还回来不? “不回。”怀荆拍了拍唐文的肩膀,道:“唐兄,在下劝你一句,空下来还是好好练练官话,不然殿试要吃亏的。” 唐文皱眉,一脸不可置信道:“我这官话不地道?不得劲?你听不懂?” 怀荆抬手扶了下额,“是我言。” 怀荆还没走到门口,唐文又喊道:“怀解元。” 怀荆回头看他,“还有事?” 唐文道:“马上就过年了,我给家中爹娘妹子写了封信,你写不写?明早我去驿站寄信。” 怀荆眸色一怔,喉结微动,道:“谢,在下都已问候过了。” 唐文点了点头,“那我不啰嗦了,你少喝点。” ********** 时间一天天从指缝溜走,自那夜过后,萧聿一直没来后宫,听闻陕西渭南、华阴一带发生了地震,伤亡惨重,又逢冬季,恨不得家家都有伏尸之痛。 他似乎和从前一样忙。 而她的生活依旧单调,唯一的要紧事,便是去慈宁宫请安。 楚太后如今身子不爽利,并不要求后宫妃子日日去请安,但隔两日去一回,也是要命的事。 竹心对镜替秦婈梳妆,道:“主子,眼下灾情严重,奴婢就不在发髻上给你插珠钗了。” 秦婈点头笑道,“衣裳拿那件青色的来。” 竹兰笑道:“奴婢去拿!” 后宫嫔妃齐聚慈宁宫。 楚太后见秦婈带着萧韫来了,立马笑道:“韫儿,来,到皇祖母这来。” 萧韫走过去,恭敬行礼,慢声慢语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萧韫开口晚,虽然什都能听懂,但说起话来,总是一顿一顿的。 于是秦婈便教他慢慢说。 孩童的声音本就清甜,配上这慢声慢语口吻,说起来话来就跟撒娇无甚区别。 楚后摸了摸萧韫的后脑勺,抬眸对秦婈道:“大皇子的性子,照之前确实开朗不少,你有功了。” 秦婈道:“那都是太傅的功劳,臣妾不敢居功。” 楚后笑了笑,随后又对柳妃道:“柳妃,眼下朝廷灾情紧张,你肯带头节约宫中开支,这很好。” 柳妃道:“太后过誉,臣妾与姐妹们都是妇人,身居后宫,帮不上陛下的忙,便只能节省些用度了。” 话音甫落,薛妃忍不住“呦”了一声,“哪里是过 誉!依臣妾瞧,柳姐姐以前就是百年松做柴烧,大材小用,今儿才用到地方。” 近来,比起秦婈,薛妃看柳妃更是不顺眼,说话夹枪带棒,不是明讽就是暗刺,想来是六宫协理大权被夺的恶气还没咽下。 赢家总是对输家要宽容几分,柳妃不跟她一般见识,主动岔开了话。 今日这火星子,好不容易是灭了。 可李苑,这位生的白玉无瑕的高丽美人,却突然开了口,“臣妾今儿怎么瞧着秦婕妤越发圆润了,莫非是......” 莫非是。 不得不说,这个字就非常有灵性了。 皇上前阵子没少往景阳宫去,李苑这句话,分明是在暗示,她可能有喜了。 这话一出,太后、柳妃、薛妃,一屋子人的眼睛都落到了她身上。 四周静的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秦婈回头看竹心,低声道:“你这丫头,今早不是还说我瘦了?” “奴婢瞧着,是瘦了的......”竹心颔首道:“自打发生灾情,婕妤您就一直吃素,怎会......” 话说一半,竹心瞧了眼李苑的方向,道:“是奴婢眼拙。” 李苑眉眼弯弯,笑道:“婕妤别急,许是我看错了。” 小皇子似乎觉到了危急,他立马走到秦婈边儿上,拉住了她的手,目光淡淡地扫过李苑。 孩童的目光里不会有狠厉,可萧韫的小脸用皇上就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故而就这一眼,也让人中大动。 秦婈连忙勾了下小皇子的手。 楚太后看这一幕,悠悠道,“这皇宫里冷清,还是多几个孩子才好。” 从慈宁宫出来后,竹心忍不住低声叹道:“主子,大皇子今儿也是要给您撑腰呢。” 秦婈叹了口气。 说:连你都看出来了,屋里那些人精自然也能。 可她死都死过一次了,又怎会在乎这点勾心斗角,说句实在的,她是一点都不想让萧韫替自己出头。 正思忖,萧韫捏了捏秦婈的手,十分自然地伸出双臂。 这是走累了。 秦婈蹲下身,给他抱了起来。 竹心道:“婕妤怎么不坐轿辇?” 秦婈道:“在宫里便是一直是坐,还是多走走好。” 回到景仁宫时,宫人们都在挂春联、贴门神,脸上个个洋溢着喜气。 秦婈听了一路的,“奴才给婕妤请安。” 刚坐下没一会儿,就见竹兰竹推门而入,柔声道:“主子,柳妃娘娘派人给您和大皇子送了皮毛和锦缎来。” 秦婈道:“拿过来,我看看。” “这呢。”竹心把单子交给秦婈,又道:“翊坤宫的宫女说,眼下宫中节省用度,这是柳妃单独给您的。” 秦婈拿过瞧了一眼。 妆缎二匹、乌拉貂皮四十、帽缎匹、高丽布五匹、绒十斤、棉线四斤...... 差不都是妃位的标准了。 秦婈道:“你们先收起来吧,明早我去翊坤宫亲自道谢。” 竹心道:“是,奴婢这就去。” 夕阳西下,天空染了一片红晕,光秃秃的树枝迎风簌簌作响,秦婈在屋里陪萧韫读字经。 大皇子在一旁摇头晃脑,秦婈托腮看窗外的春联愣神。 未出阁时,每逢年节,镇国公府都热闹的不像话,宾客络绎不绝,笑声总是不断,她常依偎在母亲身上,和苏淮安拌嘴。 说不过那位状元郎,她就告黑状,左右爹娘都是向她的。 苏淮安总是佯装生气地用手指敲她的头。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苏景明是根本不会同自己生气的。 思及此,秦婈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薛襄阳找到了苏淮安的线索。 那人让盛公公当自己的面说,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萧韫见秦婈出神,扯了扯她的袖口,唤叫了一声阿娘,秦婈没听见,他立马就坐不住了。 书一扔,拱到她身上,伸出五根短手指,在秦婈眼前晃了晃。 “阿娘!” 秦婈受到了身上热乎乎的一团肉,不由失笑道:“怎么了?” 萧韫认真道:“阿娘,是不是......在想父皇?” 秦婈一怔,眉宇微提,“唔......母妃在想别的事。” 萧韫又道:“那,母妃,就不想父皇吗?” 秦婈看他的目光,道:“是不是你想陛下了?” 萧韫点点头。 这个年纪的皇子,都是望皇帝的背影长大的。 他对萧聿,依赖有之,崇拜有之,敬畏亦有之。 秦婈道:“近来国事繁,等过两日,陛下便会来看你的。” *** 旁晚时分,秦婈拆下了珠钗。 她一向爱洁,便是入冬也是天天沐浴。 天色一沉,她的身子也跟沉入水中,香肩微露,湿漉漉的长发全贴在胸前,正阖眸休息,就听竹敲了敲净室的门,道:“主子,您快些,陛下到了。” 40、陪伴(捉虫) ==第四十章陪伴== “主子,您快些,陛下到了。” 闻言,秦婈连忙从浴桶里出来,穿好衣裳,快步回到内室去。 整个后宫,唯有皇帝不能独守空房。 萧聿坐在紫檀嵌珐琅罗汉床上,喝茶等她,本以为还好一会儿,然而须臾不到,就见他施施然走了进来。 秦婈福礼道:“臣妾不知陛下这时会过来,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他看她泛水光的头发,微微皱眉。 “你过来坐下。” 秦婈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萧聿握了握她的头发,道:“怎么都没擦干?” 秦婈心里腹诽一句,我哪儿敢让您等。 嘴上却柔柔道:“臣妾,也是心急。” 萧聿睨着她,忽然叹口气,道:“过来些,朕给你擦。” 一听这话,秦婈自然是推拒,但萧聿却不由分说地转过她的身子,拿起帨巾,慢慢地给她擦头发。 背对着他,秦婈垂眸卸下表情,耳畔莫名传来那句—— “让皇后回去,朕不想见她,也不会见她。” 而她身后的男人,摸着手里软软的发丝,则想起了在潜邸的时候。 那时他也给她擦过头发,她还总是嫌弃他气大...... 萧聿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 秦婈欲回头,他却轻声道:“别动,让朕抱会儿。” 声音柔的让人感觉万寂寞。 默了许久,皇帝才松开手,缓声道:“近来朝廷事多,便没过来陪你。” 秦婈回头,依偎着他道:“陛下日理万机,刺促不休,臣妾只望陛下照顾好龙体。” 萧聿笑了笑,轻轻“嗯”一声。 秦婈将手放在他的腰上,“臣妾替陛下更衣。” 四周寂静,两人同榻而卧。 他在想那些只他一人记的曾经,她在想苏淮安为何要回来。 烛火熄了大片,殿内瞬间沉了下来,秦婈本不想睡,却 捱不住身边灼人的视线,为免他起疑,肩膀一松,阖眸睡去—— 永昌三十八年,春寒料峭。 嘉宣帝的身子愈来愈差,太医院无能为,圣怒之下,京中有名的道士干脆舍弃道观搬入皇宫。 果然,服下仙丹数日之后,龙体渐渐有了起色。 缠绵病榻的帝王忽然来了精神,自然便会寻乐子,嘉宣帝亲自下令,今年春蒐在骊山照常举行。 都察院。 陆则坐在萧聿对面,蹙眉叹气道:“骊山万壑千岩,地形复杂,深涧中常有野兽出没,陛下怎么偏偏选在骊山围猎。” 围猎,顾名思义,其实都是把野兽驱赶至一处,围起来再打猎,这样既然保留野趣,也能保证大臣女眷的出行安全。 可嘉宣帝年轻时最喜骑射打猎,常常野猎,骊山就是个顶顶好的去处。 萧聿道:“是宫里的景嫔。据说她与陛下作画时,也不知怎的,看到了骊山的风景图,口口声声说羡慕骊山别苑的好风光,陛下便起了心思。” 骊山别苑确实风景怡人,但除去别苑那方圆十里,四周哪儿都不安生...... 陆则道:“皇后娘娘怎么说,就没拦着?” “拦不住。”萧聿沉声道:“陛下因此还发脾气,昨日十五,都没去坤宁宫。” 陆则道:“眼下成王和燕王斗成这样,去骊山围猎,不可能是景嫔突发的主意。” 说起成王和燕王,那便不不说起半年前—— 半年前,成王府诞下皇长孙,穆家又送了朝廷一座铜矿,眼瞧着陛下龙心大悦要立储,燕王便将成王四年前克扣粮响的事,一本折子递了上去。 事不在大小,在舆论向何处倾倒。 燕王背后有内阁,帝王懒政,内阁权利逐渐扩大,只要名正言顺,甚至可以驳回圣旨,眼下朝臣接连弹劾成王亲信,故而立储的圣旨迟迟未下。 当然,嘉宣帝也没多迫切立太子。 嘉宣帝在位三十八年,沉湎美色,昏庸无能,前半生在后宫玩制衡之术,后半生愈发糊涂,竟把这一套用在了朝廷。 比如世家兴起,薛家、楚家不听他话,他便宠信何家、穆家,若皆有异心,那便去宠信官宦。 比如储位之争, 一个儿子野心昭昭,他便宠爱另一个,像现在这样三个儿子争宠的局面,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权利一旦割裂,便会互相抗衡,他完全不在乎百年后的江山会如何,也不会在乎政治互相倾轧后毁的是朝廷根基。 更不会在乎,百姓能耕之田越来越少,纳的税却越来越多。 毕竟民不聊生,也碍不紫禁城的锦衣玉食。 但,能怎么办? 只要坐不上那个位置,便是有口也不能言。那是当今天子的忌讳。 杨堤道:“此番去骊山,殿下还是韬光养晖,避其风头罢。” 萧聿转了下手上的扳指,笑道:“皆是有备而来,谁都避不开。” 初春,京中的要事除了农耕,便是春蒐,都察院的公务少了,萧聿回府便早了。 进门之时,苏菱正坐窗牖旁穿针引线,手上拿的便是萧聿的里衣。 要知道,镇国公府大姑娘的女红,可是来了晋王府后才学的。 见到他人,苏菱放下手中的缎子,抬眸道:“殿下今日回来这么早?”这半年,萧聿宫共离京三次,即便是在京,也是早出晚归。 萧聿“唔”了一声,走到案边,抬手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他捏了下鼻梁,看她,“做什么呢?” 苏菱答:“你的里衣,还没做完。” 萧聿扬起下颔朝衣料那儿瞧了眼,道:“王妃贤惠。” 苏菱知道她手艺不大好,以免他打趣自己,便直接道:“好了,说到这儿就行了,剩下的话,殿下还是免开尊口。” 萧聿不自觉地轻笑出声,“用膳了吗?” “没呢......”苏菱看他,“殿下呢?” 萧聿看她道:“等你一起。” 傍晚时分,两人用过膳,一起在院子散步,苏菱忽然道:“对了,我明儿想回国公府一趟。” 萧聿道:“作甚?” “找我爹学射箭。” 萧聿脚步一顿,道:“怎么忽然想起学射箭?” “还不是春蒐闹的。”苏菱轻叹口气,“我本还以为,今年不会有围猎。” 萧氏一脉也是从马背上打天下,正所谓“武艺一十八般,唯有弓矢第一”,抛开其他不谈,大周对射 术可谓是极为重视的,每逢春蒐、夏苗、秋狝、冬狩,陛下不仅会要求兵部会聚齐最好的弓箭手演示一番,还会邀请王公贵族、世家子弟、贵女们参与射箭、投壶等活动。 朝廷也好,后宫也罢,做事大多都是为了迎合帝心。 于是上回冬狩,女眷这边既不谈琴棋书画,也不看戏扑蝶,竟也玩起了射箭。 苏菱没想到,成王妃刚诞下皇孙,便能展臂拉弓,让皇帝都另眼相待,还了赏赐,楚后也没想到,苏菱这位镇国公嫡女,竟然能箭箭虚发。 萧聿乜了她一眼,笑道:“别去烦岳父了,我教你。” 苏菱想也不想道:“殿下哪有时间教我?平日我连殿下的影子都逮不住。” 这话,显然是有两层意思的。 萧聿这才恍然,他确实许久都没陪过她了。 他虚虚揽住她的肩膀,去扯她的耳垂,“这么大怨气呢?” 苏菱否认:“没有。” 说是没有,但心里难免会闷。 她时候也会想,这也许便是男人的天性,一旦后宅安稳,自然就不必多花心思了,不过思及眼下晋王府的处境,她又觉,她该是懂他的。 萧聿一边搓她的耳朵,一边道:“明日我休沐,就在府里教你。” 此时的萧聿,可是半点都没觉她能学成,说是教,其实只想着借此来安抚一下他家夫人。 晋王府占地本就广,腾出个位置给王妃练箭,当然是绰绰有余。 翌日一早,萧聿给她选了把适合女子拉的弓掂了掂,道:“王妃先试一次。” 她站稳,拉弓搭箭,在他面前试了一次。 ...... 果然没中。 虽说是在自己府上,面前也是自己人,但看箭矢就这样落在地上,王妃的脸皮还是微微泛起了红。 萧聿走到她身后。 他躬身掐她的腰,在她耳畔低声道:“武经讲,射贵型端志正,宽裆下气舒胸,五平三靠是其宗,立足千斤之,开要安详大雅,放需停顿从容,后拳凤眼最宜丰,稳满方能得中,最Ɉ 42;要的,便是这里讲究的五平三靠。” 灼灼热气入耳,这下不止脸皮,苏菱的耳朵都跟红了...... 萧聿用手中的箭柄敲打她的双脚、双手、双肘、双肩和天庭,然后垂眸看她,一本正经道:“你放松些,这些位置都要放平正。” 苏菱也想放松,可他敲的未免也太重了些,啪啪地跟响......只是他正颜厉色,她又不好说甚。 她摆正了姿势,看他道:“那这样呢?” 那箭柄又情地顶了顶她的背脊,“挺直些。” 苏菱随着他的敲打挺胸直背,扬了扬下颔,又看他,须臾的功夫,她便感觉手臂起了一层虚虚的汗。 “撑不住了?”他的唇仿佛贴上了她的耳廓。 “自然撑住。”苏菱慢慢道:“殿下......何为三靠?” “脖靠肩,肋靠弦,箭靠脸。”萧聿的掌心游走于她的脖颈,两侧的肋骨,落在她腰上,又立马松开,悠悠道:“可记住了?” 苏菱怔怔点头,复又去看他老练的手,不由道:“殿下可曾教过旁人射箭?” “王妃是头一个。”萧聿嘴角起了一丝笑意,道:“来,你射一箭给我看看。” 苏菱拉弓搭箭,“咄——”地一声射出去 姿势确实有了样子,只是箭矢尚不认得路,都没碰着靶子,便朝下坠去。 “嗒”。 稳稳落在地上。 即便苏菱早有准备,练好射术不会有那么容易,也不由跟红了脖子,“我试试。” 不要领,试多少次显然都是徒劳无功。 萧聿的视线刚好落在她红透的脖颈上。 他慢慢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展臂拉弓,语气认真了,“阿菱, 射箭务必将箭杆落在拇指背,撒放要迅速,不能太用力,轻扣为佳,看好了。” 话音甫落,他松开了箭。 毫无意外地正中红心。 随后他低头朝她的脸啄了一口,苏菱的心都跟晃了下。 萧聿陪她练了一个下午,效果,有点,但是,不大。 不过他也压根没指望她能学会,但一旁的苏菱却想着勤能补拙。 她看自己手腕上青色的血管,暗暗想着,她好歹也是镇国公的女儿,血脉里该有天分的...... 接下的日子,萧聿一上值,苏菱便起床练箭。 除了首日用力过猛,导致胳膊都抬不起来,后来都还算顺利。 过了小半个月,萧聿休沐在家,两人刚用过午膳,就见苏菱手持弓箭,站在他面前,道:“殿下跟我来。” 萧聿跟她走,站在她身后,停下。 苏菱二话不说拉弓搭箭,连射三箭,一个中了红心,另外两个则在靶子上斜插。 “呐,这回如何?” 那是个午后,风声簌簌,虫鸣喃浓。 她回头看他,眼角尽是得意,双眸水光潋滟,把烈阳都融成了碎光,当真是,美的不像样子。 萧聿怔了好半晌。 “如何啊?”苏菱在等他夸。 男人上前一步,直接扔下她手中的弓,毫无征兆地低头吻住她的唇,舌尖抵开了牙关,苏菱有些失神,气都还没喘匀,两个人就跌撞回了屋。 他的掌心,灵巧又娴熟地抚过她的背脊,做了快两年的夫妻,苏菱自然知道他这是要作甚。 她挣扎了下,嗔道:“我身上都是汗,你先放开我。” 萧聿跟座山一般地压她,嗓音暗了暗:“可我现在就想要你。” 纤细的手腕在桎梏下越来越软,白皙的背脊泛起大片潮红,他衔她的耳垂用力,拂一口,她便颤一回。 只听喘息恰如莺啼。 日落树梢,粉白的指尖渐渐用力,戳破了男人精壮的臂膀,可魂魄都被窃走,又怎 会去管这本就愉人的疼痛。 摇摇晃晃,起起伏伏,循环往复。 事毕,他还盯着她看。 苏菱不轻不地踢了他一脚,有些哀怨地回望他,哑声道:“你转过去,不许看我。” 萧聿有些讨好地吻着她的手腕,大有一副任她锤打的样子。 他抱着她去净室,还非要给她擦头发,那晚青丝落了好几根,苏菱“欸欸、嗳嗳”了好半晌,这人都不松手。 过一日,便是骊山围猎—— 41、围猎上(捉虫) ==第四十一章围猎== (接梦境) 初春时节,细雨蒙蒙。 远岫出云催日出,重重山外,一片好风光。 嘉宣帝携文武百官及后宫女眷来到骊山别苑。 天子坐于高台,内着窄袖收腰曳撒,外着方领对襟无袖罩甲,头戴鞑帽,脚踩白靴,着:“众爱卿平身。” “今日春蒐,朕等着看你们大显身手。” 说罢,帝王抬高一臂。 霎时鼓声号角齐鸣。 工部这回搭建的观台很大,帝王在左,身侧坐的是信臣与宦官,皇后在右,身侧则是高位嫔妃与王府女眷 世家子弟,王公大臣接连下场参与围猎,白刃闪烁,旌旗蔽日。猎场里毅虫嘶吼声,鹿鸣呦呦声,绝于耳。 女眷这边则一如既往,乍看其乐融融,实则波涛暗涌。 景嫔看着煦日下的万木苍翠,幽幽:“这骊山别苑,可真是春色盎然,令人心旷神怡。” 这便是皇上近来十分宠爱的景嫔,其兄景昶易原只是七品给事,因着一身好功夫,便得了陛下赏识,再加之景嫔受宠,如今已是正五品兵部清吏司。 眼下宫内外都在传,据说就是这位景嫔想看骊山秀色,陛下才选了骊山做春蒐场地。 楚后瞥了一眼,:“景嫔若是喜欢,妨在这儿多住几日。” “娘娘说了,臣妾胆子这般小,若无陛下龙气压着,怎敢住在深山上。”这话说的众人都忍住撇嘴。 楚后淡淡嗤了一声。 景嫔心知皇后喜,便底下头,怯生生地朝嘉宣帝望去—— 可这时风劲角弓鸣,便是一爱女色的皇帝,眼里也只剩奔腾的骏马。 围场雄鹰展翅盘旋于上空,只见 萧聿拉紧缰绳,凝视片刻,倏然抬臂,将弓拉成满月状,极快地撒开了扣着箭矢的拇指。 “咄——” 箭矢离弦而去,如闪电般急速空飞去,偏倚地插在鹰颈上,几乎是在时,鹰翅上也插了一箭。 而后面的这一箭,是镇国公世子,苏淮安射的。 站在围场负责计数小吏,摇了摇旌旗表示,这鹰算晋王的。 围场计数有个规矩,若是时射,则以落箭处论输赢。 眼部颈部上,其余下。 萧聿与苏淮安回首击弓,相视一。 郎君春衫薄,骑马度春风,真当得起句皎如玉树临风前。 瞧着英姿飒爽的二人,谁都忍住叹一句苏家女好命。 见此,楚后终于来了意,看着苏菱,揶揄:“阿菱,三郎和苏大人的射术如此出众,你怎么没学几分来?” 苏菱:“回母后,其实阿菱近来已殿下讨教了一番。” 楚后揉了揉手的佛珠,忽然:“哦?难得他做件讨人喜欢的事,知教的如何?” 苏菱:“比之上回,臣妾肯定是有了几分长进。” 见苏菱动提起上回,楚后逐颜开,:“好,一会儿本宫便等着瞧。” 一个时辰后,兵部发布上场结。 与此时,珠 光宝气的长宁公,身披桃色缎面大氅,施施然走了过来,“长宁见过母后。” “免礼,快过来坐。”楚后偏头对孙昭仪:“是说长宁受了风要在南苑歇息吗?这怎么还过来了?” 孙昭仪:“就是这个子,臣妾可管了。” 长宁在苏菱身边坐下,眺望远处后,两边一齐打招呼:“三位皇嫂,上场结束了吗?” 小公生□□玩,今儿别说受了风,就是体热,也得投壶射箭,大了回宫喝一个月汤药就是了。 成王妃:“是呀,上场已经结束了。” 燕王妃揶揄:“公来的有些晚,确实错过了好些......” 燕王妃话里有话,众人都得明白。 公尚未出嫁,像今日这样青年才俊齐聚的场面,绝对是选驸马的好机会。 长宁轻轻“唔”了一声,顺着们:“可惜、可惜。” 然而并在乎方才都有什么人,只在乎今日能否能玩得尽兴。 长宁公吃了两颗葡萄,苏菱:“三哥如何,又是第一?” 苏菱点头,“是。” 紧接着,长宁转头对成王妃和燕王妃:“第二呢?” 按照往年的经验,这第二,是成王,便是燕王。 成王妃 9540;:“今日第二,是大理寺少卿苏大人。” 长宁蹙眉思索了一下,苏大人......哦,就是三皇嫂的兄长吗? 镇国公世子若是下场比试,第二,也在情理之。 过这些事对长宁公而言,也就是一闪而过,仰头对楚后:“母后,咱们何时开始?” “你这孩子,再等等,先暖暖身子。”楚后对宫人:“去给公倒碗姜汤来。” 随着姜汤一起过来的,还有三位王爷及苏淮安。 苏淮安会出现在此,则是因此次春蒐,女眷这边需要的都是情温顺的河曲马,而这些河曲马,都是苏家的马。 苏淮安上前一步,颔首:“启禀皇后娘娘,臣已将河曲马及轻弓备好,可以进靶场了。” 楚后看着长宁公,:“长宁,见了没,你可以去挑马了。” 长宁放下手姜汤,应声抬头。 这一抬头,刚好与苏淮安四目对视。 眼前的男人面如冠玉,眸带,身姿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一动动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人盯出个洞来。 天家公的目光,可谓是直白又直接,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这苏家长子,真是,名虚传。 苏淮安一怔,恭身行礼,“臣见过公。” 长宁骤然握紧姜汤,头上的珠钗随风摇晃,摇荡。 此后经年无数,却一直记得,恁时,他就以这般平常又平凡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小公迟迟未应声,众人都看出了几分对劲,苏菱手臂抬了一下,:“长宁,走吧,我陪你去挑马捡弓。” 长宁公回神,起身走远后,又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可苏淮安却早背过了身。 女眷骑马射箭,将靶子取代野兽,肯定比方才围猎热闹,皇帝却是意外的捧场。 各位女眷先后抵达靶场,先取轻弓,后选马。 楚后眺望前方,对萧聿:“三郎,本宫闻,阿菱射箭是你教的?” 萧聿看着苏菱翻身上马的背影,倏然:“是儿子教的,母后且看吧。” 楚后看着萧聿直达眼里的意,转一下手的佛珠。 成王妃的箭术照上次更精进,十箭,了六次红心,燕王妃则要差一些,只了两次,紧接着,便轮到苏菱了。 于上次闹了个大话,故而这回,还没等拉弓,众人的视线便落在了身上。 42、围猎下 ==第四十二章楚后== 苏菱展臂拉弓,如萧聿教她的那般,眯眼对准把心,极快地松开了拇指,发的一瞬,弓弦跟着隐隐震颤,姿势优美,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只听“噗”地一声。 镞头稳稳地插在红心上。 虽说头一箭的距离是最近的,也是最容易的,后面九个靶心会来越来越远,但开门红的功堪比定心丸,心境平稳,才可能势如破竹。 苏菱驾马前行,前五箭毫无意外地稳中红心,但从第六个靶心开始明显吃,六、七、八、九皆是虚发,不过最后一箭,也就是最远的那个靶心......居然直接中的。 这样一来,她倒是比成王妃的分数高了。 苏菱心知肚明,这一箭,大概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不过运气也是实的一部分。 于是,她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围观者的拍手叫好。 待有人比试完,苏菱回到观景台,这时楚后身边多了位女眷。 她坐到萧聿左侧。 楚后笑着道:“阿菱,你这箭法确实长进不少,尤其那最后一箭,真是另本宫刮目相看。” 苏菱道:“母后过奖了,最后那箭,不过是运气罢了。” 楚后偏头道:“阿潆,你不是一直想学射箭吗,依本宫看,你倒不如跟着你三哥学。” 楚潆出两个酒窝,看着萧聿道:“阿潆愚笨,殿下肯我教吗?” 说话的这位便是楚后的亲侄女楚潆,今年已是十四。 “母后,过了这阵子,都察院便要忙起来了,儿子怕是不能尽责教好二姑娘。”萧聿思忖片刻,道:“二姑娘想学骑射,我倒是有一人选,身无官职,但射术却极好。” 楚后脸上的意减少几分,仍是顺着他道:“哦?能得你赞赏,不知是哪位啊。” 萧聿默不作声地捉住案下冰凉的指尖,一字一句道:“何家二郎,何子宸。” 话音甫落,苏菱做了个空咽的动作,鬓角的发丝都跟着立起来了。 她忽 然想起白日里何子宸猎狼时,他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另一侧—— 嘉宣帝方才看的尽兴,忍不住大笑,然后道:“都说虎父无犬女,朕瞧着,晋王妃今儿才算有几分将门之女的模样,镇国公,你说是不是?” 苏景北道:“陛下言,令臣万分惭愧。” “镇国公何出此言?”嘉宣帝道。 苏景北轻声道:“前些年臣不是没教过王妃射术,可她偏偏就不肯学,如今嫁给晋王殿下后,倒是都有长进了。” 一听这话,嘉宣帝不由扶掌大笑,朗声道:“去将朕打来的那一对鹿皮给晋王和晋王妃送去。” 内官道:“奴才这就去。” 用过午膳,戏台上开始陆续有人登台表演。 傍晚时分,嘉宣帝琢磨着下半场围猎之事,随意道:“众爱卿有什么好主意,提出来便是。” 文臣提的那些嘉宣帝都不满意,他忽然想到鬼主意颇多的景昶易,道:“景爱卿可有什么主意?” 京昶易起身行礼。 “这寻常狩猎,不过猎熊、豹、猞猁狲、麋鹿、狼、野猪等毅虫,臣倒是听闻,这骊山内有藏有虎穴,有一只通体斑斓,其骨熬成汤还可延年益寿,若是能以找到这只斑斓虎为胜,倒是横生妙趣。”说罢,景昶易又补了一句道:“不过这也是臣道听途说罢了,有没有这只斑斓虎,尚未可知。” “有没有都无妨。”嘉宣帝道:“若是没有,那就如往年那般以计数论输赢。” 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暗了,这时候去野猎,行的是陡峭崎岖山路,没有纵横的灯笼,只靠几个火把照明......那是真是进正龙潭虎穴寻虎。 嘉宣帝道:“你们意下如何?” 成王道:“儿臣愿意。” 萧聿和燕王道:“儿臣也愿意。” 听了这提议,皇帝的三个儿子,皆是从容不迫的应下。但众人心里却无一不在打鼓,这位景昶易到底是谁的人,思来想去,谁都没有头绪。 男人们的瞳孔讳莫如深,毕竟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 可女眷就不同了。 苏菱的神情还算淡定,毕竟她知道,萧聿的骑射功夫能那般好,并非是因为他自幼勤学苦练,从他手中 迸发出的稳、准、狠,大抵是只有上过战场的男人才会有的。 反观成王妃和燕王妃,倒是都有些坐不住了。 夜幕四合,风声猎猎,上场围猎的前二十名,带上几个随从,接连都朝山林走去。 他们走后,戏台上的吞剑吐火的表演都让人提不起兴致了...... 由于林中凶险,每半个时辰,便有士兵向观景台传消息。 前几次都算太平,不是晋王猎到了野鹿,便是燕王猎到了野猪,再不然就是苏淮安猎到了野狼...... 这位传消息的士兵能说会道,将其中的惊险趣味娓娓道来,龙心大悦,当即赐了个官职给他。 众人的心也因此渐渐安稳下来,开始有说有,时不时看更漏一眼。 时间飞逝而过,第四个半个时辰已过,士兵却还没到。 “去问问,怎么回事?”嘉宣帝道。 再一转眼,只见随行的太医都在往南边跑。 这便是出事了。 饶是苏菱再相信他,也不免握紧了拳头,指尖冰凉。 不到半刻的功夫,方才还满面春光的士兵突然跪在嘉宣帝面前,急急道:“陛下,燕王受伤了。” “燕王受伤了?”嘉宣帝蹙眉起火,拍案道:“伤在何处?” 士兵的高低不平的喘息声充斥着整个观景台。 “说!” 士兵道:“燕王遇上了虎穴,里面共有六只老虎,还有一只是母的,那些畜生,咬死侍卫,还咬着了燕王的......腿。” “混账!”嘉宣帝起身道:“人呢!燕王人呢!” 燕王被抬过来时,有人都忍不住地握住了嘴,这哪是咬了腿,这是根本是少了一条腿,腰部右侧以下,血肉模糊,什么都没了。 空荡一片。 见到这一幕,燕王妃直接向后仰去...... 嘉宣帝注视着奄奄一息的儿子,手臂青筋暴起,回头道:“给朕把成王和晋王叫回来,立刻!找不到就派兵搜山!” 燕王的生母庄妃,跪坐在地,对皇帝哭喊道:“陛下!陛下要为二郎做主啊!今夜肯定是有人存心要害二郎!” 苏菱看着嘉宣帝的背影,瞬间明白何为帝王无情,燕王废了就是废了, 另外两个却不能再出事了。 成王回来时,汗水浸湿了曳撒,他跪在地上低声道:“儿臣有罪。” 嘉宣帝,冷声道:“晋王呢!” 士兵把话传给了姚公公,姚公公低声道:“陛下......林子里面的人说,没见到晋王与苏大人。” 苏菱胸口一颤。 她默默念:没事的,他和苏淮安在一起,一定没事的。 帝王派兵搜山,乌泱泱的士兵手持火把朝南奔驰而去,还没等分头行动,就见萧聿与苏淮安从密林中走了出来。 圆月高悬,山雾弥漫。 白日里风光霁月的二人,如同阴使一般,浑身是血地走了出来。 萧聿的手上,拿着一条腿。 那是燕王的腿。 燕王心如明镜,这储君之争,本就有输有赢,进骊山前,他们三个皆有杀心,以赢起,也输起。可看到萧聿拿着露出白骨的腿走到他身边,喊了一声“二哥。” 哪怕这时候,他们还是各揣心思。 燕王的眼眶终究还是红了。 燕王血流不止,呼吸渐弱,对萧聿道:“三弟......” 萧聿低下头。 燕王苍白的唇抵在他耳畔,极小声道:“这天下终归姓萧,你……你提防些楚后。” 霎时,山风呼啸而过。 景仁宫的楹窗被风吹开—— 43、争宠 ==第十三章争宠== 景仁宫的楹窗被风吹开—— 秦婈缓缓睁开了眼。 有旧事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但永昌三十八年的那场围猎,秦婈至今记忆犹新,又或者说,只目睹过那个血肉模糊的夜晚,想忘都难。 燕王断腿之后,只活了不到两日,紧接,庄妃便疯了。 成王闭门谢客,萧聿则因此得到了内阁的支持。 嘉宣帝将此案交了刑部和兵部,可还未等刑部手调查,景昶易便在家自缢而亡,景嫔跟死于后宫,虽说处处透蹊跷,疑点重重,但此事涉及储君之争,帝王不愿闹大,又有景昶易做这个替死鬼,到底是不了了之。 那时她只是晋王妃,多事不知貌,也只能猜测,那夜的事,么是成王背后的穆家所为,么是楚太后所为。 至于楚太后。 萧聿与楚太后并非亲生母子,中间到底是隔一层,虽说看上去母慈子孝,但她却十分清楚,萧聿一直不喜楚家揽权监伺百官,便是燕王不说那句话,萧聿也没想过让楚家做大。 秦婈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的相,是在延熙元年被揭开的。 镇国公府的那条密道,居然还通向废弃的景府,陆则拿到的齐国细作名单上,还有景嫔和景昶易的名字。 她这才知道,景昶易,是她爹的人, 后来的事,她便不清楚了。 毕竟,那时的她卸六宫大权,萧聿还禁了她的足,后宫上下,哪还有人敢往坤宁宫递消息...... 就在这时,温热的掌心落在她的腰上。 “醒了?”轻声问。 秦婈闭眼试图抹去那梦境、那?回忆,她长吁一口气,回身道:“嗯,臣妾这就起来伺候陛下更衣。” 她正欲起声,萧聿却一把将她揽回,拥的更紧,眼下未到春分,寒风侵肌,仍是冷的刺骨,低声道:“你再睡会儿,不必起来。” 秦婈在怀里,抬眸看。 萧聿也在看她。 怀里的人,过了年才不过十七岁,眼里盛一汪清泉,稚态难掩,一如初见那时。 如今,竟比她大了十岁。 曾经太过贪心,既想她天,又盼她懂事,可这世上,怎可能两者兼得。 低吻住了她的眼睛。 这回什么都不求,就这样就好。 越抱越紧,秦婈的腰被捏的生疼,眼下又不敢说来,她只好靠在胸膛上,任摩挲。 说归说,做归做,萧聿起身的一瞬,秦婈还是跟坐了起来。 秦婈替整理好衣襟,柔声道:“昨日大皇子三句话不离陛下,陛下若是得空,可否去看看?” 萧聿意外地提了下眉,“说的?” 秦婈点。 “那朕过去看看。”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守夜的宫女立马躬下身,轻声道:“陛下万安。” 萧聿扬了扬手,示意们去。 萧聿和秦婈朝床榻走去。 此时萧韫尚未醒来,被褥下是奔跑的姿势,萧聿坐到榻边看,忍不住笑了下。 秦婈见睡的香,其实舍不得叫醒。 可谁叫昨日眼巴巴喊想父皇。 秦婈伸手抚了抚的背脊,轻唤:“韫儿。” 小皇子睡的投入,只蹙眉握了下拳,便又松开了,显然是没有醒的意思。 秦婈又唤了一声。 结果还是睡的跟小猪羔子一样沉。 “行了,让睡吧。”萧聿拉秦婈走来,道:“朕晚上再过来陪你们膳。” 秦婈道:“陛下日理万机,臣妾怎好......” 萧聿打断她道:“无妨,往后爱妃若是有事,就找个人与盛公公说,朕会过来的。” 秦婈微微一怔。 以前在宫里,没有外人,一直都像在王府时那样叫她阿菱,若是有外人,便会叫皇后。 爱妃。 她只听这么唤过李苑。 萧聿坐辇朝太和殿而去。 过早膳,竹心道:“主子,太后娘娘疾又犯了,免了请安,但柳妃娘娘那儿,说得了新茶,请主子过去坐坐。” 说到柳妃,秦婈忽然想起那日柳沽扬送来的布料。 “竹心,赶快我梳妆,柳妃便是不找我,今日我得去翊坤宫谢恩。” 柳沽扬乃是内阁首辅柳文士之女,虽说样貌不众,但却有第一才女之称,与李苑和薛澜怡不同,柳沽扬不仅不争宠,还一向李苑和薛澜怡二人嗤之以鼻。 三年前的坤宁宫比哪里都热闹,不是李苑来掉泪,就是薛澜怡来抱屈,她安抚完这个,便安抚另一个,柳沽扬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就冷笑一声。 秦婈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披上衣裳,朝翊坤宫而去。 “臣妾娘娘请安。”秦婈道。 “免礼。”柳妃道:“秦婕妤坐下吧。” 秦婈坐到柳妃身边。 须臾,茶沸声响起,柳妃抬手斟茶,了她一杯,道:“这是刚送来的龙井,秦婕妤尝尝。” 秦婈双手接过,“多谢娘娘。” 秦婈又道:“臣妾收了娘娘送来的布料,本该一早就来谢恩,来迟了,还望娘娘不怪罪。” “无妨,你伺候陛下辛苦,还有大皇子照看,何时来都是一样的。”柳妃笑道。 秦婈道:“娘娘掌管六宫大小事都未说辛苦,臣妾怎好说辛苦?” “好了,不说这。”柳妃道:“秦婕妤来都来了,可愿陪本宫下盘棋?” 秦婈道:“臣妾自然愿意。” 翊坤宫内烟雾缭绕,两个时辰后,秦婈放下子,道:“臣妾认输。” “不过是下打发时间,不论输赢,改日我们再下。”柳妃笑意不减,道:“枝鸢,你去把本宫那龙井包起来,秦婕妤拿上。” 秦婈走后,柳妃看她的背影喃喃道:“她的棋风,倒是和我的心思。” 宫女枝鸢道:“娘娘怎么这位秦婕妤这般好?” 柳妃看棋盘道:“好?你见过哪个宠妃宫里会缺东西?本宫不是她好,本宫是她领这份情。” 在柳妃看来,与宠妃争宠,那蠢字上面还加一个蠢字。 她如今是妃位,就秦婈这等身份,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她。她眼下有宠,拉拢便是,若是哪一日失宠了,于她也无甚影响。 她低声道:“人生如棋,能走两条永远是好的,不过本宫赌她来日方长。” 秦婈刚离开翊坤宫,行过千秋亭时,不早不晚,刚好和薛澜怡撞了个脸 脸。 秦婈福礼道:“臣妾见过薛妃娘娘。” 薛澜怡道:“秦婕妤这是去哪了?” 秦婈道:“臣妾方才去了翊坤宫。” 薛妃轻笑一声,垂眸看她,却偏偏不叫她起身。 秦婈一动未动,毕恭毕敬,叫人根本挑不错处。 待树上的鸟儿都歇了嗓子,薛妃才淡淡开了口,“秦婕妤,入了这后宫,便是漫漫几十年,不是规矩好,就能在这高墙内过下去。” “你如今有宠,人生百味尚未尝过,犹如乍入芦圩,不知深浅,但你知道,不是谁你的茶,都能喝。”薛妃笑了笑道:“历朝历,后宫里的花就没有百日红的,三年后又是一次大选,新人一茬一茬地往宫里,大周国土辽阔,秦婕妤如何确定陛下找不到第二个你?” 薛妃最是知晓怎么刺激后宫女子,她故意道:“你不是这后宫里一个承宠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李妃当年的恩宠甚至盛过先后,陛下宠爱她,连带她的母家在高丽都有了威望,可如今呢?” 秦婈颔首道:“娘娘说的,臣妾定会铭记于心。” “春风一到,便是殿试了。”薛妃笑道:“上次我与妹妹说的,妹妹再好好想想,事前思,免劳后悔。” 薛妃轻笑一声离开,清月在她耳畔道:“娘娘,您把话说这么明......就不怕她反咬一口?” “手插鱼篮避不得腥,无妨,再不说,她就成翊坤宫的人了。” 清月又道:“可她到底养大皇子,终究与旁人不同。” 薛妃蔑笑,“就秦家那点本事,父亲是个没实权的,兄长又是个半路参武举的商人,除非陛下想做昏君,否则她封个昭仪也就到了,柳家老执拗的如同臭石,根本靠不得,她今日不投靠我,来日也会求我。苏家叛国,大皇子的身份本就窘迫,你以为陛下会让 唯一的儿子选秦家当母家?大皇子才多大,本宫赌的是未来的变数。” 清月低道:“奴婢愚笨。” 薛妃拢了下鬓发,道:“走吧。” ******** 秦婈回到景仁宫,直接趴到了床上,她忽然感觉这嫔妃比皇后也轻松不到哪去。 好歹她以前还不薛澜怡行礼问安。 须臾,大皇子推门而入。 哒哒的脚步声远及近,速度极快。 手腕杵榻,抬起左腿往上爬,拽秦婈发唤阿娘、阿娘。 秦婈坐起身,将捞到自己身上。 萧韫秦婈道:“嬷嬷说,父皇来看我了。” 秦婈点“嗯”了一声。 萧韫没见到人,眼巴巴道:“那,父皇还会来吗?” 秦婈叹了口气道:“会的。” 她记得,说来晚膳。 可没想到话音一落,盛公公那边就传了消息来,“陛下今夜有事,就先不过来了。” 44、会元 ==第四十四章会元== 晌午过后,养心殿门口的脚步声便停过。 四十多位官员排队等着面圣。 不过大多都是哪家盗了、哪个官员抢了寡妇之类的事,差不多到了酉时就处理完了。 萧聿揉了揉眉心,正准备景仁宫,只听盛公公道:“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徐博维有事上奏。” “让他进来。” 一个折子递上去,四周忽然寂静。 渭南、淮阴灾情严重,明年八成颗粒无收,萧聿昨日刚与内阁商议好免去灾县赋税,再今年浙江的税收填补亏空。 浙江织造局便了事。 徐博维上奏,浙江光是织造局这一处,就查了百万贪墨,更遑论还有河运堤坝工程等。 百万。 萧聿起身将折子“啪”一声砸在桌上,冷声怒道:“百万,整个浙江的存米不过五十四万五千石,百万,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徐博维躬身道:“陛下息怒。” 说是息怒,但徐博维心知,如今的朝廷挖的越深,越是无法息怒。 永昌后二十年,大周早就走到了积重难返的步。 这年,饶是新帝励精图治,铲除积弊,让朝廷恢复了几分生机,可冰冻尺非一日之寒,根脉都已腐朽,怎是装点新叶能粉饰的? 萧聿这年一直在治理贪污,起初为杀鸡儆猴,现一个便查处一个,毫不留情,可一年之后,却不禁感叹:“再这么查下去,还有人上朝吗?” “徐博维。” “臣在。” “此事朕交予你去办,抄来 的银钱,必须尽快拿到灾县,渭南再次震,先搭建的房屋部坍塌,再拿不钱,百姓很快就食不果腹了。”萧聿深吸一口气道:“此外,皇家仓库、户部、光禄寺等衙门里多余的缎绢、粮料、木材也都拿来吧。” 徐博维嗓子一酸,道:“臣领旨。” 徐博维离开时,已是亥时。 萧聿看着眼的折子,眉紧蹙,接二连的灾情、层不穷的贪污,还有边疆将士年年短缺的响粮...... 他胸口骤疼,身子也跟着一晃。 盛公公大惊失色,“陛下!” “朕无事。”萧聿低声道。 盛公公连忙道:“陛下,宁院正说您身上的伤自年就养好,寒最是受不得累,不然还是宣院正过来看看吧。” 萧聿道:“眼下何时了?” 盛公公道:“亥时一刻。” “明早再叫宁晟否过来,朕先去景仁宫一趟,不必叫人跟着。” 景仁宫鸦雀无声,竹心看到皇帝,立马躬身,低声道:“奴婢见过陛下。” “你主子可歇下了?” “是。”竹心顿了一下,道:“奴婢这就去唤婕妤起来。” “不必。”萧聿抬推开门,只见殿内空无一人,右微颤,道:“人呢?” 竹心连忙道:“婕妤今夜是在大皇子那儿歇下的。” 萧聿一怔,朝隔壁的院子走去。 他推门而入,只见幔帐内的一大一小都睡着了,他悄无声息坐在圆凳上,看了好半晌。 本打算坐一会儿便离开,谁料萧韫半夜拱了拱身子,奶声道:“阿娘。” 萧聿听着这个称呼,不由蹙了下眉。 秦 婈听见萧韫的声音立马转醒,眯着眼拍了拍他的背,“是不是渴了?嗯?” 萧韫嗯了一声。 秦婈支起身子,迷迷糊糊道:“等着,阿娘这就去给你倒水。” 男人抿住唇,下颔都跟着绷紧。 秦婈打了个呵欠,趿鞋下,还摸到茶壶,就听到了倒水声...... 秦婈美眸一抬,刚好与萧聿四目相对,不由踉跄一步,磕磕绊绊道:“陛、陛下?” 萧聿嗯了一声。 随后起身拿着杯盏坐到萧韫身旁。 萧聿扶着儿子坐起来,掌心拖住他的小脸,道:“喝水。” 然而小皇子闭着眼都能喝,咕咚咕咚咽下后,吧唧了下嘴角,直直躺下了下去。 秦婈看着眼着白色龙纹长袍的男人,心怦怦跟着跳,反复思忖着方才可有失言的方。 她已是彻底吓醒了。 她轻声道:“陛下......是何时过来的?” 萧聿看她,缓缓道:“有一会儿了,你过来。” 秦婈走到他身边。 萧聿拉过她的,抚着冰凉的指尖,看着她的眼睛道:“是不是吓着了?” 秦婈点点,实话道:“是有些。” 说罢,她握了下皇帝的,柔声道:“陛下来了,怎么也不声音?可是歇在这儿?” 萧聿与她对视,心跳渐渐平复,默了半晌,才道:“你歇息吧,朕还有事,改日再过来。” *********** 二月一到,便是会试。 今年比较特殊,科举武举的时间只隔了日,算得上是同时举,萧聿亲自下旨任命了科举会试主考官二人,同考官十八人;武举主考官二人,同考官十八人。 科考会试同乡试一样,共考场。 第一场考四书五经,第二场考公文及判语,第场则是考策问。 世人皆知新帝有意提拔寒门,求贤若渴,于是今年的考生也是历年来最多的一,足足有六千名。 考生一多,题也就跟着难了些。 这不,今日从贡院里走来的考生多数都在摇。 身着褐色布衣的男子“啧”了一声,道:“今年的题实在是难了些,尤其是第二场的判语,这是人把大周律法通篇背下来吗?” 唐文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怀荆的肩膀,“怀解元!你考得如何?” 怀荆道:“还成。” “还成?”唐文道:“有把握考中进士吗?” 身边乌泱泱都是人,怀荆轻咳一声,低声道:“有。” 唐文瞬间觉得自己遇上了知己,他砸砸嘴,道:“今儿......” 由于他近来都在练官话,便改口道:“今儿我同你一起去喝酒!我们不醉不归!来日方长,谁说一就得高中!是不是!” 怀荆下意识摸了下鼻尖,点,低低嗯了一声。 今年的科举除了二十位考官,还有百名阅卷官,故而榜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了些。 为了公平选拔,以防考生在卷子上做记号,所有考官看到的试卷都是由书吏重新誊写过的,称为朱卷。 只有到了填写甲榜的时,朱卷和墨卷才会一同拆开。 二月十四,众考官齐聚一堂填写甲榜,除了名外,排列顺序皆掌握在主考官里。 唯有甲,需共同商议,才能落笔。 几乎是每一年,哪怕是在永昌年间,这些考官也都 争个你死我活,不过今年倒是和谐多了。 礼部尚书抚着朱卷道:“怀荆,字思伯,他是哪里人?” “看黄册,是山东怀氏,老夫记得,怀家早年也过进士,还是个会作诗的。” “本官倒看看他是何等的人物。” 放榜当日,士子们一早便到了贡院门,张榜的小吏贴榜之,还把门的通缉令撕下来扔到了的上。 另一人道:“你怎么那乱臣贼子的画像给撕下来了?” “诶呀,无妨,京城到处都是,他的脸,我记得比我家夫人的都熟,他站我面,我定是一眼就能瞧来,贴不贴都一样,别让金榜沾了晦气。” “来来来,都让一让。” 金榜犹如画卷缓缓在众人面展开。 唐文的眼睛直接去瞄最后一名,见有,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再往上,倒数第,是他的名字! 他大笑声,对怀荆道:“怀兄!我中了!我中了!” 怀荆道:“恭喜。” “那你呢?”唐文继续倒着看,看到第五的时候心已经凉了,他眼睛一边向上,一边打怀荆的臂,“你就不该去喝酒!你若是......” 会元:怀荆。 唐文嗓门瞬间起了高,“这叫还成?这叫把握!怀兄!这可是会元啊!” 方才张榜的小吏脚踩苏淮安的画像,看着怀荆道:“恭喜恭喜!” 怀荆看着他脚下的“重犯苏淮安”五个字,忽然低笑一声,抬眸道:“多谢。” 贡院张榜之,养心殿便拿到了今年进士的名单。 半晌,陆则走了进来。 萧聿看着他道:“武举那边如何了?” 陆则是此次武举的主考官之一,自然知道皇帝问的是谁,他直接道:“秦绥之的技勇比臣的好些,弓马、骑射、步射不算最色,但也都是一次通过,到了内场就是文考,他不会有问题。” 说罢,陆则轻咳一声道:“礼部的进士名单,可送来了?” 萧聿把折子扔给他。 陆则双接过,低感叹一句,果不其然。 45、状元 ==四十五章状元郎== 试张榜后的三日,便是殿试。 鸿胪寺及光禄寺提前一日将试桌备于两庑,翌日一早,礼部官员引贡士来太和殿。 诸位贡士按照试的名字站成一排,等待锦衣卫搜身。 怀荆站在一个,他一抬头,不论是锦衣卫的差使,还是四周的文官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其原因,大抵是都想知道,名次压过何文以、楚江涯、穆正廷等人的元,是个什样子。 此人周身气度出尘,样貌,却能称为中上。 陆则偏头对几个差役道:“你几个,后面搜。” “是。” 怀荆上前一步,陆则若无其事地同他对视,拍打过全身后,着重检查了胸、袖、发簪及掌心,确认没有携带刀具、字条等禁品,陆则便道:“进吧。” 怀荆道:“多谢大人。” 半个时辰后,贡士鱼贯入,随即鸣鞭声响起,文武百官一起朝皇帝行叩头礼。 萧聿道了句平身,抬手将圣旨递给一旁的首辅柳文士。 圣旨内便是今年的试题,一共两道。 一题:阐述经义、即《大学》、《大学衍义》 二题:何为致治守成道。 首辅柳文士朗声宣读策问试题,话音甫落,众考依次落座,执官发放试题、笔纸。 永昌年间的科举,嘉宣帝在上面坐半个时辰装装样子 ,后面的事皆由内阁负责,萧聿今日却坐了最后一刻,亲自阅卷。 贡士纷纷离开,柳文士躬身道:“陛下心中可有了人选?” 萧聿点头落笔,亲点了状元、榜眼、探花。 隔日,日暮十分,礼部侍郎召集贡士于太和殿外,丹陛大乐再奏《庆平章》。 朗声道:“延熙四年,二月十九,策天下贡士,一甲赐进士及,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同赐进士出身,择日入翰林院任编修。” 须臾过后,礼部侍郎拿出三道圣旨,依次道:“状元怀荆接旨。” “榜眼何文以接旨。” “探花楚江涯接旨。” 三人一同跪下接旨,道:“臣领旨,叩谢皇恩。” ...... 这两日的太和殿格外热闹,科举传胪后,便是武举传胪,虽然武举的规模远不及科举,日后的官途也不如科举坦荡,首次授予官爵的品级,却在科举上。 章公公将手中名册都呈给楚太后。 “太后娘娘料的不错,除了一位状元郎,今年的进士,有不少都是寒门学子。”章公公道:“不过这探花郎,陛下仍是给了楚家。” 楚太后早知萧聿想给朝廷换血,冷哼一声,道:“武举那边如何?哀家听闻秦婕妤的兄也在其列,封了个什官职?” 章公公躬身道:“锦衣卫千户。” “五品?陛下竟点了他为武状元?”楚太后蹙眉道:“可哀家记得他试为三,并非元,可是陛下有意提拔?” 章公公道:“有意提拔,倒算不上,我朝一向重文,武举殿试为笔试,娘娘也知道,参武举的大多都是举铁行,举笔不行,奴才听闻,这位秦家公子的射骑步射虽不算太出 彩,他的策论,可是得了阁老好一番赞赏,陛下便破格点了他为武状元。” “阁老?”楚太后眯眼道:“秦婕妤的母家是商户,商人走南闯北,些拳脚功夫是常事,可策论......若是有得阁老夸赞的本事,怎不考科举?” 章公公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章公公道:“奴才还有一事要禀告。” “说。” “是宁公主。” 楚太后道:“她怎了?” “听闻宁公主近来在修葺别苑,今日有大量的夯土、运上了骊山。” “修葺别苑?”楚太后绕了绕手上的珠子,道:“她答应哀家,春时回宫,这怎修葺上别苑了?她底在骊山做甚?” 章公公道:“娘娘可是还疑心她与苏淮安有来往?” “三年了,苏淮安就算曾留在过别苑,也早就不在了。”楚太后摇头道:“给宁送封信,就说哀家头疾犯了,常常梦见太妃,让她早些回来。” ********** 景仁宫。 竹心笑道:“恭喜主子,秦大公子入仕便是五品千户,主子日后便有指望了。” 秦婈惭愧地笑了一下。 亏她入宫前还想着来日好好护着秦家,以报恩,结果才几个月的功夫,他竟已成了锦衣卫千户。 虽说她早知以秦绥才,定不被埋没,武状元,却是万万没敢想的。 秦婈想起秦绥站在贡院门前落寞的眼神,不由替他高兴。 能以武举入仕,他得多开心。 秦婈完手中的信,拿给竹心道:“把信交给尚仪局的陈司籍,让她帮我送回秦家,” 竹心拿过,道:“奴婢这就。” 景仁宫有了喜事,各宫都派人来道贺,不管她心里是如何想的,表面功夫大家都做。 如薛妃、柳妃、这样位份高出身高的,自然是不亲自来景仁宫道贺,礼即可,也不乏位份低的、失宠的,借着今日的由头来与秦婈交好。 秦婕妤的兄刚中了武举状元,今日若是能在景仁宫遇上皇帝,则更好, 何淑仪是晌午过后来的。 何玉茹送了一对儿上好的羊脂玉佩,柔声道:“嫔妾知道婕妤这儿什都不缺,还望婕妤不要嫌弃。” 秦婈看何玉茹,与看旁人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原因无他,何玉茹是何家大房嫡出,何子宸的幺妹,若不是七年前的一道圣旨让苏菱成了晋王妃,何玉茹应唤她一句嫂子。 毕竟那时,苏家都已经在与何家议亲了。 谁能想今时今日,居然一起做了帝王嫔妃。 秦婈缓缓道:“多谢何淑仪。” 何玉茹看着秦婈,不由握了握拳头。 前些日子何家给她来了信,看上是嘘寒问暖,实则暗指她没用,她清楚的记得母亲信中的那句话——若是早知你在宫中过的如此艰难,还不如送你姐姐进宫。 刺的何玉茹眼泪差点没留下来。 自入宫以来,她也“偶遇”过皇帝,可那人冷冰冰的,乘御辇从她身边经过,眼睛都没抬一下,此路不通,她便寻求太后庇护,可紧接着,太后就把六宫协大权让出了。 何玉茹今日来找 秦婈,其实想的很清楚。 后宫这多人,皇上肯独宠着秦婕妤,除了因为传言中与先皇后神似的脸,便是因为大皇子。 有大皇子在这,秦婕妤便是有宠,暂时也不有孕。 她大可先与秦婕妤交好,真心拉拢,再谈日后。 何淑仪思忖一番道:“嫔妾听闻,婕妤的兄此番还得了阁老称赞,实在是年少有为,来日可期。” 秦婈笑道:“那就承何淑仪吉言。” 何淑仪道:“不瞒婕妤说,嫔妾今日来此,也是因为家母有事所托。” 秦婈道:“不知是何事?” “说来倒是有些唐突。”何淑仪笑了一下,道:“嫔妾二叔家里有个妹妹,行四,年十五尚未议亲,家母便让嫔妾婕妤这来打听,秦千户,可定亲了?” 这是何家有意要联姻。 秦婈立马道:“我家哥哥虽没定亲,已是心有所属,其余的,就不便告知了,劳烦淑仪代我向大夫人道声谢。” 何淑仪嘴角微僵,道:“是,那倒是可惜了......” 何淑仪刚走,李苑便来了。 她身着水蓝色的曳地裙,缓步走来,同三年前一样,不论春夏秋冬,从不在颈上饰物,她的格外白,这雪白的颈,风吹不红,也晒不黑。 秦婈起身道:“臣妾见过李妃娘娘。” 李苑伸手将她扶起,笑道:“今日是本宫来看望婕妤,就不必多礼了。” 二人一同在院子里坐下,李苑招了招手,春宫的宫女手拖描漆盘子缓缓走来。 盘上放的是一套青玉梅花的墨宝,还有一方白玉砚。 这般成色,不用想也知,定是御赐物。 李苑笑道:“婕妤的兄高中,各宫的妹妹定是都来道贺了,本宫思来想,就怕和人撞了心意,便挑了这个。” “正好大皇子习字,也能用上。” 秦婈笑了 笑道:“多谢娘娘。” 若非亲眼所见,其实秦婈很难把眼前这个李苑,和那个整日同她红眼睛的李苑联系在一处。 三年前,李苑的子是真的柔的跟一滩水一般,没少来坤宁宫掉眼泪。 不是因为薛澜怡出言侮辱,就是因为气肚子不争气,迟迟怀不上孩子。 不过人都是变的,就像她自己,也变了。 李苑一直在景仁宫坐傍晚,终于等来了落辇声。 盛公公躬身道:“陛下,李妃娘娘也在景仁宫。” 46、宠妃 ==第四十六章宠妃== “陛下,李妃娘娘也在景仁宫。” 眼下日落西山,红霞漫天,李妃这个时候出现在景仁宫,莫说皇帝,便是盛公公都品出了几分道不明意思来。 “陛下?”盛公公的眼神,无疑是在说:咱还去吗? 萧聿抿唇而入。 男人的脚步声渐重,院中饮茶的秦婈和李苑相继起身,福礼道:“陛下万安。” 此时风声簌簌,李苑的耳珰如风铃般作响,皇上一到,那欺霜赛雪的脖颈,立即对心上人有了反应,泛起一片潮红。 水灵灵的眼里,是无穷尽的倾慕。 这样的眼神,秦婈也是许久未见了。 不过今日李苑的脖颈上,倒是没有用厚粉遮盖过的那抹红。 “坐吧。”萧聿淡淡道。 话音甫落,一旁的茶沸声刚好响起,李苑弯了弯眼睛,抬手给皇帝斟了一杯茶道:“新茶三沸,陛下尝尝?” 萧聿“唔”了一声,接过放置一旁,目光落在秦婈身上,道:“你兄长高中,可给家中递信了?” 秦婈点头,“递了的。” “你倒是快。”萧聿笑了一下,恍若无人地抬手替秦婈正了下围脖,“晚膳用了吗?” 她低声道:“臣妾尚未用膳。” “那正好,朕陪你用。” 朕陪你,显然指秦婈一人。 这话一出,秦婈看了眼李苑。 不得不说,这一眼,就很有灵性,看的李苑的指甲都收进了手心。 李苑起身,柔声道:“太后娘娘头疾频,臣妾近来都在为太后娘娘抄经祈福,就不扰陛下与婕妤的兴致了。” 萧聿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你有心了。” 李苑与他对视,复垂眸去看帝王衣摆,道:“臣妾告退。” 秦婈也跟着起身,“臣.......” 可她尚没说完,萧聿的手便落在她的腰上,向上一提,拉直了她的膝盖:“回屋把大皇子给朕抱来。” 秦婈看了他一眼,道:“臣妾这就去。” 李苑走出景仁宫,眼梢微红。 她是正二品的妃,那秦氏只是四品的 婕妤,依照规矩,她本该向自己行礼,但刚刚,那人显然是...... 李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怎么,就那么看不得那张脸卑躬屈膝? ********* 虽然萧韫总口口声声说想父皇,可一见到人,又不免有些拘谨。 萧韫顿住脚步,小手一合,颔首道:“给父皇请安。” 皇帝忽然起身,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萧韫一步一步,稳稳走到他身边。 萧聿揽过萧韫的头,朝自己的腿比了一下,这动作一出,秦婈眼见萧韫微微抬脚,挺起了胸脯,人立马高了一截。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秦婈和萧聿谁都懒得戳穿他。 萧聿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忽然觉得他要面子的样子,和他阿娘如出一辙。 才用过晚膳,萧韫就打了个呵欠,抬起小胖手,揉了揉眼睛,道:“母妃。” 秦婈看他这幅样子,便回头道:“袁嬷嬷。” “奴婢在。” “下午大皇子就没午睡,袁嬷嬷先带他下去吧。” 萧韫走后,秦婈回到皇帝身边,福礼道:“兄长此番能得陛下抬爱,乃是秦家之幸,臣妾在此谢过陛下。” 萧聿看着秦婈眼角的笑意,莫名觉得,此刻的她,与那天晚上无意中撞见的她不甚相同。 也说不上缘由,就像一道直觉。 “以你兄长之才,今日高中,也算实至名归。”萧聿向后一靠,嗓音沉沉:“但你若想谢朕,不如陪朕喝杯酒?” 喝酒。 秦婈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 上辈子她的酒量就是个丢人的,萧聿同她喝过两次,每次都不堪回首。 翌日酒醒,他总是一边摩挲着她的腰,一边笑她本性终于得以释放,她却在心里咬牙切齿骂他一肚子坏心眼。 好在秦大姑娘的酒量还算不错,酌饮几杯,应当无。 秦婈笑道:“陛下今日有此雅兴,臣妾自当作陪,但臣妾酒量不大好,待儿若是失态,望陛下不要怪罪。” 萧聿轻声嗯了一声。 很快,盛公公就端来了两坛玉泉酒。 玉泉酒由光禄寺酿酝署酿造,醇馥幽郁,口感浓烈,绝非是女子寻常喝的桃花酿能比的。 萧聿抬手斟了一杯酒。 皇帝递过来的酒,谁都不敢不喝,几杯下肚,秦婈的脸就覆上了一层红晕,她用指腹揉了揉太阳穴,道:“臣妾不胜酒力,实在是扫了陛下兴致。” 萧聿见她醉态难掩,忽然道:“唱曲吗?” 秦婈看着他的眼睛。 不由心道:看来你是真愿意听曲。 她上辈子舞艺精湛,歌却唱的一般,最多是不走调,但这辈子为了入宫选秀,知道他喜欢听曲,便特意跟四月学了一首。 萧聿只见眼前人眉眼一弯,“臣妾唱《霓裳谣》,陛下可听过?” 这是四月的拿手曲子。 萧聿喉咙滚动,“这倒是没有。” 殿中央炉烟袅袅,随春风散去。 佳人披罗裳,眉际月辉映,秦婈放下金樽,缓缓开了喉,音色婉转动听,如耳边轻语撩人心弦。 殿外的宫女太监们眼前一亮,可皇上的目光却一寸寸暗了下去。 曲毕,秦婈笑道:“陛下,臣妾唱的好听吗?” 萧聿点头,笑了一下。 皇上今夜毫无意外地歇在了景仁宫,虽然秦婈没醉,但酒劲起来,也难敌睡意,萧聿揽过她的肩膀,手掌在她肩上拍了拍。 萧聿缓缓阖上双眸—— 乌云蔼蔼,京中一片阴沉。 永昌三十八年十月初三,丙申年戊戌月戊子日,嘉宣帝突然驾崩。 满京皆知先帝已病入膏肓,但究竟有多少日子,楚后却瞒的格外紧。 戊子日的前一夜,楚后召集世家贵女及内命妇宫赏菊,成王妃和穆家女等皆在其列,晚宴尚未用完,整个皇宫就已乱成一片。 那场春蒐后,嘉宣帝一卧不起,再加之燕王病逝,彻底打破三王抗衡的局面,楚后趁机把控朝廷,成王眼见朝廷势力迅速向晋王府倾倒,不是没起过反的心思,光是刺杀他就做过两次,可萧聿有个好岳父,凭军力,京中无能与苏家抗衡。 成王两次皆败。 当晚,苏景北亲自带兵将紫禁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等架势,便是街上的乞儿都知道要变天了。 楚后从奄奄一息的皇帝手中接过圣旨,敛襟坐于高台之上,睥睨四方,命太监当着天子近臣的面将圣旨缓缓展开。 这是传位圣旨。 众人略过冗长的帝王平,直接看到了最后一句话。 晋王萧聿怀瑾握瑜,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 下面是玉玺大印。 嘉宣帝嫔妃早早便着素衣在太和殿内跪好,哭声一声接着一声,与平时做作的泫然欲泣不同,仿佛此时的声嘶力竭,才称得上情真意切。 哭声贯穿日出日落,嫔妃们的嗓子都哑了,泪却流不尽。 这些人都是要虽先帝去的,除了能得到烈女、节妇的称号,并修书、立牌坊以外,什都留不下了。 随着先帝下墓,这些嫔妃相继被太监拉走,有些人为了免去被盖棺窒息而亡的痛苦,选择直接撞死在大殿上。 “嘭”地一声,血溅太和殿。 苏菱肩膀一抖,萧聿连忙将她拉至身后,握住了她的手,小声道:“别怕。” 国丧之后,宫人们将层层叠叠的素缟色幔帐拆卸下来,萧聿很快从晋王府搬到了紫禁城。 时值冬日,大雪接连而下,雕梁画栋,覆上了一层层轻白。 新帝登基,又是一片祥和。 傍晚时分,新帝陪楚太后用膳。 楚太后停下金箸后,道:“高丽李氏听闻陛下登基,连忙派使臣送了公主过来,哀家估计这两日也快到了。” 萧聿右手一顿,抬眸与太后对视。 虽说不是亲的儿子,但楚太后好歹养了他十几年,如今看他着帝王龙纹长袍,气度慑人,眼里也有了些笑意,道:“哀家听闻她不仅的国色天香,精通汉话,这高丽虽是属国,但毕竟送的是李氏公主,一个妃位是免不了的,如此一来,四妃占了一个,有三位,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萧聿喉结微动。 “旁的不说,内阁首辅柳大人、有薛家,此番都是出了 力的,各家都得选一个入宫,陛下......”楚太后看着他笑了笑,“罢了,明日哀家还是与阿菱再商议一番吧。” 说到这,只听太后继续道:“就是皇后这个肚子,怎么久了都没动静?” 萧聿眸光晦暗不明,攥了攥指节上的扳指,若无其事道:“这半年儿子光刺杀就遇了两次,皇后险些替儿子挨了一刀,这子嗣,是儿子没要。” 孩子要没要不知道,但这明目张胆的维护,太后是看出来了。 不过少年夫妻,哪有感情不深的,更何况苏家没少替皇帝出力,甚至可以说,萧聿能这顺利登基,苏家是要立一大功。 这也是楚太后没急着塞楚家女入宫的原。 这后宫高墙,先赢的都不算赢。 待皇帝尝过千百种滋味,终有一天会把朝堂里的铁石心肠放到后宫来,届时,后宫女子便大多成了一个样子。 再拼的,便是心机与手腕了。 楚太后点了点头,笑道:“陛下这是话里有话了。” 萧聿直接道:“皇后有孕之前,朕不想寒了苏家的心,除了高丽朝贡以外,剩下的暂且等等。” 楚太后笑的很柔和,“陛下是天子,苏家是臣子,陛下如此偏向苏家,就不怕寒了柳家与薛家的心吗?” 萧聿倏然一笑,“母后,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就像在儿子心里,楚家亦是旁人比不了的。” 楚太后轻笑一声,“行了,你就别哄哀家了,改日你找太医给阿菱瞧瞧,有些也不好拖太久,行了,时候不早了,陛下早点歇息吧。” 雪花簌簌落下,一排宫人在慈宁宫外候着。 盛公公将手中的羊角灯放到小太监手里,替皇帝披上了玄色的平金大氅,道:“陛下回哪?” 萧聿淡淡道:“坤宁宫。” 47、皇后 ==第四十七章皇后== 天色沉,坤宁宫传了蜡烛。 掌灯女躬点灯,橙黄色光影散入寂寂深殿。 苏菱刚沐浴过,目光直愣愣地着铜镜,扶莺在她后给她梳头发。 “娘娘可是在想陛下?”扶莺知道帝后感情深,忍不住打趣道:“都了。” 苏菱被人戳中心思,面颊微红,正要否认,只见道玄色影走进殿内,立于她后,在镜中对视。 他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意,显是都听见了。 苏菱站起来,转,行至他面前,福礼道:“陛下怎么都不叫人通报声,我、臣妾有失远迎。” 萧聿将她扶起来,“阿菱,后你我二人时候,别讲究这些虚礼,前在王府如何,今后是如何。” “那怎么行?” 萧聿反问她,“怎么就不行?” 殿内宫人们相互对视眼,躬退下。 烛火摇曳,紧接着,双大掌熟练地将她揽入怀中,短袄长裙、冠冕大氅,接连褪,他衔着她腰朝床榻走。 也许在床笫间,人人都有点癖好,帝王也不例外,情动时他最爱咬她,耳朵、脖子,锁骨,还有往下每处。 萧聿压着她,指腹抚过怀中清瘦背脊,沿着骨骼,节节向下,停在蜿蜒深邃处。 苏菱满眼都是他,这种,心都不会抗拒,可今日显心不在焉,频频不说,喘息声也发闷,两个人贴在处,他自察觉来。 萧聿咬了咬她脖子,哑声道:“怎么了?” 苏菱稍稍推他,眼角莫名红。 萧聿极少见她红眼睛,蹙眉道:“可是我弄疼你了?” “没。”苏菱闭眼,将脸埋进他胸口,轻声道:“你说,我为何直怀不上孩子。” 后近来那些话令她愧疚难当。 “日子过真快,晃竟是两年多了。” “陛下待你确实与旁人不同,哀家前送过他几个贴伺候,想着帮你分担些,他也不收。” “对了,皇后月近来可准?” 两年了,整整了两年了。 她知道他多想要个嫡子。 男人心思越重,面上越是不显。 萧聿突咬她肩膀,故意沉着嗓子,慢声慢语道:“眼下朝廷决疣溃痈,百废待兴,朕才在养心殿歇了几晚,皇后这就怨上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苏菱当即锤了他& #8204;下,“别咬,疼、疼。” “朕瞧你就是这意思。” “你听我说......” 萧聿堵住她嘴,抬她腿,后在她耳边道:“不必说了,朕答应你,近来不论多晚,都回坤宁宫。” 苏菱了他眼底戏弄,眸中郁色全变成了火星子。 “萧聿!” 帝王意不减。 瞧瞧,他这皇后脾气多大,连天子名讳也敢喊。 连数日,皇帝如约,不论多晚都回坤宁宫,坤宁宫叫水次数越来越多,至于到了后来,苏菱见他就下意识向后稍。 见她如此,萧聿不由摸了摸鼻尖。 他承认,近来是有些纵浴过度了。 于是两人又纯洁了数日,晚上最多拉个手。 傍晚时分,萧聿照常回坤宁宫陪她用膳,可苏菱莫名没食欲,用了几口就停了箸。 萧聿着案几上菜式,都是她爱吃,道:“怎么吃这么少?” 苏菱道:“没什么胃口。” 萧聿觉得她脸也有些红,不由道:“要不要找医来?” 苏菱摆摆手,道:“我真没。” 萧聿坚持道:“还是瞧眼吧,过些日子还有封后大典,更是累人。” 提及封后大典,苏菱从善如流地点了头。 没多大会儿,医院院正常岺甫匆匆赶来。 他将手搭在皇后手腕上,眉头越皱越紧,苏菱也不由跟着他同 步蹙眉。 皇帝低声道:“怎么回?” 常院正道:“陛下可容微臣再诊次?” 也怪不得医谨慎,毕竟这后宫之中,不确定话,那是万万不说。 萧聿点头。 常岺甫闭眼,感觉指腹下滑脉越来越清晰,定了定心思,才口道:“娘娘上回月信,是何时来?” 月信。 这二字,彷如往平静湖面丢了巨石。 苏菱手紧了松,松了又紧,手心里汗水涔涔,她深吸口气道:“上月初。” 这都月末了。 “那就是了。”常岺甫道:“微臣恭喜陛下,恭喜娘娘,这是喜脉。” 喜脉。 那是皇后有孕了。 坤宁宫宫女监瞬间跪了地,齐声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苏菱怔在原处。 直想着,直盼着,但真给盼来了,又觉得不可思议,好半天才喃喃道:“三郎,真吗?真吗?” 帝王表情少有真情流露,他眉眼生来冷峻,谁都猜不息怒,如今帝后对视,皇帝嘴角忽压都压不下了。 他坐到她边,握住她手腕,道:“嗯,真。” 医和宫女都是极又眼力& #8204;,讨赏不求时,他们立马从殿内退,阖上了门。 苏菱萧聿,又平坦肚子,模样别提有多傻,萧聿轻啄她耳朵,道:“就这么高兴?” 苏菱点头,挠了挠他手心。 她是真高兴。 萧聿伸手摩挲着她腰,着她目光也耐人寻味起来,“这下,朕总算不用瞧皇后脸色了。” 苏菱被这目光灼小脸刷地下红了,“臣妾什么、什么时候给过陛下脸色?” 萧聿着她,不答反问:“你说什么时候?” 每天欲言又止,就差让医给他也并瞧了。 苏菱今日心情大好,讨好地亲他脸,轻轻啵啵声在萧聿耳边回荡,格外烫人。 那晚萧聿任折子在养心殿摞高,在坤宁宫,与皇后聊了夜废话。 二人平躺。 苏菱道:“陛下猜猜,臣妾肚子里是皇子还是主?” 萧聿道:“都行。” 苏菱道:“你说个。” 萧聿道:“皇子。” 苏菱道:“为何不是主?” 第二遍了...... 萧聿忍不住捏了下鼻梁,“阿菱,不还是歇了吧。” 苏 菱朝他翻了个,道:“那起个小名如何?” 萧聿沉思片刻,偏头着她道:“朕嫡长子,单字个韫,如何?” 这瞬间,苏菱仿佛信了他邪。 好像肚子里,真是小皇子。 那日之后,萧聿似乎更加忙了。 内阁整日在与皇帝算账,算永昌年间各项亏空。 就拿皇室宗亲用度来说,贡米要七万石,钞要三万五千贯,锦缎要七十匹,春夏秋冬四季还要分算。 这还只宗亲基本用度,还没算高官权贵们历年赏赐,及嘉宣帝在各处建行宫花费银钱。 各州府县贪污成风,京中凡世家子弟,不论有无力,头上个个顶着乌纱帽,领高官俸禄。 世家势力盘踞,牵发而动全,先动谁,京中都要变天。 连算了小半个月账,萧聿感觉喉咙都跟着发紧。 苏菱着脂色曳地长裙,挎着食盒,行至养心殿门前,与盛小声道:“那些人都走了?” “走了、走了。”盛呵呵道:“娘娘请进,皇上在里头等您呢......” 萧聿靠在紫檀嵌玉桃果纹宝座上阖眸沉思,折子就在案几上摊着,微风拂来,片哗啦啦声响。 苏菱走过,打食盒,将银耳莲子羹端来,道:“,陛下 先把莲子羹喝了再批折子吧。” 萧聿睁眼时,眼底还浸着红,苏菱瞧着心疼,给他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国再重,子也要紧啊。” 萧聿没说话,只拉住了她手腕。 苏菱离养心殿时,刚好撞见苏景北。 “爹!你怎么在这?!” 苏景北躬道:“臣拜见......” 苏菱推了他下,娇声娇调:“爹,这儿又没外人,你就别行礼了。” 苏景北直起子,低声道:“阿菱,陛下竟允许你来养心殿?” 苏菱堂堂正正道:“我是来送莲子羹。” 苏景北道:“后宫不得干政,你可莫要仗着是陛下发妻,就乱了规矩。” 苏菱不耐烦道:“爹,你就放心吧,那些折子,是放在我眼前,我也不会,女儿知道规矩,句话要说多少遍才够......” 苏景北数落她,道:“你瞧瞧,我才不过关心句,皇后娘娘就来脾气了。” 苏菱拍了下肚子,呛道:“我有孕都不见你关心过句。” 苏景北怔,道:“那皇后娘娘玉可安康?” 苏菱这才有了意,道:“安康安康,好了,爹快进吧,女儿先走了。” 苏景北本来都要进殿了,复又回头,与她道:“阿菱,边疆最近不安生,兴许会有战,你好好照顾肚子里孩子。” 苏菱怔,道:“要......要有战了?” “瞧我,与你说这些作甚。”苏景北,“爹还有要启奏,先进了。” 苏菱点了点头。 ************** 苏菱有孕之后,坤宁宫上下都带着喜气,可是好景不长,还没几日功夫,有流言在宫里宫外传。 流言直指苏后善妒,潜邸时仗着母家得势连侧妃都容不下,如今有了从龙之功,怀着龙嗣,都不肯给陛下扩充后宫。 别就这么两句话,但里面心思,却足够恶毒,这话听上处处是为皇帝着想,可妖化皇后同时,何尝不是凸显帝王无? 新帝才登基就被皇后拿捏,如何镇得住朝上这些老油条? 流言如黄河决堤,根本堵不住。 楚后借着此,将苏菱叫了慈宁宫。 楚后叹了口气,“阿菱。” 苏菱躬福礼,“臣妾给母后请安。” “你都有子了,怎么还多礼。”楚后道:“快过来坐。” 苏菱坐下后,楚后了眼她肚子,“陛下说你近来孕吐厉害,哀家让尚善=膳局给你换了菜品,可好些了?” 苏菱点头,“确实好多了。” 楚后点了点头。 拍了拍她手,“瞧你,都瘦了,这张嘴吃两个人饭,可得好好补补,” 楚?后贯是会做人,与苏菱似寻常婆媳那般聊了个时辰家常,才引了正。 章在门口道:“启禀后娘娘,李妃娘娘到了。” 苏菱蹙眉。 李妃?什么李妃? “正好皇后在这,让她进来。” 楚后低声道:“高丽李氏听闻新帝登基,特来朝贡,外面这个是李氏主,名为李苑,你应该还没见过她,不过别说你了,哀家与陛下也都没见过呢。” 48、纳妃 ==第四十八章纳妃== “高丽李氏听闻新帝登基,特朝贡,外面这个是李氏公主,名为李苑,你应该还没见过她,不过别说你了,哀与陛也都没见过呢。” 朝贡。 苏菱点了点头。 楚太后又道:“说是李妃,其实尚未册封,陛的意思,是等薛和柳的女儿一起,再道与礼部,今日你,哀便是要与你说此事。” 苏菱眼神焦惶。 就这时,只见李苑缓步走进慈宁宫,躬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上着月白色缎面褙子,着湖蓝色马面裙,音温婉,仪态体。 “抬起头让哀。” 李苑缓缓抬眸。 冰清玉洁,明眸善睐,倒不愧是高丽姿色最盛的公主。 苏菱好半天才找回心神,她轻道:“平,赐座。” 李苑道:“多谢皇后娘娘。” 苏菱着她,微微道:“你这汉话说的倒是极好,多久了?” “娘娘谬赞。”李苑道:“臣妾自开蒙起便习汉话了。” 李苑从小便知,她习汉话、汉字,就是为了能嫁给周皇帝,替母高丽搏出个地位。 “好、好。”楚太后着苏菱道:“李妃 近一直住延禧宫的偏殿,哀本是想着等正式册封后再与你商议各妃住所,今儿这样巧,不如皇后你做主吧。” 苏菱顿了一,道:“那就长春宫吧。” 李苑立即起福礼,柔道:“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 旋即,楚太后拿过一个名册,与苏菱道:“封后典后,薛和柳的女儿都要进宫,柳人是独女,自然是非柳姑娘莫属,但薛的女儿便多了,你入宫前,可与谁交好?” 苏菱拿着名册的手紧了紧,她缓道:“臣妾十七那年就入了王府,之后多与各娘子往,与薛未出阁的姑娘,交往并不多。” 楚太后思忖片刻,道:“哀倒是见过薛三姑娘几面,她性子虽洒脱了些,但却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与你兴许能合。” 苏菱道:“这到底是替陛纳妃,与臣妾合不合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合不合陛的心思。” 听她如此说,楚太后意识绕了绕手的珠子,道:“哀还为陛与你说过了,阿菱,陛素重你,这件事,本也是想等你拿主意。” 苏菱眸色未改,轻᝖ 4;道:“那便听母后的,就薛三姑娘吧。” 话音甫落,慈宁宫外传一道道高低起伏的陛万安。 新帝头戴玉冠,着白色金线龙纹常服,阔步而入。 这是李苑第一次到周天子,他轮廓锋锐,姿峻拔,不论份尊贵,光是这皮囊,亦称上是她生平所见,最英俊的男人。 苏菱与李苑同时起福礼,“陛万安。” 萧聿并没有见李苑,他径直走到苏菱侧,道:“快坐。” “儿子给母后请安。” 楚太后缓缓道:“陛若不再回头瞧一眼,李妃还不知要站道什么时候。” 萧聿蹙眉回头。 李苑同他对视一眼,迅速低头,又道:“陛万福金安。” 这人是谁,萧聿自然猜到。 他沉道了一句平。 说罢,萧聿偏头苏菱,可苏菱的眼却无任何波澜。 他指节不自主用力。 一时间竟说不清这是什么滋味。 楚太后又道:“方才哀与阿菱商议过了,薛,还是让薛三姑娘入宫吧,那薛五、薛六姑娘年纪太小,太早入宫,子嗣也不易。” 萧聿眸色晦暗不明。 楚太后当着皇上的面,与苏菱道:“今日这些事由你做主,刚好可平息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你是个多明事理的孩子,哀与陛都清 楚。” “过耳之言,本就不可信。”萧聿冷道:“皇后现有了子,这些事,还是劳烦母后吧。” 楚太后意不减,道:“既然陛开了口,哀也只能替你们办了。” 寒暄半晌,众人先后离开慈宁宫。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萧聿拿过盛公公手里的氅,给苏菱披上,道:“这天还凉着,怎么穿这么少?” 苏菱未应。 “地上滑,,我扶着你。” 皇帝手伸过,苏菱没接,反而是一动不动地着他。 萧聿将她的手握住,“太后的话,不可信,知道吗?” 苏菱垂眸,嗯了一。 默了须臾,他认真的着她,一字一句道:“阿菱,你朕这,什么都不会变。”永远都不会变。 苏菱着男人的眉眼,忽然有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可帝王的承诺,能信吗? “我送你回坤宁宫。” 封后典是薛妃和柳妃入宫前举行的。 当日傍晚,萧聿带着她逛御花园。 走过千秋亭,便能瞧见储秀宫。 苍松翠柏、琼楼玉宇,东西六宫,处处美不胜收。 二人的影被夕阳拉的很长。 苏菱抬手用指腹抚了一新帝冠服上的蟠圆龙纹。 她有话想说,但话到嘴边,想起的却是苏淮安说的那句—— “阿菱,一旦入了宫,他便是君,君臣终有别,开口之前,斟酌三分。” 萧聿停脚步, 垂眸她,“皇后想什么?” 苏菱摸了肚子,故作随意道:“总觉这宫里有些空旷,也不知后人多了,会不会热闹些......” 四目相视,萧聿着她眼的千言万语,默了许久。 他只轻轻握住她的手,了。 心道:阿菱,再等等。 朕只要你等三年。 三年,足矣。 光影渐移,月落日升,窗牖外树梢上鸟啼花落。 萧韫门外踮脚道:“我为何不能进?” 竹心道:“皇子且等等。” 你父皇和母妃,都还没起呢。 49、春色(捉虫) ==第四十九章春色== “阿菱,你在朕,什么都不会变。” 句话对秦婈来说,如同强行扯开道愈合的伤疤,再洒上撮盐。 秦婈有些恼这份感同身受,恼这早已忘却的旧事,却非要以这样诡异的方式重温一遍。 秦婈回头看那时的自己,都忍不住叹一句天真。 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可帝王说的不会变,和她想的,从一始便是不同的。 她不知梦中他为何想着要等三年,她只知道,封后大典过后没多久,李苑便获了宠,就连身上的咬痕,都落在了同自己模一样的地方。 思及此,秦婈屏息坐起了身。 还想这些作甚。 若不是有韫儿在,她又怎会再入这宫门。 时至今日,他们之间隔的,早就不是一个李苑了。 秦婈揉了下嘴角,挂起标准的意,回头看他,正准备照常问安,忽然发现人不对劲。 萧聿蹙眉捂胸口,极沉地喘了口气。 秦婈道:“陛下是怎么了?” 萧聿坐起身子,缓缓睁眼,只见秦婈脸关切,柔声道:“陛下可是身子不舒服?可要臣妾唤太医来?” “不必了。”萧聿怔怔地看眼前人,道:“朕没事,会儿就好了。” 说罢,萧聿以拳抵唇,轻咳两声。 秦婈连忙趿鞋下地,给他倒了杯水,道:“那陛下喝口水吧。” 萧聿接过杯盏,颔首看杯中倒影,忽然觉得之前的试探都没了意义。 以她的性子,倘若记得切,怎可能 是这般样子。 她早就该同他翻旧账了。 萧聿看秦婈乖顺的模样,不由暗道,她还是有点脾气好,现在这性子,再加之身份不显,可能被人欺负了都不会口。 萧聿缓了好半晌才起身,秦婈仰头替他整理衣襟,依稀间,还能听见萧韫在门外小声道:“嬷嬷,还没好吗?还没好吗?” “大皇子再等等。” 秦婈忍不住循声望去,然后同萧聿道:“今日时候还早,陛下不妨用个早膳再走吧。” 萧聿拉起她的手,道了声好。 三人坐在桌上用膳。 秦婈不仅要帮萧韫夹菜,还要拿帕子帮他擦嘴,小皇子在她手里格外乖顺。 初春的暖阳透过支摘窗洒了在她们身上,眼前的切,如画卷般美好。 皇帝冷峻的眉眼,都不由染了意。 用过早膳,萧聿离景仁宫,起辇时,盛公公道:“陛下,长宁公主派人回来禀告,两日就要从骊山回来了。” 萧聿眸光晦暗不明,轻声道了句,也好。 ********* 长宁长公主刚回宫,太后便办了场赏花宴。 宫里许久没有宴会,此番难得太后开口,凡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贵女都来凑了热闹。 春风徐来,杨花满路,女眷们有说有地走进慈宁花园。 说是赏花宴,章公公为博太后欢心,还在慈宁花园里搭了戏台子。 太后左侧坐的是长宁长公主及柳妃,右侧做的是抱着小皇子的秦婈,以及楚家大夫人。 眼下正有小男孩在戏台子踏独绳,行至中间儿,还翻个了跟头,看的太后不由抚了下心口。 她招了下手,章公公立马凑过来道:“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道:“些个耍戏的,每人赏银二两。” 章公公笑道:“奴才就交代下去。” 观赏完些杂技绝活,章公公还准备了场近来宫外有名的戏——《春江宴》 春江宴,演的是初春时节各家相亲的故事。 只见女戏子身着婚服,轻栊檀板,缓缓揭开了面纱,随着阵阵萧声,舞袖萦绕,低声吟了段出嫁时女儿家满怀期待的弹词。 紧接,媒婆扮相的婆子的登场,高声接了腔,“娘子!” 按大周婚俗,春日一向是媒婆最忙的时候,眼下京中也都在议亲。 瞧这幕,楚家太夫人慢悠悠道:“看了戏,臣妇忽然想起六郎来,真真是叫人愁的慌。” 楚太后笑道:“六郎不是刚中了进士?他何处惹你了?” 楚家六郎楚江涯,也是今年的探花郎。 “眼瞧着二十有三,竟不成婚。”楚家太夫人道:“臣妇能不愁吗?” 楚太后揶揄道:“照这么说,哀家也愁得慌。” 楚家太夫人附和道:“太后有什么事愁?” 楚太后抬手点了点长宁长公主的鼻尖,“还能有谁,不就是这丫头。” 长宁长公主侧过身,软声软气道:“长宁哪儿惹您了?” 楚太后轻哼一声道:“你去骊山一住便是三年,若非哀家三番五次派人请你,公主还不知要在山上住多少年!” “可长宁不是回来了?” 楚太后语重心长道:“长宁啊,你也十九了,眼瞧就要过了双十年华,婚姻大事,也该定下来了。” 音一落,秦婈偏头看了长宁长公主眼。 其实小公主照从前瘦了许多。 秦婈犹记得,她以前口一个皇嫂,在坤宁宫打探苏淮安“底细”的模样。 长宁眸色一僵,道:“母后,长宁的身子您也知道,实在是.....” “你刚回来,成婚倒是不急,先把驸马的人选定下就好。”楚太后又道:“先帝走前都还惦记R 04;你的终身大事,哀家一直记在心里,你呢?” 宫里头个个都是人精,谁都听得出来,楚太后这是故意拿先帝来压人。 可明知故意又能如何? 人之行,莫大于孝,样的帽子扣下来,长宁长公主便是再不想嫁,也只能点头。 “长宁不敢忘。” “长宁,母后定然会挑个合你心意的驸马。”楚太后笑了。 长宁长公主垂下眼,道:“选驸马的事,母后还是容长宁与皇兄说一声吧。” 提起皇帝,楚后眼角稍立。 些年皇帝处处打压楚家,谁都知道太后与皇帝不对付,但碍于孝道,表面上倒也说的过去。 眼下公主如此说,无异于是当众人面打太后的脸。 不轻不重地见了响。 楚太后道:“长宁,你与母后说句心里,可是心里有人了?” 公主心里有人,就不由引人深思了。 小公主当年有多喜欢苏淮安,满京哪儿有不知道的,长宁公主整日到大理寺围追堵截,闹得镇国公府的亲事都成了泡影。 而苏淮安呢,那个做事锋芒不露的苏大人,却总是刚好能被小公主逮住。 天家公主与大理寺少卿,点韵事,宫里宫外皆是津津乐道。 哪怕没有纸婚书,苏淮安也是默认的驸马爷。 然而赐婚的圣旨还没传到镇国公府,边疆的战报就传回来了。 长宁长公主若无其事道:“母后说了,长宁是因病重,才在山上住了那么久,怎会有那些心思。” 楚太后道:“好了,不说你了,看戏吧。” 筝乐声不绝于耳,相亲的桥段还没演完。 薛大夫人与薛澜怡道:“说起相亲,我倒是有个事,想说与娘娘听。” 薛澜怡揉了揉太阳穴道:“嫂子你直说便是。” “近来,江家正在替他家小公子说亲,说到了咱们薛家来了。” 薛澜怡道:“江?哪个江?” 薛夫人道:“就是户部侍郎江承远的儿子,江戊。” “哦。”薛澜怡道:“哥哥怎么说,想要门亲事?” 薛夫人无奈道:“五姑娘、六姑娘都尚未出阁,江家清贵,也得帝心,门亲事倒也说得,可谁料那江家小公子竟找错了人。” 薛澜怡蹙眉道:“什么叫找错了人?” 薛夫人道:“他非说咱们薛家,有个花八百两把戏子买回家的姑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我回去一问,根本没有回事。” 薛澜怡道:“买戏子回府?可不是甚好听的事,可是有人在外头拿薛家女的名头行事?” 薛夫人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薛澜怡道:“什么时候的事?” 薛夫人道:“好像是......去年八月。” 也就是选秀之前。 50、别等 ==第五十章别等== 去年,八月,人冒充薛家女的名号在庆丰楼花八百两买了戏子。 这都什么事! 薛妃拿起眼前的莲花饼,咬了一,又放下,不悦道:“这事,江家给个说法没?” 薛夫人道:“江侍郎的夫人亲自登门道歉,说是误会一场,不婚事,也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更好,当我薛家看得上江家呢?”薛澜怡嗤了一,道:“后来呢,那个冒充薛家女的人,找着了吗?” 薛夫人摇了摇头,道:“我派人去打听了一遭,那戏子叫四月,以前在广州府很名。” 薛妃晃了晃手腕,道:“既然都打听着了,何不将戏子抓来询问一番?” “那戏子的卖身契回了自个儿手里,人已经回江南了。”薛夫人道:“这事说来也是奇怪,那戏子不是京城人,走了便罢了,可我沿着那八百两去查,竟兑换这八百两的当铺也从京城消失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反线索都断了,人也没找到。” 薛妃眯了眯眼睛道:“这事,嫂子可与哥哥说了?” 薛夫人摇头道:“你哥近来脾大得很,这事我也没跟他说。” 薛妃道:“他又怎么了?” “怎么?还不都是因为那苏氏余孽......”薛夫人压低了嗓音道:“前阵子你哥听闻贼人在京中了身,扔下刑,一路追到了南边去,结果还是没捉到人。” 薛妃无奈道:“他怎么天天盯着苏淮安,什么榆木脑袋,怎么做的刑尚书,我要是苏淮安,定然是一辈子不会回京。” “谁说不是呢,娘 娘,咱还是看戏吧。” 薛夫人一边干笑,一边在心里感叹,这俩人不愧是亲兄妹,薛襄阳在家中也是这么骂薛澜怡的。 榆木脑袋,争宠都不会,简直不堪为妃。 戏唱完,太后又赐了茶。 薛妃的指腹在茶盏边缘摩挲,她深呼一,道:“嫂子。” “欸,娘娘。” 薛妃慢慢道:“我怎么想,都觉得那事不对,你还是与哥哥说一,让他好好查那戏子和当铺吧。” 薛夫人道:“一个戏子罢了,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 薛妃偏头,在薛夫人耳边道:“这世上哪儿那么多巧事呀,自打苏家反了,朝廷天天都在抓细作,倘若那冒充薛家女的人问题,将来难免事惹上身。” “而且你再想想,什么未出阁的女子花八百两买戏子!这事不对劲,买戏子作甚?难不成回家学演戏吗?依我看,那戏子也问题。” 薛夫人一听,顿觉几分道理,严肃道:“等今日回府,我把这事说与官爷。” 薛妃点了点头。 ******** 宫宴结束,长宁长公离宫。 马车驶街巷,在朝阳门大街的公府停下,萧琏妤弯腰下轿。 她定睛看着公府门前贴着的通缉令,不由深吸了一。 朝廷犯苏淮安。 萧琏妤上前一把撕下通缉令,身子微晃,颤着嗓子道:“谁给他的胆子!” 宫女青玉扶着长宁长公的手臂道:“殿下别动怒,仔细身子。” 萧琏妤低头看着手中画像,旧事接连涌上心头,她蓦地回头,对贴身侍卫道:“你去刑走一趟,管薛大人要个,问问他,这通缉令贴在我府邸前是什么意思!哪来的规矩!” 侍卫颔首道:“卑职领命。” “慢着!”萧琏妤又道:“顺便再与他说一句,若是这公府,薛大人三年前还没查够,大可拿着搜查令再来查一次,我一定配合。” 说罢,萧琏妤头也不回地走入府邸。 这些年公府一直人打理。 帷幕垂张,彤阑巧护,画堂无限深幽,一切都没变。 日影下帘,萧琏妤坐在扶澜堂前,拿出一把笛子,闭眼抚奏。 他仿佛看见苏淮安身着绯色孔雀纹官服,手握折扇,倚在阑干处,轻道:“殿下不是说府上刺客吗?刺客呢?” 霎风起,眼前和美的画卷如同齑粉一般被风吹散。 萧琏妤手指一顿,笛骤停,她眼看着通缉令被风卷到半空中,又缓缓落在地上。 凝望画中人,她不可自抑地想到了薛襄阳冲进大理寺那天。 那天的京城格外阴沉,苏景明将官服、乌纱帽尽数褪下,叠好放于案几之上,对她说了最后一句。 “待会殿下把眼睛闭上,不许看。” 他不让她看,她便闭上眼,再也没看。 哪怕锁链的晃动,震耳,她也没睁开眼。 青玉连忙走去,把通缉令捡起来,拿出帕子,擦了擦小公脸上的泪,“殿下怎么又哭了?” 诚然,萧琏妤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她接帕子,轻道:“我没事。” 青玉握着她的手道:“苏大人明 明还活着,却一直杳无音信,殿下当一点都不怨吗?” 萧琏妤轻笑出,“青玉,你不了解他。”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肯以罪臣的身份出在她面前。 杳无音信,是他给的音信。 “我乏了,你去备水吧,明日还得进宫呢。” 青玉躬身道:“是。” 翌日一早,萧琏妤在用早膳,青玉推门而入,慌慌张张道:“殿下,太后让您进宫。” 萧琏妤蹙眉道:“她又做甚。” 青玉道:“太后说,让您去看看选驸马的名单。” “可我昨日不是说了此事要与皇兄商议吗?” 青玉叹道:“章公公说,陛下允了。” 萧琏妤将筷子“啪”地一扔在案上,“进宫。” ********** 早朝后,萧聿照例在养心殿听政,淳南侯陆则也在殿内。 盛公公朝阶下走去,笑着对怀荆道:“怀大人请吧,陛下召见。” 怀荆道:“多谢公公。” 怀荆走进养心殿,行跪拜之礼,一字一句道:“臣怀荆,叩见陛下。” 萧聿撂下手中狼毫,道:“你快起来。” 陆则十分眼色地给他搬了个椅子,小道:“人都退下了,怀大人,坐吧。” 怀荆看着他道:“多谢侯爷。” 陆则摸了下鼻尖,极小道:“厉害啊,音半点都听不出来,不然你教教我?” 怀荆蹙眉横了他一眼。 陆则将手搭在他肩上,与他耳语:“不你这眼神还得再练练,我乃锦衣卫指挥使,你不一七品官,好歹恭敬些吧......” 萧聿揉了下眉心,道:“言清,先说事。” 怀荆将手 中折子递上去,缓缓开,“启禀陛下......” 这边还没说完,听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音:“盛公公,我要见皇兄。” 盛公公道:“陛下眼下与陆指挥使议事,殿下还是等酉再来吧。” 殿内的三人瞬间静默。 萧琏妤道:“陆言清也在里头?那好不用避了,盛公公通报一吧。” 盛公公道:“这......殿下这不是为难奴才吗?” “公公通报一是了,若是皇兄不见我,我自然也不会为难公公。” 盛公公长呼一。 果然是先帝爷捧在手心的公,是什么规矩都不讲。 盛公公躬身进殿,硬着头皮道:“陛下,长公在外求见......” 萧聿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怀荆立马退至一旁。 陆则看向眼前面不改色的男人,不由在心里竖了个拇指。 长宁长公髻上的珠钗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长宁给皇兄请安。” 萧聿道:“说吧,来找朕是何事。” 萧琏妤轻道:“长宁为选驸马的事来。” 音一落,陆则突然咳嗽起来,咳的脸都红了。 萧琏妤看着他道:“陆大人这是嗓子坏了?” 陆则摇头道:“没事,我没事。” 萧琏妤色道:“皇兄,长宁不想嫁,还望皇兄收回成命。” 萧聿道:“选驸马的事朕已应了太后,你且看看再说。” “皇兄!” 陆则捏了捏喉咙,不怀好意道:“殿下,依臣拙见,这驸马既 是要选,还不如多看看,我朝那么多风流俊迈的儿郎,说不定入眼的呢?” “公回头瞧一眼,这位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怀荆怀大人,也是一表人才。” 萧琏妤头都没回,道:“同我何干系?” 萧聿捏了下鼻梁,“好了,朕说替你选驸马,又没说逼你嫁人,长宁,你先出去,此事改日再议。” 皇帝如此说,萧琏妤便是再任性也从之。 她捏了你手心,红着眼睛转身,与一旁颔首的男人擦身而。 半晌后,萧聿起身走到怀荆身边,道:“不说?” 怀荆敛了敛衣袖,垂眸道:“眼下还不是候,再等等吧。” 萧聿拍了下他的肩膀,轻道:“朕劝你,别等。” 51、线索 ==第五十一章秦家== 气回暖,桃花盛开。 这两日后忙与礼部的人商议驸马人选,免去了例常请安,而皇帝忙政务,除了偶尔会去景仁宫坐坐,后宫几乎见不到皇帝的身影。 这可是深宫寂寞。 薛妃倚在榻上一边翻手的话本,一边嗤道:“翻来覆去就这点东,是没点新意。” 清月在一旁给薛妃剥果仁,“那奴婢找人再去宫外挑些新的吧。” 薛妃把话本子扔,叹了口气。 清月看薛妃道:“娘娘,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妃道:“说。” “娘娘年华正好,为何不把心思都用在陛身上?您看李妃娘娘,近来又是给后抄经文,又是给陛做衣裳,她要的,不还是恩宠吗?”清月顿了顿,又道:“还有那秦婕妤,入宫时不是六品美人,自打得了恩宠,连连晋封不说,母家都得了抬举,眼连皇子都由她来养,娘娘就不急吗?” 薛妃轻哼一声道:“秦婕妤能受宠,不是因为那张脸罢了,你以为她能有么本事?” 话音一落,只听小监在外道:“娘娘,薛夫人到了。” “这时候来甚?”薛妃喃喃自语,扶腰直起了身,“清月,赶紧让她进来。” 薛夫人进屋坐道:“那事,还让娘娘说了。” 薛妃见薛夫人容严肃,眨了眨眼道:“怎么回事?说么了?” 薛夫人道:“我把娘娘的话说给了官爷听,官爷便去查了当铺,娘娘猜怎么?” 薛妃眸色微闪,配合道:“怎么?” 薛夫人环顾四周,欲言又止道:“娘娘,此事非同小可。” 薛妃抬手 屏退了宫人,道:“这回能说了?” 薛夫人从袖拿出了一张单子,道:“若非官爷亲自出马,那当铺的掌柜绝不会说实话,娘娘且看看吧。” 薛妃接单子,展开,不由捂住了嘴。 “这......”薛妃抖了抖单子,低声道:“这可是的?花八百两买戏子的人,居然是秦婕妤?” 薛夫人点头道:“这是官爷亲审的,绝不对有错。” “这事也蹊跷了,让我捋捋。”薛妃抚了抚额头,喃喃道:“难不成、难不成秦家也有问题?一家子都是细?” 薛妃起身道:“不行,此事必须立即禀告陛。” 薛夫人道:“娘娘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薛妃冷声道:“眼整后宫唯有秦婕妤一人得宠,连皇子都在她膝养,倘若她是细,那这后宫可有戏唱了。” 薛夫人拉薛妃的手臂道:“我的娘娘呦,您就这么准备与陛说?” 薛妃道:“上回赏花宴,你也瞧秦婕妤那张脸了吧,她与先后生的一般无二,又在选前买了戏子回府,这还不可疑?” “再可疑,娘娘也得等等。”薛夫人道:“她既受宠,我们便不能轻举妄动,官爷已派人去江南抓那戏子去了,等抓来了人,让陛亲自审不是更好?” 薛妃点头道:“秦家呢?哥哥可派人盯了?” “说来,秦家这两日也不消停。”薛夫人道:“秦史最近春风得意了头,居然纳了歌姬当妾,然后秦家的庶女,也出了事。” 薛妃道:“出么事了?” 薛夫人道:“秦二姑娘也不知怎么巴上了楚家六郎,可楚家正与英国公府的姑娘议亲呢,楚夫人怎可能让楚家嫡子去娶一庶女,瞧,这事有的闹。” ******************* 与此同时,秦婈也收到了秦家的信。 萧韫看 秦婈脸色骤变,担心道:“母妃怎么了?” 秦婈阖上信,收起凝重的目光,揉了揉萧韫的脑袋瓜,道:“母妃没事。 秦婈将萧韫递到袁嬷嬷手,道:“嬷嬷先带皇子去,我家二妹妹进宫来了。” 袁嬷嬷轻声道:“可是出了么事?” 秦婈叹口气道:“还未可知。” 午时三刻,秦蓉进了宫。 一入景仁宫,秦蓉的眼泪扑簌簌地便落了来,她跪在地上道:“娘娘,眼只有您能救蓉儿了。” 秦婈对这庶妹一直无甚好感,可家族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只要姓秦,秦婈便不能置她于不顾。 秦婈道:“你先起来,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秦蓉一边呜咽一边说。 秦婈听了好半晌才听出了来龙去脉。 秦蓉一心高嫁,便借秦婕妤之妹的身份在京结交了许多贵女。诗会,赏花宴、投壶赛、马球赛,就没有她不参与的。 一次诗会,她结识了楚家六郎楚江涯,楚六郎乃名门之后,人生的劲挺不凡,又是今年皇上钦点的探花郎,秦蓉很快就对他上了心。 一眉含春色,一眉挑目语,楚江涯借酒劲,在酒楼强行占了秦蓉的身子。秦蓉不十五,胆子都吓破了,楚江涯只是游刃有余地安抚她,“蓉儿,我忍不住,我看到你就情不自禁。” 男欢女爱这种事,有了头一回,接来便容易了。即便秦蓉心存高攀的心思,可这种事,是轮不到男人吃亏的。 秦蓉一直等楚江涯能来秦家提亲,等等,却等来了楚家与罗家结亲的消息。 秦蓉坐不住了,便给楚江涯写了信,一封信,闹得整楚家人尽皆知。 楚江涯的意思是,妻不行,妾行。 这也是楚夫人的意思。还是看在秦婈的子上。 秦蓉的眼都是无助,可秦婈却感受到了恶寒。 这些世家子弟要一度春风,可去秦楼楚馆找乐子,若嫌弃青楼脂粉味重,那多收几通房就是了,楚江涯强占秦蓉的身子,显然是蓄意而为。 秦蓉若是给楚家做了妾,那秦家的脸也就不用要了。 听完这些,秦婈说的第一句便是,“避子汤喝了吗?” 秦蓉握了握拳,道:“没、没有。” 为何没有,不言而喻。 秦蓉看秦婈隐隐发怒的表情,哭喊道:“姨娘走了,爹又纳了妾,眼根本没有我的婚事,哥哥更是从来都不喜欢我,蓉儿也是没有办法......姐姐帮帮我吧......” 秦婈看她,冷声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秦蓉道:“姐姐得宠,只要您能同陛开口,我自然能当正妻。” 秦婈气得深吸一口气,道:“知道楚江涯是谁吗?那是楚家嫡系,后一脉!你简直荒唐至极!” “姐姐不也荒唐吗?”秦蓉眼眶通红,道:“姐姐进宫前不也是非朱公子不嫁吗?姐姐如今受宠,皇子都养在景仁宫,为何不能帮我!” “你这是在威胁我?”