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无边》 完整简介 凌小小一直在想,是不是一个人的爱有多深,那么恨就有多深? 师傅说,她生性恬淡,又爱偷懒,实在不适合把太多东西放在心头,比如,仇恨。 但她却放上了,而且,这一放就是六年。 如果没有遇上柳一行,她想,她会在那无边的仇恨中沉沦很久。 但是,她遇上了,虽然,她并不怎么愿意。 人人都说他是个像风一样的男子,没有人可以抓住他。 但就是这样一个随心所欲的男子,却甘心为她停留了脚步,从她还不认识他的那些年月开始。 她不相信誓言,不相信爱情,他不说,从来不说,他只是做,只除了那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说:不要说爱,我不相信。 他轻轻点头,嘴角浅浅地勾着。 她说:不要记得我太久,要忘了我。 他依旧点头,眼神宠溺,隐隐泛着水光。 那时候,她快要死了,所有大夫都说她熬不过三日。那时候,她看着他,心底有些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她紧紧闭上眼,你知道,这个季节,沙尘太重,很容易迷了眼。 他轻轻拢着她耳边的细发,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小小,我不爱你,也不会记得你太久,我只会用这一辈子的时间来记着你。下辈子……我一定忘了你。 那年的城门不曾因为他们的分离而矮上几分,而她却看到他站在城门上,看着她,笑吟吟的。 日落的时候,他终于向她伸手:小小,我想给你一辈子。但这辈子却这样短,这样短。 **** 好吧,其实内容没那么煽情的。= = 第一章 六年了。 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解脱。 师傅说,等待是这世界上最寂寞的事,因为不知道等的那个人会不会再出现,更不知道系他身上的是个怎样的结局。 六年了。 她不晓得,这算不算是寂寞。只是觉得万念俱灰,百无聊赖,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晴空朗朗,鸟语花香的午后。 就在那样一个午后,她看见了他,一个将鬼祟演绎得十分坦荡的人。 这是凌小小第一次见到柳一行。 一袭艳丽的红衫锦袍,一把华贵的金边刺绣绸扇,一头长发随意飘散在脑后。左顾右盼,频频点头,似乎正在专心赏景,所以她丝毫不曾想到,这是个私闯民宅的家伙。 他的五官,并不出色,很平凡,却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妖冶,竟能让人怦然心动。凭他这副皮相,凌小小猜测坊间会有多少迷他的姑娘家,但他这副轻佻样却偏是她最讨厌的。 “凌老板~”还未近身,柳一行便热情地打起招呼来,仿佛他才是这绝尘居的老板。 他认得她。 凌小小很想一巴掌出去,拍上他笑得千娇百媚的面庞,却极力忍住。 “小小,你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柳一行见她面色不善,面带哀怨,桃花眼里隐隐泛着水光。 凌小小不理会他的哀怨,也暂且忍了他口中让她极度难受的“小小”:“红酥手,黄藤酒……” “呃……两只黄鹂鸣翠柳。” “长亭外,古道边……” “……一行白鹭上青天。” “嗯……暗号回答正确。”闻言,凌小小有些遗憾地收回隐于袖中蓄势待发的掌,“请问这位公子今日到绝尘居有何贵干?” “呃……在下素闻绝尘居赌信一流,赌徒人品更是上流,所以,呃,来碰碰运气。”看着凌小小眼中的难以置信,柳一行吞了吞口水,不晓得自己这么诚实究竟对是不对。 “你……是来下注的?” 没错,绝尘居,不要看这么一个似乎很超凡脱俗的名字,其实这里干的却是最俗气的行当——高级赌坊,且只在武林大会期间开业。说它高级,是因为来这里豪赌的一般都是有些家底的人。因为这里的赌资很高,一注就是白银千两,赌的内容嘛,总是和当界武林大会脱不了干系,总之能一举赌定当界武林盟主的慧眼者,一夜之间就能成为全国首富。不过这概率是低之又低,目前还没有人成功过。 “是、是啊,难道我不可以来下注吗?”柳一行看着凌小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轻轻收起绸扇,脸上挂着一丝担忧。 “那你,是怎么知道刚才那两句暗号的?” 闻言,柳一行眨了眨桃花眼,一脸惊讶:“暗号?什么暗号?!” 看着凌小小脸色突变,大有风雨欲来之势,他又急急接口:“绝尘居大门上不就挂着‘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这两句诗吗?刚好和你刚才说的那两句,呃,很押韵,我就随便借来用一用嘛……” 很押韵?“随便”借来用一用?!她费尽心思才想到的这么绝妙的暗号居然被他这么就给搅和了?! 看着无辜地眨着大眼的柳一行,凌小小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想把他一掌拍出去的冲动。 “那公子你来错地方了。这里是绝尘居后房,只是我的个人居所,赌坊在前头,自然会有伙计招呼公子。”说着,凌小小伸手指向某个方向,送客的意味非常明显。 “哦,真不好意思。打扰了。”摸了摸鼻子,柳一行灰溜溜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边走还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肯定是久烨的消息有误。这姑娘美则美矣却不够有爱心,怎么可能是孤绝峰上的圣女嘛,同名同姓而已……” 而他的咕哝声,不大不小,刚好传入了凌小小的耳中,让她又深深地看了柳一行的背影一眼。 夏日的暖风吹过,竟让她感到一丝躁动。 宫久烨到绝尘居的时候,正看到柳一行对着一连串,上刻楷书姓名的木牌发愁。 这些木牌上都刻着一个名字,凡是参加七日后的武林大会的人你都可以在上头找到。这其中有名声鼎盛的大侠前辈,也有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辈,但凡你报了名,绝尘居就会把你的牌挂上去,以供赌客下注。 “一行,你见到她了?”走到柳一行身边,宫久烨眼睛也看着面前的木牌,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 柳一行也依旧专注地看着那些木牌:“见是见到了,不过……我不得不怀疑,你的消息这次会不会错了?” 听罢,宫久烨不语。 他的消息从不曾出错过,这次也一样,但柳一行看人的眼光向来都是极准的,他既然这么说就有他的道理。 忽然,柳一行指着一块木牌一阵轻笑:“久烨,你看,慕容老头居然让他唯一的掌上明珠来参加武林大会!诶,听说这慕容欢欢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而这武林大会又以怜香惜玉的男人参加居多,谁会舍得伤了她?” 宫久烨轻轻皱眉,脸色微变,却依旧不语。 “但是,不能排除有那么一两个大老粗。你说……我该把注下给哪一个呢?”过了一会儿,柳一行终于转头看向身旁的宫久烨,这家伙依旧素衣淡容,但刀刻般的坚毅容颜,却丝毫不比自己的“香艳”姿色逊色。 “一行,你……为何总是要执着于一个人?”就像这次下注,以他柳河山庄的家底,完全可以普遍撒网。 “唉,个性使然。而且,要赌就要赌大的,这样赢起来才舒爽嘛!” “但我不记得你哪一次有赢过。”宫久烨面无表情地看着柳一行,后者闻言依旧嬉皮笑脸,他到现在还能这么有钱真是个奇迹。 “诶,思想开阔点儿!我输了,那赢了钱的人总舒爽嘛!那么多钱我一个人又花不掉,就当是劫富济贫嘛……”不过,他只劫自己,他够富,也够热爱败家子儿这个行业。 到了最后,柳一行把所有的木牌都拿起来又放下一遍,却还是拿不定主意该把注下给谁。正在他惆怅万分之际,绝尘居的小伙计急急跑来,挤到两人之间,又把一个木牌挂了上去。 “桑榆……”待那伙计跑开之后,柳一行看清了木牌上刻的那个名字,竟有些失神。 回过神,柳一行轻轻扯起嘴角:“呵……久烨,你说等等是不是叶倾城也该来了?这样孤绝峰的人可算是在这里聚齐了……” 宫久烨淡睨了他一眼,薄唇微启:“叶倾城已经死了六年了。” 柳一行不在意地耸耸肩,指了指最后一个挂上去的木牌:“桑榆还走火入魔下落不明六年了呢!还不是出现在这里了?” “下落不明只要没死总会出现,但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宫久烨还是那么地实事求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给他,“而且这正好说明为什么凌小小会在这白沙镇一待就是六年。” 闻言,柳一行怔怔地看着宫久烨不说话,最后长叹了一口气:“久烨,你的个性还是这么讨人厌……” 六年前的孤绝峰,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传说叶倾城和桑榆大战了三天三夜,令天地为之变色。而关于叶倾城的死讯是住在山脚的一户猎户在某日天未亮之际听到了峰顶传来一道悲怆的女音高喊着“师傅”,才猜测这场恶战到最后是叶倾城败了。而也在隔日,凌小小以孤绝峰圣女之名宣布峰主叶倾城病逝,上人桑榆失踪,并从此封山,一代武林圣地就如此淡出武林。但在武林之人的心目中,孤绝峰的地位还是不能动摇的,人人都引颈期盼,终有一日,它还会出现在世人的眼前,主持武林正义。但已经过去整整六年了,孤绝峰却就像真的不存在般,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在武林消失得干干净净。 “既然这么有缘,那我就压了你吧……”柳一行自语,然后便拿起刻着“桑榆”两字的木牌。 “真对不住,这块牌伙计放错了。” 柳一行还没把木牌拿稳,却听见他们身后传来一道女音,那声音,他认得,是早上那个凌小小的。 他们转身,果见一身湖绿的凌小小站在他们身后,她梳着最普通的少女髻,发髻上没有丝毫多余的饰品。但柳一行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就像今晨见面时那般,令人惊艳。最简单的美丽,却也是最能让人记得刻骨铭心的美丽。就像那年……他偷溜上孤绝峰,在银湖畔,见到的那个少女。她躲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巧笑倩兮,只凭一记柔似春水的眼神就让他从此不能忘怀,让他不想承认……她就是那个神圣不能冒犯的孤绝峰圣女。 他想,绝尘居会从一间默默无闻的小赌坊,混迹成如今的名动天下,她的美貌怕是功不可没。 “公子?”伸手,想拿过柳一行拿在手里的木牌,却见他只是径自发笑,凌小小皱眉。 “哦……”柳一行敛了敛神,“凌老板所谓的‘错’为何意?” 凌小小看着他眼中的那一抹了然,呼吸一窒:“……不会有这个人参加武林大会,是伙计弄错了。” 不会有,却不是没有……那意思就是真有一个叫桑榆的人冲着这次的武林大会来了。而她,不会让他出现在这个武林大会上。 柳一行轻笑:“让我把牌还给凌老板也不是不可以。”顿了顿,“但我有一个条件……” 见她柳眉轻攫,柳一行又笑了:“不要那么紧张,我的条件很简单。以后请允许我叫你小小如何?还有,我叫柳一行。” 晃了晃手里的木牌,他没错过她眼中的错愕。早上在他唤她“小小”的时候,他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厌恶,这让他的心里很是……不舒服。 到最后,她终于把那块木牌拿了回来,而柳一行也自此小小长小小短地唤着她。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凌小小垂眸,纤长的食指轻轻拂过那块木牌,上面的纹路清晰的刻着“桑榆”两个字。 你终于记得要回来了吗? 轻轻勾起嘴角,凌小小露出一抹悲凉而又绝美的笑容。 *** 葵花有话说:不要霸王不要霸王,啷个……莪很矜持,你懂的。= - 第二章 当冷秋晨告诉凌小小,桑榆就在离绝尘居隔巷之遥的茗翠楼的时候,她的眼神很复杂。她的眼中有许多光芒在闪烁,忽明忽暗,如同烟火,绚丽之后终归于沉寂。 “姑娘现在就要动身?”冷秋晨看着她熟练地换上男装,拿起千秋索,缠于双腕,浑身散发着六年来他从未见过的肃杀之气,心底竟是有些畏惧。 难道这才是孤绝峰的圣女凌小小吗?这股浑厚而又凌厉的内力,怕是让稍有武功的人都不敢随意靠近。她这是想告诫他不要尾随而去吧? “阿晨,这绝尘居以后是要还给它原来的主人还是你想接手,你自己决定。保重!”说完,她不给他任何回答的机会,便一个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六年来,冷秋晨一直很尽职地在她身边,扮演着一个忠实守卫兼管事的角色。