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南宋,开局我先捅死秦桧!》 第1章 秦桧死了? 好吵。 但眼皮子依旧昏昏沉沉,只有微弱的火光在冥冥中来回游弋,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喊杀和金属碰撞的尖锐噪声,让赵瑗头疼欲裂。 弥蒙之中,他听到有人在嘶声力竭的怒喊。 “秦桧!你这求荣卖国的无耻奸佞,不得好死!” 秦桧? 那个历史上有名的奸相? 他是在图书馆查资料查睡着做梦了? 他迷迷糊糊强睁开眼睛,梦境里的画面竟然无比清晰真实。 这是一座搜神夺巧的江南阆苑,此刻却在夜幕下被染上了厚重的血色。 四名蒙面人身上满是伤痕的被人押着,跪倒在地。 而赵瑗身前,站着一身穿鹤纹紫袍,腰佩金鱼的中年文士。 那中年文士背对着赵瑗,听到那些蒙面人嘴里骂得越发难听,却冷笑讥讽道: “你们这些贼人实在可笑,若非本相殚精竭力的与金廷和议,如何换我朝未来十余年太平?那岳飞为了一己私欲,妄图蚍蜉撼树,裹胁天下百姓陪他去死,却能被你们当做英雄?” 如此巧舌如簧,搬弄是非,不要说赵瑗这个清楚历史真相的现代人恨不得捅着秦桧的脊梁骨骂娘! 那为首的黑衣人已是目眦尽裂,破口大骂: “太平?构陷忠良致十年功溃,将楚州粮种兵甲尽献金贼,任我大宋三州百姓被人践踏,这桩桩件件就是你粉饰的太平!” “用三县贱命换金兵止戈,岂非天大划算?” 秦桧金鱼袋轻晃走上前去,靴底忽碾碎黑衣人的指骨,享受着黑衣人痛不欲生的哀嚎,讥笑道: “你们还得多学学那位岳将军——他在大理寺里的表现可比你们硬气多了。” “秦桧,你有种就把我们利州四义杀了,天下人会看清你卑鄙无耻的真面目!将来还会有泸州四义,夔州四义来杀你这无耻小人!” 秦桧阴恻恻笑了起来。 “本相原本还在发愁如何给那关在大理寺的岳飞定罪,结果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反倒替本相做实了岳飞勾结反贼,谋害朝廷重臣的罪名,本相谢你们还来不及,为何要杀你们。” 赵瑗在身后听着,已经从两方对话中弄清了这梦境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竟然梦到了历史上最为声名狼藉的奸相秦桧构陷岳飞“莫须有”的南宋时期! 而眼前这一幕应该是岳飞被十二道“金字牌”催令班师后,遭遇构陷囫囵入狱,民间江湖义士们企图诛杀奸相秦桧的场景! 虽然正史中并未有过记载。 但许多民间野史,演义话本中确实有过江湖义士们为救岳飞暗中劫狱,企图诛杀奸相为民除害的描绘。 这样的侠义故事,即便是作为历史系研究生的赵瑗看了,都会心潮澎湃,又扼腕叹息,恨不得自己亲历那个充满血泪悲歌的朝代,改变那些风云英雄们的悲情命运。 今日居然让他逮到了这样一个机会,作为熟悉历史的华夏人,哪怕是在梦里,也不会有人愿错过能手刃秦桧的痛快! 此刻那一副中年文士模样的秦桧正正好背对着他,丝毫没有一点防备! 他撑起身子,上下摸索了一番,竟真的让他在腰间摸出了一柄镶着名贵玉石的精致短剑! 赵瑗登时眼睛一亮,他抽出短剑,藏在袖里,蹑手蹑脚的想要趁着秦桧不注意,给他来上一刀! 只要够快够准够狠! 他就能够改变南宋灭亡的悲剧结局,让燕云十六州提前百年收复! 虽然这只是一场梦境,但只要想想就有够爽的! 可还没等他走上两步,猝不及防间秦桧突然转身看向他说道: “事发突然,若不是恰好有国公的护卫在此,本相怕是性命难保,倒是国公没有被那些贼人吓着吧?” 赵瑗毫无防备的被秦桧这一转身吓了一跳,见秦桧正关切的看向自己,有些懵圈。 这古今第一奸相莫非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为何叫自己国公? 羁押那些黑衣人的人是自己的护卫? 那他自己又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这些纷乱的思绪很快就被紧张盖过! 赵瑗见秦桧朝自己毫无防备的凑近过来,心头一莽! 管他那么多! 反正是做梦,热血大男儿最见不得这种卖国求荣的无耻汉奸! 捅了再说! 他一腔热血直冲双眼! 抽出袖中短剑就迎着对方腰窝扎了进去! ——噗嗤! 利器入体的声响虽然微弱,却又仿佛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喧嚣! 秦桧瞪大了双眼,用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注视着赵瑗。 “你...咕不是...噜晕....噗。” 他想说话,喉头却只能发出咕噜的声响,嘴巴一张,一大口鲜血喷溅了赵瑗满身。 赵瑗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得呆住!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做个梦,在梦里当一回英雄,为何连这种不能过审的画面,在梦里都能如此真实。 血液带着身躯的滚烫热气,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近乎本能的抽出短剑。 ——噗嗤! 又一次捅进了秦桧的腹部! 秦桧的双眼渐渐失去光彩,然后整具躯体因为失去重心,而将赵瑗连带着一起摔倒在地。 他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重新站起身来,看着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秦桧,心中的畅快与兴奋压过了恐惧。 他狠狠一脚踹在了秦桧的尸身上,做了一件自己从知道岳飞故事起,就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情——朝秦桧狠狠啐口水! “他娘的,叫你当奸臣,叫你害岳飞!捅的就是你这种贱人!卖国贼!狗汉奸!” 他又踢又骂了好一阵,只觉得等这一觉睡醒来肯定神清气爽,浑身舒坦。 爽! 这可比寻常小说里男主角扮猪吃老虎,大杀四方还要畅快! 要是哪个作者把这桥段写书里! 他肯定猛猛的点赞收藏! 做完这一切,他叉腰而立,做好了从梦里醒来的准备。 “爽!今晚就算是用花呗付款,我也要点五串羊腰子!” 他已经迫不及待准备享受校门口烧烤摊的喷射套餐了! ——嗯? 怎么回事? 这梦还没结束? 这气氛怎么有点诡异? 他缓缓扭头,就看到那些下方,那些黑衣人和羁押他们的护卫不约而同的张大了嘴巴,一脸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 过了好半晌,其中一名护卫才开了口: “公爷,你怎么把秦相给杀了?若是陛下知...” 这名护卫话未说完,就见旁边一名护卫突然抽出原本架在黑衣人脖子上的长剑,一剑捅穿了他的咽喉,又在电光火石之间趁着其余护卫还未反应过来,瞬间出手,将其余几名还在震惊之中的护卫迅速袭杀。 这一幕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 赵瑗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别说赵瑗自己了,那几名被束缚住手脚,心灰意冷的黑衣人们也全都傻了眼。 今夜这梦反转似乎有些太多了,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那名倏然出手的护卫将人杀完,又朝赵瑗靠近,吓得赵瑗连忙后退,生怕这人杀上头连自己也捅了。 虽然这不过是一场梦,但才当完英雄就被人捅死,那也太不爽了一点。 那护卫见赵瑗面露惧色,连忙停下脚步,躬身解释道: “公爷,属下虽然不知您杀秦相缘由,但属下刚刚杀这些人是陛下安排的护卫,若是他们活着离开,将此地发生之事告知陛下,即便以公爷您建国公的身份,恐怕也承受不起陛下之怒,所以属下斗胆替您先动手除去隐忧,还望公爷勿怪。” 公爷? 建国公? 护卫对自己的称呼总算让赵瑗想起了一人! 宋孝宗赵眘! 赵眘在被立为太子之前,曾被宋高宗收作养子,育于宫中,并受封建国公,并改名赵瑗,与自己现实里同名同姓。 这个想法刚刚浮现,他只觉得脑海里突然涌入了数不清的画面。 是那些属于赵眘儿时的记忆! 从咿呀学语,到年幼入宫,再到宫中拜朱震范冲为师直到深夜拜访秦桧却突然遇袭昏迷。 这些画面与现实的记忆交织在一起,真真假假让人无法分辨。 直到那些交错的画面闪烁过现实里他查阅资料的图书馆,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在图书馆里迅速升起。 尖叫的人群,浓烈的烟尘,以及逐渐绝望模糊的视线。 直到这时,赵瑗这才意识到,这绝不是梦境! 梦不可能改变他的身份,让他继承如此真实的记忆! 他这是穿越了! 穿越到了还未成年的宋孝宗赵眘身上! 而他穿越而来干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把千古第一奸相秦桧给捅死了!? 第2章 捅大篓子了! 赵瑗呆愣的看着手上沾满的鲜血,以及瘫在地上,大肠小肠流了一地的秦桧尸身。 他方才还能大快朵颐五串羊腰子的食欲顷刻间荡然无存,腹内一阵风起云涌。 谁来告诉他,如果穿越南宋不小心捅死了秦桧该怎么办? 别人穿越好歹还有个新手保护期,就算开局有点挫折危机,那通常也就是诸如退婚,欠债,灵根全废之类的小事情。 怎么到自己这,就成了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万劫不复的谋逆大罪! 在线等,挺急的! “公爷?您没事吧?” 赵瑗还在恍神,就被护卫的关切呼声拉回了思绪,有气无力的应道: “没...没事。” 这护卫名叫裘兴,是赵瑗奶娘的儿子,在赵瑗被宋高宗选入宫中收做养子时,陪在身边一道进了宫,成了他的贴身侍卫。 两人虽是主仆关系,却因年龄相近,又在宫中相伴许久,关系早已亲如兄弟。 见赵瑗并无大碍,裘兴松了一口气,重新提起长剑回过身,朝那四名被捆住的黑衣人走去。 “公爷稍等片刻,属下先去把这些人一并杀了。” 赵瑗本来还在和翻江倒海的五脏六腑作斗争,顺便考虑自己要不要用出穿越者的开局绝招——失忆大法。 结果听到裘兴的话,登时瞪大了眼,连忙出声阻止! “裘兴,别杀他们!” 裘兴闻言,刚刚举起剑的手又放了下来。 “这些贼人刚刚看到了公爷您杀秦相,留下来只怕后患无穷!” 赵瑗人都麻了,他此刻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急中生智说道。 “若是你杀了他们,那才是替我挖好了坟墓。” 赵瑗的话语让裘兴一愣,就连那四名跪倒在地的黑衣人都愕然抬头看向赵瑗。 赵瑗说这话是有缘由的。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境倒还好说,梦醒过后,自然不用管他洪水滔天。 可现在情况有变,那就不得不考虑自己杀了秦桧的后果。 按照历史上宋高宗赵构对秦桧一年封两公的浩荡恩宠来看,即便赵瑗是未来的宋孝宗,恐怕此刻都难挡赵构之怒。 更何况按史料记载,赵瑗这个未来准太子在当前阶段暂时还算不上是稳坐钓鱼台,板上钉钉。 他甚至还有一位同期竞争对手,和他同时入宫被收作养子的崇国公赵璩。 所以秦桧之死,他必须想办法把自己从这件事情的嫌疑里摘得干干净净。 他方才开口阻拦裘兴对那些黑衣江湖人杀人灭口,可能一开始只是出于他对宋朝这段历史的憧憬与敬重心理。 毕竟相比起国力强盛万邦来朝的“唐”;武德充沛铁骨铮铮的“明”;崇文抑武却偏偏定义了侠骨丹心,孕育了无数现代小说里知名大侠的——“南北宋朝”才是他入坑历史这个无底大坑的缘由。 正因如此赵瑗初看这些黑衣人咒骂秦桧卖国求荣时,几乎是把他们当做“郭靖”“丘处机”这些耳熟能详的侠客符号来同等看待的。 但现在,这些黑衣人在赵瑗眼中,那就是一个个行走的活靶子。 赵瑗强撑着还有些哆嗦的双腿,走近那些黑衣人面前。 裘兴担心主子安危,本想要开口制止,可注意到赵瑗的神情时,还是闭上了嘴,默默站近了赵瑗身侧,以防万一。 小国公从方才开始,表现得与以往大为不同。 赵瑗站定,又在心中打好了几遍腹稿后,才开口说道: “我可以放你们安然离开,但需要你们和我做个交易。” 四名黑衣人闻言,不可思议的看向赵瑗,又纷纷将目光转向先前破口大骂秦桧的那人。 那名黑衣人开口问道: “你不准备把我们杀了灭口?” 看来这人就是这些黑衣人之中的领头人了。 “我为什么要杀你们?” “你不怕我们把你杀死秦桧那奸贼的事情传出去?” “秦桧不是你们利州四义杀的吗?和本国公有什么关系?你们杀害当朝宰相,若非本国公护卫拼死护着,本国公怕也性命难保,我恨不得立即将你们捉拿归案,以儆效尤。” 赵瑗话音刚落,那四名黑衣人全都瞠目结舌的看向他,好半晌都没挤出一句囫囵话来。 就在赵瑗以为这些榆木疙瘩脑袋还不开窍时,那为首之人缓缓开了口: “你想让我们替你担下杀秦奸的罪名。” 原来还有智商在线的,赵瑗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 “没错,你们替我背好这口黑锅,我放你们一条生路,这个交易如何?” “锅?哪来的黑锅?” 听到自己不用死,只需要背一口锅就行,早就做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准备的利州四义连同裘兴一道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赵瑗口中的黑锅在哪里。 赵瑗看到这一幕险些怀疑自己头顶上全是黑线,他差点忘了,“背锅”这词其实是现代流行梗词,在古代可没有什么特殊的引申含义。 他干咳两声,将视线飘忽的几人注意力拉了回来。 “咳咳,背锅就当做是本国公口误,你们别乱看了,直说这个交易你们做是不做?” “做!就凭您杀了秦桧那个狗贼,还不杀我们,就是我们的恩人,更是邓唐三州百姓的恩人,您要我们做什么都行!” 怎么可能不做? 这利州四义本就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前来刺杀秦桧,眼看计划失败,还险些成了秦桧构陷岳将军的把柄。 若是真被秦桧得逞,他们恐怕会羞愧得下地府投胎都恨不得主动抢着跳畜生道里去。 这么一盘算,赵瑗突然袭杀秦桧不止是救了他们一命,还顺道拯救了他们下辈子,甚至还让他们得了个杀奸相的美名。 如此想来,赵瑗简直堪比他们的再生父母。 赵瑗估计怎么都不会想得到,自己几句话就让这几个敢为忠义抛头颅的汉子感恩戴德,就差给他回乡立个生祠了。 他原本的打算只是放跑这几个江湖义士,然后把秦桧被杀这口大锅甩给他们,再慢慢从长计议。 可看他们如此,加上本就有历史话本小说的滤镜好感加持,他反倒有些觉得过意不去了。 他心底渐渐浮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根据先前听秦桧与利州四义话语中的信息推断,如今应该正好是绍兴十一年十一月左右(1141年),秦桧以岳飞部将张宪谋反为由,将岳飞父子押送大理寺后不久。 此时秦桧大约刚刚与金廷签订完《绍兴和议》,暂时还未腾出手来对岳飞罗织罪名,暗下毒手。 所以说岳飞还没死! 这个发现带来的惊喜甚至超过了赵瑗察觉自己竟然穿越成了准·宋孝宗,并且捅死了秦桧的震惊。 作为一名历史系研究生,赵瑗最常和人讨论的历史话题就是岳飞若是没死,南宋是不是真有机会彻底收复燕云十六州。 现在验证这个可能性的机会就明晃晃的摆在他的眼前。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熟悉这段历史的人会拒绝亲眼见证这一切的机会。 他要做的只是救下岳飞,然后就可以躲在幕后,顺其自然的看着历史的进程因为他而彻底改变。 至于为何不像小说里的穿越者们一样,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成为何岳飞并肩而战的历史主角? 拜托,那只是小说,他们都有主角光环加持,而自己是真的穿越到了南宋这个乱世里,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没有删稿重写的机会。 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躲在帷幕之后,看那些历史上的气运主角们大显身手就行了。 心里定下了主意,赵瑗重新看向利州四义。 “真的让你们做什么都行?” 利州四义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说得斩钉截铁。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卖国求荣的苟且之事,什么都行!” “好!”赵瑗眼睛一亮,拍掌笑道:“既然如此,我要你们想办法逃离临安后,用诛杀秦桧的声望招揽一批人手,送来临安替我办事!” “这事好办,若是有杀奸相的大义在身,不愁没有各路义士前来投奔,只是小国公爷多久要这些人?” 利州四义不愧是江湖好汉,已经从善如流的对赵瑗改了数次称呼。 赵瑗意有所指的说道: “越快越好,岳将军等人如今还身陷大理寺中,虽然秦桧之死应该会让朝中暂时乱上一些时间,但我担心夜长梦多,容易多生变故。” 听到赵瑗此话,利州四义就算再如何鱼木脑袋,也觉得自己脑子开了窍。 几人也不顾自己还被捆着手脚了,惊呼着朝前拱来: “小国公爷您这是想救岳将军?” “小国公爷,您觉得要多少人能够成功把大理寺劫了?我们去给您找!” “对!您要多少!我们都给您找来!” 赵瑗眼前一黑。 这真要按他们的说法劫狱救岳飞,那岳将军可能就真完了! 就算真给他们救了出来,接下来靠岳飞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计划也可以彻底宣告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赵瑗本来还想解释,但忽听街外远处开始传来阵阵响动,再瞧见数百米外的火光窜动,顿时心中凛然。 这应该是临安城内巡夜的铺军终于察觉了异常,开始朝这边集结。 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他再继续和利州四义浪费口舌! 赵瑗在继承的记忆里搜索了一番后,告诉了利州四义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偏僻铺子作为事后联络的地点。 又叮嘱了几句,便让裘兴给四人松了绑,让他们先行离开。 自己则和裘兴留下来等待巡铺军的到来。 第3章 彻查此案 就像电视剧里经常演的那样,当巡铺军姗姗来迟的时候,秦桧的鬼魂恐怕都可以投两次胎了。 其实也不怪巡铺军玩忽职守,没有及早察觉这里的异样。 实在是因为秦桧名下的这座府邸位于御街南段的太平坊,方圆数十里内的居住者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达官显贵。 就连偷偷躲在墙角撒尿的幼童都有可能进过宫,在宴席上被宋高宗逗过雀儿。 这些王公贵胄阴私甚密,最忌闲杂外人进入,因此巡铺军平常巡夜大多都对这里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巡街路上不小心撞见什么不能被看见的事。 再加上秦桧府邸占地足有数十亩,别说风吹草动了,就算里面的人唱卡拉ok,巡铺军恐怕一时半会也难以察觉。 所以当巡铺军终于冲进秦邸庭苑内时,赵瑗已经安排好了口供,一把火点燃了苑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装昏。 时值金廷议和刚刚结束,金国使臣才走没几日,当朝宰相就在府中遇刺身亡,甚至还波及到了皇室子嗣,建国公赵瑗遭受无妄之灾,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这个重磅消息仅仅不到半日时间,就如同装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临安城! 向来隐忍克制的宋高宗赵构难得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用御砚把大半宿没睡,被亲兵从被子里吵醒的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给砸得头破血流。 时任临安府尹的张澄也没逃得了,杨沂中乖乖捡还给小太监的御砚被宋高宗一视同仁的与张澄脑袋又做了次亲密接触。 等宋高宗发完了火,这才严令两个遭了无妄之灾的倒霉蛋滚去彻查此案。 两个人就这样在朝中同僚们或幸灾乐祸,或同情的目光下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垂拱殿。 两人看着殿外刚刚才升上地平线的那一缕朝阳掠过宫墙殿脊斑驳的洒在脸上,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恍惚之下才惊觉自己背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津津冷汗渗透,冰凉的贴在背皮之上。 站在宫外,两人心有戚戚焉的合计一番,才决定分头行动,由杨沂中前去秦府案发地查探,而张澄则前往建国公府上探病,顺道探听情况。 张澄抵达建国公府时,已是午时,赵瑗刚刚从昏睡中醒来。 虽然起先装昏是为了骗过巡铺军起疑,但突逢穿越等数件惊变,还要连续发挥急智应对变故,赵瑗也没有顶住压力,真的昏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了松软暖和的雕栏阁床上,一旁的侍女正用绸绢沾了温度恰到好处的清水替他擦拭身子。 社会主义春风里茁壮成长的赵瑗哪里经历过这种万恶的封建主义糖衣炮弹,吓得他连忙坐起了身,想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没成想这番举动却让那侍女误以为自己侍奉不周,惹恼了小公爷,惊慌之下撞翻了水盆,将水洒了一地。 这声音惊动了屋外守卫的裘兴,他连忙进屋,见是赵瑗醒了,便将侍女打发出去,又道: “公爷,临安府尹张澄奉陛下之命前来查案,现就在外堂里等候。” 赵瑗眨了眨眼,心说果然赵构的第一关要来了! 这位生性多疑的宋高宗一定会命人彻查此案,而赵瑗这位秦桧遇刺的现场亲历者一定会在宋高宗的嫌疑之列。 只有顺利度过这第一关,他才有机会联合利州四义,救出岳飞,才有资格谈改变南宋未来! 他见侍女还要去收拾那团水渍,挥挥手朝那侍女说道: “你先出去,等会儿再回来收拾吧。” 侍女应声告退,而赵瑗则回忆起张澄之名。 根据记忆,张澄为北宋名臣张商英之子,靖康之变后随宋室南渡,颇受赵构重用,曾先后历任过户部尚书、临安府尹等要职。 他在任临安府尹期间曾主持疏浚临安城内河道,改善漕运以促进商业发展,其才干能力得到了《宋史》“澄精敏善处事”评价。 比起南宋文臣里那一群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们,这人算得上能力出众务实干事的。 可惜他依附秦桧甘为党羽、打压忠良,又被后世骂作“以才济奸,为桧羽翼”。 对于这人会来,赵瑗心底早有准备,他张张嘴,一连着变了几个声调,挑了个自觉最合适的,朝裘兴问道: “我这声音怎么样?够不够虚弱?像不像受惊后的样子?” 裘兴一愣,斟酌片刻后认真答道: “公爷可以稍微再压低一下嗓子,若能说话带点颤更好。” “那行,就这样了,你去让张澄进来吧。” 待裘兴走到门口,赵瑗突然想起来,开口又把他叫住,问道: “对了,昨夜巡铺军的人问了你话吗?” “问了,我按昨夜公爷的原话答的。” “那你现在还能记得多少?” “刚刚才重新给人说了一遍,一字不差。” 赵瑗满意的点点头,挥手让裘兴出去。 张澄很快就被裘兴领了进来,站到榻前躬身行揖问安。 “下官张澄见过建国公。” “张府尹不必多礼,恕本宫受惊抱恙招待不周,张府尹还请坐。”赵瑗似才想起来一样,又开口提醒道:“张府尹注意一下脚下,方我刚刚被梦魇惊醒时不小心弄翻了水盆,又急着见你就没来得及让人收拾,府尹大人可别踩着了。” 待张澄绕过水滩落座,他才朝对方看去。 这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岁的年纪,和南宋文臣给人弱不禁风的刻板印象不同,张澄的身形体格颇为健壮高大,面庞偏铜褐色,一看便不是那些只会躲在书房里夸夸其谈的腐儒。 只是他不知为何额头上破了一块皮,虽然似乎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了,但还是有些血丝从纱布里渗出。 这一眼又让赵瑗立即扶额别过了头去,做出一副心慌的模样。 张澄不知就里,连忙问道: “建国公这是怎么了?可是下官有何不妥,骇到了国公?” 裘兴一边上前替赵瑗抚背,一边回答: “张府尹不必担心,小公爷只是自幼晕血,见血便会心慌。” 等裘兴解释完,赵瑗这才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朝张澄说道: “让府尹大人见笑了。” 张澄一边赔笑,一边眯着眼睛仔细观察,见赵瑗与裘兴表现不似作假,这才收回了目光。 两人又虚与逶蛇了一会儿,张澄才切入了正题,开口问道: “陛下此番差下官调查秦相遇刺身亡一案,下官不得已才前来叨扰国公爷,有几个问题不知国公爷能否告诉下官。” 总算来了。 赵瑗心中一跳。 “秦相遇刺乃我朝大不幸,那些贼子匪类实在胆大包天,本国公恨不得生啖其肉,若有所需,张府尹但问无妨。” 这话才说完,赵瑗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表演得有些用力过猛了。 不过张澄似乎并没察觉有异,反而颇为动容,他擦了一把眼角后问道: “不知昨夜国公为何会在秦相府内?” 张澄问这事其实说来也有些诡异。 赵瑗之所以深夜到访秦府,其实还是秦桧送帖相邀。 之所以有此事,皆是因为赵瑗前些时日年满十四,已至成童,于是按例出宫开府建牙,不再居于宫中。 此等大事,自然有朝中各路皇亲大臣们送礼庆贺,其中自然少不了已经居于高位的秦桧。 只是秦桧当时忙于宋金合议与构陷岳飞入狱之事,无暇分身,便只是让府上门房送了份贺礼到建国公府上。 直到前些时间宋金和议一事彻底结束,秦桧才空暇下来,给赵瑗送了宴帖。 却没有想到赵瑗赴宴,竟然发生了如此意外。 秦桧遇刺便罢,还让赵瑗给穿越了过来。 赵瑗将秦桧宴请自己的缘由说给张澄,这些事情不过是些正常的交际,自然也无需隐瞒。 张澄身为秦桧党羽,自然也知晓确有其事,便绕过此事,又一连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赵瑗皆是如实回应。 眼看着时间渐渐到了申时,两人交谈也已经从案件问询聊到诗词书画,看似张澄把此行的正事目的给忘偏题到了姥姥家里。 张澄看看时间,言称时候不早,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赵瑗心中自然乐得答应,这张澄看似没有过于刁难,但话语中暗藏玄机试探,让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两人聊到现在,比寒假在家赵瑗帮表弟通宵赶完寒假作业还要心累。 他忙不迭的让裘兴替他送客。 结果张澄走到门边,突然回过神来问道。 “下官有一事险些忘了问,国公可还记得昨夜从刺客出现到巡铺军抵达,中间大约间隔了多久?” 赵瑗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这厮和自己东南西北聊了半天,最后的套落在了这里。 可惜自己一直防着,没有中招。 他装作茫然的看向对方,说道: “本公只还记得那刺客突然出现,一剑刺穿了秦相,本公就见血晕了,等本公再醒来,就已经在这了,关于张府尹的问题,或许裘兴比本公更清楚。” 在赵瑗说话时,张澄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没有眨一下眼。 听到赵瑗说完,张澄点了点头,抱歉道: “是下官记差了,这问题在下官见公爷前好像就问过裘护卫了,那下官就先不打扰国公爷休息,下官先行告退。” 张澄从建国公府出来时,杨沂中已经门墙边停靠的车轿里等候多时。 见张澄登轿,杨沂中连忙开口问道: “如何?” “应该没有问题,建国公本就有晕血的传言确实属实,昨夜刺客袭杀之时建国公就因为晕血昏迷过去了,直到我登门拜访才从梦魇里吓醒。” “那名唯一活着的侍卫呢?” “那名侍卫名叫裘兴,在见国公前我已经问过了他当时的情况,基本与案发后巡铺军审问的一样,那些刺客潜入秦相府中,趁宴刺杀后被国公府的护卫拦住,听到巡铺军来的动静后才匆忙放火逼他放弃纠缠得以逃脱,你查得如何了?” “......” 马车在建国公府前停了好一会儿,马车才缓缓驶离。 等马车走远,裘兴这才回到赵瑗的厢房,朝着赵瑗拱手报告: “小公爷,张府尹已经走了,和他一起的还有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杨沂中先前应该去过秦府,脚印还有烧过的灰泥痕迹,两人在轿上交谈,谈到了杨沂中在秦府已经查到了利州四义逃离方向的线索,说他们似乎已经连夜潜水道离开了临安府,已经派人前去追拿。” “看来他们近期应该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利州四义身上,咱们这里暂时安全了,等风头稍微过一下,就可以着手考虑岳飞的事了。” 赵瑗刚刚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就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响动。 他疑惑的朝门外看去,就先前那名服侍他的侍女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前,着急忙慌的说道: “公..公爷...皇....皇上..来了....” 第4章 初见宋高宗 “公..公爷...皇....皇上..来了....” 侍女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太监特有的尖锐高音。 “皇上驾到!建国公请见驾。” 寝厢内,赵瑗眉头一皱,他没有想到张澄前脚刚走,宋高宗就紧随其后来了。 这让他原本打算让裘兴外出打探岳飞消息的计划再次搁浅。 听闻皇上前来,裘兴也连忙吩咐侍女上前替赵瑗更衣准备见驾,以免在皇上面前失礼。 赵瑗才刚要起身,门外又传来一道浑厚的人声对那位通报的太监怒斥道: “见什么驾?朕只是来探望瑗儿而已,偏你自作聪明怕人不知道你嗓门大,要让整个临安城都知道朕出宫了?好让那些刺客再来杀朕?朕身边可不敢留你这种聪明人,回宫后你自去暴室领罚吧。” 随着那名通报太监战栗的求饶声渐渐被拖远,寝厢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一名身着寻常锦服的中年男人已经踱步走了进来。 即便眼前之人并未穿着明黄龙袍,但举手投足间所显露的那份高高在上便已经让赵瑗意识到了此人便是南宋开国皇帝——宋高宗。 赵瑗可不是那些自以为穿越就能随心所欲对古人实行降维打击的优越感二愣子。 作为研究历史的高材生,他深知古代封建制度下皇权的威力,就算再如何诟病吐槽历史上的宋高宗,但是真的处于时代大势下,他连一点挑战皇权的找死想法都没有。 更何况刚刚才有一个触了宋高宗霉头受罚的先例在此。 所以赵瑗刚认出宋高宗,就立即掀被下床,跪下见礼。 “儿臣赵瑗参见父皇,儿臣不知父皇出宫前来,未能相迎,实在有失礼数,还请父皇恕罪。” 他这一跪几乎蕴含了前世在校哄导师时锤炼出来的毕生演技功力,成功塑造了一个受惊过度又不敢在皇权前失礼的忠君儿臣形象。 那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身形与他虚弱的声音相辅相成,赵瑗有信心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惜。 可惜他想多了,宋高宗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让他起身。 他垂头在地,却能清晰感受到宋高宗居高临下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弋。 那种带有审视的滚烫目光让赵瑗如坐针毡。 是宋高宗在怀疑自己? 按照赵构现阶段对秦桧的宠信,加上他历史上表现出来的多疑性格,不被怀疑才是见鬼了。 不过利州四义刺杀秦桧本就不是前任赵瑗所为,加上晕血症这个借口傍身,自己又一把火烧掉了大多证据,所以宋高宗也仅仅只能是怀疑而已。 但仅仅是这种怀疑的目光,就让赵瑗在短短数息的时间里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这种无言的压力比起方才见张澄时所需要的谨慎还要大上数倍不止。 直到宋高宗缓慢踱步走到赵瑗跟前时,他的背上已经被细密的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就在赵瑗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假装的心病未愈都要成真病时,赵构才开口说话: “瑗儿你昨夜因贼人见血受惊未愈,朕也只是心忧瑗儿你才微服出宫来看看,不必行那些繁琐礼节,快些起来回床上歇着。” 赵构嘴里说着,手上作势将赵瑗虚扶起来。 赵瑗却不敢丝毫大意,又以君臣之礼谢过赵构后这才回到榻上。 这才刚刚躺好,就见赵构已经看向一旁还跪在地上的裘兴说道。 “朕记得你,子偁送瑗儿入宫时你就一直跟在瑗儿身边,昨夜你与朕赐给瑗儿的其余护卫一道拼死护住瑗儿,也算大功一件,你叫什么?” 赵瑗心中暗道不好,知道这是赵构疑心未消话中有话。倒是裘兴十分机敏,连忙答道: “微臣裘兴,昨夜未能救下秦相,实在不敢居功,还请陛下责罚。” 赵构的眼神里看不出情绪真假,他摆手道: “有功有过,朕说了算,秦相遇刺非你一人之过,可救下瑗儿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功一件,朕得赏罚分明。” 赵构略一思忖,又说道: “正好,巡铺军玩忽职守才让那些逆贼得以残害朝中重臣,朕今早已将都巡检使及四厢巡检全部革职查办,朕就赏你巡检副使一职!” 看着宋高宗随口一说,就将临安城巡铺军巡检副使的职位赏给了裘兴,赵瑗眼睛都瞪大了。 要知道巡铺军是南宋时期主要负责城市治安、消防和夜间巡查的军队,除去殿前司这种内城禁军官司外,整个临安城的治安都由其负责。 其地位与重要性几乎等同于现代的警察加城管的结合体。 而巡检副使就相当于现代某城区分局的局长一职,在南宋这样重文轻武的朝代里,已经算是从九品的小官。 但赵瑗细品后就发现,赵构此举看似是对裘兴的赏赐,实则却是用一个普通武官官职将裘兴从赵瑗身边调走。 偏偏这恩赏裘兴还拒绝不得,只能跪下谢恩。 赵构见状,这才满意的坐到赵瑗床前,又开始对赵瑗嘘寒问暖起来。 “瑗儿可有让太医看过?” 对此裘兴与赵瑗早有准备,赵瑗目光一扫,裘兴便连忙站出来拱手答道: “禀陛下,微臣昨夜已经请了宫中太医替公爷看过,太医说公爷这是受了惊吓加上晕血,需要卧床休养几日,还给公爷开了几张安神的方子。” 这些其实都是赵瑗昨夜特意叮嘱过裘兴做的事情,加上隔院确实有飘来煎药的气味,所以就算是赵构来之前其实早已提前查过,也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那便好,瑗儿你这两日好好修养,等好一些了记得进宫给张氏和吴妃请个安,也不知道哪个宫人多嘴,把你遇险的事情说给她俩听,差点闹着要和朕一起出宫看你,朕不带她们,她们就带着人去佛堂里给你抄经祈福去了。” 赵构口中的张氏和吴妃便是历史上曾在宫中养育宋孝宗的张贤妃和宪圣慈烈皇后。 彼时赵构原配宪节皇后已逝,宫里后位却还悬而未定,张氏和吴氏二人尚还未成为历史上的张贤妃和宪圣慈烈皇后。 所以赵构才只是称二人为张氏和吴妃。 赵瑗也知道历史中这两位女子对未来的宋孝宗十分疼爱,自然不敢拒绝,点头答应道: “儿臣明白,等儿臣病好后定会入宫给母妃请安,不让她们忧心多虑。” 赵构听完,连称赵瑗孝心可嘉。 随后他命人送进来一大堆珍贵药材与书画笔砚等赏给赵瑗,又让随他出宫的侍卫随从将其搬进库房书屋里。 见赵瑗似乎真的没有问题,赵构总算收起了心中的怀疑,不再继续试探,转而问了一些学业问题后,便离开了。 眼见赵构真的已经带着人彻底离开。 这下赵瑗总算是完完全全的可以松下一口气。 比起先前应付张澄,宋高宗赵构的出现除了让赵瑗猝不及防外,更多的是无形的压力和他看似无意却处处暗藏玄机的话语。 哪怕就是一份看似随意的赏赐,其背后的目的若是深究起来,赵瑗怀疑他甚至能洋洋洒洒写一篇万字论文来论述其中隐藏的各种深意。 他在面对赵构时,甚至有一种东北人吃面——毫无剩(胜)蒜(算)的可怕错觉。 “小公爷。”出屋清点方才赵构赏赐的裘兴又折返了回来,靠近赵瑗的床边小声说道:“库房和书房有被翻动的痕迹,但东西都被放回了原位,另外皇上还留了一批护卫说是给您留的。” 好吧,看来并不是错觉。 他坐起身,朝裘兴大声说道: “去问问偏房的药煎好了没有,我这几天得安心待在府里吃药养病,好赶紧病好去宫里向母妃请安。” 见裘兴出去拿药,厢房的纸窗前已经多了几道站岗的身影,赵瑗叹了口气,看来历史上对宋高宗疑心病重的评价怕还是轻了。 他躺在床上,思索着今后的打算。 原本以为自己不过做梦,为一时快意恩仇捅死秦桧的事情他并不后悔。 如今知道自己穿越,原本在十几年后才会死去的秦桧提前身死已成定局,那他所熟知的历史便已经发生了改变。 原本南宋还要在金元的铁蹄下遭受数百年苦难,直到元朝灭宋,明朝才会在反抗之中崛起新的希望。 而由于自己的到来,臭名远扬的秦桧已经提前退场,《绍兴合议》虽已签订,但岳飞还未含冤而死。 这就代表着自己有机会救下岳飞,为他洗刷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重新抗金防元,收复燕云十六州! 要知道古往今来,岳武穆的十年功溃与冠军侯的功败垂成身先死可算得上所有喜爱历史之人心中最大的遗憾。 若是他能够亲手弥补这一遗憾,只要想一下,都能够让赵瑗感觉自己心潮澎湃,热血翻涌! 而当前他要做的最紧要之事,就是消除宋高宗赵构的疑心,解决秦桧遇刺一案自己的嫌疑,然后联系已经逃出临安的利州四义,暗中组建自己的势力,救出被困狱中的岳飞! 第5章 入宫请安 卧床休养的两日里,裘兴因为赵构将他提至巡铺军巡检副使的缘故,需要入职当班,再无法随时跟在赵瑗身边。 赵瑗身遭的一应伺候事务都被赵构赐下的新护卫与宫女接手。 虽然赵瑗作为一名接受过社会主义熏陶的正直青年,也难免会被腐朽的封建资本主义糖衣炮弹所腐蚀。 其实真不怪建国公府里的侍女长得漂亮又会伺候人,要怪就得怪太医开的那些安神养心的药方确实有效。 连喝两天下来,饶是赵瑗这种本来就没病的人,都感觉自己有了慵懒松散和嗜睡恋床等症状。 感情古人的安神养心法子就是吃安眠药滚床上睡觉? 没啥毛病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实在不行就睡两觉,从早上睡到晚上,再从晚上睡到日上三竿。 把人睡废了,就不会忧心多想了,心疾自然而然就好了。 直到裘兴当班结束,回来后才能给赵瑗说一些从巡铺军内当值听来的消息。 巡铺军作为南宋时期的警局城管兼任消防部门,总能探听到各种八卦小道消息。 赵瑗并没有小看秦桧的死会对整个南宋朝政带来的影响。 但他还是没有料到风暴会来得如此猛烈! 利州四义从临安水道逃后,寻了江南水寨庇护,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率兵围剿水寨,结果从江南抽调的军卒战力羸弱,反而被水寨那些江湖悍匪杀得丢盔弃甲,大败而归。 宋高宗赵构朝堂之上再次大发雷霆,一纸诏书就革了还在江南剿匪的杨沂中和江南兵马都统的职。 赵构盛怒之下的无心之举却仿佛给朝堂上下的信号,原本杨沂中和江南兵马都统都是秦相一党,如今秦桧遇刺身死,没了庇护之后其党羽接连被撸。 朝中的主战派与革新派就好像给自己打上了鸡血一样,次日就用奏疏把御书房给淹了。 就连临安城外数十里远的九品芝麻县官都连夜写了洋洋洒洒万字,来凑热闹,还被人送上了宋高宗的案牍。 果不其然赵构又在朝堂上革了一批官,抄了一批家,杀得整个朝堂之上腥风血雨! 可等下了朝,各派官员凑到一起一合计,才倏然发觉,被革职查办和抄家的不全是主战派和改革派的人吗? 那秦相一党看似伤筋动骨,其实受损的不过一些微末小官,根基竟未动分毫! 这什么意思? 秦相遇刺身死,竟然还不能消除秦党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可还来不及让各派捶胸顿足,秦党已经动起了手,目标就是那些被革职后留下的空缺! 虽然惊悚于陛下对秦桧的恩宠之盛,竟能爱屋及乌到超越生死的地步。 但其余两派也不会坐以待毙,将那些空缺拱手相让。 一时间整个朝堂开始为了新的争权夺利,再次你攻我伐,临安城上下乱作一团。 如今就连与秦桧遇刺息息相关的建国公赵瑗也淡出了朝中视野。 而此时距离秦桧遇刺也不过数日,《绍兴合议》签订不足半月,就连岳飞因谋逆罪名被关牢狱也不过月余。 就算是赵瑗这般看遍了历史典籍的现代人,也不得不感叹一声,南宋衰败绝非单纯的外患所致。 赵瑗在府里眼看着休养心疾的借口不宜再拖,这才趁着裘兴休班,在他的陪同下出了府,按照赵构所言,前往宫内去给母妃与张氏请安。 ----------------- 临安城由于才迁都不久,城内皇宫只是前朝北宋皇室避暑的宫阙改建,比起前朝开封和后世北京的皇宫来说并不算大。 但饶是如此,赵瑗从入宫后步行至后宫也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一路上,时有官员从旁经过,面上表情神色各异,或失魂落魄;或眉开眼笑;有人被宫中禁卫像是拖死狗一样拖出宫中;还有甚者像是梦回年轻时状元及第的盛景,看着旁边的死狗放声嘲笑。 按裘兴所言,不过短短数日,各方党派相互攻讦之下,整个南宋内部便有近四十余人被借用秦桧之死的由头受到牵连。 这些人便是这数日里南宋朝堂内斗争的胜利者和失败者。 等进了后宫范围,那些朝臣已经不能随意入内。 赵瑗借着前主的记忆,在裘兴的陪同下一路朝着时值还是吴贵妃所居住的养心殿前行。 正路过一处别致的假山石林苑景时,忽然听到假山后传来阵阵喧闹传来。 此刻临安城内风云变幻,他本只是想来完成赵构给他的任务,给吴贵妃和张氏二人请安后就安然离开,绝不愿意多图惹是非。 但偏生那假山就在他前往养心殿的必经路上,若是要绕路,可能还得多绕好几圈。 不得已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转过假山,赵瑗这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一名身着华服的少年正站在一旁,颐指气使的指挥着几名侍卫抓猫。 那只长毛狸花猫弓着身子趴在假山顶上,身上伤痕累累,浑身炸毛对着人疯狂哈气,一看就是受了惊吓应激的表现。 假山下还有两名少女想要阻止那些侍卫,但哪里拦得住人高马大的侍卫,只能在旁急得哭红了眼睛。 能够在后宫里指挥侍卫如此行径之人,甚至赵瑗都不需要从记忆里检索那名少年的模样,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宋高宗赵构早年曾育有一子赵旉,可惜这位元懿太子在两岁时就薨逝早夭,此后赵构膝下再无所出。 也正因如此,赵构从皇室宗亲里的数百名适龄孩童之中,选了两名收为养子。 其中便有穿越而来占了未来宋孝宗身子的赵瑗,而另外一名便是眼前这位宋太祖赵匡胤的七世孙赵璩。 也就是赵瑗继承赵构皇位的最大竞争对手。 或许是赵璩太过专注于指挥手下侍卫捉那只狸花猫,根本没有注意到赵瑗的到来。 眼见几名侍卫几次扑捉之下,三番两次的被那猫咪灵活的跳开,手下如此狼狈,自己在两名少女面前折了面子,他忍不住叉腰骂道: “本公爷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吃干饭的!这死猫偷吃了我的鸟儿,你们今天要是剥不了这死猫的皮,你们就自己钻鸟笼子里给我当鸟儿!” 一旁的青衣少女急道: “我和郭姐姐一直在苑里和这只猫儿玩,你的鸟儿怎么可能是它吃的?” 赵璩不屑哼道: “瞎说!整个宫里就只有这一只没人教养的野猫,我的鸟儿不是它吃的还能是自己飞走的不成?” 两名少女眼看争不过赵璩,力气又没有那些侍卫大,帮不了那只狸花猫,只能在旁干着急。 结果没想到那只狸花猫被一众侍卫合围住,走投无路之下纵身一跃,正好跳到了赵瑗脚下! 大约是这猫在宫里呆久了,也学会了宫里看人的本事,知道赵瑗不会伤害它,竟躲在了赵瑗脚下,对着赵瑗可怜的叫唤了几声,还趁机蹭了蹭赵瑗的裤腿示乖。 几名宫内侍卫见到赵瑗俱都一愣,他们自然知晓赵瑗身份与自家主子一样高贵,俱都有些踌躇不敢上前。 倒是赵璩一见赵瑗,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一副厌恶模样,朝着赵瑗喊道: “赵瑗你不是受惊犯病了吗?不好好养病,还出来惹人厌做什么?赶紧给我把那只死猫交出来!” 赵瑗起先本想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被赵璩如此寻衅,也只能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将猫咪抱起,看向一旁的两名少女开口问道: “这是怎么了?” 两名少女倒是聪明,见到如此情形,哪还不知眼前之人正是皇上两位养子之一的建国公赵瑗。 一旁的杏衣少女连忙指着赵璩开口解释道: “我和李妹妹本来在这里陪小泥巴玩,他突然领着人过来,非要说他养的鸟儿被小泥巴吃了,要抓小泥巴回去剥皮,我和李妹妹拦不住,小泥巴还被他命人打伤。” 赵瑗低头,确实看到怀中的狸花猫身上几处伤口藏在毛发之中,正渗着血,把他的衣襟给沾上了血迹。 赵璩不服,一副被人宠坏了的纨绔模样怒道: “什么小泥巴小邋遢的,这只死猫吃了我精心养来准备送给父皇的鸟儿,难道我抓它问罪还有错了?” 赵瑗皱眉,心中想着赵璩这货怎么还能和猫一般见识? 抓猫问罪? 莫非他还能指望这猫能签字画押认罪吗? 旁边的青衣少女听到赵璩如此理直气壮,也急了起来,她连忙说道: “荔院的青枝姐姐说,前天就看见你偷偷把死了的鸟儿埋了!你的鸟儿根本就不是小泥巴吃的,是你养死的!” “就是,你养死了自己的鸟儿,还要栽赃嫁祸给小泥巴,你无耻!” 两名少女同仇敌忾,把原本就气坏了的赵璩气得更加火冒三丈。 “你们胡说!那只鸟儿可是我从瀛洲商人那里花了千两银子买来的!我每天吃什么它就跟着吃什么!吃得这么好,怎么可能是我养死的?” 赵瑗听完,恨不得直拍自己的脑门。 得了,狼人自爆了。 这还用继续问吗? 分明是赵璩花大价钱买回来的鸟儿,被自己乱喂东西给养死了之后,无处撒气,最后撒给了这只无辜的猫。 这倒是符合赵瑗对历史上记载的赵璩印象。 原本宋高宗赵构选了两人做养子后,心中一直偏袒赵璩,后来偶然见了赵璩虐猫与各种无状表现,又多次试探后才知赵璩心性本质,这才促使后来赵构将赵瑗立为了太子。 眼看赵璩气得脸涨通红,赵瑗补刀说道: “那是不是这只猫咬死了你的鸟,去让人找你埋鸟的地方挖出来看看不就行了?免得你非得冤枉一只畜生。” 赵璩自然不敢真让人去挖他埋鸟的地儿,他眼看说不过赵瑗,气急败坏的就要指使人上来抢猫。 有赵璩撑腰做主,几名侍卫自然不敢忤逆主子,上前作势欲抢。 赵瑗看着几名侍卫上前,眉头一皱,向后退了几步,喊道: “裘兴!” 原本一直跟在身后的裘兴心领神会,越过赵瑗身前。 这些只会在宫中溜须拍马讨主子欢心的侍从又怎么会是裘兴的对手,仅仅几个回合就尽数被裘兴放倒在地,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这还是裘兴入宫时未带刀剑武器,手下留情的缘故。 要知道裘兴在赵瑗穿越来的那夜,为了自家公爷行事不被暴露,手起刀落连杀数名同僚时,果决得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但仅仅如此,这样的场面还是吓坏了赵璩。 裘兴只是稍稍将视线转向他,就把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滚带爬的向后逃去。 一边逃一边还忍不住嘴贱。 “赵瑗,你合伙这些外人欺负我!你给我等着!” 眼看着赵璩跑远,赵瑗叹了口气。 无怪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两人还不算是赵构的亲生子。 就赵璩这嚣张跋扈,却成不了事的脾性,亏他才穿越来时还煞有介事的将其当做竞争对手。 现在看来,但凡赵构眼神好一些,有点脑子,就不会选这种货色禅让做继承人。 赵瑗抱着猫,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两位少女说道: “两位,这小泥巴受了伤,你们可以帮我给它送去太医院找大夫看看吗?” 说完这话,赵瑗就忍不住想笑。 让太医院那群太医给猫治病,恐怕也算得上闻所未闻了。 两位少女回过神来,连向赵瑗道谢,应了替赵瑗带小泥巴去给太医的请求。 本想凑近过去接猫,结果或许是先前赵璩伤它时两女在场,让小泥巴应了激,连同两女一道记上了仇。 一见两女靠近,小泥巴就疯狂的朝她俩哈气,只愿意待在赵瑗怀里。 眼见如此,赵瑗也无可奈何,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还很充裕后,耽误不了太久后,只能自己带着猫去太医院,等把猫送去太医院再回来给吴贵妃和张氏请安。 两名少女也知道赵瑗这算是为她俩出头相帮,主动陪他一道前往。 路上三人仔细交谈过后赵瑗这才知道两名少女的身份。 那名姓郭的杏衣少女名叫郭云岫,开封祥符人,家父在朝中做官。 而那名青衣少女名叫李晚舟,赵瑗笑谈及这名字怕不是取自李清照的“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被少女惊讶解释才知,这少女竟然就是李清照的侄女。 两位少女皆是两日前被吴贵妃以宫中寂寞,无人陪伴为由邀入宫中,除去二女之外,还有其余数名少女也一道被邀请入了宫。 赵瑗不知吴贵妃此番行事的缘由为何,但也懒得深究。 一路上三人谈天说地,论诗聊经,两位少女才华横溢,倒是把身为堂堂历史系研究生的赵瑗逼得汗流浃背,搜肠刮肚的在脑海里复习毕生所学才能对付。 等到三人废了一些功夫找到太医院让人治好了猫,赵瑗这才得空回养心殿去给吴贵妃和张氏请安。 只是初到养心殿门口,他就察觉到了异样。 养心殿外站满了侍卫,见赵瑗前来,纷纷让开了路。 赵瑗走进殿内,便看到赵构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两位宫装美妇侍于一旁,为他端茶倒水。 而赵构的身后,赵璩正为其捶背捏肩,见赵瑗走进殿里,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出来,转瞬即逝。 安然躺在太师椅上享受天伦之乐的赵构听到了赵瑗走进殿中的声音,还没等赵瑗开口请安,就先开了口: “瑗儿,听璩儿说你入宫后不先来养心殿向你母妃和张氏请安,反而还有闲心纵容手下欺负璩儿?你这养一趟心病,倒是养出来了一身坏毛病?” 好家伙,赵璩这家伙别的本事没学到,恶人先告状倒是学到了精髓! 第6章 跪下 “父皇...” “跪下!” 赵瑗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赵构便将他打断。 坐在养心殿上的宋高宗脸庞被重重叠叠的帘幔遮挡,晦涩不明。 赵瑗知道这可不是开明的二十一世纪,他要胆敢违抗半分君威,折了赵构的颜面,即便自己是未来宋孝宗,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去。 他是穿越来改变南宋悲惨命运的,不是来挑战君主制权威,彰显个性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 ——咚! 赵瑗连据理力争的心思都懒得升起,跪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赵璩见方才还让他在御花园里吃了瘪的赵瑗此时只能跪在他面前,躲在赵构身后朝着赵瑗不停挑眉寻衅。 十足的小人嘴脸! 倒是侍立一旁的两位宫装妇人面露不忍。 两人陪伴赵构数十年,对这位万人之上的宋高宗脾性再熟不过,最懂如何不触逆鳞的情况下巧抚龙须。 吴贵妃将一枚刚刚剥下糖衣的果脯递到赵构嘴边,轻声说道: “陛下,我知你气瑗儿这孩子不争气,可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养心殿就算供了地火,地上跪久了终究还是容易受凉,若是跪坏了瑗儿的膝盖,您少不得又要被那些自以为是的谏官们烦,不如给瑗儿垫个枕头,也能罚他跪得更久一些,好让他知错。” 赵构吃下果脯,想起朝堂上那些自认清流的御史们就像想起了烦人的苍蝇,稍微闻到些味道就会蜂拥而至,连忙说道: “还是贵妃想得周全,那就给这孽子一个枕头吧。” 话音才落,一旁的张氏就已经挑好了一个最松最软和的枕头给赵瑗送了过去。 张氏借机小声对赵瑗说道: “你这孩子,好不容易回宫,却非得惹你父皇生气,待会儿你好好向陛下认错,态度诚恳一些,别又像以前一样顶嘴,我和你母妃才能帮你多给陛下说好话,让你少受些罚。” 赵瑗抬眼,瞧见张氏眼眸里满是关切与心疼的神情,不由得一怔。 他点点头道: “孩儿明白。” 这回轮到张氏愣神了片刻,才说道: “你清楚就好。” 待张氏回去,赵构就向身后一直替他揉捏肩膀的赵璩道: “说吧,你二哥是怎样纵容麾下侍卫欺辱你的?又要朕替你如何讨这个公道?” 赵璩早已按捺不住,他一听赵构向他发问,便将心中打了许久的腹稿说了出来。 经他之口,御花园里发生的事被彻底颠倒了黑白。 他自顾玩乐学京城纨绔花大价钱买的鸟儿被说成了是费尽心思找来孝敬父皇的奇珍瑞兽。 自个儿养死了鸟儿嫁祸给了那只可怜无辜的狸花猫。 而赵瑗则在他嘴里成了为了讨女人欢心,不分青红皂白对他冷嘲热讽,故意姿势寻衅的好色之徒。 赵构这才知道,这兄弟不和的丑事居然还有外人在场。 他眉头一皱,朝吴贵妃问道: “赵璩提到的那两个女子是谁?” 自宪节皇后崩于五国城后,宫中后位高悬,后宫内的一应大小事务都暂时由吴贵妃掌管,因此能够在后宫之内自由行走的女子身份,吴贵妃必然知晓。 吴贵妃听到赵构问话,不由得有些头疼。 她前些日子假说找人陪伴,精挑细选的从名册里邀请了京城内的数名贵女入宫,目的就是为了替年中时已至适龄出宫开府建牙的赵瑗挑选妻子。 这事儿对于京城内各世家里执掌中馈的贵妇们来说,自是心照不宣,纷纷将族中被吴贵妃瞧中的女子送入宫里。 没有被瞧中的也没事,手眼通天的各家门第也能托着各种关系,想方设法的送了进来,兴许给后宫这位准皇后侍候好了,整个家族都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这事儿坏就坏在赵构并不知情,先前金使入京议和,整个朝中为了此事鸡飞狗跳,向来关心朝政的吴贵妃知道,为了议和一事顺利促成,赵构甚至不惜将朝中许多主战的将军大臣扔进了大牢。 如今秦相遇刺,更是让本就神经紧绷的赵构雪上加霜。 吴贵妃自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叨烦已经成了压力锅的宋高宗,而且初次相看,八字还没一撇呢,便自作主张做了决定。 却未曾想闹出了这么件事来,还将其中两名贵女牵扯了进去。 吴贵妃只能向赵构解释道: “前些时日妾身见陛下精耕朝政,无暇他顾,妾身与诸位妹妹在宫里闲来无事,便发帖请了京城里的一些贵女入宫,那两名女娃儿恰巧是臣妾请进宫里陪妾身的,一个叫郭云岫,出自太原郭家,是奉直大夫郭直卿的孙女;另一个则是齐州李家幺女。” 吴贵妃说得再委婉,赵构一听便明白了其中弯弯绕绕。 他眉头皱起,严声说道: “这两女娃本事倒不小,竟敢挑唆朕的两位皇子为其出手相争,若是再留下来,下次怕不是更加得寸进尺,命人各罚十杖后把人送回去,让她们自家重新教养,禁足自省,省得再来祸害璩儿和瑗儿。” 赵构此言已是给足了吴贵妃的面子,寻常世家送入宫中的贵女若是犯了错,杖责三十都已经算是轻罚,活生生杖毙都是常有之事。 可两人一番对话听在赵瑗耳朵里却成了另一回事。 要知道那两位少女本就没有做错事情,如今却要因为赵璩劣行遭受无妄之灾。 在这个时代里,被宫里罚过后赶出宫的女子,今后会有什么样的悲惨结果实在是不难想象。 更何况,在赵瑗听到郭云岫竟是出自太原郭家,为奉直大夫郭直卿孙女之时,便明白了她究竟是谁! 未来的成穆皇后郭氏! 历史上本应该成为宋孝宗的妻子! 可如今却因为自己的一次出手相帮,似乎再次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虽然赵瑗并没有遵照历史,一定会与郭云岫成亲的打算,但如果因为自己而使得对方命运跌入深渊,绝非他愿意看见的。 原本他还秉承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赵璩这厮不厕所里插吸管——“嘬屎”,就让这狐假虎威的小人多得志一会儿的心态。 可现在他若是不想让郭云岫受如此重的责罚,便还是得在养心殿里解决此事。 赵构所言,就连吴贵妃都不由得有些迟疑: “陛...” 吴贵妃的话还没出口,便被赵瑗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听到这位素来乖巧懂事,听她话的孩子跪在地上,朝着宋高宗大声说道: “儿臣不服!” 宋高宗也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赵瑗梗着脖子,让自己跪得更加笔直。 “父皇,儿臣说的是儿臣不服。” 赵构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吴贵妃与张氏面露惊慌。