秦婈道,“秦蓉,你若觉得威胁我便能做楚家夫人,我现在就带你去见陛。” 秦蓉“噗通”一声跪,道:“蓉儿一时口不择言,是蓉儿的错。” 秦婈沉默。 秦蓉双手捂,哀哀欲绝道:“可我么都给他了啊,我这样子,还怎么嫁人?” 秦婈道:“秦蓉,楚家六郎对你并非心,你若进了楚家,不论做妻还是做妾,都会后悔的。” 秦蓉道:“姐姐,你不了解他,六郎不是那样的人,他说,心只有我一,以后也不会碰别人......” 秦婈抿唇不语,只觉得这些话分外耳熟。 秦蓉的哭声越来越高,以至于秦婈根本没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秦婈虽知不该以己度人,但仍是道:“这些承诺最是不可信,他能对不起你一次,便能对不起你第二次。” 殿门外,男人的神色一僵。 52、长夜 ==第五十二章长夜== “这些承诺最是不信,他不起你一次,便不起你第二次。” 秦婈话中的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不仅刺着了殿外的男人,也刺着了无助的秦蓉。 秦蓉泪如雨下,哭发髻都乱了。 “不是这样的!六郎说了,他其实也想娶我,只是碍于楚夫人迫不已让我做妾。”秦蓉吸了吸鼻子,道:“姐姐若是不肯帮我,那我便去做妾好了,左右六郎也说,不论我是什么份,待我都不会变的。” “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秦婈看着她道:“他与英国公嫡女成了亲,难道会为了你冷落正妻不成?今日你自欺欺人,委去楚六郎的妾室,那明日呢?” 秦蓉手搭在秦婈的膝上,“别说了,别说了。” 秦婈继续道:“楚家拿着你的性命、你的孩子,试图拿捏哥哥,拿捏我,你又会找什么样的理由?” 姜岚月已经害了秦绥之一次,秦婈绝不会让秦蓉再害他第二回。 秦蓉道:“不会的,我不会连累哥哥......” 秦婈冷笑看她。 不会? 今日她肯用朱泽的事相威胁,来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世家贵女那么多,他楚六郎为何偏偏选中你?算计来的感情本就是假的,二妹妹莫执迷不悟了......” 话音甫落,秦婈的余光刚好扫门外吗,那峻拔的影微微一晃。 秦婈:“......” 外面的人是谁,她不用想也知道。 秦婈的声线立马变柔和起来。 她将秦蓉 扶起来,道:“了,快起来吧,我都被你气糊涂了。” 秦蓉坐在秦婈边,道:“姐姐,我底该怎么办?你底会不会帮我?” 秦婈忍着斥她的冲动,柔声细语道:“此事再议,我与柳妃娘娘说一声,你先以探病的名义在我宫里住下。” 一听被留在宫里,秦蓉立马慌神捂住了肚子。 秦婈抱住她,在她耳畔轻声道:“明日,我会让太医来替你诊脉。” 秦蓉道:“姐姐,我没有!” “没有最好。” 盛公公看着皇帝晦暗不明的脸色,躬道:“陛下......还传膳吗?” 萧聿面无表情地转,“不了,朕晚些再来。” 月色初起,夜风微凉,一声落辇声响起,萧聿再度来景仁宫。 秦婈连忙放下手中针线,起道:“陛下万安。” 萧聿见她满面愁人,走去道:“免礼。” 秦婈并未起,“臣妾向陛下请罪。” “臣妾家中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无言面陛下。” 楚家一口咬秦蓉蓄意勾引在先,俨然将楚六郎说成了苦主,嫡庶有别,尊卑有别,便是秦蓉有理都成了没理。更遑论秦蓉确实勾引在先。 此事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皇帝不不知道。 萧聿坐在榻边看着她道:“你打算如何处理?” 秦婈道:“臣妾二妹妹虽是庶出,配不楚家六郎,但断然没有去给人做妾的道理。” 萧聿看着她,微微出神。 秦婈清了清嗓子,道:“还请陛下给臣妾几 日时间处理此事。” 她声音嗓音轻柔,却不难听出哭腔。 萧聿拍了拍榻,“你先来。” 秦婈还是没起。 萧聿叹了口气,走她边,扶着她的腰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秦婈整个眼眶都是红的。 萧聿与她一视,眼泪顺着眼角便留下来了。 “都是臣妾管教不严,出了这样的丑事,实在是......” “好了、好了。” 萧聿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他低头看着掌心里水光,不由想从前...... 皇后从不他抱委屈、流眼泪,哭成这样,也就是因为苏家那一回......那时,他也在气头上。他一句话都没哄她。 萧聿搂着她的肩膀道:“此事楚六郎亦是德有亏,朕心里有数。” 这一夜,秦婈是在他怀里睡着的—— 延熙元年,三月,草长莺飞。 上个月朝廷出了事,巳州边界齐军忽然来犯,来势之汹,谓是前所未有。 人心惶惶之际,镇国将军苏景北携六万精兵赴边疆迎敌。 皇后怀龙嗣,苏家赤心为国,一时间,隐隐躁动的后宫都没了动静。 三妃入宫以来,皇帝除了在养心殿,便是在坤宁宫,她捉不着皇帝的影子,便只围着太后转。 眼看就是太后生辰,后宫嫔妃齐聚慈宁宫。 楚太后看着苏菱道:“听说皇后又开始吐了,这么折腾人,说不准是个皇子。” 是不是皇子,这话没法接。 苏菱道:“太医说了这阵子就好了。” 刚说这,只听脚步声橐橐而至,殿内的宫女太监一齐躬道:“陛下万安。” 苏菱与三妃一同起,福礼,“臣妾见陛下。” “平吧。” 萧聿与太后打招呼,和平时一样,坐在苏菱侧。 众人皆知帝并非是纵情声色的男人,他的眸光永远很淡,淡让六宫都失了颜色。 独独看向皇后时,偶尔那么几瞥,让人品出其中的不同来。 少年夫妻相携至今,情分自然是旁人所不比。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这话真没错。 这世上还真有种动情,是通男人眼中不属于自己的偏爱产生的。 也算是应了那句话——越是高不攀的男人越诱人,越是不,越是不甘心。 李苑如是想。 太后品味了一番众人眼中的千百色,笑道:“皇后怀龙嗣,一直孕吐不说,还处理六宫事务,真真是辛苦了。” 萧聿侧头看她,“又吐了?” 苏菱道:“没事的,照之前好多了。” 太后笑了一下,三妃道:“你为后宫嫔妃,也应为皇后分担一些是。” 分担。 后宫权利分不出去,分出去的,只有恩宠罢了。 这已经是太后 第三次提起此事了。 三妃起道:“臣妾明白。” 柳妃华横溢,薛妃明艳妩媚,李妃楚楚动人,他彷如这初春时含苞待放的花蕊,静帝王采摘。 萧聿眸色不改,只听楚太后道:“她几个听闻哀家犯了头疾,个个都抄了经书送来,实在是有心了。” 话说的虽然含蓄,但像萧聿这样生于宫廷,长于宫廷,目睹无数勾心斗角的男人,太后的暗喻,自然是一清二楚。 萧聿回头,目光只落在李苑一人脸上。 男人眼中淡淡的审视,犹如钻木取火,在这深宫里,乍然划出了一道火光。 薛妃脸上藏不住心事,蹙眉看了李苑一眼。 旋即,帝转头,继续与太后说话,“母后怎么又犯了头疾,太医怎么说?” 楚太后说,“无妨,都是老毛病了。” 萧聿道:“母后千万保重,” 这一幕,还真是母慈子孝,妻妾和睦,四海波静。 *********** 坤宁宫长灯不熄,苏菱入往常一般坐在妆奁前卸去耳珰、粉妆,扶莺在一旁仔细伺候,只是这表情,却和平时不一样。 苏菱坏心地往她脸上扬了点水珠子,偏头笑道,“想什么呢?” 扶莺回神,眨了眨眼,道:“奴婢、奴婢没想什么,娘娘今日何时歇息?” 苏菱朝门外瞧了一眼, 近来边疆起了战事,他忙着和户部筹划押运粮草的路线,似乎比前些日子更忙。 “再吧。”她道。 扶莺张了张嘴,又合上,欲言又止。 苏菱道:“怎么了?” 扶莺尽量说的稀松平常,“娘娘今日早些休息,盛公公说陛下今日歇在长春宫了,叫娘娘不必?了。” 苏菱只楞了短短一息,就弯了眼睛,她轻声道:“既然这样,那我便早些歇了。” 扶莺见自家娘娘什么反应都没有,瞬间松了一口气,道:“那奴婢给您留灯。” 苏菱点头,“好。” 月上朱帘,宫人退下,殿门“吱呀”一声阖上。 苏菱在妆奁前默默出神。 长春宫,李妃,她记她从高丽来,名叫李苑。 半晌后,她站起,攥拳在屋里踱步,来来回回,漫无目的,一圈又一圈,她胸口莫名发闷,整个人彷如丢了一缕魂魄。 她跌坐在榻,深吸两口气。 其实她想会有这么一天,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嫁的不是寻常男子,而是皇帝,眼下朝局动荡、朋党林立,后宫注均衡各方势力,她是后宫之主,本该替他分忧。 再说了,她也不让史官记载苏家女自私骄恣,善妒成性。 ,合该如此。 她捂着小腹,努力平复着呼吸,也不知了多久,她还是没忍住,抬眸看向坤宁宫的殿门。 其实不论曾经还是现在,萧聿一直都很忙,他有办不完的案子,有批不完的奏折,他时常在三更天推门而入。 再轻声与她道:“阿菱,我刚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门会开,他会来。她还是想他。 再无一夜,比今夜更漫长。 春雨细密温和,苏菱却觉无比燥闷,刚阖上眼,就是他浅浅低笑的模样。 “若无公务在,日日回府。” “朕答应你,不论多晚,都回坤宁宫。” “阿菱,你在朕这,什么都不会变......” 长夜漫漫,雨势越来越?,震的窗牖噼啪作响。 苏菱蓦然坐起来,紧绷的情绪随着一道雷声彻底崩溃,豆的泪珠子倏地落了下来。 她将头埋于膝间。 这世上所有的道理她都懂。 是顺序错了啊...... 她掩面呢喃:你为何与我先做夫妻,再做君臣呢? 53、恩宠(微修) ==第五十三章恩宠== 萧聿一连去了长春宫两个晚上。 这对于上完早朝恨不还要上晚朝的新帝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事。 流水般的赏赐涌入长春宫。 宫里暗暗都在传,皇帝是真喜爱这位高丽来的李妃。 入宫的三妃身份都不低,李苑承宠后,薛妃整个人好似猫儿被踩了尾巴,看李苑的眼神都冒着火光。 嫔妃间这些暗流涌动,楚太后自然是乐见其成。 翌日一早,苏菱去慈宁宫请安。 楚太后同苏菱道:“皇帝与百官提倡黜奢崇俭,后宫亦是要效仿之,哀家这寿辰,就一切从简吧。” “臣妾明白母后的心思,但陛再三叮嘱过臣妾,旁的精打细算便罢了,母后的寿辰却万万不可,俭不中礼,反倒不美。”苏菱轻声道:“母后也是得体谅陛的一片孝心。” 楚太后笑道:“罢了罢了,事情交给你来办,哀家总是放心的。” 半晌过后,章公公道:“启禀太后,李妃娘娘、薛妃娘娘、柳妃娘娘,都在殿外候着了。” “快让她们进来吧。” 三妃一齐请安,纷纷落座。 楚太后的目光扫过李苑,笑着道:“慈宁宫没那么多规矩,若是累了,晚些来便是了,你们倒好,来的一个比一个早。” 若是累了。 这话也深意。 李苑接话道:“皇后娘娘做后宫表率,臣妾岂敢偷懒。” 薛妃看了眼李妃,嘴角微微挑了一,道:“是啊,皇后娘娘身怀龙嗣都遵着规矩,臣妾哪儿能喊累。” 楚太后绕了绕手中的珠子,道:“宫里的日子过的真是快,晃一晃,哀家都要做祖母了,你们几个,日后也要尽心伺候皇帝,好早日替皇家开枝散叶。” 三妃答是。 苏菱看向李苑时,李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面颊泛红。 苏菱离开慈宁宫,面无表情地回了坤宁宫。 与徐尚仪和宁尚宫商议过太后寿辰的安排,就差不多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 晚膳摆了一桌,色香味俱全。 可苏菱却是说不出的恶心,就连平日最爱吃的胡椒醋鲜虾都吃不。 扶莺抚着她的背脊道:“娘娘,不然奴婢把这些撤了,再换几样过来吧。” 苏菱吐的脱了力,漱过口,她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拿下去吧,我先不吃了。” 扶莺着急道:“这怎么能行呢......太医说过了,娘娘便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苏菱红着眼眶,突然大声道:“我说了拿下去!” 喊完,苏菱也跟着怔住。 她长吁一口气,缓了语气道:“扶莺,我真的没有胃口。” “奴婢知道了。”扶莺握住苏菱的手道:“娘娘歇会儿吧。” 扶莺出去时,刚好撞见了皇帝。 萧聿看着膳食接二连三地端出来,道:“皇后用过膳了?” 扶莺反复斟酌后,才小声道:“回禀陛,娘娘这两日一日在吐,今儿更是什么都没吃。” 萧聿蹙眉道:“这都过多久了,怎么还这么严重?” 扶莺道:“太医说这是害喜的症状,并不大碍,但娘娘一直不进食,身子越来越弱,奴婢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朕知道了。”萧聿连忙朝殿内走去。 扶莺看着帝王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只希望今日皇帝别留在长春宫了...... “陛万安。”苏菱起身福礼道。 萧聿叹口气,走过去扶起她,“就你跟我,还么礼?” “礼不可废。”苏菱拿出帕子,捂住了嘴,道:“臣妾不舒服,陛别看。” 没进食,自然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苏菱洁癖发作,一连漱了三次口,放下杯盏,坐在榻上轻轻喘气...... 萧聿看的心疼,过了须臾,他人抱在怀里,摩挲着她的肩膀,道:“我听说你今日什么都没吃,是么?” 苏菱垂眸道:“臣妾只是一时没胃口,待会就吃,不会饿着腹中胎儿。” 萧聿轻啄了她的脸颊,“不想吃就不吃,别顾虑那些,为难自己,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苏菱肩膀一僵。 听他如此说,心里莫名难受。 她很像一把推开他,却又知道不能这么做。 萧聿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让我看看,这小东西怎么就这么能折腾你。” 苏菱轻声道:“陛。” “嗯。”萧聿道。 苏菱道:“臣妾累了,今日想早点歇息,国事繁重,陛也要注意身体。”言外之意便是:臣妾想睡了,陛快些走吧。 然而萧聿并没听出话中深意,只觉她是在关心自己,嘴角不由一展,“今夜无事,我就在这陪你。” 其实他的折子还没批完,长春宫里还剩了一些。 可他就是不想走。 清冷的月光洒入楹窗,萧聿见她不吐了,精神也好了些,便叫尚食局送了粥过来。 萧聿给她堵在床角,哄着她道:“就尝一口,若是不舒服,就不吃了。” 苏菱蹙眉看着碗盏。 萧聿端起碗盏,舀了一勺,吹了吹,放到苏菱嘴边,“我喂你。” “臣妾自己来。” 男人的手劲大,他不想给,苏菱定然抢不过去。 僵持不过,苏菱微微张开了嘴。 萧聿喂了她一口,道:“烫么?” 苏菱摇头。 萧聿用拇指擦了她的嘴角,笑道:“那再吃两口?” 她点头。 喂了半碗粥,萧聿放下碗盏,轻声道:“不舒服就少吃些,省的夜里难受,明日我再过来,嗯?” 苏菱倏然间觉这男人好生狡诈,他好像握着悲喜的钥匙,在她身上开开合合,为所欲为。 幔帐垂落,萧聿将人圈进怀里,苏菱枕着他的胳膊。 萧聿低头,习惯性地去吻怀里的人,苏菱下意识躲开。 他嗓音微沉,带着浅浅的笑意,“阿菱,别躲,我不折腾你。” 说罢,萧聿便吻住了她的唇,呼吸微乱,情-欲纷至沓来。 他是真的喜欢咬她,尤其是,她那根纤细的锁骨。 苏菱忍不住仰头,但阖上眸,便是李苑低头看小腹的眼神。 心脏一缩,眼眶就跟着红了。 她的手轻轻抵在他的胸口,淡淡道:“别弄我,疼。” 萧聿抬眸,对上眼前红通通的眼睛,嘴角的笑意瞬间敛去。 “阿菱。” 苏菱干脆别过了脸。 这时的他,或许是不想明着乱了后宫规矩,或许是帝王生来多疑,不想养大了枕边人的野心,又或许他根本不想承认自己也会家事国事混为一谈的一天,故而,些事,他确实没想同她说。 毕竟一旦承诺只要她肚子里的孩子,与承诺储君无异。 他如何能想到,他们想的完全不,他的皇后,根本不在乎么储君之位。 他轻声道:“醋了?” 苏菱整理好衣襟,低声道:“我没有,我也不想同陛说这些。” 萧聿将她扯回来,桎梏着她的手腕,唇抵在她的耳畔道:“朕心里只有你一个。” 温热的气息入耳,苏菱背脊隐隐发颤。 “阿菱,别同朕闹,朕想给你的,比你想的多。” 皇帝能把话说到这份上,换了谁,都该知足的。 她甚至都想替他问上一句,“你还想要朕如何?” 苏菱看着他眼睛,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臣妾知道了。 萧聿又道:“真知道了?” 苏菱嗯了一声。 ********** 听闻皇后身子不舒坦,翌日一早,三妃都来坤宁宫请安。 在薛妃看来,苏菱母家显赫,为人谦和,身怀龙嗣,受宠也是应,只要不是李苑,她心里倒是没多大波澜。 李苑侍茶的功夫极好,等茶三沸,她给苏菱倒了一杯。 苏菱抬臂接过,方领的衣襟轻皱,红紫皆。 李苑美眸一眯,随后 若无其事地道:“皇后娘娘觉如何?” 她自幼便知她来要来伺候大周皇帝,所以那夜他来,她准备良多。 只要他幸她一次,她便能让他食髓知味。 可这位英俊的帝王,只是淡漠地与她谈了笔“交易”。 他给了她一分圣旨,免去了高丽两年的朝贡,男人眼里不含情-欲,甚至连半分愧疚都没。 54、维护(捉虫) ==第五十章维护== 御花园平静的湖面,瞧上去风平浪静,但说不准何时,就有人投下巨石,打破了这份岁月静好。 苏菱方才用过早膳,扶莺拉着自家娘娘的手臂,道:“外面日头正好,不晒人,没起风,娘娘可要想要去外面转转?” “好,总在这屋里头坐着,闷得慌。”苏菱放下手中遴选宫女的册,扶着桌沿起了身。 扶莺在院中侍茶,暖阳洒在身上,让人不由得惬意地闭了闭眼。 扶莺一边给苏菱捏着肩膀,一边道:“有些小事娘娘交代给尚仪局和司礼监去办就是了,凡事都亲力亲为,仔细累着身子......” 苏菱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只是管一个后宫罢了,还能怎么累着?” 扶莺看了一眼她的肚,“但今日不同往日。” 苏菱缓缓道:“扶莺,别小看这些宫中琐事,里头说道多着呢,眼下六局一司和司礼监的人,多是永昌年间留下来的,我看了过去那些年的账册,可谓是一塌糊涂,内廷亏空不是没有缘由,可新旧更迭,正是用人的时候,我既不能大张旗鼓查这些旧事,可也不能继续由着他们胡来。” “我多做些,算是敲打他们,日后做事莫要在我面前弄虚作假,阳奉阴违。” 扶莺小声道:“奴婢看娘娘辛苦,是心疼......” 苏菱笑了笑,“我这累了还午歇呢,要说辛苦,还是陛下辛苦,这后宫比不得前朝......” 这厢话还没说完,坤宁宫的小太监张喜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道:“娘娘,长春宫出事了。”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张喜长吁了一口气道:“昨儿薛妃娘娘送了两盆兰花到长春宫,但不知怎的,李妃娘娘忽然全身起了疹子,脸都肿起来了。” “兰花?”苏菱道:“可是因为花粉?” 小太监摇了摇头道:“太医说,若只是兰花,尚不至于此,听闻那兰花里头,还有苋粉。” 苋粉 过敏与花粉过敏差不多,但有一点不同,苋粉引起的脓包若是抓破了,多半会留疤。 “她薛澜怡是疯了吗?”苏菱站起身,道:“走,随我去长春宫。” 张喜见皇后娘娘步伐极快,忍不住道:“娘娘不用太急,这会儿,陛下可能已经到了......” 苏菱脚步一顿,淡淡道:“知道了。” 还没进长春宫殿内,苏菱就听到了他淬了冰的声音。 “在朕的后宫动这些手脚,谁给你的胆?” 萧聿负手而立,薛澜怡跪在地上,李妃一直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脖都红了。 “臣妾受不得李妃挑衅,才想着警告她一番,在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薛澜怡哽咽道:“臣妾有罪,任凭陛下责罚。” 萧聿撩袍坐在椅上,轻嗤道:“挑衅?那你与朕说说,她是如何挑衅你的!” 薛澜怡听着皇上的语气,眼泪吓得噼里啪啦地落,“臣妾不敢抱赃叫屈,臣妾认罚。” 萧聿捏着手中的扳指,正想着该如何罚,李苑便在这时开了口:“陛下,太医方才说了,臣妾身上的疹子不严重,没抓破,过阵子就好了。” 闻言,萧聿看向李苑。 说实在的,这疹子虽不严重,但李妃冰肌莹彻,这大大小小的红印子落在她身上,愈发骇目,愈发可怜。 这一刻,萧聿无比庆幸,这些疹子没落在苏菱身上。 不过相对的,庆幸之余,多少滋生出了些愧疚。 盛公公看着薛妃不禁暗暗摇头。 陛下生母早逝,自幼在深宫长大,又不是受宠的皇,这些阴损刻薄的招数不知见了多少回,薛妃这回犯的蠢,只怕是要彻底招了陛下厌。 默了半晌,萧聿沉着嗓开口道:“薛妃跋扈恣睢,目无宫规,德行有亏,本该就此夺去封号,但念及初犯,降......” “陛下!”苏菱快步走过去,福礼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萧聿扶起她,语气稍缓,“免 礼。” 自打皇后到了,殿内明显回了暖,苏菱看着他的眼睛,微微蹙眉,摇了摇头,道:“后宫出了这样的事,乃是臣妾失职,还望陛下恕罪。” 萧聿与她四目相视。 苏菱眼中的意思明显,薛家眼下正为朝廷效力,便是罚,不能为了李妃罚。 萧聿话锋一转,淡淡道:“既然皇后来了,那此事便由皇后做主吧,朕还有事,先走了。” 苏菱道:“臣妾恭送陛下。” 萧聿走后,苏菱对薛妃道:“你可知罪?” 薛妃擦了擦脸道:“臣妾知罪。” 苏菱回头道:“张喜,先送薛妃回咸福宫。”薛妃跟着张喜离开。 苏菱坐在李妃身侧,看了眼她身上的疹子,道:“这回你确实受委屈了,不过此事本宫定会给你个说法,你安心养伤就是了。” 李妃低声道:“娘娘身怀龙嗣,还要为后宫操劳,是臣妾给您添乱了,臣妾不委屈。” 李苑的声音确好听,明明说着不委屈,却让人觉得更委屈了。 李苑忽然抬手抓了下心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白色的中衣浸上了点点血迹。 “别用手抓啊。”苏菱道:“你都这都破了......” 扶莺连忙对长春宫的宫女道:“都等什么呢?还不赶紧拿药来?” 李苑接过药罐,抬眸对苏菱道:“娘娘见血不吉利,还是别看了。” 苏菱道:“本宫没事,你且干净上药,别留了疤。” 李苑掀开中衣,湖蓝色的抹胸半遮半露。 苏菱的目光随着李苑的动作游移,她万没想到,李苑锁骨周围,除了连成片的疹子,居然会有同自己身上一般无二的红紫。 不得不说,床-笫之事的痕迹,的确有引人深思的魔力,看着这些青紫,仿佛便能瞧见那高挺笔直的鼻梁陷在美人沟-壑里的模样。 怪不得,他今日会抛下政务来替李苑做主。 李苑咬着下唇,敛住衣襟,侧过了身子。 苏菱捏了下手心,道:“你好好养病,本宫先走了,长春宫若是缺什么,找个人来坤宁宫说一声便是。” 李 苑连忙起身道:“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安抚过李苑,苏菱又去了咸福宫。 薛妃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大祸,跪在地上道:“臣妾请皇后娘娘责罚。” “你是该罚。”苏菱道:“从即日起,你便在咸福宫日日抄写宫规思过,无本宫诏令,不得出咸福宫半步。” 禁足、抄宫规,这可真是轻拿轻放。 薛妃吸了吸鼻道:“臣妾有话想说。” “你说。” “臣妾左思右想,这会儿突然想明白了,那李苑根本就是故意的,她挑衅在先,又在赏花宴上暗示臣妾触不得花粉,目的就是让陛下心疼她!”薛妃道。 “所以呢?”苏菱看着眼前冥顽不灵的人,长叹一口气,“本宫问你,就算她是故意的,那兰花是谁送的?苋粉是谁下的?她怎么偏来挑衅你不去挑衅柳妃?你若是安分,她算计你又能如何?” “再说,你让她起了疹子不能侍寝,你便光明磊落了?” 薛妃气上了头,整张脸都憋红了。 “臣妾与皇后娘娘说这些,是叫娘娘防着她些。”薛妃说着说着,眼睛红了,“她不过是随高丽朝贡而来,怎么就偏得陛下喜爱,我们大周的贵女哪个不比她强?” “对,她还在长春宫唱曲子,她那是唱给谁听?” 苏菱冷下脸,对薛妃道:“本宫知道你自恃名门出身,瞧不上李妃,可是薛澜怡,这不是薛家,亦不是寻常人家的后宅,这是帝王后宫。” “高丽年年要来朝贡,每三年还有一次大选,今日有李妃,明日还有别人,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你可摆清自己的身份了?” 苏菱其实不知,这一字一句,到底还是讲给薛澜怡听,还是讲给自己听。 薛妃一怔。 “只要她没坏了后宫规矩,陛下想怎么宠她,都随陛下心意。”苏菱又道:“今日是本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薛家的功绩,救不了你第二回。” 薛妃跌坐在地上。 是夜,尚寝局负责掌灯的女史躬身点灯。 苏菱看了她一眼, 这女史看着不起眼,但只要她交代一遍的话,都能记得一清二楚,行事不出错、& #58930;不邀功,观察了这么久,这是个谨慎的。 苏菱道:“你叫什么?” 女史道:“奴婢姓鲁,单一个楣。” 苏菱道:“从明日起,你便接替尚寝局司灯一职吧。” 女史顿了一下,道:“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典。” 女史躬身退下,紧接着,苏菱便在门口瞧见了那玄色的龙纹长袍。 萧聿走过去,坐下道:“今日,辛苦你了。” 苏菱道:“薛妃性子跋扈,确实该好好管教,长春宫那边,臣妾会照看好,陛下不必担心后宫。” 萧聿看着她,抬手将她的鬓发别至耳后,“你来管这后宫,我自然是放心的。” 苏菱笑着躲开了他的手,“臣妾还没沐浴呢。” 萧聿也跟着笑,“要朕帮你吗?” 苏菱婉言拒绝。 圆月高悬,清风入帘,萧聿从背后抱住她,鼻梁刚碰到她的脖,苏菱就条件反射般地躲开了。 她语气柔和:“陛下别闹了,臣妾今日真的累了。” 萧聿“嗯”了一声,喜怒不显。 苏菱辗转难眠,直到身后呼吸匀了,她才睁开眼睛,与他这样并肩而卧,她终于明白,何为同床异梦。 明明睡在同一张榻上,明明离的这般近,但变了就是变了。 苏菱将腰上的手挪开,慢慢阖上了眼睛。 默默道:君臣、君臣,从此以后,你我就做君臣吧。 不然,我会疯的。 同样的姿势,秦婈和皇帝一同醒来。 55、君臣 ==第五十五章君臣== 君臣、君臣,从以后,你我就做君臣吧。 萧聿的耳畔不停回荡着这句话。 也不知过了久,他才理清梦境与现实。 梦境像是一面镜,让他置身于过去,看清了所有不人知的一面。 枉他自以足够了解她,自以他将最好的都留了她......笑的,他竟不知她要的是什么。 回想她后来的一颦一笑,竟仅仅是把他当皇帝吗? 萧聿坐起身,捂住胸口,急急地咳了几声,喉间跟着涌上一抹腥甜。 他低头看着微颤的掌心,怔怔出神。 怪不得当初凌云道人会与他说,也许......是皇后娘娘自己不愿回来。 思及,他回头看她的睡颜,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的肩膀。 阿菱,还好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秦婈细眉微蹙,眼瞧要转醒,他连忙清了清嗓,哑声道:“天还早,你再睡一会,不必起了。” 秦婈半支起身,眯着眼道:“臣妾还是起来伺候.......” “不用。”萧聿见她困得睫毛颤颤,忍不住倾身,轻啄她的耳垂,“听话,睡吧。”这回,再有别人,朕好好护着你。只你一人。 秦婈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 殿轻声阖上,秦婈睁开了眼,红通通的双眸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坐起身,想起曾经、想起李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当初他一个眼神,她都忍不住斟酌半天,满心都是情爱,也活该被李苑摆了一道。 不得不说,时间是个好东西,那些令她无数次辗转反侧,思之便伤的回忆, 历经朝暮,竟也能置身外地回头去看了。 也许这就是死过一次的好处吧。 秦婈正想着这梦何时才能到头,只听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叩声,“主、主。” 这是竹心的声音。 秦婈蹙眉道:“进来说,怎么回?” 竹心道:“秦、秦二姑娘,吐了。” 秦婈闻声色变,立马道:“去叫宁太医来,就说我身不舒服。”说罢,秦婈连忙穿好衣裳,朝青华苑走去。 秦蓉蜷缩在床角,嘴唇微颤,胡乱喊道:“大姐姐,我有......我怀孕!” 秦婈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道:“你先别慌,让太医诊了脉再说。” 秦蓉哭喊道:“我不要诊脉!我不要诊脉!” 好言相劝有用,秦婈只好厉声道:“你我住嘴,还嫌丢的人不够是不是?” 秦蓉捂住嘴,显然是知道怕了。 秦婈道:“我你,你最后一次月信,是什么时候?” 秦蓉道:“上、上月中。” 秦婈稳了稳心神,又道:“在那之后,楚江涯又带你出去了吗?” 秦蓉想到了她与楚江涯的最后一面。 这个月月初,她收到一封信,楚江涯约她在茶楼相见,她隐隐觉得不安,但思忖过后,还是独身前往。 到了茶楼,包厢里果然只有他一人,男人笑起来时,眼里是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她一个姑娘也不想与他做那,那时她心里已然将自己当成了半个楚人,捱不过男人动情的厮磨,暗哑的情话,只好半推半就地从了他。 那日的发生一切,历历在目,每个姿势,都是极容易受孕的姿势。 她一边哭,楚江涯一边拍她的臀,让她再忍忍。 秦蓉捂住嘴,点了点头。 秦婈道:“喝过避汤吗?” 秦蓉摇了摇头,“他说,马上会成婚,不用喝。”这会,秦蓉再傻,也知道察觉出不对劲来。 已至,再怎么责备都用了。 “听着,一会太医过来,你什么都别说、也别哭,知道吗?” 秦蓉失语般地点了点头。 半晌过后,宁晟否躬身入殿,“微臣见过婕妤。” “婕妤是哪里不舒服?” 秦婈缓声道:“我近来用膳总是闻不得腥,时不时还有会干呕,也不知是怎么了。” 宁太医点了点头,放下药箱,将帕铺在秦婈的手腕上,半晌才道:“婕妤玉体应是无碍......” 宁太医还说完,秦婈语气微挑,断他道:“我失眠、梦、心悸,这也无碍吗?” 宁太医立即会意道:“失眠梦外加心悸,实乃心肾不交之症,一旦肾阴不足、心火扰动,便会如,微臣婕妤开两个方,调理一段时间便好了。” 秦婈笑道:“谢院正了。” “那微臣便退下了。” “院正且慢。”秦婈拉过秦蓉的手道:“妹知道我生病了,便进宫来探望我,今我瞧她脸色也不好,宁太医有空瞧一眼?” 宁太医道:“自然是得空的。” 今早皇帝才从景仁宫出来,宠妃发了话,他怎敢不从? 秦蓉颤巍巍地将手臂放到案几上。 片刻后,宁太医低声开了口:“单从脉象看,微臣倒是瞧出什么来,不知秦姑娘有甚不适的症状?” 秦婈淡淡道:“头晕,干呕。” “这......”宁太医心里咯噔一声,过了须臾才道:“脉象暂且无碍,若是婕妤不放心,臣过几日再来秦姑娘请一次?” “好,那便谢宁院正了。” 宁院正离开后,秦蓉拉着秦婈的手臂道:“大姐姐,姨娘虽对不住你,我们到底是亲姐妹,你会帮我的吧......” 秦婈冷冷地看着她。 这时候知道是亲姐妹了,在她的记忆里,秦蓉是半点都把自己当姐姐看。 “我再与你说一次,你若还想要这条命,进楚大这个心思,趁早歇了。” 一听这话,秦蓉又开始哭。 秦婈看着她的小腹,若有所思。 太后与皇帝如今剑拔弩张,楚做这件,定然是蓄谋已久,要不了几日,太后便会召见她了。 ********* 一晃便是六日。 薛妃近来心神不宁,整日盯着口等薛襄阳的消息,就连做梦都是薛襄阳与她说,找到四月了。 薛妃吃了颗葡萄,忍不住嘟哝:“都少天了,连个戏都抓不着,还想抓苏淮安?” 清月道:“那戏毕竟不在京城,脚程上也会耽搁些,娘娘再等等。” 薛妃道:“秦婕妤一连抱病六日,连慈宁宫的请安都不去了,今早你瞧见太后的脸色,估计也是崩不住了。” 清月道:“娘娘看戏就是。” 薛妃点了点头,“等番我立了功,陛下就算不对我另眼相待,也会把功劳记在兄长头上。” 清月道:“以前是苏& #61420;谋逆,现在秦又出了细作,陛下早晚会知道您的好。” 薛妃点头,“唔”了一声。 翌日晌午,清月就如同薛妃梦中那般,将一封密信递倒她手中,“娘娘,薛大人抓到人了。” 薛妃立马从榻上坐起,扶了抚珠钗,道:“怎么说的!” 清月道:“其实昨日犯人就到了刑部大狱,由薛大人亲自审讯,这戏是个嘴硬的,用了刑都说。” 薛妃眯了眯道:“那不就更疑了?若不是同伙,她什么不说?” “人认罪,娘娘算如何办?” 薛妃道:“人都抓到了,自然是先启禀陛下,纵证据不足,但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全是巧合不成?” 薛妃喊来一个小太监,低声嘱咐了半晌,道:“去吧,把本宫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与盛公公。” 小太监颔首道:“奴才明白。” 养心殿。 萧聿临窗而坐,臂肘撑着扶手揉捏鼻梁,眼底的乌青似乎深了一层,疲态难掩。 盛公公低声道:“薛妃娘娘求见陛下。” “不见。”萧聿淡淡道:“后宫的让她与柳妃说,朕空。” 盛公公压低了嗓音道:“薛妃娘娘说,与细作有关。” “在后宫都能查细作了?”萧聿嗤了一声,“有让薛襄阳直接呈折上来。” 盛公公匐着身退下,对咸福宫的小太监道:“你回去告诉薛妃娘娘,陛下正忙着,实在脱不开身,有还是让薛大人递折吧。” 小太监谄媚地笑了笑,道:“公公,是这样,娘娘还有一句要紧的话,让奴才带?您。” 盛公公抿唇挥了下手,四周的宫女太监迅速退下。 “说罢。” 小太监踮脚凑到盛公公耳畔低语了几句,盛公公瞳孔一震,厉声道:“这种话你也敢说!” 小太监道:“公公,娘娘若是有证据,怎敢说这样的话?” 秦,细作。 三年前的旧历历如昨,盛公公身一晃,整个人都跟着踉跄了一步。 “诶呦,公公小心。”小太监连忙扶住盛公公。 盛公公再度折返,双手相互捏了捏虎口,才轻声道:“陛下,薛妃、薛妃娘娘说......” 萧聿拿过案上茶盏,抿了一口。 盛公公呼吸都不由变得急促,“薛......” 萧聿乜了他一眼,“说。” 盛公公眼睛一闭,心一横,道:“薛妃娘娘说,薛大人查到的细作,是秦婕妤。” 话音甫落,那青花瓷的杯盏从萧聿手中脱落。 “噹”地一声,碎裂开来。 56、记得(捉虫) ==第五十六章记得== 咸福宫。 萧聿坐紫檀嵌玉菊花宝座上,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扳指,冷声道:“有什么话,说吧。” 薛妃听着他“冰冻尺”的声音,一颗欢呼雀跃的心不由沉下来。 说来可笑,她入宫年有余,今日竟是皇帝第一次踏入咸福宫。 为的还是另外一个女人。 薛妃将她手中的信件双手呈给萧聿,轻声道:“陛下且看看吧。” 萧聿接过,直接拆开。 信中将秦婈入宫的事迹,十分详尽地记录下来。 比秦婈是何时用薛家女的身份买戏子,戏子又是何时逃向何处,铺的掌柜又是何出的京城等等。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薛妃见皇上闭不言,手背却青筋叠起。 她忽然都有些同情皇帝,他一共就宠过这么两个人,居然都是反贼,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薛妃小心翼翼道:“名戏子眼下就刑部大狱,陛下可亲自提审她。” 萧聿抬眸,看着薛妃道:“此事,你可同旁人提起过?” “事关重大,臣妾不敢妄言。”薛妃顿顿,又道:“再者说,臣妾也此事证据不足,怕冤枉秦婕妤,除宫里一个奴才外,再未与旁人提起。” 萧聿倏然起身,目光空空地朝外走去。 盛公公碎步跟上去道:“皇上这是要去哪?” 午后的烈阳,晃的人眼晕,萧聿捏捏太阳穴,似拼命地调整呼吸,须臾才道:“先封咸福宫,朕要 出宫一趟。” 盛公公眸中划过震惊,封咸福宫?这是什么意思? 可眼下显然只能照做,盛公公道:“奴才这就去叫人备辇,清官路。” 萧聿紧着嗓子道:“不走流程,立即给朕备马。” 盛公公颔首应是,转头朝御马司而去。 ******** 出皇城门,萧聿直奔刑部,由于身着私服,刑部的小差役一时也没认出人来。 “薛襄阳呢。” 差役被这人周身的寒气震起一下,咽唾沫,道:“你、你是何人,怎敢直呼尚书大人名讳。” 萧聿将身上的明黄的令牌扔给他,“带路。” 差役接过烫手的令牌,看清楚后,膝盖一软,天灵盖似乎都要被风吹开。 居然、居然是皇上亲临。 萧聿来到南边的廨房,门尚未推开,只听薛襄阳道:“庄先生此举不叫赎人,叫行贿,本官收不这钱。” 庄生笑道:“薛大人不收,薛二公子呢,也不收么?” 薛襄阳一掌落桌案上:“你这是威胁我?” 庄生此人不仅江湖颇有名气,还是庄老太傅的嫡孙,薛襄阳不怕他,可不想同他硬碰硬。 “这怎能是威胁?”庄生慢悠悠道:“庄某今日来就想,秋四月究竟是什么罪名,值得薛大人亲自动刑。” 薛襄阳嗤一声,道:“本官也你,她秋四月是你的妻,还是你的妾?” 这时,小差役走过去,慌张地拽拽薛襄阳的袖,道:“大人,外面......” 薛襄阳扬起袖子,蹙眉道:“滚蛋,没见本官忙着?” 话音甫落,廨房大门直接被人推开。 薛襄阳和庄生同时侧目。 对视的一瞬,薛襄阳心脏都快停,他立马躬下身,双臂撑,道:“臣拜见陛下。” 庄生也跟着作礼,“草民,拜见陛下。” 萧聿的目光扫过二人,沉声道:“清人,提秋四月,朕亲自审。” 庄生道:“陛下!” 薛襄阳命人压住庄生,立马接道:“臣这就去提人。” 皇帝亲临,差役将刑部围的水泄不通,南苑廨房守值的杂役迅速撤离,薛襄阳四月带到萧聿面。 四月丝凌乱,衣衫整洁,嘴角带血迹。 她挺直背脊,嫣然一笑,眉梢是带着风骨的妖娆,“民女不是都说,什么都不清楚。” 看见这个四月薛襄阳就头痛,昨日一边给她用刑,一边又忍不住心疼这女子,瞧着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姿色,也不是哪里学的狐媚妖术。 多亏他并非色令智昏之人。 薛襄阳咬牙低声道:“你给我老实。” 萧聿道:“退下吧。” 薛襄阳觑一眼四月,躬身道:“臣告退。” 萧聿审视着眼的女子,语气淡淡:“朕有话你,你照实答便是。” 四月一生见过的权贵再多,却也没见过真正的九五之尊。 她颤着胸腔深呼一气。 萧聿用拇指压着扳指道:“她将你请到秦府,都学什么?” 四月道:“民女不过是一个戏子,无才无德,不堪为人师。” 萧聿恍若未闻,继续道:“你教她练字、唱曲、还是做戏?” 四月心里咯噔一声,避重就轻道:“不是的,秦姑娘只让民女教她作画。” 萧聿弱冠之年便任检察院左都御史一职,他自然晓眼人说谎为的是甚。 萧聿拿过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写好,放到她面道:“这白纸黑字可诏令,朕不降罪于你,更不怪她。” 纸上字迹苍劲有,同至高无上的权利。 真真是字其人。 萧聿凝睇着她,“《霓裳谣》唱吗?” 四月蓦地抬头,与皇帝对视,鼓着胆子,轻声试探道:“秦姑娘陛下心里......” 萧聿唇角起一丝笑意,“朕拿她妻子,她与朕闹脾气。” “朕不为难你,不想说便不说,唱一曲,你就能走。” 四月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 睥睨众生,深邃又寂寞。 四月深吸一气,缓缓起身,站稳,侧着塌下腰肢,伸出左臂,手腕一转,缓缓开喉。 四月受刑,腰上还有伤,哪怕此,也不影响萧聿从她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歌巧动朱唇,字字是娇嗔。 萧聿胸骤疼,回忆不停眼翻转—— 她头戴金花嵌红珍珠步摇,轻轻朝他福礼,“陛下万福金安。” 她怯生生看向他:“陛下、今夜可要歇这?” 她哽咽着,“臣妾愚钝,可是哪儿做的不好?” 她抱着他,“陛下看谁,臣妾便是谁。” 她小心试探,“陛下的意思是......要将大皇子交予臣妾来养?” 她眉眼弯弯,“臣妾唱《霓裳谣》,陛下可听过?” 些解释不通的熟悉又陌生,此刻都找到 204;答案。 一曲终,萧聿面色苍白,是血色尽失的苍白。 他沉声道:“你走吧。” 四月再度跪下,以额地,“民女叩谢皇恩。” 萧聿推门而出时,薛襄阳和庄生都外面候着。 “今日之事不得外传,否则朕摘你的官帽。”说罢,萧聿冷漠的目光又落庄生脸上,“这笔账,朕日后再跟你算。” ********** 萧聿离开刑部,并没回宫,而是去晋王府。 穿过垂花门,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来到长恩堂。 他熟练地从竹丝格底下拿出两坛好酒和一对玛瑙光素杯。 抬手斟满,一饮而尽,没多久一坛就见底,酒香填一室,可男人的眼神依旧清明,半分醉意都没有。 萧聿躬下身,用手腕抵着眉骨,极轻地“嗬”一声。 她竟是什么都记得。 这一坐,便至日落。 乌云碾过天色,风雨骤起,萧聿起身回宫。 长风催着细雨,马蹄踏入泥泞,萧聿翻身下马,阔步走景仁宫。 通报声尚未入耳,殿门“嘭”地一声就被打开。 秦婈放下手中给萧韫缝制的小衣,慌张起身,还没来记得福礼安,男人滚烫的胸膛就直面撞过来。 萧聿将她抵墙上,低下头,直接吻住她的唇,温度烫的令人忍不住颤栗,秦婈被他用钳着,既出不声,也动弹不得。 萧聿贴着她的耳畔,灼热的呼吸游走她的颈间,“朕想要你。” 秦婈闻到一身的酒气。 这是......醉酒? 眼 人是皇帝,她是后宫嫔妃,他想要,她自然拒不得。 秦婈缓缓闭上眼,尽量迁就着他的高度,踮起脚,抱住他的腰。 转眼她就被他摁到榻上。 也不是不是醉酒的缘故,这人咬人的道比曾经更甚,仿佛撕掉冷静自持的□□,变成夺人性命的凶兽。 秦婈仰起脖子,柔声道:“陛下轻、轻。” 他像是醉,可又像是没醉。 萧聿用桎梏着她的腰身,鼻息间的酒气喷洒她的脸上,他哑声道:“你心里,有朕吗?” 秦婈咬着下唇,白皙纤细的手臂虚虚地搭他的脖子上,柔声道:“臣妾心里,自然都是陛下。” 萧聿撑着手臂,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同样的一双眼,他看不懂。 他再也看不懂。 萧聿眼眶渐红,反复舌尖打转的话,到底还是出,“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婈心脏一窒,搭他肩上的手臂瞬间僵硬。 他用的是我,不是朕。 萧聿握着她的肩膀,手指都跟着一起颤,幽邃的眼眸愈绝望,“阿菱,你可道我多想你?” 秦婈任凭心跳快要穿破胸膛,目光仍是温柔的关怀,丝毫未改,“陛下可是醉?” “没醉,我见过四月。” 四月。 秦婈整个仿佛坠入冰湖,双眸空荡荡地望着他。 时间无声又无息。 许久之后,她开:“四月呢?” 四目相视,萧聿狼狈一笑,嗓音低的与耳语无异,“你入宫,有没有一分,是为我?” 他的眼泪,啪嗒一声,掉她的眼睛里。 烫的让人莫名想哭。 “为什么骗我?嗯?” 滚烫的泪秦婈眸中晕开,又从眼角再度流出来,“苏家有罪,可我已经死过一次,陛下还要治我一个欺君之罪吗?” 闻言,男人的手掌无法自抑地用,秦婈的肩膀被他攥的生疼。 “阿菱!” “你要我说什么?你要我怎么说?”秦婈忽然推开他,嘴唇颤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看清楚,我是秦家长女秦婈,而你是君王,不是我的郎。” 57、三年 ==第五十七章三年== “看清楚,我是秦家长秦婈,而是君王,是我的三郎。” “陛下问我为何认。”秦婈轻声呢喃:“我知在陛下眼里我算什么,在旁人眼里,我是死有余辜的罪臣之,是容于世的孤魂野鬼,入宫之后,我敢喜、敢怒,心翼翼到......” 她哽咽着轻,“连自己的孩子都敢认。” 话音甫落,峻拔的躯仿佛被利箭刺穿,僵硬着发颤。 这一字一刀,令他哑口无言。 他用指腹去抚她洇湿的眼角。 哭出来也好,好歹还肯宣泄委屈,没真的他生分。他想。 秦婈忽然避他的触碰,支起手臂,跽坐于他侧,恭敬道:“这一切皆因臣妾而起,还请陛下要为难四月姑娘。” 他眉目一滞,“方才说的这些,都是为了四月?” 秦婈又道:“倘若陛下圣怒难消,那就罚臣妾吧。” 萧聿看着她道:“就是这么想我的?” 四周阒寂,两人对立而坐,他看出来了,她这是铁了心要他做君臣。 萧聿渐渐握紧拳头,眸光越来越冷。 他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让人寒而栗。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道叩声,是盛公公的声音。 “陛下,怀人在养心殿外有急事求见......” 闻言,秦婈?由松了口气,臣子有急事求见,他今夜定然会耗在她这了。 果然,下一瞬,萧聿起离去。 殿阖上,秦婈趿鞋下,双手扶着桌沿,懊恼闭了一下眼睛。 她还想着被发现了也能承认,真到面对他才知有多难,像他那样的男人,怎么肯给她装傻的机会。 她颤着细白的手腕倒了一杯茶,还没等喝,殿又了。 只见男人步流星走回到自己面前。 “我之间,未曾有过旁人。” 秦婈细眉微蹙,解道:“什么?” 他肃着一张脸,一字一句道:“永昌三十六年七月十六,我娶妻成家,此后共纳过六妾,分别是柳氏、薛氏、李氏、何氏、徐氏、秦氏,直至今日,朕未曾之行过款接之欢,也未享过枕衾之爱。” “陛下!”秦婈由自主往后躲了一下。 “从前没有,以后也会有。”萧聿绷着下颔道:“阿菱,我明日再来陪。” 说罢,他也看她的眼睛,转又走了。 ******** 秦婈被他闹得彻夜未眠,坐起时,还在揉太阳穴。 眼下卯时刚过,天空浮起一片鱼肚白,竹心推而入,“主子,来信了。” 竹心看着手中的信笺,由叹她家主子真是得宠,从景仁宫的递出的信,经的都是盛公公那边的手。 这是秦绥之的信。 秦婈看 过后,心口吊着的一颗石也算落了。 她近来称病出,太后也没召见她,其因便是楚家和罗家正在议亲,眼下两家交换了庚帖,联姻已成定局,出意外,今日太后就要向她提起纳秦蓉为妾一事。 所以秦婈也没闲着,她把秦蓉接进宫,向太医暗示秦蓉有能怀孕,为的就是让太后卸下分防备,分足矣,她也好趁此机会给秦蓉找个夫家。 既然楚家能交换庚帖,那秦家也未尝,总比给人当妾强。 秦婈捏着信,起朝青华苑走去,进时,秦蓉正在喝粥。 这两天秦蓉的脸瘦了一圈,瞧着愈发怜,秦婈坐到她边,缓缓口,“楚六郎罗九姑娘已交换了庚帖。” 秦蓉握瓷勺的手一僵,眼泪噼里啪啦往粥里掉。 “二妹妹这些日子,想清楚了?” 秦蓉看着她,张了张口,犹犹豫豫道:“我、我......” 秦婈道:“去年选,我见过那罗九姑娘,性子瞧着纯善,却是个好相的,进了楚家,她便是的主母,楚六郎闹出来的这些事,足够让她容下了。” 秦蓉也知道秦婈才是自己唯一的指望,她喃喃道:“我的名声尽毁,这件事,姐姐有别的法子?” 秦婈将秦绥之的亲笔信递到她手上,缓缓道:“吴栊此人是武举进士,双亲逝于永昌三十年辽东的那场 震,虽然家境显,但相貌端正,为人憨厚老实,又兄长是至交,他的婚期定在今年七月,好好过日子,他会薄待的。” “此外,我也会给出一份嫁妆。” 纵秦婈把吴栊夸上天,但秦蓉的心里,一个寒武举进士,是无法同风流倜傥的楚六郎比肩的。 秦蓉攥着信纸,声音在都在抖,“武举进士?姐姐如此得宠,就让我嫁给一个在兵部看管车马的九品官?姐姐若是放下曾经的恩怨,直说便是,何必找这样一个人来羞辱我?” 秦婈差点气,“知兄长为这桩婚事花了多少心思,拿了多少钱出来?” 秦蓉咬着牙,眼眶在蓄泪,“他那过是为。” “若姓秦,真当我会管,姜岚月心思正,我看也是个歪的。”秦婈眉间染上一抹怒火,“名声尽毁,扪心自问,这四个字,冤吗?” 秦蓉被骂的面红耳赤,“我也是太史令之,正经的官家姐,而且以我的才貌......” “才貌。”秦婈打断她道:“去秦楼楚馆里瞧瞧,论才貌,比的上哪个!当子名声是什么?就这安分又贪慕虚荣的性子,我都怕辱没了吴家清白的R 04;楣!” 秦蓉忽然哭,“我没有!我没有!只是我娘说过,子嫁人犹如转世投胎,一辈子能过成什么样,就看这回了。” “娘争了一辈子,结果呢,前半生用尽心计,后半生自食恶果。” 秦婈静静的看着她,“自己选,要真那么愿,我便替退了这桩婚事,但是此后,论日后受了何种羞辱,我都会再管。” 秦蓉想答应,又忍住再次口:“他楚六郎心里,真是半点都没有我吗?” “这话,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过了好半晌,秦蓉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嫁。” 秦婈松了一口气,道:“竹兰,拿着腰牌,立即送秦姑娘回府,半刻得耽误。” 竹兰躬道:“是,奴婢这就去。” 晌午才过,竹心又道:“主子,章公公来了,太后叫您带着秦二姑娘去慈宁宫一趟。” *********** 转眼,秦婈来到慈宁宫。 楚太后倚在紫檀雕漆嵌铜横纹罗汉榻上,闭目歇神,见她来了,由直起子。 秦婈躬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楚太后绕了绕手中的珠子,“秦婕妤这病,好利索了?” 秦婈道:“多谢太后心,已是无碍了。” “哀家听闻秦二姑娘进宫来探望,这怎么没一起过来?”楚太后的目光含着意外,就是知这份意外,有分真分假。 秦婈轻咳了一声,道:“她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已是于礼 合,臣妾上午便让她回去了,若是早知能得太后召见,臣妾定然该再留她一晚。” 楚太后眯了眯眼,直接道:“说起来......这秦二姑娘还真是个胆子的,于礼合的事,她也是第一回做了。” 秦蓉胆子。 这话显然得细品。 世上谁也是真的傻,秦蓉若是没有靠山,又岂敢莽撞行事?这话显然是在指桑骂槐。 家族荣辱从来是一个人的事,就像秦蓉出了丑事,毁的根是秦婈的名声。 太后的话点到这,秦婈自然是能装傻了,她颔首道:“臣妾也被她给气病了,二妹妹如此遵礼数,臣妾实在无颜面对太后。” 太后见她认下,语气稍缓,“此事,哀家也训过六郎了,眼下他刚中探花,正是风光得意,边自有花容来献,读了这么多书,该束自好,谁料竟那妹子出了这样的事。” “都怪臣妾教导严。” 太后摆了摆手,道:“入宫也有些日子了,哀家瞧得出来,是个守礼的,也正是因为,哀家才罗家打了招呼。” 秦婈解看着太后道:“太后的意思是......” “昨儿六郎罗九姑娘的亲事已定,罗家的意思是,九姑娘进府半年以后,再接秦二姑娘进府。”楚太后看着秦婈道:“楚家夫人亦是这个意思。” “过她若是有了子嗣,只怕是留得。” 秦婈连忙 道:“太后娘娘的意思,臣妾是真明白。” 楚太后皱眉道:“有何处明白?” 秦婈咬了咬唇,道:“这......臣妾的二妹妹眼下都已跟人交换了庚帖,这如何能进楚家的?” 楚太后眸色一变,须臾过后,皮肉道:“合着秦婕妤早就做好打算了。” 秦婈直直跪在上道:“是臣妾会错意了。” 秦婈对上楚太后怒自威的目光,轻声道:“自打臣妾听闻楚家罗家在议亲,臣妾兄长是心急如焚,生怕秦蓉做的蠢事,坏了两家之好,惹罗九姑娘伤心,这才着急给她定了亲。” 楚太后目光晦暗明,低低“唔”了一,却并没叫人起来。 此事能让秦家名声受损,已是合了心思,能把秦蓉控制在手里最好,控制了也无妨,毕竟那过是个连生母都被逐出家庶。 她只是意外,秦婈竟有胆子在她眼皮子底下耍手段。过这后宫嫔妃的胆子是谁给的,太后心里亦是有数。 秦婈这一跪,便是一个多时辰。 上位者叫人跪着喊起,最常见的敲打。 太后时时便朝廊看上一眼,像是等着人来。 更漏滴答作响,申时刚过,着四团龙云纹龙袍男人便出现在慈宁宫。 他从秦婈边经过,朝太后道:“儿子给太后请安。” 太后了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萧聿道:“儿子给您送些荔枝葡萄,光禄寺昨日才送进宫的。” 说罢,萧聿乜了一眼秦婈道:“怎么还在这跪着,起来吧。” 自打昨日说破了份,哪怕两人对个平平无奇的眼神,也都变了味道。 太后嘴角涌起一丝意,道:“快起来吧。” 秦婈躬道:“多谢陛下,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看着眼前这位自己养了十年的人,意味深长道:“前朝事忙,难为皇帝还惦记这些事。” 萧聿道:“儿子给您尽孝,这怎么能是事。” 皇上太后如今剑拔弩张。 他今儿是因何到的慈宁宫,宫人心里都能瞧明白,这,没多一会儿,太后便道了一句乏了。 萧聿带着秦婈从慈宁宫走出来时,刚好瞧见李苑手托经文迎面走来。她还是那副样子,柔情似水。 萧聿和秦婈下意识扫了一眼她的胸口。 李苑屈膝福礼,柔声道:“臣妾见过陛下。” 秦婈一夜未眠,方才又跪了一个多时辰,她刚朝李苑屈膝,子就由一晃。 萧聿眼疾手快扶住她。 “多谢陛下”还没说出口,萧聿便在慈宁宫前将人打横抱起,“子尚未痊愈,朕送回宫。” 秦婈的瞳孔布满惊慌,她用拳抵着他坚硬滚烫的胸膛,低声道:“陛下这是做甚,快放臣妾下来。” “放。” 秦婈攥着帝王金丝白线的衣襟道:“规矩呢?” 萧聿低头望着她,字正腔圆道:“朕要什么规矩。” 秦婈伏在他的肩膀,远远同李苑对视,她在萧聿耳畔,咬牙低声道:“ 赶紧放我下来,后还有人。” “那就让她看着。” 夕阳西沉,二人的影交叠重合,春风拂起了衣摆。 萧聿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阿菱,延熙元年,朕在这,曾许过三年。 58、夫妻 ==第五八章夫妻== 风吹着绿叶簌簌作响,窗牖外纷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 景仁宫的太监宫们凑在角落里眉飞色舞。 小太监将手平摊于胸前,做了个抱人的姿势,“听说了吗?” “这等新鲜事,谁不知道!” 小太监连连“啧”了几声,道:“如今六局一司那帮人,看咱们景仁宫,眼神都变了。” “可不是吗?” 宫琥珀唏嘘:“谁到皇上疼起人来竟是这般样子。” 小太监笑道:“如此恩宠,不了多久,咱们就要改称娘娘了......” “那将来的日子倒是好了。”宫翡翠幽幽道:“不婕妤的性子也忒冷清了,好像除了大皇子什么都不在乎,便是跟竹兰竹心两个近身伺候的姐姐,也不大敢与她亲近。” 另一人道:“婕妤可从没亏待咱们这些下人。” “就是!咱们不是做奴才的,讨到赏还什么不知足。” 她们如何到,曾经的坤宁宫,日日语笑喧阗,皮点的奴才,偶尔还敢与皇后调侃两句。 外窸窸窣窣声不断,萧韫的目光从手中的千字移向窗外,耳朵都快贴到窗纸上去了,似乎很像听清外在说什么。 秦婈两指一捏,轻轻提了下他的耳朵,萧韫立马回头,秦婈眼神示意他继续背书。 萧韫乖乖坐直,极轻地叹口气。 书看了没多大一会儿,萧韫扬起脸,道:“阿娘。” 秦婈“嗯”了一声,“怎么?” 萧韫一本正经道:“我如厕。” 如厕。 秦婈忍不住抽了下嘴角,“去吧。” 萧韫屁股一扭,短腿落地,跟着袁嬷嬷哒哒地走了出去,秦婈看着他欢快的背影,忍不住弯了眼睛。 到底是未满四岁的孩子,爱玩本就是天性。 她以前也是如此,一学那些闺阁礼数就犯困,窗外只鸟叫都要仰头看一眼,也只苏淮安带她去拍球、捶丸、投壶时,才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 秦婈叫来竹心道:“叫尚食局送碗冰粉来。”她记得,尚食局的冰粉做的极好。 竹心躬身应是。 俄顷,萧韫“如厕”回来,端起书,继续默念:“......笃初诚美,慎终宜令。荣业所基,籍甚无竟。学优登仕、学优登仕......摄职从政。存以甘棠,去而益咏,乐殊贵贱.....” 念着念着,萧韫打了个呵欠,黑黢黢的瞳仁泛起泪光,朝秦婈眨了眨眼,似乎是忘了接下来。 秦婈道:“礼别尊卑。” 萧韫重重点头,打了呵欠,“礼别尊卑。” 这厢正背着书,竹兰推门而入,端着食盒缓缓走了进来。 秦婈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子道:“不念了,来吃点东西。” 萧韫立马走了去。 秦婈打开食盒,拿出一碗冰粉,舀了一勺,抵唇试了下温度,然后递到萧韫嘴边,“点凉,慢点吃。” 皇子的膳食都是由尚食局定好的,说起来,这冰粉他还是第一回吃。 萧韫一口饮下,莲子的香味在口中蔓延浸透,唇齿间还微微冰麻,他的眼睛顿时一亮,困意全无。 “好吃吗?” 萧韫点头。 秦婈笑道:“那也不多吃。 ” 眼下天还没热起来,冰粉吃多了容易凉着,秦婈只喂了他几口,就将碗盏放置一旁,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巴。 萧韫悄声道:“阿娘。” 秦婈低下头,萧韫的嘴唇贴上了她的耳朵,也不知是说了甚趣的话,还是小孩子温热的气息磨得耳朵痒。 秦婈忍不住一躲,并发出了笑声。 正是其乐融融时,门口突然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说什么呢?” 秦婈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娘俩同时收起笑意,起身。 萧韫双手交叠,拱起,福礼道:“父皇万安。” 秦婈屈膝道:“臣妾见陛下。” 萧聿内衬金线日月纹白色中单,外着玄色蟠圆龙长袍,以玉冠束发,腰配素带,下颔白皙干净,不见一丝乌青,显然是刚剔了须,瞧着格外清隽雅正。 男人走来时腰间琮珏晃动,他先扶起秦婈,而后揉了揉萧韫的后脑勺。 萧韫抬头,眼中倒映着他最敬重的父皇。 萧聿低头与他对视,道:“方才说什么呢?” 小皇子指了指案上的碗盏,“儿臣与母妃了冰粉。” 萧聿随着小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起她以前就爱吃这些。 他下意识对秦婈道:“眼下天气还凉,你身子一向......”怕凉,少吃些。 话还没说完,空气似乎都凝结了。 苏后的身子如何,同眼前人大概都无甚关系了。 正是尴尬时,小皇子把剩下的那碗冰粉捧来,小心翼翼道:“父皇,要尝尝吗?” 见此,一旁的竹心皱起眉头。 忍不住腹诽:小皇子呦,皇上怎么可吃剩下的东西。 竹心正准备上前将冰粉收走,只见皇帝接,竟是,全吃了。 萧韫惊了一下,喃喃道:“母妃说,这不多吃......” 说罢,他 去看秦婈。 秦婈答:“陛下与大皇子不同,多吃些也是没事的。” 萧韫不解道:“为何?” 秦婈说因为他年纪大,这话显然不合规矩,于是到嘴边就变成了,“因为大皇子年岁尚浅。” 这话,三岁半的小皇子听不出深意,二七的萧聿却。 萧聿轻咳了一声,话锋一转,开始问询萧韫的功课。 风景就是这么煞没的。 萧韫老老实实地站在皇帝前作答,垂于两侧的双手握成拳,分紧张时,忍不住结巴两回。 皇子在皇帝前自然是表现的,可越紧张越说不出,憋的他耳朵都红了。 虽说秦婈看不得他冷着一张脸吓唬孩子,父问子功课,她也确实不该置喙。 便无声地叹了口气。 然而就这轻飘飘的一口气,叹的萧聿太阳穴一跳,他至今也忘不了这孩子她是怎么生下来的。 萧聿捏了捏他小小的肩膀,语气柔和了不少,“不错,长进。” 萧韫的小脸瞬间红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 夜幕沉沉,景仁宫四周燃起了灯。 袁嬷嬷将小皇子抱回暖和,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昨日之前,秦婈尚笑着讨好于他,当个恭顺的妃嫔,眼下撕破了这层伪装,是处处都别扭,怎么都不对劲。 这男之间关系总是分微妙,空气好像会说话,一个疏离抗拒,另一个定然觉的到。曾经亲密无间的夫妻尤甚。 萧聿见她眉间写着抗拒,便主动伸出手,揽她的腰,轻轻地摩挲了两下 。 两人同时开了口—— 秦婈道:“陛下今夜不议事吗?” 萧聿道:“你好像瘦了。” “今夜无事。”他也不管眼前人不他陪,垂下眸,低头轻啄她的鼻尖,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在这陪你。” 秦婈偏头,萧聿的视线扑了空,目光所及处变成了白皙纤细的颈。 男人的唇不由自主地落在上,蹭了蹭,些讨好地意味,鼻息间的热气喷洒在颈间,格外烫人。 这回秦婈没躲,无甚反应,大一种“任尔千磨万击,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 他们针锋相对,缱绻热烈,福祸相依,并肩携手。 误会、错、失望、绝望、生死、离别、后悔、思念,仿佛这世上所热烈的情他们都经历。 初识至今,近七年,他不是不清楚,他眼中的人眼中无他。 可那如何?如何? 萧聿握着她的手道:“阿菱,你腹中无子,秦家也无功绩,我不好直接封你为后,先提为昭仪可好?” 皇后,他也敢。 秦婈看着他道:“陛下就不如之前那般待臣妾吗?” 闻言,萧聿蹙起了眉。 他的脾气一向没多好,她知道。 萧聿喉结一滚,一字一句道:“朕这辈子,只与你做夫妻。” 他的手越来越紧,攥的秦婈些疼。 说实在的,她也不惹他生 气,她轻轻喘了口气,柔声道:“时候不早了,臣妾伺候陛下更衣吧。” 秦婈勾着他起身,替他解素带更衣,萧聿颔首看着她的无比熟练的动作,怔怔出神,如同在看无数个回不去的日日夜夜。 秦婈将衣裳叠好,放置在矮几上,踮起脚,抬头替他拆卸玉冠。 就是这样平淡无奇的对视,萧聿的眼眶莫名红了,他低下头,极轻地“嗬”了一声,嗓子隐隐发紧,“我自来吧。” 秦婈手腕一滞。 沐浴盥洗,同榻而眠,萧聿还是给她留了一盏灯。 烛火摇曳,阖眼之前,萧聿低声道:“些日子,我带你见个人。” 59、军报 ==第五十九章军报== 延熙元年,夏。 夏日炎炎,紫禁城内高槐深竹,樾暗千层,霞光从云罅中倾泄,射在碧绿色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 拨开缦纱,扶莺扶着苏菱一点点起身,随着时间流逝,肚子渐渐显形,行动愈发不便了。 扶莺替她揉了揉肩膀,小声道:“今儿是十五,三妃已在殿外候着了,娘娘可是让她们现在进来?” 苏菱点了点头,“好,顺便把光禄寺送来的新茶也拿过来吧。” 坤宁宫殿门缓缓敞开,三妃入殿福礼,异口同声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苏菱笑道:“不必多礼,都过来坐吧,” 扶莺立于案边侍茶,躬身给三妃一人倒了一杯,柳妃饮了一口,率先道:“皇后娘娘这茶清芬淡逸,气若幽兰,味醇爽口,不知是何处所产?” 苏菱道:“是江西石城县的通天岩茶。” 李妃放下杯盏,低声道:“臣妾听闻江西一向出好茶,井岗翠绿,抚州云林、梅岭毛尖、浮摇仙芝,都是江西所产。” 苏菱看着李苑笑道:“正是。” 薛妃在一旁忍不住嗤了一声,皇帝都不在这,装什么博学大家呢? 她侧过身子,看着李妃道:“呦,真想不到李妃还有这样的见识,若不是早知你从高丽来,我还以为你生在江西呢。” 柳妃干笑一声。 李苑嘴角微僵。 按说三妃平起平坐,李苑有帝宠,大可不必受薛澜怡这份气,但奈何人的性子生来不同,每每面对薛澜怡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李苑永远都是握拳不应声,这逆来顺受之姿,看的薛澜怡更是来气。 就在这时,苏菱突然低头“嘶”了一声,三人目光立马落在苏菱的肚子上。 扶莺立马紧张道:“娘娘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唤太医?” 苏菱捂着小腹,摇头笑道:“没事,就是他踢了我一脚。” 柳妃笑道:“这孩子,日后定是个活泼的性子。” 三妃表面都对皇后敬重有加,但心里的滋味,早已不是嫉妒两个字就能说清的。 皇后虽说已是双十年华,年纪在后宫算不得鲜嫩,但论其颜色,却依旧是旁人所不能及,岁月于她来说,就好像 牡丹绽放的过程。 锦瑟时灼若芙蕖,眼下已成国色天香。 丰腴的身姿、隆起的小腹,仿佛为她度了一层母性的光辉,就连鬓角落下一缕青丝都是道不尽的温柔。 后宫正位,帝王发妻,镇国大将军独女,一旦再得皇长子,这样的尊贵,不论后宫今后再添多少人,她都是旁人眼中的可望不可及。 更遑论皇帝对她,本就有偏爱。 不过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若无苏家,萧聿登基也不会那般顺利。 李妃看着皇后的肚子,薛妃看着李苑,倏然笑了一声道:“有几个月,皇后娘娘就要生了吧。” 苏菱“嗯”了一声,道:“九月末吧。” “看来等到秋日,宫里便能热闹几分了。”薛妃转头看着李妃道:“昨儿太后娘娘还说,陛下子嗣不丰,开枝散叶是头大事,李妃怎么没找太医请个脉?” 李妃蓦地抬眸,与薛妃对视。 薛妃幽幽道:“若臣妾没记错,陛下这半年来,可没少歇在长春宫,按说李妃这肚子,不该没动静呀?”当然,这没少歇三个字,是薛妃看来的。 李妃眸中染了一层水雾。 薛妃嘴角越翘越高,继续道:“要我说呀,李妃还是得找太医瞧一瞧,万一身子有什么不适,好早日医治。” 话音甫落,苏菱撩起眼皮去看薛妃。 薛妃心里一紧。 这半年她真是被皇后罚怕了,抄经书、抄宫规,听着不是什么重罚,找贴身的女史代写便是,谁料皇后竟找个人看着她写,近半年她都不知抄了多少本,这一对视,她手腕就酸。 不过该讽刺的讽刺完了,薛妃装乖道:“臣妾失言。” 苏菱道:“本宫乏了,你们回去吧。” 皇后一向没架子,这会儿语气都变了,显然是不悦了。 薛妃柳妃走后,李苑折返,苏菱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道:“怎么了?” 李苑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苏菱无奈道:“薛妃性子莽撞,可你们同为妃位,若无大错,本宫不能回回为你出头. .....” “臣妾不是因为薛妃。”李苑抬手擦了擦眼泪道:“臣妾是觉得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诚然,对某些,苏菱已无甚感觉了。 苏菱看着她道:“子嗣这,太后那边虽然催的紧,但本宫与皇帝何曾说过你?” 李苑道:“臣妾知道陛下与娘娘待臣妾都好,可越是这样,心里越是愧疚难当。” 苏菱拍了下她的肩膀,柔声道:“本宫十七嫁给陛下,不是今年才有子嗣?你如今锦瑟年华,来日方长,急什么?” 李苑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苏菱道:“娘娘与陛下果真是心意相通,陛下曾......” 这话说一半,但后面的内容却不难猜。 李苑忽然跪在地上道:“是臣妾失言。” 苏菱眸色未改,但她承认,萧聿拿她曾经的软肋,去安慰李苑,确实让她心里久违地窜起了一股火。 不过一瞬就熄灭了。 苏菱扶着腰起身,睥睨着她道:“起来吧。” 李苑迟迟不起,“臣妾有罪,还请娘娘责罚。” 既如此,苏菱也没叫她起,是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回了内殿。 苏菱小憩醒来,已是午后。 今儿是十五,扶莺怕皇帝提前过来用膳,看见李苑在外头跪着,便提醒道:“娘娘,李妃还在外头跪着呢。” “还跪着呢?”苏菱蹙了蹙眉,“何时了?” 扶莺道:“过午了。” 苏菱看着扶莺笑道:“她一直在外头跪着,你怎么不叫醒我?” 扶莺道:“甭管李妃是不是故意的,她让娘娘不舒坦,可不就是有罪?” 苏菱道:“行了,你赶紧让她回去吧,不然太后那边要看热闹了。” 扶莺低头应是。 ****************** 永昌年间留下的烂摊子太多,朝廷日薄西山,萧聿每日除了早朝,还设了晚朝,夙兴夜寐,宵衣旰食。 今日是十五,是他不论多晚,不论再忙,都要回坤宁宫的日子 。 亥时过后,萧聿躺在苏菱身后,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亲了亲她的肩膀道:“今日与阁老议事,有些晚了。” 苏菱回头,见他眼底隐隐泛青,道:“前朝的要紧,陛下若是忙,歇在养心殿便是了。” 萧聿眼角染上一抹笑意,“你就半点不想我?” 苏菱无奈道:“臣妾昨日还同陛下一起用的晚膳。” “我不想听你喊陛下。”萧聿把人翻过来,咬住她的下唇,手渐渐往下,嗓音低了低,“都几个月了,还不行么?” 苏菱用臂肘轻轻搪了他一下,“臣妾近来身子真的不舒服。” 萧聿低声问她,“哪不舒服?” 苏菱喃喃道:“乏的厉害,总是困。” 萧聿知道她这胎怀的辛苦,不忍心磋磨她,便用手揉了揉眉心道:“那我去趟净室,你先睡吧。” 苏菱看着他的背影,翻过了身。 一夜过去。 萧聿鸡鸣而起,苏菱闭着眼睛跟他坐了起来。 其实苏菱的眼睛生的有几分妩媚,平日端着皇后仪态倒是不显,眼下睡眼惺忪地望着他,替他更衣,倒是有几分像从前。 可此时的他还未曾想过,像从前,便是不复从前。 萧聿着常服上早朝。 御道左右的文武百官面露困倦,四周窸窸窣窣声不断。 大周自永昌十五年后就不日日上朝了,这舒坦的日子过久了,看着新帝勤政,众人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 记得刚恢复早朝时,还有人一本正经递了折子说卯时疲乏,起不来榻。 萧聿杀鸡儆猴,不仅摘了此人的乌纱帽,还赐了五十个板子。 皇帝安座后鸣鞭,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行三叩六礼。(1) 礼毕,各衙门依次奏。 说是奏,但大多就是,其实就是算账。 有句话说的没错,历朝历代走向没落,都是从经济崩塌开始的。 国库没钱,地方的赋税也征不上来,眼下战吃紧,户部是没完没了的哭穷。户部 尚书何程茂,那可真是演技精湛的主。 若不是知道何家有多富,萧聿还真要以为他穷的当裤子了。 何程茂道:“臣知道陛下心疼边关将士,可臣昨夜算了一笔账,与齐国开战至今,上缴给军队的粮草已是足足有余......” “足足有余?”萧聿将折子“啪”地一声摔在了案上,厉声道:“那是整整六万人!何大人若觉得足足有余,朕把镇国公叫回来,你给我去打。” 何程茂躬身道:“陛下息怒。” “将士没有饿着打仗的道理,何大人与其同朕哭穷,倒不如好好查查户部的账。”萧聿十八便带兵出征,是清楚边关的状况。 何程茂咬牙躬身道是。 紧接着是推行屯粮之策的。 阁老大声宣读折子“屯田既能吸纳游民,能防止寇患,待开垦的田地多了,这赋税自然而然就......” 话还没说,只听太和殿外突然有人喊道:“边关急奏——” 早朝都有这么个规矩。 只要是边关急奏,皆可优先启奏。 是一声,“阆州总督觐见。” “让他进殿!” 阆州总督面带尘土,手持急奏,进殿后“噗通”一声跪下道:“陛下,我大周六万将士被困密河,无一生还......” 他哆嗦着嘴唇道:“是苏景北反了,臣亲眼见他在腹背受敌之际,进了齐国边境。” “没回来。” 60、谋逆 ==第六十章谋逆== 镇国公苏景北反了。 这句话犹如巨石扔进平静的湖水,“噗通”一声,激起千层浪。 殿内沸反盈天,帝王抿唇不语。 朝中与苏家交好的官员并不少,比如,待苏淮安如亲一般的大理寺卿郑百垨。 郑百垨突然出列道:“大殿之上,请方总督慎言,镇国公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无数,臣今日句大胆的,他若是存有谋逆之心,何必等到今日!” “边关路远迢迢,消息迟缓,总督大人要指认镇国公通敌叛国,请拿出证据!” 都察院右都御史董李附和道:“臣也附议,此事不听总督大人一言就妄下定论,镇国公打了半辈的仗,未有过败绩,通敌,这话重了。” “是啊,那六万精兵,可是镇国公手手带出的兵!” “这定然是有隐情。” 有人小声道:“儿女都京城,通哪门的敌? 文官话算客气,武官就不一样了。 成远侯干脆指鼻骂道:“镇国公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你地里玩泥巴!怎,吃了败仗就嫁祸于人?” 武德伯附和道:“十前齐国犯,镇国公领兵出征,令齐国折戟沉沙,总督大人是没见过,也该听过吧。” 阆州总督方恕脸都气红了,一连了好几个“你”字。 方总督抬首看着大殿之上的皇帝,大声道:“陛下,我大周六万儿郎被困密河受□□和炮击攻打时,臣是亲眼见到镇国公 进了敌军边界!” “起初臣也不敢信,因为那是镇国大军!那是十前用两万兵打退齐国的镇国军!可臣回到阆州时,方粮草竟都被烧了个干净,而粮仓的位置,只有臣和苏景北知道!”方总督脖上青筋竖起,手指着眼睛大吼:“臣宁愿这双眼睛瞎了!” 萧聿眸光彻底暗了下去,“你是,方粮草全烧了?” 方总督道以额点地,道:“臣愧怍难当,无言面对陛下,甘愿受罚。” 粮草是什? 粮草是钱,是军心,是打仗的根本。 文武百官心里都有一本账册。 粮草要供给一万名士,一个月,就需要千亩地的收成,六万人,那就是一万八千亩地的收成。 这不算给马吃的,不算战事已经打了数月。 苏淮安忽然出列道:“其他暂且不论,我只问总督大人,若是军报无误,阆州撑多久?清州失陷了吗?” 方总督抬眸道:“苏淮安!你怎有脸站这!” 苏淮安厉声道:“清州失陷了吗!阆州到底撑多久!” 方总督怒视他,但依旧答:“清州已经失陷,阆州、阆州最多撑半个月,若是十日之内不出兵迎击,那齐军要入关了。” 话音甫落,满殿哗然。 百官脸色骤变,朝廷帑藏内竭,手无强兵,等清州、阆州一齐沦陷,恁时又该如何? 方总督道:“臣虽智虑短浅,却也是弱冠军,熟读兵书,绝 非嫁祸于人的小人,臣今日恳请陛下严查苏家,尽早出兵!” 着着,方恕声泪俱下:“倘若臣今日一字一句,有污蔑嫁祸之嫌,愿以死谢罪。” 殿内一片死寂,沉甸甸的乌云纷至沓,天色忽暗,彷如隆冬。 萧聿倏然起身,面容严肃道:“兵部、刑部即刻彻查镇国公府,都察院、锦衣卫协理,淳南侯、方总督,何尚书,随朕议事。” 皇帝下令彻查镇国公府,虽要照章程办案,但薛襄阳自己都不信苏家会反。 他刑部什案没见过? 这人啊,不论做什,总得需要个立场。 苏景北有兵,有爵位,有龙之功,又得皇帝器重,长是国之栋梁,长女是一国皇。 这样的身份,反什?有什好反的? 吃跑了撑的当反贼? 养心殿内灯火通,案几上放着长约一丈的大周舆图。 萧聿凝眸看着阆州的位置,“方恕,齐国此番到底有多少兵?” 方总督道:“也是六万精兵。” “六万......”萧聿摩挲着手中的扳指,沉声道:“步兵急行,最快日五百,六日一千,骑兵快马加鞭,一日四百里左右,若想阆州汇合,怎都要八日,” 方总督道:“齐军势之汹可谓前所未有,而且军-备量,也与咱们不相上下,陛下万不可小瞧了他们。” 陆则蹙眉道:“短短几,齐国军-备竟得总督大人一句不相上下?”大周朝廷虽然腐朽没落,但军-备量却是高祖留下ᚯ 5;的,绝非齐国可比。 方总督面色凝重道:“有句话,臣不知不。” 萧聿看了他一眼,道:“。” 方总督道:“其实初次交战时,臣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因为齐军使用的□□、弓、弩和身上的皮甲头盔看,那根本就是大周工艺。” 这话就引人深思了。 “你的意思是朝中有人贩卖兵器?”户部尚书何程茂眯起眼睛,不可置信道:“这不可!兵器官府均有数量记载,若是大量运输,不可没人发现,官道也会有记载的。” 陆则喃喃道:“那若是私有呢?” 何程茂道:“那就更不可了!自永昌十四以,朝廷对私有兵器管制甚严,只要发现家中藏有兵器,一律按寇处置!再,谁会这做?总督大人莫不是昏了头吧。” 方总督上下打量着何程茂道:“这可是重利,怎会没人做?若是这人手握重权,人脉又广,就有这漫天过海的本事呢?” 薛、何、楚、穆,谁家都有这个本事。 何程茂道:“你瞧我做甚!总督大人吃了场败仗就得了失心疯不成?” 方总督打断了他的话:“若是连苏景北都反,朝中有内鬼也无甚稀奇的!” 陆则看了眼皇帝阴沉的脸色,抬手按着方总督的肩膀,“啧”了一声道:“诶我总督大人,您怎就认定镇国公是反了,不准您看错了呢?这万一污蔑忠良,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就这时,盛公公躬身缓步走,“薛大人殿外求见。” 萧聿下意识攥了拳头,若无其事道:“让他进 204;。” 薛襄阳脸色极差,深吸一气道:“散朝臣立马带人搜了镇国公府,苏景北确实有问题。” 萧聿喉结微动,“发现了什了?” 薛襄阳直接挑了最重要的,“陛下,镇国公府的书房有一条暗道,按照京城扩城的位置看,起码有十之久了。” 萧聿眸光未改:“通向何处?” “一直向东,可抵京外。”薛襄阳道:“臣一路追查,暗道里抓到了苏景北的个妾,不出所料,她们的身份全有问题,根本不是大周人。” 听到这,陆则的眼珠都要掉下了,“薛大人......这话可不乱。” 薛襄阳道:“陛下,继续审吗?” 萧聿冷声道:“朕记得镇国公有个妾是风鸢楼有名的歌姬,顺着往下查。” 薛襄阳见皇帝如此平静,心也不由静了下,“臣这就去。” 养心殿烛火彻夜未熄,天亮时方恕和何程茂离开。 萧聿坐紫檀嵌云龙纹宝座上,对陆则道:“言清,你即刻去一趟镇国公府。” 陆则与萧聿小是挚友,算得上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知帝心的人,镇国公府谋逆,那就是往他身上插刀。 陆则忧心道:“陛下注意龙体,接下,不知有多少事。” 殿门阖上,萧聿起身回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翌日午时,盛公公颔首走过,低声道:“陛下,薛大人,刘大人求见。” 他哑声道:“传。” 薛襄阳走过 道:“启禀陛下......” 萧聿看着他手中的折,道:“折给朕。” 薛襄阳双手递交上去,深吸一气道:“苏景北通敌叛国的消息不胫而走,今早有一耄耋老太得知自家孙战死,一头撞死镇国公府门前了。” 萧聿看着手中的折,沉寂良久。 那风鸢楼竟是苏景北名下的酒楼。 薛襄阳又道:“这风鸢楼根本就是细作的藏身之处,那儿的老鸨已经跑了,臣顺着苏景北名下的铺继续查,西直门的云香茶楼、东直门的天方酒楼,两个月前就已关门了。” 刘大人道:“京郊的驿站也甚是可疑,西南那条官路若是用起,只要借着经商的名义,运输兵器丝毫不成问题。” 薛襄阳正欲开提苏淮安,萧聿仿佛猜到了他眸中所想,“啪”地一声折摔案几上,目光瞬间凌厉:“云香茶楼和天方酒楼的账目查过了吗?兵马道查了吗?驿站查仔细了吗?朕要的不是可疑,要的是证据!” 薛襄阳一愣,道:“臣白了。” 随着殿门开开合合,镇国公通敌叛国的罪证越越多。 多到萧聿都没办法骗自己这些是巧合。 六万兵马、十的暗道、齐国的妾室......一切都的通,也不通。 差不多到了第五天,陆则送了一份名单。 陆则道:“刑部这两日抓了十多个细作,薛襄阳不眠不休,严刑拷打出了一份名单,没想到上面竟有景昶易的名字。” 景昶易。 那是骊山围猎时,向先帝提起野猎的人。 平心而论,若无那场野猎,燕王不会死,萧聿也不会那 般容易登基。 陆则看到这个名字时,整个人都快窒息了。 倘若镇国公真的反了,那景昶易这个名字,就证苏景北扶萧聿登基也是有预谋的,其目的,就是挑起王的“国本之争”。毕竟,国本之争才最是伤国本。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盘棋? 陆则道:“陛下,薛襄阳已经苏淮安压回刑部大牢了。” 萧聿也不知道多少天没睡了,他用极轻的声音道:“他认罪吗?” “苏淮安自入狱起,什都没。”陆则道:“眼下心大乱,他这条命,谁也保不了了。” 萧聿攥着手中名单,恍惚起身,道:“继续查,得继续查......” 陆则道:“陛下英果决,不会连这些都看不清楚,苏家通敌叛国,已是证据确凿,他苏景若是心有冤屈,为何不讲!” 话音甫落,萧聿眸中的镇定顷刻间出现了裂缝,他拔高嗓音,又像是自自话:“陆言清,苏家不是被冤的。” “朕,不做昏聩无,残害忠良的君王。” 61、叛国(微修) ==第六十一章叛国== 萧聿看了一遍刑部呈上来的奏折,重新提审了苏景北的妾室,随后又去了一趟镇国公府的暗道。 他在里面独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去其繁复,至少有两个消息是确凿无疑。 其一,大周死了六万将士。 其二,镇国公府藏了密道。 一条藏了十年,根本无法解释清的密道。 当日傍晚,萧聿去刑部大牢见了苏淮安。 逼仄的牢狱内泛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味,壁上的银灯忽明忽暗,照在苏淮安苍白无力的侧脸上。 昔日里那个风光霁月、惊才绝绝的郎君,身着囚服,肩膀隐隐有血迹渗出,直直跪在地上。 虽说镇国公府已被抄家夺爵,但薛襄阳念及皇后尚未被废,且腹中还有皇嗣,故而只给苏淮安戴了手梏,并未落枷锁,也算是留了几分体面。 萧聿眉目冷肃,睥睨着他道:“苏景北人呢?” 苏淮安未答,而是将手边的一封信呈给了萧聿。 这封信是军报传来的一日之前,镇国公府的老管家交予他的,也是苏景北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上面只有一句话。 ——景明,速离京城,船在涿郡。 他知这话是何意,却隐隐安,正思忖着散朝后与皇上商酌一番,只见阆州总督方恕手持军报,进了大殿。 一字一句,让他如遭雷劈。 他身为大理寺少卿,为官数载,参与过的三司会审不计其数,对大周律法更是烂熟于心,可即便如此,方恕的话,他也一个字都不信。 他愿信,也敢信。 恁时至今,已有整整七天。 他被捆在刑架之上,薛襄阳手持苏家叛国的死证摆,一边用刑,一边审讯他,迷离之间,镇国公府旧日画面在脑海中盘旋歇—— ——“金榜题名了?好小子,这是我苏家出的头一个状元,爹以你为傲。”京中无人知晓,他原本想从武,是父亲说他天资聪慧,应该当个文官,他才走了科举这条路。 ——“你与阿菱日后莫 要进书房,也要碰你娘的画。”他以为爹娘伉俪情深,可到头来,他是在看娘的画像,而是为了掩人耳目。 ——“走,跟爹去风鸢楼喝两杯。”风鸢楼细作无数,他爹却以镇国公之名,保了这个地方十年。 ——“阿菱嫁给晋王有何好?此事是陛下赐婚,无需再议,你也要太惯着她。”阿菱那时与何家在议亲,他爹却一拖再拖,直到晋王请旨赐婚,他才一口应下。 ——“景明,这储君之争,京中没人能独善其身,们便是为了阿菱,也要站在晋王府身后,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骊山之行,务必小心。哎,但愿这场内朝霍乱,能早日平息。” 原来,他早知骊山会出事。 原来,他是想平息霍乱,他是想挑起纷争。 ——“此番出征知何日能归,你多保重。”保重,何以保重? 绪纷飞之时,耳边是薛襄阳一声声的质问,“苏淮安,你认不认罪!” 他醍醐灌顶,皇帝自然也能彻底清醒。 苏淮安看着萧聿的手越来越紧,低声道:“苏家谋逆之罪,证据确凿,罪臣无以为辩。” 无以为辩。 萧聿忽然一笑。 苏淮安一字一句道:“罪臣以为,有些繁杂的线索暴露的太过容易,难保是为了挑起朝廷争端而刻意留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早出兵迎战......” 萧聿手背青筋叠起,将苏淮安一把拉起,拖向自己,抬起手臂,一拳砸在了那张惨白的脸,苏淮安向后踉跄一步,鲜血顺着嘴角便流了下来。 苏淮安低着头,作势又要跪下去。 萧聿攥着苏淮安的衣襟,“哐”地一声将人抵在墙上,他厉声道:“苏景明!朕待苏家如何!” 他喉结微颤,再一次重复道:“朕待苏家如何!” 四周阒寂,银灯闪烁。 冗长的沉默,就如一柄利剑,刺穿了曾经背对背的二人。 苏淮安颔首道:“臣有愧圣恩,罪不容诛,万死 难辞其咎。” 萧聿一把推开了苏淮安,看着他肩胛染上的大片血迹,寒声道:“镇国公府的暗道可抵京外,苏景北又给你留了船,你怎么走?是想以死谢罪,还怕朕要了皇后的命?” 苏淮安跪直,哑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对这些毫不知情。” 皇后。 知情就无罪吗? 也知过了多久,萧聿忽然又笑,哑声道了一句,“镇国公好计谋啊......” ******** 天色转暗,风雨欲来。 萧聿驾马回宫,盛公公看着帝王冷肃的眉目,斟酌半晌,还是开了口,“坤宁宫那边......” 萧聿顿住脚步,眸,眼中尽是暴戾。 坤宁宫这三个字,他现在根本听不得。 他将三卷刑部公文放到盛公公手中,一字一句道:“正好,你把这些送到坤宁宫去,让皇后好好看看,看清楚了。” 天气越来越热,苏菱的身子却越来越虚弱。 她端坐于榻,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些罪状,目光渐渐变得涣散。 苏菱同苏淮安一样,面对这些死据,那些尘封的、零碎的记忆接连而来。 比如她的婚事,何家与苏家也算门当户对,何家大夫人来镇国公府提亲时,她还表示过自己愿意,可他爹总是说舍得她嫁,急,再等等,她从十六等到了十七,等来了那道赐婚的圣旨。 再比如她嫁给萧聿前,曾偷偷进过一次镇国公府的书房,她清楚的记得屋里没有人,但翌日一早,他爹却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若是有一条暗道,倒是都说的通了。 苏菱握着这些证据,心手一同在颤抖。 这份后知后觉,令她浑身冷汗止。 她是将门之女,自然知道通敌叛国四个字意味着什么,看着刑部的公文,心脏就像被刺穿一般。 镇国公府男丁女眷全部流放。 苏景北长子苏淮安,择日处以凌迟之行。 凌迟。 那是要 在他身上剐上千刀吗? 苏菱捂着小腹,停轻喘。 “娘娘肚子里还有皇嗣,千万要保护好身子......”扶莺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连忙道:“然,娘娘还是哭出来吧。” 苏菱摇了摇头。 天下人都有资格哭,但她没有。 及此,苏菱下腹突然坠痛,她双拳紧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 见此,扶莺立马坐住了,慌张起身道:“奴婢这就去宣太医。” “别去!”苏菱拉住她的手,道:“的身子知道,没事的,用宣太医。” 扶莺哭道:“这怎么能行呢?这怎么能行呢?” 苏菱低下头,摸着小腹道:“扶莺,今日不比往昔,坤宁宫此时叫太医,无异于是在皇帝面前做戏,能拿这孩子来搏同情。” “陛下与娘娘感情深厚,怎会这样想呢?”扶莺攥着她的手,语无伦次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前朝定然焦头烂额,陛下便是想来坤宁宫也抽不出身,您看这么多天过去了,六局一司也没敢克扣坤宁宫的分例,这定然是陛下授意过的。” 帝王一句话,坤宁宫亦可以是冷宫。 苏菱垂首沉默良久,并未答扶莺的话,而是道:“该用膳了,去准备吧。” 扶莺见苏菱还肯好好吃饭,忙点头道:“欸、欸,奴婢这就去......” 用过午膳,苏菱捂着小腹,看着窗外的芭蕉叶踱步。 论如何,论如何,她都得把这孩子好好生下来。 等肚子疼了,苏菱坐在妆奁前,卸下了发髻上最后一根簪子,朝门口走去。 扶莺拽着她道:“娘娘这是要去做甚?” 苏菱轻声道:“请罪。” 皇后脱簪请罪,这可不是小事,三妃虽然都听到了风声,但却无人敢来看这场笑话。 没 有凤舆、没有随从,苏菱着一身白衣,直直跪在养心殿外。 盛公公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胸口发堵,怎么偏偏、偏偏就是皇后呢? 他抚了抚胸口,才身走入内殿。 苏菱轻握了下拳头,嗓子隐隐发颤道:“臣妾求见陛下。” 她今日来,为别的,只求他能给苏淮安一个痛快的死法。 默了半晌,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让皇后回去,朕会见她,也想见她。” 盛公公立于殿门口,抬首望了眼乌云密闭的天色,朝苏菱走去。 “娘娘身怀龙嗣,这是做什么?”盛公公叹了口气,去扶苏菱的手臂,“平日娘娘待老奴如何,老奴都记在心上,今日,便斗胆劝娘娘一句。” 盛公公道:“娘娘是皇上的发妻,情意自然深重,可再深的情谊,也经不起折腾,娘娘若是为苏家的事而来,那不妨想想,这叛国之罪,究竟判的是谁的国?这情,当真求得吗?” “这陛下也正在气头上啊。” 苏菱看着盛公公。 盛公公低头看着苏菱隆起的肚子,道:“娘娘便是不为自己,难道也为腹中的孩子想想?” 苏菱仰起头,朝养心殿窗牖的缝隙提了提声音道:“臣妾罪无可恕,无赧面对陛下,亦是没有资格再治理后宫,今日特来交还六宫之权,还望陛下恩准。” 他始终没说话,她也知跪了多久。 渐渐,青灰色的天好似飘起了绵绵细雨,她倏然听他道:“盛康海。” 盛公公连忙又进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油纸伞。是他常拿的那一把。 她看着那伞柄,神色一怔。 忽然想起了从前的一个春夜,那时她刚有孕,他陪她在御花园踱步,春寒料峭,雨水寒凉,第一冰凉刚落在她鼻尖上,她就被他揽入了怀中,沾了一身他的热气,恁时盛公公慌张送来的,也是这一把。 “娘娘,奴才送您回去。”盛公公道。 苏菱自知她这身子淋得雨,便垂眸低声道:“多谢公公。” 盛公公将苏菱送 204;坤宁宫,甫一进门,只听盛公公低声道:“娘娘,陛下口谕。” 苏菱神一恍,捂着肚子,缓缓跪在地上。 盛公公道:“陛下口谕,从今日起,若无诏令,娘娘得踏出坤宁宫半步。” 苏菱恭敬道:“臣妾遵旨。” 盛公公道:“日后坤宁宫若是有事,娘娘叫扶莺来吩咐奴才便是。” 苏菱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字条,塞给盛公公道:“烦请公公替我呈与陛下。” 盛公公立马推拒道:“陛下有令,坤宁宫只进出,还恕老奴不能收。” 翌日一早,养心殿内。 首辅柳文士带领内阁,跪了乌泱泱一片。 柳文士道:“如今民心大乱,苏后早已堪为后宫之首,臣肯恳请陛下废后,以安民心。” 重臣齐声道:“臣恳请陛下废后,以安民心。” 萧聿负手转身,沉声道:“眼前国家危在旦夕,前路如晦,尔等出策救国,却在这与朕谈废后?” “臣知陛下与皇后鹣鲽情深。”柳文士深吸一口气,道:“哪怕陛下一意孤行,在乎史官记载,在乎后人评说,可密河一战,害死了大周整整六万儿郎!陛下身为天子,能不在乎这六万条人命!将士不畏战死,却畏冤死!” 内阁大臣郭子良道:“孟子云,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陛下为何能以江山社稷为重!” 说罢,郭子良以额撞地,撞得一下比一下重,一副冒死以谏的架势。 萧聿抬手,将案几上的茶壶杯盏“哗啦”一声,尽数扫落在地。 郭子良一怔。 “你敢同朕谈社稷,好。”萧聿将折子甩在了郭子良的头上,“你既心怀天下,那你告诉朕,阆州粮仓被烧,粮又从哪出!此番出征的军队又从何处抽调!” “此番兵败,国家覆灭,又当如何?” 郭子良哑口无言。 “口口声声含着六万冤魂,朕问你们,那六万人的抚恤金,怎么给!内帑 空虚至此,朕如效仿高祖就查你们的账如何!” 龙颜震怒,四座皆惊。 哪怕他们心知,陛下就是想保苏后,他们亦是不敢再出声了。 毕竟真查起来,没人是干净的。 须臾过后,萧聿道:“昨夜朕与方总督、淳南侯秉烛夜谈,已决定亲征。” 柳文士一惊,叩首答道:“陛下万万可,如今太子未立,国本未定,陛下、陛下怎能亲征!” 萧聿手持军符,看着柳文士道:“那阁老与朕说说,这军符,朕该给谁?” 这话一出,殿内寂静。 镇国公都能反,如今还能信谁? 眼下皇帝最信任的过淳南侯,但以淳南侯的资历,却未必能打下这场关乎国家存亡的硬仗。 内阁群臣低声道:“这......陛下唯一的子嗣尚在皇后腹中,宗室也无过合适的人选......” “是啊,这该如何是好?” 萧聿看着殿内阶下的众臣,用指腹点了点桌案,嗤笑一声道:“若朕真出了什么事,阁老便将成王从封地请来罢。” 内阁重臣重呼:“陛下福泽深厚,定能早日凯旋。” ******** 皇帝御驾亲征已成定局,当晚,萧聿去慈宁宫请安。 楚太后捻着手上佛珠,蹙眉道:“皇帝御驾亲征,安的是民心,是军心,万可亲上战场,以身涉险。” “母后放心,儿子会贸然行事的。”萧聿缓声道:“就是这六宫之权,儿子还得交由您来管了。” 楚太后看着萧聿,将手中的佛珠“啪”地一下拍在案几上,“行军仗,哀家是管了了,但今日既然你把六宫之权交予哀家,哀家便要与你说道一番。” “苏家那不是吃了败仗,那是通敌叛国!皇帝怎能不责罚苏后?”楚太后看着萧聿道:“苏家根本是从一开始就在算计陛下!” “可当年若非朕一心拉拢镇国公府,苏氏兴许是已嫁为何家妇,纵使今日苏家需诛三族,也该祸及外嫁女。” 萧聿看着楚太后,沉吟道:“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朕的孩子,要责罚,也等她生下孩子。” 楚太后道:“刑当罪则威,当罪则侮的道理,陛下总该是明白的,陛下对苏氏如此轻拿轻放,就不怕在后宫,在前朝损了威严?” 说到这,楚太后心中大骇。 帝王御驾亲征,亲守国门,一旦得胜朝,谁还敢说皇帝一个不字? 恁时,他还会责罚苏氏吗? 萧聿道:“母后是如何想的?” 楚太后眼睛半眯,顺着皇帝的话道:“苏氏毕竟入了皇家玉牒,腹中还有陛下子嗣,确实宜重罚,但苏淮安却难逃重责,理应听从刑部的意见,处以凌迟之行,以平众怒。” “此事朕已经准了。”萧聿低声道:“只是苏家有一金库,财产颇丰,至今下落不明,待刑部拷问出位置,立即行刑。” 楚太后点了点头,“皇上亲征,哀家便带领后妃日日替皇上祈福吧。” “由母后管理后宫,朕安心定志。”萧聿看着楚太后,意味深长道:“苏氏腹中的,是朕的头一个孩子,儿子便交予母后了。” 楚太后这才品出皇帝的来意。 他把苏氏留给自己看管,明着是托付,暗着是敲打。 ************ 艳阳高照,当今天子御驾亲征。 萧聿以金乌冠束发,内着曳撒,外着玄金软甲,腰悬长刀,在京城百姓的注视下,以万乘之尊,驭万马离京。 甫一出城门,萧聿回头喊道:“淳南侯!” 陆则夹紧马腹,喊了一声“驾”,与皇帝错开半匹马的位置,道:“臣在。” 萧聿蹙眉道:“离那么远作甚,过来!” 陆则凑过去,萧聿道:“今日夜行,到了株州你便折返,避开一切耳目,替朕保下一个人。” 保人,能保谁? 陆则心里咯噔一声,“陛下!可苏家谋逆已......” 萧聿同陆则对视。 男人轮廓锋利如刀,眉目间尽是山河。 他侧眸望向层峦叠嶂的山峰,用极轻的声音道:“送他离京。” 擂鼓声起,萧聿驱马扬鞭,驰过夜壑雷鸣,驰过风霜千里 。 他要在叶落之前,守着吾土吾民,守着万里山河,家。 秦婈忽然从梦中惊醒—— 62、贡品 ==第六十二章贡品== 油灯燃尽时,天色还未大亮,屋内一片灰青,空气中泛着一股潮湿,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雨。 萧聿梦中醒来,闭眼揉了下胸口,连忙去看枕畔的人。 秦婈鬓角布满细密的汗珠,手放在小腹上,低声呢喃了一声,哥哥。 萧聿眉宇一蹙。 她的眼神不对。 他伸手摁住她的肩膀道:“阿菱,你看着我。” 她的眼神空洞无光,整人似乎还沉浸在梦中,萧聿道:“阿菱,醒醒。” 秦婈就跟没听一般,极轻地念了一声:“疼。” 随后便阖上了眼睛。 萧聿看着她的作,背脊都跟着僵住,难不她也梦前的事了? 萧聿伸手去碰她。 额烫手,身子却抖的厉害。 他替她盖上被褥,回头朝外面道:“来人!” 门外的盛公公打了激灵,立马转过身,推门而入,躬身道:“奴才在。” 萧聿道:“传太医。” 盛公公看了一眼倒在皇上怀里的秦婕妤,跟着面露惊慌,“奴才就去叫宁院正过来。” 半晌,宁院匆匆赶来,他药箱放到地上,正了正已经歪斜的乌纱帽,道:“臣拜......” “免礼了。”萧聿看着他道:“过来诊脉。” 宁院正上前数步,帕子放在秦婈的手腕上,里不由道了一句:秦婕妤还真是多愁多病身,又是中毒,又是晕倒,也不知是第几回了。 但别说,娇弱的身子啊,向来就容易笼络帝。 “怎么回事?”萧聿道。 “婕妤面红体热,再参考脉象,像是急火攻所致。”