然而她很清楚,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但不管他是基于什么目的来到她身边,她是感激他的。毕竟六年之前,她只是一个顶着孤绝峰的光环却丝毫不懂江湖险恶的小姑娘,若不是他的照顾和打点,她不认为自己能这么顺畅在这白沙镇待上六年。 在飞越过一个个屋檐之后,凌小小的脚步终于在一处雕梁画栋,人声鼎沸的层楼前停下。 茗翠楼是一些文人雅士品茗赏曲下棋的地方,很少有女人进去,但也不是没有。 其实,这里有很多多才多艺又貌美如花的女子。茗翠楼以极高的工钱和赏银,留住这些女子,让她们在里面卖艺,而白芷便是正是茗翠楼的当红名伶。 当凌小小第一次见过白芷之后,就有一种预感,她预感桑榆,那个杀了师傅,又负了她的男人一定会在这里出现。 她的猜测没有出错,今日便是白芷每月出坊献艺之日。茗翠楼的大厅之中已是人山人海,有不少慕名而来的男子在底下引颈探项,企图一睹佳人风采。而在这么多人之中,却有一抹青色身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喝着茶。那股遗世独立的味道,仿佛全世界都与他无关。 他还是有那种本事,总让她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发现他。而他,却总是先看到另一个女人,然后才带着浅笑,唤她一声“师妹”。 想着想着,凌小小轻笑出声。 为什么她竟还记得这些事呢?她以为她早就忘了,在他逼着她交出那一张纸,决绝离开以后…… 而她的那声轻笑却引得那青衣男子身躯一震,抬起头向她望来。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随后桑榆竟只是对她涩然一笑,便又低头饮茶。 他……竟然没有认出她来…… 失落,悲哀,恼怒,愤慨,所有的情绪都向她涌来,让她的身体有些颤抖。 就在这时候,茗翠楼每夜的演出开始了。桑榆抬头,看向身穿彩衣,从天而降的白芷,眼中有些惊诧还有些赞赏,但又继而攫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低头,他摇头轻叹:“不对不对……她不喜欢穿得那么鲜艳……” “你不觉得她和董俞长得如出一辙吗?”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却见识方才站着离自己三丈之外的那个年轻公子,桑榆扬起笑容。 “公子也认识俞儿吗?” 俞儿?已经从董姑娘变成俞儿了吗? “何止认得。董小姐当年的风采可是历历在目,让在下刻骨铭心得很。” 不知为何,桑榆从她口中听出了一股浓厚的讽刺,但她嘴边的笑意又让他觉得不像。 “公子此话何意?” 见他不恼不怒,又淡定从容,凌小小忽觉气闷:“桑榆,你是在装哪门子傻?” 闻言,桑榆倏地起身,拉住她的手腕,问得有些急切:“你认识我?” 被他拉得有些疼,凌小小咬住下唇,却不肯吭声。 “不开心就说出来,不要咬唇。”说完,桑榆盯着自己伸到半途已经要碰触到她唇瓣的手,像是见到怪物一样。 而凌小小也被他的这句话彻底激怒:“桑榆,装疯卖傻就让你这么开心?”她狠狠甩开他的手,“今夜子时,镇外黄土坡,我等你。” …… 一直以来,她都以凌小小的名义在这白沙镇里逗留徘徊,若不是有冷秋晨帮忙掩着,她是孤绝峰圣女的消息恐怕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但她不肯隐姓埋名,也不肯易容,只因他说过这里是他的故乡,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然后他会听说她,去找她。 但如今看来,白芷才是他出现在白沙镇的原因,而他想找的人,是董俞。 孤身站在黄土坡上,这里很空旷,很萧瑟。强劲的风带动她的长袖啪啪作响,也吹散了她束发的缎带,如丝般的长发在风中纠缠,白与黑,强烈的色彩对比,却在这子时的夜里呈现出一种莫名的妖娆。 桑榆到达黄土坡的时候,就是她站在一块高石,像是要乘风归去的景象。莫名地,他胸口一紧,直觉想要留住她,但他才迈出一步衣袖却被人拉住。 “子珏!!” 桑榆转身,有些歉然:“俞儿,你等一下。我去会一会那位公子就回来。” 董俞紧紧盯着他,手中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她不知道他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那哪里是一位公子,那分明就是一个女人。 “你不是说她认识我吗?那我们一起过去吧……” 桑榆皱眉,直觉地想开口拒绝,却在见到她眼底的那抹小心翼翼时深叹一口气,妥协。 六年前,是他害得她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竭力不违背她的意愿,这是他……欠她的。 拉起董俞的手,刚想抬步,却有一股强风袭来,转眼之间,那个原在高石之上的人已经飘然落在他们眼前。 月光下,凌小小的脸皎洁透明,如同降世的谪仙。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董俞浑身僵硬,而桑榆则是看着她一脸怔忡。 “真巧,董小姐也来了……” 轻轻一叹,却让董俞觉得颈上一凉,在转瞬之间,凌小小手中的千秋索已经缠上了她纤细的脖子。 “这位姑娘,无冤无仇你这是干什么?”甩去心中的异样感受,桑榆飞速抓住她牵着千秋索的手,力道之重,像是要毁了她的手腕。 呵……无冤无仇?若是无冤无仇,她怎会伤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奈何,这个叫董俞的女人,纵然如何花容月貌,心肠,却比蛇蝎还毒。 凌小小像是没有感受到腕上传来的如同火烧般的疼痛,只是看着董俞的脸,奋力将千秋索一点点收紧,很满意地看到她的颈上渐渐出现一道红痕。 桑榆眼见着董俞脸色愈加惨白,心下一急,便朝凌小小打出一掌。本以为,以她方才接近他们的功夫,这一掌她该是能很轻松地躲开才是,而她却连一丝闪躲的动作都没有,硬生生地挨上那一掌。雪白的身躯被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落下,凌小小却不觉疼痛。 师傅说,人啊,挨过痛以后就不会那么害怕疼痛了,因为会麻木。 她想,她也许就是麻木了吧。缓缓地从地上爬起身来,有些好笑地看着一脸忧心地看着自己的桑榆,她想笑,刚张开嘴,却止不住地猛咳了起来。 一丝又一丝的猩红从她的指缝间落下,染上了她雪白的长袍,在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桑榆想向前扶住她,却被她躲开。 “你们的男女之爱,还真……长久。”她吐出一口污血,眼带讥讽。 六年前就知道的答案,到今日她却还不想相信。她啊,总是学不来做一个聪明女人。 “我……”桑榆上前,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到了最后竟是语塞。 他想说,董俞只是他的师妹,是亲人,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男女之爱。但想起董俞的眼神中一次比一次明显的爱慕之意,想起纵然凌小小身上带了多么浓厚的熟悉感,他们不过是首次见面的陌生人,他便不再说话。 “呵……”看着他的欲言又止,她忽然笑得开心。 她一直以为,师傅说的话总是对的。但此刻,她发现,有个地方,师傅说错了。 师傅说,时间会使美好沉淀,让仇恨变淡。但其实,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反而把那些仇恨记得越来越清楚了。 比如那个下着细雨的夜晚,她倒在竹屋里,一点点感受着一个生命的逝去。那种无能为力的悲凉,那种万念俱灰的残念,至今还让她感觉身处寒窖。 她恨,她恨他,为什么能走得那么决绝,只要他有回过一次头,他便能发现蜷缩在地上的她。 她恨,她恨董俞,为什么她都已经放手了,她还要对她的孩子下毒手?!她可知道,它已经是她唯一的依靠,而到最后,她却连它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所以,她等,等着桑榆出现,不是她对他旧情难忘,只是有些帐挂在她心中太久,她必须来算一算。 “你说无冤无仇?”倏地直起身子,凌小小手中的千秋索在空中跑出一道好看的弧度,“错了。你应该说无情无爱,而冤仇,哼,却比你想的还要多。” 看到他眼中的难以置信,凌小小冷嗤一声:“那些冤仇啊,我惦记了很久。比如,杀子之仇,再比如,弑父之恨……” 第三章 杀子之仇?弑父之恨? 她眼中红果果(敏感词,你懂的= -)的仇恨让他心惊。 “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俞儿说他自小没有出过蜀中,六年前因为练功走火入魔才会全身气血逆流,他的师傅,也就是俞儿的母亲董汉卿搭上她的性命,用她一生的修为保住了他的这条命。 只是,醒来后,他的记忆却产生错乱,他只知道自己的脑海中隐约有个女子的身影,但却不记得她的姓名更不记得她的容貌,直到董俞出现。她理所当然地进驻了他心目中那个特殊的位置,但他却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所以才在半月前不顾董俞的反对,固执地出了蜀中来到中土。 因此,即使他们想,也断然没有机会成为她口中杀子弑父的仇人啊! 一想到仇人这个词,桑榆的心口又隐隐作痛。不知为何,这个陌生的女子,她苍白的容颜,倔强的神色,竟无一不牵动着他的神经。 “蜀中生死门现任门主董俞和六门统领桑榆……我,化成灰,都认得你们。” 说话之间,凌小小已经站直了身躯,双手负于身后,直挺挺地站立在风中,任周身真气奔走,竟无一点控制。 “姑娘,你……”她这般滥用真气,无异于自寻死路啊! “桑榆,孤绝峰凌小小担不起你这声‘姑娘’。”讥讽出口,凌小小将生死门和孤绝峰,将他们和自己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凌小小”三个字刚刚出口,董俞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而桑榆更因这三个字失了魂。但是她却不给他深思的机会,白色的身影像是离弦的箭般朝他射了过去,带起厉风阵阵。 “凌姑娘……”桑榆一味闪躲,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但她却步步紧逼,出手狠绝,似是下定决心要置他于死地。被逼至极,他脱口而出:“小小,你别这样!!冷静点!!” 凌小小一晃神,动作稍有停滞,桑榆便火速上前将她紧紧锁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柔软的躯体,淡淡的药香,她身上有一股他怀念的味道,那是他苦苦追寻的味道。闭上眼,他贪婪地埋首于她颈间,深深嗅着她身上独有的味道。 而凌小小的身躯却是僵直的。她眼中有丝水光在闪烁,但当她眼角的余光瞥到董俞时,她蓦地抬头,仰望空中的那一弯残月。 “桑榆……忽然想起我有样东西没还你。”她轻轻扯起嘴角,趁他不备,反手点住他的穴道,让桑榆一脸莫名,他的眼中有惊,却无惧。直觉告诉他,她不会害他,不会,更不舍,就像自己不舍她伤一样。平静地看着桑榆,凌小小眼中有丝决绝,她想,至少该和他六年前离开时的那副表情不分伯仲吧…… “你送我的这一身修为,我现在还给你。至于原属于我自己的那一份,就权当是这么多年来给你的利息罢……”说罢,不等他反应,她已经朝他出掌,却不是攻击,而是一点一点将自己身上的内里传递给他,就像过去的十六年,他每每偷偷渡给她,好让她向师傅交差一样。不同的是,她打算掏空自己,她不想再与他有一丝丝联系。此后,他们之间,便真的只余仇恨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脸色愈加泛白,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然而她却直直地站在那里,直到将自己的内力丝毫不剩地渡给了他。 “你……”直到此刻,桑榆的眼中才有了一丝名为惊恐的情绪,他有些语塞,他竟害怕从此后便再见不到她。 “呵……这回,我们就可以真的恩断义绝了……”缓缓收回掌,凌小小勾起一抹绝美而又决然的笑容,“而我,也可以放心取你性命。当然,你可以先杀了我,现在可是个好时机。” 桑榆怔怔地看着她,她眼中那浓郁的仇恨让他的心一阵阵抽痛。杀?他怎么舍得杀她?她可是他的、他的……她可是他的什么人呢?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继而便是那熟悉的铺天盖地的疼痛。 