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赵瑗竟然敢当着赵构的面如此说话。 赵构目光深邃的看向赵瑗,他似是第一次如此仔细看这个养子。 自从元懿太子赵旉早夭之后,他膝下再无所出,为防大宋后继无人,他从宗亲上千名适龄孩童里,挑选出了一瘦一胖两名,留在身边抚养。 赵构自认为自己是知道赵瑗的,这孩子憨厚老实有余,机敏急智不足,比起更加灵动活泼的赵璩,并不算讨他喜欢。 也正因如此,赵构平素里更加亲近偏袒赵璩,致使赵瑗每每见他都如同耗子见了猫似的张惶,却又在张氏与吴氏二人的教育下,拼了命的想要讨好自己。 这样一个孩子,今天却突然当着众人的面忤逆自己。 “你为何不服?” 赵构的声音比深冬的刮骨寒风还要蜇人。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赵瑗,像是要把人的皮囊看穿。 这目光的威慑力堪比念书时踩着板凳趴在窗台外的教导主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瑗深吸一口气,如今话既说出了口,木已成舟,这一次是福是祸都不能避! 他梗着脖子,说道: “父皇,您只听了皇弟一面之词,便断定了此事皆是儿臣的错,可儿臣觉得自己没错。” “你是觉得纵容侍卫殴打皇弟亲随,手足相争,如此无端之举竟然无错吗?此事朕难道还罚你不得?” 赵构的声音几乎大得快要将养心殿的梁柱震断! 一旁的吴贵妃看得心惊肉跳,瞧见赵构气血不顺,连忙端茶抚背,用责怪的语气对赵瑗说道: “瑗儿,你怎可以如此对陛下说话,陛下听闻你进了宫,百忙之中还要抛下群臣回来看你,陛下如此关心你,你就是如此对陛下的吗?快给你父皇道歉!” 赵瑗狠狠一掐腿肉,一瞬间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瞬间眼眶红了一片,俨然一副委屈至极的可怜模样。 “儿臣明白父皇对儿臣的好,可正因如此,儿臣时刻不敢忘记父皇的桩桩教诲,将其铭记在心,顶撞父皇是儿臣之过,儿臣...认错。” 他方才还一副不服气的模样,被呵斥一番后,又委屈耷拉的认错,任谁看了都会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莫非真怪错他的错觉。 赵构原本已是气极,他根本就不在乎赵璩与赵瑗之间究竟谁对谁错,身为万人之上的帝王,他拥有裁定一切的权利,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让谁错。 可赵构瞧见赵瑗这为了父皇不再发火,而不得已委屈退让的样子,反倒多了份好奇。 “既然你说自己没错,朕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你倒是给朕说说,你为何没错?” 赵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并不完全了解赵构此人,对他的一切了解都源自于史书的记载。 但从历史的角度了解对方,已经能够让他对如今的赵构有足够前瞻性的理解。 他抓住机会,简单明了的讲明了先前在御花园内发生的真实情况。 赵瑗才将事情讲明,赵璩已经跳起了脚。 “你胡说!分明就是那只死猫将我准备献给父皇的祥瑞吃了,我这才让人捉猫!你不分青红皂白让侍卫伤人,才是有错!” 眼看两人又要争辩起来,赵构便不厌其烦的挥手打断。 “你们二人各执一词,如何能够争得出结果?” 赵瑗旋即答道: “儿臣这儿倒是有一个办法,能够让父皇知道儿臣俩究竟谁说的对。” “什么办法?” “那只狸花猫受了伤,儿臣让郭李二女将其送至太医院治伤,若是父皇遣人前往太医院将猫取回,再命人当场破开猫肚一探究竟,若是有鸟骨在其腹中,那便是儿臣错了,儿臣甘愿认错,任由父皇责罚,若是腹中没有鸟骨,那儿臣便没有撒谎。” 听到赵瑗这样说,最清楚猫肚子里有没有鸟骨的赵璩忍不住惊声叫了起来: “赵瑗!你什么意思!你先前为了那只猫让人把我侍卫打了,现在自己又要让人把那只猫开膛破肚!你在发什么疯?” 赵瑗面色不变,看着坐在眼前的赵构,跪在地上的身子骨故意挺得笔直。 “先前救猫,是因为不忍幼小生灵受苦,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如今若是真的不得已而杀猫,则是因为孝,皇弟为父皇苦寻奇珍瑞兽是孝,我让父皇知我心迹也是为了父子之孝,以及忠君之道,我虽心有不忍,但百善孝为先,我到时候多为那只猫儿折几段青枝插在坟丘前当做香火便是。” 这一番话说得赵璩汗流浃背,无异于将赵璩夹在了柴火堆上炙烤。 他心里清楚,若是那只猫真的被人抱到养心殿,等到开膛破肚却发现猫腹里空空如也的时候,那自己就真的成了欺君之罪。 原本想要栽赃嫁祸给赵瑗的罪名反倒要轮到自己的头上。 而赵瑗提到的青枝分明就是在提醒自己,他知道那只被自己养死的鸟骨被埋在了哪儿。 到时候挖出鸟骨,那自己即便在父皇身边再如何得宠,自己怕是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边赵璩心思百转千回,焦急万分。 而赵构却笑了起来,说道: “瑗儿此计甚好,既然如此,便...” 赵构话音还未彻底落下,就听—— ——咚! 一声脆响! 赵璩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跪在了养心殿冰凉的青砖之上。 第7章 各自的惩罚 看着跪倒在地的赵璩,赵构眉心一凝,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赵璩根本不敢抬头,他自幼被接入宫中教养,对赵构的手段再清楚不过。 此事本是他气不过赵瑗,想要借父皇之手整治对方,若是他在这里主动承认自己过错,将错归咎于自己受赵瑗欺负,少年脾性想让父皇替他出口恶气,那他顶多被赵构责骂惩处一顿而已。 可如果真要依了赵瑗所言,将那只猫开膛破肚的情况,待真相水落石出,那自己就彻底陷入了被动的局面,到时候情势反转,自己的结果一定不会比现在认错要好。 赵璩虽然胸无点墨,但毕竟久居宫中,却还是学会了权衡利弊,形势陡然逆转之下,旋即做出了决断,绝非真的百无一是。 “儿...儿臣认错。” 见此情形,赵构哪还不知其中缘由,他故意沉声问道: “你犯了什么错?” “儿臣对父皇说了谎,那鸟儿没有被猫吃掉,是儿臣不小心给养死的。” 赵璩说着,见赵构并没有表示,便知这是父皇给了他圆谎补漏的机会,继续说道: “儿臣原本养了那只瑞鸟想要献给父皇,却没想到自己不懂瑞鸟习性,反倒好心办坏事,不小心喂错了东西,反而喂死了瑞鸟,自责之下才迁怒了御花园里那只野猫,想要将其赶离,这才撞上了母妃邀入宫中的贵女发生误会,更是因此与皇兄起了冲突,之后儿臣那几名护卫被打得实在可怜,求着儿臣替他们讨个公道,说父皇平时心疼儿臣,定会为儿臣做主,儿臣这才鬼迷心窍骗了父皇。” 听着赵璩这一番话下来,赵瑗不由得直撇嘴。 瞧瞧这赵璩,到了这种狡辩耍小聪明的时候,和方才那狐假虎威的无脑纨绔简直判若两人。 这一顿陈情诉说,先是给自己按上了孝义的名头,又借着自己年纪尚小的优势,自责懊悔之下才犯了错误,因与郭云岫两女误会才与皇兄起了冲突,反正赵构当时并不在场,看不见自己的丑恶嘴脸,几乎快把自己欺君的罪责摘去了大半。 最后更绝,虽未言明,却不声不响的将欺君的过错归咎到了护卫身上,又暗搓搓的拍了一手绝妙的马屁。 果不其然,赵构十分受用,冷嗤一声哼道: “哼,瞧你这孽子做的好事,朕谅你也没那个胆子敢如此欺瞒朕!” “儿臣愧对父皇教诲,知道错了!” 赵璩一边将头磕得砰砰作响,一边认错。 “说吧,是谁教你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 赵璩连忙说了一个名字。 赵构摆摆手,吩咐道: “去,把人抓了,交给内侍省审问,朕的宫里容不下这种谗佞之徒。” 见旁边的大太监听了令,领人离开,赵构站了起来,负手走到跪在地上的两人面前。 “此事虽已明了,但你们二人都有过错,璩儿虽是受小人蒙蔽,但错在鲁莽浮躁,意气用事;瑗儿你虽不是为了女色,但错在不顾手足情义,同室操戈,朕罚你各打十大板,罚禁足一月,你们二人可有怨言?” 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赵瑗听了宋高宗的话,若不是顾忌对方身份,放到现代社会里,早就跳起来骂娘了! 这宋高宗明面上看似互不偏袒,各打五十大板,可实际上对赵璩所为轻飘飘的揭过,毫不掩饰对其的维护之意。 就说那禁足的惩罚对赵璩来说简直毫无作用! 要知道赵璩如今还未出宫开府建牙,他一直住在宫中,禁足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太监娶媳妇——没有卵用! 但就算赵瑗在心里把赵构骂了一圈,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和赵璩一道垂头说道: “儿臣没有怨言。” 见两位养皇子态度“虚心诚恳”的接受了惩罚,赵构颇为满意,他甩甩袖子,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二人也已经给母妃请过安了,就去领罚吧。” 见赵构似乎有些不耐烦,开始赶人,仍旧担心郭云岫二女受到牵连的赵瑗还想说些什么,恰好瞥见吴贵妃朝自己使来安心的眼神。 赵瑗这才暂且放下心来,向赵构告了退,离开了养心殿。 才出养心殿,就已经有一名大太监等在了门外,一见赵瑗二人就迫不及待的走上前来,朝着两人毕恭毕敬的笑道: “两位皇子,请随奴才来。” 随着那名大太监的领路,两人被带到了内侍省,刚要跨进内侍省的大门,赵瑗就看到一名小太监拖着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拖了出来。 血迹在地砖上蜿蜒扭曲的拖拽出长长一条,几名小太监对此见怪不怪,熟稔的提来了水桶毛刷,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等尸体被拖着经过赵瑗时,他险些没有从那张已经被殴打得面目全非的脸庞上认出来,那就是他先前在御花园里吩咐裘兴揍的一名侍卫。 领头的大太监见状,对着就是一脚,将小太监踹去一边,嘴里骂道: “没点眼力见,滚一边去,换个地方给埋了,小心冲撞到了两位皇子!” 一旁的赵璩见此情形,神色竟然毫无变化,就好似随手将过错嫁祸给自己的侍卫当替罪羔羊,害死一条人命的行为毫无愧疚怜悯之心一般。 内侍省对两人的十杖虽然并不算用力,却还是让赵瑗的屁股肿了半边。 等他出宫时,裘兴已经等在了宫外,见赵瑗被人搀扶着,连忙迎了上来。 “公爷!这是?” 赵瑗摆摆手,示意裘兴先回府再说。 裘兴会意,替过小太监将赵瑗搀扶到马车上。 才一掀起马车帘子,赵瑗就呆住了。 马车上竟然已经坐着两人,正是郭云岫和李晚舟两女。 “你们怎么在这?” 两女似乎已经知晓了养心殿发生的事,见赵瑗此刻狼狈窘迫的模样,神色歉然,双双伸出手来,将赵瑗扶上马车。 李晚舟怀里还抱着今日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小泥巴”,朝赵瑗解释道: “公爷离开御医院后,贵妃娘娘便让人找到了我们姐妹俩,将我与郭姐姐一道送出了宫,郭姐姐听了公爷因为我们受了这么大的罪,若是没有公爷,今日我们姐妹俩怕是不只要受皮肉之苦,往后也再没脸面留在临安了,所以想要留下来见公爷一面,至少能当面向公爷道谢。” 郭云岫红着脸嗔瞪了一眼李晚舟,却没有辩解。 对于郭云岫,赵瑗自从知道对方在历史上的真实身份后,便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怪异之感。 这位未来将会和宋孝宗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如今就俏生生的坐在他的面前,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目光看着对方出了神。 赵瑗的注视让郭云岫脸更红了,她就像是只鸵鸟一样,脑袋低得快要将下巴埋进胸脯里。 她嗫嚅的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瓷瓶,慌张的推到赵瑗面前,说话的时候连瞄一眼赵瑗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太原特产的金疮药,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不会留下疤痕,公爷还请不要嫌弃。” 郭云岫哪里还有在御花园里和赵璩据理力争的模样,赵瑗甚至毫不怀疑,如果这是动画片,郭云岫此刻耳朵两边得配上噗嗤冒蒸汽的特效和水壶烧开的声音。 他接过药瓶,道了声谢,两人指尖稍微接触,郭云岫就像是惊弓之鸟一样飞快的收回了手,然后拽着一旁还在傻乐呵的李晚舟逃也似的跑出了马车。 只留下赵瑗一个人在马车上发愣。 “公爷,郭姑娘走远了。” 裘兴的声音将赵瑗的思绪拉了回来。 “裘兴。” “公爷,有什么吩咐?” “帮我查一下奉直大夫郭直卿究竟有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孙女。” 入宫前乘坐的马车已没法再坐,赵瑗只能趴着,幸好御街的路还算平坦,太平坊离皇宫的距离也不算太远,赵瑗才没有多受罪。 等回到建国公府,原本假装卧病在床连续躺了数天的赵瑗这回真成了卧病在床。 厢房内,上过药后的赵瑗趴在床上,裘兴敲了敲门,等赵瑗招呼他,才走了进来。 “公爷,您让我去李姑娘所说的埋鸟尸之处候着,之后果然有人前来挖骨,我便将人打晕,将鸟尸挖了出来,但那挖出来的鸟尸要如何处理?” 赵瑗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说道: “烧了吧,那本就是担心赵璩借口寻事,以防万一的证据而已,如今事情已过,留着也没用了,别留下证据就行。” 他原本在御花园见赵璩含恨离开后,便留了心眼,担心赵璩借机生出事端,让裘兴前去提防,若是赵璩没有派人前去挖那具鸟尸,无论赵璩是否生事,那鸟尸所埋之处都能成为赵瑗证明赵璩说谎的证据。 而要是赵璩派人前去挖尸,裘兴也能防范于未然,避免赵璩销毁证据。 但赵瑗还是错估了赵璩,没有想到赵璩连自己的第一轮心理反击都没有抗下就放弃了辩解,主动向赵构承认了错误。 也正因如此,那具鸟尸便没有了用处。 但从今日发生之事来看,赵瑗并不会低估赵璩此人。 这位在历史上能够与宋孝宗一起从数千名宗亲孩童里被赵构选入宫中抚养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先不论对方的骄纵奢逸任性妄为的性格,只从他自身的急智以及对宋高宗赵构的了解,便可以称得上颇有本事。 裘兴应了声是后,停顿了一下,眼神飞快的朝屋外扫过,确认隔墙无耳后才凑近赵瑗榻前,低声说道: “另外利州四义有消息传来,他们明日便能从水路潜伏回京,这次与他们一道回京的还有江南道一带的江湖人士七人,共十一人。” 赵瑗神色一喜,他没有想到先前才穿越而来随手招揽的利州四义竟然能够给他带来如此之大的惊喜。 起先招揽利州四义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背上刺杀秦桧的黑锅,转移朝廷追查势力的目光,甚至对于他们能否顺利逃出临安城都有所怀疑。 可这四个江湖草莽的表现出乎了他的意料,先是成功在巡铺军的追剿下成功逃离临安,之后又联系上了江南水寨的江湖人士,成功抵御下了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所率领的剿匪军,还连带着让两个秦党被撸下台。 甚至因为此事,在朝堂上所造成的波澜更加巨大。 如今四人回京,还真的按照他的吩咐,为他招募集结了一批江湖人士。 只是如今自己真的卧病在床,且府内还有赵构安排的侍卫看守,而裘兴也要当值,他若想联系上四人,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想必今后的建国公府也不会太安全。 所以鉴于种种情形,他可能需要想出一些能够与利州四义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传递信息的方法。 “嗯,等利州四义进了临安,暂时先不要与其再进行接触,这几日父皇对杨沂中的表现十分不满,大理寺和张澄那边生怕下一个遭殃,肯定会加大力度进行调查,所以这个节骨眼上进京虽有好处但也有坏处,咱们没有完全把握之前,先不要过度行动,以免暴露自己引火烧身。” “属下明白。” 裘兴应了声后,赵瑗便闭上了眼睛。 他今日经历太多,再加上屁股上的伤擦了郭云岫给的金疮药后,虽然疼痛稍减,但总是隐隐有一些火辣辣的热感与瘙痒。 那是金疮药的药效在让皮肉愈合生长,却让他没法安然入睡,因此他身心疲累,只想好好趴着,至少能够闭目养神。 可过了半晌,他都没有听到裘兴离开的声音。 一睁眼,果然看见裘兴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去。 他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还不走,站我床前发什么呆?” 裘兴有些委屈: “属下还有事没禀报完,见公爷您闭了眼睛想事情,不敢打扰,只能在旁等候。” “还能有什么事?你总不至于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找我吧?” “是您亲口吩咐我查的事情。” 能有什么事? 赵瑗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自己还亲口吩咐什么其他的事情。 “说吧,什么事?” “公爷您让属下查的,郭姑娘是太原郭氏郭直卿唯一的孙女,但她有两个弟弟,父母也尚健在,另外属下还顺手查了李姑娘的家室....” 等等! 谁让你多此一举去查李晚舟的。 她又不是什么嫌犯,你主观能动性这么高做什么? 虽然内心在吐槽,但赵瑗还是忍不住内心燃起的熊熊八卦之火,竖起了耳朵。 “属下除了查到李姑娘是易安居士对外宣称的侄女外,只知其父名为李丘山,月余前举家迁来临安城投靠易安居士的,却并未与易安居士住在一起,而是进京后独自盘下了一处别院,家底颇为丰厚,光是随其一道进京的佣户便有三十余人。” 第8章 联系的方法 易安居士? 赵瑗险些没有反应过来,他也没有想到先前只是调侃李晚舟的名字由来,结果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真的与李清照有着联系。 可惜历史里对李清照家世的记载并不算多,这位著名的婉约派代表女词人在经历过南北宋朝的孤苦境遇,又遭丧夫之痛,尤其是在南渡隐居临安之后,词作风格也从“红藕香残玉簟秋”的儿女情长逐渐转变成了“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的缅怀故土,忧思国安之情。 想到这里,赵瑗不由得有些疑惑,这位易安居士虽是历史上宋朝文学篇章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她迁往南宋临安后,便一直靠着当年丈夫赵明诚的亲朋同窗綦崇礼等人的接济,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就算是她将亡夫的《金石录》校勘整理,献于朝廷,得朝堂恩赏,那也是绍兴十三年的事,距离现在还有两年。 按理说现阶段的李家亲族女儿,可完全没有资格被吴贵妃邀入宫中陪伴。 那李晚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与郭云岫一起入的宫? 赵瑗眉头微皱,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其中缘由与自己也没有太多瓜葛影响,比起郭云岫这位未来皇后,李晚舟只是今日无意间偶遇的过客而已。 甚至如今的南宋还自己的出现,导致秦桧被他所杀,未来彻底发生改变,郭云岫又经历过今日之事后,给赵构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是否还能成为自己的妻子都是一个未知数。 他如今应该放在首位优先考虑的,还是如何将自己的嫌疑从秦桧遇刺案里彻底摘脱出来,拯救仍旧身陷囹圄的岳飞等人,以及用什么办法联系上利州四义。 所以他在听完裘兴汇报后,虽然思索了一会儿,便将此事暂时抛诸脑后,只是无意识的嘟囔吩咐了一声: “简单查一查李家近况就行,如果李晚舟家室没什么问题,就不用再费事关注了。” “是,属下知道了。” 裘兴领了命,在确认赵瑗再没有吩咐后,便告辞离开。 自从裘兴被赵构赐了巡检副使,他便需要每到值日时前往巡铺军当差,虽然巡铺军能够探听到不少消息,可裘兴也不能再随时留在赵瑗身边听令,且背后隐藏的风险也颇大,稍有不慎便会被那些藏在暗处盯梢的目光发现破绽纰漏。 所以赵瑗也知道自己不能事事都吩咐裘兴去做。 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利用利州四义等人,在临安城里建立起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势力网络。 至少自己当着利州四义的面前杀了秦桧,又救了他们的性命,自己的形象高度与信服力在这几个讲究忠义的江湖草莽面前应该还拿得出手。 所以他必须得趁热打铁,将他们彻底收拢麾下,让其成为自己接下来拯救岳飞的计划里的一大助力。 正思考自己要如何行动,才能顺利联系上对方,厢房的房门又被敲响。 赵瑗懒洋洋的朝门外问道: “谁?” 是赵构先前安排的侍卫答话: “公爷,是宫里派来的御医。” 宫里来的御医? 赵瑗可不觉得按照赵构先前在养心殿的表现,会是一名细心到遣御医前来查看自己屁股伤势的严厉慈父。 两次与自己的见面,展现更多的也只有表面上的关怀。 想必遣来那位御医的应该是宫中吴贵妃与张氏。 “让人进来吧。” 门再度被推开,御医走进厢房,在向赵瑗行礼问安后,便替他查看起了伤势。 过了一会儿,御医反复确认再三后,这才起身走到一旁桌上,取出纸笔写下一份药方递给旁边一道跟进来的侍女。 “建国公的伤势不算太重,加上公爷用的金疮药药效极好,之后再配上老夫给公爷开了一些养血恢复的方子,只需安静卧床数日便可,只是这些日子里公爷切忌躺倒,起身小解进食等事还需有人服侍最好,以免一不小心压到伤口,影响愈合。” 赵瑗老脸一窘,再看向一旁已经将药方揣入怀中,一副放心有我在神情的冒失侍女,只觉得按照那日她打翻水盆的情形来看,自己这伤势的愈合进度应该不会有数日这么快。 送走了御医,冒失侍女便去替赵瑗熬药。 恰好前些日子赵瑗假装卧病时建国公府的存储的药材消耗了不少,需要去外街的药房抓药。 知道了这事的赵瑗眼睛一亮,将正准备吩咐下人出门抓药的侍女拦了下来。 “茴香,你让去抓药的下人每次只抓当日适量的药即可,次日的药材次日再去便是,马上深冬了,府上没有药局存储药材的条件,我怕到时候把药放坏了。” 这实在是一个拙劣的借口,但幸好这名叫茴香的侍女听话,也不疑有他,说道: “还是公爷想得周到,茴香可就没公爷这么好的脑子。” 便俏生生的跑出厢房,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等茴香回来,赵瑗又以煎药的药香气能使他安心,也方便她照顾自己为由,让茴香在厢房内煎药。 就这样连过数日,建国公府上的寝厢里药香越来越沉,可惜赵瑗的屁股却没有随着越发香浓的药香一样,变好起来。 御书房里,赵构听着建国公府上侍卫的回禀,面色有些不愉。 “内侍省的板子朕还不知道?还不至于让瑗儿伤到现在,你来告诉朕,是你这御医的医术不精耽搁瑗儿伤势愈合,还是内侍省的那些奴才真的胆大包天,打残朕的皇子。” 殿下跪在地上的御医被赵构的怒斥吓得忍不住浑身发抖,胡子乱颤,他连声解释道: “陛下,建国公的伤势本来前日便好得可以下地了,可谁知国公爷半夜如厕小解的时候没有站稳,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口又重新裂开了只能重新回床上养伤,微臣绝不敢有意耽搁国公爷伤势啊!” 看着地上年迈的老御医声泪俱下的诉苦,赵构也不能拿他如何,目光询问的看向一旁的侍卫。 侍卫倒是机灵,连忙说道: “启禀陛下,张御医所言确有此事。” 赵构扶额叹气,只能无可奈何的骂道: “既然如此,你去一趟养心殿,替吴妃看看,瑗儿的伤势复发让吴妃惦念得紧,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的瘦了许多,朕看着心疼。” 御医千恩万谢的退下后,赵构这才重新问道: “瑗儿非得让人每日从药铺里抓新鲜的药材,朕可不信是因为药材存放不易,说吧,你们都查到了什么?” “属下这几日命人跟随那位抓药的侍女,的确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赵构眼神锐利了起来,语调也跟着升高了几分。 “哦?什么蛛丝马迹,仔细说。” “那侍女连着数日去了不同的地方,替国公爷买了许多话本与玩乐的事物,属下也悄悄检查过抓回来的药材,与张御医所开的药方并无区别,属下原本以为国公爷是禁足无聊,差遣人出去替他带些打发时间的玩物回来而已,但大前日那名侍女离府后,却去了一趟奉直大夫郭大人的府邸,在后门呆了许久,在后门待了许久才离去,之后这几日,那侍女都会去一趟郭大人府后门。” “奉直大夫?郭直卿?他女儿是不是前些日子御花园里招惹瑗儿致使其与璩儿不合的那个?朕记得叫郭云岫来着。” 侍卫从袖口中取出一沓信纸,由大太监承给了赵构。 “陛下没有记错,这是这几日那名侍女带回来的郭府回信,属下找机会将其抄录了下来。” 赵构展开信件只是扫了一眼,便冷哼一声将其丢到一旁,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哼,瑗儿倒是个情种,才在御花园和人家见了一面,就帮着欺负自己三弟,还敢为其在养心殿拼着惹朕发火也要护住对方,现在更是得寸进尺!朕罚他禁足思过,他倒好,假借抓药的名义和别人家的闺女暗通私信,亏朕还说他不似憨厚不知变通,不似璩儿那样急智机敏,这分明就是把那机敏劲都放在了女人身上!” 赵构虽然嘴上将赵瑗骂了一顿,但原本凌厉的眉心却还是舒展了开来。 他又朝着那侍卫问道: “除此之外,你们在瑗儿身边可还有其他发现?” 侍卫连忙如实禀告: “属下无能,并未发觉其他异样,那名叫裘兴的护卫也是每日按时到巡铺军点卯轮值,下值过后回到国公府中休息,未见异常。” 赵构若有所思的拂须良久,才悠悠叹了一声,吩咐道: “秦相遇刺时偏偏唯有瑗儿在场,且安然无恙,虽然朕不愿疑心瑗儿,但为了社稷和瑗儿清白着想,只要大理寺和临安府尹一日未查明真相,你们继续替朕看着瑗儿,也能护他安全。” 侍卫得令退下后,赵构又将那些信纸捡起来看了一遍,末了冷笑一声道: “哼,儿女情长,胸无大志,难成气候!” 而此时建国公府内,赵瑗正趴在榻上与茴香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走开煎药去!我自己能行!等会儿你又要像昨天一样,把药煎糊了,害得咱俩被熏成腊肉,我就把你赶去净房洗夜壶!” 茴香嘟着嘴,寸步不让! “就算公爷你把奴婢赶去扫茅房,奴婢这次也绝不会让公爷你一个人去了!不过公爷可得想清楚了,奴婢要是被您赶去扫了茅房,明日郭小姐的信您让谁去送?” 赵瑗见这此情形,恨极了自己这几日连续相处之下太过纵容,如今竟然让这丫头有了胆子在自己面前发犟。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他垮着脸说道: “好茴香,我就是去旁边小解,你真的没必要像个拐杖一样杵在我旁边看着。” “那可不行,万一公爷您像之前那样,又不小心摔了一跤,奴婢回头还得被裘统领骂死,奴婢得好好照顾着公爷您!” 赵瑗肺差点被这犟得像头牛的丫头气炸。 自己明明手段高超,骗过了所有人,结果反到头来却栽在了这里。 前几日的摔倒不过是他故意而为,他原本以为自己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屁股又多痛了几天而已。 结果没想到最惨痛的代价竟然是要自己在这小丫头片子面前社死。 这丫头从自己不慎摔倒后起,不管自己要如厕还是走动放松,死活都要跟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看,生怕自己突然再来一个平地摔似的。 搞得他差点对上厕所这件事情产生心理阴影。 好说歹说,才勉强说服了茴香,赵瑗小解过后,将茴香赶去墙角煎药,这才来到桌边站定。 桌上是今日从郭府里传回来的信件。 他并没有去看那封信件,这几日里他与郭云岫互通私信,赵瑗为了应对这位颇有文采的才女,搜肠刮肚想着还未出世的诗词。 郭云岫对他的文采惊叹不已,回信大多都是询问他一些诗词方面的感悟与请教。 这反而苦了赵瑗,让他背诗还行,你让他一个现代人在词作方面去指点一个南宋才女? 无异于对牛弹琴—— ——当然,他是那头被弹琴的牛。 所以赵瑗现在看到郭府回信就头疼。 偏生他又不能不搭理郭云岫的信件,先不说是自己主动招惹的对方,他也需要一个立在明面上的靶子,用来掩人耳目,消除赵构对自己的疑心。 叹了口气,赵瑗捡起了随手丢在一旁的粗纸,那是茴香抓药时药房用来包药用的粗纸。 因为质地粗糙,容易晕墨和扎手,所以除了穷人会用其习字练笔外,只能用来包裹一些干货或药材。 赵瑗却将那张粗纸捡了过来,放在桌面上仔细用石镇碾平后,取来茶杯斟上半杯清水,又将前几日茴香买回来的那些打发无聊用的事物堆里取出了一只药发傀儡。 这是一种烟花匠人制作的,逢年过节用于庆祝节日,喷出烟火的竹制玩具,类似于现代常见的火花陀螺。 他将药发傀儡拆开,倒出里面的硝石,取了一勺倒入茶盏之中与水液搅匀。 之后他用手指沾了茶盏里的水液后,均匀的涂抹在包药粗纸之上。 令赵构与那些检视的侍卫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伴随着硝石水液的逐渐渗透,原本空空如也的粗纸上面竟然歪歪扭扭的出现了“事情已办,公爷安心。”的八个蓝色大字! 第9章 张澄的第二次拜访 这是赵瑗与利州四义联系用的法子,用米浆水写出来的字会在载体上消失,且无色无味。 只有当米浆里的淀粉与碘发生化学反应后,才会重新显形,呈现出现在这般淡蓝色的模样。 这种秘写术的法子其实有很多种,最为被人们所熟知的就是明矾水或柠檬汁液写出来的字体,可以利用高温加热呈现出棕色字体。 不过加热显影的法子赵瑗并不敢用,因为这种传递密信的形式在最早就在北宋早年的《武经总要》里记载过。 “取皂角捣汁,或以酸橙汁书纸,火炙乃显。” 如今已过数百年,赵瑗可不相信赵构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护卫不懂这种秘写之法。 而碘淀反应则比加热显影出现的时间晚了许多,迫于化学合成技术的不发达,人工合成出的碘酒还要等上六百年。 而碘又非生物提取产物,古代含有碘成分的只有硝石一物。 所以民间对这个方法知之甚少,最早记载的书籍还得追溯到明代的《武备志》里。 两相对比之下,赵瑗选择了更为稳妥的法子。 他还记得自己为了让利州四义学会这种法子,第一次将其展现给裘兴看时,裘兴满脸震惊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是验证了那句经典流传:“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不懂数理化,生活处处是魔法。”的调侃戏言。 而至于自己与郭云岫的书信往来,则是他抛给赵构的另一个饵料。 赵瑗知道,能够作为一名帝王,把持南宋朝政不放数十年之久,直到人生末年,才将皇位禅让给养子的宋高宗绝非等闲之辈。 自己若是想要在禁闭期间保持与利州四义的联系,就一定会在赵构的监视下露出破绽。 既然如此,那不如自己大方主动一些,将赵构想要看到的东西直接放在他的面前,从而消除对自己的疑心。 这是魔术里最为常用的障眼法,绝不算高明,但能够万古恒通不变,自然是因为足够好用。 只是赵瑗对自己利用了郭云岫这一点,还是怀有一丝歉意。 他在这个时代里,看似身份高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那座云霄之上的宝座几乎触手可及。 可如果他想要拯救南宋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的命运,那他要做的事情每一件都是凶险万分,踏错一步就有可能是万丈深渊。 所以他不介意将每一件事情都做足充分的准备,甚至备上数个后手以防万一。 赵瑗看完利州四义的回信后,又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这才将粗砂纸揉作一团,顺手丢到了茴香煎药的小炉里。 茴香独自应付炉子已经忙得灰头土脸,见自家公爷还来添乱,不满道: “哎!公爷,奴婢好不容易控制好的火候,您就别来给添乱了,待会儿煎糊了您又说是我的过错。” 她连忙起身将赵瑗搀扶回榻上,胡乱擦了一把花猫似的脸,又转头忙去了。 服过药后,宫里的张御医又来了一趟府上,替赵瑗复诊。 赵瑗趁机借口自己这几日时常心悸,半夜里总会被秦桧遇刺那夜的凶险噩梦惊醒为由,多讨了几幅安神养心的方子。 等到张御医离开回宫复命后不久,又换了张澄登门拜访,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位老者便是早年赵瑗入宫后的老师,南北宋朝时期的著名史学家,龙图阁直学士——范冲。 范冲如今已年至古稀,去年便辞了官职,在临安城外的一处破书孰里教农家孩童识字开蒙。 范冲显然并不是与张澄约好的一同登门,见着张澄的时候眉不是眉眼不是眼。 赵瑗发誓自己甚至听到了这位须发苍白的老者私下里嘀咕了几声晦气。 也难怪范冲如此嫌弃张澄。 这位老人可是出了名的顽固直臣。 当年王安石变法求新,他就能站在朝堂之上对着王安石破口大骂。 之后蔡京为了满足宋徽宗的糜烂私欲,想方设法为其推行敛财之法,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时,更是毫不顾忌宋微宗的脸面,称其为误国之道,六贼之首。 到了南宋,范冲对秦桧一党更是嗤之以鼻。 秦党当道时,他见自己无力改变,干脆气得大袖一挥,辞官隐退,爷不干了! 和你们这群虫豸整天吵得鞭炮齐鸣,喧天锣鼓,不如回家种红薯! 就算秦桧现在死了,范冲对于身为秦党的张澄也是看不顺眼。 张澄自然也是知道这位老人的脾性,可他可不敢顶撞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先不说老人已经七十五岁的高龄,万一给人气出个好歹来,就是老人稍微故意碰个瓷,自己也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要被如今撞上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只是几日未见张澄,赵瑗就发现他沧桑憔悴了许多,头发白了一大撮不说,眼睑下还黑了一大片,眼珠里布满了血丝。 这自然是因为秦桧遇刺案悬而未决,加上杨沂中追捕利州四义不利吃了江南水寨的瘪,被一撸到底导致的。 作为一道领旨追查此案的两人,杨沂中的境遇让张澄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一连数日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 今日再次拜访赵瑗,本是想着能否从他的口中再探听到一些线索,结果没想到居然撞上了范冲。 三人见面,因为范冲年龄身份皆是最大,赵瑗便将屋内主座让给了老师。 而自己因为屁股上的伤又不能坐在板凳上,便干脆侍立在范冲身旁,为其奉茶。 反倒让桌上的情形看起来像极了范冲赵瑗一老一少审问张澄一样。 才一坐下,范冲便没好气的对着张澄吹胡子瞪眼,说道: “张家小儿,你来找我宝贝学生做什么?有屁快放,老夫可不觉得你会好心来看望人。” 张澄见状,只能苦笑不已。 既然有了范冲在场,他原本提前打好的腹稿,准备从旁侧击询问赵瑗的说辞自然不能再用。 这位老人在官场上就是出了名的护短和刚正,本就被他看不顺眼,若是再彻底惹恼了他,那今日之行恐怕又要白费。 张澄只能直言说道: “范老学士,下官今日所来自然是为了秦相遇刺一案有了些进展,有些问题想要问一下公爷。” 范冲嗤笑一声: “秦桧那种国之蛆虫,视数万百姓生死而不顾,卖国求荣的奸贼,无论谁杀的秦贼,老夫我还得高赞他一声义士,死了反倒是件利国利民的天大好事!你要是敢把老夫学生当嫌犯般审,信不信我明日就让老夫书孰里教的孩子轮流去你家门前拉屎屙尿,让你提前体会一下什么叫遗臭万年!” 范冲这番话说得粗痞不堪,实在猖狂,气得张澄面红耳赤,牙龈都要咬出血来。 可他偏生不敢对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学士怎样,他甚至怀疑这位老人家恐怕还真干得出来这事。 放眼全天下敢指着秦桧鼻子骂娘,说他是卖国奸贼的不过寥寥无几,这位老人绝对名列其中。 反倒是赵瑗在范冲身后听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 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罩着有靠山的感觉,似乎有些让人飘飘欲仙。 张澄对其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认栽,说道: “下官并未将国公爷当作案犯,只是秦桧一案迟迟不见进展,陛下十分不悦,就连金廷那边也有风声传来,对此事颇为不满,陛下担心金廷会因为此事撕毁合议,使得我南宋好不容易换来的太平又再次陷入战火之中,所以今日下官刚刚查到了一些新线索后,便连忙来请国公爷帮忙,看能否有更多进展。” 事实证明,能够混上临安府尹这种位置的人又怎会是无能之辈。 张澄示敌以弱,又搬出了赵构与金廷,直言此事关系重大,已经严重到了事关两国和平。 这连消带打的一番话,便让范冲不再继续针锋相对。 毕竟绍兴和议已是定局,南宋割州让地才换回来的太平,即便是范冲再不屑一顾,也知道今时局势下确实不易再兴刀兵。 多几年的修生养息才是为国着想。 他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张澄见状,知道是老人主动退让了一步,连忙开口朝赵瑗询问道: “国公爷可否告知下官,您赴秦桧宴席当夜可有见过什么怪异之处吗?” 赵瑗见张澄神色急迫,心中了然一笑。 看来张澄这次真的是病急乱投医了,居然能到自己府上询问自己这种问题。 先不说自己是否察觉秦府当时的异样,就算自己瞎编他又怎么能猜得到真假? 看来,自己交给利州四义做的事情,他们完成得很好。 针对秦桧案的布局,已渐渐有了效果,是时候再进一步了。 第10章 歌谣 赵瑗想到这里,面上神色却变得有些为难,但也仅是转瞬即逝,便说道: “当夜赴宴之时,并无太多异样,张府尹究竟想要知道哪方面的事情?” 张澄还未老眼昏花,自然是捕捉到了赵瑗眼神里的不自然。 他眼神一眯,觉得自己抓住了其中关键,连忙追问。 “国公或许再仔细想想?秦相府中是否有何不同寻常的事物,或是人?或者那些贼人有何诡异之处?若是国公能想起什么,或许就能成为破解秦桧案中的关键。” 赵瑗假装思索良久,这才说道: “若要真说起来,本公倒是想起来有两件事。” 张澄眼睛一亮,忙道: “国公请说!” 就连范冲也露出了好奇的目光,回过头来打量着赵瑗。 “本公记得金廷议和使节前来时曾带来了十名穿着甚少,袒胸露背的舞姬在宴会上跳了一曲艳舞,不知张府尹可还记得此事。” 接待金廷议和使节的宴席规格很高,以张澄区区一个临安府尹的官职品级,自然是不够格赴宴的。 但赵瑗所说确有其事,那十名舞姬各个美艳绝伦,身上仅用金银饰物与兽皮遮掩住了羞处,修长的玉腿与蜂腰配合着战鼓胡琴而律动起伏,险些蛊惑住了宴席上的南宋群臣。 后有好色者登门愿以万金向金廷使节团讨一名舞姬,却被金人把人揍了一顿后从大门扔了出去。 这时所有人才知道,这十名舞姬就连南宋的皇帝,金人也只是送了其中两位而已。 这件事情被好事者传扬出去,整个临安城几乎无人不想一睹那些舞姬真容。 因此张澄自然知道此事。 他点头说道: “这事下官自然知道,据说那十名舞姬可是金廷太师完颜宗弼的宝贝,金人愿意将其两位赠与陛下,可见他们议和的诚意十足。” 议和的诚意吗? 赵瑗气得险些想要跳起来拿茶杯给张澄头上开个瓢。 赵瑗可不觉得这是金人议和的诚意。 正相反,赵瑗反而觉得这是今天对南宋朝廷的嘲笑。 “本公在秦府曾见过其中一名舞姬。” 赵瑗并未说谎,在他穿越来前,原主的确曾在秦府见到过一名金廷的舞姬。 想要用谎言彻底欺骗一个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告诉对方无数个真相,交织在无数真相之中的谎言最容易使人信服,也难以被拆穿。 张澄回忆片刻后,并未对赵瑗所说表示质疑。 因为临安府在遇刺案发生后,将秦府上下尽数看管了起来,其中确实有数名金人男女。 只不过张澄当时还以为那不过是普通的金人侍者和妾室而已。 毕竟金宋两国彼此纠缠了百年,无论战和,两个国家的族裔或多或少都会彼此迁徙交融。 一些南宋的豪门贵胄家中通常都会豢养几名金人来向外人彰显家世底蕴,就如同金人贵族总喜欢豢养大量汉族女子作为奴隶取乐一样。 所以张澄并未觉得赵瑗在故意说谎。 毕竟就算赵瑗说谎,他也只需要去天牢里提审那几名金人女子,一查便知。 不过,让张澄心惊胆战的还是金人赠送舞姬给秦桧一事。 这与他今日刚刚从秦府里新查到的线索不谋而合,却能够让他感到遍体生寒。 但赵瑗根本就不给他停下来思索的机会。 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赵瑗口中说出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除此之外,本公回想起当夜那几名刺客出现时,秦相曾从衣袖里掏出什么东西往嘴里塞,可惜本公来不及看清楚,就见血晕了过去。” 赵瑗的话让张澄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脑海里像是有几只催命的乌鸦在他的天灵盖上盘旋,如同利箭般锋利的鸟喙里不断重复的发出几个词汇。 金廷,合议,舞姬,卖国..... 张澄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的建国公府,他浑浑噩噩的站在太平坊那雕刻着精美纹路的青石板上。 身旁跑过几名嬉闹的孩童,嘴里唱着已经折磨了他一整天的童谣。 “去岁石榴枝,今朝半阙瓜,白鹞飞入家,欲筑新巢屋,却闻忠犬声,不敢偷米粮,急急无奈何,硕鼠把计献,石儿作牌匾,偏可封山岳,终把忠犬烹,明年锅难揭。 问谁笑开颜?你若抬头瞧,满梁白鹞羽,你若低头看,鼠穴溢金汁,此处若明年,可还是人间?” 张澄越听越是胆战心惊。 他快步追上了那几名孩童,大声质问那些孩童是谁教他们的歌谣。 却听到孩童说是听外街坊市的孩童唱后,他们跟着学来的。 坊市吗? 张澄心又凉了半截,他只觉得今年的冬日似乎持续得有些太久,太漫长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临安城才能重新开春,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年春天。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推测出来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秦党就要彻底完了。 建国公府的厢房里,赵瑗与范冲两人看着张澄跌跌撞撞的离开。 这位老人轻抿了一口热茶,忍不住好奇问道: “秦桧一案,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这臭小子当真的彻底晕了过去?” 赵瑗哂笑一声,歉然道: “老师您也来问我,您还不知道学生我晕血的事儿是真是假?当年您打我戒尺我都还得向您借个布条蒙住眼睛,免得吓晕过去,我要能记得秦桧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才是见鬼了。” 范冲嘿嘿一笑。 “要是几年前,我当然信你,可现在嘛,就凭你刚刚对张澄那蠢货忽悠的劲,我可不敢全信,不过罢了,你小子不乐意说那就不说,我只是听你连着受了委屈,过来看看你,现在看你小子这精神头可不像是会受人委屈的样子,老夫我就安心了。” “老师您说的什么话,难道学生真要受了委屈,您会不帮我?” 范冲看着赵瑗对自己撒娇的模样,慈祥的笑了起来,手掌扶在他的头顶上揉了几下。 “帮,老师怎么会有不愿意帮自己学生的,话说回来,老夫我在来你这儿时,路过一间茶铺,听了这么一段歌谣,老师我觉得颇有童趣,准备回书孰后教给你那些刚刚开蒙的后进们,我唱给你听听,你觉得这童谣怎么样。” 范冲将张澄听到的那首童谣唱了一遍。 赵瑗汗如雨下,他尽量保持镇定,让自己不表现的那么尴尬。 “老师,学生觉得不太好,这歌谣里唱的似乎有些不太对。” 范冲瞪了赵瑗一眼,哼道: “有什么不对的?能把你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老夫反倒是觉得这歌谣写的好啊,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若是老夫见了此人,定要好好夸赞一番!不就是去岁十六洲,今朝半阙国?不就是金人鹊巢鸠占,护主之人却死于十二块烂牌匾?那硕鼠是谁更不必说,若是以后连敢唱这歌的人都没了,明年咱临安城到底该是炼狱还是人间?” 赵瑗被范冲数落的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只能答了句: “老师您说得对。” “哼,阿谀奉承。” “老师您说得都对。” 范冲气得一巴掌拍在赵瑗脑门上。 “对你个大头鬼,算了,老夫我也犯不着跟你在这里怄气,险些忘了还有件事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份册子,说道: “这东西老夫原本在你出宫开牙建府的时候就交给你,可前些日子犯了些小毛病,便拖到了现在,你若是觉得有用,就拿去用吧,老夫想来,你现在正是需要它的时候。” 赵瑗接过那份书册,好奇的打开来。 第11章 范冲 册子里密密麻麻用端正的小楷写满了人名,每一个人名的下方甚至详细注释着此人的为人脾性,偏好以及身份职位。 一些名字后方画上了圈,有一些却又将圈划去,重新涂了一个叉。 甚至就连前几日因赵构廷议发怒,被殃及罢官免职的官员也做了备注。 赵瑗怔在了原地,过了半晌,才看向一旁的范冲。 “老师,这东西是?” “这是老夫曾经治学时记下的学生名册。” 见赵瑗还在发呆,范冲笑骂一声,怪道: “怎么?莫非你以为老夫在入宫教你和润夫之前,就没收过其他学生?老夫教的这些学生,一个个的本事可不比你赵元永差,有些人心中清明,行路笔直,老夫便在上面画了圈,有些则在路上丢了本心,踏错了歧途,老夫就给他画上了一个叉,到头来这册子里的名字还是被我的叉叉占了大半。” 这册子几乎涵盖了南宋大大小小各处职位的官员人脉,其价值已经远胜过千金,可却也藏着范冲的一辈子,赵瑗只觉得拿在手上有些烫手。 “老师,这册子太过贵重,你就这样交给学生,若是...” 范冲眼睛一瞪,骂道: “呸,你小子若是还要在老子面前装着明白揣糊涂,我就拿戒尺给你屁股重新打开花!别当老夫不知道你心里其实乐开了花!老夫在这册子上写写画画了半年,还能看不懂你在想什么?” 范冲见赵瑗噤了声,原本拔高的声音又低了下来。 “你和润夫是老夫最费心力教的两个学生,你原本纯良顺直有余却缺了果敢,人前总是过于畏怯憷懦,润夫那小子比你年小,他倒是和你相反,处事大胆却少了顾忌,老夫虽觉得你日后能成一位贤君,可却还是救不了这残缺的大宋,结果再好也就只能守着这残破山河苟延残喘罢了。” 赵瑗听着范冲对自己看似褒奖,却言辞犀利甚至有些刻薄的点评,没有反驳。 记了一辈子名录的范冲并没有看错,历史上的宋孝宗绝对是南宋诸帝中唯一欲有作为的君主,他性格仁善,爱民如子,即位之初更是满怀雄心的平反岳飞,发动隆兴北伐,试图恢复故土,洗雪国耻。 更是整顿吏治,裁汰冗官,赈济百姓,南宋在他的手上难得的出现了安定局面,更被后世史家称作“乾淳之治”。 可北伐的惨败,南宋难以根治的腐败,以及赵构那如同泥潭般的权利掣肘,也使得他的雄心再难存进。 宋孝宗或许是一名贤主,却的的确确无法成为能够彻底改变南宋命运的人。 在他看来,南宋需要的不是守成贤君,而是一个能扶楼厦之将倾,挽狂澜于即倒的枭主。 虽然赵瑗作为后来者,颇为赞同范冲的看法,不过范冲说的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传扬出去,那就是大逆不道的祸乱之言。 尤其是在秦桧遇刺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实在是太过激进了一些。 所以赵瑗只能假模假样的劝道: “老师,时局动乱,小心慎言。” 却没曾想,被范冲喷了满脸的口水。 “慎言个屁,莫非你还会给老夫卖了不成?老夫能看走眼你一次,还能看走眼第二次?” 之前看走眼过? 赵瑗一呆,便明白了范冲指的是看走眼了什么。 他很想告诉这位老人,他其实并没有看走眼,只是因为原本的赵瑗不在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虽是同一具身体,却是完全不同的灵魂。 但他不能说,只能眨眨眼,佯装无辜道: “老师,学生哪里能让您看走眼。” 范冲瞪了赵瑗许久,才摆手道: “罢了,你小子就这样继续藏着倒也不算坏事,如今那位虽折了一爪,却还在壮年,根基深厚,你而才出宫建府,尚还未有根基,是该继续藏拙,在渊的潜龙总要打磨好尖牙,等到风云际会时再出世也不迟。” 老师和学生都是极为聪明的人,老师将话说在明面上,是因为他一生见了太多风雨飘摇,如今已不畏风雨。 不是真学生的学生将话藏着说,是因为他在狂风暴雨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就算是赵瑗自诩处事如何小心谨慎,范冲今日也足以让他心里有一丝松动。 所以他还是没有忍住,像学生请教一样开口问道: “那老师可知何时才是风云际会的时候呢?” 范冲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好像他今日前来就是为了等这句话一样。 他看着赵瑗一字一句的说道: “只要那条潜龙做好了被雷劈得遍体鳞伤,也能护住渊中游鱼的准备时,那龙说何时,就是何时。” 范冲离开建国公府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了半夜。 这位历经南北宋朝飘摇风雨的老人步伐走得很轻快。 赵瑗亲自将他送到了国公府门口,临上马车前,老人突然拽过赵瑗低声说道: “民心救不了必死之人,但人心可以,那本名册里可以用的不只是那些被画了圈的人,有些时候小人比正人更好用,就比如今天被你吓跑那位。” 范冲说罢,也不等赵瑗回话,便上了马车,一阵催促声中,马车在赵瑗的视野里扬长而去。 赵瑗在府外又站了一会儿,才被跟在身后不远的茴香强行将自己搀扶回了屋里。 范冲的马车上,侍奉了范冲大半辈子的马车夫听到车厢内传来的轻哼,那是今早大人在坊市吃面时,路过孩童们唱的歌谣。 因为这首歌谣,连续好几天没有睡好觉的老大人连数十年如一日,不论风吹雨打都要吃上一碗的碱水面都没吃完,匆匆忙忙赶回了家,又匆匆忙忙赶到了建国公府上,甚至连今日书孰的课都没有去上。 车夫隔着马车对车厢内的范冲笑道: “看来老爷心情总算好了,今晚我家那婆娘煎的安眠汤怕是白煎了。” 车厢里传来范冲的声音。 “心情好?你是不知道,老子险些没在建国公府里给人气死!” 车夫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这年头还能让老爷生气的人可不容易找,要有机会我老崔倒想见见这建国公究竟有什么能耐。” “哼,那臭小子能耐可比我教他那会儿大多了,要不是那姓秦的被人弄死,加上李家女娃娃带回来的消息,我都想不到这小子藏得这么深。” “藏得深才好,这年头只有藏得深的人才能做得成事,老爷你前些日子不还骂岳将军木头脑袋,要是朝堂上的本事能有他打战的一半厉害,都不至于被人弄进大理寺吃发霉的烂饼子,说来也气,岳将军怎么就真回来了!他看不出那是催命符吗?” “他不是看不出来,鹏举就是看得太明白了,才必须得回来。” “为什么,莫非金人还真能打赢岳将军?” “因为坐江山的人不敢赢,也不想赢,那他岳鹏举本事再大,就算把金廷捅了个对穿,都不算赢。” 车外面沉默了片刻,然后响起了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呸呸呸,难得老爷你高兴,结果你看我老崔这嘴就没点谱儿,非得说这糟心事儿。” “无妨,老夫觉得下次岳鹏举可以赢。” “那就好!等到岳将军下次赢了,我就驾着马车带老爷回一趟开封,老爷您不说,我也知道,您到现在还惦念着开封宅子里埋着的那几坛酒。” “哈哈,哪怕不是到那时候,老子路都走不动咯!” “没事,老崔到时候背着老爷你去挖!” 与范家马车上愉悦的氛围不同,即便烧再多的柴火,地龙也没法将御书房里几乎凝固到了冰点的气氛缓和。 甚至都不需要冬天的凌冽寒风吹,跪伏在地上的张澄都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是刀子似的,正在试图将自己凌迟拆骨。 “张澄。” 殿上的帝王声音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张澄将头埋得更低了。 “臣在。” “朕让你查秦相遇刺一案的凶手,你查得究竟如何了?” 张澄不敢欺瞒,只能如实禀报。 “启禀陛下,微臣还在追查。” ——砰! 一块拳头大小的玉镇砸在了张澄的肩上,痛得他险些叫出声来。 “还在追查!张澄,朕给了你那么久的时间,你却告诉朕还在追查!你和杨沂中可真是让朕失望透顶!一个追凶反被一群水匪端了朕的军队!一个查了半月却没查出一点有用的东西!两个蛀虫废物,白拿了朕的俸禄!” 张澄强忍着疼痛,颤声说道: “陛下,秦相一案微臣已经有了一些新的线索,只是还需要些时间...” 张澄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个青瓷笔筒砸了过来。 张澄不敢闪身躲避,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这次运气并不算好,笔筒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鲜血顺着他的脑门滑落下他的面颊。 “线索?你当朕不知道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做什么?” 张澄一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可他分明记得御书房里伺候的人在他进来后,便全都被赶了出去,这人是从哪来的? 莫非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 “临安府尹张澄,今早巳时三刻前往秦相府内,后以查案为由于午时前往建国公府,未时离开前往天牢提审金人舞姬乌古论,仅待一炷香后离开,后分别前往户部度支郎中折大人,礼部侍郎邢大人,司农寺卿左大人,谏议大夫刘大人等共九名朝中重臣府上拜访,后独自返回临安府衙门,支开衙门差役后取走一物,意欲烧毁,被属下派人拦下,带入宫中。” 那道声音没有任何感情的说着张澄今日的所有行踪。 张澄只感到浑身上下,从头到脚的血液都要被冻结一般。 他虽然对赵构的手段早有所闻,却没有想到竟是如此可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他的监视之中。 “啧啧啧,张澄,你来给朕说说,你回临安府衙取走的东西是什么?你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竟然能让你不顾秦相遇害一案,一日内连接拜访九名朝廷命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准备结社谋反呢。” 张澄张了张嘴,努力想让自己嘴里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失了声,好不容易说出话来,声音嘶哑如刮墙。 “陛下,微...微臣拿...走的东西是...一封信。” “一封什么信?” 张澄看到坐在桌后的赵构手里把玩着一封信纸,正是他想要烧毁,却被宫中侍卫拦下的那一封。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插上了刑标的死囚,已经被押解在刑场之上,只等正午的阳光落在刽子手的钢刀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他颤颤巍巍的回答: “是秦相...私通金廷的证据。” “所以这就是你今早从秦府搜出来的线索?所以你害怕了,害怕秦相私通金廷左右合议结果是真,若要继续追查秦相遇刺一案,就注定这件事情败露,到时候所有秦党都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承受来自朕的怒火,所以你自作聪明的觉得,自己应该销毁证据,让朕被你们这群臣子蒙在鼓里对吗?” 赵构每一字每一句都直戳在他的心口。 没错,这就是他今早在秦府里找到的证据,一份秦桧与金廷使者历年来的交易记录。 若是说这份线索的出现已经让张澄的心凉了半截,那么在建国公府里听到的信息与离府后听到的歌谣,才是真正让张澄彻底深陷恐惧的真凶。 而他今日所有拜见的官员,全都是秦党。 