宁院正补充解释道:“急火大多指肝火火。” “何时能醒过来?” 宁院正道:“急火导致的昏迷,通常来说不出一便能醒来,臣先开一幅退热的方子,待热退了,再开两幅去火的方子慢调......” 宁院正后来的话,萧聿似乎都听不进去了,他的目光落在秦婈的小腹上,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 梦里,她的肚子都一直在疼。 萧聿散朝后便回了景仁宫,守了秦婈一上午,用过药,身子也退了热,就是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午时过后,盛公公躬身来报,“陛下,是咸福宫的绿知姑姑呈上来的。” 位绿知姑姑,是皇帝派道咸福宫的,其目的,就是监视薛妃,每薛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无四月的事与外人说,事无巨细。 可萧聿现在哪有思管咸福宫的事,他挥了挥手道:“你看着就行。” 盛公公又道:“昨儿薛大人给薛妃来了信,薛妃看过后,饮了不少桃花酿,说了些话,陛下还是看看吧。” 萧聿接过。 ——“事,竟是我冤枉了秦婕妤。” ——“此事巧合重重,疑点重重,可我未有构陷嫔妃的想法,是好意啊。” ——“我知道我性子不得陛下喜欢,可我也着在收敛,自打李妃三年前与我哭诉,说一直来她才是活靶子,才是命苦的那,我、我怎么说上些了,喝糊涂了......” 萧聿一眼便看到了最后一句。 萧聿抬眸看着盛公公道:“三年前,什么时候?” 盛公公躬身道:“奴才问过了咸福宫史清月,她说李妃是在延熙元年八月初的时候来同薛妃哭诉的,在之后,咸福宫与长春宫,确实再没过事端。” 话的重点,显然不在咸福宫与长春宫情谊上,而是在时间上。 延熙元年,八月,那便是皇后诞下皇子的前一阵。 那时苏家叛国,皇后处境艰难,苏淮安又在薛家手上,李妃在时候向薛澜怡服软,是何居,不言而喻。 李苑的角度看,要薛澜怡受了层挑拨,被嫉妒冲昏了头,朝薛襄阳要两片苏淮安的指甲,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坤宁宫去,大皇子能不能下来还两说。恁时她的手,依旧是干净的。 后宫没有谁是真的傻子,薛澜怡若是真醉了,也说不出番话来,她是借着李苑表忠呢。 萧聿嗤笑一声,起身,道:“摆驾长春宫。” ********* 落辇声响起,长春宫的宫太监跪了一地,齐声道:“奴才过陛下。” 李妃连忙走出来,福礼道:“陛下万安。” 萧聿大步流星地迈入殿内,眉目冷肃,挥手屏退了众人。 皇上迟迟不叫起,李苑自然是不敢起身,她里惴惴不安,不知皇上今是因何而来。 萧聿靠在椅上,看着李苑,想着梦中的一切。 萧聿道:“李氏,昔皇后待你如何?” 李苑里不由咯噔一声。 李苑道:“皇后仁德,待臣妾一向是怀备至。” 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称她为皇后。 “朕才 审过咸福宫的史。”萧聿沉声道:“你居叵测多年,朕倒是小瞧你了。” 李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妾愚笨,还望陛下明示。” 萧聿凝眸看向她,“四年前,朕是如何与你说的?” 话音甫落,李苑太阳穴不由“嗡”地一声,抬眸去看他。 四年前。 她娘曾同她说,天下身处位的男人都一样,他们手握重权,擅长攫取,随所欲地享用着各式各样的美貌与肉-体。 他父王也是如此,饶是她的母亲温柔顺,姿色倾城,可他怀里的花骨朵,永远也开不完。 她为男人的恩宠不过是在夜里,又或是在赏赐里,所她对进京一事,可谓是古井无波,直到她遇上了大周天子。 她永远忘不了他第一次进长春宫,朝自己走来的样子。 大挺拔,姿容清隽,那是她未过的气度。 她满喜悦,着伺候他,为他的人。 万没想到,夜夜的期盼、梳妆打扮,来的竟是一道圣旨,和一句长春宫的事不许道与旁人。 拿到圣旨时,她整人仿佛都傻掉了,屈辱,不解,委屈,什么都有,可他的眼里,半分、半分愧疚都没有。 在此之后,薛妃对她冷嘲热讽,太后对她明褒暗贬,她被那份虚无的宠爱,推了众矢之的。 而她换来的,是帝王流水般的赏赐。 死都带不走的赏赐罢了。 “陛下!臣妾绝非是居叵测之辈。”李苑的泪水翻滚而下,“四年前,薛妃处处看不惯臣妾,整 刁难臣妾,陛下也是看的,臣妾是因为委屈,才不小说了那事。” “委屈?”萧聿看着她,厉声道:“丽岁贡几何,你最是清楚,朕念及小邦贫瘠,人口稀少,助你们发展农业,又免除两年岁贡,已是优待万分,你有何脸面与朕谈委屈!” 男人的眸光很冷,似乎是在问她,你是比数百名丽美人值钱,还是比千两金器值钱,还是比百匹绫色罗值钱? 李妃跌坐在地,步摇来回摇晃。 美人垂泪,泫然欲泣,她哀声道:“薛妃屡屡刁难臣妾,因她是薛家,陛下便能轻拿轻放,臣妾在陛下眼里算什么,贡品吗?” 萧聿道:“你若是端的清,朕不会亏待你,也不会有今。” “可臣妾做什么了?”李苑自认,她做的那些,早就随着苏菱的死烟消云散了,再不会有人知晓了。 “你里清楚。” 萧聿对盛公公道:“李氏术不正,有违妇德,故褫夺妃位,即起搬离长春宫,赐砌淑苑。” 李苑怔在原地,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因为一句抱怨,就要被褫夺妃位? 看着皇帝转身的背影,李苑呼吸一滞。 如果不曾过浩浩皇恩,兴许她也不会那样不甘。 紫禁城的样子她在画卷中过无数次,丽的藏书用“彤庭玉砌,壁斓华廊”来形容,可真当她置身于此,亲眼感受到了其壮丽辉煌,才知那样的形容不为过。 初到大周时,柳妃和薛妃尚未入宫,她知道当今陛下有位十分宠爱的皇后。 听闻皇后是镇国公之,皇帝的发妻,肚子里还有他第一孩子。 真是把天下的好命,都占全了。她想。 那位贵的皇后待人很好,不太约束她,她可带着侍在御花园里闲逛。 她曾在一春夜邂逅了帝后,身边的宫一直与她说,“娘娘别过去,那是陛下和皇后娘娘。” 记得那天晚上下了很大一场雨,夜风寒凉,皇帝身上的大氅落在那人身上,他揽着她的肩膀,倾身耳语。 距离很远,她听不他们在说些甚,觉得袍角都沾满了笑。 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帝王的恩宠还能是样的。 连他手中的伞,都会向着她倾斜,湿了半臂都浑然不知。 李妃哭着哭着就笑了。 看呐,他为人君时,和为人夫时,是完全不同的。 苏家叛国,他都舍不得废她后位。 李妃倏然起身朝他的背影喊道:“先后并非因我而死,便是连太医都清楚,那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萧聿步伐一顿。 盛公公低声道:“陛下,还留人吗?” “不留。” 63、长兄 ==第六十章长兄== ——“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萧聿回到景仁宫,坐在榻边,耳畔依旧是这句话。 延熙元年,九月,他班师回朝,得到的也是这么句话。 太后他道:“皇后是后宫之主,六局司女官的背景她清二楚,徐尚仪胞弟在她父亲的军营里,她自己会不知道?她把徐尚仪留在身边,根本是她自己不想拖累皇上了。” 不想拖累。 萧聿唇抿如刀,他将帨巾放入水中,浸湿又拧干,轻轻擦了擦秦婈的脸,抚过轮廓时,他似乎到了她寸寸瘦下去的样子,到了她走到油灯枯竭的那天。 这时,盛公公敲了敲门,道:“陛下,药煎好了。” 萧聿点了点头,“放那儿吧。” 秦婈是在亥时醒来的,睁开眼时,整眼睛都是红的,萧聿靠坐在她身边,闭眼憩,手里还握着她的手。 秦婈动,萧聿转醒。 “醒了?” 秦婈乎是颤抖着抽回了自己的手,她支起身子,轻声道:“陛下怎么在这儿,臣妾......臣妾......”她的思绪全是乱的,全是乱的。 萧聿回头去拿药,“阿菱,什么都想。先把药喝了。” 萧聿作势要喂她,她伸手去接,“臣妾自己来吧。” 秦婈喝完药,萧聿不知从哪儿拿出了蜜饯,点了点她的嘴唇,她怔,咬了。 他嘴角起了两分笑,揽过她的肩膀,似从前那般轻语,“我说说话?” 秦婈沉默着他。 时,她甚至都不知该他说什么,更不知从说起。 曾经相视就恨不得吻在处的两人,如今竟是连说句心里话都做不到了,想想也觉得唏嘘。 “那我说罢。”萧聿亲了亲她的脸,低声道:“你是不是梦到从前了?” 连身份都被他猜透了,这件事更没有必要瞒着他。 她直接点了头。 萧聿问:“从时开始的?” 秦婈答:“入宫后吧.....” 入宫后,那便是从同他样了。 默了须臾,他倏道:“想见苏淮安吗?” 苏家的事比她想的复杂,有些话,还是由苏淮安对她说最好。 提起苏家,秦婈目光不由自主地闪躲,她垂眸低喃:“臣妾,能见吗?” “最快明日。” 话音甫落,秦婈脱而出,“他在京城?” 萧聿点头。 怕吓着她,还没敢直接说人在翰林院。 萧聿道:“你先睡觉,等明日散朝,我带你回晋王府。”他承认,选在晋王府让她见苏淮安,有那么两分是故的。 出宫见苏淮安,真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要不是知道苏淮安是他保下的,她会觉得面前是陷阱。 秦婈好半天没接上话,半晌才道:“那臣妾......如出宫?” 萧聿道:“前如就还是如。” 男人中的前,大概是她还未有身孕的时候。 那时的她同现在判若两人,想出宫便会悄悄同他说,他便她打掩护。 自打她有了身孕,便再也没提过此事。 这夜秦婈都没睡踏实,而身边的男人总是想过从前的日子,见她来回翻身,萧聿便去抚她的背脊,熟不知眼下,他越摸她,她越是睡不着。躲还不能躲。 *********** 萧聿的作息这些年都没有变过。 寅时洗漱,卯时上朝,巳时散朝,后要在养心殿会见重臣,若无要紧事,未时便能休息,反之,那时就不了。 秦婈身着衣胸背花盘领窄袖衫,头戴冠乌纱描金曲脚帽,坐在殿内,数着时辰等他,心里不由有些紧张,也不知苏淮安见她会不会害怕。应该不会吧,她想。 果,如秦婈所料,萧聿是申时回到景仁宫的。 萧聿见她这幅内侍官打扮,忍俊不禁,朝她招了招手,好像真的是在召唤內侍。 秦婈走到他身边,扥了扥衣摆。 “走吧。” 离开内廷,朝太和门的方向走去,二人悄无息地出了宫。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驶入街巷,秦婈用食指撩开缦纱,街景似乎又变了,京城似乎更热闹了。 他对这条路再是熟悉不够,马车向左转了两回,行不过十丈,两人便默道:到了。 秦婈弯腰下马车,抬头了眼。 物是人非,大抵就是这滋味。 晋王府的匾额赫悬在头顶,砖瓦都六年前无异,可他却再也回不到这里了。 不得不说,晋王府,确实比皇宫能她安全感。萧聿在她耳边道:“就在长恩堂。” 秦婈的心怦怦地跟着跳。 快步走过垂花门,来到长恩堂,高挂的幔帐前 ,站着男人,她紧着嗓子喊了声,“哥。” 男人转过身,秦婈愣,整人如同被盆冷水泼下。 他也不是苏淮安啊。 秦婈只觉得眼前人面熟,好似在哪见过,可时又想不起来......等下! 他、他不是中了解元那位? “怀荆”二字还未想出来,眼前的男人忽躬身作礼,道:“臣拜见陛下,拜见婕妤。” “在这儿不必多礼。”萧聿道。 苏淮安抬眸时,向秦婈的眼神,可谓十分不善。 秦婈回头去萧聿,这略带分求助的眼神,的萧聿有些心热。 萧聿对苏淮安道:“面具,摘了吧......” 苏淮安眸光暗。 即便他根本信不过眼前这秦婕妤,皇命不可违,他也只能从袖中拿出些秦婈不懂的灰沙,蹭了蹭鬓边,卸下了张□□。 寂静的屋内发出“呲”地声响—— 秦婈向后退了步,萧聿扶住了她的腰。 转眼,怀荆变成了苏淮安。 姿容平平成了棱角分明。 秦婈直接走过去,眼眶红道:“哥!” 苏淮安无心观赏眼前拙劣的演技,躬身同萧聿道:“陛下可否容许臣婕妤单独说句?” 萧聿转身回了书房。 正好,他也不是很想到阿菱对她哥这幅殷切样子。 门“吱呀”声阖上。 苏淮安着眼前阿菱乎生的般无二的人,眸光跟淬了冰似的。起初陆言清说陛下这年常会做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他还不信,如今倒是信了。 今日散朝后皇帝突他说去见阿菱面,他还为去扫墓。 竟是...... 这不是荒唐是什么? 诚,皇帝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行,便是他找容似阿菱的宠着,做臣子的也无权置喙,可他不能说这人就是阿菱。 听闻这位秦婕妤甚是得宠,连大皇子养在她那儿......只因为张脸就要夺了阿菱的切? 苏淮安心火难压,这会儿全涌进了眼睛里。他在她下巴的痣。 苏淮安发火的样子秦婈的是见过的,她连忙解释道:“哥,我真是阿菱。” 苏淮安嗤笑声,“嗯,后呢?” 秦婈道:“永昌十四年科举放榜后,你带我去了春熙楼,还有,你左臂有刀疤,是爹教你练剑时不心伤的。” 秦婈伸手比划了下,“这么长。” 苏淮安眉心蹙,秦婈似很多年前那般,用拳头轻敲了下他的肩膀,道:“信了吗?” 苏淮安眉眼半眯,像极了当年的大理寺少卿在审讯犯人时的样子,“从哪打听来的?” 秦婈叹了气,没事,不信才是人之常情。 她抬眸着苏淮安道:“那不......你来问我好 了,两件事我能打听,我从到大,这如打听?” 苏淮安抿唇打量着她,似乎不想按她说的来。 秦婈忽抬手,用食指抵住他左数第四颗牙,笑道:“还疼吗?” 苏淮安瞳孔震。 64、真相 ==第六十四章真相== 秦婈忽然抬手,用食指抵住苏淮安左下最后一颗牙,笑道:“还疼吗?” 齿疾虽小,却妨食眠。苏淮安这颗弱冠之年才出来牙齿,可没少折腾,不仅让闭门,还险些到了“妹来煎药婢来扶”程度。 兄疼托腮蹙眉,妹妹则是欠欠儿地用手指头去戳,笑仿佛遇上了什么大喜事。 苏淮安挥开了她手,后退半步,低声道:“这不可能......” 秦婈道:“哥,你真不认我了?” 苏淮安死死地盯着她睛道:“永昌二十八年,外祖母来京,送了你什么?” “一对玉佩,我跟你一人一块。”秦婈仰头看着道:“还有,你记错了,外祖母是永昌二十九年来。” 苏淮安左手不由攥成拳,“那玉佩呢?” “碎了......”秦婈道,“就在赐婚当。” 却说赐婚当—— 萧聿出征立下战功,使得龙大悦,先帝问什么赏,当着武百官面求娶镇公之女。 恁时何家明明都已上门说亲,可苏景北还是应了这门亲事。 公公宣读圣旨时,她肝都在跟着颤,起身接旨刹那,腰间玉佩坠地,“噹”地一声,碎成了两半。 秦婈又道:“我说那是不祥之兆,你非说岁岁平安。” 这样耳边细语,除了两个,世上根本不会有第个人知道。 苏淮安蹙眉道:“这怎么可能.....” “你还想问什么?都一齐问了吧。” 苏淮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阿菱?” 秦婈被喊鼻尖一酸,双眸泛起一层波光,忍着忍着,泪珠子刷地一下就从角掉了出来。 苏淮安目光立即软下来。 上前一步,将她头扣向自己胸膛,轻声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秦婈暗暗给了一拳,带着哭腔道:“苏景明你居然敢不认我。” 这一拳太过真实,苏淮安忽然就笑了,拍着她背,“别气了,哥错了还不行?” “阿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从小一起大兄妹,说了不到半个时辰,苏淮安便彻底相信前人就是苏菱了,哪怕她说,句句匪夷所思,深信不疑。 秦婈拿过身边□□,掂了掂,道:“我都交代了,那你呢,这东西从哪儿来?我瞧这不似寻常能见到□□。” 苏淮安看着她,目光一暗。 有些,还真不知该如何同她说。 斟酌半晌,苏淮安道:“这张□□自是不同于你见过那些,这□□算是葛云山西陵教秘术,少有人知晓,?材质特殊难寻,且不溶于水火,戴上时完全瞧不出破绽。” 秦婈点头道:“难怪方才见你,我根本没认出来,还有,声音不像。” 苏淮安道:“变音不过是简单口技,许多戏子都会。” 秦婈拿着面具照自己脸比划了一下,苏淮安一把握住她手腕,“别碰它,黏上了只有矾砂能卸掉。” 秦婈怔住,道:“怎么忽然这么严肃?” 须臾,苏淮安试探道:“永昌二十八年事,还记得吗?” 永昌二十八年,苏菱九岁,苏淮安十二岁。 虽然年纪尚浅,但那一年事,谁都不会忘。 秦婈点头道:“阿娘就是在那年秋天离开......” 听她提起母亲,苏淮安喉结一滚:“年初齐军来犯,父亲带兵出征,你可还记得?” 秦婈想了想道:“记得......我记得爹打了胜仗回来,得了许多赏赐,堆得库房都装不下了。” 恁时全京城都在传一句——镇公府,是大周脊梁。 苏淮安好半天没说。 提起苏景北,秦婈表情不由变得凝重。 秦婈捏着□□,不安道:“你何忽然提起这事?” 苏淮安握住她手,道:“阿菱,当年镇公府战功是假,苏家叛,是假。” 叛二字,立马让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苏淮安一字一句道:“苏家代代都是忠臣义士,从未出过乱臣贼子,镇大将 军苏景北,于十一年前,以身殉。” “得胜还朝人不是,是齐帝师,澹台易。” “此后招兵练兵,挑起本之争,以及那六万条命,皆是蓄谋已久。” 秦婈仿佛一个字都没听懂,“哥,你在说什么?” “阿菱,是哥没护好你,认贼作父整整十一年,才害得你丢了一条性命。”秦婈并不知道,皇后崩逝这四个字,险些没了苏淮安命。 音甫落,秦婈仿佛魂不附,站都站不稳了。 她抬手握住嘴,□□掉落在地。 秦婈低头看,脑袋“轰隆”一声响。 她弯下腰将面具捡起瞬间,答案呼之欲出,颤声道:“难不成......用是这个?” 苏淮安点头,“是。” 秦婈摇头道:“不可能,这面具再厉害,不过是个面具罢了,爹身高八尺,武艺高强,这能模仿吗?” “阿菱,那齐帝师不是一般人,阴险狡诈,有一身功夫。”苏淮安顿了顿,继续道:“不是先盯上苏家,才有这番谋划,是先有谋划,再根据自身魄,选中了苏家。” “可这如何能骗过所有人!我年岁浅便罢了,可爹爹身边有多少好友,还有阿娘,阿娘与爹爹感情深厚......”说到这,秦婈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嘴唇隐隐发颤,腿都跟着发软。 永昌二十八年春,“苏景北”凯旋,同年秋天,镇& #57910;公夫人便因疾去世。 往昔在她前重现—— 那是个暴雨天,电闪雷鸣,苏景北在外练兵没有回府,九岁苏菱惴惴不安,便从暖阁跑到母亲淑兰堂去了。 那天镇公夫人睡得特别早,院外丫鬟似乎比平时安静,苏菱不以意,推开门便走了出去,地上有水,她还踉跄了一下。 然后就钻进了被窝,搂着镇公夫人胳膊便睡下了。 直至翌天明,尸腐味入鼻,见母亲脸色发紫,她才察觉出不对。 她吓得尖叫,在镇公府一圈一圈地跑,到处喊人,最后是苏淮安抱住了她。 尸都硬了,大夫自然只能摇头。 晌午时分,仵作验过尸,躬身遗憾道:“夫人这是疾突发......公爷节哀。” 苏景北跪在床前,蓦地哭出了声,整个人跟疯了一样...... 思绪回拢,秦婈重重地喘着气,抬眸看着苏淮安道:“倘若阿娘是杀,那何时常就对着阿娘画像说,总是在问何?何?” 苏淮安下颔绷紧道:“澹台易此人自负过人,能与阿娘相处半年之久,早就把苏家每个人摸透了,之所以动了杀......” 剩下,苏淮安到了嘴边,都 无说出口。 “原来,不是在问阿娘何留下,而是在问阿娘何会认出来。” 秦婈身形一晃,苏淮安连忙扶住了她。 怕她接受不了,本来没想提起母亲死,可到底是瞒不过她。 “我至死都想不通,爹何会反,如今便能说通了。”秦婈眶微红,嘴唇煞,“六万将士战死沙场,镇公府被抄家夺爵,留下那张字条,不是了让你离京,知道你不会走,知道你会是大周未来肱股之臣,那张字条是了让你认罪,让你死在刑部大牢里,而我,肚子里还有皇上唯一孩子......” 说罢,秦婈前隐隐发黑,细手指死死捏住了桌沿。 十一年,从头到尾,全是算计。 苏淮安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她,低声道:“阿菱,都过去了,哥回来了。” 苏淮安道:“别想太多,当年你才九岁,这都是我错。” 秦婈把头埋在颈窝,声音渐弱,“可你只比我大了岁。” “兄如父知道么。”苏淮安拍着她肩膀道:“不然你还像小时那样,痛快哭一顿?” “哥,你还是与我说说这年吧。”秦婈忽然想到了什么,紧张道:“当年入狱,薛襄阳定然对你动刑了,留下伤了 吗?” “早就好了,陛下送我离京时,留了个大夫给我。”苏淮安定然不会告诉她,光是养伤,就养了整整一年,陆则如果再晚来几,薛襄阳就该往上脸上烫“逆贼”两个大字了。 不过这怪不得别人,即便苏家没有反贼,可这事到底还是出在苏家身上。 秦婈又问:“那后来呢?” 兄妹两个说一向没有什么忌讳,秦婈问,苏淮安便答:“离京后我毫无头绪,四处乱查,先查了苏景北踪迹,又去查母亲死因。” “我去西陵教,然后近了大齐.......” 说着说着,夜幕四合,书房里男人蹙眉扔下了笔,到底坐不住了,就想知道,怎么平里跟惜字如金两个人,能说整整两个时辰。 65、相认 ==第六十五章认== 日头在浓雾后渐渐西行,楹窗下的兄妹仍在低声细语。 苏淮安面容凝,缓缓道:“当年指认镇国公府通敌的证据大多都是真的,唯有兵器,不是直接澹台易手里出去的。永昌十四年后,朝廷对兵器管制甚为严格,像马匹、牛筋、□□这样的物资,在朝贡互市中都会受到限制,更别□□、□□的配方,以及冶铁之术,这些都是由兵部和工部、户部共同负责的,他澹台易装了十一年的忠臣义士,手够不到这儿。” 秦婈道:“你的意思是......朝廷有内鬼?” 苏淮安道:“倒卖兵器的利润巨大,哪怕没有叛国的心思,也有可能挡不住齐国那金的诱惑,牵扯的也可能不止一人。” 秦婈想了想道:“拿到原料,打造兵器,再运出去,这动静可不小,京中能做成此事的屈指可数。”白了,无非就是薛、何、楚、穆四家罢了。 苏淮安点头道:“四年前我离京时,陆指挥使曾放出去一个消息。” “什消息?” “一本账册。”苏淮安道:“当年指认苏家的罪证,桩桩件件都是死证,我想着左右都洗不脱罪,与陆指挥使商议不如传个假消息出去,就我手上有一本兵器交易账册。” 这个账册甭管真假,都能让许多人夜不能寐了z 秦婈喃喃道:“怪不得......刑部未结的案子那多,只有你的通缉令贴了满京城,这事,有没有可能是薛家做的?” “原本我也怀疑是薛家,毕竟薛襄阳的二弟就曾在兵部任职,但……”苏淮安顿了一下,道:“此番京,我到阿娘墓前祭拜时,故意泄露了行踪,没想到除了薛家走官道奉命办事,其余三家也都在暗中查我。” 秦婈默了半晌,轻声呢喃:“账册是诱饵,你用自引他上钩,他?一旦咬饵,那证明京中根本没人知道四年前的真,也没人知道澹台易的身份。” 苏淮安点了点头。“如今陛下手中的权利绝非三年前可比,各家都怕引火烧身,所以就算明知是诱饵,也得毁了那账册。” 罢,苏淮安揉了揉她的头,道:“阿菱,我不会让大皇子有个通敌叛国的母家,这一切,用不了多久了......” 秦婈道:“哥,这些事急不得,你注意安全。” 苏淮安点了点头,“放心吧,眼下我在翰林院任职,没人能找我麻烦。” “翰林院!”秦婈道:“你不会又考了科举吧?” 苏淮安偏头笑着“嗯”了一声,道:“连中三元。” 连中三元,是指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 秦婈看了看身边的面具,又看了看苏淮安,不可置信道:“去年八月十七乡试放榜,贡院前站着的那位解元是你?怀荆?” 苏淮安一怔,也想了乡试放榜那日。 他之所以记得清楚,是为有个戴着帷帽的姑娘撕下了他的通缉令,颤着声音问,“通敌叛国,其罪当诛,这人怎还在通缉令上?” 苏淮安道:“原来那位姑娘是你。” 秦婈眉眼一弯,她方才看见那张面具怎会有股莫的熟悉。 原来,他早就见过了。 秦婈看着他道:“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直接在京中做官?” 苏淮安忽自嘲一笑:“是那个人教会我,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越危险,越安全。” 那个人,是澹台易。 那位帝师教他骑马,教他读书字,可谁能想到,这十几年的养育背后,是父亲尸骨无存,是母亲死不瞑目, 是苏家满门蒙冤。 二人一同沉默。 “在齐国时,我差一点就抓住他了,可还是让他跑了。”苏淮安捏紧的拳头道:“他太了解我了。” 苏淮安十二岁之后所学的一切都是澹台易所教,他想什,澹台易都清楚。 他恨极了这种滋味。 苏淮安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阿菱,你知道吗,我直觉他就在京城,可我还是找不到他。” 秦婈把手放在苏淮安的手上,道:“哥。” 苏淮安抬眸与她对视。 秦婈慢慢道:“十五年了,他也老了,人总会露出破绽的,慢慢来,别着急。” 苏淮安看着她,忽觉得欣慰又悲伤,“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推开门的一霎,兄妹二人同时身,仿佛天色突变,风雨欲来。 萧聿站在门口,见眼前的俩人又要朝他作礼,一时间心比面容还凉,他沉声道:“不必多礼。” 秦婈和苏淮安齐声道:“多谢陛下。” 秦婈这才瞧了一眼窗外,夜幕四合,明月悬。 心道了句不好。 他俩竟晾了皇帝这久...... 秦婈忙走到他身边,小声道:“臣妾一时忘了时间。” 萧聿低头看着她,“无妨,不着急。” “待会儿宫门就落锁了,还是早些去吧。”秦婈连忙把內侍的帽子扣到头上。 萧聿道:“那朕改日再带你出来。” 秦婈立马善如流地点头,“多谢陛下。” 萧聿偏头看着苏淮安道:“景明,日后再见吧。” 苏淮安躬身作礼道:“臣恭送陛下。” 萧聿拉着秦婈的手朝垂花门走去。 苏淮安慢慢直身子,看着他的背影,不禁鼻尖逸出一丝轻笑。 不论过去多少年,他永远觉他家阿菱是被人骗走的。 秦婈跟着萧聿上了马车。 他俩仿佛到了很久之前,一人在左,一个在右,中间空出来的地方码还能坐两个人。 车马朝紫禁城缓缓行进。 京城夜色沉沉,华灯初上,秦婈微微撩马车的帷幔,朝身后看去。夜风抚过脸庞,思绪鬓发齐飞。 她久久都未,也不知在想什。 萧聿默不作声地乜了她一眼。 他忽觉得,她举手投足间的每一个动作,甚至连飞扬的发丝都像在表达对宫外的不舍。可晋王府一花一草都是前的样子,院子里她喜欢的桃花都开了,也没见她头多看一眼。 萧聿肤色偏白,眉色也不浓,再加之轮廓锋锐,眉眼不含柔情,生来带了几分薄情,偶一蹙眉,尽显不耐。 秦婈头时,对上的就是他这个表情。 秦婈见他面色不好,语气柔了几分,“臣妾今日,是不是耽搁陛下处理公务了?” “没有。”萧聿腰间解了令牌给她,轻声道:“日后你若想出宫,就和前一样吧。” 秦婈推还给他,斟酌三分,语气也没太过疏远客气,“臣妾想出宫,同陛下就是了,但这令牌,陛下还是收去吧。” 听她这般语气,男人的眉宇微展。 不过皇帝赏的东西自没有收去的到底,所以秦婈手里到底还是多了块令牌。 秦婈看着手中的令牌,忽问道:“陛下是如何认出臣妾来的?” 苏淮安与她小一长大,他?方才面对面,不知了多少往事,比对了多少细节,才让他放下戒心,怎到了萧聿这,他什都没问过。 萧聿喉结一动,“不是同你了,为秋四月,你买个戏子家,还嫌不够明显?” 秦婈狐疑地看着他道:“那之前呢?陛下为何怀疑臣妾?臣妾何处惹陛下怀疑了?” 饮食习惯、琴棋书画,语音语调,秦婈自认,根本没有露馅的地方。 就算有,面对这些匪夷所思之事,他也不该怀疑那般迅速。 萧聿拉着她的手道:“你我夫妻多年,我如何认不出你?” 秦婈没再话。 到景仁宫时已是不早了。 萧聿想着她今日心里滋味是不好受的,晚上也没养心殿,直接留在了景仁宫。 有些话,总是夜深人静时才能出口。 萧聿抬手熄了烛火,屋内暗下来的一瞬间,秦婈蓦地头。 紧接着,男人滚烫的胸膛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背脊上,他抱着她,唇抵在她耳畔,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秦婈的耳朵都被他鼻息间的热气磨痒了,他才开了口,“阿菱。” 又是一阵沉默。 秦婈仿佛听到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怨我吗?”萧聿喉结微动。 66、昭仪 ==第六六章 “怨我吗?”萧聿喉结微动。 “臣妾岂敢对陛下心生怨怼。” “是不敢,才不怨吗?” 秦婈轻声道:“苏家当时样的境地,陛下肯保下臣妾,留臣妾兄长一命,已是念及往日情分,法外施恩,臣妾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若是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和兄长认贼作父,识人不清。” 萧聿抓准了她的字眼,低声问:“往日情分,你还念着?” 秦婈答:“这是圣恩,臣妾自然念着。” 这轻柔柔的一句话,也不知是把人拉近了,还是把人推远了。 四周阒寂,呼吸声听得格外真切。 萧聿沉吟许久,落在她腰上的突然向上滑动,秦婈的背脊顿时僵住。从前情浓时,床笫之事他们是真没做,至于萧聿一个动作,秦婈便知他要作甚。 男人低头去吻她的脖颈,呼吸愈来愈重,小衣同记忆里一样不堪一击,转眼就不知被卷到了何处。 萧聿扳正她的身,倾身压上去,用掌心桎梏着她的胯,一下又一下地咬磨她的唇,他劲很大,吻的却轻。 他的动作和从前很像,就像是刻而为,修长分明的指抚弄的是她曾羞到把脸埋在他肩膀的地方,眼下,秦婈只是把虚虚地搭在了他的背上,连气不肯给他多喘一声。 两人的反应,好似一个人拼命在找过去的影,而另一个却想留在现在。 这里面的滋味难言喻,但心里却是一清二楚,萧聿没法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用唇抵着唇问她:“不想?” 秦婈偏头躲了躲,气若游丝,“改□□吗?今日......” 还没等她 完,萧聿便松开了她,坐起身,一言不发地去了净室,背影怎么看是不悦。 抹滚烫消失在她的腿,秦婈心里一紧,又暗暗松了口气。 远远听见萧聿朝外面道:“盛康海,送水进来。” “奴才这就来。”这般语气,隔着一扇门,仿佛能瞧见盛公公嘴角的弧度。只惜此送水非彼送水。 秦婈盯着房梁看了须臾,坐起身,从被褥里找出里衣,重穿好。 等萧聿从净室回来的时,内室烛火重燃,秦婈坐在榻边等他。 背脊挺的笔直,瞧着恭恭敬敬,萧聿瞥了一眼便知,她这是有话要。 萧聿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沉声道:“罢。” 秦婈握了握放在膝上的,轻声道:“臣妾知道,陛下一向不喜后宫干涉前朝之事。” 萧聿偏头看她,似是没想到她会这句话。 秦婈道:“臣妾能否恳请陛下破例,今后凡与苏家、澹台易有关之事,告诉臣妾?” 萧聿淡淡道:“就这事?” 秦婈点头,补充道:“陛下知道的,臣妾想知道。” 萧聿转了转上的白玉扳指,道:“这些事,本来也该告诉你。” 秦婈有些外地看了他一眼,道:“......臣妾就谢过陛下了。” 四目对视,萧聿眼中的冷散了散,两人面对面躺下,气氛显然比方才好了些,阖眼之前,萧聿低声道:“朕会还苏家一个公道的。” 帝王补过拾遗不比旁人,一言一行,受天下人瞩目,苏家蒙冤,不论有多原因,但只要重审此案,萧聿不得要被史官加一笔失察之过。 秦婈抬眸看他。 他们似乎明白彼此所想,萧聿将她揽入怀中,慢慢道:“朕继位四年,这四年,打过一次败仗,了六万将士,而后便是雪灾、蝗灾、洪灾、地动,光是罪己诏,朕便写了六回。” 所谓罪己诏,便是皇帝在面对国家遭受天灾、朝廷出现危难时自省的文书。就连雨下大了,粮食减产,他得检讨一下,是否是德行有亏,招了天怒。 “所啊,随史官去罢,朕习惯了。”萧聿默了须臾,又淡淡道,“阿菱,朕也许,真是个运道不大好的皇帝。” 这淡淡的语气,莫名有些怜,秦婈忍不住安慰他道:“陛下心怀天下,勤政爱民,乃是明主。” 罢,秦婈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这么想?” 秦婈认真地“嗯”了一声。 萧聿将放在她胸口上,随搓了一下,沉吟道:“困了。”罢,他便自顾自阖了眼睛。 秦婈垂眸看着刚好与弧度嵌合的掌,心跳不由重了几分。 萧聿不动声色地数着她的心跳声,心道:阿菱,朕不甘心与你做君臣,便只能算计你一回了。 ********** 翌日一早,秦婈醒来时,床边已经空了。 她坐起身,抬揉了揉阳穴,莫名觉得缺了点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洗漱过后,她才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 昨夜,他们倒是没做梦。 不过想想也对,毕竟日之后,他们便也没见过了。 秦婈揉了揉肩膀,正要唤人,就见内室的门被打开,然后竹心走过来,道:“主,圣旨到了。” 秦婈蹙眉道:“圣旨?” 竹心笑道:“娘娘快出来接旨吧。” 竹心这称呼一换,秦婈立马懂了。 外面烈日高照,鸟儿在树梢上扑棱着翅膀,秦婈跪在地上,盛公公缓缓展开圣旨,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氏温惠秉心,柔嘉表度,深得朕心,故晋为秦昭仪。” 不得不,这道圣旨真够直接的,大周嫔妃晋封,虽是恩宠,但总归会有个幌。比如腹中有,比如母家立功;比如后喜欢;比如整数年节。 深得朕心,这四个字,也就是永昌年见的多。 盛公公躬身笑道:“娘娘接旨吧。” “臣妾叩谢皇恩。”秦婈双接过圣旨。 盛公公的笑道:“陛下另赐了不东西,等待会儿,宁尚仪便会给娘娘送来。” 秦婈道:“多谢公公。” ************** 晌午过后,竹兰把一碟精美的花生核桃酥放在秦婈面前,道:“六局一司和司礼监的人方才过来了,娘娘是没见着,一个个笑的,就跟咱院里绽放的海棠似的。” 秦婈回身拿出了一个钱袋,道:“景仁宫人人有赏,一会儿分下去吧。” 竹兰接过,道:“欸,奴婢知道了。” 竹兰一边侍茶,一边小声道:“要六局一司也会看人下菜碟了,自打李妃被褫夺封号,降为才人,砌淑苑的分例被他们扣下了。”剩下的话竹兰没敢直,这春夏还好,要是到了冬季,被克扣了炭火,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不 清楚。 “你什么?”秦婈蹙眉道:“李才人?” 竹兰道:“此事娘娘还不知道此事?” 秦婈摇了摇头。 竹兰这才想起来,李妃被废日,自家娘娘还生着病,醒来不久就同跟皇上出宫了。 竹兰道:“日陛下本来在照顾娘娘,咸福宫头忽然传了消息过来,陛下看过后,便去了长春宫,随后李妃就被褫夺妃位,降成才人。具体怎么回事,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咸福宫边倒是解了禁足。” 竹兰在一边哄着秦婈道:“要圣宠,这宫里谁能比得上咱们娘娘,今早陛下离开的时候,还吩咐奴婢别叫娘娘。” 秦婈目光微怔,紧接着话锋一转,“去吧针线拿过来,韫儿小衣我还没做完......” 竹兰起身道:“是。” ************** 翌日傍晚,秦婈正借着烛光穿针引线,陛下又差盛公公来给景仁宫送了赏。 盛公公低声道:“陛下吩咐了,这箱里的东西娘娘只能自己看。” 秦婈狐疑地看了一眼盛公公。小心翼翼打开—— 桃木镂空的箱里,放着一件內侍的衣服。 秦婈压低了声音道:“这是?” 盛公公道:“娘娘随奴才到养心殿伺候吧。” 养心殿。 今夜谁在儿,就不言而喻了。 秦婈颔首随着盛公公朝西走去,养心内灯火通明,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陆则的声音,“启禀陛下,臣按照官员的身形体量,列了一份名单出来。” 盛公公把茶水拿给秦婈,掐着嗓道:“拿进去吧。” 秦婈推门而入。 悄无声息朝皇帝走去,萧聿抬眸看了一眼。 只不过她从陆则身后经过时,带起了一股山茶花的香气,陆则敏锐地朝秦婈看去,双眼一 眯。 细白的、纤长的颈,比內侍细了不止一圈的腰肢。 盛公公不在,秦婈便是个伺候皇帝茶水的內侍,谁料她才端起茶壶,陆则忽然拔刀,腕一转,寒光乍现,电光火石,秦婈头上的曲脚帽被削落在地,乌黑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肩。 如墨的杏眸瞬布满惊慌。 一把绣春刀抵在她的脖颈上:“什么人!” 萧聿和苏淮安几乎是同时开口,“陆言清!把刀放下!” 陆则对萧聿的声音格外敏感,刀刃立即让挪出半寸。 萧聿对面前的三个人不设防,至于他根本没想到能闹这么一出,他阔步上前,捧起秦婈的下巴,拇指反复摩挲着她的脖颈,“伤着了?” 秦婈摇头,“没、没有。” 见此,陆则身一僵,绣春刀“咣”地一声掉落在地。 他是一千一万个没想到,皇上居然能带女来养心殿议事。 他立马跪在地上,“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萧聿苏淮安一同看向陆则,眸中寒光比地上的绣春刀还要锋利几分。 秦婈连忙握住萧聿的腕道:“陆指挥使快快请起。” 陆则没敢动。 萧聿捏了下鼻梁,道:“起来吧。” “多谢陛下。” 陆则一抬眸,膝盖就软了,朝廷重臣没见过后妃,但是他陆言清却见过晋王妃啊! 且是没见。 元后已逝,这......这就是外面传的位,入宫不到一年,只凭一张脸就升至三品的秦昭仪? 陆则躬身道:“刚刚是臣冒犯娘娘了。” 见陆则跟打了霜的茄一般,秦婈忽然展颜一笑,语气里带着笑,“侯爷不必多礼了。” 陆则在心中腹诽:这目光、这笑容、这语气......同苏后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顿时明白皇帝今儿为何会“色令智昏”了。 萧聿见她如此,就猜到她这是不想瞒着陆则了,这样也好,苏家的案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萧聿淡淡道:“阿菱,过来看名单。” 听这称呼,陆则确实有点不适,臂跟着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苏淮安。 啧。 这得多难受。 67、秦府 ==第六七章秦府== 养心殿灯火璀璨,如同白昼,萧聿淡淡道:“阿菱,过来看名簿。” 秦婈走过去,萧聿顺手将名簿递给她,上百人的名字映入眼帘。 萧聿向后靠了靠,对陆则道:“继续说。” 显然,皇帝根本没有避讳秦昭仪的意。 陆则目光微怔,昔日圣谕犹在耳畔——“言清,此乃是重中之重,行千万要小心,切勿引人注意。” 他陆言清了皇帝一句“切勿引人注意”,每日像个贼一样尾随百官,再用眼睛丈量其身高、肩宽、足底大小,可结呢? 皇帝不止他一个自己人啊。 陆则在心里叹了口气,缓了缓,一脸正色道:“按照公府呈交的衣物来看,澹台易身高约七尺八寸,肩宽四尺四寸,足底一尺寸,这名单上的官员大多与之符合,但碍于无法将所有人准确度量,还是会有些偏差。”公府,指的是镇公府,陆则想着今日秦昭仪在,故意称之公府。 萧聿沉吟片刻道:“一百四三人?” 陆则点头道:“其实按照七尺八寸这个身量来说,光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就得有百余名,若再加上京城的士兵,起码得有千人,臣之前借着武举的名义,准确量过一分武官和士兵的身量,肩宽足长差距过大的一律筛掉,之后筛去了一分年纪、相貌、体态差异过大的,共一百四三人。” 说罢,陆则道:“臣也不敢保证一定没有遗漏。” 萧聿点了点头, 204;看向苏淮安,“景明,你的那份名簿呢?” 景明。 陆则瞳仁徒然收缩,背后涌起一层冷汗,连忙以拳抵唇,干咳了无数声,意在提醒皇帝,景明,那是罪臣苏淮安的表字,不是怀大人的! 可惜萧聿并无反应。 陆则用余光瞄着苏淮安,只见苏淮安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神色如常地呈了上去。 不愧是做大的人。陆则想。 苏淮安开口道:“今年科举的人数虽多,但人身量远低于武人,年纪相貌皆符合的,且留在京中的仅有七位,至于翰林院,臣日日与他接触,可断定澹台易不在此。” 说罢,苏淮安拿出了一张名单,道:“这是臣摒挡出的五品以下官员名单,共七人,算上方才的,共三四人。” 却说何是五品以下。 陆则是淳南侯,平日里接触的都是达官显贵,是上朝,也是站在帝王身侧,目光所及皆是站在太和殿内的五品以上官员。而“怀荆”则不同,他一个七品翰林院编撰,上朝那是要站在太和殿外的,他看的与陆则恰恰相反,皆是五品以下官员。 萧聿看了看手中的三份名簿,放下,另外从案几上抽出了一份,看着秦婈,淡淡道:“去年大选,除官家之女外,富商、乡绅、农户的女儿也需向礼呈递姓名,此是锦衣卫与礼一同去办的,淳南侯主要调查了有名有姓的富商、乡绅,这是最后一份名簿,共六人。” 听这儿,秦婈已经傻了...... 她清楚的记得去年大选的情形,礼嚷着帝大选,态度异常谨慎严格,几乎是挨家挨户的盘查,谁家都不可能将姑娘藏起来,若非如此,秦大姑娘也不会走寻死那一步。 难道去年的选秀,根本不在选秀女 ,而在是搜人? 怪不得、怪不得五千名秀女,最后他只要了三个人...... 秦婈蹙眉看着萧聿道:“从去年今年月,选秀、科举、武举难道都是了......”澹台易? 萧聿道:“自然不是,科举本就是朝廷年年都要举办的,朕不过是提前了武举时间罢了。” “那选秀呢?” 选秀。 萧聿选了何玉茹和徐岚知入宫,已是赖不掉的,于是,他分自然地拉起秦婈的手腕,嘴角带了一丝浅笑,“去年太后和百官劝朕广纳后宫,朕顺水推舟应了此,但内帑空虚,朕这后宫里装不下那么多人。” 男人目光灼灼,甚是火热,仿佛在说:朕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人。 见此,陆则左脚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瞎了,他一定是瞎了,他居然看见皇帝在养心殿哄人? 秦婈满脑子里都是澹台易,无暇顾及陆则,她深吸一口气道:“筹备选秀应是在去年月,澹台易那时就回京了?” 这时,苏淮安开口道:“去年月,臣在齐发现了一个假帝师,猜测澹台易有可能是来了大周,于是递了信给侯爷,让他注意提防,但澹台易转身就能换一个人,行踪成谜,根本无法确认他在哪,直今年年初,臣在京外发现了他的踪迹,才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 秦婈看着苏淮安此刻的脸,担心道:“你没被他发现吧。” 苏淮安笑道:“娘娘放心,没有。” 秦婈道:“那就好。” 陆则的面目表情逐渐失控。 这秦昭仪厉害啊! 居然敢在陛下眼前从臣子眉来眼去,眼中的担心都要溢出来了,偏偏,陛下还不说什么。 陆则忍不住腹诽道:现在后宫的手段都这么高了吗?年纪不过八,一看就未经世故,模样仙姿玉骨,就像 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谁能想,这样一双纯正无邪的双眸,竟能把男人拿捏的死死的? 怪不得他娘说娶妻还得是知根知底。 陆则抬手撸了一把脸,重整顿了表情。 苏菱想了好半晌,才喃喃道:“澹台易想模仿一个人需要时间,所以才会来京回?第一回,他是来选人的,毕竟,四年前后,京中任职的官员,已是大有不同。” 苏淮安点了点头,“是。” “他底要做甚?” “臣猜测,他此番要么是奔着陛下而来,要么是打着同五年前一样的主意。”澹台易曾以储君之争,掀起了一场政治倾轧,谁知道他此番要怎样霍乱朝堂? 此人不死,必成祸患。 秦婈看着四份名簿,对萧聿道:“四份名簿共一百九三人,这么多人,要怎么确认?” 萧聿慢慢道:“假的就是假的,即有乱真的本,也会有破绽,没人能做衣无缝,别急。” 秦婈点了点头。 四周阒寂,杳杳钟声响起,四人对着名簿做排除法。 陆则道:“澹台易此番行比五年前谨慎多了,臣以,他并不会再选高门替之,尤其是像归德侯府这样的,归德将军光是兄弟就有四个,且都住在一个府邸上,这冒充的风险太大了,想当年公府可是刚分过家,且只有一位正妻,府中孩子年岁都尚浅......” 说这,陆则没再继续说。 但其他三个人却是都听懂了。 萧聿点头,“先把人丁复杂的去掉。” 一个时辰后,一百九三人变成了九三人,还有来个需要重调查的。 苏淮安道:“以澹台易的才略,定然能想我有所防备,臣以,在京中根基浅薄的,才是他眼中尚佳的人选。” 陆则蹙眉道:“根基太浅如何成?怀大人,澹台易年纪可不小了,人能有几个五年?” 苏淮安道:“根基浅薄,不表他升不了官位,万一家中子嗣得力,女儿高嫁呢?” 划。 九三人变七三人。 陆则用狼毫敲了下头,喃喃自语道:“家中子嗣得力,女儿高嫁,我得记下来,回头再查查......” 秦婈看着手中的名簿,对萧聿道:“陛下,臣妾觉得司远伯也不可能,臣妾曾见过他家大娘子,性子分厉害,司远伯回府晚了她都要翻脸。” 一听这话,萧聿朝她勾了下嘴角,意味深长道:“是么。” 当年,她也曾同他说过,无早些回府。 秦婈眨了眨眼,同他错开眼神,继续盯着手中名簿,考着自己从前还见过谁家的夫人。 半晌,她把头往苏淮安那儿靠了靠,苏淮安侧眸看她,柔声道:“怎么了?” 秦婈道:“哥,咱俩换换吧,我这儿没有认识的了。” 陆则听力极好,蓦地回了头,俊美的面容再度失控。 哥? 哥? 她管苏淮安叫哥?这是哪出戏? 苏淮安立马将自个儿手中的名单跟秦婈调换了一下,秦婈手中的名簿变成了四品和五品的官员。 秦婈从前是皇后,能说上话的大多都是高门贵府的大娘子,了五品这儿,认识的更少了。 正五品 工员外郎魏德。 光禄寺少卿曾鹤宁。 通政司右参议莊齐正。 ...... 太令秦望。 秦婈目光一滞,指尖瞬间冰凉,呼吸都变急了。 京中根基浅薄。 家中子嗣得力。 女儿高嫁。 要说貌似,她生的和从前一般无,秦望与苏景北自然也有不少相似之处,那...... 秦婈将碎发别至耳后,不停同自己道:不能,不会的,怎么会有那么巧的? 可她一边否认,脑海中一边闪过近来发生的。 秦望纳了一个妾室。 秦蓉何能有机会与楚六郎私会...... 萧聿见她脸色不对劲,忙道:“阿菱,怎么了?” 秦婈回头拽着苏淮安道:“哥,你方才说今年年初在京外发现了澹台易的踪迹,是在哪?很近吗?” 苏淮安道:“也不算太近,在河北那边。” 秦婈捏紧了手中的名簿,嗓子莫名发紧道:“可是迁安?” 苏淮安点头,意外道:“是,你怎么会知道?” 秦婈手中的名簿直接掉在了地上。 她怎么会知道...... 那是因迁安县有一所宅子,关着那位小姜氏姜岚月啊,他若想冒充秦望,找上最了解“自己”的妾室是最好的。 及此,秦婈立马看向陆则,慌慌张张道:“侯爷,你速叫我哥来一趟,他必须立即回一趟迁安。” 陆则啥也听不懂,他要疯了,可不能发火,他长叹口气道:“娘娘,你哪个哥!” 68、从前 ==第六十八章从前== 迁安,姜岚月。 思及此,秦婈朝萧聿咬了笔纸,完,撂下笔,回对陆则道:“还请侯爷速将这封信给我哥送去。”秦婈的手在微微颤抖,若她想的没错,姜岚月可能经不在了。 陆则要疯了,啥也听不懂,可又不能发火,便长叹口气道:“娘娘,您哪个哥!” 秦婈道:“锦衣卫千户秦绥之。” 陆则提了下眉梢,眼里都是疑惑,回头看向萧聿,有无力道:“陛下,这......“ 萧聿方才看清了秦婈信中的内容,便将她的心思猜了了个大概,点头道:“去吧,就照她说的办。” 皇帝发了话,陆则只能躬领命。 陆则走了两步,又折返,看着秦婈道:“这信中内容,娘娘确没问题吗?” 秦婈慢慢道:“侯爷放心吧,信中并未提及不该提的事。” “是臣多言了。”陆则躬作礼,推门离去。 陆则走后,屋内三面面相觑,即便么都没说,心里也都有了答案。 京中根基浅薄,父母早亡,又无妻子兄弟,长子在锦衣卫任职,长女又是宫中宠妃,当真是没有比秦望更适合的选了,犹当的镇公府。 锦衣卫办事速度向来快,今儿又恰巧赶上秦绥之在卫所当值,陆则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返回了养心殿。 陆则将手中的信件呈给秦婈,“这是秦千户让臣转交给娘娘的。” 秦婈接过,直接拆开。 也许是时间紧急,秦绥之的回信很简单,只大概说了一下姜岚月的状况,并让她放心,会处理家中一切。 看管姜岚月的 是秦绥之多的心腹,每隔半月就会往京中送一回消息。 姜岚月打离京后便抑郁疾,一来是因为前半生的希望徒然落了空,二来是温家时不时就要去找她的麻烦,直到上个月她得知了秦蓉的亲事,气吐了血,整个就疯癫了起来。 “姜岚月还活着?”秦婈喃喃道:“是我想错了吗?难道去迁安见的不是姜岚月?” 方才,秦婈都做姜岚月“病逝”的准备了,毕竟澹台易此心狠手辣,做事从不留后患,若是见了姜岚月,不可能会留着她的命,疯疯语不是更危险吗? 萧聿倏然开口:“还有一可能。” 秦婈道:“么?” “去迁安未必是找姜岚月。”萧聿缓缓道:“秦绥之入仕以前,算是商贾出,手里握着温氏的商号,温家是从迁安起的家,买卖遍布整个北方,有己的客栈、典当行、酒楼,最重要的是,温家有己的车马队,而秦绥之进了锦衣卫后不得擅离京,这部分产业现在应该交到秦望手中了。”萧聿之所以能把秦家事记得这么清楚,那是因为之前没调查秦婈。 “有了车马队,运送东西就方便多了,此说来,盯上秦家就不是偶然了。”苏淮安蹙眉道:“可这一切到底是猜测。” 秦婈点头,“是啊,一旦抓错了,打草惊蛇不说,想找澹台易就更难了。” “这实在是狡诈。”陆则道:“跟来硬的,转眼就没影了,照章程查,那这事就彻底暴露了, 大家也会有所堤防。” 苏淮安道:“还是我找机会见一面吧。” 陆则道:“这绝对不行,最了解的就是你。” 何在不引起风吹草动的情况下确认秦望的份,着实是个难题。 “陛下可否允许臣妾回家省亲?”秦婈忽然抬头看着萧聿道:“臣妾刚升了位份,此时回家省亲也不算突兀,若是能亲眼见到,臣妾便能有法子确认的份。” “还望陛下恩准。” 按前朝旧俗,嫔妃一旦入了宫门,此生便不能回家,即便亲去世,也得先请示皇后,得了恩准,才能在宫门口与亲见面。大周在这方面显然宽待许多,嫔妃都有回家的机会,当然也得有个前提——有宠。 一听她要回秦府,萧聿的脸色立即沉下来,语气颇沉:“你趁早给朕断了这念想。” 秦婈道:“陛下可否容臣妾再说几句?” 萧聿眉宇微蹙,冷眸凝视她,这可真真是君臣的架势。 换了任何一,都不敢再直言下去了。 偏偏秦婈就敢。 她着急道:“澹台易既然有所谋求,就不会在愿前轻易暴露己,倘若今夜的推断无误,那澹台易于臣妾来说,便是隔着两次杀父之仇,了假的太史令,臣妾却是真的秦家女,两辈子的事臣妾都记得,这一次在明,臣妾在暗......” 萧聿打断她道:“万一认出你呢?” “死而复生,这等荒谬之事,谁敢信呢?”秦婈与对视,“陛下起初不是也没认出臣妾吗?” 萧聿拍案而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萧聿这一掌拍的陆则脑子嗡嗡直响,脑子 里只盘旋着一句话——死而复生。 膝盖发软,无助地看了一眼苏淮安,可苏淮安依旧是面无表情,眼中一丝意外都瞧不见。 养心殿内鸦雀无声。 萧聿对苏淮安和陆则道:“退下吧,此事改日再议。” 苏淮安和陆则躬道:“臣等告退。” 殿门阖上,萧聿将嗓音压的极低:“朕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秦婈朝跪下,“方才是臣妾失言。” 萧聿破天荒地没叫她起。 秦婈又道:“陛下方才还与臣妾说,假的就是假的,没能做到天衣无缝,臣妾是这世上与澹台易和秦望相处最多的,然能将试出来。” “嫔妃省亲,都要锦衣卫随行、参与驻跸,不会有事的。” “臣妾虽不是幼在秦府长大,可受的恩惠却不,臣妾不能看着秦府再出事。” 萧聿想都不想,便道:“从明日起,你不必再来养心殿了。” 殿外的盛公公收到了苏淮安的暗示,连忙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道:“时候不早了,陛下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盛公公识相退下。 秦婈跪在地上仰头看,“陛下可是病了?” 萧聿没应声,也没看她,而是将勺子放置一旁,单手托起碗盏,准备一口饮下。 可能死过一次,阎-王都见了,也就不怕帝王了,秦婈也不管叫不叫己起,干脆直接站起来,抢下手中的碗盏,道:“臣妾喂陛下吧。” 秦婈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抬手递到唇边,柔声道:“陛下量太高,臣妾够不着,坐下行吗?” 萧聿不为所动地看着她,道:“朕不用你喂,别白费心思。” 说罢, 抢过碗盏一饮而尽。 秦婈看着滑动的喉结,又一次问道:“陛下到底是何处不舒服?” 萧聿单手卸下腰间的玉带,当着她的面脱下龙袍,解开了单衣,胸膛精壮,肩膀宽阔,腰窄瘦,全上下都与秦婈记忆中无甚差别,除了胸口这道狭长的疤痕。 怪不得总是揉胸口。 秦婈看着这触目惊心的殷红,小声道:“这怎么弄的?” “杨堤,记得吗?” 秦婈点头,杨堤,晋王府以前的幕僚。 “朕以为对了指掌,可竟是齐,前在战场上亲手给了朕一刀。”萧聿看着她道:“轻敌是大忌,你以为你了解,可你连此番来做么都不清楚。” 秦婈忽然抱住了,“陛下听听臣妾说的,再做决断也不迟啊......” 萧聿的胸膛一僵,显然,男的子比心硬。 秦婈摁着的腰,踮起脚,在耳边低语半晌,随后道:“从前在晋王府时,陛下也是信臣妾的。” “你现在知道跟朕提从前了?” 69、省亲 ==第六十章省亲== 秦婈将心里的打算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萧聿听过后,到底还是应了她。 萧聿蹙着眉头写下恩准秦昭仪省亲的圣旨,反口的在嘴边酝酿半天,又咽了下去,礼部尚书姜中庭接到圣旨后,立即同钦天监拟定了良辰吉时——延熙五年,四月十八,未时六刻,准秦昭仪回府省亲。 四月十八,也就是三日后。 当日,秦婈一早就起来梳妆。 竹心用黛粉给她勾了个浓淡适宜的柳叶眉,脸颊施了一层薄薄的珍珠粉,涂了口脂,最后将镶宝石云纹头鎏金银掩鬓插在了她鬓发两侧。 秦婈不常施妆,平日里也少,虽然美,却总是有几分清冷疏离,叫人不敢直视,唯独抱着大皇子时,眼神才会涌现几分温柔,此刻浓妆淡抹,稍微点缀些颜色,便觉如同千斛明珠照夜,明艳容冶,璀璨夺目。 竹心都忍不住对镜感叹:“娘娘可真好看,奴婢都舍不得移开眼了。” 秦婈着竹心,不由想到了扶莺,她深吸一口气,停了念想。 过了午时,她坐御赐的翟轿,从神武门离宫。 虽说秦婈只是三品昭仪,不必遵循皇后省亲时那般多的繁文缛节,但该讲究的排场,却是一个都少不了,尤其是在驻跸这项,锦衣卫指挥使陆则一早就清理了整条西街。 省亲是皇恩浩荡,秦望一早就侯在了秦府门外,秦绥之和秦蓉站其身后翘首以盼。 辚辚车马声渐缓,随着“鼟”的鼓声停下,锦衣卫将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陆则替她掀幔帐,秦婈扶着小太监下轿,甫一抬头,就同秦望对上了眼。 秦望率先躬下身,紧接着秦绥之、秦蓉也跟着纷纷作礼,异口同声道:“臣给娘娘请安。” “父亲快快请起。”秦婈又转向秦绥之道:“兄长和二妹妹也不必多礼。” “多谢娘娘。” 小太监福安前一步道:“娘娘可要坐辇入内?” 秦婈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们下去吧。” 即便是骨肉至亲, 入了宫门,便是君臣,秦望抬眼看着秦婈,欲言又止好几次,才道:“臣在东次间给娘娘备了晚膳。” 秦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的动作,笑道:“多谢爹爹。” 秦望偏头看她,摇头了摇头,低喃了一句,“还是这幅样子。” 语气、神态,都和秦婈记忆中的秦望一模一样。 秦婈和秦望的父女分因为姜岚月淡薄了多年,也不可能一下亲昵起来,寒暄几句,秦婈就挪到了秦绥之身边。 到底是做了官,秦绥之周身的气度都变了几分,可那一双眼,自打秦婈进门,眼睛就跟黏住了一般。 秦绥之低声道:“阿婈,在宫里过的如何?” 其实秦绥之心知肚明,自家妹妹在宫里定然是受宠的,不然也不会入宫几个月被提成了三品昭仪,可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哥,就放心吧,我在宫里过的很好。”秦婈笑道:“那秦大人呢?” 秦绥之一个没忍住,“嗤”了一声,道:“托娘娘的福,陆大人没少照顾下官。” 眼瞧行至东次间,兄妹两个在后面小声嘀咕,秦望回头道:“娘娘现在可要用膳?” 秦婈怔了怔,点了头,“好。” 秦蓉偷偷瞧了眼秦绥之,鼻子都要酸了掉了,她就没见大哥给过她笑脸,眼下笑的跟什么似的。 秦蓉脚步加快,正要跨进东次间。 秦望瞥了她一眼,厉声道:“蓉儿!知不知道规矩!” 秦蓉脚步一顿,停在门口,等姐姐先进。 秦婈一句话都没替她说。 一家四口在东次间坐下,桌摆着宴席颇为丰盛。 羊肉炒、两熟煎鲜鱼、羊肉水晶角儿、三线汤、烧鹅、豆汤、荔枝猪肉......数一数,三十道有余了。 秦绥之又道:“臣今日特意给娘娘买了水粉汤圆和清蒸鲈鱼,娘娘快尝尝。” 就在这时,门口的宫女走过来道:“娘娘且稍等,还得先试菜。” 秦婈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佯装怒道:“怎么本宫回家省亲,都还需试菜?” 宫女道:“娘娘,这是规矩 。” 秦婈撂下木箸,等宫女试完了菜,立马吃了秦绥之方才指给她的鱼。余光里,秦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娘娘您慢点。”秦绥之笑着她,“好吃吗?” 秦婈点头,朝秦绥之哭诉道:“这个味道,都好久没吃了。” 秦绥之道:“那娘娘多吃点......” 秦婈道:“哥,是想让我多吃点,就少喊两句娘娘。” 秦绥之附和道:“好、好。” 秦望一直没说话,只把案的清蒸鲈鱼朝秦婈又挪了挪,又死板地咳了两声道:“娘娘,食不言、寝不语。” 秦婈一怔,点了点头,道:“爹说的是。” 用过晚膳,秦望用掌心搓了搓膝盖,道:“臣有几句话,想单独对娘娘说。” 秦婈从善如流地点头。 秦望道:“娘娘随我来成安堂吧。” 行至屋内,秦婈随意坐下道:“爹有什么是非和我单独说不可的?难不成爹是打算把姜氏接回来?” 小姜氏,那便是秦婈的死穴。 秦望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连续叹了三声气,“臣此生不会再见姜氏,答应娘娘的,定会做到。” 秦婈道:“爹有不妨直说吧。” “前阵子,蓉儿进宫给娘娘添麻烦了。”秦望道:“这个事到底是臣没管好她。” 秦婈着秦望的眼里布满了愧疚,连忙道:“爹快别这样说。” “娘娘便是受宠,在宫里也有诸多不易......”说到这,秦望几乎咬着牙道,“是臣以前太惯着她了,才给她养出了一身的臭毛病,臣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敢、敢做出那等辱没门风之事......” 说罢,秦望咳嗽了两声。 秦婈给倒了杯水。 秦望用手掌拍了拍案几,“不过娘娘放心,从今儿起到她出嫁,她一步也别想离秦府,胆敢再与楚家有任何一丝瓜葛,臣便将她逐出秦家,日后是死是活,都不会再连累娘娘。” 这般语气 ,实在的与秦望太像了。 回想几个月前,也是这样和自己说的。 ——“那姓朱的不过是商贾之子,竟也值得如此作践自己!从今儿起,别再出门半步,倘若你再与朱家那小子见面,我便当着的面,打折的腿!这太史令,我也不做了!” 秦望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喜怒皆挂在脸上,有时情绪激动了,还会撂几句狠,但实际就是副软心肠,不然也不会被姜岚月玩弄于股掌之中。 听了这番话,秦婈不禁长吁了口气,心也定了几分。 兴许......真是她想多了。 秦望抬眼看着道:“可她到底是你妹妹......” 秦婈一听这便知他说甚,立马同从前一般打断他道:“爹,别说这事了成吗?” 秦望眉目一怔,低声道:“好、好。” 秦婈道:“女儿好不容易回来,只是想陪陪爹和哥哥,这些事既然过去了,往后也别再提了。” 秦望道:“是,是,眼下时辰还早,不然......娘娘陪臣下盘棋?” 秦婈神色一缓,道:“在宫里头,陛下就嫌弃我棋艺不好,今儿总算回家了,咱就别下棋了,成不?” 秦望笑意直达眼底,“陛下既说了娘娘棋艺不佳,娘娘更应勤加练习才是。” “女儿也下功夫了。”秦婈揉了揉太阳穴道:“兴许,女儿就是没这天分。” 秦望苦心劝道:“勤学如春起之苗,不见其增,日有所长,只要肯下功夫,定然会有所长进。” 这文绉绉说话方式,的确是秦望的做派。 秦婈打了个呵欠道:“爹,不如女儿给您写副字吧,宫里的日子时间长,经书、宫规女儿都没少抄,女儿的字可是得了陛下赞赏呢。” 秦望连忙起身道:“好,那娘娘随臣去书房吧。” 到底是文官,推开书房的门,一股墨香扑鼻而来。 秦望抖了抖袖子,作势要给她研墨,秦婈道:“爹,盯着女儿写,女儿 倒是紧张了。” 秦望一笑,有些慌张地后退几步,坐到椅子。 她将灯烛移开,铺平一张宣纸,左右压镇尺,始磨墨,须臾过后,她拿起笔,蘸了蘸墨,落笔如云烟。 片刻后,秦婈细白的手腕一转,撂下了笔,她眉眼尽是笑意,举起手中密密麻麻的小字,道:“爹,如何?” 秦婈面上不显,实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秦望点头,“不错,是有进步。” 秦婈一动不动地盯着,“爹再指导一二可好?” “落落珠玉,飘飘缨组,娘娘的字形,确实比以往多了几分柔美,但不足之处也是有的。”秦望拍了拍自己的手腕,道:“娘娘手力道不足,欠了些功夫,整体下来,反倒是字色失了几分。” 秦婈着手中的宣纸点了点头,恍然大悟般道:“原是差在这儿。” 天已朝暮,时候已是不早了,面鼓声起了。 出府时,陆则见她面色如常,低声道:“进去吗?” 秦婈给一个“别动”的眼神道:“时辰道了,先回宫。” 秦婈回到翟轿,整个人便软了。 她再次见识到了澹台易的厉害,不是那副小字,她差点就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她方才的字写得偏小,又故意站远了些,原因只有一个,秦望出身寒门,家里连油灯都买不起,为了考进士,早就熬坏了眼睛,离那么远还能看清字的,不是秦望。 是武功盖世,百步穿杨的澹台易啊。 70、诱局 ==第七十章诱局== 按大周礼制,嫔妃省亲回宫,头一件大,便是向太后行礼问安。 秦婈身着桃色曳地长裙,头戴镶宝石云纹头鎏金银掩鬓,施施然走进慈宁宫,福礼,毕恭毕敬道:“臣妾见过太后。” 太后微微笑道:“快起来坐下吧。” “谢太后。”秦婈起身道。 楚太后道:“秦昭仪今日回府省亲,家中亲眷可都还好?” 秦婈道:“臣妾家中一切都好,多谢太后娘娘惦念。” 楚太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秦婈的穿着和妆容,若有所思道:“昭仪年华正好,的确适合这新鲜的颜色,难怪陛下喜欢你,就是哀家,愿意多瞧几眼。” 如今萧聿大半月都要歇在景仁宫,“宠妃”二字已经篆刻在秦婈额上,态度恭顺、衣着得体显然不能粉饰这宫中太平。 她越是隐忍,越是风淡云轻,楚太后越是看不惯她,越是会堤防着她。 处之泰然,那是上位者该有的姿态,楚太后想看的,是人按耐不住心思,得意忘形的样子。 秦婈道:“能得太后和陛下喜欢,是臣妾的福分。” 楚太后又道:“前些日子秦昭仪身子总是不适,可找宁院正仔细瞧过?” 秦婈点头道:“宁院正说,臣妾气血有些虚,不过无大碍。” “那就尽快调理好身子。”楚太后直直地看着她的肚子,道:“哀家知道陛下疼爱你,这算一算,一个月里,陛下过半的时间都歇在景仁宫,开枝散叶乃是国之大事,秦昭仪可得记在心上。” 这表面听是在说国本,实则是在敲打秦婈,不该独享帝王宠爱。 秦婈全当听不懂,顺着楚太后的目光,低头看眼自己的肚子,面颊含羞道:“臣妾谨记。” 又不冷不热地说会儿话,楚太后打个呵欠,摆摆手道一声乏,秦婈福礼退下。 章公公眯眼去瞧门口的倩影,掐着嗓子道:“奴才怎么觉得 ,这昭仪娘娘的性子变些呢?” “宫里的人心哪有一成不变的,深宫独宠,难免有几分傲气,若是半点都不变,那哀家倒要另眼相看。”楚太后轻笑一声道:“就是不知一旦变了,皇帝肯不肯待她如初。” 这朱墙内,不止楚太后,其实谁心里都清楚,皇帝宠爱秦昭仪,不过是因为他忘不自己的发妻。 章公公一笑,道:“奴才在宫里这些年,就知道一个理。” 楚太后斜眼看他,“什理。” 章公公道:“凡是登高跌重的,大多都拎不清自个儿的身份。” 楚太后若有所思地提了下嘴角。 章公公抖抖袖子,笑道:“要依奴才这拙眼瞧啊,秦家的底蕴离百年世家还差得远,气度上就差一截,终究不是那块料。”那块料,指的便是后宫正位。 楚太后笑笑道:“行,不说这个了,你与哀家说说,驸马那事进行的如何?” 按大周选驸马的章程,都是先由太后、皇帝及礼部尚书选人,再由公主挑选,不论公主是否愿意,只能在礼部最后列的名单里挑选。 太后道:“礼部推举了谁家?” 章公公道:“今年的金科状元,现翰林院编修怀荆。” “那个寒门状元郎?”太后蹙眉道:“哀家点的那三人呢?” 长宁公主选驸马,太后这边一共点了三个人。 其一,是英国公府的四郎罗永斌,英国公夫人嫡出,人生的阳刚周正,眼下任正六品都指挥史断事司,帝曾夸奖他骑射功夫好。 其二,是成阳伯府的祝九郎,成阳伯夫人嫡出,才貌双全,要说有个缺陷,便是身量有些低矮,不过品德却是极好,性子和善。 其三,是孙太妃的外甥,出身虽低,但因着长宁公主受宠,帝把油水最 多的都转运盐使司的官职给这位孙家二郎。 太后虽说意逼婚,但这三位郎君,便是皇帝瞧了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太后绕绕手中的佛珠道:“皇帝那儿呢?” 章公公道:“陛下点了两位,一位是淳南侯的表兄张雷生,一位是文渊阁大学士赵渊之子,赵子羡。” 这两位,都是上上的人选。 太后端起杯盏,抿了一口,不动声色道:“长宁如何说?” 章公公尴尬一笑:“公主那边......” “哀家替她选的那三个,她都没选?”楚太后看着章公公的眼神,蹙眉道:“哀家知道她是什性子,打的什主意,你直接说,不要含糊。” “是。”章公公道:“长宁长公主说,英国公府的罗四郎在秦楼里有个相好,这品性配不上她,说祝九郎相貌平平,身量太低,日后有孩子,容易随了他,容易坏了......皇家血脉。” 楚太后一掌拍在眼前的案几上,道:“她真这说?” 章公公颔首道:“一字不差。” 楚太后道:“以前只是骄纵任性,近来是越来越不像样子,就算是有意为之,太过些!孙二郎呢,那是她娘的亲外甥,她如何说!” 章公公道:“公主说,她与孙二郎之间是兄妹之情,只怕是没法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 “哀家瞧她就是放不下那苏氏余孽!只可惜她有情,那苏淮安却绝情的很,都选驸马不见个人影。”楚太后喘口气,道:“她是选皇帝点的?” “这倒没有。”章公公小声道:“她说淳南侯的表兄年纪太大,像是长辈,眼下只剩礼部推举的那位状元郎,和文渊阁大学士之子赵子羡。” “依奴才看 ,长公主多半会选那位状元郎。” 楚太后冷哼道:“就因为怀家那个出身一般,有无父无母好摆弄是吧。” 章公公道:“太后英明。” “闹吧,让她闹,闹的越大动静越好。”楚太后道:“哀家看在她娘的面子上,有心让她过安生日子,若是自寻死路,哀家也是没办法。” 须臾,楚太后道:“那事如何?” 章公公道:“据外面传回来的消息,是不见那苏氏余孽的踪影。” 楚太后道:“一片痴心错付,长宁倒可怜。” *************** 从慈宁宫离开,秦婈换了內侍的衣裳,穿过随墙门,颔首朝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行至门口,她正回首张望盛公公,肩膀就被重重拍一下,身着青绿色的宦官道:“有没有规矩,在这张望什呢,赶紧走。” 秦婈清清嗓子道:“盛公公呢?” “你找公公有何?”小太监板着一张脸,见她身上的衣服比他低了一级,便道:“抬起头来,你怎么如此面生,是在哪做的?” 音刚落,小太监便捂着头“嘶”一声,回头道:“公公打奴才做甚?” 盛公公心道你真是不要命了,敢让娘娘抬头给你看,他挥了挥手道:“这两日你去东边上值,不必过来了。” “公公!奴才......” 盛公公摆手道:“走走走。” 青衣小太监离开后,盛公公回头一笑,压低了嗓子道:“阁老在里头与皇上议事呢。” 秦婈蹙眉道:“阁老在里面?可我这是急事......” 盛公公又道:“娘娘且等等吧。”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圆月悬空,阁老大发议论的声响迟迟不停,一会儿米价上涨,一会儿是驿站出了问题,秦婈在心里斟酌一番,只觉这些?都没有她的急,便同盛公公道:“我是送茶水进去吧。” 秦昭仪发,盛公公自然不敢回绝,等须臾,便端茶水过来。 秦婈推门入殿,柳文士唾沫横飞,“永昌年间各驿站能分上五马三驴,但这些年过去了,驴马都到了寿命,很多驿站只剩下一匹老马,效率大不如前,臣以为,陛下应给各驿站加马匹才是,有......” 秦婈行至萧聿身边,给他倒杯茶水,萧聿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大学士,伸手接过,道:“阁老坐下来先喝杯茶吧。” 坐到内阁首辅这个位置,眼色自然是没得说,他心知今日说的有些久,便躬身道:“多谢陛下,但这茶臣就不喝,陛下早些休息吧。” 萧聿道:“修葺城墙之明日再议,至于驿站的马匹,都按阁老说的做罢。” 柳文士躬身道:“陛下英明。” 柳文士走后,萧聿回头看她,轻声道:“刚从太后那儿回来?” “臣妾已是回来一个多时辰,太后如今同臣妾没那么多好说。”秦婈神情严肃道:“秦府的,侯爷同陛下说了吗?” 萧聿点头,“我都知道。” 秦婈道:“臣妾今日试探他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想的太多,总感觉的他在试探臣妾,臣妾怕他反应过来,人就丢了,陛下准备何时抓人?” “在那之前,能否让淳南侯把臣妾兄长引走?” 此时养心殿内就他们二人,萧聿熟络地把手放在她的腰上,拍拍,“别急,你能认出他,已是立一大功,且等等。” 片刻之后,养心殿门口传来声响,陆则、苏淮安、庄生竟是同时到的。 陆则看见秦婈 ,心就忍不住颤栗。 其实他已猜出个大概,可他不敢想,不敢认。 他很想多看秦婈两眼,但又知不合规矩。 想到这,陆则忽然想起庄生。 陆则抬眸,光明正大看着秦婈,介绍道:“启禀娘娘,这位就是京城有名的......” 陆则没说完,秦婈同庄生四目相视。 因着那些前世旧梦,萧聿定然早知道他们见过,秦婈没藏着掖着,直接道:“庄生怎会来此?” 庄生有几分尴尬,毕竟两人一同“骗”过皇帝,“在下是奉皇命而来。” 秦婈点了点头。 陆则眉宇微蹙。 什情况,这秦昭仪怎么认识庄生? 秦婈心里惦记四月,四月的名字在舌尖绕一圈,是问出了口,“四姑娘近来还好吗?” 庄生一怔,点头,“劳烦娘娘惦记,她很好。” 除了不跟他一处,她还真是哪里都好,就连刑部尚书有没事都要去她铺子前晃一晃。 陆则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笑道:“四姑娘,可是庄四姑娘?” 庄生道:“非,侯爷不认识。” 陆则一滞,仰头看看房梁,晃晃手上的绣春刀,长吁口气。 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周的消息库...... 时间紧急,庄生从身后拿出一卷半丈有余的画卷,展开的一霎那,秦婈方知何为隔墙有耳。 画卷中并不是画,而是秦望近来的行踪。 庄生能有那样灵通的消息,靠得自然不是庆丰楼那些鼓弄玄虚的鸽子。 菜场的大神、街边的乞丐、刑部的小差役、花楼里的姑娘,都可能是庆丰楼隔墙的耳朵。 庄生道:“秦 望的进京之后结交的人数不多,但近来仍见面的,只有两位。一位是太常寺卿左正宇、一位是光禄寺少卿曾鹤宁,他们谈的内容比较小心,很少谈及朝。” 澹台易不会见没用的人。 太常寺主管祭祀。 光禄寺主管宴饮。 这两个官职品级虽说不低,但在朝堂上却无甚实权。 陆则道:“这是做甚......祭祀,下月五月五有一场祭祀,难道澹台易要刺杀圣驾不成?” 庄生道:“刺杀......?天子祭祀,声势浩大,且不说锦衣卫和五军都督府都要出兵,整个午门和通往北城太平门的街道全部封锁,就光是那引仪仗的一百多人,都是会功夫的,他澹台易在京城就算有帮手,能有多少人?” “他便是有上百人,不可能成功。” 光禄寺负责宫中采买,秦婈比较熟悉,她轻声道:“那光禄寺的人呢?整个光禄寺算下来,可是有三千六百人。” 陆则摇头道:“不会的,不会有那么多人的。” 默片刻,萧聿用指尖点了点案几,看着苏淮安道:“迁安那边来消息了吗?” 苏淮安垂眸盯着光禄寺三个字,深吸一口气道:“陛下,秦家最近接了个生意,是烟花,从南往北运。” 烟花。 烟花指的是火种。 萧聿神色一变,道:“他这是,要焚城啊。” 陆则之前有句话没说错,人没有几个十五年,这一回的澹台易,等不起了。 秦婈蹙眉道:“这是何意?” 萧聿点了点光禄寺三个字,道:“阿菱,光禄寺什最多?” 秦婈想了好半晌,忽然道:“酒。” 玉泉酒。 光禄寺有酿酝署。 那儿有上万坛的好酒。 71、设局 ==第七一章设局== 秦婈想了好半晌,才道:“酒。” 光禄寺有上万坛好酒。 澹台易居然打着焚城的主意。 京城的房屋大多都是木制,一旦起火,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朕明日便会让钦天监当朝上奏,以天气为由,将此番祭祀改回在宫中举行。” “陛下,臣觉得这光禄寺少卿和太常寺卿二人,极有可能在替澹台易做事。”陆则道,“可要拿人?” 萧聿沉吟片刻,看着庄生道:“这二人是何时做官的?” 庄生道:“草民来之前便查过了,都是七年前,一个进了太常寺,一个进了光禄寺,楚家提拔的人。” 七年前,楚家。 楚家虽贪婪,但却没有叛国的思,与其说提拔了澹台易的人,还不说是在卖镇国公的面子,毕竟七年前的苏家和楚家,已成了亲家。 “这么说来,澹台易当年冒充镇国公促成两姓之好,不光是为了挑起国本之争,还是为了与楚家交好?”陆则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道:“难道他早就给自己留了后手,不会吧......” 却说楚家的地位—— 楚家世代簪缨,先祖更是有开国之功,三年前,薛、何、穆三家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楚家,旁的不论,瞧楚太后就知道了,身无子嗣却能稳居后位,任后宫佳丽三千,却无一个敢越到她头上。嘉宣帝再昏庸无能,也懂帝王制衡之术,当初他亲手提拔薛、何、穆三家,在今看来是养虎为患,但本意还是为了分楚家的权。 楚家为了让帝王安,交了不少兵权,嘉宣帝手握兵符,也就不再打压楚家。 楚家用兵权换了政权,楚国公坐上了吏部尚书之位,瞧着是退了一步,可吏部乃是六部之首,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绩、升降,封勋及一切调动,掌吏部,无异于是掌握了对百官的生杀之权。 在这之后,从翰林院到都察院,从中央到地方,到处都有楚家的影子。 说楚家监伺百官的能力,一点都不为过。 澹台易与楚太后结了姻亲,想提拔两个人,且还是无足轻重的职位,简直是轻易举 。 苏淮安道:“澹台易若非思缜密,看百步走一步,也骗不过那么多人,不过换个角度想,他本就打着结党营私的主意,与楚家交好,提拔自己人,也实属正常。” 陆则道:“陛下,今夜动手吗?” 萧聿沉吟片刻道:“再等等。” “可若是澹台易如娘娘说,今夜就生了疑,一旦他改头换面,就更难查了。”陆则道。 “抓了澹台易,谁能保证不会有下一个澹台易,他在京能成事,靠的不是他自己,也不只是这两个人。”萧聿顿了顿道:“他既有目的尚未达成,就不会离京,况且,就算他起了疑,也只能从那名簿中再选一个。” 陆则猜出皇帝想放长线钓鱼,但仍是道:“可是......那名簿人数众多,哪怕是筛选过后,也有五余人。” “那就逼着他选。” 陆则一愣,秦婈也跟着一愣,“逼着他选......这是什么意思?” “五月。”萧聿转了转扳指,轻声道:“刚好能设一个局。” 苏淮安道:“陛下指的是今年夏苗吗?” 今年的夏季狩猎和往年不同,鞑靼和瓦剌的使团要进京,这些年边境一直不安生,为扬国威,近来商议在哪举办,鸿胪寺已经拟了不下三个地点。 此番帝王帝王出行,五品以上的重要官吏都要随行。 那名簿中能随行的,可没有几个人了。 萧聿低声“嗯”了一声。 这一局显然不只是为了澹台易,皇帝这是要肃清整个朝堂。 陆则回头看苏淮安,笑道:“可咱们怀大人只有七品,无法伴驾随行,若是陛下亲自提拔,又太过引人注目,不然你来我锦衣卫?” 苏淮安朝陆则一笑,“不用你担,三日之内,我进刑部。” 陆则道:“你怎么进?” 苏淮安道:“薛襄阳不是要抓苏淮安吗?我帮他。” 陆则蹙眉。 得。 薛襄阳又要倒霉了。 养心殿灯火通明,两个时辰后,陆则看着大周舆 图道:“瓦剌师团来京,那禹州总督也会一同进京......” 话音甫落,陆则险些没咬到舌头。 养心殿内一片寂静。 楹窗外突兀的一声鸟叫仿佛是在斥责他陆言清多嘴。 禹州总督,便是何家二郎何子宸。 却说何子宸为何调配边疆。 四年前,萧聿登基后不久,便给了何家二郎发了调令。总督之位,外人看着是帝王信任,拉拢何家,可在殿内的几个人看来,却并非如此。 苏菱至今不明白他为何就死抓着何子宸不放,明明自打他们成亲以后,她就没再见过何子宸,但这些事,问又问不得。 这里面的原因,大概只有陆则清楚了。遥想当年何家二郎外放,每隔几日就要寄回京一封信,给苏菱的一共三六封,除了最初那封信,其余的,无一例外被均被萧聿拦下,何子宸信中唤的每一句卿卿,回忆的往昔,苏菱没看到,萧聿却是一封没落下。 为了怕人起疑,萧聿甚至还找人模仿苏菱的字迹,给何子宸回过两封。 静默之时,盛公公这朵解语花又来了,他端着汤药,恭敬道:“奴才把药给陛下放这了。” 陆则干咳两声道:“陛下早些休息,臣先去盯着秦府了。” ************ 回到景仁宫后,萧聿攥着秦婈的手,郑重其事道:“我知道你里觉得亏欠秦家,朕不会让秦家出事的。” 这话算是说到秦婈里。 萧聿看着她的眼睛,将她拉入怀中,朝榻上倾倒,正要低头亲她,只听门“吱呀”一声响—— 萧聿和秦婈一同回头,只见一条小短腿小翼翼地从门缝里伸出来,另一只脚还没落地,盛公公“欸”了一声,捞住他的身子,道:“大皇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萧韫的手把着门框,再度探头进来,眼睛红红地盯着秦婈,带着哭腔,小声道:“阿娘、阿娘。” 秦婈立马支起身子,道:“公公,快让大皇子进来。” 盛公公得令放开了人,萧韫立马闪身进了屋。 他见萧聿也在这,吸了吸鼻子,站直,作辑:“儿臣、儿臣给父皇请安。” 秦婈坐起身,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到阿娘这儿来。” 萧韫连忙跑过去,扑到秦婈腿边,唤了一声,“阿娘。” 秦婈将他抱到腿上,拍了拍他的后背,唇贴着他的耳朵,柔声道:“怎么了这是,嗯?” 萧聿看着亲昵的娘俩,目光不由软了几分,对盛公公道:“袁嬷嬷呢?” 一阵脚步声匆匆至,琥珀跪在地上道:“袁嬷嬷昨儿病了,就没在大皇子身边伺候,今日都是奴婢不好,还请陛下、娘娘在责罚。” 秦婈一边拍着萧韫的背脊,一边道:“到底怎么回事?” 琥珀道:“奴婢今日口无遮拦,同大皇子说了娘娘回府省亲的事,结大皇子一个下午既不说话,也不吃饭,就要等娘娘回来,方才,奴婢以为大皇子都睡下了,实在没想到......大皇子会一个人跑过来。” 景仁宫这几个宫女平日做事都算得力,秦婈也知她没有坏心,顿了一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琥珀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秦婈低头捏了捏儿子的耳朵,道:“怎么不睡觉?” 萧韫的手攥着秦婈的袖子不撒开,等了好半晌,才道:“儿臣以为,母妃再也不回来了......” 秦婈揉了揉他的肩膀,道:“你在这,阿娘怎会不回来?” 萧韫抬眸,看着秦婈道:“可太妃出宫后......就再没回来了。” 听到这,秦婈大概明白过来了。 生死离别这样的事,对孩子来说,一知半解显然比一无知更可怕。 秦婈抱紧萧韫,拍着他,轻声安抚道:“母妃答应你,永远不会离开你,嗯?” 萧韫的小脑袋在秦婈胸口点了点。 皇帝依在榻边,看着母子二人,目光里的疼惜,忽然变了几分。 永远不会离开你。 这话,便是情浓时他也没听见过。 秦婈柔声细语地在萧韫耳边道:“母妃抱你去暖阁好不好,时候不早了,你该睡觉了,嗯?” 萧韫抬头,眼中的悲伤和不舍溢于言表,恹恹道:“那母妃,一会儿还走吗?” 秦婈拍着他道:“不走,母妃陪着你。” 萧韫又紧了紧自己的拳头。 萧聿太阳穴忍不住跳了一下。 秦婈回身看着萧聿,认真道:“陛下,韫儿今日可能是想太妃了,臣妾先抱着他回暖阁,成吗?” 语气温柔如水,可眼里的决绝之意再是明显不过。 “阿菱,他是皇长子,眼下都快四岁了,你不该这么惯他。”这句话在萧聿嘴角打转了一圈,改成了,“去吧,他还小,正是依赖人的时候,朕今夜先回养心殿,省的你夜里折腾。” 秦婈抱着萧韫起身,看向萧聿的目光挚了几分,“臣妾多谢陛下。” 萧聿看着一大一小从眼前消失,嘴角的笑意也跟着消失了。 72、驸马 ==第七十二章驸马== 淳南侯府。 桌案上烛火将熄,熹微的晨光洒入书房。 苏淮安颔首研墨朱砂。 陆则蹙眉看他,打了个呵欠:“苏景明,这都一夜过去了,你说的三日之内进刑部,难不成是给薛襄阳送画啊?” 苏淮安看他抿唇笑:“怎么,侯爷舍不得你这些颜料?” 陆则揉了揉肩胛骨,向后一靠,看桌案上他辛苦收集的,朱砂、银朱、黄丹、空青、白青、沙青、铜绿、黑石脂等珍贵的颜料,说不心疼,那太过虚伪了。更心痛的是,还送给薛襄阳那个俗人。 他双手拍膝,身:“得,我不看了,你慢慢画,我先去卫所了。” 苏淮安连头都没抬一下,“侯爷慢。” 陆则回府时,天已黑了。 见苏淮安还跟松柏似的立站在那儿画画,忍不住:“让我瞧瞧,你到底画了甚?” 这一过去,陆则就傻了。 画卷半丈有余。 左是正阳门,以京城的昀里长街为中轴,画了一街景。 此画可分为三段来看,第一段有在春熙楼前用琵琶奏乐,周围人脸上挂痴笑;第二段是和尚在永昌寺前诵,牵孩童的母亲在一旁单手作礼;第三段则是白衣男子负手立于高墙之下,仰望檐角的灯笼,像个痴情人。 苏淮安撂下笔,看陆则:“?” 陆则:“时间确实紧迫,这构图 算不上多精细,整个线条遒劲有力,颜色适宜,也算画尽人生百态,尤是这最后......等等。” “昀里长街......这高门的位置,不就是长公主府吗!”陆则又仔细看了看,忽然抬眸:“这画中男子,是你自己?” “成,你能看出来就行。”苏淮安。 陆则:“你这是引薛襄阳去公主府?” 苏淮安:“薛襄阳为官虽然狠厉,对家人却是极好,当年贩卖军械他二弟定然是动手了,那本账册对薛襄阳来说,就是悬头上的刀子,他想保他弟弟,定然会不遗余力的查我,任消息都不会放过。” 陆则拍了拍他肩膀:“别顾左右言他,我是问你,往公主府引什么,是不是坐不住了?难不成递纸条?” 苏淮安闭口不答,头也不会回地从淳南侯府的小门离开。 陆则嗤声:“过河拆桥。” 第一日就此过去,第二日傍晚,苏淮安拎画去了刑部。 薛襄阳看手中的话,眯了眯眼睛,:“怀大人拿此画来找我,究竟是意?” 苏淮安抿唇:“这幅图乃是澄云大师三日前所作,下官发现了线索,自然得交予刑部。” 薛襄阳思及今早礼部传来的准驸马消息,心里不由一笑。 圣旨还没发,婚期还没定,就想对付公主的旧情人了? 薛襄阳看了看画,:“这画,到底是哪里来的。” 苏淮安:“从庆丰楼买来的。” 薛襄阳拍案& #61376;,:“怀大人可愿跟我一趟?” 苏淮安:“薛大人还是谨慎为好,这万一空了,长公主少不得怪罪......” 薛襄阳将他拉来,“啰嗦个甚!” 他办案,难还看公主脸色? ************** 一个时辰后,薛襄阳带官差将公主府围住。 敲门声越来越。 长宁长公主的府邸大门人拉开。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闯入府邸。 公主府还是老样子,入夜之后,殿、壁、楹柱,皆会挂灯,将四周石骨棱层照的一清二楚。 主院传来杯盏碎裂的声响。 须臾,公主上月白色上襦,下黛色容纱长裙,从内室施施然出去,看薛襄阳,轻笑一声,“薛大人好久不见。” 说罢,她转头去看苏淮安,有些意外地提了提眉头,含情脉脉:“这是......怀大人?” “臣见过殿下。” 苏淮安不改色地与她相视,左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免礼吧。”萧琏妤的目光平移回薛襄阳身上,:“不知薛大人突然来此,有贵干?” 薛襄阳也没跟她废话,直接叫差役将画卷当她的展开。 “这幅画,叫春熙夜,作于三日前。”薛襄阳指画中男人的身影,:“若臣没看错,这府邸,; 998;是长公主府吧。” 画中景,画中人,萧琏妤再熟悉不过。 “光凭一幅画就搜府?”萧琏妤眼中不见一丝慌张,并拔高了嗓音,“薛大人以为公主府是什么地方!京城的茶楼酒肆吗!你说查查!” 薛襄阳从袖中拿出了一张搜查令,举到公主前,:“事况紧急,这是搜查令。” 刑部尚书,自然有紧急搜查令的权利。 萧琏妤看搜查令上洋洋洒洒的薛襄阳三个大字,提唇:“若是没查到人,薛大人负责么?” “自然是下官负责。”薛襄阳客气:“虽说抓嫌犯是公事,下官此举也是担心殿下安危,还望理解一二。” 萧琏妤后退一步,淡淡:“好,查吧。” “厅、堂、书斋,依次排查!” 薛襄阳一挥手,四十名差役瞬间在公主府散开。 脚步声纷乱,四处都是翻找声,长宁长公主坐在院中凉亭石凳上,不慌不忙地让婢倒茶,“薛大人不坐下喝一杯?” 薛襄阳冷声:“下官今日有公务在身,只能拂了长公主美意了。” 长宁长公主举茶壶,微微倾斜,水声注,盛满,她捏杯盏,递给苏淮安,“怀大人并非刑部官员,来此不是公务,总能喝一杯吧。” 苏淮安看前的茶盏,接过,一饮尽,“臣多谢殿下。” 长宁长公主极轻地嗤了一声。 一路货色。 半晌过后,差役接连来报,都是一句话:“大人,没人。” 薛襄阳眯眼看萧琏妤身后的内室,正ɉ 25;开口,萧琏妤抿了一口茶水,放下手中杯盏,郑:“这内室,我劝薛大人就别进了。” 薛襄阳躬身作辑:“即是搜查,那就得按章程来,殿下,得罪了。” 薛襄阳大步流星地朝内室去,抬手,“嘭”地一声将门推开。 紧接,他直接拔剑,剑锋直指公主榻上的一个男子:“什么人!” 那男子拢好自己的单衣,小心翼翼身,颔首恭敬:“下官是公主府的侍卫......见过薛大人。” 薛襄阳不可置信地看眼前的一幕,厉声:“给本官抬头来!” 长公主府藏了男人,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意外。 与此时,苏淮安抬眸望去,正好与眼前衣衫不整的男子四目相对。 男人的身姿峻拔,五官清冷,当得冠玉四个字,脖子上还有两条指甲。 这指甲印从处来,傻子都清楚。 苏淮安的的确确怔了一下,随后攥紧了手中的字条。 这时,萧琏妤回头:“薛大人查完了?” 薛襄阳喃喃:“这、这......” 萧琏妤:“我的私事,还轮不到刑部管。” 还没等薛襄阳回话,苏淮安阔步行至她前,喉结一动,低声:“殿下此,过了吧。” 萧琏妤以手支颐,弯眼睛,看苏淮安笑,“怎么,还没当上驸马,就想管我?” 此时清风徐来,公主头上的珠钗轻 轻摇晃。 苏淮安静静地看她,似乎在用眼神质问她。 萧琏妤又:“怀大人放心,长宁知分寸,等我们成了婚,院子里自然是清净的。” 这话,这态度,哪里是知分寸的样子。 薛襄阳摸了摸鼻子。 他怎么都没想到,今儿能发生这样的事。 他有些情地看了眼这位准驸马,为男人,谁都不能忍受头上就这么人种了绿头菇。寻常子尚可休妻,可眼前的是天家公主,还是与陛下情分颇深的公主,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臣今日冒犯殿下了,回头臣自会向陛下请罪。”薛襄阳朝苏淮安:“怀大人,吧。” 苏淮安僵背脊跟上了薛襄阳。 等他们快出门时,萧琏妤忽然身,“薛大人留步!” 薛襄阳回头。 “有些话本不想说,薛大人搜府也不是头回了,为了日后少给刑部添乱,今日索性与大人说个清楚吧。”萧琏妤指他手上那副画,:“薛大人为总觉得,我会帮他。” 薛襄阳蹙眉:“殿下别忘了四年前,殿下是怎样去刑部闹的。” “大人也知四年了。”萧琏妤哂然一笑,轻声:“薛大人,整整四年了,吾乃天家公主,凭什么惦记一个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四年!” 薛襄阳她问的一怔。 长宁公主对镇国公府世子爷一见倾心,三堵大理寺,京城人尽皆知,四年前镇国公府叛国证据确凿,她却无视礼法纲常,不顾礼义廉耻地去大闹刑部。 桩桩件件,无一不荒唐。 薛襄阳的眼神似乎 在说,你可不就是惦记那乱臣贼子四年吗! 萧琏妤一步一步朝他过去,扬下颔,认真:“初见苏淮安,我不过十五,少不更事闹出的笑话,薛大人没必死抓不放吧。” 薛襄阳看她,似乎在考虑她话中真伪。 “我承认,四年前去骊山,确实有几分等他的心思。”萧琏妤深呼了一口气,“可就因为等了这几年,我都没能好好在母妃身边尽孝,他呢,四年苟且偷生,从未与我谋,今想来,真真觉得万分可笑。” 萧琏妤每说一字,苏淮安的眼色暗了一分,他睫毛微颤,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她。 思及孙太妃薨逝,薛襄阳脸色变了变,“殿下若真是此想的,那下官给殿下赔罪。” “赔罪倒是不必。”萧琏妤:“毕竟四年前,长宁也给刑部添了不少麻烦,不过薛大人放心,倘若苏淮安真有一日出现在公主府,长宁第一个通知大人。” 薛襄阳清了清嗓子:“下官告退。” “薛大人、怀大人慢。” 公主府门阖上,薛襄阳脚步一顿,回头看苏淮安,真诚:“怀大人放心,今日之事,薛某不会与外人一个字。” 苏淮安平视他:“薛大人误会了,下官不在乎。” 薛襄阳看眼前将野心二字刻进瞳仁里的男人,倏然笑,“看来,是我想差了。” 这位金科状元郎,眼里没有风月情爱,他根本就是把长宁长公主府,当成了平步青云的□□。 薛襄阳不由对他多了几分赞赏,“不知怀大人可有打算入刑部?” 苏淮安一顿,双手作辑,字正腔圆:“下官,求之不 得。” 薛襄阳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三天一早,苏淮安接到吏部调令,翰林院编修怀荆,即日,迁刑部侍郎。 与此时,钦天监合算出了他和萧琏妤的八字——上等姻。 苏淮安用指腹反复摩挲圣旨上的婚期。 延熙六年,三月初七。 73、等待 ==第七三章等待== 沉沉的夜色渐渐淡去,天边的云层漾出微弱的曙光,窗纸浸了白,内室洒进一片清冷的光亮。 昨日接了赐婚的圣旨,宁公主须向太后谢恩。 萧琏妤梳洗打扮一番,没用早膳就进了宫。 她在慈宁宫外等了不到一刻的功夫,章公公匆匆赶来,躬身笑道:“太后娘娘本还在小憩,这听说殿下来了,立马坐起来了。” “若是母后在休息,我再等等也无妨。” “殿下快请进吧。” 萧琏妤含笑入殿。 太后笑道:“宁,快过来。” 萧琏妤走过去,福礼,柔道:“宁给母后请安。” 太后拍了拍榻边,道:“无需多礼,快坐下吧。” 萧琏妤思及昨日公主府堆积如山的赏赐,道:“是鹿茸是灵芝,母后怎么赏了宁那么多东西?” 楚太后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啊,好好调理身子,别看婚期在明年,这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萧琏妤道:“宁谢过母后。” 楚太后慢慢语道:“你定了婚事,哀家心里这块大石才算放下了。” 萧琏妤苦笑不看着太后,娇嗔:“母后这说的,好像宁嫁不出去似的。” 楚太后捏了捏她脸,“哀家让你早些订下婚事,然是为你好,你可下月要举办围猎?” “围猎的事,宁有所耳闻。”萧琏妤疑惑道:“这怎么了?” 楚太后道:“这两年边境不安生,百姓也没有好日子过,蒙古使团此番进京是有意求和,这古邦交,和亲最多,他们若是送 进宫便罢了,可若反之,宁啊,大周可只有你一个公主,哀家怎能不多替你想?” 虽说萧琏妤根本不认为她哥会把她送出去和亲,但太后把说到这,她也只能回握太后的手,眼含感激,道:“之前都是宁不懂事,真是让母后费心了。” 萧琏妤侧过身,抬手给太后斟茶,“母后喝茶。” 楚太后接过,抿了一,若无其事道:“你可围猎准备设在哪?” 萧琏妤道:“不是还没定吗?” 楚太后点了点头道:“鸿胪寺提议去君山,那君山别苑,楼宇鳞萃比栉,富丽堂皇,旁的地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萧琏妤道:“此番围猎本就有意扬我国威,君山倒是极好。” 楚太后道:“但户部尚书说君山距离京城太远,三千里地,且不说兵力过去不易,花费也大,倒不如祁山别苑、骊山别苑。” 萧琏妤一怔。 楚太后看着萧琏妤的眼睛,道:“宁,你觉祁山别苑和骊山别苑,哪更好?” 她握着茶壶的手紧了紧,眼睛一弯,娇道:“母后,这等国家大事,叫宁如何说呀,再说了......那祁山别苑宁早就不记什么样了,要说哪里好,宁然觉骊山别苑好。” 楚太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也是,先帝去祁山别苑那一年,你才五六岁,不记也正常。” ******** 萧琏妤从慈宁宫出来时,整个魂不守舍,行至熙和门,刚好碰见了下朝的苏淮安。 苏淮安今日身着孔雀纹暗紫色广袖朝服,佩素金腰带,手持几卷刑部案卷,萧琏妤看着他的身影,眸光滞了片刻。 四目交汇,苏淮安径直走过去,作礼道:“臣见过公主。” 这陌生的嗓音,令萧琏妤瞬间回神,她轻笑一道:“恭喜怀大了,这才几日的功夫,就从七品翰林院编修迁至刑部侍郎。” 公主面带笑意,心里忍不住腹诽:这寒门之子还真是踩着她往上爬啊,前天带着薛襄阳搜公主府,昨日便升了官,论无耻,也当起状元二字。 “臣多谢殿下。”苏淮安低头看着她,轻道:“殿下可是要回府?” 萧琏妤无视了他的无事献殷勤,直接转身离去,苏淮安默默跟在他后面,看着她头上摇晃不停的珍珠,眉眼不由染了几分笑意。 甫一出宫门,苏淮安便瞧见了那日出现在她榻上的小白脸侍卫。 他的目光骤然便冷,忽然觉,这侍卫该感谢己今日手中握着的是案卷,而不是刀剑。 小侍卫拉开马车的幔帐,朝萧琏妤躬身道:“公主小心。” 萧琏妤柔道:“荀郎,我不是与你说了,不必站在这等我。” 苏淮安上前一步,蹙着眉头道:“你唤他什么?” 小公主摇了摇手中的蒲扇,认真地看着苏淮安,一字一句道:“他名为傅荀,字子远,怀大这回听清了?” 苏淮安道:“殿下!” 萧琏妤笑意不减,用蒲扇点了傅荀的肩膀,“进来,同我一起坐。” 傅荀身形一顿,避开苏淮安的目光,躬身进了马车。 苏淮安看着眼前正欲离去的马车,心脏骤跌,他不可抑制地拦住马,一把掀开了马车的幔帐。 萧琏妤没想到他如此胆大妄为,眸闪过一丝凌厉,“放肆!” 苏淮安同她对视,语气尽量低沉轻柔,“殿下与臣已经有了婚约,今日与外共乘一辆马车,臣以为有些不妥......” “不妥?”萧琏妤嗤一笑,打断他的,“既然圣旨已下,怀大ɤ 23;就该道己是个什么身份,你我之间,守的是君臣之礼,你言之不妥,才是真的不妥。” 苏淮安喉结微,深吸一气道:“臣道。” 萧琏妤瞥了眼他死死攥着幔帐的手,慢悠悠道:“如此逾距,我还以为怀大不道呢?” 见他没反应,公主道:“松手!” 苏淮安旁若无地盯着她看,岿然不。 看她,是吧。 萧琏妤勾了勾嘴角,再次用手中蒲扇,点了点傅荀的肩膀,柔道:“荀郎,我要吃葡萄。”公主的车架轮奂,两侧悬着的风铃,迎风作响,手边放着两盘冰镇的果盘。 傅荀立马从果盘里摘下一颗葡萄,熟练地剥了皮。 