六年来,他一直有头痛的毛病。这几年病发得不是那么厉害,他以为自己该是痊愈了,却不想在这时发作起来。 “子珏!!你没事吧?”董俞焦急上前,抱住脸色青白的他,双眼通红。 “呵……头痛吗?那你是要错过这次良机了……”无视他扭曲的脸孔,凌小小的心里竟无丝毫波澜,甚至还有一丝丝变态的欢愉。 曾经啊,他是她的一切,她宁愿自己遍体鳞伤都不舍他皱一下眉头…… 原来,师傅的话说反了。时间,会使仇恨沉淀,能让美好消融……至少,于她来说,是这样的。 别走,别走!!不要这么哀伤地看着他,不要对他说这么绝情的话,他的心会痛,痛到无法呼吸!!看着她一步一步远离的背影,桑榆艰难伸手,满腔的话语就要破口而出。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嫩黄的身影直冲凌小小的背影而去——是董俞,那个原本温顺地待在桑榆身旁,此刻脸上却带着十分阴狠的董俞。 像是有所预感,凌小小转身,毫不意外地见到了意图偷袭的董俞。在见她转身的刹那,董俞有一瞬间的迟疑,但随之,她想到她现在已经是废人一个,便毫无顾忌更拼尽全力一掌打向她的心口。 董俞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功力,毫无保留。凌小小的身躯被她的力道,震得老远,像是一只残破的风筝在风中陨落。 从小,凌小小就很喜欢飞翔的感觉,所以,懒于练功的她,却把轻功练得极好。她尤喜欢同他一道,在孤绝峰的千年古木之间穿梭,嬉戏……那时候,在董俞出现之前的那十六年时间里,她想,他该是喜爱她的吧……他疼她,宠她,让她习惯了他的陪伴,他的呵护,他却在最后才告诉她,他搞错了,他错把兄妹之情当做男女之爱…… 此刻的她,纤瘦的身体被高高地抛在空中,她的眼中映着一弯带着猩红的月亮,却奇异地感到轻松。董俞呵,还是当年的那个董俞,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人……有这样一个心机沉重的女人爱着,他该是安全的吧,至少,董俞会清除他周围的一些危险,譬如……她。 胸口,传来火辣辣的剧痛,就像六年前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孤绝峰的时候一样,撕心裂肺。 “不!!不!!小小,不!!” 恍惚中,她竟听到他伤心欲绝的嘶吼,她讥讽一笑,嗤笑自己的痴心妄想。然而,她原该摔落在地的身躯却被人接住,那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些熟悉,却让她想不起是谁。 恍惚间,见到桑榆类似疯狂的举动顿了顿,最后毫不犹豫地推开正拉扯着他的董俞,拼尽全力向他们跑来,但却始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忽然感到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和接受了她二十几年修为的桑榆“赛跑”却不输呢?撑起自己越来越重的眼皮,凌小小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那个人。 他衣襟的刺绣有些眼熟,红底金边,华贵十足。他的长发,飘散着,有一些落在她的脸上,隐隐散发着桃花香。仿佛是察觉到她的打量,那人忽的低下头来,与她打了个照面。 面若桃花,风华绝代。这八个大字在第一时间映入凌小小的脑海,但随之,她安心地笑了,然后安心地合上了眼。 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柳一行,呵……原来他早把暗号放入了他的名中,她早该在听到“柳一行”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猜到,他就是他,柳河山庄那个不出世的绝尘公子呵…… *** 好吧,我承认自己有些bt。这么个飘逸的名字硬要搭上“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原谅瓦。 第四章 凌小小醒来的时候,周围的景色很灰暗,有烛火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这一觉,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觉自己像是睡了一辈子,又感觉像根本没睡。梦里,依旧有孩子在凄厉地哭着,男的女的都有,一声比一声哀怨,一声声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 醒来,她已浑身都是冷汗,夜风吹来,莫名有股寒意。桌上的烛火还在闪烁,幽幽的,让她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夜,她还沉浸在师傅的死讯之中难以自拔。 灵堂来不及准备,只有一些白绫和写着“奠”字的白色灯笼,她原以为这么阴森的场面,自己该是害怕的。但看着安详地躺在殿上的师傅,想着已不见一天一夜的师兄,她竟只能掉眼泪。 师傅就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眉头舒展,竟比他平日睡着时还要安详几分。印象中,师傅总是锁着眉头的,像是承载着止不住的哀愁。他会坐在盼归涯的那块大石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问他,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他总是摸着她的发顶,说,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后来,她真明白了,在等待桑榆出现的那六年时间里。只是她不知道,在那些漫长的年月里,师傅是不是抱着同她一样的心情,万念俱灰,百无聊赖。不知道何时会是个终点,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局,只是为了等而等。 “小小……” 那一夜的桑榆,用最嘶哑的嗓音唤着她,在夜色中,神色凄凉。 她不怪他。 师傅说,孤绝峰的峰主都逃不过这样的宿命,为了把武术的终极奥义传授给弟子。他说,他很欣慰,桑榆能有这样的成就;他说,他很快乐,因为这样一个完美的结局;他还说,他终于能去找她了…… 她想问,那个“她”是谁?但师傅却再也没有机会回答她了。 “师兄……”她起身,久跪的膝盖有些麻木,让她过了好久才能适应。 她望向他,想对他笑,告诉他,没事了,回来就好。可是他身后突然出现的那个娇小身影却让她把未完的话都吞了回去。 在那一年的时间里,她无数次地见到这个叫董俞的姑娘,在孤绝峰的角角落落。 她感觉到桑榆的变化。他不再看着她,他不再给她编草蚱蜢,他也不再吹箫给她听,取而代之的是他和董俞成双成对的身影。师傅说,一个好女人要学会宽容,要体谅男人的艰辛。她点头,微笑,但她不懂。她十四岁及竿嫁他,成亲不过一年,他为何能变得那么快? “小小……”他的嗓音有些干涩,“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她奇怪自己为何能如此平静,竟像早就料到了此番情景。 他沉默,董俞拉了拉他的袖口,神色里有些羞涩。 “我……我要跟董姑娘去蜀中。” 聪明的女人,不会问为什么,那样只会自取其辱,但她不够聪明,所以她问了。 “小小……是我对不起你。”他的目光不敢对上她的,“是我错把兄妹之情当做男女之爱,直到……直到见到董俞,我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是吗……?”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抚摸腹部。 “小小……”他的声音很沉重,似乎带着一点疼痛,“你一直唤我师兄,成亲一年,不管我怎么坚持你都不肯改口。也许,你也只是把我当兄长而已,你……忘了我吧……” 闻言,她很想笑,大声地笑。可惜,天忽然阴了,下起了细雨,像是有人在不断地哭泣,连带着,也让她忽然笑不出来了。 他是她记事以来第一个认识的人,比师傅还早一些。 她是个孤儿,是他在山脚捡来的。怕师傅见了不同意,还在山后的那个山洞里藏了一阵子,却不想她的一场大病,他急得恨不得病的是自己,到最后他不得不主动去找师傅。师傅见到她时,浓眉紧锁,脸色也有些铁青,但他却让她留下来了。 自那日起,她有了师傅,也有了师兄,他们是她最亲近也最亲爱的人啊……兄妹之情?男女之爱?哈……他可知道,什么是唯一,什么是无可取代呵…… “下雨了……”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夜空,伸手接住屋檐下滑下的雨滴,她喃喃自语。 站了许久,直到桑榆身边的人儿轻轻打了一个喷嚏,她才像忽然回过神来似的,对他们轻轻一笑。那个笑容,很美,像是雨中含苞待放的睡莲,让桑榆几乎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里,也让董俞嫉妒得牙痒痒。 “既然如此,还请桑先生早些时候下山罢……家师尸骨未寒,小小该多陪陪他,恕难陪同两位下山了。”既然他要走,那就分得干干净净,“山路湿滑,请两位自行小心。” 说完,她纤手一挥,孤绝殿的大门轰然合上。 她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女人,从来不是。师傅说她性格恬淡,却太会偷懒,否则很是适合成为孤绝峰的下任峰主。那时候,她耍赖地笑笑,说师傅想变个法子惩罚她。 那一夜,在大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想放他走,从此形同陌路。不管她会如何,只要他觉得开心就好,那时候,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然而,她前脚刚踏出孤绝殿,回到他们居住的小木屋,董俞却后脚追了进来。 她哭倒在她跟前,说,是她不对,是她为难桑榆。她说,她愿意为桑榆留在中原,愿意做小,但他听说她母亲重病非要陪同她前往蜀中。她还说,不要撤去桑榆孤绝峰上人的身份,不要因为一时之恨而毁了他的前程…… 看着董俞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凌小小忽然觉得有些滑稽。 她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她才是那个最应该哭的人,她这哭的是哪桩?是生怕她不晓得桑榆有多爱她,而他对她又有多无奈吗? “凌姑娘!”见她无动于衷,转身就要关上木门,董俞忽的向前,以手挡住,“我知道你是孤绝峰的圣女,但看在桑榆曾经是你的丈夫的份上,你……你能不能不要赶尽杀绝?” 凌小小一愣,赶尽杀绝?这是多么严重的罪名!她从来都不敢杀害一只小动物,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啊……”董俞忽然一声惨叫,跌坐在门外,而她曾夹在门缝之间的右腕上竟是血流如注。 “你……”凌小小不明所以,想打开门去一探究竟,却发现腹部一阵绞痛,低头,赫然见到一根银针正插在上面。 “小小,你这是做什么?!”忽如其来的怒吼,冲击着她的耳膜,让她几乎不能站立。 “我……子珏,对不起,我只是怕凌姑娘看到你会伤心才、才自个儿先跑来这里的。只要她愿意把休书给我,我再给你也是一样的……没想到,没想到……” 话还未说完,董俞已经在桑榆的怀里哭作一团,而他则柔声轻哄着她。 费力地将银针拔出,在桑榆出现在门外的那瞬间,凌小小已经知道董俞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嘭”的一声,门被从外猛力推开,让站在门后的她差点摔坐在地。不过她极力稳住了脚步,顺势坐在了桌边的竹凳上。 “你……”桑榆破门而入,他从来没有对她这么粗鲁过,也许是因为她在殿上那无动于衷的表情刺伤了他心底的某根细玄。 “你的脸色……”她的脸色很苍白,双颊淌着止不住的冷汗,这让他的怒火瞬间飞灰湮灭,心脏猛地一缩。 “子珏……你,你不要怪凌姑娘……”董俞出现得很是时候,慌忙之中她用受伤的右腕紧紧握住桑榆的手,而后者一脸愧疚心疼,这一幕,看得凌小小嘴角扯起一抹讽笑。 “桑先生和董姑娘深夜来访不知所谓何事?”她藏起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努力抿起嘴角。孤绝峰的人,绝不会在外人眼前示弱。显然,她冷淡的声音和那声生疏的“桑先生”又再一次刺到了桑榆,他脸色一白,继而苦笑:“亏得董姑娘提醒,我想……凌姑娘还欠我一纸休书。” 休书?呵,他写了让人送上孤绝峰不是一样?