张澄知道,他在赵构的面前,已经没有了说谎的余地。 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早就看穿了他,无论如何,等待他的都只有接下来帝王的愤怒。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竟然与敌国私通卖国。 他甚至无法想象赵构的胸腔里正在酝酿多大的风暴。 如果秦桧还活着,恐怕会比死了还要痛苦。 而现在,他只能回答: “是。” 回应张澄的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哈哈哈,这就是朕的臣子,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销毁证据,保全秦党和自己。” 张澄低着头,他察觉到赵构在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他的头更低了,随时等待着突如其来的一脚或是镇纸。 可预想中的痛感没有袭来,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张澄的低垂着的脑袋前簌簌落下。 像是雪花? 他依旧不敢仰起头去看那位盛怒之中的帝王,只能茫然的稍微用眼角去瞥这面前落在地面的东西。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那份记录着秦桧私通金廷,通敌叛国的信纸化作了碎屑,正从赵构的手中散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2章 赵构,赵瑗与张澄 张澄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雪花般散落的纸片。 那份若是传扬出去,足以让朝中所有秦党被满朝文武群起而攻之的祸源,催命符就这样在赵构的手上轻描淡写的化为乌有。 历史上从未有一个帝王能够忍受自己信赖的臣子行秦桧这般通敌之事,那些失败暴露的前车之鉴的结局无一例外的九族诛灭。 张澄甚至在赵构拿出那份线索时,就已经万念俱灰。 他甚至能想到暴怒的帝王会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将已经死去的秦桧从棺材里拖出来,暴尸城头,任由路过的临安城百姓们愤怒的唾骂羞辱,让秃鹰啖其尸骨。 他脑海里转过了无数种结局,偏偏只有这个结果能让他从盛怒的赵构面前捡回一条性命,也最让他惊骇。 赵构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脚下卑微的张澄,他抖落手心最后一枚纸屑。 “张澄,现在你来告诉朕,你还需要为了保全秦党而耽误朕的命令吗?” 若是到了这一刻,张澄还没有弄明白事情的真相,那他真的就是死有余辜! “微臣知错!” 是知错,而不是知罪。 “很好,还不算蠢得无药可救,朕就是要你知道,南宋可以不止有一个秦相,秦党也可以不叫秦党。” 赵构话语里的意思让张澄听得欣喜若狂,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险些一脚跌落悬崖险些万劫不复的采药人,在命悬一线的最后一刻抓住了救命的绳索,重新站稳时却惊喜的发现眼前竟是数之不尽的仙草灵药! 先前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为什么秦相遇刺,秦党依旧能够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 为什么朝中风雨飘摇,各方争斗看似互有损伤,可仔细盘算却发现唯有秦党未曾被动过根基! 那是因为——秦党其实根本就不是秦桧的党羽! 所以即便秦桧死了,秦党还有一个更加巨大且强壮的羽翼在庇护! 而最为关键的是陛下撕毁秦桧通敌叛国证据的态度! 这意味着,陛下早就知道了秦桧与金廷密谋合议之事,甚至其中许多内情可能都是在陛下的授意下进行的! 张澄险些因为自己的发现而失声尖叫,他不敢再往下想,强忍着内心的狂喜,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他向前爬了几步,凑近赵构的鞋尖想让赵构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后将头重重的磕在了地面上。 “微臣愿陛下分忧!” 赵构满意的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让朕看看你是否比得过秦相,值得朕对你欺君之罪既往不咎。” 赵构坐回了玉案前,命那位忽然出现的侍卫搬来了椅子,放在张澄面前,随后说道: “跪了这么久,起来坐着吧,和朕说说你究竟查到了些什么。” 御书房赐座对于南宋群臣来说可是天大的恩典! 就连各部尚书入书房与陛下议事时,都时常只能站着,平日里那些重臣若是得此殊荣,恨不得一出御书房就要让整个临安城都知道。 而张澄这个从三品的临安府尹却能得此待遇,更是只有感激涕零得不能自已的份。 赵构作为南宋万人之上的皇帝,这手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御下之道用得早已炉火纯青。 张澄战战兢兢的只用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坐下,在赵构的注视下,如实道出了自己今日从秦府获得证据后所有的推断。 其实月前金廷与大宋合议一事重大,巡铺军与殿前司就连整个临安府都加强了数倍人手巡逻,对入城之人严格查验,城内可以说是戒备森严。 但张澄连着数日里查阅了所有的入城记录,均未曾发现可疑之处。 可利州四义却能够不留痕迹的潜入临安城中刺杀秦桧,之后更在巡铺军的追捕下顺利逃出城中。 这不得不让张澄怀疑临安城内有人接应,且那位接应之人恐怕身份地位不会太低。 起初张澄怀疑过建国公赵瑗,可第一次试探赵瑗时,对方问答滴水不漏,赵瑗也确实如他所说有晕血之症,再加上若赵瑗真是幕后协助利州四义之人,他大可不必亲自涉险将自己放入背负嫌疑的境遇之中。 这份怀疑便不了了之。 可刺杀秦桧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又是为何要暗中协助利州四义刺杀秦桧,目的是什么? 张澄直到今日之前都不得而知。 而后杨沂中追捕逃脱的利州四义失利,被江南水寨的匪患所败,这份奇耻大辱让赵构勃然大怒,更是让张澄感到了危机。 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准备再次前往秦府之中,搜查线索,竟没成想当真让他搜查到了一份烫手的山芋。 而最让他惊恐的是,恰巧这时他无意间听到了坊间孩童们开始传唱的童谣。 这些童谣直指秦桧通敌卖国之嫌,定然不会是出自懵懂孩童之手! 这首歌的背后定然有一双看不见的无形大手在推波助澜! 张澄几乎是本能的将岳飞入狱一案和秦桧遇刺案联系在了一起。 所有的真相好像开始串联! 那个隐藏在整个事件背后的人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找到秦桧通敌卖国的罪证,然后以此来为入狱的岳飞一案翻供! 他最后只缺一个能够佐证自己所有疯狂猜想的线索,将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案件彻底串联起来! 而他确确实实在第二次拜访建国公府时得到了那条关键的丝带! 秦桧临死前试图吞入腹中的一定是另一份证明了他通敌卖国的证据! 临安府的仵作查验尸身时却没有发现口中的东西,那就代表着利州四义已经将那份证据取走! 那个潜藏在幕后的大手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张澄对赵构将自己所有的推理猜测一一道出。 在这之后,便是张澄联系秦党党羽商讨对策,试图销毁证据一事。 听完张澄所言,赵构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若张澄的猜测正确,那藏在幕后之人手上的证据甚至可能波及到赵构自己。 秦桧构陷岳飞,通敌卖国之事若是曝光,虽然足以让整个朝堂掀起滔天巨浪,但却不会动摇赵构屁股底下的龙椅一丝半点。 可若是那还不知身份的幕后黑手拿到的证据指向了赵构,那这件事情怕不是抄一个丞相九族就能解决的。 那将不再是一场震慑朝野的狂风暴雨,而是能够彻底动摇整个大宋国祚的腥风血雨! 就连万人之上的赵构都感觉到自己的背脊有些发凉。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让自己翻江倒海的心绪尽量平静下来后,才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问道: “既然那藏头露尾的贼子有另一份秦桧通敌的证据,你烧掉手里的证据又有何用,岂不是自欺欺人?” “陛下,因为微臣知道那贼子就算有另一份证据,他也不会拿出来,至少眼下他还不敢。” “确实有理,毕竟这贼人藏匿暗处,若真有胆量将证据放出,早在拿到之后便会有所行动,既已过如此之久也未见动静,恐怕这贼人也有忌惮,现在他尚且还在暗处,只要那些逃去水寨的匪类一日未剿,他便可多苟且偷生藏匿一日!可一旦他将证据放出,届时就算他藏匿得再好,朕也可以顺藤摸瓜将他查出。” “陛下实在英明!陛下所言恐怕便是这藏在暗处的贼人所想,如今局势未明,他害怕被陛下顺着蛛丝马迹查到踪迹,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靠着教唆孩童歌谣这等粗鄙手段恐吓微臣,想让微臣乱了分寸,再借机行事,所以微臣才会斗胆烧毁证据,不留后患!” 张澄虽然烧毁证据不留后患之意,但更多还是为了自保。 只是如今有了赵构的默许庇护,他自然无需再担忧。 一君一臣两人就这样顺着思路不断推敲,越说越是觉得此事定然如此。 末了,赵构站起身来负手下令道: “张澄听朕口谕,朕命你彻查无论如何也要查明这藏在背后的居心迥异之人!只要你能查清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朕的寻影卫任你调用!若是查得好了,朕不但免了你先前的欺君之罪,还重重有赏!朕记得你这临安府尹的位置坐了也快有三年了吧,到挪一挪位置的时候了。” 赵构说完,就见站在他身后的那名侍卫默默走近了张澄身旁。 想来便是赵构口中所说的寻影卫无疑了。 张澄听得心花怒放,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因祸得福! 他连忙跪地接旨,恭声谢恩: “微臣张澄领旨!” 张澄从御书房出来时已是丑时,宫中除了偶尔往来巡逻的殿前侍卫外再无一人。 他的手掌心不知何时已经被指甲掐出血痕,寒风刮过,吹得悬挂在殿檐下的灯笼不住的摆动,他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寒意,只觉得心脏处热得发慌。 陛下告诉他秦党可以没有秦相,但他知道陛下却不能。 所以自他从天牢提审完舞姬乌古论确认了自己的所有猜想出来后,他就已经决定用命赌一把。 幸运的是他赌对了,而陛下承诺的恩赏就是他赌来报酬,这报酬足以让朝堂之上,那些为了空缺出来的丞相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的群臣们眼红。 他行至垂拱殿时停住了脚步,借着月色临摹的模糊轮廓望向西边殿宇的瓦背。 那是群臣朝议结束后,当朝宰相办公审阅奏折之所。 他看得有些出神,站得稍微久了一些,直到殿前巡逻的侍卫已经路过了两趟,他才缓缓撤回目光,快步走出了宫。 今夜同样没有入眠的,还有建国公府的赵瑗。 他站在书桌前,一页页翻看着范冲教给自己的名录发呆,脑海里不断推演着如今自己所行的每一步。 这场关于秦桧遇刺案的布局从他穿越而来的第二天便开始进行。 起初他只是想要暂时骗过张澄,将自己的嫌疑彻底从秦桧案中撇清干系。 但仅仅是撇清嫌疑并不能彻底消除秦桧案的隐患。 即便他做了再多的善后工作,也有利州四义替自己成为了靶子,但只要秦桧案一日不结案,伴随着草灰蛇线的不断挖掘,他总有再次进入张澄视野里的一天。 转折是从利州四义与江南水寨击败了大意轻敌的杨沂中开始的。 久疏阵战的殿前都指挥使与贪污腐败的江南驻军的失败看似是一场意外,但在作为历史研究生的赵瑗看来,却像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件。 所以恼羞成怒的赵构会将杨沂中一撸到底,从而让张澄倍感压力,也让朝野上下像是发瘟的斗鸡得到了主人的信号似的,争斗得越发激烈。 然后赵构一连罢免了四十多名官员,让满朝震惊。 幸运的是,裘兴虽然被赵构从自己的身边支开,但却可以利用职务之便获取了大量这些官员的信息。 这也正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他只需要简单的将那些倒霉官员进行一次分类,就能发现其中的端倪 ——秦党上下除了活该的杨沂中这条大鱼外,竟可以说是毫发无损。 凭什么失去了派系魁首的秦党竟然在残酷的朝堂斗争中安然无恙?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赵瑗对这个结论甚至一点都不意外。 虽然历史早已无从考证,但是大量的证据与各界都曾分析过,宋金议和背后的真正推手恐怕就是宋高宗本人。 甚至有许多历史学家认为,这位南宋的首位皇帝为了绍兴和议的顺利进行,主动答应了金廷杀害岳飞的无理要求,这也才促成了历史上最为遗憾悲痛的事件之一——“莫须有之罪”。 而赵瑗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验证这个历史猜想的真实性。 利州四义潜伏回临安让他顺利完成了这一项测试的前置工作。 利用淀碘反应和药材,赵瑗在建国公府内初步建立起了一个简易的隐秘通讯网络。 他交给利州四义的第一件事便是伪造一份秦桧私通金廷,构陷岳飞的证据,将其藏于秦桧府中。 之后他又将自己编造的童谣交给利州四义,让其安排手下的江湖中人在城中传播出去。 之后便是静待鱼儿咬上鱼钩。 只是让赵瑗没有想到的是,鱼儿不是咬钩太慢,而是太快了。 当天张澄便急不可耐的跑来求证伪造证据的真假,并且按照他的引导,顺利的推理出了幕后之人的存在。 至于接下来,张澄无论如何处理那份烫手的山芋,他都只需要静静看着,等待结果即可。 就像范冲离开国公府前对他所说的话一样,有些时候可以利用的除了民心,还有人心一样。 逼着张澄做出选择。 而聪明的张澄选择了赌命,并且赌成功了。 但同时也顺理成章的让赵构进入了自己替他们布下的局面之中。 如果赵构真的是指使秦桧为求合议陷害岳飞的主使者,那么他就绝对不敢坐视那位莫须有的幕后黑手怀揣莫须有的证据成为他的威胁。 那么他只有重用张澄这一条路可以走。 因为他不知道张澄是否也会为自己的赌命行为留下后手,至少在确保这件事情之前,他会不遗余力的将张澄捧在手心里。 反之若是赵构并非如赵瑗猜想的那样,那也无妨。 因为秦桧通敌陷害岳飞这件史书上写了无数遍的事情,已经被赵构自己亲手替他做实。 接下来他只需要安心待在建国公府养伤,观察朝中局势变化风云即可。 而赵构与张澄甚至永远也想不到,令他们恐惧万分的那份证据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还差最后一步了。” 赵瑗将老师送给自己的名录合上,放入胸襟之中,小声的自言自语着。 “公爷在说什么?是嫌冷了要茴香再添点银炭吗?” 赵瑗的声音吵醒了一旁趴在茶桌上打瞌睡的茴香。 这个冒失的小丫鬟嘴角还残留着已经干了的口水痕迹,睡眼朦胧的看向赵瑗。 赵瑗扯了扯嘴角,制止了茴香往烧得正旺盛的炭堆里继续丢炭块的动作。 “没事,你快去歇着吧,明天你还得早些起来,替我去抓药呢。” 第13章 禁娱令 赵瑗这一觉直睡到了日上三竿,茴香已经替他出门抓了药回来。 一番洗漱清洁过后,赵瑗看着冒冒失失的小侍女在旁熬药,动作显然比过去娴熟不少,不由得满意的点点头。 至少如今看来,他不用再担心这丫头将寝室里弄得乌烟瘴气的了。 他伸了个懒腰,随手将茴香丢在一旁的包药粗纸捡了起来,熟稔的用硝石水浸透开来。 上面果然显露出了利州四义传递给他的信息。 “公爷果然料事如神,临安府尹张澄进了宫,夜里丑时已安然回府。” 不出所料,既然张澄能够入宫后又顺利离开,那么就代表着他已经与赵构达成了某种协议。 看来自己的推测并没有出错。 他又重新回忆了一遍细节,确认过程中是否有任何疏漏之处。 之后他放下手中的药纸,对一旁埋头煎药的茴香问道: “茴香,今天出门抓药时,可有遇到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情?” 这是近日赵瑗时常会询问茴香的话题,他如今被赵构紧闭在建国公府中不得外出,只靠裘兴与利州四义作为耳目还是稍显闭塞。 因此常常会让茴香给他讲一些路过市井街头时见到的趣事,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街坊八卦,诸如谁家昨日赌输了钱被剁了手指,谁家妇人不守妇道勾引了隔壁的老王被抓了个正着等,只能听个乐呵。 但这毕竟可是临安,如今的天子脚下,最接近南宋权力政治中心的地方。 任何一点权力斗争的余波都有可能影响到市井里百姓的生活,虽然这种改变可能会十分微小,但若是有心人,却能从这些微小的变化里,察觉出异样出来。 所以赵瑗便渐渐养出了询问茴香见闻的习惯。 茴香同情的看向自家公爷,看看公爷如今被皇帝陛下的禁闭逼成了什么样子,前几天甚至听自己讲街上的小孩打闹跳格子的事儿,都津津有味的听了大半天。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挑了个自己觉得最有意思的来说。 “今天太平坊外街住着的黄大人家里养着用来看门的那只大獒,被街上的流浪狗弄怀孕了,黄大人发了好大的火....” 好吧,看公爷的表情,似乎并不喜欢这段狗狗们的梁祝之恋。 茴香又讲了几个街边的见闻,赵瑗似乎有些兴趣缺缺。 “对了,奴婢今天在路上时,似乎看到有临安府衙的衙役在街上抓孩子。” 赵瑗原本且听且摆弄着桌上玩赏事物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收起了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站直了身子。 “抓孩子?” “是啊,也不知道是谁最先传的,昨天一夜之间几乎全临安城街上的小孩都在唱一首歌,今天奴婢就见到临安府衙的衙役开始抓那些唱歌的孩子了,奴婢觉得好奇,稍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好像是临安府的张大人今早下的令,命人追查这首歌的源头。” 赵瑗默默点了点头,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茴香见赵瑗对这事感兴趣,又讲了许多关于这事儿的细节,直到煎好了药,服侍着赵瑗喝下后,才退离了寝室。 之后一连数日里,临安城内凡是养育有孩子的百姓几乎都被临安府内的衙役找了个遍。 虽然临安府不敢真的对这些孩子怎样,但还是让整个临安城内渐渐有了不满的怨言。 可就算张澄费了大功夫去查,可始终没有办法从孩子们的嘴里追问出一星半点有用的信息。 自古以来,如何与六七八岁的顽劣熊孩子们沟通就一直是一道世界级难题,没有人知道这些人类幼形体生物在那个阶段的时候脑子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更何况临安府衙的衙役可不会和那些动辄哭闹的小屁孩们好声好气的说话,作为父母们夜里用来恐吓小孩听话睡觉的原型之一,“再不听话就让官差把你抓走”硬生生从传说照进了现实,他们一出现不把孩子吓哭就不错了,想要正常询问这些孩子问题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与张澄缓慢的工作进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显然是那位幕后黑手。 利州四义集结的江湖中人遵照赵瑗的指示,扮作糖葫芦贩子或是皮影师,投其所好,用糖霜玩具作为诱惑,来引诱熊孩子们将歌谣传扬出去。 结果反倒让那首歌谣越传越烈,茴香甚至告诉赵瑗,有一间瓦舍甚至将这首童谣改变成了戏曲《硕鼠》,场场爆满,让勾栏里的那几名戏子赚得盆满钵满。 就是那个演硕鼠的戏子遇了件倒霉事,听说他唱完了戏为了着急赶夜路回家,忘了卸掉戏妆,结果半路遇到了贼人给他套了个麻袋,莫名其妙挨了一顿狠揍。 虽说白挨了一顿揍,可那戏子也是个妙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逢人便吹自己演技精湛,能让人到了台下还觉得自己是那戏台上的角。 这本来也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可偏偏又让人听了,忍不住便想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戏,能让人看罢无法自拔,逮着人戏子猛揍的。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硕鼠》这部戏火了。 其他瓦舍勾栏的戏班主一看,纷纷效仿。 要知道根据南宋笔记《武林旧事》里的记载,临安城内有将近二十多处瓦舍。 就算只有一半的瓦舍戏班唱起了《硕鼠》,影响力也足够惊人。 眼看着那首催命童谣的幕后黑手还未找到,又从仅仅只是孩童们传唱逐渐演变成了普通百姓们口口相传,这下想要再找到传唱歌谣的源头,已经无异于天方夜谭了。 眼见事情越发不可收拾的赵构也急了眼。 要知道,在赵构看来,这首童谣里那只人人喊打的硕鼠根本就不是已经遇刺身亡的秦桧,而是自己! 那个倒霉戏子就是因为观众入戏太深,就被人蒙着脑袋揍了一顿。 联系己身,赵构便觉得感同身受,就好像被揍的不是那个戏子,而是自己一般。 忍无可忍的赵构终于觉得自己无需再忍! 既然你这幕后黑手只会躲着,利用百姓耍些见不得光的诡计,那朕就直接把你的手段禁了! 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赵构朝堂议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手一挥宣布了一道《禁娱令》,要求民间的所有瓦舍,酒肆,茶楼甚至书坊内等一切相关场所,禁止继续传唱和演绎《硕鼠》这首童谣的内容,违令者直接关入临安府天牢,无论年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皇帝当朝下的令。 张澄想要阻拦再行商议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听旨。 其实也不能怪赵构翻脸掀桌,出此下策。 要说赵构也算是做了大半辈子帝王,从无人问津的九皇子到闲暇王爷,再到如今万人之上的南宋皇帝。 他早就见惯了朝野间的各种汹涌和波涛潜伏暗流。 可偏偏无论是国家外交,军法对峙还是朝中的钩心斗角,都是有形的敌手。 到了这一次,就算他早已算出了有人在暗中谋算,可对手却始终没有现身,无法拿捏到实处,甚至连个设计的目标都没有,让他总感到莫名的不踏实感。 朝议结束后,张澄主动请见,很快便在御书房内见到了正在拿镇纸发火的赵构。 见张澄进来,赵构稍稍平息了怒火,朝张澄责问道: “张澄!朕对你欺君之罪既往不咎,还给了你更多的时间,甚至还把寻影卫交给了你调用,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你究竟查出了什么东西!” 张澄跪地请罪。 “微臣知罪,只是微臣今日来便是为了此事,若要想钓出那条藏在水里的大鱼,微臣还要请陛下下一道旨。” “什么旨?” “微臣请陛下下旨,让大理寺与臣一道调查岳飞谋反案。” “你还嫌自己...” 赵构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他阴沉的双眼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张澄半天后改口道: “朕准了。” “微臣谢陛下。” 《禁娱令》的官榜告示很快便由临安府衙的衙役差使们张贴到了城内的大街小巷。 很快便有瓦舍的戏班被集体抓去了大牢里做客。 有了榜样的力量,《禁娱令》的威慑很快便有了效果,坊间开始风声鹤唳起来。 甚至就连临安府衙的差役巡逻而过,百姓都会草木皆兵的觉得是来抓捕自己的。 赵构只用了两天时间,就让整个临安城再无人敢唱这首童谣。 而很快的,就有大理寺准备提审岳飞,彻查岳飞谋反一案的消息传出。 赵瑗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咬着笔杆站在桌前,发愁给郭云岫回信的内容。 临安城内的风云变幻从来不会影响到那些豪门贵胄家中的金丝雀们。 只要家里的靠山支柱一日没有被残酷的权力斗争击垮,发配到边塞垒石头,那么这些大家闺秀们便可以无忧无虑的享受她们与生俱来的人生,然后在闺阁里等待出嫁的那一刻成为家族的牺牲品。 所以在暗流如此湍急的时候,各府邸内的小姐闺女们还在举办着一场场茶会诗会。 而近日,就有一场由户部侍郎徐宗说家里的女儿牵头,邀请各家小姐与少年郎们前往临安城外的净慈寺赏梅,顺便办个小小的词会。 说是小小的,但鉴于这次宴会几乎邀请了半数临安城里的名门望族,恐怕很难与闺蜜姐妹们之间的寻常宴请挂得上一星半点的钩。 再加上徐家姑娘如今到了适龄待嫁的时候,却还未传出有订婚之举,恐怕徐家是想借这次宴会替自家女儿挑一个好夫婿。 郭云岫在信中向赵瑗吐槽自己的嫌弃,徐家那位小姐之前就屡次有找人代笔填词后拿出谎称是自己所作的行为,这次宴请恐怕也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准备用买来的词强压赴宴的其他贵女一头,来当做在人前抬高自己的手段。 郭云岫本不想去给人当做踏脚石,可偏偏郭云岫的娘亲却觉得自家女儿也快要到了待嫁的年龄,却至今没有眉目,便想着带自家闺女赴宴,好物色一个好儿郎。 郭云岫拗不过自家娘亲,便只能在信里与赵瑗大吐苦水。 两人经过这段时间的书信往来,虽实际上只见过彼此一次,但相互已经颇为熟稔。 赵瑗甚至因为书信里郭云岫母亲准备赴宴替女寻郎而感到有些牙疼。 他想了想,提笔在回信里写下了自己因为禁足而无法赴宴的遗憾。 笑称若是自己未曾被禁足,肯定会到宴会上去,好好欣赏郭家大小姐揭穿虚伪的徐家女,疯狂打脸,让她无地自容连婆家都找不着,只能找个寺庙了却残生,成一个孤老无依的驼背老室女,还不如赶紧找个水盆把自己淹死算了的精彩场景。 到时候自己定会为郭云岫鼓掌叫好。 赵瑗想了想,又在信中写到,虽然自己不能赴宴,但既然是赏梅宴,那些自诩佳人才子实则只会背靠祖上荫庇夸夸其谈,实则脑子里塞满泔水的草包们定然会赋诗作词炫耀一番。 自己虽不能到场,但也提前作诗两首,让郭云岫和那些开屏孔雀们的诗词评比一二。 随后便写下了元代著名诗人王冕的《墨梅》以及萨都剌的《卜算子·水墨梅》。 “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冷蕊疏枝画不成,唯有清香在。千古玉堂魂,不入铅华界。” 写罢回信,赵瑗将信纸放在一旁,提醒茴香明日记得替他去郭府送信。 丫头俏生生的应了下来,将信纸纳入袖中,将刚刚煎好的药汤递给赵瑗。 赵瑗屁股上挨板子打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今喝的汤药只是御医开的安神固体的药方。 赵瑗喝药时,裘兴恰好在巡铺军当值回来,敲响了赵瑗的寝室门。 这些日子里,裘兴虽然依旧会在每日当值结束后回到国公府,但为了防止隔墙有耳,已经甚少与赵瑗谈及要事。 待到赵瑗让裘兴进屋后,却看见裘兴神色有异。 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就见裘兴用眼神支走了茴香,重新检查了一番房内,确认无人偷听后才凑近赵瑗跟前,神情严肃的说道: “张澄准备三日后提审岳将军等人,为此甚至暗中抽调了大量巡铺军与殿前司侍卫,属下怀疑张澄想要借此以岳将军为要挟逼迫公爷出手!” 第14章 昏招 张澄居然要提前提审岳飞谋反一案? 怪不得裘兴神色如此凝重,甚至如此急切的赶回建国公府内通知赵瑗。 听了裘兴的话语,赵瑗眼神凝变,他示意裘兴坐下将其中细节详说。 “是张澄两日前在御书房内向陛下求的圣旨,今日巡铺军才接到命令,将大部分军卫抽调至大理寺内严加看守,但今日属下依令前往大理寺值守时发现,大理寺内驻守的除了殿前司侍卫以及巡铺军外,还有另外一批人,主要集中在大理寺内的风波亭附近,属下无法轻易靠近,但能从他们行动与兵刃上看出,这些人非同小可。” 风波亭? 赵瑗自然知晓这个地方,历史上时值不过三十九岁的抗金名将岳飞将于绍兴十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在大理寺狱中被灌入鸩毒含冤而死。 而后世为了缅怀这位名将的悲凄结局,添加了戏剧性的改编,将风波亭写作了岳飞惨遭杀害的地点。 但后世诸多岳飞故事不约而同的提及风波亭并非毫无道理。 这座亭子虽不过是大理寺狱中的一处歇脚之所,听起来似乎平平无奇,可却恰好是从大理寺狱中提审犯人时的必经之地,加上江南杭州一带的园林风格,周边尽是嶙峋怪石和奇花异树,十分适合做些设伏杀人等隐秘勾当。 赵瑗将自己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嘴里还残留着刚刚药汤入喉的苦涩,这种味蕾的刺激让他的脑海里在飞速运转。 赵构前两日下达的《禁娱令》原本对于赵瑗来说,是个昏招。 历代君王虽然嘴上说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但其实有绝大部分都小看了民心的力量。 人言可以禁,人心却不可禁,古来帝王有多少都是栽在了小看民意这件事上。 但历史的教训总是教会我们没人会吸取教训。 赵构越是想要封禁《硕鼠》,就越是不可能禁掉。 民众反而会好奇禁令背后隐藏的真相。 看似临安府衙这两天效果卓著,坊间再无一人唱起那首歌谣。 可是实际上他们的做法不过是用稻草盖灭了一团本不算大的火烬,余烬下的点点薪火迟早会把封顶的稻草给彻底烧穿吞噬。 赵瑗原本想要再等等的,按照原历史上岳飞受害的时间来算,他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可以等,等火星子已经没办法用稻草盖住了,他再出手。 这样的话,他就不需要在人前露出任何踪迹,也能顺理成章的胁迫赵构不得不将秦桧叛国之罪钉死,让自己不至于引火烧身,不了了之。 至此秦桧案与岳飞案就可以双双结案,自己也能摆脱秦桧案的嫌疑,还能趁机救下岳飞,为他洗刷冤屈,可谓是一箭很多雕,皆大欢喜。 但可惜,张澄和赵构并不是傻子,他们看穿了自己摆在明面上的第一层目的——以民意为箭,要挟定罪秦桧叛国的罪名,救出岳飞。 所以张澄干脆反其道而行之,一手《禁娱令》暂时掐住了百姓的口舌,一手提前提审岳飞,让他们认为的幕后之人被迫做出行动。 赵瑗甚至相信,即便没有了秦桧,“莫须有”的罪名也依旧会被按在岳飞的头上,那场千古奇冤甚至会提前上演。 赵瑗只是蹙眉思忖了一会儿,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无数可能性。 他突然问道: “药铺那边知道这事了吗?” 药铺自然是指利州四义和那些江湖义士们,这些日子因为利用药铺传信,所以便一直将其作为代称。 裘兴自然也明白所指,摇头答道: “应该暂时还没,陛下的圣旨是和《禁娱令》一道下的,但之前并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若不是属下进了巡铺军,恐怕到现在也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过属下听说张澄打算明日张贴告示,恐怕到时候就全城都知道了。” 赵瑗苦恼的揉了揉鼻尖。 这也的确是如今他的一个弱势,虽然坊间内已经有利州四义协助,可自己的情报来源还是过于稀缺,若不是裘兴机缘巧合下得到这个消息,那他到现在怕都还蒙在鼓里。 无论是两军对垒还是政坛倾轧,情报永远是走在第一线的工作,越是拥有强大的情报网,越能提前洞悉对手的动向做好应对工作,便能多出更多的胜算。 但对于目前的赵瑗来说,他还没有机会和能力建立起自己的情报网络。 而且自己如今面前还摆着张澄与赵构联手给自己布下的棋局。 “张澄提审岳飞肯定是志在我们,否则他不会突然从秦桧案中抽出身来去参与和他这个临安府尹风马牛不相及的案件,他就是想借机告诉我们,他要提前对岳飞动手了。但我最担心的还不是此事,我担心药铺那边得到消息后会贸然行动,我需要你冒险和药铺联系,将我的信息交给他们,让他们在提审当日不要轻举妄动!” 他说得又快又急,取过手边纸笔,刚想提笔写下东西,又收回了手,神色间有些踌躇犹豫。 裘兴见状,不由得小声喊了一声。 “公爷?” 赵瑗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笔,摇头说道: “我想了一下,还是不行,药铺那边原本就是为了杀秦桧救岳飞而来,如今愿意听我命令行事更多也是因为如此,我虽担心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他们会心急行动,但也不能为此暴露了我们,否则得不偿失。” 这段时间的传信合作下来,赵瑗已经大致了解了利州四义等人的脾性。 这些人生于民间,长年累月的混迹行走江湖,最能体会家国破碎,百姓流离的悲哀。 所以他们义字为先,甘愿为刺杀秦桧和救出岳飞肝脑涂地,但也莽撞冒失,急于求成,这才干出了刺杀失利险被团灭的破事,可以说几乎凑齐了赵瑗对江湖草莽们的所有刻板印象。 所以赵瑗的担忧其实并不多余。 “那公爷的意思是?” “药铺那边暂且放一下,还是明日让茴香正常用老办法传信通知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即可,不过我们这边还是得提前动起来了。” 给裘兴重新交代一番让其离去后,赵瑗坐回椅上,闭目思索片刻,又取来纸笔写下一封信件,随后将茴香叫进了屋。 茴香刚一进屋,赵瑗便将信递给了她,说道: “你今天替我再出一趟府,去郭府帮我把信送了,不要等到明天再去了,记住务必要等到郭家小姐回信后,再带回来给我,明白吗?” 茴香一脸茫然的点了点头,随后接过信走了出去。 才走出寝厢,茴香就回过了神来,她一脸兴奋的将信件压在胸口,嘴角已经快要翘到耳根,用激动不已的口吻自言自语道: “公爷终于等不及了!我就说嘛,公爷怎么可能让郭小姐真去赴那个什么鬼宴会,要真等到那个时候,郭小姐怕是就成李夫人钱夫人了,公爷怕不是得后悔死!” 她捏了捏拳头,只觉得自家公爷的未来幸福就这样沉甸甸的压在自己的肩上,反倒让她颇为亢奋。 她甚至还换了一身喜庆的桃红色襦裙,给眉毛眼角勾了个讨喜的弧度,还给两封信塞进了一个印有酒红色豆点的信筏里。 再三检查过后,茴香十分满意自己的准备,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出了建国公府。 郭云岫没有想到建国公赵瑗的侍女茴香今日会来府里两趟。 自从御花园那日结束之后,建国公每日都会让茴香替他送信。 起初信中内容只是简单的问候,询问那日事情结束后可曾遇到刁难,又或是询问小泥巴的近况。 再到后来,两人便渐渐从问候聊到了诗词歌赋,聊到了奇闻轶事。 赵瑗那日御花园里的表现,再配上他颇为俊俏的外表实在难以让人生出恶感。 她更是从吴贵妃的简单讲述中知晓了对方为了维护自己,而不惜公然顶撞反驳陛下,而遭了禁足受了打,否则当日受罪的可就成了她自己与李家妹妹。 郭云岫十几年人生里,除了自家兄长与父亲外,可从未有人这般回护过她。 平日里接触到的那些同龄少年,都只会傻乎乎的献殷勤,就好像苑林里豢养的那些瞎开屏的孔雀。 就连父辈们夸耀的那些年轻才俊,在文才见识上都比不过他。 那位建国公就好似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随意写下的一句诗便是波澜锦绣,而且幽默风趣,常有惊人之语让郭云岫私下想起便能笑得直流眼泪。 两厢比较之下,郭云岫甚至觉得那些所谓的才俊们还不如就像建国公说的那样,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算了,免得活着浪费农民伯伯辛苦种出来的粮食,还丢人现脸。 所以当郭云岫接过茴香送来的信筏,看到那信筏上显然是精挑细选过的两颗红色豆印,立马就面红耳赤的捂住了嘴。 她惊慌的发现自己脸颊发烫得厉害,连触碰信筏的指尖都红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情绪平复下来,她才小心翼翼的将信筏用绣篮里的剪刀慢慢裁开,又将信筏用玉镇展平后细心藏好,这才将视线依依不舍的挪到两封信上。 第一封里写的是建国公惋惜自己因禁足而不能赴宴的内容。 当她看到建国公打趣那些豪门贵胄们的形容后,郭云岫捂嘴嗤笑了起来。 然后她看到了信里写下的两首诗。 宋朝虽然流行的是词,但也不乏流传的诗作精品。 而建国公写下的这两首咏梅诗,虽然诗意与意境都相同,但都能算得上是精品中的精品。 若是流传出去,足以让临安城那些自诩高才的文人们争相追捧。 可两首诗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信中的字里行间里,不媚俗世,不争荣宠,只为自己一人而写,只求她一人点评。 而最让郭云岫喜欢的,还是诗中借咏梅之口,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宴会上那些只懂争奇斗艳的人,却失了自己颜色。 她甚至觉得建国公笔下的梅花写的便是自己。 想到这里,郭云岫心跳又快了几分,她捂着胸口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句。 “傻妮子尽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可万一呢? 她越想越慌,越慌越想,脑海里神游到了九霄云外摸到了太阳,脸上烫得近乎快要能滚熟鸡蛋。 “小姐,您回好信了吗?茴香说国公爷那边还在等你回信呢。” 窗外传来府上丫鬟的催促,猝不及防的吓了郭云岫一跳。 她做贼心虚的忙将第一封信藏在了书垒下面,又觉得不安心,忙红着脸把信抽了回来,踮着脚尖来到床前,将信塞到了枕头下。 家贼似的做完了这些,她才回到书桌前,和丫鬟回道: “别催,让你替我守着门呢,你小心点别让大哥和我娘这时候进来。” 门外的丫鬟笑着道: “小姐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不过就是建国公的信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再说了若是夫人知道你和建国公有书信往来,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呢!” “你...你再瞎说小心本小姐撕了你的嘴!” 郭云岫的威胁可以说是毫无威胁,这声音软糯得更像是在讨饶。 好不容易让门外的丫鬟重新闭上了嘴,郭云岫将目光移向了第二封信。 这显然是建国公后写的,信里委婉的说明了建国公在知晓了郭云岫会去赴宴后,思忖了许久,决定明日邀请郭云岫来府上做客,正巧建国公府上也有一片梅林,如今刚刚开了花,他想让郭云岫评评是净慈寺的梅花美还是建国公府的梅花更让人流连。 信中言语虽然委婉,却让郭云岫仿佛闻到了一股子酸味。 只要想到那个就算挨了板子也一副风轻云淡的建国公,会是用什么样的表情提笔写下这封信,郭云岫便险些将嘴角咧上了天。 建国公在信中甚至细心的提及了郭云岫尚还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若是独自来建国公府赏梅还是有些不妥,不如明日将李家那位李晚舟一并叫上。 虽然依旧是两位女子,但可以用宫中那件事后前来探望的名义,对两人的名节无碍,反而还能增色不少。 建国公如此细心的安排让郭云岫像是吃了蜜饯一样,但还是觉得要拿李家妹妹做掩护颇为不妥。 若是被李晚舟那妮子知道了真相,怕不是要掐着自己的耳朵骂她是重色轻友见色忘义无情无义的坏女人了。 但郭云岫的思想斗争也就做了数息时间,思来想去下还是爱情战胜了友情,感性战胜了理性。 她将信件收好后,飞快的提笔给赵瑗回了信,答应了明日的赴宴之邀,又写了一封给李晚舟的信后,喊来门口替她望风的丫鬟,吩咐道: “这一封是给茴香姑娘的,这一封你替我跑一趟李府亲自交给李晚舟,就说建国公明日邀请她去府上做客,得她应诺后再回来。” 丫鬟不知识趣的问道: “若是李小姐不答应呢?” 郭云岫凤眼一瞪,急道: “她不答应你就把她绑回来!” 第15章 全世界都在磕CP 郭云岫的狠话显然被自家的傻丫鬟老实交代给了李晚舟。 次日赴宴前李晚舟就把自己五花大绑的送进了郭府。 郭云岫彼时还在梳妆台前沾着唇釉,惊见裹着被褥一蹦一跳进屋的李晚舟,拿着釉纸的手一抖,把自己画成了花脸的猫儿。 她捂着脸没眼去看像只粽子似的李晚舟,惊道: “晚舟,你这是做什么?” 李晚舟将半个脑袋从被褥里抻出来,对着郭云岫揶揄道: “为了我的好姐姐能够得见情郎,妹妹就只好亲自把自己绑着送上门来啦!” 郭云岫脸颊上的红晕比她的胭脂还要晃眼,她忙不迭的去捂李晚舟的嘴。 “你这妮子真的要死了,瞎说什么胡话。” 李晚舟蹦蹦跶跶的躲了开去,还一边笑着调侃道: “好啦,知道建国公现在还不是姐姐的情郎,赴宴后才是嘛。” 两人嬉闹了一阵,郭云岫因画花了脸蛋,只得让丫鬟重新替自己梳妆。 待一切忙完,才抱着小泥巴出了门,上了车轿。 郭云岫两女的马车停在到建国公府门前时,赵瑗正在寝室里与裘兴商谈。 他揉着鼻梁有些苦恼的叹道: “张澄这阳谋真是厉害,这厮深知蛇打七寸的道理,掐住了我们的命门之一,如今我最发愁的还是时间问题,还有两日张澄就要提审岳飞,如果我猜得没错,张澄绝对不会让岳飞活着走出大理寺,我手上能用的人手还是太少了一些。” 裘兴皱了皱眉,毅然抱拳说道: “若是实在不行,属下正好可以借着当值的机会,替公爷把岳将军救出来。” 赵瑗狠狠瞪了裘兴一眼,骂道: “你是不是也要学利州四义一样犯浑?他们搞得出刺杀朝廷宰相的蠢事,你这时候还想来一出劫狱?先不说张澄肯定在狱中已经准备充分,你有没有机会,劫狱把人救出来之后呢?你准备把人往哪藏?张澄还能顺着你的蛛丝马迹就能查到建国公府头上!” 他骂了一通,突然想到真正杀死秦桧的还是自己,这通骂显然把自己也骂了进去,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 “我最怕的就是你们有这种心思,岳飞是得救,可药铺那边容易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岳飞此人是名将,是得蹬马提枪上战场的旗帜,若是不能光明正大的从大理寺狱中走出来,就算救出来也废了大半,到时候他就算没有谋反叛逆的罪名,皇上都能轻而易举的把罪名罗织在他头上,那我们废了那么大的劲布的局也就全废了!利州四义不懂,你还能不懂?” 赵瑗低声斥责了一通,突然见裘兴依旧平静的站在自己面前,恍然说道: “等等,你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事情,照你的意思是,你有机会在大理寺狱中接触到岳飞?” 裘兴点点头解释道: “守卫大理寺监狱的职责如今改为由巡铺军和殿前司一同值岗,属下明日确实可以进入狱中,但有殿前司的人在旁看着,能做应该的不多。” 赵瑗听后眼睛一亮,但还是忍不住骂道: “你这家伙,从哪里学来的气人功夫,既然能接触到岳飞不直接说,非得拐弯抹角的挨我一顿骂才舒畅?” 裘兴依旧平静的说道: “属下见公爷为这事恼了一夜,茴香说公爷昨夜连觉都睡不安稳,便觉得公爷若是气不顺,骂两句或许能顺畅一些。” 赵瑗翻了个白眼,他总觉得裘兴近来与他初到这里时有了些特殊的变化,但却又说不上到底与自己初见时有何不同,只能低声骂了两句,却没注意到裘兴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既然你能找机会见着岳飞,那事情就好办许多了,容我仔细想想。” 他原本的计划是压住利州四义不让其轻举妄动,再利用民意故技重施,将通敌叛国之事彻底波及到赵构身上,向张澄与赵构施压,逼迫赵构为求保全自己的名声,而彻底舍弃秦桧,潦草结案。 这一招棋赵瑗下得十分稳妥,是能够保全所有人的万全之法,前提条件是对手能够给他充足的时间让他将民意彻底发酵。 赵构便棋差一着险些彻底踏进了他落下的围子之中,但可惜了这里面横插了一个张澄。 赵瑗看穿了张澄,也顺利的利用了他来达成目的,但却没料到张澄居然把他布局里最要紧的时间给掰成了如此局面。 正是因为如此,赵瑗唯一的选择只有硬着头皮提前发动,但这样做显然会出现纰漏瑕疵,这也是赵瑗今天较之平日显得有些急躁的缘故。 宴请郭李二女则是他做的第二手打算,但既然裘兴有机会见着岳飞,那么计划便可以重新筹谋一番了。 他理清了思路,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些内容,交给裘兴,吩咐道: “你想办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把这信件亲自交到岳飞手中,之后事情你便不要再管,做好巡检使的工作便是。” 裘兴将纸条收进胸口贴身放好,应道: “属下明白,但药铺那边怎么办?” 赵瑗笑了起来。 “药铺那边就算他们不愿意去大理寺,现在也得去了,你到时候见面不必顾忌手下留情就是,否则留下破绽让人察觉反而不好。” 两人正交谈着,茴香敲响了房门。 “公爷,郭府的马车到了。” 赵瑗一愣,旋即想起今天还有另一件要事要办,他站起身拍拍裘兴的肩膀说道: “行了,你只需要把东西送给岳将军就好,记住第一要务是保全自己,而非完成任务,本公爷还得去忙了。” 裘兴点头应是,拱手送他出门,见赵瑗走到门前,突然来了一句: “属下明白,属下也祝公爷能够如愿以偿,与郭小姐两情相悦,终成眷属。” 赵瑗好悬没一脚磕在门槛上把自己绊个半死,这样的话接下来半个月去药房抓药送信恐怕都不需要借口了。 “瞎说什么!” 他嘴里一边低骂,一边逃也似的出了寝室院子。 裘兴这家伙究竟是和谁学的? 瞎磕cp只会害了你啊! 赵瑗犯着嘀咕,只觉得今日的裘兴有些不同寻常,但比起往日严谨克制的表现来,赵瑗更喜欢能和他调侃几句的裘兴。 就好比自己也并不反感已经大胆到能和自己顶嘴的茴香一样。 作为心理健康的二十一世纪优质青年,比起阶级制度森严的上下级关系,赵瑗反而更渴望能够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时代里感受到一些难能可贵的友情。 提到茴香,赵瑗就听到茴香在身后喊自己。 他扭头便见到茴香正一脸审视的观察着自己,像是颇为不满一般,小脑袋还忍不住的直摇头。 赵瑗见状不由得大惑不解,干脆停下了脚步,问道: “你摇头做什么?我脸上沾了墨吗?” 茴香眨眼。 “公爷!郭家小姐今天穿得可漂亮了!” 赵瑗一愣,有些不明就里。 “那怎么了?” 茴香显然没想到平素里聪明至极的公爷居然没有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她满眼孺子不可教也的扶额叹气: “公爷,人家郭小姐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您再看看您,这样去见郭小姐您觉得合适吗?” 赵瑗低头看了看自己,只觉得似乎真有一些不妥之处。 赵瑗因为这些日子里被禁了足,加上赵瑗还未习惯每日起来后还要费尽心思把自己套进那些里三层外三层的繁复衣物里。 所以这些日子他在府内便一切从简,如今身上穿得是一身素净得不能再素净的衣物,身上既无妆点挂饰,就连这身原本用玉带束腰的腰间位置,也被他用一根白绸带胡乱的缠在衣物上就取代了。 这样穿出去确实见不了人,还好茴香提了醒。 赵瑗谢了一声茴香,将白绸带子重新系好,又整了整皱了的衣袖和胸襟,就满意的准备去见郭云岫和李晚舟。 结果被茴香拦了下来,拽回了寝厢,早有准备的从一旁取出一套精美的衣物与配饰,逼迫着赵瑗换了上去。 一边换还一边嘟囔。 “公爷,您平素里在府上打理随性倒是不打紧,还省了奴婢事儿,可您要真想抱得美人归,拿下郭小姐的一颗芳心,奴婢这次可就由不得您随着自己的性子了!” 好吧,赵瑗算是有些明白裘兴最近是跟谁学的了。 这两个家伙明显会错了意! 自己给郭云岫送信是为了传送密报打掩护,邀请郭云岫来府上做客是为了破解张澄的计谋! 什么时候让他们误解成了自己对郭云岫有意思? 那可是未来的成穆皇后啊!有名的历史人物! 虽然好像成穆皇后就是自己未来的妻子。 可一想到真要和一个历史留名的女性结婚生子啥的,赵瑗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总感觉哪里有一些奇怪,又说不上来。 直到被捣鼓成了花枝招展的模样,赵瑗才被茴香放过。 看着擦得锃光瓦亮的铜镜里映出的身形,赵瑗也不得不承认,经过一番精心打扮过后的自己确实颇有掷果盈车的潘宋之姿。 茴香这个乱磕cp的粉头显然做足了准备工作,甚至还比对好了时间等精密的统筹工作。 等到被打扮成开屏孔雀的赵瑗焕然一新的来到后花园见到郭云岫两女时,她们也才刚刚被侍女引导到后花园的暖阁坐下还未太久。 这甚至让赵瑗有些诧异这丫头有这份细腻的心思,做事情的时候怎么还能冒冒失失的? 但他心里的腹诽吐槽很快就因为步入暖阁而飞到了九霄云外。 因为暖阁里供着炭,茜纱珠帘挡了寒意的缘故,两位少女才进暖阁,便脱下了御寒的裘衣。 碎金般的冬阳透过珠帘,斑驳摇曳的洒在郭云岫的身上,将她杏色的袄裙映得艳霞流转,银线缠枝梅纹随着她的呼吸在胸襟前忽隐忽现,精致的五官上别出心裁的点缀着星子似的银辉,比起暖阁外初绽的绿萼梅更让人挪不开眼。 赵瑗一时间看得有些出了神,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人。 二十一世纪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可眼前的少女却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娇媚却不失温婉,清新却未流于表面,如同王冕题诗的画作里那朵芳香墨梅一般,让人只需一眼,便再也移不开魂。 “国公爷发什么呆呢?可是我郭姐姐太好看了?” 一抹跳跃明艳的青色挡住了他的视线。 是李晚舟怀里抱着小泥巴拦在了赵瑗身前,她朝着赵瑗眨了眨眼,将小泥巴送到赵瑗脸前,揶揄道: “郭姐姐既然来了又不会跑,国公爷这架势,晚舟和小泥巴只觉得咱俩在这里就是多余的,小泥巴你说是不是?” 小泥巴像是听懂了似的喵喵叫了两声,附和着李晚舟。 倒是身后的郭云岫脸上一红,嗔道: “晚舟你别瞎说。” 她站到李晚舟的身旁,朝着赵瑗微微一笑,作礼道: “郭云岫见过建国公。” “叫我赵瑗就好,郭姑娘不必如此生分。” 赵瑗连忙回了礼,他觉得自己听到李晚舟咂嘴啧舌的声音。 他只能装作无视,幸好这声音郭云岫并未听见。 赵瑗甚至已经开始后悔起自己找郭云岫当借口请人来府上了,这场面堪比自己当年和女朋友谈恋爱约会时,家里不知情的老妈子让自己把老妹带上当电灯泡,甚至其折磨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瑗直到请两女入座后这才松了口气。 却没想到赵瑗还未落座,李晚舟就猝不及防的又站起身来,朝他说道: “建国公,我这方向的珠帘晃得我眼睛有些发花,咱俩可以换换位置吗?” 赵瑗愣住了! 先不说自己坐的是主人宴客时所坐的主位,李晚舟可是就坐在郭云岫的一旁,而且暖阁的八仙桌足够的大,她若真是眼睛被珠帘晃得不舒服大可以换个角度! 非得和自己换位置做什么? 还没等赵瑗回答,李晚舟就凑到了赵瑗的跟前。 赵瑗无可奈何,又见郭云岫在旁虽然面带羞意却隐隐有些期盼的表情,实在是说不出旁的话来,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过去。 建国公府昨日便准备好了今日的宴席,很快便有琴师在暖阁的幕后奏起了乐,稍稍掩盖过了赵瑗的尴尬。 宴席虽然还未开始时,就被人轮流整出的幺蛾子让赵瑗只觉得汗流浃背,但至少现在总算能够按照他的预想顺理成章的进行下去了。 随后侍者也开始传来点心。 三人赏梅听筝,倒渐渐放开了许多。 白雪阳春诗酒风流虽不是赵瑗的强项,但赵瑗胜在贯古通今,华夏五千年的历史篇章对他而言是信手拈来,随口一言便能引经据典,出口成章。 而今许多看似玄奇的事物由数理化并不算太差的赵瑗聊起,更是引得两位少女连连惊叹,只觉得赵瑗实在是博学宏才,天下可真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三人聊得酣畅,加上也不知道是谁送上来了几壶梅子酒,言行便不由自主的亲昵了许多。 就连赵瑗与郭云岫两人拿去点心时,彼此手不经意间的触碰,郭云岫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如同受惊小鹿似的缩回去了。 那青梅酒并不醉人。 可惜郭云岫似乎酒力实在是过于浅了些,才两口入喉,便让红霞飞上了脸颊,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起来。 随行而来的侍女见状,担心自家小姐,便扶着郭云岫去了暖阁旁的侧厢稍稍休憩,为其醒酒。 赵瑗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旁侍候的茴香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惋惜的表情。 果然这酒是茴香这丫头片子送来的! 赵瑗觉得自己真得好机会整治一下这丫头了。 但他还有正事要做,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 他朝着李晚舟邀请道: “既然云岫去醒酒了,此时还剩我们两人,不如借此机会去梅园里走一走?” 赵瑗发誓,他刚刚看到茴香那小丫头片子的眼神里还闪过一丝异色! 自己这是被当渣男了? 第16章 计划:刺杀岳飞! 直到看到茴香的目光,赵瑗立即反应了过来。 自己方才这番话似乎对于李晚舟来说稍显轻浮了一些。 不过显然李晚舟并未在意,眼前这个身穿青绿色袄裙的少女听了赵瑗的相邀,当即站了起身应道: “好啊,这儿坐得我整个人都要睡着了,建国公不妨带我去梅园里转转吧?” 说完,便利落的披上了放在一旁的裘披,主动走到了暖阁的门前等候。 赵瑗用眼神打发了想要跟上来的茴香,见赵构安排的侍卫还想上前,他冷哼了一声,便让那些侍卫识趣的停下了脚步。 赵瑗怀疑今天过后,赵构怕是就能收到自己贪恋两女美色,沾花惹草的报告了。 将侍卫们留在暖阁后,两人并肩走出了暖阁。 建国公府的规制颇高,这座梅园修建得很大,除了已经开花的梅树外,园林内还精心布置了各种江南园林常见的景致。 赵瑗领着李晚舟走入梅园深处,直到暖阁处也无法看见这边情形后,才停下了脚步。 他正要转过身去对李晚舟开口,却听到李晚舟低声说道: “先别开口,也别回头,还有人偷偷跟在后面,你要说什么就先想办法打消他们的疑心。” 赵瑗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听到身后传来有动静,那些侍卫还有人偷偷跟了过来? 以往这些反侦察的工作,赵瑗身边都有裘兴处理,从未有过纰漏。 而赵瑗虽然自觉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但也不得不承认术业有专攻,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他心念电转只在一瞬之间,当即便听取了李晚舟的建议并做出了决定,低声问道: “晚舟姑娘,你应该不介意我做些出格的举动吧?” “嘎?你要干什...” 她话还未说完,赵瑗便已经主动将她的一只手牵了起来。 李晚舟人都傻了! 她发誓自从自己收到了建国公的邀约后,在家中与父亲和姑母等人,反复推敲过了赴宴后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赴的宴。 可这些推敲预测的情况里绝对没有预测到当下发生的事情! 赵瑗这是要做什么?!! 若不是身后还有建国公府的侍卫在远处尾随注视,李晚舟险些在赵瑗手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就要拔出发髻里藏着的钗子捅向对方。 她本能的慌乱之下,手就要向后缩,然后便听到越发凑近自己的赵瑗低声说道: “别慌,配合我。” 赵瑗为了和她小声的说话,身子已经挨得极近! 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微微俯下脑袋说话时鼻息喷在自己的耳朵边。 但这一丝慌乱也仅仅只是持续了刹那的功夫,李晚舟便彻底镇定了下来。 她不羞反恼的掐住了赵瑗握住自己手的虎口,侧身仰起头朝着赵瑗迎了上去,对着对方的耳朵边咬牙说道: “你最好是真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娶到郭姐姐!” 两人靠得太过接近,身子几乎贴在了一起。 这一幕被那些藏在后面偷偷监视的侍卫们看到,只会觉得这是两情相悦的有情人为了避开众人目光,躲在梅园里耳鬓厮磨,卿卿我我。 倒是李晚舟的威胁让赵瑗愣了一下。 他只觉得这威胁对自己而言似乎毫无威慑力可言,他什么时候要娶郭云岫了? 他认为自己对郭云岫并没有太多特别的意思。 但今天也不知道为何,一大群人似乎都误解了什么,全都觉得自己对郭云岫颇有情意,甚至还在想方设法的撮合两人。 