天家小公主一向是饭来张,衣来伸手,挑剔难伺候,这葡萄皮,苏淮安也曾给她剥过。 苏淮安眼见傅荀将那鲜嫩的青绿色果肉递到她嘴边。 就在她朱唇微启,将要含住的那一刻,苏淮安遽然松了手。 幔帐徐徐落下,将视线隔开。 须臾,萧琏妤开道:“回公主府,任何不阻拦。” 苏淮安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屏住呼吸,唇抿如刀。 薛襄阳看着苏淮安僵直的背影,忍不住抬眼望了望天,别说,今这天色,比蓝色浅,比青色浓,还真有些像山野间绿头菇的颜色。 这宁公主骄纵任性,睚眦必报,今可是给了好大一个下马威。 他兀摇了摇头,走上前,对苏淮安道:“怀大 204;别跟公主置气,先回刑部吧。” ********* 景仁宫。 晌午过后,宫里下了一场大雨,淅淅沥沥不断。 掌灯时分,萧韫已经趴在床上睡觉了,他握着拳头,撅个屁股,是不是皱下眉头,也不是梦见了什么。 秦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屁股,打了个呵欠,正准备睡下,竹兰轻轻推开暖阁的门,悄道:“娘娘,陛下来了。” 秦婈用型说:“道了。” 然后起了身子。 秦婈推开门,微风拂面,地面轻雾氤氲。 竹心从后面给秦婈搭上件衣裳,道:“虽说眼下天气热了,但这还下着雨呢,娘娘仔细别着凉了。” 秦婈点了点头。 她推门而入,对萧聿福礼道:“陛下万安。” 萧聿看着她,“过来。” 秦婈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萧聿如平常那般,将前朝的事说与她听。 说完了围猎选地的事,萧聿一边用帨巾擦手,一边道:“子睡了?” 秦婈点头道:“嗯,刚睡下。” 萧聿道:“他肚子不疼了?” 秦婈道:“好些了。” 打秦婈省亲之后,这娘俩一到了夜里便难舍难分。 萧韫不是想娘了,就是肚子不舒服,已是抱着秦婈好几日没撒手了。 这厢还没说上一个时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竹心对盛公公道:“公公,大皇子醒了。” 盛公公笑道:“不然竹心姑娘先去哄哄?” 听到外面的静,秦婈起身道:“陛下,不然臣妾还是先去看一眼?” 萧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识破了她的心思,“你分明是故意躲着我。” 秦婈下意识握拳道:“陛下这是哪的?” “你 8954;己心里不清楚么。”萧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拖进怀里,“告诉我,你是如何想的?还想着与我做君臣?” 他们之间这股诡异的气氛也不是一两日了,谈及正事还好,但只要单独在一处,她就处处不对劲。 这两日更甚,跟他说的时候,时不时就要看一眼窗外,仿佛在等着萧韫叫她。 梦中一切,历历在目,他本想给她些时间,可他这几日忽然看明白了,他要是不戳破,她能同己这样一辈子。 不主、不拒绝、不负责。 秦婈避开他的眼神,闭上眼,说了实,“臣妾心里真的没想这些事......” 没想过,萧聿轻笑一。 他单手解开了腰封,将她摁在榻上,掐着她的胯,道:“阿菱,四年了,朕不等了。” 74、距离 ==第七十四章距离== “阿菱,四年了,朕不了。” 秦婈还没来得及反应,萧聿便侧头吻住了她的唇,就像很多年前那样,既不得章法,也不分轻重,横行忌地夺去了她的呼吸。 忽然倾欹,秦婈头金钗都被压弯。 衣裳接连落在地。 萧聿的掌心沿她的腰际向游走,四周静默,身体却仿佛会说话,秦婈僵硬的肩膀与轻颤的腰肢,一不暗示她的恛惶与措。 他握她的肩膀摩挲,一下又一下,既像是声的试探,又像是耐心的待。 她呼吸一缓,他便低头去咬她的颈肉。 男人高挺的鼻梁轻轻重重地蹭她,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颈窝。 痒的秦婈忍不住用手腕搪了他一下。 挨了打,他低低轻笑一声,慢慢挑开了眼前绯色的衣,烛火摇曳,身下瑞雪香姿,清香暗度,可真是应了那句,冰容玉艳缀琼枝。 萧聿忍不住抚弧度,捻住了琼花,秦婈不可抑制地轻哼出声,男人喉结一滚。 他究竟是怎么忍现在的。他在心里。 口干舌燥,空气都跟越稀薄了。 他凝视她颤颤的睫毛,低声在她耳畔:“洞房花烛那夜,我不该走的。” 秦婈一怔,没想他会提起这件事,忍不住:“怎么......突然说起那天?” 萧聿用指腹抚了抚她的眼底,忽然觉得,赤-身以对易,赤诚以对难。 他盯了她半晌,低声:“阿菱,你想躺,还是坐?” 秦婈咬唇瞪他,慢慢呼吸,似乎很难相信,这句话,他居然是用一本正的语气说出来的。 秦婈忍不住转了话锋:“陛下,灯熄了吧......” 他慢声:“你不是怕黑么?” 秦婈心说你显然比黑可怕啊...... “那是以前,臣妾不怕了。”她用手去推他的腰腹,意在让他去熄灯。 “可我想看你。”萧聿装听不懂,轻啄了她一口,柔声:“我轻些,疼就告诉我。” 说罢,他的指腹便落在了幽深不见底的蜿蜒曲折处,莹莹玉蕊如裁,几番挼搓,只美酒倾洒,暗香袭来。 潺潺声入耳,他的手掌捏她的腰窝逐渐用力,低头凝望绽放处,背脊窜一股酥麻,手臂的肌肉瞬紧绷。 他动作又轻又缓,碾而不入,就像是故意磨人心肠,卸人心防。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秦婈整个人就跟了热一般,想她还要疼一次,忍不住蹬了他一脚。 他忽然又笑。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藏千万颗不曾褪色的星辰,和千万句未曾说出口的情诗。 长夜漫漫,幕帘低垂。 烛影绰绰,只见一卧一跪,砧声急,嘤咛细,漏声长,良宵与共。 酥晕染娇靥,清影帐中摇。 夤夜,他咬住了她的耳垂,出了一声低沉的喟叹。 秦婈的耳廓刷地一下红了个透。 *********** 萧聿知她爱洁,缓了一会儿,整好自己,便抱她去了净 室,秦婈累得快要昏倒,规矩和戏都懒得做了,干脆闭眼倒在他怀里。 萧聿朝外:“盛康海,送水进来。”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盛公公根本看不懂景仁宫的两位主子,他本是对夜里不报什么希望了,只盼皇帝心里头舒畅,大皇子健康长大就好。 可今日里的动静明显不同。 盛公公拎热水入净室,微微抬眼,见陛下怀里有个人,顿时如同含了蜜饯子,嘴角忍不住扬。 盛公公立马匐身向后退下,门“吱呀”一声阖。 室内雾气氤氲,萧聿帮她浸湿了头,她藏在水里,双手把木桶边沿,露出一个脑袋,撩起眼皮去看他。 许是刚刚折腾得有些狠,秦婈眼眶有些红,瞧楚楚可怜。 激-情褪去后,人总是格外冷静,他伸手握她的手腕,低声:“很疼吗?” 秦婈看他,摇了摇头。 要说实话,疼肯还是疼的,但要是和洞房那天比,那确实还是强了不少,起码她一咬唇,他就知停。 他又问她,“饿不饿?” 秦婈:“不饿。” 萧聿搓手中的扳指,一段沉默后,倏然叹气:“阿菱,我们好好过吧,你故意疏远朕,朕都知。” 也不知为何,秦婈看眼前人,忽然觉得岁月对他们当真残忍,苏家蒙冤,家国受灾,即便造成这一切的另有其人,可曾的伤害,却实实在在存在过的。 她曾任爱意在心口燃烧,也曾亲手熄灭了对他的一切期盼。 她清楚的知,萧聿不是要好好过日子, 他是要她如从前那样,爱他念他,心里装他。 可这得有多难? 萧聿的耐心总是不大好,脾气亦如是,见她没应,他揉了下眉骨,起了身,对她:“水都凉了,回去吧。” 秦婈一怔,迅速披了件衣服。 他走在她前,板苦大仇深的一张脸,想了想,又回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可他没想的是,怀里细细白白的手臂,竟顺势环住了他的脖子。 秦婈靠在他肩膀,轻声:“怎么算,好好过?” 萧聿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喉结一动,低头咬了她一口,“这就算。”他不贪心,这就算。 *********** 同样一个深夜,苏淮安在坐在榻沉思。 脑海中不停回想公主的那几句话。 ——“整整四年了,吾乃天家公主,凭什么惦记一个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四年。” ——“初见苏淮安,我不过十五,少不更事闹出的笑话,薛大人没必要死抓不放吧。” ——“荀郎,我不是与你说了,不必站在这我。” ——“荀郎,我要吃葡萄......” 公主嗓音天生甜,这荀郎荀郎,真当是能唤人心里去。 天还未明,苏淮安便就出了屋。 转去了昀里长街的宅务楼。 所谓宅务楼,其实就是京城租房子的地。 京城的尺地寸土,与金同价,非世家大族,大多官员都是买不起房子的,比如现在的苏淮安。 入了仕,个人账务自然做不得假,他不想引起注意,又想更替房租,只能是租房。 宅务楼里热闹的很,掌柜手里的算盘噼啪作响,须臾过后,指了指头 204;的木板子,:“公房,八千七百六十五套。” 苏淮安前一步,掌柜抬眼,看了看他身的官服,:“呦,大人也是来租房的?” 苏淮安平淡:“嗯。” 掌柜的随手扯过一张京城地图,语速飞快地介绍东西南北的房屋,:“大人想要哪条路的?” 苏淮安:“昀里长街,长公主府附近的,越近越好。” 一听这话,掌柜不一惊,连忙咳嗽起来,“大人是......” 苏淮安:“有吗?” 私事不问可以,生意必须要做,掌柜连忙点头,“有的有的!” 说罢,掌柜指地图:“这昀里长街紧挨皇城,价格都高,官爷可便?”便与否,异于是在问,你兜里的银钱足不足。 苏淮安:“你说便是。” 掌柜指一处房屋:“这是个四合院,五房,带门,一分为二,但一个月,要一百八十两,一年以为期。” 一年,那就是两千一百六十两。 堂堂镇国公府世子,头一次在京城体会了何为囊中羞涩。 苏淮安不改色:“还有吗?” 掌柜笑了笑:“大人,这儿附近都是这个价,的手里也仅有两套公房,往左,那就是薛家的宅子了。” 75、对门 ==七十五章对门== 宅务楼依旧热闹。 掌柜笑意盈盈地继续道:“人,这昀里长街的地价虽高,但您瞧瞧,五军都督府,和六部都在这附近,在往前,那就正阳门了,不论上朝上值,都极方便的。” “人再看看这附近的店家,从这往南瞧,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二十里有楼,楼有美酒。”说到这,掌柜还笑了一下,“不禁有酒,还有佳人。” 京城最有名的秦楼楚馆,都在这了。 掌柜举起手,挡着嘴巴道:“小的跟人投缘,不妨与人说句明白,就人正看的这两套,旁人也盯着呢!再犹豫可就没了。” 虽说这番有夸之嫌,但苏淮安就在这条街长的,自然清楚这附近的房屋易主速度有多快。 思及此,苏淮安忍不住捏了捏鼻梁。 可他一年的俸禄,都不见得有两千两。 掌柜见惯了这来自囊箧萧条的沉默,只好又拿出一张地契,道:“那人看看这个,虽说不在昀里长街上,但院子可谓极其讲究,筑基六尺不说,还有两间打通的书屋,主院前后的空地上修了花坛,待春季花出墙上,岁满千余朵,争奇斗艳,好不热闹,最的,租金还不及那四合院的零头,一个月,不过四十两。” 苏淮安看着京中地图,用食指点了点长宁长公主府的对门,道:“这薛家名下的宅邸?不租?” 掌柜小声道:“人,那可薛家,怎可能同小的打交道,薛家的府邸租售与否,小的也不敢问啊。” 苏淮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道 :“多谢。” 掌柜又道:“那人......还租不租了?” 苏淮安拿出一张银票掌柜,道:“这算订金,劳烦掌柜把那四合院再我留一日。”万一住不进薛襄阳的府邸,那就只能去找淳南侯赊账了。 掌柜收下银票,道:“小的明白。” *************** 苏淮安拖到辰时才上值,甫进刑部廨房,便朝薛襄阳拱手道:“人,下官今日有事耽搁了,来迟了些。” 薛襄阳翻着手里的案卷,以为他去去办案,便道:“事?” 苏淮安道:“下官的私事,下官今早去了宅务楼。” 薛襄阳蹙眉道:“怀人去那儿作甚?” 苏淮安面容诚恳道:“下官住在宜北坊,鸡鸣而起才能赶上早朝,便想着租个屋子。” 薛襄阳抬眸看他。 怀荆并非京城人,眼下升官了,还成了准驸马,有迁居的打算也在常理之中。 薛襄阳“唔”了一声,起身将桌上厚厚的一摞案卷交他,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有需帮忙的地方,同我直说便。”不愧薛家长子,稀松平常的一句,都能让他说出财气粗的意味。 苏淮安道:“多谢人。” 薛襄阳将手里的案卷扔怀荆之后,刑部主事起身道:“人,那明照坊的妓子实在可疑,她口口声声说伺候过苏淮安,但细细盘问却前言不搭后语,下官觉得,她根本为了骗赏金而来,咱们不动刑。” 薛襄阳蹙了蹙眉,也不知ȿ 68;想到了甚,沉声道:“苏淮安跟他那叛国的爹不同,他从前就不去风月之地,不可能一回京就同妓子扯上系,先审,审不出实再动刑。” 说罢,转身出了刑部。 刑部司务对刑部主事小声对道:“薛人怎突然这般好说了?”谁不知道,刑部尚书薛襄阳办案,但凡能动刑,就绝不多说一个字。 刑部主事瞥了瞥嘴,道:“自打咱们人亲自审了那位四姑娘,就成这样了。” 司务感叹道:“至今我都忘不了四姑娘那日在牢里怎跟人求情的,那模样,可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欸,欸,你这表情,难不成......薛人同她有事?” 眸光一对,刑部主事笑道:“我听说,薛人想纳四姑娘为妾,还正儿八经抬进府的姨娘。” 司务瞪眼睛道:“一个戏子能进薛府,可真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世上就有人不惜福啊,那四姑娘,说什都不跟咱们人。” 司务惊讶道:“我看过她的户籍,那等出身,如配得上咱们人?薛人仪表堂堂,手握权,又薛家嫡长子,不嫌弃她,还肯章程纳她,她拿哪门子乔?” 苏淮安提眉看了他们一眼。 四姑娘,那应该阿菱口中的秋四月,可她不跟庄生......? 苏淮安默不作声,坐下后,提起笔,对照案卷撰写呈文,落笔的速度令人乍舌,刑部主事眨了眨眼,道:“怀人难不成把周律法都背下来了?” 苏淮安慢慢道:“提前看过罢了。” 这,谁都能听出谦虚。 主事默默在心里道:怪不得薛人会把这位从翰林院过来。 傍晚,薛襄阳回到刑部廨房。 苏淮安将一摞案卷和呈文放到他面前。 薛襄阳随手打开一卷,一怔,又翻外一卷,又一怔。 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对比了手中的呈文,抬眸对苏淮安道:“十四份案卷......倒辛苦你了。” 苏淮安恭敬道:“都下官该做的。” 薛襄阳向后靠了靠,仰着下颔,手虚虚地搭在唇畔,半眯着眼打量怀荆,越看,越觉得顺眼。 真不愧我周的状元郎。 有点东西。 薛襄阳会提拔怀荆,虽说因为状元这个身份,但主还因为眼前这位准驸马容不下苏淮安。 薛襄阳本打算让他做长公主府上的眼睛,但今日看过这些案卷,不由升起几分惜才的心思来。 这等才子,还不如真心拉拢之,日后,他也会念着这份拔擢帮扶之恩,成为薛家的助力。 雪中送炭,可远远比锦上添花珍贵。 薛襄阳道:“蒙古团过几日便进京,此番你随我伴驾而吧。” 苏淮安双周作辑,低声道:“人今日提拔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薛襄阳一笑,起身,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早怀人说去了趟宅务楼,不知去的哪条街?” 苏淮安抿唇道:“昀里长街。” 音甫落,薛襄阳 眉宇一挑。 这奔着长公主去的? 那岂不正和他意? 薛襄阳又道:“可选好了地方?” 怀荆一寒门之子,好不容易才攀上公主,没钱没势,众所周知,根本需遮掩。 苏淮安叹了一口气,直接道:“下官还得去旁的街上再看看。” 薛襄阳立马听懂了中深意。 这囊中羞涩啊。 不过昀里长街的房价,也确实不这位寒门驸马能受住的。 正所谓莫欺少年穷。 都男人,薛襄阳顾及着他的自尊,低声道:“我名下有一间宅邸租,正好在昀里长街上,怀人可去看看?” 苏淮安一脸惶恐道:“人,下官俸禄微薄,实在......” 薛襄阳做事一向敞亮,他打断了苏淮安的,“思伯,你我来日方长,客套就免了。”思伯,怀荆的表字。 苏淮安郑其事道:“人待下官已不薄,这般恩惠,思伯不敢受之。” 薛襄阳在刑部这多年,自诩见多识广,什人都瞧过了,他看着苏淮安眼中装不出的真挚,便知道自没看错人。 他拍了拍苏淮安的肩膀道:“又不白让你住,这租金,我自会从你俸禄里扣。” 苏淮安道:“下官......” 薛襄阳道:“怎,非同我三推三拒不成?” 苏淮安深呼两口气,深鞠一躬道:“下官不敢。” 薛襄阳展颜道:“吧。” ************ 庭院静谧,墙角栀子香气扑鼻,枝头鸟雀盈盈入耳,五六个婢女的簇拥着身着青色曳地纱裙的明媚女子,有人侍茶,有人替她扇扇子。 萧琏妤闭眼靠在芙蓉榻上,乌发间交叠的珠簪漾出烁烁华彩。 忽然,有个名为橙桃的女史慌慌张张地过来,道:“长公主,不好了。” 萧琏妤闭目蹙眉,“事?” 橙桃道:“长公主,有人搬到咱们对街来了。” 萧琏妤哼了一声,道:“那不薛家的宅子?怎,薛襄阳盯我盯到这来了?” 橙桃道:“不,薛人把宅子租了旁人......” 萧琏妤坐起身道:“他薛襄阳又不缺钱,租房?他租谁?” 橙桃含糊道:“......驸马。” 萧琏妤杏眸一瞪,眉间立即窜出一股怒火,“谁准你喊他驸马!” 橙桃立马改口道:“奴婢知罪,刑部侍郎怀人。” 萧琏妤起身,皮笑肉不笑道:“好啊,真反了他了。” 76、月明 ==第七十六章月明== 翌日傍晚,薛襄阳同位刑部主事陆续昀长街宅子走出来。 “恭、恭喜怀大人。” 卢主事满通红,晃子作辑,眼神涣散,一看是没少喝。 曾主事也连忙对苏淮安拱手道:“下官也恭贺怀大人迁居之喜。” 苏淮安拱手道:“是怀某该多谢各位大人赏光。” 薛襄阳倒是笑了下,道:“思伯,你这酒量倒是不错。” 细雨绵绵,氤氲一片潮气。 各家的小厮手持油纸伞,牵马车,走到宅院正前。 正是互相拜别时,只见一辆马车踩“得律律”的动静,出在们对。 华贵的马车四周挂羊角灯,周围跟十多名侍卫,甫一停下,一声锣响。 得。 这种排场,显然是住在对街的长宁长公主回府了。 刑部位主事不由回头看了苏淮安一眼。 眼神中含分羡慕和揶揄。 这可是家公主啊。 众人的目光不由汇聚在马车的幔帐上。 然而先马车下来的,却是一位玄青色长裾的男人,转撑起油纸伞,抵在车檐,道:“今日路滑,殿下小心。” 须臾过后,萧琏妤弯腰下了马车。 她头顶斜插一支珍珠碧玉步摇,手持六菱纱扇,一袭赭红曳地如意云烟裙,玲珑多姿,她细眉轻敛,手虚虚地搭在侍卫的手臂上,笑道:“荀郎,我不想你淋雨,你过来些。” 侍卫柔声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萧琏妤抬眸看,笑道:“我们时合规矩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竖起耳朵,肯定是听清的。 风一吹,卢主事的酒仿佛醒了。 这、这是长公主府上的情郎? 苏淮安不改色地看对,指骨泛白,一言未发。 薛府的小厮上前一步,踮脚附在薛襄阳耳畔嘀咕了句,薛襄阳脸色大变,回头同怀荆道:“思伯,我府中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薛襄阳开了头,刑部的数位同僚,眼神一转,也纷纷找理由离开。 不到片刻的功夫,人群车马一哄而散。 苏淮安眼看眼见长公主府的大门,缓缓阖上,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敲了敲门,一字一句道:“臣有事求见长公主。” 人应声。 苏淮安直接推开门。 “嘭”地一声。 见此,府中侍卫纷纷拔刀。 公主还同那侍卫站在一处,她没回头,而是直接将头上的珍珠碧玉步摇拆下,缓缓插入侍卫的发冠中,笑的慵懒又肆意,“我跟你说,这样更好看。” 苏淮安沉嗓子,一字一句道:“臣有事求见公主。” 萧琏妤站在伞下转,漫不经心道:“怀大人这是求见吗?这般架势,我还以为刑部要捉拿我归案呢。” 苏淮安道:“臣有话想与殿下说。” 萧琏妤看 8983;道:“你拿什么份与我说?” 苏淮安道:“驸马,殿下未来的丈夫。” 丈夫。 萧琏妤忽然嗤笑一声,拿过伞,冒雨走到前,仰头道:“按周礼,驸马见公主,要行四拜礼,得了宣召,开口,今日便罢了,再有一次,我便向皇兄问你的罪,送客!” 苏淮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殿下为了悔婚,连名声不顾了?” 这逾距的动作一出,萧琏妤后的侍卫瞬腰掏出了匕首,压在苏淮安颈侧。 萧琏妤勾嘴角道:“可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礼数,我中意谁,想同谁在一处。” 其实苏淮拿也知道她不在乎,她若在乎,当年也不会去大理寺围追堵截。 一动不动地看她,又看了看侍卫,低声道:“多久了?” 雨势渐大,伞噼啪作响。 萧琏妤不紧不慢道:“这三年,一直陪在我边。” 三年。 苏淮安失神的瞬,皓腕掌心抽离。 ************************** 薛府。 长公主府邸门前出了热闹,刑部的官吏们以为薛大人先行离去,是为了给准驸马留分子,实则不然,薛府,是真出了事。 夜露深重,薛襄阳肃一张脸,直奔春华苑。 春华苑,也是薛家二房, 薛二郎薛相瑞的院子。 薛襄阳掀开竹帘,见这二弟还在吃饭,气不打一处来,攥的衣襟将人拎了起来,抵在了墙上。 薛相瑞与薛襄阳一母同胞,长得不一样,但八字却只差了半个时辰。 薛相瑞幼体弱,最怕的是这个大哥。 “大哥。” 薛襄阳眼睛冒火,咬牙道:“这些日子,去哪了?” 薛相瑞目光闪躲,顾左右而言,“哥,你先松手,我喘不过气了......” 薛襄阳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去哪了!你送了什么东西上骊山!” 薛相瑞喘气道:“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听我解释,听我解释行吗?” “说。” 薛相瑞道:“哥!有人拿十二年前的账本威胁我,我若不听之之,便要去把账本印刷出来,我也是没有办法!但说了,只要我把要的东西运上骊山,那账本是我的了。” 薛襄阳根本不信这些,冷笑道:“世家手中的账本早一齐毁了,唯有苏景北那儿留有一本,眼下在苏淮安手,你难道要告诉我,威胁你的人是苏淮安?” 薛襄阳会相信苏淮安手有一本,还是因为“苏景北”是买家。 薛相瑞道:“不是苏淮安,但账册是真的,上有官印。” 薛襄阳蹙眉看,“谁找上的你!” “是四夷馆的蒙古译者。”薛相瑞道:“但我隔日去找,四夷馆又说根本没有这人!我估计是混进四夷馆来的!” 薛襄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薛相瑞道:“哥!你放心,我留了 心眼,我不会让那东西变成咱们薛家的把柄,等我拿到账本,我毁了它,人我安排.......” “蠢货,你可知道你在作甚!”薛襄阳一拳头打在脸上,道:“咱们此番是与蒙古邦交!威胁你的却是齐国人,你想不出轻重?我费尽心思把你兵部调到鸿胪寺,是要你安分,你呢!” 薛相瑞捂嘴角留下来的血,道:“哥!” “这些年我拼命查苏淮安为了谁!爹交权退位又是为了谁!你这么做,可想过薛家,可想过三妹!” 薛襄阳满脸痛苦道:“邦交小事,这回要是出了乱子,为兄保不下你了......” 薛相瑞大声道:“十二年前,你们怨我贩卖军械,辱没薛家名声,可这生意是世家一起做的,当年赚的钱,是不是填补了薛家当年的亏空!是不是给你薛家赚了座吃不空的金山!我今日所为,还不是为了早日把账册拿到手?” 一道影薛府闪走。 ********** 陆则将苏淮安和庄生给的线报整理成呈文,请萧聿过目。 萧聿一目十行,顿了顿道:“澹台易手真有账册?” 陆则头道:“澹台易此人诡诈,锦衣卫日夜盯的人不知与薛家接触过,这消息,还是薛府听来的,臣只怕这是将计计,这骊山之行各怀心思,臣恳请陛下多加派人手吧。” 皇帝、澹台易、世家、蒙古使团,四方各怀心思,还真是没错。 “澹台易明修栈道,我们亦是如此。”萧聿拿出骊山的地图,低声道:“金吾卫在山内,禹州铁骑的两万兵力在山外,连帐设七十五个,东猎场和西猎场各设旌门四所,在骊山的半月, 锦衣卫负责每日排查火种......” ...... 此时,距骊山围猎,还有三日。 掌灯时分,萧聿回到景仁宫。 77、光阴(捉虫) ==第七十七章光阴= 掌灯时分,萧聿回到景仁宫。 景仁宫正殿灯火通明,窗牖大敞四开,萧聿远远便看着一坨肉趴在她肩膀上,动作十分肆意。 秦婈一向怕热,这才刚入夏,就将乌挽起,露出一截雪肌玉莹的颈来,几缕碎发垂于两鬓,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柔情绰态。 袁嬷嬷小声道:“娘娘,这大皇眼瞧着又胖了一圈,这么抱着,仔细累坏了身子。” 秦婈轻轻拍着的背脊,眸中笑意,盈盈脉脉:“到不到四岁的小豆丁,能重哪儿去。” 萧韫半梦半醒,许是听到有人想让们母分离,圆滚滚的屁股先是在秦婈手里拱了拱,又晃了晃。 秦婈应着拍了两下,才停下来。 “大皇是真喜欢粘着娘娘。”竹兰在一旁感叹道。 秦婈摸着萧韫潮乎乎的身子,头对竹心道:“竹心。” “奴婢在。” 秦婈道:“把四屉橱里我新做的小衣拿过来。” 竹心连忙身,双手托着三件颜色各不同的缎面小衣,走过来道:“娘娘,这呢。” 秦婈将最上面那件鹅黄色里衣拿在手里。 她将萧韫平放于榻,脱他的衣裳时,指腹碰着了的小身板,萧韫忽然睁开眼,像鱼儿没了水一般地扑腾了两下。 “怎么了?” 萧韫小声道:“阿娘,痒、痒,痒痒......” 痒也不能光着身子啊。 秦婈抿着笑,极快给穿上了里衣,整理好衣襟,萧韫立马朝秦婈伸手,转眼,又到了娘亲怀里。 秦婈轻声对袁嬷嬷道:“嬷嬷,这已经入夏了,明儿起,大皇那些厚缎子就都收起来吧。” 袁嬷嬷道:“欸,奴婢记下了。” 袁嬷嬷算是宫中老人了,早就听惯了、也见惯了后宫夺子的戏码,秦昭仪如今越来越得宠,她不是不害怕这样年轻貌美的妃一旦有了自己的骨肉,就会生出私心。 大皇这样喜欢秦昭仪,等日后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不知该多伤心。 但袁嬷嬷看着娘娘眼中毫不掩饰的疼爱,再一次觉得自己多虑了。 即便与亲生的不一样,但这样的母情分,与当今圣上和楚太后相比,亦是截然不同的。 此时外面传来一道道问安声——“奴才给皇上请安。” 秦婈同小皇一起回头去看。 她下意识地把儿子放下,朝行礼问安,刚一屈膝,的掌心就托住了她的手肘。 秦婈对上不由分说的目光,从善如流地起了身,轻声道:“陛下万安。” 萧聿低头去看儿子。 见脸蛋上还有秦婈衣襟的印记,不由用拇指刮了两下,“朕些日子给的字帖,可习过了?” 小皇点头道:“父皇可要看看?” 萧聿点头,“拿来吧。” 袁嬷嬷朝外面的小太监知会了一声,须臾过后,皇帝手中多了两章字帖。 幼子腕里有限,说是写字,但其实只能说是绘边描形,遑论笔墨横姿。 小皇眼中困意全无。 “要勤加练习,不可懈怠。”萧聿摸了摸他的头道:“姚太傅的《幼学琼林》讲到哪儿了?” 萧韫道:“地舆。” ...... 听着这些,秦婈不由叹口气,心里默道:开口闭口皆是功课,怪不得韫儿看见背挺的都比平时直。 然而秦婈如何能想到,萧聿幼年时,曾无比期待嘉 宣帝能这般看管他的功课,可惜那时,嘉宣帝眼中并无这个儿子,反而更喜爱能说道的燕王、成王。 半晌过后,萧韫就被袁嬷嬷拉走了。 竹心抱起案几上大皇字的小衣,躬身退下。 殿内瞬间只剩他们二人。 秦婈忍不住道:“凡事欲速则不达,韫儿年纪尚浅,陛下也别太急了......” “少成若天性,习惯之为常,正因年纪尚浅,才该立下规矩。”萧聿认真道:“阿菱,人生百年,立于幼学,身为皇长子,自然要比旁人刻苦些,才能承其重任。” 对视间,秦婈细眉微蹙。 这人,怎么总给她一种恨不得萧韫一夜就长大的感觉。 萧聿看着她的眼睛,又道:“尚功局和尚衣局不是摆设,韫儿的衣裳,吩咐下去就行了,做那么多,仔细累着眼睛。” 秦婈道:“臣妾如今年十七,眼力上佳。” 萧聿一怔,须臾,提了下嘴角,轻声道:“由你吧。” 二人盥洗过后,到榻上,萧聿伸手去够她的腰,手臂一用力,便将她完完全全禁-锢在怀中。 她的头发还有些湿,水珠顺着锁骨流向深-壑,男人的吻也顺着湿漉一直向下。 再一翻身,她便被他压在身下。 这几天他都如此,就像是和尚还俗,沾了酒肉,上了瘾。 萧聿的五官锋锐,眉眼深邃,鼻挺唇薄,男人生成这副模样,便猜的出这性子该是何等的冷漠,但偏偏,只要挨上她,这皮囊便化为燎原之火,胸膛滚烫,呼吸滚烫、岩浆滚烫。 秦婈仰头呼吸,指甲缓缓陷入他的肩膀,第二了,她眼底都泛出了泪光。 萧聿用手抚着她的小腹,亲了亲她的眼睛道:“看着我。” 秦婈呜咽地推着,又被迫睁眼。 速度又缓了,男人哑着嗓道:“阿菱,把腿放在我腰上。” 四目相对,秦婈忽然觉得,这男人 还真是把父子、君臣、夫妻分的清清楚楚,眼下,哪儿还有半点诲人不倦的样子。 秦婈不从,便磨她,直到莹莹玉腿交叠,压在了背脊起伏的腰窝上,才肯松手。 秦婈没了力气,刚阖上眼,那男人又凑到她耳畔。 清了清嗓,叹了口气,又清了清嗓。 欲言又止好半晌,只听秦婈呼吸都浅了,才开口道:“阿菱,为何不给我做一件?”以前,朕的里衣,都是你做的。 她动了一下,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没听见。 没等到回应,萧聿慢慢阖上了眼。 月升日降,日升月降,时间转瞬即逝。 两日后傍晚。 萧聿同秦婈用完膳,撂下金箸,低声道:“此番去骊山,尽量避开秦望。” 秦太史官居五品,又掌天文历法和祭祀典籍,属随行官员。 “臣妾知道。” “与蒙古塞宴,起码三日,后宫嫔妃理应出席,不能饮酒,记得提备好水。” 秦婈点头应是。 又嘱咐了几句后,正起身要养心殿,秦婈叫住,转身从四屉橱中拿出件衣裳,放到他手上。 这是一件月白色的曳撒。 萧聿的手掌一僵,看着她道,“做的?” 秦婈点头。 眼下六宫事务不由她管,太后看她不顺眼也不召见,她在景阳宫的日子实在悠闲,及嫔妃本分,及那句“好好过”,到底还是做了。 萧聿道:“何时做的?” 秦婈道:“天。” 天,那她还是听见了。 “臣妾还没合针。”秦婈轻声道:“陛下能否试一下?” 萧聿笑着点头。 只可惜,曳撒刚搭在身上,秦婈便知这尺寸恰的有些小了。 “有些小了,还需再改改吧......”秦婈缓声道:“等等,臣妾替陛下重新量个肩宽。” 平心而论,萧聿的身形真可称得上是赏心悦目,身姿峻拔,背脊笔直,这么看着,的肩膀似乎更宽了。 秦婈先用皮尺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又用铅块画了几笔,轻声道:“好了。” 萧聿回头看着她,若无其事道:“辛苦你了。” 窗间过马,已是四年,有些事还是悄然无息的改变了。 比如手中尺寸已不同往昔的曳撒。 比如身上深浅不一的数道疤痕。 比如她默不作声地用了避子香囊。 再比如,她十七,二十七,们又隔了十年的光阴。 78、骊山 ==第七十八章骊山== 五月十八,浩浩汤汤的兵马从紫禁城出发,前往骊山别苑。 部院大臣及内阁大学士等臣随同前往处理政务,后宫亦是伴驾而行。 不得不说,此番出行一切顺利,多亏永昌年间的奢靡浪费。因嘉宣帝喜爱围猎,每隔一年就要去一趟别苑,故而沿途修建数御道行宫。 一路上的住宿、休息并不成问题。 锦衣卫带兵走在最前方,往后依次是帝王、太后、后妃、公主的座驾。 晌午,艳阳高照,行军喧喧,后妃的马车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徐淑仪脸色煞白,捂住胸口,干呕好几回。 贴身女史长枝道:“主子若是身子不舒服,不如叫随行的太医来看看?” 徐淑仪摆摆手道:“别说后宫嫔妃,就连太后都没叫太医,我叫算怎么回事?” 长枝道:“可主子脸色太差啊。” 徐淑仪道:“妨,有一日就到,挺挺吧。” 长枝泪汪汪地看着她,小声道:“奴婢在是疼主子。”入宫前,徐岚知在徐家,是集万众宠爱于一身。 徐淑仪拍拍她的手,轻声道:“我水。” 长枝看着自家主子垂眼低饮的样子,道:“奴婢有句逾距的话想说。” 徐岚知握着水袋,“四周都是锦衣卫,你小声说。” 长枝与徐淑仪耳语:“此番围猎,主子可得抓紧机会在陛下面前露露脸,您瞧那秦昭仪,一人得宠,陛下抬举整个秦家, 么下去,等她有身孕,哪里还有主子的位置?” 说到,徐淑仪不由叹口气。 入宫前她娘还说,陛下要不多久便会把大皇子交自己养。 可如今,倒是都让别人占去。 长枝又道:“主子可是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论琴棋书画、武艺射术,谁能比的过主子?” “说是么说,可得陛下和太后我个机会才行啊。” 徐淑仪犹记得父亲说,“延熙元年,新帝亲守国门,横刀立马,气宇轩昂,幺幺,你若想得陛下真喜爱,总要投所好,光摆弄琴棋书画,那还是不够的。” 为此,她学整整两年的射术。 长枝又道:“回宴会数,没机会得创造机会啊,主子不妨想想,那蒙古二王子还带谁过来?” 闻言,徐淑仪陷入沉思。 蒙古二王子是同他胞妹一块来的,蒙古可汗肯把掌上明珠送过来,意不言而喻。 她本就不受宠,若是后宫进人,只怕久,皇帝连她的样貌都要忘记。 徐淑仪道:“我知道。” 徐淑仪边提到蒙古使团,薛妃身边的清月在说此事。 清月看着薛妃闭目的样子,道:“娘娘怎么想的?” 薛妃蹙眉摆手,“我哥递信来,叫我近来千万不要惹陛下不痛快,静观变吧。” 清月薛妃扇扇子。 半晌,薛妃忽然直起身子,嗤一声道:“你说些外邦女怎么着,难不成一个个都嫁不出?” 清月还没开口答,薛妃又道:“罢,不论是蒙古佳丽,还是高丽美人,陛下爱宠谁宠谁,反正该愁的不是我,是得宠那位。” 反观得宠的那位—— 秦婈以手支颐,偏瞧车外,微风和煦,拂在脸颊,分外宜人。 小皇子躺在她腿上呼呼大睡,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呼呼”声。 竹笑道:“奴婢备好几种果子,就怕小皇子晕车,可小皇子倒是好,一上车就睡,倒是省。” 秦婈道:“眼下时?” 竹道:“约莫着,快过午时吧......” “那得唤他起来,不然夜里就没法睡。” 秦婈低看萧韫一眼,用手摸摸他的肚子,“韫,快醒醒。” 碰他,他不醒,只在她身上乱拱。 萧韫睡觉打圈,秦婈经看他转两个来回。 秦婈奈叹口气,双手掐着他的腋下,将小豆丁直直拎起来。 马车颠簸,肉团子东倒西歪,晃来晃去,萧韫双眼迷离地看一眼秦婈。 又缓缓闭上眼睛。 秦婈看着他忍俊不禁,是有多困,站着ញ 6;能睡? 秦婈在他耳畔小声道:“你不起来,陛下就来。” 话音甫落,肉团子如遭雷劈,肉都僵硬。 黑黢黢的一双眼立马瞪圆。 秦婈捏着他的脸,笑出声。 就在时,一阵马蹄声朝他们的方而来,秦婈回去看,只见长宁长公主拉紧缰绳,喊声“吁——” 她翻身下马,对驾马的侍卫道:“停一下。” 侍卫立马停车。 萧琏妤掀开车马幔帐,探进来,“娘娘,还有长宁的地方吗?” 秦婈道:“是自然,长公主快进来。” 萧琏妤展颜一笑,坐到秦婈身侧,左手撑着身下的榻几,倾身,含笑看着大皇子,“愣着作甚,叫姑姑。” 公主来如此,气度清贵,目光却慵懒又肆意,半规矩都不讲。 萧韫顿顿,站直,作礼,“见过姑姑。” 萧琏妤不知从哪掏出一串葡萄,笑道:“唔,乖,叫一声。” 萧韫回看秦婈,见亲娘没有帮自己解围的意思,只好次作礼,道:“姑姑。” 奶声奶气的“姑姑”在诱人。 萧琏妤直接把大皇子抱在怀里,掂掂,同秦婈道:“他可是胖?怎么感觉比上次些?” 秦婈道:“确?些,不过身量比之前高。” 萧琏妤,笑道:“三岁半,身量正是长的快。” 说罢,她又捏捏萧韫的脸,柔声细语道:“姑姑喂你吃葡萄,好不好?” 萧韫摇,“谢姑姑,但韫自己能吃。” 萧琏妤不由分说地他剥葡萄皮,祛葡萄籽,举到他嘴边,“吃嘛。” 萧韫犹豫半晌,慢慢张嘴咬住。 萧琏妤极有耐地又他剥一个,萧韫只好张开嘴。 须臾,萧琏妤朝外面看一眼,回对秦婈道:“照个速度,明早差不多就能到,娘娘同我住的近些吧。” 秦婈道:“得太后娘娘的。” 萧琏妤,杏眸一弯,笑道:“我在骊山住三年多,附近可是有不少山景秀美的地,等到,娘娘可以同我一起去观赏。” 小公主面容清丽,但周身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妖娆妩媚,就像是山林不食人间烟火的狐妖。 加之她嗓音发甜,天生散着娇,说起话来,仿佛过分的要求,让人法拒绝。 难怪叫眼高于顶的苏淮安折腰。 秦婈,“好。” ?厢正说着,忽闻太监尖细的嗓音道:“长宁长公主可在?” 萧琏妤眸光一暗。 是章公公的声音。 她转身掀开帘子道:“可是母后找我?” 章公公虚虚合掌一笑,“正是呢。” 萧琏妤躬身下马车。 须臾,她到太后车上,“母后找长宁事?” 楚太后板着一张脸道:“长宁,你过来,哀家有话问你。” 萧琏妤笑道:“母后怎的般严肃?” 楚太后道:“你与那个侍卫,怎么回事?” 萧琏妤面颊微红,道:“母后可是说什么?” “止是说!”楚太后怒道:“长宁,你平时怎么胡闹都行,但此番围猎,驸马来,你与那侍卫同程一辆马车算怎么回事?” 萧琏妤犹豫半晌,才道:“可长宁是真喜欢他,母后,我不想嫁怀荆。” “傅家傅荀身爵位,自己官位在身,如配的上你?”楚太后又道:“者说,驸马是你自己选的,圣旨赐,怎可能说不嫁就不嫁?” 萧琏妤低咬咬唇。 楚太后眯眼看着她,“四年前你荒唐,哀家念在你年纪尚浅,倘若今日你犯糊涂,就别怪哀家处置他。” 萧琏妤眼眶“刷”地一下就红,哽咽道:“长宁知道。” 月色沉沉,萧琏妤离开。 章公公低声道:“长公主难不成真看上那傅家?郎?” 楚太后眯眼道:“盯紧她,哀家倒要看看她同那侍卫是真是假,竟是连名声都不要。” 79、院落 ==第七十九章院落== 翌日傍晚,众车马相继抵达骊山。 甫一落轿,周围就发出了赞叹声。 骊山素有云山之称,别看现在是傍晚,但山上却有一片浮浮冉冉的流云,嘉宣帝喜欢来骊山,便是因为有人说骊山上的云雾,乃是王气。 放眼望去,山峦数峰连峙,琼楼鳞次栉比,阳光斜斜地打在檐角上的琉璃瓦上,一片波光潋滟。 骊山的布局分为东、西、南、北四部分。行宫建在地势平坦的南向,东、西两边则是围猎场,也是此番围猎安营、宴请蒙古王子的地方,至于北向,由于地势曲折盘旋,又多是山崖,采难度实在过大,故未建行宫。 此刻后妃所处之地,为南边的普宁行宫,取得是“安其居、乐其业、永普宁”之意。 普宁行宫毗邻长吸河,占地七十亩,算是骊山第二大的行宫,最大的昌宁行宫,则留皇帝和大臣处理政务,接待蒙古使团。 普宁行宫分位春、夏、秋、冬,四座院落。 四座正宫,每个宫里设大殿两间,后照房三间,东、南两面环水,背靠山峦,蜿蜒曲折的回廊连接宫殿区各个院落,及亭台楼阁。 道路两旁花草相间,景随步移。 其实论楼宇宏伟,不论是骊山别苑还是祁山别苑,都是无法同紫禁城相提并论的,秒就秒在,这里鸟兽繁复,山清水秀,又朱墙之内寻不到的山野妙趣。 后宫五妃同太后率先来到春熙宫。 五妃落座后,太后连忙叫章公公侍茶,然后偏头看萧韫道:“颠簸了一路,大皇子倒是神清气爽。” 秦婈回道:“他睡了一路,这会儿是彻底精神了。” 秦婈从背后点了他一。 萧韫立马用秦婈的腿上来,行至殿中央,双手一合,道:“孙儿给皇祖母问安。” 太后笑了笑道:“欸,你快过来我看看。” 萧韫从善如流地走过去,被太后抱起,抿唇坐到太后腿上,眼巴巴地看秦婈。 小孩子的 眼睛藏不住心事,众人见之,不禁腹诽:这大皇子不但肖似皇帝,心思也跟皇帝无甚差别。 眼睛里就只有那张脸。 太后转头对长宁长公主道:“长宁啊,你在骊山养病时,都住在哪?” 长宁长公主笑道:“长宁就住在冬丽宫。” “冬丽宫?”太后想了一道:“怎么住那儿去了?”冬丽宫,那算是普宁行宫中最偏的地儿了。 萧琏妤悄声道:“冬丽苑有温泉,四季不竭,热气蒸腾,适合养病。” 太后看长公主道:“住的可还习惯?” 萧琏妤点头。 “也是,若不习惯,你也不会一住就是三年不来。”太后慈爱地摸了摸她头上的珠钗,道:“既如此,你就还住在冬丽宫吧。” 萧琏妤道:“多谢母后。” 太后又去看秦婈,“哀家记得,冬丽宫内有书房猎亭,大皇子尚未到骑马射兽的年纪,但跟长宁学学拉小弓也是好的,你便带大皇子同长宁住在那儿吧。” 秦婈道:“臣妾明白,谢太后恩典。” 太后“唔”了一声,看其他人道:“柳妃、薛妃随哀家住在春熙宫,徐淑仪和何淑仪住在夏意宫,至于秋茗宫,就先空出来。” 先空出来。 不得不说,这话就引人深思了。 众人皆知,此番蒙古使团是带美人来的,皇帝万一收了谁,幸了谁,那便可入住秋茗宫了。 一众嫔妃起身道:“臣妾谢太后恩典。” 楚太后又道:“姚太傅年事已高,未能随行,哀家来时与皇上商议一番,此番虽说是来围猎,但皇子却不能疏于学业,这皇子功课,就暂交怀侍郎负责了。” 闻言,萧琏妤落在膝上的瞬间紧握。 太后拍了拍萧琏妤的肩膀道:“长宁,哀家之前与你说的,可记在心上了?” 萧琏妤道:“母后放心便是。” 楚太后倏然一笑,“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一听说要歇息了,萧韫连忙撅了撅屁股就要地。 太后松了手。 众人离春熙宫,扶着章公公的手,转身回了寝殿。 殿内掌了灯,楚太后揉了揉脖颈。 章公公立马行至楚太后身后,指腹放在太阳穴上,轻轻按压了起来。 章公公躬身低声道:“太后娘娘,长公主那儿眼下并无异动,她与那傅家儿郎,好似确有几分情谊,不像是装出来的。” 楚太后蹙眉道:“怎么说?” “奴才调查了一番,傅荀三年前确实就在骊山。”章公公又道:“普宁宫各殿都有锦衣卫巡逻,苏淮安若是藏在这儿,不大可能没有声响。” 楚太后眯眼道:“继续看她,尤其是夜里,盯仔细了。” 章公公噤声半晌,然后道:“奴才还有另外一事要禀与太后娘娘。” 楚太后道,“何事?” 章公公道:“还是账册的事,薛家和穆家,都坐不住了。” 楚太后转了转手中佛珠,“楚家传个信,不必惊慌。” 章公公道:“万一这账册落到陛手里,这万一陛迁怒楚家,那该如何是好?” 楚太后道:“延熙元年,六万将士命丧战场,尸骨无存,即便到了今日,怨依旧未散,倘若让大周百姓知道,六部里到处都有通敌叛国的反贼,那皇帝的威信从何立?这件事,皇帝便是查,也不会闹大。” “奴才愚钝,心里头一直有一事不明。” “你说。” 章公公道:“他苏淮安一个反贼拿回来的东西,名不正言不顺的,就算呈予都察院,能做证据吗?” 太后笑反问道:“他是什么人?他可是熟知律法的大理寺少卿,你能想明白的,他又何尝想不明白?账册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苏淮安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并非难事。” 章公公目光一悚。 “苏景北叛国是真,但苏后诞的皇嗣也是真,苏淮安到底作何打算,谁都不清楚,只是这个人,绝对留不得。”楚太后慢悠悠道:“哀家能想到的,皇帝也能,谁知道那又是个什么心思呢。” 章 公公颔首道:“楚家与旁人不同,太后娘娘于陛来说,可是有养育之恩的。” 楚太后冷冷提了嘴角。 **************** 别苑四周已经掌灯,一排排的羊角灯升到檐,锦衣卫两两一班,立于围墙之。 秦婈带着萧韫回了自己的住所。 刚行至垂花门,只听一声低低的,“阿婈。” 秦婈回头去看—— 只见秦绥之出现在自己面前。 “哥!你怎么在这?” 秦绥之比了个“嘘”的手势,笑道:“我与陆指挥使请示过了,换班到这来了。” 然后又对萧韫道:“臣拜见殿下。” 萧韫蹙眉想了一,母妃管他叫哥哥,那不就是自己的舅舅? 萧韫拽了拽秦婈的手道:“阿娘,这是舅舅吗?” 秦婈正想怎么与他说,就见秦绥之整个人蹲来,看萧韫道:“臣于殿下来说,是臣子。” 四岁的孩子不经事,但在他眼里,凡是母妃身边的人,都是好人。 父皇,太妃,嬷嬷,姑姑,都是。 萧韫上前一步,像模像样地抬了一秦绥之的肩膀,道:“免礼。” 秦婈忍不住弯了眼睛,她看秦绥之身上的单衣,道:“山上昼夜温差大,怎么没穿个皮氅?” 得了妹妹的关心,眼前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君不由露出一排齐齐的白牙,他立马应声,“娘娘放心,我一会儿就把皮氅披上。” “这些日子,哥哥都在这儿?” 秦绥之点了点头,悄声道:“娘娘快进屋吧,哥就在外面,有什么事你扔个石头我,我就来找你。” 秦婈点头,“好。” 秦婈之又笑,“对了阿婈,爹这回也来骊山了,他让我转告你,这两天有雨,出门记得带把伞。” 秦婈看看他的笑容一怔。 爹。 是了,秦绥之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对秦绥之,几乎是本能的亲近...... 在她的记忆里,温霜华因爱疯疯癫癫,秦望眼中只有姜岚月,秦绥之于自己来说,可谓是如兄又如父,就连女儿家初来的月信,她也是慌张到先与秦绥之讲。 十几岁的郎君没成家,又不去风月场所,哪里会懂那些,他意识以为她生了怪病,跑出去找大夫的时,腿都不听使唤了,也不知一路撞了多少个地方,当日夜里,头上多个好几个金包。 他却一直握着她的手道:“阿婈,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比如,她笄时的头面,首饰,都是秦绥之亲手置办的。 女儿家及笄是大事。 晨光熹微,秦绥之摸了摸她的头,道:“也不知我的阿婈,会嫁个怎样的人家。” 细数,根本数不完的...... 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对不起他。 自己怎么就,跟个灾星一样? 秦婈眼眶一红,秦绥之立马就慌了,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掏出个帕子,递她,低声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秦婈接过,擦了擦,笑道:“没事,我就是看到哥哥在这儿,心里高兴罢了......” 秦绥之看帕子欲言又止,须臾,才道:“阿婈,我不能旧留,还得去上值,明晚哥哥再来陪你,好不好?” 秦婈攥着帕子,点了点头。 秦婈回到屋里,摒退人,平时压在心里的情绪立即就崩了。 说来说去,若不是自己进宫为妃,若不是她劝秦绥之武举,那温家的商号就还在秦绥之手里,秦望也就不会死。 澹台易杀人,连尸骨都不会留。 萧韫在旁边急的不行,他爬上榻,拽着秦婈的衣襟,道:“阿娘。” 秦婈道:“没事。” 萧韫回头,看一旁的案几上有一串葡萄,眼前一亮,屁股一歪,双脚地,他拽下葡萄,像姑姑那样,先剥皮,又去籽,然后双手捧着绿油油的果肉,送到了秦婈嘴边。 秦婈一愣。 萧韫真挚道:“甜的。” 秦婈微微张嘴,萧韫喂到她嘴里。 萧韫伸出黏糊糊的小胖手,替秦婈擦了擦眼泪,“阿娘别哭了......” 她不好当孩子的面掉眼泪,深吸两口气,道:“没事了。” 话音一落,她眼看萧韫把手上残留的果汁,都蹭到了她身上。 秦婈提眉,“嘶”了一声,连忙将人夹抱起来,送去洗漱。 把萧韫哄睡了,外面的传来一阵令六宫心塞的脚步声。 80、所爱 ==第八十章所爱== 萧聿进殿,秦婈恰好带皇子去净室,回来见他坐在榻上,整个人不由一愣。 皇帝到后妃行宫来,那自然是没有小皇子的位置,萧韫行礼安后,袁嬷嬷十分有眼色地将小皇子带回偏殿。 小皇子频频回头。 好似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一来,他就要走? 秦婈怔怔道:“陛下这么晚怎么还过来?” 萧聿不动声色地拍怕榻沿,“过来说。” 秦婈走过去坐下,“蒙古使团不是快到?” “嗯,最多五日。” 离近,萧聿发现她眼眶通红,不禁蹙下眉头,“你眼睛怎么红?” 探究的目光让秦婈向后靠靠。 萧聿用手托她的腰,往自己身上拖拽,“怎么回事?” “臣妾眼睛红?”秦婈眨眨眼,“可能是刚刚净室太热......” 萧聿思及她刚刚确和儿子一起从净室回来的,眉宇微松。 然而他的肚子却不合宜地响一声。 “陛下还没用膳?” 萧聿“嗯”一声。 “这怎么能行?陛下等等,臣妾去找......” 萧聿突然抬眼看她,道:“阿菱,你给我做吧。” 秦婈双手一摊,“臣妾哪儿会啊?” 萧聿道:“你不是会做汤 吗?” 他刚接管朝政,整日在养心殿,那的她,常常会送蛊汤来,是滋补身子的。 他道,那不是后宫妃子争宠的手段,她是真的担心他的身子。 秦婈蹙眉道:“可......做汤起码要一个辰啊......” 萧聿道:“朕等。” 秦婈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 这人分明跟她摆皇帝谱。 说是下厨,但这到底是在山上,冬丽宫的小厨房里,除锅碗,几乎没什么能用的,再加之秦婈已是多年没进过厨房,已是手忙脚乱。 还好有竹兰竹心帮她生火。 竹兰道:“娘娘,这儿的食材显然不能用,不奴婢去司礼监那儿一趟?” 秦婈道,“不用走那么远,你去长宁长公主的院子要点东西过来吧。” 以长宁那馋嘴的性格,院子里少不吃的。 半晌过后,竹兰出现在门口,手上东西多不少。 秦婈看案几上散落的山药、虾、蘑菇、竹荪揉揉太阳穴。 她想想,全扔进砂锅里。 别说,下厨做饭这事也是有妙处的。 随咕咚咕咚的沸水声,心情倒是外的平静下来。 秦婈厨艺不精湛,做饭是边做边尝,咸放点水,淡放点盐,最后也不做什么鬼东西,反正她总觉挺好喝。 这像她手里这碗汤,蘑菇味浓,又鲜。 忙活半个辰,她把砂锅端回到殿内,甫一进门,就发现皇上已经阖眼。 她把碗筷放下,走到他身边去解他的腰封。 他摁她的手,睁开眼睛,半眯眼道:“回来?” 这人的疲惫仿佛刻在眼底,她轻声道:“陛下若是累,就早点歇息吧。” 萧聿起身道:“我是真的饿。” 冬丽宫内室的小和晋王府差不多,从拔步床到案几也就三步的距离。 萧聿颔首看热气腾腾的蘑菇汤,忙坐下喝一碗,秦婈见他蹙眉,试探道:“不合陛下口味?” 萧聿把碗勺举给她,她十分自然接过,喃喃道:“臣妾刚刚尝啊。” 见这一幕,竹兰忽然觉自己的心要跳出来。 陛下喜爱昭仪,信任昭仪,不试菜也就罢,可也不能用......同一双碗筷吧? 竹兰连忙退下。 秦婈也发觉出不对劲,目相对,她放下碗筷。 可下一瞬,她就他抬去净室,回来,碗筷踢翻在地。 慌张间秦婈也没忘给自己偷偷用避孕的香。 而萧聿挺身 故扶扶她的腰,那是个极易受孕的姿势。 事毕,他忍不住亲亲她的头发,微怔,“阿菱,你是换皂角,还是换发油。” 秦婈含糊说自己困。 须臾,硬邦邦的手臂落在她的小腹上。 ************************ 秦婈醒来,萧聿已经走。用过午膳后,萧韫就要到会承殿学书。 会承殿毗邻冬丽宫,是重檐歇山顶的建筑,放眼望去,顶上铺满金色琉璃瓦。 环顾周,嶙峋怪石随处可见,还有若隐若现的山洞。 萧韫跟小太监走进会承殿内,主殿面通透,苏淮安正立于楹窗边等他。 萧韫一步一步地朝他走签去。 不不说,苏淮安在看见萧韫的一刹那,再有准备,心还是震一下。 这是他的小外甥。 苏淮安拱起双手作辑,轻声道:“臣见过殿下。” 萧韫定住脚步,双手作辑,行礼道:“见过先生。” 先生。 也不怎的,苏淮安的眼眶莫名有些发酸。 岁的皇子能理解的东西有限,温习过姚太傅平日给他讲的琼林幼学,多间是练字。 苏淮安磨墨不忘看他。 除眼睛以外,多地方还是像皇帝。 “先生?” 小皇子乖,手持一支狼 毫,端坐在桌案前,用水洗葡萄般的眼睛盯他。 苏淮安忍将他抱起来咬一口的心思,铺平宣纸。 “这些字可有习过?” 萧韫摇头。 苏淮安握小皇子软软的手,带他缓缓落笔,声音轻,几乎露出本音,“来,手腕放松。” 萧韫的脸红扑扑的,一一照他的话做。 不不觉,太阳落到假山后,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深,外面响起淅沥沥的雨声。 苏淮安带他写完最后一个“礼”字,宫人推门而人,道:“人,昭仪娘娘见外面下雨,过来接皇子回去。” 这便是宠妃,拿皇帝的令牌到处走无人敢置喙。 会承殿的书房里没有宫中专门给小皇子坐的椅子,眼前这把太师椅有些高,小皇子歪屁股下地,踉跄一下。 眼瞧要摔倒,苏淮安一把将人捞起来。 苏淮安身量高,徒然一起身,小皇子整个人不由倒在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控制平衡,苏淮安趁机把手里的肉摸个遍,笑道:“可摔?” 这般温柔的语气,萧韫可从未在老太傅那里享受过。 血脉至亲,虽说会有莫名的亲近。 但萧韫还是不习惯爹娘以外的人抱,便道:“多谢先生,我没摔,能自己走......” 苏淮安提提眉,刚将小不点放到地上,就见秦婈走进殿内。 “哥。”她同他对个口型。 “外面下雨 204;,我来给人送把伞。”秦婈弯眼睛笑道。 苏淮安接过,道:“多谢娘娘。” 他走出会承殿,甫一推门,撞见经此的长宁长公主。 “巧,娘娘也在这。”说罢,长宁长公主又俯身捏捏萧韫的脸,“叫姑姑。” 萧韫老老道:“姑姑。” 萧琏妤轻笑,直起身,与苏淮安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碰一下,她就别开脸。 “娘娘,长宁这会儿还有事,就先走。” 秦婈点头,“快去吧。” 萧琏妤转身回到傅荀的伞底下。 渐行渐远。 倾盆雨下,男女之间的关系,只要看伞面倾斜的角度就道。 长公主脚步一顿,面向傅荀。 两人在雨中对峙的模样就像是在争吵,可惜说话声雨声掩盖,什么听不见。 须臾过后,傅荀叹口气,又撑起一把伞。 众人这道,方公主发脾气,是怕她的侍卫淋湿。 秦婈担心地看苏淮安,低声道:“哥......” 苏淮安压抑快要迸发出来的心跳,低声道:“阿菱,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我自会与她说清楚。” *********************** 深夜月色蒙蒙,雨噼啪作响,苏淮安循羊角灯泛出的光芒,避开亦步亦趋的太监?,身黑衣来到冬丽宫外,想怎么进去。 与此同,另一边—— 萧琏妤正坐在榻上蹙眉,数楹窗外太监的身影,忍不住握紧拳头。 她深吸两口气,倏然一笑。 太后这是早就在冬丽宫放眼睛啊...... 她真是、真是要受够。 傅荀在一旁侍茶,柔声道:“山上逢雨偏凉,殿下身子还未全好,喝口热茶吧。” 长公主接过茶,抿一口,抬头,电闪雷鸣,忽明忽暗间,有个人影直奔她而来。 这身量不低,难不成是章公公? 再一转眼,人就不见。 她放下茶盏,拉过傅荀手臂,两人贴门而立。 外面的人影刚把手落在门上,就听到里面传来动静,“荀郎。” “是我对不住你。” 傅荀道:“殿下别这样说,臣能侍奉殿下左右,是臣的福气。” “母后若是再逼我嫁给那个什么刑部侍郎,那我就出家。” “公主别这样说。” “荀郎,今夜你别走,就留我在这吧。”萧琏妤道,“阿妤只想同你在一起,旁的什么不重要......” 紧接,门内传出细微地声响,和几不可闻的喘息声。 这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撩人。 ——“苏景明,长宁只想同你在一起。” ——“阿妤什么不在乎。” 苏淮安心脏骤跌,神色彻底暗下来,一个没忍不住,“嘭”地一下将门推开。 此傅荀正躬身与长公主说话,公主发丝微乱,怀荆则像个阴使一样立在 殿门口。 六只眼睛,相互碰撞,周仿寒冬。 看见怀荆,小公主只是吓一跳,但傅荀的脸却刷地一下浮起心虚的红晕。 这心虚的红晕落在苏淮安眼里,则变成苟且的铁证,变成浓情蜜的潮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解释不清,眼下还驸马亲眼撞见,纵使周的男女之防没有那么严重,也不是一个小事。 尤其,公主是订婚的。 长宁长公主的心脏怦怦直跳,一咬牙,用手勾住傅荀的腰封,怒视眼前的怀人。 苏淮安看腰封上细白的手指,紧绷的理智越发地不堪一击。 他道她不欠自己的。 年,她喜欢上旁人,也在情理之中。 可萧琏妤,你对每个人是一样的吗? 苏淮安看傅荀,冷声道:“出去,我有话对殿下说。” 傅荀没动,反而握住手边的刀把,他隐隐觉,这准驸马今夜要同公主动手。 长宁长公主眉间窜起一股火,整个人横在傅荀面前,一字一句道:“怀人来作甚?冬丽宫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话音坠地,苏淮安手起刀落,直接劈向傅荀的脖颈,将人击晕。 倒不是说他的武艺真能一招制敌,而是傅荀根本没想过,一个文状元居然习武。 他不由分说地拉萧琏妤走进照房。 萧琏妤甩开他的手,道“怀人这是露出本性......” 讽刺的话还未 说完,嘴就苏淮安赌上。 他靠过来的一瞬间,长公主双眸瞬间睁,她拼命将人推开,反手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落在苏淮安的左脸上。 不重,却仿佛打的人振聋发聩。 她哆嗦这手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对我做这样的事。” 苏淮安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不管不顾地再次吻上去。 我怎么敢。 我今日对你做的,还不及你当年对我做的万一。 一个攻城略地,一个拳打脚踢。 男女之间的力量相差悬殊,萧琏妤双手桎梏,两条小腿男人的膝盖牢牢抵住,丝毫动弹不...... 也不过多久,小公主的呜咽声变弱,苏淮安烧尽的理智归位,他骤然松手,目相对间,将右边脸递给她,“打吧。” 81、宴会 ==第八十一章宴== 苏淮安低下头,将右边脸递给,“打吧。” 萧琏妤杏眸涌上泪意,举起微微发颤的手,丝毫不客气地又打了一巴掌。 “啪”地一。比方才响了许多。 萧琏妤深吸一口气,把眼泪生生憋回去,颤道:“你今夜以下犯上,目王法,其罪理应重罚!” 他抬手去擦嘴角咬出来的血,轻道,“殿下要怎么罚我?我都认。” “你先离我远些。”萧琏妤嗓子里都是属他的味道,一边擦嘴,一边想对策。 苏淮安看着嫌恶的动,后退了一步。 一室静默。 他喉结滑动,萧琏妤抢先一步道,“怀大人,不如与我做笔交易吧。” “你想要什么,我一清二楚,权利、名望、地位,我都可以给你,但除以外,大人就不必在我身上花心思了。”抬眸,认真看着他道:“倘若你应,今往后,长公主府的名号便为你所用,倘若大人有朝一日想娶妻生子,长宁也愿去刑部与你一封和离书。” 夜色很浓,男人的呼吸很重。 又道:“另有一事,请大人放心,不论京中有多少传言,我今生都不与苏家乱臣有半点瓜葛,我心卷入朝中是非,只想与一人长厮守,共头,怀大人,我是真的,真的喜欢傅二郎,我与他一起三年,心里早就容不下别人了。” 长厮守,共头。 苏淮安整个人僵住,心就像是被人扯着往下拽。 来时满腹的话不知说起,刻满腹的话不知该不该说。 萧琏妤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动容,对望间,眼角的泪珠子滚落,轻道:“我全大人,望大人应如是。” 苏淮安久久未语,顿了又顿,是抬起手,用指腹替擦了眼泪,“我应。” **************** 几日阴雨绵绵过去,青色袅绕,万里云,蒙古使团抵达骊山。 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员都在忙着布宴。 宴设在了昌宁行宫的主殿——玉殿。 长宁行宫围山而造,周围风景堪称一绝,景亭水榭数,假山石碑林立,有天然山泉一眼,入夜时,清泉汨汨,雾气氤氲,如临仙境一般。 鸣鞭起宴,琵琶和鼓一同响起,数十名舞姬踩着碎步入殿,为首的姑娘一袭红衣,腰肢半露,的晃人,摇动间,媚眼如丝,手腕上的饰品哗啦啦响,一曲舞毕,抬手摘了纱。 蒙古二王子吉达起身鼓掌。 红衣女子朝萧聿行了汉人礼,道:“宝音见过陛下。” 众人恍然,便蒙古来的宝音公主。 听名字,便知蒙古老可汗有多喜爱,宝音在蒙语里,是福的意思。 “平身。”萧聿看着吉达,慢道:“宝音公主的舞艺倒是不错。” 了夸奖,宝音公主望着萧聿,慢慢道:“陛下若是喜欢,宝音愿为陛下再舞一次。”宝音公主的汉话虽说没有李苑标准,却也能让人听懂,带些口音,不失可爱。 四目相对间,萧聿笑道:“赐座。” 帝王眼里见了笑,周围陪的嫔妃心里便都有几不是滋味了,尤其是徐岚知,本以为,蒙古部落里的姑娘,都该是体态粗犷,颊带红的,没想到居然生的貌美。 明眸皓齿,含香盈袖,身段儿高挑纤细,细的腰肢衬的上下更为惹眼勾人。由可见,富贵人家的姑娘,是不惧风霜的。 宝音落座后,毫顾忌地打量着大周天子的嫔妃们。 看着眼前燕环肥瘦,各有千秋的美人,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宝音公主的性子向来好强好斗,倘若大周天子的女人都是些俗物,反而觉没劲。须臾过后,的目光落在秦婈身上,原因是看见了萧韫。 大周的后宫都打听过了,盛宠的是一位五品官之女,被封了昭仪。孩子不是生的,是元后留下的。 秦婈却没看,在喂小皇子吃饭。 小皇子一口接着一口,吃的脸蛋鼓鼓,道:“阿娘,水。” 秦婈拿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忙给他拿了水。 萧聿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 半晌过后,光禄寺上了玉泉酒。 蒙古人生□□饮酒,酒量更是千杯不醉,饮至酣快时,吉达与皇上聊起了草原风光。 虽说首宴不提国事,但吉达的态度上看,两国修好之意也是十明显的。 聊欢快,自然是一杯又一杯,宝音看着皇帝滑动的喉结,眼里覆上了一层笑意。 他们部落的姑娘,天生慕强,不爱才高爱英豪。 若非眼前大周天子四年前在密河一战名,也不自请来和亲。 眼下看他喝酒痛快,不由更欣赏了几。 光禄寺端来第二批酒时,宝音公主摇了摇杯盏,突然感叹道:“大周朝的玉泉酒,倒是比马奶酒醉人,好喝,我若是回了蒙古,定要日日想,日日念了。” 话里的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仿佛只要皇帝开口,今夜便是他的。 萧聿眼带笑意,偏头看,薄唇翕张,“公主喜欢?” 饶是蒙古的女子一向热情奔放,也不由被眼前人的语气撩的心尖发颤,贝齿都忍不住咬住了下唇,然后点了点头,慢慢语道:“喜欢,很喜欢。” 的对视,空气中都仿佛有火花在呲呲响。 入宫不久的淑仪、徐淑仪脸色顿时就不好了,谁都看出来,皇上是有意了,就连薛妃和柳妃都忍不住多看了皇帝两眼。 是真要纳妃了? 宫的里一眼不瞧,就外的香? 别说旁人,就连秦婈听到他暧昧涌动的语气,也不由抬眸看了一眼。 看着人灼热直的目光,忍不住心里感叹,他是他,双眼里涌起的爱跟欲都可以是假的。 想算计谁,谁都逃不过。 然而萧聿却不知秦婈在心里骂他,他今日么主动,主要原因是他发现他并喝不过眼前的吉达,他太阳穴开始跳了。 显然是到量了。 萧聿回头对盛公公道:“去把光禄寺卿给朕叫来。” 盛公公躬身退下。 半晌,光禄寺卿缓缓入殿,行了个标准的大礼,“臣拜见陛下。” 萧聿道:“玉泉酒,光禄寺备了多少?” 一听话,光禄寺卿的眸色不由一变。 皇帝问到了,自然是瞒不,只好道:“因着番要祭天,臣便多备了一些,共四千七百坛。” 闻言,萧聿道:“极好。” 光禄寺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以为皇帝是发现了什么。 谁料,萧聿下一句竟是道:“四千七百坛,够不够公主喝?” 又是哄人的语气。 宝音公主的脸刷地一下便红了,噗通噗通的心跳比鼓响。 大周朝的皇帝怎么般坏心,眼里明明着想要,嘴上又不说,赐酒。 要他的人,谁要他的酒啊。 直来直往的宝音公主未领过男女之间的迂回推拉之术,一时间,好胜心和爱慕之心都被点燃了。 起身,弯着细腰道:“多谢陛下。” 萧聿看着光禄寺卿道:“把酒即刻送到山下营帐去。”山下,是蒙古二王子来带的军队。 光禄寺卿才看清眼前的状况,他斟酌半晌,忍不住道:“陛下,明日祭天......” 没说完,萧聿的眸色就降了温,“用长弥酒。” 种时候,谁扫皇帝兴致都是找死。 光禄寺卿只好躬身道: “臣就去。” 虽说番来是为邦交,但难保大周皇帝没有别的心思,吉达怕酒有问题,率先起身装醉,宴席散去。 甫一进冬丽宫,萧聿就压在秦婈身上。 重的跟石头似的,秦婈推了推他,嫌弃道:“陛下别压着我。” 男人醉熏熏地朝耳朵呼气,“阿菱,水。” 82、醉酒 ==第八十二章醉酒== 这醉酒的男人跟假山一样的压在秦婈身上。 “阿菱,水。” 秦婈推着他的胸膛道:“你这么压着我,我怎么给你拿水。” 萧聿微微抬了点身,她立马坐起。 至案几旁,抬手倒了杯水,回身递到他嘴边,“慢点喝。” 萧聿也不接杯盏,就让秦婈这么喂他,手上还是不老实。 她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男人醉酒的样子也没变。 记得永昌三十八年,他登基前夕,晋王府那帮幕僚和淳南侯生生灌了他三坛烈酒,他醉的不省人事,硬是闹了她半个晚上,掐的她好多地方都紫了。 翌日控诉他,他却只是笑,“你傻不傻,怎么不躲?” ...... 他将手中空了的杯盏递给她,她回身放到案几上,正是毫无防备时,那人晃晃悠悠起身,将她抱回到榻上。 她吓的惊呼一声。 他倾身压来,低下头,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轻轻摩挲,嘴角带着几分恶劣的笑意。 秦婈的背脊瞬间僵住。 他闭上眼摸她,似揉面团一样,秦婈忍不住推她,“醉成这样,陛就不早些睡?” 萧聿恍若未闻,感受着手里比豆腐还滑嫩的肉,去啃她的脖子,咬她可怜的锁骨,这架势,真的跟要吃人一样。 半晌,萧聿放过她的锁骨,转而去吮她的耳垂,酒直往她耳朵里跑,她忍不住去躲,越躲,他的手劲越大,还带着几丝轻笑。 秦婈瞬间想到了四月对她说的话,男人对待床笫之事,不怕捶打,也不怕啼哭,欲-望上了头时掌心里的挣扎与迎合无异。 她干脆不躲了。 果然,她躺平不动,他就松了力,去轻啄了她的脸颊,蹙眉道:“怎么了......” 秦婈将声音放柔,就跟同萧韫说话差不多,“陛今日喝多了,明早起来定然难受,臣妾拿了醒酒汤再回来,好不好?” 萧聿看着她朱唇张ɢ 39;合,心中仿佛热流淌过。 他低沉地“嗯”声,醉熏熏地问她,“多久?” 秦婈道:“很快。” 萧聿松手,放跑了手里的滑不留手的鱼儿。 秦婈整理好衣襟,推开门对盛公公道:“陛醉酒了,劳烦去公公拿碗醒酒汤过来吧。” 盛公公躬身道:“奴才已经吩咐去了,等会儿就送到了。” 新来的小太监不由在心里道:真不愧是盛公公,想的就是周到。 夜风涌动,差不过了半个时辰,两个人宫女朝冬丽宫缓缓走过来。 个提着羊角灯,个端着食盒。 盛公公打开食盒,用银针探过以后,交到了秦婈手上。 回到殿内,她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很,像鼾声不是鼾声,她想了想,还是把手上的醒酒汤放到一旁,没叫醒他。 醒酒汤这东西,时喝了还不如好好睡一觉。 萧聿身量高,体本就不轻,醉酒之后与巨石无异,更是难伺候,秦婈只帮他拆冠冕,脱了衣服,就累的额上浮起了虚虚的汗珠。 秦婈转身去了净室,沐浴更衣,过了亥时才躺回到他身侧。 刚阖眼,那人便从身后将她捞入怀里,这回没发疯,就只是抱着。 四周阒寂,他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朕想立后了......” 他摸着她的小腹,轻声道:“阿菱,再给朕生个吧......” 他用下颔蹭了蹭她的肩膀,鼻息间的热气喷洒在她白皙的颈窝,“那避子香,别用了,成么?” 话音一落,她的手就不由攥成了拳。 身后的呼吸渐匀......仿佛方才说的都是醉话。 ********************* 按照祖制,围猎前先 要祭天祭祖,光禄寺、鸿胪寺、太常寺,月落前就已备好了祭品.祭器、牲畜、大量的果、蔬、酒等物。 经过迎帝神、奠玉帛、进俎、献礼、撤馔等系列祭天礼,便是围猎开宴礼。 为了礼宾,工部搭建的主观台比永昌三十八年更为宏大, 列序照旧,帝王坐于高位,左边是王公大臣与蒙古使团,右侧则是太后、嫔妃、公主等女眷。 晌午过后,日光渐渐柔和,风过林稍,鸟雀在枝头的鸣叫。 鼓声响起,兵部放雁,萧聿拿起盛公公递过来的灵宝弓,搭上箭矢,直接拉成了满月状,“咄”地一声,嘶破长空,击落此番行围的第一只大雁。 箭中地。 萧聿高声道:“开宴!” 鼓声变奏,鸣鞭起乐。 经过昨日晚宴,宝音公主俨然把自己划成了他的后妃之,此时她着萧聿的目光,可谓是把星星都放进了眼睛里。 她凝视着大周皇帝手里的那把弓,估摸着,此弓张力起码七石,而她能拉开的仅仅只有两石,想到这,她又忍不住去看他的手臂。定是孔武有力。 不愧是亲手国门的帝王。 开宴头天,没有竞技,多是观礼。 谓观礼,便是共同欣赏两国舞艺,大周琴医,蒙古的相扑、蒙乐等等。 宝音公主喝了口水,抬眸与萧聿道:“陛,宝音有个提议。” 萧聿的着她,道:“宝音公主直说便是。” 宝音公主听他唤自己名字,嘴角不由起了起,“宝音听闻贵国一向马术,射术,宝音不知可否邀请娘娘们比试二?” 这话,就不由带着几分挑衅了。 平日后宫再怎么互相不顺眼,那起码是关起门来的时候,眼下这蒙古姑娘都打上门来了,若是无人迎战,实在是有损国威。 楚太后不由看了五位后妃眼,这...... 元后不在了,谁都不像是会马术射术的模样。 正是尴尬时,徐淑仪起身道:“臣妾愿上试。” 楚太后意外道:“哦?徐淑仪竟然懂马术?” 徐淑仪看了眼萧聿,道:“略懂二。” 柳妃了眼徐淑仪,不由腹诽:是略懂二,这背地里不知学了多久。 萧聿道:“去吧。” 宝音公主了徐淑仪的纤弱的身段,笑了,显然是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她只是想在中意的男人面前表现自己,并不在乎对手是谁。 她笑道:“宝音同淑仪一同去挑弓。” 徐淑仪假笑着应了声。 她们人走后,楚太后看了身边默不作声的长宁,回头对章公公道:“把驸马叫来,哀家有话跟他说。” 长宁依旧在出神...... 半晌,苏淮安跟着章公公来到席。 他上挨个礼,在萧琏妤面前停,低头道:“臣见过公主。” 长宁怔。 她看着低头的怀荆,忽然想到了初遇苏淮安的那一天。 经年无数,她似乎永远也忘不了,永昌三十八年围,他也是这样走过来,对她说了句,“臣见过公主。” 念起,骤然风起...... 长宁长公主久久未出声,太后以为她这是当众为难怀荆,便蹙眉道:“长宁!” 萧琏妤回神,着怀荆,喃喃道:“免礼。” 太后道:“快赐席。” 苏淮安坐到萧琏妤身侧,在一旁伺候她喝茶。 台下徐淑仪 和宝音公主比的正热闹,宝音公主领先,盛公公忽然来报:“启禀陛,秦太史呈送天文历相表,等候召见。” 秦望。 秦婈与苏淮安默契地在空中交汇了眼神,迅速错开。 萧聿笑道:“宣。” ...... 观赏台左侧的尽头,锦衣卫在搜秦望的身。 五品官在京中常见,国丈却不常见,侍卫查完秦望的衣袖,毕恭毕敬道:“秦大人里面请。” 秦望脚步声橐橐,离地老远,秦婈就伸头去望,眼中尽是期盼之意。 “臣拜见陛。”秦望拱手道, “爱卿免礼。”萧聿道。 秦望将手中的天文历相表递上去,道:“近来赶上了雨季,这几日,已是最适合围的日子,望陛决定。” 萧聿拿笔,点了两个红点,交给秦望,道:“赐席。” 按理说,这掌星历、灾异则记的五品太史令是没资格得席位的,但人家女儿是后宫的宠妃,国丈这个身份在,与旁人自然不同。 秦望道:“微臣,谢陛。” 秦望落座后,朝秦婈投来慈父的目光,秦婈手里抱着孩子也去看他。 就在这时,打瞌睡的萧韫忽然来了精神,伸了伸胳膊腿,坐起身,回头,顺着秦婈的目光去看秦望。 四目相视,萧韫对这秦望展了个笑容,秦望意识地眨了眼。 萧韫在秦婈怀里蹦跶,指着远处道:“母妃,那是风筝吗?” 83、恩宠 ==第八十三章恩宠== 萧韫在秦婈怀里蹦跶,四处张望,用手一指:“母妃,那是风筝吗?” 秦婈顺着他手指的方远眺,北的山上确有两只断了线的“大蝴蝶”。 秦婈看着渐行渐远的风筝:“还真是风筝。” 这,嫔妃的注意力都落在那两只大蝴蝶上。 何淑仪慢慢:“北也没人,怎么有风筝?” 柳妃:“北边虽无行宫,山也有人家,今儿天气好,估计是哪户人家放风筝时,没拉住线吧。” 话音甫落,长宁长公主手中的杯盏“啪”地一生落在地上,摔得七零八碎。 苏淮安连忙抬她的手,帮她收拾,“殿小心。” 萧琏妤反手拍开他的手,回头婢女:“扶我来。” 萧琏妤身:“母后,长宁衣裳湿了,换一件再回来。” 楚太后看着她,点了点头,“去吧。” 长宁长公主转身离开。 楚太后慈爱地看了一眼萧韫,回首嬷嬷:“哀家记得,冯嬷嬷做风筝、纸鸢的手艺极好,等回了宫,嬷嬷多几个给大皇子玩儿。” 嬷嬷:“欸,奴婢记住了。” 萧聿儿子:“愣着做甚,还不快谢皇祖母。” 萧韫立马身:“孙儿多谢皇祖母。” 楚太后上孩子童真的眼睛,又:“风 筝有百样,蟹子、蝴蝶、大雁,韫儿喜欢何种样式?” 萧韫想了一,:“大雁!” 楚太后笑:“好、好。”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萧琏妤归来,这时,徐淑仪宝音公主的比试也结束了。 徐岚知虽瘦弱,原地射箭,比的无非就是个准头,宝音公主在草原驰骋的经验并派不上用场。 终,宝音公主只领先徐岚知三。 虽然赢了,宝音公主心里并不满意这个结果。 她努了努嘴,把目光放到这位大周的宠妃身上。 脸倒是美的不可方物,也不知有几真本事,要是只在夜里伺候皇帝,以色侍人,那可真让她瞧不,宝音公主眯了眯眼睛,:“昭仪娘娘可愿与宝音再比试一番?” 被点了名,秦婈抬眸看她。 宝音公主又:“方才只是射箭,实在无趣,昭仪娘娘不如同宝音比一回骑射如何?” 秦婈用余光扫过秦望,柔声细语:“妾并不骑射。” 她一个太史令之女,怎可能骑马射箭? 宝音公主:“那骑马如何?” 秦婈脸上浮一阵红晕,语气里还带着一丝羞涩,“妾也不骑马。” 闻言,苏淮安忍不住微微勾了唇角。 阿菱现在说谎来,真是谁都比不得了,也难怪瞒了皇帝那般久。 宝音公主蹙了蹙眉头,直肠子:“娘娘可是不想与宝音比试?”话说的还算客气,宝音公主的表情可谓是与“娘娘别不是怕输才不敢比 试”无异。 秦婈摇头,柔声:“公主误了,公主若是与妾比些玩、女红之艺,又或是琴棋书画,那妾还能奉陪,这骑马射箭,妾当真是从未习过。” 她如此说,宝音公主面上不禁有几尴尬,她转眼又去瞄皇帝,男人脸上没有怒色,也不见笑容。 她还是想他哄自己,嘴角带笑,嗓音沉沉的,就像昨日那样。 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咄咄逼人,尽量用他们汉人的礼仪,秦婈:“我们草原一是以骑射友,宝音提出比试,只是想与娘娘亲近些,日后也好相处,没成想倒是更冒犯娘娘了。” 秦婈:“公主一片赤诚,何谈冒犯。” 宝音公主笑了一,:“那日后,宝音教娘娘射箭,娘娘教宝音琴艺可好?来日方长嘛。” 她丝毫不觉得,这话,比方才那些话更冒犯。 萧聿宝音公主的话不置可否。 通常来说,皇帝不说话,便是默许。 虽说后妃心里都猜到了皇帝此番带人回去,心里还是有几不舒服。就宝音公主这性子,只怕日日在皇帝面前打转。 热情奔放的女子男人来说,初可能都没多大意思,多数,贴着贴着就把心贴热乎了。 就在众人琢磨皇帝心思时,萧聿突然看秦婈,郑重其事:“宝音说大周重骑射,这话没错,亏得兄长还是武举状元,这骑射功夫, 确实该学学。” 呦呵—— 这话可真是一石激千层浪。 打盹的薛澜怡都精神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那蒙古宝音公主落秦昭仪脸面? 后宫永远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秦婈没指望他能替自己解围,也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句话来。 她顿了顿,颔首:“臣妾懔遵陛教诲。” 这八个字,说的真是诚惶诚恐。 萧聿低低“嗯”了一声。 缓了缓,又:“围场,朕亲自教。” 说罢,萧聿便了身子。 皇帝了身,她自然不能干坐着,秦婈把萧韫放到长宁长公主怀里,碎步跟了上去。 宝音公主看着皇帝的袍角,反复地想,这滋味,到底是砒霜还是蜜糖? ********** 来到猎场,萧聿给她挑了把弓。 秦婈拿着弓:“陛,臣妾很多没用过了,是真的不太了。” 萧聿走到她身后,替她摆正姿势,在她的耳畔:“那我重新教。” 他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展臂拉弓,故意慢声:“脖靠肩,肋靠弦,箭靠脸。” “阿菱,箭杆要落在拇指背,撒放要迅速,不能太用力,轻扣为佳。” 秦婈怔住,往昔随着他的话在脑海中重现。 曾经,他便是这样教自己的。 山风吹来,旌旗左右摇摆。 一瞬,箭矢直直地射了出去,“噗”地一声,毫无意外地扎入了圆心的正中间,由于受力过大,弓把不断发出嗡嗡的震颤之声。 烈阳照在他们身上。 他环着她,再度拉弓,这回,箭头并没瞄靶心,而是瞄了远处,他低声:“瞧见了吗?” 她顺着箭头的指,瞧见了类似望楼又比望楼低矮许多的建筑。 她“嗯”了一声。这才恍然白,为何他突然说教她射箭。 “这是瞭台,整个围场共五十个。”萧聿的箭矢朝瞭台的左角比去,“每个瞭台都有个双屉柜,里面有烟弹,用短弓朝天射便引爆,只要烟,山的骑兵便赶来,若有意外,带着韫儿长宁先走。” 秦婈:“那人可是要动手了?”那人便是指澹台易。 “嗯,极有可能在野猎那日。” 秦婈:“锦衣卫近都在着排查火种,不打草惊蛇吗?” 萧聿:“这是密林,一旦火就如同火烧连营,排查火种是锦衣卫的内之事,反之,才打草惊蛇。” 秦婈回头看他,有些担忧:“可是,查的这么严......” 萧聿知她心中所想,便:“他若想纵火,必然有他的办法,静观其变就是。” 秦婈看着他:“那陛小心。” 萧聿“嗯”了一声。 说完正事,萧聿也不往回走,只握着她的手,继续发箭。 咄咄声不断地从她耳边擦过。 每射一箭,他就叹口气,也不说话。 不知的还以为他酝 酿了多大的怒火。 秦婈蹙眉疑惑:“不回去吗?” 萧聿蹙着眉头,又叹了口气。 秦婈仰头同他视,“陛还有事?” 萧聿的喉结来来回回地动,他揉了眉心。 思忖半晌,他还是把她的脑袋扳了回去。 果然,看着她的后脑勺,心里瞬间舒畅了不少,他俯身,唇抵着她的耳畔,再次长吁口气,默了半晌,才硬挤出来五个字,“朕不纳妃。” 她蓦地回头,眨了眨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轻声:“什么?” 萧聿手里恰好有一柄箭,他忍不住轻抽了她的胯,:“别跟朕装傻。” 此时风过树梢,四只耳朵,比天上的晚霞还红。 ************* 夜风习习,四周燃灯火,章公公推开春熙宫的殿门,看着闭目养神的太后,挥了挥手,摒退了一室的人。 小太监宫女们匐着身子退。 殿门“吱呀”一声,缓缓阖上。 太后绕着手上的佛珠:“哀家让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章公公笑的十谄媚,“太后果然英。” 太后睁开眼,看着章公公手上的册子,:“给哀家拿过来。” 章公公双手递上去,:“这是工部送来的,长宁长公主三来修葺骊山别苑的用料。” 太后看了一眼春熙宫修葺的痕迹,幽幽:“用料不上?” 章公公躬身:“是,尤其是琉璃瓦夯土,根据奴才这 几日勘察的,确实不上。” 太后眯了眯眼睛:“苏淮安的踪迹,定然她有关......先继续盯着她。” 84、前夕 ==第八十四章前夕== 值夏季,连几天阴雨绵绵,空气中泛着黏腻的湿气,闷的喘上气,小皇子中了暑热,秦婈为了照顾他,直未出冬丽宫。 宫中唯的皇子生病,仅有后妃相继来献殷勤,那位宝音公主也来了。 宝音公主药箱放到案几上,拿出个乌梅似的药丸,晃了晃,轻声道:“这是草原祛热祛湿的灵药,我小时候起了热,阿娘就会让我吃这个,个晚上就好啦。” “多谢公主好意。”秦婈对竹兰道:“去给公主沏杯新茶。” 竹兰道:“是。” 宝音公主心知汉人讲究,她送来的药他们未必肯用,便也没再多说,只是静坐在墩子上去看萧韫的小,看着看着,忍住笑,“他可真白。” 宝音公主家中有个哥哥,两个姐姐,她是可汗的幺女,鲜少与这般大的孩子接触,她见小皇子闭睛睡觉的样子实在讨人喜欢,忍住伸出头摸了摸他的。 这软糯的触感令人爱释,宝音公主又忍住碰了碰他的指尖,“昭仪娘娘,他的指甲真薄。” 两,萧韫就睁开了睛,迷迷糊糊地环顾四周。 宝音公主看着他的五官忍住感叹,“与陛可真像......” 须臾,萧韫彻底醒来,看到前这张陌生的女人脸,嘴唇立马就抿住,抽了抽,像要哭了似的。 “阿 娘......” 未出阁的女儿家,太会哄孩子,看到小皇子的表,宝音公主吓得立马起了身子,“你......你别是要哭了吧......” 听到萧韫哼唧,秦婈这才回过神来。 宝音方才说话,她整个人心在焉,脸色也大好。 这两日皇上与蒙古商榷日后互市朝贡之事,涉及到利益,再加之蒙古部落向来服汉化,自然就没有喝酒赏乐那般融洽了,萧聿晚上没来后宫,秦婈夜里都是从噩梦中惊醒。 天,场噩梦。 第场她梦见澹台易骊山全部烧毁,多人葬送于此,她带着儿子颠沛流离,澹台易整个人如参天大树那般高耸,目光咒怨地盯着她。 第二场到处悬挂着人皮面具,看着看着,里的小皇子也跟着变了脸。 第场就更奇怪了,四周都是哭声,会儿是秦家,会儿是苏家。 右皮直在跳。 秦婈慢慢呼了气,行至榻边,小皇子抱起来,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萧韫的鼻子拱了拱,闻到了他娘的气息,立马消声,安心地窝在秦婈身上。 萧韫跟他那个到处与人眉来去爹同,他里只有他娘,就是太妃和姑姑也要排在阿娘后面。 宝音公主见小皇子只肯屁股对着自己,讪讪地收回了。 由心道:明日就与陛?说,要住到这边的行宫来,大了她自己也生个玩。 就在这时,门的小太监转身进来道:“娘娘,长公主来了。” 秦婈抬头道:“快请长公主进来。” 宝音公主福了半礼,轻声道:“宝音见过长公主。” 萧琏妤蹙眉看了她,心说这蒙古姑娘是是太热了些......还没入后宫呢,就自己当成宫妃了? “宝音公主客气了。”长宁长公主看向秦婈道:“娘娘,韫儿可好些了?” 秦婈头道:“昨儿就好了,直要去玩。” 说罢,她萧韫放到了地上。 萧琏妤摇了摇袖子,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看着萧韫道:“猜猜姑姑给你带了什?” 萧韫的睛瞬间亮了。 看着他这个表,宝音公主瞬间觉得自己受到了冷待,随便找了个理由便离开了冬丽宫。 长宁长公主从袖子里拿出套“十连环”,“要?” 离开了阿娘的怀抱,他这个身高,自然够着“十连环”,但还是忍住伸到半空中握了,又拽了拽长宁长公主的衣摆,“姑姑。” 长公主看着他的睛怔,自禁地用左?孩子抱起来,右的十连环放到她身上,柔声道:“姑姑教你玩。” 竹兰见此,忍住笑,“长公主可真厉害,平日里小皇子都与人亲近的。” 琥珀附和道:“是呀,方才宝音公主差没小皇子弄哭。” 秦婈也由怔。 ************** 昌宁行宫烛火摇曳。 陆则道:“明日天干物燥,只怕做好了防备,也少了场大火。” 苏淮安道:“太令掌管星历,他这是早就看好了时辰,过若非真的爆炸,蒙古二王子又怎能相信是齐国蓄意挑拨呢?” “这澹台易到底在大周安插了多少人,这几日臣派人盯着他,他只与太常寺卿吃喝,没有任何动作。”说到这,陆则忍住长吸气,咬牙道:“我就纳了闷了,东围猎场的现有军力,除了锦衣卫和金吾卫,还有穆都督里的五千骑兵,山上山围个水泄通,他怎埋炸药?而且就算提前埋好了,咱们若是放人进去,谁给他引燃?明日看管严,闲杂人放进去,那必然又会引他起疑。” 苏淮安道:“陆指挥使明日全力排查便是,澹台易若是燃火,他也做了齐国帝师。” “你就那确定,明日̴ 4;定会着火?” 苏淮安头,“齐国野心死,但面迎敌,损耗又巨大,只要让二王子死在这,可汗与大周会势两立,两边旦开战,就是齐国的大好机会,澹台易会放弃的。” 萧聿在看着骊山的舆图沉吟半晌,“明日起火后,穆都督会立即封山,以澹台易多疑的性子,哪怕放出去朕与二王子重伤的消息,他也未必肯信,定要回头确认了才会走。若是朕没料错,他会借穆都督的身份行事,旦得了穆为之的令牌,他底的人便能顺利出京了。” “陛放心,明日,臣会在那儿等他。” ************* 盛公公匐着身子上前道:“陛,薛大人求见。” 萧聿转了转中的扳指,向后靠,道:“让他进来。” 苏淮安及陆则转身进入暖阁。 薛襄阳走进成序殿,双作辑,深深拜,道:“陛,臣有事要奏。” 萧聿道:“薛尚书直说便是。” 薛襄阳呈上奏折,脱官帽,跪在地上,“陛明日万可进东围猎场。” 萧聿看着他道:“薛尚书这是作甚?” 薛襄阳沉声道:“臣罪该万死。” 萧聿缓缓开折子,目十行去,眸光更深了几分。 薛襄阳愧做了多的刑部尚书,这才几日的功夫,就给薛二郎找好了替死鬼。薛二郎送进骊山的东西,由他这改,则变成了喝酒误事,受人蒙蔽,依 照大周律法,未遂自首,最多是两牢狱之灾。 既用违背良心当奸臣,为日后埋祸根,又能保薛二郎的命。 这倒真是个两全美之策。 萧聿阖上折子,似闲谈般地轻声道:“薛二郎此番是受人蒙蔽,那十前倒卖军械时,也是受人蒙蔽?” 话音甫落,薛襄阳颚绷紧,脸色忽然变得铁青。 “为了他的命,薛尚书打算拿薛家满门的命去抵吗?” 薛襄阳以额地,豆大的汗珠附在太阳穴,大声念了遍,“臣罪该万死。” “薛尚书是我大周肱股之臣,清廉秉政,克己奉公,薛军更是在知命之,顶硝烟,踏白骨,舍身赴边疆,守国土,立功劳无数。”萧韫顿了顿,话锋转,“但,功是功,过是过,朕可以赦薛家株连之罪,却无法替这天,替大周百姓,与你论句功过相抵!” “臣糊涂,臣愧对皇恩,理应革职查......” 萧聿打断他答:“明日朕亲自进东猎场,此事暂且得声张。”萧聿看着他道:“薛二郎的倒卖军械之罪,薛尚书的欺瞒之罪,回京论处,去吧。” 薛襄阳的心怦怦直跳,关上殿门时,嗓字紧的仿佛在沙漠中走了日的旅人。 时间,也知该后怕,还是该庆幸。 延熙五,六月初二,万里无云。 夏季水沛,锦衣卫带着围猎用的战马喝水,匹马, 8025;弓,百支箭。 陆则走到皇帝面前道:“陛,切准备好了。” 蒙古的二王子起身,朝萧聿敬了杯酒。 鼓声阵阵,虫鸟齐名,气氛仿如临沸的水,触即。 85、谷底(微修) ==第八十五章谷底== 整个东猎场,每隔五丈便哨兵,兵部拉早已圈好的鹿、熊、狼、鹰,每隔个时辰,从东西南北四门,放入批。 萧聿与吉达兵分两路,十人持弓,百支箭矢以箭簇红绿区分,走南北两侧,过了午时四刻,在东围猎场的坡顶汇合,以猎物总数论输赢。 日头跃上树梢,微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绿叶来回翻转,整个密林像是撒了把碎金。 萧聿骑马远眺—— 回头对陆则道:“探路行,再派人跟吉达。” 萧聿抽了鞭,快马健步如飞,耳边到处都是“咄咄”的响声,朝上空望去,当真万箭齐发之势。 瞭台的士兵手摆旌旗记分。 萧聿驾马带领二十位骑兵路南行,获猎无数,除了动物的嘶鸣声,连个火星都瞧不见。 陆则甚至觉得,澹台易兴许改了策略,打算刺杀吉达也说不准。 不过虽里这么想,精神却直紧绷,半刻也不敢松懈。 鼓声越来越快,瞭台的滴答不停作响,日头越升越高,天气也越来越热。 很快抵达坡顶。 吉达整个衣襟被汗水浸透,脸上洋溢自信的笑容,他用碗盛酒,举杯饮尽。 吉达看前的大周天子,笑道:“倘若我妹子做了大周妇,岁贡互市等事,些皆听陛下所言。” 话音落,宝音公主笑捶打了下兄 长的肩膀,在马上偏头对萧聿笑。 宝音公主活泼热情,只面对萧聿,嘴角的笑容仿佛从未消失过,笑的如含蜜糖,如沐暖阳。 她在等他个答复。 萧聿眉宇微蹙,对吉达的话不置可否。 宝音公主看男人嘴角浅浅笑意,跳快酸。她是真的好喜欢他,喜欢到愿意永远留在大周。 宝音公主道:“还十支箭,最场,宝音想和陛下比试。” 就在这时,山上山下传来阵阵锣声。 “天干物燥,小火烛——” “天干物燥,小火烛——” “天干物燥,小火烛——” 此时是盛夏,未时刻,也是天阳光最烈之时,日头仿佛坠到肩膀上,阳光晃的人前发晕。 忽地,北风骤起—— 就在不远处,左右夹到的中间,跑过来最批野兽。 宝音公主拉弓搭箭,正瞄准鹿,那双水灵灵的睛瞬间瞪圆。 任何言语都无形容东猎场这骇人的幕。 近百只鹿、狼、等野兽身上燃起了烈火,它们似疯了般狂奔,接连撞入人群,马也受了惊,纷纷抬起前蹄,发“呴呴”的叫声—— 宝音公主和吉达连忙跃到高处射箭。 可是几发之,手向肩搭,空了。 比到这时候,箭筒里已经没多余的箭矢了。 宝音公主紧张道:“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没箭了!” 陆则翻身上马,顶张隽秀书生的脸,骂了句,“他娘的......” 切□□、烛火、美酒、都是他的下下策,他的上上策是天时地利,他提前在野兽身上涂刷了磷粉,他根本不需任何人引燃。 未时到,正午高照,磷粉自燃—— 半晌过,只听东围猎场传“轰隆”声。 ******************* 随爆炸声响起,打破了暖阳下的乐融融。 众人齐朝东向望去。 哪怕明知东猎场会事,秦婈的仿佛被吊在了嗓子,呼吸都跟停了, 柳妃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淑仪道:“传统野猎不是不许带火铳□□么,臣妾怎么听到爆炸声了?” 萧韫抬看到母妃脸色不好,伸小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忽个小太监跑到高台前,由于跑的太快,停下时,忍不住滑了个趔趄,“奴才失仪。” 薛妃快言快语道:“快说呀。” 小太监道:“启禀太娘娘,东猎场,事了。” 到底是经历两朝的太,楚太神色还算镇定,她缓缓起身,道:“说清楚,东猎场能什么事?” 內侍“噗通”声跪在地上,“东猎场不知何起了火,战马受惊,大都督已经派人封山,整个太医院都赶了过去。” 起火、封山、太医院。 连起来想便是惊胆颤。 楚太的脸的瞬间沉下来,“皇帝如何了?” “盛公公说陛下性命暂时无虞,受了重伤,且……”內侍犹疑地看了看楚太。 “说!” “那蒙古二王子,只怕是活不成了……” 楚太道:“你说什么?!” 众所皆知,蒙古二王子若是死在了大周的猎场上,老可汗必会发兵。 楚太道:“那公主呢?” 小太监答:“重伤未醒,命保住了。” ************** 封山的消息瞒的虽紧,却还是走漏了丝风声。 钦天监孙监正对秦望道:“听说了吗?东猎场起火了,秦兄,你说这事,陛下日不会怪在咱们头上吧。” 说罢,孙监正不由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秦望用袖子擦了擦额间,道:“人成虎,外面传什么都,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 孙监正拍了下秦望的肩膀道:“秦兄说的在理。” 秦望喝了口水道:“别急,我去找我家大郎问问去。” 听这话,孙监正不由拱手道,“我家小是能赶上令郎半分,只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秦 望笑道:“孙兄过誉了。” 说罢,秦望转身离开钦天监,表情在脸上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脱下官帽,转身离开的,还太常寺卿,光禄寺少卿,兵部主事,朝议大夫等人。 天渐渐暗了下来。 秦望行过片荒草地,朝山间营帐走去。那是大都督的营帐。 东猎场起火,骊山封山的动静不小,提前掌灯,四周到处都是急匆匆的人影。 他绕过身铠甲的士兵,徒手攀过山,来到白色的营帐前。 烛火影影绰绰间,是道颀长的身影。 秦望屏息向前,抽了别在腰间的匕首,悄无声息地翻了个跟头,来到了士兵身。 脖颈间多了丝呼吸,士兵差距不对,正准备回头。 秦望手中的那把锋利的刀刃抹过了他的喉咙,稳准。 紧接,他将人拖进了草丛之中,换上了士兵的铠甲,卸下了秦望的面具,起身时,擦了擦身上的血迹,拿了另外张面具,戴上,与穆都督般无二。 澹台易颔首走到营帐前,用假声道:“都督,卑职事奏。” 里面的人影轻声咳了咳,背朝他,用假声道:“进!” “何事?” 澹台易手持节军令,缓缓走上去,右手里寒光闪,与此同时,苏淮安回头,先他步,准确无误地,将手中匕首,嵌入铠甲拼接的缝隙,直直地插入他的腹部。 苏淮安轻声道:“帝师。” 落日余晖洒入幔帐,他们四目相视。 苏澹台易仔细看 0095;他的瞳仁,嗓音略紧道:“景明。” 这般语气,同苏景北的口吻模样。 另把匕首“咣”地声掉在地上。 苏淮安手中的匕首在他的腹部横划,嘴角涌起丝轻笑,“你不配这么叫我。” 澹台易的目光忽变得同很多年前样,“景明,你想什么,账本么?” 苏淮安慢慢道:“账本我自己会找,我你的命。” 澹台易受到了他手腕的颤抖,看他的睛道:“我这双手沾血无数,时间唯两个人令我下不去手,个是你,个便是阿菱。” 苏淮安倏嗤笑:“你我之间隔的是灭门之仇,何来的下不去手?” 澹台易慢慢道:“我这条命,你该拿去。” 话音甫落,苏淮安角漾起猩红的笑意,“你不会死,也不配死,你演了半生旁人,因果轮回,自当人来替代你,你将永远‘活’在这世上,无人替你扶棺、无人替你安葬,今夜过,蒙古与大周会化干戈玉帛,日共同伐齐,‘澹台易’便会现在战场上,小皇帝会如何想?” 澹台易退半步。 苏淮安手上浸满了血,“齐小皇帝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还个父亲。” 澹台易受下腹的疼痛,呼吸渐渐急促道,瞳孔缩,嗓音变得像耄耋之年的老者,“景明...... 景明......” 苏淮安看见他表情渐渐真实,便知道他猜对了,像他这样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自私阴狠之人,是不会忠肝义胆的。 他是在他的血脉,倾尽切,谋这天下。 所以四年前,他半分都没犹豫过。 多么讽刺啊…... 齐小皇帝没喊过他声爹,他和阿菱,却唤了他十几年的父亲。 苏淮安拎他的胸口,直直切过他的腹部,在他耳畔,字句道:“我你变成齐国的叛徒,我你毕生所念,所盼,所望切付之炬,成黄粱梦。” 澹台易顺帐中罅隙朝外看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张了张嘴,嘴边低喃道句,“景明,当年我………真的在涿郡.......给你留了艘船。” 澹台易瞳孔渐渐涣散,呼吸越来越弱,生命就像天边隐去落日,骤,夜幕四合。 苏景明拿手中的矾砂,颤手,掀开了他的面具,看到了他原本、真实的面容。 角纹,鬓角霜,是个平淡无奇的男人。 他似乎很难相信,这个人曾把他抗在肩上,教他骑马射箭,教他官之道,教他仁义礼智信。 苏淮安怔住,随面无表情的起身,擦净了手上的血,阔步了营帐。 他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苏景明。 他失去的,太多了,苏氏百年荣耀,他的 父母、妹妹。 还他的公主。 86、火光 ==第八十六章大火== 乌云遮月,树枝簌簌作响。 楚太后在春熙宫暖阁中定坐,接过章公公捧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道:“外面如何了?” 章公公躬身与太后道:“回禀太后,眼下外头可谓是人仰马翻,那薛尚书不仅缉捕了光禄寺少卿曾鹤宁、太常寺卿左正宇等九位朝中要员,竟还查办了薛二郎……” 楚太后蹙起眉头,不可置信道:“你说薛襄阳拿了薛二郎,可知其缘由?” 章公公摇了摇头道:“刑部的人对此事全都避之不谈,奴才没探听着。” 全都避之不谈。 楚太后看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烛火,眯起眼睛,忽然笑了一下,喃喃道:“看来这场火,是蓄谋已久了......” 