啊,对了,他曾经在他以为深爱她的时候,对她说过,这辈子,只有她休他的份……她笑而不语,而他却说得认真,非要在银湖畔的三生石下指天起誓。 是怕遭天打雷劈吗?凌小小摇了摇头,笑笑,没有力气起身拿文房四宝,而他则熟门熟路地将一切准备妥当,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凌小小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深深的。 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把嘴角抿得死紧。 然后,她颤抖着手,沾了墨,不经思索地在那洁白的纸上写下几行字。她的字,写得很丑,歪歪扭扭,没有一点美感,字与字之间,还有许多因水渍而晕开的墨迹,差点让人看不清上面写的内容。但桑榆却只是平静地收过那张纸,看都不看一眼就收进了怀里。 他们走了,手牵手,消失在夜色中。 而她,终于没有力气再支撑,脑海中回放着董俞临走前那记阴冷的笑容。 瑟缩在地上,她看着他们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而他竟连一次都不曾回头。两股之间,有股灼热的液体缓缓流出,她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那一夜,无边的寒意,侵入她的身体,继而是无边的黑暗。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是恍惚间听到有人在说:对不起,我总是迟到。为什么不哭却笑,是因为真伤得彻骨了吗…… 轻声呢喃,在她耳边不断回荡。很温柔,却也很悲伤。 *** 有虐么?貌似……呃,没有= =|| 第五章 凌小小回过神来的时候,柳一行已经在她跟前,拿着一只药碗,笑吟吟的。 他长的真是好看,那日在绝尘居怕是易了容的吧。怪不得人言道,柳河世无双,公子若绝尘。 他似乎偏好艳丽的色彩。但是,无论是那日的艳红,还是今日的金灿,在他身上竟一点都不觉得俗气。反而让人眼前一亮,惊艳,有之,赞叹,亦有之。 “小小,来,喝药。”他亲热地唤着,像是他们已经相识许久的故友。 凌小小接过药碗,却不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为什么?” “你都躺了五日了。生病吃药,这能有什么为什么。”柳一行摸摸她的发顶,像是对待一个孩子。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还有,我没病。”原来,她这一觉,竟是睡了五日。她一年睡着的时间加起来恐怕也就这么点儿了吧。 “嗯,我都知道。”她只是元气大伤了嘛,柳一行依旧嬉笑着,拿着药碗的手却紧绷了,“但是,我现在只关心这个。” 闻言,凌小小二话不说,仰头将碗里黑乎乎的汤药喝得干干净净,拿着空碗朝他比了比。 柳一行见状,摸了摸鼻子:“作甚一定要知道为什么?” 他的语气带些埋怨,而凌小小假装没听到,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呐,小小,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吧?” 凌小小眼神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点头:“嗯。柳河山庄绝尘公子,绝尘居真正的主人,六年前收留我的人。” 其实,她想说,六年前硬是要收留她的人。但想了想,毕竟人家帮了自己,这样说很没礼貌,于是忍住了。 “诶,小小,你这就不对了!那绝尘居我六年前不就说送给你了吗?你说,凭我们俩的关系,你为什么总要这么客套?”柳一行神色哀怨,“一年一度的生辰礼你要退回来,大年礼你又不要,就连你辛苦赚来的赌资都拿了八分出来送到柳河山庄……你这么见外,我很伤心。” 凌小小沉默。 她很想说,他们只是陌生人,之前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一面。 六年前,她只身来到白沙镇,就被当年绝尘居的老管事拉了进去,哭着喊着要她接手这家馆子。她莫名,自然不肯。没想到,那老管事竟然搬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他抽噎着说,这绝尘居是柳河山庄的产业,年年不见盈利,主子绝尘公子恼火,若今年再不盈利,他便要撤了资金把它收回去。 那老管事年事已高,他那老泪纵横的模样有些让人于心不忍,但她还是想不明白,亏的是绝尘公子,他在这里哭个什么劲儿? 后来才知道,原来凡是柳河山庄的产业,里面的工人都可享受一定的福利。管事级的人物,只要在里面做足了二十年以后便可以每个月到柳河山庄领取二十两纹银,而那老管事再差一年便可凑足这二十年,所以,他哭。 她还记得,那管事那时候还带着一个小孙子,那孩子不过两三岁的模样,甚是可爱。老管事哭的时候,他也帮着腔,肉肉的脸上爬满泪水,鼻管下还挂这两行哈喇。 她见不得老人家哭,她更见不得孩子哭。 自从竹屋那夜以后,她经常做恶梦,梦里,尽是孩子的哭声。无论男女,一声比一声哀怨,哭得她心脏抽疼,让她日日夜夜都不敢睡,怕一躺下就又听到孩子的哭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在那样的当口,颤抖着抱起那个小娃。蹭着他的肉脸,一边流泪,一边喃喃地说,宝宝乖,宝宝不哭…… 那是她最后一次哭,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而那小娃却不管她心里的万般翻腾,抓紧机会就说,好,我不哭。那你是要帮我爷爷吗? 她语塞,但看着他那亮晶晶的眸子,竟生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于是,那间绝尘居硬塞到了她的手里,而她也兢兢业业,开源节流,在那一年让它盈利上万两。 年底的时候,那老管事辞去了职务,说是日后生活无忧,要带着孙子四处游历去了。离去时,他交代,若日后有人吟着“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来绝尘居,那人便是绝尘公子了。 那一日,天气晴好,她看着一老一小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不舍。但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和他们说再见,因为那时候的她早已明白了什么叫做世事难料。 而也在同一日,柳河山庄居然有人送来了礼物,说是要赏给新任管事的。她笑而不语,托人送了回去,包括此后每一次来自那里接连不断的各种礼,其中还有绝尘居的馆契。 她不喜欢欠人,相当不喜欢,尤其是欠着外人。况,而今,全世界于她而言都是外人。 “公子,你我本就是不相干的人。见外,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柳一行一听,不干了。 “小小,你是真笨还是假傻?”他很伤心,真的很伤心,“我对你那么用心,那当然是我不愿意我们只是不相干的人了!你当真以为每年送去的那些东西是奖励给管事的么?那柳河山庄不成空壳子了?还以为你是女儿家,矜持一下是应该的,原来……原来……” 柳一行忽然羞涩了,绞着宽袖,目光闪烁,“原来你是真的不晓得人家的心事!!讨厌啦~!” 闻言,凌小小震惊,她看着嘟嘴垂首只差跺脚甩袖的柳一行,顿觉毛骨悚然。 他……他真的是那个传说中,丰神俊才,品性高洁,武学造诣直追孤绝,并且慈悲为怀,超凡脱俗的绝尘公子? 凌小小目瞪口呆的样子娱乐了柳一行,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小,你看你这样哪里还有半点管事的模样?” 看他笑得欢畅,她这才知道,他是在逗着自己玩儿。忽然觉得有些生气,想发火,但刚把拳头捏起却又忽的僵直了身体。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正常的情绪了?忘了悲伤,忘了开怀,也不知道生气,她的世界被仇恨占据,但到最后她却连仇恨该是怎样的情绪都忘了。 “喂……”柳一行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臂,“干什么忽然不说话?” 她叹气,“公子,既然你出手救了我。有什么要求还请直说罢……” 也许,六年前,她会相信,有人会无条件对另一个人好。但现在,她不信了,不敢信。 “好吧,那我真说了。”柳一行整了整脸色。 凌小小微微抬头,看到了他脸上少有的严肃,竟很有几分大侠的味道。那种的气质,她在师傅身上也看到过,不怒而威,神圣而不可冒犯。 “你的颈后是不是有一颗朱砂痣?”见她有些惊诧,柳一行只是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说下去,“小时候,有个半仙给我算了个命,说我而立之年有血光之灾,而颈后有朱砂痣的女子可以保我平安,你是我目前唯一找到的颈后有朱砂痣的女子。” 她将信将疑,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今年二十又九。” 听罢,凌小小有些诧异。 他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五六,至少比桑榆年轻许多,没想到竟然已将近而立。 “你道人家为什么唤我绝尘公子?就因为我这张脸,看不出年纪,就像那些绝尘而立的不老谪仙。”柳一行一改严肃的脸色,转而又轻佻地嬉笑起来,让人看不出真假,却让凌小小真正放下心来。 “那公子需要我做什么?” “唔……”柳一行攫眉,沉吟一会儿,“不如,你嫁给我吧……” *** 柳一行很bt么?没有吧?应该吧……(气虚中……) 第六章 不如,你嫁给我吧…… 凌小小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小小,嫁给我吧。 柳一行的身影和桑榆的重叠。 那一年,在银湖畔,他一身青衫,柔柔地笑着,低头认真地对她说,小小,嫁给我吧。她笑逐颜开,抛开矜持,急急答应。那时,她一心以为,他们真的能白首偕老,天长地久。然而,原来承诺的有效期,不过只是一年的时间。 眼眶有些发热,喉咙有些干涩,她听到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不……”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记得那么清楚,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却又感觉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事。那些画面鲜活地在她眼前跳动,让她不禁呼吸急促,连带着整个身躯都微微颤抖起来。 小小,我好爱你…… 小小,如果我负了你,那就让你休了我…… 小小,我们要在一起,生生世世…… 小小…… 小小………… 小小,我要走了…… “不要……不要……”她双手捂耳,双眼发红,“住口……住口!!” “小小乖,不怕不怕……”柳一行急急上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他低头看着她,好看的浓眉紧皱,薄唇微抿。 她的身体还在颤抖,但她的声音渐渐止住,情绪也平静起来。回神,她像触电似的退出柳一行的怀抱,抬头,看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我……我失态了。” 柳一行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有些遗憾:“其实,你可以失态再久一点的。” 闻言,凌小小窘迫了,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 “我是说真的,”柳一行看着她的侧脸,表情柔和,“嫁给我吧。” 她低头,“为什么?” “我以为,经过我刚才的,呃,诉、诉衷情,你该是明白了才对。”长这么大,第一次结巴,要是被久烨那家伙知道,不晓得要被嘲笑多久。 “公子还是莫要开玩笑了。”直觉告诉她,这个没个正经地绝尘公子又在拿自己自娱娱人。 闻言,柳一行忽的沉默,良久,才扬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你看,我到如今都二十又九了,却一直未娶亲。说实话,我不认为男儿定要在三十之前成家,但家里头的长辈实在催得紧。我又不想随随便便找个女人将就将就,怕从此就被缠上。