这个啼笑皆非的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便被赵瑗抛诸脑后。 他更惊喜的是李晚舟的反应。 李晚舟很显然对于自己为何设宴邀请,又辗转周折将她请入府中的目的心知肚明。 这样最好不过了,能够与明白人说话,便能省去自己许多费神解释的功夫。 他佯装亲昵的凑近李晚舟,问道: “李将军在临安城有多少可以用的人?” 李晚舟显然还有些赌气,她秀眉皱起,恶狠狠的回道: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先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赵瑗被李晚舟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显然低估了这丫头的倔强脾气,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 “你爹想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 “爹爹和姑母果然没有猜错,你真的也想救...” 李晚舟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话说一半却被赵瑗打断。 “嘘,表现得自然一点,你这样会让人起疑的。” 李晚舟白了赵瑗一眼,但还是收敛了眼里的神色,将脑袋凑到赵瑗耳边,像是两人在互咬耳根似的说道: “你果然也想救岳将军。” “我以为你们早就能够猜到了。” “姑母虽然确实猜到了这个可能,但爹说事情关系重大,你也不可全信,就算你现在说这话我又怎么保证你不是故意套我的话诈我?” 赵瑗哭笑不得。 “你们若是不信,那为何还会暗中帮我扩散童谣?还帮我将利州四义从水寨送回临安城,还吩咐他们听我使唤?” “这些事情你都知道?你是怎么查出我们的?” 瞧见李晚舟不可置信的神色,赵瑗只能解释道: “起先确实不知道,但利州四义能够顺利潜入临安城又被巡铺军追捕还能安然逃离,凭他们的本事背后无人帮忙是绝无可能的,之后江南水寨居然能击败杨沂中指挥的江南驻军,虽有一定程度上多亏了地方屯兵腐败无能,但若要大获全胜,背后也定然有精通军法之人指点,甚至军中还有人提前给江南水寨告了信。” “之后裘兴替我查到了一些关于李家的消息,起先我也只是以为你不过是前来临安投奔易安居士的亲戚,但投奔的时间节点实在太过巧合,加上老师前些日子赠与了我一本记录他学生的名册,我才从名册里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并彻底确认了你父亲的身份。” “李涧,齐州章丘李氏族人,曾于范师名下求学,曾于开封任国子监博士,靖康之变后投笔从戎,在绍兴四年协助岳将军收复襄阳六郡,后因战功赫赫,岳将军为其请功,出任邓州巡检使一职至今,今年十一月向朝廷请辞后,易名李丘山,举家迁入临安,更是暗中协助利州四义刺杀秦桧。” “要我说,你父亲这名字改的目的太明显了一些,若不是有綦老学士与你姑父赵明诚留下的人脉帮忙遮掩,我恐怕连老师的帮助都不需要,能够更快发现其中端倪,不过瞒过如今动荡不稳的朝廷倒是足够了。” 随着赵瑗当着李晚舟的面一层层抽丝剥茧的将她父亲身份彻底说出,她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晌,李晚舟才无奈苦涩的说道: “姑母与我爹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想不到竟然还是被你查了出来,起先我还不信郭姐姐夸你的那些话,但事到如今我倒是信了,建国公果然聪明绝顶。” 聪明绝顶对于赵瑗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话。 他年纪轻轻还暂时不想秃头。 不过听到郭云岫给李晚舟夸自己时,他还是不由得脸上红了起来。 他倒是挺好奇郭云岫是如何看自己的,但显然现在不是询问这个的时候,两人这样肌肤相亲贴在一起若是太久了,难免还是会引人怀疑,所以他需要快些和李晚舟交代自己的目的。 他语气极快的说道: “所以你现在可以信我了吧?你们拿着我的把柄,我也有你们的把柄,但本质上我们目的一致,绝非对手,再过两日张澄就要在大理寺提审岳将军谋反一案,如果我所料没错,他是想以此逼我出手,再顺藤摸瓜将我查明,若我不出手他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处死岳将军,让我前面的所有布置全部毁于一旦。” “我既然应邀来了国公府,自然是在赌我们能信你的,只是谁叫你刚刚...” 李晚舟话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咬着唇不满哼道: “既然如此,你要我们替你做什么?” 赵瑗笑了起来,他为了以防万一李晚舟再露出过于震惊的表情而让远处窥视的侍卫察觉到异常,将头几乎埋到了李晚舟的颈肩,遮住了远处视线的方向,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楚。 “我要你们帮我刺杀岳飞。” “什么!” 果不其然,李晚舟显然没有料到赵瑗竟然说出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话来,她反应之巨,若非赵瑗早有准备,怕是真会在那些侍卫面前露出马脚。 赵瑗直接伸手将她彻底围住,两人身子已经彻底贴在了一起,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隐约传来的幽香,以及身前的拥挤。 他收敛心神,暗中塞了一张纸条在她手上,小声说道: “你别急,把这纸条回去给你爹和姑母看过,你就知道要怎么做了。” 却没想到李晚舟收起纸条居然得寸进尺,再也不顾女子体面,双手作势攀上赵瑗的脖颈。 看似举动亲密,实则勒住了赵瑗的呼吸,她几乎是用咬牙切齿的语气威胁道: “你最好没有骗人,不然本姑娘就算拼着让郭姐姐难过,也要把你给掐...” ——喵! 李晚舟威胁不到人的狠话还没说完,一声不合时宜的清晰猫叫,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两人吓了一跳,顺着猫叫的方向齐齐扭过头望去,只见小泥巴正弓着身子趴在梅林入口处,朝着两人不住叫唤。 “建国公抱够了吗!还不松开!” 赵瑗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李晚舟一声嗔怒,用力一踩他的脚尖,从他臂环之中挣脱了出去,一溜烟就追着小泥巴跑出了梅园。 看着李晚舟身影消失,赵瑗站在梅园深处,有些发愁的揉了揉自己的脚尖。 他觉得自己今日又得请御医来府里一趟了。 等赵瑗走出梅园回到暖阁,郭云岫已经醒了酒,正用新折的梅枝逗弄着小泥巴,见赵瑗回来,她朝着赵瑗莞尔一笑,脸颊上还残留着的微微红霞柔媚得差点晃了赵瑗的眼。 倒是李晚舟在赵瑗回来后始终没拿正眼看过他。 赵瑗也不以为意,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相信李晚舟即便再如何生自己的气,也不会在大事上犯蠢,只要她将自己的信带回李家,赵瑗相信李涧会明白该如何行事。 除了粉转黑的李晚舟由最初的疯狂助攻变成了气氛破坏者加杠精外,赏梅宴并未出现其他的纰漏。 郭云岫与赵瑗相谈甚欢。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酒意未消的缘故,赵瑗甚至发现,没有了信纸作为交谈媒介的郭云岫在他的面前更多了一份真实与亲近。 这种看似无意的亲昵,让自诩定力十足的赵瑗都时常有些恍惚和心猿意马。 直到过了酉时,郭云岫才以时辰不早了为由,向赵瑗告辞离开。 原本李晚舟还想就在建国公府前与郭云岫分别,却被准备登上马车的郭云岫喊住了脚步。 “李妹妹不愿与姐姐一起走一段路吗?” 李晚舟本急着回府将今日的事情告诉父亲,所以从梅园出来后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本想拒绝,可见郭云岫面上的神色,不知为何就升起了一股做贼心虚之感。 她硬着头皮答道: “那里,我只是怕耽误郭姐姐回家的时间,既然姐姐不嫌弃,妹妹就心安理得的蹭一段路了。” “妹妹愿意陪姐姐,姐姐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快上来。” 郭云岫一边说着,一边将李晚舟领上了马车。 也不知道为何,原本性格活泼能言善道的李晚舟在马车上,只觉得自己坐立难安,面对郭云岫的聊天,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 李晚舟正神游物外着呢,突然听到对面的郭云岫朝她问道: “李妹妹喜欢建国公吗?” 还在游神的李晚舟被郭云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她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险些没给马车顶撞出个洞来。 脑袋吃了疼的李晚舟一边揉着头,一边龇牙咧嘴的喊道: “我才不喜欢那混蛋呢!谁瞎了眼会喜欢那种人啊!无耻下流道德败坏阴险狡诈一无是处!要不是姐姐,我连理都不想理那家伙!” 这表现和她今日初来建国公府时简直判若两人。 见郭云岫嘴角含笑望着她,李晚舟意识到自己似乎把郭云岫也给骂了进去,又撇了撇嘴忙补救道: “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赵瑗这个人我今日接触下来,只觉得他是那种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类型,看似道貌岸然,其实背地里一肚子坏水,属于坏得不能再坏的坏人,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被他人模狗样的给骗了!” 郭云岫笑道: “好了,若不是妹妹告诉姐姐我,姐姐都还不知道建国公居然这么坏,姐姐一定会辜负妹妹,小心谨慎不让他骗了去的。” “姐姐能这样想就对了!我们女孩子这一生啊,只有一次选对良人的机会,若是选错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姐姐还是多观察观察为好,可不要轻易就被建国公给骗了!” 李晚舟见郭云岫竟然信了自己的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自得意起来。 建国公赵瑗! 让你欺负我! 你这感情道路上最崎岖的那块绊脚石我李晚舟当定了! 虽然立志要当赵瑗感情道路上的绊脚石,但正事孰轻孰重,李晚舟还是分得清的。 回到李府的李晚舟一点淑女形象都顾不得了,几乎是用飞的冲进了李府的书房。 “爹!姑母!我回来了!” 李晚舟推开书房,就见到正坐在书房之中谈事的李清照与李丘山二人。 或者叫做李涧更为准确。 “女儿家家,毛毛躁躁做什么?我当年就不该带你往军营里钻,看看现在这样,一点女娃儿的样子都没有!” 李涧嘴上虽然训着话,可眼神里却全是宠溺。 “行了,表哥你也不要说晚舟了,晚舟现在这样我看着挺好,总好过以后被人欺负了只懂得哭哭啼啼的,你到时候心疼都没用。” 李涧知道自己这位表妹如此说,也是因为一段往事颇有感触,他自然不会揭自己表妹的伤疤,只能点头附和了几句,然后便问向李晚舟道: “怎么样?晚舟,是不是和我们猜测的一样?建国公拐弯抹角的想尽办法要见你,是因为已经察觉到了我们身份,想让我们助他一臂之力救出岳将军?” 李晚舟一提到赵瑗就一肚子火,她哼了好几声才气不顺的说道: “这建国公本事大着呢,您俩只猜对了一半,他可不止察觉到了我们的身份,连您的老底都全掏了出来,您和姑母做的那些事情啊,瞒得过龙椅上那位皇帝,却没瞒住他。不过您猜怎么着?他可不是要您助他救岳将军,他是要您老人家去刺杀岳将军!” “你说什么?!” 李涧大惊失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第17章 天日昭昭 翌日清晨,赵瑗便从茴香喋喋不休的每日八卦速递中,得知户部尚书徐大人府上嫡女昨夜不知为何脸上突生了脓疮,寻遍了太医院的御医也无人能治,只能躲在闺阁之中不敢外出见人的消息。 等茴香退下后,赵瑗坐在书桌前暗自思忖。 看来李晚舟已经将自己的消息带给了李涧,对方也同意了计划。 作为答应合作的信号,赵瑗让他们稍稍整蛊一下徐宗说那位即将举办宴会的千金,也没提具体如何整蛊。 只是没想到李家手段竟然如此迅速且...有趣? 就是可怜了那位徐府千金,也不知道净慈寺的赏梅宴在即,她满脸的脓疮能否来得及消下去。 除了这个好消息外,利州四义那边也传了回信。 赵瑗原本的担忧不无道理,利州四义本就是靠着替赵瑗背上了刺杀秦桧的“壮举”(黑锅),才能在江湖义士之中声名鹊起,让其得以集结了一批人马。 这批人或许不算乌合之众,但也都各有心思,就算利州四义如今用“救岳飞”的大义将他们暂时捆绑在自己的身边,可江湖中人向来我行我素,难免会有分歧。 如今利州四义的回信便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这批人在昨日得知张澄即将提前在开封府提审岳飞后,便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以利州四义为首的一批人主张听从赵瑗安排,步步为营不要轻举妄动。 另一批人却认为不应该听从自己这个藏在幕后脸面都不敢露的人的命令行事,他们应该在张澄对岳飞动手之前将其救下,反正利州四义有着顺利从水路逃离临安城的经验,他们大可以在救下岳飞后,从先前的水路再逃一次。 赵瑗虽然有些遗憾,但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只是想到自己即将要做出的决定,内心就有些挣扎。 他闭目坐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提笔写下了给利州四义的新指令。 若是在这个时候裘兴能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他或许就能把自己的挣扎讲给裘兴听,让他帮助自己彻底下定决心。 不过提起裘兴,也不知道他今日在大理寺值守,将事情办得如何了。 大理寺位于临安皇城北面的西湖边,距太平坊和御街打马需要至少两刻钟,不似游人众多,画舫接踵的苏堤与雷峰塔等处,大理寺周围方圆数里外甚少人迹。 唯有用于公开审理犯人的明公殿正对着和宁门大街,有不少熙熙攘攘的行人会在路过时驻足,瞅一瞅张贴在青砖围墙外的官府告示。 今日的明公殿外有些不同以往,一大批人围在围墙外听识字的书生当众讲新张贴的告示内容。 裘兴与同僚换值路过此处时还特意多看了几眼。 巡铺军的同僚显然对张澄十分不满,滔滔不绝的抱怨道: “也不知道张大人是怎么想的,提审岳飞非要弄得满城皆知就算了,还要把提审地点放在明公殿上,这不是故意折腾我们吗?鬼知道到时候会发生点什么事情,我可是听说岳家麾下那些部将可没被抓干净,到时候万一混了几个居心叵测的人在这些刁民里,光是起哄闹事,咱们恐怕就又得像秦相那件事一样,全都得成上头办事不力的替罪羊。” “你懂个屁啊,阿嚏!你以为就你聪明?你那还没块豆腐重的脑瓜子能想到的事情,张府尹能没想到?你猜张府尹查秦桧案都还没点动静呢,吃饱了撑的又来提审..阿嚏岳飞?” 另一个同僚显然对先前这人的话有些不以为意,即便有些着凉,却也抑制不住自己澎湃的分享欲. “为啥?” “嘿嘿阿嚏,我和你说,张府尹这招就叫做引蛇出洞!怕的可不是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来,而是怕他们不来!” 他们走到押解犯人必经的风波亭处,那着凉的巡检使故意走得慢了一些,神秘兮兮的说道: “你察觉到什么没有?” “就知道装神弄鬼,这有什么不同?” “嘿,你这蠢货,这还看不出阿嚏!” 这一声喷嚏打得惊天动地,甚至惊得远处数十米外湖里的抵南越冬的鸬鹚沙鸭飞走了一大片。 唯有这布满了嶙峋假山与池塘的风波亭周遭毫无动静,犹如没有活物一般。 那抱怨连连的憨货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看出啥了?你这家伙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说话和寺庙里那些只会打机锋的和尚一样,只说半截,我就不信裘兴也看出来啥问题了!” “嗨,你自己没脑子还怪起我来了!我还懒得和蠢人说话呢,裘兄你看出啥来了吗?” 裘兴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路拌嘴的两人点到。 他沉默片刻,点点头,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里藏了人,很多,很厉害,看样子不像是殿前司的那些人,隐蔽气息的功夫手段很强。” “嗨!还是裘兄有本事!难怪你能被咱陛下看重迁入咱巡铺军,不像某人只能靠裙带关系混个巡检副使也就到阿嚏!!!!” “你们瞎说呢,我咋没看出来?” 那没头脑还不死心,裘兴却打断了两人的话茬。 “行了,没什么好看的,你看不出来可能反而还是好事。” “裘兄说得有理,他这也算傻人有傻福啊嚏!真他娘的,走吧,也该咱们去狱里换值了。” 三人行过风波亭处,又走了一刻有余,途经了几处巡查过后,才到了大理寺狱前。 “什么人?” 大理寺外一名驻守狱曹见三人走近,本来还想将手中长刀抽出刀鞘,拦在三人面前,却被身后的曹头用刀鞘狠狠拍在了头上。 “你他娘的瞎啊!这是巡铺军的巡检大人们!你个蠢材要得罪人家可别带上老子!” 那拦路狱曹摸着被拍得生疼的脑袋,有些委屈。 “曹头,这不是张大人让咱们严格把守这里,每一个进去的都要检查清楚才放行的吗?” 曹头啐了一口,将那名狱曹拽了回来,对其小声骂咧道: “说你是个蠢货,你就受着,他张大人只是临安府尹,要不是有皇上的旨令,凭什么插手咱大理寺的事儿?你别不服气,老子这是在教你为人处世,升官发财的道理,你小子仔细琢磨琢磨,张大人提审完里面那几位后,还能管得着咱们吗?你要是给临安府尹办事办殷勤了,你让寺卿和少卿大人们怎么想?你到底是咱大理寺的人,还是临安府衙的人?到时候你既没讨好到临安府衙,也得罪了寺卿,还得罪了巡铺军和殿前司,你觉得自己真聪明吗?” 那名狱曹摸着脑袋不做声了。 曹头见状,这才转过身来,朝着三人笑道: “抱歉,三位巡检大人,都是误会,这小子也只是听命行事,他才进大理寺不久,还不太懂事,如果得罪了三位大人,你们还请见谅,三位大人麻烦将腰牌出示一下,小人好给三位大人放行。” 三人也不为难这位曹头,刚刚满嘴怨言的那位巡检也将手从腰间剑柄上放了下来,嘴里却还是不满的哼哼唧唧。 “还算你这老家伙识相,敢朝咱巡铺军拔刀,也不嫌自己命长。” 曹头捏了一把汗,简单看了一眼三人递上的腰牌,便让三人进了狱中,转过头来又开始数落起了那名狱曹。 “你这家伙又是何必呢,人家也是听张大人的命行事,阿嚏!事关张府尹的大计,小心谨慎些总是对的,你偏得吓唬人家。” “哼,咱们可是正儿八经吃朝廷俸禄的巡检使,就算是副的,那也是从八品的官儿!他一个小小狱曹就想拿着鸡毛当令箭,我可不惯着。” 三人一路说着,便已随着蜿蜒向下的石阶,步入了大理寺关押犯人的狱里。 这里已经不见天日,唯有零星的松油火把在燃烧,摇摇欲坠的脆弱火光根本就照不亮望不见底的栅栏牢狱,反而在凹凸不平的湿滑石壁上投下幢幢鬼影。 沾满暗沉污垢的地石上渗着湿漉漉的寒气,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陈腐霉味与刺鼻血腥。 这里毫无生气,唯有不时从牢底深处传来的哼唧响动,让人分辨不出那究竟是猖獗的老鼠还是奄奄一息的人发出的动静。 唯一能落脚的地方是牢狱的入口处,这里摆着几张油腻的桌椅板凳,几名殿前司的侍卫正一声不吭的坐在椅子上,麻木的打着叶子戏。 见裘兴三人进来后,这些早已不耐烦的殿前司侍卫将手中叶子戏一丢,匆匆与三人交接了一遍,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真他娘的晦气,这种鬼地方就不是人呆的!张...呜呜呜...” 三人才坐下来,那位巡检副使就又开始满嘴屁话的抱怨起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裘兴和另一位巡检使捂着了嘴。 “你他娘的阿嚏...想害死我们?” 那人还想挣扎,却无意间顺着裘兴的眼神看向了牢狱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人影。 两个身影连脚步声都没有,就犹如鬼魅一般脚步飘忽的走到了三人面前。 待彻底看清了来人穿的竟是宫中的衣着后,那名被捂住嘴巴的巡检副使就彻底老实了下来。 其中一人用尖锐的声音朝三人命令道: “把你们的令牌拿出来。” 同样是检查身份令牌,比起狱外的狱曹,眼前的两人态度恶劣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偏偏刚刚还叫嚣的那名巡检副使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乖巧的将腰间的令牌取下,递了上去。 检查过令牌后,那两人点了点头,又命令道: “马上要到送囚食的时间了,你们待会儿安排一个进来送食。” 说完,便不等三人答复,就又退回了黑暗之中。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那被捂嘴的巡检使这回老实了许多,低声说道: “这两位走路都没脚步声的,也太吓人了吧,待会还是你们去送吧,我刚刚差点说错了话,可不敢再进去了。” “阿嚏,这地下太阴凉了一点,我这前几天感染风寒,也不太适合进去了,要不裘兄您看?” 裘兴见两人将这差事畏如狮虎推脱至此,只能无可奈何的应了下来。 囚餐很快就被狱曹送了进来。 送来的囚食根本就不能被称作食物,那只是掺了碎石和糙米的潲水,以及已经发馊了的馒头。 裘兴从狱曹手里接过装盛着食物的木桶,一手提着桌上的松油灯,转身就要走入牢廊,那两道藏在阴影里一直没有动静的人影再一次无声无息的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上前,用干瘦的手将裘兴浑身上下搜查了一遍,就连鞋底和嘴中都没有放过。 另一个人也没有闲着,在将木桶里的所有馒头统统扒开检查后,又用手伸入那桶混杂着碎石的潲水里搅动了一圈。 再三确认没有异常过后,两人才侧身让开,将裘兴放进了牢狱的廊道之中。 即便如此,这两人还是犹如鬼影一般,默不作声的跟在裘兴的身后,死死的盯着裘兴的一举一动。 大理寺的牢狱里被关了数十人,大多因岳飞谋逆一案受到牵连的岳家军将领的亲人家属。 这些人从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缉拿入狱后,已有月余。 虽然在秦桧死后境遇稍稍好了不少,但还是受尽了折磨,大多身形枯瘦,蓬头垢面。 见裘兴提着饭食走近,也只是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的看向他,麻木的端起碗和馒头咀嚼。 再往里走,牢房也从木桩换成了手臂处的铁桩,这里关押的便是岳家军中被擒的将领。 这些将领的情况比起外面那些人还要糟糕,大多双手双脚皆被栓上了镣铐,浑身上下已无一处完整的地方,身上的囚衣已经被污血染成了黑色。 裘兴甚至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岳飞嫡子,12岁时便从军抗金,与父一同南征北战,执掌背嵬军,战功彪炳的岳云。 此刻的岳云哪里还有勇武过人,钢筋铁骨的模样,双手双脚上的指甲已经被人生生拔下,双脚踝处被开了一条手指宽的血口,因无药医治,血肉早已腐烂,蛆虫与乌蝇横生,甚至还有老鼠啃咬过的痕迹。 若非裘兴当年曾随赵瑗在临安城门前见过岳云,此刻也决计不会讲眼前这位只剩下一口气的烂肉当做是昔日那位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的少年将领。 可惜裘兴现在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为了不耽误公爷的大计,他只能默默多舀了半根指甲盖深的潲米汤在岳云的碗里。 就这样,裘兴也听到了身后两人略显不满的哼哼声。 大理寺狱最后一间牢房用铁门封着,只开了一道仅能供碗递进去的口子。 裘兴走到铁门前时听到里面传来沉重的锁链声,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铁门内传来。 “什么人?” 身后的两道身影嘀咕了一声。 “真是见了鬼了,被整得最惨,结果还能和个没事人一样。” “送饭的。” 裘兴回应了一声,放下木桶与松油灯,趁着身后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在松油灯座的底部捎出来一枚小如碎石的蜡丸,顺着动作落入了米汤里,和米汤中的碎石粒混淆在了一起,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枚微小的蜡丸在他先前就趁机藏在了灯座下,那两人只顾着检查极易藏匿东西的食物与裘兴身上,却忽略了一直留在牢中的松油灯,这才被裘兴顺利将其带了进来。 即便如此,裘兴的动作也十分小心细微,这两人武功极强,就连裘兴都感到一丝危险,稍有大意就有可能被他们发现了其中端倪。 幸好这两人或许是认为万无一失了的缘故,两人并未察觉到裘兴的微小动作,但裘兴依旧不敢松懈。 只因他知道高超的习武之人有时甚至能够看透他人胫骨皮肉上一些微小变化,此刻若是他稍有放松,就可能被身后两人察觉! 恰在此时,牢中再次传来那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外面是什么时候了?” 裘兴没有回答,安心舀着潲米汤。 “宋金合议成了吗?” “我们要割多少里地?给多少岁银?” 身后两人不屑的哼了一声,轻啐道: “哼,每次都是这些问题,快要死了还不死心。” 牢狱里的声音见裘兴没有回他,悠悠叹了口气,再次问道: “我儿子还活着吗?我已经三天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这次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 裘兴愣了一下,,他想起方才经过牢房时看到的那个已经只剩下微弱呼吸的少年将军,不知该是否沉默。 这一楞,却仿佛度秒如年,直到裘兴轻轻应了一声。 “嗯。” 牢里沉默了许久,直到裘兴将米汤与馒头透过铁门的洞口递了进去,也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他叹了口气,转身拎着木桶朝屋外走去。 还没有走几步,他听到身后铁门里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 “小兄弟,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三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帮我告诉秦桧,天日昭昭,人心灼灼,我大宋将士用命换来的十年之功被他毁于一旦的债,我死后自有天下人向他讨!” 第18章 节奏起来了 岳飞的请求,裘兴自然没法帮他完成。 因为秦桧已经死了。 被他家公爷亲手给弄死了。 而且裘兴相信,有公爷的布局,岳将军也死不了。 岳将军这个请求,恐怕还得他百年后自己去奈何桥上找秦桧亲自说去了。 张澄提审岳飞的当日,临安城内万人空巷,唯有大理寺明公殿正对着和宁门的那条大街上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人们见明公殿的正殿挤不进去,便聚在了附近的酒馆茶楼里,等待着人们传来的最新消息。 一时间大半个临安城,无论豪门还是黎民,都将目光放在了这间公堂之中。 就连赵瑗这般被皇帝禁了足的,也想了个办法。 他让茴香在外面寻了几名腿脚麻利的地头蛇,每隔一刻钟便将提审公堂上的状况传递回来。 如今他已经彻底完成了秦桧案与岳飞案的布局,虽不能说是算无遗策,但自觉也已经做到了目前能力范围内的极限。 人事既已全尽,余下的,那就悉听天命! 与赵瑗安然坐在府中等待消息不同,今日负责主审岳飞的张澄神色里显得有些疲惫与紧绷。 他坐在明公殿的主案之上,下首左右各分一案,分别坐着负责协审案件的大理寺卿周三畏,以及宋高宗赵构遣来一名大太监作为钦差监督。 他神色疲惫的缘故除了昨夜忙着整理用来罗织岳飞谋逆罪名的证据,导致彻夜未眠外,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来自于周三畏此人身上。 此人在秦桧还在世时,就不是秦桧党羽。 之前秦桧以岳飞谋逆叛国的罪名为由,将其捉拿并牵连了一众岳家军将领后,周三畏更是直接闯入秦桧府门之前,当街泼粪破口大骂: “枉法以害忠良,博好官而甘唾骂,吾忍为乎哉!” 翻译过来就是: 你这个奸臣贼子为了前程,枉顾法度陷害忠良,甚至不惜甘心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祖宗十八代,你他娘的是个龟孙能忍,老子可不能忍!老子才不愿意陪你一起被人当孙子骂! 可惜秦桧当时势大,又有宋高宗赵构为他撑腰,周三畏根本无力对抗,心灰意冷之下只能将自己反锁家中,不愿见人。 就连三番五次递交的辞官信也因秦桧为了恶心他,而假意退回请留。 张澄也没有想到,秦桧死后,周三畏虽心灰意冷不愿意再与奸党妥协,但眼看岳飞今日受审,这人又突然冒了出来。 偏偏先前周三畏屡次辞官却遭秦桧批阅回绝,如今还是大理寺卿! 这简直就是秦桧搬了石头砸了张澄的脚! 如今周三畏坐在左下的案桌之上,对着张澄把眼睛瞪得眉不是眉眼不是眼,张澄就算已经伪装好了证据,自觉有十足把握,也不免头大如斗,生怕周三畏这厮官袍之下藏着粪包,一气之下泼给自己。 同样神情紧绷的,还有坐在正对着明公殿大门街对面茶楼里的李晚舟一行人。 自她将赵瑗的信件带回给父亲后,这两日里她连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好。 父亲李涧与姑母李清照二人在看过赵瑗的信件后,竟然只是商讨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便彻底同意了赵瑗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 为了通知赵瑗,她还不得不半夜潜入徐府之中给徐家千金下药。 虽然她知晓这是赵瑗变着法子借李家之便,顺手替郭姐姐出气,但并不妨碍李晚舟骂赵瑗这人烂心烂肺,公器私用,小肚鸡肠,只懂干些下三滥的手段。 昨日更是为了制造提前离京的假象,坐着马车往城外走了大半日,连夜又从水道潜了回来。 坐在桌对面的李涧见女儿神色有些不安,将桌上茶点推到了她的面前,说道: “你若是紧张,就先去城外等我们,等我们事成之后直接和你在城外汇合。” 李晚舟自然不会应允,她只是将父亲推来的茶点囫囵吞枣的塞进肚子里,才勉强不让胃部痉挛得更加厉害。 见自家女儿这般动作,李涧苦笑一下,在李晚舟险些被糕点噎住时递上了一杯茶水。 “既然你执意要留下来,便记住爹的一句话,若是情况有变,定要先保护好你自己。” 这话说完,还没等李晚舟回答,就听到明公殿方向传来一阵响亮的锣鼓声! 将整条大街上人们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伴随着那名钦差督监尖锐刺耳声音,赵构的要求严审岳飞的圣旨被宣读了出来! “朕绍承大统......迩者金虏犯顺.......赖群臣协力,暂得安宁.......然有检校少保、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岳飞,身膺重寄,不思尽瘁报国,反怀跋扈之心!” “屡抗朕命,违诏兴师,妄启边衅,几坏和议大局!” “阴蓄异志,结党营私,暗联将士,图谋兵变!” “拥兵鄂州,怠惰战机,缓援淮西,致丧师辱国!” “若此逆节,实触天威,岂可姑容.......” “朕体上天好生之德,若岳飞悔罪输诚,或可全其首领;若饰奸拒辩,国法俱在,必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圣旨宣完,整个和宁门大街一片哗然,无数不明真相的百姓民众听闻,纷纷大声斥骂了岳飞是奸臣贼子起来。 偏偏这些叫骂的最凶的百姓里,恐怕还有许多前些日子传唱那首《硕鼠》童谣的人在。 李晚舟朝那激荡的人群中看去,只见里面混有许多身影更是不断在拱火撺掇,火上浇油! 见此情形,李涧抿了一口茶水冷笑道: “建国公倒是没有料错,这张澄裹胁民意的手段实在低劣,这些跟风叫骂的人也是蠢不可及!” 说罢,他朝着身旁坐着的几名李家侍从瞟了一眼,哼道: “你们去吧,别引人注目,别脏了手。” 几名李家侍从心领神会,双手藏在茶桌之下暗暗抱了个拳作军中领命的礼节,便起身走出了茶楼。 不消片刻,李晚舟就见到那几名李家侍从混入人群里那些煽风点火的地痞流氓身后,身躯只是轻轻一动,便让那些地痞流氓没了动静,然后悄无声息的将这些人拖入了一旁的暗巷里。 只消片刻,方才大街上还群情激昂的叫骂声便小了许多,反倒是一些人颇有理智的劝解众人,更是让局面渐渐被控制了下来。 见此情形,李涧满意的笑道: “看来利州四义那边也开始行动了,建国公信里说的这叫什么来着?带节奏?我看简直说得妙极!这节奏啊,就得牢牢掌握在我们手里!” 李晚舟见父亲夸起赵瑗,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目光再次转向明公殿内。 此刻的明公殿内,随着督查太监宣完了圣旨,岳飞被押解到了大殿之上! 这位年不过四十的铮铮武将此刻已经形如枯槁,手脚皆被带上了沉重的铁制枷锁,身上衣衫褴褛,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站在大殿中央。 即便被束缚住了手脚,他的身形也依旧立得笔直,站在殿中犹如一头受伤的雄狮! 他的身后足足跟着八名手握出鞘兵刃的官差,却无人敢近他身一臂之距,只敢站得远远的看着。 那名督查太监看向岳飞尖声道: “见圣旨如见陛下!逆臣岳飞,还不跪下!” “岳不跪!”岳飞依旧站如苍松,丝毫没有屈膝下跪的架势。 这三个字犹如晴天惊雷,比先前那些地痞无赖费尽心思煽风点火的效果不知道强上了多少倍,殿外的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对岳飞这不敬圣旨的行为再度议论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张府尹!” 督查太监气急,扭头看向主桌的张澄,张澄无可奈何,见坐于左侧,掌管大理寺行审令箭的周三畏正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坐着,只能亲自站起身来,走到周三畏案盘取令箭。 幸好周三畏并未阻拦,倒是没有让殿外观审的百姓看了笑话。 张澄取令箭朝地上一掷!高声喝道: “让他跪下!” 几名站在岳飞身后的官差这才壮着胆子上前,摁住岳飞臂膀想要强迫他跪下,可数人合力也不能压下他身形分毫。 甚至就连水火棍都用上了,数棒打在岳飞腿窝之上,眼看腿后的衣物之上隐隐渗出血来,也没有见这巍峨汉子身形动摇半分! 眼见如此,那名督查太监已经气急败坏,他不顾身后张澄劝阻,尖声叫道: “岳飞,你知不知见君不跪是罪上加罪!本公公现在就可以让人以你不敬陛下为由,把你打杀了!” 岳飞冷哼一声,声音中气十足,有如洪钟,丝毫不似枯槁之人。 “我为何要跪一张假圣旨!” “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说这陛下亲笔欲批的圣旨是假的!” “秦桧蒙蔽天听,通敌金寇,陷害我等忠良,是人尽皆知之事!陛下若不是受奸人懵逼,怎可能不顾前线战事,将岳急召而回,任凭金人破我山河!” 张澄没有想到,岳飞竟然胆敢站在大殿之上,直言这封自己亲眼看着陛下亲笔写下的圣旨是假的! 他只觉得自己眼皮狂跳不止,心中隐隐泛起一种不妙之感,却说不出这种感觉在那。 他精心准备了足够将岳飞谋逆不臣做实的证据,可好像自从提审开始之后,事情就没有按照自己预想的情况进行。 就好像是...自己精心准备好的乐曲突然被人强行打乱了弹奏,让自己一时间找不回调子一样!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察觉到了这里面的蹊跷。 现在的情形,那藏在幕后之人甚至都还没有动作,自己这边就已经被岳飞这个将死之人将水搅浑做了一团,简直如同儿戏一样! 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个能够将金廷击败得溃不成军的将领看在眼中。 只会逞匹夫之勇的武夫而已,又怎能比得过他们这些立于朝堂之上运筹帷幄之中的智者半点! 既然岳飞不愿跪下,那就不跪! 只要他能当着临安城百姓的面做实了岳飞谋逆的罪证,那此事就能回到自己预先准备的调子上! 此次提审,最为关键且皇上最为关心的,还是要逼着那个藏在暗中的幕后之人出手! 他刚刚想到这里,就要发话准备结束这闹剧。 就听到一旁原本一言不发的周三畏突然站了起来,朝着岳飞呵斥道: “你凭什么说秦相蒙蔽天听,通敌金寇,陷害忠良!” 不对不对! 这情形怎么突然被殿上的审官与犯人两人一唱一和的,就带到了已经死去的秦桧身上! 就像是精心准备过一样! 张澄瞪大了眼睛。 他已经足够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却还是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想做什么? 就算他们两人合力之下让民众以为秦相通敌叛国,又如何能够替岳飞脱罪? 只要自己手中证据抛出,岳飞的罪行就足够成为板上钉钉,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出于本能的,张澄还是狠狠一拍惊堂木,呵止道: “周大人,如今正在审理的是岳飞谋逆一案,与本案无关之事,休要在殿上谈及!” 他这一声呵斥,倒是真把周三畏给制止住了。 可殿外民众之中却突然传来一阵高喝! “秦桧这只硕鼠,陷害岳将军,通敌金寇,怎么和这案子无关了!” 殿外百姓众多,根本就分不清究竟是谁突然喊的话! 而这喊声里将秦桧视作硕鼠的说法,更是彻底激起了前几日那首童谣带来的影响! 《禁娱令》带来的威慑只是暂时的压制住了百姓,却丝毫没有减少半分他们的联想! 一时间殿外的民众声音彻底沸腾了起来! “秦桧通敌叛国,还能蒙蔽圣听,圣上莫不是也通敌卖了国!” “说得对,我听说岳将军都快要打到金廷老巢了,只要再打下去,金廷都要被他灭了!结果圣上竟然连发急令让岳将军回京,才回京就被抓了起来,随后金使就来议和了!” “这事情老早我就觉得有蹊跷了,恐怕是圣上害怕岳将军功高盖主,才抓的将军!” “议和一事最是可疑,数月前传回京中的战报全是收复失地的大捷,结果议和结果一出,反倒是我们还得割地赔款!” “据说负责合议的官员就是秦桧一党的!” “这张澄也是秦桧党羽,现在秦桧死了,他一个三品的临安府尹居然能坐在大理寺的主座上让大理寺卿作陪,恐怕也有诈!” 这些议论之声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就好像先前咒骂岳飞卖国时一样,这些民众听了之后只觉得十分有理。 一时间喧闹之声不绝于耳,彻底盖住了明公殿内肃静的呵斥声! 完了! 张澄直到这时才惊觉不妙!浑身冷汗直冒! 他直到这时才察觉那幕后黑手在他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出招了! 但这招不是冲着救岳飞来的! 而是冲着宫中皇帝陛下去的! 而此时端坐茶楼之上的李涧见此情形,笑着站了起来,拍拍手说道: “建国公真是好本事,不止暗中能与深陷狱中的岳将军联系上,居然还能请动周三畏替他出手,现在利州四义带的节奏起来了,该轮到我们出场了。” “走,让咱们刺杀将军去!” 第19章 连环 明公殿外,督查太监已经气急败坏的开始让人开始在人群中缉拿带头生事者。 但利州四义在最先开了头后,便已经按照赵瑗的要求隐去了身形。 这些差役就像是无头的苍蝇一样,冲入人群之中一阵乱棍想要恐吓百姓。 可结果却偏偏适得其反,前些日子的《禁娱令》所带来的猜疑揣测早就被挤压到了一个临界值,再经由有心之人的挑拨教唆后彻底爆发。 张澄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赵构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交给他的寻影卫更像是在监视他的行动而非协助,这位督查太监手持钦差节钺更是相当于天子亲临,张澄甚至无法呵斥他半点。 人群根本就不需要利州四义等人的从中作梗了。 怨言与质疑越来越多,并以张澄都意想不到的速度扩散开来,经由各家府邸雇来探听消息的跑腿儿们迅速传遍了临安城。 眼看着和宁门大街外已经乱作一团,这场原本计划用来逼出幕后黑手的好戏如今就要演变成一场笑柄。 ——飕飕! 两道撕裂长空的箭矢不知从何处笔直的朝着明公殿内飞射而来!钉在了案桌之上! 张澄见状,却不惊反喜! 他没有想到,对手竟然在这个时候出了一记昏招! 这时候若是让他的人把岳飞救下,当场劫人逃离,那临安城内的舆论便可再次被他逆转! 而皇上最怕的岳飞是那个披甲上阵,横扫金廷,声威赫赫的岳飞! 一旦岳飞被人救走,彻底成为了逃犯,那他就可以坐实了岳飞谋逆的罪名,甚至都不需要他再精心罗织证据! 这样的岳飞只是一条不足为惧的丧家之犬! 张澄大喊一声! “有刺客!有人要劫狱!快快把罪囚岳飞的同党拦下!” 他虽这么喊,但打心底是希望这些刺客把人救走的,甚至还拉着一旁正欲上前阻拦的差役耳语吩咐了几句。 和宁门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转移到了那座公堂之上! 只见随那两支犹如号令一般的箭矢之后,数道人影从街对面的茶楼顶上冒了出来! 这些人虽然蒙着面,却各个身穿外红内黑的缎袍,腰间的玉带上绣着无角螭纹,就连蒙面的黑巾上都镶着金丝! 他们手中搭着长弓,腰上缠剑,甚至还有两个人手里捧着一柄手臂粗细的拂尘! 这副打扮简直比赵构给他的寻影卫还要寻影卫! 仿佛就是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咱们这批劫狱的同党就是从宫里出来的! 张澄一见这些人冒出来,就傻了眼。 他只觉得纵是自己自诩聪明,可今天不过数十息的功夫里,局势便已变化数番。 就算是他,也已经彻底懵了头,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别说张澄了,此刻在场上的所有人都已经彻底懵了圈。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些人身上穿的是宫中宦官内侍们的服饰,就算他们没见过宦官内侍,但那条绣在腰带上的金光闪闪的无角螭蟒可就是南宋宦官们的官纹式样! 可这些宫中侍卫突然来劫狱是要闹哪样? 莫非真是如岳将军堂上不跪申冤时说的那样,那封圣旨有假,皇上早就被秦党架空,为了救下岳将军不得不派出宫中侍卫劫狱? 甚至有人已经联想到了秦桧之死! 民众们在浮想联翩,但茶楼之上扮作宦官的李晚舟却没时间多想。 她已经随着众人跳下茶楼,几个纵身便越过大理寺的高墙,杀入了明公殿之中! 明公殿内的侍卫差役得了张澄暗中的指示,还准备故作抵抗一会儿,便让这些侍卫将人劫走。 李晚舟等人杀入之后,果然如张澄所料,将守卫格开后便直冲殿上依旧巍峨不动的冷眼相视的岳飞! 好好好! 就是这样,把人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给抢走!到时候就算岳飞是真清白的,也只能屈打成招! 张澄心中大喜,嘴里还假情假意的高喊着: “快来人拦下!不要让他们逃走!” 在守卫们的“努力”之下,李晚舟等人已经冲到了岳飞的跟前! 李涧透过面巾,与站在眼前的岳飞对视一眼,用只有几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岳将军,得罪了!” “动手吧。”他听到岳飞的回应! 果然!建国公果真通知到了岳将军! 李涧心中大喜! 他在所有人的惊讶的目光中抽出腰上长剑,笔直的朝着岳飞胸前刺去! “岳飞!你阻我主子大计!你必须得死!” 随着李涧捏着嗓子的一声大喝!那柄冒着寒光的长剑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刺透了岳飞胸膛! 鲜血从岳飞嘴里狂涌而出!溅了李涧满脸! 岳飞即便被长剑刺穿,也依旧没有动弹分毫! 这位历经战场厮杀,由鲜血铸就的名将悍然就算被束缚住了手脚,也依旧没有减弱半点彪炳悍气! 他没有去看近在咫尺的李涧!而是扭头朝着张澄怒目圆瞪! “秦党恐我已至如此?!” 随着岳飞的话语落下,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就连张澄的脑海里都已空白一片,不知所措! 他是要岳飞死! 但绝不会蠢到公然当着临安城百姓的面刺杀岳飞! 原本的计划不应该是若幕后之人没有相救,那寻影卫便会在风波亭动手! 而且他也一直坚信,那幕后之人若不是蠢到无药可救,也决计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人! 所以大理寺里最易设计埋伏的地方,就是那风波亭处! 那里才是他钓出那条幕后大鱼的真正手段!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这群身穿宫中侍卫衣物的人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刺杀岳飞! 岳飞那句话是何意思?他根本就没有安排人手在这里刺杀他! 想到这里,他顿时如坠冰窟! 根本就没有什么劫持公堂! 《硕鼠》童谣裹挟民意,两份证据是对方故意亮给自己的虚招! 恐怕从始至终,无论对手手上有没有这份证据,他都不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拿出来! 抹黑秦相,解救岳飞还是对方故意放给自己看的虚招! 将目的摆明,让自作聪明的自己上套,从而落入对方早已布置好的天罗地网里! 明公殿外挑拨民意,诬陷陛下依旧是对方的虚招! 就连现在的劫持公堂,刺杀岳飞恐怕仍然还是对方的虚招! 对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能够成功诬陷陛下,也没有考虑过成功劫狱! 对方的目的其实是要让陛下彻底放弃秦党! 这一层套一层,一环套一环的局,就好像鲁班锁一样,每当张澄解开一层,就会发现在这之下还有一层! 而当他此刻终于觉得自己已经恍然大悟时,已经为时已晚! 伴随着岳飞委屈又愤怒的喊声响彻明公殿内外! 整个和宁门大街上已经不能再用沸腾形容! 李涧拔出岳飞胸前长剑,默念一声得罪,又是一剑刺下! 却仿佛刺的不是岳飞!而是张澄! 大理寺内的差役守卫不知如何是好,周三畏正愤怒的站喊叫着,让人抓住这些行刺的刺客。 而旁边的督查钦差已经被人一箭穿心,倒在了案桌脚下。 就连岳飞也在连续三剑刺入胸膛之后,彻底倒在了血泊之中。 差役已经拦不住明公殿外的百姓了,这些百姓眼见这位大宋的守护神先是受秦桧迫害,后又遭牢狱之灾,如今就算秦桧死了,还要被秦党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惜公堂暗杀也要除之后快。 他们早已出离的愤怒! “冲啊,去救岳将军!打死秦党奸人!” 有心之人的鼓动之下,他们冲破了明公殿的防卫,冲上了殿内,朝着刺杀岳将军的那些贼人们冲去! 眼看如今情形,李涧收起长剑,朝着众人喊道: “走!” 便抢在民众们冲到跟前时率先朝着大理寺外跃去。 临走时,虽然赵瑗没有安排,但李涧却恶意至极的朝着张澄拱了拱手。 有眼尖的人混在人群之中见到了这一幕,他们立马喊道: “那刺杀岳将军的人朝张澄拱手了!我记得他就是秦桧的党羽之一!” “我看到那些刺客出现时,这人偷偷叮嘱了护卫!那些护卫根本就不拦着刺客!恐怕就是他想要岳将军死!” 人群立即朝着张澄冲了过来! 周三畏见人潮汹涌如滔天巨浪,也吓得浑身一抖,连忙躲了起来。 只留还在惊恐呆滞中的张澄一人留在殿上,嘴里不住的念叨着。 “我分明赌对了!” “我就要当宰相了!” “我到底从哪里开始猜错的?” “他到底要做什么?” 然后被愤怒的人群淹没。 ...... 寻影卫的动作其实已经很快了。 他们埋伏在大理寺风波亭内,离着明公殿有两里路的距离,就算腿脚再快也要小半炷香的时间才能从风波亭赶到。 所以当他们察觉到异样,赶到明公殿前时,就只见到倒在血泊里的岳飞,被人群活埋的张澄,以及跑得只剩下模糊影子的李晚舟一行人了。 偏偏这些寻影卫身上还穿着和李晚舟一行差不多的衣服,也不知道是被谁起哄,朝他们一指! “那些刺客又回来了!” 就见已经彻底发了疯,丧失了理智的人群朝着自己涌来! 这些寻影卫就算有天大的胆子,有圣上庇护,也不敢在临安城里大开杀戒,连忙避开。 可饶是这样,眼看着如今局面混乱不堪,张澄也被打得奄奄一息晕死过去,寻影卫也没了主意。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倒是周三畏认出了这些宫中高手,躲在角落里安然无恙的他朝着寻影卫首领大喊道: “那些贼人是秦党逆贼,为了不让岳将军活,故意假扮刺杀,好让岳将军死无对证,做实他谋逆的莫须有罪名!你们还不快去追!” 周三畏一番话就给此事彻底定了性。 混乱之时,有人能够给出方向已是不易。 寻影卫虽然听出了周三畏口中之言与事先计划好的并不一致,但眼下局面实在是没有太多时间让他好好分析了。 这批寻影卫已经来不及多想其中蹊跷,至少去追刺客是不会有错的吧。 于是匆忙甩开蜂拥上来的百姓,朝着李晚舟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一路追至漕运码头,总算在李晚舟等人即将入水潜逃之前追了上来。 两方势力二话不说便战到了一处。 寻影卫毕竟是宫中内侍高手,与李涧所带来的一众擅长大开大合招数的军中将士们不同,这种捉对厮杀的场面十分拿手。 不消片刻便已经将李涧等人打得连连败退,退至了一处漕运面仓之中。 这座面仓为了防潮,四面只有一处出口,如今已被寻影卫占据,李涧一行人根本就无处可逃,被逼退至了墙角,只能负隅顽抗,被彻底击杀已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偏偏不知为何,李涧一行就算是退到了死路,也依旧没有放弃抵抗,手中兵刃甚至发了疯一样,不要命的大开大合,将面仓里成袋的米面撒得满仓都是,让仓库之中布满了粉尘。 这种情形让寻影卫心中疑惑不已,心中不安之感越发剧烈。 可惜他却已经来不及想明白这不安之感从何而来了。 因为李晚舟已经吹响了一声口哨,寻影卫就见原本且战且退的刺客一行人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块块木板拦在身前,合成了一座盾阵! 这是战场之上用来抵御箭矢的盾阵! 若是成阵可以说是固若金汤的壁垒,甚至能够抵御一部分骑兵冲锋的冲击! 可在这小小的面粉仓库里,何来的箭矢何来的骑兵! 这座盾阵简直就是这群刺客最后的负隅顽抗而已! 这是寻影卫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丝嘲笑! 他刚刚吩咐手下们彻底将这群刺客拿下不要手下留情时,他就看到盾阵之中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数道影子从那口子里被扔了出来! 寻影卫还以为是这是暗器,举剑格下。 可那些东西却根本就没有任何力道,被轻而易举的挡到了一旁! 等他们定睛一看,这才在满仓尘霭之中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街市上百姓常在夜间燃放用来喷射烟火以此庆祝的药发傀儡! 那些药发傀儡早就被点燃了信子,正滋滋作响! 然后... ——轰隆! 一声震天慑地的巨响响彻了整个临安城内! 一道冲天火光在漕运码头之上如狂龙一般,直冲云霄! 彻彻底底将天空云霞映照成了血红的颜色! 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纷纷跪地,有人已经哭喊了起来! “是天怒啊!秦桧蒙蔽圣听,陷害忠良,秦党更是刺杀岳将军!这是秦党做的事情彻底惹怒上苍!” “上苍息怒啊!!!!” 第20章 盘点收获! “都是一群废物!秦桧是个废物!张澄也是个废物!寻影卫也是废物!全都是一群废物!” 御书房内,赵构正在大发雷霆,他将桌案上所有能砸的东西统统砸了个遍,把殿内砸得一片狼藉。 下方的传信小太监遭了殃,头破血流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理寺公审岳飞一案发生的所有事情已经彻底传遍了临安城的大街小巷。 秦党构陷岳飞不成,恼羞成怒当街刺杀。 岳飞身中数剑,口中却依旧高喊秦桧害我,如今生死不知。 同样生死不知的还有张澄,作为秦桧死后秦党的党首,他被暴怒的人群围殴了整整一刻钟,直到巡铺军再次姗姗来迟,才将愤怒的百姓驱散,将其救下。 可这还不是结束,漕运码头面仓发生的爆炸才是将整个事件推向高潮的导火索! 这场巨大的爆炸即便在临安城外的数十里地的山头上都听到那声震耳欲聋的声响,以及看到那冲天的火光。 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十余名精锐的寻影卫葬身火海,与其一同死在爆炸之中的还有十余名身穿宫中侍卫衣物刺杀岳飞的杀手刺客。 巡铺军在彻底扑灭大火之后,在彻底化为灰烬的面仓里找到了那些被烧得估计连阎王爷都认不出来的尸体,以及漕运码头上漕帮的身份腰牌。 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秦党把持朝政,勾结金廷,蒙蔽天听,陷害忠良,使苍生受苦,最终天怒人怨,天道降下天罚”的消息彻底蔓延开来。 这一次,可不仅仅是一道《禁娱令》就能将百姓喉舌彻底掐灭了。 由《硕鼠》作为星星之火在百姓之间燃起的余薪,被人用这场响彻云霄的爆炸声作为引信,将百姓们早已积压已久的不满与怨言彻底点燃。 甚至已经隐隐有波及到了赵构身上的趋势! “废物!” 赵构终于把御书房里最后一个没有碎掉的瓷花瓶推在了地上! 他气喘吁吁,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哪里还有半点九五之尊的威仪模样。 “陛下,吴....” 站在御书房门外的内侍统领听着里面的动静似乎轻了许多,于是壮着胆子说道。 “滚!” 盛怒之中的赵构连话都没有听完就粗暴的将其打断。 但御书房的大门还是被从外推开。 气急败坏的赵构连门外的人都还没看清,就怒吼着捡起地上的一片碎瓷砸了过去! “朕让你滚是听不懂吗!怎么!连你都敢忤逆朕!” 飞出的碎瓷片砸在了门槛上,飞溅着划破了刚刚踏进御书房之人的脸颊。 “皇上。” 一道轻柔温婉的女声在门口响了起来,赵构这才扭头看去。 站在门口的竟是吴贵妃! 看见吴贵妃竟然被他误伤,纵然是暴怒之中的赵构也不由得心中一慌,连忙上前拉住吴贵妃的手,责备道: “你怎么来了!” 虽是责备,但语气里还是带着一丝心疼,但旋即就要迁怒那名通报的侍卫,想要让人把他拖下去打杀了。 幸好吴贵妃连忙拦了下来,这才让那倒霉的侍卫侥幸留了一条性命。 “臣妾担心皇上伤着自己,放心不下才过来看看,请皇上恕罪。” “是朕不小心伤了你,你能有什么错,吴妃你心里惦记着朕,朕开心还来不及。” 朝那些双腿打颤的侍从宫人们使了个退下的眼色后,吴贵妃三言两语让赵构怒火渐渐有了熄灭的迹象。 这个时候没人敢触赵构的霉头,但赵构心中怒意总得有个宣泄的口子。 所以当吴妃贴心的询问赵构为何发如此大火时,眼前这位陪伴赵构从一名无人问津的皇子一路走到万人之上的吴妃就成了他倾诉的对象。 他一边心疼的替吴妃脸颊上涂药,一边将自己发火的原因告诉了吴妃。 吴妃听着他痛骂秦桧与张澄等人,又烦闷自己如今对情势彻底失去了掌控,只是顺着赵构的意愿说着话。 赵构越听越舒服,只觉得吴妃实在是贤德体贴,深得朕心,比起那些只会想尽办法从自己身上敲骨吸髓的秦桧一党不知强了多少倍。 直到提及漕运码头爆炸与刺杀岳飞之人的幕后主使时,吴妃有意无意的提到了张澄前两年初任临安府尹时曾大力改善漕运,扶持了一些漕帮的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等吴妃离开后,赵构坐着思忖了许久。 “你觉得是张澄做的吗?” 他突然自言自语的说道。 那名寻影卫统领在阴影处显出了身形。 “属下觉得很有可能,若是论谁在刺杀秦桧后能够立即获益之人,除了他的敌人外,便是他的二把手,能够安排刺杀之人无声无息潜入临安又能安然从水路离开的虽然不少,但张澄更有能力做到。” “再加上他是临安府尹,是临安城内最容易控制民情之人....” 随着寻影卫统领的分析,赵构眉毛凝得越来越紧。 他猛地一拍桌子,骂道: “如今看来,朕甚至可以怀疑那幕后之人都是张澄欺君瞒上故意摆给朕看的说辞!有没有都是两说,他的目的就是演一出好戏!要朕让他当上这秦党党首!结果这蠢货自以为可以操控民心为其所用,从中得利,结果却被反噬,朕现在想来真是恨不得诛他九族,碎尸万段!也解不了朕的心头之恨!” 他重提此事,自觉想通了其中关键,原本被吴妃安抚下去的怒气又腾的升了起来! 