楚太后又道:“皇帝那儿如何了?” 章公公道:“盛康海将昌宁行宫守的严丝合缝,太医院的人只进不出,奴才估摸着,陛下确实是受伤了。” 楚太后点点头,道:“长宁呢?” 章公公道:“公主一直同傅二郎在寝殿,未曾出去过。” 楚太后斜靠在榻上,绕着手中的佛珠,闭目沉,须臾才道:“骊山的舆图,给哀家拿过来。” “工部上次送来的修葺用度,也一同拿过来。”楚太后补了一句。 窗外天山共色,殿内灯火通明,楚太后垂眸看着舆图。 南向是行宫,东西是猎场,唯有北向荒无人烟。 北向,北向。 楚太后的指腹反复敲打着图中北向的山崖。 章公公道:“太后可是怀疑苏淮安藏在北山之中?” 楚太后道:“哀家看着长宁长大,她三年不下山,与苏淮安绝对脱不了干系。” 章公公低声劝道:“太后娘娘,那账册早晚是个问题,眼下陛下受伤,骊山封山,此时不逼长公主一回,可就要回京了。” 楚太后静默半晌,慢慢点数着手中佛珠,轻声道:“就今晚吧。” ************************* 夤夜,太后以皇上病重为由,召见了后妃们,众人齐聚春熙宫正殿。 太后坐在芙蓉榻上,叹了口气道:“陛下受了重伤,尚未醒来, 但好在性命无碍,今儿叫你们来,也是让你们心里有个数。” 柳妃道:“陛下受伤,臣妾等人实在是寝食难安。” 众人颔首附过后,太后与柳妃说起了祈福之,“龙体有恙不是小,等回了宫......” 这厢话还没说完,倏然,小太监推门而入,急急忙忙道:“启禀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楚太后抬眸道:“怎么了?!” “北边,是北边起火了!” 薛澜怡细眉险些交叠在一处,“怎么又起火了!这骊山不是避暑的地儿吗?” 何淑仪也不由附道:“是呀,况且这都夤夜了,怎么会又起火......” 萧琏妤闻言,徒然起身,又问了一次,“你刚刚说哪里起火了?” 小太监道:“回禀长公主,是北边,北边起火了。” “怎么可能......”萧琏妤自言自语地推开殿门,朝外走去。 诸妃跟着长公主的步伐接连走出春熙宫,一齐朝北望去—— 只见北边窜起簇簇火光,乌青的浓烟在夜色里四处蔓延。 长公主的手在华丽的长裾下剧烈颤抖,她忽然回头大喊:“傅荀!” 傅荀牵着马走来,面色沉重道:“臣方才去备马了。” 长宁颤声道:“快走,我们得去北边。” 话音甫落,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士兵将春熙宫团团围住。 挡住了长公主的去路。 “长宁,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楚太后寒着嗓子,一字一句道:“哀家问你,你去北边做甚?” 闻言,长宁长公主忽然间明白过来,今夜这把火,根本是太后故意的。 楚太后从章公公手上接过一张单据,正容亢色道:“这是三年来骊山别苑修葺的用度,哀家问你,多出来的夯土、琉璃瓦,你都用在哪儿了?” “你在骊山,究竟藏了什么人!” 四周阒寂,嫔妃间面面相觑,心中不由同时响起了一个名字——苏氏余孽,苏淮安。 “答不出来,你今夜就别想离开,哀家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想救谁?” 长宁长公主嗤嗤地笑出声,旋即,一把将傅荀腰间的长剑拔出,横在了面前的士兵身上,“让开!” 她忽然拔高了音量道:“我说让开!” 章公公道:“还愣着作甚!动手!” 风从耳畔过,秦婈看着双眸猩红的小公主,蓦地想起了北边的风筝。 一幕幕接连在眼前闪过—— 来时,小公主在马车里掂着萧韫,道:“三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昨夜,她毫不费力地单手拖起萧韫,道:“姑姑教你玩。” ...... 秦婈看着长宁的身影,心脏不断下跌。 太妃任由她三年不下骊山,甚至到了性命垂危那日,都不肯向骊山递消息,难道是因为...... 她早就猜到,任性骄纵的小公主,犯的是一辈子都回不了头的错。 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萧琏妤身上。 秦婈环顾四周,目光停在离春熙宫最近的瞭台,她狂奔过去,颤着手在双屉中翻找弓弦,站起身,拉满弓,朝黑漆无边的上空,连发三箭。 箭矢划破长空,“嘭”地一声炸开,青烟向四周弥漫。 青烟在大周犹如军令,一刻之内,周围骑兵必会赶到。 “谁放的箭!”章公公道。 深夜风竹,万叶千声。 不过须臾,就听见了阵阵马蹄声。 章公公看着不远处的秦婈,道“秦昭仪可知擅发军令的后果!” 楚太后立于黑夜中,眸光湛湛,不疾不徐道:“秦氏,你胆敢与哀家兵刃相见?” 秦婈走到小公主面前,拿出令牌,一字一句道:“见此令如见陛下,今日一切,臣妾一力承担。” 楚太后看着她,神色一晃。 骊山是密林,火势蔓延极快,根本不由人等待。 秦婈翻身上马,对小公主道;“长宁!上马!” 长宁长公主看着她也愣了一下,轻踏马蹬,整个身子就落在了马背上。 章公公挥手,春熙宫附近侍卫瞬间迎上,他拦住秦婈的马,咬牙道:“忤逆太后是大罪,奴才劝秦昭仪莫要仗着一时得宠,便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 秦婈拉住缰绳,倏然一笑,低 声道:“那今日我便教教公公,如何做宠妃。” 骑兵已经赶到,禹州总督何子宸看着眼前的令牌,大声道,“末将何子宸,听候发令!” 秦婈回头的一瞬,何子宸眸中尽是错愕,无声言语,“阿菱......” 何二郎今年二十有五,生了一幅与边塞将士不符的隽秀面相,但又因久居塞外,肤色早已不如从前白皙,漆黑的眸中也仿佛覆着一层风沙,铠甲仿佛与高大体魄融为一体, 一别数年,秦婈从没想过,还能这样见一面。 四目相对,她道:“还请总督率军随我去北边救人!” 何子宸回神道:“臣领命。” 说罢,秦婈与萧琏妤对视点头,“走!” 二人同时挥鞭,朝浓烟奔腾而去—— 何玉茹看着秦昭仪的背影,不可置信道:“她不是不会骑马?” 薛妃、柳妃的目光一对,心中大骇。 方才那人,当真是秦昭仪吗? 夜风钻入袖中,衣袂猎猎作响,驾马速度太快,发饰经不住颠婆,金钗、珠钗接连落在地上,乌发倾泻,随风飘动。 萧琏妤马术极好,行过崎岖的山路,直奔山崖下有一座庙宇。 眼前已是一片火光,风势一起,墙壁、廊柱、窗牖都被点燃,紧接着,楼宇轰然坍塌。 两个嬷嬷各子抱着一个孩子窜逃。 周围都是持弓箭的士兵。 疾蹄奔走,长公主拉紧缰绳,翻身下马,一步一踉跄地朝孩子跑去。 他们不过三岁的样子。 看见长公主,一边哭,一边喊:“阿娘、阿娘……” 嬷嬷赶紧把孩子放下。 萧琏妤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她失力跪下,抱紧两个孩子,哑声道:“别怕,阿娘在这……” 秦婈只需一眼便猜到,面前这两个,是哥哥的孩子…… 她看着小公主,喘息着哑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 月华在众目癸癸下收练,朝露漙漙,大雾开花。 宫妃、锦衣卫、还有闻声而来的官员,镇守骊山的骑兵相继赶到,看着眼前已成废墟的庙宇,庙宇前的人,不由目瞪口呆。 任何人都不曾想到,一 场大火烧出的林中秘,不是苏淮安,而是他的一双儿女...... 87、情窦(微修) ==第八十七章情窦== 黎明将至,大雾开花。 秦婈看着跪坐在地的公主,又低声道:“宁,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琏妤双手隐隐颤抖,哀声笑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回事...... 今日一切,仿佛的应了太妃的那句话——镇国公世子苏淮安,大概是公主命里的劫难,挣不脱,也逃不掉。 永昌三十八年,初春。 嘉宣帝携百官上骊山围猎,那是萧琏妤第一次见到苏淮安。 在此前,她对一见倾心这四个字,大抵是不信的。 可回到京城后,她只要听到苏淮安三个字,耳朵便不由自主地竖起来。 一条昀里街,公主府在东,镇国公府在西,她“偶遇”过苏淮安数回,每一回对视,他都会朝她作礼,说出那句让她心一荡的话——“臣见过公主。” 听到了,她就忍不住脸红,心仿佛都快要跳出来了。 萧琏妤甚至还梦到过他一回。 可梦醒了,她却只在榻上叹一口。 原因无他,她知道,苏淮安要阆州夏家的三姑娘亲了。 那夏家姑娘的画像她见过了,娉婷婀娜,人如娇花。听闻性子也贤惠。 既说了亲,萧琏妤只断了自己不该有的念想,除了进宫请安,她不再出门,她开始害怕京城太小,怕一个不经意,还遇见他。 太妃看着她垂头丧的模样,不由摸着她的头道:“阿妤近来是怎么了?” 萧琏妤恹恹地趴在太妃怀里不说话。 直到五月,夏日的一个清晨,青玉忽然对她道:“殿下,苏家与夏家的婚事,没成。” 萧琏妤愣了一下。 这一年的公主十五岁,所有的情绪都写在眼睛里,灰蒙蒙的 眼,瞬间星光璀璨,她道:“你说什么?青玉,你再说一次!” 青玉忍俊不禁道:“殿下,苏家与夏家的婚事,没成。” 公主坐起身子,认道:“怎会没成!是他没看上人家,还是怎样?” 青玉摇头道:“都不是,是夏姑娘的母亲过世了,想替母亲守三年孝,但世子的年纪到了,镇国公的意思是,等不了三年。” 至亲病故,按上古旧制,理应守大孝三年,但大周开国初年曾发生过一起动乱,旧朝余孽组成□□随意刺杀百姓,各地均有伤亡,那时朝中本就不安稳,若是承旧制,许多官员都要辞官回家丁忧三年,来开明且只有一妻的高祖便亲自改了丧制孝期。 近三百年来,大周一直守的是百日孝期。 萧琏妤嘴角笑意凝固,严肃道:“啊......我险些忘了,夏家是百年世家,来尊儒,尊上古遗风,青玉,我这时候若是做点什么,是不是有点趁人危?” 青玉笑道:“殿下这是什么话?世事无常,世事难料,这生病死的事,怨不得世子,亦是怨不得殿下。” 萧琏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日夜里,公主彻夜未眠。 女心事藏不住,萧琏妤辗转反侧几日后,实在受不住,扔开手中的话本子,了一趟晋王府。 晋王府里鸟语花香,花开了满园,她跟着管家走进恩堂。 苏菱坐在榻上,手上拿着针线,一见是宁公主,忍不住笑道:“宁,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前两日成王妃办了赏花宴,听闻三嫂是病了才没,宁自然要来看看。”萧琏妤看着苏菱道:“三嫂可好些了?” 苏菱轻笑道:“本就没什么大事,快过来坐。” 宁看着她手中的里衣,不由感叹道:“都是三哥做的?” 苏菱点头,“这不 是要入夏了吗?” 寒暄半晌,宁眨了眨眼睛道:“三嫂,宁今日来,其实有一事想。” 苏菱早猜到她是有事,无奈道:“说来听听。” 作为宫里唯一且最受宠的公主,哪怕太妃日日提醒她,言行要得体,萧琏妤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且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若是父皇说,想要苏大人做驸马,嫂嫂可介意?” 闻言,苏菱不由轻咳一声,道:“你说的苏大人,难不成是指苏淮安?” 公主点头,大大方方地“嗯”了一声。 苏菱深吸一口,认道:“宁啊,你可知道你在说甚?” 公主点头,低声碎碎念了好半晌自己的心路历程,最后才道:“宁今日来,只是想三嫂的意思,不会惊动旁人的,绝不会像三哥那样,直接跪在地上求父皇下旨。” 苏菱看着天家小公主,一时间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须臾,苏菱看着她的眼睛认道:“虽说婚事大多是父母命,媒妁言,皇家更是要复杂些,但在我眼里,两个人若是情投意忺,倒是比这些都重要。” “三嫂放心,宁有分寸的。”萧琏妤听了这话,忍不住抱住苏菱,这一抱,她便看到她三嫂白皙的脖颈上好多块红红紫紫。 近来看遍天下话本子的公主,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道:“嫂嫂,你这都是什么呀?” 苏菱连忙用手捂住,随意摩挲了两下,若无其事道:“嗯......不知道,可是昨晚、昨晚面有虫子飞进来了吧。” “虫子咬成这样?” 苏菱斩钉截铁道:“大虫。” 萧琏妤意味深地点了点头,那等眼& #61099;,比直接戳破还让人面红耳赤。 就在这时,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位姑娘十分警觉,一齐回头看,并默契地对视一眼。 宁笑声道:“嫂嫂,方才那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苏菱配合地点了点头。 萧聿半倚在门框上,看着晋王府的稀客,轻声道:“宁,你来晋王府做甚?” 小公主不答,反而笑嘻嘻道:“噫,大虫回来了?” “什么大虫?”萧聿蹙眉道。 “三哥,宁还有事,就先走啦。”小公主飞快地他身边溜走。 门“吱呀”一声阖上,萧聿与苏菱对视,“阿菱,她怎么回事?吃错药了不成?” 苏菱一个没忍住,“噗”地一声便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瞬间抚平了男人紧蹙的眉头。 萧聿行至她身边,凝视着她弯弯的眼睛,看了好半晌,嗓音沉沉:“大虫,是说我呢?” 苏菱含笑偏头看他,“三郎不妨猜猜?” 男人急败坏地将她摁在榻上,咬着她腮上的肉,“王妃在背后就这么编排我,嗯?” 苏菱笑的停不下来。 闹成一团的两人根本没注意恩堂的楹窗,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看他们。 青玉听着里面的动静,连忙拉扯公主的衣袖,低声道:“殿下,快走啊!”里面那些话,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听的吗? 宁公主看的出,只道:“青玉,你知道吗,三哥小到大都是循规蹈矩,说起话来也不似大哥二哥那般,总是冷冰冰的,我没见他笑成那样过,的,第一次。” 青玉可没心思跟她感叹,只咬牙道:“公主,你不是还要道观吗,快走吧。” 宁公主点头笑了一下。 后抬头看了一眼上空。 永昌三十八年的盛夏,阳光明媚,清风都会说情话。 ************** 一个时辰后,萧琏妤戴好帷帽,走进昀里街尽头的一所道观。 她坐下后,小心翼翼道:“道,我想求一签。” 道捏了捏胡子道:“姑娘想求什么。” “姻缘。” 道指了下一旁的签筒,道:“姑娘请便。” 公主闭上眼,诚心地摇卦,旋即,一个木签落在了桌上,道拿起来道:“且看这句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便知姑娘摇的是个中签。” 公主道:“这是何意?” “签文是说,事事难两全,要知取舍,不宜奢求,总的来说,过程会坎坷些。” 坎坷。 情窦初开的姑娘哪里听得了这两个字,她不甘心,又连续摇了几个,可摇来摇,意思都差不多。 前路坎坷,历经风雨,会有离。 小公主一掌拍在了桌上,势汹汹地找出来一个上上签,逼着道士念了一遍,“花好、月圆、人寿。”才付了银子。 走出来后,青玉道:“殿下叹,那签本来就不准的。” 小公主想了想,点头道:“我瞧也是,他是镇国公世子,我又贵为公主,若想在一处,怎可前路坎坷?” 青玉点头应是,“就是、就是。” 午时过后,萧琏妤又了胭脂铺、首饰铺,她重新涂了口脂,扑了香粉,换了珠钗、香囊,回头青玉,“青玉,好看吗?” 青玉点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小公主满意地点头。 走街串巷,小公主把自己腰上的 价值连城的玉佩解下来,故意扔到了地上,藏好。 随后便进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差役虽然没见过公主,但也识得公主仪仗,忙躬身道:“卑职见过殿下,不知殿下今日到大理寺是为何事?” 宁公主轻声道:“大理寺苏卿在吗?” 小差役连忙点头,“苏大人刚都察院回来,眼下正在廨房。” 萧琏妤点头道:“成,带路吧。” 明珰响动,轻纱舞动,公主施施然走进廨房,大理寺一屋子办案的官员一齐抬眸,然后迅速躬身作辑,齐声道:“臣见过殿下。” “免礼吧。” 萧琏妤找了个椅子坐下,压抑着、平复着怦怦跳动的心脏,与苏淮安对视。 大理寺卿郑百垨小心翼翼道:“殿下来大理寺,所谓何事?” 萧琏妤看都不看大理寺卿一眼,只对着苏淮安道:“苏大人。” 苏淮安微微提眉,“公主有事,直言便是。” 小公主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方才上街,不小心把父皇赐我的玉佩弄丢了,苏大人可否帮我找找?” 大理寺众官员一起蹙眉,面露不解。 这天家公主出门婢女侍卫无数,丢了东西,难道还需要找官府?而且就算要找官府,也不该找处理复审案子的大理寺。 苏淮安身着官服,垂眸看着她,语淡淡:“殿下丢了东西,难道不该刑部吗?” 小公主身子前倾,以手支颐,慢声细语道:“苏大人的意思是,不想管我?” 语如同娇嗔,又轻又柔,令蹙眉的一众大理寺官员,五官都跟着错了位。 88、盛夏 ==第八十八章盛夏== 天家公主与镇国公世子的对视,让这陈旧的廨房旖旎横生。 大理寺的柳主事咳嗽了几声之后,便回头与身边的同僚道:“欸,刑部之前递上来那个妻妾共同杀夫的案卷,在哪呢?” “哦哦,这,这这呢。” 苏淮安用指腹轻轻敲了敲案几,回头对着几个差役,轻声道:“你们几个,跟我走一趟。” 萧琏妤的嘴角微微勾起,弯出一丝笑意。 公主在前,臣子在后,他跟着她,后搜查了昀里长街的胭脂铺、香粉铺子,都没找到公主口中那块丢失的玉佩。 出门时,苏淮安脚步一顿,一次回头问她道:“殿下今日,还去过哪?” 萧琏妤看着他的眼睛,故做沉思道:“我还去过盛记的首饰铺子。” 苏淮安低头揉了下眉心,对身后的差役道:“走,去盛记。” 盛记自然也找不到。 堂堂大理寺少卿,就这样被天家公主当差役使唤了两个时辰,他背对她无奈叹口气,转身柔声道:“御赐之物,非比寻常,公主确定那孔雀纹玉佩是今日掉的?” 萧琏妤点头。 这厢正说着话,外头一个差役突然进来通报,“大人,玉佩找到了。” 这下轮到萧琏妤受惊了,杏眸瞪圆。 她明明叫青玉藏在巷尾的石头缝里,怎么可能找到? 须臾,差役带进来一个身着粗布衫的小男孩,皮肤黝黑,身材瘦弱,眼睛又大又亮,瞳孔里全是害怕。 差役玉佩呈给苏淮安道:“大人请看。” 苏淮安摩挲着玉佩上的孔雀纹玉佩,又瞧了一眼底部的刻字,是皇家之物没错。 他看着小男孩,嗓音忽然一沉:“哪来的?” 寻常百姓受询都会畏缩,更遑论一个孩子,他“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抽泣着解释道:“大、大人,这是我偷的,这是我在地上捡的。” 苏淮安语气松了半分,道:“何处捡的?” 小男孩道:“昀里长街东边。”说罢,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差役蹙眉道:“大人,殿下方才分明说了没去过东边,这玉佩八成是小子偷的。” 小男孩道:“是!” 苏淮安转身,把玉佩交还给公主,道:“殿下且看看是否有损毁之处,若是没有,这孩子臣就带回衙门了。” 公主被他看得耳背的都红透了,她捏着玉佩道:“等等!” 苏淮安提眉看向她,“殿下还有事?” 公主对一旁的差役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对苏大人说。” 屋内众人一齐退下,店门阖上,她走到苏淮安面前,抬眸道:“那孩子没说谎,苏大人还是把人放了吧。” 苏淮安道:“这是为何?” 公主下意识揉了下发烫的耳朵,低声道:“那玉佩,是我自己扔的。” 苏淮安看着她不说话,但目光明显是想要个解释。 好似在问,公主为何贼喊捉贼? 萧琏妤沉默了。 饶是她的脸皮确实薄,也架不住火烤,须臾的功夫,白皙如玉的肌肤就染上了红霞。 萧家血脉,越是心虚嘴越硬。 她咬牙,对他道:“苏大人这是要审我吗?” “臣不敢。”苏淮安一顿,道:“臣今日还有公务在身,殿下若是无事,臣可否先回大理寺?” 这语气咸不淡,轻不重,反倒显得她愈发无理取闹,萧琏妤低头看着指甲上新涂的豆蔻,身上新做的曳地长裙,还有镶着宝珠的绣鞋,心都凉了大半。 萧琏妤吸了下鼻子,若无其事道:“今日耽搁苏大人办案,是长宁的是......日后不会了。” 苏淮安看着她头上轻轻摇曳的珍珠,和微红的琼鼻,想了想,道:“殿下是君,微臣是臣,殿下实在言重了。” 萧琏妤听着他一句又一句的场面话,扭头自顾自向前走,几步之后,她又回头,坦诚又执拗地看着他道:“下回,若是我真的丢了东西,还能找苏大人吗?” 苏淮安看着她,倏然,嘴角噙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这是自然。” 说是“丢东西”,可同样的借口, 一二,却很难再四。 连她自己都觉得蹩脚。 长宁公主为了光明正大见他,便在京城找了一桩冤案出来,他笑着与她道了声辛苦。 后来,萧琏妤也管大理寺忙忙,只要碰见冤假错案,她就给他送去。 而只要她送来的,他都照章程办。 时光荏苒,大理寺的廨房,从最初接到公主状纸的诧异声,变成了阴阳怪气的起哄和男人含笑的轻笑声。 四季轮换,又是一年夏,新帝登基,公主变成了长公主。 萧琏妤进宫请安,无意中听到了楚太后与齐家大夫人的谈话。 齐家有意与镇国公府联姻。 饶是萧琏妤这样从未碰过政治的天家公主,也知道齐家与楚家的裙带关系,更知道,苏家与楚家的还系着一层姻亲。 政治联姻,亲上加亲。谁知道他会会答应。 离宫后,她整个人坐立安,想到了初抽到的签文。 前路坎坷,会有别离。 思来想去,她轻声道:“青玉,你去告诉他,就说长公主府来了刺客。” 帷幕垂张,彤阑巧护,画堂深幽,萧琏妤坐在扶阑堂前,默默出神。 傍晚时分,苏淮安身着暗绯色孔雀纹官服,手握折扇,倚在阑干上看她,轻声道:“殿下是说府上有刺客吗?刺客呢?” 公主偏头,抬眸与他对视。 苏淮安见她神色不对,走过去道:“怎么了这是?” 她看着他道:“苏大人近来可是在与齐四姑娘议亲?” 听着怒气冲冲的质问,苏淮安便笑。他笑她消息比他还灵通。 “是不是?” 苏淮安道:“父亲出征未归,谁给我说亲?” “苏大人的意思是,等镇国公打了胜仗回来便能说亲了?”萧琏妤蹙眉道:“你难不成真的心悦那齐四姑娘?” 苏淮安坐到她身边,认真道:“素未谋面,何来的心悦二字?” 萧琏妤越来越觉得自己受了这皮囊的蒙骗,她用鼻尖轻哼一声,喃喃道:“你总是这样。” 苏淮安讨好地折扇推了推她的指尖。 盛夏闷沉湿热,急风掠过,雨淅淅而下。 眼见大雨落地成雾,氤氲一片,苏淮安起身,看着她道:“公主借我把伞可好?” 萧琏妤横了他一眼,语气沉沉:“这会儿雨下的正大,陪我下盘棋走吧。” 苏淮安看得出来她还没消气,便从善如流地点头,“好。” 两个人对桌而坐,他静下心陪她下棋,她却时不时就看青玉一眼,半晌过后,青玉指尖扣着描漆盘子,端着一壶茶缓缓走来。 茶盖叮叮作响,水流如注,转眼盛了两杯。 公主牙齿暗暗用力,拿过杯盏,一饮而尽。 心道:君君臣臣,君贵臣轻,这些话都是他自己成天说的,她怕个甚? 画堂帷帐迎风飘动,日暮钟疏,苏淮安瞥了一眼水蓝色茶盏,也动声色地跟着喝了一杯。 扶澜堂内的芭蕉叶滴答作响,彷如两个人的心跳。 四周温度骤升,如同在烈阳下烧地龙,他放下手中的白子,喉结隐隐发颤,“殿下,消气了?” 这话一出,小公主便知道他都发现了。 “你又想说我什么?”萧琏妤挪到他身边,由分说地掐住了他的腰,“苏景明,你便是想说我得寸进尺,也我得寸,才能进尺……你别想一个人清高。” “我清高,也没想说你......”苏淮安抚了抚她的头发。 萧琏妤察觉他起身,下一瞬,整个人扑进他怀里,压低嗓音,哽咽着跟他喊:“苏景明你敢走,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你还我怎样......” 话音甫落,他怔住。 苏淮安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的二十年,在她入怀的那一刻,彻底崩溃零碎。 他到底还是进了公主寝殿。 萧琏妤看着 他额间的汗珠,和手背上的青筋,心里忽然没了底,她记得她用的量不多啊,她低声问他,“苏大人到底,我去请大夫?” “阿妤,晚了。” 苏淮安阖上眼,手扣住她的后颈,偏头吻了下去,层层轻纱落在脚踝。 两只细白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随着律动越来越紧,她一边哭,一边亲他。 一会儿喊疼,一会儿喊抱。 男人的喘息都被她逼成了吸气。 莺啼婉转,醉语模糊,烛火高烧卧流苏。 夤夜,萧琏妤从他臂弯醒来,眼底泪痕未干,四目相对,她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敛好衣襟,瘸着腿匆匆下地,从妆奁里翻出个上上签的签文给他。 上面写着——“花好、月圆、人寿。” 公主戳了戳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哄他,“我求的。”都求了一年了。 苏淮安在她身边坐起身子,哑声道:“殿下拿一张签文打发我?” 萧琏妤低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嗓子也哑哑的,“那我去请旨,好不好?” 苏淮安人揽入怀中,低头反吻她,唇齿交缠间,他说了一句,“尽快。” 大雨彻夜未停,人交颈低语,他们谁也没想到,比赐婚圣旨更快的,是阆州总督送来的战报。 89、强求(微修) ==八九章强求== 外面雨停了,可天色还沉着。 扶澜堂内,公主躺在苏淮安怀里,拉着他的手臂比粗细,比长短。 她的长发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磨得人心痒,他默默叹口气,支起身子道:“阿妤,我该上值了。” 萧琏妤眨了眨眼,“这么早?” 苏淮安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无若无地笑意,“你难道想让住在昀里长街上的官员,都看见我大清早从公主府出来?” 闻言,萧琏妤连忙松开他的手臂,仰头乖顺地看着他道:“那我替你更衣。” 可公主哪伺候人,她一搭手,被苏淮安摁回到榻上,“你歇着吧。” 萧琏妤开他的扇子,虚虚地搭在鼻尖上,只留一双眼睛看他更衣。 穿戴整齐,他成了风光霁月的大理寺少卿。半点不似昨日那样。 她笑道:“我喜欢苏大人的扇子。” 他答:“那便留你这。” 临前,萧琏妤踮脚把脸凑过去,苏淮安俯身去亲她脸颊,然后在她耳畔道:“日后,不得再碰那些药了。” 公主从善如流地点头。 她再不碰了,便是倒给她银子,她不碰了。 苏淮安道:“还有呢?” 萧琏妤用口型说:进宫请旨。 苏淮安从公主府的门离开,门一阖上,他便忍不住抬手捏了下鼻梁。 自怎么说是镇国公世子,朝廷四品官员,居然沦落到这份上了。 萧琏妤回寝殿补了一觉,醒来后,她坐在院子里喝茶,一边摇着他的扇子,一边在想怎么同皇兄和太后提自的婚事。 公主嫁人心急,辗转难眠,隔日便进宫探了皇帝的 口风。 萧聿允诺她,等镇国公班师回朝,下这道圣旨。 然,大捷的战报没等来,阆州总督的战报先到了。 “大周六万将士被困密河,无一生还。” “镇国公苏景北反了。” 这两句话,俄顷间传遍京城。 起初宫内外的态度几乎一致,根本没人相信镇国大将军反。 刑与锦衣卫夜以继日地调查此案,众人都等着还苏家一个清白,谁没想到,人证、证、接连公之于众。 萧琏妤捏着手信件,蓦地起身,“这不可能,我要去找皇兄。” 青玉拦住她道:“殿下!太妃叫人递了话过来,六要臣此刻在养心殿,您不能进宫!” 萧琏妤道:“可是......” “哐——” 外面倏然传来了一道重坠地之声,断了她的话,依稀间,还能听到高低不平的愤骂声。 萧琏妤唤人进来,蹙眉道:“外面怎么回事!” 长公主府的侍卫进来道:“殿下,这是镇国公府传来的声响。” 闻言,萧琏妤提裙匆匆出去。 她站在昀里长街立定远望——是刑和锦衣卫带官兵闯进了镇国公府,厚重的匾额横在地上,百姓围着怒骂:“国贼!” 万人敬仰,转眼便成了鄙弃唾骂。 萧琏妤朝后踉跄一步。 她心里分清楚,一旦证据确凿,抄家夺爵不过是个开始。 通敌叛国,六万条人命,一场凌迟不为过。 京城如洗的碧空,忽然风起云涌,树叶哗哗作响,凉风混着泥土味。 天色阴沉的根本不似夏天。 萧琏妤慌了,她 回到屋里来来回回踱步,从匣字里哆嗦地拿出一摞银票,“青玉,立即备出城的马车。” 青玉不可置信道:“公主这是想做甚!” 萧琏妤隐隐崩溃道:“青玉,他不可能是反贼,他绝对不......” 青玉严肃道:“不论苏大人是或不是,证据都已摆在那了,殿下,世子若是想活,不等到今天。” 这些,她何尝不懂? 萧琏妤闷声道:“青玉,你且先按我说的做。” 说罢,她头不回地出了府。 长公主府到大理寺,只需一刻的功夫,萧琏妤翻身下马,闯进廨房,拽住苏淮安衣袖,颤着嗓子道:“你跟我。” 苏淮安收回了手。 “我让你跟我!” 苏淮安看着她的眼睛,喉结上下滑动,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答应我,日后,别再做傻事了。” 公主眼眶通红,咬牙不语。 苏淮安行至廨房的案几旁,摘下头上的乌纱,褪下身上的官服,将苏家长子的满身荣耀、骄傲,一一叠好。 萧琏妤看着他缓慢利落的动作,泪水顺着眼角簌簌滑落。 苏淮安着一身素衣,转身,朝大理寺卿郑百垨,直直跪了下去,“学生注定有愧师恩,有辱先生门楣,今朝过后,郑家门生,再无景明。” 苏淮安三次以额点地,叩谢师恩。 再起身,他拱手作辑道:“愿大人身体安康,桃李满天下。” 郑百垨痛心疾首地看着他,哽咽摇头。 这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八金榜题名,九迈入明堂,二官居四品,他的一生,不该是这样的。 脚步声橐橐而至,大理寺内闯入数名官兵。 苏淮安回头看着公主,低声道:“待殿下把眼睛闭上,不许看。” 薛襄阳手持 圣旨,闯入大理寺廨房,到苏淮安面前,“罪臣苏淮安接旨。” 苏淮安跪,萧琏妤瞬间闭上眼睛。 四周阒寂,一片漆黑。 薛襄阳亲自宣读圣旨,一字一句道:“苏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以上,你可认罪?” 苏淮安沉吟半晌,只道:“以上,罪臣无可辩驳,但当今皇后,概不知情。” 薛襄阳早知他如此说,抬手,厉声道:“上枷,拷锁,带。” 郑百垨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道:“薛大人。” 薛襄阳回首,冷声道:“时间我已经给郑大人留足了,您别为难我,留步吧。” 锁链晃动声,声声震耳,公主的浑身都在颤,仿佛那冰凉的生铁是压在自身上。 她强忍着没睁开眼。 他不许,她便听他的。 延熙元年的那个盛夏,京城乱成一片,即便苏家长子下了狱,民愤依旧难平,家国危在旦夕,新帝只能御驾亲征。 其间,萧琏妤闯过无数次刑,她是执拗地想知道,她活着的每一天,他是否还活着。 薛襄阳起初还劝她,天家公主还是少跟这等罪臣扯上关系,后来见她不听劝,便直接派人在门口盯着,见着长公主府的马车,便直接拦在外面。 日子一天一天过,浑浑噩噩,不知年月。 一日清晨,萧琏妤睁开眼,忽然感觉一阵恶心,直觉使然,她看了一眼日子,七月九。 她没唤太医,而是偷偷唤了一位民间的大夫。 大夫笑着说,恭喜夫人,虽然夫人月份尚浅,但的确是滑脉。 青玉吓坏了,跪在扶澜堂不起,不停地说,“没能规劝殿下,奴婢有罪。” 萧琏妤只是出。 青玉看出了她眼的不舍,心里划过一股不安的念头,她低声道:“奴婢......奴婢去熬药可好?” 萧琏妤淡淡道:“青玉 ,再等等吧......” 月落楹窗,梧桐簌簌,萧琏妤在扶澜堂坐了整整一夜,她看着手的上上签,“花好、月圆、人寿。”,轻轻提了提唇角。 花好月圆,从一开始,便是她强求来的。 她摸着自的腹,喃喃自语:苏景明,阿妤再任性最后一次。 翌日一早,她便进了宫。 她和苏淮安的事,闹得京城人人皆知,孙太妃见她面容憔悴,不由叹口气道:“你这是几天没睡了?” 萧琏妤看着太妃眼角的纹路,声道:“是女不孝,让阿娘担心了。” 孙太妃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道:“说吧。” 萧琏妤红着眼睛,虽没哭,但嗓音是一直隐隐发颤,“他快行刑了,我受不住了,阿娘,我能不能去骊山住一段日子?” 孙太妃低头看着她,蹙眉道:“骊山?你要去多久?” 萧琏妤咳嗽了几声道:“过......过了年回来。” 众所周知,苏淮安不日要行凌迟之刑,她不想留在京,在情理之。 孙太妃长吁口气,问了一遍,“过了今年回来?” 萧琏妤点头,道:“阿娘......皇兄眼下不在宫里,太后那边能同意吗?” “母妃去替你说。”孙太妃看着她的眼睛道:“阿妤,你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萧琏妤摇头,斩钉截铁说没有。 从寿安宫出来,萧琏妤脚步一顿,心里挂念皇嫂,便转身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再不复往日的热闹,她到门口,让太监通传了一声。 半晌后,苏菱来到坤宁宫门前,面上依旧带着浅笑,“长宁,你怎么到这& #59582;来了?” 谁都知道,如今的坤宁宫,虽不是冷宫,与冷宫无异。 萧琏妤看着瘦弱的皇后,她握了握拳,情绪忽然崩了,嫂嫂眼下已是身怀六甲,居然连一件素衣都撑不起? “嫂嫂,你为什么这么瘦了?”萧琏妤用手捂住嘴,任凭泪珠子往地上坠,“皇兄怎么那么狠心......嫂嫂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隔着一道门槛,苏菱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坤宁宫一切安好,不关你皇兄的事。” 萧琏妤感受着她指腹的冰凉,直接跨进坤宁宫抱住了苏菱。 “嫂嫂。” 苏菱拍了拍她的背脊,“长宁......别哭了,别再去刑闹了,嗯?” 萧琏妤在她的肩上点头。 苏菱在她耳畔道:“快吧,宫人多嘴杂,别让人瞧见了。” 萧琏妤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抽泣道:“那嫂嫂千万保重......” 苏菱笑着点头,徐尚仪过来扶着她道:“娘娘,该用膳了。” 苏菱“嗯”了一声。 苏菱了几步,脚步一顿,突然回头笑道:“长宁,你日后记得多进宫,同你皇兄说说话。” 她的笑容一如从前,温柔坚定,足以藏匿所有不为人知的苦楚。 此时的公主,万万没想到,这便是她与苏菱的最后一面。 90、对望 ==第九十章对望== 延熙元年,八月初三,长宁长公主守着腹中秘密离京城,携府兵前往骊山。 秋叶落地,春风吹芽,时间如白驹过隙,十月一晃而过。 生子那天夜,她疼的哭哑嗓子,可当她亲眼到啼哭不止的孩子时,竟也荒唐的,半分不曾后悔。 她用一砖一瓦,为世人永远不会宥恕的两个孩子,筑一天地。 这虽无雕梁画栋、翡翠珠帘,但檐有风铃,池塘有游鱼,她就这样着四只小脚丫,磕磕绊绊地踩着石阶上青苔、积雪,渐渐长大...... 她骊山别苑,度过圆满缺憾的,整整三年。 而今,这一天地,却被烧成残垣断壁。 乌泱泱地人群中,也不知谁先口,“那两个孩子,长公主的孩子?” “我才听他唤阿娘。” “瞧着得有三岁吧,四年前的话,难不成苏.......” “这话你都敢说,疯不成!” “若不,为何把孩子藏这儿......” 四周的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秦婈抬眸向即将破云而出的晨光,蹲,抱住小公主肩膀,悄声道 :“太后的人很快就会到,我这就去找陛,待会儿你先么都别说,长宁,我保证不会有事的。” 萧琏妤红着眼睛她,“谢。” 秦婈前脚刚走,章公公便上前一步道:“长公主,太后有请。” 萧琏妤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起身,轻声道:“佑临,令仪,跟阿娘走。” 半个时辰前—— 刑部这边彻夜审理光禄寺卿等人,早就乱成一片。 薛襄阳抬手喝杯茶,与差役道:“如何?” 差役道:“证词对不上。” “那就先把指甲都拔。”薛襄阳冷声道:“今日之内,务必把账和京中其他细的名字全部拷问出来,留口就行。” 差役躬身道:“!” 说罢,薛襄阳用手捏鼻尖。 刑部手法最为严密的仵徐另正验尸。 薛襄阳走过去,着尸体的脸,对苏淮安道:“这人也不朝中官员,怀大人如何发现的?” 苏淮安冷声道:“我瞧他行为鬼祟,便跟上去,没想到亲眼到他将大都督营帐前的士兵杀。” 薛襄阳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道:“没想到,怀大人还有这般身手,只可惜没留口。” 仵抬头道:“留住也没用。” 薛襄阳道:“为何?” “卑职从这人的后 牙槽,找到顷刻便能毙命的毒,便留活口,大人也审不他。”仵道:“这可能齐国的死士吧。” 苏淮安沉吟半晌,道:“劳烦徐大人将此人的身量、肩宽、足底再仔细丈量一遍。” 仵点头道:“好。” 就这时,外面忽然有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报——” 薛襄阳没好道:“怎么。” 差役道:“禀大人,外面的大火......” 薛襄阳打断他的话:“我不跟你说吗!叫他去管禹州总督兵,刑部没有余的人手。” 差役道:“不缺人......” “那为何?” 差役欲言止地向苏淮安,薛襄阳道:“有事就直说,说一句,咽半句,么毛病!” 差役颔首道:“禀大人,北山的大火,烧......烧出两个孩子。” 薛襄阳走两步,蹙眉道:“么孩子?没头没尾的,说么呢!” 苏淮安继续尸体,和仵低声对话。 差役道:“长公主,长公主北苑别山藏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三岁左右,听闻可能、.......” 孩子,三岁。 薛襄阳神色一变:“快说!” 差役道:“苏淮安的。” 话音甫落,四周一片寂静,苏淮安的背脊仿佛被雷劈中,僵硬着回头。 薛襄阳道:“此话当?” “许人都瞧见,据说那男孩和大皇子生的十分相似,确为长公主所生。” 苏淮安喉结微动,只听薛襄阳恍然大悟般地低喃道:“怪不得、怪不得长公主这么年不山,原来她不病......” 苏淮安的呼吸变得急促,身子不由一晃。 薛襄阳扶住他,眼中含着三分同情七分理解,想想,还低声劝道:“思伯,你乃进士出身,未来官途坦荡,日后么样的女子没有?不然趁此机会,退这门婚事吧。” 苏淮安恍若未闻,他一把提起差役的衣襟,道:“她人呢!” 差役被准驸马这吃人的样子吓得朝后踉跄一步,“崇华殿......内阁和礼部的人也都过去。” 出这样的事,礼部、内阁不可能装瞎子,皇帝病重,他便找上太后。 崇华殿内,太后一声比一声高的质问:“哀家问你,这两个谁的孩子!” “这就你说的骊山养病!养病养出两个孩子来?” “你反天吗!” 杯盏接连碎裂地,楚太后厉声道:“你究竟 204;闹出少事来!” 不论楚太后说甚,萧琏妤就垂眸一言不发。 礼部侍郎上前一步道:“禀太后,长公主此番行径,实悖法乱理,罪不可纵,臣倒想问一句,长公主这么做,如何向天人交!” 须臾,黄门高声喊道:“陛驾到——” 太后蹙着眉头,朝外去。 帝辇缓缓落,只见秦昭仪扶着萧聿缓缓走来。 皇帝面容苍白,步伐缓慢,一便知确实受伤。 殿内瞬间跪一片,“臣等,拜见陛。” 萧聿进殿,坐,“平身吧。” 太后眯眼向秦昭仪,然后对皇上道:“皇上圣躬安否?” “劳烦母后惦记,儿臣已无大碍。”萧聿咳嗽几声,秦婈替他抚抚背脊。 萧聿着礼部尚书道:“继续说,朕听着。” 殿内这几个重臣,早就修炼成人精,皇上因何会不顾龙体来此,他心都有一杆秤。 皇家的人不怕犯错,怕的无人肯保你。 礼部尚书同诸位阁老对视一眼,语不由软半分,“陛放心,老臣已将此事暂且封住,说起来,今日这事幸亏别苑,若换京城,只怕顷刻便传遍天< 531;......” 这边正说着,外面忽然道:“陛,刑部尚书薛襄阳,刑部侍郎怀荆求见。” 萧聿转转手中的扳指,“宣。” 苏淮安甫一进殿,便朝萧琏妤和她身边的两个孩子去,一时血翻涌,整个人仿佛都抖,险些站不住。 几位内阁大学士纷纷朝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这般样子,驸马显然昏。 也,这还没成婚,长公主却跟别人连孩子都有,再忍,那可比乌龟王八都窝囊! 温阁老见驸马如此,便觉时机到,直言道:“正所谓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昔日六万将士的冤屈百姓心中尚未消散,陛,恕老臣直言,这两个苏氏余孽,就诛三夷之列,万万留不得。” 说罢,温阁老一眼苏淮安,仿佛说:等么呢! 萧琏妤冷嗤一声道:“长宁自知四年前做不少荒唐事,京中闹笑话,但阁老何以判定,我的孩子那苏氏余孽的?” 温阁老道:“这两个孩子上去足有三岁,生的如此......老臣不瞎子!” “哦,温阁老不瞎子,那我便个傻子吗!”萧琏妤将两个孩子护身后,直接ɑ 73;始骂:“他苏淮安不过一国贼!我凭么,凭么冒天之大不韪,生他的孩子?!” 她继续道:“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普通男人,当他给我蛊不成!” 一旁的普通男子,一动不动地着她,眼睛倏地就红。 薛襄阳推推他,低声提醒道:“怀大人。”忍住啊。 温阁老也没想到长公主会如此狡辩,道:“那这两个孩子,长公主何解释。” 萧琏妤跪地上,着萧聿道:“长宁欺瞒陛,心知罪无可恕,但陛容长宁解释一次,这两个孩子,长宁四年前意外中毒,无奈之,才与府中侍卫傅......” 她还没编完,苏淮安就听不去,上前一步,跪她身边,“臣有事启奏。” 萧琏妤恶狠狠地瞪着他,用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咬牙切齿道:“这有你说话的地吗?” 萧聿着苏淮安,嘴角起一丝谁都不懂的笑意,“说。” 苏淮安道:“臣今日为延熙元年苏家谋逆一案,重新呈供。” 这句话,仿佛一把火,瞬间将殿内点燃。 秦婈的蓦地攥住拳头,指甲仿佛陷入手心,萧聿轻轻将其握住。 这不最恰当的时机,却也最恰当的时机。 薛襄阳以为他 被绿糊涂,不由踢踢他的鞋,暗道:“你说么胡话呢!回来!” “臣潜入齐国二年,得知齐国对我朝密谋已久,其帝师澹台易,利用江湖秘术,易容成镇国公苏景北,暗藏于大周整整十三年。” 苏淮安直起背脊,一字一句道:“而镇国公大将军,早永昌二十八年渡江之役,以身殉国。” “苏家满门忠烈,不曾通敌叛国。” “怀大人可知自己说么!”温阁老道:“苏家叛国,人证物证具,易容术?怀大人当我这些老东西瞎子不成!易容十三年会没人发现?这话,你便去哄市井三岁小儿,亦无人会信!” 礼部尚书直言讽刺,“怀大人这几句话,可谓值千金万两啊。” 苏淮安着他道:“倘若苏淮安易容此,敢问诸位大臣,可会认出来?” 温阁老:“怀侍郎少此鼓弄玄虚。” 苏淮安问一次,“我只问大人能否认出来。” 温阁老思忖片刻,道:“那苏氏余孽若此,即便我认不出,薛大人,以及大理寺一众官员也认得出。” 苏淮安从袖中拿出矾砂,抹于额间,旋即,一张人-皮面具掉地上。 殿内的呼吸声都停。 薛襄阳连退三步。 温阁老着他的脸,整个手都颤抖,“你、你你......你怎么有脸回来,还有那、那两个孩子......” “我的。” 苏淮安用自己的< 167;音,字正腔圆。 萧琏妤着眼前风华绝的普通男子,跪都跪不住,直接跌坐地,头上的珠钗,晃晃。 91、重审 ==第九十一章重审== “我的。” 温阁老年已是花甲之年,实在经不起刺激,听这话,不由用手捂住后脖颈,向后趔趄一步,“这、这......”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变大。 萧琏妤与他四目视。 那双晶莹剔透的双眸瞬间变得一片朦胧。 她无论如都想不到,自己盼、念无数个日夜的男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苏淮安喉结微动,将声音压得极轻、极低,“先别拆我台,日后,你怎么罚我都行。” 礼部尚书义正言辞:“若是这苏氏余孽所言非虚,长公主眼里可有国家礼法?” 楚太后蹙眉,厉声:“长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琏妤好半晌才回神,朝一旁的嬷嬷指下自己的耳朵,两个嬷嬷立即会意,用手捂住两个孩子的耳朵。 她的孩子至今有名无姓,她实在不想他们听到不该听的。 萧琏妤重新跪好,抬眸:“禀陛下,太后,四年前的端午,长宁出门逛灯会,不小心被歹人劫持下毒,那药性太烈,幸亏苏......苏公子及时赶到,并搭救,这才幸免于难......长宁万万没想到会有身孕。” 听漏洞百出的言辞,礼部尚书的额头顿时挤出三横纹,方才有一口一个贼人、普通男子,这会儿怎么就变成苏公子? 他出言反驳:“长公主府上的侍卫竟对付不一个贼人?敢殿下是在处受的劫持?可曾报官!” 正好眼中有泪,萧琏妤闭眼的一霎,泪珠滚滚而落,低声啜泣:“长宁自幼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学的是守义怀贞,洁身自好,出这样的事,怎敢声张,长宁日日悒悒,一病不起,恁时苏公子言之凿凿,镇国大将军归与长宁成亲,可谁料阆州的战报到京城。” 殿内众人不由提提眉。 日日悒悒,一病不起,那当年谁闹的刑部? 礼部尚书长呼一口气,:“且不论长公主话中虚实,即为真,长公主又怎能在六万将士......” 礼部尚书话未完,只听萧琏妤又:“长宁身为皇家女,合该以大局为重,可大夫长宁身子孱弱,喝药可能性命不保,长宁这才上骊山,请陛下责罚。” 有一一,小公主这些年的话本子确实不白看。 听得萧聿下意识摸下鼻梁。 过须臾,他才低声:“你是该罚,你和两个孩子的事,待朕与太后商议后再做决定,回京之后,你三个月之内不许出府。” 萧琏妤立马:“长宁知错,谢陛下圣恩。” 温阁老眼前的花白散,站直身子。 长公主到底是皇家女,只要皇帝有心想保她,是架谎凿空,总能将此事压下。 眼下要紧的是这苏淮安。 苏家谋逆已是定案,重新呈供,岂不是让下人看话? 温阁老上前一步:“陛下,四年前苏家谋逆,乃是证据确凿,绝不可因苏氏余孽的几句妖言否定之,老臣以为,苏淮安回京,定是另有图谋。” 苏淮安淡淡:“到图谋,我倒是想阁老一句,苏家通敌叛国,所图为?” 柳阁老冷声:“臣可是听闻齐国皇帝不仅亲封他为成国公,赐丹书铁劵,更是给他最高礼遇,诏书不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苏淮安倏然一:“苏家百年,四代忠烈,数位叔伯战死沙场,图的是这些?” 阁老:“苏家忠烈,却不能苏景北对朝廷心无怨怼,人心之不同,如同面焉,老夫只信摆在眼前的证据。” 苏淮安对皇帝:“臣今日呈证有三。十五年前,我父尸骨未寒,齐国帝师澹台易以江湖秘术取而代之,这易容之术是其一。同年,他恐身份暴露,又杀我母亲,请仵作做伪证,这仵作是其二。后澹台易借与楚家交好,借楚家势提拔官员,结党营私,此刻刑部关的太常寺卿、光禄寺卿人,是其三。” “此外,臣有一事要奏,十年前与齐国交易军-械,谋取重利的另有其人。” 提到楚家,内阁大学士楚卢伟出列:“简直一派胡言,这逆贼之言,陛下万不可信。” 苏淮安:“带金印的账册,算胡言吗?” 账册。 楚太后蓦地看向皇帝。 恍然明白太常寺卿、以及光禄寺卿、薛家二郎人为会被捕。 萧聿低头转转手上的扳指,看向薛襄阳,淡淡:“薛尚书以为呢?” 薛襄阳嘴角微动。 如今薛二郎都已下狱,薛家生死,不过是皇帝一句话,哪怕明知皇帝这是利用薛家动楚家,他亦是无路可退。 他上前一步:“苏淮安方才所言,尚且称得上有据可循,倘若苏家真是受奸人所害,蒙冤屈,臣以为,理应顺理彻查之,如此,也好安六万将士在之灵,彰大周律法严明。” 楚卢伟回头看他。 萧聿沉吟片刻,看苏淮安:“即你所言并非讹言谎语,但你四年前越狱而逃,今又以旁人身份入京科考,亦是悖法乱纪,你先革刑部侍郎一职,入大理寺狱候查办吧。” 苏淮安:“罪臣领旨。” 话音一落,礼部和内阁的几位重臣面色不由一僵。 是革职查办,可谁不知,“怀荆”此人,那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 而且大理寺狱,那儿简直就是苏淮安的老家...... 四周静默,暗暗揣测帝王心思。 “诸卿若无异议......”萧聿倏然起身,用指腹点点案几,一字一句:“延熙元年,苏氏谋逆一案,即日重审。” 楚太后怒视萧聿:“陛下当真信这逆贼的话?” 萧聿淡淡起勾起嘴角,:“儿臣信与不信, 204;得看三司会审结果。” 楚太后低声:“好、好极,哀家真是养个好儿子。” 太后拂袖离,众人噤若寒蝉。 萧聿咳嗽几声,:“诸卿先下吧,长公主留下。” 众人齐呼:“陛下保重龙体。” ********************* 众人接连从崇华殿离。 薛襄阳刚回到刑部临时办案的廨房,立马就变脸,他“咣”地一声砸上门,回手提起苏淮安的衣襟,将人抵在门上,怒:“我该叫你苏淮安,是叫你怀思伯?算计好的,嗯?” 为怒发冲冠? 大概就眼前薛襄阳的样子。 乌纱帽下的每一根发丝仿佛都在震颤。 苏淮安轻声:“薛大人息怒。” 薛襄阳咆哮:“吃老子的、用老子的,你她娘的耍老子!啊!” 他不仅想法子帮他升官位,送他宅子,甚至同情他被长公主欺辱,请他吃饭喝酒,这他娘的,合长公主连孩子都给他生。 儿女双。 一想到这些,薛襄阳的心肝脾胃可谓是一起颤,忍无可忍,直接挥一拳。 苏淮安抬手接住,看薛襄阳:“今日,我不是薛大人的犯人。” 薛襄阳咬牙:“苏淮安,这事我跟你没完” 苏淮安看他,认真:“薛大人与我势不两立,只会叫 旁人看话,认为薛大人被算计。” 看苏淮安这张孔雀屏似的脸,薛襄阳杀人的心都有。 这些年他追苏淮安到处跑,结果这人竟跑到自己眼皮底下算计他! 薛襄阳恶狠狠:“你敢不敢赤手空拳与我一场?” 苏淮安又:“大人不如与我和睦而处,如此一,谁不叹一句薛大人的手腕。” 薛襄阳:“你她娘上瘾?”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大声:“启禀大人,大理寺人叫咱们移交嫌犯。” 薛襄阳松他的衣襟。 门。 苏淮安随大理寺的差役离,临走,回首与薛襄阳拜别,“大人,景明先告辞。” 语气是显而易见的亲密。 薛襄阳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表情。 刑部主事偷瞄薛襄阳,不由露出敬佩的目光。 *********** 另一边—— 萧聿将长宁长公主单独留下话。 萧聿的脸色并不好,嗓音也发哑,“这么大的事,你瞒朕三年?” 他至今都记得萧琏妤给他写的一封封信。 始是,患心疾,需要静养,后; 785;干脆威胁他要出家。 萧琏妤虽然受宠,但从小就怕他这个三哥。 见他目光透寒意,膝盖一软,直直跪下,:“皇兄,长宁并非有意隐瞒......” 萧聿负手而立,低头喘息间,只听萧琏妤轻声:“长宁是再不懂事,也知四年前朝廷正陷于危难,又岂敢给皇兄添乱?” 萧聿伤口尚未痊愈,又咳嗽几声。 萧琏妤小声:“长宁自知所作所为,本就是于理不合,后见嫂嫂一面,就更不敢与皇兄。” 萧聿看她:“四年前......你进宫?” 萧琏妤点头。 萧聿:“什么时候?” 萧琏妤垂眸:“延熙元年,七月十九。” 也就是她离世的一个月前..... 提到延熙元年,萧聿心口不由发堵,喉咙隐隐发紧,“她......可曾与你过什么?” “嫂嫂那时候特别瘦,连一身素衣都撑不起。”想到那一幕,萧琏妤不由有一丝哽咽,“嫂嫂只,让长宁日后多进宫,陪皇兄话。” “长宁有愧皇嫂嘱托。” 萧聿呼吸忽然一窒。 忽然想起,他登基后最忙的那段日子,曾抱她,与她,“这皇宫里,除你,朕都不知该与谁话。” 92、信笺 ==第九十二章信笺== 巳时三刻,日头渐渐高升。 萧琏妤离开后,萧聿独自坐在殿内,垂着眉眼,暗暗搓着手上的扳指,沉默好半晌。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盛公公手持急奏走了进来。 盛公公许久未见皇上这般样子,见之不由一愣。 但思及薛大人的口中的急奏,只好走上前,躬身道:“陛下,这是薛尚书递上的刑审结果。” 萧聿接过,看看,抬眸道:“二王子那边如何?” “二王子和宝音公主已经醒过来了,宝音公主......一直吵着要当面谢陛下救命之恩。”说到这,盛公公一顿,话锋跟着一转:“陛下药还没换,可要召宁院正入殿?” 萧聿抬手捏了下太阳穴,直接起身,沉声道:“不必,先走罢。” 盛公公见他动作幅度过大,连忙去扶,萧聿收回自己的手,“朕早就没事。” 盛公公一边碎步跟上,一边惶恐道:“陛下!坠马可不是小!宁太医昨儿不是说?这伤筋动骨,怎么都要好好休养百日才行,更何况陛下后颈还受伤,皮肉伤赶上暑伏,稍有不注意,更会落下病根,万万不可小觑啊!” 萧聿心有无奈,他十八岁带兵迎敌,战场上不论多大伤都只能抹把草木灰,就这点小伤,还至于一日换三次药? 盛公公毫不气馁,继续叨叨,“陛下那些旧伤,大多都是没养好,才会赶上雨季倍感疼痛,奴才看在眼里,这心里头甚是担心,陛下,那宝音公主何时见不是见?” 萧聿脚步一顿,“朕见的是她王兄。” 盛公公硬着头皮继续道:“这万都没有陛下龙体重要,陛下见谁也不如先见宁院正。” 萧聿充耳不闻,心里嗤道:休百日,那朝廷还转不转了? 那谁料刚走出殿门口,还没下台阶,就撞上迎面走来的秦婈,她手中端着一个描漆盘子,上面放着里衣、白布、和褐色的药瓶。 秦婈抬眸看他:“陛下这是要去哪 ?” 萧聿喉结一动,“正要去找你。” “那正好。”秦婈嘴角见点笑意,“宁院正说了,眼下是暑伏,陛下颈上的伤得换药,以免落下病根,日后打反复就麻烦了。” 萧聿脚步一顿,转身跟着她回到殿内。 萧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的身材和以前一样,依旧高挑纤细,但却不是长宁方才说的瘦的撑不起素衣。 秦婈剪好白布,覆上宁院正送来的上药,和止疼用的天竺葵粉,行至萧聿身侧,仰头道:“陛下坐下,臣妾够不着。” 萧聿从善如流地坐下。 秦婈躬身替他换药。 她的鼻息在他的颈上扫来扫去,萧聿下意识握了下拳头,偏头躲一下。 秦婈柔声道:“疼了?” 萧聿直直地看着她,“有点。” “那臣妾再轻些。”秦婈的指腹落在他的背脊上,轻声道:“这血渗出来了,痂都黏在衣服上,臣妾正好带了里衣过来,一并换了可好?” 萧聿低头看眼自己的左臂,暗示她道:“阿菱,我的左臂......” 秦婈点头道:“陛下坐着别动就行。” 秦婈帮他脱衣服,看着他左臂上的青紫,不由蹙眉道:“胳膊还能抬起来吗?” 萧聿抬了一下,哑声道:“慢点还成。” 盛公公嘴角一抽。 秦婈环住他,小心翼翼地帮他更衣,换左臂衣袖时,只听皇帝低低地“嘶”一声,秦婈低声道:“宁太医说,伤筋动骨养百日,回京,陛下也注意才是。” “我知道。”萧聿抬起右手掐一把她的腰,“阿菱,你是不是又瘦了?” 听着这话,盛公公嘴角又是一抽,听得扎心,干脆匐着身子退下。 刚阖上殿门,就见陆则急匆匆跑过来道:“我这有个大,着急见陛下,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盛公公眼中尽是旁人看不懂的落寞,唇角硬提,语气却万分哀怨:“陆大人且等等吧,陛下龙体不适,换药呢,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陆则蹙眉道:“换药?陛下昨儿还与我说不严重,难道又严重?那还能启程回京吗?” 盛公公嘴角弧度不变,低声道:“秦昭仪在里头给陛下换药呢。” 这严重不严重,有时是因人而异。 “,那我晚点再来。” 里面那位哪里是后妃,分明是皇帝的心头魔,提起秦婈,陆则真是连争宠的心思都不敢有。 **************** 当日下午,皇帝携百官以最快的速度启程回京。 禹州的两万铁骑,以及蒙古使团,皆在其列,一行人浩浩汤汤,比来时的车马更多。 却说延熙五年的这场骊山围猎之惊险,比之永昌十八,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是皇帝受伤,蒙古二王子险些命丧于此,而后又毫无缘由地捉拿了九位五品以上官吏。 紧接着,大火烧山,烧出了长公主藏着的两个孩子,最后,苏氏余孽苏淮安竟然现身骊山。 哪怕皇帝有意将消息压下,并严禁外传,但每个人心里似乎都住着一个“绝对可靠不会出卖自己”的人,很快,一传十、十传百,车马未到,消息就先一步传回京城。 但消息么,越是隐秘,越是传的五花八门。 萧聿早有预料,便派人快马加鞭给庄生传消息。 甫一进京,各大茶馆、酒肆、戏楼、楚馆,都在议论此。 昀里长街,望月楼。 “听说吗!苏淮安回京了!” “这谁还不知道,林兄,你可知道苏氏余孽与长公主有个孩子?” “长公主疯了不成!竟与苏家有个孩子?” “苏家通敌叛国,苏淮安之子,有何脸面存于这上!” “圣人当年偏心妖后,已是治国不严,如今让苏景北之子存活于R 04;,简直是寒天下人之心。” “我大周六万将士,真是白白死。” 每当有人说这些堵不住的狂悖之言,都有“明白人”恰好经过,然后摆手道:“这都什么陈年旧事,各位兄台可知要司会审了?” “什么?” “什么司会审?” “明白人”大声道:“我听闻啊,苏家当年并非谋逆,而是受敌国奸人所害,四年前的案子另有隐情。” “你说的可是真的?” “明白人”继续大声道:“自然是真的,若非特大案件,岂会惊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司会审哪儿还能有假?” 众人点头,又迟疑道:“那......长公主的孩子......” “明白人”又道:“这还说起四年的灯会,那时敌国奸细意图劫持长公主......” 一夜之间,各种消息漫天飞,光是苏淮安和长公主的旧事,就传成七八种版本。 唯有一点不变——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二日后的司会审上。 ******** 司会审前夕,有一人敲开长公主府的门。 天色稍暗,下着毛毛雨,陆则没打伞,只是探头蹙眉道:“劳烦通报一声,臣有要见长公主。” 青玉一愣,万没想到来的人会是锦衣卫指挥使陆则。 青玉连忙回扶澜堂通报,“殿下,陆指挥使在外求见。” 陆言清? 他来作甚? 萧琏妤放下怀里熟睡的女儿,提裙走了出去。 萧琏妤乜眼他手中的包裹,便知陆则今日是替谁来的,她冷声道:“公主府不收来路不明的东西!” 陆则笑道:“劳烦长公主行个方便,臣也好回去交差。” 萧琏妤道:“侯爷同一个罪臣交的哪门子的差?” 陆则不敢惹她,只好打打感情牌,低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啊,长宁。” 萧琏妤板着脸收下。 回到内室后,把包裹随手扔到一旁,每隔一刻,瞥一眼,瞥了回后,到底还是伸手打开。 梅子色缎子裹着的是黄花梨木所制的镂空木匣,里面平放着两个玉佩。 分别刻着苏佑临、苏令仪。 萧琏妤抚着玉佩上的崭新刻迹,仿佛看到了那男人颔首刻字认真的模样,想着想着,眼睛蓦地便红了。 她握了握拳头,准备将玉佩放回去,拿起匣子时,忽然发现底部还有一张朱红色的信笺,当间写着“爱妻谨启”四个大字。 萧琏妤目光一顿,半晌过后,终究还是抖落开来。 里面只有短短几句话—— 四年苟且偷生,却不知已为人父,卿之抱屈经年,景明不敢望恕其罪,惟愿卿卿不弃,还能慰补于今后。 夫苏淮安。 大理寺狱中书。 萧琏妤眨眼的瞬间,泪珠子便落在了信笺上,鼻子一酸,双手抱膝大哭了一通,呜咽着骂句混蛋。 窗外的雨声乱人心绪,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她忽然起身,拿了一把伞,戴上帷帽便推门而出。 马车辘辘行过昀里长街,停在赫赫生威的府衙门前,往昔之种种,顿时萦绕眼前。 又是一年夏。 又是大寺门前。 蒙蒙细语,落在伞面,大理寺的差役严肃着一张脸,伸手拦住她,“什么人?” 长公主抬手将帷帽撩开,给他看令牌。 大理寺门前的差役,无人敢说不识长公主,亦是无人敢拦长公主。 差役识相地按住腰间配刃,打开大门,躬身将人引进去。 她行过一条幽暗的长廊。 牢狱内寂静无声,烛火摇曳不熄,只见君子笔直而立,衣冠整齐,手脚未戴枷锁,仿佛已是等她许久。 萧琏妤扔下手中的油纸伞,掀开帷帽,一步一步走过去,站在狱门外同他对视。 他的身姿依旧 万千风华,眸中却再无当年之意气风发。 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不想流的眼泪却是夺眶而出。 她嘴唇微微颤抖,轻声呵斥:“谁允许你唤我为妻......” 话音未落,苏淮安上前一步,伸出手臂,轻柔地揽过她的脖颈,隔着仓黑色的牢狱栏杆,俯身便吻了下去。 唇齿相贴,分开,复用力勾缠,不管又不顾。 萧琏妤想狠狠咬他一口,可贝齿落在他的唇上,颤了又颤,怎么都狠不下心。 男人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心软。 她不咬,他便往她唇畔送。 苏淮安一边低喘,一边模糊着低喃:“给你,咬吧、咬吧。” 也不知过多久,外面传来了丝丝交谈声,公主瞬间推开人,脚步声由远及近,大理寺卿及主薄们不合时宜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二人,几乎是同时顿住脚步,郑大人还低头看一眼别在腰间的钥匙。 萧琏妤若无其事地捡起地上的帷帽,戴好,转身就走。 苏淮安看着她的背影,声音不轻不重:“待司会审结束,为夫亲自上门赔罪。” 93、功碑(捉虫) ==第九十三章功碑== 夜深,雨停,三司会审前夕。 锦衣卫所。 秦绥之抬手揉揉肩胛骨,准备下值回府。 骊山猎场起火,野兽马匹接连受惊,皇上为救二王子坠马受伤,整个东猎场乱成一片,自大火熄灭后,他便一直跟在陆指挥身边守护皇上安危。 之后急行回京,又逢上值,算一算,他还真是好几日没归家...... 秦绥之刚起身,陆则便推而入,看着他道:“这是准备回府?” 秦绥之立马道:“是,但不着急,大人可有事吩咐?” 陆则看着眼前的少年,语气尽量平缓:“子宥,跟我走一趟刑部,薛大人派人传密信我,日三司会审,牵扯到秦家。” 闻言,秦绥之不一愣。 三司会审。 那不是四年前的苏氏谋逆一案吗?怎会牵扯上秦家? 有些话陆则实在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叹口气道:“先过去再说吧。” 秦绥之懵懂地点点头。 夜幕四合,陆则和秦绥之驾马来到刑部大牢。 他们跟着刑部的差役往地下走,走的越深,潮湿的腥味和尸腐味便越浓。 他们在用来审讯的暗室前停下,秦绥之见到刑部尚书薛襄阳,和仵作徐另。 互相作礼后,薛襄阳回身锁,暗室的吱呀一声被打,借着面忽忽暗的银光,秦绥之瞧见一具横躺在地上的陌生尸体,和受重刑少一只手臂的太常寺卿。 薛襄阳道:“今日找秦大人来,是有要事告知。” 秦绥之心里莫名 一紧,但仍是平稳道:“尚书大人请说。” 薛襄阳道:“令尊秦太史秦望,于今年年初,被齐国帝师澹台易所杀,于时间久远,尸骨已是无迹可寻。” 秦绥之一怔,吁一口气,解释道:“尚书大人可能有事误会,上月围猎,家父负责掌管星历,还一同去骊山。” 薛襄阳端起一旁的烛台,照亮案几上的两摞卷宗和一张人-皮面具,道:“右侧的卷宗是日三司会审的呈供,左边的卷宗则是不予公的,以上这些,秦大人今夜皆可翻阅。” 秦绥之回头看一眼蹙眉他点头的陆则,瞳孔微动,一丝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行至案边,拿起案卷,缓缓打。 烛火熄灭又燃,更漏滴答作响,看完右边的卷宗,秦绥之又拿起左边的验尸记录,上面记录着澹台易与秦望几乎一致的身量、肩宽、足长。 他的嗓子隐隐发紧,只觉眼前一切,一场大梦。 “于澹台易毕命之事不会昭告天下,故而令尊大人的碑会改为救驾殉难。”薛襄阳转身拿过圣旨,话锋一转,“秦大人先听旨罢。” 秦绥之六神无主地喘两口气,踉跄着跪下。 “秦太史秦望,护驾有功,敕封承恩伯,衣冠冢可立于青玉山。” 青玉山,自国始便是个特别的存在。 大周高祖推翻旧朝,后一场战役在渡凉河,水战与陆站不同,近水迎敌,一旦牺牲便是片甲无存,不论立下多少功勋,终只能葬其衣冠。 青玉山葬的都是尽忠报国的烈士,能在那里立碑,于子孙来说,可谓是悲痛后的无上荣光。 秦绥之以额点地,“臣叩谢陛下恩典。” 薛襄阳道:“今日这些密卷,兹事体大,秦大人看过就罢 ,日后切勿道与旁人。” 秦绥之哑声道:“谢大人提点,下官。” 苏淮安为这场审判准备太久,甚至连当年替镇国公夫人验尸的仵作都被带上公堂,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无需苦主力排众议,便以快的速度结案。 冤案平反,皇帝先是下罪己诏,而后拟旨恢复苏家爵位,昔日的罪臣之子,转眼变成大周的镇国公。 迟来四年的真相,令朝野上下为之唏嘘。 可世人的悲悯短暂而易逝,待暮去朝来,便再无人计较,这功碑下的亡魂能否听到这声公道。 大雨过后,天空变得澄澈而透亮。 空气弥漫着的泥土味,风划过林稍簌簌作响。 大理寺甫一结案,青玉山便添几座功碑。秦绥之秦望生前的官服埋进土里,他跪在地上,亲手在石碑上刻字。 秦婈身为宫妃,不能戴孝,只能着一袭裙以示哀悼。 她拉着秦蓉站在一旁。 秦绥之敬过酒,秦蓉整个人扑过去,痛哭起来。 呜咽声,一声比一声高。 秦望过身,秦蓉确实受刺激,毕竟秦望是真的疼她,那些年姜岚月得宠,秦望的心魂都小院,哪怕秦蓉只是庶女,从小到大,也受尽偏爱。 在秦婈儿时的记忆,秦望只要出,回府时定会带三份礼物回来。 正院的礼物永远是提前放在桌上,但小院的,秦望却是会放在手里,举高举低地逗弄年纪小的秦蓉。 每每这时,秦绥之都会 秦婈抱回主院,学着秦望的样子哄她心,试图去平衡那份偏爱。 每当他们对秦望彻底失望,秦望又会以严父的模样来过问秦绥之的功课。 平心而论,秦望真算不得一个好父亲,但也称不上一个恶人。 不该沦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 正思忖着,秦绥之从秦蓉身边绕过,走到秦婈身边,轻声道:“别哭......” 秦绥之她递帕子,哄着她道:“爹是个官,入仕拼搏半辈子,不过是为能让子孙承荫。今秦府成承恩伯府,爹能在青玉山立功碑,说到底,不过是依仗你在宫得宠,阿婈,你这已是尽孝。” 听着再显不过的安慰,秦婈心里五味陈杂,若说不愧疚,那定然是假的。 生父过世,秦绥之心里何能不难受? “你就不用哄我。”秦婈颔首眼角的泪拭去,缓缓,看着他认真道:“兄长日后不论有何事,记得往宫送消息,千万不要瞒着我。” 秦绥之点头,笑道:“好,我记住。” 他们从青玉山离后,秦绥之回到秦家,陛下新封的承恩伯,要接待的宾客并不少,他在一片素缟间迎来送往,仿佛一夜间,便从秦长子,变成一家主君。 秦婈的心放下不少。 傍晚时,宫人接秦昭仪回宫。 但夜幕四合时,秦婈又回到青玉山。 她还有一人要祭。 苏景北是国公之位,一生功勋无数,再加之此番是平反,功碑立再高山坡上。 苏淮安已是等候她多时。 盛夏的夜里,到处充斥着虫鸣声...... 苏淮安摆放祭品酒水的动作熟稔又利落。 这几年,没有衣冠冢,清端午,冬至元旦,他都是找一处无人的地方,祭奠自己的父母妹妹。 苏淮安跪在墓前说多话,此番未言悔恨,也未道那些青云之志。 只是倒一壶酒,似唠家常一般地说说话。 从翻案,说到妹妹还在世。 后,他还特意说自己有两个孩子,都三岁。 听着听着,秦婈忽然回身趴在苏淮安身上发泄一通,哭相极差,鼻涕全蹭到他衣服上,苏淮安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低声笑道:“阿菱,这回忍的可够久的。” 秦婈从他肩膀离,抬手擦擦眼睛。 哭哭啼啼一天。 为找回面子,秦婈口数落他,“你欺负长宁怎么还有脸跟爹说?” 苏淮安抬手在她额上打个响指,“我欺负她?阿菱,未知事实全貌,少放厥词。” 两人一边下山,秦婈一边继续道:“那你说说何为事实全貌啊,长宁在山上养三年孩子,你回京却瞒着她,难怪她不想理你。” 苏淮安回头“嘶”一声,动动嘴,没说话。 与其让妹妹得势一会儿,他也不想递纸条没递出去的过程说出来。 苏淮安反口又道:“我发现你就会跟我横。” 他们还走没远,脚步不一顿。 从绵延 起伏的山脉俯视下去,浓浓月下,只见少年端然跪在秦家功碑前。 一看便知,他已是跪一夜。 月色越来越淡,只见少年双肩颤颤,抬手擦擦眼泪。 不论秦望是何时离世的,但今日,却是秦绥之心里,身为人子的后一个晚上。 秦婈看着秦绥之的背影,脚上和肩上仿佛都有千斤重,苏淮安看破她的心思,轻声道:“阿菱,人这一辈子,或早或晚,总会经历这一天。” 苏淮安又道:“等天亮,我请他去喝顿酒何?” 此时的苏淮安还没想到,就因为黎初升的那顿酒,他们一朝成挚友,后世评价他们二人,还有多一句,延熙年间,贤臣林立,看苏景,武看秦子宥。 黎升起前,他们谁也没上前打扰,苏淮安回首拍拍她的头,用小时候的语气同她道:“菱菱,你还活着,哥哥不知有多心。” 此时微风拂过,秦婈不禁去想,自己为何会有这般际遇。 94、因果(捉虫) ==第九十四章因果== 风和日丽,一碧万顷。 申时三刻,萧聿处理完政务,便起身去了景仁宫,行至殿门口,也不见她的影子。 竹兰躬身道:“陛下万安。” 萧聿道:“你主子呢?” 竹兰低声道:“娘娘温溪苑睡着,眼下还没起......”温溪苑坐落景仁宫北侧,那树荫成荫,层层叠叠,阳光轻易照不见,最是清幽凉爽,从骊山回她就搬过去了。 听闻她还没起身,萧聿不由提了下眉,这是从青玉上回,一直睡现在? 他将近身伺候的人通通留在门外,独推开温溪苑的门,径直走过去,掀起拔步床的帐纱,入目的是弯月般的足、白皙纤长的双腿,和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她向怕热,身上只着一层素纱。 再一翻身,衾被都被踢落在地,她一条腿抬蜷起,一条腿伸的笔直,两只手对握放在耳侧。 一个人占了大半张床。 她同床共枕那么多年,她这个姿势,还真是少见...... 他坐在榻边,倚靠着床梁凝视着她。 眉眼生冷峻的男人,此时嘴角噙着一丝笑,眼底是道不尽的柔情。 他就这样看了她很久。 看着看着,他不由想起她刚嫁晋王府的那年,十七,花一样的年纪,花一般的姣美,姝色双,娉婷婀娜,其实他见她第一眼,心便是满意的。 不然也不会幕僚只提一句可娶苏家嫡女,他便一口应下,就她。 此刻回头去想,也不知当年怎么就吵成那般样子。三两句话不对付,她就回国公府,转头想尽法子管他休书。 而他则是以牙还牙,冷战、冷脸,夜 夜不归府,任由花名在京城处飞。 记得有一日早上,他办案回府,经过她门前,听了一室的语笑喧阗,忽然觉得莺啼都没她的声音娇。 听着他就不舒坦。 正巧他去了青楼,惹了一身的胭脂味,他故意进门同她话,故意拽歪了腰封,故意离她特近,硬生生给她逼红了眼睛。 那时的他,愧疚半分没有,快意倒是扑了满怀。 她终不笑了,但她又回娘家了。 气得他在家踢翻了凳子,但没过几日,他还是把人从国公府接了回。 不得不,那一年,他们还真是把年少的争强好胜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思及此,秦婈正好又翻了身,湖蓝色的肚-兜东倒西歪,露一片惹眼的春光,他隔着布料,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一捏,人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她看着眼前人,疑惑着喊了一声,“陛下?” 男人从鼻尖逸一丝轻笑,“还睡,你猜眼下何时了?” 秦婈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清醒。 落日余晖洒了一室,她回头看他的手臂,这才想起,他该换药了。 她连忙支起身子,趿鞋下地,道:“陛下且等等,臣妾这就去拿药。” 萧聿看着她,忍不住笑,“不急。” 秦婈看着男人眼中下半身的笑意,不由低下头看了看己,她连忙敛住大敞四开的衣襟,背过身去拿白布和药罐。 他朝她的背影道:“你哪儿没见过?” 语气淡淡,是万分可恶的一本正经。 按她的心年纪怎么也有十,可颊还是不争气地隐隐升温。 半晌过后,秦婈给他换好了药,低头碰了碰 他僵硬的左臂,道:“陛下脖子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胳膊好些没?能抬起吗?” “能是能。”萧聿蹙眉,试着抬了一下,道:“但还是不太灵活。” “宁太医了伤筋动骨百日,这些日字尽量好好养着。”秦婈又轻又柔帮他按了好一会儿,又道:“疼不疼?” 男人毫不心虚地道:“你再往上点。” 秦婈问:“这儿?” 萧聿答:“嗯。” 秦婈的手腕刚有些酸了,盛公公便推开门道:“陛下、娘娘,晚膳备好了,是端进还是放西侧间?” 秦婈回头道:“放西侧间吧。” 盛公公应声,躬身退下。 萧聿手臂受伤,近两日用膳几乎都是靠秦婈伺候他,萧韫看着母妃帮他父皇夹菜,忙前忙后,小短腿忍不住在案几下晃了下,手中的筷子随意倾斜,一眼没看,碗盏就被他压翻,直直朝地上坠去—— 电光火石间,萧聿伸手一把接住了碗盏。 又快又准。 碎裂声并未传。 萧聿和秦婈的目光一同落在接住碗盏的左手上。 他半个身子都跟着僵住了...... 小皇子小嘴微张,眼睛都瞪大一倍,他放下金箸,拍了拍手,由衷感叹道:“父皇好身手。” 秦婈看着他,细眉微蹙。 好似在问,这就是您口中的不太灵活? 萧聿不改色地把碗放儿子前,沉着嗓子道:“食不言、寝不语,忘了?” 萧韫如果有尾巴,想必都吓的蜷起了,他咬住下唇,“儿臣记住了。” 秦婈放下皇帝前的碗筷,转身回小皇子身边。 娘俩谁也不话了...... ************* 晚膳过后,萧聿留在景仁宫看奏折,秦婈则去净室泡 了近一个时辰。 等回殿内,天色已经暗了下。 她拿着帨巾擦头发,颈部柔美,肩如刀削,那若隐若现的雪白仿佛能拖拽余光,萧聿喉结一动,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手臂的伤装不下去了,他也装不下去了。 他行至她身后,不由分地夺走了她的帨巾,道:“帮你擦。” 男人的手指勾勾颤颤,总能扯她的头发,前几次她都忍了,后也不知怎么回事,手劲一下比一下重,她甚至感觉有头发被他拽掉了。 她回头看他,下意识道:“你给,己擦。” 陛下,臣妾,突然换成了你。 脱口而,秦婈微微一怔。 萧聿眼角落小,如得逞一般地将人举抱起,放榻上拥住,他用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脖子。 没有那香囊的味道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讨好地亲她。轻啄、又深_吻。 男人的指节看着修长分明,但指腹却因常年驾马射箭生了一层薄茧。这粗砺桎梏在她身上,流连又忘返。 四目相对的下一瞬,如束纤腰,便落在他掌中,丝毫动弹不得。 月白风清,山峦起伏,清溪潺潺。 正如他所,她的景色,他都见过。 ...... 呼吸渐匀,萧聿用掌心托了会儿她的腰,他俩曾认认真真地过一个孩子,然知道这样的动作是何意。 她没躲,也没跑去净室,萧聿心一动,又忍不住去啃她。 这男人的喜好十年如一日,每次做完那事,秦婈都觉得己的锁骨被他咬碎了。& #8204;处是深深浅浅的牙印。 夜深人静,明月悬。 秦婈侧卧着,呼吸声时轻时重,萧聿用手轻抚着她的青丝,“睡不着?” 秦婈回头看他,“嗯”了一声。 萧聿摩挲着她的腰,轻声道:“有话?” 方才弄的实在有些过了,秦婈嗓音有些哑,她刚一开口就咳嗽,他起身给她拿了水,“喝水,慢慢。” 她颔首饮了一口,忽然目光一变,严肃道:“臣妾抄过许多佛经,也听过许多道讲,总是听人,人的生老病死,物的生住异灭,冥冥中有定律,有因果。” 听她提起这些,萧聿下意识摁住了手上的白玉扳指,随意道:“你想这些做甚?” “臣妾就是想知道,底是怎样的因果会让人死而复生......”秦婈轻声道:“此事既然有悖常理,理应......” “理应什么?阿菱,你这脑袋整日都在想甚?”萧聿凑过去啄她的唇角,“夜深人静同朕谈佛经?嗯?” 秦婈没心思跟他玩笑,一字一句道:“是真想知道。” 萧聿一脸奈地看着她,依旧是玩笑的语气:“你这追根究底的性子真是半点没变,阿菱,你真当那些老和尚、老道士所不知所不能呢?” 秦婈看着他不以为然的眼神,觉多益,干脆直接道:“陛下可还记得川音寺?” 川音寺,萧聿然记得,潜邸那些平安符都是她在川音寺给他求的。 “记得。” “臣妾想去一趟。” 萧聿抬手揉了下眼睛,道:“阿菱,川音寺不在京城,即便是快马,也得三日的行程,你总不能宫那么久吧。” 秦婈心也知道,后宫嫔 妃不该总往外跑,三日实在是有些久了,她想了想又道:“那就近......凌云道观行么?” 萧聿拍了拍她的腰,道:“这事,过了这阵子再,行不行?” 秦婈看着他一脸的困倦,也知道最近事多,便轻声叹口气,“知道了。” 他亲了亲她的眉眼,道:“你是大周皇后,福泽深厚,然会有些机缘,多想了。” 95、赐婚(捉虫) ==第九十五章赐婚== 从骊山回京,到将延熙元年的旧案广天下而告知,一转眼已是六月末。 暑气裹挟风雨,如朝堂浮躁的人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延熙元年的这场旧案,无疑是皇帝把手伸世家的一开端。 世没有密透风的消息,眼下刑部压着放的账本、和留着杀的反贼,令满朝文武的心越悬越高 先帝怠政三十余年,放出的权利如覆水难收,新帝如今尚足以说大权在握,但这三司,如都察院左都御史徐博维、刑部尚书薛襄阳、大理寺卿郑百垨,眼下已是实打实的皇权派。 权贵世家之间虽有利益纷争,但瓶罄罍耻、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一旦皇权显出蚕食之象,他们便会和衷共事,共谋出路。 这出路之一,便是天下百姓。 四年前的冤案是平反了,但那六万条人命,依旧是为朝廷而死,即便新帝当年费尽心思补了那笔抚恤金,但六万条命背后,是数以万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年,他们恨得将苏家一脉抽筋拔骨,以平心中之恨。 现如今告诉他们仇人是被冤的,心中意难平已是无处宣泄,悲恸与茫然次涌心头。 越是动荡的时候,越适合煽动人心,有人借诗暗喻朝廷无能,有人说齐国兵强马壮,今年之内必会起兵入。 人心一乱,便无法轻易重审这十年的旧案。 朝廷总能在人心惶惶之时昭告天下,大周的朝政早在永昌年间就已经烂到了骨头里。 世家与皇权刚开始博弈,楚太后便将重病的消息的放了出去。 明摆着是想用孝道压皇帝一头。 楚太后的养育之恩, 楚家扶持新帝的从龙之功,这是争的事实,皇帝跨过去的砍。 此事若是放在四年前,新君手中无权,朝中用的人寥寥无几,最后只能低头折节。 但今朝,已是大有同。 巳时三刻,刚刚散朝,文武百官安序离开太和殿。 盛公公扶着官帽匆匆走进人群中,高声道:“镇国公留步、薛尚书留步。” 苏淮安和薛襄阳在茫茫人群中一齐回头。 两人异口同声道:“盛公公何事?” 盛公公道:“陛下召您位去养心殿议事。” 话音甫落,周围大臣就开始纷纷对眼神,低头私语。 “这薛大人何时同镇国公那般好了?” “还看出?人家人你追我赶多年,就是为了演一场大戏给咱们看呐......” “怪得......” “怪得什么?” “怪得当年苏淮安能从刑部大牢里凭空消失,薛大人的事手段那是出了名的,你见他对谁心慈手软过?” 平日里和薛襄阳交好的几位,比如刑部李郎中,虞寺丞等人,看薛襄阳的目光是意味深长。 瞳孔里明晃晃写着——薛大人真是好手段,把我们兄弟几耍的团团转。 还有楚国公等人,看他是看叛徒一般。 偏生这时,苏淮安偏头对着薛襄阳笑,“薛大人先请。” 薛襄阳袖中的手禁握紧。 何为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这就是。 如今的薛家,哪有回头路。 走到这一步,薛襄阳干脆抬头笑道:“哈哈,镇国公客气。” R 04;人跟着盛公公朝养心殿走去。 他们并肩而,薛襄阳咬牙道:“我薛府的宅子,知镇国公打算何时还回来?” 苏淮安道:“镇国公府当年被薛大人毁的轻,修葺还需些时日。” 薛襄阳由提高了些嗓音,道:“我那是秉公办案!镇国公这是公私分。” 苏淮安又朝他笑,“是是,薛大人说的在理......” 薛襄阳双眸微眯,嘴里漫起了一股血腥味。 他隐隐觉得,宅子许是要回来了。 盛公公在殿外站好,高升道:“镇国公,薛尚书觐见——” 苏淮安先一步迈入养心殿,薛襄阳紧随其后,至御前,抬手,作辑,“臣见过陛下。” 萧聿撂下笔,抬眸道:“赐座。” “谢陛下。” 萧聿握着重刑审出来的账本,垂眸看着大周舆图,径自说道:“十年前,若想北与齐倒卖私货,运送大量弓角、铅、铁、绿矾、药材,铠甲、□□,从哪条路走,戌州都是必经之路。” 薛襄阳眸色由一变,“陛下英明。” 十年前,薛襄阳还算薛家家主,这些事能说一清楚,只能说知道七八成。 那时的齐国,国力与今根本无法相提并,各世家能与齐私下达成贸易,其目的就是牟利,谁没有通敌叛国的心思,换句话来说,他们只想将白花花的银子绕过国库,揣进自己兜里。 想长期牟利,最忌讳的便是一锥子买卖。 拿铁和药材来说,冶铁之术若是交出去,对方日后便会自开采铁矿冶铁,同理,药方若是交出去,对方便能自己配药,因此,世家当 时共同商议,凡兵器铠甲、只易成品。药材是磨成粉末状售。 为了运输方便,当年是有一条兵马道,虽然早就毁的一干净,但的确经过戌州。 当时的戌州巡抚,乃是楚太后的幺弟,如今的内阁大学士楚卢伟。 萧聿看着薛襄阳道:“十几年前的案子,朕知道易查,但当年牵扯人力甚广,能毫无踪迹,薛大人暗走一趟戌州吧。” 薛襄阳心如明镜,自古以孝治天下,皇帝要仁孝字,就能亲自动太后,此举,无疑是把薛家推到楚家面前。 薛襄阳屏息作礼,道:“微臣领旨,” 半时辰后,薛襄阳离开养心殿,萧聿把苏淮安单独留下。 苏淮安心里知皇帝的难处,道:“陛下这是准备以私运贸易罪重审此案?” 萧聿沉声道:“楚家一边煽动百姓,一边用孝道压朕,眼下人心惶惶,太后笃定朕会大事化小,届时推出两楚家旁支当垫背的,这案子便算结了,通敌叛国是死罪、私运贸易是死罪,朕能让楚家送命,得断了这伸出去的手。” 要动,就得动楚家嫡系,得动当年的涉案者。 苏淮安又道:“陛下让薛大人打这头阵,打算如何处置薛郎?” 萧聿道:“邢部掌天下刑名,此事他若是知轻重,那这刑部尚书得换人做。” 苏淮安道:“陛下英明。” 养心殿烟雾缭绕,说完了国事,苏淮安依旧没动,萧聿看他欲言又止,便道:“还有事?” 苏淮安忽然撩袍、跪地、龙椅的帝王& #61191;了一丝苟的臣礼。 “臣确有一事。” 萧聿眉心一跳,半眯了下眼道:“你直言便是。” 苏淮安道:“微臣倾慕长公主许久,恳请陛下赐婚。” 有些事提还好,一旦提起,空气中仿佛充斥着尴尬字。 这未成婚就把公主肚子变大了,还生下两孩子,换做这天下任何一人,萧聿都会放过他,独独对苏淮安,这底气实在是足。 毕竟,他当年算计人家妹妹,是半分面都没留。 晋王萧聿强娶苏家女,逼镇国公府站队这事,朝野下无人知,无人晓。 萧聿至今都记得他把阿菱气回娘家,硬着头皮冷着脸去接时,苏淮安看他的表。 “臣恭送殿下。”苏淮安都是咬着牙说的。 如今风水轮流转,萧聿终于体会了一把,家妹被坑,身为兄长“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看着苏淮安,只道了一句,“你同长宁提过了?” 有些事皇帝追究、怪罪,但苏淮安做臣子的能敷衍了事,他思忖半晌,还是决定坦诚以告:“四年前臣事的确妥,但臣绝无轻视长公主之心,只是当时臣中了药......” 萧聿打断道:“朕知你与长宁两相悦,并未怪罪于你。” 苏淮安又道:“臣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属实? 萧聿眉宇微蹙,冷声道:“谁做的?” 苏淮安道:“长公主。”且还止一次。 萧聿喉结微动,连连咳嗽。 想说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最后干脆提笔蘸墨,决定赐婚了事。 养心殿外的小太监早就被轰走了,只有盛公公一人仰头看着阳光感叹:谁说龙生九子各有同,这陛下和长公主做派谓是如出一辙啊。 傍晚时分,萧聿从养心殿出来,径直回了景仁宫。 晚霞斜斜洒进来,透过窗牖,铺成了一地菱花。 用过晚膳,萧聿去净室沐浴,秦婈去哄大皇子。 天色还未沉时,他独自在殿内批奏折。 戌时三刻,秦婈推门而入。 晚风拂过,满室烛火摇曳,他坐在矮榻,手持奏折,回头看她,轻声道:“阿菱,过来。” 秦婈走过去,眼神下意识避开他手中的折子。 四年前,她便是如此。 知道他喜外戚干政,后宫涉政,他的案几奏疏,她碰都没碰过一次。 若是大梦一场,她甚至都知道,他假意宠爱李苑而肯告诉她,一是为了她,是信她。 帝王心存疑忌,她是理解,四年前,她拿他当丈夫啊…… 萧聿摊开一张折子放到她手中,认真道:“朝廷近来拿下了少官员,太常寺卿、光禄寺少卿等位置皆空出来了,你以前掌管后宫,常与他们打交道,心中有牢靠之人举荐给我?” 秦婈咬了下唇,须臾,道:“选任官吏是前朝要事,臣妾乃后宫嫔妃,实在宜干涉此事。” 他目光暗了暗,缓声道:“阿菱,我并非试探你。” 秦婈道:“是四年了,臣妾确实记得了。” 萧聿把人拉过来,摁在腿,环着她的腰,平 视她的眼睛,又低声喘息,“什么都记得了?” 秦婈被他目光刺的后靠了靠。 他死死捏着她的手腕,疼的她都受住了,他开了口:“四年前,并非我信你,是我恐人心生变,故自其事,夫妻离心,终是我欠你的。” 96、七年 ==第九六章七年== “年前,并非我不信你,是我恐人心生变,故自行其事,夫妻离心,终是我欠你的。” 话音甫落,秦婈诧异地看他,好似根本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夫妻多年,他们不是没拌过嘴、吵过架,潜邸时他尚且没说过软话,最多就是夜里掐掐她的腰,隔日买盒她爱吃的桂花糕,都已是屈尊降贵,更遑论登基之后。 室内一下变得极其寂静,静得好像只能听得彼此的呼吸。 秦婈沉默许久,攥了攥拳,到底还是被一股气顶着了口: “既恐人心生变,那这回,陛下就不怕人心再变吗?” 男人深邃的双眸晦暗不明,他抬手抚了抚她如瀑的青丝,喉结上下滑动,唤: “阿菱。” “曾经我一心谋天下,心中从未有过任何人......不知以诚相待,更不知疼你惜你,忽略你太多,可人非圣贤,那年我也不过弱冠,你总要允许我犯错。” 说罢,他松开手,偏过头,以拳抵唇,重重地咳嗽了几下。 秦婈眼眶不知不觉中浸红,泪意冲了上来,可他剧烈的咳嗽声里,她伸手抚了抚他的背脊,道:“我去给你拿水吧......” 说着就要回身去取水,却被他摁住,他热烫的手掌盖住她隐隐发凉的指尖: “你别走,听我说完。” 此时夜风入窗,烛火来回摇曳,男人锋利的轮廓始变得忽明忽暗。 他们距离很近,近得她能清晰地瞧见他眼角隐隐的细纹。她恍然发觉,七年的时光,只在他一人身上留下了影子。 她心脏莫名一紧,像有什么东西猝然凝聚,被这细纹融软、软碎了。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秦婈不是不清楚,这天下夫妻离心,并非都是一个人的错。 她也有错啊。 “阿菱。”他与她鼻尖对着鼻尖,轻声唤她,神色认真,“朕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嗯?” 那声音传到她耳里,震得她眼中泪珠,刷地滚落下来 。 热意在胸口涌动。 男人用唇角接住了这滴泪,去吻她,秦婈用拳抵住他胸膛,不愿地向外推了推,他却仿佛不为所动,牢牢抱住她,轻吮,咬。 丹唇娇软,男人的掌心炙热无比,她的推拒渐渐便软,由着他将自己从膝上抱到了榻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房里的烛火都燃至了尽头,秦婈的手腕到底垂了下去。 不得不说,有时候这床笫之事好似更能窥探对方的心思,萧聿明显感觉今夜,怀里的人有些不一样了,虽说不比以往热情,但起码捶打都变重了。 无妨,打他,总比憋着强。 他扣着她的指,轻声在她耳畔道: “我想要个女儿。” 秦婈含糊地让他快点,他却充耳不闻,依旧来来回回地亲她,慢慢磨她,一下一下,轻又浅,根本不是诚心要孩子。 气得她随便找了一块能捏动的肉,张嘴咬了他一口。 这一口可是不轻,能感觉出是牟足了劲。 可这男人的身子跟铜墙铁壁似的,在不怕咬,他笑着把脖子递到她嘴边上,一语双关地问她:“可是够了?” 一直折腾到了亥时,秦婈累的眼皮都沉了,萧聿把手放到她腰上,把话锋转回来道:“阿菱,光禄寺你可有人选?” 秦婈空咽了一下,想了想,才道:“我记得,光禄寺有个叫高盛的,每次递上来的账目都整理的分清楚,且问过他两次话,此人虽然并非进士出身,但却是可用之人。” 萧聿低头亲了她一口,“知道了。” 秦婈不再看她,抬手虚虚地打了个呵欠道:“我真的困了。” “歇了吧罢......” 他们呼吸越来越浅,一同阖了眸。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如今夜这般,明明在一床被褥里,她在他怀里,发丝缠绕在一起,仍觉不够亲密。 夤夜时分,烛光摇曳,帐纱浮动。 他们交颈卧,她的 脚踝压着他的小腿,夜里也不知做了什么梦,偶尔勾一勾,引得男人皱皱眉头,搂住她的腰。拍了拍。 ********************* 翌日,晨光拨开云雾拂进内殿。 秦婈缓缓抬起眼皮,定睛一看,就见他人还在景仁宫。 秦婈揉了揉眼睛,去看更漏,辰时。 她忍不住蹙眉,巳时,这人不是该听政吗?怎会在这? 秦婈支起身子同他道:“陛下还没用早膳?” 萧聿点头道:“等着同你一起。” 秦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怎么,早晚膳都要一处用了? 盛公公推门而入,道:“陛下,娘娘,早膳备好了。” 萧聿拉过她的手道:“走吧。” 秦婈和萧聿用过了正餐,盛公公又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他将盘中碗盏放到案几上,躬身笑道:“这燕盏和龟苓膏是光禄寺送来的,尤其这龟苓膏,滋-阴润燥,降火除烦,清利湿热,正适合夏末进服,陛下和娘娘尝尝吧。” 说罢,盛公公又在上头洒了一层荔枝蜜。 这龟苓膏确实好吃,入口即化,淡淡的药香里裹着的都是蜂蜜的甜味。 秦婈平时最喜这些甜食,一眨眼的功夫,小半碗就进肚了。 萧聿乜了她一眼,“龟苓膏还是偏凉,吃半碗就得了。” 秦婈看着他手里碗盏,道:“陛下那碗怎么同我的不一样?” 盛公公笑意盈盈解释道:“回禀娘娘,这是滋补的药膳,娘娘您可吃不得。” 秦婈看了一眼盛公公,面上一僵。 心里默默道:这盛公公真是十年如一日,以前就是换着样给皇帝滋补。 盛公公笑笑,躬身退了下去, 萧聿放下手中的金勺,道:“我给你那个內侍的衣裳,你可还留着?” 秦婈点头,“留着,怎么了?” 自打苏家的事结了,秦婈便再没穿过那衣裳去过养心殿。 萧聿抬眸看她,轻声道:“一会儿换上,我带你出宫。” 秦婈楞了一下,道:“......出宫?今日?” 萧聿侧眸问她,“怎么,不去?” 出宫这两字,对后宫嫔妃来说,怕是比什么珍馐美馔都有诱惑力...... 秦婈一本正经道:“去哪?” 萧聿听着她这故平淡的语气就想笑,“你不是一直想去凌云道观吗?正巧凌云道长远回来了,我带你去。” 秦婈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放下手中恋恋不舍的龟苓膏,去换了衣裳。 时间紧迫,当日便要赶回宫里,故萧聿与秦婈共乘快马去的。 他攥紧缰绳,夹紧马腹,耳边是长风呼啸,眼前是风流云散,沤珠槿艳般的幻象。驶出城门,路过几座寸草不生的荒山,不远处,是水木明瑟,葱蔚洇润。 一路上秦婈都在暗示他慢点慢点,谁料这男人根本没反应过来,还蹙眉问她,“我记得......你的马术可是极好,这还算快?” 他听不出话中之意,秦婈也不好再说,干脆闭上眼,任君驰骋。 直到出城下马,他她一双长腿颤颤,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地揉了下眉心。 他拉过她的手臂,道:“我扶着你。” 秦婈耳朵红红地,甩开了他的手,低声道:“绕了那么多圈,陛下是故意的?” 萧聿摸了下鼻尖道:“阿菱,我也是第一次来。” 秦婈没吭声,她知道,他从不信这些事...... 凌云道观坐落于离京最近的龙峡山,位置坐北朝南,主要分为神殿、膳堂、宿舍、园林个部分。 甫一上石阶,最先瞧见的,便是三楹两间歇山灰瓦的山门。 山门之后,便是神殿——五殿。 五殿建筑为重檐尖样式,覆层皆为铜片所致的金鱼鳞瓦,日光洒下来便是一片波光,殿角附近雕刻着阴阳之石,石上皆是藻饰,如日月星云,扇鱼鹿仙等图案,雕刻技术上佳,全部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也是循环相生、长生视久,化羽登仙的寓意。 秦婈走进神殿,道:“陛下,凌云道长人呢?” 五殿殿内空旷,说话似乎都带着回音。 萧聿道:“你且等等。” 半晌,有灰布衫的小道士走过来道:“贵主久等了,方才道长在午歇,这会儿已经醒来了,贫道给您带路。” 木门“吱呀”一声打。 凌云道长起身道:“贫道过陛下......贵主。” 萧聿道:“道长无需多礼。” 凌云道长,“陛下今日亲临凌云观,不知是有何事?” 秦婈看着眼前仙风道骨的白胡子道长,咳嗽了一声,斟酌口道:“佛论因果,道论负承,道长可听过起死回生之事?” 凌云道长笑了一下,道:“这是自然,不知贵主说的起死回生,是指鬼神附体,还是借尸还魂?还是婆罗门讲的灵魂不灭?” 秦婈一时间也不好区分自己是哪一种,便道:“不论哪一种,我都想问问道长,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凌云道长道:“正所谓天地有道,这世间万物除了善恶因果,还有缘发法一说。” “不瞒道长,我也算历经了一回鬼门关,道长可能看出我是因何得了这种机缘?”秦婈蹙眉,认真道:“还有,这机缘可有不祥之兆?” 凌云道长看过两张生辰八字,继续道:“贵主无需担心,贵主的八字,乃是凤格,福泽深厚罢了。” 秦婈蹙眉道:“只是这样?” 凌云道长道:“机缘未到。” 说到这,萧聿看了凌云道长一眼。 97、嫂嫂 ==第九十七章嫂嫂== 从凌云道观出来,萧聿垂眸看她,“这疑心算是消了?” 秦婈下意识撇了下嘴角,“还是陛下说的对。” 萧聿嗓音沉沉,“什么?” 秦婈道:“记得陛下前些日子与我说过,这些道士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萧聿:“......” 萧聿的身量比她高了许多,他俯视着她的头顶,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蹙起眉,无奈吁了口气。 她这都什么想法? 东一天西一天也没个规律。 萧聿将马匹牵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我扶着你。” 来时怎么让他慢点都不听,风驰电掣,她的魂都要落在京城了,此时忽然体贴不免有假好心之嫌,萧聿用手托着她圆挺的臀,向上抬,“想什么呢?” 秦婈骑上了马:“没想什么。” 