而你呢,经过我多年的检验,是唯一一个能对我的魅力与柳河山庄的财力视若无睹的女人,况,你还是我三十保命的女子,正是娶妻不二人选。” 顿了顿,他又补充:“当然,一旦我过了三十岁生辰,你若是不愿意……继续做我的妻子,你可以随时离开。”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 凌小小攫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世人皆云,柳河山庄的绝尘公子二十岁之前风流不羁,二十岁之后却不近女色。你如今忽然娶亲,不觉奇怪吗?” 她其实想说的是,就算撇开他的家底背景,单凭他的外貌气度,追着想嫁给他的姑娘家也大有人在,纵然她也许能在他而立之年为他“避邪”,娶旁人是将就,娶她也是将就,他着实犯不着娶她这么一个不情不愿的女人。她可以待在他身边,直至他过了三十岁的生辰,但却不能嫁他。 柳一行定定地看着她,像是知道了她的心之所想,牙一咬,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在她耳边轻语:“不瞒你说……其实,我有龙阳之癖。” 闻言,凌小小瞪大了双眼,在心底一片哗然。 而柳一行也不管不顾,继续在她耳边咕哝:“你可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女人。你说,你……你会不会因此对我感到厌恶?” 凌小小还是愣愣的,倒是摇了摇头。 “那你会不会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还是摇头。 “那你有没有觉得安心不少?” 她一顿,想了一想,诚实地点点头。 柳一行见状,有些气馁,却也有些得意:“那不就得了!你说虽然这世间女人多,但像你这样的女人去哪里找?呐,反正我也对女人没兴趣,甚至是有些厌恶。而你呢,刚好是那个让我感觉不太厌恶,甚至有点喜欢的那个,我想即使娶了你,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对于你而言呢,你既然觉得我救了你,该报答我,不如就嫁给我当报答吧~” 凌小小还在消化关于绝尘公子有龙阳之癖的消息,被他这么一绕,顿感云里雾里,竟觉得他说得似乎句句在理。那时候,她竟没想到问他,同为女人,他为何不对她感到厌恶,甚至有点喜欢?又为何要让她成为那个唯一一个知道他有龙阳之癖的女人? “好。”凌小小看到他笑逐颜开,大张的嘴都快咧到了后脑勺,“不过,只一年。” “成交!”柳一行抓起她的小手在自己的大爪上一拍,意为击掌为盟,“既然如此……小小啊,有些事情,我还是提前告诉你的好……” 听他这么一说,凌小小赶紧正襟危坐,抬头认真地看着他。 “呃,其实,你也不用那么紧张……”柳一行想,他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对她说一说吧。“那个,咳,你知道,柳河山庄人员,呃,比较庞杂。” 他是说,已仙逝的柳庄主有三房侧室,十四房侍妾的事吗?她了然,柳眉微皱,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也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可怕啦~”柳一行以拳掩唇,又轻咳了一下,“现在剩下来的,也就三姨娘,九姨娘,十二姨娘和十六姨娘而已。她们,呃,都比较关心我的婚事……” 身为柳河山庄硕果仅存的一枚男丁,他肩膀上担着的重量可想而知。那四个姨娘,柔弱的柔弱,彪悍的彪悍,毒舌的毒舌,寡言的寡言,但却一个比一个关心他的婚事,让他忽悠到现在还未成亲估计也该忍到极限了。况且,他这次回柳河山庄的消息这会儿也应该已经传到了四位姨娘的耳里,最迟明天,她们铁定又要对他进行一番“严刑拷打”。 “总之,小小啊,到时候无论她们问你什么。如果我不在,你知道的就答,当然要是对我们的婚事有利的,不知道的就尽管羞涩地笑一笑就好……我会尽快赶来找你的!” 他的神色有些,呃,激动,凌小小看得懵懵懂懂,实在不明白,不过就是四个姨娘,他为什么表现得像是面对四只……猛兽。 “唔……”见她乖乖点头,柳一行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今晚好好休息,这样明天才有力气应付她们。” 说完,柳一行热心地把她塞上床,盖上被,然后像哄小孩似的拍着她的背,呃,哄她睡觉。 她有失眠的毛病,不敢躺在床上,不敢合眼,更不敢入睡。因为她总是在做那个伴着孩子凄厉的哭声的梦,一到夜里,她总是胆战心惊。 而这回,也许知道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听着他毫无意义的絮絮叨叨,她竟然睡着了,睡得很安稳。 恍惚间,她又听到那道低沉得让人沉醉的声音。 这次,我终于没有迟到。我想给你一辈子,但这一辈子却是这样短,这样短。 话落,有一个柔软的触感在她额间停顿,隐隐带着一股桃花香。 *** 什么?柳老爷这么会娶,不怕x尽人亡吗?好吧,其实吧,葵花想说,乃们怎么可以这么不cj捏?伦家只是盖棉被纯聊天的!!那个……不知为毛,自称葵花的时候竟然会联想到,呃,菊花……罪过,罪过…… 第七章 凌小小在想,是不是一个有过武学功底的人,一日一旦失却了武功,就会变得疑神疑鬼起来?就像现在的她。 天色尚早,该是刚过五更。明明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却总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 又翻了个身,面向床铺内侧,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猜想那个在暗地的人会不会现身。 但是,天色一点点明朗起来,屋子里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但她却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不依不饶的视线。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她真是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了。 看看已经大亮的天色,凌小小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入睡,便披上外衣,下床,开窗。 窗外,有一潭清泉,不深,隐约还可见到有几条红色的鲤鱼在悠闲地游动。泉旁的小矮松上,有些不知名的鸟儿在欢快地啼叫着,甚是动听。 若是换上一处翠竹那就再好不过了。她眉眼轻展,在心底低叹,久违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深吸了一口气,舒展舒展筋骨,凌小小已觉浑身轻巧。 她不晓得柳一行是用了什么方法,但他既然被称为绝尘公子就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她这一身的内伤兼外伤,混合起来就是元气大伤,竟让他治好了八九分。 呵……想起那个爱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说话又没个正经的柳一行,凌小小便觉得好笑。 原来名号这种事真不得当真。 就像世人把孤绝峰传得多么神圣,但其实,那里照样每天都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师傅,那个曾经是武林中排名第一的绝世高手,其实不过一介为情所困的平凡男子而已。他最爱做的事,不是研究武功秘籍,也不是与人切磋武艺,而是坐在盼归涯的大石上发呆,偶尔傻笑。 所以,绝尘公子私底下其实是个花孔雀,话痨男,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 转身,她随手掸了掸袖摆的轻尘,刚抬头,却被对面那个一声不吭的黑衣女子吓了一大跳。 那是一个很瘦的女子,她的身形不高,但因为特别削瘦的缘故,看上去就像根竹竿。一头漆黑长发,与长袍混为一体,因此也显得她的皮肤非常苍白。 不是病态的那种惨白,也不是久不晒太阳的嫩白,就是莫名的一种白。 她的脸像张贴在脸骨上的白纸,上面两个大大的黑圆圈就是她的眼睛,如墨般的纯黑色,看着你时,冰凉冰凉的,没有丝毫温度。 在绝尘居,凌小小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瘦,又这么……美的女人。 是的,美。很奇怪,这么瘦的脸,这么强烈的黑白二色,和完全没有表情的沉静,竟硬是拼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感。看她第一眼,心会揪起来;看她第二眼,已不敢直视,惟有低头。 这种令人窒息的美感,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的女人身上找到。 为什么说是现实的女人呢? 因为在师傅从不让外人进去的书房里,挂了一个女人的肖像。虽说是肖像,却让人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就凭着这幅让人看得朦胧的画,单凭她的体韵姿态,竟让人感觉这女人美得不可思议,好似飘然若去的仙子。 而要强调“女人”这一词,那是因为,她其实觉得,撇开作风癖好,单凭外貌,柳一行还是对得起他绝尘公子的雅号的。 “你不问我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房里吗?”黑衣女子开口,她的语气很冷,就像她给人的感觉。 这就是小九精挑细选了近十年才带回家来的女人么?美则美矣,却不够活泼。 夜里翻来覆去不好生睡觉,更爱皱着眉头,抿着嘴。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但眼中的沧桑之感却让人觉得她是个老妪。 “您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凌小小除了一开始的惊吓,现在已是平静得像是一个无事之人,“而且,若您要对我不利,我不会到现在还站在这里。” 凌小小用了“您”字,这个女人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房里,且不惊动任何人,江湖传言柳河山庄固若金汤,纵然她武功再高也难做到,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在柳河山庄地位不低。 “嗯。倒还有几分见识。”显然,凌小小的镇定自若让那个女人相当满意,“你和小九认识多久了?” 凌小小一愣,小九?那是什么?是人名,还是宠物名?但是无论是人还是宠物,她确信自己都不认识。 见她眼中的疑惑,美妇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他不是都把你带到这里来了么?别告诉我你不认识他,或者你们只是知己。” 凌小小干笑,“真对不住。我确实不知道您口中的小九是谁……”不过,大概已经猜到了,但……还是不要妄下结论的好。 “小九就是……” “小小,小小~你起床了没有?” 美妇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大大发发地私闯进来,还没见到人,光听他的声音,凌小小便知道是谁了。 不出多时,一道海蓝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来人正是柳一行。 他还是那么光鲜亮丽,深蓝色的袍子,外衬白色纱衣,袍子衣襟和袖口都以银色丝线绣着柳河山庄专有的云柳图腾。而他那一头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似是走得太急,来不及束起,看起来有一种不羁的美感。 柳一行也见到了凌小小,原本兴致高昂的脸忽的一皱,冲到她跟前:“你的病刚好,怎么披了件单衣就到窗边去了?很容易受凉哒!” 那时候,正是夏末,虽然天气不再那般炎热,空气中却还是隐隐能感受到那种属于夏天的闷热。凌小小为他的“疯言疯语”感到莞尔,而在她身旁的美妇则是重重地喷了一口气,像是有很多不满。 “小九,你这是有了媳妇忘了姨娘?” 闻言,柳一行像是才发现她一般地转头,瞪大了他的桃花眼,咧起嘴角,尽力表现出很惊喜的模样:“啊,九姨娘~您来了怎么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我好去给您接风嘛!” 