狠狠发泄一通,将御书房里所有还能再砸一遍的东西重新摔了一遍后,他才气冲冲的问道: “如今情势,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寻影卫统领跪地答道: “微臣觉得,既然如今罪魁祸首已经出现,陛下绝不能再引火烧身,不妨就让百姓得到他们想要的,将问题都推给秦党就是。” 赵构点点头,又有些不太放心的问道: “岳飞呢?朕怕岳飞不死,金廷会出尔反尔撕毁合议,而且他此番若是能活下来,声势会比以往更加浩大,朕可不想重蹈前唐覆辙。” 寻影卫思索片刻,答道: “金廷此番同样遭受重创,短期内也要修生养息,恐怕也不愿意再起兵戈,加上此番岳飞本就在大理寺里受了重刑,又身中三剑,不死也难,就算他真的还能侥幸活下来,陛下大可以用体恤岳飞的名义,给他一个闲职将其彻底留在京城,只要他没法再进兵营,陛下有充足的时间将岳家军彻底变成陛下亲军。” 赵构听闻,心中的不安情绪总算彻底安定了下来。 寻影卫见状,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陛下不如亲写一封圣旨,向天下人承明秦桧一党的罪行。” 他话里虽然说得委婉,但意思说得明明白白,这封圣旨就是想让赵构亲写一封罪己诏,为赵构彻底按上一个遭受秦桧奸党的蒙蔽,如今真相大白,忏悔改过的形象,顺便还能将秦桧和张澄的罪名彻底做实。 这确实是一箭双雕的权宜之计,既能达成目的,顺便安抚民心,又能为赵构搏一个知错悔改的明君形象。 但却没想到这个马屁还是拍在了马腿上。 赵构怒道: “你想让朕写罪己诏?简直做梦!朕没有做错,凭什么要留下这罪己的污名让后世取笑!若不是秦桧和张澄无能!如果不是岳飞势大已经彻底脱离朕的掌控,朕要维护大宋江山,不让当年安史之乱再次上演!朕何须和金国苟全至此!这都是为了大宋江山的延续!朕没有错!凭什么要朕写罪己诏!” 见赵构勃然大怒,寻影卫连忙磕头求饶,待赵构又发了一通火后,赵构才说道: “朕知你忠心耿耿,但罪己诏这事不要再提,给秦党这些欺君瞒上的奸佞定罪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不要再让朕失望了。” 寻影卫暗中抹了一把汗后领旨离去。 赵构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内,望着已经砸无可砸的屋内,又泄愤似的踢了几脚桌角。 等踢疼了脚趾后,他才知道停下来,坐在椅子上想了许久,叫来了在屋外候命的内侍进来。 “去把太医院的御医全送到大理寺,让他们给岳飞看病!算了,让人把大理寺关着的岳飞一案所有人都送回他们府上,让御医去他们府上看病!顺便从宫里挑一些药材一起送过去!记得,送药的时候动静给朕弄得越大越好!朕要全临安的人都知道这事!” 看见内侍就要奉命去办事,赵构又将人从门口叫了回来,说道: “顺便取一批名贵药材和一箱首饰送去养心殿给吴妃。” 等御书房内再次空无一人后,赵构才瘫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的骂道: “哼!秦桧张澄!真是两个废物!” 和宫中愁云惨淡的情形不同,建国公府内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岳飞公审一事的影响。 赵瑗正坐在书房里,和刚刚从巡铺军中回来的裘兴喝茶。 “公爷,皇上已经下旨将秦桧和张澄府上所有亲眷全部捉拿,岳将军等人也被从大理寺牢中放了出来。” “嗯,看来事情应该告一段落了,秦桧背负通敌叛国的罪名也是罪有应得,张澄贪欲权势设计杀死秦桧也在我们计划之中,但我倒是没有想到,关于张澄的这步棋我都还没有打出去,陛下就已经对张澄动了手,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替我把事情办妥的。” 说到这里,赵瑗向裘兴问道: “利州四义那边有什么动静吗?我担心这次的事情做得过火了一些,会让他们察觉异样。” “利州四义没有察觉任何问题,那些与其意见不合的江湖人属下和李家料理得十分妥善,而且漕运码头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天,那些尸体全都烧成了灰,没人能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 赵瑗点了点头。 这是他这次计划里唯一觉得有愧的地方,他担心利州四义聚集起的那些江湖之人会产生分歧,从而使得计划出现纰漏,不得不让裘兴与李家先下手为强,将其除去,然后藏在漕运码头的面仓里,用来代替李晚舟一行人。 为了计划的万无一失,而杀掉对方,赵瑗直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究竟正确与否。 他只知道或许时间更加充裕的情况下,他能够想到更好的办法,但在那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情况下,自己就是在悬崖上跳舞。 若是心慈手软,那死的可能就是自己,是裘兴茴香。 而岳飞也没有办法如此顺利的救下来。 没错,岳飞没有死,整个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李涧刺向岳飞的那三剑! 他让裘兴送给岳飞的密信里简明扼要的说明了计划。 那三剑一定要岳飞亲自配合,不能在危急时刻做错动作! 否则李涧万一刺偏哪怕一指的距离,岳飞都有可能当场死去。 而这场刺杀大戏除了能够让岳飞顺利在临安城全城百姓面前饰演一位饱受冤屈的忠义之将外,还得有一个法子让李涧一行顺利脱身。 所以这才有了漕运码头的爆炸,顺便让张澄成为整个事情的替罪羊。 就连带头领着百姓们痛殴张澄的都是利州四义安排好的人。 整件事情可以说全都在赵瑗的掌控之中! 他只需要坐在建国公府内,以禁足之姿,便彻底将临安城的风云变幻玩弄于鼓掌! 恐怕即便到现在,赵构都不会想到,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竟然真是他最先起疑的养皇子! 提到了李家一行人,赵瑗向裘兴又问道: “李家他们呢?” 裘兴心领神会,立即答道: “李家在行动前一天已经按照公爷您的吩咐,假借出游的名义出行后才折返回的临安,有易安居士在外充作目标,没人会怀疑到他们,不过漕运码头爆炸过于剧烈,李家有不少人受了内伤,但性命无碍。” 听到这里,赵瑗连忙急道: “李晚舟呢?” “李小姐受伤最轻,听说她还给郭小姐递了信,说一定会陪她去参加徐府的宴会。” 听到李晚舟无事,赵瑗安下心来,开始盘点起这次事件过后的收获。 秦桧案了解,张澄作为替罪羊成为秦桧案罪魁祸首,赵瑗便能暂时不必再忧心此事。 秦桧死后,南宋发展的第一道阻碍也随之消失,秦党在他的暗中筹谋下烟消云散。 岳飞也因此事拨的云开见月明,彻底借此事洗刷了冤屈,也避免了历史千古奇冤的悲惨结局,被成功救下。 只是想必此事过后,赵构定不敢轻易重用岳飞,留在临安城得一闲职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但赵瑗并不着急,只要救下岳飞,他能带来的可不是简简单单千古名将这一称号而已。 历史上能扶大夏之将倾的名将屈指可数,岳飞就算在京赋闲,赵瑗也能想办法对他物尽其用。 此外李涧与利州四义等人的协助,替他在临安城里构建起了一个相对完善的情报网络,加上这次的洗牌过后,利州四义更能由自己牢牢握在手心,不过李家还得再看看情况。 而更让赵瑗惊喜的还是老师范冲,周三畏此人便是赵瑗从老师给自己的名录里找到的此人。 赵瑗虽在历史书中看过周三畏唾骂秦桧,不愿同流合污的典故,但若没有老师的名录,赵瑗定然不敢轻易去找到周三畏,劝其回到大理寺,在提审岳飞时故意引偏话题。 细细数来,赵瑗便发现此次事件虽然是悬崖上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跌得粉身碎骨,但踏过云霄后收获着实不小。 但若是以为好处就这一点,那就大错特错了。 秦党覆灭,南宋朝中定然会留下大批权力真空,各种实权职位空余下来,留待各方势力为其争夺。 赵瑗怀疑自己没有多少时间来享受风雨过后的彩虹,他若是想要彻底改变南宋,拯救汉室江山,那他就必须要主动进入这场名为争权夺利的战场之中,从那些恶狠狠盯着财宝的饿狼身上,撕下越多越好的战利品! 他需要更强大的势力! 第21章 皇帝的赏赐 张澄没死,但是和死了没有区别,利州四义安排的人藏在人群里下的黑手,让张澄现在连醒来叫冤的机会都没有。 隔日大朝上,赵构就迫不及待的让内侍总管当着群臣的面,宣布了秦桧与张澄二人的罪行。 秦桧因勾结金廷,陷害岳飞而被诛九族,举家入狱。 张澄则是为谋私利,刺杀朝廷命臣,栽赃嫁祸,蒙蔽上听,被满门抄家。 受其牵连的还有秦党派系里的一众臣子,尤以秦桧死后,与张澄走得极近的那些官员为主。 就连先前还在为女儿筹备慈恩寺赏梅宴的户部尚书徐宗说,也因是秦党一系,没逃得了。 被内侍大臣领着人上门一纸诏书,就撸下了官职,贬为庶民。 赵构的这一手壮士断腕虽不算足够果断,但胜在及时止住了形势的继续恶化。 如同赵瑗预想的那样,朝中仅仅在数日里,便被裁撤去了三十余名各路官员。 不要小看这次的裁撤数量比不上前些日子各党派之争时的损失的数量。 要知道,先前被革职的那四十余名倒霉蛋不过是各派扔出来的小鱼小虾,就相当于是现代各部门里负责端茶倒水摇旗呐喊的文员打工仔而已,根本就伤不到朝廷运作的筋骨。 这次下马的三十余名官员可不同。 秦桧在赵构纵容之下结党营私,打压其他势力派系,壮大己身已有十余年。 这十余年里,秦党势力的盘根错节,相互勾结,朝廷六部内就有三部尚书的职位被秦党掌持。 这些官员如今皆受到了影响,暂时还没受到影响遭贬官的也都人人自危,各谋出路。 如今留下来的这些空缺官职就成了朝堂上各方势力争夺的香饽饽。 但赵构显然不想就这么轻易将这些空缺的职位重新填上,自觉深谙君臣制衡之道的赵构心里清楚,他便宜了那些总是和他唱反调的派系臣子们。 可失去了秦党作为朝中口舌,赵构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迅速扶持出一个能够顶替秦党位置,又能顺自己心意的新口舌出来。 索性干脆决定将各部补缺的事情暂时搁置。 可即便如此,一鲸落依旧能让万物新生,秦党陨落留下的好处就算让那些眼馋不已的各派暂时没吃着肉,但也是把汤喝得肚大溜圆。 就在赵构发愁如何处理这些空缺出来的官职时,一件事情引起了赵构的注意。 徐宗说虽然被罢了官职,但慈恩寺的赏梅宴实在是准备了太久。 毕竟这或许是今年最后一个值得临安城内各家适龄闺秀们关注的宴会了。 再往后拖,就要到宫里举办的春宴了,春宴能受邀入宫的门槛实在太高,临安城内许多人家虽有家世,但也不是就能随意进的。 加上许多原本订了亲事的两家,也因这些日子的沉浮起落,婚事不再作数。 于是就算这些日子闹出了这么多震惊朝野的大动静,各家的男人们在忙着你争我抢分食秦党时,这些后院闺阁里的女人们也动起了心思。 赏梅宴还是被慈恩寺的各家香主们又接手操办了起来。 这次的赏梅宴虽然少了许多遭受牵连,一夜落魄的世家子们,但依旧如同郭云岫早就料到的一般。 其中暗地里的钩心斗角并没有少上几分。 反而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明年朝中局势将会迎来巨大变动,难说今日你看不上眼的五六品小官就会摇身一变,成了当红炸子鸡。 按赵瑗看来就真是今天的你对我爱搭不理,明天的我让你高攀不起。 无论在哪个时代,雪中送炭总要强过锦上添花。 反之亦然,一些小官们也为了能够从这次的朝堂风波里多分一杯羹,便想到了联姻路线。 这同样是数千年里最为有效的阶级跃迁手段。 正因如此,这次的赏梅宴更是比先前郭云岫预料的还要夸张,堪比孔雀求偶繁殖的季节。 就连本无心攀比的郭云岫也被殃及。 实在是因为如今郭家主,郭云岫的祖父郭直卿是从五品的奉直大夫,父亲郭瑊也在朝中兵部任职。 加上郭云岫在临安城里素有才名。是各家儿郎眼中顶好的选择,自然也就成了各家女儿的眼中钉。 原本只想敷衍了事,完成母亲任务的郭云岫和李晚舟两人,在赏梅宴上被那些挑事的女人扰得不厌其烦,数次被人追着讨教。 才一炮仗给漕运码头点了的李晚舟可不惯着这些,差点没给赏梅宴掀了。 还是郭云岫拉着,才好悬没让慈恩寺步入漕运码头后尘,但实在被闹烦了的郭云岫只能抛出了杀手锏,想要将那些烦人的花孔雀全部拒之门外。 她把赵瑗给她的两首诗给扔到了赏梅宴上,并直言若有自觉能胜过这两首诗者,才能入她法眼。 这两首诗的威力,比让李晚舟把慈恩寺掀了还大。 要知道,王冕的《墨梅》以及萨都剌的《卜算子·水墨梅》可都是流芳百世的佳作! 尤其是《墨梅》一诗,更是进了现代小学生们的必背清单之中,甚至常年出现在阅读理解的考题上,折磨各位学子! 更不要说,这诗词放在赏梅宴上,以郭云岫的立场写下,可谓是应景至极。 一句“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直接绝杀! 直接将那些还在宴席之上摆弄风骚,张口便是风花雪月,卖弄浮华文采的男男女女全都批得一文不值,将郭云岫自己比作了不屑让他人品赏的更高境界,更是道出了四君子之中,梅花的品格,更是含蓄表达了为官为人,不慕虚名、绽放清芬的大道,让人无不神往! 两首诗一出,慈恩寺内再无一人敢卖弄自己的诗文才气了。 所有人都惊疑于这两首诗,竟然是出自郭云岫这位还未出阁的女子之手。 但郭云岫却并未将这两首诗归为己有,而是在几位赴宴的官员询问下,将赵瑗才是写出这两首诗之人的真相说了出来。 众人这才知道,这位虽然身为皇上养子,但始终不如另一位养子赵璩惹人注目的建国公,竟然有如此才情与志向抱负。 再听闻这两首诗不过是听闻郭云岫要赴宴赏梅时,赵瑗因禁足而遗憾无法赴宴,随手在与郭云岫的信中写下的随性之作。 所有参加赏梅宴的才子们全都闭上了嘴。 他们恐怕绞尽脑汁都写不出这首诗的十分之一来。 就这样,随着郭云岫在赏梅宴上被逼着抛出的两首诗,本来美美隐身准备暗中收获好处的赵瑗,反而成了继秦桧岳飞一案后又一个万众瞩目的焦点。 这直接导致赏梅宴后,赵瑗被登门拜访的人险些吓到,他差点还以为是自己暴露了什么重要事情。 结果小心翼翼的接待这些人后才发现,这些人除了慕名前来求诗的,就是来推销自家女儿的。 赵瑗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却没闭门谢客,而是纷纷婉拒,告知对方自己正在因犯错而被皇上罚禁足之中。 而郭云岫也因两人信件往来,而被人意识到这位适龄的贵门闺秀应是有了意中人。 这件事情同样传到了还在恼火的赵构耳中。 对于郭家闺女郭云岫与赵瑗有私下书信往来,且两人两情相悦的八卦谣言,赵构并不意外。 毕竟除了两名当事人和负责当话筒传信的两家丫鬟外,赵构可能是最早知道此事的人。 毕竟先前他连信的内容都看过。 赵构惊愕的是这位他从未在意的养子,竟然其实能有如此才情。 再想想同样是被禁足,却依旧每日在宫中只知玩乐的赵璩。 赵构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走了眼。 早在接两个孩子入宫受他教养时,他就更加偏爱颇为机敏活泼的赵璩,而非木讷老实的赵瑗。 可现在看,赵瑗似乎颇有璞石被雕琢成美玉的潜质。 再想想先前在养心殿里,赵瑗受罚也确实有些无辜,实在是因为自己偏心赵璩,加上疑心所致。 现在想来,秦桧案赵瑗也是无辜的受害者,自己疑心他实在不该。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借此用两首诗抒发被自己冤枉了的委屈。 “元永这孩子倒是越发有本事了,这两首诗写得确实好,发给国子监,让他们录在范本里吧。” 因为用的是赵瑗的表字元永,寻影卫统领差点没反应过来。 “建国公能有如今的才情,那也是陛下您教导的好。” 这一记马屁拍得极为到位,将赵构这些日子里淤积的糟心事给暂时拍出了脑后,他笑了起来。 “润夫和元永的禁足还有多久?” “已经不足半月。” 赵构恍惚了一下,竟然只过了半月吗? 从秦桧一案起,到岳飞案和漕运爆炸结束,这桩桩件件的事情蜂拥而至,让赵构都生出了度日如年之感。 可如今一数竟然只过了大半个月吗? “既然如此,罚也罚了,想必元永也已经知道错了,就让他解了禁足吧,过两日让他进宫来,朕有些想这孩子了。” 寻影卫统领喏了一声,又听赵构说道: “既解了元永的罚,朕也不会厚此薄彼,润夫那边也一并解了吧。” 寻影卫统领愣了一下,却还是低头应诺。 看来虽然皇上对建国公映象有不小的改观,但心中多年养成的偏袒与维护一时半会还是无法褪去。 他听到赵构又开始说道: “我记得润夫和元永两个孩子年岁也不小了,等明年年末,润夫也该到出宫开府建牙的年纪了吧?” “陛下记得没错。” “既然如此,朕也该好好为这两个孩子考虑一门合适的亲事了,这样吧,你去传旨的时候,从宫里各挑十名合适的宫女,再去找些画本和几名伶俐的嬷嬷一起送去,就当是朕赏给他们的。” 寻影卫统领自然知道皇上所说的画本是什么意思。 宫中向来有为适龄的男性皇室子嗣安排妙龄少女以及教事嬷嬷,教导他们夫妻人伦之道的习俗。 虽然有些皇子们早在受教前就已经早慧,提前尝过了甜头。 但这些事情大多都是宫中的阴私事儿,即便历朝皇帝知道,也会假装不知,照例为其准备管事嬷嬷和秀女。 其实按照赵瑗的年纪,在出宫前就应该有安排合适的秀女,让管事嬷嬷在旁亲自指导体验了。 但因为赵构的偏袒和疏忽,所以便一直拖到现在。 这次若不是那两首诗,让赵构渐渐对赵瑗有了重视这意,恐怕等到赵瑗成婚那天,才能想起来。 真要到那时候,赵瑗洞房花烛夜时,旁边还得站着个满脸褶皱的嬷嬷指手画脚。 那场面恐怕就不是太美好曼妙了。 赵瑗也没有料到,自己的禁足竟然就这样被解了开。 而且随着解除禁足旨意一同来的,还有十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宫女以及一名宫中的管事嬷嬷。 当然,还少不了一箱子神秘赏赐。 赵瑗看着这赵构突然赏给自己的一群人,顿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直到他打开箱子,看到里面全是描绘着两小人摔跤场景的画卷,他才恍然大悟。 历史上确实有不少书录里记载过,宋高宗曾给时年还是建国公和崇国公的赵瑗赵璩两人各送了十名宫女。 之后也是因为历史上的宋孝宗虽然收了这些宫女,却依旧克己守心,并未纵情在这些声色犬马之中。 反而是赵璩此人在得到这些宫女后,彻彻底底坠入了胭脂窟里,每日和这些宫女寻欢作乐,被朝中御史们疯狂告状。 这才致使赵璩渐渐失去了赵构的偏宠。 赵瑗确实没有想到,自己既然都改变了历史的走向,杀了秦桧救了岳飞,却没有把这件事情改变过去。 这些宫女的送抵,也意味着赵构总算意识到了赵瑗已经成年,到了适婚的年纪。 这分明就是为了赵瑗之后的婚事做的铺垫。 可赵瑗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接受着自由恋爱观念的正常人,他可不太乐意接受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 如果真和历史走向一样,是郭云岫,那他好歹还和郭云岫认识,两人性格也颇为契合。 虽然赵瑗觉得自己只是将对方当做朋友看待,但似乎也不想最早时那般觉得怪异和反感了。 可按照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导致赵构对郭云岫颇为不喜的情况来看,这个历史走向大概率是要跑偏了。 到时候自己真要和一个陌生人成婚,他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可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因为他还要考虑如何处置这些赵构送来的宫女! 第22章 宫妇和家宴 赵瑗看着站在身前那十名花枝招展的宫女头疼欲裂。 他虽然知道这件事情在历史上的走向,完全可以按照已有的答案来行动。 不把这些宫女收入房中是正确的,但真要落实到如何处置这些宫女还是让他没有头绪。 偏偏这位一同来的嬷嬷占着自己是宫里的老人,才对赵瑗请过安后,便拿出了一副准备在建国公府当家做主,对人颐指气使的做派。 “国公爷,奴婢一路进咱这建国公府,就没见几个人影,就说刚刚公公来宣旨的时候,连待人接物的丫鬟都见不着影儿,让奴婢来说,这就是丢了国公爷您的脸面,是国公爷你舍不得立规矩的结果,奴婢这次逢皇上旨意来您府上,肯定会给您好好整顿这群偷奸耍滑的下人!让咱们临安府的规矩立起来!” 这宫里的做派让赵瑗见了直皱眉。 这嬷嬷甚至还没等赵瑗回话,便开始自作主张的安排自己和这些宫女的住所了。 只见她掐着水桶腰,对着一旁端水走过的茴香喊道: “你,就是你!” 茴香一脸莫名其妙的走到近前,还没说话,就被这嬷嬷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 “你看看你这脏丫鬟,是谁教你的规矩?国公爷在这殿上会客时,谁允许你走的正门?还假装从门前走过?你以为嬷嬷我看不出你这丫鬟存的什么心思?想要勾引公爷?就凭你这模样,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茴香瞪大了眼。 她从来都是这样走的,在国公府侍候公爷这么久了,就连撒泼水盆也没见公爷挑她的错,这老妪婆怎么上来就骂自己? 难道是国公爷真的厌烦自己,要开始整治自己了吗? 茴香心中一慌,她在建国公府里日子过得舒服极了,国公爷待她也亲和,从不拿她当下人牛马使唤。 如果国公爷真要整治自己,那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国公爷不高兴了。 茴香脑子里连忙开始回忆起这些日子,自己做了什么惹公爷不开心的事。 撒泼水盆吗?还是煎药总是把公爷熏得够呛? 是国公爷知道自己每天去送信抓药的时候总喜欢溜点心铺子里躲着偷懒? 难道是赏梅宴自己没有替公爷拦住郭小姐,让她撞见公爷与李小姐的私情的事儿败露了?公爷和郭小姐闹掰了要拿自己撒气? 这样一想,自己似乎总是给国公爷惹事! 每一件事情都能让国公爷生气啊! 茴香心里慌张,望向赵瑗的时候眼泪都要出来了。 那老嬷还不依不饶的教训茴香: “我看就是这建国公府缺了个女主人来管教,才让你们这些下人不懂规矩,老奴今天就先替未来的国公夫人先立了这家法!” 赵瑗在旁听了,只觉得这老妪婆实在是愚蠢至极,这是干嘛? 才来他国公府就要玩宫里的那套? 立家法给谁看?给他赵瑗看吗? 这分明就不是要替赵瑗立家法,整治府邸! 而是把他看作是软柿子捏了,觉得自己是宫里出来的人,想要在他赵瑗头上作威作福! 原本赵瑗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人,但既然这老妪婆有胆子跳到他头上来耀武扬威,还敢欺负茴香! 打狗也不会看主人? 他顿时就有了主意。 “慢着,先别急着立你的家法。” 他开口制止了那嬷嬷的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赵瑗看来,他看向已经委屈得快哭出来的茴香问道: “这段时间你一个人侍候我,累吗?” 茴香脑瓜子里还在转悠着刚刚的猜想,一听赵瑗说这话,顿时就慌了神。 完了,这一定是国公爷彻底生自己的气,不要自己了! 看看旁边站着那十个打扮得美艳动人的女人,哪一个看起来不比自己漂亮? 不比自己这个这没眼力见,干事不伶俐,冒冒失失惹祸的笨丫头强上百倍千倍! 这肯定是国公爷找来代替自己的! 国公爷不要自己,那她肯定会被卖到苦徭里去被人欺负,过着吃了这顿没有下顿的日子。 茴香低垂着头,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在国公府里养出来的一点点弧度,心里就开始为自己往后的凄苦命运而感到悲伤。 “不累,茴香不累,公爷不要把茴香卖到苦徭里去!茴香什么都愿意做的,公爷如果生气了,罚茴香去扫茅厕都行,不要赶茴香走。” 赵瑗听着茴香的话不由得一愣。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赶这丫头走了? 自己前些日子见茴香一个人侍候自己,颇为辛苦,所以才问了这一嘴,她是想到哪里去了? 他还没把话说出口,就听到那老妪婆朝着茴香呵斥道: “闭嘴,小贱蹄子,在国公爷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这摆明了就是在勾引国公爷!看我这就给你上家....” “你也闭嘴!” 老妪婆话没说完,就被赵瑗一声呵止,她疑惑的回头看向赵瑗,不明白赵瑗为何会突然朝自己发火。 她早就听宫里的姐妹们提起过这位建国公。,就是因为为人老实木讷,遇事忍气吞声不愿与人争辩,所并不受皇上待见。 在宫里呆惯了的她心里最清楚,这样的主子最没有主见,最容易被亲近的奴才拿捏。 正因如此,她才几乎把自己这些年在宫里侍奉得来的积蓄全都给了来挑人的内侍,抢到了这份人人羡艳的美差。 她相信千金散去还复来,自己只要进了建国公府,就能轻松拿捏这位建国公,到时候别说是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就是吃穿用度要啥没有? 比起在宫里侍奉各家主子,哪有离开宫里给自己当主子日子舒畅? 正因如此,她实在想不明白,不是说建国公生性木纳,脾气温和不善与人争辩吗? 这为何会突然朝自己发火? 可惜她对赵瑗的了解还是太旧了,如果是之前的赵瑗,那她还真就能在建国公府里作威作福。 可现在的赵瑗早就换了一个人,又怎么会是她这样的人能够随意揉捏的? “国公爷,您看,这国有国法,家有家法,这样的下人就是欠缺管教,待老奴替你...” 她还想将话说完,就听到赵瑗淡淡说道: “本公爷说了闭嘴,你是听不明白吗?难道是本公爷的话不好使?还是本公爷的话就不是家法,只有你的话才是?” 嬷嬷一愣,辩解道: “不是...” “叫你闭嘴,还要废话?来人,按本公爷的家法掌嘴十下!” 随着赵瑗一声令下,两名侍从走了出来,连反抗挣扎的机会都不给那嬷嬷,架住之后就是一连十下! ——啪啪! 这些侍卫那可都是赵构安排给他的宫中侍卫,虽然有监视之意,但更多的职责还是作为赵瑗的护卫,自然会听他命令行事。 关键的还是这些侍卫虽然不如裘兴,但各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打起人来的力道哪里是一个宫妇受得了的! 一连十下,就将那个嬷嬷的脸彻底打得肿了起来。 那嬷嬷还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惹恼了国公,嘴里含着鲜血,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委屈的叫道: “公爷,奴婢....” “还叫,看来还是听不懂话,再来十下!” 又是十下打完,那宫妇的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的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赵瑗这才学着那宫妇的语气冷笑道: “看来,本国公府里的家法还是有些用处。”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茴香说道: “茴香,你先前不是老抱怨府里能帮你分担事儿的人少了,什么活儿都得让你去做吗?” 茴香一惊,啪得就跪在地上求饶。 “公爷!茴香知道错了!茴香再也不偷偷抱怨了,不偷偷说您坏话了!您别打茴香!” 赵瑗一愣。 这丫头居然还偷偷说过自己坏话? 不过见茴香被自己吓得的模样,他倒是没有捉弄茴香,说道: “既然你知道错了就行,本公的意思是,这十个宫女还有她,以后就交给你管了,也能让她们给你分担些活,免得本公爷找你半天也不一定找得到人。” 茴香听了赵瑗的话,半天还没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呆滞的问道: “我?公爷的意思是这些以后都交给我管了?” “没错,你好好教导她们,让她们学会我建国公府的家法,免得她们来烦本公。” 茴香这才确认赵瑗的话,她喜极而泣,又哭又笑的连忙说道: “是,茴香知道,茴香一定好好教育她们,让她们下次郭小姐和李小姐再来的时候,盯紧了郭小姐!” 赵瑗看着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茴香,不明所以的摇头离开。 解决完宫中送来的这些宫女,赵瑗回到了书房内。 他知道今日自己所作的事情一定会传到赵构耳中。 虽然有些担心赵构会因此不喜,但他在见到那名宫妇欺压茴香时,便打定了主意。 不管如何,自己一定要为茴香出这一口气。 而且,就算赵构为此事发火,但也不会为此事像先前御花园一样严惩自己。 自己也可以借用此事来看看赵构对自己如今的态度。 而且最能让赵瑗放宽心的还是因为他心里清楚,相比起自己,赵璩更是会因为这十位宫女而纵情声色,甚至得意忘形,致使赵构彻底大发雷霆,对其心灰意冷。 赵构的家宴在如期而至。 在此期间,即便赵瑗被解了禁足,也并未离开建国公府半步。 但他足不出户,却并不代表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被解了禁足的赵璩并不像是赵瑗一样低调行事,才得了自由没有两天,就果真如赵瑗所预料的那样,再次在宫中放荡行骸起来。 他将赵构送给自己的十名女子的事儿当做是赵构对惩罚自己一事的安抚,就连宫中为他安排的课业都不去上了,每日在寝宫之中声色犬马,花天酒地。 把皇宫东侧原本是赵璩赵瑗两人居住学习的居所育贤坊给弄得乌烟瘴气。 若不是这段时间赵构在朝堂之上贬了一大堆官员下马,导致朝中人人自危,不敢轻举妄动。 不然赵构的案牍上得多出一整叠关于赵璩的弹劾。 除此之外,岳飞与秦桧的两个案子经过几天的发酵渐渐开始步入高潮。 虽然赵构已经将秦桧的罪行与惩戒昭告天下,但百姓们犹不满足,既然秦桧死了,无法将其挫骨扬灰泄愤,便有人自发用铁水浇筑了一座秦桧跪地的雕像,摆在了和宁门正对面的大理寺明公殿前,任由路过的百姓吐口水唾骂。 就连赵瑗也没有想到,就算自己改变了历史的走向,提前杀死了秦桧解救了岳飞,后世有名的秦桧跪像还是会出现。 而且这一出现就提前了数十年。 除了秦桧受此羞辱外,其余秦党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虽然有些人躲过了赵构的罢官,暂时保住了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 但百姓们却没有手下留情,许多百姓会学大理寺卿周三畏,半夜里跑到平日里和秦桧走得近的官员家门口留下一些纪念。 等到第二天,那些官员出门时,才会看到门前各种五谷轮回之物,被熏得无法出门。 但岳飞与其儿子岳云依旧在府中昏迷不醒,还是为临安城内百姓们庆祝时的喜悦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和那些秦党官员府邸门前臭不可闻相反,岳飞府前插满了百姓为其祈福的香烛。 在知道这事时,赵瑗还有些担心赵构会因此心生更大的不满。 但转念一想,反正赵构对岳飞早就心怀芥蒂,即便岳飞醒后,只要赵构还坐在龙椅上一天,岳飞怕是再难进军营一步,便不再纠结。 赵构也确实如赵瑗预料的那样,在家宴前一刻得知了这一消息,在御书房里又发了一通大火。 若不是家宴即将开始,恐怕才重新布置好的御书房又要被赵构毁于一旦。 等赵构步入养心殿时,赵瑗已经在殿中了。 他今日一大早便进了宫,和吴妃和张氏二人请过安后,便一直陪在两人身边,尽着孝道。 赵构进来时便看到这母慈子孝的一幕。 赵构看着吴妃脸上还没有愈合的伤疤,再看到赵瑗贴心的站在吴妃身后为其揉肩捏背的场景,赵构不由得心中颇为满意。 他又一次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以前对赵瑗太过忽视,而忘记了这孩子身上的良善品质。 他自然是听过赵瑗身边护卫传回他在府中如何惩治那名宫妇的消息。 可这在赵构看来,赵瑗不过是惩治了一名不守规矩,狂妄的恶奴而已。 相反,赵瑗对待那名宫妇的雷霆手段让赵构颇为满意。 对于已经在皇位上做了十余年的赵构而言,若是想当好一个皇帝,不仅要有才智与机敏,还需要足够心狠手辣的手段和洞察人性掌控人心的本事。 如今离开宫中出去开府建牙的赵瑗在脱离了自己的庇护后,渐渐展现出了这些潜质。 这让赵构心里的天秤渐渐发生了倾斜。 在赵瑗向赵构行礼请安后,几人便在养心殿坐了下来。 这次的宴席不过是赵构想要安抚赵瑗和赵璩两人的家宴,因此并没有太多礼数要讲。 相反,在吴妃和赵瑗刻意营造的氛围下,为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操劳了许久,精疲力竭的赵构十分享受这种和睦的气氛。 只不过这种氛围并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时间已经过了宴席的时间,本该提前到来的赵璩还是没有来。 看着提前上好,如今已经凉掉的山珍海味,赵构在来之前累积下来,来到养心殿后本该消散的躁郁之气彻底爆发了出来! 他按捺不住的一拍桌子,站起来骂道: “朕倒要看看,赵璩这个混账东西在做什么!” 第23章 我推荐我岳丈! 赵构发怒并非毫无缘由。 今日家宴前,他便已经被临安城内百姓的举动气得七窍生烟。 好不容易在养心殿里,见到了皇室之中难能可贵的温馨一面,本来心情好了许多,结果没想到赵璩却迟迟未见。 先不说他略有耳闻这两天赵璩解除禁足后干的那些荒唐事,再拿赵瑗去作对比,高下立见。 天底下也没有让老子等儿子的规矩! 何况这老子还是万人之上的大宋皇帝! 赵构甚至都不等吴贵妃劝慰,就拔腿出了养心殿,朝育贤坊的方向走去。 看那怒气冲冲的样子,赵瑗怀疑如果赵构手上这时候有一把剑,恐怕他会毫不犹豫的朝赵璩砍去。 吴妃和张氏见状倒是忧心忡忡,两人在后宫之中不像赵构一样被朝务缠身,无暇顾及宫中事宜,对育贤坊里的事情更为清楚。 虽然两位更加亲近赵瑗,但赵璩也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担心。 于是只能带着赵瑗跟了上去,临出殿时,还特意叮嘱了一旁侍候的宫女,让她们抄小路去通知赵璩。 赵瑗见状,也只是当做没有看见。 他自然知晓分寸,这种时候赵构正在怒头上,多说多错,少做便安,他还没蠢到自作聪明插手这事的地步。 赵构一路走得飞快,脚下都要生风了,而赵瑗为了照顾吴妃和张氏二人,只能吊在后面。 等三人赶到育贤坊的时候,赵构已经站在了育贤坊赵璩居住的殿内,而赵璩正跪在赵构身前! 赵瑗定睛看去,赵璩虽然穿好了衣衫,但却凌乱不堪,就连衣襟的银扣都扣错了位置,显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慌乱匆忙之下整理的衣物。 但赵构来得太快了,这座寝殿里的战场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干净。 整座寝殿里满是石楠花的异味,床榻被褥被掀得到处都是,枕头湿漉漉的丢在书桌之上,几条红绸挂在房梁之上若是不明事理的人来了,还以为赵璩是想要上吊自尽呢,甚至骑马的长鞭也被丢在角落。 而一旁更为扎眼的,是十名除肚兜外浑身上下不着寸缕的宫女,正跪在赵璩的身后瑟瑟发抖。 这场面任谁看了都得摇头。 赵瑗都没想到这赵璩能玩得这么花。 怪不得没来养心殿呢,原来是搁这玩五十度灰! 就连见惯了后宫破事的吴妃与张氏两人都被吓着,只是瞧了一眼,便拉着赵瑗默默的退出了寝宫。 三人站在育贤坊的殿外面面相觑,吴妃这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事。 可偏生这事儿还是她教养出来的孩子之一,另一个孩子还就在自己身旁亲眼看到了室内的一切。 你说这尴尬劲可咋整。 三人在外唯有沉默,倒是寝殿内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赵构愤怒的咆哮声。 “朕给你这些宫女是为了让你明白人伦之道的!不是让你青天白日里在朕的宫里白日宣淫!” “好好好!你真的要气死朕!你看看你二哥!他为了和母妃请安,清早宫门还没开就等在宫门外,你呢!” “你个混账,在寝宫里做这种荒淫无度之事就罢,为了这事居然还让朕和你母妃等了你大半个时辰!” “朕来的路上还说,你若是在寝宫里念书才忘了时间,那还情有可原,可你现在看看你的鬼样子!” ——砰! 寝宫里响起重物砸落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你喜欢玩是吧!马鞭都用上了!朕就让你好好玩玩这马鞭!” 随着赵构的怒吼,一阵剧烈的长鞭破空声响了起来! ——噼啪! 同时回荡在寝宫内的还有赵璩的惨叫和哭嚎。 好不容易等里面的声音歇了,赵构推开殿门走了出来,唤来一旁等候的内侍气道: “给我罚!这混账东西被罚了半月禁足还不知悔改!那就继续禁足!直到他彻底悔改为止!” 说到这里,赵构这才看向赵瑗三人,目光随即柔和了起来。 他走到赵瑗面前,满意的观察着他,说道: “很好,元永,你比润夫强上不少。” 说罢,便一甩袖袍当先走了出去,临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朝三人看来。 “这家宴是吃不下了,元永,你随朕来御书房里。” 赵瑗听闻,虽然不解赵构这时候还在气头上找自己是有什么目的,但还是向吴妃二人行礼告别后,跟上了赵构。 一路跟着沉默无言的赵构进了御书房。 赵构便像是没事人似的坐到了案牍前批阅起了奏折,完全没有搭理而后跟来的赵瑗半点,就好似赵瑗这人并不存在一样。 被赵构撂在一旁的赵瑗却没有出声,他虽然不知道赵构在整治完赵璩后,这又是要给自己唱的哪一出戏。 但这招数对不止精通历史,还看过各种古装剧的赵瑗来说并不管用。 所以他索性就安静站在御书房的殿下,也不出声等着。 就连一旁本就放置着两张近在咫尺的椅子,他也没有去看。 赵构也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一样,埋头在奏折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赵瑗整整站了一个时辰,他的腿都开始打起颤来。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赵构是不是真把他忙忘了。 不过好在赵构总算把头从奏折堆里抬了起来,朝他问道: “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被江南水匪耻辱大败一事你怎么看?” 果然,问题来了。 赵瑗整顿了一下精神,思索片刻后答道: “儿臣并未见过那一战的战报,但也从官报上看出了一些古怪蹊跷。” 见赵瑗有些迟疑,赵构反而来了精神,他放下朱批御笔,靠在椅子上说道: “说说看,你看出了什么蹊跷古怪。” “江南屯军虽不及我大宋边关驻军来得军备完善,操练有度,但按理来说却应该配备了足够的兵卒器械,每年从国库里发出的饷银更达万计,江南水匪纵然有数寨之多,但即便联合起来,也应该勉强能够拥有抵抗之力,若说只用一战之功彻底将屯军击溃,未免有些过于天方夜谭了。” “而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并非纸上谈兵的赵括,儿臣记得六年时他就曾大败伪齐,今年更是将完颜宗弼的军队击溃于柘皋,才得以加封检校少保兼领殿前都指挥使一职,这样战功彪炳的武将却败给了水匪,所以儿臣觉得,这一败的因素更多是非战之罪。” 赵构看向赵瑗,问道: “这非战之罪何解?” 赵瑗答道: “儿臣并不通兵法,无法揣度兵力战术,只能从外界因素去考量,认为杨沂中败因有三。” “其一,儿臣猜测,江南屯军内有可能瞒报军饷,亏数巨大,看似有万卒之力,实则能战之人不过千数,其余皆是老弱病残或屯田农役,被用来滥竽充数,中饱私囊。” 赵瑗说出这一条其实并不奇怪,赵构早就在杨沂中战败后便派人前往江南暗中调查,确实如赵瑗所言。 赵瑗也说了,他只是猜测,而这猜测和早先赵构的想法几乎一致。 这让赵构的眼神里更添了几分欣赏。 他为帝十余年,向来欣赏那些能够与他在想法上不谋而合的臣子,例如秦桧便是如此。 所以他将秦桧送上了宰相之位,而那些不能顺着他心意,捉摸不透他想法的臣子,他就只会嫌弃他们聒噪,将其打压下去。 这种情况往好了说叫做喜欢有共同语言的人,但放在赵构这个皇帝身上,就成了自大狂妄,听不了逆耳忠言。 赵瑗继续说道: “其二,儿臣以为江南剿匪一战,有人暗中资助水匪,助其成事,否则按照儿臣对江南水寨的印象,这些贼寇平日里决计不会如此团结,数寨联合共同抗敌,他们巴不得同伴遭殃,自己好渔翁得利。” “所以其三,儿臣怀疑这暗中资助水寨之人不仅能够拿捏水寨众寇,让他们听从自己号令,还知悉江南军情甚至是杨沂中的所有部署,提供给了水寨,使得杨沂中计划泄露,这才造成了他大败的结果。” 赵瑗这番话如今剖析出来,虽然只能算是马后炮,但其实与赵构判断完全没有差别。 只是两人心目中对暗中协助水寨的人选有所分歧。 自从张澄刺杀秦桧,以此获利这事被他认定之后,所有的一切就在赵构的脑海里合理起来。 江南漕运作为漕运要道之一,有谁能比得过曾经负责改善漕运的张澄还要熟悉? 能够拿捏江南水寨,能知悉杨沂中和江南军情的人选,除了一同追查秦桧案的张澄之外,还能有谁? 而赵瑗却并不这么认为,站在他的视角上看,他自然已经知道了协助江南水寨的人应该是李涧此人。 但其实他还有一些疑惑,那就是李涧作为邓州巡检使,是怎么和江南水寨搭上关系的,又是怎么能提前得到江南水寨部署的情况,暗中通知利州四义等人做出应对的。 不过这事儿李涧不愿回答,赵瑗自然也不会追问。 两人目前是合作关系,不久前才协力合作救出了岳飞,还处于蜜月期,自己就这样跑去刨根问底并不合适。 而且他脑子里的疑惑还不止这些。 虽然赵瑗看似顺利的解决了秦桧案的麻烦,同时完成了救出岳飞的目标。 但过程之中似乎除了张澄这个阻力外,并没有感受到太多威胁。 恰恰相反,许多协助简直犹如从天而降一样,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是他暂时还没有弄清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何会要帮他。 话说回来,赵瑗对赵构的分析其实也不过是藏着掖着,这三个答案只捡了能栽赃嫁祸张澄的部分来说。 但偏偏赵构就是爱听这个。 听完赵瑗的话,赵构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 “那江南屯军和水患这两个问题如果现下交给你,你认为该如何处理?” “儿臣认为,调查江南屯军亏空一事不应声张免得打草惊蛇,派人暗中查访最为稳妥,若真确有其事,也不宜大张旗鼓的派人缉拿,如今绍兴合议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我大宋境内不易再生兵戈,江南更是漕运和米粮要地,若是出事,我大宋又要损失大好修生养息的机会,儿臣觉得可以再借用缉拿张澄漕运逃党为借口,顺理成章的派人前往江南,降低江南贪腐官员的戒备,再找一网打尽的机会。” “至于水寨匪患,儿臣觉得江南屯兵既然缺乏战力,若要从其他地方调取兵力剿匪,只能平白浪费国库民生,可以诏安为主,分化为辅,,等江南肃清之后,直接将愿意归降诏安水寨征调进江南屯军之中,补充江南驻守兵力,让那些匪自己剿自己,我大宋可以不废一兵一卒,将江南水患清理干净。” 赵瑗的计谋让赵构沉思了许久。 他原先只是想要拿这些东西考教一番赵瑗,却没想到赵瑗却给出了让他如此满意的答卷。 他心中已有意动,于是问道: “那如此计划,元永你觉得谁去做最为合适?” 这合适的人选赵瑗可太多了,南宋名臣无论老的少的都在他脑海里提溜了一圈。 成名已久的老臣就有李光,赵鼎等人,年轻还未崭露头角的更是多得十只手指都数不过来,诸如胡铨,陈康伯,虞允文等。 这些人的名字,甚至还有一半都记录在老师范冲给他的本本上。 但他想了一下,一个名字都没有提。 因为他作为一名才出宫开府建牙的养皇子,绝不会认识这么多朝堂官员,也不该由他为其举荐。 以赵构的疑心病,自己推举任何一个人,即便自己与其毫无关系,赵构恐怕都会起疑。 而有一个人,赵瑗知道赵构绝不会对自己起疑! 他随口答道: “儿臣也不太认识朝中的大臣们,如果要儿臣举荐,那儿臣斗胆举荐郭瑊!” 郭瑊是谁? 赵构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疑惑的看向赵瑗,脑袋里努力思索着自己叫得出名字的臣子之中有谁叫郭瑊。 就连一旁侍候的内侍们都懵了圈。 郭瑊此人,究竟是谁? 直到那内侍看到赵瑗站在原处,一脸扭捏脸红的模样,这才恍然大悟,凑到赵构近前耳语道: “官家,郭瑊是奉直大夫郭直卿的儿子,这些日子与建国公往来信件,让建国公写出墨梅二诗的郭云岫就是他的女儿。” 赵构好悬是没喝茶,不然听了这话恐怕一口茶得喷出来。 他哭笑不得的看向赵瑗,没有想到自己让赵瑗推荐一个能办此事的人,结果这家伙居然把自己看上的女人家老爹给推荐了出来。 这...真的是举贤不避亲? 为了讨好郭云岫,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可这也是赵瑗的想法,这些日子利用郭云岫传递消息,又利用她和李晚舟见面,赵瑗对郭云岫确实抱有一丝亏欠之意。 而且赵瑗觉得自己不能,至少目前不该在赵构面前表现得太过出彩。 他一方面需要珍惜机会,在赵构面前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借此获得更多的势力,一方面又要防范赵构对自己起疑。 避免君王起疑的方法,古往今来的例子可太多了。 最简单的就是给君王留一个把柄。 反正赵构也已经误会了自己与郭云岫书信往来的原因,当做是儿女私情。 那他不如将错就错,来一手灯下黑,让这个误会误会得更加彻底一些。 让自己容易为情所牵绊的形象更深刻的植入在赵构的心底,让他以为自己拿捏住了自己。 如果赵构真如他猜测的那样,准备用他,采纳他的建议,那赵构就会考虑用上郭瑊。 也算是作为这些日子里利用郭云岫的谢礼了。 果然不出赵瑗所料,赵构听了之后,不气反笑了起来。 他指着赵瑗笑道: “元永你啊,还是太年轻,分不清轻重,就算你真对人家姑娘有意,可国家大事岂容你私情作祟,郭瑊此人若真有大本事,又怎么会让朕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他话语虽然是在指责赵瑗,但口吻却并不严厉,反而像是父子之间的调侃和告诫。 若放在以往,这都是他对赵璩说话的口气。 赵瑗见状,心中一喜,无辜挠头道: “可儿臣也不认识太多官员,也不知道他们的秉性能力如何,儿臣总不能举荐范师和朱师吧。” 范师自然是指范冲,而朱师则是前两年已经去世的朱震,同样曾做过翊善官,为赵瑗和赵璩二人讲过学。 赵瑗把朱震都搬出来了,就是在告诉赵构,自己认识又愿意举荐的官员实在是太少了。 赵构对赵瑗的表现却十分满意,他挥挥手道: “好了,你的这番计策朕是颇为满意的,就是你这选人的能力和眼光还得多和朕练练,不过到时朕会帮你把郭瑊安排成随行官员之一,给你一个能在郭家女儿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 说完,他突然神色凝了下来,看着眼前眉眼都透着喜悦的赵瑗,开口问道: “瑗儿,如果朕让你去江南,你愿意吗?” 第24章 老师请上朝! 赵构的话让赵瑗一愣。 你让我在郭家女儿面前好好表现的意思其实是在郭瑊面前表现? 莫非你还真想撮合我和郭云岫? 赵瑗心里虽在吐槽,但表面上还是有些为难的答道: “父皇,儿臣之前从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唯恐做不好,反而误了大事。” “无妨,你也到了该为朕分些忧的年纪了,既然元永你说你怕一开始做不好,那朕就给你先挑些简单的做,明日后每天来宫里陪朕阅上两个时辰的奏折,朕慢慢教你。” 赵构眼底的凝视散去,笑了起来。 这让赵瑗松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和赵构说话比面对张澄时还要吃力许多。 如果把张澄比作一只狐狸,那在他面前看似舐犊情深的赵构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 他连一丝懈怠都不敢有。 生怕一不留神就掉进了他的陷阱之中。 对于大宋来说,江南贪腐稽查一事其实已经迫在眉睫,但眼下还是多事之秋,赵瑗在临安根基不稳,还没有彻底得到赵构的信任。 所以他绝不应该去江南,也不该去贪冒这个大功,徒惹得赵构好不容易放下的疑心再次惊醒。 现在他要做的,是扮演一个赵构心目中的好皇子,按部就班的在赵构的扶持和眼皮子底下,组建起赵构许可的权势。 顺着赵构的心意把自己的目标完成了。 只要这一点想通,就能明白,江南一事兹事体大,即便赵瑗说得天花乱坠,让人信服。 在秦党陨落的当下,赵构绝不可能真的将这件差使交给赵瑗去办,若是成了还好说,可若是失败,那可不是动摇国本如此简单,而是国祚将倾,乱局再现的巨大危机! 他就是猜透了这点,才明白赵构询问自己的话语,其实不过是又一次的试探。 赵瑗笑了起来,一副期待的表情说道: “好啊,儿臣也想多跟父皇学学本事。” 赵瑗的模样并不像装的,那副对赵构的景慕之情让赵构很是受用。 他大手一挥笑道: “既然如此,父皇明日就每日教你两个时辰,你可记得不要迟到,今天时候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府好好歇息吧。” 赵瑗谢过赵构后,这才踉跄走出了御书房。 看着赵瑗的背影,赵构心中百感交集。 “朕越来越觉得以前把他和润夫看错了眼。” 赵瑗并不是装的踉跄,他整整站了一个时辰,为了不发出动静,腿脚早就站麻了,之后就算赵构和他问话,也依旧没有看个坐。 要是赵构再拉着他讲下去,赵瑗毫不怀疑自己会当着他的面啪一声跪在地上。 看来自己这副身体这些日子里养尊处优太久了,稍稍站一会儿就受不了。 还是得多锻炼。 赵瑗在出宫前又去了一趟养心殿,和吴妃张氏二人告辞。 听到赵瑗说赵构让他以后每日进宫在御书房里待上两个时辰,张氏喜极而泣。 她因赵构的缘由,一生注定不会留下子嗣血脉。 所以从赵瑗第一次进宫起,就喜欢这个不争不抢的孩子。 可惜文静的赵瑗并没有得到太多赵构的喜爱,反而是偏心那个顽皮机敏的赵璩更多。 如今见到赵瑗守得云开见月明,渐渐入了赵构的眼,竟一时间有一种吾家好儿有出息了的激动。 虽然出宫后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但赵瑗还是让侍卫驾车出了一趟临安城。 路过和宁门时,他看到那尊秦桧跪像上被泼满了粪便和污水。 几名孩童正脱着裤子唱着已经不再被禁止的《硕鼠》,朝跪像上撒尿。 车轿一路驶向临安城数里外的一座草庐。 这是一间盖在纵横交错田野间的书塾。 马车稍一靠近,赵瑗就听到书塾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临深履薄,夙兴温凊。似兰斯馨,如松之盛。川流不息,渊澄取映....” 这是小儿开蒙时学的《千字文》。 赵瑗下了马车,走进草庐,屋檐下数十名年龄层次,上至与赵瑗同岁的少年,下至穿着开裆裤的垂髫稚子,正坐在地上念书。 他的老师范冲坐在讲席上,眯着眼睛,笑着注视着这些孩子。 注意到赵瑗进来,范冲朝着赵瑗招招手,示意他找个位置坐下,不要打扰了孩子们。 赵瑗心领神会,也不嫌弃地上的泥土,乖巧至极的在屋背的墙角靠着席地而坐。 等冗长的《千字文》诵完,范冲这才让这些孩子们放学离开。 等人都散去,赵瑗起身走到范冲面前,拱手行了个见师礼。 “老师。” 范冲瞅了赵瑗一眼,全然没有方才对待那些孩童们的和气,怪声怪气的哼道: “你怎么来了?” “我来谢谢老师。” “谢老夫做什么?老夫做了什么事儿?”范冲朝草庐外看去。 “老师放心,我没有让他们进草庐里,裘兴今天没有当值,他守在门外替我看着的。” 范冲翻了个白眼。 “不装了?先前拿了老夫的好处,还装模作样的?怎么不接着装?” 赵瑗挠了挠头,嘿嘿笑道: “那不是学生当时四面楚歌,生怕牵连老师,这才不敢在老师面前露馅吗?” 范冲操起戒尺敲在赵瑗脑袋上。 “你那是怕牵连老夫?你那是连老夫都不敢信!可真是枉费了老夫对你的一番好心,当天回家连着三天没睡着觉!” “是是是,是学生错了,不该怀疑老师。” 赵瑗点头哈腰,一副谄媚的表情,生怕范冲距离不够,打不着他脑袋。 “哼,现在你又觉得老夫能信了?这次不怕老夫把你卖了?” “老师您说的哪里话,李家怕不是把事情全都告诉你了,您要是想卖我,还能把那份名册给学生?” “哼,你要是那天想明白,老夫也不至于被你气的连着三天吃不下饭!” “老师不是三天睡不着吗?” “三天吃不下饭睡不着!有问题吗!” 赵瑗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 他看出来了,和这位老人说话就和赵构说话一个理儿,得顺着他们的心意走。 稍微没顺心,就得倒霉。 唯一的区别就是,惹着了赵构,轻则挨板子,重则丢命。 惹恼了范师,顶多挨两下不痛不痒的戒尺。 打顺了心的范冲把戒尺一丢,斜着眼看着赵瑗悄悄摸摸的把丢在一旁的戒尺藏进袖口,冷哼道: “你小子,老夫当年教你的时候还没看出来,原来藏着这么多心眼子,有时候老夫还在想,你怎么变化能这么大呢?还是当年那个木讷老实的样子讨喜。” 赵瑗讪笑,听着范冲继续说道: “你杀秦桧,救岳飞,拆秦党这一套连环计确实够妙,但过程实在是太凶险了,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你说如果没有李家帮忙,没有周三畏出手打断了堂前公审,你真能瞒得住张澄,瞒得住皇上?” “你倒是给老夫说说,要是没有这些帮衬,你还真准备把岳飞从大理寺狱里一劫,然后亡命天涯?” 范冲说的话其实并没有错。 这大半个月里的事情太多运气成分使然,若不是眼前这位老者突然出现,将那本名册交给自己,让他注意到了能快速破解局面的关键,恐怕自己也无能为力救下岳飞。 甚至可能必须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劫持公审,才能救下岳飞。 “学生这不是仗着有老师您吗?再说,如果不是张澄这个变数突然提审险些打乱了学生的部署,凭着民心慢刀子炖肉,学生也不是不能解决问题。” 范冲气得卷起书卷当做戒尺,又是照头两下。 “你全都靠我?那你还装模作样!” 打完赵瑗,见他龇牙咧嘴装痛的模样,范冲才稍微气顺一点,哼道: “说吧,这次来找老夫做什么?是准备赖上老夫了?” 赵瑗连呼误会,但还是将今日进宫见赵构的事情说了出来。 包括赵构对郭云岫和自己的态度变化,以及让他每日进宫学习批阅奏折的事。 当然,也少不了赵璩那荒唐事。 他今天之所以来找范冲,其实并不是为了解惑。 只是这半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尤其是张澄的引蛇出洞之计确实险些让他黔驴技穷。 虽然靠着李涧出手协助,勉强化解危机,并达成了个相对圆满的结果。 但这足以让赵瑗意识到凭借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彻底在临安城这座风诡云谲的大宋政治中心里立于不败之地的。 他需要盟友,需要利益和目标一致的伙伴,需要能够在他陷入思想胡同时替他解惑的人。 而这个人,正是在关键时刻将名录交给他的范冲。 这位老师拥有他所不具备的隐藏势力。 李涧,周三畏,利州四义,包括那位赵瑗还没有猜透身份的神秘协助者。 都和范冲有着间接或者直接的联系。 而这位老师从他展露出的,对自己的态度上看,对自己全是暗中的帮助,没有恶意。 听闻赵瑗的叙述,范冲思考了一会儿后才说道: “你拒绝前往江南这事是走对了,无论官家是试探还是确有此意,现在都不该是你去江南建功的时候,如今朝中各种职位空缺,你更应该留在临安,想办法扩大自己的势力,让自己站得更高。只有站高了,你才有保护你在乎的东西的能力,包括你自己。” 这正是赵瑗心中所想。 他点头,虚心受教,嘴里却委屈的说着。 “不过学生如今虽然得到了进御书房里的机会,但如今朝堂之上却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伸不进手啊。” 范冲白眼几乎要翻到天灵盖上了。 “你臭小子,有屁直接放,还在这里玩藏着掖着那套,信不信老夫现在就闭门送客!” 赵瑗挠挠头,嘿嘿一笑,道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老师,我想请您回来。” 范冲眼睛一瞪。 “我就知道你小子这么晚了跑来找我肯定是没安好心!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赵瑗傻笑,险些又要挨打。 范冲手里的书筒子起了又落,这次终究没落在赵瑗头顶,老人家哼道: “你明天起,从宫里出来就来这里替我,每日给这些孩子们上一个时辰的课,随你教!” 赵瑗一喜,连忙应下。 “老师别说一个时辰,就是两个时辰学生都行。” 看着赵瑗殷勤模样,范冲冷笑: “你也就嘴上会哄人了,难怪那姓郭的小姑娘能被你哄得团团转,你是不是还把李涧女儿也这样哄上的手?” “老师冤枉啊,你说我与郭云岫就算了,那不过是为了和利州四义联络才不得已出的下策,但确实是我先利用了她,我心里也愧疚,可你要说我和李晚舟?那绝无可能!” “没有最好,不过你倒是和我说说那两首咏梅诗真是你写的?” ...... ...... 从范冲的书孰出来时已经很晚,赵瑗险些错过了宵禁闭城的时间。 今日进宫出城两趟虽然忙碌,但是收获颇丰,让赵瑗心里十分满意。 等到次日大早,鸡还没司鸣,他就起了床,抓着还没去巡铺军当值的裘兴陪他练武。 裘兴也吓了一跳,自家公爷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兴头。 大宋向来都是重文轻武,甚至朝中文臣轻蔑武将,能够在朝堂之上骂对方是武夫莽人,也不稀奇。 这种思想自然是大宋的当家人自上而下带起来的风气,正因如此,赵瑗以往虽然对裘兴十分重视信任,可从没有主动习武。 最多就是在宫人内侍的陪伴下,学一些强身健体的操练而已。 但虽然不知赵瑗为何突然对习武来了兴致,可裘兴还是悉心教导起了赵瑗。 