萧聿翻身坐到她后面,缠紧缰绳,故意咬她耳朵,低声道:“要是还疼,就告诉我,咱们乘马车回去。” 秦婈顿了顿,低声道:“不必了,那该太晚了......你慢点就行。” 萧聿又啄了啄她粉红的耳朵。 他们驾马而行,速度缓了许多,耳边没有来时的长风呼啸,从寸草不生的荒山原路返回。 已是黄昏,视线的尽头,像是落入了一轮橘色的月,马蹄声渐渐踏过去,踩在暮色上,远方矗立的宫群渐渐现出了清晰的轮廓。 赐婚的圣旨递了下去。 长宁长公主和镇国公这桩婚事,太后默许,礼部自然照章程继续办。 原本萧聿和苏淮安对怀荆这个身份另有打算,结果被骊山的一场大火彻底打乱了阵脚,暴露无遗,朝臣虽然私下里难免会对其啧有烦言,但却不敢明着说甚。 夏末,蝉喘雷干,接连几场暴雨,将枝头最后几朵石榴花簌簌打落,不出半晌,阳和启蛰,一层碎金落在琉璃砖瓦上,又是满目浮翠流丹。 七日后,萧琏妤解了禁足进宫谢恩,萧聿原本打算说她几句,但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还有那两个三岁大的孩子,只摆了摆手,道:“太后称病,慈宁宫那边你就不用去了。” “多谢皇兄。” 萧琏妤拉着两个孩子走出养心殿,青玉道:“ 殿下,马车在角门备好了,咱们现在回府?” 公主想了想,道:“先不了,我想去见见昭仪娘娘,从骊山回来后我就被禁足了,还一直未能好好道声谢。” 萧琏妤自幼在宫中长大,对宫内的地形再是熟悉不过,她极快地走到景仁宫门前,给小太监瞧了令牌。 见来人是长公主,小太监道:“奴才这就去禀告娘娘。” 日影下重檐,轻风花满帘。 秦婈听闻是长宁来了,立马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去迎。 一出门,便看到她身边还站着两个孩子,顿时眼睛一亮,“快过来坐,竹兰,备茶。” 起初长宁对这位秦昭仪的心态只是敬而远之,不愿走动太过频繁,毕竟在她心里,苏菱才是她的嫂嫂。 但经历骊山那么一遭,她倒是忽然明白,皇兄为何会独宠秦昭仪一人了。 她与嫂嫂,实在是太像了。 萧琏妤提裙走入殿内,道:“长宁今日是来道谢的,在骊山若无娘娘相助,长宁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事,让娘娘见笑了。” 秦婈道:“长公主言重了。” 萧琏妤颔首对两个孩子道:“乖,给娘娘请安。” 苏令仪和苏佑临一步一步走到秦婈面前,作礼,齐声道:“令仪、佑临,见过娘娘。” 秦婈的眼睛瞬间定在两个孩子身上,移都移不开。 苏令仪上着月白色上襦,下着湖蓝色的襦裙,头侧戴着假鬓,跟长宁长公主一样顶着一支珠钗,眼睛又大又圆,皮肤白的几乎跟透明似的,任谁都忍不住赞一声玉雪可爱。 而她身边的哥哥......秦婈瞧了两眼,眼睛便弯了。 这苏佑临和萧韫实在是太像了。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俨然和上一代苏家兄妹一致。 偌大的皇宫眼下只有萧韫一个皇子,着实冷清,突然来了两个同龄的孩子,秦婈连忙回头叫人把大皇子抱了过来。 三个肉团子面面相觑了须臾,苏令仪和苏佑临再次作礼,“佑临、令仪见过殿下。” 虽说苏佑临、苏令仪的嬷嬷,都是宫里的老嬷嬷,规矩毫无错处,行礼时甚至连衣袖都不会抖动分毫,但他们到底一直生活在山上,除了长公主、嬷嬷、侍卫,就没怎么见过外人,更没去过别的地方。 这不,苏令仪看向萧韫的目光有些闪 躲,不由往哥哥身后退了一小步。 萧韫眨眨眼,按规矩道:“不必多礼。” 秦婈和长公主看着三个小短腿,在那里行礼问安,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厢说着话,宫人嬷嬷带着三个孩子去景仁宫的浅池塘看鲤鱼去了,然而还没走到,苏令仪左脚绊右脚,双手向前扑坐在地。 疼肯定没多疼,但小孩子脸皮薄,她看着萧韫朝自己蹙眉的样子,抖了抖嘴,立马哭起来了。 呜咽呜咽,这一开闸,如河水奔腾,彻底止不住了。 头上的珠钗哗啦啦地响,表情端的是肝肠寸断。 苏佑临倒是习惯了,但却吓坏了萧韫。 萧韫连忙蹲下身扶着她起来,小声道:“疼吗?疼吗?” 苏令仪一边眨眼,一边往下落金豆子,“疼......疼的。” 萧韫学着阿娘对自己那样吹了吹她的手,“还疼吗?” 苏令仪点头,“腿、是腿疼......” 小皇子刚要去给她吹腿,就被嬷嬷拉起了身子。 这时候的萧韫还没意识到,眼前这两个,另有未出世的那些,将来会闹得他再无宁日。 秦婈和萧琏妤闻声而来。 长公主把苏令仪拎起来,道:“快让阿娘瞧瞧。” 苏令仪夸大其词道:“疼......疼......” 公主的奴才嬷嬷一齐跪下,“奴婢该死,还请娘娘、长公主责罚。” 长公主道:“起来吧,她在公主府也是这样,整日平地摔跟头,也不知是像了谁。” 苏令仪瞪大眼睛,泪光闪闪,似是无法相信她的阿娘会这样说自己。 秦婈忍不住笑,还能像谁,她兄长自幼稳重,可从未平地摔过跟头。 他们临走前,秦婈回殿内拿出了一对儿玉佩,放到长宁手里,“这是我前两天找人打的。” 看着秦婈手上的两个玉佩,萧琏妤的眼睛彻底瞪圆了。 “这......这是娘娘亲自找人给他们两个打的?” 秦婈点头道:“怎么了?有何不妥?” 萧琏妤心跳加速,磕磕巴巴地说句,“长宁冒犯了!”就把手伸向了秦婈的脸蛋,来回摩挲了两下,还抠了抠,恨自己为什么不随身带点矾砂。 秦婈向后一仰,“长公 主这是作甚?” 萧琏妤屏退众人,看着秦婈的脸,喃喃道:“不对,你若是,那没必要弄个一模一样......” 秦婈低头去看玉佩道:“可是这玉佩怎么了?” 萧琏妤把苏佑临、苏令仪叫进来,从他们腰间取下一对儿玉佩,放到秦婈手上。 两对玉佩都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秦婈看着苏淮安的字迹,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她和苏淮安自小有一对儿由父亲亲手雕刻的玉佩,也是羊脂白玉,底部纹路,起码有七分相似。 她只是下意识意选了这个玉料,却不想居然和苏淮安做了个差不多的。 萧琏妤抿唇看着她,试探道:“娘娘......” 秦婈思及昨日道士那些话,抱着信一回的态度道:“长宁,有些话,我得单独跟你说。” 萧琏妤点了点头。 即便秦婈只挑重要的说,他们还是说了一个多时辰,公主辰时进宫,转眼便是巳时。 猜是一回事,认又是一回事,公主看着秦婈,整个人都傻了。 回忆瞬间翻江倒海。 怪不得母妃说她没有那颗痣,怪不得皇兄这么疼她,也怪不得骊山别苑起火,她会在自己孤立无援时,出手相助。 其实她无数个瞬间觉得皇嫂回来了,可眼前人只有十七,家世清白,太史令秦望之女,选秀入宫,帝王宠妃,种种缘由,根本由不得她怀疑。 她从没想过,会是起死回生之说。 “之前我一直觉得这异事会是不祥之兆,也就没打算说......”秦婈看着她道:“可怨我瞒着你?” 一瞬间,浓浓酸涩涌向眼眶。 公主摇了摇头,一把将她搂住,“嫂嫂受了那么多苦,能回来是好事啊!” 秦婈笑着看她:“你也是厉害,居然在山上建了座庙养孩子......” 萧琏妤抹了抹眼角道:“嫂嫂你,我再把那两个叫回来。” 苏佑临、苏令仪,站在秦婈眼前,萧琏妤忽然茫然了...... 叫什么? 是不是也得叫姑姑? 98、初秋(捉虫) ==第九十八章初秋== 相认以后,长宁的话就变多,秦婈见她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打算走,便留她午膳。 东斓苑暖阁的暖阁临水,初夏之时便挪开隔栏,微风拂过时,整间屋子都透着清凉。 午膳设在此处。 一张嵌玉紫檀长方几,三个孩子,热闹的堪比宫宴。 为照顾这三个,秦昭仪的长公主的筷子是举起放下,来来回回。数不清多少次。 秦婈看着她熟稔地照顾着两个孩子,似乎看到那些年在骊山上的她,忍不住喃喃:“幸好......” 屋里头嬷嬷和宫女都在,有些话不便说,但长宁却懂“幸好”这两个字的含。 她在骊山三年,曾梦见过无数次这两个孩子被人发现的场景。 太后皇上震怒,百官骂她丢皇家脸面,她不论怎样争辩,说这两个孩子是傅荀的,都没人信,所有人都要处死这两个孩子以平民愤。 每次,她都是惊醒。 倘若苏家没有翻案,倘若那人没有回京,一场大火过后,到底会怎样,她想都不敢想。 真是幸而此。 苏令仪虽有些胆小,但戒备之心却不强,一顿饭的功夫,她就跟大皇子混熟,一会儿一声哥哥,一会儿一声殿下。 秦婈养的一直是儿子,见苏令仪实在惹人喜爱,便将人抱起来,轻轻掂掂。 苏令仪眨巴着大眼睛,抱住苏菱的脖子,把脸贴上去,奶声:“娘娘。” 秦婈抱她好一会儿,才把人放下。 临走时,苏令仪还朝萧韫特意作礼,礼毕,也不知从哪掏出两个被她捏的皱皱巴巴,完全无下咽的蜜饯子,放到?萧韫手上。 苏佑临想想,也把自己藏的蜜饯子送到萧韫手上。比苏令仪还大方,他给四个。 长公主赞赏地看他俩一眼,真不愧是她的孩子。 不仅出手大方,还聪慧过人。 这么小就知贿赂将来的太子爷,比之她当年,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公主牵着两个孩子转身离开,萧韫目光怔怔地看着门口。 “瞧什么呢?”秦婈拉起他的手往回走。 “没什么,阿娘。”萧韫默默把目光投向秦婈的肚子。 ************* 晌午过后,萧琏妤离开景仁宫,朝承天门走去。 公主府的马车早就停在角门外。 午后阳光刺眼,萧琏妤怕晒,甫一出宫门,头上便出现一把油纸伞,脚下瞬间多出一片阴影。 “殿下小心路。”傅荀低头看着走路一晃一晃的苏令仪:“小殿下也小心。” 萧琏妤看着傅荀额间的汗,叹口气,:“都说你不站在外面我的。” 傅荀规矩:“谢殿下,这是卑职的本分。”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早朝过后,候私下召见的众臣工陆续从角门走出来,他们互相作辑,依序返回各自所在的衙署。 大理寺卿郑百垨看着苏淮安,笑:“镇国公可还有打算回大理寺任职?” 苏淮安虽恢复爵位,但身上却无官职,今日上朝也是一身白色的常服,配着国公爷的腰封配饰。 依旧是那个玉树临风的端方君子。 他笑:“R 04;师要是还收留我,我立马就回大理寺。” 郑百垨双鬓已白,早就起辞官的心思,但皇帝不放人,天天同他画政治清明的大饼,他馋,故而只能提着一口气撑着。 他们一边走,郑百垨一边:“景明,我已到耳顺之年,确实想回家享天伦之乐,去年得个乖孙,忙得都没抱上几回。” 苏淮安认真:“师身子骨还硬朗,这么早就要辞官?” 郑百垨板着脸揶揄他:“怎么,娶天家公主,心也要偏到天家去?非要榨干我这家伙不可?” 苏淮安倏地笑:“景明不敢。” “你且先回大理寺吧。”郑百垨看着他,玩笑:“怎么也比回刑部强,是不?” 虽说朝中都传薛襄阳苏淮安关系不一般,但郑百垨心里却是一清二楚,这薛襄阳灿灿的笑容里,总是阴风阵阵。 苏淮安点头,笑:“好,那明日景明便去向陛下请命。” 左一声景明、右一声景明。 明明离的也不算近,偏偏就是入公主的耳朵,她面无表情地放慢脚步。 天家公主出门奴婢侍从环绕,旁人想不注意都难,大理寺的同僚们瞧见,忍不住朝苏淮安挤眉弄眼。 挤眉弄眼还嫌不够,几个主薄开始咳嗽。 轻轻重重,一个个跟得肺痨似的。 苏淮安只能回头去看—— 其实她在,他一早就知。 傅荀替她掀起马车的幔帐,萧琏妤提裙上车,车夫回头:“殿下,走吗?” 萧琏妤不答,故意掀起帘子,对傅荀 204;:“你上来。” 傅荀一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公主这唱的是哪一出。 长公主看着他,旋即,把袖中的帕子递给他,柔声:“都是汗,你擦擦?” 这语气,令傅荀下意识回头—— 四目相撞,心中不一句,然、然,开始。 苏淮安朝马车走过去,步伐不紧不慢,似是知他不过去,她也不能走一般。 绿头箍怀思伯戴就戴,他苏景明定然是戴不得。 他行至公主府的马车旁,朝她轻声作个礼,不她答,便弯腰上马车。 他抱起大眼一闪一闪的苏令仪,给自己腾出来个地方,挨着她坐下。 萧琏妤立马开口:“谁允许你上来?镇国公的马车呢?” “来人!” 侍卫面面相觑,也是一脸尴尬。 这让他们怎么管? 他们是能把镇国公、准驸马、两个小殿下的生父撵下去,还是能拔刀相向? 再有,长公主您方才快走几步还得着喊人吗? 苏淮安拉过萧琏妤的手,握住,轻声对车夫:“回公主府。” 萧琏妤冷哼一声,偏过头,看向窗外。 苏佑临和苏令仪齐刷刷扭头去看阿娘。 奇怪。 阿娘明明生气,手为何还放在苏大人手里? 马车踩着辚辚声,驶过昀里长街,停在长公主府门前。 苏淮安松开她的手,先一步下马车,随后转身去扶她,最后才将两个孩子一一抱下来。 苏 佑临、苏令仪小声:“多谢苏大人。” 阿娘说,叫苏大人也行、镇国公也行,就是还不能叫爹爹,他们是皇亲贵胄,不能坏规矩。 苏淮安摸摸他俩的头。 萧琏妤冷着脸,拉着两个孩子回府。 身后的脚步跟上来,她站在府门面前回头,“镇国公且留步。” 苏淮安看着她,眉宇轻蹙。 萧琏妤一字一句:“上一任驸马怀荆,说起来,你应该也认识,他擅闯公主府,话没说上几句,就我府中侍卫手,损我名声,惹我不喜,镇国公还是......” 她还没说完,苏淮安便:“我没想擅闯。” 萧琏妤一噎,“那是最好。” 苏淮安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一支珠钗,斜斜插在她的发髻上。 他低头她四目相对,倏然一笑,:“我这就走,你生气。” 此时阳光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孔雀开屏也不过此。 萧琏妤屏息,先一步转身回府,从门口到扶澜堂那几步路,明明宽敞平坦,她却险些左脚绊右脚。 *********************** 初秋,朝中便有新向,皇帝在早朝直言要立太子,苏淮安一朝变成镇国公站在朝堂之上,承恩伯秦绥之站在他身后,任谁也提不出反对之言。 可朝野上下最不缺的便是暗地里的闲言碎语,有人暗喻秦家这是给苏家当□□,还有人说待秦昭仪日后有自己孩子,还不知会是怎么个心思。 可秦绥之和苏淮安时常相约吃酒,显然是一个鼻孔出气,这流言根本掀 不起个风浪。 处理过政务,萧聿回景仁宫晚膳。 近来他一直此,哪怕不在景仁宫过夜,也一定会在此晚膳,就连光禄寺的人都习惯为景仁宫加菜。 不过光禄寺的饭菜一向难以下咽,尤其是换节气的时候。 比现在,立秋起便要吃莲蓬、藕、付姜。 萧聿从不挑食,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吃的一直都是光禄寺的膳食,且他幼年时,还没有眼前的丰盛。 母子两个口味基本一致,他俩咀嚼着不香不甜、不脆不软的藕片,同时蹙眉头。 食不言寝不语,自打萧聿教训过小皇子一回,萧韫吃饭就再不说话。 秦婈同小皇子低声:“不想吃就不吃,阿娘一会儿给你拿莲子羹喝。” 萧韫眨眨眼睛,点头。 萧聿揉下眉心,放下金箸。 已是一国之君,万没有“苦”着他们娘俩的理,他轻声:“不然......在景仁宫给你设个小厨房吧。” “设小厨房?” 秦婈看着他,细眉微提,颇为意外,想当年,坤宁宫她都没有小厨房。 萧聿不她答,便偏头:“盛康海。” 盛公公连忙走进来:“奴才在。” 萧聿:“司礼监,给景仁宫加设个小厨房。” 盛公公也不顿一下,:“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过晚膳,萧韫一直围着秦婈转,一脸的有话想说,但?说不出口似的。 这模样像极某些人,秦婈不:“怎么?” 萧聿也看他。 萧韫盯着秦婈的肚子,握握拳,好半晌才:“母妃。” 秦婈“嗯”一声。 萧韫慢吞吞:“我也想要妹妹......” 99、机缘 ==第九十八章机缘== 萧韫慢吞吞:“我也想要妹妹......” 秦婈看着他巴望的眼神,不由想起长宁进宫那日。 那天,他便是这样眼巴巴目送苏佑临和苏令仪离宫的。 怪不得...... 怪不得这两日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肚子打转。 坐在一旁的男人眉宇轻提,并不言语,只偏头去看秦婈,似乎想听她怎么答。 岁的小皇子已经渐渐懂事,正是求知欲最旺盛的时候,秦婈没法随意应付他,不然即便今日应付过去,明日他还是会重提。 秦婈思忖片刻,忽然觉得凌云长的话,用在此刻甚好,便柔声道:“韫儿,这事阿娘没法答应你,妹妹......这是要机缘的。” “妹妹”这两个字,已小皇子的脑袋瓜里嗡嗡作响多日,萧韫拉住秦婈的衣角,认真:“母妃,那我该怎么做?还要多久......” 萧聿嘴角带了点笑,一把将儿子抱起来。 萧韫坐在父皇的手臂上,低声:“父皇......” 萧聿道:“朕答应你便是。” 在小皇子眼里,他的父皇无所不能,父皇答应,他的妹妹便有着落了。 萧韫嘴角也带了笑,:“多谢父皇!” 秦婈看着表情一样,又一唱一和的两人,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被盯上的肚子。 萧聿偏头对袁嬷嬷:“眼下何时了?” 袁嬷嬷:“戌时三刻。” 萧韫立马接话:“儿臣这就跟嬷嬷去净室洗漱。” 萧聿把他放下,袁嬷嬷忍笑牵起小皇子的手。 得承诺,两条小短腿,心满意足地离开殿内。 如今景仁宫女史的眼色不是一般的好,烛火一燃, 立马匐身而去。 萧聿坐回到她身边,用手去缠绕她柔软的发丝,呼吸瞬间近。 秦婈偏头问他,“陛下喝药了吗?” 萧聿点头,胡乱地“嗯”一声,随后便自己动手解了腰封,衣裳接连落在帐。 事实证明,这男人对于生孩子的过程,总是热情又积极。 夜风浮动,芙蓉帐暖。 他伸手替秦婈卸下金钗,乌黑柔软的长发散落下来,衬的她愈发莹白娇娆,纤长笔直的腿落在男人手里,弯成心爱的弧度。 他俯身去亲她,轻轻又浅浅,指腹来回试探。 帐中虽无柔情蜜语,但在这事上,他从不对她硬来,与彤册上一笔一划记录的秦昭仪侍寝不同,萧聿待她,一向与寻常夫妻无异。 她疼了他会停,她要是哼唧,他也会笑着快些。 事毕,他还得给她拿水喝。 正如此刻。 秦婈握着杯盏,眼睛雾蒙蒙地看着他,“我想去沐浴。” 萧聿从她手中接过空杯盏,放到一旁,回头认真:“不是说好了要个女儿,会再去。” 秦婈忍着黏腻感,失力般地躺回去,萧聿用手掐掐她的腰,凑过去,轻啄她的耳垂。 秦婈以为他还要再来,立马躲开,抬起手,满眼防备地抵住他的胸-膛。 “不要。”她小声说。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就跟看不够似的,但嘴上却故意笑:“你想什么呢?” 男人的坏心思显而易见,秦婈懒得理他,干脆闭上眼睛。 良久之后,他将她打横抱起去了净室。 人被他圈在怀里,肌肤相贴,秦婈的手刚好贴在他胸口的疤痕上,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缓缓睁开眼,她看好一会儿...... 在净室折腾了好半晌才折返。 熄灯上榻,Ʌ 86;周陷入一片漆黑。 秦婈抬起手,柔软的指腹抚过大小不一的疤痕,轻声:“陛下是因为这些旧伤,才喝的那些药?” 轻柔的语气入耳,萧聿身子一僵,喉结跟着滚动,“是,也不是。” 秦婈看他,疑惑:“这是什么话?” 萧聿轻声道:“带兵打仗的人身上哪有没伤的,但你也知道太医院那些人,向来喜欢夸大其词,我喝那些药,无非是为耳根子清净。” 太医院那些人,秦婈心里也有数。 她思忖片刻,又问道:“那逢阴天下雨,还会疼吗?” 他揽过她,若有若无地吻了下她的发顶,“不疼。” 秦婈:“真?” 萧聿正要答,就听外面传开一阵敲门声—— 盛公公道:“陛下,急奏。” 话音甫落,秦婈立马坐起身子。 眼下已过亥时,若无大事,以盛公公性子,是绝不会影响皇帝歇息的。 萧聿低声道,“你歇息吧,今夜我就不回来了。” 说罢,他便披上衣衫离开景仁宫。 *************** 陆则已在养心殿门外候多时,脚步声渐近,他拱手作辑,“臣见过陛下。” 萧聿道:“礼就免,进来说。” 走进养心殿,陆则将手中两封急报递上去。 这两封急报,一封是薛襄阳通过驿站递回来的,一封是阆州总督快马递回京城的。 边关军报大过一切,萧聿先拆下面那封。 大概两年前开始,萧聿陆续往齐国安插些眼线,那些人都是商人身份,虽说接触不到齐国权臣,但也都有本事能打听到一些风吹草动。 齐国近来频频练兵,许是有意开战。 陆则:“这齐国还是贼心不死啊。” 萧聿道:“ 这些年,到底是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 提起这些年,陆则不由道:“年前若亏陛下英明,逼退他们就撤了兵,真要是听那些谋士话乘胜追击,还不知会如何......” 陆则十分清楚,延熙元年,皇帝把旌旗插入清州角楼时,大周的后备力可谓是弹尽粮绝。 那年的大周本就军心不稳,再加之内帑空虚,八万战兵行不到一月便需要近三十万石粮食,光是辎重自身消耗就已是吃不消。 萧聿压压手上的白玉扳指,“言清,大周与齐国,迟早都有一战。” 陆则点了点头,“臣明白。” 若非为了这一战,皇上不会大费周章与蒙古修好,澹台易亦是不会存心挑唆两国关系。 从周、齐、蒙古的地形来看。 大周在下,蒙古在中,而齐国在上。 年前蒙古赶上政权更迭,正逢内乱,无暇坐收渔翁之利,如今已是大有不同。周齐一旦开战,握有草原雄兵猛将的蒙古,偏向谁就变得格外重要。 萧聿此番在骊山救吉达一条命,便有挟救命之恩,诱老可汗出兵的意思。 萧聿看着陆则:“近来吉达如何?” 想到吉达,陆则不由苦笑:“陛下,那二王子受伤时还算消停,这伤一好,天天拉着臣陪他喝酒,这几日他走街串巷,臣都吐三回,这二王子是个性情中人,提起齐国此番行径,也是恨之入骨。” 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都已沦落成陪酒的小官? 萧聿又道:“他们打算何时返回蒙古?” “十日后。”陆则轻咳一声道。 萧聿道:“盛康海。” 盛公公匐身走过来,:“奴才在。” 萧聿道:“立即派人道与鸿胪寺、光禄寺,准备给二王子设宴送行。” 盛公公道:“奴才领命,这就吩咐下去。” 萧聿捏着急报,掂掂,与陆则又:“时已入秋,就算齐国想起兵,最快也得是秋末,北地苦寒,这场仗不会比年前容易,步兵的棉服,也该提前预备。” 陆则:“陛下准备调遣何处的兵力?” 这些年,皇权与世家剑拔弩张,朝堂上文官的乌纱帽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武官却仍是四年前的那些人。 老的老、少的少、不中用的不中用。 也就阆州、禹州两个总督还算是可用,但齐国将领用兵诡诈,方恕为人鲁莽,何子宸又未与之交过手...... 陆则见皇帝沉默,心里咯噔一声,:“陛下莫不是还想亲征?” 萧聿低头捏了下鼻梁,“此事再议。” 说罢,萧聿拆开薛襄阳的密函,里面罗列着楚家私运的罪证。 刑部尚书亲自去戌州查证,自然人证物证俱全。 默许久,萧聿才:“你继续盯着楚卢伟,切勿打草惊蛇。” “是。” ******************* 入秋的几场大雨,令楚太后的病情越发严重。 太医院整日往慈宁宫跑,谁都不能眼瞎当瞧不见。 萧聿一连去慈宁宫请安七日。 皇帝给态度,楚太后那震天的咳嗽声才弱了下去。 章公公笑着:“要奴才说,太后娘娘之前实在是多虑,娘娘待陛下如亲子,陛下怎可能不念仁孝二字。” 楚太后捏着手中的佛珠,嗤笑,“仁孝,他若真仁孝,年前就该让潆姐儿入宫,他处处防着楚家,这是与哀家隔着心呢。” 提及自个儿的侄女,楚太后不由深吸一口气。 楚潆从十二岁,萧聿等到了十九岁。 眼下太子已立,这悬着的后位,只怕皇帝心里也早有打算。 一 个区区五品小吏之女,不到一年的功夫,转眼成承恩伯府的长女。 这是真要封她为继后不? 100、情分 ==第一百章情分== 时值霜月,烟林翠减,叶落便知天下秋。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太后的身子却渐渐有了“起色”。 瑟瑟秋风至,幕帘生凉气。 今日是打骊山回来后,头回太后召见,众嫔妃郑重其事,皆是身亮色,素淡如新荷。 这天色还未大亮,就聚在了慈宁宫门前。 五妃依序互相福礼,依旧是同样的嘘寒问暖,但眼神和语气,显然与一年前大不相同,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和睦,要说丁点不羡慕秦昭仪宠,那必然是假的,但争宠的心思确实是大不如。 后妃皆是高门贵女出身,哪个也不是傻的,皇帝因何会提拔整个秦家,她们心里自是有一杆秤。 说白了,谁也不会跟皇帝心中继后的人选对着来。 须臾过后,章公公将五妃引进内殿。 太后斜靠在贵妃榻上,穿一身素常缎子,气色确实比以前差了很多,这才刚入秋,手里就端起了手炉。手炉用一块软缎垫着。 “臣妾等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五妃们不约而同地行礼。 太后抬抬手道:“免礼,都坐下吧。” 太后抿了口香茗,揉了揉太阳穴,柳妃之,立马起身,殷切道: “太后娘娘玉体欠安,怎能不叫臣妾等侍奉左右,臣妾心中实在愧疚难当。” 太后看着她笑:“这些日子你将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已是替哀家解了忧。” 说到玉体欠安,徐淑仪便接了茬儿,并叫婢女呈了一樽佛像上去,紧接着,薛、柳二妃和秦婈送了手抄的佛经,何淑仪则是绣了一卷经文。 太后收到各宫的心意后,这才松了松眉,转头提起下个月中秋宴的用度,说着说着,她忽然抬头与章公公道:“对了,待会儿记把光禄寺送来的荔枝给各宫分下去。” 章公公连忙躬身应是。 太后回过头带了丝体恤的笑意道:“这些荔枝啊,可都是从四川快马送来的,壳红似火、肉白如雪,香甜可口, 正是新鲜的时候,回去赶快吃,不然三两天味道就变了。” “臣妾多谢太后赏赐。” 妃子们起身应赏。 说起来荔枝确实是新鲜物,也就这时节能吃上一两回,因本地吃不着,还需快马送来,寻常人家压根吃不起,也就太后、皇帝那偶有赏赐,众妃自然感激。 太后说完这些,便像是乏了,众妃也不是那讨嫌的人物,此便相继告辞离开慈宁宫。秦婈也跟着要告辞,还没转身,就听身后太后道: “秦昭仪先留下吧。” 秦婈心里一惊,也不知太后找她何事,不过还是应了声“是”。 楚太后叫了她,也不说话,只在椅上作闭目休息,秦婈在一旁侍茶,道: “太后娘娘请用。” 楚太后没接。 秦婈知道,太后必是听见了,只是想晾一晾她,也就没再出声,一直这么端着。章公公在旁边瞧着,心中暗叹,这秦昭仪不说样貌如何,仪态、礼节却是没挑的。 奉了这许久的茶,碗沿竟是没抖那么一丝儿。 两厢沉默半晌,楚太后才接过茶盅,喝了口,淡淡道: “方才了你抄的佛经,字倒是不错。” “太后娘娘谬赞了。” 说罢,秦婈攥紧裙摆,直直地跪了下去。 “你这是作甚?” 秦婈拱手低眉,轻声道:“禀太后,自打骊山回来,臣妾一直想来同太后赔罪,可又怕扰了太后清净,幸而今日有了机会。” 秦婈心如明镜,像太后这样经历两朝的女子,想拿礼法拿捏后宫,她也只能受着。 楚太后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道:“陛下都说那日救火你是立了功,赔的这是哪门子的罪?” “不论是何缘故,哪怕十万火急,臣妾也不该顶撞太后。”秦婈低眉顺目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这一出,章公公不由多了这位秦昭仪两眼。 入宫时做小伏低,那幅出身低微却安分守己的模样,如今想来,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又是半晌,楚太后才像缓过 来,倏然一笑: “哀家没怪你,章公公,快扶昭仪起来。” 章公公忙不迭去扶秦婈起身。 秦婈在慈宁宫又待了一会才在,等她走后,章公公行至太后身侧,将指腹放于她太阳穴,慢慢揉起来,楚太后闭眼喃喃:“再这么下去,一旦她肚子里有了消息,皇帝便会封后了。” 章公公掐着嗓子道:“这位昭仪娘娘,心思也可不是个浅的,骊山那场大火,奴才至今心有余悸。” 楚太后长吁一口气道:“去给楚家递封信,让阿潆进宫一趟。” 章公公一顿,起身要出去。 “等等。” 楚太后叫住他。 “娘娘还有何吩咐?” 章公公躬身。 “哀家听闻薛襄阳离京了,他到底去何处了?” 章公公连忙道:“刑部的嘴现在越来越严,外面的消息只说去江南一带了。” 楚太后手在手炉上一下一下地抚: “确定是南方?” 章公公头垂低了些,道:“两个暗桩,都说是南方。” 楚太后长呼一口气,肩膀略松了松,却还是道: “哀家这两日心不宁,总觉要有什么大事......” “娘娘这是多虑了。”章公公一笑,“自古以来都是孝治天下,陛下若动了楚家,史书又该如何评说?” 楚太后看向窗外,一片黄叶被风卷着落下,她叹: “但愿吧......” 七月二十,天色沉沉,乌云翻涌,宫墙的柳树被疾风吹落,发出簌簌声响。 太监宫女们皆在檐下低头守值。 楚潆跟在小宫女进了内殿。 门“吱呀”一声响起,章公公回首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惊动太后。 层层幔帐后,楚太后面容憔悴,闭目斜靠在榻几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楚潆悄然无声地过去,缓缓跪在了太后榻。 两个时辰后,炉中歇的药香燃尽,楚太后才缓缓睁眼,待清脚̴ 4;跪着的楚潆,勾了勾嘴角:“你来了啊,阿潆。” 楚潆目光微红,立马又将头伏下:“阿潆过太后娘娘。” “哀家怎么还拘着礼?快起来。”楚太后笑着将人拉起来,让楚潆坐到榻边,并握住了她的手。 楚潆是楚家唯一一个待嫁的女儿,照理说,楚国公嫡女、当今太后的亲侄女,这等身份早就该说门好亲事了,但偏偏就是留到了现在。 而现在,萧聿也有接楚家女进宫的心思。 楚潆楚太后面容憔悴,不由低声道:“太后娘娘这到底操劳了多少事,阿潆上次来看望您,您还没这么瘦......” 楚太后笑了一下,摆了摆手道:“哀家无没事,就是这些日子没歇息好罢了。” 楚潆情知太后一向好强,此时这样怕是有事,只也不知如何宽慰,便与太后提议,用完晚膳后,陪她去散散。 太后自是乐意,两人吃完晚膳后,就去慈宁花园里转了一圈。 “若不是哀家压了你这么多年,你早该嫁人了......”楚太后捏了捏她的手心道:“你心里可有怨哀家?” 楚潆惶恐道:“娘娘这是哪儿的,您这么说,那阿潆成什么了?爹爹与太后娘娘劳心累神,为的不就是守楚家百年昌盛,阿潆乃是楚家女,自幼便知肩上有该挑的胆子,又怎会生怨?” 楚太后瞧自家的姑娘,自然是怎么瞧怎么舒坦。 “今日叫你来,其实是有对你说......”楚太后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 楚潆笑道:“太后直说便是。” 楚太后道:“这两日哀家会找机会让你皇帝一面,你自己把握,若还是不能进宫,哀家亲自出面给你说亲,不会委屈你的。” 楚潆心里一喜,可想起最近皇帝偏宠一位昭仪的传言,又生出莫名茫然,只柔顺地垂下脑袋,道:“能否进宫伺候陛下,皆是阿潆的命,阿潆一切都听太后的。” ************ 天色已沉,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晚膳过后,萧聿前往慈宁宫给陪太后下棋。 楚太后看着他被滂沱大雨淋湿的袍角,沉 吟片刻,落下一白子,道:“三郎。” 萧聿抬眸。 楚太后偏头去窗外,只听芭蕉叶被吹打噼啪作响。 默了须臾,楚太后缓缓道:“哀家接你回坤宁宫的那天,也是个风雨天,你淋了一身的雨,是哀家牵着你走回来的......” 说到这,楚太后同他对视。 眼前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轮廓渐渐变柔和,她仿佛又到了那个满身都是雨水的小皇子, 她们一高一矮,在伞下四目相对。 他躬身给她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那时他的眼眸里,敬畏有之、感激有之。 不像如今,威严日盛,气度愈发厚重,目光变深藏不露,眉间再喜怒,帝王之态日显。 萧聿沉声道:“母后都还记得。” “怎么会忘呢......”楚太后看着他道:“你回来当晚,全身发热,嘴里一直念着母妃、母妃,哀家守了你整整三个晚上,你才清醒过来。你生母走的早,孟氏又是个刻薄跋扈的性子,让你受不了不少罪,哀家看着,是真心疼......” 萧聿喉结微动。 “你自打到坤宁宫起,每日文学武学,从未落下半日,一向严于律己、恪勤匪懈,便是你后来出征打仗,也少有让哀家操心的时候......”楚太后长吁一口气,自顾自道:“这日子一岁岁过去,一晃,竟是快二十年了......” 闻言,一旁的盛公公压了下嘴角,眼眶一酸。 这皇宫里似最讲究规矩,实际根本没有公平二字,不受宠的皇子,一生下来便要学着与圣人做君臣,而非父子。 陛下十四出宫立府,十八便带兵上了战场,身着厚甲,手拿长剑,在边疆与将士同吃同住,患难与共,去了整整两年,归来时养尊处优的手生了茧,背脊落了疤。可这些苦处,在过去时根本无人问津。 经年过去,倒是论起情分来了。 萧聿缓了缓道:“母后的养育之恩,朕一直念在心里,从不敢忘。” 楚太后等的便是他这句话。 101、妻子 ==第一百零一章妻子== “母后养育之恩, 朕直念在心里,从不敢忘。” “你的性子向来沉重少言,自打阿菱走后, 你就再未踏入后宫半步, 哀家担心你,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幸而秦氏入了宫, 讨得你喜欢。”楚太后又落一子, 缓缓道:“有些话哀家知道陛下不爱听, 但帝王后宫并非家事,而是国事,既是国事,便当有纲常规矩要守, 哀家总要与你说两句的。” 萧聿转转手上的扳指, 不置可否。 楚太后一改平日的专横, 语重心长道: “自去年大选,秦氏被封六品美人, 不到一年的功夫, 膝下不仅有皇子, 更是越级封正三品昭仪, 陛下如此专宠秦昭仪,难道不怕招致口舌, 乱了人心?后官若是生乱,前朝岂能安泰?哀家有言想进陛下, 陛下不如借着中秋,提提何淑仪和徐淑仪的位份,道旨意, 三间院子,还能全了何家、徐家在前朝的脸面,陛下何乐而不为?” “此事,是朕思虑不周。”萧聿落了子,不甚在意地应:“下月中秋,朕就依母后所言,晋何氏、徐氏为四品婕妤。” “这便是了。” 楚太后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来。 显见的,上年纪,才下那么会棋,说了会子话,就有些疲累,楚太后揉了揉额心,就开口唤茶。 这时,门外的帘子被人打起,楚潆端着黑金描漆盘子依依走了来: “臣女拜见陛下。” 她着件青色上襦,下搭鹅黄色百褶裙,衣襟上绣着柳叶,柳叶在跪地时散落地面,格外的清新高雅。 萧聿瞥了她一眼,楚潆不敢抬头,只觉头顶如受冰霜,寒凉似雪。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皇帝,可每回见,都觉其帝王之威愈隆,既叫人心折,又叫人胆颤,但听头顶淡淡一声“免礼”,才敢站起。 楚太后在旁边看着,心底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她家阿潆面子还是太嫩了,不似秦昭仪那百般手段,会讨男人欢心。 她绕绕手中的佛珠,段冗长的沉默过后,终是道:“阿潆听闻哀家卧病在榻,便自请入了宫,这两日她都在慈宁宫伺候。” 萧聿嘴角抿直,当那楚家女身影出现在这慈宁宫时,便知道,今日这场怕是鸿门宴。 微微颔首:“楚六姑娘仁孝,该赏。” 楚太后看着楚潆,忽然一笑,紧接着道:“那哀家替她讨个封赏如何?” 萧聿淡道:“母后直言便是。” 楚太后知道,天底下没一个当权的皇帝会喜欢被人安排,不过,此时她却也顾不,只道:“说来......阿潆今年也快双十年华,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如就请陛下赐个婚如何?” 萧聿闻言,抬眸看向楚太后。 她从来无的不放矢,此前言情分二三,不过是以退为进,为了楚家罢。 楚太后却被眼神看心中一凛,脸上却还是笑:“陛下以为如何?” 萧聿却看向台阶,对着那切切等候的楚家女道: “楚六姑娘才貌双全,又侍母后至孝,朕定会好好替你择一位郎君,此事,朕便应下。” 楚潆心中一紧,忙伏下身去: “臣女多谢陛下。” 局棋毕,萧聿便起身告辞: “母后早些休息,朕改日再来陪您。” 楚太后看眼楚潆,楚潆立马会意。 她一手持羊角灯,手持伞,默默跟着起身的萧聿往外走,殿外雨声潺潺,行人无声在殿内行走。楚潆路将人送出了慈宁宫,在即将出慈宁宫门时,忽然唤: “陛下。” 萧聿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楚潆攥紧拳头,双眼雾蒙蒙地看着:“臣女......想留在宫中永远侍奉太后、侍奉陛下,陛下可否成全?” 夜黑风高,楚家嫡女自荐枕席这种,只怕说出去都是无人敢信的。 萧聿眸光暗,沉声道:“六姑娘今日这话,朕就当没听见。” 高门贵女的脸皮比纸都薄,皇帝这句“就当没听见”,已是让她娇靥染红,羞愧万分,恨不就此钻进地里去,再不见人。 可楚潆只想赌这回,也只能赌这回。 她放下伞,忽地上前步,任由大雨瓢泼,湿透的薄衫将双十年华的美好全部勾勒出来,她伸手扯住袍角,轻轻贴上去,哽咽道:“臣女幼时进宫请安,还曾大着胆子唤过陛下几回三哥哥.....臣女不敢奢求陛下念着往日情分......” “那就别说。”萧聿推开她,袍袖就无情从女子手中溜出,字句道,“你是太后的亲侄女,朕不会治你御前失仪之罪,但你枉顾礼义廉耻,也是坏了规矩,就跪在这清醒清醒吧。” 宫人们屏息而立,谁都不敢抬头,盛公公心里鄙夷,高门贵女,何至于此,眼见皇帝要迈步,忙撑伞小跑步跟上去,叠声地喊: “陛下,莫淋着雨,损坏龙体。” 头顶的雨不过须臾,竟又大了许多,打在伞上噼噼啪啪,整个宫殿都仿佛要被水声淹没。 “陛下,咱回养心殿吗?” 盛公公问。 萧聿沉吟片刻: “起风,撤辇,朕回景仁宫。” 盛公公听罢,连忙冲后面摆摆手,宫人齐躬身退下。 萧聿却拿过盛公公手中的羊角灯,疾步向景仁宫走去,须臾便到了景仁宫。 没有落辇声,竹兰竹心站门口,直接跟萧聿打个照面,险吓魂飞魄散,只忙不迭跪下地去,唤一声“陛下”,都来不及通报主子。 萧聿一把掀起帘拢,径直走内殿。 屋内门扉紧闭,烛火摇曳。 秦昭仪显然刚沐浴过,乌黑柔顺的长发不饰一物,散落在身后。 她正抱着洗的香香的萧韫穿鞋袜。 小皇子脚丫白白嫩嫩,秦婈故意握住,用指尖挠下,惹得萧韫下意识缩脚丫,生生打个激灵,然后扯着秦婈喊:“阿娘,痒,痒,放手,放手,哈哈,哈哈……” 秦婈笑着继续挠痒痒,大一小在床上玩成团,正起劲,就听门口传来低低的声咳。 两人闹得正欢,谁也没听见。 萧聿听着萧韫咯咯咯的笑,又见秦婈笑地那般模样,只握拳抵唇,又咳了声。 这回,榻上的两人听见。 们循声回头,见来人,皆是一怔。 萧韫下意识缩脚丫,想要起身行礼,孰料秦婈没放,半起的身子像小鸭子样栽到了榻上。 “阿娘!” 道。 秦婈这才放了手。 萧韫脸红成片,却还是认认真真地整理衣裳,起身下地,拱起手: “儿臣给父皇请安。” 秦婈看着小皇子脑袋上支棱起的小撮毛,眼睛跟着弯成天上轮明月,只是面前目光灼灼,不容忽视,便也跟着下床,行个礼:“陛下万安。” 萧聿看着秦婈因玩闹而绯红的脸颊,以及嘴角还未消失的笑意,没说话。 等很久没见起的小皇子抬起头,歪着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道难道空气中有根透明的线、端扯着父皇,端扯着阿娘不成? 萧聿阔步过去,只丢下句: “遮眼。” 萧韫下意识用十指遮了眼睛,却到底抵不过好奇,悄悄地张开点。 只见刚才还威风的父皇抱着阿娘的细腰,咦,个子太矮,看不清,就想悄悄挪过去,才挪了步,脑袋就被只手按住,父皇喑哑的声音传来: “闭眼。” 积威之下,萧韫还是乖乖闭了眼,只闭眼前,却是看到底下的影子,个高大一个娇小,小的依偎在大的里。 萧韫低头吻秦婈的脸。 爱她的笑靥,不似平时蛮横的掠夺,倒有种淡淡的流连,秦婈久等不至,睁开眼睛,嘴唇却被衔住。这回,却是狂风暴雨了,碾弄着,像要将她撕碎好吞到肚子里,勾缠着,吞咽着,呼吸的没法呼吸。 秦婈想起还有小短腿在边上,忙捶他,萧韫这才松了松,眼神示意:何? 这时,在旁伺候的袁嬷嬷识趣地将小皇子带走,还将并人都撤走。 内室的烛火很快暗下来。 窗外暴风骤雨,帐内银河倒泻,滂沱、不歇。 秦婈只觉自己是那狂风乱雨里的小船,什么都做不,只能随之颠簸。只是这颠簸也不是顺心顺意地颠簸,偏要随那风雨的兴致来,快时她便只能快,慢时她也只能作细雨。 雨过,萧聿的掌心覆上秦婈的小腹,指腹来回滑动: “过阵子,朕便下旨封你为后。” 秦婈闻言不由抬眸,当对上萧聿的眼睛时,认真道:“知晓陛下的心思,但在外人眼里,恩宠太过,反倒不美,而且容易给陛下落个沉湎声色的名声。” 萧聿却像是对她的小腹着魔似的,不甚在意道: “落便落罢。” 秦婈不懂天天为何那般急,叹了口气才道: “您瞧瞧我这年来,分位从七品升至三品,膝下养的皇子立太子,家中还获了爵位......秦家那爵位怎么来的,骗骗天下人也就罢,就朝廷上那些人精,谁心里没数?” 萧聿未应声。 见微微出神,秦婈又道:“再加之兄长还在朝廷做官,的资历尚浅,若再多个皇后妹妹,陛下就不怕......” 萧聿太阳穴跳,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般,立马抬手钳住那雪白纤细的脖颈,堵了她唇,半晌才抬头: “朕怕什么?嗯?” 晕晕乎乎里,秦婈下意识哼出四字,也不知是外戚干政,还是人心易变,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但也不知为何,这话吐,倒让他胸口的郁结跟着散了些。 102、动手 ==第百零二章动手== 秋风瑟瑟, 皇帝设宴替蒙古二王子送行。 席间金杯重叠满琼浆,喜跃抃舞,片祥和, 朝中官员品了品杯中酒, 望着眼赤足献舞的云衫美人,背后的雕梁画栋,渐渐变成了平沙无垠。 可能是要打仗了。 那日之后, 紫菊初生, 朱槿凋零, 更漏乍长天似水。兵部已筹备起了粮草、军饷。 月儿渐圆,已是快要到中秋,京城的点心铺子已摆起了各式各样的月饼。 就当京中各个酒楼、青楼楚馆、茶寮、卜卦摊子、都在议论即将发生的战事时,薛襄阳从戌州返回了京城。 养心殿外灯火通明, 薛襄阳此时在外面等候召唤。 薛尚书马停地赶回了京, 路风尘仆仆, 眼底全是疲色,下颔长出了层短短的胡茬。 盛公公打开门, 回身:“薛大人快进去吧。” 薛襄阳听着里面传来的微弱的说, 蹙眉:“敢问公公, 都何人在外面?” 盛公公:“薛大人放心, 里面是苏大人和陆大人,没有外人。” 没有外人? 薛襄阳疑惑地看了眼盛公公, 动动嘴唇想解释,最终还是化为了缕叹息。 薛襄阳走进内殿, 阔步行至御,将折子递了上去:“启禀陛下,物证在此, 人还在刑部压着,可随时召见。” 萧聿拿起折子,颔首看了眼。 告楚卢伟私刻印章,造假通关文书。 二告楚卢伟避开朝廷私自与齐国互市。 三告楚卢伟结党营私,在任戌州巡抚期间,买通了当地抚台吴湘、郡守邹姜等人。 四告楚卢伟贪污受贿,以公谋私,每年贪墨的银两高达七百万。 除楚卢伟以外,还有何家何仲忝,薛家薛相瑞等人的罪行...... 戌州当地抚台、邹姜各怀求免之心,故而主动出详,各证人节次审,人无异词。 另,此案涉广,应交由大理寺再审。 到底是刑部尚书大人亲自办的差事,罪状清晰明了,证据确凿,既无诛三夷之重罪,逃了次死罪。 萧聿阖上折子,轻:“苏卿、薛卿。” “臣在。” 萧聿提笔蘸墨,速拟了圣旨,:“明日子时,缉拿涉私运案切官员,并抄家夺爵,财产充公,即刻入刑部大狱,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臣等遵命。” 苏淮安作辑:“那微臣告退了。” 薛襄阳:“微臣告退。” 苏淮安和薛襄阳并肩出宫,相顾无言,走到宫门口时,薛襄阳深吸口气,转身作辑:“苏大人。” 苏淮安下识以为这人又是来要房的,“薛大人这是作甚?” 薛襄阳郑重其事:“距子时就到三个时辰了,薛某今日有事相求。” 苏淮安眉宇微蹙,轻:“你我同僚多年,必如此客气。” 薛襄阳捏了捏拳头,:“瞒苏大人,我弟妹肚子里还有孩子,待会儿去薛府,还望大理寺的人手下留。” 苏淮安作礼:“薛大人放心,大理寺的人在门口守着。” 薛襄阳:“多谢。” 须臾,薛襄阳倏然背过身,深吸了口气。 子时,薛襄阳手持圣旨,带着数百名刑部差役,当日夜里就冲向各家拿了人,何家、穆家、楚家,还有早早入狱待审的薛二郎,接连入狱。 这场案子,可谓是延熙年间最大的起贪污案。 其中最为震惊的,便是楚家二爷,楚大学士楚卢伟入了狱。 这消息出,立马炸了锅。 ************************** 慈宁宫。 “太后娘娘,大事好了!”章公公跑的上气接下气地回了慈宁宫。 楚太后拉着楚潆的手说,蹙眉回身,“你是刚入宫还是怎么着?慌个什么?” 章公公:“今日子时,薛尚书亲自带兵抄没了楚大学士的府邸。” 楚太后眼睛眯,还算淡定自若,“谁?你说薛襄阳?” “薛尚书同大理寺少卿苏淮安,同拿的人。”章公公把手中的密报交给了楚太后:“太后娘娘看看吧。” 楚太后深吸两口气,展开密报,轻:“带圣旨去的?” 章公公:“若无陛下旨,何人有胆子敢动楚府啊......” 楚家、楚家。 楚太后眼闪过片乌影,眼睛闭,倒了下去。 章公公回身:“快去传太医!” “是、是,奴婢这就去!” 秋风瑟瑟,树影垂垂,萧聿与重臣议事,养心殿的门就开了,盛公公躬身:“陛下,慈宁宫那边来报,太后娘娘方才昏过去了。” 皇帝慢慢回头,“太医去了吗?” 盛公公:“宁院已过去了。” 臣子噤若寒蝉。 皇帝要动楚家,太后这时候是晕还是假晕,众人心中自有定论。 “阁老们今日就先回去吧,太后病重,朕还得去趟慈宁宫。” 重臣齐颔首:“陛下安康,太后安康。” 萧聿大步流星地朝慈宁宫走去。 皇帝的脚步橐橐而至,太监、宫女、太医迅速散开。 萧聿行至楚太后面,轻:“母后身子可还好?” 四目相对,楚太后眼眶猩红。 她半支起身子,动动地看着他,直言:“皇帝亲手动自的母家,难就怕天下人戳你脊梁骨吗?” 萧聿抬手屏退众人,:“这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递上来的折子,楚卢伟这四条罪状,朕便是顾念太后,没法当着重臣的面,枉顾家国礼法。” 萧聿把手中的折子交给楚太后。 楚太后接过,翻看过后,喃喃自语:“四条罪状,好,是好。” 萧聿又:“从地方到中央,走私贸易这事他做了整整六年,他在朝中党同伐异,以权谋私,母后可知出楚卢贪墨的银两有多少?朕登基那年的税收,都没有他楚卢伟府上的银子多!” 楚太后瞳孔震颤,如碎裂般,露出了丝从未展露出的惊恐。 党同伐异。 这四个字,放在当年扶持他登基时,叫殚精竭力,换到如今,却成了杀头的罪状。 楚太后换了语气,调由低到高:“楚家辅佐陛下多年,陛下就全然顾分,非要用这十年的旧案,把刀架在楚家脖子上?” “十年的旧案......”萧聿回身把账册放到楚太后面,字句:“这是私运贸易的账册,何年何月何日,每笔,都写的清晰详尽,母后要朕顾念分,那谁来顾朝廷的法纪?” 楚太后身子晃,似站住了般。 先帝忌惮楚家,便让她生有宠无子,她千方百计让萧聿在她膝下长大,又易余地将他推到那个位置上,就是为了日后能让楚家多分依靠? 这算什么? “那是哀家的亲弟弟,曾没少为你出力,你当那么狠心,非得要了他的命?” 萧聿看着太后:“朕待楚家已是万分宽宏!若是狠心查起来,楚家何止四条罪状!这账册往轻了说是私运,往重了说便是通敌,然这样,此事朕交由太后定夺,太后是要朕摘了楚卢伟的脑袋,还是要朕卸了楚家的匾额!” 皇帝说的每个字,都像是把刀,停往楚太后心口插。 当是点母子分都讲了。 楚太后捂着胸口,呼吸隐隐发颤:“哀家与你母子场,就算没有生恩,有养恩,你怎能......你怎能......如此没有良心......” 萧聿闭了闭眼,才:“母后好歹养了朕场,朕自当会奉养您百年,就是如此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 103、中秋 ==第一百零三章中秋== 私运案会审结果出来后, 百姓的谩骂声犹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楚卢伟之子楚江涯不服判词,找了个替死鬼,具本辨冤, 上报至都察院。 这桩案子天下人都瞪眼瞧着, 有人击鼓鸣冤,那便得按照章程来。 都察院重新勘审,七日过后, 交由大理寺定案。 早朝时, 大理寺少卿苏淮安具名上报复查会审结果:“楚卢伟所犯私运罪、贪污罪、伪造文书罪, 结党营私罪、证据确凿,罪名属实,理应处以绞刑,并抄没家财充公, 以示公允, 然, 其子楚江涯却故意做伪证,反复上控, 使本案更为复杂, 诬告他人亦是重罪, 还望陛下严惩。” 三司附议。 文武百官交头接耳。 皇帝亲手动了自己的母家立威, 朝野上下莫不震慑。 就在大家皆以为楚江涯要为此搭上一条命时,皇帝只抬眸道:“楚江涯知法犯法, 堪为翰林院编撰,从即刻起, 褫官袍,夺进士出身,此生得入朝为官。” 会审结果很快传到了慈宁宫。 章公公道:“太后且安心, 皇上只是罢六公子的官,并未拿他下狱。” 楚太后握着药碗的手隐隐发颤,呼吸愈发急促,“那哀家是不是还得谢他手下留情......” 章公公连忙道:“太后莫急,国公爷派人来给您传话,叫您仔细身子,好好养病,必忧心六公子,还说这翰林院编撰本保住,楚家有他担着,倒。” 楚家是倒,但在这日之后,楚太后却是真的病倒。 虽说皇上偶尔还会去请安,但也如他所说,仅仅是请安。 ************ 北风萧飒,烟霏云敛,一场秋雨一场寒。 养心殿内议论纷纷。 须臾,盛公公推门而入,道:“禀陛下,户部尚书何大人求见。” “叫他进来。” 何尚书甫一入殿,便瞧见案几上足有二丈宽的舆图。 殿内阁老、锦衣卫指挥使陆则、大理寺少卿苏淮安、兵部侍郎贺长之、五军总督穆长缨皆在。 “微臣拜见陛下。” “何尚书赐座。” 军打仗向来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萧聿开口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最迟冬月开战,何尚书的粮草准备如何?” “回禀陛下,三十万石粮草五日后起运,先走新陆漕运,再转驿站,二十日之内,粮草必到。” 萧聿捻了捻手中的扳指,看向穆都督,“十月末,穆都督与朕一同北上,你在禹州与何总督共守后方,守粮草,若是遇到突袭,他那两万骑兵守住。” 穆都督道:“微臣领命。” 何尚书人刚到,还知皇上亲征,蓦地起身道:“陛下旧伤未愈,太子又年幼,实在不宜御驾亲征,还请陛下三思!” 萧聿淡淡道:“朕当年自请去西北两年,对那里气候地势最为了解,亲征一事,朕自有打算,何尚书就必多言。” 皇帝把话说到这份上,显然是拿定主意。 何尚书轻轻叹了口气,应是。 苏淮安又道:“齐国有一将帅,名为常青戈,此人用兵诡诈,武艺高强,我朝六万将士便是死在他手里,臣潜入齐国时曾与他打过几次交道,说知己知彼,但对此人已是了解几分,臣,自请同。” “准。” 萧聿用镇尺重新铺了北向的舆图,用旗将三处地方连成一条线,“禹州被靠西门山,阆州前有密河,都是易守难攻之地,齐人若想攻进来,和年前一样,必然会先攻打清州。” 兵书侍郎贺长之道:“陛下可是要加派兵力?” 萧聿点头道:“朕欲增派三万兵力,但西北严寒,冬月军必会遭遇风雪,贺侍郎记得从北方调兵。” 贺长之道:“臣遵命。” ...... 战事将起,萧聿除了晚膳会在景仁宫,已是数日未入后宫安寝,再一转眼,已是中秋。 八月十五,月圆佳节,文武百官终于迎来了三日的休假。 后宫各宫的赏赐便跟着下来了。 除何淑仪和徐淑仪一同晋封为婕妤外,并未有其他人晋封。 日头才跃上树梢,景仁宫的库房就被流水的赏赐堆满了。 司礼监的王公公,提着数盒月饼来到景仁宫,笑道:“娘娘,今年这月饼可不是光禄寺做的,而是司礼监特意为您准备的,这酥皮月饼,都是用精练的奶油和面而制,您瞧,有糖馅、果馅、枣馅甜口的,还有芝麻椒盐咸口的,娘娘您爱吃哪个就跟奴才说,奴才再您送来。” 景仁宫的宫女太监看见王复生这幅狗腿的样子,真是抿唇咬牙才没笑出来。 可能是他的笑容实在太喜庆,秦婈看着也由勾起嘴角,“多谢公公。” 随后给赏钱。 王复生表演的跟没见过似的,鞠躬接过。 转头,他笑容一收,带着手底下的小太监门去西六宫。 秦婈看着眼前一排的黑漆嵌螺钿八仙图食盒,由揉了揉眉心,“这也太多,竹心,我留下一盒,剩下的你大家分吧。” 竹心接过,笑道:“欸,多谢娘娘。” 晌午天气正好,秦婈喝茶赏景,竹兰慢慢走过来道:“娘娘。” 秦婈回头,轻声道:“有事?” 竹兰对上淡淡秦婈的目光,握了握拳头。 景仁宫上下皆知,昭仪娘娘性子柔和,一向宽待吓人,但宽待归宽待,但这么久,除了袁嬷嬷,鲜少与他们亲近。 竹兰鼓起勇气道:“中秋向来无晚宴,娘娘今晚在院子里和太子殿下赏景?” 中秋向来无晚宴。 向来? 秦婈细眉微蹙。 竹兰低声提醒她道:“先皇后是元年中秋走的,陛下便从在中秋设晚宴。” 提起延熙元年的八月十五,秦婈的太阳穴忽然跳一下。 “娘娘怎么?” “没事。”秦婈揉揉太阳穴,抬眸看着她道:“竹兰,既是过节,你们也必拘着,在后院随意些,我太舒服,就不同你们不赏月。” 竹兰又道:“娘娘何处舒服,可要唤太医?” “必,没什么大事,你下去吧。” 竹兰匐身退下。 秦婈小憩了几个时辰,醒来时圆月已经破云而出。 景仁宫的后院正肆意热闹着,谁也没料想,皇帝居然来了。 看着一身月白色常服额皇帝,宫人瞬间跪一片,“奴才失礼,还请陛下责罚。” “免礼,都下去吧。” 说罢,萧聿推开内室的门。 他坐到她身边,低头看她,轻声道:“睡着?” 秦婈立马坐起身子,“陛下怎么得空,今日不用议事?” “再假,朝臣就我脸色瞧了。”萧聿拉过她的手。 秦婈揉下眼睛道:“那陛下可用膳了?” 萧聿不答反问,“你用了吗?” 秦婈摇头,“还没。” 萧聿道:“阿菱,今日是中秋,宫外有灯会,可要去看灯?” 灯会。 得说,有些事就是很巧。 曾经她总是盼望着能同自家郎君逛一次灯会,可他么在京,么有事。三个上元,个月圆,他们竟是一场灯会都没看过。 萧聿捏了捏她的手心道:“走吧。” 秦婈极轻地呼了一口气,道:“那你我。” 他笑道:“好。” 秦婈绾了个普通的妇人头。同他上轿子。 夜幕合,东直门的夜市便跟着沸腾来。秦楼楚馆,酒肆饭庄,凡能落脚赏月的风雅之地都挤满人。 这些酒楼富丽堂皇,悬着高低不平的五色灯球,以彩绸为线,如珠如霞,如梦似幻。 下轿,萧聿随手买了两个面具,递她一个,两人带上面具。 他拉着她的指尖,也说话,就放慢步伐,静静地走在昀里长街上。 长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两侧都是今日应景出来卖艺的。有吹火吞刀的,有耍猴戏的,各色小商贩沿接叫卖,一声比一声高,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半晌过后,萧聿低头唤她名字,可周围卖糖葫芦的太过热情,将男人的低低的嗓音淹没在人海中。 秦婈踮脚把耳朵送过去,“么?” 萧聿轻轻揽住她的腰,俯下身,唇几乎贴在了她的耳朵上,“我问你冷不冷?” 热气喷洒在耳廓上,痒得她忍住抬手揉下。 秦婈摇摇头,扯了扯他的手。 萧聿会意,又俯身把耳朵递过去。 他听她说了两遍,我冷,我饿了。 男人眼角带着笑意,牵着她去一家老店——昀里长街的抱月斋。 抱月斋的门脸十分阔气,烫金的黄花梨木招牌,楹窗上悬着价值不菲的纱绸,一瞧就是生意极好的店面。他们很久以前,倒是来过几次。 萧聿给掌柜塞钱,掌柜立马道:“客官三楼请,‘月’字号厢房给您备着呢。”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秦婈听到了蹬蹬蹬的上楼声,掌柜掀开幔帐,送两道菜上来,一盘是醋溜肉片,肉红红的,上面洒葱花点缀,样子很是好看,一盘是胭脂鹅脯,脆皮油亮,掀开便能瞧见丰满细嫩的鹅肉。 掌柜笑道:“客官先用着,还有呢。” 萧聿道:“是饿吗?快吃吧。” 秦婈确实饿了,她拿起木箸,戳了戳她以前最喜欢的肥鹅,夹起一块肉,还没等咽下去,便有股恶心感觉涌上来。 这股滋味实在是难以言喻...... 她捂住嘴,连忙拿起杯盏,喝口茶水。 萧聿蹙眉看她,“怎么?” 秦婈摇头道:“没事......” 说着没事,但心里却是一紧。 她伸筷子去夹那醋溜肉片,果然,那股恶心的感觉立马压下去不少。 可心跳,却越来越快...... 104、有孕 ==第一百零章有孕== 抱月斋用过晚膳, 两个便了宫,这一路上秦婈仿佛丢了魂,话也不答, 路也不看, 若不是萧聿一直拉着她没放开,她说不准也要平地摔个跟头。 萧聿看着她凝重神色,道:“你怎么了?” 秦婈神, “没事、没事。” 她只想着明日见了太医再说。 归来已是亥时, 萧韫已经睡下了, 萧聿去暖阁看,床头默不作声地放了一把亲手做弓。 到内殿,萧聿和秦婈一同盥洗,上榻。 秦婈钻到被褥里, 一声不吭地背对, 闭上了眼睛。 萧聿偏头去看她后脑勺道:“怎么了?” 秦婈淡淡道:“我没事。” 萧聿把手放到了她背脊上, 用指腹反复摩挲着她不断开合蝴蝶骨。一下又一下,也没见她头。 不得不说, 这没女人堆里摸爬滚打过皇帝, 哄起人来, 是丝毫瞧不见处理政务时运筹帷幄。 萧聿忽然支起半身, 将人揽入怀中,眉宇微蹙, 长睫低垂,一双宽大手, 今日格外安分地没摸别地方。 唯有细细密密吻落了秦婈颈间、唇上。 男人和女人终归不同,还不到须臾功夫,秦婈就感觉到了抵腿上火热, 她连忙去推。 萧聿抬了抬身子,轻声道:“阿菱,我没想......” 话还没说完,秦婈忽然有一股恶心滋味莫名涌上喉间,“陛下,我......” 萧聿用手臂撑着床,与她目相对,哑声道:“怎么了?” 秦婈忍不住轻呕一声,抬起手,虚虚地掩住了嘴,“我可能有了。” 她已经生过一个孩子,自然不会像怀萧韫时那般迷糊,上月月信未至,她便隐隐察觉出不对劲,直到方才那股厌食滋味如约而至,便猜到,八九不离十就是有了。 可男人这种事上反应总是慢半拍,蹙眉又道:“有什么?” 秦婈看着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可能遇喜了。” 遇喜。 皇帝瞳孔微慌,半躬着手臂忽然覆了一层战栗。 明明都已是第二个孩子了,仍是再一次,魂飞天外。 下腹那股灼热,以肉眼可见速度,极快地萎了下去—— 喉结滑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道:“......真?” 秦婈道:“我还没诊过脉,但......我上个月月信没来......” 萧聿起身道:“我去叫人唤太医,我。” 盛公公年纪大了,入了冬难免犯困,来都开始打瞌睡了,一这么晚找宁太医来诊脉,眼睛登时就亮了。 宁院正正仰头望月,准备吟诗一首,就见盛公公横太医院门前。 盛公公道:“劳烦宁大人走一趟。” 宁院正放下了手中笔,起身往药匣子里装东西。 盛公公气不打一处来,道:“宁大人您快点啊,陛下还着急呢,您磨蹭什么呢?” 宁院正对着盛公公,仰头示了一下,楹窗上皎白月影,道:“那我不是得拿醒酒药材吗?” 盛公公拍了拍自己额头,对宁院正道:“诶呦,咱家是要您走一趟景仁宫!” 景仁宫? 宁院正放了手中药材,跟着盛公公来到了景仁宫。 宁院刚一躬身,萧聿便道:“免礼。” “多谢陛下。” 宁院正将白绸放到秦婈手腕上,闭眼诊了脉。 皇家子嗣不可有误,为了这颗脑袋,反反复复、来来确定了十来次,才开了口。 宁院正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这确实是喜脉。” 皇帝嘴角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 宁院正连忙退了下去。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秦婈到喜脉这两个字时,还是愣了一下。 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小腹。 她这是,又怀了一个孩子。 秦婈这一胎怀比之前还不容易,孕吐十分严重。 宁太医只觉皇帝目光,如一把锋利宝剑,直接架了脖子上,冷光涔涔。 孕吐没法服药,只能要药膳来缓解,景仁宫小厨房整日换着样地给做,可效果终究不大。 每孕吐,萧聿心就仿佛揪了一处。 魂都似乎落坤宁宫了。 虽然秦婈总是说,“陛下政务繁忙,不必日日都来景仁宫。” 但不管多晚,哪怕子时夜深,哪怕她都睡了,也会来陪她。 养心殿有处理不完政务,边关战报说来就来,看着她娇柔背影,忽然觉得,就算人尊为天子,可能做,无非是给她递杯水,盖个被子,什么都帮不了她。 深秋某一个傍晚,萧聿如往常一般了景仁宫。 只见她还睡。 竹心说,“娘娘早上吃什么就吐什么,实没气了,午膳也没用就睡了,奴婢便没敢叫娘娘起来。” 萧聿点了点头,屏退了宫人。 直到亥时她都没醒来,睡了一身汗。 萧聿知道她爱洁,便叫人送了盆热水,拧了张帨巾提她擦身子。 秦婈迷迷糊糊转醒时,男人正用帨巾擦她足心。 秦婈慌张道:“陛下这是作甚?” 手不自然地往上窜了窜,握着她脚踝,“我说你今日什么都没吃,这怎么行?” 秦婈把脚从手中抽出来,坐起身子,垂眸道:“我这就起来吃。” 萧聿轻啄了啄她眼角,“实不想吃就不吃,我就是怕你身子撑不住,眼看着这两天就瘦了。” 明明是稀松平常两句问话,也不知戳到了孕妇那根神经,她忽然就开始哭,不是泫然欲泣,而是呜咽呜咽地哭出声来...... 泪珠子砸男人心一晃。 萧聿把人抱怀里,拍了拍她背脊,试探道:“以后不生了,别哭了。” 怀里人还是哭。 萧聿想了想,又郑重事道:“阿菱,你生产前,朕一定来。” 眼泪又是霹雳啪地跟着落,她啜泣道:“以后,你不能再骗我。” 萧聿应她,抚她肩膀,像拍孩子似。 最后,人是靠怀里睡着。 这一个月日子仿佛跟飞一样,快划至十月末。 秦婈胎像稳当了之后,虽说出征即,暂且没法举办册封礼,萧聿还是不由分说地下了圣旨。 提笔下旨时,手似乎都抖,也不知是紧张什么。 册文: 朕闻乾坤定位,爰成覆栽之能。日月得天,聿衍升恒之象,承恩伯府秦氏,出钟祥之族,秉嘉柔之性,持正位之仪,以金银宝册,立尔为皇后,奉长乐之春晖,勗夏清冬温之节,布坤宁之雅化,赞宵衣旰食之勤,恭俭以率六宫,仁惠以膺多福。(1) 照制,三日后迁入坤宁宫。 景仁宫一众宫人,皆是喜上眉梢,全都提着东西迁宫。 这些年坤宁宫从未修缮过,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鎏金宝顶、贴金彩画,就连屋里更漏、烛台,都是曾经样子。 迁宫那天,秦婈坐榻几上,竹兰竹心一起给她行了个大礼,笑道:“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延熙五年初雪,冬月第一天,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庭院深深,雾上楹窗。 秦婈抱膝坐榻几上,角落里火炉噼啪作响,偏头看着外面鹅毛大雪,忽然感觉分外平静。 傍晚时分,萧聿出现坤宁宫门前。 身披玄色大氅,也没打伞,日晖洒轮廓上,男人清隽面容对视间勾起一丝笑,时光仿佛跟重叠了一般。 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摸了摸她脸,轻声道:“还难受么......” 秦婈道:“这会儿还行。” “那我让们传膳?” “嗯。” 秦婈扶着手下地。 秦婈肚子里有了孩子,比萧聿还上心,便是小太子,哪怕是用膳时候,也要时不时瞧一看秦婈肚子。 如果秦婈有呕吐征兆,小太子立马就会撂下筷子去拿水。 动作比宫人都快。 晚膳还算用顺利,秦婈撂下金箸时,父子两个一同呼了口气。 萧聿拉过她手道:“阿菱,外面不冷,我陪你走走吧。” 们没打伞,任凭雪簌簌落。 秦婈想抬手扫扫额头,皇帝却捉住了她手。 们走了许久,后来秦婈跺跺脚,拉着衣袖,道:“我冷啦。” 男人固执又带她走了一圈。 再头看她,目相对。 两个人,头都白了。 105、元年 ==第一百零五章元年== 北方战一触即发。 冬日初一, 是萧聿出征的日子。 秦婈从竹心手里接过金乌冠、白色曳撒、玄金软甲,一一替他穿戴好,她的动作条不紊, 温柔体贴, 到底是兑现了曾应他的好好过。 他颔首看着她,视线缓缓下滑,落在她的小腹上, “阿菱, 记得日日都要请平安脉。” 秦婈点头, “知道了。” 萧聿又道:“六宫务累人,杂你交给底下人去做,不必凡事都似从前那般亲力亲为。” 秦婈从善如流,继续点头应是。 他思忖片刻, 忽然将她抱起来, 像屠夫称肉那样, 掌心稳稳地托着她的臀,上下掂了掂, 秦婈惊恐道:“......陛下这是作甚?” 萧聿认真道:“既然孕吐好些了, 就多吃点, 若是宫内的吃腻了想吃宫外的, 就叫盛康海去买,等朕回来, 皇后不能比现在轻。” 秦婈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忽然有哭笑不, 神色语气照从半分不改,话却是越来越密了,不过这也不能怪萧聿絮叨, 谁叫这一幕实在是似曾相识。 秦婈捂着小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能照顾好自己,陛下先把我放下来。” 萧聿缓缓把人放下,低头吻住了她,道:“等我寄家书回来。” 秦婈道:“好。” 此时外面已是整装待发,盛公公本想问询何时鸣鞭敲鼓,一见帝后二人抱在一处,立马乐如绽放的梅花,默默退了下去。 秦婈道:“吉时已到,陛下该走了。” 萧聿“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佩剑,转身离去。 将要推门而出时,萧聿只觉少了甚,便回头看去她。 永昌三十八年,正是党争最激烈的时候,每逢离京办差,她都会在临别时抱住他的腰身,不由分说地将一个大红色的平安符的挂在他胸前,再与他轻声道:“三郎,我等你回家。” 他伫立不动,低声道:“阿菱......” 秦婈瞬间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语,便躬身作礼,与他轻声道:“臣妾祝愿陛下早日凯旋,平安归来。” 萧聿笑了一下。 经年过去,这男人的皮囊,除了眼角多了几丝皱纹,仍是一如从前。 眉眼不常带笑,笑起来又不止丰神俊朗。 须臾,袁嬷嬷牵着小太子出现在坤宁宫门前。 萧韫有模有样地做了个大礼,“儿臣恭送祝父皇。” 萧聿不同往日那般严肃,而是走到他身边,意味深长地点了点他的鼻子。 鼓声响起,击鼓的壮汉手腕翻动的越来越快,鼓点越来越密,众将士举刀高呼。 当今天子再一次在百姓的注视下,驭万马离京。 出了城,沿途秣马时,萧聿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有褪色的平安符,缠在刀把上。 **************** 咸福宫。 清月替薛妃加了件衣衫,轻声道:“娘娘,今日是初一,咱......还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问安。” 一提到坤宁宫,一想到秦婈那张脸,薛妃就如同斗败的公鸡,一声不发。 清月劝道:“娘娘......” “这下好了,她成了皇后,这心里说不准怎么记恨我呢......”薛妃叹了口气,咬牙道:“要说这宫里头,还属柳妃心眼多,陛下脚刚下旨,后脚她就把六宫大权交到坤宁宫去了,真的阿谀奉承的高手,叫本宫自叹不如。” 清月给薛妃揉了揉肩膀,道:“封后一,娘娘不是打骊山回来就猜到了么?” 提及骊山,薛妃更是烦躁,骊山起火那夜,皇后驾马而去的身影历历在目,她越想越觉瘆慌。 薛妃道:“清月,你觉不觉,秦、皇后与先后除了容貌,就连神态......” 清月立马打断道:“这话,娘娘日后可千万不许说了。” “这什么不能说的?” 清月道:“诶呦娘娘,这种您仔细想想就明白了,皇后娘娘瞧着不介意,但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毕竟已是六宫之主,再提这容貌相似,只怕心里头也犯膈应呢......咱多一不如少一,日后就别提了。” 薛妃推开她,眯了眯眼道:“我不是说容貌,我是说她那神态,还那性子,我说不上来,反正就跟先后越看越像......” 清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娘娘,这话就更不能说了。” 薛妃虽不再说,但脸色却比方才还沉。 思来想去,突然翻找上回驱鬼剩下的咒符,起身塞进袖子里,以作安慰。 皇帝离宫,太后病重,六宫务皆秦婈说了算。 萧聿刚出城门,后宫嫔妃便侯在坤宁宫外等着请安。 竹心道:“娘娘,人都到了。” 秦婈点头道:“叫她们进来吧。” 妃齐声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秦婈淡淡道:“都起来吧。” 其他人神色如常,唯有薛妃被惊出一身冷汗,念头,就像是土壤里的种子,一旦浇灌,必然会生根发芽。 她空咽了一口唾沫,坐在一旁。 竹心把茶水端上来后,秦婈道:“我这胎怀的实在不叫人省心,孕吐之症迟迟未消,总是犯困乏力......” 其实妃心里都明白,头一天请安,继后怎么着都会来个下马威,但没成想,秦婈接下来只道:“所以打今日起,这晨昏定省就免了吧。” 妃面面相觑,心中狂喜不敢表现。 柳妃仍是规矩道:“臣妾心知娘娘宽仁,但娘娘身子不适,我们怎好偷闲躲静,不然每日早上就在坤宁宫外请个安......”柳妃说这话时,薛妃的险些没收住自个儿的表情。 秦婈打断她道:“冬月本就易乏,也就不必讲究这规矩了。” 众妃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秦婈这会儿又莫困,借着喝药的由子,让四妃都回了宫。 回到咸福宫,薛妃定了定神,团了一把咒符,扔到了一旁。 用过晚膳,秦婈还是隐隐发晕,安置的格外早。 她在铜镜拆卸头钗时,耳畔响起了不知从何处来的嘈杂声,她揉一揉,不见了。 盥洗之后,更衣上榻。 在坤宁宫伺候的人,比景福宫多了不少。 鲁尚寝躬身道:“娘娘,熄灯吗?” 秦婈道:“留一盏。” 屋内烟火缭绕,秦婈缓缓阖上眼。 夤夜之时,烛火晃动,她在睡梦中忽然感觉身子一轻,缓缓上浮,仿佛置于云雾之中。 马蹄声、战鼓声、嘶吼声、刀剑声不断向她袭来。 眼前的云雾变成了狼烟。 秃鹫在盘旋飞舞,黄沙上堆满白骨。 这是......延熙元年,八月末。 秋风呼啸,猎猎作响, 清州的城墙已被血迹染红,干涸后颜色更深,望楼上插上了象征大周胜利的旗帜。 击退敌军的喜悦未散,士兵们群情激昂,欢呼声、私语声、不绝于耳。 矮土破上,个高个子士兵感叹道:“终于能回家了。” 矮个子士兵答:“是啊,出兵前,俺娘眼都要哭干了,就怕俺像那六万人一样再也回不去......” 高个子士兵道:“陛下说了,咱们回朝,都有封赏。” 矮个子的笑道:“那倒是好了,俺一直着急娶媳妇......欸,你娶媳妇了么?” 高个子士兵点头,笑地傻里傻气,道:“我都两个儿子了,都在家等着我呢。” 萧聿平躺于河畔枯黄的草坡上,衣襟发丝早已凌乱不堪,脸上还一道道血迹,他平稳地呼吸着,抬眼看着太阳慢慢落下。 落日余晖洒入密河,湍急的水面归于平静,淹没了白骨残骸和斑斑血迹。 马铁声发出叮当的晃动声,陆则翻身下马,拿着水壶行至萧聿身畔,蹲下道:“陛下喝点水吧。” 萧聿接过,慢慢支起身子,陆则在后面扶了他一把。 萧聿下意识揉了下胸口。 陆则看着皇帝的动作,眸光一暗,“杨堤那叛徒,一刀毙命真是便宜他了,就该将他悬于城门三日...... 萧聿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已是快好了,不必担心。” 陆则万分自责,轻声道:“都怪臣送苏......都怪臣在路上耽搁了太久,没能早点回来。” 习惯使然,陆则险些把“苏景明”三字脱口而出。 萧聿似是释怀了一般,淡淡笑了一下,道:“该说就说,不必遮掩,大夫送去了?” 陆则颔首应是,“陛下放心,他的命能保下。” “行,其余的回去再说......” 萧聿起身时,忽有一阵风划过,树叶簌簌作响,摇摇而落。 他看着陆则道:“今夜过后,朕先一步回京,你留下来整顿军务吧。” 陆则诧异道:“陛下不同将士们一起回京?” 男人看着地上泛黄的叶子,布满风沙的脸庞倏然起了笑意,“快九月了,她快生了,言淸,朕要当爹了。” 也不知他会给她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陆则与皇帝对视,提及子嗣,也不由笑着拱手道:“臣,提恭喜陛下。” 话音甫落,忽闻一阵铁蹄声,速度极快,一路尘土飞扬。 萧聿同陆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甲的将士,拉紧缰绳,下马跪地,作礼道:“京中悲讯,臣奉太后之命,快马来报。” 悲讯。 萧聿心没由来地一紧,蹙眉道:“是何悲讯?” 将士抬眸对上皇帝的凛冽的目光,下颔颤抖着道:“是、是......” 萧聿道:“说。” 玄衣将士深吸一口气,道:“延熙元年八月十五,皇后娘娘崩逝于坤宁宫。” 萧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时间就像是戛然而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重重地喘息了一声,向后踉跄半步。 霎时,风起,他剑柄上缠绕的红色平安符,无声掉落在地。 106、下葬(捉虫) ==第一百零六章葬== 夕阳坠入密河, 天色忽暗,山河失色,彷如隆冬岁末。 他踩鞍上马, 拉紧缰绳, 从山坡俯冲直,朝京城狂奔而去,绵延不绝的山峰, 川流不息的河水, 在他的余光中迅速倒退。 月落、升、黎明、傍晚, 马不停蹄,从密河到京城的,近千里路,萧聿只用了不到六天。 淳懿皇后崩于八月五, 满城色素缟, 满城无声欢呼, 似乎无人会苏家女而真心悲恸。 入了宫,萧聿直奔乾清宫。 按照大周后妃丧礼, 皇后崩逝后, 梓宫要在在乾清宫停放半月, 但由于皇帝不在宫中, 故而停放的更久了些。 乾清门设奠献数筵、悬挂丹旐,内大臣侍卫立于丹墀, 序立举哀。 太监宫女着缟素跪了一地,萧聿大步走进去, 后宫妃颔首:“臣妾恭迎陛回朝。” 萧聿看着眼前盖着黄帐的梓宫,平静:“出去。” 妃对视,躬身退。 盛公公瞧了眼皇帝干裂的嘴唇, 忙送了杯茶水过来,:“陛先喝口水吧。” “开棺。” 盛公公一怔,须臾才:“陛,娘娘的梓宫已钉好,此时开棺,恐怕......” 萧聿嗓音里尽是隐忍的暴戾,“朕了开棺。” 盛公公立马躬身:“奴才这就去叫人来。” 厚厚的棺盖被重新打开,殿内鸦雀无声,萧聿一步一步走过去,近乎执拗地见她最后一面。 只一眼,便知这世上的肝肠寸断究竟是何种滋味。 她躺在金灿灿的珠宝上面,毫无声息地闭着眼,眉目间再无牵挂,无悲亦无喜。 他颤抖地手伸进去,碰了碰她冰凉的指尖。 轻轻握住。 他的血液依旧滚烫,却再也捂不热她了。 皇帝身形微晃,盛公公在他身后:“陛,太后娘娘请您过去,有事要与陛商议......” 萧聿回头,“朕知了。” 盛公公低声:“陛,阖棺吗?” 萧聿:“阖上吧。” 慈宁宫。 太后一身素缟,眼眶有些红,见他来了,轻声:“郎,快坐。” 萧聿长睫微垂,淡淡:“给母后请安。” 太后司礼监的处罚宫人的折递给他,“哀家本以,皇后是伤神过度难产走的,可坤宁宫的大宫女扶莺,却指认尚仪局尚仪徐华兰有加害之嫌,哀家顺着一查,这徐华兰的弟弟,居然是苏景北手底的士,坤宁宫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哪成,徐华兰竟拿了张带血的帕,念着血债血偿刺激皇后,也不知皇后怎么就留她在身边伺候......” 太后继续:“徐尚仪谋害皇后,罪无可恕,理应判凌迟处死,但哀家着陛兴许会亲自问询,便暂且留了她一命。” 这便是任由你查的意了。 楚太后看着萧聿冷硬的目光,叹了口气:“郎,来去,是哀家没照顾好她。” 萧聿不动声色:“坤宁宫大宫女扶莺,太监盛贵,他们在何处?” 楚太后:“坤宁宫那几个,都是忠心向主的,徐尚仪前脚认罪,后脚就跟主走了。” 殿内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 “太后可还有其他事?” 萧聿看着楚太后的眼睛,折阖上,放在案几上,章公公躬身端了茶水过来。 楚太后听着他的称呼,眉宇微动,“还有一事,事关皇后丧仪。” 萧聿知朝中那些言论,直接:“她是朕的发妻,理应加隆入皇陵。” 楚太后默不作声地拿出个字条,递给萧聿,“这是阿菱胎动时写的,皇帝看看吧。” 一手漂亮的小字—— 罪臣苏氏,自请葬于林间,不入皇陵。 萧聿握着字条,骨节隐隐泛,眸光愈发晦暗:“她既入了皇家玉牒,苏家的罪便与她无关,太后以呢?” “那便按陛的意办。”楚太后看着他手心被缰绳勒出来的血,:“母后知你心里难受,可你是皇帝,便是了天百姓,也该爱惜自己的身。” 默了半晌,萧聿:“皇后崩逝,这六宫大权,朕只能劳烦太后打理,至于大皇......” 萧聿偏头看着盛公公:“一会儿送到寿安宫去。” 楚太后眸光一滞,章公公连忙:“陛,大皇近来都是在太后怀里才睡得踏实,不哭也不闹的,万万不能送到......” “谁给你的狗胆!” 萧聿猛地眼前的案几“轰”地掀翻在地,杯盏噼啪碎了一地,吓得章公公双肩瑟缩,直接跪在地上,以额点地,“奴才失言,是奴才该死。” 楚太后捏住手中的佛珠,心如明镜,皇帝这股火根本是冲她来。 她偏头对章公公:“御前失仪,去自请个板。” 章公公:“是。” 皇帝从慈宁宫离开,亲自去了司礼监。 刚从战场回来的皇帝周身皆是戾气,总管太监对这位新帝诚惶诚恐,连忙提审徐华兰,数细节据实已告。 当晚,徐尚仪被处以凌迟之刑,太医院院正常令甫被罢官,处罚的宫婢太监不计其数。 翌晚上,章公公拖着见血的身回到太后身边伺候, 楚太后横了他一眼,“个板去,还能站着?” 章公公立马跪趴,:“奴才谢太后饶命。” 楚太后轻嗤了一声:“起来吧。” 章公公叹口气:“陛这回,只怕是对太后娘娘心里存上怨了......” “他怨哀家别有用心。”楚太后:“可是哀家若不袖手旁观,真的留了苏氏一条命,后阿潆入宫,只怕永远要被她这个罪臣之女压上一头,六万条命,她死的不冤。” 章公公:“那大皇......” “少年夫妻,生离死别,心里哪有不难受的。”楚太后摆了摆手:“他性情薄凉,必伤怀有度,这阵就随他去吧。” **************** 苏菱葬那,秋色正浓,奉移梓宫于西华门外殡宫安厝。 丧仪格外隆重,皇后仪驾全设,选用校尉民夫八人抬舆,梓宫入陵,公侯伯男夫人等依序跪地奠酒。(1) 帝王一身素衣,读祭文、祭酒,亲送淳懿皇后入皇陵,整整五个时辰,连眼睛都不曾红一,百官低头唏嘘,恍然明了何帝王薄情。 二七名高僧她诵祈福。 萧聿面色不改,默: 阿菱,原谅朕自私,不愿成孤家寡人,便忤了你的意愿。 自古夫妻生同衾死同穴。 你先走一步,待百年之后,黄泉路上,朕亲自向你赔罪。 夜幕合,皇帝起驾回宫。 盛公公走过来,努力笑了一,:“大皇今儿睁眼了,奴才瞧了好几眼,生的玉雪可爱,与陛娘娘极像,陛可要去一趟寿安宫?” 萧聿淡淡:“天后罢。” 盛公公收起笑意,肩膀沉落。 萧聿接过盛公公手中的羊角灯,转身去了她的坤宁宫。 谁也不到,那个在边疆挥斥方遒,刚毅果决的男人,在踏进坤宁宫的那一刻,看着空荡荡的内殿,失力般地跪了去,瞬间崩溃。 全身的血液停止流动,彻骨的寒意传至肢百骸。 他慢慢躬起了背,身上有的伤都感觉都似乎感到了疼,胸口不断紧缩,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罢朝,坐在坤宁宫,握着一支金花嵌红珍珠步摇,滴水未进,一言不发。 吓得盛公公跪在地上求他爱惜龙体,“陛,倘若娘娘还在,定然不希望看到您这样。” 皇帝低低“嗬”了一声,噙在眼眶不放的泪水,直直地坠在衣襟上,洇晕开来。 他的嗓音极沉,就似喃喃自语,“朕,再也没有家了。” “也没有妻了。” 107、浮生 ==第一百零七章浮生== 延熙元年的九月, 阴雨连绵,乌云翻卷,朱墙琉璃瓦沉入朦胧水雾中。 萧聿从坤宁宫中出来后, 转身朝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盛公公默不声地举起油纸伞, 加快了步伐。 雨滴在头顶噼啪作响。 回到养心殿,萧聿行至案旁,先回身从格架上取了一块新墨, 放在端石龙纹砚, 取了石青、朱砂、藤黄、石绿等好的颜料。 盛公公会意, 立马用铜勺量水入砚。新墨初用,不可重磨,盛公公手腕力道很轻,均匀的沙沙声在殿内响起。 萧聿沉吟须臾, 用镇尺展平一张宣纸, 提笔蘸墨, 画了整整三个时辰。 妇人髻、红珠钗,琼鼻高挺, 眉眼含笑, 就连衣服的纹样, 都是皇后最喜欢的那一件。 萧聿看着碧玉年华的她, 缓缓搁下了笔。 盛公公试探道:“陛下......可要用膳?” 萧聿把画放进扁匣中,哑着嗓子道:“不了, 叫人端水进来。” “奴才这就去。” 盛公公松了一口气,转身去外面招呼。 皇帝盥洗一番, 起身去了寿安宫。 孙太妃走到榻旁,把一团热乎乎的肉抱起来,放到了萧聿手。 孩子的身子蜷着, 因着是早产,比男人的掌心也大不了少,不太会抱,两只手僵硬地托着小皇子的屁股,心里隐隐发颤,孙太妃在一旁帮他摆正了姿势。 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随着手心的温度在心里迸发出来。 真的有了孩子,也真的做了父亲,可...... 孙太妃也不敢说这孩子像谁,怕徒惹伤悲,只道:“大皇子在寿安宫一切安好,陛下放心便是。” 萧聿点了点头,“劳太妃费心了。” 孙太妃道:“陛下能让老身看养大皇子,是莫大的信任,是老身之幸。” 萧聿见萧韫不哭不闹,道:“太妃,怎么一直不出声?” 孙太妃蹙了蹙眉,接着道:“太医昨儿也说起过这事,瞧了嗓子,说是无碍。” 萧聿轻点了下头。 孙太妃带人退了出去,只留下了父子二人。 门一关,小皇子蹬了下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萧聿看着这双水洗葡萄般地眼睛,手臂如同过电了一般,神木讷地张了张嘴,低声道:“韫哥儿......” “父皇来了......” 小孩子然听不懂在说甚,只迷茫地眨了下眼睛,很快,便又睡了过去,小肉团睡的很安稳,根本不知,面山雨欲来。 萧聿把放在榻,盖了被褥,将皇后的画像放在了枕边。 盯着眼前不足三指宽的小手,沉吟许久。 至黄昏薄暮,离开寿安宫。 男人眼中瞧不出悲伤,背影却再不如来时那般笔直挺拔。 ******************* 那日之后,萧聿便恢复了早朝晚朝。 皇后离世,后宫形同虚设,李苑曾壮着胆在御花园偶遇过一回,手端着一盏高丽参,躬身道:“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柔声细语,气韵动人。 然而并没看她,似乎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便与她擦身而过。 李苑闭眼握拳,回头去看的背影,玄色的龙袍随风波动,仿佛有金龙盘卧脚下,这一刻,她真希望是个的天子。 君临天下,嫔妃如云,能得一响贪欢。 一盏热汤碎在地上,洇湿了李苑的裙角,她知道,皇后走了,再也不会去长春宫听她唱曲了。 或许,就没听过。 ******************** 朝廷整饬吏治、革新赋税、重整财政、似乎有数不尽的事等着去做。 养心殿一切照旧,只是皇帝更忙了一些。 朝廷想延揽新的人才,其途径便是科举,然而吏部、翰林等可以参与选官调官的部门,皆攥在楚家手里。 无奈之下,皇帝亲自提拔了一人进翰林院,名唤钟伯年。 陆则试探道:“眼瞧就是会试,陛下把人放到翰林院去,楚国公只怕也要有动静了......” 萧聿转了转手的扳指,道:“翰林、司,朕必须要动了。” 陆则礼道:“臣即刻便派人盯着钟伯年。” 萧聿低低“嗯”了一声,道:“刑部侍郎徐博维此人,你以为如何?” 陆则思忖片刻,道:“徐家清贵,在京中根基也不深,在刑部六年,政绩斐然,却与薛尚书来往并不密切,臣以为,是个可用之人。” 萧聿以拳抵唇,咳了两声。 陆则正要开口,却见萧聿点了点头,“好了,你先下去吧。” 陆则从养心殿出来后,另一位等待召见的大臣缓步走了进去。 陆则回头看着养心殿彻夜不息的烛火,偏头与盛公公低声道:“陛下近来可召见过太医?” 盛公公叹了口气,“见是见了,......” 陆则道:“什么?” “宁太医劝陛下罢朝养伤。”盛公公用左手拍了拍右手心,低声道:“陛下一日两朝还嫌不够,怎可能罢朝?诶呦陆指挥使,还是您去劝劝吧,奴才虽然不懂朝中大事,可至少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再说了,有什么事能比龙体重要......” 陆则嘴上道了句别担心,心里却明白的很,皇帝如此做,一来,是为了大皇子铺路,二来,是他不肯放过自己。 皇帝对苏后是怎样的感,陆言清比谁都清楚。 刚成婚那时,晋王殿下是整日在外面荡,举杯酌酒时提起夫人,便嗤笑一声,“她入了皇家玉牒,居然还敢管我要休书?既然苏景北不教好她,那我就亲自管教她。” 一幅恨不得拿皮鞭训兵的模样。 然,管教管教着,就变成了,“言清,今晚就不去吃酒了,我才回京,先回府了。” 岁月漫漫,也不知是谁管教谁。 雨一直不停,入冬就变成了雪。 盛公公不敢提翻牌子的事,温柔乡去不得,只能换着法地给做药膳。 眼瞧圆月高悬,盛公公躬身笑道:“年关将至,既然正逢百官休沐,陛下不如早些歇息?” 萧聿点头道:“备水吧。” 养心殿内,炉中安神的香雾缭绕,萧聿缓缓闭上了眼睛。 夜幕四合,面狂风骤起,拍打着楹窗。 萧聿蹙了下眉头,喉咙有些发干,哑声道:“阿菱,给我拿杯水。” 话音一落,便是一室的死寂。 闭着眼,慢慢伸出手,去抚身边空荡荡的被褥,心脏猛地一缩,好似要呼吸不过来。 坐起身,眼眶通红地看向窗,恍然觉得,那些藏在记忆里的习惯,犹如一把钝刀,磨得生疼。 “郎,面起风了,我有点冷。” “你别压我,太重了......” “陛下可是病了?要不要唤太医?” 耳畔余音阵阵,人却是彻彻底底的走了,萧聿抬手遮额,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阿菱,未来日子还有那么长。 ***************** 会试还没开始,内阁便驳斥了钟伯年的奏折,并举出两大罪状,楚大学士当堂批判钟伯年中饱私囊,并且为人迂腐,才华不实,乃是欺君之罪。 世家对皇权手中的寒门新贵,向来是群起而攻之。 钟伯年第二天便下了牢狱,与此同时,左都御史穆康京在青楼暴毙,皇帝下旨调刑部侍郎徐博维任左都御史。 延熙元年末,到第二年秋,朝局动荡,政务纷繁,皇权与世家之间如同手谈棋局,一来一回,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 朝、会见大臣、接待宾,萧聿似乎忙得不可开交。就连盛公公都觉得,时间实乃良药,有些事,到底是过去了。 直到数月之后,陆则送来了苏淮安的一封信。 旧伤未愈,新伤起,萧聿捏着信,吐了一口血,突然栽倒在养心殿。 108、白首 ==第一百零八章白首== 皇帝忽然昏倒, 整个后宫瞬间乱臣一片,大雨瓢泼。 陆则带着锦衣卫封锁消息,镇守宫城。 太医院乱成一片, 什么天下难找地下难寻的珍贵药材都被翻出来了。 盛公公将宁太医单独拉到养心殿外:“宁大人给句准, 陛下到底怎么回事?。” 宁太医斟酌片刻,才低声道:“公公莫急,陛下是急火了攻心......” 盛公公打断他道:“咱家怎么不急?宁大人, 可都一天一夜没醒了。” 宁太医低声道:“大补之药不宜久服, 我用的都是清热解毒的方子, 起效定然会慢些。” 盛公公不懂医术,也不知太医院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板着脸,夹着嗓子与宁太医道, “宁大人, 咱家把丑放这儿了, 陛下若是有了事,整个太医院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宁太医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 点了点自己项上人头, 道:“我心里头有数。” 盛公公语气软了半分, 道:“依大人之见, 陛下几时能醒来?” 宁太医道:“脉象虽然不稳,但好歹是散了热, 今晚施针后,再观后效吧。” 盛公公点了点头, 同宁太医回到养心殿。 宁太医施针之后,又在方子里有添了两味药,盛公公彻底不眠, 每隔一个时辰,便起身试试皇帝额上的温度,盖盖被褥,到了后半夜,再用浸湿的帨巾洇洇唇角。 翌日天光大亮,皇帝缓缓睁眼时,盛公公几乎都要落泪了。 萧聿起身靠在榻上,宁太医过来请脉,屋里总算是有了喜气。 盛公公笑道:“陛下想吃点什么?奴才去给您做。” 萧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床榻,跟没听见一般。 盛公公把脸凑过去,又笑:“陛下是喝点清粥,还是喝珍珠丸子汤?” 萧聿眉宇微蹙,哑声道:“都行。” 盛公公点头,匐身退下,关门时,他恍惚听见一句——“阿菱,你怎么过来的?” 盛公公搓了搓耳朵,时,他还以为是听错了。 一场大病后,皇帝不但食欲好了,睡眠也好了,脸上也跟着见了笑,就在盛公公以为皇上总算明白龙体之金贵时,萧聿与他道了一句:“今晚摆驾坤宁宫。” 盛公公一听坤宁宫这三个字,后背就隐隐浮起一片冷汗。 有些事,真是皇帝不直说,盛公公一个字都不敢问,只能暗暗揣测圣意。 盛公公一溜烟地跑到司礼监,要了几个太监宫女,当晚,坤宁宫的檐角新燃起了灯。 深秋大雾弥漫,月色渐渐沉没,雕梁画栋都在潜夜中失了颜色,四周迷迷滂滂。 殿内地龙未起,有些凉,萧聿对盛公公道:“地龙怎么不烧?” 盛公公道:“老奴先伺候陛下盥洗,回来这屋里头就热了。” 萧聿道:“不用,你先下去吧。” 盛公公道:“那老奴把水给您备上。” 萧聿低低地“嗯”了一声。 盛公公匐身下去,殿门“吱呀”一声阖上。 萧聿从净室回来后,半靠在榻上,他捏了捏太阳穴,看向自己身边。 苏菱身着素衣,半跪在榻上整理被褥,鬓发空无一物,乌黑似缎子似的头发散在肩上,突然回头道:“快入冬了,床被子太薄了,该换了。” 萧聿看她。 苏菱点头,抬了抬自己的白净的脚丫,“你看呐,我脚都凉了。” 萧聿掀起自己身上的被褥,笑道:“来,放进来。” 苏菱一骨碌滚进他怀里,“我是想跟你盖一床被子。” 萧聿浅浅地勾了下唇角,把被子分过去了一半,低声笑,“你还想要什么?” 苏菱又道:“你些天都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府?别不是又出去花天酒地?” 萧聿哑然失笑,“最近是忙了些。” 苏菱哀怨地看着他道:“又是这句话......” 萧聿的手在她腰上拍了拍,“以后都来陪你。” 苏菱看着他,了个呵欠道:“我困了。” 萧聿起身熄灯,留了半盏,回到榻上。 他闭上眼睛,好半晌,又道:“阿菱?” 苏菱道:“我在。” 萧聿回身把人圈在怀里。 盛公公本以为皇帝是思念元后,才去坤宁宫歇了一夜,却没想到第天又是摆驾坤宁宫。 今日地龙烧的早,一进屋便是暖洋洋的。 苏菱坐在榻几上,借着灯光做小衣。 殿门一关,宫人退下了去,萧聿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给我做的?” 苏菱回头嗔他,“那不然还有谁?” 萧聿淡淡道:“我不是与你说了,不必再做些,累着眼睛。” 苏菱回头眯眼看他:“可尚宫局送来的衣裳,您也不穿。” 萧聿坐回去,拍了拍榻几,道:“过来,给我捏了个肩膀。” 夤夜时,萧聿咳嗽两声,缓缓睁了眼、 他心里莫名一紧,就听苏菱道:“我渴了。” 在坤宁宫守夜,盛公公那是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凡有风吹草动,就会竖起耳朵。 里面响起橐橐的脚步声。 萧聿起身行至案旁,抬手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又满上一杯,走回榻边,“少喝点,省的起夜。” 等她喝完,他又转身将杯盏放了回去。 盛公公蹙了蹙眉,默不作声地阖上了殿门。 皇帝一连好些日子都歇在坤宁宫,气色都跟着好了许多,盛公公虽然心有不解,但只要陛下身子能好起来,他便又成了红光满面的大太监。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是霜降。 陆则又送了一封信过来,他走后,萧聿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苏菱走过去,拿起了他的折子,翻了翻,忽然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道:“下旨派兵的人不是你吗?你为什么要罚我和哥哥?” 苏菱又道:“苏家世世代代都是忠臣良将,陛下不是想做明君吗?那你为什么查不出真相,你为什么谁都护不住?” “六万条冤魂是帝王昏庸无能,刚愎自用,为何要算在苏家头上?” “倘若你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毁了我与二郎的亲事,兴许那六万人就不会死了。” 苏菱恨恨地看着她道:“我也就不用死了。” 萧聿左手隐隐发颤,喉结上下滚动道:“阿菱......阿菱你听我说......” 音一落,站在门口的盛公公险些翻了手里的茶盏,有事折返的陆则帮他阖上了门,道:“还望公公一切如常,我现在便出宫找庄生。” 傍晚时分,盛公公替皇帝收拾桌案时,瞥到了几本佛教、婆罗门教、道教,关于生死轮回的杂记。 枯叶缓缓落地,那日之后,皇帝再念过皇后的名字。 陆则找到了庄生的师父,也就是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云游四海,奇闻异事见了太多,听了番话,只道了一句,“是心魔未消。” 陆则将凌云道长请进了宫。 虽说陆指挥使与皇帝一直守君臣之礼,但若想强-逼皇帝见一个人,也并非难事。 萧聿道:“朕确实在坤宁宫瞧见皇后了。” 凌云道长道:“陛下是天子,并非修道之人,世间六道自有定论,陛下见到的,并非娘娘的魂魄,而是陛下的心魔。” 音一落,皇帝怒上眉头,呼吸越来越,一言不发,拂袖离去。 霜降之后,便是立冬,一连下了几场大雪,朱红色的殿宇覆上了一层雪白。 坤宁宫早早燃起了灯,萧聿翻看奏折,时不时用朱笔批复。 苏菱笑着走过来,坐道他身边:“用膳了吗?” 萧聿道:“用了。” 苏菱又道:“喝药了吗?” 萧聿点头,“喝了。” 苏菱将小脸贴道他的手背上,蹭了蹭,道:“三郎,面下雪了,我想出去走走。” 萧聿看向她,轻声道:“好。” 他放下了以前从不会放下的奏折。 日暮余辉散去,天边还残存着一丝青蓝,萧聿手持一柄羊角灯,陪她走在宫中散步。 大雪纷飞,寒风涌进衣袖,脚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萧聿抬手掸了掸头上的雪,偏头看她,刚想问句冷不冷,目光却是怔住了。 萦空雾转,雨雪霏霏,徒见枝白。 她眉眼如画,可乌发上却是空空如也,不见一丝银白。 苏菱看着他湿的鬓角,“三郎,你怎么不带伞呢?” 萧聿眼眶微红,提了提唇角,喃喃道:“是啊,朕怎么不带伞呢......” 苏菱白皙柔软的五指伸向他,道:“那我们回去?” 萧聿伸手与她十指相扣,哑声道:“你别走。” 檐下守值的宫人看到皇帝的动作,惊的瞪圆了眼睛,连忙匐下身子,盛公公碎步行至皇帝身后,挡住了他空握的云雾。 宫中的甬道狭又长,风再一吹,倩影朦胧隐去,他又成了一个人。 109、年月 ==第一百零九章年月== 朝暮轮转, 冬去春又来。 延熙三年,朝中总算传来几件好事。 去年江西汛情严重,洪水入城六丈高, 光是桥梁便冲毁二座, 工部尚书穆康文户部侍郎江程远亲去江西,重建堤坝,已传来竣工的消息。 