美妇冷哼一声,“通知?你当我那么好糊弄?这一通知你,都不知道你又偷跑到哪里去了!” “哎呀,九姨娘,您这话说得可是稍有偏颇了!我想几位姨娘都来不及,怎么会偷跑咧?”唉,他真不会偷跑,顶多逃命而已,“对了,九姨娘……您不会是在这里看小小睡觉看了一宿吧?” 苏依依,也就是那个黑衣美妇,也就是柳一行的九姨娘,柳眉一挑,“怎么?我来看看柳河山庄未来的媳妇都不可以吗?” 柳一行嘴一瘪,显得有些哀怨,“九姨娘~!人家小小向来浅眠,你这样盯着她睡觉,她哪里睡得着?怪不得啦,你看她的眼睛都肿了,一看就是没睡好!” 凌小小一愣,其实,昨夜她算是睡得好的了,至少有睡过。还有……她不是柳河山庄未来的媳妇,要是,也是暂时的,假的。张嘴,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柳一行却根本不给她机会。 “九姨娘!你要负责啦!你看小小这么憔悴,怎么一下子应付你们四个人?你去跟其他三个姨娘商量一下,慢慢来,不要集体轰炸,省得……省得小小太累了。”其实,他本想说省得吓到小小,但是恐怕那四个如狼似虎的女人不依,而他也会彻底暴露在危险之中,想想,还是改口了。 苏依依看他那一副紧张的模样,冷啐了一声,“啧!还道你真要出家为僧,准备让柳河山庄就此绝后了呢!看来,还不是那么不孝……你放心,你其他几个姨娘还在路上,想一起行动也不行。” 她也不多说什么,其实,看到不近女色的小九这么紧张一个女人,她心底是极开心的。老爷早逝,山庄里的女人,死的死,走的走,而柳家就留下小九这么跟独苗,他又迟迟不肯成亲,真是吓煞她们了。虽然平日里不说,但她们自个儿心里明白,老爷当年收留了她们,还把她们引为红颜知己,是她们一生的恩人,不变的夫婿。她们还真怕有一天忽然遭遇不测,到了地下,也无颜见到老爷啊……所以,只要小九肯娶妻,然后生子,当然后者是重点,其他一切,都好办! “对了,小九,”苏依依踱至门口的脚步忽然停下,“我知道你不喜欢柳九九这个名字,但是算命仙说了,九字能让你命中多子。我不管你又给自己起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儿,但是她是你未来媳妇,你没道理连她都瞒着!” 说完,苏依依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柳一行在凌小小诧异震惊又憋笑的眼神中,彻底萎蔫、凌乱了。 柳九九啊……听说,茗翠楼曾经出了一个绝世名伶,亦姓柳名九九,却在她到白沙镇的那一年忽然消失不见。她想,自己该厚道点儿,那个柳九九绝对绝对绝对……和眼前的这个柳九九没关系! 但是,她还是很想笑怎么办?好久没这种冲动了,真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 *** 难道乃不觉得“柳九九”这个名字很有爱么?不觉得么?!真不觉得么??!! 第八章 他从来没有这么……这么对“柳九九”这三个字情绪如此复杂过。 之前,只是单纯地急欲将之先x后杀,杀了再x,x完再杀,如此循环,报应不爽。但如今,他那份欲除之而后快的欲望不变,随之却也有了一丝丝犹豫。这犹豫,不为别的,只为……如今,凌小小看到他就难掩笑意的表情。 “小小,想笑就笑嘛!我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端坐在花园凉亭,柳一行恨恨地往嘴里抛进一块桂花糕,看着凌小小要笑不笑的表情,撇撇嘴。 “没……我,咳咳,没有想笑。”她低头,吹了吹茶杯里的碧螺春,但弯起的嘴角却透露了她真正的心情。 “小小,”柳一行挑眉,“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坏习惯?” 凌小小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开口。 “你啊,一旦说了谎就会习惯性低头,然后……你的耳朵会发红。” 是吗?凌小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抬头,却看到柳一行一副“被抓包了吧”的表情。 “你诳我。”她的语气里有些无奈,但她却没发现,自己的眉眼是舒展的,里面有盈盈的笑意。 柳一行摇摇头:“这不是诳,这叫做兵不厌诈。小小,你说你这么好骗,怎么还能让绝尘居年年盈利?” 说起绝尘居,凌小小的神色一黯,“公子……” “嗯?”柳一行那声“嗯”像便秘似的,极度不爽。 “呃,一行……” “嗯。”便通无畅,甚是舒爽。 “绝尘居那里设的赌局……怎么样了?”她其实想问,武林大会怎么样了,桑榆和董俞可有出现?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原来,自以为恩断义绝,私心里却还是那么牵牵扯扯。她低头,苦笑。 她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柳一行因被她低头的动作神色一凝,眼神中还透着些许肃杀之气。但当凌小小因疑惑他的沉默再抬头的时候,他又是那个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柳一行了。 “小小啊……你现在可是要做柳河山庄未来庄主夫人的人啦!不要总想着那些个小铺子,你若喜欢,我带你大江南北地跑,别说绝尘居了,我带你上京城的景煌阁!” 景煌阁?那个京城最出名,最受皇家喜爱,也最赚钱的食楼?原来那也是柳河山庄的产业,那这柳河山庄的家底到底该有多厚啊? “嘿嘿嘿……你不知道了吧?景煌阁里的那些糕点甜品真是好吃极了!本来我想着把那大厨带过来,专程做给你吃,但是她死活不肯……” “死小子!原来是你要水蓉让景煌阁歇业两月,来山庄做菜的啊?”柳一行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嫩黄的身影已经蹿至他身旁,一边拧着他的耳朵,一边吼着,“你知不知道景煌阁两月的收入可以抵掉山庄大半年的开支!啊?!你……你还、还只是叫她来给这个女人做甜点?翅膀硬了,胆子肥了?啊?!” “三姨娘,疼,疼……”柳一行被吊着耳朵,龇牙咧嘴地求饶。 “知道疼?你还知道疼?!”黄衣妇人水眸微眯,“你知道疼就不会一跑就是两年,让我们连个p影儿都没见着!!” 柳一行委屈地咕哝:“p本来就没影儿嘛……” “嗯?你说什么?!”这小子,居然还学会顶嘴了?! “没没没……三姨娘息怒息怒,这水蓉她不是也没来嘛……”不止没来,还给三姨娘通风报信,害死他了! “哼,她要是真来了,看我还留不留着你这身风骚骨!” 看着眼前这对打打闹闹的母子,凌小小觉得心窝窝里暖暖的。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打闹也是表现感情的一种方式,而这种方式还让人心口直泛甜。她从来不曾和师傅师兄闹脾气,也从不对他们说一句气话,她很珍惜自己得之不易的家人,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他们就不见了,不要她了。但是,不管她怎么小心翼翼,到最后,他们还是走了,还是丢下她一个人了。 “小九啊……这女人的表情要哭不笑的,不是被姨娘给吓到了吧?”柳一行的三姨娘,何慧珊,此时已经收起了一直领着某人耳朵的爪子,靠在他耳边轻轻说着。 说实话,这小子皮归皮,眼光还真不错。 这个丫头看起来文文静静,长得又美,屁股又圆又翘,能生儿子,虽然胸部小了一点,但是这不成问题,柳河山庄可以请成千上万个乳娘来! “三姨娘,你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么?”柳一行瘪嘴,摸着还在犯疼的耳朵,很是委屈。 “嗯?你再说一遍?” “没没没……”柳一行倏地蹿到凌小小身旁,“小小啊,我来给你介绍。这个是我的三姨娘,人称霹雳无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 说到这里,柳一行头一偏,对着凌小小以口型无声说着“母老虎”三个字,然后再面向何慧珊,“大美女,何慧珊女侠是也!” 凌小小轻笑,乖巧起身,对着何慧珊福了福身:“三姨娘好。” “诶,真乖!”小小,嗯,名字也很动听。何慧珊越看凌小小越对眼,频频点头,然后对着柳一行努了努嘴,“小子,你飞鸽传信去,让水蓉来山庄一趟吧……” 诶?看来……三姨娘对小小很满意啊!柳一行在心底偷笑,脸上却愈发正经了。 “姨娘,使不得使不得!水蓉一来,景煌阁就该歇业了!两个月呢,山庄大半年的开支呢!” “臭小子,哪来这么多废话?让你去就去!”何慧珊头一偏,又开始吹胡子瞪眼睛了,这小子就知道和她过不去!! “三姨娘,不用了……其实我不怎么爱吃甜点。”凌小小见状,急急解释。 何慧珊一听,心里更中意她了,热情地拉起她的手,轻拍:“小小啊,姨娘看你身子骨有些弱,得好好养养。你啊,千万别客气!需要什么,尽管说……最重要的呢,你啊,要赶紧嫁给我们家小九,然后生一窝……唔……” 何慧珊的话还没说完,柳一行便一把捂住她的嘴,“姨娘,我忽然想起水蓉那丫头非你的亲笔信不认哒!这飞鸽传信的事儿,还得麻烦您亲自去忙!” 柳一行一边说着,一边丝毫不顾何慧珊的拼死挣扎,将她拖出了凉亭之外,隐身于转角的一处灌木。 凌小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干了什么。只是不出些许时候,他们便从那灌木丛中出来了,一个向她走来,一个转身离开。 向她走来的这个自然是柳一行,而离开的那个就不用说了。 只是,何慧珊离开的时候,丢给凌小小一记十分……销魂的眼神。似笑非笑,透着一丝了然,还夹杂着些许暧昧,总之……用“销魂”这个词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你和她说了什么?”待柳一行走近,凌小小将疑问抛出口。 柳一行的眼神有些闪烁,措辞有些支吾,“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她忽然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去飞鸽传信了。” “是吗?”凌小小的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 “是啊!”开玩笑,不是也得是!不然……要他说,三姨娘以为你已经被我吃了,还以为你说不定已经有了,你还不甩袖扭头走人? 虽然……柳一行笑得很可疑,但,那应该不会成为什么重点,“你赶紧去拦着三姨娘,我真不喜欢吃甜食!” 凌小小口中那句熟络的“三姨娘”让柳一行顿时心花儿朵朵开,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开始真把这里当家了?嗯,别看她这么小小个儿的,可固执的狠,一句“公子”喊了他近半月还不肯改口。现在这状况……甚得他心,甚得他心呐~! “小小啊……三姨娘的算盘打得可精了,她难得大方一回,你啊,就别同她客气了!”她以为他不知道啊,她其实很爱吃这些零嘴儿的,他每年送去绝尘居的东西,就那些零嘴儿没被退回来。不然……他一个大男人可不干整天向水蓉讨糕点甜食的事!被嘲笑很久了的说…… “可是……” “别可是了!你看你这么瘦,是该多吃点,好好补补!嗯,不然把相思斋的药膳王也找来好了,还有齐眉坊的调养师,向秀阁的按摩师……” “一行……”凌小小有些无奈。 “嗯?” 我们只是当一年的假夫妻而已。凌小小本想这么说,但看着他明亮的俊眸,喜悦的眉眼,她心里有股酸涩的滋味在鼓捣着,隐隐的,作痛。她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傻小小,好好的哭什么?”柳一行伸手擦拭她的脸颊,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那种自然的举动,仿佛他已做过千万遍。 他的怀里,有一股桃花香,淡淡的,让人联想到幸福的气味。凌小小想挣扎,他却揽得更紧了,还将自己的下颚扣在她的头顶。没弄疼她,却让她动弹不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叹息,似遗憾,又似满足,“可是,小小啊……就让我宠宠你好么?只是一年而已,让我好好宠你……” 顿了顿,他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就当……就当我补偿你的。我不过救了你,你非但要保我平安,还得伴我虚度一年时光。怎么算,都是你亏了。所以……就当是我补偿你的,乖乖让我宠。嗯?” 听罢,凌小小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对她好得过分。让她想躲开,却又依恋。 他让她感到幸福,就像多年前,当一切都还没有改变的时候那样。