若是裘兴知晓他是因为昨日御书房里把腿站麻了才来的兴致,不知道会不会哭笑不得。 赵瑗清晨锻炼完,简单沐浴更衣后,便坐上了马车赶在宫门打开供朝臣上朝时进了宫。 他先去养心殿给吴妃张氏请了安,陪她们聊上了一会儿。 直到听到赵构下了朝,去了御书房后,才赶了过去。 内侍通传后,赵瑗便进了御书房里。 好在今天赵构并没有让赵瑗继续站着。 他让内侍搬来了张凳子给赵瑗,坐在一侧的小桌边上,让赵瑗替他念奏折里的内容。 这些奏折大多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弹劾文章或各县呈报上来的税情,有些甚至不过是县官对赵构的问候和恭维。 赵构让赵瑗自己随便回复那些恭维马屁。 至于一些奏折的内容,赵构也会时不时向赵瑗提问一嘴,询问赵瑗的看法,并对其加以评价。 赵构虽然作为南宋开国皇帝,在历史上的评价大多也都是批判。 但赵瑗不得不承认,赵构作为皇帝还是有着他独到的地方。 许多赵瑗作为历史系高才生看不出的问题,往往通过赵构的三言两语,就能一针见血的将问题的本质指出。 那些官员们呈报的各县税情看似平淡无奇,可赵构又总能找到其中一些被刻意隐瞒的信息。 这样子真的就像是赵构在培养自己的储君一样。 直到有一份谏书直言国不可一日无相,还请赵构早日重新选立宰相之位时,赵构向赵瑗问道: “元永,你觉得如今局势,朕应该让谁来顶上这宰相之位?” 赵构眨了眨眼,他看到那份谏书上的署名是——周三畏。 第25章 偷听很久了! 赵瑗眨眨眼睛,没有想到范师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他昨日才去见了范冲,今日就看到了周三畏的奏折。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范师早有准备。 赵瑗答道: “儿臣以为,今日局势,能够稳住朝堂群臣之人,唯有范师可以。” 赵构并没有正面回答赵瑗,他思忖了片刻,问道: “昨日你离宫之后又去了城郊范冲的书孰?” 面对赵构的询问,赵瑗早有准备。 自己去书孰见范冲这事,赵构定然会知道,与其 “是,儿臣担心自己不能胜任父皇的期望,便去找了范师,请他每日能指点儿臣。” 赵构笑道: “好学谦虚是好事。” “是,儿臣唯恐能力不足,拖了父皇的后腿,还得向父皇和范师多学多看多听。” 这记马屁拍到了赵构的心坎里,他抚掌大笑: “好好好,元永能有如此好学向上之心,实属可贵,你这次举荐范冲也比昨日举荐郭瑊要聪明,举人不避亲是好事,至少坦诚,但任人还需有贤能,这点你可得记住了。” 赵构一边说教,一边分析。 “如今朝堂局势不稳,还需有一个能够让人信服的人去坐在这宰相之位,范冲从先帝起便是朝中肱骨,又刚正不阿,自身也从未卷入朝内党羽之争,让他暂时回来确实是个好的选择。” “儿臣也是这么觉得的。” “既如此,就这么决定了,来,元永你去取一卷圣旨来,朕来念,你来照着写。” 赵构心情舒畅,居然让赵瑗亲自写下旨意。 这若是放在以往,恐怕是绝无可能的光景。 从皇宫出来后,赵瑗又如约来到范冲的书孰。 今日范冲不在,一名年纪偏大的孩童告诉赵瑗,范师留了口信,让他带着这些孩子念书。 赵瑗陪着孩子们念了一个多时辰的《千字文》《三字经》。 等读完了两本书,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范冲也没有回来。 但是他并没有就此起身离开。 这些孩子只是短短一个多时辰的相处,赵瑗就已经俘获了他们的心。 早在离宫来这里之前,他便提前做好了准备。 他在途经御街几个最有名气的点心坊子时,几乎买光了他们新鲜出炉的所有点心。 这些香喷喷还冒着热气的点心几乎没有一个孩子会抗拒。 就算是那几个年纪和赵瑗相仿的少年郎也不例外。 凭借这一手取巧的小妙招,赵瑗顺利和这些孩子们打成一片。 陪他们念完《三字经》《千字文》后,这群孩子们便围住了赵瑗,一边舔着指头上的点心油,一边七嘴八舌的问起了赵瑗各种问题。 起先还是几名孩子们对《三字经》和《千字文》内容的询问。 赵瑗虽然学的是历史系,这些古文经典他能倒背如流,但毕竟术业有专攻,要让他给孩子们解释其中的句子释义,就算赵瑗也要抓耳挠腮一阵子,才能回想起来。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一番汗流浃背的解释下来,反倒让赵瑗收益良多。 就好像陪着这些孩子学生们学习的时候,他也在学习一样。 这种学习的过程中,更是让他逐渐将今早前在御书房里,对赵构一些解释得颇为含糊不明朗的问题也有了新的理解。 这让他渐渐喜欢上了陪着这些学生们一起读书的过程。 逐渐的,话题渐渐从经文注释,聊到了诗词歌赋。 当其中有学生提及,这几日流传甚广的《墨梅》就是出自赵瑗之手时,这些学生们纷纷朝他投来或钦慕或敬佩的目光。 “老师,你诗词这么好,教教我们呀,平日里我们学习诗词的时候,风头都让子充占完了,范师总是念他做的诗词,我们可嫉妒了。” 孩子们的目光纷纷看向一名和赵瑗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 这应该就是子充了。 赵瑗心里想着,觉得这个表字似乎有些耳熟,于是朝他问道: “你叫什么?” 少年郎似乎没有想到大家会提起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我姓周,名必大,老师别听他们瞎说,和您那两首墨梅相比,学生还不足您的万一。” 赵瑗一愣,没有想到这群学生里居然还藏着一个南宋未来的厉害人物。 周必大,字子充,秦桧末期绍兴二十一年,也就是十年之后进士及第,是宋孝宗时期活跃的重臣之一,更是经历过高,孝,光,宁,四朝权利交替,官至左丞,更是陆游的至交好友。 历史上三朝皇帝对其评价高到了极点。 就连疑心病极重的赵构都能为其在《宋史》里留下一句:“掌制手也。”的评价,将其视作继秦桧后的左膀右臂。 原宋孝宗更是称其:“意卿止能文,不谓刚正如此,卿不迎合,无附丽,朕所倚重。” 而宋宁宗赵扩才是最绝的,称:“道德文章为世师表,功名始终,视古名臣为无惭也。” 这三位帝王的评价几乎将周必大此人彻底概括完整。 不过历史上周必大年幼丧父丧母后,随外家伯父生活,直到中了进士后才进京为官,却没有想到今日竟然在范师的书孰里见着了真人。 赵瑗好奇,又询问了一些问题,这才得知,周必大这是随着经商的伯父辗转各地,今年年中才来的临安城郊,暂时住在城外的小村里做些生意。 周必大也是听闻了范冲在这里建了草庐教书,有教无类,便壮着胆子来求学,被范冲一眼相中,便留了下来。 赵瑗自然是喜不自胜,这位可以说是南宋未来五十年内的真正肱骨! 诗词才情自不必多说,能和陆游做朋友的,文采自然斐然。 关键还是他的政治能力! 要知道,这位可不只是内政天赋点满,而且军事能力也极为出众,虽然南宋后期他与张浚、胡铨等建议主动出击,主战者的主战派意见不合,但他绝对不是一个纯粹的主和派。 他主张的是以和议作为与民休息的权宜之计,抓住时机“内修”,却又不似秦桧那般丧权辱国的割地退让,主张在“守御”的前提下,充分做好物力、军力准备,再找准时机进行北伐。 更是亲身参与了数次平寇。 几乎是军政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顶级天赋! 对于此人的出现,赵瑗欣喜若狂。 而更让他惊喜的,还是除了周必大之外,那位最先开口说话的六七岁孩子,竟然是张孝祥! 这位虽然在政绩上不如周必大,病逝时年仅三十八岁,但却是著名南宋词人。 绍兴二十四年状元及第,敢当着秦桧当权时上书为岳飞辩冤的猛人。 赵瑗自己都没有想到,这范师的草庐里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好苗子。 虽然张孝祥如今年纪还小,锋芒未露。 但和他同龄,甚至还比他早生一年的周必大如今已年满十六,已经在今年考过了州府的发解试,也就是乡试。 明年便可以直接参加临安城的省试。 想必这也是为何他的伯父会特意来临安城做生意的原因。 虽然赵瑗知道距离周必大真正进士及第还有十年时间,但他还是颇为看好对方的。 除了周必大和张孝祥外,还有几个人名赵瑗都颇为耳熟,皆是出生平凡,但南宋后期能够丹青留名的人物。 只是就算是赵瑗如此精通历史,也无法记得全这些人的名字。 这让赵瑗不得不感叹,范师这哪里是让自己教孩子念书来交换利益。 这简直就是上杆子来给自己送人才的! 草庐里聊得越发火热,大家都对赵瑗的诗词歌赋水平好奇不已。 赵瑗自然不敢真在这两位未来的大家面前露馅,但还是回答了众人的许多问题。 直到有人突然问道: “先生,大家都说《墨梅》是您送给郭家小姐的定情诗,这是真的吗?” 赵瑗一愣,解释道: “《墨梅》是我写给郭姑娘的,但只是望她不必与那些俗人为伍,郭姑娘在我心中与那些俗人确实并不一样,但若是说这是定情诗,那这谣言实在离谱,你们可千万不要乱传出去,不然反而坏了郭姑娘的闺名。” 一群半拉不大的孩子们听了赵瑗解释,纷纷起哄。 “那先生,那位郭家姐姐是不是真的和你诗里的墨梅一样,很香?” 这是个一连吃了六七块点心的小胖娃的问题,看他吮手指的动作,怕不是联想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先生,我觉得郭家姐姐肯定是喜欢你的!你可不能错过了!我爹和我说,男追女隔重山,你要是稍微一不留神,就是隔两重山了!” 这是一个才不过六岁大小的孩子,在老气横秋的点评着比他大十岁的郭云岫和赵瑗。 “先生,这么厉害的诗都不是定情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要是写定情诗会写什么样的啊?” 这是张孝祥和周必大在拱火。 若是旁的,赵瑗或许不吃这套,可偏偏不知为何,几人连番怂恿之下。 赵瑗再去想到郭云岫,竟然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似乎有一种理不清的丝线将他的心情与郭云岫这个名字缠在了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赵瑗还觉得这或许是因为近日里,先是有裘兴,茴香的起哄,又有赵构无意的提及,这些学生们的添油加醋,再配上郭云岫与宋孝宗本人的故事。 让他不知不觉里就把郭云岫这个名字记上了心。 至于究竟时何时发生的,那并不重要。 这种像是情愫,又更似珍视的奇怪情感,让赵瑗一时间不知所措,脑袋里浑浑噩噩的就蹦出了两首诗词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这是清朝纳兰性德的《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他想到这词的缘故,全是因为他虽然已经落入了这个朝代,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将自己当做宋孝宗赵瑗看待。 更何谈去正视自己对郭云岫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感情? 他心里总会觉得有一层隔膜,就好像郭云岫就是那历史课本里的人物,而自己不过是走进历史典故里的一名过客,用赵瑗的视角去看待这全新的南宋篇章故事而已。 所以郭云岫和他就像是两道难以融合的灵魂,不是诗中的两地相隔,更似千里之外的重重阻碍。 不似一座孤山,而是有千万重山。 这是他给自己设置的壁障,就连他自己也不晓得该如何破除。 一词出,周必大和张孝祥已经惊得不能自已。 这两位神童自然听出了词里的不凡,他们看向赵瑗的眼神已经彻底变成了憧憬。 不过听懂了的周必大虽然惊艳,却还是叫道: “不行,不行!老师,虽然这词太凄苦了,可做不得定情诗!” 其他人不解,张孝祥这才解释了赵瑗诗词里的含义。 但听到赵瑗在词中居然自己的爱情说作是,天作之合,却不能在一起,两地分隔。相思相望,而又不得相亲,只有黯然销魂的结果时,大家都不乐意了。 “先生,你这词可不是定情用的,那有这样咒自己的!” “就是就是!我就算笨,可我爹娘再怎么想爱,也不会把自己比作牛郎织女!他俩要是一年只见一面,我爹明年就能给我再找两个小娘!” 听着大家的起哄,赵瑗哭笑不得。 他心中确实觉得纳兰性德的这首《画堂春》与自己颇为贴切。 但要真说定情诗其实还是比不过这首。 “你们都不满意,那换一首看看你们可会满意。” 他心里默默致歉,只因这首词再过十余年便会从范成大嘴里问世,而如今自己将其抄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夏洛特烦恼》里周董上节目时的那一幕——我感觉我一直活在他的影子里。 “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他轻轻念着。 身旁的学生们听入了迷。 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写得真好。” 他惊愕的回头,就看到郭云岫就站在他的身后! 显然已经偷听很久了! 第26章 郭云岫的主动 赵瑗愕然回头,看到郭云岫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看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显然是站在那儿很久了。 门外的侍卫也没有通报,但显然是知道郭云岫来了的。 周必大这些家伙恐怕都已经知道了,结果却一个个默契十足的三缄其口。 怪不得赵瑗先前还在奇怪,这些家伙一个个挤眉弄眼的,非得把话题从开蒙的《千字文》转移到诗词歌赋上。 原来她早就给自己下好了。 他佯装生气的去瞪周必大他们。 结果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看到自己朝他们看来,一个呼声纷纷作鸟兽散,瞬间让整个草庐里只剩下了赵瑗和郭云岫两人。 赵瑗看着一瞬间人去楼空的书塾,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与郭云岫相处。 正愁眉不展呢,那个吃了六七块点心的小胖子又吭哧吭哧的跑了回来。 见两人正相对无言,有些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先生,我回来拿个东西!马上就滚!” 说着,他小胖墩似的身子,以迅捷的动作,风卷残云的将草庐里剩下的糕点一股脑的揽入自己的衣兜里,然后在赵瑗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飞也似的的又溜出了草庐。 ——噗嗤! 身后的轻笑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 赵瑗循声回头,看到郭云岫正掩着嘴,眼睛弯作了诗里的月牙,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好像要抖搂心间冰雪的梅枝。 他的心弦一颤,成了那簌簌落下的雪块。 “你怎么来这里了?” 赵瑗一出口就后悔了。 这话问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和自己先前的表现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能说出来的话。 “因为晚舟呀,晚舟和我说前几天她和姑母去城外的一座庄子呆了两天,可好玩了,还说庄子里有一处温泉,里面的水到现在还是热的,所以我就和晚舟出来了,刚刚好路过这里就听到有人在念国公爷你的诗,所以就好奇走进来想看看,结果我也没想到国公爷也在呢。” 赵瑗一愣,他自然是知道李家为了伪造不在场证明,让李清照出城呆了几日。 但他显然没有想到,李清照待的庄子就是范冲老师的庄子。 更没想到的是,李晚舟居然又为了哄郭云岫开心,把她带来了庄子里。 他有一种被人算计了,又不知道究竟是谁算计的感觉。 他看向四周,但除了郭云岫外,并没有见到第二个人影。 郭云岫见状,捂着嘴,用揶揄的眼神望向赵瑗。 “别找啦,晚舟妹妹刚刚进来看到是你,脸色立马就黑了,转身就走了,还把我留在这里了呢。” 赵瑗听后满脸黑线。 觉得这确实是李晚舟这性格做得出来的事情。 郭云岫也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晚舟妹妹这样对你,上次去国公府前她还张口闭口都是你,出了国公府后她只要提到你的事儿就和换了个人似的,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赵瑗也觉得自己冤得很,他上次见李晚舟还是在国公府的梅林里。 自己不过是为了和她私下交接一番信息,稍微有了一点点接触,就被李晚舟怀恨在心上了。 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姑娘气的是什么,当时也没见她抗拒啊。 不过这事儿自然不能给郭云岫说,只能把秘密保持下去。 他想了想说道: “谁知道呢,或许是我无意间惹到了她吧。” 在赵瑗没有看到的时候,郭云岫秀气的弯眉稍稍落了一些。 她巧妙地把话题绕开了李晚舟。 “那现在怎么办?晚舟不见了,我一个人在这乡间田野里的,可记不住回庄子的路。” 草庐附近只有一座庄子,因为是范师的家,赵瑗自然认得。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说道: “我正好也有事情要去那庄子上去找老师,我陪你一起去吧。” 郭云岫笑了起来,欣然应下。 两人肩并肩的走出草庐,又默契的没有乘上赵瑗来时的马车。 就这样相伴走在田埂上。 今年临安城的冬天来得有些晚,只是稀稀落落的打了几层霜,风吹在两人身上稍微有些沁凉。 两人无言的走着,赵瑗几番想开口打破沉默,但话哽在喉咙,不知该说什么。 反倒是身旁的郭云岫先开了口。 “比起那首一生一代一双人,我更喜欢愿我如星君如月一些。” 赵瑗鬼使神差的问道: “为什么?” “因为星月能一直相伴,可前面那首有些太凄然了,都说诗中窥人,墨梅是你,星月是你,可蓝桥边上进退不得的也是你。” 赵瑗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 当时想到这两首时,只是脑海里正巧就浮现出了它们。 就好像他能背下的咏梅诗词有很多,偏偏选中了《墨梅》与《卜算子》,能回忆起的定情词也无数,偏偏想到的就是《画堂春》和《车遥遥篇》。 就像郭云岫说的,诗能窥人,他却觉得没有错。 这四首诗更像是主动选择的他一样,是最能确切诉说他想表达的情感的诗。 想到这里,他有些心慌意乱了起来。 这是他来到南宋以后,第二次心慌。 第一次还是当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杀了秦桧,而非做梦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愿意更进一步呢?” 郭云岫的话语将赵瑗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这才恍然发现,两人已经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一处十字交叉的田埂中心。 冬季的田野上并没有什么人,远远吊在身后的马车也不知为何没有跟上来。 前方百米的庄子挂上了灯笼,给即将来到的黄昏点缀上了一缕胭脂红。 “还是我郭云岫入不了国公的眼?” 郭云岫的话让赵瑗彻底的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生于官宦世家,看起来温婉淑静的少女竟然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彻底慌了神。 他明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那些找好了借口托茴香去传递的书信里,究竟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赵瑗刚想说话,庄子方向一只黄色的大猫窜了过来,将他的话又打断了下去。 小泥巴跃进了郭云岫的怀里,再后面是跟上来的李晚舟的身影。 “走吧,国公爷,范老应该已经回庄子了。” 郭云岫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只听到对方在迎向李晚舟前,留下的话语。 “赏梅宴后,我娘看中了礼部侍郎刘大人家的二公子,过两日要请刘大人来家里喝酒赴宴,或许以后云岫就不能再给国公回信了。” 赵瑗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第27章 我也要去! 范师坐落在临安城郊的庄子很大。 大到赵瑗根本找不到郭云岫的身影。 他心事重重的在书房里见到了范冲。 虽然注意到了赵瑗的心不在焉,但范冲并不太在意,和赵瑗讨论起了今日的事情。 赵瑗离宫之后,给范冲的旨意就下来了,请这位三朝基石回去坐镇,对赵构和赵瑗都是最好的选择。 范冲自然也做好了准备,这位看似已经赋闲在家的老人背地里隐藏着巨大的能量。 至于这股能量今后究竟是为赵构所用,还是赵瑗所用,便得见仁见智了。 除了赵构复请范冲回朝堂任宰相一职的大事外,今日还有另外几件事情同样牵动着临安城内的局势。 一直吊着一口气的张澄终于还是死了。 不过他不是医治无望而死的。 正好相反,即便张澄被治了诛九族的死罪,可御医院的太医还是将他从伤重不治的濒死线上救了回来。 结果醒后的张澄在得知如今情形后,强撑着病体写下了一篇罪己状,将刺杀秦桧与秦党所做的一切全都揽在了自己和秦桧的身上,然后咬舌自尽。 将原本就已经快要遮棺定盖的秦桧案与张澄案彻底钉死了棺材板。 此后再也不会有人翻供,平反的可能了。 此事传到宫中时,赵瑗正巧离开。 据说赵构坐在椅子上坐了良久,传了一条新的谕旨。 将原本要被诛九族的张澄亲族,改作了除首犯执死刑外,受牵连者均流放桂州,三代内不得归朝为官。 听到这个消息的赵瑗不得不暗叹一口气。 张澄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对手。 给他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可临到头来,他和秦桧强按在岳飞身上的莫须有罪名,却成了他必死的理由。 这位临安府尹自诩聪明,机关算尽想要爬上那个本不属于他的位置,到头来又能为了亲族而选择彻底背负起莫须有的罪名,咬舌而死。 提起此人,就连范冲也不得不感叹: “张澄这一手是他能做出最好的选择了,他选择死,就是为了告诉你和官家,他将这些事全都背下了,求你和官家放过他的亲人。” 所以赵构才把本该一死的张澄亲族改做了流放。 赵瑗叹了口气: “可惜我护不住他的那些亲族,桂州瘴气重生,又有苗壮土族盘踞,流放三代,恐怕依旧凶险。” “没事,老夫在桂州有几名学生,让他们庇护一二还是能做到的,也算是能替你还了张澄的情。” “谢老师。” 赵瑗拱手称谢。 而另一件事,依旧和生死有关。 那就是赵构心心念念盼着死的岳飞还是醒了。 李涧那三剑本就没有刺中心脏,可以说是凶险至极的擦边而过。 赵构为了装模作样,派了太医院的御医们为其治疗,偏偏还让岳飞在大理寺牢狱里受得那些伤势好得七七八八。 这事儿传得比张澄自杀还要快。 赵瑗在草庐教书的时间里,恐怕已经传得整个临安城都知道了。 他甚至有可能是最晚知道这个消息的。 在想到这里,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居然最晚得知此事,他就有些哭笑不得。 但岳飞重伤恢复的消息,无论如何对他而言都是好事。 只要活着,他就有机会让岳飞重新站回军营,带兵上战场,收复燕云。 至于需要多久,就得看自己多久能彻底击败赵璩了。 最后一件事情,便是赵构今天还下了一道谕旨,将原本只是从七品寄禄官的郭瑊提到了正七品的朝奉郎。 这莫名其妙的提拔让朝中上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有赵瑗知晓,这是赵构准备开始执行调查江南一事的前奏。 而提拔郭瑊不过是他给赵瑗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奖赏。 但从这个举动来看,赵构似乎开始更有意的亲近赵瑗了。 几件事情聊完,范冲放下茶盏,看到坐在面前的赵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得叹了口气道: “和你说这么多事情,你还和屁股上生了疮似的,老夫这凳子就这么不好坐吗?” 赵瑗有些歉然。 “老师。” “得了,你这臭小子可别和我解释了,老夫教了你这么久,只被你小子骗过了一次,你这分明就是害了相思病!” 赵瑗一愣,他确实在今天谈事时有些分心,时常朝着书房外张望。 可若是真说自己对朝中这些事情不上心,那绝不可能,而说自己得了相思病,也不知道范冲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刚要哈哈笑着打岔,把话题揭过,就听到范冲不客气的说道: “要老夫说,你这混球是既有本事又没种,既有种又没本事。” 这绕口令似的话把赵瑗彻底搞糊涂了,他不服气又不解的看向范冲。 “你有本事是你靠着书信就能哄得人家女娃娃芳心暗许,几首诗词出手就让全临安知道了你小子背地里那点心思,没种是因为你这家伙招惹了人家还总觉得自己其实不过是为了大计不得已才做出这样的妥协,偏还能骗过自己,却从不考虑人家姑娘是怎么想的!” “说你有种是说你敢为了公义,居然以身犯险杀秦桧,救岳飞,一套连环计舍得够巧妙,就算老夫看了也不得不说一声你之聪慧果敢,当今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说你没本事是说你使计就罢,偏还把自己的心给算计了进去,骗自己骗别人,还不敢承认。” “你要让老夫评说,郭家那姑娘没在田埂上赏你两个巴掌就已经是轻的了!老夫当时可是和李涧他们赌的你得挨最少四个大耳瓜子!偏偏那姑娘心疼你,只敢嘴上说些狠话,害得老夫亏了十锭银子!气死老夫了。” 范冲的话让赵瑗只觉得轰雷贯耳。 他恍恍惚惚的问道: “老师,我真的是喜欢她的吗?” 范冲气得暴跳如雷,险些学赵构举起镇纸砸醒这还在犯浑的蠢货,他连老夫都不自称了,气呼呼的骂道: “你他娘的喜不喜欢人家问我干什么!是老子这个八十的老头子以后讨不着合心意的媳妇?你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 赵瑗呆呆地看着直呼孺子不可教也的范冲摔门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书房。 只觉得满脑子里都是郭云岫的话语。 “赏梅宴后,我娘看中了礼部侍郎刘大人家的二公子,过两日要请刘大人来家里喝酒赴宴,或许以后云岫就不能再给国公回信了。” 他想到这句话,就顿时心如刀绞,五脏六腑里就像彻底被颠了个方向的厨房,酱油醋茶盐洒了满地都是,各种滋味被胡乱的混淆在一起,让人不知所措。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在这个偌大的庄子里找到的郭云岫。 当他看到对方的时候,他一反常态的走上了前,不顾周围人群怪异的目光,抓住了郭云岫的手臂,生气的喊道: “两天后你家请客的酒宴,我也要去!” 第28章 江南人选 次日,范冲回朝执宰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临安。 相比起秦桧执宰时的不得人心,范冲在朝中的名望显得更高。 才回朝堂,就接连提出了几件修养民生的政策,其中便有一些与赵瑗商讨出来的结果。 不过在赵瑗的考量中,漕运一事对于民生颇为重要,这点与范冲不谋而合。 而江南涉及漕运要道,所以对江南的处理方法便成为关键。 所以今日赵瑗便在御书房里见到了范冲以及几位朝中重臣。 赵构给他们看了座,商讨江南一行的出行人选。 当然,赵构并不会直说江南计划是由赵瑗提出的,这几名入御书房议事的大臣之中,知道此事的也只有范冲一人而已。 不过众臣们同样也认为江南贪腐与水匪一案还需小心处理,赵瑗的计策便成了当下最好的选择。 可人选还是犯了难。 要知道,前往江南这事虽然看似危险,可若是做好了就是大功一件,回到临安里少不得会加官进爵,是向上攀爬的最好的台阶。 而如今朝中职位经过一番清洗过后,直到现在也还有大量要职空缺,只能交由各部副手或侍郎们兼着。 尤其是礼,户二部的尚书之位更是让这些人虎视眈眈。 正因为如此,为了主要人选的问题,整个御书房争吵成了一锅粥。 见僵持不下,李光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以胡铨为主,兼带上其余朝中几方党派的人一同前行。 李光此人在历史上的一生颇为传奇,与李纲、赵鼎、胡铨被合称为“南宋四大名臣”。 他于宋徽宗崇宁五年(1106年)得中进士,时年不过28岁,调任开化县令,后时任宰相的吕颐浩因与秦桧政见不合,屡请兴师收复中原,当朝痛斥秦桧被罢为镇南军节度使、提举洞霄宫时,为其帮声,面斥秦桧“怀奸误国”,被一道提举洞霄宫。 这洞霄宫本是临安府边大涤山的著名道教宫观,在宋时虽被尊为道教“三十六洞天”之一,是宋朝时期许多皇帝会选择举办祭祀仪式的场所。 可这提举一职虽然意为主管总领之职,若是放在常平仓,市舶司,学事司等位置上,那便是一份有着实权的重差。 但若是放在一个道观里,那便成了一个毫无实权的祠禄官。 对于政治上暂时失势、被贬黜、年老退休、或需要暂时离开权力中心的官员,这不过是一种相对体面的安排而已。 代表着他们从此退出了权力中心,再也无法左右朝中局势。 而秦桧当政时,整个洞霄宫的提举足足有十余之数。 秦桧被刺后,李光这才受了赵构安抚,重新回到朝堂之上。 而他提及的胡铨此人,也同样是“南宋四大名臣”之一,因上疏力斥和议,乞斩秦桧、孙近、王伦三人,而遭到贬职,被下贬至签书威武军判官一职,直接一落千丈。 直到绍兴三十二年,宋孝宗赵瑗即位,才将他重新提拔复用。 历史上此人三次遭贬,全因贬斥秦桧,算是十分头铁耿直的人物 如今秦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当年因斥秦桧遭到贬职的官员大多都被重新复用,而胡铨也在其中。 不过李光此次提议选择胡铨并非只是单纯的对其欣赏,而是因为胡铨此人在朝中没有根基,官职不高,但实干能力又颇强。 这人主持江南一行事物不会惹人怀疑,而各方党派又能顺理成章的安插自己的人手,再在事成之后分一杯羹,局势之下来看,确实是合适的不二人选。 一番商讨之后,终究还是定下了胡铨带人携圣旨秘密进入江南地界,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彻查江南贪腐一案,并诏安江南水寨水匪,待调查清楚后,确认时机成熟再一并发作,将江南贪腐官员一网打尽。 接下来就到了各方党派安插人手分食这份大功的时候了。 赵瑗目瞪口呆的看着群臣们再次因一个小小的随行而差点大打出手,简直像是打开了新世纪的大门。 就连已经八十岁高龄的范冲都险些撸起袖子和人干起来。 最后人选敲定,郭瑊也在其中。 此事才算彻底告一段落。 赵构当下立刻拟秘旨,着胡铨一行人不日准备妥当,尽早出发。 因此事秘而不宣,所以还得尽量减少仪仗,只带圣旨与钦差符节,但偏偏因为胡铨官职低微,又没有给他一应事务可任其根据情况调遣的核心权利。 只是让胡铨将查到的信息都需传递回临安城内,交由赵构审阅后再做定夺。 从宫中出来后,赵瑗与范冲一并回了草庐。 例行教了一遍学生们后,赵瑗便来到了范冲书房之中。 很显然范冲知他心中有异,也已经在等待赵瑗,提前备好了茶水。 赵瑗忧心忡忡,见过师礼后便急道: “老师,江南此行,我觉得会出大事!” 范冲抬手示意赵瑗稍安勿躁,神色镇定,语气平和的说道: “说说看,你觉得理由是什么?” “胡铨此人确为可用之人,可他可用还得放在十年之后,如今胡铨不过一个从九品的判官,就算秦党覆灭之后,为稳定朝中局势,父皇将以前因秦桧被贬的官员一应提拔官复原职,可他现在也还不过是个六品的承直郎,而且在朝中根基全无,如今李光却要以他为首,和他同行的副手甚至都有与他同样六品的官员。” “再加上父皇只给了他圣旨和钦差符节,却没有给他能够随机应变的权利,学生担心胡铨此行难以服众,事情反而不会如大家预想的那样顺利。” 范冲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的点头,看他表情并不算特别惊讶,显然是早已预料到了赵瑗的推测。 “此事咱们静观其变,江南一事虽然不会顺利,但对你而言并不会是一件坏事,我觉得你得让利州四义动起来了。” 范冲的话语让赵瑗不由得一怔。 他其实已经领悟了范冲话里的意思,这次江南之行,各派之间纷纷拼了命的往队伍里塞人,想要在事成之后,从大功之中分一杯羹。 可偏偏赵瑗没有在最后确认的人选名单里见到范冲给自己名录上的任何一个名字。 甚至范冲明明为了争这些名额都快把拐杖往别人头上敲了,可其实推举的人选却大多都是其他势力麾下的一些稍有瑕疵之人。 明明范冲重新回朝担任宰相就是要为赵瑗建立属于他的势力,可这明摆着抢好处的事儿,范冲却没真去抢。 那便是因为范冲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好处,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能拿到手。 但赵瑗还是有些忧虑。 只因为江南一行调查贪腐事关民生问题,而且胡铨此人能力颇强,算是南宋宋孝宗麾下的重臣之一,若是这次折在了江南中,那损失可就大了。 打草惊蛇不说,还容易造成更为可怕的后果。 南宋可经不起动乱了。 范冲见赵瑗皱着眉头,心知他的担忧,说道: “江南自然凶险,加上胡铨刚直的性格,此事第一次能成的机会并不算大,但江南那边同样不敢轻举妄动,你忘记了水寨其实在谁手里?所以其实胡铨的危险只有那些江南贪官污吏而已,不过你若是担心,就好好安排一番后手,做好亲自去一趟江南的准备吧。” 赵瑗一愣,没想到范冲居然在这时候提及了让他亲赴江南的事。 须知之前两人在草庐交谈时就提过,赵构让他去江南其实只是一番试探,若是他真应了赵构第一次询问,主动前往江南,反而会陷入赵构的怀疑。 不过旋即赵瑗便明白了个中理由和其中蕴含着的巨大机会。 他点点头,说道: “好,学生今晚回去就通知利州四义,让他们安排人回一趟江南,随时和我保持联络。” 范冲欣慰的看着赵瑗,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满意的点头笑道: “你既然知道了该怎么做,就不必着急了,留下来吃个饭再回你建国公府也不迟。” 第29章 二氧化碳中毒 赵瑗应下了范冲留下来吃饭的邀请。 因为距离晚饭的时间还早,于是赵瑗便想起了先前郭云岫提到的那处温泉。 忙碌了一天,赵瑗早已满身是汗,索性便准备去温泉那儿泡一会。 在向庄子的下人打听过温泉所在,并确认此时温泉并没有人后,赵瑗便一路按照下人指的方向寻到了温泉处。 这里已经被范冲用茅草墙与一个小屋隔断开来,小屋是更衣的地方,再往里走绕过茅草墙后才是温泉所在。 这种布局像极了现代的温泉馆,倒是让赵瑗颇为自在。 谢绝了下人服侍,赵瑗自己在小屋里换了一身亵衣,就走进了温泉池。 温泉池子不算特别大,由于是冬天,温暖的池水与冷气碰撞,使得整个池子被笼罩在了氤氲的水雾之中。 池子中间立着一块巨大的山水石,将两端隔开,让人更加看不分明里面的景象。 赵瑗并没有多想,这个冬天虽然还没下雪,但气温已经颇低,若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在外,呆得久了肯定会着凉。 他简单试了试水温之后,便进了池里,让微微发烫的水体彻底将自己淹没。 舒适的温度和包裹感让他获得了难得的宁静,将这段时间,身体里积蓄的疲劳一扫而空,让他忍不住将所有的烦恼和忧愁短暂的抛在了脑后。 四周无人,他忍不住轻轻哼起了歌,将自己彻底躺平在水面之上,像是一张竹筏一样任自己飘荡。 ——哗啦。 水花溅起的声响打破了他的畅意,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身边后响了起来。 “你别再过来了!” 赵瑗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郭云岫居然也在这座温泉里。 他慌忙翻过身来,让自己不再处于仰泳的姿势,而是几乎将全身包括大半个脑袋重新浸入水中。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飘到了山水石的另一边,这里先前被这块大石挡住,加上雾气遮蔽了视线。 让赵瑗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温泉里竟然还有人在。 他好不容易在水里站稳身形,借着缭绕的水雾,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影。 “你在看什么!” 郭云岫感受到赵瑗的视线,不由得慌了神。 她本来是想要在庄子里呆上几天,一来避开娘亲,二来是因为昨日草庐里听了赵瑗的两首新词,使得她心神凌乱。 加上先前曾在建国公府醉酒后清醒,却无意间在梅园里撞见了赵瑗与李晚舟贴身相靠的场景。 虽然她一直装作没有瞧见,但这件事情如鲠在喉,偏偏李晚舟却从那时之后便彻底变了对赵瑗的态度。 更难以不让郭云岫多想。 难道她属意的赵瑗其实是个登徒子? 还是自己看到的都是个误会? 最后各种情绪纷乱交杂之下,使得她在田埂之上勇敢的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自她说完后,其实就已经后悔了。 可偏偏赵瑗这人又不知道是为何,当着众人的面拉着自己,扬言要去参加后日郭家的宴请。 这更是如同火上浇油一样,让她分寸大乱。 今日好不容易在庄子里稍稍振作了一些精神,按照李晚舟的意思,将赵瑗的事情暂时抛在脑后,好好享受一下冬日里的温泉。 却没有想到自己才在泉子里泡了没有多久,就听到了赵瑗进来的动静。 也许只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面对赵瑗,也许是心里的逃避或羞耻感占据了上风。 总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抽了疯,居然没有发声提醒警告,而是如同受惊的兔儿一样,躲在了山水石后。 原本还以为赵瑗只要再泡一会儿就能离开,可偏偏这浑蛋就像是打定了主意把自己欺负死了一样。 过了半天没有走,还躺在水里和一个竹排子似的飘了过来。 温泉里的蒸汽并不适宜久待,郭云岫又小心的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动静。 不一会儿就有些缺氧了,实在是看到赵瑗闭着眼睛飘到了近前,她才终于憋不住发出了声响。 此刻见到对方视线扫来,突然想起自己身上为了泡澡,只穿了一身早就彻底浸透了的亵衣,如今也紧紧的贴在自己肌肤上,几乎浑身上下一览无余。 她委屈极了,连忙惊呼道: “不要看过来!” 那边赵瑗也意识到了两人的尴尬情况,连忙扭过头去。 这种情况他实在是也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现代女性常常穿着性感妖娆的泳衣就能在沙滩上展现自己的曼妙身材。 可这终究是在南宋,名节对女子而言无比重要。 他虽然无意唐突对方,可终究还是两人共处一泉之中,气氛又暧昧至极。 赵瑗一边遮掩自己的视线,一边解释道: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池子里,我还问了下人,池中是否有人,我不是有意的。” 可赵瑗等了半天也没见郭云岫回应,他下意识的又问了两声。 “云岫?你生气了?” “你没事吧?” 身后安静无比,就连人在水中移动时的破水声都没有! 赵瑗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连忙转过头看去! 果然见到郭云岫的身影仰面倒在了水下,正在不断向下沉去! 糟糕! 这是二氧化碳中毒了! 赵瑗曾经和朋友泡桑拿时见过这种情况,温泉和桑拿同理,呆的时间太长会导致人的呼吸不畅,供氧缺失,致使大脑缺氧,陷入短暂昏迷! 这种情况太过危险,赵瑗已经来不及避险,连忙枭水赶了过去,一把将沉入水中的郭云岫抱了起来。 湿漉漉的白色亵衣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好似没有任何隔阂似的,将她的玲珑有致的曲线展露无遗。 但赵瑗哪里有闲情逸致去看这道美丽的风景。 他匆匆忙忙将郭云岫抱上了池边,伸手探明鼻息,却发现她已经在沉入泉中时呛了太多的水。 已经来不及多想,现在去叫下人来反而耽误了时间。 下人就算来了,也不懂溺水的抢救方法。 只能靠他了。 赵瑗心里一边默念着得罪,一边俯下身去,一只手掐住了郭云岫的人中,一只手倾在她的腹上,不断按压。 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郭云岫呛进鼻腔和嘴中的水给按了出来,担心郭云岫缺氧,又俯身上去给她做起了人工呼吸。 两人的嘴唇相对。 郭云岫的唇间柔软无比。 不知何时,身下人渐渐恢复了意识。 她呓咛了一声,迷茫朦胧之中伸手搂住了赵瑗的脖子。 第30章 不是一厢情愿,而是两情相悦 郭云岫的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昏沉之间只觉窒息感褪去,一股温暖的气息带着熟悉的味道渡了进来,驱散了喉咙里的冰冷和痛楚。 那感觉奇异又令人心安。 就连她自己在朦胧之中,也分不清究竟是冬日的空气太过寒冷,让她不自觉想要贴紧那道温暖的身躯,还是情愫的发作,让她忍不住想要凑得更近,本能地想要更多的慰藉。 所以当发现那道温热开始又向后退却的迹象时,她在恍惚间发出一声细弱的嘤咛,双臂自然而然地抬起,在水中浸泡得微凉的指尖带着湿意,就那样攀上了赵瑗的后颈,将对方缠了回来。 赵瑗的唇还覆在她的唇上,带着池水的温润和他口中呼出的热气。 那本是情急救命的渡气,却因为郭云岫下意识的举动,在两人唇齿重新相抵的瞬间,搅动了生死之外的东西。 赵瑗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水汽模糊了轮廓,却愈发显出那双紧闭的眉眼似月儿般,挂在细长睫毛上,伴随着微微颤动而摇摇欲坠的水珠在他眼里如初生的柳叶般脆弱又温顺。 赵瑗心里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清醒后的试探或回应,纯粹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恋。 但她的臂弯柔软却带着微不可察的力度,将赵瑗的脖颈圈住。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轻轻勾住了他颈后湿漉漉的发梢,将他的头更往下带了半分,让两人的距离贴得越发亲密。 感受着胸膛上,隔着湿透的薄薄衣料传递过来的细微心跳,以及唇下那份毫无设防的柔软。 他的双眼无处安放,惊慌下,他看到几缕濡湿的鬓发贴在颊边,水珠沿着她的下颌线滚落,滑过细腻的颈子,没入半透布料下若隐若现的锁骨深处…… 这一幕险些让赵瑗彻底跌入情欲的深渊。 非礼勿视! 他努力在脑海里让自己保持冷静。 就差在心里默念大悲咒了。 这样的暧昧氛围并没有维持多久。 郭云岫的意识也渐渐从混沌中醒转。 赵瑗听到她在迷糊里用胸腔发出的呓语。 “赵...瑗...” 这种几乎是咬着耳根发出的呓咛,险些再次让他心猿意马起来。 不过随着“赵瑗”的呼唤,逐渐清晰,他感受到了身下郭云岫开始不安分的扭动起来。 “赵瑗...” 郭云岫不知在何时睁开了眼。 “赵瑗...” 两人四目相对,郭云岫下意识的又喊出了赵瑗的名字,当她注意到两人的情况时,本就嫣红的面庞几乎烧成了煤炉里的炭火。 她慌张的松开拷在对方颈上的柔夷,想要捂住自己的身子,又羞涩的伸手去挡脸。 这娇俏慌乱的动作,却什么都没有挡住,反而还使得她在赵瑗的身下越发娇艳。 “赵瑗!你在做什么!” 就在这尴尬与暧昧纠缠不清的时刻,一声嗔怒娇呵从两人身后传来,犹如惊雷在空旷的山谷回荡,彻底打断了这份情绪的蔓延。 赵瑗回头看去! 发出怒斥声的正是李晚舟! 她如郭云岫一样,青丝散落,身上只穿了一件亵衣,正叉着腰,横眉怒目的看着赵瑗! 实在是不怪李晚舟发怒,此时两人的模样,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放在李晚舟的眼中,那分明就是赵瑗压着无法反抗,娇弱的郭云岫,正在图谋不轨! 李晚舟没有直接找石头给赵瑗砸死已经算是好的了! “赵瑗!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色胆包天的登徒子,竟敢在此非礼云岫姐姐!” 她气得浑身发抖,顾不上自己也只是穿着亵衣而已,几步冲到温泉边,就要将赵瑗从郭云岫身上扯开,准备将他丢回池子里。 赵瑗只觉得自己真是百口莫辩,他狼狈不堪的从郭云岫身上爬起来,想要躲开李晚舟,结果忘记了自己也是才从池水里出来,浑身湿透,亵衣紧贴着身体,加上方才的暧昧氛围,此刻有什么正在崛起。 他先前靠着郭云岫还成,如今一站起来,就把自己彻底展露在了李晚舟的面前。 李晚舟原本还要动手,见状反而失去了刚刚喊打喊杀的气势,被吓得捂住了眼睛。 “你干嘛!你赶紧给我把自己挡着!免得污了本姑娘的眼睛!” 赵瑗对此哭笑不得,这丫头先前动不动就一副对自己嫌弃至极的模样,如今又怕成这样。 他也不去搭理李晚舟,而是将还楞在地上的郭云岫扶了起来,仔细说道: “你刚刚昏了过去,又呛了水,实在不易继续在这寒风里冻着,不然还会着凉的。现在你恐怕还有些供氧不足,脑子可能会发晕,我怕你摔着,我扶你进屋先把衣物给换了要紧。” 赵瑗的话让旁边正捂眼的李晚舟气得暴跳如雷! “赵瑗!你果然不安好心,你还想继续占云岫姐姐的便宜!” 郭云岫此时也彻底清醒过来,方才昏迷前后的片段在脑中迅速串联——自己为躲他才躲在石后、差点溺水、被他救起、渡气时自己情急之下的举动……最后便是李晚舟这惊天动地的怒骂。 她脸上血色褪尽又瞬间绯红,羞得恨不能立刻消失。 眼见李晚舟被赵瑗气得够呛,已经准备不顾一切要撕了赵瑗的架势,她忍着身体虚弱和心头巨浪,用尽全力撑起身子,急忙替赵瑗解释道: “晚舟!是国公爷救得我,是我自己昏厥落水呛着了,如果不是他想法子救我,我就要溺水了...” “什么救人溺水的法子要趴在你身上!” 李晚舟气得口不择言,将郭云岫说得整个身子都羞红了起来,脸几乎要埋进胸口。 两人不懂溺水后的紧急抢救方法,自然会有所误解。 赵瑗也懒得解释,他已经懒得顾忌男女授受不亲的男女大防了,一边伸手扶起郭云岫朝小屋走去,一边对着李晚舟说道: “你放心,这救人的法子,等你下次落水了就知道是怎么用的了。” 李晚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气得骂道: “你欺负郭姐姐就算了!你还咒我会落水!” 她见两人要走,又追了上去,一把从赵瑗怀里夺过郭云岫扶住,冷哼道。 “你还想占郭姐姐便宜到什么时候!拿开你的猪手!我来!” 赵瑗自然不会阻拦。 毕竟李晚舟能够接手照顾,总比起赵瑗更好一些。 所以将郭云岫让给了李晚舟,看着两女走进小屋,留自己独自一人在温泉池边站着。 这只站了一下,便将他身子又吹冷了,但担心两女还没有整理好衣物,需要时间,他又回温泉里泡了一刻钟。 他的脑子里还残留着方才的景象,郭云岫的主动与羞涩的模样,一直在心中飘散不去。 他深知这个时代名节对女子有多重要。 自己救人虽是情急,但肌肤之亲已成事实。 他想起郭云岫昨日在田埂上勇敢的质问和那句“以后不能再回信”的决绝,又想起范冲嘲笑他“有本事又没种”的评语。 再次自审己身,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不知在何时,已经喜欢上了郭云岫。 自己刻意映照的疏远,只不过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担忧与害怕,害怕郭云岫会因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受到牵连。 又害怕这其实依旧是南柯一梦,终究还是会有梦醒的一天。 所以他不敢让自己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心意又怎么会骗人? 所以他又总是找着各种借口去接近对方。 所以他听闻赏梅宴后便迫不及待的写词给她,他嘲笑那些孔雀喜欢开屏,可自己何尝不是在潜意识里想方设法的在她面前开屏? 他叹了口气,嘲笑起自己竟然还不如郭云岫勇敢。 赵瑗在温泉里自怨自艾的时候,屋子里的两女也在交谈着。 二氧化碳中毒后的症状有一点就是四肢无力。 那是身体供氧不足的结果。 所以郭云岫虽然逐渐在恢复,可她却浑身无力,只能任由李晚舟像是摆弄娃娃一样,替她擦拭身子和穿上衣物。 不过郭云岫的这个症状,倒是让李晚舟有些开始相信了赵瑗的说法。 即便如此,李晚舟只要一提到赵瑗,还是会咬牙切齿。 而且态度越来越恶劣了。 “姐姐!你之前在池子里,听到他来了,怎么不出声警告呢!非得让那混账家伙占了便宜!” 郭云岫想到先前那个场景,就想要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地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怎得就患了失心疯,那一瞬间听到赵瑗进来的动静时心中只有欢喜,却没有害怕之意。 可这份独属于女儿家家的小小心思就连李晚舟这个闺中密友,也是说不出口的。 她只能支支吾吾的解释道: “那时候我太慌了...” 李晚舟不疑有他,嘟着嘴气道: “姐姐这身段真好,连妹妹都没机会细看,结果全便宜了那个登徒子!真是气死我了!” 郭云岫脸更红了。 两人重新穿上衣裳,走出了小屋。 李晚舟一边走还一边在那里画着圈圈诅咒赵瑗,郭云岫突然没来由的说道: “晚舟,这次的事情,谁也不要说出去。” 李晚舟闻言,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拍着胸脯说道: “那是当然了,这可是事关姐姐你的名节,我李晚舟可没那么傻,只是你这不是平白便宜了赵瑗那家伙吗!万一那家伙占了你便宜后还不认账怎么办?要不我帮你报仇?你放心,我可以今晚上等他回临安的时候,提前埋伏在路边,等他最松懈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直接杀出去,给他车踹泥坑里!” 说到这里,李晚舟想了想,发现不太可行。 “哦,赵瑗那厮虽然身子骨弱,绝对打不过本姑娘,但他那个护卫裘兴还是有一点本事的,裘兴在他身边的时候妹妹我好像不是太好动手,要不今晚我先去把他回临安的马车轮毂子给卸了,让他回不去临安,只能在庄子里睡,然后等他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我再动手?姐姐放心,我动作很快的,一个麻袋套上,拳脚招呼,我保管赵瑗挨打完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 听着李晚舟越说越歪,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郭云岫连忙制止了她。 “不是,我的意思是今晚的事情你就装作从来没有发生过....包括建国公那儿...” 李晚舟一听,不由得瞪大了眼,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几分。 “什么!姐姐你的意思是真准备平白让那个色胚占便宜吗?” 郭云岫连忙辩解。 “我的意思是,建国公这也是为了救我的权宜之计,没有什么占便宜的说法,我也不怨他.....或许他对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 ...... 赵瑗等了许久,觉得郭云岫和李晚舟这个时候大约已经走了,才从温泉里重新出来。 他换好了衣服,才走出小屋外,就看到两女站在小径上的身影。 他刚刚向走近,就听到了郭云岫的说话声。 当她听到李晚舟要给自己套麻袋的时候,忍不住气笑了。 结果却听到郭云岫的这番话。 一厢情愿吗?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断了根弦一样,走了上去。 “不是一厢情愿!” 对于赵瑗的突然出现,李晚舟的表现像是防贼一样挡在了郭云岫的面前。 可赵瑗却像是没有看到李晚舟一样,视线越过她,眼里只能容得下郭云岫一人。 郭云岫也被吓了一跳,她意识到自己的话被赵瑗全都听了过去。 先前还能在田埂上大胆表达自己的少女,如今经过温泉事件后,变得羞涩了起来。 她低垂着头不敢看赵瑗,心乱如麻,只能用蚊子似的声音说道: “国公。” 赵瑗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但事已至此,若真的再没有表示,他怕自己半夜做梦起来都要扇自己两巴掌。 他主动走上前去。 李晚舟本来还想拦着,待看到赵瑗的神色时,不由得愣了一下,反而主动让开了身子。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躲闪郭云岫仓皇中带着一丝期冀的目光,当着李晚舟的面,郑重地对郭云岫一揖到底,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 “云岫,你并不是一厢情愿。” “啊?” 郭云岫慌乱之下想要后退,却被赵瑗贴得更近了,直到退无可退,只能抬着头看向彼此。 “先前我一直骗自己,害怕你受伤,不敢承认自己对你的心意,可偏偏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拦着的,所以我总是找各种借口接近你。可你在田间说的那些话,让我心中已经意识到了我喜欢你,所以我才会在听到你说你娘亲属意刘家二公子时生气,才会说要去你家赴宴,那不是一时气话,而是直到那时起,我才知道我心里早已种下了你的身影。” 他目光坦荡地直视着郭云岫的有些羞得红了的眼眶,仿佛终于卸下了长久以来的伪装和枷锁。 他顿了顿,眼中复杂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片清晰可见的决意: “就算没有今日之事,我也打算在宴席上求娶你,不知道郭姑娘可愿意嫁给我?” 而郭云岫已经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羞涩通红的面庞却抵不住她眉宇间的惊喜,她的嘴角翘着,眼睛虽然有些泛红,但眼角眉梢上的欢喜已经将她嘴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李晚舟在一旁看着,原本气鼓鼓的神情也变了,她先是一脸“算你识相”的轻哼,随即眉头又微微蹙起,眼神在赵瑗和郭云岫之间扫了两个来回。 她快步上前,在郭云岫说话前,将自己横插在赵瑗和郭云岫之间,狠狠朝着赵瑗瞪了一眼。 “哪有你这样的登徒子!你真要真心实意的求娶姐姐!你好赖也要有诚意吧!这空口白话谁不会说!没见到你诚意前我才不会让姐姐答应你!” 她把狠话撂完,拉着郭云岫就跑。 赵瑗呆愣在原地,只听到两女离开的方向若有若无的传来一声。 “我在家里等你。” 第31章 岳飞升官与请旨赐婚 赵瑗次日进宫前按照惯例,还是先去了养心殿请安。 等赵构议政结束后,才跟着内侍进了御书房。 不过从赵瑗踏进御书房那一刻起,他就注意到了赵构的心情并不算太美妙,整个人阴沉得就像是快要打雷的阴雨天一样。 赵瑗心里暗暗叫苦,却不敢出声询问。 他在御书房这几天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古人的老话——伴君如伴虎和沉默是金。 原本赵瑗待在御书房的时间或许就这样一分一毫的过去。 却没想到,他替赵构诵读奏章时,却无意读到了一篇请旨为岳飞复职的奏折内容。 才念一半,赵构就已经气得差点掀桌子了。 他气呼呼的一拍桌子,骂道: “哼,够了,不要再念了!” 赵瑗见状,怎么可能还不知道赵构今日心情究竟是缘何不好。 看来是朝议上,许多不明情况的臣子见岳飞病况渐渐痊愈,想到主和派的秦党已亡,那接下来恐怕就要轮到主战派一家独大了。 而主战派之中,最为重要的几名重臣武将里,岳飞绝对是绕不过去的坎。 所以这些自诩聪明的臣子就纷纷上书请旨求为岳飞复职。 这简直就是钟馗跳粪坑——往死里捉妖的脑残行为。 要知道赵构为岳飞平反,降罪秦党就已经是憋了一大肚子火了。 原本还盼着岳飞能够重伤不治一命呜呼,结果没想到御医院那群庸医平日里没见这么有本事,救治岳飞却手到擒来。 把人救好了。 这足够让赵构气得半死,现在一群臣子还非得和他作对,要官复岳飞原职。 偏赵构还得假意允诺,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推脱到此事关系重大,还需要多多考量,给岳将军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处理。 这才堵住了那群臣子的嘴。 可满意个屁啊! 他们要是满意了,赵构第一个就不会满意! 所以这事怎么不能让赵构气急败坏。 这其中缘由实在不难猜测,赵瑗心下了然,他放下奏章,冒着被赵构训斥的风险说道。 “父皇可是为如何安置岳将军而苦恼?” 赵构本就不想再提岳飞之事,见赵瑗这个时候居然看不懂情势要触逆鳞,神色不悦,本要开口训斥,却听赵瑗继续说道。 “但岳将军军威太盛,若是将其官复原职儿臣以为并不太妥当,可如今岳将军因秦党入狱,百姓听信风言,皆在翘首盼着父皇对岳将军的安排,加上他如今年未四十,正是壮年,若是不作出妥善处置,恐怕也不太妥。儿臣倒是有个想法....” 赵构心情本就不悦,所以赵瑗提起岳飞时是顺着他的心思去说的。 言语里用词也多有斟酌,也不说明岳飞功劳甚大,反而隐隐暗指岳飞功高盖主,但若在如今民心之下,还需给百姓和满朝文武一个合适的交代。 