与此同时, 左都御史徐博维出京整顿吏治也初见成效, 四川、湖广布政使贪污证据确凿, 皇帝下旨抄家,白花花的银子尽数充入国库。 世人都说皇帝是个明君,可唯有萧聿知道这二字有多荒唐。 每逢清明端午,青玉山万人祭祀, 一座座功碑前哭声震天, 苏家四代忠烈的功碑却被人泼满鸡血。 萧聿坐在龙椅上, 偏头去窗阴雨连绵。 他不悔放意肆志谋这天下,却不愿在这深宫暮色里, 听吾皇万岁, 念一生太长。 萧聿卸下冠冕, 换上常服, 回头吩咐小太监备马。 盛公公耳朵尖,听个一清二楚, 凑过去,明知故问道:“陛下这是要去哪?” 萧聿淡淡道:“朕出宫一趟, 不必叫人跟着。” 明明一切如常,但盛公公看着皇帝的背影,右眼皮却隐隐颤。 若他没记错, 今日是二月四,先后的生辰。 山间雾气蒙蒙,萧聿策马来到凌云道观。 神殿内幔帐交错、幡旗林立、案几上放着两盏七星灯。 凌云道长悠悠道:“借尸还魂、转生续命,皆有违天道,便是陛下贵为天子,福基深厚,功德斐然,也承这因果。” 萧聿道:“朕知道。” 凌云道长道:“事有必至,理有固然,陛下逆天而为,损的是天子元寿。” 话音甫落,对面的男人眸色晦暗,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 正当凌云道长庆幸眼前君主还未疯魔时,萧聿缓缓开口:“朕只要年。” 年励精图治,足够为他的孩子铺平前路。 凌云道长蹙眉向他,一字一句道:“天道轮回,自有定数,即便贫道今日念了这转生咒,陛下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萧聿眸中突然多了几分的潇洒肆意,“不论成败,不论得失。” 夜幕四合,凌云道长摆了一卦,提笔下了元后的名字。 卦象入境,望其因果,渡生死轮回。 风起长林,幡旗微动,纵横交错的幔帐高高扬起,窗的晨色渐渐褪去颜色,时间好似在飞快的流转。 随着更漏的滴答声,皇帝肉眼可见的变瘦,轮廓变得更加深邃,仿佛已过而立之年。 就在这时,凌云道长的耳畔忽然响起战马嘶吼,眼前闪过百姓四处窜逃的光影。 凌云道长毫不犹豫地抬手破阵,七星灯也灭了下去。 帝王一言而为天下法,一行而定盛衰运。 不能再继续了。 凌云道长起身道:“贫道修为不够。” 这句话意味着甚,不言而喻,萧聿摁着自己的白玉扳指,片刻,低声道:“幡旗已经动了。”幡旗一动,便意味灵魂仍在。 凌云道长道:“陛下,许是娘娘另有机缘,强求不得。” 强求不得。 男人眸光未改,只是眼角横生了一条细纹。 光晕刺眼,秦婈忽然睁开了眼,热泪翻滚而下。 皇后昏睡整整三日,坤宁宫上上下下噤口不言,眼下秦婈转醒,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竹心更是直接跌坐了在了地上。 宁晟否捏了捏肩膀,晃了晃项上人头,连忙道:“娘娘?” 三天三年,秦婈眼前一片模糊,记忆有些错乱,开口第一句喊的是,“扶莺。” 她念的模糊,旁人似乎都没听清这两个字。 盛公公连忙走过去道:“娘娘可能看清我?” 秦婈眨了眨眼道:“盛公公?” 盛公公背过身念了一句谢天谢地,一句不够,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眼前这位出点什么事,别说皇帝,就是连他都想抹脖子跟去了。 宁院正重新诊脉,然后对盛公公道:“娘娘脉象回稳了,下官先去开药。” 皇后如今有了身孕,太医院开药方是谨慎再谨慎,几个太医捏着方子在坤宁宫外争执不休。 宁院正厉声道:“红兰珠也敢写?不知道这有活血的功效吗?” 孟太医道:“红兰珠性温,不仅有滋补之效,还能解头晕,下官以为......取少量,应当无事。” 宁院正骂了句猪脑,低声道:“应当、应当,那是皇后!肚子里还怀着龙嗣,出点事,你孟家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孟太医低声道:“大人说的是。” 秦婈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回想梦中一切,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膛,耳畔风鸣声不断,两只手都在抖。 好,真好。 她答应他好好过,便竭尽所能同他好好过。 但他呢? 这便是他说的以诚相待。 这便是他说的再不会骗自己。 秦婈阖眸就是他的眼睛,和四年前一样,里难过,小腹也跟着隐隐抽痛。 秦婈抬手擦了擦眼底,倒吸一口气,朝面道:“扶......竹兰。” 竹兰连忙走过来,躬身道:“奴婢在。” 秦婈道:“我拿碗粥来。” 竹兰眸中闪过一丝喜色,道:“娘娘可是这会儿有胃口了?” 秦婈点头,“嗯”了一声。 正是烦闷之时,坤宁宫突然闪进来一道影子。 “阿娘!阿娘!”萧韫跑了进来。 秦婈缓了口气,朝他伸手,“过来让阿娘抱抱。” 萧韫行至她身边,小声道:“嬷嬷说阿娘病了,还怀着妹妹,不能抱。” 秦婈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是妹妹?” 萧韫诚实道:“阿娘,我梦见了。”一定是妹妹。 秦婈只觉得他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禁揉了下眉,道:“那若是弟弟怎么办?” 萧韫小脸一怔,似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竹心走过来,笑道:“宁太医说药味太苦,让奴婢往粥里放点糖,娘娘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萧韫伸去接,一本正经道:“我吧......母后生病了,我来喂。” 竹心小声道:“太子殿下,这粥有些热。” 秦婈捏了捏儿子的脸蛋,自己接过,萧韫在旁边关切道:“阿娘难不难受?” “没事。” 萧韫大摇大摆地脱衣上榻,去拉秦婈的,“我陪母后睡。” 别说,肉团子确实不白疼,夜里还知道秦婈盖被子,盖肚子。 转眼就是一个月,内阁收到了战报,坤宁宫收到了家书。 盛公公笑道走过来道:“娘娘,这是陛下您的。” 秦婈着信,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她伸接过,放到一边,里隐隐酸。 盛公公又笑道:“娘娘不瞧瞧?” 盛公公笑的让人无法拒绝,秦婈思忖片刻,抬手拆了信。 男人的口一,所谓家书,也只有短短几句。 阿菱,见字如晤。 前方战事一切安好,军饷充沛,粮草有余,你安养胎,不必挂怀,若诸事皆顺,春日便回。 信上还有风沙,她轻捻了一下,仿佛能听到如雷的马蹄声,和营帐前连绵不断的火光。 盛公公又道:“娘娘可要回信?面有人等着。” 秦婈放到小腹,道:“盛公公,我头有些晕。” 一听头晕,盛公公也跟着头晕,立即躬身道:“欸,奴才这就退下,娘娘您快歇息。” 坤宁宫大门一阖,面士兵道:“公公,可有回信?” 盛公公摇头,“你先走吧,没有。” 二月初时,边关战事连连报捷。 秦婈又收到了他的第二封家书。 阿菱,荏苒月余,然迟迟未见来音,殊深驰系。 不知宫中可有琐事以烦心否? 吾身甚安,也未见伤于兵事,惟惜不能共游于上元,勿忧。 秦婈着“吾身甚安”四个字,口下意识便疼。 “娘娘可要回信?”盛公公在一旁笑道:“面人说,上回空手归那个,险些挨了训。” 秦婈握了下拳,念了两句,家事国事,不能乱,有么事回来再说。 “回。” 盛公公立马备笔墨纸砚,弹指的功夫,皇后咬牙切齿地停了笔。 ********* 夜露深重,城门以闭。 只闻马蹄声阵阵,将士拉紧缰绳,喊了一句,“吁——” 营帐,有人高声道:“报——” 银灯闪烁,男人英朗的面容,半明半暗。 “何事?” 士兵作辑道:“皇后娘娘陛下的信。” 萧聿心跳一急,道:“拿过来。” 士兵立马双手奉上。当晚还得了赏。 萧聿独宿主营帐,夜深人静时,他把信缓缓打开。 闻边关报捷,妾心甚喜,不禁祝贺之。春寒料峭,最难将息,妾恨不能如鸿雁长飞,送寒衣于千里,妾与子俱好,盼君、兄长早日凯旋。 男人眼眶微红,反复读之。 110、暮色 ==第一百零九章暮色== 翌日晌午, 鼓声雷动,后千里,旌旗蔽空。 乌泱泱兵马立于无垠旷野上。 阵方, 忽然有一个将士调头跑回来, “方加急的密函,还请陛下过目。” 萧聿转过身,一目行地扫过, 递给了苏淮安。 “镇守业州的, 是齐国将帅常青戈, 领兵四万。” 须臾,苏淮安拿起长剑,低声道:“臣去会会。” 阆州总督方恕道:“臣也一同去。” 萧聿点头道:“三日后,朕将与吉达汇合, 继续北上, 你们万事心。” 苏淮安作辑道:“臣领命。” 苏淮安与方恕即刻往业州, 兵临城下时,天色已深。 天空闪过一道银, 只听雷声轰隆炸响。 大雨倾盆, 火光摇曳不熄。 苏淮安骑在马上, 拉紧缰绳, 对方恕道:“听闻方总督府上喜添千金,握珠喜, 可庆可贺。” 提及家中妻儿,方总督眼眶微红, 不由想起了五年。 延熙元年六月,是带着清州失陷的战报,指控苏家通敌叛国。 方总督哽咽道:“五年方某有眼无珠, 辱苏家先烈名声,方某欠苏大人一句对不住。” 苏淮安抬起下颌去望黢黑一片的城墙,悠悠道:“当年事,不怪方大人,的家仇在眼。” 方恕道:“打完这一仗,方某回京亲自苏大人赔罪。” 苏淮安朝天拉满弓,连射三箭,厉声道:“列阵——” 方总督拉紧缰绳,手持□□,大喝一声:“齐国侵疆土,杀六万大周儿郎,今日不踏平业州,绝不回头!” 众将士眸中涌起愤恨,高举铁枪,呐喊声如惊涛骇浪。 业州城门紧闭,城外架起云梯,兵不畏死,一批一批地冲上去。 号角声骤起,箭如雨下,爆炸声接连响起。 又是火光一片。 ++++++++++++ 转眼,时令入了三月。 昨日下了一夜春雨,宫中桃花更胜几分,微风拂过,簌簌作响,花瓣接连飘落在了黝黑的鹅卵石上。 秦婈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 宁晟否照例来坤宁宫请平安脉,抬手时,松了口气。 皇后失眠多梦,常常在夜里惊醒,月份越大,脉象越是不稳当,甚至还有个几分早产象,愁的这几个月来大把大把地脱发,双鬓高高吊起,瞧着愈发光滑油亮。 思及此,宁晟否又抬手压了压官帽。 秦婈道:“如何?” 宁太医道:“娘娘不仅脉象有力,气色也照日子好了不少,万金躯已是无碍,娘娘放宽心便是。” 秦婈道:“还需继续喝药吗?” “自然不。”宁太医偏头看窗外,笑道:“眼下天气渐暖,娘娘每日可以多走动走动。” 秦婈点了点头,“好,道了。” 宁太医退下后,竹心端了杯热茶过来,道:“今日阳光正好,无风也无雨,娘娘可要听宁太医的去外头逛逛?” 秦婈沉吟半晌,“扶起来吧......” 竹兰本以为秦婈会去御花园走走,谁料竟直奔养心殿去。 盛公公正在同几个太监说话。 余光看见一道绯色,连忙转过头去。 春光葳蕤,皇后娘娘比春光还明媚。 宫人齐刷刷躬身道:“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 盛公公上一步,躬身道:“娘娘今儿怎么有雅兴来养心殿?” 秦婈道:“来养心殿取点东西。” 盛公公面露难色。 除了皇后,皇帝明令禁止任何嫔妃踏入养心殿,眼这位,按说是不该拦着的,但思及养心殿里面放着的东西,又不敢放人进去。 “昨儿有个没睡醒的奴才,照常在养心殿里烧了香,娘娘有身孕,也不道那香料犯不犯忌讳,娘娘想取什么,不然奴才给您拿去?” 瞧瞧,这就是皇帝身边人的话术。 秦婈道:“那就叫人把香炉搬出来吧。” 这是执意要进养心殿了。 盛公公心里有了数,回过头,不慌不忙道:“去,你们几个,把里面的九鼎香炉端出来。” 几个太监立马将养心殿的香炉挪了出来。 盛公公笑着推开了养心殿的大门。 秦婈跨过门槛时,轻声道:“会陛下禀明此事,公公不必担心。” 盛公公道:“多谢娘娘。” 秦婈抬头环顾四周,盛公公身子挡住了一个紫檀双屉箱子,默不作声地往柜子底下踢了一脚。心道:这紫檀双屉箱子,万不能被人发现。 盛公公心里稍安,只见皇后朝龙椅左侧的紫檀嵌珐琅多宝阁走去。 多宝阁放着大铜鼎二对,数方宝砚,各色的笔筒,以及一个上了锁的木箱。 盛公公瞬间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多宝阁的箱子都上了锁。 秦婈抬手摸了摸锁头,这把燕子铜锁,在梦里见过。 盛公公这口气还没喘完,只见秦婈极快地扭动着锁头上的纹路。 “嗒”地一声。 开了。 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个桃木匣子。 一支金花嵌红珍珠步摇。 一套几乎没穿过的里衣,和一摞与养心殿格格不入的奇闻异录。 秦婈怔在原地好半晌。 离开时,拿走了皇帝碰都不让碰的书。偏生盛公公还没敢拦着。 傍晚时分,外面又下了一场雨,掩上楹窗,依旧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秦婈屏退下人,翻开了这包含天地万象的书籍。 书中记载不甚详尽,又或者说天机本就无法窥得全貌。 只道,转生续命分为三个阶段,即招幡、起咒、还魂,即便那日凌云道长破了阵,可燃灯招幡时消耗的帝王元寿,还是回不去了。 今,年几何矣?还有多久? 秦婈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到了腹上。 ********* 辛丑年三月初,大周拿下业、琼两州后,与蒙古一同攻入齐国都城阳,阳地处平原,易攻难守,士兵士气高涨,势不可挡,一路平推,如入无人境。 齐皇室自无力回天,先一步渡船逃。 边疆的战报第一时间传回了京城。 打了胜仗,那便意味着皇帝要班师回朝了。 可竹兰和竹心却是一脸苦闷。 秦婈放下手中的点心,蹙眉瞥了俩一眼,这两个天天盼着皇帝回来,没道理突然愁眉苦脸。 们没说,也就没问。 傍晚,过晚膳,秦婈实在不看下去,俩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说罢,有什么事瞒着呢?” 竹兰和竹心面面相窥,连忙摇头,齐声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 秦婈叹了口气道:“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你们藏着掖着,反倒是睡不好了。” 一听这话,竹兰和竹心到底立马交代了。 如今坤宁宫的大宫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没有们打听不着的消息。 们本想打听陛下何时回朝,但万万没想到,竟打听到了宝音公主随军回京的消息。 蒙古这回出了大力,听闻宝音公主是来和亲的。 竹兰低声道:“娘娘天姿国色,非那宝音公主可比,陛下的心一都在娘娘身上......” 竹心见皇后蹙了眉头,立马跪下,打断了竹兰的话,“娘娘,这都是奴婢们胡乱打听来的。” 竹兰也跟着跪下道:“娘娘,外面人多嘴杂,三人成虎,说的话都不能信。” “奴婢多嘴。” “奴婢认罚。” 秦婈看着俩愧疚难当的目光,不由笑道:“行了,快起来吧。” 就在这时,坤宁宫大太监高声道:“娘娘,陛下先一步回宫了,正朝坤宁宫来呢。” 话音甫落,秦婈嘴角的笑意瞬间顿住。 回来了。 竹兰竹心连忙扶住起身。 斜阳挂枝,虫鸟啾鸣。 坤宁宫殿门大敞,秦婈扶着腰,朝望去—— 走时雪落满头,归时花开满街。 那男人颀长的身影,踏着暮色归来。 们四目相对,时光交错,身影重叠。 阔步来到面,扔下长剑,卸下胄甲,长开双臂,将的妻,紧紧拥入怀中。 “阿菱。” “回来了。” 秦婈回抱住的腰身,道:“恭喜凯旋。” 皇后身姿本就曼妙,这有了身孕,更是了不得,山峦-软软荡荡,呼吸间都是惑人的芬芳。 喉结微动,情不自禁地深喘一声。 坤宁宫的宫人匐身退了个干净。 “受伤了吗?”轻声道。 “没有。” 五年没听到关切,如今听到了,萧聿忍不住眼热,抬手护住的肚子,复埋首于香肩,急迫地吻着,不道的,还以为这人情窦初开,血气方刚,年八。 秦婈抵住火热的胸膛,低声道:“你先起来。” 萧聿道身上味道不好闻,但仍是不想撒手,俯下身,与鼻尖对鼻尖,呼吸变得又急又低,“嫌?” 秦婈看着眼角的细纹,道:“确没受伤,是吧。” 男人嘴角勾起,咬了一口,“嗯。” 秦婈目光微变,低声道:“那正好,有话问你。” 111、闭门羹 ==第一百一十一章闭门羹== 秦婈目光微变, 低声道:“那正好,我有话问你。” 萧聿的手还放在她的腰身上,来来回回摩挲着她的肚子, “你问。” 秦婈问第一句, 语气还算轻柔道:“陛以前见过凌云道长吗?” “见过。” 秦婈抬眸看他,“什么时候?” 只见萧聿像追思往事那般,蹙了蹙眉, 面不改色道:“延熙二年, 湖广那边灾情不断, 钦天监曾上书请凌云道长在宫中做过祭祀,那时见过一次,已是很久了,你问这事做甚?” 秦婈透过眼前漆黑瞳仁, 想起了他们去凌云道观的那天。他明明记得路, 却硬要装成亟亟奔走, 又不知前路的模样。 还真是严谨缜密,毫无破绽。 秦婈眸色稍暗, 语气也沉了几分:“你可有事瞒着我?” 萧聿用指腹点了点她的肚皮, 忽而一, “阿菱,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秦婈攥了攥拳,眼睛蒙上一层水雾:“那转生续命一说, 陛可信?” 一句话,犹如轰雷, 在男人耳畔蓦地炸开,响起阵阵蜂鸣之声。 “这便是你与我说的今后坦诚相待?” 他张了张嘴道:“阿菱......” “你到底要瞒我到什么时候......陛如今,年几何矣?嗯?” 秦婈的嗓音隐隐发颤, 含在眼眶中的泪珠子直直滑落,白皙的小脸洇出一道浅痕。 一滴泪滚落,压了几个月的情绪,瞬间崩溃,眼眶仿佛决了堤。 萧聿抬手,慌乱地擦她的眼底,“别哭、别哭......” 秦婈挥开了他的手,“从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真是半分都没变,可是你把话与我说清楚,就这么难吗?” 萧聿的目光犹如碎裂的冰,他深呼一口气,才道:“阿菱,这件事说来话长......” 他话还没说完,秦婈忽然背过了身子。 萧聿正准备去拉她的手,只见她一点点蹲了去,小脸煞白,泪珠子还在睫上挂着,低声道:“陛,我肚子疼,唤、唤太医......” 唤太医。 皇帝瞳孔一晃,连忙上扶住她,朝面戾声道:“盛康海!” 听到唤声,盛公公抖了抖袖子,回身推开门,见皇后面色不对劲,立马道:“奴才这就是唤宁大人来。” “阿菱,阿菱、你别吓我,怎么了这是......” 宁太医顾不上半分宫中礼仪,一路飞奔,跑的官帽都掉在了地上,给秦婈把脉的时候,手都在抖。 宁太医抬手擦了把额间虚虚的汗水,迅速抓了把药,然后交给竹心道:“娘娘这是早产之兆,赶紧去煎药,两个时辰内服,片刻耽误不得。” 竹心点头道:“欸欸,奴婢知道了。” 听闻是早产征兆,萧聿手臂上的青筋都起来了,薄唇抿着,屋子里仿佛结了冰。 宁太医立马安抚道:“陛莫急,坤宁宫眼下有四个产婆,便是提前胎动,也不有事的。” 坤宁宫的奴才个个都机灵着,一听宁太医这话,竹兰立马回过头对宫女琥珀道:“去叫产婆准备,一旦有动静,就叫她们过来。” 琥珀道:“是。” 秦婈喝了药睡下,一夜风平浪静。 月影移墙,日上树梢,再醒来时,已是翌日早上。 秦婈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眼。 竹心双手合十,立于胸前,来回摇晃,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总算是没事了。” 竹兰道:“娘娘且等着,奴婢这就去跟盛公公说一声。” 秦婈虚虚道:“先别去。” 竹兰不解道:“陛上朝,一直守着娘娘,走时还不放心,特意交代,只要娘娘醒了,立马过去通报。” 秦婈想起他那张脸,手不由放在小腹上,一字一句道:“叫几个人去坤宁宫守着,谁也不许进,就说我要静养。” 竹兰楞在当场。 *********** 萧聿甫一朝,就朝坤宁宫走去,可坤宁宫不仅楹窗紧闭,门口还多了两个小太监。 萧聿蹙眉道:“怎么回事?” 竹兰和竹心谁也不想传达皇后的话,暗地里你推我攘,最后还是竹心硬着头皮行至御。 竹心捏着指腹,轻声道:“回禀陛,娘娘今早儿醒来后,仍是腹痛不止,说是要静养......这才让奴婢们在外守着。” “静养?”萧聿脸色一沉,冷声道:“她还说什么?” 竹心斟酌好半晌,才道:“娘娘还说......陛劳心朝政已是辛苦,不必日日来瞧她,不然见您着急,娘娘更急,这一急......肚子就该更疼了。”说完,竹心感觉自己魂飞了两魂。 晌午的太阳,斜斜打在皇帝僵直的背脊上, 盛公公冷汗都下来了。 这话听着还算过得去,可细细一品,直白点,那就是——臣妾瞧见陛就腹痛难忍,若为我好,就别来了。 盛公公眼看这位刚打了胜仗的九五之尊被皇后关在了门外。 萧聿空握了一拳头,转身离去。 ********** 皇后一连几日不见人,萧聿也不敢硬闯,他知道她的腹痛不是装出来的,也知道她这儿是真的不想见他。 至此,紫禁城的气候一分为二,后宫柳叶吐绿,春意盎然;朝却是寒风凛冽,严冬腊月。 虽说皇帝也没真的迁怒于谁,但看人的目光,却是跟要抄人家似的,这两日来养心殿的大臣,无一不战战兢兢。 养心殿外。 青衣小太监拿着香料正准备进去换香,被盛公公叫住,“慢着。” 小太监道:“怎么了公公?” 盛公公蹙眉道:“咱家怎么你的,里面什么天儿还瞧不清楚吗?还往上凑呢?这两日你少在陛跟儿晃,溜边儿。” 小太监点头,又低声道:“公公,陛到底怎么了?” 盛公公敲了他一,“这是你该打听的吗?” 小太监道:“公公恕罪。” 傍晚时分,盛公公推门,本想问句可要用膳,却见皇帝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被开了锁的木箱上。 看着那木箱,盛公公也是悒悒,皇后闯入养心殿的当晚,他便派人给皇帝传了信,却不想皇帝先一步回了宫。他一路小跑准备去坤宁宫门前提个醒,可那时皇帝早已丢盔卸甲,投怀送抱。 哎。 盛公公走过去道:“陛可要用膳?” 萧聿顿了一,道:“用。” 用过晚膳,批过折子,已是亥时,萧聿从养心殿出来,脚底生魂,自己走到了坤宁宫。 守值的宫人躬下身道:“陛万安。” 夜风浮动,檐角上的灯火摇曳几瞬,把男人的身影被拉的老长。 竹心连忙走出来,“奴婢见过陛。” 萧聿沉声道:“皇后如何了?” 男人的嗓音一如曾经那般低醇入耳,不轻不重,倘若里面的人没睡,该是能听见的。 “回禀陛,娘娘刚歇。”竹心听着皇帝微弱的叹息声,不由多说了两句:“娘娘胃口好了许多,晚膳也用了不少,宁太医说,暂且没事了。” 萧聿朝楹窗看去,透过烛光,仿佛能看到她同自己置气的模样。 别落泪就成。他想。 半晌过后,皇帝径自离去。 竹心推开门,走到皇后身边道:“娘娘,陛走了。” 春日的夜里还凉着,秦婈裹紧被子,阖上眼,淡淡道:“知道了。” 竹心如今对自家娘娘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本来还想全娘娘一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莫要把皇帝往推,毕竟这是后宫,不是只有一处地方能安置,真要是给人推走了,后悔都来不及。 寻常人家都不敢把自家郎君关门外,更遑论是皇帝。 但显然,她想多了。 皇帝是真的处处由着她。 转眼便是十日。 坤宁宫那头一切如常,萧聿见不着人,眉间显然更烦躁了,他的脾气本就算不得好,这儿指尖落在桌面叩击声,听得让人打颤。 盛公公没了法子,只好将除了皇后以最受宠的淳南侯搬过来。 陆则在养心殿外跟盛公公低声掰扯,“帝后吵架,你找来我有何用?” 盛公公早就同他没了耐心,摆了摆手道:“陆指挥使能耐,进去吧。” 陆则平摊手道,“我不去,我都没成婚,这怎么劝?” 盛公公:“咱家去势去的早,陆指挥使不行,咱家就更不行了。” 陆则咬牙切齿地看着盛公公。 得。 他输了。 盛公公高声道:“淳南侯求见——” “进来。” 陆则推门而入,讨好地笑了一,“陛。” 萧聿抬眸看他,“何事?” 陆则道:“臣有事禀告。” 萧聿道:“说罢。” 锦衣卫查办的事那可太多了,要想没话找话,陆则能在养心殿住半个月。 比如,兵部右侍郎郑南去教坊司嫖,逼的一个前官家小姐跳了楼。 比如,日前京城出现一个神医,卖长寿丹,骗了不少银钱。 再比如,薛襄阳三十春心荡漾,和庄生迷上了同一个戏子。 ...... 萧聿顿了一,蹙眉看着滔滔不绝的陆则道:“你先坐吧。” 陆则摸了鼻尖,“谢陛。” 盛公公思来想去,端了一坛好酒送了进去。 陆则同皇帝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与旁人不同,美酒入杯,两人仿佛置身在昀里长街上的酒楼。 萧聿倒满一杯酒,仰头猛地灌。 烈酒入喉,将一股火送进了心口。 陆则也是奇了怪,陛一阵还把宝音公主弄得五迷三道,又是出兵又是出力,恨不得夜里去营帐帮他纾解,这儿骗的人家连何子宸都肯嫁了,怎么到皇后这儿就失了灵。 112、哄人 ==第百十二章哄人== 圆月高悬, 草天鸣蛩。 淳南侯陪皇帝在养心殿喝酒,前两坛入腹,陆则还算清醒, 说的都是朝堂之事。 了第三坛, 殿内四散的龙涎香,已是了云山雾绕之感,说着说着, 便说起了风月事。 跟皇帝聊天, 纵然心里目的明确, 嘴上也得迂回,总不能拿当朝皇后说事,于是苏淮安就被拿来做范例了。 “陛下,公主的府门去年关的也严实, 可也架不住苏淮安会□□, 三翻两翻, 臣看那锁头也撤了......” 虽说宁人不在,但陆则提她还是不免放低了声音, 这话若是让她听见, 锦衣卫所就要热闹了。 萧聿后靠了靠, 举杯酌饮。 星眸染醉, 嘴角噙笑,暗紫色的龙纹袍开了两颗扣子, 自是风流恣意,这幅样子, 怎么瞧,都不像是会独宠人的皇帝。左拥右抱都不意外。 了第六坛酒,陆则彻底喝高了, 胡言乱语不断,就连话本子里的故事都搬出来了,很快,说话声低如蚊蝇,“咣”地声倒在了桌上。准确来说,是砸在了桌上。 萧聿捏了下鼻梁,扣下杯盏,对盛公公道:“叫人送淳南侯回去。” 盛公公伸手去扶已经不省人事的陆则,道:“陛下放心。” 浓浓月色中,萧聿披上氅衣,慢慢走出养心殿。 他许久没喝这么多酒,这会儿醉的厉害,就连天上的那点月光都觉得晃眼。 他恍然想起许多年前。 做皇子时,逢年过节要打点的关系属实不少,实权的朝官,总是互相拉拢关系,场面其乐融融,举杯敬酒,是不喝也得喝。阿菱总是边嫌弃他身上的酒味,边照顾他。 而他沾她,便困意袭来,每夜,似乎都是他生少的眠。 他不知不觉走回了坤宁宫。 守值的宫人躬身道:“奴才见过陛下。” 萧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竹心竹兰面面相窥,虽说娘娘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坤宁宫,但这宫里最大的显然是皇帝,皇帝想硬闯,她们谁也没脑袋敢拦着。 门发出“吱呀”声响。 晚风轻拂,青色的幔帐微微晃,拔步床上的人已经歇下,背对他而卧,似是早已睡下。 但他知道,她应是醒了。 若说不想她,那定是假的,迢迢千里,漫漫数月,封家翻来覆去读了又读,他没刻不念着她。 哪知回来头天,她便给了自己个下马威。 他走过去,幔帐扬起,撩袍坐在了她身边。 “睡了?”他的嗓音低沉,语气却莫名荡。 她呼吸清浅,没回头,也没应声。 他慢慢躺在她身后,伸手抱住了人,掌心覆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摩挲,开了口,“肚子,还疼不疼了?” 秦婈想躲躲不开,身后的男人彷如铜墙铁壁,不由说地黏在她身上,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处,她皱了皱眉。 男人身的酒气,他靠过来,她就闻了。这架势,定然是没少喝。 小小榻,呼吸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萧聿沉吟半晌,只觉话实在难于启齿,可见她如此,心便又软了层。 “之前种种,皆是我错。” 他道,“我也自知欠你良多,可唯此事,我确实不想叫你知晓。” “啪——” 秦婈覆在她肚子上的手打掉,依然背对着他言不发。 萧聿无奈,低头亲了亲他的肩膀,低声道:“菱菱......” 他若不这般唤她,秦婈尚且忍得住,可他这般唤,她便忍不得,忽地坐起身子: “别这么叫我——”可话说半,已经泪盈于睫,“前事你欺我瞒我,罢了;可如今,你又瞒我......这哪里是你亏欠我,明明是我亏欠你!不过是孤魂缕,如今白白得了几十年的寿岁,可你......” 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萧聿不忍,慢慢她搂入怀里,吻吻她的发顶,字句道: “阿菱,不是亏欠,是私心。” 秦婈仰起头来,眼中还挂着泪珠。 四目相对,萧聿看懂了她心中的愧疚,慢慢道:“世人皆说为帝王者,当死稷,保家国,安世抚民,可你不在的那年,我忽然想,纵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也终遗憾。” “是我捱不过这心中悔憾,是我自私,与你无关。” 秦婈含着泪,犹如隔雾看他。 眼前片模糊,可他的轮廓却格外清晰。 萧聿与她头额贴着额:“三十过半,配你,是大了。” “陛下!” 秦婈不意他开起玩笑,捶了他记,他装痛似的倒在她肩膀,“阿菱,唤我声三郎吧。” 须臾过后,她慢慢抱住他。 她还计较么呢。 时间总是用厘,少厘...... 皇帝进屋后半晌没静,外面的宫人便知道帝后这是了。 竹心低声道:“行了,总算是得救了......” 竹兰吁口气,道:“这天我只要瞧见陛下,腿都跟着发软,话都不敢讲......” 竹心瞥了他眼道:“哪回不是我去说的?” ...... *************** 自打帝后,绿树啼莺,雕梁别燕,淅沥沥的细雨声都仿佛成了云回曲。 下了早朝,萧聿回坤宁宫陪她用膳。 秦婈见他步履匆匆,雨水淋湿了袍角,忍不住道:“你若是前朝事忙,不必特意回来陪我。” “无妨,养心殿例你这儿本来就近。” 通过午膳,盛公公又端了碗血燕来。 萧聿看着她的肚子,道:“你这胎还没起名呢。” 她看着他道:“不着急吧,这还不知是皇子是公主呢......” 萧聿道:“若是公主,单子个菀,封号为安乐,如何?” 秦婈没想他也这么想要女儿,居然连封号都想了,叹了口气道:“那要是皇子呢?” 萧聿微微提眉,似是不太相信会是儿子,应付道:“那就......字吧。” 夜半时,两个沐浴更衣,起上榻,正是其乐融融时,秦婈忽然在他耳畔道:“陛下。” 萧聿闭眼低声道:“嗯?” 秦婈道:“臣妾听闻,宝音公主随军回京,宫里可要腾个地出来?” 听宝音公主四个字,萧聿心里紧,但仍是若无其事道:“近来朝廷与蒙古关系甚,宝音公主又喜欢中原,朕便做主,替她觅了个出类拔萃的才俊,此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秦婈蹙眉看着他,时间觉得甚是奇怪。 宝音公主哪里是喜欢中原,她喜欢的不是你吗? 她忍不住奇心,又道:“觅良婿......不知是何家的儿郎?” 萧聿以拳抵唇,略重地咳嗽了两声,声音低:“嗯......何家的。” 语罢,又是阵如疾风骤雨般的咳嗽声。 秦婈连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水,轻抚他的背脊道:“点没?怎么咳的这么重......” 萧聿举杯,饮而尽,心刚落下,只听她又道:“陛下说呀,底是何家的儿郎?” 刚咽下去的水险没呛出来。 “是京城何家。”萧聿心虚,故意用手捏了下她近来的膨胀,亲了她口,“阿菱,安置吧。” 可今日并没往日的娇嗔,秦婈扬起小脸,看着他,字句道:“何家哪位?” 萧聿压着心跳,蹙眉严肃道:“你问这做甚?” 秦婈立马接:“你为何不说?” 显然,这男人在除了面相生的冷,已是也唬不着人了。 四目相对,秦婈又道:“谁啊?” 萧聿面色不改,语气尽量波澜不惊:“何二郎,何子宸。” 就是你信里,天天念着的那个,二哥哥,子宸哥哥。 “他......还没成婚?” 萧聿看着她震惊的目光,冷声嗤笑道:“怎么,还念着呢?” 113、生子 ==第一百一十章生子== 五前, 他错过了她的孕期,所以这一,萧聿除了处理朝务, 几乎是不离身的守着她。 眼瞧着要到四月了, 秦婈胖了一圈,又赶上天气热,时常睡不好, 夜里恨不得要醒次, 萧聿无奈之下, 接下了夜里打扇子的苦累活。 秦婈脸颊绯红,嘴上说着哪里敢劳烦陛下,推拒又推拒,转眼, 睡得比谁都香。 萧聿看着躺臂弯的人, 是懒得接, 她这演技愈发差了,和入宫那时比, 是应付了事。 这睡的好了, 食欲也跟着好了。 萧聿不止听一个人提起过, 她上生子时已是极瘦, 所以他总想给她养胖些。 秦婈喜欢吃酸的,小厨房换着样的给她做醋溜鸡、鸭、虾、蟹, 此外,光禄寺还特意给她熬制了解暑的酸梅汤, 她每日至少喝两杯。 若不是太医院含蓄地提醒了皇帝,孕妇吃太多反倒不容易生,他差给她变成一日五餐。 美人长了肉, 浑身都跟着丰盈璀璨。 萧聿自然领略到了丰盈的好处, 子一盖,便是夫妻二人的喁喁私语。 秦婈看着他的掌心恣意搓-弄,忍不住低声道:“你轻一点啊......” 萧聿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轻点你哼唧。” 秦婈又拿那双漂亮的眼睛瞪他,可她的热情他又不是没见识过,是嗔是怒,一眼望到头了。 摩挲的动作沾了黏,端方君子变了模样,双眸瞬间暗了下来,男人锋锐的喉结上下滑动,秦婈立马道:“不行,我快生了......” 他轻笑着晃了晃她柔然的手腕,“菱菱,你手不是还闲着?” 嗓音低沉暗哑,语调放纵怠惰。 秦婈咬了咬下唇,也没说不,正犹豫着,他便按着她的手往下压。 他衔着她的耳垂呼吸,又急又。 秦婈偏头去躲,“你,你......” 未尽之语,断颤颤的嗓音深处。 ************** 一晃又过了半个月,宫里的木槿花开了。 两人和好以,秦婈似乎变了许多,她哪怕嘴上不说,他也能瞧出来,她有些依赖他。 是他丢失许久了的依赖。 四月初的一个晚上,夏风浮动,垂柳摇曳,秦婈忽然醒来,下意识用手拍身边寻身边人,萧聿向来浅眠,稍微有动静便会醒。 他看着她的动作莫名心酸,她离开的那些,他也不知这样寻她多少。 他半支起身子,环住她道:“阿菱,我。” “我不走。” 事实证明,孕妇的情绪总是风云突变,让人猝不及防,萧聿本以为她要睡了,她忽然低声道:“可是以前你一走,来时,满身都是兰花香。” 李苑喜欢兰花,长春宫上上下下都是兰花香。 每每萧聿从长春宫来,再凑过来亲她,秦婈便觉得窒息,不是她故意要给他冷脸,是她接受不了他刚幸完人,来亲近自己。 提起长春宫,皇帝似乎只有双手投降的份,生怕再多说一句,又扯出么陈旧事。 萧聿把手伸到她的脚边,直接转移题:“阿菱,你的小腿好像有些肿了......我给你揉揉,你睡吧......” *********** 四月十八,晴空万里,鸟语花香。 午用过膳,萧韫端着酸梅汤,颠颠地走过来,放到秦婈手上。 然又伸手摸了摸秦婈的肚子,道:“妹妹是不是快要出来了?” 秦婈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答他。 袁嬷嬷一旁笑道:“娘娘若是生了主,日太子还不知道会怎么疼她。” 秦婈低声道:“你说那要不是主......” 还没说完,萧韫爬上榻,用小手捂住了秦婈的嘴,一字一句,认道:“阿娘,是妹妹。” 秦婈提了提眉,她忽然觉得,论对主的期盼,儿子比爹还吓人。 这□□发生两件事,其一是理寺卿郑百垨致仕,理寺正式由少卿苏淮安接手。 其二是陕西山西一带出现了名为“涑河教”的□□,先已集结了八千多男丁,萧聿养心殿处理正文,来的稍微晚了些。 亥时刻,坤宁宫外传来了跪安声。 萧聿掀起帘拢进殿。 她头看他,“来了?” 只见那乌黑柔顺的长发垂她身,鬓发微拢,落耳畔几缕青丝,衬的她愈发白皙柔美。 萧聿恍了一下神,唇角展露一丝笑意,道:“嗯,来了。” 他行至她身边,摸了摸她还有些潮湿的头发,道:“我先去净室,你这头发还得再擦干些,便是夏天也不能......” 秦婈连忙点头,并嘴边竖了个食指,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腻了。 萧聿轻嗤她了一声。 再来时,秦婈已经快睡觉了,他悄然无声地躺她身侧。 下一瞬,她额头朝他肩膀微微一靠,呼吸便匀了。 月影沉沉,更漏滴答作响。 秦婈睡的正好,小腹突然来了感觉,她到底生过一次,立马有预感这是要生了...... 她深呼吸,缓了片刻,肚子开始隐隐作痛。 肚子一疼,她立马害怕了,前世她疼了整整两日才把萧韫生下来,那股撕心裂肺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 她捂着肚子摇萧聿的手,“郎,我要生了。” 要生了。 萧聿愣了一下,随即便是醍醐灌顶...... 四月十八,子时刻。 萧聿给她换了衣裳,人打横抱去了暖阁。 殿门踢开,萧聿道:“来人,皇要生了。” 盛打了个激灵,拍了拍腿,连忙去叫人。 太医院院正宁晟否一连上了半个月的香,用官帽盖住光秃秃的额间,朝坤宁宫走去,身家命都抵今夜了。 皇有孕,坤宁宫准备了半,虽然是夜里发动,宫人丝毫不慌。 热水、稳婆、剪刀,火盆、还有催生汤,早备齐了。 秦婈肚子疼一会儿停了,没正式生前,萧聿一直陪着她,来来地复着一句,没事的、没事的。 显然,帝两人对生孩子这事,反劲了。 半个时辰,阵痛一次比一次疼,秦婈红着眼眶,情不自禁地跟他说了一句,“我、我有些害怕......” 说是有些,皇的嘴唇都白了。 萧聿的脸瞬间黑了。 五前那股窒息的感觉新到了心头。 他忽然觉得,不该让她生的。 不该让她生的。 稳婆张氏对坤宁宫的宫女竹心道:“竹心姑娘,这热水得不停地烧,千万断。” 竹心道:“早安排好了,您放心便是。” 张氏点了头道了声好,随即便朝皇走去。 此刻他生躺着的女子,是所有人的脑袋,张氏握着皇的玉足,道:“娘娘,把腿弓起来吧。” 秦婈下意识抖了一下,照做。 这时皇帝拉着她的手还没放开,看着她的姿势,面露不忍,产婆又一次低声劝道:“产房污秽,陛下得避了。” 秦婈朝他摆了摆手,“快出去吧。” 萧聿低声道:“阿菱,我外面陪你。” 一听这语气,几个产婆都不由对了个眼神。 忽然明白,这位周继,虽不是帝王发妻,也是住皇帝心尖上的人。 稳婆张氏看皇紧张,一边帮捏着虎口,一边道:“皇娘娘放心便是,不疼的,一会儿您千万不要声喊,得留着劲儿,一会儿好。” 秦婈咬了咬唇,忍不住腹诽:不疼,你也骗骗没生过的。 “看到了,看到了,娘娘再加劲儿,马上要出来了。” “再坚持坚持,再用力,快了,这快了。” 虽见不到人,萧聿却能听清里面的动静。 产婆说的每一句都让他头皮发麻。 一门之隔,秦婈里面疼得哭红了眼睛,萧聿外面如坐针毡,气息的跟要杀人了一般。 一个时辰之内,皇帝问了次,还需要多久。 也许是肚子里那个爹催烦了,便忽然决定快一点来到人世间,去见他的皇兄。 萧韫紧张地一直原地转圈,盛看着太子不由得眼晕。 月影渐渐稀疏,熹微的晨光穿透乌云。 日高烟敛,黄鹂开喉,随着一声哭啼,坤宁宫上上下下的心算是落地了。 “生了!” “生了!” 还没道辰时,听稳婆出来道:“恭喜陛下,母子平安,是个小皇子。” 母子平安。 萧聿瞬间松了一口气,长腿一迈正准备进去,竹心连忙道:“陛下且等等,里面还没收拾完,娘娘还睡着,太医说,怎么都得半个时辰才能醒。” 萧聿轻咳两声,道:“坤宁宫上下,赏半的俸禄。” 坤宁宫瞬间跪了乌泱泱一片,“谢陛下隆恩。” 唯有太子愣原地。 盛笑道:“恭喜太子,得了一位皇弟。” 萧韫的小脸皱一处,下唇微微抽搐。 皇弟,那是说......不是妹妹?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写满了不可置信四个字。 萧聿知道他想要妹妹魔障了,特意开口嘱咐道:“太子。” 萧韫头作辑,低声道:“父皇。” 萧聿道:“一会儿你母醒了,不得再提妹妹的事。” 萧韫抿唇点了点头,恹恹道:“儿臣明白,儿臣记住了......” 记住归记住,他盼妹妹盼了好几个月,突然告诉他其实是弟弟,心里头难免接受不了,袁嬷嬷接过萧时,萧韫不死心地掀开了小褥。 盯着弟弟的弟弟,看了好半天。 隔了半晌,再瞧一眼。 还。 袁嬷嬷很想同他说一句,太子爷,您要是还想要妹妹,只能求娘娘再生一个了...... 114、大结局 ==第一百一十四章大结局== 秦婈醒来时, 皇帝和太子都在她身边。枕侧还她刚出生的幺子。 萧聿拉过她手,搓了搓她的指尖,低声道:“醒了?” 秦婈点头, 仰头去看襁褓里的皱巴巴, 一眼,心就软成一滩水。 上辈子她难产而亡,只看了韫儿几眼便撑不住了, 当时她只是想, 人生一世, 早木一秋,也许本就多遗憾。 她都不敢奢求,还能再抱到自己的孩子。 秦婈伸手摸了摸二宝的脸蛋。 “太医瞧过了,哥儿身子很健壮, 哭得也响亮, 阿菱, 辛苦你了。”萧聿淡淡笑了一下,“果然如你所说, 是个皇子。” 秦婈眼眶微红, 眼下注意力全在刚出生的小皇子身上。 小孩子的拳头粉嘟嘟的, 皮肤又嫩又薄, 让人不丝毫不敢用力,秦婈嘴角噙笑, 凑上去,亲了亲他的手。 这一幕太过温馨, 萧聿忍不住低头吻住了她的额头。 独独太子站在一旁,久久未语,一时他也形容不出那是什滋味, 只是不敢上前。 过了好半晌,他才低声道:“母后。” 秦婈这才向自己的大儿子,“嗯?” 萧韫低声道:“母后,儿臣以后会照看好二弟的。” 这一句话,说的秦婈心都碎了。 她这才想起,方才忽略了仅四岁的长子。 宫里碎嘴的人很多,太子乃是元后所生这样的话本就是事实,瞒也瞒不住,哪怕萧韫从不理会那些,慢慢长大,心里也难免不会多想。 秦婈朝他伸手,轻声道:“韫儿,过来......” 太子走过去道:“母后累不累?” 秦婈对着他的脸就亲了一口,一顿,又亲了一口。 小太子的拳头一抖,瞄了一眼他的父皇,不好意思道:“阿娘......” 秦婈摸了摸他的脸颊,“阿娘答应你,日后再给你添个妹妹。” 话音甫落,四周雕梁画栋瞬间褪色,太子仿佛置身于上元佳节的灯会,三千明灯正在冉冉升起。 灯上写着四个大字——吾爱吾妹。 他眼神一亮,“阿娘!真的吗!” 秦婈点头,“嗯,真的。” 这斩钉截铁的语气...... 萧聿眉宇微提,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太子殿下脚底生风,整个都飘了,绝处逢生,大抵也就是这滋味了。 傍晚时分,萧韫回到暖阁,走到二皇子身边,道:“二弟,阿娘说了,我们还会一个妹妹。” 萧眼睛都没睁开,手就抄萧韫晃了一下。 太子举起拳头,与他对碰了一下。 继后生子,朝野上下又多了许多声耐人寻味的感叹。 他们仿佛都在等着,两位嫡出皇子未来同室操戈,当朝皇后恃宠生娇,干涉朝政的一幕。 哪知这继后根本无心朝政,就知道用狐媚手段勾引皇帝,三宫六院形同虚设,选秀的折子一律驳回,同贤良淑德的苏后,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皇后不中用,也就罢了。 可朝上的老狐狸们料定会反目成仇的太子和豫王,也并未如他们的意,兄弟阋墙没等来,爬墙倒是等来了...... 太子自幼勤学苦读,严于律己,俨然是皇帝的翻版,是老太傅心中几乎完美的下一代明君,偏生豫王这个不学无术的天天勾着他哥出宫。 老太傅前脚刚走,豫王就倚在门口道:“哥,走啊。” 太子握笔不语,只听豫王又道:“走啊!戏要开唱了,苏令仪和苏佑临都去,你真不去啊......” 太子握笔,太子不易,太子叹息。 豫王又道:“你不走,那我去抱安乐去了。” “啪”地一声。 太子放下了手中的狼毫书卷,跟豫王跑了。 老太傅是吹胡子又瞪眼睛,只想日后早早就把豫王赶去封地,再也别回京城。 哪知这豫王椅子一靠,腿一翘,扇子开开合合,勾着唇角道:“我就在京城,哪儿也不去,太傅趁早死了这条心。” 乱七八糟的谏言,太子亦是充耳不闻。 直至很久很久以后,大周边界横生霍乱,京城魔头豫王则是头一个自请出征的。 他说,他一生不求功名禄利,也不为青史留名。 但若为他的兄长。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实把豫王比成京都魔头,倒也不甚准确,毕竟还一个安乐公主骑在他头上。 那是豫王唯一得罪不起的人。 安乐公主,生与延熙七年,三个哥哥,一个姐姐。 从后宫内廷到长公主府,从长公主府到镇国公府,从镇国公府再到承恩侯府,从紫禁城到勋贵云集的昀里长街,她可以打通了,横着走。 安乐公主选驸马的那天,堪比某帝某年选妃。 当然,这都是后话。 **************** 夕照庭院,梧桐叶落。 一到秋天,萧聿身上的旧疾便会隐隐作痛。 因转生而损失的元寿只是其一,最重的,还是以前出征时留下的旧伤。 秦婈回想再入宫那年,听到他咳嗽就跟听外面莺啼一般,内心毫无波澜,但和好了以后,就彻底变了一幅样子,这管家婆不禁每日都要盯着皇帝添衣喝药,甚至萧聿一进屋,她就过去检查手凉不凉。 爱与不爱,是如此的浅显直白。 不得不说,谋天下的男人,心机城府总是远高于他人。 平日跟盛公公那股刚强好生之姿,一旦入了坤宁宫,可谓是烟消云散。 比如此时此刻。 萧聿下朝回来,第一步,喊阿菱,第二步,以拳抵唇,轻咳两声。 秦婈走过去,把放的不凉又不热的药端过去,等萧聿喝完,她还会像哄儿子那样,给他塞个蜜饯子。 傍晚时分,两人盥洗过后,一同上榻。 秦婈靠在他身上,摸着他胸口的疤,柔声细语道:“三郎。” 萧聿乜了她一眼,“又想做甚?” 秦婈道:“以后......陛下每日下了朝,不如打套拳吧。” 萧聿眉宇微蹙,道:“阿菱,那些战后老兵,活到耄耋之年的也不少。” 秦婈软软的指腹在他胸口游荡:“可他们又不日夜操劳......” 萧聿低头亲了她一口,“你就别折腾我了,为夫在此谢过。” 软的不行,是吧。 秦婈抬起手,指腹蹭过眼角,热泪滚滚而落,低声哽咽道:“可我才十九。” 萧聿屏息看着她,不置可否。 秦婈又道:“虽然陛下姿容犹在,可入了秋,明显身显老态,政务堆积如山,还是早日保证龙体为好。” 后面的话男人根本听不了。 秦婈朱唇开合,吐出身显老态四字时,他的目光就不由落在了自己下面。 秦婈推了他一下,拿出了一套拳法,“试一下。” 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扔了她的拳法。 他忽而一笑,一个翻身,就把人压着了身底下。 他单手桎梏着她两个小手,解了腰封,秦婈小腿一晃,“你干嘛?” 皇帝咬着她的脖子,低声道:“口口你。” ************ 绮席落叶,窗前掩雾,又是一年八月十五中秋圆夜。 庭院深深,萧聿屏退宫人,坐在紫檀嵌汉白玉案几前,抱着妻子,同两个儿子喝酒赏月。 兴意盎然,其乐融融。 只是皇后的性子是越来越厉害了,连酒都不让他喝了。 萧聿刚提起金樽来,秦婈就亲了他一口,“三郎,换茶吧。” 男人笑的很好看,薄唇抵在她耳畔,低声求她,“只喝一杯。” 只一杯。 愿,尊中绿醑意中人,花朝月夜常相见。 ——正文完结 115、番外一 ==第一百一十五章番外一== (1)出狱 雨后初霁, 碧空如洗,苏氏谋逆一案在大寺正式结案。 大理寺卿郑百垨毒抖了抖手中的判文,缓缓道:“景明, 在状纸上画押签字吧。” 苏淮安一一照做。 挽起袖子, 提笔签字,摁红落章。 郑百垨收回状纸,深吸一口气, 感叹道:“总算是结束了。” 苏淮安道:“这些日子, 多谢老师关照。” 郑百垨笑了一下, “少同我客套,进了大理寺狱,谁会亏待你。” 这话,倒是一点都没错。 三司会审之, 苏淮安需照章程入大寺狱待审, 这外人瞧着是入狱, 但大理寺昔日的同僚们,却是天天换着法子地给他端饭送酒, 那等架势, 若不是碍于还有个长公主在, 只怕还得寻个红颜来陪他解闷。 思及这些天的待遇, 苏淮安也由笑着皱了下眉头。 郑百垨微微抬头,语重长道:“你这回总算能好好歇息几天, 但能忘了当年我与你说的。” 苏淮安作辑道:“忠、廉、勤、仁,景明铭记于心。”忠于国事、清正廉洁、事必躬亲、仁人志士。 这人岁数一大, 就不免变得柔软,这话着实没错。 郑百垨看着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眉眼再复昔日的严厉, 他眼红微红,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早些回朝廷。” 苏淮安道:“记住了。” 郑百垨与他一同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嘱咐道:“对了,今儿这再怎么说都是从牢里出来,你回府记得跨个火盆,去去晦气。” 这话刚说出口,郑百垨心里又开始是滋味了,如今的镇国公府,已是没人给他端火盆了。 “多谢大人惦念。” 郑百垨瞪了他一眼。 “你当年从薛襄阳手里走了一遭,身上知得有多少旧伤,得空记得请太医瞧一眼。”郑百垨又吹了吹胡子道:“改日,来我府上吃个饭。” 苏淮安眼角染了笑意,连连应是。 郑百垨拍了拍他笔挺的背脊,嘱咐他多吃点,才放了人。 甫一跨出衙门,苏淮安便下意识环顾周。 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京城繁华依旧。 他默默凝视街头良久。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苏淮安立马转身。 只见大理寺主薄柳束咧嘴笑道:“今儿天错,日子也错,国公爷不请吃酒?” 崔少卿跟着附和道:“我瞧着,抱月斋的酒菜就不错。” 吕主薄道:“抱月斋可是好主意啊。” 柳束道:“国公爷,您给个话。” 瞧瞧。 三两句话就都把地方定下了,苏淮安唇角一展,轻声道:“走吧。” ************** 抱月斋。 他们找了个包厢坐下。 柳束提起酒壶将酒注入杯盏中,倒得有些急,杯壁还泛起一层雪沫,“来来来,这抱月斋的雪酒,我都馋了许久了。” 吕主薄回头道:“掌柜!” “来嘞!”掌柜高声硬着,手托着两笼热气腾腾的面食走了过来,放下,又道:“官爷还想点些什么?” 吕主薄抬眸道:“老规矩,碗面,另加坛酒。” “今日国公爷请客,你就点四碗面?”崔少卿毫客气道:“来个凉拌秋葵、蒸鲈鱼、熏鸡、猪肘、再来点下酒的小菜。” 柳束假模假样地“诶呦”了声,与苏淮安道:“真是破费了。” 大家都是共事多年的同僚,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手腕一伸,举杯酌饮,崔少卿故意慢悠悠道:“也知以后是该叫国公爷,还是叫驸马爷。” 提起长公主,这气氛立马就变了。 吕主薄了个嗝,接话道:“遥想当年吶,御史大人都没有长公主来大寺来的勤快。” 情窦初开的公主,骄纵又坦荡,什么都不在乎,仿佛只要苏淮安走一步,她就能有走余下的九十九步。 说起当年的旧事,苏淮安由多饮了一杯酒。 吕主薄又道:“国公爷,我们何时能喝上喜酒啊?” 柳束看了他一眼道:“你喝多了吧,那是长公主,何时办酒,得看宫里的意思,这圣旨还没下呢。” 吕主薄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 腹诽了一句:其实尚公主也是甚好差事,这正一品的国公爷,怕是黑天白天都要做臣子了,连个娇妾都纳得。 提起婚事,苏淮安下意识捏了下鼻梁。 她还同自己着气。 定然不会去请旨的。 酒过三巡,日降月升,他们相继扣下的杯盏,走出了抱月斋。 一阵风吹来,吕主薄醒了点酒,道:“我得赶紧回家去了,然我家大娘子又要发脾气了。” 崔少卿笑了一声,道:“是怕大娘子气,还是怕小娘子气?” 吕主薄立即告饶,“崔大人放过我吧。” 崔少卿口中的小娘子,是吕主薄的幺女,恨不得当眼珠子一样疼着。 提起孩子,苏淮安顿了顿,道:“年过去,令媛有岁了吧。” 吕主薄笑道:“五岁了。” 苏淮安点了下头,“倒是快。” 吕主薄低声揶揄道:“确实快,日子一晃,国公爷都儿女双全了。” 提起他的一双儿女,苏淮安垂眸笑了一下。 作揖之后,各自回家。 唯有苏淮安一人在昀里长街上走走停停,镇国公的匾额还没挂上,薛家宅子也只有他一人。都不是他的家。 知不觉就走到了长公主府门前。 苏淮安抬头看着横在头顶的描漆匾额,头忽然凝起一股近乡情怯的滋味。男人下意识拍了拍胯,这才发现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 他又立马回到街上。 他记得她喜欢吃一家叫姚记的点心,在东直门那边,可匆匆赶过去才发现,昔日的姚记点心,已经变成了一家茶寮。 苏淮安这张脸着实出名,俊美如画是其一,薛襄阳贴的满城通缉令是其二。 茶寮的店家撩起幔帐,走出来道:“大人来小店是买茶叶吗?” 苏淮安低声道:“这是有个姚记点心铺子?” 店家一笑,“原来大人是找点心铺子啊,姚记的店面如今在西边。” 苏淮安道:“店家可否给我指个路?” 店家连忙点头,回头擦了擦手,拿出笔纸给苏淮安画了个准确位置。 “多谢。” “大人客气了。” 兜兜转转,苏淮安来到了姚记,没想到掌柜也换了人。 以前是个俏丽的妇人,现在则换成了一位老丈。 “点心单子在左手边的木板上,大人选好了与我说就成。” 苏淮安看着数十道点心,轻声道:“老丈,一份糖蒸酥饼,一份七巧点心,一份梅花香饼,再要一份合意饼......” 店家躬身打断了他话,“大人,这都是现烤的点心,您一个晚上要是吃了,明儿就好吃了。” 苏淮安道:“无妨,你就给我拿着吧。 店家打包了七八盒,递给他道:“大人拿好。” 苏淮安付了账。 等到苏淮安回到长公主的时,已是戌时,他正了正玉冠,慢慢走过去,抬手敲了敲门。 无人应声。 他又敲了敲门。 半晌过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她的贴身婢女青玉。 青玉道:“奴婢见过国公爷。” 苏淮安喉结微动,道:“她歇了吗?” 青玉只觉得眼前这一幕万分熟悉,可长公主让她传的话,却与往昔截然相反。 “殿下已经歇下了,但......”青玉她斟酌好半晌,都不知该如何传达自家公主的话,欲言又止。 苏淮安微微提眉,轻声道:“她说什么了?” 青玉咬牙道:“殿下、殿下说,如今与国公爷名正、言顺,还......还望国公爷莫要登门损她声誉。” 苏淮安沉默须臾,把手上的点心交给青玉,“我知道了,把这个拿给她。” 青玉连忙接过。 就在苏淮安要转身时,身后传来了一声软软糯糯的——“大人。” 苏淮安脚步一顿,连忙回头看。 只见假山后晃出两道身影,和条小短腿。 苏淮安眼看着一个小版的长宁朝自己走了步。 上次见到他们,还是在骊山,仅仅一眼。 他魂守舍地跨进门,嗓子隐隐发紧:“过来。” 晚风拂过,落花如雪,池塘泛起涟漪,苏令仪的长裙迎风摇摆。 她捏了捏小拳头,没动,反而推了哥哥一把。 苏佑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拉起妹妹的手,慢慢走了过去。 兄妹齐声:“见过大人。” 苏淮安缓缓蹲下,拉过兄妹俩的手,道:“认得我?” 苏令仪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 当年在刑部受烙刑都没红过眼睛的男人,眼角突然就湿了,抱起了两个孩子。 116、苏淮安&萧琏妤2 ==第一百一十六章番外一== (2)追妻 苏淮安走后, 青玉端着食盒回到扶澜堂。 萧琏妤半倚在榻上,:“走了?” 青玉点头,把食盒放下:“这是国公爷叫奴婢给您的。” 萧琏妤看着“姚记”二字, 嫌弃地撇了下嘴角, “那两个人呢?” 那两个,指的便是苏令仪和苏佑临兄妹。 青玉:“小殿下在外面呢。” 萧琏妤道:“叫他们进来。” 须臾,两个小不点就颠颠儿走了过来, 一齐唤, “阿娘。” 萧琏妤轻声道, “见到了?” 苏令仪眼睛一弯,笑盈盈:“阿娘,爹爹什么时候再来?” 萧琏妤坐起身,乜了她一眼。 苏令仪捂住嘴, 立马改口:“苏大人。” 萧琏妤点了点妹妹的鼻子, 又点了点哥哥的, :“眼下都亥时了,你俩是不是该和嬷嬷睡觉了?” 苏佑临先点头。 苏令仪鼓了鼓脸, “昂”了一声, 然后向哥哥伸手。 苏佑临攥住, 拉着回了暖阁。 屋里转眼只剩长公主和青玉二人。 萧琏妤道:“话都传到了?” “一字不落。”青玉又低声:“殿下, 方才国公爷看见两个小殿下,眼睛都红了。” 长公主目光微暗, 用鼻尖哼了一口气。 带着面具就敢以下犯上硬闯她府邸,如今恢复了爵位, 倒是守规矩了。 “放水,我要去洗漱。” 青玉:“殿下今日用准备用哪种熏香?” 萧琏妤哪有思熏香,恹恹道:“不用了。” 风声从臾, 月影如华。 萧琏妤擦干了头发回到软榻,眼瞧要熄灯了,青玉便准备把点心盒子端下去。 谁知她刚提起来,就听萧琏妤道:“等等。” 萧琏妤瞧了半晌,拆开,拿起梅花香饼咬了一口。 青玉忍住了嘴角的笑,轻声:“殿下不是说姚记换了师傅之后味道变了,不好吃了吗?” 萧琏妤板着一张脸,:“左一句,右一句,青玉,你到底向着谁?” 青玉立马哄她:“奴婢的自然是殿下的。” 半晌过后,萧琏妤将八盒点心小心翼翼拆开,每样都咬了几口。 她承认,她还是爱吃。 ***************** 一连几日过去。 镇国公府重新立府,赐婚的圣旨下达到礼部,苏淮安官复原职,再度接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男人重新换了上官服,上朝、上值,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郑百垨拿起一卷案卷,递给苏淮安,“景明,这是刑部新递来的案子,庶子为争家产杀了嫡母,但这庶子打死不认,我瞧着确有疑点,你再看看。” 苏淮安接过一个案卷,又递过去一个,“这是昨日结案的。” 郑百垨道:“好。” 苏淮安放下手中的案卷,低声:“老师,景明有事相求。” 郑百垨听他压低了音量,以为这是有要事,便道:“跟我过来。” 二人来到偏厅,郑百垨放下手中的杯盏,蹙眉疑惑:“你要同户部预支三年年俸?” 苏淮安:“是。” 郑百垨深吸一口气:“镇国公府冤案平反,理应把当年抄家时充公财物交还回来,你不该缺钱才是,你在外面欠债了不成?” “老师误会了。”苏淮安:“当年国公府上的现银,多数进了细作手里,府上剩下的多是御赐之物,典当不得,我不是缺钱,只是还差了些。” 郑百垨眼睛一眯,似审犯人一般地质问他:“自延熙三年起,陛下就涨了官差俸禄,品大员的年俸可不是小数,你何难处,直接与我说,否则别想我给你递折子。” 苏淮安默了须臾。 “苏景明,你一口一个老师叫着,那我当外人不成?你回京的事我不与你计较,眼下又要做甚?” 苏淮安见郑百垨的胡子又要飞起来了,连忙:“我说、我说。” 郑百垨冷眼看。 苏淮安用指腹点了点膝盖,老实:“是聘礼。” 郑百垨胡子恢复平静,眉头一松,目光瞬间变得和蔼,低头笑了一下,“原是这事,我给你。” 苏淮安起身:“老师......” 郑百垨嗤他,“你入仕几年了,户部什么德行你不知道?这天下就没比户部更会哭穷的,不拖俸禄已是万幸,若非陛下令,你指望给你拿钱?容易给你换几麻袋胡椒粉!胡椒粉你还得等上半年,黄花菜都凉了。” “再说,回顾我大周三百年历史,谁听说过一品镇国公预支俸禄?你莫要给你苏家祖上丢人了。” 苏淮安挨了训,顿时没了说辞,“老师,两年之内,学生肯定还上。” 郑百垨道:“待会散值,你就随我回府。” 苏淮安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 ***************** 一晃已是半月,长公主府每日都能收到各式各样的点心和膳食,至于是谁送来的,不言而喻。 满园东风,荷花铺绣,萧琏妤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吹笛子,想起那人,头不由泛起一股烦躁。 “青玉。” “奴婢在。” “备马车,我要出府。” “殿下稍等。” 说罢,青玉赶紧去库房拿银子,长公主府出门上街,不少店家又要笑开花了。 萧琏妤坐上马车,撩起幔帐,轻声:“许久没听戏了,去庆丰楼吧。”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行过昀里长街,直奔东直门,侍卫拉紧缰绳,回头道:“殿下,到了。” 萧琏妤扶着青玉下了马车。 庆丰楼掌柜虞娘,一见是公主仪仗,立马起身相迎。“见过长公主。” 萧琏妤直接:“不必多礼。” “殿下今儿来是听戏的?” 萧琏妤点头,“可有什么新戏?” “里面请吧。”虞娘回头跟伙计摆了个清场的手势。 萧琏妤进了二楼的包厢,没过多久,侍女就端了新茶走了进来,低声:“殿下,庆丰楼场新戏,叫怀玉案,眼下还没人听过呢。” 萧琏妤恹恹地点头,“那就这个吧。” 包厢里的楹窗被遮上帘子,周骤然暗下,紧接着又窜起数十支烛火,三名戏子相继从屏风后走出来,一男一女,一个官老爷。 开戏词:山西大同,一裁缝之子名为怀虞,还一江南富商之女名为程玉。 这怀家与程家,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户家徒壁,一户金玉满堂,程家千金瞧上了穷蛋子,媒婆上门说亲之后,怀父便做主让怀家二郎做了程家的赘婿。 官老爷重重拍了拍案几,“你们程家既招了人做婿,又生下一儿一女,要和离也得给个说法不是?” 和离。 真是老套又无趣的剧情,长公主掂起茶盏,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怀二郎一字一句道:“夫人可还记得,当年夫人下药逼我从你时,说的那句花好月圆人寿?” 话音甫落,萧琏妤口中的茶就险些喷出来。 杏眸瞪圆,深吸了一口气。 程玉呵斥道:“二郎,那你不妨先说说,你是怎么欺我瞒我的?” 怀二郎目光灼灼地看着程玉:“夫人,你打我骂我都行,可怎能不见我?夫人总得给我个机会解释。” 程玉怒目而视。 萧琏妤手腕微微颤抖。 这剧情就离谱! 离谱! 怀二郎哽咽道:“当年我离家,并非故意欺瞒,只是怕连累夫人。” 程玉:“那后来呢!后来呢!” 怀二郎痛苦道:“我以为你里了旁人。” 萧琏妤的肝一起颤,她若是还没反应过来不对劲,那就是脑子进水了。 萧琏妤拍桌子起身:“虞娘!” 虞娘连忙走进来道:“殿下何事?” 萧琏妤道:“速速将戏文给我拿来。” 虞娘连忙递了过去,“这呢。” 萧琏妤一看那字迹,还什么不懂,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说话都在喘气,“这、这戏......不许再给第二人看。” 虞娘立马道:“殿下放心,虞娘今儿便撤了这戏牌子。” 过来也不知多久,青玉低声:“殿下还看吗?” 萧琏妤攥着戏文,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傍晚回到府中,萧琏妤心烦意乱,时不时就要瞧一眼门口,总觉得是听到了敲门声。 晚膳过后,青玉在净室放好了水,低声问询,“殿下,水已经放好了。” 萧琏妤抬眼看着青玉不说话。 青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殿下为何这般瞧奴婢。” 见暗示起不了作用,萧琏妤面不改色道:“我要熏香。” 青玉咬紧牙关,竭尽全力不笑:“奴婢这就去准备。” 夜色很快沉了下来,萧琏妤洗了一个多时辰,香薰环绕,散而去,门口的婢女都打了喷嚏。 她绞干了头发,躺在榻上看起来文绉绉的传记,等了又等,不见动静,耐快耗尽,她将传记扔到了一旁。 “青玉,熄灯。” 青玉默不作声地撤了公主府的锁,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亥时三刻,月影如华,萧琏妤呼吸渐匀,门口忽然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人上。 男人的身影颀长,五官清隽,一双冷眸犹如雾掩。 轻轻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萧琏妤闭目屏住呼吸,脏却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 男人熟悉的气息骤然压下来,被褥下的手立马攥成了拳头。 的唇抵在她的唇畔:“消气了吗?” 假寐不成,萧琏妤缓缓睁开了眼睛,冷声:“你来做甚?” 苏淮安那双迷人的眼睛,微垂,低声下气:“我还能去哪?” 117、苏淮安&萧琏妤3 ==第一百一十七章番外一== (3)哄妻 苏淮安那双迷人的眼睛, 微垂,低声下道:“我还能去哪?” 萧琏妤偏,避开他的目光, 继续冷声道:“苏大人事通, 一别数年,想必四海都是家,哪里不能去?” “臣知错了。”苏淮安目光虔诚, 语又低又柔。 热拂过, 萧琏妤耳朵微红, 她提了提被褥,在榻上滚了小半圈,背对他。苏淮安半跪在榻上,俯下身, 又贴过去。 “不然再打我几下?”他轻啄她的脸颊, 浅的都不像是吻, 就像是讨地蹭了她一下。 萧琏妤思及她打他的两巴掌,一颗心变得又酸又胀。 她死死攥着被褥, 指甲都要戳破华锦。 这人生狡诈。 她闹脾, 他便把手伸到被褥里去寻她的手, 刚要碰到, 就听她道,“不许碰我。” 明明是呵斥, 可这四个字被主说的若游丝,半点力度都没有, 细品,倒像是娇嗔。 苏淮安扣住了五根细软的指,她不走心地挣扎了两下, 他握的更紧。 再一拉,两人抵额相拥,他轻轻吻住了她。 苏淮安的息格外干净,一股独属于他的清香在主的唇齿间蔓延开来,她一边拿玉足踢他,一边发出了娇的“唔唔”声。 架不住苏淮安越亲越柔,“阿妤、阿妤”念的人仿佛化成了一滩水,良久之后,她到底是软在他怀里。 他松开她的唇,喘息,又笑,“臣今夜不走了。” 这样月色怡人的深夜,这样低沉暗哑的轻喃,带着怎样的旖旎暗示,实在是不言而喻。 萧琏妤颊泛红,心跳就快撞破胸口,她咬紧下唇,根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允也不是,拒也不是。 苏淮安见她蹙眉,低看了看自己身上□□时蹭上的灰尘,便低声道:“我去沐浴。” 萧琏妤僵硬着点。 苏淮安松开她,转身去了净室。 人一走,萧琏妤“腾”地一下坐起身,浑身都跟着发烫。 她点的什么! 她懊恼地躺回到榻上,自暴自弃地闭上眼。 半晌过后,苏淮安着素衣折返。 她背对他而卧。 他躺在她身边。 苏淮安揽住她的肩膀,轻轻一带,把那个背对她的姑娘转了过来。 男人衣襟微敞,透过泠泠月光,她的目光刚落在他的喉结上,再往下,是棱角分明的锁骨,和水未散的胸膛。 萧琏妤闻到了他身上和自己一样的皂角味。 苏淮安的手摩挲着她的长发,萧琏妤睫毛颤颤,慢慢地,也不知是谁先靠近,两人的呼吸撞在了一处。 男人张开嘴,再一次含住了她的唇。 呼吸错乱、心跳如雷,主情不自禁蜷起了腿。 姿势一变,膝盖恰碰到了蓄势待发的灼热。 她抬眼看他,眉目间尽是慌乱,两条小腿几乎是下意识地弹开,苏淮安喉结来回滚动,伸手摁住了她的膝盖,哑声道:“别动。” 别动,两人也仍贴在一处。 四周阒寂,幔帐摇曳,主渐渐放松下来,等了又等,以为这人是要进一步道歉,可苏淮安却蓦地起身,行至案几旁,站在那儿,缓了又缓,一连喝了两杯冷水,才回到她身边。 苏淮安今夜没有旁的心思,就是想来和她说几句话,可邪-念迷人眼。有些事半点不人,多清贵的男人也一样。 苏淮安粗喘一口道:“殿下睡吧。” 长主抿住唇角。 苏淮安抱着她,又烫着她,熬了一夜。 翌日一早,光大亮。 萧琏妤睁眼时,身边已经空了,余温都消失了,她坐起身,鞋袜都来不及穿就走到了门口。 “殿下醒了?”青玉放下了手中账,笑道。 萧琏妤道:“他人呢?” 青玉连忙道:“国......驸马是早上走的,说是衙门有急事。” 萧琏妤点了点道:“我知道了。” 用过午膳,萧琏妤回到殿内,坐在榻上神游,须臾过后,她鬼使神差地走到四屉橱前,拉开抽屉,翻了翻自己的肚-兜。 蚕丝、容纱、缎。 朱红、碧绿、湖蓝、姜黄、朱白、芙蓉。 鸳鸯、蝴蝶、青竹、荷花...... 长主细长的手指拂过各式各样的料,娇靥越来越红,忽然殿门打开,青玉大声道,“殿下!” 萧琏妤合上抽屉,立马回身,“怎、怎、怎怎么了?” 青玉道:“殿下赶紧去外瞧瞧吧,镇国府的管家送了些东西来,奴婢也不知该怎么办?” 萧琏妤:“镇国府的管家? 青玉道:“是。” 萧琏妤道:“什么东西?” 青玉道:“听闻都是驸马的贴身之,奴婢不敢打开。” 萧琏妤行过长廊,来到正厅,只见一个脸生的灰杉男人在那两个木箱旁站着。 她顿住脚步,蹙眉看他。 男人立马躬身道:“小的是镇国府的管家,敝姓邹,见过长主。” 萧琏妤瞥了眼他身边的箱,道:“你这两箱,还有那个箧笥,装的都是什么?” “这些都是苏大人的随身之。”邹管家又解释道:“镇国府重新修葺,近来正在封密道,阖府上下尽是沙尘,一时是也无法搬进去,苏大人便叫小的把这些东西交长主处置。” 萧琏妤疑惑道:“他不是住的薛家的宅?” 邹管家照着苏淮安的吩咐,又道:“是这样的......薛大人前两日已经把宅要回去了。” 萧琏妤道:“那镇国现在住哪?” 邹管家道:“东直门那的旅店。” 萧琏妤:“......” 一品国住旅店? 长主请咳一声,须臾,发了话,“行了,东西放这吧。” 邹管家躬身道:“小的退下了。” 邹管家走后,萧琏妤忍不住嘟囔,“薛家家大业大,也是京中有有脸的大族,那薛襄阳怎么就跟铁鸡似的,借租出去的宅还能硬要回来,怎么做到刑部尚书的......” 这话一落,远在戌州一无所知的薛襄阳便打了个喷嚏。 戌州近来不,阴雨连绵,薛襄阳为了搜集楚家当年留下的罪证已是几个晚上没睡。 贴身侍从给薛襄阳披了件衣裳,道:“寒凉,大人险些着了寒。” 薛襄阳揉了揉鼻梁,“不妨事,再给我提一箱案卷过来。” *********** 大理寺廨房依旧繁忙,屋内案卷簌簌作响,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郑百垨回道:“进来。” 差役躬身走进来道:“大人,这是新递来的状纸。” 话音一落,柳主薄提了提眉,道:“若是下官没记错,这可是今儿送来的第六份状纸了,这什么日?” 苏淮安接过状纸,一目十行阅下。 郑百垨道:“哪儿递上来的?” “山西府衙四前刚结的人命案。”苏淮安道:“被告不服原判,来了京师。” “我看看。” “这奸杀的人命案,着实有些麻烦,死是具女尸,还得去刑部调个女仵作来......”郑百垨抬对苏淮安道:“我明早离京,这案就交给你了。” 苏淮安道:“属下明白。” 来女仵作就少,等刑部把人送来,已到申时。 申时,这是下值的时辰。 苏淮安唤来一个侍卫,低声交代了一番。 崔少卿听了个一字不落,笑得不行,“长主府上怎么还有了宵禁了?晚一会儿都不行?” 苏淮安看着他道:“崔大人今夜替我?” 崔少卿提了提眉,举手道:“驸马爷息怒。” 吕主薄摘了官帽,一溜烟就跑了。 闹了一会儿,众人相继下值。 秉烛验尸,还得呈文,苏淮安从大理寺狱中走出来,已过亥时。 男人踩着月光回了长主府。 长廊的烛火未熄,殿内炉香四溢,他悄声去了净室。 榻上的人睫毛颤颤,自然还没睡着,苏淮安走过去,厚着脸皮道:“回来晚了。” 萧琏妤抬眸看他,眉目含情,也不说话。 他凑过去拥住了她。 可刚掀开被角,就发现不对...... 118、苏淮安&萧琏妤4 ==一百一十八章番外一== (蛊惑) 月色洒了一室。 身着缎面湖蓝色荷花纹样的肚兜, 侧躺在拔步床上。 皮肤白的晃眼,一双杏眸波光潋滟,咬唇望着他, 又纯又欲, 简直勾魂摄魄。 苏淮安定在原处,如浮云端,见海上月, 根本移不开眼。 “驸马。”突然娇声念。 矜贵自持的大理寺卿被念的喉结一滚, 俯下身道:“我在。” 此时夜风从窗牖吹进来, 鬓微动,伸出细白的手臂,攀上他的颈,轻哼着道:“冷, 抱我。” 苏淮安还从未见过如此诱人的矫揉造作。 他伸手抱住了。 男人颔首看着待放的荷花, 不由轻笑出声, 眉眼都染了几风流。 萧琏妤耐不住他意味深长的笑,红着脸, 伸手去勾他的腰封。 用力一拽, 将人压在了身子底下。 “不许笑。” 长公主将男人的手腕摁在榻上。 埋首, 吻住了他的喉结, 吸吮、舔-弄,又轻又柔, 技巧比之当年,不知熟练多。 半晌过后, 长公主见他挣扎之意,松开了他的手腕,向下摩挲。 娇靥涨红, 心跳颤抖,却大胆地去碰男人的不可自制。 圆润的指腹蹭了蹭滚滚烈阳,悄声道:“苏大人喜欢吗?” 苏淮安呼吸浮沉,眼神愈晦暗,再开口,嗓音已是彻底暗哑,“谁教的?嗯?” 长公主不答反笑,又蜻蜓点水地啄了他一口。 苏淮安的手直接搭在的颈上,用力,加深了这个吻,缠绵意乱间,又换成了以下犯上的姿势。 公主躺在他身下,就似一朵娇艳欲滴的娇花,勾着采摘,又惹怜惜。 苏淮安手臂青筋叠起,背脊肌肉遒力,疾风骤雨的吻了下去。 天家公主面容精致,杏眸娇柔,这等模样,就像是养在深闺中知书识礼的女儿家,度床笫之事,本该含羞又带怯,嘤咛两句,“官人、不要了,不要了”之类。 可偏是个“表里不一”的。 想要什,就抵在苏淮安耳边小声说,莹莹泪花挂在眼角,娇音萦绕耳畔,磨的他是快不得、也慢不得,还得抱着...... 这一折腾,至夤夜。 长公主事后温柔又体贴,细腿颤颤,还知道给驸马倒水喝。 长公主拿着杯盏道:“还渴吗,可要我再帮倒一杯?” 苏淮安蹙了蹙眉头,颇有几哭笑不得。 “阿妤,过来。” 公主放下杯盏,瞬间扑回到他怀里,情浓时一张榻几都嫌宽,两个人贴的密不可。 苏淮安轻声道:“我们说说话。” 萧琏妤抬头看他,有几心虚,轻声解释道:“方才那些......没人教我。”是,博览群书罢了。 苏淮安垂眸低笑,道:“不是这个。” 且不一番云雨过后,大理寺苏卿,早就探了对方底细,就说肯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生下一双儿女,他都不会问,这些年,有没有别人。 再换言之,有,又如何? 萧琏妤道:“那说什?” 苏淮拿道:“那三年。” 萧琏妤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提起之前的事,道:“那三年,我在骊山过的。” 苏淮安慢声慢语道:“何时现有孕的?” 萧琏妤道:“七月十九。” 七月十九,他还在刑大牢。 苏淮安道:“那又是何时生下来的?” 萧琏妤道:“三月十八。” 苏淮安把手放在的小腹上,轻抚两下,道:“疼不疼?” 萧琏妤点头,“两个呀,怎不疼?我生了一天一夜呢......” 苏淮安胸口闷胀,嗓子眼隐隐紧,“阿妤,我......” 延熙元年,苏家人成了人人喊的落水狗,生下他的一双儿女意味着甚,苏淮安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根本没有回头路。 萧琏妤轻声断了他的话,“是我自己想留下他们,不怨。” 一碗汤药的事,不是没想过,可真当青玉把药汁端来,连看都不敢看,可舍不得,半点都舍不得, 苏淮安道:“阿妤,我不会再走了。” 听他如此说,萧琏妤不由鼻尖微酸。 低头又摸了摸男人的腰,原本白皙的肌理多了多烙印,方才就摸出来了。 “这些都是薛襄阳弄得?们怎说都有同僚之谊,共事多年,怎就半点不留情面,他可真是......” 苏淮安拉过的手,道:“三司头上是律法,通敌是死罪,易地而处,我亦不会手软。” “那怎能一样......” 公主向来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真要是易地而处,换成苏淮安审薛襄阳,长公主会说苏淮安大公私。 苏淮安道:“还是说说们,后来如何了?” 萧琏妤看着温柔深邃的眼睛,顺着他道:“后来呀......临哥儿不到一岁就会喊娘了,但央央不行,有些笨。” 苏淮安眉宇微提,道:“央央?” 萧琏妤道:“仪姐儿的小名。” 苏淮安道:“为何叫央央?” 萧琏妤道:“因为说话晚,要东时会‘央央’、‘昂昂’。” 苏淮安亲了亲的耳朵,道:“那不是跟一样?” 这话还有一层深意,思及方才,萧琏妤脸皮有点撑不住,仍是嘴硬道:“苏大人就半点没出声?” 苏淮安又勾唇笑,“那不是长公主让的?” 萧琏妤咬他,“胡说!” 苏淮安道:“是臣胡言乱语,行了吧。” ...... 三年的事一个晚上怎能说完,长公主说着说着,就了呵欠,戳了戳男人小腹道:“苏大人别拷问我了,我困了。” 苏淮安道:“睡吧。” 翌日一早,苏淮安照常上朝,散值后回了公主府。 申时,正是用晚膳的时候。 青玉是了解自家主子,昨日屋里头那般动静,吱呀吱呀又叫两次水,今日一天脸蛋都红润着,定然是会等驸马一起吃饭的。 事实也果然如此。 不但一起用膳,还给镇国公留了一碗补身子的汤。 用过晚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儿反暑,还有些热,一家四口在院子里消食。 长公主府景色宜人,四周松石林木数,郁郁芊芊,绕着一池春水。 苏淮安和长公主在喝茶。 他偏头看,现手里的折扇,还是他曾经留下的。 苏令仪拉着哥哥,给池塘的红鲤喂食,洒了一把又一把。 苏佑临道:“央央,这边鱼像胖了。” 苏令仪道:“真的!” 苏佑临道:“那......不如去那边喂?” 苏令仪道:“昂。” 忽而一阵风吹来,也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落在了苏令仪的脚背上,鼓着腮,“咕呱”一声。 紧接着又窜出来一,再一,反复横跳。 苏令仪吓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 小短腿乱踢之后,掉头就朝爹娘跑去。 哥哥完全被抛在脑后。 嬷嬷嘴边“小心”字还没落在下,见苏令仪,又在平地之上,左脚绊右脚,向前一扑。 这回摔了还没立马哭,拱着小屁股,还往前爬了两步,身后仿佛有豺狼虎豹在追。 求生意识强的让长公主没眼看。 苏淮安立马放下手中茶盏,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见着了人,苏令仪颤颤举起小手,泪珠滚滚而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爹......快来救救央央......” 萧琏妤倒是见怪不怪了,可苏淮安哪里见过女儿哭,他连忙蹲下身子将人抱起来,拍了拍的背脊,“不哭了、不哭了,爹在这。” 苏令仪一抽一抽地,看了一眼脚背,嫌弃地了个激灵。 把脸埋在苏淮安脖子里,痛哭流涕,“爹爹、爹爹......我不想要这双鞋了。” 苏淮安连忙给脱了,扔到了嬷嬷手里。 “给扔了。” 苏令仪一边啜泣,一边哼唧道:“害怕......央央害怕,爹爹,脚不能动了......” 苏佑临走过来,叹了口,“央央,没事的。” 苏淮安单手抱着女儿,低头看着儿子,“临哥儿吓着没。” 苏佑临抬眼父亲,轻声道:“爹爹,我没事。” 苏淮安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瓜。 长公主本来嘱咐过这两个,年四月之前不许改口唤爹爹,但昨日刚浓情完,也不翻脸不认人,咬了咬唇,没出声。 也挺的。 四月十三,是他们的婚期。 是苏淮安入赘......哦不,是长宁长公主下降的日子。 119、苏淮安&萧琏妤5 ==一百一九章番外一== (大婚) 延熙六年, 四月三。 柳絮纷飞,花落满地,晓莺啼鸣。 今日是长宁长公主与镇公大婚的日子。 长宁长公主从宫中嫁, 紫禁城通向昀里长街一路彩旗飘飘, 锣鼓喧天。 吉时一到,宫大开,群臣林立。 帝后在乾清观礼, 萧聿着眉眼带笑的皇后, 不由凑过去, 与她耳语,“你嫁我那天,怎么就哭成那样?” 秦婈撩起眼皮乜他一眼,低声道:“陛下可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萧聿笑着嗤一声。 按大周礼制, 公主降, 依旧是从夫而居, 这不,远远便瞧着, 苏淮安携傧相无数, 身着正红色婚服, 拱手行驸马礼, 迎长公主回府。 这场婚事万户皆晓,京城百姓摩肩接踵, 翘首以盼,吉祥话接二连三, 一声比一声高,热闹非凡。 长公主的坐辇,在众人的注视下, 缓缓驶入镇公府,二人拜过天地,苏淮安牵着她入洞房。 青帐内红绸交错,喜娘一边念着“千喜、千喜”,一边将喜秤递给苏淮安。 “驸马爷请。” 苏淮安接过喜秤,缓缓挑起长公主绯色金鸳鸯盖头。 长公主娇靥绯红,望向驸马时,烟波流转,笑意盈盈,她还是第一次他着红衣。 真是君子盖苍梧云,乱人心曲。 喜娘着长公主赤-裸-裸的目光,便知这是对驸马爷的模样极满意,几息之后,喜娘回头拿过皇帝亲赐的金盏,道:“还请新郎新娘,合卺共饮。” 杯盏被一根红着系着,两人接过,以额相抵,对饮。 此酒光禄寺刚好酿百日,入口微涩,转瞬回甘,意在祝愿新婚夫妻,同甘共苦,百年好合。 虽说是天家公主降,但婚礼的旧俗却是一个不落,合卺礼毕,喜娘又从红漆托盘上端起一把剪刀,分别剪下两缕乌发,用红绸绑在一起,放于桃木匣中。 喜娘高升又唱:“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相携到白首。” 而后又是同牢而食、吃花生、喊早生,行过这些繁礼,苏淮安便要起身去外面敬酒,他捏捏长公主的手心,着她道:“累就先睡,有陆言清在,臣八成是悬。” 长公主反拽住他的手不放,“郎君,妾、妾身给你准备好东西。” 苏淮安听着她烫嘴的自称,忍不住轻笑声,道:“么好东西?” 萧琏妤他眉眼风流肆意,娇嗔道:“你笑么,想到哪里去!” 苏淮安收不住笑意,又道:“你想到哪里去?” 婚服厚重,萧琏妤褪下一层,也不知从哪翻来一个不足三寸宽的方盒子,“你。” 苏淮安接过,慢慢打开打开。 方盒子里装着一个乌黑色的药丸,足有拇指那般大。 苏淮安眉宇微挑,低声道:“阿妤......这、这又是么?” 萧琏妤露莹白透亮的贝齿,笑道:“解酒的,秘方。” 苏淮安道:“给我的?” 萧琏妤点头。 苏淮安哭笑不得揉揉眉心,“你哪来的这么多秘方?”迷药、□□、解酒药,他真真是长识。 萧琏妤扬扬下巴,道:“郎君放心,这是从宁太医那要来的,食一颗便可千杯不醉。” 苏淮安道:“太医院拿来的?” 萧琏妤道:“我特意入宫要的。” 苏淮安被忽悠着吞下一整颗乌漆墨黑的奇药丸,阔步去前厅。 笙箫悠长,四下正是热闹,驸马一到,宾客纷纷举金觥劝。 放眼望去,半个朝廷的重臣今日都到。 郑百垨起身道:“景明,恭贺新婚。” 苏淮安道:“多谢老师。” 吕主薄在一旁猛地咳嗽两声,正正衣襟,笑道:“祝愿驸马与长公主百年偕老,永结琴瑟之欢。” 崔少卿拱手作揖道:“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阳启瑞桃李同心。” 崔少卿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此人是‘怀荆’昔日的舍友,延熙五年的进士唐文,上个月刚进大理寺。 这唐文着实是个心大的,在得知苏淮安身份后,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也不是上前巴结,而是恍大悟般地叹一句:我说他怎么天天哈酒,不读书,还能考上状元....... 唐文用乡音道一句,“恭贺大人。” 苏淮安轻笑声:“多谢。” 敬过郑百垨、大理寺的同僚们,接下来便是来往多的刑尚书薛襄阳。 苏淮安端着酒杯道:“说起来,我还未谢过薛大人贺礼。” 却说这贺礼。 镇公府大婚前夕,各家都纷纷送贺礼来,金银珠宝,如意翡翠,应有尽有,一张长长的礼单,唯有薛尚书手为阔绰,直接送一座院子。 谁能想到,一年前还租不起屋舍的男人,如今已在满京昂贵的地段,坐拥三座府邸。 薛襄阳半提一下眉,拱手,真心实意道:“驸马爷新婚大喜,就不必客。” 酒罢歌余,良宵未尽,苏淮安绕着宾客走大半圈,后被陆则压下。 酒满的几乎都要溢来,苏淮安咬牙道:“陆言清,你尚未成婚,就不为来日打算?” 陆则一本正经道:“来日再说来日的,子宥,你说是不是。” 秦绥之这个没成家的,也跟着点头。 只要不是陪皇帝喝酒,陆则劝酒的本事一流,自喝一杯,就得劝苏淮安喝三杯。 身旁还有帮腔的,真是要命。 事实证明,那号称千杯不醉的解酒丸,根本毫无用处,宁太医江郎才尽,秃头不是没有原因。 苏淮安回主院时,一身酒,别说行洞房之礼,就是让他起身沐浴都难。 青玉驸马爷倒在公主身上,躬身道:“奴婢们服侍驸马去洗漱吧。” “不必,就这样吧。”喝醉就喝醉,她又不嫌弃他。 青玉和婢女们对视一眼,落下红帐,躬身退下。 醉酒的男人格外重,萧琏妤用好大的力,才帮他脱下婚服,挪到枕头上。 萧琏妤躺在他身边,侧身,伸手,用指腹去抚男人高挺笔直的鼻梁,温热的薄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颔。 “苏景明?” 男人模糊地“嗯”一声。 萧琏妤贴近他,趁他醉酒,轻声试探道:“你心里,是何时有的我?” 话音甫落,男人长睫微动。 红烛轻摇,一时间,回忆顺着此刻回到永昌三八年,乞巧节。 那天细雨蒙蒙,空里泛着水雾,京城车水马龙,宴乐达旦。 萧琏妤在秒通书肆“偶遇”苏大人。 书肆三楼人本来就少,再加之萧琏妤是有备而来,不一,三楼的人就走光,她面色不改地走到苏淮安身后。 这日苏淮安休沐,他身着青玉色长裾,回头,意外道:“殿下怎么在这?殿下的侍卫呢?” 萧琏妤悄声道““长宁有话想同苏大人说。” 苏淮安正过身,颔首,“殿下请说。” 公主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她将备好的七彩绸,放到苏淮安手中的书卷上,轻声道:“这是送苏大人的。” 女子在乞巧节送男子杏林春燕纹的七彩绸,无异于在问——心悦君兮,君心可烦忧? 可回答她的,是男人冗长的呼吸声。 四周陷入一段难捱的静默。 萧琏妤捏着指尖,耳畔仿佛听到不想听的话,想转身离开,可又忍不住再等等。 须臾过后,苏淮安低下头,斟酌再三,柔声道:“殿下年岁尚浅,这七彩绸......” 他还没说完,小公主的心仿佛被人攥住一般。 女主及笄便可谈婚论嫁,她今年五,何来的年岁尚浅? 既心里没有她,那为何从不拒绝她的要求......仅仅因为她是公主? 思及此,那双明亮动人的杏眸,渐渐覆上一层水雾,她仰头直接问他:“我哪里不好?” 男人蹙眉哑。 对视几息,还不等他答,她转身便走,苏淮安下意识地拉住她袖口,“殿下。” 萧琏妤压着嗓子,轻声道:“若是苏大人不喜欢,便扔罢......” 苏淮安上前一步,横在她面前。 身长如玉的男人慢慢俯下身与她平视,清她红红的眼眶。 “别哭。” “没哭。” 他把七彩绸放进袖子里,拎起手边的伞,“外面人多,还下着雨,我送你回府。” “好不好?”他柔声道。 萧琏妤不再与他对视,只垂下眸,“走吧。” 淅淅沥沥的雨砸在伞面上,他护着她,慢慢走,两人一路无言。 那时的长宁公主,以为这负心人不过是想先哄她回府,却不知这负心人握着七彩绸,一夜未眠。 从那以后,任京城人头攒动,长街望不到头,他们总是能恰好,遇。 ...... 夜风入室,思绪回拢,苏淮安久久未语。 萧琏妤轻哼一声。 果,想趁大理寺卿醉酒套话,显是不大可能。 正准备阖眼,就听他突低声唤她:“长宁。” 他鲜少这么叫她,萧琏妤意外地他一眼,他眼眶微微泛红,便轻声道:“可是头疼?外面备醒酒汤,我叫青玉送进来吧。” 苏淮安翻身拥住她,不由分说地吻下去,仿佛过天长地久那般久,他摸着她耳朵,醉眼迷离地着她,哑声道:“我好爱你啊......” 公主心一晃,失语半晌。 两只耳朵瞬间发烫。 (阖府) 苏淮安有婚假,七日不用上值,镇公府又无舅姑需要过礼,两人几乎是从早到晚腻在一块。 二人坐在水榭里,萧琏妤靠在他身上,环顾重新修葺过的镇公府,同苏淮安道:“西院那太空,我觉得放假山更好。” 苏淮安道:“嗯,听你的。” 萧琏妤道:“你不给点意?” 苏淮安笑道:“长公主从夫而居,也是家主,你定。” 萧琏妤回头就咬他。 就在这时,苏令仪从远处跑过来,长一岁,步伐也稳不少。 她眼眶通红道:“阿娘,爹爹。” 苏淮安把女拎起来,放在腿上,“怎么?” 只一个豆大的泪珠子,渐渐蓄在小姑娘的下睫毛,“吧嗒”一声,掉在苏淮安手上。 这谁受得。 “哥哥、哥哥......” 苏淮安蹙眉道:“哥哥怎么?” “哥哥要去给太子殿下伴读......”说着,苏令仪就双手捂面,凄惨哽咽:“阿娘,央央怎么办。” 萧琏妤道:“太子伴读,又不是不能回府,哭么呀......” 苏令仪抽泣。 哪怕泪水都挤没,也继续抽泣,“可央央不想自留在府里,呜。” 肩膀一耸一耸,好生可怜。 萧琏妤无语地着她,松口:“好好,明我带你入宫便是。” 这骄纵的性子,也不知像谁...... 目的达到,苏令仪好就收,哭声戛而止,软软地趴在苏淮安身上。 苏淮安怀里的女,又一眼他的公主,倏一笑。 此时风过林稍,年华正好。 120、番外二 帝后 ==第一百二十章番外二== (帝后) 延熙八年, 十月初三。 秦婈坐在榻上,摇晃食指,懒洋洋地哄着刚睡醒的小女儿。 小孩子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一听二看三抬头, 安乐公主褪去了出生时的红褶,长成了玉雪可爱的小公主,黑溜溜的眼珠跟着娘亲的指来回晃动。 安乐公主天生会撒娇, 如春风吹各家, 看谁都会笑, 眼睛一弯,皇上就赐了封号,安乐,足可见其恩宠。 太子更是如此。 太傅脚一走, 他后脚就回到坤宁宫看妹妹, 只盼着她能快快长大, 叫皇兄,叫哥哥。 帘栊掀起, 竹心走过来道:“娘娘, 长公主丹阳郡主在外求见。” 丹阳, 长公主替苏令仪请的封号。 自打生下安乐, 秦婈一直在调理身子,已是好些日子没见人了, 一听长公主小郡主来了,连忙道:“快让她们进来。” 苏令仪一进门就喊, “姑姑!” 秦婈一笑,招:“央央,快过来。” 苏令仪往秦婈身边一贴, 去看安乐公主,看了一会,突然惊喜道:“阿娘!公主在看我!” 这话一出,安乐就朝她摇了摇腕。 苏令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阿娘!公主喜欢我!你瞧你瞧,她朝我笑了!” 长公主看着小床上豁开没门牙的小嘴笑的小公主,笑道“安乐这性子,可真招人喜欢。” 秦婈也笑:“是,也不知随了谁,见谁都笑。” “反正不像我哥。”长公主拉着秦婈,“让她们孩子玩去,我们说说话。” 秦婈看了眼,这一会功夫,央央乐乐就玩到了一块。一个不会说话,就在空气里比划,另一个就能在一旁答。 “嗯嗯。” “这不行。” “昂。” 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密语似的。 长宁长公主坐过来,笑着打量秦婈一番,道:“嫂嫂气色真好。” 一听这话,秦婈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是胖了......” 都说女儿贴心,这话是不错。 她这胎怀相极好,从遇喜到临盆,一次孕吐都没经历过,吃什么都香,萧聿去年给她找来了一位蜀地的厨娘,怀胎十月,秦婈胖了不止一圈。 安乐的百日宴都过了,她也没瘦下来。 长宁长公主看着她:“嫂嫂这样最是好看,以前就是太瘦了。” 秦婈属于纤细高挑的美人,两辈子都没胖过,忽然长了几圈肉,着实有些不适应。 倒是萧聿…… 眼见秦婈突然红了脸,长公主哪还不知道,必是想皇兄了。 正要开口,却听秦婈似转移话题道:“长宁,今晚你留下陪我用了膳再走,那蜀地的厨娘艺十分了得。” 一听有美食,长宁长公主刚才要出口的打趣就忘了。 她立马回头对着青玉道:“找人与郎君说一声,说今晚我要在宫中用膳,不用等了。” “是。” 青玉忙福了福,自去找人不提。 申时三刻,坤宁宫的小厨房就开了火。 厨娘提备好了腌制入味生肉片。 端起一锅辣油泼下去,出“嘶啦嘶啦”的响声,红色的肉片瞬间紧缩,熟了八分,又在周围配上了青笋及藕片。 “好了。” 坤宁宫的宫女立马给皇后和长公主端了过去。 厨娘掂了掂刀,迅速将一整块豆腐切成了大小均等的二十四小块,慢慢著火,过了一边盐水取出,浇上了红油烫过的青椒。 接下来,豆酱烤鱼、红油浇肉片、麻婆豆腐、开水白菜......一道接着一道,看得长公主傻了眼。 她手执金箸,先尝了一块,当咸辣的滋味在舌尖绽开,忍不住喃喃道:“这鱼也太好吃了......完全尝不出腥味。” 一不吃鱼的秦婈都忍不住点头。 苏令仪吃不得辣,厨娘特意给她做了醪糟圆子红糖糍粑,这甜而不腻的糯感,完全俘获了小郡主的心。 长公主撂下金箸后,叹气: “嫂嫂,皇兄这厨子找的甚好。”她终于明白皇嫂为何圆润了。 也幸好,不是她家的,否则…… 只偶尔来皇宫一次,解解馋就罢了。 长公主领着吵嚷着要留在皇宫的央央离开,秦婈则摸着小肚子,照了照镜子,陷入沉默。 正是悔恨难免时,萧聿从养心殿回来,他摘了冠,坐在她身边道:“安乐睡了?” 秦婈点头。 萧聿倾身去搂她,暗示性地咬了咬她的耳朵,下吻去,男人呼吸是热的,胸膛也是。 一胎十个月,调理又是四个月,彤册空了一年,再忍下去,他真快成圣人了。 老夫老妻,不用多,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是何意思,秦婈被他吻的有点发昏,不由蜷了蜷脚尖,随着一声暧昧的轻哼,萧聿极快地褪了她的衣裳。 他掐着她的腰,摩挲着软肉,笑道:“阿菱,你好像是胖了些。” 秦婈正是介意 ,听闻这话,伸手就将他一拍,转过身去背对他。 萧聿正是兴头上,哪里肯让她挪开,将人转了身过来,却见须臾间,秦婈眼角带了一丝愠色,“你嫌我了?” “怎会?” 萧聿特意补了一句,“我不会嫌你。” “外界都知晋王好细腰。”秦婈拖长了声音,很轻,“记得那时在晋王府,你也在外捧了一位舞娘,听说那舞娘腰肢纤细,令人见难忘。” 萧聿窒了一窒,叹气:“阿菱,这都多少年了,还提她作甚?” 秦婈反问:“陛下不也记得?” 萧聿闭口不言,女人翻旧账最是不可理喻。 他一沉默,秦婈反倒更生气了。 “我记得,你当时要纳她当侧妃!” “分明是纳妾,我何时说过侧妃二字——” 萧聿话还没完,秦婈就冷冷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陛下记得真清楚。 一室的旖旎全散了。 “你这是又怎么了……” 萧聿眉宇微蹙。 年轻气盛时,两人闹得凶,他在外边闹点花边,一是做给别人看,二是故意落她脸面,但当年的,又怎好再提? 萧聿没话讲,秦婈背过身。 她可还记得那舞姬的名字,当时外界有句话,叫“晋王的阿娇 ,人比花娇,不堪磋磨”—— 萧聿看着她的后脑勺,不由暗道了一句,圣人说的没错,唯女子小人难养也。 她倒是同从前,越来越像了。 可若是从,萧聿大概会翻身坐起,趿鞋离去,“哐”地一声摔门离去。 说不过她,萧聿干脆把一双铁臂箍在她身上。 是秦婈怎么都挣不脱的力度。 他收了收手臂,将人贴自己,亲了亲她后颈,轻轻柔柔,这大概是皇帝这几年来苦心琢磨出来的相处道,半晌过后,他又咳嗽两声。 背对他的秦婈握了握拳,心道:三十而立,还真是越老越狡诈,知道她受不得老来娇,偏来这套。 可眼下入秋了,他身体不好也是真的。 她的心随着他不匀的呼吸,渐渐变软,须臾,她转过身,轻声问他,“吃药了吗?” 萧聿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嗯”了一声。 秦婈枕上他的臂,马上就要睡着,萧聿忽然道:“你没去过四川吧......” 困意来袭,秦婈抬头朦胧看他,不知他突然提四川作甚? 萧聿垂眸,认真道:“我曾深入蜀地,那里宝山壮美,佳肴美味,非笔墨可尽书,你既那么喜欢吃川菜,再过些年,等太子能独挡一面,我带你去看看,如何?” 秦婈心中仿佛有热流淌过,但莫名,眼眶隐隐酸。 “好。” 她道。 如有佳日,定与君执手共游。 时间一转,十年倥偬而过。 延熙十八年,腊月初四。 接连下了三日大雪,风烈,雾浓,宫里一片雪白。 暖阁的琴音淹没了炭盆中火星的噼啪声。 秦婈斜靠在榻上,蹙着眉头,伸手对竹心道:“东西给我拿来。” 竹心立马会意,转身拿来两团白色的棉花团。 秦婈捏了捏棉花团,一边一个,塞进了耳朵里。 刺耳的琴音仍旧继续。 安乐公主十岁那年突然说想学琴,萧聿听后,立马请了京城最好的乐师来教她,头一年,听着暖阁里叮叮当当的动静,秦婈还劝自己,学琴嘛,谁也不是神童,都得有这么一遭。 可是一年过去了,安乐公主的琴艺,可谓是没有任何长进。 乐师在皇后的逼问下说了实话,公主不识五音,天生的。 不识五音,那就是毫无天分,可偏偏她还是个琴痴。萧聿为她搜罗了无数天下名琴,以表支持。 她一练琴,秦婈的午歇就泡汤了,心也跟着她独特的节奏七上八下。 怎、怎么就能把古筝弹的跟二胡似的呢? 