可是,幸福太脆弱,人心太多变。她怕,怕幸福走得太快,而自己已经变得贪婪。所以,她选择逃避,这样就不用怕了,既不曾拥有,就不会被抛弃。 *** 欢迎大家长期抓虫~!(本条长期有效。) 第九章 已经见过了柳一行的两位姨娘,一个冷漠,一个火爆,却都让人感觉亲切。她们对柳一行,很好,那种毫无缀饰,发自真心的好。自然,坦荡,让她不禁羡慕起他来。 今日,柳一行早早就来跟她道别,说是要出门购置一些物品,怕是不能陪着她了。 她微笑颔首,表示理解,但柳一行却为她的“深明大义”感到恼火。想起他临走前的那番话,她忽的又想笑。笑啊,在这柳河山庄不过近月,却是她六年来笑得最多的日子了。 “小小!”柳一行临走前那哀怨地语调似乎还在她耳边回荡,“你能不能表现得有一点点舍不得我出门的样子?我要出门哎!大半日不能见到你哎!你就没那种我还没离开,你就已经开始想我了的柔情密意嘛?!” 她记得自己那时候有些呆愣,柳一行见她那样,便跺着脚出门了。一边跑,还一边用袖摆擦拭着眼角,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天知道,他一个大男人,那么高大的身躯,做起这姑娘家的动作来竟也有八九分模样!看起来,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凌小小还在望着满院子的花儿出神,却听到隐隐有哭声传来,抽抽噎噎,好不伤心。 该不会是哪里来的孩子迷路了吧?她暗暗想着,脚步开始移动,寻找声音来源。 那声音很绵长,不曾中断,让凌小小佩服起其好之又好的肺活量。也多亏了她那绵延不绝的哭声,让凌小小很快就找到了她。 原来不是孩子。见到那个蜷缩在花圃里的白色身影的时候,凌小小暗暗感叹。那该是遇到了什么十分伤心地事了吧…… 凌小小移动脚步,想转身离开。 因为大人不比孩子。多数人是不愿让人见着自己失落的一面的,尤其是陌生人。也不是说没面子,只是会觉得自己某一部分私密的事儿被人窥了去,那感觉不太好。 她刚背了个身,想离开,但身后却有幽幽的声音传来。 “呜……现在的孩子啊,见到有老人家在哭也不知道上前安慰……居、居然一声不吭转身就走……都、都是没良心的主儿……” 凌小小愕然,孩子?老人家? 虽然她看起来显小,但也不至于让人以为是个孩子!而那蹲在地上哭的,看背影该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又哪里有点点老人家的样子?所以……她、她只是有感而发,想到伤心处了吧? 凌小小微微颔首,觉得自己想得挺在理,就又抬起脚步。 “呜呜……”背后的抽噎声又冷不丁响亮起来了,“还走……真没爱心……” 这下,凌小小确定她是在说自己了,抬起的脚步也放了下来,然后旋转身子。 “唉……”她无奈轻叹,这柳河山庄里的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怪,“这位……姑娘,不知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你的?” 虽然她自称老人家,但是……她还是实事求是一点儿比较好。 “嗯……你过来。”她毫不客气地命令。 “哦,好。”凌小小好脾气地上前。 “啧……你站那么远要怎么帮我?” 她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知道凌小小走到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凌小小无奈,只好又迈进两步,真真算是到了她的屁股后头。 “蹲下来。”她又发话了。 凌小小照做。反正只是一个小姑娘,应该没什么危险性,何况她既然能进柳河山庄就不会有什么恶意。凌小小很自然地将柳河山庄的人划分到“好人”一栏,而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嗯。”那个女子终于动了动,然后她飞速转身,在凌小小反应过来之前将一个不明物体塞到她的手里,“这是我好不容易抓来的,可是小九却不许我养,那你帮我养起来。” 那是一只硕大的蜘蛛,浑身长满了白色绒毛,八条腿在不停歇地爬动着,而它现在……竟是生生地在她手心里爬着!! “喂……你怎么了?”那女子的声音传到凌小小的耳中已有些恍惚,她……最讨厌这种动物了。 她眼中的视线顿时天旋地转起来,那女子的脸庞她还没看清楚,只隐隐听到她“喂喂”地喊着,而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 “十六姨娘!!不是早让你丢了那该死的八爪动物了吗?啊?!”有道男音自凌小小的房里传出,虽然他尽力压抑,但他语气中的愤怒还是无法掩去。 “我……我……你凶什么凶?我又不是故意的……”一道小小的女音辩解着,隐隐带着哭音。 “好了,小九。你没看到小妹已经很内疚了吗?她好歹是你的十六姨娘。”这声音,是苏依依的。 “哼……”他当然知道她是他最爱哭最会捣乱的十六姨娘!不然,她哪还能这么好端端站在他面前哭给他看?! “好了,小妹,你也别哭了!”苏依依有些头疼地看着一直哭个没完的林小妹,“你也真是的。那么多动物好养,非要养只蜘蛛。小九不是早说了,未来儿媳妇怕这东西吗?你还拿去吓她……” 林小妹继续抽噎着,不说话。她怎么知道嘛!小白那么可爱,为什么未来儿媳妇要怕它? “唉……小妹啊,你说是你的蜘蛛重要啊,还是孙子重要?” “那……那自然是孙子重要了!”可是小九又不肯生给她玩嘛! “那孙子要谁来生?”苏依依循循善诱。 “那自然是未来儿媳妇了。”不然还真要小九既当爹又当娘吗? “那你现在把未来儿媳妇吓晕了,我们的孙子要谁来生?嗯?知道怎么做了?” “……”要是小九愿意,她不介意小白成为她的未来儿媳妇的。可是,她不敢说,怕小九真一巴掌拍死自己,“我……我会把小白送回明柳居的。” “嗯,这就对了。”苏依依满意点头,“小九,大夫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柳一行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惊吓过度,压压惊,睡睡也就醒了。” 娘的屌庸医,谁不知道小小受到惊吓了?谁不知道她睡睡就能醒了?他要的是让她快一点,好一点地醒来! “小九啊……”苏依依瞥了一眼依旧睡得深沉的凌小小,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你老实告诉姨娘。这姑娘跟孤绝峰是什么关系?” 虽然柳河山庄不多管江湖之事,但这孤绝峰圣女的名号好歹听过。 “这个……” “嗯?” “她就是孤绝峰的那个劳什子圣女啦……”被苏依依平静无波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他只好实话实说。在四个姨娘里,三姨娘最严肃,也最寡言,但却也最有威严。被她那双眼睛看着,好像什么都会原形毕露。 “是吗?”苏依依神色一黯,但却很快恢复正常,“既然如此,现在外面闹得风风火火的伪桑榆案也是你搞出来的吧?” 说起这伪桑榆啊,现在江湖上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那个男子本来只是被自家女人阴了一招,报名去参加了武林大会,却在他上擂时被人怀疑人格品性不佳。更有一个女人当场跳出来现身说法,哭诉当年那假桑榆是怎么怎么地始乱终弃,还指使他的新欢除去了她腹中的孩子。而那男子也奇怪,不出声反驳,竟然是当场如丢了魂似的,让众人一致认为是做贼心虚了。现场顿时一片火爆,说这厮侮辱孤绝峰的名号,顶着和桑榆一样的名儿欺骗大众,为了区分,就将之成为伪桑榆。在众人的怒骂鄙夷声中,那男子被一个女子拉走,而那日比武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三姨娘,哪能啊……我和他无冤无仇,做那无聊事干什么?”柳一行摸摸鼻子,干笑。 “是吗?”苏依依不在意地挑挑眉,“我可是听说当日那现身说法的女子……那样貌很想白沙镇茗翠楼昔日名伶,柳九九哦……” 是、是吗?柳一行陡然转身,对着床上的凌小小一阵欢呼,“小小,你终于醒了~!!” 其实,那时候她还没醒,是被他那猛力一抱,硬生生给捏醒的。 “唔……”她的头好痛,身子被他坚硬的胸膛挤压得更痛。 “小小,你还认识我吗?”柳一行忽然推开她,把自己的脸凑到她眼前,长长的睫毛跳啊跳的,就要碰到她的脸。 凌小小皱眉,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恶作剧的想法,“公子,你……是谁?” 没想到,柳一行一点都不焦急,反而笑开了:“哈哈,小小,你真是越来越坏了!居然学会忽悠人了!!”说完,又一把把她的脑袋塞进自己怀里。 凌小小欲哭无泪了。她……貌似永远都跟不上柳一行的思维,不是说她不够聪明,而是他的思维不够正常。恐怕只有等自己疯了,她才能真正知道柳一行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吧,毕竟……物以类聚嘛…… *** <囧囧有神>群号:101105395,敲门砖:葵花后妈。←注意这个敲门砖,以后不再重复喽~!有兴趣的同鞋进来一起哈皮吧~ 第十章 原来,这个看起来顶多只有二十来岁的女子竟是柳一行的十六姨娘。凌小小看着坐在对面一面哭,一面吃着糕点的林小妹,在心底暗暗一叹。 看来,这柳河山庄的林子比她想象的还大,而这里面的鸟儿也已经超乎了她能想象的范围。 “十六姨娘……” “干……干什么?嗝……”林小妹还在哭,手里把糕点送往嘴里的动作也未停顿。 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有人竟然可以哭上整整一上午而不见停歇,更可怕的是,她还可以一边哭一边吃吃喝喝,两不误。 “您哭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这林小妹一大早就来找她了,将她拉至这凉亭坐下,然后就把她晾在一边。倒是她自己,哭哭吃吃又喝喝,一会儿都不见消停。 “呃……?嗝……嗝……”林小妹被她的问题问到了,这一惊,竟不住地打起嗝来! “十六姨娘,水。”凌小小赶紧把桌上的茶送到她嘴边。 林小妹赶紧喝下,拍拍胸脯,顺了顺气,终于停下了那折磨人的打嗝,然后便有些疑惑地看向凌小小。 “哭,还需要理由吗?” 这回,换成是凌小小呆若木鸡了。 哭,还需要理由吗?这个问题很犀利……但她想说,您难道有事儿没事儿都是哭着的吗?高兴的时候是,难过的时候更不用说,那您的生活是不是也太……滋润了点儿? 凌小小看林小妹很认真的看着自己,她眼中的疑惑不像有假。 “姨娘你有什么时候是不哭的吗?”人家是偶尔哭一哭,而这十六姨娘是偶尔才不哭的。 “呃,我想想……”林小妹咬唇,皱眉,真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最后她一拍掌,“小九板着脸的时候,我……我就不敢哭。” 呃?柳一行还有板着脸的时候的?凌小小感到稀奇了。 “不过,因为小九基本上是不板着脸的,所以……我哭的时段还是很自由的。”林小妹补充。 基本上不?在她看来应该是从来都不吧!凌小小撇撇嘴,不过算是接受了这个爱哭的姨娘了。大不了以后当她的哭是笑嘛…… “那姨娘今天找我到底是什么事儿?”她不是专程跑来哭给她看的吧? “咦?我没说吗?”林小妹无辜地瞪大了眼。 “嗯,你没说。”凌小小严肃地回答。 “哦,那可能我只顾着哭,又忘了吧……”林小妹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那个……昨天我的小白吓到你了,对不起啊……还有,我已经把小白送回明柳居去了,你不要因为害怕就不给我抱孙子哦!” 凌小小一愣,她这是专程来道歉的么?其实不需要,是她自己……对那种动物比较敏感。但是,她的孙子干她什么事儿? 像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林小妹擦了擦还挂在眼角的泪水,兴致盎然起来,“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这里啦!但是三姐说啊,以后你可是要给小九生小娃的!呐,我已经道过谦了,你可不能因为记仇,就不给我抱孙子!” 说完,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不行不行!三姐说,无论做什么都得拿个凭证!呐,未来儿媳妇儿,你若是同意的话我们就……就来歃血为盟!” 边说,她还边从头上拿下一枚银簪。 “同、同意什么?”凌小小还来不及为她口中的“孙子”震惊,她的动作又引起了她的另一个疑惑。 “同意给我抱孙子嘛!”林小妹一脸理所当然,“一二三,你没拒绝就当你同意了!” 