这番话可以说,是精准命中了赵构心坎之上。 赵构眉毛一挑,饶有兴致的看向赵瑗,说道: “哦,什么想法,元永不妨说来给朕听听。” “儿臣以为,岳飞此人不能让其再入军伍,但若是留在临安城中暂挂一个寄禄官的虚职,反而容易让他闲着,人闲是非多,越是没事做越容易多生心思,而且这个法子虽然能安抚百姓,但实则朝中众臣们心知肚明,难免会有人非议口舌,这才是岳飞难处理的缘故。” “元永说的没错,朕这段时间便是一直在被此事扰得心烦意乱。” “既然如此,父皇为何不干脆给点事情给他去做?岳飞此人军伍出身,征战沙场,对于带兵一事最为在行,让他为我大宋继续练兵不就行了吗?” 赵构还当赵瑗提了什么了不得的建议,一听让岳飞回去练兵,顿时又不悦起来。 “那不还是让他回到军伍之中了吗!赵瑗你这主意可并不好。” “父皇,你听儿臣说完,再考虑不迟,儿臣可没有说让他回到军伍之中,父皇担心岳飞军威过甚,但似乎忘记了整个大宋还有一支军队只听领父皇您一人而已。” 赵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你是说殿前司?” 其实殿前司在正规意义上并非一支军队,而是与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并称“三衙”。 本质上殿前司是一个军事管理机构,而不是一支单一的、独立的军队。但它统辖着非常重要的、直接保卫南宋皇帝和京城的精锐禁军部队。 这个衙门直接管辖的部队有两支,叫做:班直和诸军。 其职能分别为负责宫廷内部和皇帝身边的直接护卫;负责京城及皇宫外围的守卫、巡逻、仪仗等任务。 所以这支军队在其他的朝代里又有另外一个十分有名的称呼——禁军! 而赵构提到的殿前司,其实就是指这支军队! 同样先前被贬的杨沂中就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如今殿前司都指挥使之职还依旧空悬,暂由副指挥使代职。 不过这支军队在南宋初年,便被削弱了兵权,使得其直属部队规模和战斗力有所下降。 这也是南宋地方将领们统领的“大军”成为国防主力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今赵瑗重提殿前司,的确让赵构眼睛一亮。 “父皇说的没错,如今金宋已经合议,各州府战事逐渐平息,殿前司恢复兵权一事确实可以提上日程,父皇不妨把整备兵卒,训练一事交给岳飞处理,再将岳云等将拆开安排,只要岳飞在临安城一日,既能为父皇源源不断的训练精兵悍卒,又能使得岳家一脉的军队不能轻举妄动。” 赵构抬手示意赵瑗继续说。 “儿臣建议,明升岳飞为太尉,兼任殿前司都指挥使,并命其为班直与储军训练,父皇若是依旧担忧,可再提拔两名信得过的武将为殿前司副指挥使,负责协助岳飞操练兵马,这样既显示了父皇对岳将军的恩宠,又能获得一支不输于岳家军战力的军队,且只会听从父皇号令,守卫临安,何乐而不为呢?” 赵瑗说完,赵构已经心情大畅,拊掌笑道。 “元永这个法子确实很好,对岳飞的处置也挑不出任何错处来,好,这事儿朕觉得就按照元永的想法来办!” 自以为找到了问题解决办法的赵构在兴奋之下,当即让赵瑗根据他的口述拟定了旨意。 旨意内容大致是,等岳飞身体康复,就将擢拔岳飞为太尉,又统领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负责操练禁军班直等要职,如今岳将军只需在府中修养即可。 同样还有对岳云和张宪等岳家将领的旨意也拟了下来。 这旨意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赵构对岳飞的恩宠有加,还能消除前些日子赵构与秦党合谋诬陷岳飞,卖国求和的谣言。 拟好旨后,便已经过了每日御书房里定好的两个时辰。 赵瑗本准备起身告辞,但内侍却突然通传,说吴妃担忧赵构与赵瑗过度操劳国事,废寝忘食,忘了照顾自己的身体,所以在养心殿里备了饭席,请赵构与赵瑗一起过去。 这国事与家事顺遂,很衬赵构心意,让他心情更加愉悦,于是便带着赵瑗一道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里,吴妃与张氏提前备好了可口的饭菜,赵构吃饱喝足后,又躺在太师椅上让吴妃替他捏肩。 这太师椅据说还是秦党覆灭后,从秦桧府中抄没而来,被殷勤的官员献给了赵构,赵构见这椅子造型独特,甚是美观,就赏给了吴妃。 赵构一边享受着,一边向吴妃夸赞如今赵瑗省得他的心思。 吴妃顺水推舟,不露痕迹的提到既然赵瑗已经能够为官家分忧,为何不赏罚有度,给赵瑗一些赏赐呢。 赵构心情正好,看向赵瑗问道: “吴妃既然替你求赏,元永你便说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合理朕都应了!” 赵瑗坐在下首,听到赵构此话,并未推脱,而是装作为难之色,犹犹豫豫的说道: “父皇...儿臣确实有一件事情想请父皇赐旨。” 听到是赐旨,而非想要赏赐,赵构皱了皱眉头,但却没有拒绝。 他既然已经把话说出了口,自然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他总得看看赵瑗究竟想要什么,再做定夺。 “你说吧,犹犹豫豫的,想要父皇赐旨做什么?” 赵瑗把心一横,从椅子上下来跪在地上,朝着赵构磕首说道: “儿臣....儿臣心悦郭家长女郭云岫,想请父皇为儿臣赐婚!” 赵瑗这一句话反倒把赵构给整懵了圈,他本以为赵瑗会要些其他的赏赐。 金银财宝,官爵权利,要什么不好? 偏偏这家伙却竟然为了儿女私情,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 赵构因为对赵瑗感官有所改善,所以听到赵瑗此话反而有一种怒其不争的心态,见赵瑗甚至还为了郭云岫此女,竟然连磕三下,更是气极反笑道: “元永,你可知道朕给你的赏赐代表着什么吗?” 赵瑗抬头看向赵构。 “儿臣知道。” “知道你还浪费你母妃为你求来的这个好机会,天下美人如此之多,你贵为建国公,等你在父皇助力之下,登上权利巅峰,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得选那郭家女做什么?” 赵瑗愣了一下,他看向赵构,眼神里满是不解。 “可父皇如今还年轻,儿臣为何要登上我大宋权力巅峰?儿臣只想好好在父皇身后多学多看,学习父皇的治国之道,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肖想,反倒是郭云岫,她与我书信往来后,又相处了许多,儿臣便觉得她便是我认定的那人,儿臣每每见到父皇与母妃琴瑟和鸣,恩爱如期,总是羡慕不已,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衬儿臣心意的女子,生怕错过,这才斗胆借这个机会,想父皇请旨求娶。” 见赵构沉默不语,但脸上显然因为赵瑗说他与吴妃琴瑟和鸣的事而露出了颇为满意的神色。 赵瑗趁热打铁又说道: “儿臣其实也不想这么急迫,可明日郭家就要宴请刘府二公子...儿臣怕来不及。” 赵构被气笑了。 指着赵瑗鼻子笑骂道: “好啊,你原来是生怕自己钟意的女子被人抢了,所以才跑来求朕!你这家伙,还真是....” 赵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骂赵瑗的话来。 这几日相处下来,赵瑗的表现实在是让赵构挑不出错处,甚至每当赵瑗离开御书房后,赵构都会询问寻影卫统领关于赵瑗的去向。 听他去书孰教书,又找范冲学习探讨,心中自然是十分满意。 这也让赵构总是觉得自己以前偏袒赵璩实在是做错了事,为何没有早日发现赵瑗的好。 所以赵构指着赵瑗鼻子“还真是”了半天,也就挤出了一个“不知上进”的评价来。 其实真要说,赵构自然是已经不那么抗拒赵瑗求娶郭云岫一事,只是气他竟然浪费获得权力的这个好机会。 结果没想到,气才到一半呢,吴妃这边就开始替赵瑗帮腔。 “瑗儿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建国公府上佣人本来就少,官家你又总是让瑗儿入宫陪你,府里总需要一个人帮他打点操持,我看郭家那个姑娘确实不错,能让瑗儿以《墨梅》作喻的姑娘,自然也是懂得分寸礼数的,再加上两个小娃难得两情相悦,官家总不能活生生把人给拆散了。” 吴妃这话说得婉转,但是也给了赵构台阶下。 赵瑗之前的两首咏梅诗早就传进了赵构的耳中,他自然知晓那是赵瑗送给郭云岫的诗。 惊叹于赵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然有如此才情之外,他也确实好奇那郭云岫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勾走赵瑗的心神。 于是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这旨意就算是这次吴妃替你求来的赏吧,到时候让郭家那小姑娘再进宫来,给朕好好瞅瞅。” 赵瑗心中一喜,连忙谢恩。 赵构见状,笑骂道: “你这孩子,得了赐婚比什么都高兴。” 一时间养心殿内其乐融融。 赵瑗从养心殿出来后,又去了书孰教书。 不过今天郭云岫和李晚舟都不在庄子上了。 郭云岫回临安城内的原因也并不全是因为明日就是郭家宴席,而是她的父亲郭瑊今日就要动身,与胡铨等人一道动身前往江南。 江南查贪腐一事因为是件密旨,所以不宜声张,临安城内知晓此事的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就连郭云岫也只是以为郭瑊是被调去了邓州辅佐宋金和议后两州交接的进程而已。 所以今日回京便是为了送郭瑊。 而李晚舟为何离开,赵瑗并不知情。 只知道李涧如今依旧与李清照一道留在庄子上。 利州四义已经在昨日接到了消息,也于今日动身,一路尾随郭瑊胡铨等人前往江南。 在和周必大等学生待了一会儿,又和范冲问过好后,赵瑗便回到了建国公府,等待明日的宴会。 第32章 郭府外的巧遇 在得知自家国公竟然向官家请旨赐婚之后,深度吃瓜磕cp粉茴香兴奋了一整天。 围着赵瑗叽叽喳喳的琢磨着明日自家国公登门时应该带些什么见面礼,将赵瑗烦得不行。 “公爷,你看这官赐的插花瓷瓶就不错,要不茴香给您搭上,明天和您一道送去郭府?” “公爷,这套吴妃娘娘赏下来的金镶玉禁步郭小姐一定喜欢,要不奴婢给您也捎上?” 她指挥着新来的十名美貌侍女忙前忙后,大有不把国公府搬空,誓不罢休的架势。 直到茴香开始搬他寝厢里的那座鹤首暖炉了,赵瑗才终于没有忍住,出声制止了茴香。 “你别搬了,你把这暖炉再给搬了,我晚上不得冷死?再搬下去,你是不是还得把我被褥啥的一起送郭府去?” 茴香挠挠头,大大咧咧的回道: “国公爷,您夜里咋会冻着呢?没了暖炉,不是还有炭盆吗?奴婢这也是为了您好,您看啊,您这可是御赐的婚,明日去郭府上,奴婢可不愿意让您丢了面子,再说了,这些东西您送给郭小姐,其实转过头来郭家小姐的东西不还是您的吗?这也就是一来一回转个手而已的买卖,奴婢可不蠢,奴婢可精着呢!” 茴香越说越自豪,越说越理直气壮。 险些就把赵瑗的逻辑一起给绕进去了。 他是真没想明白郭云岫究竟干了什么,赐婚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仅仅听了个风声就让茴香这丫鬟干起了吃里扒外的事来。 而且还是当着他这个主子的面,光明正大的站在了郭云岫那边。 赵瑗险些被气笑了,还好才当值结束回府的裘兴一进屋,见到这么大动静,就立即给茴香拖走了。 不然再晚一点,赵瑗怀疑自己厢房里的东西恐怕就要被这丫头搬得还剩张床架子。 虽然赵瑗已经向赵构请了旨,但今天宫中并没有传下旨意。 赵瑗也不以为意,既然赵构应了此事,身为帝王他便不太可能会反悔。 而且这段时间自己的表现足够打动赵构,赵瑗看得出他想要重点培养自己。 既然如此,赵构更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折了自己的忠诚。 次日大清早,赵瑗便又被叽叽喳喳的茴香叫起了床。 裘兴去巡铺军当值去了,没了裘兴制止,加上赵瑗宠着,茴香彻底放飞了自我。 一整个早上茴香都在纠结赵瑗的衣物服饰,够不够得体,够不够精致,是否能够做到一鸣惊人直接彻底击败那位刘府二公子。 赵瑗对茴香也是惯着,他知道茴香其实都是出于好心,也没有打消这丫鬟的积极性。 只要她做事情不要像昨天一样那么大张旗鼓,一副搬空建国公府的架势,他也就由着茴香去弄了。 等茴香领着十名宫婢一阵忙前忙后,折腾了快小半个时辰,才把赵瑗从纷扰的思绪里拽回,彻底收拾停当。 他走到宫婢们搬来的澄亮铜镜前站定,目光不由被镜中映出的身影攫住。 一身崭新而熨帖的银丝暗绣云纹青罗公服,如初春湖水,温润而庄重的罩在他挺拔的身骨上。腰间束着一条羊脂白玉带,带扣乃是赤金錾花镶就,精雕着云纹。 头上紫金冠将如墨鬓发一丝不苟地尽数笼束,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清朗。再加上一双针脚细密绣着如意纹样的皂色厚底锦履,与袍裾相得益彰,贵气却不失文雅。 镜中人清俊依旧,眉宇间久居国公府而甚少出门的懒散之意被隐去大半。 这身气度从容、剪裁精良的公服衬得仿佛将温雅皇子与英气少年两种气质揉合无间。那份因身份而生的贵气,此刻被妆点得恰到好处——不怒自威,光华内敛,确确实实担得起“赛过潘安”之誉。 赵瑗也没想到茴香折腾得颇有成效,他本来都打定好主意,等茴香折腾完如果不太行的话,那还不如直接换回平日的常服算了。 赵瑗对着镜中身影微一颔首,心中那份对即将到来的宴席的隐忧,竟被这身装束赋予的底气冲淡了几分。 茴香和那十名宫女在旁看得一样眼睛发亮,忍不住擦着口水对赵瑗发花痴。 “咳咳。” 直到赵瑗连咳了几声,茴香才回过神来,自豪的笑道: “我就说咱国公爷长得漂亮吧,经过本姑娘的妙手,保准公爷你一踏进郭府,就能把刘府那什么鬼二公子给吓得跑路,让郭小姐看着你眼皮子都不舍得眨把一下!” 赵瑗敲了茴香一下脑袋,示意她话可别瞎说,这才满意的出了门。 也不知道昨天裘兴把茴香拉走后教训了她什么,茴香并没有搬空国公府。 甚至带的礼可以说是少得可怜,只有一幅做工精致的发簪是送给郭云岫的,还有一套官窑里出的精美茶具,是对郭云岫娘亲的。 因为茴香已经替赵瑗打听清楚了,郭云岫的娘亲最爱茶艺,所以直接投其所好。 即便这样,茴香在去郭府的路上还在念叨着自己公爷和裘兴出手太过小家子气了,会被郭府看不起的。 赵瑗直接把这丫头的絮叨给屏蔽到了耳外,才清净了许多。 郭家府邸并不在皇亲国戚扎堆的御街,而是在清河坊边上的巷子口里。 这也是南宋大多数中低品级的官员们常驻的几个坊市之一,例如清河坊或太平坊亦是如此。 一是靠近皇城和官署区,通勤方便,二是一些房屋租价与售价不贵,能够负担得起。 若是官职再小一些的南宋官员,或者俸禄不够的,就只能考虑住在临安外城或城郊附近,如钱塘门和嘉会门外了。 不过郭家虽然并不算临安城内数得出名号的达官显贵,但好在家传渊源,祖荫庇护,加上祖上官承从未断绝,并不太需要担心这些问题。 就是这套宅子的大小自然是和建国公府比不了的。 等赵瑗抵达郭家门前时,恰恰好礼部侍郎刘家的车轿同时落下。 那位刘家二子还没下轿呢,掀开轿帘子就抬头看到郭府颇为清冷的门楣,眼睛里就闪过一丝不屑与轻蔑。 他还没注意到一旁赵瑗的车架,嘴里不满的和轿旁侍候的小厮抱怨: “娘亲给我安排的什么亲事?这郭府怎么如此落魄?好歹我也是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怎么能配得上这样的人家!” 那小厮一边奉承称是,一边躬下身用背当做脚踏让自家公子下车。 “爷,您可别乱说话了,这郭家虽然小一些,可府里那位老爷子已经经历了三朝了,夫人和老爷也说了,如今朝中适逢动荡,各个位置空缺的很,官家肯定会重新提拔这种基石般的老人来稳定局势,到时候郭府就很有可能一飞冲天了,先前郭小姐的爹不就是突然无缘无故的由从七品升了一阶吗。” “哼,从七品升了一阶不还是小官,要本少爷说,都经历三朝更迭了,还是个小小的奉直大夫,那就是他没本事,你看我爹,还没到四十就成了礼部侍郎,恐怕这次还有机会去那尚书的位置上坐一坐,这才叫做本事。” “爷,您可别说了,要被别人听了,怕要祸从口出啊!” 那刘家二公子不屑冷哼一声,但还是知情识趣的闭上了嘴。 毕竟今日这趟赴宴对他来说,还是自家父母的要求,主要还是两家父母对各自孩子看上了眼,想借来往宴席的机会让两家孩子见一面,他即便心中再不满,也不好阳奉阴违。 吩咐下人从马车上取下登门的礼物,足足有三个沉重的箱子。 看来那位礼部侍郎刘大人和他的夫人,确实是对郭云岫颇为满意,才会备上如此厚礼。 茴香在车轿里,见了又开始准备念叨了。 赵瑗连忙打断了茴香的起手吟唱,率先跳下了车。 因为赵瑗这次登门带的东西并不多的缘故,茴香一人捧着两个木盒就完了。 所以虽然比刘家二公子晚下的马车,可他却先一步走到了郭府大门前。 那位刘家二公子也注意到了赵瑗这边的动静,他可能并未看到赵瑗的车轿规制,愣了一下后走了上来,上下打量了赵瑗一番,朝他问道: “这位兄台,你是来做什么的?” 赵瑗如实回答。 “来提亲的。” 刘家二公子人傻了。 他懵懂的回头看向跟来的小厮,问道: “郭家有几个小姐?” 小厮想了一下,回答道。 “爷,我记得郭家就一个长女。” 刘家二公子更傻了,他回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赵瑗,又看了看身后随行,只捧着两个木盒的茴香,然后和自己带来的整整三大箱子礼物作对比。 当然宫内的侍卫因为赵瑗的要求,只是留在马车边或暗处守候,并没有跟上来,所以这位二公子并未看到。 刘家二公子看向赵瑗,好心提醒: “这位兄弟,你是不是走错路了,你可上点心吧,要向哪家的姑娘提亲,你连人家住哪儿都不知道,还能找错人的?” 赵瑗回头看向茴香,朝她眨眨眼。 “我们走错了吗?” 茴香跟着赵瑗久了,一看赵瑗这样子,人就机灵了起来,连称呼都变了。 “回公子,咱们没走错,就是这。” 赵瑗回头看向那位刘家二公子。 “我家丫头说没走错,我就是要来这提亲。” 好家伙,本来这位刘家二公子还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结果哪想到自己只是来上门相看的,居然还能碰到个同行。 这家伙更狠,居然是来提亲的! 他看到赵瑗一身衣服十分华贵,可身后丫鬟带着的东西就两个木盒。 谁家上门提亲只带两个木盒子的礼? 这家伙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怕不是衣服都是租来撑门面的吧? 这回他也不嫌郭家门楣小,官职配不上他爹的礼部侍郎了。 “这位兄台,你叫啥?你知道这郭家家长可是当朝奉直大夫吧?你这点东西都带的啥?人家能看得上你?你家里又是什么人啊,什么官职啊?能配得上人家?” “免姓赵,家中长辈也无官无职。” 赵瑗笑着回答。 他也没骗人,他是赵姓,不过赵姓可是国姓,整个临安城丢十个砖头就能砸出一个姓赵的,让眼前这位二世祖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赵瑗居然是建国公。 无官无职更没骗人了,他就一个建国公,确实没有官职,如今养父赵构,确实也不是啥官职。 因为他当今南宋最大那位。 是皇上。 刘二公子一听,就来劲了。 你一个无官无职的平民百姓,凭啥来和当朝七品大员的嫡长女提亲啊? 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赵兄弟,我劝你回家撒泡尿好好照照,你打扮的就算再人模狗样,可你这家世,郭家也肯定看不上你的,就免了那攀龙附凤的心思吧。” 他差点就忘记了自己刚刚下轿时对郭府那嫌弃的话了。 赵瑗笑着点头,说道: “兄弟你说的在理,不过我觉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郭府一定会答应我的,不过倒是兄弟你呢?又是来做什么的?” 他这是明知故问,茴香已经憋不住,背过身快要笑抽过去了。 偏偏他问得一本正经,让刘家二公子目瞪口呆,自觉自己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他觉得自己能和赵瑗说上这么久话,简直就是对自己侮辱。 “我?你问我?你没看到我这三大箱子聘礼吗?这才是真的名门贵胄们上门提亲该备的脸面!你那丫鬟的两个小木头箱子里面能装什么?两串腊肉?我这三箱子金银珠宝,脸手头饰,全都是临安城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就是宫里都不一定能见着!我劝你还是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赶紧滚回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赵瑗笑了笑,用祝福的眼光看向对方。 “那祝你能够成功提亲。” 刘家二公子已经彻底无法理喻了。 他觉得赵瑗这是还没搞清楚状况。 刚想继续开口冷嘲热讽,把这个痴心妄想的家伙骂走,郭府的大门打了开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第33章 圣旨到 前来开门的是郭府的一名小厮。 那小厮早已知道今日刘家二公子要上门赴宴,所以早早守在门后,等待客人登门拜访。 结果没想到却在门后听到了赵瑗与刘家二公子的交谈,一时间也有些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姓赵的登徒子究竟是谁,自己完全就没听过,居然就敢贸然起来和自家小姐提亲? 要知道,自家小姐那可是和建国公有书信交情,得建国公亲自写诗誉为墨梅的临安城才女。 就算刘家那二公子,在小厮看来都算是高攀了自家小姐,不过家主夫人说得对,国公那可是千金之躯,未来有可能会继承大统的人,如今只是在御花园里见过自家小姐一面,兴趣使然而已。 自己家里不过区区七品官员,自家小姐脾气又过于温柔,对于国公爷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高攀不起,真进了那门第高深的皇族宗亲世家里,若是日后受了委屈,郭家可庇护不住小姐,做不了小姐的后盾。 相反至少刘府虽然是礼部侍郎,郭家如今也暂时算是高攀,可好歹如今的老爷还算争气,如今还被皇上提拔了一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郭家老爷是未来可期。 也正因为如此刘府才会愿意放下身段与郭家联姻,等老爷靠着刘家的人脉再往上爬几个官阶,自然就不必担心刘府欺负自家小姐了。 至于这门口姓赵的怪人居然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简直异想天开! 虽然郭府不如那些朝中权贵世家,但也绝对不是一阶平民百姓可以轻易肖想的对象。 这小厮的心思其实便是郭家大部分人的心思,就连郭云岫的母亲其实也知道了赵瑗与郭云岫的关系往来。 他们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一入宫门深似海,郭家从来不想大富大贵,只求家人和睦平安。 可惜郭家上下虽然想得通透,却没有看明白郭瑊这种寂寂无名的一介小官,能突然被赵构提拔上来,其实就是出自赵瑗之手,还以为是自家老爷本事被皇帝察觉,欲要重用了呢。 那小厮将门打开,就看到刘府二公子已经气歪了嘴,正指着赵瑗的鼻子骂骂咧咧。 “你!你知不知道郭家只有一个女儿!” “知道啊。” 刘府二公子噎住了,呛了几嗓子又指着自己。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赵瑗明明知道,却故作不知的摇头。 “不知道。” “我是礼部侍郎刘升二子——刘嵩!我爹可是堂堂当朝从三品的大官!掌管各省官员绩考!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下里巴人!居然能不知道我!” “我确实不知道你啊,你爹是从三品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是从三品。” “你....!”刘嵩气急败坏,手指都险些点到了赵瑗脸上,那些暗处守护的侍从见状,差点动手,又被赵瑗一个眼神制止。 “你这癞蛤蟆!看清楚了!郭云岫可是本公子要娶的女人!就凭你这点破礼也配求娶郭家嫡女?我刘家三大箱南海珊瑚、蜀锦金簪,才是真正的聘礼!郭家要想日后再朝中向上爬,也得靠我刘家提携!至于你这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癞蛤蟆,还是带着你的两个破木盒子滚回家做白日梦吧!” 刘嵩的话让赵瑗眼神一凝,身后的茴香却气得脸蛋通红,已经忍无可忍,站了出来替他先开口骂道: “我家公…公子的礼‘贵不可言’,岂是你这些俗物能比!” “贵不可言?”刘嵩仿佛听到天大笑话,“撒泡尿照照吧寒酸鬼!我爹是礼部侍郎,将来就是尚书!郭小姐嫁入我刘家才是登了高枝!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要不是茴香手里还捧着两个盒子,恐怕真就冲上去揍人了。 那门口的小厮眼见两人马上要起冲突,也不敢在旁边继续看戏,目光掠过赵瑗直接堆起谄笑迎向刘嵩: “哎哟,刘二公子您大驾光临,夫人已在花厅等候多时了!快请快请!你这些东西就交给府上的下人来弄就是,别让您在门口站久了。” 他全然无视了先前听到的“提亲”之言,只当赵瑗是走错门的闲人,侧身便要引刘嵩入内。 刘嵩瞥了赵瑗一眼,下巴抬得更高了,冲身后喝道: “还愣着做什么?把箱子抬进去!这可是南海珊瑚、蜀锦金簪,碰坏一件卖了你们也赔不起!” 言罢又转向赵瑗,故意拔高嗓音奚落: “姓赵的,瞧见没?这才叫登门提亲的规矩!你那两盒破木头片子,给郭府厨娘当柴烧都嫌磕碜!趁早夹着尾巴滚吧!” 可偏偏赵瑗不依不饶,又开了口,问道。 “他是客人能进去,那我呢?” 那小厮看了赵瑗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 “今日府中夫人只告诉了小的刘公子登门一事,小的可没接到消息说还有客人,这位公子要不还是请回,下次等得了府中宴帖再来?” 这小厮“公子”二字咬得极重。 赵瑗一愣,他确实没有今日来郭府的拜帖,只是他没想到郭云岫居然也没有和自己府上说明此事? 所以郭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今日他会来? 怪不得刘嵩不认识自己就罢,这小厮居然也没猜出自己究竟是谁? 只是怎么会如此? 郭云岫心思如此细腻的女子,怎么会不将此事告知府上。 他这边还在奇怪,那边刘嵩就又阴阳怪气地嘲讽起了赵瑗。 赵瑗自然不会将他放在心上,转头去看那小厮,客气说道: “那既然如此,还劳烦你去通知一下贵府小姐与夫人,便说有一位客人之前曾说过今日会来拜访,如今已在门前,你只要说了,你家小姐便会知道是谁的。” “呵,你当你是谁,还你只要说了,你家小姐就知道你是谁?你以为你姓赵就是那位能提笔写下千古绝诗的建国公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有眼不识泰山!” 赵瑗本来就懒得和刘嵩一般见识,之前戏弄刘嵩不过是觉得有趣。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通知郭云岫为重。 结果也不知道是郭府不大,门口的喧闹已经惊动了内院,还是如何。 一阵细碎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群人影已经赶到了门前,正是郭云岫携贴身丫鬟匆匆赶来,身后跟着的一名中年贵妇的眼神满是犹豫的在郭云岫与赵瑗之间徘徊,显然就是郭云岫的娘亲无疑。 郭云岫脚下不停,身后的丫鬟追着喊着“小姐慢些,小心着路一些别摔了。” 可郭云岫一眼就扫见门外那道挺拔青影,眸中瞬间漾出毫不掩饰的惊喜,哪里还听得进去身后丫鬟的话,脚步都轻盈三分,反而更迫不及待了: “赵——” 话未出口,却被刘嵩得意抢断: “郭小姐竟然亲自出门迎我,实在是刘某我之荣幸,郭小姐且先稍等,这穷酸竟然肖想郭小姐美貌,此等贱民怎配登郭府的门?待我命人轰他出去,再与郭小姐慢慢聊。” 刘嵩原本就不喜自己家中给安排的这场相看宴,之前赏梅宴上他就嫌那些所谓的才女公子文绉绉的在那咬文嚼字,对着一些看不出所以然的诗词句子互相拍马屁,实在太过无聊,所以当天随意应付了自家母亲后便和狐朋狗友们去赌坊玩乐去了。 并未看到郭云岫诵读赵瑗诗篇,艳压群芳,震惊诗会的场景。 在这之前他甚至连郭云岫究竟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只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官邸闺女而已。 那些寻常女子他实在是见得多了,自然没有兴趣。 可郭云岫才从院内走出时,就彻底惊艳到了刘嵩,他从未见过如此清雅美貌的女子,这让他一时间就被对方的美貌勾住了心神。 见郭云岫如此急忙的赶出来,还以为是为了见自己,所以才如此不顾仪态,一时间自信爆棚,准备当场来个孔雀开屏。 可郭云岫本意并非如此,见这人拦在自己与赵瑗面前,神色稍有不悦,秀眉微蹙,反而更为她的脸上添了几分动人生气。 她视线干脆直接越过刘嵩,目光胶在赵瑗身上,眼神里的雀跃与欢喜几乎能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得到: “你真的来了。” 刘嵩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以为郭云岫在与他说话,得意道: “郭府有郭小姐这般美人在,我自然会来了,还能假的来么?” 他脑后可没有马王爷的第三只眼,自然看不到赵瑗在郭云岫的目光里眼含笑意的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你当时只是为了哄我。” 刘嵩一愣,还以为这话是对他所说,他见郭云岫越走越近,伸手去够郭云岫的手。 “我何时哄过郭小姐,要是知道郭小姐如此美貌,我今日便不只带这些礼物,定然会让家中备上更好的聘礼,直接向郭小姐提亲!” 郭云岫依旧没有搭理这个自话自说,见色思异的纨绔,绕过了他伸来的手,走向他的身后,走到赵瑗身前。 “你怎么还带东西来的?” 赵瑗笑道。 “第一次登门拜访,自然该有礼数,茴香先前还差点想把我家里搬空全给抬来你家,要不是裘兴替我拦着,我今晚可能就得睡草席了,这两盒子东西我精挑细选了好久,一件是送你的,一件是送你母亲的,至于你父亲的那份礼,我早就送到了,你应该会喜欢。” 茴香耀武扬威的跨过门前挡路的那三个大箱子,将手里木盒展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郭云岫一见,便满眼欢喜的笑道: “嗯,我很喜欢,还好茴香没真把你家给搬空,不然我家可受不起。” “你?!”刘嵩脸上血色尽褪,他哪里受过如此羞辱,指着赵瑗的手指都在抖,“郭小姐!你竟为这寒门接礼?我刘家三大箱珍宝还比不得他这破盒子?!什么搬空家底,这人分明就是个骗你这种无知姑娘芳心的贼子!” 他自然不会知道,茴香如果真把赵瑗家搬空了来当礼物,别说郭府受不起,恐怕他刘府一样也受之不起。 明天这事要传到赵构耳朵里,刘家好不容易挣来的那顶从三品礼部侍郎的官帽就可以摘咯。 妒火裹挟着羞怒轰然炸开,他指着赵瑗冲侍卫嘶吼:“都瞎了吗?把这骗子给我扔出巷子!立刻!” 郭府侍卫面面相觑不敢动。赵瑗眸色骤冷,声如寒冰:“刘嵩,以权谋私胁迫官眷,你可想过后果?” “后果?凭你也配教训我?”刘嵩彻底癫狂,口不择言,“郭云岫!今日你敢选这贱民,我爹定让你爹郭瑊永世不得升迁!他掌官员考绩,一纸文书就能让你爹永无翻身之日!” 刘嵩越说越气,已经口吐狂言骂道: “你既然敢当面用这人羞辱我刘家!接他礼物!我就不信这东西还真能比得过我刘家的东西金贵!” 说着他直接冲到两人近前,一把就要抢走茴香手里的木盒,想要把东西扔出去。 可还没等他靠近,一直潜伏在暗处的侍卫已经先他一步出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数个身穿鎏金黑衣腰系银带的身影已经将他围住,拦在了茴香面前,数柄软剑指着刘嵩的咽喉,让他动弹不得。 刘嵩哪里见过寻影卫动手的场面,见状已经被吓傻过去,那剑尖距离他的咽喉不过就一指远,稍微动弹一下,就可能落得个死不瞑目的结果。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些是...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打着颤抖,赵瑗甚至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腥膻味。 “——圣旨到!郭府接旨!” 一声穿云裂帛的高喝猛地截断了刘嵩的疑惑,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郭府门前! 只见八名身着明光金甲、腰悬御林佩刀的殿前司精锐禁军如同水浪般肃穆推进,清开人群占据了整条巷道! 紧随其后的,是十二名身着绯色内臣服、低眉敛目的内监,每人双手都稳稳捧着一个覆着明黄绸缎、纹饰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紫檀礼盒,步履沉稳,庄严肃穆! 以及已经延伸至街口还没见到尽头,拖着各式宝箱的马车。 在这令人屏息的肃杀队列中央,当首一位身着紫色蟒袍的内侍手持明黄卷轴踏入院门! 内侍监先朝赵瑗恭敬一礼,说道: “国公爷,奴婢来得有些晚了,昨日您请了旨意后,官家亲自替您从宫中挑了二十箱聘礼,奴才装车都给装了半宿,结果临出宫吴妃娘娘和张贵人又命人为您添了许多随礼,这才来得晚了,不过这儿怎么了,可是有人唐突了国公爷?” 赵瑗笑着摆手,说道: “不妨事,你先宣旨吧。” 那内侍总管也算是机灵,虽然看眼前情形似乎不对,但也不敢多嘴,他抖开圣旨,声震屋瓦,响彻整个巷口。 “郭府上下,速速接旨!天恩浩荡,不得延误!” 这煌煌天威的仪仗,已经代表着这皇家独有的森严气度,瞬间将刘嵩带来的“三大箱”俗物衬托得如同瓦砾之于明珠! 刘嵩的脸色刷地一下由红转青再变白。 他见到这架势哪还不知道这被他骂了半天的穷酸骗子真实身份。 看着那指向咽喉的软剑,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皇家威压,整个人如筛糠般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裆下的湿润痕迹迅速扩大,散发出难闻的骚臭气味 ——他这回是真的被吓得失禁了! 可现在已经没人有心思搭理他了。 郭府那小厮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郭云岫的母亲在丫鬟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做梦都想不到的场景。 就连郭云岫本人亦心跳如鼓,但看着赵瑗镇定自若的眼神,一丝预感悄然升腾。 茴香此刻骄傲地挺直了腰板,对着快晕过去的刘嵩撇了撇嘴,无声地用口型道: “废物!看见了吧?这才叫‘贵不可言’!” 等郭家众人聚集到门前,跪下准备接旨后,那手持圣旨的内侍总管这才展开了那卷圣旨,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祖宗之鸿业,夙夜兢兢,以安社稷、教子孙为本。今有皇子瑗,皇嗣元永,天潢贵胄,夙禀聪慧,克己奉公,深慰朕心。” “朕闻临安郭氏,世泽绵长,门风清正。有女郭云岫,婉娩淑德,才慧敏秀,惠质兰心,芳名播于京华,实乃良媛之典范。” “天作之合,良缘由缔!今特降明诏,赐元永建国公赵瑗,聘郭氏嫡女郭云岫为元配正妃!朕躬览其品,甚为中意,此乃天赐良缘,以彰我皇家恩泽!” “钦此——!” “建国公、天选储君,亲迎正妃之仪,岂同凡俗!官家和娘娘特意找了钦天监问了几个吉日,等吉日到了,便为国公您操办婚事,届时官家还要大赦临安,为您庆贺,奴婢也先向国公爷道声喜。” 那内侍总管念完圣旨,笑着朝赵瑗作揖说道。 赵瑗含笑谢过。 因为郭府如今的老爷郭瑊不在,而郭云岫母亲身上并无诰命在身,所以郭府里能够接下圣旨的便只剩下郭云岫的祖父,郭直卿。 内侍总管和赵瑗寒暄完毕,将圣旨承交给郭直卿后,又吩咐那些马车与十二名手捧礼盒的内监将聘礼送入郭家门口。 这才看向了一旁已经瑟瑟发抖的刘嵩。 第34章 亲吻 那内侍总管最终目光落在瘫软失禁的刘嵩身上,如同看着一滩污秽:“传陛下口谕:‘瑗儿纳妃之喜,凡俗之物不足为礼。着内府司,赐下薄礼,聊表心意。’” 他话语一顿,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为天子代言的高傲与嘲讽: “方才郭府门前一幕奴婢可是亲眼看在眼里,某些不识天颜、狂吠犬豚之辈…哼!刘嵩!你的父亲刘升,区区礼部侍郎,竟敢纵子咆哮御前,狂悖至此!掌官员绩考?恐尔父子,明日便要去岭南瘴疠之地‘考核’风土民情了!” 此言一出,犹如九天玄冰砸落!刘嵩魂飞魄散,一口气没上来,双眼一翻,彻底晕厥在地,裤裆下的污渍越发刺眼。 他那堆曾经被吹嘘得天花乱坠的“南海珊瑚、蜀锦金簪”,在皇家仪仗和那十二个象征着皇家恩宠的紫檀礼盒面前,彻底沦为令人发笑的小丑道具! 先前嘲讽赵瑗“寒酸”、“癞蛤蟆”的话语,此刻都化作了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自己的脸上! 这哪是癞蛤蟆,眼前这位简直就是九天玄月上的那只金蟾! 和他一比,自己才是那烂泥地里的蛤蟆,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对他犬吠了半天。 对方当然无官无职了! 如今临安城内谁不知道,同为养皇子,赵璩因品行不端还被禁足在育贤坊里不得外出,而先前同被禁足的赵瑗如今已经得了官家青眼,特意准许了他每日在御书房陪伴的特权! 这分明就是把将赵瑗当做储君培养的信号! 如今建国公虽还未有官职,未涉朝政,但明眼的官员早就猜到,建国公领官,上朝议政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如果那些官员们知道,近日里朝中几项重要的人事调动与决策皆与赵瑗有关,恐怕更会惊掉下巴。 这样的人物,刘嵩家父那区区的礼部侍郎在他眼里根本就无足轻重,自然不愿意与他争论那些无用之事。 刘嵩感觉浑身冰冷,方才还身处云端,现在却在那位内侍总管的目光之中,只觉得自己如坠云端,跌落深渊。 自己对建国公不敬之语全被那位公公听了。 恐怕要不了多久,自己的狂言妄语就会传到皇上耳中,到时候自己父亲会是什么下场? 刘嵩不敢想象。 他看着那仪仗队列抬着大大小小的沉重聘礼踏入郭府,将自己带来的三箱东西嫌弃的踹到一旁,已经呆若木鸡,神色之中只有麻木与惊恐。 那位内侍总管见状,冷哼一声,再懒得搭理刘嵩。 见聘礼尽数送入,收敛了面对刘嵩时的冷厉,无比恭敬地对赵瑗深施一礼:“奴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得配佳人!奴才还要回宫向官家复命,就先告辞。” 他对赵瑗的态度与对刘嵩的态度,犹如云泥之别! 赵瑗笑着回道: “有劳公公了,还劳烦公公回去和父皇与母妃说,儿臣很欢喜,明日定去宫中向父皇与母妃谢恩。”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茴香取出一袋赏银,递到总管手中。 那内侍总管受宠若惊,摆手连道: “这怎么要得,今日可是国公爷您的喜日,奴婢只是奉命传旨而已,哪有收您的东西的道理,奴婢可不敢轻易收下,到时候官家问责,可得罚奴婢了。” “公公这就见外了,本公有喜,这些银两便是给公公和与您同行人的谢礼,你都说是喜日了,总得让大家一起沾沾我的喜气吧,把这点赏钱分给大伙,父皇那边你就如实说,想必父皇不会为这事怪罪你的。” 赵瑗待人接物之道可谓是炉火纯青,刘嵩与他比起来可以说是两相比较之下相形见绌。 内侍总管眼中带着喜色,笑道: “那奴婢就替那群奴才谢过国公爷了,日后国公爷要有什么事儿,尽管找奴婢便是。” 一番交谈过后,那位内侍总管这才喜气洋洋的带着仪仗的队伍撤离了这条小巷。 留下面面相觑的郭府与刘嵩一众,以及巷口一群围观看热闹的民众百姓。 赵瑗让还警惕着刘嵩的侍卫们又取了些碎银,以见者有份,都沾沾喜气,图个吉利的意思给那些民众们分去。 就算是那些邻里家中并不算缺钱,但这可是大宋官家御赐的婚事,这份喜气自然是人人都想沾一沾的。 一时间巷口围满了来分喜钱的人,对赵瑗交口称赞,夸个不停。 又有好事者口若悬河的给刚来,还不清楚事情发展经过的吃瓜群众们讲述刘嵩如何妄自尊大,却被赵瑗极致打脸的故事,路人们纷纷又转头唾骂起了刘嵩无耻卑劣。 这路口险些就发展成了搬着小板凳,磕着瓜子的声讨吃瓜大会了。 赵瑗自然不会再去管路口的事情,他安排妥当之后,这才转头看向郭云岫。 郭云岫此时还处在震惊之中,她原本经过庄子温泉那场尴尬无比的误会后,又听了赵瑗说打算在今日求娶自己。 心中自然是期待的,只是郭云岫自己都弄不清楚赵瑗对自己究竟是占了便宜的歉意作祟,还是真的与她两情相悦。 按照李晚舟后来的分析来看,赵瑗这厮先前说的话连定情都算不上。 话本子里定情好歹还有什么定情信物,山盟海誓的桥段,结果赵瑗一句“会来求娶”就想打法了事? 李晚舟还劝自己千万不要被赵瑗这偷心贼的花言巧语给完全骗了,迷失在爱情的漩涡里不能自拔,不然到时候赵瑗翻脸不认人,难受苦闷受罪的只有她自己。 所以郭云岫对赵瑗今日究竟会不会来抱有一丝忐忑与不安。 不过她还是将此事告诉了母亲,可母亲与李晚舟有着同样的担心。 觉得郭府门楣不高,攀上皇室宗亲反而是祸不是福,郭家如今还无福消受。 可结果是赵瑗真上门提亲了,可提亲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向皇帝请了圣旨,亲笔御赐的婚! 莫说她震惊,就连郭府上下,从郭母到小厮,全都如遭雷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刚刚还被他们轻视、被刘嵩辱骂的“寒门子弟”赵瑗! 他竟是…建国公!郭云岫…竟然被天子钦点,聘为元配正妃?! 震惊!难以置信! 郭母浑身一颤,险些栽倒,还是郭云岫眼疾手快地扶住。那小厮更是吓得连连磕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门后躲着偷看的郭府其他下人们,早已惊得合不拢嘴。 皇帝赐婚,如今郭府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看似霸道,却彻底打消了郭云岫与郭府主母的所有疑虑。 能在短短一日里,便主动向陛下求旨,可想而知赵瑗确实对自己是真心的,而非一时兴起。 这让她心中既甜蜜又惊疑。 见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赵瑗朝着郭云岫笑道: “未来建国公夫人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郭云岫这才惊醒,脸色羞红,不敢直视赵瑗,只能咕哝着说道: “谁是你未来夫人,这还只是赐了婚,还没成呢,可别瞎说。” 但她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情,将赵瑗领到还处于惊骇状态的郭府众人面前,向赵瑗介绍了起来。 赵瑗让茴香将他准备的礼盒递上,这举动反倒让郭母受宠若惊。 反倒是郭直卿看着赵瑗,拂须而笑,上下打量,似乎对他十分欣赏。 一番见礼,赵瑗以晚辈礼仪见过郭母两人后,郭直卿笑着让郭云岫先领赵瑗在府上转转,便让下人带着还在错愕中郭母离开,准备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众人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还被晾在一旁的刘嵩。 赵瑗正要步入郭府,原本瘫坐在地的刘嵩突然冲向赵瑗,惊动了还护在一旁的侍卫,数道寒光已经落在他的脖颈,稍有异动便是人手分离。 可刘嵩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如败家之犬似的搂住了赵瑗的裤脚,失声痛哭的喊道: “国公爷饶命!国公爷救救我!” 赵瑗驻足,使了个眼神让侍卫收了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问道: “我又没有要害你,何来的饶命说法?” 刘嵩的鼻涕眼泪流了他满面,他听到赵瑗这般说,愣了一下,才又哭着喊道: “国公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才唐突了您和郭小姐,让宫里的公公瞧见了,若是被皇上知道,我刘家就要完了!国公爷救救我!” 赵瑗蹙眉,冷声回道: “你自己非要作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次只是你有眼无珠,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以前你又做过多少次,多少人被你这样欺凌却无门上告?我为何要救你呢?救你还不如救那些被你看不起,受你压迫的穷酸们。” 赵瑗说罢,将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言语的刘嵩一脚踢开,再懒得搭理这个撅着屁股看天——有眼无珠的刘嵩,与郭云岫一道并肩踏进了郭府。 只留下双目茫然的刘嵩一人,呆呆地站在郭府门前,任凭路人指点。 因为有郭直卿发话,所以赵瑗与郭云岫两人行走在郭府之中,并无人敢打扰。 郭府并不算大,两人很快就逛完了郭府。 距离宴席开始还有一些时间,郭云岫走得有些累了,反倒是赵瑗还颇有兴致。 赵瑗见状,也不强求,便主动提出在一处亭子坐下歇息一会儿。 亭子有些小,只有一座刻着棋盘的石桌,对着摆放了一对石椅。 显然是平时郭直卿或郭瑊用来与人对弈的地方。 两人相对而坐,互相直视,又让本来稍微有些放开了的郭云岫想起了温泉里发生的事情来,一时间脸又如烧红了的银炭。 赵瑗见状,只觉得这时候的郭云岫实在是可爱的有些过分,自己怎么没有早些发现。 不然自己哪里还要吃那个什么鬼刘嵩的飞醋。 不过自己铁定是不会将自己吃醋的事情告诉郭云岫的,他可要脸的很。 “公爷...” 赵瑗打断,故意佯装不喜的表情,气道: “还这么生分?” “那叫你什么?” “以后得叫我夫君了,不过你若愿意,直接叫我赵瑗也行,我也想叫你云岫。” 郭云岫脸更红了,她支吾了半天,才艰难地从嘴里吐出“赵瑗”二字。 这二字先前赵瑗也听别人喊过,可从郭云岫的嘴里说出,却有着别样的温婉韵味,念得赵瑗心花怒放,浑身舒畅。 被赵瑗调戏了的郭云岫羞涩渐去,她嘟着嘴,眼睛里的倒映着赵瑗的身形仿佛浸泡着蜜汁。 “赵瑗。” “哎,你说。” “我家门房并不是故意对你无礼的,你不要怪罪他。” “自然不会,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郭云岫还以为赵瑗生气了,慌忙摆手解释。 “自然不是,只是他没得到你要来府的消息,所以才会这样,我担心你多想...” 说到这事情,赵瑗也好奇了起来,询问郭云岫道: “为何?你不相信我真的回来?” 郭云岫被他调戏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忙将郭母担忧解释了一遍。 这才让赵瑗恍然大悟,他可怜兮兮的长叹。 “原来不是你不信我,而是我的岳母大人担心我未来的建国公夫人以后跟着我会受委屈,不舍得把自家的宝贝女儿交给我。” “你别瞎说,什么宝贝女儿的...我不怕受委屈,能得你求娶我自然是乐意的,我现在心脏都还是砰砰在跳,不敢信这是真的。” “是么?跳得厉害么?让我摸摸看,本国公未来夫人可别出问题..” “你在胡闹我就不理你了!” 两人嬉闹一番,倒是让彼此相处的气氛更加亲密了。 郭云岫哪里是赵瑗的对手,赵瑗若是没了顾忌,一番土味情话就能将她彻底哄得死心塌地。 “你别靠那么近,男女授受不亲。” “这冬天天冷,我怕把我未来夫人吹着凉了,本国公会心疼的。” 不一会儿,本来是相对而坐的两人便已经依偎在了一起,靠在亭子边上。 “赵瑗,我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建国公府对于我郭家来说真的是高攀了。” 女儿家的心思总是细腻的,担心这种如梦似幻的场景不过是到头来一场空的梦境而已。 “没事的,郭家很快就不会差别人什么了,你也不必担心了,等到时候本国公要是欺负了你,你就回娘家里,让你爹和你娘帮你算账。” 赵瑗只是一句无意的调笑,郭云岫却立即意识到了他话语里隐藏的信息。 “赵瑗,我爹升迁是你帮的忙?那你能告诉我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么?昨天我爹临行前我总觉得他并非真的是去邓州。” “嘘,可别瞎说,我可没承认,不过你爹想要再往上走,还需要一些功劳,他离京办差就是为了这些功劳,等他回来后,你就知道了。” “谢谢你,赵瑗。” “以后岳父可是我家人了,还说什么谢谢,你要谢谢就奖励我一下?” “奖励什么?” 郭云岫有些茫然,她的眼神含情脉脉的看着赵瑗,吐息如兰,清香的鼻息含着热气喷在赵瑗脸上。 赵瑗没有忍住,一把将她彻底揽入怀中,在郭云岫的惊呼声中,俯身吻了下去。 “奖励这个。” “你!呜.....” 亭子外不远处的假山后面,茴香和几个早就因传递信件而厮混熟悉的丫鬟眼睛睁得溜圆,满脸兴奋,又不愿意错过一分一秒目不转睛的低声惊呼。 “真亲了,真亲了!” “小青,你赌输了,快交钱!” “呜呜呜呜,小姐,奴婢的钱啊。” 第35章 江南事发 即便郭云岫的娘亲依旧担忧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问题,但赵瑗的奉旨赐婚却不是郭家能够阻拦的。 郭母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被动接受。 宴席上虽然对赵瑗不温不火,但也没有为难他。 毕竟请旨赐婚,聘礼又能夸张到如此地步,足以证明了至少赵瑗目前求娶郭云岫是诚心诚意的。 这样便好了,只要赵瑗与郭云岫成婚后,赵瑗不会变心,或者被外来的狐狸精们勾引走心思,郭云岫嫁到国公府后的日子就不会太难受。 所以宴席之后,郭母二话不说的就拉着郭云岫回了闺房。 从那架势和郭云岫再次红成胭脂的脸色上来看,这分明就是要开始给郭云岫传授驯夫之道了。 反倒是郭云岫的祖父郭直卿十分喜欢赵瑗,宴席撤了后又拉着赵瑗聊了许久。 抓着他聊诗词聊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赵瑗才满头大汗的找了由头,告辞离开。 当日郭府门口的闹剧飞快的传遍了整个临安城内。 让赵构意想不到的意外之喜,竟然是建国公与郭府千金的御赐婚约渐渐取代了秦党和岳飞的两起案子,被人们津津乐道起来。 这减少了他不小的压力,分散了百姓的舆论压力。 这种无形的压力只有赵构这位当事人清楚,如今风头变化,这让他的心情都愉快了不少。 次日在见到赵瑗的时候,还觉得这孩子果然是他的福星,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以前真的太过苛待他了。 两人的婚期也被定了下来,钦天监算出了一个良辰吉日,就在明年秋初。 婚约之事并没有让赵瑗受到太多影响。 他照常每天入宫向吴妃娘娘和张氏请安后便会去御书房里待上两个时辰,之后再去范冲的庄子上教一个时辰的书。 只是郭云岫也会常常出现在庄子里。 她会坐在草庐后,听着赵瑗给那些学生们上课,然后被周必大和张孝祥这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起哄,羞得满脸通红。 也会和赵瑗一道散步在庄子的田埂边,等饭点到的时候,一起去蹭范冲家里的饭。 到了晚间再坐着赵瑗的马车,被他送回郭府。 几乎整个临安城的大街小巷都被他俩逛了一遍。 赵瑗谈恋爱的本事可不是南宋人能够想象的,没见过猪跑还能没吃过猪肉? 仅仅一周的时间不到,两人的感情急速升温,郭云岫已经从抗拒赵瑗的牵手,变成会主动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默默牵起赵瑗的手。 这种潜移默化的表现和热恋的酸臭味,当事人可能并没有察觉。 但老道的范冲怎么看不出来。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已经不止一次暗示庄子上的饭不够吃了,让赵瑗在书塾上完课就赶紧滚蛋。 别带着自己未来媳妇天天在他面前碍眼。 同样在这段时间里,岳飞的伤情已经好转了过来。 赵构封官加爵的旨意已经下达,只等他病情彻底好转,就上殿前司任职。 这个消息同样传遍了临安城,百姓们对赵构的旨意十分欣喜,只觉得赵构就是大宋的再世救星,甚至有人偷偷在家里为赵构和岳飞盖上了长生祠。 当然,赵瑗怀疑盖长生祠这事儿是赵构故意派人谣传出去的消息。 这位帝王见识过舆论的力量后,也明白了利用舆论操纵人心的把戏。 使出这种小小手段来加强自己在民间的威望并不算特别困难。 眼看今年岁末将至,好似自从赵瑗来到这里后,南宋的故事便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大约是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赵瑗躲在书房里,看着窗外开始稀稀落落飘起来的雪粒,凑在炭盆前取暖。 他寝厢的那个铜炉还是送给了郭云岫,不过这次不是茴香干的,而是赵瑗自己干的了。 茴香这丫头最近也不知道从哪里发了财,荷包鼓了起来,与之相反的是郭云岫的那两个丫鬟,一天比一天愁眉苦脸。 “马上就要下雪了。” 赵瑗感叹了一声,这是他来到南宋后见到的第一场雪。 也不知道到时候杭州西湖会变成什么模样。 前世他就在冬天去过杭州旅游,可惜那一年杭州没有下雪,无缘得见银装素裹的西湖佛塔。 “嗯,还有一段时间就要春节了。”裘兴今日不用当值在天寒地冻里受冷风吹,也在寝厢里。 “利州四义那边怎么样了?”赵瑗问道。 裘兴叹了一口气,回道: “从两天前,消息就断了,属下怀疑是出了什么岔子,但暂时还不敢确认,消息断之前利州四义传回来的消息都说没有任何异常,或许是大雪封了路也说不准。” “嗯,再等两天看看吧,那李晚舟呢?” “属下还是没有得到晚舟姑娘的消息,李家那边目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最后有人看到李姑娘的地方是在官道上,李涧大人和易安居士也很心急,但除此消息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头绪。” 听着裘兴的回答赵瑗皱了皱眉头。 要说这段时间里,唯一发生的变故就是李晚舟了。 这女人自从温泉事件后,便消失得不见了踪影。 起先李涧并不算太在意,因为李晚舟这小妞似乎常常干撬门溜家的事情,再加上李晚舟身手了得,只要不是故意作死,寻常七八名大汉近不了她的身,李涧早就习惯了。 所以对于李晚舟突然消失,一开始并不在意,还以为她只是去了别处散心。 可随着时间推移,李晚舟并没有消息传回,这让李涧不由得有些慌了。 于是找到赵瑗想要拜托他帮忙寻找李晚舟的踪迹。 只是为了江南一行的顺利,赵瑗如今将利州四义在临安城内潜伏的势力派出去了一半。 一时间难以再在暗中抽调人手去查询李晚舟的下落。 倒是裘兴在巡铺军中做巡检副使一职,加上自己和李家关系有郭云岫这层纽带在,看起来并不算是八竿子打不着,不至于让人怀疑。 所以便直接光明正大的委托裘兴帮忙动用巡铺军的关系查找。 可巡铺军的势力覆盖和人脉只在临安城这一亩三分地里,自然是比不得利州四义这批江湖中人的。 所以追查李晚舟踪迹的事情进展得十分缓慢,这让所有关心李晚舟的人都颇为忧心。 “这事情还是瞒着不要让云岫知道了,我不想让她平白担心。” “属下明白。” “你们能查就继续查下去,实在不行就等利州四义那边从江南回消息后,把事情委托给利州四义用江湖上的人脉查。最近你家公爷风头太重了一点,已经有些不安分的人盯上了我,想要找我错处了。你那边不要给人捉到了滥用公权的把柄。” “嗯,属下晓得的。” “你办事情我自然是放心的。” 赵瑗叹了口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因为他看到厢房外的院子里,正抱着一大堆零食在猛炫的茴香。 “茴香!” 他喊了一声茴香,吓得对方隔着老远就把点心零嘴藏到了身后。 “公爷!我可没有偷吃府上的点心,这些点心都是我拿自己打赌挣来的钱买的!我也没有拿你和郭小姐亲嘴的事情和别人打赌!” 赵瑗看着这个不打自招的茴香满头黑线。 至少他是明白这丫头最近鼓囊囊的荷包都是从哪里骗来的了。 好不容易的闲暇时光总是会被打破。 第二天晨鸡还未司鸣,建国公府的大门就被一名不速之客敲得砰砰作响。 来人是宫里的内侍,穿了一身便衣,是奉命前来唤赵瑗进宫的。 这时辰连天光都还没亮,赵构就火急火燎的让人催自己进宫? 赵瑗立即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顾不得询问,唤醒茴香替自己简单更衣梳洗过后,便匆匆上了马车。 此时的皇宫城门还没有开,但凭着内侍手里赵构亲笔的通牒手牌,赵瑗还是顺利进入了宫城之内。 而直到这时,赵瑗才注意到,同样在火急火燎往宫内赶的除了他这一乘马车外,还有其余数架。 一行马车直通宫内,横行无阻,破例直抵御书房殿前。 赵瑗下了马车,一看,这才发现与他一道乘车来的,竟然是当日在御书房商议江南一事的几名朝中重臣。 就连老师范冲都在其中! 其余官员还在纷纷揣测,不知为何突然将他们从梦乡之中叫醒。 但当赵瑗与老师范冲的视线交互的瞬间,两人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出发去江南的一行人出事了! 