秦婈揉了揉胸口道:“待会叫宁太医送一盒清心丸过来。” 竹心点头,“那清心茶呢?” 秦婈道:“给我倒一杯。” 然,安乐公主并不知她母后的痛苦,为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子,或是豫王,都不会对她说实话。 太子还算靠谱,听安乐奏乐,便转弯夸安乐姿态优美,就算提起琴音,也只说鼓励的话。 比如:“学无止境,大哥相信你。” 比如:“天道酬勤,大哥相信你。” 再比如:“百倍其功,终有所成。” 相比下,豫王那就是睁眼说瞎话了,昨日安乐练琴,他拎着把破扇子,走过来瞥了眼琴谱,道:“吾妹果然天赋过人,这首《秋落》弹的入情入境,真当是,满庭红叶飘,琴音滴暗泉,动人心弦。” 安乐被夸得脸都红了,低声道:“二哥,你快别说了,大哥还让我多习多练呢。” 豫王“啧”一声,掀唇笑道:“大哥整日就知道跟太傅论国政,若论风雅,你还得信二哥的,听话,不用练。” 安乐公主笑开,无比乖巧道:“可我又新练了一首,二哥可要听听?” 豫王立即撩袍坐下。 安乐公主腕一转,地动山摇过后,只见豫王面容真诚而严肃,起身鼓掌:“甚好!” 虽然太傅总说豫王不学无术,但太子却认为,二弟日后定是个能做大事的。 晌午过后,琴音仍在继续,太子回到殿内。 看着他娘以手支颐,不由一笑,走上道:“母后。” 秦婈摘了耳朵里的棉花,看着他道:“今儿怎么这么早过来?” 他坐到她身边,“太傅这两日病了,儿子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十八岁太子的清隽如玉,着一身月白嵌金纹龙袍,谈吐间气度不凡,像极了年轻时的萧聿。 秦婈点了点头。 萧韫随手拿过案几上的橘子,剥开,递给秦婈道:“安乐若是打扰阿娘午歇,何不给她单辟个院子?” 秦婈道:“随她去吧,她弹那么响亮,不就是给我欣赏的?” 萧韫忍不住又笑。 正说着,只见坤宁宫的门又开了。 是安乐公主豫王。 安乐身着鹅黄团花缎面襦裙,梳着飞仙髻,髻上还带着苏令仪送的金珠铃铛,轻步踏来的模样,真如水宫仙女一般,一路同豫王有说有笑。 豫王抬眸看着太子,“稀客,大哥也在。” 安乐公主的五官都随了秦婈,生的清丽,语调却温柔:“哥哥。” 太子是看着他俩长大的,尤其是豫王,从小比安乐还黏着他,关豫王的一切,甚至连他的封号,皇帝都是让太子做主。 没有外人时,他们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兄妹。 秦婈笑道:“正好今日你们都在,等你父皇回家,咱们......” 话还没说完,只见坤宁宫的大太监庞文章满目慌张地走了过来。 “娘娘,不好了。” 秦婈放下中的橘子道:“出什么了?” 庞公公道:“黄河洪涝,自漕河南入口至新河一带,堤坝全毁。” 一听事关漕运,太子的眉目变得严肃起来。 漕运务,乃是国家重中之重,漕运一旦出事,不光赋税收不上来,就连粮食运输都成了大问题。 秦婈与皇帝相携近二十年,历经风雨无数,还不至于此慌了,她面不改色道:“继续说。” 万万没想到,庞公公竟颔首道:“,陛下与左都御史和工部尚书大人在养心殿商议对策,哪知.....左都御史大人还没走,陛下就在养心殿晕倒了......眼下情况危矣。” 情况危矣。 话音甫落,四周都静了。 大雪簌簌地落,秦婈来不及撑伞,疾步朝养心殿走去,推开门,宁太医正在给皇帝喂药。 养心殿的太监自然无人敢拦皇后。 秦婈看着闭目不语的男人,深吸一口气,嗓音忽然变哑:“宁晟否,怎么回。” 在她眼里,他不会为一个漕运就倒下。 宁太医汗如雨下,“是旧疾发作,臣自当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 秦婈身形一晃,太子在身后扶住她,“母后,儿子在呢。” 豫王道:“父皇在养心殿晕倒,朝肯定乱了,皇兄去忙,我在这陪着母后。” 太子点头。 安乐公主拉住的秦婈的,“阿娘,父皇不会有的。” 秦婈坐到他身边,看着他鬓角霜色,不由眼眶微红。 恍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着急同她要孩子的模样。 皇帝昏迷整整两日,秦婈寸步不离地在旁照顾他,有时累了,就睡在他身边。 烛火映窗,她半卧在旁。 萧聿是在晚上醒过来的,轻声唤她:“阿菱。” 秦婈睫毛微动,立马坐起身,看着他道:“醒了?如何?可要唤太医?” “我没事。”萧聿拉过她的,轻声呼吸道:“吓着了?” 听到男人略带鼻音的声音,秦婈再也忍不住,泪水滑落,她倾身抱住他,颤着嗓子道:“你抱抱我。” 男人嗓子微紧,温热的落在她背上,轻轻地拍,慢慢的抚,良久后,他低头吻住了她乌黑如瀑的秀。 时间真快,恍惚又是十年。 光阴不可平,韶华不可更。 到底是,良辰美景空对断井颓垣,赏心乐难付如花美眷。 121、帝后2 ==第一百一章番外== (机缘) 风雪骤起, 皇帝病危的消息传到了各宫,后宫四妃一齐跪在了养心殿外,攥紧拳头, 躬身落泪。 平心而论, 四妃对皇帝的感情颇复杂,虽说曾经的爱慕随着时间消耗殆尽,但如今四人皆是妃位, 没有宠, 可们该有的尊贵, 家族该有的荣宠,他一分未少,都给了。 皇后待们,更是有求必应, 后宫这些年, 是开国以来少有的平静。 只是眼不同。 皇帝若是去了, 按照大周祖制,膝无子的嫔妃, 理应陪同葬于皇陵。 活人殉葬, 谁不怕呢? 门“吱呀”一声打开, 秦婈从养心殿走出来, 对四妃道:“都起来吧,陛醒了。” 以柳妃首的四人瞬间一口气, 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佛祖显灵。 跪的久了, 薛妃起身时不由踉跄一步,秦婈扶住,笑道:“你小心点。” 薛妃揉了揉膝盖, 瞥了一眼养心殿,低声道:“还请皇后娘娘劝陛保重身体,龙体第一,政务都是次要的。”这话说的够含蓄了,其实薛妃想说的是,身子不行就退位养老吧,太子也不小了。 妃附和道:“薛姐姐说的有理。” 徐妃同秦婈道:“年关将至,宫事务繁多,娘娘也小心身子。” 秦婈点了点头,看着们,好半晌才道:“好。” 四妃走后,盛公公躬身端着粥走过来,秦婈连忙接过,道:“公公年事已高,这事就不必亲力亲了,叫木廷来伺候就是了。”木廷,是盛公公一手提拔上来的太监。 皇帝病了,盛公公这些天都没睡,眼低乌青,眼眶通红,“老奴就是还想伺候陛几年。” 秦婈笑话他,“我瞧你就是舍不得总管的身份。” 盛公公唇还颤呢,听了这话,又笑出来,“那娘娘就当老奴越活越回去了罢......” 秦婈亲手给萧聿喂粥,半晌过后,把空碗递给盛公公,总算是安了盛公公的心。 秦婈用帕子给他擦嘴,萧聿一把抢过,道:“我自己来。” 秦婈乜了他一眼道:“好好养身体,漕运的事就别管了,让太子去管。” 萧聿看着,低声道:“听你的。” 盛公公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时间一晃便至年关,宫喜气腾腾,四处挂满红灯笼、贴起了对联,四妃都来给秦婈拜年,妃手巧,还给安乐做了一件曳地长裙,安乐公主惊呼道:“娘娘的手艺比母后好多了!安乐谢过娘娘。” 嘴甜的小姑娘,在宫里混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薛妃金光灿灿的首饰,好些都入了安乐公主的腰包。 这宫里没人不疼。 以至于安乐过了及笄之年,都以自己琴音动听,仿如天籁。 寒暄过后,四人决去徐妃宫里打牌。 们相继离开,四无人时,秦婈对竹心道:“拿笔墨纸砚来。” 竹心道:“娘娘可是要作画?” “不是。”秦婈道:“再拿本空奏折来。” 竹心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直至秦婈落笔,竹心才知自家娘娘要做甚。 竹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娘娘仁德。” 秦婈放毛笔。 深宫独宠余年,不敢称贤淑,亦不敢称仁德,只是重来一世,不能白白走这一遭。 延熙九年,月五日,皇后亲自上书,恳请陛,废除活人殉葬制。 满朝上,皆是哗然。 一旦陛应允,从此以后,不论是后宫无子的嫔妃,还是宫里的太监史,皆不在殉葬之例。 而萧聿收到这份奏折,虽有几分意外,但细细一想,也在情理之。 永昌三八年,先帝走时,后宫百余位嫔妃一同殉葬,宫鲜血哀嚎无数,那时躲在他身后,低声说了一句,不该是这样的。 萧聿在皇后的折子上按了大印,交给盛公公,“递至礼部,朕准了。” 萧聿顿了顿,又道:“今晚叫太子过来一趟。” 盛公公接过折子,躬身应是。 傍晚时分,太子进殿,他行至御前,道:“父皇身体好些了?” 萧聿点头,“来,与朕盘棋。” 太子点头笑道:“好。” 初春时节,虫鸟喃浓,烛火高燃。 人隔桌坐,潜心对弈。很多年,他们都是如此,称君臣,但更像父子。 萧聿落一颗黑子,道:“虽说你尚未及弱冠,但朕提前替你取了表字,思湛,你意如?” 太子手白子,又紧了紧,“多谢父皇。” 殿内炉香四溢,棋子相互碰撞,萧聿又道:“日后不论朝野怎么说,你都要记得,是你母后,你的生母。” 听到这,太子一顿,慢慢抬眸,眼似乎有泪光,“世间奇闻异录良多,儿子读过不少,心里明白。” 萧聿又拿起一枚黑子,缓缓放,喉结微动,看似随意地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太子手的白子,渐渐显出了围困黑子之势。 萧聿虽处在风,但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落一子。 太子怎么看这盘棋,他都赢了,可偏偏是半点都不敢松懈。 太子与皇帝对弈多年,一次都没赢过,有几回错失良机,皆是皇帝故意让他占了上风。 总之,他在这棋盘上,被父亲算计了太多回,耍了太多回。 白子将要落时,萧聿道:“不再想想?” 太子答:“父皇教我,落子无悔。” “嗒”的一声,胜负已分。 萧聿把手的黑子掷回棋盒,眼角漾起笑意。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输给自己的长子。 夜风透过窗牖拂起来,吹乱了少年乌黑的鬓发,萧聿回身拿出一道圣旨,放到他面前。 父子同心,萧韫不用展开,便知这是传位的诏书,“父皇!” 萧聿伸手捏了捏长子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千秋山河卷,你且慢慢作答。” ************** 一场细雨过后,山间传来一阵空灵的响动。 道士气喘吁吁地上了山,抬手了头上的幞头,推开门,举手在胸前作礼,对凌云道长道:“道长,京有事发生。” 凌云道长早已归隐。 眼不能视物,听力也愈发差了,但唯有这几个字,他听的倒是清晰,“事?” 道士道:“陛退位,太子登基,改国号和。” 凌云道长道:“继续说。” “秦皇后亲自上书,恳请废除活人殉葬,陛应允,从今往后,大周便再无殉葬制了。” 闻言,凌云道长缓缓点了点头。 道士上前搀扶凌云道长,“外面天气甚好,道长去外面走走如?” 凌云道长捋了捋银白色的长髯,道:“扶我起来。” 迎春花开遍地,他们慢慢前走,青衣道士一字一句道:“这便是道长当年说的机缘?” 凌云道士颔首,未语。 青衣道士察觉凌云道长步伐虚弱无力,钦佩之余,又不免觉得惋惜,若是凌云道长没出手熄了七星灯,那今日也不必承这份因果了。 思忖几息,青衣道士低声感叹:“若无那齐国帝师,世间的太平,不知要早多少年。” 闻言,凌云道长倏然一笑,只道:“非也。” 澹台易此人大才,算无遗策,城府了得,行事奇密诡谲,以一己之力挑起党-争,搅翻大周朝政,又设计要了六万将士性命,致内帑空虚,却不知,这世间一切,冥冥自有数。 倘若他没有将苏景北取而代之,以镇国大将军的性子,又怎肯把儿嫁给野心勃勃的晋王。 苏家若是嫁给郎,合该属燕王门,又该是另一番天地。 大周国运在永昌年末,本将熄灭,澹台易却阴差阳错,之延续数百年。 ************** 太子登基后,太上皇和太后就离宫四海云游。 萧聿如约带秦婈去了四川。 喝蜀酒,吃鱼头,萧聿直笑,“我以前怎么劝你吃鱼,你都不吃。” 秦婈道:“以前都是清蒸,有腥味,我想只吃辣。” 萧聿抬手替擦了擦嘴角微红的辣油。 俄顷,店家走过来,用帕子替他们收拾了桌子,又道:“位公子,可还要酒?” 扮男装的秦婈道:“再要一坛。” 萧聿在桌捏着的手心,道:“还喝?你不是要爬峨眉山?难不要我背你爬山?” 秦婈贴过去,巴放道他肩膀上,“那你背不背。” 萧聿故意戳了戳的肚子,笑道:“少吃点,我就背你。” 眼里只有彼此的人根本没看到,店家的脸已经绿了,袖子都要被他扯断了。 “峨眉天秀,气象起万千;一山含四季,里不同天。” 帝后人在蜀地云游整整半年,而后又去秦淮河故地重游,回到京城时,已是和年。 萧聿和秦婈在外惯了,也不想回宫住,干脆搬去骊山养老。 盛公公年事已高,越发记不住事,便退休回乡,上山伺候太上皇、太后的是木公公。 艳阳高照,木公公招呼着小太监们,“来来来,都给咱家听好了,太上皇的旧物一律都往昌宁行宫搬,都打起精神来。” “公公,这紫檀双屉箱放在哪?” “放地上就行。” 122、帝后3 ==第一百一十三章番外== (养老日记 2) 成和八年, 又是一年春。 清风拂过,檐下风铃脆声响,暖阳透过窗牖洒入内室。 秦婈翻了个身, 缓缓睁开, 萧聿放下中卷,垂眸看着她道:“醒了?” “嗯。” 萧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猜猜谁来了?” 秦婈翻身坐起, 下是三月, 没有休值, 那就不可是皇帝,安乐刚成婚,不久前来过,秦婈思来想去, 只是她那不着调的郎。 秦婈道:“可是郎?” 萧聿道:“是安乐。” 秦婈道:“这候过来?她难不成是与驸马生气了?” 萧聿唇角一展, 故意道:“可跟她娘一样, 不顺意,就要回娘家。” 秦婈“嘶”了一声, “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聿拉她站起身, 道:“你去外面看看她吧, 哭了半天, 问她又不说。” “那你怎么不早叫我。”秦婈嘟囔了一句,抬随意挽鬓, 连忙朝外走去。 秦婈远远便瞧见安乐坐在水榭中,以支颐, 抿唇不语,一脸为情所困。 却说安乐的婚事。 那可真是去年京中最轰的大事,安乐生的国色天香, 后台硬的更是不必多说。 世人都说,想娶安乐为妻,还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自安乐及笄,礼便忙着推举驸马,备选名单个个出身大族,风度翩翩,可安乐就是不想嫁,她不想嫁人,哪个不要命的敢逼她? 选驸马的事只一拖再拖。 直去年春,安乐看上了何国的长,何礼。 何礼貌肖叔,甚至比当年的何宸更为英俊,一笑便是波入鬓,再加之华横溢,乞巧节不知见过多少七彩绸。 可安乐选中何礼,不为容貌华,只为一句话。 那何礼刚回京不久,还不懂规矩,在茶楼见安乐抚琴,弯腰认真道:“殿下可是初学琴调?” 初学琴调。 这四个字让安乐人都傻了。 她不识音律的事,再也藏不住了。 得知所有人都在骗她,安乐整个春天闭门不出,眶永远都是红的,豫王气得直接打了何礼一顿,皇帝睁一只闭一只,管都不管。 何礼只好上门赔罪,并许诺会教她抚琴,一来去,教成了驸马爷。 反正看着何礼那张脸,萧家父三人是都不太满意这份婚事,只可惜他说话没用,太后一锤定音,去年九月十五,安乐出降。 安乐一看见亲娘,直接扑了过去,“阿娘。” 秦婈抱住她,“驸马可知道你来骊山了?” 安乐咬牙道:“谁管他。” 秦婈道:“他怎么惹你了?” 安乐又不说话。 不想说,那就先不说,秦婈默默陪她插花剪叶,晌午一过,安乐再也憋不住,哽咽着道:“阿娘,他在外面......红袖添香。” 秦婈提了提眉。 虽说安乐看上去万般伤心,可秦婈是怎么都是不信,在刑任职的何礼做出这般荒唐事。 秦婈道:“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安乐指了指自己红通通的睛,“女儿亲瞧见的,那外室被他安置在京郊,隐蔽的很。” 秦婈没想她说的有理有据,又道:“你可问过驸马?” 安乐气得深吸一口气,道:“我与那浪荡没什么好说的......” 这话还没落,“浪荡”就追上山来了。 何礼本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安乐前脚一走,豫王便从承恩伯那儿要了火-种,直接把他的外室、不,是刑的证人暂住的院给炸了,京中发出轰隆一声,何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在人是没伤着。 寻常人家的女婿把夫人惹回娘家,都得向岳父赔笑道歉,更何况是给皇家做女婿,何礼一见萧聿,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了,那女不是他的外室,只是刑一桩连环杀人案的证人,由于太过凄惨,便用款照顾了几分。 安乐还没开口说话,萧聿便沉声把何礼叫去了正殿。 萧聿在位十八年,以仁政洗了整个朝廷,段自是不言而喻,他冷看谁,足够叫人背脊发凉。 安乐气弱了半分,“爹爹这是何意啊?” 秦婈笑道:“你来骊山不就是让你爹给你做吗?怎么,这就担心了?” 安乐立马道:“谁担心他?女儿上骊山是想阿娘了。” 说这,安乐话锋一转:“阿娘,爹爹身近来如何?” 秦婈嘴角带笑,柔声道:“一切安好,放心吧。” 安乐贴在秦婈怀里,“那就好。” 秦婈自然不会告诉安乐,去年的深秋,萧聿又昏迷过一次。 那天夜里,骊山别苑下了一场暴雨。 满园的芭蕉叶叶被雨水吹打的噼啪作响,檐下的灯笼来回摇曳,寺庙中的僧人一遍一遍地诵梵经祈福。 昏迷五天,萧聿整个人肉可见地瘦了下去,秦婈从背后抱住他,心疼不已,经年逝去,她越来越怕这人会留下她先走,她真的还没准备好,余生要一个人过,温热的泪滑入了他的脖颈,她哑着嗓,在他耳畔道:“三郎,别扔下我。” 难过的是,他听见,却不起身抱住她。 去年秋雨未停,断断续续,变成了鹅毛大雪,骊山别苑的梅花开了一簇又一簇,比前年都好看,只是他腿伤加剧,她再也不敢让他背自己赏这美景。 “安乐。”秦婈将她鬓角的头发别至而后,安乐缓缓抬头,轻声道:“就算和驸马闹脾气,心里有话也别藏着掖着,谁也不是你心里的蛔虫,哪都猜清楚呢?” 安乐咬咬唇角,认真道:“阿娘,你说这回怪我吗?” 秦婈莞尔一笑。 人在年少,好像真的,就喜欢争对错。 她正说着话,驸马跟在萧聿身后走了出来,秦婈同安乐低声道:“快去吧。” 别扭的新婚夫妻下了山,两人隔半丈,何礼走在她身后,隔几步便拽一下她的簪,安乐顿住脚步,回头瞪他,“有意思?” 何礼上前拉住她的腕,“别气了。” 安乐阴阳怪气,“驸马心善,是我误会了。” 何礼又道:“我给你做新曲,回家教你。” 也不知怎的,听了这话,安乐睛瞬间就红了,“不用你教,我再也不弹琴了。” 何礼道:“这是为何?” 安乐想起方母亲与她说的,她攥拳道:“近来只要我抚琴,母亲便会偷偷叫大夫来看来病......我弹你个头!” 说完,安乐心中万般委屈涌上心头,难受得不可言语,虽说知道婆母有头疾,但也不至于......她一抚琴,就找人来看病吧,她平生就这么点喜好,嫁人前,可没人嫌弃过她。 何礼怔住,半晌未语,转瞬又笑出声。 安乐怒从心中起,作势就要回山上,一把甩开他,“你自己回去吧!” 何礼连忙拦住人,“我说你近来怎么闷闷不乐,合着都在胡思乱想,母亲偷偷叫大夫来,那是为三弟妹有了身孕。三月未,怕冲撞了胎神,没告诉你。” “呵。”安乐冷笑,“那你怎么知道的?” 何礼无奈道:“昨儿刚满三个月,阖府上下都知道了。” 安乐的耳朵微红,“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何礼道:“回府你便知道了。” 安乐:“......” 皇家向来都是理不直气也壮,她是不可受委屈的,也是不可贴过去的。 木瞧出对这人是要和好了,便十分有色的躬身告辞。 木回去把话学给太上皇和太后听。 秦婈笑的肚疼,随后又道:“安乐也真是,怎么就那么喜欢弹琴?” 萧聿偏头看着她道,“丝竹通,许是你怀她,整日吹笛的缘故。” 秦婈道:“可我又不像她不识音律。” 男人嘴角一勾:“是么。” 这笑容仿佛在故意激她。 秦婈朝他妩媚一笑,抬点了点他的耳垂,“等着,我这就取玉笛来,吹给你听。” 说罢,秦婈起身离去。 秦婈和萧聿的旧物,都放在昌宁行宫的翠竹轩。 甫一入门,秦婈便朝紫檀柜大致扫了一,上面摆着的大多都是他珍藏的传记和以及上好的笔墨纸砚。 玉笛年久不用,四处都找不,上面的箱里没有,目光自然就向下移去,最终她在柜底下看见一个紫檀双屉箱。 秦婈蹲下身,打开了箱。 秦婈愣住,没想里面装的居然是信,还不止一封。 她估计这箱里都是萧聿的旧物,本无兴趣看,可低头一瞥,竟看清了信笺上的细楷字——阿菱亲启。 这字迹既陌生,又似乎有熟悉,慢慢,脑海中深处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这好像是......何宸的字迹? 可何宸写的信,为什么会在他这? 好奇使然,秦婈屏息将一封封信拆开—— 【阿菱,元洲事务繁多,暂无法返京,抱歉良深,生辰礼只由家妹转交,草率此,日后赔罪。】 【上一函迟迟未见复音,不知何故。不睹芝仪,瞬又半载,思之切,与日俱增。元洲春暖花开,不知京城何如?】 【阿菱,昨日得回信,欣慰无量......】 还有回信? 看这,她还有什么不懂,一间气血翻涌,睛都瞪圆了。 这信她见都没见过,如何给何宸回信? 谁想,平日里端然肃正的男人,背地里居然还做上了窃贼。 偷信、代笔回信也就罢了,他把信留着是何意?来日找她算账用? 这男人恶毒的心思简直跃然纸上。 秦婈忽然就气笑了。 把剩下的信件都拿出来,准备去找那老男人好好算个旧账,仔细数了数,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这第三十七封,怎么没有署名? 秦婈指腹一顿,索性直接拆开—— 字迹从细楷变成了铦锐方硬的正,看了太多年,她只需瞥一便瞧出是谁写的,心里莫名一紧。 吾妻淑览: 窗外新雪初霁,万籁俱寂。 春秋荏苒,白驹过隙,转竟至不惑之年。 酒溢瑶觞,思绪萦怀,虽染墨几度,犹操翰难落。 吾生于帝王之家,立志匡扶天下;一心所向,九死无悔。奈何半生自负,茕孑傲物。至为争权逐利,不顾卿心初寄,横刀毁良缘一桩。 结发十余年,共枕半世,使卿历经悲欢困苦,但恩爱之语,始终未言半句。 心知欠卿良多,却不悔当初夺爱迫嫁。 一语及此,只恐卿又恼余三分也。 青山碧水,万春不改,然福祸穷通,离合聚散,终有期矣。 近,吾尝追忆往昔,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阿菱,吾毕生所求,不过“家国平安”四字而已。所幸苍天不负,如今政通人和、天下熙宁,扪心自问,亦可道一句不愧山河。 若犹有憾,便是吾已至岁暮,卿仍处朝阳。 此生注定,难守卿卿百年。 自元年离别,吾尝梦萦魂牵,若复见卿一面,应是再无他求。 然似水流年,终是觉得这一生太短。 遂燃明灯千盏,诵梵经万遍,盼来生一见。 只愿恁,你我从两小无猜,情窦初开,至两鬓斑白。 夫萧聿。 延熙十八年,冬月。 秦婈指尖颤栗,底的泪珠“吧嗒”一声坠下,在彩笺上洇晕开来。 延熙十八年,是他病倒退位的那一年。 秦婈闭了闭,底还是把信原方不地放回原位。 心道:这笔账,我来世再算。 就在这,殿外传来了木的脚步声,“娘娘找笛了吗,翠竹轩东西繁杂,不然还是奴来找吧。” 木走过来,一抬,忙道:“娘娘睛怎么红了?” “没事。”秦婈摁了摁睛。 最终还是木寻着了玉笛,交给秦婈。 骊山别苑的风景真美,芳草绕堤,杨柳千丝,绿波荡漾。 秦婈摇了摇中的玉笛,故意弯起睛笑道:“我找了。” 萧聿站在不远处与她对视。 峻拔的身姿让人忽略了那鬓角霜发,三十年韶华,他的眉依旧深邃,笑起来,倨傲如当年,又平添沉敛。 日暮疏钟,余晖洒在石阶,饮醉了夕阳。 晚膳过后,他在林间散步,走着走着,他忽然又想把她背起来,秦婈下意识躲开,嗔他不要闹。 可男人的自尊心一日往昔不容侵犯。 他背着她,循着十里花香,踩着青石板,走了很长的一路。 萧聿不紧不慢道:“阿菱,日还长,就算七老八十,我也背你。” 秦婈伏在他肩上,嫣然一笑,卷起双袖,青葱指甲在玉笛上轻轻拢捻。 双燕归栖斜阳,玉笛悠扬,愿君百千长。 123、来世番(夺妻) ==第一百二十三章来世1== (夺妻) 鼓声雷动, 号角震荡。 萧聿在阆州边境营帐中醒来。 他缓缓睁开眼,帐内银灯闪烁,晃他有些头晕, 正朦朦胧胧, 只见一个身着厚甲男人凑过来,道:“殿下!” 目对,萧聿一怔。 间实在久了。 久到萧聿看着眼前万熟悉人, 都未能直接开口叫出他名字。 萧聿半支起身, 蹙着眉头, 想了好半晌才道:“......范成?” 范成晋王府侍卫,后来进了金吾卫,后来,好像衣锦还乡了吧...... 范成走过去扶萧聿坐起来, “殿下总算醒过来了。” 殿下。 这也久违称呼了。 萧聿用手腕摁了摁眉骨, 待眼睛适应了些, 便环顾周,白帐银灯, 银甲红缨, 一切熟悉又陌生。 这里, 难道边境大营? 思及, 他又低头看了看手,指腹和虎口虽有薄茧, 却无一丝褶皱......萧聿心里一沉,忽然抬头道:“眼下什么候?” “申三刻。” “何年何月?” “永昌三十六年, 二月二十。”范成又喃喃道:“殿下问这何意......” 萧聿可置信地呼了口气。 永昌三十六年,二月。 若没记错,眼下正他带兵击退蒙军......请旨赐婚前。 萧聿起身, 掀开厚幔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看着滚滚尘沙,和广袤无垠疆土,慢慢回身道:“我备马。” 范成一怔,道:“殿下要去哪?” 萧聿道:“回京。” 范成见自家主眉目凝,以为京中出了大事,也敢耽搁,赶紧牵来一匹快马,“将士们今夜办了庆功宴,殿下等等?” 萧聿轻声道:“了。” 他一刻也等了了。 男人翻身上马,千里奔骑,朝京城而去。 前世岁暮,旧疾复发,他怕她伤心落泪,只能慢慢行走,以免露出病态,他已许久,许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驰骋一回。 二月末,冰雪消融,春意盎然,翠叶间虫鸟啾啾。 一切充满生机,宛如新生。 甫一入京城,萧聿便让陆则去查与苏菱有关消息,锦衣卫办事一向利索,过几盏茶功夫,陆则就派人将镇国公府消息送到萧聿手上。 然,他看着手中字条,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上面写着两句。 镇国公府近来正与何家议亲。 何家大郎得了嫡,何国公夫人大喜,趁何宸回京述职,特意在于园办了场赏春宴。 “准何家妇”苏菱,自然在受邀列。 字条在男人手里皱成一团,骨节隐隐泛白。 上辈他回京晚,并没有去那什么劳什赏春宴,但这回,他要去见她。 日光灿灿,牡丹栀齐齐绽放,艳丽又丰腴,宾客继抵达于园。 萧聿和陆则也同抵达。 陆则弯腰下了马车,走到萧聿身边道:“殿下,咱就这么进去啊,请帖贺礼怎么办......” 人家也没邀请咱啊。 “直接进。” 说罢,萧聿唇抿如刀,阔步朝于园走去。 陆则看着他背影,莫名觉得,殿下今日这架势,像来贺喜,倒像来捉......陆则抬手摁了摁狂跳止右眼皮。 脚步近了,站在于园门前喜溢眉梢何家世爷由一怔。 晋王。 淳南侯。 他们二人来作甚? 身份在这摆着,即便没有请帖,何世也敢这两位脸色看,连忙躬身作揖:“见过晋王殿下。” “知殿下何从阆州回来?瞧我,这么大事也知道。” “前日回来。”萧聿没想跟他过多寒暄,直接道:“恭喜世,喜得麟儿。” 何世道:“多谢晋王殿下。” 周遭道贺声以及拜礼声断。 人来人往间,镇国公府马车从南边缓缓驶来,于园小厮连忙上前一步帮客人牵马,苏菱弯腰从马车上下来,扶莺跟在后面,逐一清点贺礼。 就这卸贺礼功夫,何姑娘提裙跨出门,望着那纤细挑背影,由笑道:“阿菱!” 苏菱循声回头,倏然一笑,“姐姐。” 明眸善睐、柔情绰态,春风似乎都醉人,真愧日后宠冠六宫苏后。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也就过如了。 萧聿一动动地看着她,呼吸都变浅了。 苏菱连忙迎过去,从他身边经过,淡青色襦裙被风卷成了海棠花,何姑娘握着她手道:“你人来就好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谁叫你这么客气?” 苏菱柔声细语地解释:“兄长今日轮值,人来了,这些都他让我世送来。” “好、好。”何姑娘道:“你快进来,今儿我二哥也在,他一直在等你。” 说完这,也知怎,苏菱和何姑娘同觉得,如芒刺背。 一回身,才发现这于园正门口还有一尊大佛。 何姑娘拽了拽苏菱袖,嘴唇动,小声提醒道:“晋王。”。 她们一齐朝他作礼。 “何玉荛见过晋王殿下。” “苏菱见过晋王殿下。” 只一眼,萧聿便知她记得,强忍下直接把她抗回府冲动,若无其事道:“免礼。” 两个姑娘作完礼便算了事,手拉手,头也回地走了进去。 陆则都忍直视了。 晋王殿下武双全,气度斐然,光那峻拔身姿就勾得无数军.妓自愿献。 他今日来,还特意束白玉冠,为谁而束,言而喻。 可偏偏这苏家女,愣瞧都没瞧一眼。 到底俯瞰天下数十年,萧聿抿唇语,何世莫名发憷,背脊生凉。 春日宴格外热闹,萧聿甫一入院,便瞧见何国公夫人拉着苏菱手叙,谈笑间,可谓红光满面,何宸坐在另一旁,端郎朗如日月入怀,玉树临风。 光天化日下,两人看着还算守规矩,但偶尔目光一对。 仍郎有情、妾有意。 何国公夫人看着何宸道:“你这外放也快两年了,今年怎么也该回京了吧。” 何宸道:“元洲府那边有考绩跟着,这事儿说了也算,还得听吏部调遣。” 苏菱轻声道:“二哥哥番何走?” 何宸一怔,心说这事早就告诉她了?但转念想起她在信中嘱咐过,许提起他们通信事,便翘了翘嘴角道:“明日晚上就得启程了。” 苏菱有些惋惜上巳节能见,但也知世家男儿自当以仕途为,便道:“一路平安。” 何国公夫人打从心眼里喜欢苏菱,恨得她早些嫁过来,只可惜镇国公意思,非要等二郎回京才肯交换庚帖。 思及,何国公夫人嫌弃看了一眼何宸,道,“要为了阿菱,你当我稀罕你回来?” 何宸个臣,手指修长,指节明,他伸手从案几上拿了个橘,低头剥开,放到何国公夫人手中,何国公夫人却放到苏菱手里。 何宸柔柔看着她道:“我心里也急。” 萧聿听清他说了什么,远远便瞧着,她小耳朵红了,还瞪了何宸一眼。就像以前瞪他那样。 何宸忍住笑了。 萧聿看着眉来眼去二人,上辈从容迫顷刻崩塌,右手下意识搭在胯上。 右胯,那行军打仗持剑位置。 虽说陆则铁打晋王派系,但见一幕,也由替何二郎惋惜几,因为用了几日,苏何两家婚事,便要彻底毁了。 另一边—— 何世道:“殿下?” 萧聿回神。 何世又道:“今儿西苑搭了个戏园,季乐班过来唱春日宴,殿下可有兴趣听听?” 戏班、戏曲,虽说萧聿丝毫感兴趣,但想着她还在,仍点了头,“多谢世美意。” 于园戏台搭很大,红毯绿柳,七彩红灯挂,宾客屏而坐。 戏唱完戏,已至傍晚,谢幕,当家花旦上前一步,声情并茂地念了一首上古名词《春日宴》。 “春日宴,绿酒一遍歌一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见。” 萧聿拳头越攥越紧,喉结一动,忍住度回头,只见她坐在女眷堆里,伸着细白颈,同何姑娘交头接耳,笑意浅浅,始终未看他一眼。 夜幕合,萧聿新上了马车。 车夫正准备驾马回王府,只听男人沉声道:“今夜入宫。” 阿菱,黄泉路奈何桥,轮回路上千百夜,即便横刀夺爱,问心有愧,你也只能做我萧家妇。 124、来世番(赐婚) ==第一百二十四章世2== (赐婚) 萧聿直奔坤宁宫而去。 楚后正准备歇息, 听闻萧聿入宫,连忙坐起身,叫人去备茶水。 他们虽非亲生母子, 不能像庄妃见燕王那, 瘦一圈都要哭天抹泪一番,但些也算是母慈子孝,不曾红过脸。 许久未见, 少不得寒暄一番。 楚后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两你在阆州受苦了, 如今平平安安回,我心也算落地了。” 萧聿接过茶水,道:“子不辛苦,劳母后惦记。” 楚后含笑点了下头, 道:“你此番打了胜仗, 陛下龙心大悦, 昨还与我说要重重赏你,赏, 你心中成算?” 萧聿淡淡道:“子今日匆忙, 便是想与母后商榷此事。” 楚后见他事事以她为先, 面上的笑意不由真了几分。 回头叫章公公拿一份名单, “时间过得快,转眼都已及冠, 也该成家了,我想着, 不如趁此把你的婚事定下,上面是我拟的名单,还她们的画像, 你都瞧瞧。” 萧聿接过名单,像第一次瞧那,仔细阅览,楚后在一旁道:“薛家三姑娘、白家五姑娘、还傅家的大姑娘,三都是我精挑出的,做你的王妃,都差不了。” 名单和前世一模一。 不得不说,薛家薛澜怡,白家白鹭谣,傅家傅宁意,貌门第皆是上乘,若能顺利联姻,确实能在朝堂上多一把力,只曾经眼中的良配,到今日再看,便瞧出了暗藏的玄机。 楚后身为后宫之主,逢过节少不了要见些门贵,她们是么性子,楚后早就摸透了。 白家和傅家的暂且不论,薛澜怡多能闹腾,萧聿是实实在在领教过的。 那等心性,是绝对做不成皇后的。 便是做了一朝,也做不了一世。 楚后见他目光落在薛澜怡的画像上,便就薛澜怡继续道:“怡姐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虽跳脱了些,但也不失天真爱,与你一处,也算互补。” 萧聿放下画像,轻叹口气,“母后费心了,但......” “怎么,不合心意?” “倒不是。”萧聿缓缓道:“只是子心中还一人选。” 听他说话,楚后不由眯了眯眼,转瞬笑:“难不成三郎心中早了中意之人?不妨说听听。” 萧聿严肃道:“镇国公之,母后以为如何?” 镇国公? “若我记错,镇国公膝下只一。”楚后思忖片刻后,喃喃道:“......苏家不是与何家二郎定了亲么?” 提到苏家、何家二郎。 萧聿眉宇间露出了十足的厌,默了半晌,才道:“子打听过了,他们二人尚未过定,庚帖也换,算不得定亲。” “母后,苏景北手握重兵,苏淮安亦济世之才,门亲事,不能成。” 楚后一见他态度,嘴角不由翘了翘。 亏她还以为少了意中人,原是如此。 何家与燕王同舟多,何苏一旦联姻,无异于是拉镇国公府站了队,桩婚事,确实不该成。 只是想到,他竟想亲自娶苏家。 苏家。 苏家。 镇国公府嫡长。 和其他男人议过亲的郎。 楚后忽觉得,苏菱比任何人都适合做晋王妃位置。 想到,楚后揶揄地看了他一眼道,“三郎,别说母后提醒你,与臣子争妻,说出去不大好听。” 萧聿仍是那副冷漠的嘴脸,“子只怕母后不喜苏氏。” 一听话,楚后眼角都弯了下去,“你回去好好歇着,此事交由我办。” “多谢母后。” 不得不说,楚后的枕边风确实是厉害。 皇帝当夜留宿坤宁宫,虽叫水,但头却传出了爽朗欣慰的笑声。 三王相互制衡,利加固皇权,老皇帝自欢喜。 翌日早朝,老皇帝对边疆一战进行封赏,到了晋王,皇帝上下打量一番,抿唇“唔”了一声,道,“是该成家了。” 闻言,燕王和成王不约而同地看了萧聿一眼。 萧聿在京根基浅薄,最大的靠山便是楚氏一族,天子忌惮楚家,靠山是福也是祸,等情况下,联姻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皇帝道:“皇后昨与朕说,你了心仪之人,此事?” 萧聿上前一步,撩袍跪地,恭敬道:“回禀父皇,子确实了心仪之人。” 皇帝提了提眉,随即抚掌大笑,“此番你立下大功,朕正不知该赏你么好,如此,不妨立即说出,朕替你赐婚便是。” 萧聿在众人的注视下,抬眸,一字一句道:“臣,欲求娶镇国公长。” 呜呼! 镇国公长。 燕王和何世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原是镇国公的。”皇帝偏头看向镇国公,像模像地问:“婚事,苏卿意下如何?” 苏何两家正在议亲,皇帝不能不知晓。 态度,摆明就是给人反驳的几乎。 镇国公双手攥成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哑声道:“小能得晋王看中,是她的福分。” 老皇帝道了一声,“好!” 一好字,便成定局。 同前世一,萧聿用一身军功,彻底毁了苏何的两姓之好。 皇帝在满目哗下露出笑意,当即提笔赐婚。 “兹闻镇国公苏景北之苏菱,蕙兰纨质、品貌出众,朕闻之甚悦.晋王萧聿已及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与配,值苏菱待字闺中,许配晋王为妃.诸事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 道圣旨,是镇国公摁着苏菱后背接的。 公公走后,镇国公斥她,“圣旨还敢不接?” 苏菱顿了顿,“方才,是失礼。” 镇国公道:“亏得是公公不计较,若是计较,治你大不敬都是轻的。” 苏菱抬头,“爹,陛下怎会突下旨,此事......” 镇国公打断她,慢声慢语道:“阿菱,我知道你想说么,但事已成定局,是爹对不住你。” 苏菱道:“怎会怪爹爹!” 镇国公痛心疾首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我军中还正务,先走了,你好好在家。” 回房后,扶莺见自家姑娘眼眶通红,心疼万分,柔声道:“姑娘莫急,晋王殿下既说心仪姑娘许久,想日后.....日后不会委屈姑娘的。” 苏菱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晋王萧聿。 就是那日在于园门前见到的那人吧。 他们只见过一面,狗屁的心仪许久,不过拉苏家下水罢了。 苏菱把自己关在院子一天,傍晚时分,扶莺推门而入,小声道:“姑娘,何......二公子找您了,在小门。” 苏菱抬眸:“他还起身回元洲?” 扶莺道:“刚出城门,听到风声,回了。” “姑娘见吗?” 苏菱空握了一下手,起身,清了清嗓子,“见。” 他向知礼,既肯,就么不能见。 苏菱行过垂花门,到后门,门虚掩着,被缓缓推开,何子宸转身。两人一立于阶上,一立于阶下,四目相对。 “阿菱。” “二哥哥。” 何子宸听她称呼未变,心中一酸,低下头,须臾抬起,轻声道:“我要去元洲了,临走前,还是想看看你。” 苏菱听出了话中告别之意,便点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阿菱祝二哥哥前程似锦。” 何子宸笑了一下,“那二哥也愿我们阿菱,今后无忧。” 何子宸生的温润如玉,笑起如沐春风,流光闪烁,苏菱不由也跟着笑,“好。” 扶莺在一旁轻声咳嗽,示意他们话快些说,万一被人瞧见,是大事,毕竟,镇国公府的大姑娘,已是待嫁的晋王妃。 离去前,何子宸回身从马车上拿出一游记,“记得你以前总说想去京外瞧瞧,是我在元洲买的江南游记,非我画,你以收。” “多谢二哥。” 苏菱收下,颔首作礼,道别,转身离开。 芝兰玉树的二公子,直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后,骤失态,颤颤地吸了一口气,举起手,狠狠折下一支柳。 留不下。 他留不下她。 从今往后,欢喜无人诉,家书无处寄。 何子宸刚一离去,暗处的探子,便把段情人道别,一五一十说与萧聿听。 今日一切,虽比前世提前了些,但很多事并无改变,若无意外,何二公子今夜会在乘月楼喝酩酊大醉,醉酒吟诗,哭着念她名字。 萧聿攥了攥笔杆,冷声道:“给何家提醒,让何二郎今日务必出京。” “是。”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阖上。 萧聿就生了一幅薄情脸,垂眸抿唇间,周身都仿佛镀上一层霜雪。 须臾,他僵硬地望向窗外。 她呢? 想必恨死他了吧。 在家,也哭了么? 125、来世番(倾慕) ==第一百二五章来世3== (倾慕) 一道圣旨砸下来, 苏菱先是被这强权压的伤心落泪,而后便是寝食难安,吃饭如嚼蜡, 到了这会儿, 她只要一想起那个虚伪至极的晋王,心头便会蹿起一股闷火。 “姑娘哟,您快起来吃点东西吧, 这么下去哪成啊?” 苏菱缓缓坐起, 道:“我哥呢?” 扶莺道:“世子爷今儿在大理寺轮值, 不来。” 听闻苏淮安出去躲事,苏菱撇了撇嘴角,又问道:“我爹在家么?” 扶莺道:“公爷......好像是在书房呢,但这会儿也该歇息了, 姑娘作甚, 欸、欸......” 苏菱站起身, 头也不地朝正院书房走去。 月光怡人,夜风微凉, 苏菱没穿披风, 走的有些快, 快要走近时, 刚好瞧见亮着灯的书房,骤然暗了下去。 怎么她一来就熄了? 苏菱不由快走几步。 苏菱敲了敲门, 没人应,“爹?” “女儿有话说。” 是没人应。 苏菱提了提音量, 道:“爹爹,女儿是真的有事您说。” 默了半晌,她又置气道:“您不开, 我就在这等,不走了。” 苏菱有些哀怨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铁了心不管她? 镇国公府的书房不能进人是铁规矩,苏菱也没想硬闯,她拍了拍马面裙,直接坐到书房前的石阶上,胡管家上前一步道:“这天也不早了,地上寒气重,姑娘是早些歇息吧,再说了,公爷哪里是不见您,实在是近来军营事多,忙呢。” 苏菱抬眸道:“胡管家歇着去吧,我就在这等。” 胡管家讪讪,正要唤个奴婢过来伺候,苏菱又道:“扶莺在这伺候就行,别人都退下。” 胡管家蹙眉道:“大姑娘......” 苏菱往后靠了靠,看着他道:“我说了不用,都下去。”她想跟她爹说的话,可不能叫旁人听了去。 镇国公府的大姑娘脾气一向倔。 一坐便至子时。 夜风阵阵,身后的门扉发出了细碎的响动,苏菱把身子贴过去,慢慢回头。 明亮清透的双眸,顺着门缝,朝里面望了一眼。 心莫名一跳。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推开了门,“爹?在吗?” 没人。 原来是真的,没有人。 忽有一阵风涌入,母亲的悬画微微晃动,苏菱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好像见过这一幕,她揉了揉太阳穴,阖上了门。 得,那就在书房外面等吧。 悬画之后,是一条幽暗深邃的密道,深处荡着男人低沉的嗓音。 镇国公坐在四方椅上,撤下面具,低头揉了揉眉心,一旁的青衣年轻人忙递了热帕子过去。 此人便是晋王府的幕僚,杨堤。 镇国公擦了把脸,低声道:“晋王为何提前了京?” 杨堤不敢直视面前刚毅英俊的面容,躬身道:“属下问过了,晋王京后去过一趟于园,想来是为了苏大姑娘。” 镇国公思忖着,又点了点头。 男子娶妻,并非纳妾,想亲眼瞧瞧,也是正常的。 杨堤又道:“如今晋王和大姑娘的婚事已定,需属下作甚?” 镇国公抬头:“未到那日,你不必再来见我,尽全力协助晋王便是。” “是。”杨堤躬身道。 晋王府和镇国公府联姻一事,就如一锤敲进木桩的钉子,定了,谁也改不了。 苏大姑娘前世一样,管苏淮安一笔银子,换上男装,乘马车去了庆丰楼。 庆丰楼的傍晚,正是热闹的时候,苏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拽住一个跑堂的,道:“你们掌柜呢?” 跑堂放下手中的箱子,头一指,“公子找我们四姑娘就行。” 苏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不禁一愣,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庆丰楼的掌柜居然是位......看上去不过五的姑娘。 苏菱走过去,清了清嗓子道:“姑娘是掌柜的?” 姑娘弯了弯眼睛,笑道:“我算不得什么掌柜,只是虞娘今儿不在,公子有什么求跟我说便是了。” 苏菱直愣愣地看着她。 这姑娘的五官不算极美,但这一双眼,却让人见之忘俗,明明笑着,却似含着泪似的惹人怜惜。 苏菱只觉眼前人面熟,可又说不上来,便试探道:“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姑娘轻咳一声,“我未曾见过公子。” 苏菱恍然想起自己是个男儿身,不再直视人家,轻声道:“姑娘带我去三楼飞鸟阁吧。” 姑娘点头,低声道:“公子随我来便是。” 苏菱上了三楼,凝着眼前的黑漆匾额出神,姑娘挽住袖子,敲了敲门道:“师父,有人找。” 里面人道:“请人进来。” 庄生道:“公子买什么消息?” 苏菱道:“我想买晋王萧聿的行踪。” 说完这话,也不知怎的,苏菱看着眼前一袭白衣,眼若桃花的男人,竟然也觉得似曾相识? 四目相对时,心下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奸商该不会管她五百两吧。 庄生道:“五百两。” 苏菱:“......” 拿到消息后,苏菱一夜都没睡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 翌日傍晚,霞光万丈,各衙署下值后、陆则、楚正、杨堤,齐聚庆丰楼二楼包厢。 四周人声鼎沸,丝竹声渐渐响起,男人们推杯换盏,含笑讨论着晋王府的喜事。只有萧聿这个“准新郎”,目不转睛地盯着庆丰楼门口。 直到某位“俏郎君”手持折扇,如约而至,他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杨堤见萧聿兴致缺缺,便知他对苏家长女并不满意,连忙给萧聿倒了一杯酒,笑道:“殿下此番与镇国公府结盟,成王和燕王怕是都要急了。” 楚正接话道:“能拉拢镇国公是好,可苏家女名声不佳,与何子宸牵扯不清,这终是个麻烦事。” 楚正已经喝多了,红着脸道:“就算不纳侧妃,那殿下也可寻两个知情知趣的养在外头不是?” 萧聿听到这些与往昔一字不差的话,只低低笑了一声。 男人的这一声轻笑,令屏风后苏菱面颊失了血色,她死死攥着手中折扇,等那个逼婚的男人开口。 想听听那无耻之徒能说出什么无耻之言。 萧聿将身子靠向屏风,微微偏过头,轻声道:“苏大姑娘蕙质兰心,我倾慕已久,今生能娶她为妻,自然会万分惜爱,这话,以后莫再说。” 话音甫落,别说杨堤等人的表情如见了鬼。 就连苏菱都错愕地瞪圆了眼睛。 手中的扇子都险些掉在地上。 楚正眯眼,疑惑地抓了把耳朵。 陆则与萧聿一长大,自然清楚殿下不可能倾慕那苏家长女,只当隔墙有耳,不宜在谈婚事,捂住楚正的嘴,倒酒,圆场道:“来来,我再敬殿下一杯。” 杯盏轻撞,又是“叮”的一声。 半晌过后,苏菱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随庆丰楼的暗卫悄无声息地离开。 上了马车,随着一路颠簸,她的眼前就越来越晕,似有一束刺眼的白光朝她射来,府便倒在了榻上。 苏大姑娘晕倒了,镇国公府立马招了大夫过来。 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脉象无碍。 苏菱的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口中低喃不停。 苏淮安严肃道:“扶莺,她今儿都去哪了?” 苏菱做了什么,扶莺肯定不敢实话实说,只含糊道:“姑娘去庆丰楼听戏去了。” 镇国公一掌拍在膝上道:“胡闹!她去那里作甚!” “奴婢不知。” 镇国公道:“眼下是什么时候!你这当奴才的不知规劝主子,竟由着她胡来?” 扶莺立马跪在地上,“公爷息怒。” 就在此时,苏菱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突然低声道:“陛下,苏家是被冤枉的......” 闻言,镇国公神色一变,再次看向苏菱。 苏淮安坐在她身边,低声道:“阿菱这可是梦魇了?” 须臾之后,镇国公从腰上解下令牌,递给苏淮安,叹口气道:“景明,我信不过这些郎中,你去宫里请个太医过来瞧瞧。” 苏淮安点头道:“是。” 苏淮安前脚一走,镇国公便挥退了屋里的下人。包括扶莺在内。 镇国公倾身伏在她嘴边,想听清她口中的话,可惜大多话不成句,最后,只听她念,“三郎,等等我。” 三郎? 她中意的不是何二郎吗? 镇国公眯了眯眼睛,正思忖着,苏菱睫毛微动,睁开了眼睛。 父女二人四目相对。 苏菱心里一抖,险些失声尖叫。 刚刚醒来,眼中的恐惧做不得假,镇国公看着她,握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道:“阿菱,爹在这,你怕什么?” 只短短一息,苏菱便扑到男人怀里,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爹爹,女儿不想嫁。” “爹爹!女儿真的不想嫁给他。” 126、来世番(追妻) ==第一百二十六章来世4== (追妻) “爹爹!女儿真是不想嫁给他。” 苏菱靠在镇国公怀里, 紧紧攥着拳手,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在男人的衣襟上。 镇国公听着她哭的近乎哽咽, 眉宇间松了三分力气, 他拍了拍她的背脊,低头:“晋王殿下文武兼济,仪表堂堂, 究竟哪里不好?让你么不想嫁?” 苏菱吸了吸鼻子, 抬头看他, “哪里都不好。” 镇国公逼视她红通通的眼睛,缓了口气,:“你可是还念着那何家二郎?” 苏菱坐直了身子,双眸中尽是坦荡, “爹, 跟二哥哥没关系, 就算晋王殿下文武兼济,能天上入地又如何?他请旨娶我, 不就是为了拉拢爹爹么, 等我嫁过去, 爹爹和□□后岂不是就要受制于人了?那我还不如称病, 再不嫁人了!” “胡闹!”镇国公板脸,要说教一番, 只听房门“吱嘎”一声响——苏淮安带着太医到了。 苏淮安看着苏菱安然坐在榻上,先是松了口气, 又:“你今儿到底去作甚了,怎么突然晕倒?” 苏菱低着头:“哥......” 见状,镇国公赶紧让太医替苏菱诊了脉。 身子无碍, 便只开了一些安神的方子,送太医走后,苏淮安与扶莺交代:“些药你拿下去煎,每天晚上都看着她服用。” 苏菱觉得他小题做,低声:“哥!我真没事了。” 苏淮安:“怎么没事?方才你跟梦魇了似的,一直在说胡。” 梦魇。 苏菱的余光歇睨着“苏景北”,试探:“我说什么了?” 苏淮安无奈:“你一会儿喊陛下,一会儿又喊什么苏家冤枉,依我看,你就是思虑过重,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音落下的一瞬,苏菱瞬间,方才镇国公眼中的凌厉是从何而来。 原来,他是动了杀心。 “可我病,无可救。”苏菱垂眸:“自打圣旨发下来,我无一日不做噩梦,每天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苏淮安担忧地看着她。 “阿菱,婚事乃是圣上金口玉言定下,无人可改,你的那些心思,行不得,听爹一句,就此放下吧。”镇国公叹一口气,:“只要镇国公府还在,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女儿知了。”苏菱抬袖子擦了擦眼底。 “好好睡一觉,有什么,儿再说。” 门阖上的刹那,苏菱脱力一般地躺回到了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试着将近来与晋王有关的事贯穿在一。 何家在于园开宴那日,应该是他们辈子见的第一面。 眼下太子未立,京中暗流涌动,晋王无如何都不该来赴何家的宴,其当时便觉得突兀,只是她当时注意力都在何子宸身上,怀疑的苗头转瞬而逝,并未多想。 现在回想,她上辈子根本没见过他。 紧接着,皇帝赐婚。 虽然钦天监合算的婚期与前世一般无二,但也有与几处与前世不的地方,比如,下旨的日子提前了,何子宸也未在京中闹出笑。 再然后,是庆丰楼。 回忆停在她晕倒之前,也就是刚刚—— 隔着一张屏风,他说,苏姑娘蕙质兰心,我倾慕已久,今生能娶她为妻,自会万分惜爱。 当下觉得毛骨悚然,可此刻再想,唯有一结,能让一切变得合理。 他记得她。 想到了一点,苏菱渐渐冷静下来。 哪怕一世他们还不算夫妻,她亦是猜的出她心中所想。 眼下朝中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身,倘若现在揭发澹台易,苏家虽能保住,可谁会在场夺嫡中胜出,那便不一定了。 在年号改为延熙之前,什么都不能做。 维持原样,才是最有利的局面。 在苏淮安紧密的注视下,苏菱被迫在家修养了好几日,再一转眼,就到了寒食节。 寒食节,那可是京中贵女上街探春的好日子。 往年时候,燕王妃、何四姑娘,早就该给她下请帖了。 可今日,“准晋王妃”的身份让她们的关系变得尴尬无比,请帖一时间,无法着递到镇国公府来。 毕竟女子从夫,过了纳征,她已算是晋王的人。 而苏菱上辈子也是如此想的。 她怕萧聿觉得她有二心,反过来给父兄施压,婚之前,不仅干脆利落地与何四姑娘、与燕王妃断了交,更是能不出户就出户,诚心避嫌。 然,她态度,看着循规守礼,则利于弊。 燕王与成王借此认定镇国公府站了晋王的队,从永昌三十六年到三十八年,没少给萧聿使绊子。 三王攘权夺利,造谋布阱,令周的国力更是雪上加霜。 重来一回,燕王妃若是再拉拢她,她倒是再不必像前世那般小心翼翼了。 苏菱打算出门上街。 扶莺给她梳完头,见她依旧垂眸出神,叹口气,从梳妆台上抽走了那本江南游记,“奴婢知,睹物思人的滋味不好受,姑娘既与二公子没有缘分,还是......看了。” 扶莺抖了抖江南游记,开始了老妈子一般地絮叨,“江南游记有什么可看的?依奴婢看,还不如本子有意思呢,今儿上街,奴婢陪姑娘多挑两本。” 苏菱看着她手上的游记一愣。 风一吹,书页刷刷作响,苏菱想了那被人窃走的三十六封信。 今生,依旧没收到。 那人可真是,毫不客气地,又算计了她一回。 扶莺晃了晃手,“姑娘?” 苏菱看着扶莺,忍不住抬双手,揉了揉她的脸,笑着叹口气,:“知了。” 扶莺见她嘴角勾一丝笑意,不嘟囔了一句,“姑娘顺心就行,倒也不必强颜欢笑。” 苏菱:“......” 街上车水马龙,人声喧闹,苏菱倒是怡然自得,先是逛了几家常去的铺子,转身又进了京城最有名的书肆——兰香苑。 掌柜一见到光缎金饰的富贵美人,立马笑弯了眼睛,“姑娘想要点什么?” 苏菱慢声慢语:“可有新刊?” “有有有。”掌柜拿出两张清单,:“姑娘且看,都是新刊印的书,《三国志传评》、《列国传》、《归田琐记》都有。” “不都是旧书?” 掌柜意外:“些姑娘都看过?” 苏菱细细的手指,略过那些对她来说已经过时的本子,和一些男人挑灯夜读的书目,:“给我拿一本穆青先生的人物传记吧。” 掌柜微微蹙眉,:“本好似被人买走了,小的去给您找找,姑娘且等。” 苏菱站在原地等。 半晌过后,脚步声渐近,一缕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苏姑娘想要的,是本吗?” 嗓音、气息、以及指节分的手。 她不用转身,也知身后的人是谁。 苏菱回头,抬眸,看他。 “晋王殿下?”她淡淡。 萧聿高而显眼,身着玉色鹤氅,腰系青色腰封,疏离锋锐的轮廓,在四目相对的下一瞬,变得深邃又柔和,男人的嘴角漾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你喜欢看传记?” 苏菱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不接。 萧聿继续:“我那儿还有几本穆青著的随笔,日我派人送你府上去?” 他的声线虽然低沉,却不难听出裹挟着的几分讨好。 苏菱偏过头,避开他的眼睛,轻声:“我只是随意看看,谈不上喜欢,不想夺人所爱,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说罢就要走。 萧聿听着她的里有,臂一伸,拦住了她的去路,蹙眉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那你喜欢什么?” 承上天厚爱,重来一世,他不想她还似前世那般,心不甘不愿地嫁给自己。 就在时,燕王妃恰好挽着何四姑娘的手,缓缓走进书肆。她们见镇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外面,便寻思来此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是瞧着了。 萧聿拦路的动作,就仿佛将人圈在怀里。 样的一幕,不误会成私会都怪了。 燕王妃嘴角一勾,“真是巧了呀,晋王殿下竟会在此。” 萧聿用身子挡住她,蹙眉,“皇嫂。” 燕王妃偏头去看他身后的苏菱。 苏菱还没等燕王妃开口阴阳她,眼眶“刷”地一下便红了,清丽的双眸流光涌动,是不尽的委屈。 泫然欲泣,简直是最好的解释。 苏菱压着嗓音,将嘴唇咬了通红,哽咽:“殿下能放我走了吗?” 一字一句仿佛如石钉砸在萧聿的背脊上,直接麻到了尾椎骨,他回头手足无措地看着她,“阿……你……” 怎、怎么就哭了啊? 燕王妃一口阴阳尽数吞了回去。 苏菱绕过萧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肆。 何四姑娘赶紧回头去追,“阿菱!阿菱你等等我!” 燕王妃蹙眉看着萧聿,:“距离婚期也没有几日了,阿菱心有所属,殿下不是不知,又何必苦苦相逼?” 萧聿:“……” 127、来世番(心悦) ==一百二七章来世5== (心悦) “距婚期也没几日了, 殿下何必苦苦逼?” 燕王妃撂下这话,便转追了出去。 面潮汹涌,书肆里寂静无声。 唯剩他一。 半晌过后, 掌柜拿着一本传记走过来, 低声道:“敢、敢问殿下,这书,还么?” 萧聿盯着那本书, 接过, 付了银钱。 回府后, 他在书房照常与幕僚议事,夕阳沉后,回了内室。 月光皎白,楹窗透亮, 萧聿躺在, 摸了摸畔空荡荡的床榻, 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他其实,只是想与说几句话, 没想到弄巧成拙, 反而更招了的厌。 他好像, 的拿七岁的, 一办法都没有。 晋王府正是伤怀寂寥时,燕王府却是一扫前几日的阴郁, 露了晴。 燕王瞠目道:“你说的可是的?” 燕王妃替他卸下腰封,翘着嘴角道:“亲眼瞧见, 还能有假?” 燕王皱紧了眉头道:“老到底怎么想的,这么几天就坐住了,非去欺负家?” 燕王疑惑, 那是的疑惑。 晋王那个性子,该是成王那种孟浪之徒才是。 “那谁知道?”燕王妃撇嘴,幽幽道:“我问了阿菱,说,只趴我肩上哭了一会儿,那模样,实在让心疼。” 燕王用热帕子擦了擦手,坐到边道:“还说什么了?” “街上来往,也是说话的地儿,我也好再问。”燕王妃压低了声音道:“总之,我瞧阿菱今日与我的样子,可像是生分了。” 聪明想的就是多。 一听这话,燕王眯了眯眼,“王妃的意思是......是故意的?” “是否故意,我清楚,我只知道,镇国公嫡长女,那可是吃浆糊长的。”燕王妃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两家婚事已定,谁知嫁随夫的道理,若无父兄在后撑腰,再喜晋王,也该与我划清界限。” 燕王随手拿起一把扇子,扇了扇,道:“那苏家父子精着呢,行事向来动声色,若如夫所说,那就还得劳烦夫,想法子再见一面。” 燕王妃道:“阿菱在家中待嫁,怎么见?” 燕王思考半晌,道:“明日我回一趟庄家,下月,祖母寿宴,办。” 燕王一拨,燕王妃就悟了。 着苏何两家的关系,庄妃娘娘向来对苏菱错,及笄那年,庄妃还特意请庄老夫为主持及笄礼。 庄老夫是何等份? 太傅之妻,陛下亲赐的一品诰命夫,在京中颇有声望,亲自下帖,镇国公府怎么也该给这面子。 日之后,一张请帖,几经手,递到了镇国公府。 苏菱看着请帖若有所思。 上辈子这个时候,没有收到这张请帖。 在家中待嫁,他被派到淮扬收税。 淮扬一带虽然富庶,但官僚气息浓重,往来官舫弊窦无数,萧聿刚从边疆久,根基稳,去淮扬收税,那还如说是让他去地方得罪。 他之所以会被派去淮扬,燕王和成王自然没有少出力。 正所谓敌的敌就是朋友,二王为防止萧聿势力过,没少在朝上给他使绊子。 储君之争,就此拉开帷幕。 苏菱正想着同那通个气,就听扶莺开口道:“姑娘打算去么?” 苏菱思绪回拢:“庄老夫亲自下帖,得去。” 扶莺转了转眼珠,道:“姑娘可别怪奴婢乌鸦嘴,这婚之前啊,最易出事了,推下水,损名节,什么恶毒心思都藏住了,姑娘可得防着。” 苏菱忍住笑,慢慢道:“你放心好了,就是有生了歹计,也会让我在庄家出事的。” “还是姑娘聪慧。”扶莺连连头道:“那奴婢还得找两个功夫好的跟去,路上有个保障。” 苏菱低声:“你去找我爹,就说防之心可无。” 扶莺头:“奴婢明白。” 五月初八,满园春色,往来宾客无数。 苏菱携贺礼去庄家祝寿,刚下马车,就瞧见了薛家马车。 薛家。 苏菱下意识回头去看—— 处了太多太多年,那影,苏菱一眼就认出来了。 薛澜怡与四目撞,先动声色地打量苏菱一番,旋即,柔声道:“苏姑娘妆安。” 苏菱顿了一下,才道:“薛姑娘妆安。” 薛澜怡半都没变,过了平礼,似花孔雀一般地挽着婢女翩翩离去。 苏菱抬头看了一眼“庄府”的匾额。 方才一瞬,还以为是进后宫了。 思及此,苏菱情自禁地哼了一声。 扶莺在一旁低声道:“姑娘哼什么,难道喜欢那薛姑娘?” 苏菱道:“别乱说话。” 苏菱提裙走进庄府。 行过垂花门,来到正堂。 庄家清贵,与之交好的世家数胜数,抬眼一望,是熟,柳妃、,是柳家姑娘也在。 苏菱忽然就笑了。 笑的扶莺一脸莫名其妙,还有冷。 庄老夫本就喜欢苏菱,一见来了,连忙招手,行过礼,说了一会儿话,便瞧见燕王妃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 燕王妃道:“阿菱。” 苏菱行礼道:“阿菱见过王妃。” 其他贵女们也都纷纷跟着行礼。 “快坐快坐。”燕王妃道:“家宴没那么多礼数。” 燕王妃挽过苏菱的手臂,低声道:“华苑养了牡丹,甚是好看,你可去瞧瞧?” 苏菱道:“求之得。” 们边走边赏花,燕王妃指着一株绽放的牡丹道:“这株开的好。” 苏菱附和道:“是呀,五月,正是花季。” 燕王妃看向苏菱,慢慢道:“宫里那些规矩,着实累,这才几日,你就好似瘦了一圈。” 提及出嫁之事,苏菱的嘴角立马就放平了。成了冷美。 燕王妃若无其事道:“怎么了?可是宫里送来的嬷嬷,太严格了?” 苏菱淡淡道:“没有。” “阿菱,我可是把你当亲妹妹看的,有什么心事,你与我说便是了。” 默了半晌,苏菱笑道:“没什么心事,只是今儿难得出来,逢美景,王妃就陪我多走走吧。” 燕王妃见赏花赏的认,便道:“再一晃,你都出嫁了,我送几盆佳品如何?” 苏菱道:“必了,牡丹喜寒,只有在北方才容易出花苞,王妃便是送给我,待我日后去了南方,也是带走的。” 南方,南方。 燕王妃的眼睛都冒光了。 萧郎的封地在福建一带,可能再往南了! 苏家这是根本想帮他。 苏菱颔首道:“今日之事......” 燕王妃握住的手,万般柔情:“阿菱,我明白。” 谈笑,何四姑娘牵着一位约莫八九岁的姑娘走了过来,“六闹着赏花,非过来,没打扰你们吧。” 燕王妃笑的合拢嘴,“怎会!” 苏菱低头和姑娘对视。 姑娘立马道:“玉茹见过姐姐。” 微风拂过,苏菱仿佛被雷劈了一下。 很好,何妃今儿都到了。 少卿,笑着刮了刮何玉茹的鼻子,“多了?” 何玉茹道:“快岁啦。” 这一瞬,苏菱彻底再想与那通气了。 他萧郎城府深密,想必早有成算在心,是用着多事。 滚蛋吧。 回府这一路,燕王妃脚底生风,嘴角都飘起来了。 甫一进门,夫妻俩一对视,燕王就笑道:“呦呵,是好事。” 燕王妃抬手了男的鼻尖,“你的消息倒是灵。” “快与我说说。” 燕王妃与他耳语一番,随后拍了拍他的胸膛道:“今后啊,殿下就别管晋王府的事了,他那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殿下还是把力气用在成王府吧。” 燕王谨慎道:“其中能有诈?” 一听这话,燕王妃瞬就乐意了:“有什么诈有诈!阿菱与何二郎多年的情谊是假的成?若是郎横插一腿,已是何家的媳妇了!” 燕王了头,须臾,抬头道:“那若是日子久了,与老生了情分呢?” “那也得日久才行。”燕王妃压低了声音道:“父皇子如何,你比我清楚,事就在这两年。” 燕王顿觉,这王妃,简直是当世女诸葛。 ...... 苏菱前去庄家赴宴,某些放心,便让陆则调动了几个锦衣卫的暗卫。 傍晚时,陆则推开了晋王府书房的门,把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 暗卫手虽好,却无顺风耳,传了言行,只能传举止,苏菱的一举一动,都在纸条里写着。 陆则深呼一口气道:“殿下,这苏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聿放下字条,向后一靠,抬手按住了眉心。 陆则道:“殿下可我走一趟理寺?” 萧聿低声道:“必。” 陆则道:“这怎能行?苏姑娘与燕王妃走的如此近,显然是根本没把这桩婚事放在心上。” 萧聿神色微暗,喉结一滑,出声了。 沉默半晌后,陆则转,阔步走向门口,义正言辞道:“理寺差多散值了,我今儿就去找苏淮安问个明白,这两姓之好,他们苏家是!” 萧聿蓦地抬头,厉声:“陆言清,你给我回来!” 这一抬头,刚好对上了陆则憋的通红的脸。 一看便知,这根本去帮他讨公道。 陆则握着手中匕首,笑的含蓄,眼神却怀好意,“晋王殿下,是吧。” 萧聿一动动地看着他,咬紧了后槽牙。 陆则识地继续笑,“这么喜欢啊。” 128、来世番(花烛) ==第一百二十八章世6== (洞房) 时间一晃, 小半月过去,京中迎了要紧的大事——万寿节。 皇帝身子大不如前,愈发相信那些长不之术, 成王和燕王为了取悦皇帝, 一个修炼炼丹,一个四处问道,手段五花八门, 野心昭昭, 唯有晋王, 中规中矩,呈献了一匹大宛宝马。 这一世,萧聿除了用军功换了桩婚事,并无任何冒进之举。 万寿节连放七天假, 期间不理刑, 恢复早朝的头一天, 户部启奏,淮扬的税务出了问题。 方出了事, 皇帝肯定要派人去查, 可派谁去, 是个难题。 毕竟, 这事一听是个坑。 成王本是想与燕王合作,把萧聿往这坑里推, 谁料燕王跟打了鸡血一般,不仅不合作, 还把矛头指向成王。 成王恼羞成怒,大骂燕王目光短浅,连鹬蚌相争, 渔人得利的道理都不懂。 燕王听后,只嗤笑一声。 在他看,萧聿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一个男人,后宅都扫不平,何以平天下? 道不同不相谋,二王彻底闹僵。 萧聿则是坐在家里,盯工匠修葺长恩堂,不仅从里到外换了的家具屏设,还重刷了一层油漆。 苏菱上辈子如何过的这段日子,这辈子依旧如何。 婚期将至,照例,皇后需派遣宫中尚仪教导苏菱大婚礼仪,表面是教规矩,实则是考察苏菱这个人。 皇家礼仪虽然繁杂,但对苏菱说不是难事,一切驾轻熟,仪态、涵养,半分都挑不出错。 是准娘这眼里,没有一丝待嫁的喜色。 苏大姑娘不想嫁,是个人看得出。 徐尚仪宫述职,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楚后听完,意味深长勾下嘴角。 萧聿虽不是她亲,也在她身边养了很多年,那的心,如何能容得下妻子心中有旁人? 不知不觉,到了七月十六,晋王大婚的日子。 前一世苏菱嫁人是怎么哭的,这一世照旧,辞别高堂时,又上演了一出父慈子孝。 晋王府办喜事,设宴六十席,红帐漫天,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拜过天,萧聿牵苏菱的纤细的手指步入洞房,完成了结发、合卺繁复的礼节,萧聿还得起身出门招待宾客,临走时,他扯了下衣襟,清了清嗓子,留下一句,我很快陪你。 四周静的出奇,娘子沐浴过后,端坐在榻,扶莺挥退了其他史,悄悄走到苏菱身边。 她慢吞吞从袖子里抽出一本画册,“姑娘还是看看吧。” 一见那奢靡的书封,苏菱知道里面画的是什么,她的声音不由自主放低,“你拿这些做甚?” “奴婢知道,姑娘不喜这桩婚事,可入了皇家玉牒,哪有头路,把日子过的和美,才是真的。”扶莺思及王爷小心翼翼掀盖头的模,试劝道:“奴婢虽然见识浅薄,但,光是看殿下方才待姑娘的子......也不全然是虚情假意。” 闻言,苏菱抽一下嘴角。 若不是一说实在惊世骇俗,她其实挺想告诉扶莺,你是被他骗了,你曾经可是陪我一起骂他的。 只可惜扶莺听不到她心中所想,继续劝道:“奴婢方才打听过了,王府上没有通房,连个晓人事的丫鬟都没有,姑娘还是看看,洞房花烛,别伤了夫妻和气。” 说罢,扶莺伸手把画册翻开了。 说是不看,可人的天是如此经不住引诱,下一瞬,苏菱的眼睛,还是随好奇心,移到了画册上。 这些通人事的画册,五颜六色,价格不菲,画的格外露骨,也不知是否是为了衬托郎英俊,画册里的男人,不仅貌似凶兽,还都是五□□材。 汉推-车,小妾扶腰,含春吐露。 千奇百怪的姿势实在辣眼睛。 扶莺没嫁过人,也不好意思看这些图,脸都红透了,手还在坚持翻。 苏菱推了推扶莺,忍不住道:“扶莺,这些我懂得,你收起吧。” 扶莺看自家姑娘那冰清玉洁,又未经人事的眼睛,叹口气道:“姑娘这又是说的什么傻话。” 唰,又翻一页。 苏菱:“......” 皇帝大婚,不比寻常人家,再加之萧聿的子本沉,除了陆则和苏淮安,没有谁敢动真格灌他酒,于是,笙歌散后,他醒醒酒,很快,便了洞房。 月亮如白玉盘一般,悬挂在树梢上,似乎象征团圆美满,他加快了脚步,朝长恩堂走去。 “都下去吧。” 萧聿挥退了婢,推开门,独自走进去。 吱呀—— 门发出响动的一瞬,扶莺整个身子前倾,扑压在画册上。 不得不说,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这一瞬间,扶莺彷如一个偷鸡摸狗的惯犯,一寸一寸,将画册收到袖子里。 然后护住袖子,躬身,若无其事道:“奴婢告退。”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骗骗差役定是没问题,但若是想骗心眼子多到无处安放的皇帝有些难了。 男人眉眼锋锐,淡淡一瞥,扶莺整个人一颤,画册“吧嗒”一声掉在上。 苏菱闭了闭眼。 萧聿先一步捡起。 看清楚后,他的眉毛微提,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她还会偷偷看这些。 弱冠之年的郎君,一袭红袍,嘴角带笑,端的是无尽风流。 萧聿捏画册没打算还,对扶莺轻声道:“下去吧。” 扶莺颔首退下。 他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呼吸声都变重了,他把画册放到一旁,又咳嗽两声,“折腾一天,累么?” 她垂眸不看他,“不累。” 他问:“方才沐浴了?” 她答:“嗯。” 他又问:“厨房备了莲子羹,你饿不饿?” 她道:“多谢殿下,妾身不饿。” 他知她不喜自己。 虽说早有准备,但望一室红烛,心里不免感觉酸涩。 成婚之前,他都想好了,洞房花烛,他定然不会让她再哭了,可到了这会儿,他又不知该如何待她。 直接做什么,怕招她的厌,什么都不做,又怕她觉得这是轻慢。 萧聿落在膝上的手微蜷,反复踌躇后,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动作轻甚至不能称之为抱。 男人掌心滚烫,顺脊柱,直达苏菱心间,令她险些破防。 见她没抗拒,他忍不住收紧臂弯,将人揽入怀中。 他拍了拍她的背脊,低头轻啄她的额角,哑声道:“我们早些安置?” 和上辈子一,苏菱在他怀里轻了一下头。 洞房不熄花烛,萧聿手抵她的背往下躺,慢慢,去挑她的嫁衣。 辗转摩-擦,两人身上的婚服,转眼有了滑脱之势。 萧聿用掌心扣住她纤细的颈,轻柔去吻她,先含,又试探往里探,功法比之前世,不知深了多倍。 苏菱的手险些攀上他的背脊。 男人的动作游刃有余,可他浑身都在发烫,再怎么克制,呼吸也乱作一团,他压她,抚她,饱含情=欲唤了一声,“阿菱。” 她不明其意与他对望,他用指腹抚过她的眼底。 阿菱,别再念他了。 这一夜萧聿的耐心极好,眉眼都是令人沉醉的温柔,他又夺去了她的呼吸...... 太热了,她脸微红。 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同起起伏伏。 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又带酒气,低声道:“要是疼了,你同我说。” 他的眼神侵-略太强,手更是。 掌心在腿间游移向上,他贴过,让她知道,他不了,苏菱瞬间绷直了身子,用手抵住了他的胸口,“我有一事,想问殿下。” 这是还小。非要在这时候打断他。萧聿人有些醉了,心也有些荡,但依旧好脾气哄她,半支起身,亲了亲她的下颔,笑道:“嗯......你说。” 苏菱看他的眼睛,语气淡淡:“何二公子曾我寄了三十六封信,我一封都没收到,殿下知道缘由么?” 话音甫落,萧聿整个人楞在当场,彷如被一道雷劈开了魂。 谁与她说的? 她为何会知道那些信? 难道何二郎又寄信她了? 她知道多,何时知道的,确定是他做的么? 该承认么? 思绪如一张网,交织错乱,根本理不清头绪。 他锋锐的喉结滚动,额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苏菱见他迟迟不语,便推开他坐起了身子,见她要走,不及思考,他伸出手,死死摁住她的腰。 “别走。” 129、来世番(夫妻) ==第一百二十五章来世== (夫妻) “走。” 红烛高燃, 周围一片阒寂。 萧聿屏息与她四目对。 说的,她所问之事,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她虽未把话说明, 但那讥诮的语气, 显然是知道了始末缘由。 她刻审视自己的目光,仿佛是留给他的最后一道生门,端看他如何应对。 说错, 今夜就不过了。 到底是活了两辈子, 短暂失神后, 很快,那个万事波澜不惊的男人便回来了。 他不紧不慢道:“事辩,是我做的。” 苏菱本以,以他的性子, 定会虚词诡说, 过后再找个背锅侠糊弄她。她是真没到, 他会直接认下。 这让她不禁有些讶然。 她低头勾了下唇角,又放平。 还行, 还知道坦诚待。 苏菱已是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使过坏心眼了, 她下垂眸, 继续套他的话, “殿下处心积虑,到底何?” 处心积虑, 这四个字放他身上是一点都不冤枉。 整整三十六封信,摆明不是临时起意。 萧聿伸手去碰她的手腕。 隔着朱红色的缎子, 手指慢慢合拢,又握住。 他慢慢道:“决意要娶你,是去年的事。” “去年春时, 我府中一位幕僚,你的画像放了我桌上。他指着画像说,这是镇国公府的大姑娘,名唤苏菱,是何家二郎的心上人,如今已过及笄之年,若不出所料,两年之内,何家必会上门提亲,苏何一旦联姻,燕王会如虎添翼,镇国公手下六万精兵倘若他所,宝座再悬念,这门亲事,万万结不得。” 苏菱虽知其中原委,他如说,心里仍是一颤。 前世,他从未对她说过这些。 苏菱抬眸,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是如何答的?” 萧聿目光坦荡,语气郑重,一字一句:“那便毁之,我娶。” 方才,苏菱还对自己的坏心眼有那么一丝丝愧疚,了这六个字,瞬间烟消云散。 她简直是碰上了心眼的祖师爷心眼子。 苏菱太阳穴突突地跳,咬牙道:“你这人简直......” 她话还没说完,萧聿忽然捧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的唇。 不深,就淡淡的一下。 他目光变得万分柔软,声音又低又慢,就跟哄着她似的:“都招了。” “我认错。” “知错。” “你怎么发落我都。” “从今往后,都你的。” 男人认错态度自然是极好的。 但惜,小姑娘眼中并软化之势,并没露出他象中的青涩。 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淡然,好像他说的这些,她都不乎。 她乎么呢? 他的眸色,晦暗难明。 僵持短短一息后,萧聿几不闻地叹了口气,然后抱住她,双臂渐渐收紧,再道:“我承认,我不是个正人君子,但娶你妻,却是出自真心。” 男人的肩膀很宽,苏菱的鼻尖刚好抵他的胸膛上,他的衣襟有些乱,透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苏菱推开他,正着要如何开口,就萧聿逞强般地一笑,“我知你心中有气,但大婚分房不吉利,且先歇息,如何?” 说罢,他怕她继续挣扎,又补了一句,“明日还得进宫,有么事,回来再说。” 苏菱抿唇。 这是你自己要求明日再说的,赖不得我。 烛火一晃,幔帐讪讪地垂落地。 两个人平躺于榻,隔甚远,洞房花烛,他没碰她。 少顷,萧聿偏过头,默不作声地看了她许久,深呼吸,又吐气。 得,好歹是顺利了婚,再怎么吵,不会像从前那般。 日子还,慢慢来吧,这么着,他缓缓阖上了眼。 哪知一双眼刚阖上,另一双眼就睁开了。 洞房不熄红烛,光鉴人,还好有幔帐弱化了烛光。 她半明半昧之间看他,他的鼻梁很高,锋锐的轮廓显得眼窝有些深,幸而眼角平整,一丝皱纹都没有。 他呼吸平稳,苏菱兴致勃勃地挪过去几分,凑到他身边,仔仔细细地观察他。 她一动,衾被下滑。 萧聿习惯性地横过手臂,揽过她的腰,似是没摸到被子,又习惯性拽过衾被,盖住了她的后腰。 上辈子,她总是腰疼,太医说,这许是生宁后留了病根,上了年纪难免会酸痛,不宜久坐,不能着凉。 苏菱眼眶微热,鼻尖泛酸,心间有太多情绪同时涌入,如江河入海,掀起数意难平。 她突然好告诉他。 轮回路那么,她等到他了。 苏菱衾被里轻轻踮脚,整个人向前倾,吻住了他的唇。 呼吸被湿.糯轻轻一搅,萧聿瞬间醒来。 视线就这样直直地撞上。 他生的冷峻,眉眼如远山隔雾,叫人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思。 只惜心跳露了馅。 “阿菱......你......”话不句,血管里热流翻涌。 “我,还有一事要问。”苏菱眼中七分狎昵,三分妩媚,语气慢慢,认真又不认真, 萧聿喉结一动,哑声:“何事?” 苏菱足尖缓缓没入他的脚踝间,轻扫向上,柔声问询:“今夜,你还要不要做新郎?” 萧聿怔住。 失神,又失笑。 旋即,他翻身支起双臂,她牢牢箍身下,埋首吻住了她的锁骨。 “做。” 男人躬着背脊,肩胛骨微微耸.动,竭力控着幅度,缓缓辟入。 她好似故意不让他好过,怎么都疼,怎么都不行。明明他觉得行,不该疼。 娇音辗转,惹得他呼吸都俯首称臣。 扶莺站外头,隐隐到了自家姑娘的呜咽声,那声音又细又轻,让人不知所措。 心跟着提起来。 不知里面是春光乍泄,还是细雨蒙蒙。 扶莺怕自家姑娘受委屈,忙不迭竖起耳朵,贴向隔间,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一道低沉压抑的嗓音就入了耳,“水。” 扶莺大骇。 竟如快? 书里不是说,新婚燕尔,食髓知味,一夜到天明吗? 来不及多,扶莺连忙备好的热水送进去。 轻纱浮动,一跪一卧。 烛光洒男人光洁笔挺的背脊上,而他身边,是峰峦琼顶,玉体横陈。 扶莺水盆放下,浸湿帕子,双手递过去。 萧聿抿唇,伸手接过帕子,细致地擦着掌心、指缝,还有泡皱发白的指腹。擦完,他帕子扔到水盆里。 扶莺的目光随着男人的动作,落帕子上。 帕子缓缓展开,水面浮起一丝血迹,晕开,漂浮。 扶莺咬牙,抬头去看自家姑娘伤着没,那人篆刻骨子里的帝王威严,让人根本不敢直视。 扶莺颔首小声道:“奴婢伺候王妃沐浴。” 萧聿冷声:“你留下收拾。” 萧聿抱着人去了净室,扶莺掀开幔帐,看零星几点殷红,咬紧唇,开始收拾。 府中嬷嬷怕她没有经验,手忙脚乱,趁着屋里没人,进来帮她。 王嬷嬷一掀帘子,就蹙起了眉头。 她家里四个孩子,对床笫之事,经验不谓不丰富。 这帐子里,怎么,一点腥膻味儿都没有? 是一丁点都没有。 到底是时间久了,味道散了,还是殿下有隐疾,亦或是不喜这新娘子? 她怎么跟皇后娘娘回话? 扶莺看出嬷嬷眉间的疑惑,忙低声道:“嬷嬷,怎么了?” 嬷嬷挥了挥手,道:“我就缓个神,没事,快收拾。” 翌日一早,须得进宫请安。 苏菱早早醒来,穿衣画眉,男人坐她身后等着,透过铜镜,苏菱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的幽怨。 苏菱慢条斯理地画着眉。 扶莺看她这样,则是快被吓死了。 她早说晋王殿下脾气不好,能有如今的地位,谓是一功万骨枯,这样的男人,哪有闺房兴致,等人画眉? 这显然是不耐烦了。 扶莺连忙抢过苏菱的眉笔,坚决道:“奴婢给王妃画。” 苏菱:“......” 三下两下,苏菱就被扶莺推上了马车,朝皇宫而去。 过了皇帝,自然要去坤宁宫皇后。 苏菱双膝一弯,道:“儿臣过母后。” 萧聿大步流星地从她身边走过,“给母后请安。”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才入过洞房,行过亲密之事,该是最热乎的时候,哪怕郎君不搀着新娘子进来,应体贴些,等等她。 难不昨夜就不愉快? “你们快坐下。”楚后笑着同章公公道:“去备茶。” 寒暄片刻,楚后对苏菱道:“三郎从小性子就冷,不知体贴人,他要是待你不好,你尽管进宫,母后你做主。” 苏菱眼眶微红,柔声道:“阿菱多谢母后。” 闻言,萧聿嗤了一声。 这一声,语气不重,但侮辱性极强。 苏菱放膝盖上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 这口气吸的楚后恍然大悟。 两两厌,大抵就是如。 楚后立马瞪了他一眼。 好似说:眼下苏家还有,收敛点,这是你自己选的婚事,忍着。 萧聿又“忍”了半晌,呷了口茶,“噹”地一声,放桌上。 他起身道:“母后,淳南侯找儿子还有要事商议,儿子先走一步,明日再来。” 楚后乜了他一眼,道:“淳南侯有么事,非要今天说?” 萧聿道:“卫所之事。” 楚后一口气噎胸口,早生贵子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表面仍是笑道:“你和阿菱先回去,得空了再过来。” 萧聿和苏菱刚跨出门,楚后便同章公公低声道:“派人告诉他,这几日朝臣都盯着他,再不满,不得夜不归宿。” 章公公躬身道:“是。” 130、来世番(终章) ==第一百三十章来世番(终章) 坤宁宫出来, 萧聿和苏菱各自沉默,眉间神态,是个人就能瞧出面合心不和来, 行走间, 可谓是半点新婚燕尔的模样都没有。 章公公在后面看直摇头。 低声念叨了一句,“这还真是,月老搭错红线, 结成一对怨偶。” , 这对“怨偶”甫一上马车, 立即变了脸。 萧聿环住就往车壁上靠,额贴额,二话不说便吻住了,青春年少, 真受不住这个, 苏菱被他勾的子软, 衣襟大开,整个人就像是了热, 红扑扑的。 幸好理智犹存。 苏菱抬手去推他的腹, 微喘气, 用很小的声音:“别……” 肌肤相触, 对于前一夜饥肠辘辘的男人来说,就像是久病遇良医, 沙漠见绿洲。 萧聿箍不放手,继续汲取的理智, 哑声:“还拒我?” 苏菱略有一丝心虚地别开眼。 新婚良宵,本就幽径难行,不但不配合, 还紧紧.夹钳他,泪眼蒙蒙地嘶疼,他不好受,但也只能退,呼吸渐沉时,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拒他。 说:“三郎,明日还得进宫请安,别折腾我。” 语气温柔水,但他心明镜,就是故意刁难他。 本想迎难而上,可那双细白的手臂,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肩膀,晃了晃,弯弯的杏眸波光潋滟,同海上生明月,驰魂夺魄。 于是,做了新娘,他没做成新郎。 思及此,他将两根手指,放在手心,勾了两。 苏菱的脸,一寸寸烧了起来。 这火势瞬间蔓延至他幽深的眸中,血气方刚,难耐心火燎原,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人抬放在腿上。 苏菱被迫他四目相对——弱冠之年的萧聿,眉宇间褪去了岁月带来的沉敛,反而多了几分少时才有的意气风流。 他一动,苏菱人都傻了,攥拳锤他的肩膀,低声嗔他:“你疯了?这是街上。” 他抓过的手,让碰,垂眸,低声:“你就当我疯了。” 车轮辚辚,刚好盖住了,锦缎的撕剥声。 皇宫到晋王府,大概是半个时辰的路程。 长街喧闹,铜锣声、叫卖声不止,相比之,马车的节奏则显得格外压抑、入深而重,男人的颔蹭丝仰首,鼻息越来越重,苏菱的手心都是汗,抿唇,指甲都陷入他的肩。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哑的喟叹荡入的耳畔,跟蜷起脚尖。 萧聿看红透的脖颈,唇角不由噙起一抹嗤笑。 这就是典型的嘴硬骨头酥。 此同时,侍卫拉紧缰绳,回头大声:“王爷,王妃,到了。” 苏菱:“......” 两人好半晌才马车出来。 萧聿颔首抖了抖衣袍,苏菱咬唇抚了抚珠钗。 夫妻二人外衣规整,神情冷漠,半点笑意也无,仿佛不是回府,而是去衙门和离。 驾车的侍卫不由回想方才马车细微的动静,吓得根本不敢说话。 难、难不成是王爷跟王妃动手了? 两人一前一后,行过垂花门,走进长恩堂,内室门一阖,萧聿便后面环住了人。 苏菱用手肘推他,“让开。” 萧聿颔首低笑,哄,“不有人知。” 这幅混账样子,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也随之在苏菱眼前晃,一世白活,的脸红了。 男人心情大好,藏都藏不住,直接将打横抱了起来。 苏菱惊呼,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攥住他的衣襟,“作甚!” 长恩堂大白天就叫了水。 微风浮动,幔帐微扬。 苏菱枕在他手臂上闭目歇息,萧聿慢慢摩挲乌黑的秀。 昨夜,他就想问一句,今生嫁他,欢喜么? 但一转念,心便有了答案。 前世光景在眼前闪过。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骊山别苑。 院子铺满了金黄色的落叶,靠坐在椅子上,逗弄手中的乌龟,明媚的阳光洒在的上。 挽的髻格外简单,只有一根玉簪,能清楚地看见额角的白。 那一年还不到四十岁,远没到白的年纪。 他知,这是偷偷用几味草药染的。染在了和他差不多的位置。 萧聿在后站了许久,想象,真正老去的模样。 世人常,恐美人之迟暮,可他家这个,他猜,就算有朝一日,满头白,落齿弓背,也一定还是个美人。 幸而今生,能亲眼一见。 萧聿忽低头,啄吻的肩膀,轻声:“东直门的渝风斋是做川菜的,我们晚些去吃?” 苏菱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他,故意:“怎么,晋王殿今都不用出门应酬了?” 前世今时,晋王殿红尘沾衣,可是不家。 闻言,男人眼底浸满了笑意,只问,“真不去?” “累。”苏菱在他臂弯翻了个,“走不动。” 萧聿:“那我背你去?” 听了这话,苏菱忍不住在他怀轻笑出声。 啧,真看出年轻了。 萧聿起唤人,扶莺进来伺候更衣。 苏菱一薄纱素衣,乌绸,整个人犹一株绽放的白玉兰,清丽脱俗,皎洁玉。 行至妆奁前,低头翻找平日不常用的胭脂水粉。 今满京皆知,晋王夫妇不睦,他们若想一同出府,少不了乔装打扮。 女子梳妆,冷水沏茶,根本急不得。 萧聿仍坐在后等,和早上不同的是,男人眼底再无幽怨。 扶莺忍不住心:这晋王殿,子怎么此阴晴不定?早上姑娘化妆,他还沉脸,跟欠了他债一样,怎么这,成了温柔体贴的好郎君了? 扶莺正腹诽,萧聿起走过去,单手支梳妆台,空的那只,则扳过的脸,笑:“我来给你画。” 苏菱把手中的眉笔递给。 男人俯,寥寥几笔,就将人改了容貌。 见此,扶莺表情渐渐失控。 这描眉化妆的闺中手艺,得练多少年? 殿,别不是在外面藏了人吧...... 扶莺“一语成谶”。 没过多久,京城便传出了流言,晋王殿在外养了一位美人,不仅常带去渝风斋吃饭,还护的十分紧。 这一世萧聿的风流名声远胜前,毕竟男人酒后逢场狎个妓,外面实实在在养个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楚后起初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参手,可随时间流逝,皇帝的子越差了,坐不住了。 永昌三十八年,春节前夕。 楚后把萧聿唤到宫,深呼一口气,正容亢色: “苏家的婚事,是你亲自求来的,你非让阿菱此难堪吗?” “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勾了你的神!” 萧聿默了半晌,才:“虽出低微,但子真心喜欢。” 一听低微,楚后当即变了脸色,“是良家,还是妓?” 瞧瞧,到了这,良家和妓的意义不同了。 若是平民百姓的女,哪怕份低些,以后事成,也可送进宫,做个贵人,但若是妓子,那就是史官笔的污点,便是真心喜欢,也留不得。 萧聿整衣敛容:“子定处理好此事,不落人口舌。” “简直荒唐!”楚后拍案而起,戟指怒目:“你竟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此冷待自己的正妻?” 萧聿起作礼,“子知错,愿承责罚。” 楚后眯眼看了看他。 这个养子,虽后院荒唐了些,但行事一向沉稳。 近几年,燕王和成王在朝上斗愈厉害,萧聿明面上无心争储,只在吏部谋了个差事,但在暗中提拔了日后的几位寒门名臣,借楚家的手,做了几件有益于家国的大事,得楚国公格外欣赏他。 楚后想起了长兄对他的评价,胸怀大志,腹有良谋,韬光养晦,大有可为。 娘娘,楚家赌对了人。 到底不是亲生母子,楚后也不想因此伤了他的情分,须臾,语重心长:“我知你不喜阿菱,但到底是你正妻,后还有镇国公府在,无故不可废,三郎,给一个孩子。” “陛子大不前,你也该有嫡子了。” 萧聿蹙眉,“勉强”应。 苏菱做晋王妃这两年,和前世一样,依旧没有孩子。 不同的是,这辈子可没人怪苏菱的肚子不能生,因为是个人就知,晋王不喜,家都不回,哪来的孩子?所以楚后在这一世,根本没提过纳侧妃之事。 苏菱每次入宫,都是一袭淡雅的素裙,就像是在深闺中饱受摧残的小白花。 痴、怨、寂寞、委屈,全都写在了那双隐隐红的眼睛。 楚后望之,只能轻声安抚。 世间万物,冥冥中自有定数,有些运能改,有些改不得。 政权更迭,腥风血雨终来。 比,燕王依旧于春蒐虎口之;比,成王依旧在皇帝崩逝前夕起兵夺位;再比,镇国公依旧不遗余力地扶持萧聿做上了那个位置。 新帝登基,年号改为延熙。 年初,皇后被诊出孕,正是大喜时,皇帝养在宫外的心上人悬梁自尽,一具尸体抬出小院。 当晚,皇帝夜临坤宁宫,了好大的火。 皇帝的韵事,无人敢置喙,但朝野上都在心猜,这事定是苏家做的。 萧聿面色阴沉数日,朝中大臣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暂且歇了把女送进宫的心思,不过,高丽仍是把李苑送进了大周,两国邦交,该收,只是李苑还未踏入宫门,就被萧聿送去了成王的封地。 成王一听萧聿千迢迢送了个女人过来,顿时心生不喜,可李苑是高丽姿色最盛的公主,肌肤白的同明珠,子柔顺乖巧,成王见了人,心立马就软了,立即封为侧妃,日日逮就亲,越看越喜欢,成王妃气的鼻子都歪了。至此,成王府的后院便再无宁日。 冰雪消融,草长莺飞,转眼便至延熙元年,二月十六。 朝廷出了大事。 巳州边界,齐军来犯,边境摩擦不断,阆州总督一封奏折递到京中,恳请支援。 镇国公苏景北,此时正站在养心殿外,准备主动请缨。 盛公公挺直了腰,高呼,“宣,镇国公觐见——” 镇国公:“劳公公通传。” 盛公公躬,眉开眼笑:“镇国公客气了。” 镇国公跨过门槛,盛公公的嘴角的笑意瞬间收起,一挥手,养心殿周围的宫人、太监,撤了个干净。 吹过,茂密的树叶簌簌作响,养心殿内茶沸、磨墨,论边疆战事,君臣和睦,一切常。 忽一银光闪过,白色窗牖上,泼洒上一束红光。 陆则手中的绣春刀血液不停流动,朝刀尖汇聚,“吧嗒”一声,坠落在地。 陆则浑紧绷,颔首屏息。 萧聿走过去,搓了把矾砂,伸手卸了一张人.皮面具。 他看地上的男人,短暂错愕后,恢复了神色,对盛康海:“宣,大理寺少卿,苏淮安。” 盛公公得令,立马唤来一个腿脚麻利的小太监,:“镇国公在养心殿突心疾,眼生未卜,陛命苏少卿立即入宫,记住了吗!” 內侍颔首,“公公,奴才记住了。” 镇国公大将军在战事前夕突心疾,于宫中。 这可真算是炸了锅。 近来几日,朝中重臣府邸,彻夜燃灯不熄,都在议论此事。 有人分析,时机太过凑巧,保不齐镇国公是被敌国细作所害。 也有人分析,镇国公大将军强体壮,未听过什么心疾,此事,不过是皇帝想夺回那六万精兵。 隔日上午,萧聿就给了重臣答案。 他夺取了镇国公的兵符,手握大周最骁勇的六万精兵,决定亲征。 这一步棋,文武百官都懵了。 齐军压境,萧聿御驾亲征,匹马黑貂裘,马蹄声滚滚,千奔袭,率军北上。 齐军想过此战难打,但实在没想到,这新帝行军的魄力,竟此强悍,果决沉稳,根本不似一位及冠少年,他立于沙场,便是金戈铁马,气吞万虎。 上辈子那等境遇都能反败为胜,这辈子,他带大周最好的兵力,没理不赢。 延熙元年,六月末,一边关战报送入京城。 新帝御驾亲征,政务暂时交由内阁打理。 阆州总督甫一进门,嘴巴咧的快挂到耳朵上,还没开口说,内阁的老狐狸们便知,赢了。 皇帝赢了。 阆州总督,正了正盔甲,站直,大声:“前方军报——我大周,胜了。” 大笑:“欸、柳阁老,咱们这一仗,打的那叫一个漂亮,落花流水,猝不及防,齐军拔腿就跑,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哈哈。” 内阁:“......” 没文化,真可怕。 萧聿这一仗,威望高涨,各家起了把女送入宫中的心思。 皇帝正值壮年,后宫只有一个女人,还是不得帝心的,此时不送何时送? 京中贵女私底的话,传的越来越难听,甚至传到了苏菱的耳朵。 “陛虽厚葬了皇后生父,可那不过是兵权换来的。” “兵权被夺,苏景北了,苏淮安在家中丁忧,整个镇国公府啊,不就是空中楼阁么。” “苏后这一胎,男女未可知,能否活来,也未可知。” “谁叫以前在潜邸时跟陛拿乔?有今日,也无需意外。” “对了,不是还和何家二郎有过一段议过亲?陛可是为了这个不喜?” “何止是议过亲!” “这种事,谁家的男人能忍,更何况是陛。” “等后宫充盈起来,还不知能不能坐稳那个位置。” 坤宁宫的处境,似乎在旁人口中愈艰难了。 曾经,扶莺也是这么想的。 但渐渐现,陛和娘娘,人前人后,完全是两幅模样。都说娘娘不得帝心,陛只在初一十五,去坤宁宫应付了事。 可是应付,有必应付到天亮?应付到娘娘全到处是红印子? 若说这是应付,那陛也太敬业了。 哦,对,还看见过娘娘打陛,陛笑声爽朗肆意,都不还手,都是主动凑过去,任凭闹。 萧聿急急班师回朝,虽他知,照顾好自己,但心仍是对延熙元年,八月十五这个日子,惴惴不安。 结果还真是越不想来什么,越来什么。 萧聿甫一入京,苏菱便胎动了。 还是早产。 秋虫喃浓,乌云遮月。 坤宁宫人心惶惶,好在太后及六宫尚仪都在,太医院院正常岺甫吩咐人煎药,正是屏息祈祷时,皇帝来了。 徐尚仪颔首福礼,“面血气太重,陛龙体紧,万不可进去。” 萧聿一把推开门,走过去,半跪在边。 男人胸腔起伏不定,他哑声:“阿菱,我回来了。” 苏菱拉住了他的手,笑嗯。 他亲了亲的指尖。 楚太后手中的佛珠掉在了地上。 皇帝的目光,只余一人。 时至今日,才恍大悟,原来,皇帝把他的心上人,护的好好的。 延熙元年,八月十五,戌时六刻,皇后平安诞嫡皇子。 当夜,皇帝了一诏书,封大皇子萧韫为东宫太子。 京中的风向变了。 他们本以为苏后不过是母凭子贵,不料延熙年间,国富兵强,皇帝大权在握,后宫空无一人。 他萧聿此生,唯有一妻。 后记: 是一年清明,萧聿苏菱一同去佛寺还愿。 那日金乌高耀,莲花幡迎风飘动,高僧立在宝殿之外,作礼相迎。 他们像是世间最寻常的夫妻,秉赤诚之心,拜佛听经。 木鱼声阵阵,他们走上前,燃香祈祷。 待沉香化为此生宏愿,他们转一同朝外走,佛寺人头攒动,好生热闹,熙来攘往间,有个贵女忽崴了脚,撞了苏菱一。 子一晃,他立马伸手将人揽回怀。 四周烟雾缭绕,抬头,他垂眸,成千上万个日夜在对望间回溯。 二人相视一笑。 辞别经年,且看今朝。 年少,到白头。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