说完,林小妹根本不给凌小小回答的机会,动作迅速地用银簪在凌小小的食指上戳了一个洞,而后者还来不及感到疼痛,她已经从她指上挤出三滴血,落在桌上的茶水中。做完上述动作,林小妹依样画葫芦在自己的食指上也戳个洞,然后滴血。 “哈哈,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喝了它!”豪气冲天地将那杯茶递到凌小小嘴边,林小妹眨巴着眼睛,里面闪烁着名为期待的光芒。 “这……”她面带为难。 “你……你出尔反尔……”林小妹忽然语调一转,作势又要哭出来。 “你、你别哭!我喝我喝……”反正只是一杯茶水而已,誓言都可以作废,何况只是这种玩笑似的约定? 说完,凌小小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咕噜噜地喝了下去。 本以为林小妹这回总该开心了,没想到她见状,原本盈在眼眶的泪水竟哗哗哗地落了下来。 “十六姨娘,你别哭!我这不是已经按你的话做了吗?” “呜……你、你别管我……呜……”她索性把头埋在桌上,痛哭起来。 见她这样,凌小小顿觉手足无措。 若是旁人,她断不会因为她的一点点情绪就变得这么局促不安。奈何,她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这个柳河山庄和这里面的人。她不想看到这里的任何人难过,伤心,就像当初在孤绝峰,她见不得师傅和师兄有一点点不如意。 她以为自己该是学乖了,懂得保护自己,不再感情用事了。没想到,她啊,还是不够聪明。 “十六姨娘?”凌小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扶了扶她,“你……你还好吧?”“呜……未来儿媳妇儿……”林小妹忽的抬头,保住凌小小的腰,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她的胸间。 她的动作让凌小小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她伸了伸右手,考虑着要不要像哄孩子一样哄哄她。就在这时候,一道讥讽的女音从不远处传来。 “林小妹!一把年纪了你还在这里哭?!你当你还是当年那个貌美如花豆蔻年华的江南第一水美女啊?”话落,一个青衣女子从不远处一棵大樟树上跳了下来。 林小妹闻言,抬头,出人意料地竟然不哭了,还横眉竖目:“慕容雪!!你这个毒舌的女人!!不要羡慕我的天生丽质!!” “嗤……天生丽质?是哦,你是天生立志要把柳家哭穷了才甘心吧?!” “你这毒舌妇!你一定是嫉妒当年老爷总是夸我哭起来楚楚动人,特别惹人怜爱!!” “切……当年老爷还说我面慈心善,很像普渡众生的观世音咧!!” “老爷才不会那么没眼光!!” “自从二十年前见到你后,我就很怀疑他的眼光!!” “你……” “我怎么我?” 两个女人还在你来我往地“聊天”,完全忽视了在一旁的凌小小。 她想,这个青衣女人应该就是那个至今尚未露面的十二姨娘了。她不是长得顶美的那种女人,比起林小妹的楚楚可怜,她身上有一股子自强自立的气息。虽然她们看起来像是水火不容的样子,但是凌小小却很笃定,若是真发生什么事故,这两个女人肯定不会抛弃对方。 “你笑什么?”忽然,慕容雪跳到凌小小眼前,吓了她一跳。 “没什么……”凌小小看着她直勾勾的眼神,也不避讳,“只是觉得,姨娘们的感情真好。” “去去去!!”慕容雪原地跳脚,“谁会跟这个哭丧的感情好?!”但她的耳根子却泛着可疑的红。 “未来儿媳妇儿,你不要乱说!谁能和这个毒舌妇好得起来?”林小妹不甘示弱。 眼见着两个女人又要吵起来,凌小小的嘴角却不道德地不禁弯了起来。 “两位姨娘,喝点茶,顺顺气。”听她们吵了有好一会儿却没有停下的趋势,凌小小分别端上一杯茶。 而这两个女人也买她的帐,各自停了,坐下,安安静静喝茶。 她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上一次小九那家伙来柳河山庄是在两年前,之后便不见了踪影,想想她和这个哭丧的女人也有两年没见了吧……慕容雪安静饮茶,心里是两年来前所未有的舒畅。 “你……叫小小?”慕容雪忽然开口。 “是。” “嗯。小九眼光不错。”慕容雪点点头,“小九这人总是没个定性,到了现在总算是肯成亲了。以后……他的事儿,你多担着点儿。” “还说呢……”林小妹插嘴,“本来他们的婚期早该定下了,还不是因为某人迟迟不到?小九也真是,说什么非要四个姨娘一起商量定下日子……啧,你这毒舌妇能说出什么好听的?” 慕容雪斜眼瞪了她一眼,却破天荒地没有回嘴。 虽然小九不是她们亲生的,但他们却是比那些所谓的亲人还亲!这孩子虽然两年不见踪影,但在她们的生辰总会送上最珍贵的礼物,一回都不曾落下。 “小小……你别看小九这人平日总没个正经,但他却是个倔脾气,固执得狠!”慕容雪忽然感慨,“他啊,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连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不用怕他像老爷那样三妻四妾。十二姨娘真心希望你们幸幸福福的。” “嗯。我也是,我也是。”这回,林小妹没有和慕容雪唱反调,她急急点头。 然而,看着她们真诚的眼眸,凌小小的心,却虚了。 让她怎么和她们解释,她和柳一行并不是像她们所想的那样?她心虚,心虚得连自己都快要不能原谅自己。她……这是在欺骗四个母亲,四个望子成龙,抱孙心切的母亲。 她……怎么忍心? *** 终于满3w字了,擦汗。 第十一章 她曾经想过,为什么娘亲要在那个冬天把自己丢下,再也没有回来。 她乖乖地,拿着糖葫芦站在风雪中等了她两日,可是她却一直没有出现,直至桑榆带她上了孤绝峰。 颈后的那颗朱砂痣啊,她总会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在长发中,却还是给柳一行知道了。果然,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呵…… 师傅说,世人皆以为女子身带朱砂即为不祥之兆,所以她猜想,说不定娘亲就是因此再没有把自己带回家去。生了一个女娃,还是蕴藏着不祥之兆的女娃,她的压力该是很大的吧。所以,她不怪她丢下自己,真的不怪。 她只是有些遗憾,遗憾自己竟已经想不起她的模样了,只隐约记得,娘亲总是笑得很温婉,暖暖的,甜甜的。她会和柳一行的四个姨娘一样吧?尽管嘴上不说,性格也不是顶好,但却是真心惦着子女。 坐在屋外长廊的座椅上,她望着空中的那轮明月出神。 夜色,很美。 夜凉如水,月明如镜,树影婆娑,像极了那些年月在孤绝峰的日子。 心中隐隐一痛,凌小小无意识的拂过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轮细痕,是千秋索缠绕出来的痕迹。 凡是孤绝峰的弟子,都有挑选自己武器的权利。八岁那年,师傅把她带进兵器库,她面对着那些刀枪棍剑霎时傻了眼。那时候,江湖上有很多女侠,她很崇拜她们,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适合练武。因为她不够有野心,也没有救济苍生的宏大志向,她只想……只想和师傅师兄一辈子都不分离而已。 千秋索是桑榆替她选的,他说它轻巧便捷适合防身。后来,他却偷偷告诉她,他看中那千秋索其实只是因为它缠缠绵绵,就像他们之间的情谊。那时候,她觉得心里甜甜的,也从此把千秋索缠上了自己的手腕。她啊,真的以为它会缠着绕着自己一辈子的,但现在……她业已用不上它了。 而那夜,她也终于对桑榆说,他日相见,不是她死便是他亡。其实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在撂狠话。凭她现在这副样子,拿什么和他们拼命呢? 其实,他不欠她什么……他只是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爱她而已。她知道,她明白,但她始终放不下那个孩子,那个曾经来到她的腹中却无缘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 孩子啊……她啊,这辈子怕是再也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所以,她恨,她好恨!恨他们,却更恨自己。为什么她这么没用,竟没能保住他? 仰起头,她死死地看着那轮明月,唇角紧抿,就连柳一行站在了她身边都没察觉。“小小,你这是在赏景么?”一手一个酒瓶,一手一坛酒,柳一行从阴影处走出来,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月光洒在他身上,白衣胜雪,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祗。 凌小小转头,愣住。 在这柳河山庄月余,她从没有见柳一行穿过素色衣裳,更何况是白衣。 她以为,像他那般的风流神韵,素色于他该是过于单调了。但今日,她竟觉得,他本该是仙袂飘飘、不食烟火的绝尘之人,却为了一线尘缘,甘愿用艳丽的色彩捆绑自己,落入这凡尘。 “怎么?你终于开窍,发现本公子很俊,看得怦然心动了?”见她呆呆的不说话,柳一行用酒瓶顶了顶她的脑袋,打趣,“你也不要总发呆,看在夜色这么美的份上,本公子可以牺牲一下色相的。” 说完,他还对凌小小抛了一个媚眼,让后者像触电似的回过神来。 “你……你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她局促地低下头,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竟脸红了。 “你个没良心的!”柳一行嗔骂一声,便挤着她在长廊中坐下,“你啊,都一天没见到我了,难道就没想我吗?” 凌小小依旧低头,沉默。 她越来越看不出柳一行有龙阳之癖的症状了。他说自己有无数蓝颜知己,却天天缠着她;他说自己厌恶女人,却天天抱怨她不够关注他。 “小小,”柳一行哀怨,“干嘛不说话嘛……” “一行,”她终于开口,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暗哑,“我们……我们能不能不要成亲了?” 柳一行的所有动作都顿住,一片乌云飘过,遮挡了月光,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过了半晌,当月光又重见天日的时候,她看到他向后靠在檐柱上,把自己的整张脸都隐藏在屋檐的阴影之中,徒留他手中的酒瓶和酒坛,在月光中隐隐散发着淡淡的酒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酒,有股属于桃花的香味。 “小小,”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你居然出尔反尔!!” “我没有……”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他忽的冷笑,“是么?那是什么?” “我、我只是不想欺骗你的姨娘们!她们那么关心你,那么抱孙心切,你怎么忍心看到她们失望,看到她们难过?!” “所以……你就告诉我,你后悔了,你不嫁了?”他嗓音低沉得可怕,“当我们已经把婚期定下,当我已经购置了所有的大婚所需之物,当她们已经欢天喜地地给所有能想到的人发出了喜帖之后?” 他们已经定下了婚期,还派发了喜帖?凌小小看着他,震惊于他们的行动力。 “别怀疑。既然你知道我那四个姨娘有多、么渴望见到我成亲,那你就不该怀疑她们的行动力。你以为,现在说停和以后被揭穿,还有区别么?” 凌小小语塞,“至少……至少……” “至少你不会那么内疚,是么?还是,其实你还在想着你那亲爱的师兄?”第一次,柳一行用那种带着讽刺的语调同她说话。 她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也无法想象一向不正不经的他是用怎样的表情同她说这句话的,但她分明感觉到心尖上那浓重的酸涩。 “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女人!自以为自己深明大义,与世无争,但其实骨子里只是个自卑胆怯的女人!不过一个桑榆和一个董俞,你就吓得不敢再谈感情?还想逃避?” 今夜的他有些反常,竟咄咄逼人起来。 最后,他缓缓靠近她,让她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眼中比千年寒冰还冷的神色,“凌小小,就算你不反悔,我柳一行也不见得还愿意娶一个毫无胆色的女人!” *** 码文需动力。你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