怪不得尾随前去的利州四义一直没有传回音讯,原来如此! 从江南一行人员出发之前,就笼罩在赵瑗头顶上的那团不祥预感,终究还是发生了! 在御书房门前焦急等待的内侍一见众人下了马车,就快步上前将赵瑗一行人领进了御书房里。 御书房内,赵构正在砸东西发火。 “你们来了,”见到几人进殿,他的怒火才稍微减少了几分,“让这蠢货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吧。” 那名跪在地上传报消息的官员已经被赵构砸得头破血流。 赵瑗认出了此人,正是先前众臣为了江南分功,而安插进入队伍里的一人之一。 这人此时不应该是在江南么?怎么会出现在临安城里? 按耐住心中的疑惑,赵瑗仔细听起了那人的讲述。 原来胡铨带人进入江南后,一开始并未引起江南各官员注意,他们按照胡铨的计划,分出了三边人手。 一方以绍兴和议,需要从江南织厂抽调岁绢献给金廷为由,在明面上接触江南官场,转移视线。 另外两方则暗中潜伏下来,其一暗中走访调查江南驻军滥竽充数,冒名贪腐一案真相。 而胡铨则是带着剩下一些人前去与江南水寨进行交涉,试图将江南水寨诏安。 这一手暗度陈仓,分别行动的计策一开始十分奏效。 因为有利州四义的暗中帮忙协助,胡铨初见的水寨对于朝中诏安一事颇为意动。 同样见效的则是暗中调查江南驻军贪腐的那一批人,这批人顺藤摸瓜,已经即将拿捏住了江南驻军贪腐的命门。 可事情就坏在明面上与江南官场接触的那一批人里。 江南官员设宴款待时,有人没有抵挡住美人窝怀的温柔乡,加上酒精加持之下,色心大发,竟想要偷溜进官员府邸猥亵一名侍女。 结果却没想到醉酒之下,撞进了那府邸女眷的后院里,把那后院里还未出阁的七小姐给祸害了。 那位七小姐不堪受辱,竟趁着那官员做了坏事,醉酒睡死过去后,披头散发的冲进花园里想要跳水,以死明志。 还好被正在醒酒的另一位江南官员看到,眼疾手快给人救了下来。 被人赃并获抓到的时候,那醉鬼还在后院的床榻上睡得和头死猪一样。 这事儿自然不可能就此揭过,那位犯了事的官员被押进了牢里。 但偏偏这离奇的事情让胡铨有了警觉,他提前安排了几名官员留在一处已经意动的江南水寨里,等候消息,自己连夜赶回江南暗中监控全局。 意外果然发生,第二天留在江南内的暗处一行官员们就被人把藏匿地点围了起来,几乎一网打尽。 而那些明处官员则被冠以了各种罪名,同样被捉拿进了牢里。 只有江南水寨的那一批人因为留在水寨之中,暂时无事。 等他们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想要赶紧离开水寨,回临安报信,却惊愕的发现,这处水寨已经被人其他还未诏安的寨子包围了起来。 他们被困在了寨子里,根本就无处可逃。 直到那处水寨拼了十余条性命,才勉强杀了一条血路,送了几名官员出来。 但逃回临安的路上,护送的人也大多尽数死绝,那几名官员也大多被抓回,只剩下这人侥幸躲在了一处农家的猪圈坑里,逃过一劫。 此时距离他江南事发,已经足足有五日之久! 听到这里,赵瑗忍不住捂着鼻子,向后退了几步。 怪不得他总觉得进了御书房后,总感觉有一股怪味,原来是这位身上发出来的。 就连其余官员也纷纷后退。 这样的举动让赵构又暴怒起来! 看着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官员,他破口大骂!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朕让你们做的事情你们一件都做不好!朕真的是恨不得把你们全都砍了!” “一群饭桶,蠢货!” “猪狗不如!” 第36章 人选 赵构发了一通火,把那个俯首跪地的官员骂得瑟瑟发抖,这才看向一旁的众臣们,问道: “各位爱卿,如今看来江南之计全被这群酒囊饭袋给毁了,现下朕该如何是好?” 赵瑗听了那臣子的描述,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他先前就在担忧江南一事不会如此顺利,各方官员为了抢夺功绩,而往队伍里安插各种人员,牛鬼蛇神聚在一起,能成事就怪了。 所以他才会暂时放下临安城内情报势力的发展,安排利州四义等人先行前往江南,以防万一也可以护住郭瑊性命,更能迅速传回情报,让他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只是事情的发展实在是让他意想不到,这南宋官员究竟腐烂到了什么程度,竟然会被如此简单的计谋陷害。 就连赵瑗都想要骂一声此人简直就是猪脑了。 下方官员也一样议论纷纷起来,举荐那蠢货的官员满头是汗,生怕赵构因此事迁怒自己,脑子里估计早就把那害了一锅汤的老鼠屎全家上下连着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官家,微臣以为,江南方面对此事早有警觉,如今他们扣住了人,却没有让消息传入临安,显然也同样不想将事情闹大,微臣觉得朝中不如重新再派一队人前去与对方交接,先商议将被扣押之人救回之事最为稳妥。” 有人当先提出了建言,但很快就被旁人呵斥。 “放屁!江南如此行事,分明就是因为做贼心虚,才被迫先下手为强,将人抓了之后以此要挟朝廷!你的意思是如今放着江南贪腐,甚至意图威胁朝纲不管,甚至不惜与这等乱臣贼子委曲求全?你居心何在?你是想等着其余州府见状纷纷效仿,让我大宋好不容易换来的安生养息的机会再次陷入窘境?”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再派人去送死?如今江南税供几乎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了大宋的半边国库,要是再起波澜,你让哪个州府来填这份缺?” “要我看就是江南府得寸进尺,实在不行就干脆从其余州府调兵过去,直接将江南那些贪官污吏一举拿下,省得夜长梦多!” “你简直不可理喻!如今兵戈才熄,你就想重新掀起战乱吗!” “你才愚蠢至极!” “放你娘的狗屁!” “你他娘的...” 这群官员正经意见一个都给不出,反而越争越急,各自面色涨红好似关公,甚至已经顾不上自己还在御书房里,当着赵构的面,指着对方的鼻子开始了泼妇骂街。 这样的场景实在难以见到,赵瑗开启了吃瓜看戏模式。 他甚至注意到一旁的范冲和他一样,正津津有味地听着这群官员骂到上头,甚至开始互揭对方痛处,甚至骂起了对方家中不和,小妾劈腿等阴私之事。 赵构面色已经铁青。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些官员居然如此不堪重用。 大声呵斥道: “够了!朕让你们来是给朕出主意的!不是让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学那市井泼妇互相对骂的!还有一点在朝为官的样子吗!一群蠢货!” 这骂声随着赵构砸下又一块镇纸戛然而止。 这些对骂的官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还在御书房内,顿时面面相觑。 赵构看着下面一时间全成了缩成了鹌鹑的臣子们,正要责罚,就见到一旁没有参与骂战的范冲站了出来,替他们解围道: “官家,这些朝臣毫无礼数,殿前失仪,实在该罚,不过微臣觉得如今正事要紧,官家不应为他们这种小事劳神,不如就罚他们各自罚奉两月,以儆效尤如何?” 赵构本来想罚得更重一些,但有范冲替他们解围,便应了下来。 范冲之举让那些官员感恩戴德地看向他。 闹剧结束,讨论又回到了江南一事上。 各方官员还是各执一词,始终拿不定主意。 就连赵构连续询问了李光和范冲等人,却始终难有一个真正的定夺。 直到赵构将目光看向了正在一旁发呆的赵瑗,问道: “元永,江南一策本就出自你手,眼下你可有什么办法挽救这局面?” 赵瑗一愣,他没想到赵构居然会在这种场合提自己。 毕竟在他看来,赵构召集众臣御书房议事,却把自己也一起叫上,目的是让自己多看多学,而非真的希望自己能有什么见地。 所以他一直在旁边安心吃瓜,顺便思考江南此刻的危局该如何解决。 结果没有想到,这群朝臣吵得都快把御书房给掀了,都没有商量出一个合适有用的对策。 赵构对他们失去信心实在是不足为奇。 如今赵构当着群臣的面询问自己,虽有死马当活马医的嫌疑,但是更多的是在给自己提供一个展示的机会,也想看看自己是否还能如同先前一样,拿出行之有效的方法来。 赵瑗只花了数息便消化了赵构此举的心思。 他从人群之后站了出来,躬身作揖后答道: “儿臣觉得,先前诸位大臣有一点没有说错,江南如今既然已经发现了朝廷正在追查他们贪腐的证据线索,却只是秘而不宣的困住前往江南的臣子,其意愿大约并不想在此刻与官家翻脸,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朝廷必不可为此而放过江南,否则此例一开,各州将会纷纷效仿,导致外乱才熄,内祸又会横生。” 赵瑗的话说得有理有据,也没有否定先前那些官员们的思路,让他们纷纷点头,朝着赵瑗投来赞许的目光。 赵构点头,认可了赵瑗的分析。 “那元永你觉得此事该如何是好?” “儿臣觉得,如今不可再起兵戈,所以讨伐江南也不可行,不如干脆再派一批人前往江南,再来一次先前之计。” “什么?再派一批人羊入虎口?” “这简直就是胡扯!江南如今已有警惕,根本就行不通。” 赵瑗的话瞬间引起了众臣的剧烈反应。 但赵瑗只是笑着解释道: “怎么会羊入虎口呢?这次若是派遣去的人光明正大的打出调查朝堂派遣的旗号,明面上江南党系绝不敢轻举妄动,反而会鼎力配合,他们挟持前一批人无非就是想要有一个能与朝廷交易的筹码。儿臣甚至能想到江南为了平息朝廷怒火,而抛出一批替罪羔羊,让朝廷既挽回了面子,也能让那些实际上早就扎根江南的蛆虫们藏在暗处避过风波,这对江南与朝廷而言,是最好的两全其美之法。” 赵构听了赵瑗分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赵瑗说得其实并非没有道理,江南抓住人质,却秘而不宣,自然是不愿真的与朝廷为敌,而是想看朝廷的反应。 若是此刻朝廷抛出台阶,双方都有借坡下驴的机会,想必江南也会顺了朝廷脸面,让朝中抓住几个无关痛痒的贪官污吏,互相利好。 但这绝非赵构最初的设想,江南贪官如今看来早就盘踞江南,将那里彻底经营成了自己的老巢。 如此贪腐成灾,却还是能使江南成为国库税供最重要的一部分,足以证明江南富饶绝非一星半点。 如果大宋能够彻底清剿江南水患与贪官,清治漕运,那能够给大宋带来的利益将是无法想象的。 但赵瑗的计策却无法完成赵构的目标。 不过饶是如此,赵构还是问道: “元永觉得这次又该派谁,才能妥善完成此事呢?” 赵瑗答道: “儿臣先前觉得自身能力不足而不敢担任前往江南的重任,但如今事关父皇心愿,儿臣愿意为父皇努力一试。”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赵瑗居然举荐自己前往! 这是所有人,包括赵构都未料想到的走向。 只有范冲看着赵瑗,拂须而笑。 就在众臣为赵瑗所言再次议论纷纷之时,范冲又站了出来,说道: “老臣以为,建国公所言并无错处,如今江南一事沦落至此,皆是因为先前人手派系混乱所致,如今再从朝中挑选人去并不合适,既然江南之策本就是建国公所出,想来对于如何应对这种危机,建国公或许心里已有打算,不妨就让建国公一试,老臣觉得建国公或许并不会让管家失望。” 范冲话里有话,让赵构听得明明白白。 他索性心灰意冷的摆摆手,说道: “罢了,这事既然江南方面暂时不愿真的与朕为敌,朕也得好好考虑一番,你们先散了吧,让朕好好想想究竟该如何是好。” 此等大事居然如此虎头蛇尾,连计划都没有彻底商议出来,赵构也没有宣布一个结果,就这样让人散了? 朝臣们虽然疑惑,但还是听了赵构的话,纷纷退出了御书房。 等接送他们的马车行至宫门前时,赵瑗的马车却默默的脱离了队伍,一名内侍敲响轿门,小声说道: “建国公,官家让您回去御书房一叙。” 赵瑗早就料到了会有这出,点点头说道: “那就走吧,别让父皇等急了。” 等赵瑗再回到御书房,除了赵构之外,就只剩下了李光与范冲两人而已。 见赵瑗兜了一圈又总算回来了,赵构也不再虚与逶迤,叫来内侍替赵瑗搬了板凳,看了座之后,便开口直接问道: “元永,你真觉得你能独自前往江南,解决此事,是心中已有定计了吗?” 赵瑗诚恳答道: “父皇,儿臣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成事,父皇这次让儿臣绕了一圈,应该也是意识到了朝中有人在暗中帮助江南,所以才这样行事。儿臣觉得,如今定然不能真的与江南妥协,但明面上暂时拖延住江南方面后,再让人查明情况,见机行事才是当前最合适的选择。” 他顿了顿,见赵构和范冲三人并未插嘴,而是侧耳聆听,便继续说道: “如今朝中可用之人不多,又能完全为父皇所信得过的人实在难找,李大人和老师如今还需坐镇临安,所以儿臣觉得或许儿臣作为明面上代表朝廷前去与江南协商的人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一能让江南感受到朝廷协议的诚意,以此麻痹江南,同样儿臣的身份也会让江南短时间里不敢轻举妄动,儿臣才有足够的时间去弄清楚江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瑗的话让赵构思虑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道: “元永,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去当这个饵?可这样太过危险,若是江南再次察觉问题,岂不是会让你也跟着身陷囹圄!” “父皇,如果儿臣不去,只怕再难有更合适的人选前去江南了,其他人恐怕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只能让朝廷被迫与江南妥协,让那群蛀虫继续安然的享受着江南的富饶,啃食我大宋的根基,您还不如让儿臣前去一试。” 而且郭瑊还被困在江南,他自然得去救出自己的岳丈,顺便查明江南究竟发生了什么,并在江南布置出自己的根基。 只是这些话他只会在心里默默说,并不会让赵构知道。 也不知赵瑗转了个弯回来前,范冲与李光给赵构说了什么。 赵构虽然面色犯难,但还是看向赵瑗说道: “此去江南,你需要什么?” 赵瑗正色道: “儿臣需要彻底调度江南一行所有官员的权力,还有在重要关头能够让儿臣放权收编江南水寨。” 赵构一挥手,大方道: “都准了!朕还给你再派一批宫中侍卫随身保护。” “谢过父皇,不过若是可以,这些侍卫儿臣希望不要出现在儿臣身边,儿臣或许有更好的用处。” “既然派给你了,那他们自然全听你的指使,你让他们做什么都行!” 赵瑗一喜,拱手朗声道: “谢过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儿臣手下那位从小跟着儿臣的侍卫裘兴,先前被父皇安排去了巡铺军,儿臣想让他陪着一起去江南,帮我。” 赵构回忆了一下,似乎确有其人,挥手道;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待会儿朕给你写个旨意,你去巡铺军把他领回去就是了,那巡检使的差朕还给他留着,若是这趟办妥了,朕就帮你给他再升几阶,连你也一样有赏!” 赵瑗代裘兴再次谢过赵构。 又详细聊了一番出行江南的事情。 因为这次赵瑗需要更加妥善的准备,随行人员全部都有赵瑗指定,所以便定在了三日后出发。 赵瑗一告别御书房,便看到范冲与李光携步朝自己走来。 第37章 窝藏私兵的水寨? 见范冲和李光出来,赵瑗放慢了脚步,特意等着两位。 “江南一行实在危险,你真的没有计划?” 看得出来范冲心里着急,他一走到赵瑗跟前,就开门见山的说道。 赵瑗苦笑。 “如今江南情势不明,我能有什么计划,老师是否太高看我了。” 范冲有些狐疑的打量了一番赵瑗,小声自言自语道: “你这家伙居然会愿意冒如此风险行事,实在有些古怪。” 李光则朝着赵瑗说道: “建国公这几日要做准备,但凡有什么力所能及的事尽管和我说,我会全力相助。” 李光与赵瑗相交并不深,两人仅仅在御书房见过几面,但此人历史留名,赵瑗对他却熟悉得不得了。 知道李光其实和老师一样,对自己此行江南十分担忧,心中很是承情。 “那就多谢李大人了,如有所求能够让我去江南时多几分胜算,我自然不会和李大人客气。” “那便好,我只怕建国公不愿意找我。” 李光笑了笑,便先一步告辞,只留下赵瑗与范冲二人步行。 “老师...”赵瑗还未开口,就被范冲打断。 “老夫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好了,郭家那里我自会帮你照顾,但你还是得先顾虑自己的安全为主,临安城内有我,短期自然不会再生乱子。” “那就多谢老师了。” “不用谢我,郭家自从你在人家府前弄了那么一出谕旨赐婚的戏码,又把礼部侍郎刘家给拉下了马,现在整个临安城里谁不知道郭家和你的关系?建国公如今可得官家宠呢,自然没人会打他们的主意。” 范冲见赵瑗不语,又说道: “我给你的那份名册里,有几个如今在江南任职,不过老夫上次见他们那也是近十年前的事了,如今他们究竟如何老夫也没把握尽信,但你可派人去探探底再做打算。” 赵瑗听着范冲为他着想的话语,心头不由得暖烘烘的。 两人又驻足讨论许久,才分开。 见天色已经大亮,他又去了一趟养心殿,陪了吴妃和张氏一会儿,才动身离宫。 因此次出现江南是冠着朝堂名号,以巡查州府为由将赵瑗放在了明面上,所以并不需要藏着掖着。 赵构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前来传旨的内侍总管还是先前宣读赐婚旨意的那位。 替赵构宣完了旨,着令赵瑗为钦差统领兼察访使,总管江南一行全局后,那位内侍总管又取了一份密旨递给赵瑗。 这是赵构赋予赵瑗暗中的权力,让他有可以无需禀报临安,遇事可随机择断之权,如有必要,甚至可以抽调外州驻军协助。 这份旨意下达,足以见得赵构如今渐渐开始对赵瑗有了足够的信任,和培养的意味。 赵瑗接了旨意后,便让人从巡铺军内将正在当值的裘兴找了回来,说明情况后,赵瑗便让裘兴先自己一步动身前去江南。 之所以不让裘兴跟在身边保护自己安全,是因为如今赵瑗手头上可以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一点。 利州四义如今不知何处躲在江南何处,消息已经断了四天。 安排裘兴提前一步前往江南,一个目的是为了弄清楚江南到底发生了什么,提前让裘兴着手调查,以防自己像是只无头苍蝇一样一头蛮进江南。 另一个原因便是为了打听利州四义的消息。 至于安全,赵瑗这次也不是要做那些暴露了就会被砍脑袋的事儿,所以赵构安排下来的那些护卫足以护他周全。 如果那些护卫都护不住赵瑗周全,那多裘兴一个也没什么用处了。 毕竟武艺再强,在人数优势面前,枪林箭雨也足够让一名能够上天入地的高手身死当场。 裘兴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利州四义前往江南后,虽然依旧是通过药铺子的方法给国公传信,但裘兴作为赵瑗的心腹,大体是清楚赵瑗的计划与担忧的。 所以江南出事以后,裘兴连休整都没有,回府接了赵瑗安排,立即就脱了巡铺军的甲胄军袍,换上了一身普通衣裳,背上茴香替他准备的必要行囊就出发了。 安排好裘兴之后,赵瑗又去了郭府,见了郭云岫。 郭云岫已经听说了赵瑗要前去江南的消息,不过却暂时还不知道其父亲郭瑊如今被困在江南,生死不知。 两人好好温存了一会儿,见时间还早,便一起去了书塾。 今日范冲因为江南之事,所以并未来上课,但学生们都还是自觉来到了书塾的草庐里看书。 见赵瑗和郭云岫来了,纷纷起身围了上来。 如今赵瑗和郭云岫两人已经和这群学生混得熟稔了,两人本就只比这群家伙最大也不过七八岁而已,更是有几名同岁之人。 所以比起师生,赵瑗与他们的相处更像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说不好到底谁是老师,赵瑗将他从历史课本里学来的知识以及未来的科学知识以格物的理念灌输给他们,造就了这批草庐里的学生们难以想象的成长。 古人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是如此。 赵瑗更加开阔的眼界,以及完全新奇的格物理念深深的吸引着这些学生,尤其以周必大和张孝祥几人为首,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去试验赵瑗给他们说的各种新奇道理。 而要知道,第一次赵瑗用格物的方式告诉他们,万物生机靠的是光合作用,铁器生锈是氧化反应,粮食发霉腐朽是细菌导致的时候,这些家伙可都是一脸不信的表情。 直到赵瑗用实践出真知的方式,带着他们做了几个有意思的小实验后,这群家伙已经迷上了探索那些未知缘由的快感。 所以在解答了这群学生们新的疑惑和点子后,赵瑗告诉了他们自己或许会离开临安外出江南一段时间。 其他学生都是纷纷惊叹,只觉得赵瑗竟然被官家御赐钦差查案,这件事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可周必大和张孝祥却皱起了眉头。 周必大举起了手: “先生,是因为江南水寨被人用来窝藏私兵一事吗?” 赵瑗愣住了。 江南水寨内部窝藏私兵?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之前那个从江南回来的官员根本就没有提及此事? 利州四义先前传回来的信息里,也只是说江南水寨分了许多寨子,彼此之间并不是一条心,愿意诏安归降的寨子其实也只是占了那些寨子的总数不到一半而已。 其余寨子又各有故事。 可再有故事也不至于窝藏私兵吧? 可如果周必大说的是真的,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那些私兵是谁家养的?又为何要养在江南? 这些私兵又和江南官场贪腐有何联系? 赵瑗眼神一凝,问道: “你说什么?你从哪儿听说的江南水寨里有私兵?” “对啊,我叔父行商,每年漕运都要走江南水道,前些年江南水道还都是一些水寨的人会劫船偷货,前年开始那些水寨就开始不对了,他们私设关卡收受路费,要价很凶,我叔父还说这些人行止有度,看起来不像是普通水匪,更像是兵卒。” 周必大继续解释道: “先前那些水寨的匪患还稍微会讲江湖道义,只要给了东西,便会放人同行,但那些更像兵卒的水寨却不讲这些,有些时候若是缴纳的路费不合他们心意,甚至会直接上船杀人。后来因为这事儿,我叔父就没再走漕运行商了,加上我明年就要科考,才带着我来临安做些小生意。” 周必大的话让赵瑗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各种联想,看来江南水寨和官员贪腐一案的实际情况还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只是这事情为何他从未听与水寨关系颇深的利州四义与李涧等人提起过? 现在看来,江南的疑团越来越多。 他让学生们留在草庐内自习,带着周必大走了出去,问道: “你叔父能确定那些水寨是真的窝藏私兵吗?” “我叔父也说不准,不过早年他从商前曾在军中从戎过,所以能看得出一点端倪,若非如此,寻常人应该是分辨不出那些水匪和私兵的区别的,叔父也只是有些怀疑,但也只说给我听过。” 看来江南水寨的事情还藏得很深,如果不是赵瑗与周必大这偶然的交谈,恐怕还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玄机。 但此刻赵瑗却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做事情总得抱着最好的期望,去做最坏的打算。 假设真是如此,那么江南一行恐怕比他看上去的还要凶险。 周必大见赵瑗陷入沉思,主动开口说道: “先生,学生虽然不知道您此次前去江南究竟是要做什么,但我叔父和各大漕帮以及走马的商会关系都不错,若是先生江南一行的时候有需要,我可以让叔父替您引荐一番。” 赵瑗眼睛一亮,他正发愁出行江南的人手不足问题,如果能得到周必大叔父的帮助,或许就能够多一分助力。 “那就有劳了。” 赵瑗开口感谢,吓得周必大连连摆手。 “先生您这么说学生可不敢担,您和范师来草庐替我们上课,已经对我们是大恩一件,叔父自从知道后,便一直念叨着要报答您和范师,尤其是先生您,在您教我们之前,学生可从没想到过知识其实并不只是那些书本里的大道理,生活里的点滴,路边的树木河川,田野里的农作庄稼其实都是知识,就凭先生这短短日子里的所授,学生便足以受用终身,无以为报。” 听着周必大的马屁,赵瑗觉得自己有点惭愧。 他其实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果没有十八到二十世纪的那些先驱者,为他们开阔了一个叫做科学的学科,失去了对世界真理的认知,没有了事物运行的透彻理解,无法开阔视野去看待那些事物。 那赵瑗恐怕也会和南宋的普通人一样,只懂得书文诗经,之乎者也。 并不是说老祖宗留下来的经典与道理就不对,这些道理同样蕴含着事物运转的真理。 可那些东西在老祖宗们的视角上看,太过玄乎,无法用简单的物理化和数学规则将其解释清楚,便只能理解却无法掌握成自身的力量。 “说什么受用终身呢,我们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你们才刚刚步入了格物的门槛,之后还能看到更加广袤无垠的世界,可不要就这样知足了。” 也不知怎么的,赵瑗在周必大面前说起话来就有着十足的老师味道。 “是,先生教训的是,学生还要好好努力,等着先生从江南回来继续教我们,等先生回来后,我和张孝祥的实验应该也快成了,到时候定然让老师目瞪口呆。” 好家伙,这些学生看来是背着自己在做什么东西。 赵瑗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不过几番追问下,周必大还是守口如瓶,便不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心了。 反正江南回来,他自会知晓这两人在弄什么。 有了周必大的引荐,赵瑗顺利见到了他的伯父——周折。 赵瑗足足和周折商谈到了夜幕降临,眼看着临安城的城门要关了,赵瑗才和一直在庄子里等候他的郭云岫回了临安城内。 送完郭云岫回府,赵瑗在书房内一宿未睡,手里捧着范冲给他的那本名册看个不停,久不久又伏案写写画画,沉思良久。 直到茴香夜里来替赵瑗添暖盆的炭火时,才发现自己公爷又熬了夜,逼着眼睛通红的赵瑗上床睡了一个多时辰。 结果次日赵瑗又起了一个大早。 看着眼睛边上糊了一圈黑眼圈的赵瑗,茴香气得险些拖自家公爷回床上再睡两个时辰。 但赵瑗知道时间紧迫,哄好已经开始有“奴大欺主”嫌疑的茴香,赵瑗就出了府。 因为赵构旨意的原因,今日赵瑗并不用去御书房内,他还需要安排出行江南的一应事务以及随行人员。 不过这次赵瑗并不打算从朝中抽调人手随行。 毕竟先前江南事情败露,先不说是否真有人在暗中通知江南,明面上事情就坏菜在那群烂到根子里的官员们。 所以他仅仅是从礼部哪里要了一批礼部员外郎和令史、书令史。 这些人官职最高也不过从七品,在礼部内就相当于现代公司里的饮水机和碎纸机管理员,平日里被人使唤来使唤去,还不受待见。 这些官员甚少能够获得再向上爬的机会,大部分的官员在入仕后,若真有后台本事也都会直接从审核文书的郎中职做起,而不是更低一阶的员外郎。 所以当得知他们被赵瑗选中随行前往江南之后,这些小官们全都精神震烁,准备在赵瑗面前好好表现,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 第38章 送别 赵瑗离京的时候,钦差使节的仪仗倒是做得周全,来送行的却只有范冲和李光几人。 他在朝中本就没有什么结交,省去了和人打交道的繁文缛节,倒是乐得自在。 赵瑗见范冲拦在路边,便叫停了马车,下车问好。 一旁随行的官员们自然也认得范冲。 须知范冲数朝元老,当年秦桧还在时对他也颇有忌惮,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放肆,以老师尊称。 之后范冲辞官隐退,没了制衡,才让秦桧得了机会,这才渐渐做大,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可想而知,范冲在朝中的影响力之巨大,可以说小半个朝廷的官员都能算得上他的桃李,称他一声宋国之师也不为过。 如今范师回朝救急担任执宰,数不清的官员前去庄子求见,都被他拒之门外无缘得见。 可如今建国公前往江南,居然能引得范师出面为其送行,实在是让人惊叹不已。 懂事的官员们自然清楚范冲与赵瑗的师生关系,不敢上前,只能站在车队之中看着赵瑗与范冲攀谈,眼热不已。 有些随行官员为了博范冲眼熟,跟了上去,围在一旁听着范冲训诫赵瑗,就好像是在训诫自己一样,让人哭笑不得。 范冲此次前来其实只是放心不下赵瑗,加上草庐里的学生们闹着要来,便随行一起了。 他看着赵瑗,语重心长的说道:“切记注意安全,若是事不可为切莫强为,就算做不成回来之后也有老师替你担着。” 赵瑗心头一暖,他知道这是老师在担心他的安危,拱手道: “学生省得,不过老师能不能盼着点学生的好,还没出临安城呢,您就开始眼巴巴的担心学生我成不了事了,知道的说您是在关心学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在咒学生呢。” 范冲见赵瑗还能和他嬉皮笑脸,心头忧虑倒是减轻了许多,冷哼一声说道: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等你哭着回来求老夫帮忙的时候,老夫倒要看看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 “那自然还是得嘴硬的。” “臭小子,前面的安排都打点好了吗?” 范冲气得险些当着众人的面给赵瑗头上来一记戒尺,但骂了半句,还是收了回去,改问安排了起来。 见赵瑗点头,范冲这才放下心来,退到一旁,让草庐的学生们围了上去。 李光见这爷俩对话好笑,只在一旁偷着乐,听到赵瑗安排好了一切,倒也放心下来,只是寒暄两句便一样和范冲退到了一旁。 结果倒是被周围那群见范冲面色不虞,而踌躇不敢上前搭话的随行官员围了上来。 这次的学生之中并没有周必大的身影,这家伙昨日便和叔父一道离开了临安城。 没了周必大相伴的张孝祥显得有些无趣,但还是和众学生们给赵瑗围在圈中,叽叽喳喳的要求跟着一起去江南。 赵瑗自然不会答应,好不容易才应付完这群学生。 告别送行之人后,赵瑗便挥手让队伍再次起程。 出了临安,车队就见一位女子撑着小伞站在官道前,随行的侍候的茴香一脸兴奋的叫着“公爷公爷,是郭小姐。” 赵瑗撇了撇嘴,他自然不需要茴香提醒,第一眼时他就认出了那人正是郭云岫。 众人自然知道前些日子管家赐婚一事,见郭家小姐大清早就等在这里送别,不由得纷纷感叹,两位真是郎才女貌,情深义重,天作之合。 官家果然许了一道好婚。 如此情形,这些官员自然不会去碍人眼,纷纷让开。 赵瑗下了马车,向郭云岫走去。 “你怎么在这里等着,天寒地冻的,也不怕冻着你。” 一走上前,赵瑗便将自己的披肩摘了下来,替郭云岫披上。 “我本来是和范老一起等着的,可范老说他们一群人围在那里,我恐怕就没多少和你独处的机会了,所以让我一个人在前面等等。”郭云岫踮着脚将伞撑到赵瑗头顶,将两人一并遮了起来,“你别把你的衣服给我,我又不冷,反倒是你去江南着凉了可不行。” 听到郭云岫这样说,赵瑗哪里不知道范冲的心思,心中颇为感激。 “没事,茴香替我备了很多换洗的衣服,我能在江南一天穿一套不带重样的。” “那我可不乐意了,你带那么多衣服去打扮得好看,到时候被江南那些大家闺秀看上了可怎么办?我先前就听晚舟说过,江南的水乡绝美最能养人,美人可多得很,万一国公爷在哪儿挑花了眼。” 郭云岫嘴上虽然说着担忧,但是眼里的揶揄笑意却藏不住,她看向赵瑗的眼神里哪有忧心他被拐走的样子,分明只有不舍和爱意。 赵瑗自然是知道郭云岫如此说,只是想要冲淡分开的思念和不舍,他笑着将郭云岫揽入怀里,说道: “那你现在给我脸上亲一口,留个胭脂印子,我去江南之后保证绝不洗脸把它洗掉,让全江南都知道我名草有主了。” “别这样,都有人看着呢。”郭云岫啐了赵瑗一口,却没有挣开,“你要真敢不换洗,到时候消息传回临安,就得说我是嫉妒了,你这可没什么安好心。” 两人又温存了一阵,郭云岫才将赵瑗推开。 “好了,你该走了,可不要让别人等急了。” “你放心好了,我只是去一趟江南,很快就会回来,你才是别等急了。” 郭云岫斜了赵瑗一眼,她只觉得自从两人将彼此感情说明之后,赵瑗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以前在御花园里见到的那个赵瑗,还有书信往来时的赵瑗都是一位守礼知节的正人君子,虽然亲密却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让她总是怀着不安和揣度想要靠近,又害怕受伤。 可如今的赵瑗,却丝毫不吝啬表达他对自己的爱意,随口而说的话语都带着蜜糖,让她如升云端,将她的芳心搅乱,偏生她却更喜欢这样的赵瑗。 更有真实感,也让她更有安全感。 “你等一下。”郭云岫喊来站在远处的丫鬟,接过丫鬟手里的食盒,递给了赵瑗,“我担心你路上风餐露宿的,吃得没有临安城里的好,所以早上起来给你备了些吃的,拿食盒热着,你拿着路上吃。” 赵瑗接过食盒。 这食盒底下用铜炉小火一直热着,在这寒冬腊月里拿在手上,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废了许多心思,也不知道郭云岫说的早上是有多早,恐怕为了这盒热食,她得天还没亮就起来准备了。 赵瑗心中暖意涌起,将食盒递给跟在身后的茴香,看着郭云岫的脸庞,忍不住亲了上去。 这动作吓坏了郭云岫,可赵瑗的臂膀十分有力,让她挣脱不得。 这一吻吻得足够久,吻得郭云岫天旋地转,直到赵瑗放开她时,险些没有摔倒在地。 “你坏心,给人全看见了我以后怎么办?!” 郭云岫气得嘟嘴用手拍了赵瑗几下。 “谁看见了?你看他们敢不敢传出去就是了。” 赵瑗示意郭云岫去看,一旁的茴香和身后的车架随行们见此情形早就知情识趣的扭过了头去,假装没有瞧见。 气得郭云岫想骂又舍不得。 直到真的告别,郭云岫的脸还是红扑扑的。 她站在雪地里看着赵瑗的马车离开,站了许久许久。 第39章 消息 此次前往江南的阵仗并不小,按理来说大批人马前往江南,最好的行进路线还是走漕运水道,由朝廷设立在临安城外的“丰储仓”出发,走江南运河,自临安北行,经嘉兴、平江府(苏州)、常州至镇江再经分流进入江南。 这条太湖流域的漕运水道所输送的漕粮,甚至占了南宋国库收入的百分之七十以上,还有各地木材,茶叶,盐巴等物业都经由此道运往宋朝各地,因此而享有“苏湖熟,天下足”的美誉。 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水上丝绸之路。 但是显然赵瑗并不敢轻易使用漕运。 其一是因为周必大所说的,江南水寨内极有可能有江南官僚们擅养的私兵把持,如果贸然走水路,江南官宦们极有可能为了不让赵瑗顺利抵达江南,而动用私兵,假冒船祸,让赵瑗一行沉入水底,尸骨无存。 须知,这船上航行可比不得陆路,只要一进入长江流域,那就会彻底成为别人的活靶子,即无法轻易改道,也不能随时靠岸自救,真要遇到天灾人祸,想要靠着水性自救,更是天大的笑话,长江四处暗藏的湍流会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们做人的道理。 另一个原因便是,水域之上,信息的传递难免不够通畅。 赵瑗事先已经派去的人手,很难将情报迅速准确的传递到正在行驶的船只上。 他需要更加准确的信息,来提前应对和做好各种部署防备,否则等他进入江南的时候,就得和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找不到方向,只能被江南官员们耍着玩。 正因为上述的几个原因,赵瑗并没有选择走漕运乘船前往江南。 而是让整个队伍走了陆路。 虽然陆路稍慢,但至少安全能够得到保障。 历史里的南宋时期,对于江南的行政地界规定得并不算严格,但从地理上来看,南宋常以长江和太湖为界,将湖州和嘉兴归为江南一代。 这两处距离临安其实也不过数百里而已。 在现代看来近在咫尺的三个地方,在南宋看来,却已经算是路途遥远。 正常行路从临安前往江南核心的湖州,走官道至少需要三四天的时间,加上车马人员过多以及多雨多雪的冬季,这个时间大约要延长一至两天。 等赵瑗一行穿过余杭,抵达德清时,已经花费了两天的时间。 德清位于杭州湖州之间,地处天目山余脉,是江南地界的分水岭,由此再向北行,就可以进入太湖冲积平原,也就是真正意义上上的江南一带。 德清县的县令提早收到了消息,在德清盛情款待了赵瑗一行。 设宴时甚至还配上了美人相伴,载歌载舞,宴席之丰盛,比起如今南宋国都的临安城内酒宴还要不遑多让。 赵瑗可是知道先前江南一行的官使坏事的原因,但他并未制止,而是让手下随行官员们放开手脚玩乐,不必介怀。 如今的情形其实是双方早就知道彼此目的,互相试探,赵瑗自然也不担心对方再把先前相同的花样拿出来用。 与其拘谨提防着,不如让人看见他们表面上并无恶意,降低对方的危机感,从中找到可乘之机。 只不过宴席过后,德清县令又盛情邀请赵瑗留宿,还是被他谢绝了,选择了与官员们一道回官驿里休憩。 理由自然也简单,赵瑗将郭云岫抬了出来,立即就受到县令了然的眼神。 如今谁人不知道,郭府千金得天独厚,深受建国公喜爱,先是国公为佳人写下千古绝句,又有请君赐婚的佳话,先前建国公出使时,郭府千金更是拄伞相送,让临安城内心系国公的女子心碎了一地,两人感情之深自不用说。 有了赵瑗带头,那些官员们自然也不敢多待,都随着赵瑗老老实实回了官驿休息。 赵瑗在茴香的侍候下换了衣物,见天色尚早,便坐在书桌前看书。 冬天的风吹开了窗台,将屋内的烛火吹得摇摇欲坠,让屋内多了一层寒意。 “这屋子也没有地龙,只是烧炭实在是有些太冷了。”茴香一边搓着手,一边走向窗边想要将窗户重新合上。 自己国公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毛病,无论那窗户被风吹开了多少次,也不许她将窗户的插销插上,顶多只能虚掩着。 这才让寒风有了可乘之机,要是明日国公受寒着凉了可怎么办,折腾的不还是她这个照顾人的人吗? 这是茴香第四次起身去关窗了。 她内心吐着槽,走到窗前,手才摸到窗户合叶上,就被一双冰凉刺骨的白手从窗外摁住! 她惊悚地发觉那双手分明就是从窗外伸来的! 茴香险些跳了起来! 她最近管着宫里来的十个秀女,关系颇好。 那些秀女也看明白了国公的心思并不在女色之上,虽然难免有些失望,但不用以色侍人,加上建国公对人并不严苛,甚至算得上是纵容(参考茴香),又无需待在宫中受委屈便安心在国公府待了下来。 只是这些秀女虽好,但却有一点毛病,那就是来自于宫中。 而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八卦消息,尤其是那种鬼气森森的冤屈故事。 这些秀女们聚在一起,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和茴香讲八卦,讲宫里那些含冤而死的女人,怨气不能散去,所以魂魄停留在冷宫之中,找人替死偿命的故事。 现在!那双带着冰冷寒意的手正正好压在茴香的手掌之上! 那苍白而带着风雪,没有丝毫血色的手不正是前来索命的鬼手吗! 太可怕了! 茴香险些放声尖叫,然后她刚刚张大嘴,声音还在喉咙里酝酿,下一秒,她就看到那双手从窗外的黑暗中彻底伸进了屋子,捂在了她的嘴上! “呜~” 茴香的尖叫就这样被捂在了喉咙里,险些被彻底吓晕过去。 “别叫,把人叫醒了,你看国公会怎么罚你。” 就在茴香瞪大眼睛时,她看到一个人头从窗户边上露了出来—— 正是披着风霜,面色被风雪冻得苍白的裘兴。 茴香目瞪口呆的看着从窗户边上翻进屋的裘兴,过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口气问道: “你是人是鬼?你正门不走怎么走的窗户!” 裘兴没好气的瞥了茴香一眼: “我要走正门,你看明天国公还能安然进江南么?恐怕整个德清县今晚都不用睡了。” 茴香还没弄明白裘兴话里的意思,见对方还没回答自己他究竟是人是鬼,还要追问,就被一旁的赵瑗打断。 “好了,茴香你先下去热一壶酒来,裘兴是人,他不能走正门,我让你不要关窗就是为了等他的。” 茴香这才恍然大悟,扶着依旧还在怦怦跳动,吓得不轻的小心肝退了下去,临走前还不忘白上一眼裘兴。 裘兴自然懒得和茴香计较,等她走远,裘兴才关上窗户,走到赵瑗边上正欲汇报。 “你既然来了,便先不着急说事,江南如今风雪正大,你在外面被吹了这么久,咱们先暖暖身子,再慢慢说。” 裘兴点了点头,他知道国公这是在关心自己。 他听命在炭火边上暖了暖手,又一口饮进了茴香端来的热酒,见到赵瑗已经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这才开口说道: “公爷,江南现在正在实行宵禁,我们的人手暂时还没摸清门路,暂时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传回来,但我们还得到了另一个消息,想着应该对公爷十分重要。” “什么消息?”赵瑗正襟危坐,正色道。 “李家小姐的踪迹,我们找到了。” 第40章 试探 听到裘兴说的话,赵瑗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来到江南地界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关于李晚舟的! “你说什么?” “属下找到李家小姐的踪迹了。”裘兴又说了一遍。 怪不得李涧在临安城附近搜索,始终没有得到李晚舟的消息,居然是跑到了江南。 联想到江南近期的情况,恐怕李晚舟应该是被困在了江南里,如同利州四义一样,消息无法传递出去。 赵瑗心中这般思索着,问道: “你们是怎么找到李晚舟的?” “并非属下找到的李家小姐,”裘兴有些愧疚,“说来有些惭愧,是李小姐主动找到的我们。” “嗯?”赵瑗有些诧异。 这和他猜测的有些不太一样,李晚舟居然会主动联系裘兴? 他并没有震惊于李晚舟能够找到潜伏进入江南的人手,甚至还能联络上他们。 毕竟李涧在赵瑗之前就和利州四义等江湖人士有过交集合作,彼此熟悉对方的联络方式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而裘兴进入江南之后,第一时间也会留下试图联络利州四义人手的信号,方便更快取得情报。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主动联络上裘兴的竟然是李晚舟。 “李小姐找到了我们留给利州四义的暗号,但没有留下见面的要求,而是留了一封信。”裘兴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赵瑗。 赵瑗接过信件,展开看了起来。 信里的内容十分简单,只有短短数行,概括起来就是: “江南情况危急!勿入!快滚回临安保住你的狗命,换你看不顺眼的人来,不然云岫姐姐就要守活寡了!” 赵瑗看着信件直皱眉头,他并不意外李晚舟得知了自己与郭云岫订婚之事。 这事情闹得整个临安城沸沸扬扬,作为一段佳话传到江南也情有可原。 他意外的是,李晚舟为何会如此笃定自己江南之行必有危机?而且还是能死人的危险? 按照李晚舟和自己不对付的性格,恐怕这小妞巴不得看到自己跌进大坑里,然后狠狠嘲笑一番,不落井下石恐怕都对不起她自己。 但在正事上,李晚舟也不会含糊,既然能逼得她主动警告,那么就证明江南之行的风险已经超乎了他的意料。 他记下信中消息,将其丢入炭火之中点燃,看着信件彻底烧成灰烬后,才抬头看向裘兴。 “能查到李晚舟现在在哪吗?” “能,但需要一些时间,李家小姐行踪飘忽不定,属下人手不足,只安排了一位药铺的江湖人在追查。” “嗯,那就好,既然李晚舟能知晓江南危险,显然她所知的情报不会太少,如果能尽快找到她,或许对我们的帮助会很大。只是李晚舟既然只能传信,却无法主动现身,那就代表着她自己也在危险之中,只能通过信件与我们交流,你让那名江湖人注意保护好她,且要密切注意她周围的异常,若有变故或者异动,要提前禀报。如果一个人不够,多调几个人去也无妨。” “是,属下回去便做安排,可若是属下把人手调走,就无法继续追查江南事务了。” “你不用抽调已经在江南的人手,如果我没猜错,你在我身边还安排了几名人手庇护,把这些人调去就是。” “公爷,如果属下抽调这些人手,您的身边安全可怎么办?” “没事,皇上这次特意安排了寻影卫的人手护我周全,若是连他们都护不住我,你的人手恐怕也无能为力,而且有这些寻影卫在,那些江湖人行动并不方便,容易被对方察觉,还不如物尽其用,安排他们去做擅长的事情。” 等到裘兴领命离去,赵瑗又一个人独自坐在桌前思考了起来。 李晚舟在江南这些日子,却没有向临安传回过任何消息,恐怕是因为自己也深陷危机之中。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危机,使得她只能匆匆留下一封信件,就再次消匿于无形。 不过这至少也算是,如今到了江南地界之后的第一个好消息。 赵瑗整顿了一下精神,才躺到床上睡去。 次日醒来时,赵瑗顶着两个黑眼圈。 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满脑子都在思索李晚舟信里的危险究竟是什么。 考虑了一晚上,真正入睡的时间甚至还不足一个时辰。 顶着两个黑眼圈出去,显然有些太引人注目了,赵瑗只能唤来茴香,让她替自己用胭脂遮住黑眼圈。 忙碌了一阵,驿馆的门被人敲响,是随行官员前来禀报,德清县的县令来登门拜访了。 赵瑗皱眉,他并不想在德清县里和这位县令周旋太久。 对方如此刻意拖延自己进入太湖的时间,显然背后有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起先已经准备安排人手整备好之后,便再次出发。 可现在对方既然又亲自登门,自然不能不见,便让人将那位县令请了进来。 这位县令姓高,长得白白胖胖,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丰衣足食的富贵气。 昨日赵瑗在他府里见着的舞姬宠妾,都貌美赛过天仙,可以见得德清县即便作为湖州周边的下属县城,但也比其他州县富裕许多。 高县令见到赵瑗行了礼,待赵瑗请他落座后,他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下官先前见驿馆里的人手正在备车,国公这是就要走了吗,可是因为下官招待有所不周?” 这招待怎么会不周? 一座小小县城,宴席规格甚至可以媲美临安城内许多官宦世家豪门的宴席。 这何止是周到,简直就是周到得太超规格了。 赵瑗摆手解释道: “并非高县令你招待不周,本公也想在这德清县多留几日,好好享受一下德清的山水,但实在是皇命不可违,这也是本国公第一次肩负皇差,还得前往苏湖两州,本公可一点都不敢延误了事情。所以只能暂时放下玩乐的心思,等事情办妥了,本公一定会在德清多住几天,到时候高县令可不要不乐意啊。” 高县令眉开眼笑,说道: “那定然不会,国公能赏脸就已经是下官八辈子求不来的福气了,怎会不乐意,可惜下官还准备了各种节目,想着国公您一定喜欢,实在是可惜。” “没事,等本公从苏湖回来,再看高县令的节目也不迟。” 两人话里打着机锋,说了半天。 高县令见赵瑗确实留不住,只能就此作罢,起身准备告辞离去。 临走前,抬了一个大箱子进来,说是送给赵瑗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这公然行贿之事被他做得如此顺理成章,显然是为官期间并未少做。 赵瑗本该言辞拒绝,但却还是含笑当着他的面将箱子打了开来。 里面是整整一箱子白花花摞得整整齐齐的白银,少说也有数千两,居然被他说成小小礼物。 赵瑗看着这些东西,眼皮子狂跳。 但并未拒绝高县令的礼物,反而转头便当着对方的面,将箱子盖上,对着高县令说道: “高县令送的这些书画礼物本公实在是喜欢,也不算什么贵重之物,本公便笑纳了。” 高县令听了赵瑗这话,眼睛亮了起来,他呵呵笑道: “那里那里,这些东西也就是我四处收罗来,平日没事把玩的小玩意儿,在我手里这些东西也就是个物件,可国公爷要是喜欢,等公爷回京前,我再送您一箱子。” “哈哈哈,那可说好了,等本公回来,要是没有另一箱子,本公可就赖上你了。”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都达到了目的。 高县令见赵瑗收下了礼物,也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 等高县令的人走后,赵瑗坐在书桌前沉思良久,才让茴香去唤人来。 茴香唤来的人是一位身穿常服的普通马夫。 这马夫虽然着装普通,但脚下步履沉稳,走路无声,显然脚上功夫比马背功夫要强许多。一双招子明亮无比,老茧生在指节之上,而非虎口处,更是说明此人是一个练家子的高手。 此人名叫段生,是赵构最早安排给他的国公府侍卫之一,从秦桧死后赵构亲临建国公府那日,就一直跟在赵瑗身边。 起先虽然算是为赵构监视赵瑗的暗桩之一,但如今监视的命令早就撤了,这批护卫虽然偶尔还会向赵构报备外,更多的还是担负起护卫赵瑗的职责。 这趟行程,赵瑗便安排这批人中的一半,都伪装成了随行的车队马夫等小厮,还有一些人分散开来,伪装成了行商一类。 段生便是这批护卫的负责人。 段生一进屋中,便抱拳施礼,恭敬道: “段生见过公爷。” 赵瑗摆手。 “不必多礼,你们隐藏身份要紧,总不至于在外见到我还要这样吧?” “是,国公教训的是,属下明白。” “算了,叫你来不是为了教训你这事的,”赵瑗手指向一旁的大箱子,揭开了一角,“看到这个了么,高县令给我的礼物。” 段生看向那箱子里闪烁的银光,瞳孔一缩。 赵瑗将段生的反应收入眼底,笑道: “你觉得一个县令随手就能拿出上千两白银,也不求我帮他,只是作为礼物送一个前来查账的钦差会是什么目的?” “无论什么目的,属下只知道这只靠县令一职,不可能随意拿的出这千两白银。”段生抱拳。 “是的,他既然舍得拿出来,就代表他的目的价值不止这千两。所以我要你分几个人,好好查查高县令这段时间里接触过什么人,在谁的手下办事,身后的靠山是谁,究竟想要做什么。” “是,属下遵令。” 段生离开办事,赵瑗还在思考高县令此举的缘由。 这人无缘无故给他送了千两白银,究竟是为什么? 他奉命进入江南地界查事,这事情已经算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儿了,这位高县令却还是主动将自己行贿的把柄证据交到赵瑗手上。 做得出这种蠢事情的人,怎么可能能在江南官场之中混到一县之令的地位? 既然如此,那高县令肯定就是抱着某种目的做这事情的? 可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千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目,既然能毫无理由的送出来,就证明对方并不在乎这千两白银,或者是—— 还能拿回来? 又或者这次的行贿只是一个小试探? 试探赵瑗此行江南的目的究竟是和江南官场心照不宣的走个形式,互相给一个台阶让双方下台,还是不死不休的鱼死网破? 关键是两件事情并不会互相冲突。 若是还有更深的一层含义呢? 例如:钓鱼? 高县令此举像极了抛掷鱼饵的渔夫,用千两白银当做饵料,骗取想要得到的东西。 那东西是什么呢? 自己会因为抛出的饵料而做出什么,对方会想要看到的事情? 想到这里,赵瑗突然惊觉! 他连忙重新叫来茴香,让她把段生重新叫来,不要事先派出任何暗处的人手! 还好,赵瑗反应还算迅速,看似脑中已经辗转了千遍逻辑,但实际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都没耗费。 就算段生行动再迅速,也不至于如此快的将赵瑗的命令执行下去。 实际上,茴香再次找到段生的时候,他才刚刚走下驿馆的楼梯,准备去马棚。 段生再次回来时,一脸不解,但还是恭敬的向赵瑗又鞠了躬。 赵瑗开门见山,问道: “人你派出去了么?” “还未,属下刚刚准备安排,就被茴香姑娘叫了回来。” “那便好。”赵瑗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国公可是有什么新的吩咐?” “没错,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你,此次随行护卫可敌多少人?” “若有准备,四十名护卫可抵御三百精兵,若是寻常匪盗,还可再加一倍。”段生思索了一下,说道。 赵瑗点头,这战力听起来确实强悍,赵构的寻影卫本事高超,就连先前李涧等人被寻影卫缠上了,也只能勉强不落下风,最后还是靠着粉尘爆炸才得以脱身。 听到这里,赵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说道: “我让你安排的人手不要用了,继续让他们留在车队里,随时靠近兵刃武器,我会把留在德清县的任务派给其他人去做。” 段生愣了一下,疑惑道: “公爷莫非怀疑之后这段路里有人会设伏?” 赵瑗点点头: “我也只是怀疑,暂时还无法确定,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出门在外,又是江南这种地方,水匪寨子众多,难免会有不开眼的毛贼真的干出不要命的事情来,所以你的人暂时先确保本公安全再说。” 段生虽然还是疑惑国公,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做出的猜测,但还是领命离去。 赵瑗又叫来了几名随行的官员,让他们带着十余名护卫留在德清,暗中调查高县令一事。 那些官员得了命令,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听令,留在了驿馆之中。 第41章 袭击 “公爷,车马已经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赵瑗坐在书桌前,听着眼前官员做着汇报。 他留下了几人在德清后,便立即吩咐了其他随行人员备好车马,尽快出发。 如今车马齐备,赵瑗也不愿意耽搁时间,便下令道: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争取明日抵达湖州。” 随行官员领命下去,茴香也已经整备好了行囊。 赵瑗临出门时,突然回过头来看向茴香: “你待会儿不要再在马车外看风雪了,老老实实待在马车里,不要四处乱跑。” 茴香虽然不解,但也知道自家公爷不会无风起浪,如此说定然是有他的原因,便点头应下。 这丫头跟在赵瑗身边久了,虽然依旧还是冒冒失失,但胜在听话,不该问的东西也不会问东问西,这也是赵瑗愿意带着她的原因。 离了临安,风雪便渐渐大了起来,呼啸着刮在车帘上,德清县牌匾下,高县令带着县里的衙役和留在县内的官员们守着,送迎赵瑗的车队。 见使节车队缓缓驶来,他连忙迎了上去,径直找到规格最高的那驾马车,准了胖脸堆满谄笑: “国公爷怎么如此充满,就算公爷要走,为何不再吃顿早饭再上路呢?” 车帘拨动,里面的人似乎想要打开帘子,却被车内侍候的茴香声音制止: “公爷,今天风雪那么大,别开帘子了,不然奴婢冻得手僵脸僵的就没法给你按摩舒缓了。” 车内响起了赵瑗的声音: “是是是,你这小妮子说的有理,都依你。” 那声音又对着车外说道: “高县令不必如此费心了,本公也想留下来和高县令多叙一番,可惜皇命难违,本公还得赶去湖州,就只能先将高县令的心意给记下了。” 高县令眼底精光一闪,肥厚的手掌在袖中搓了搓:“那实在是可惜,既然如此下官只能恭送国公了” “不必多礼,高县令也快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可比临安冷多了,可别吹坏高县令——” 车内话音未落,车辕已轧着薄冰驶出城门。 天目山道像一条冻僵的灰蛇盘在悬崖峭壁间。 铁灰色山岩从积雪里嶙峋刺出,枯枝上冰棱垂落如犬齿。 茴香搓着冻红的手往铜手炉添炭,炭星子溅在貂绒车毯上,烧出几点焦痕。 她看向车内正对面一丝不苟正襟危坐的那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装得也太不像了一点,公爷才不会叫我小妮子。” 被迫和茴香同乘一车还逾越规矩坐在国公车上的段生脸色发苦。 让他伪装国公骗过高县令就罢了,偏生茴香这丫头又是个碎嘴子,自己一个闷葫芦坐在车里,总被她找着各种由头挑刺,把他难受坏了。 段生觉得有这一次之后,他宁愿去扫马棚,也不愿意和国公的这位贴身丫鬟待一刻钟。 也不知道国公和侍卫长裘兴究竟是怎么忍受这个话痨丫头的。 “你说话啊,一直不说话,我要无聊死了,我们公爷都知道在马车上没事做的时候,讲故事解闷,你真是个闷葫芦。” 被自家公爷强制要求不得下马车的茴香实在是无聊得紧,只能疯狂摧残段生的脑神经。 段生眼皮都未抬,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有外头骑马的侍卫贴到了窗边,那侍卫的皮盔上凝着层白霜,手指冻得通红,敲了敲车壁: “前方就要到鹰见峡了,如果国公判断没错,此地是德清通往湖州路段里最为险峻的路,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之地...” 段生替那侍卫补充了接下来的话。 “只要对方不是蠢货,稍微有点统兵作战的经验或者眼力,都会选择这里设伏。” “嗯。” 段生终于睁开了眼,确认了一遍身下藏着的兵刃,吩咐道: “让前后车队收紧,弩手上弦,让兄弟们靠近自己兵刃,把手暖好,别到时候有力握不住剑。” “是。” “顺便让人去通知国公一声,让公爷切记待在我们人群里面,不要轻易冒头。” “是。” 侍卫领命下去。 段生却觉得自己在这寒冬腊月里,背上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浸透了汗水。 国公使的这一计实在太过危险,将自己当饵钓鱼,力求网一条大鱼。 这种事情万一出现一丁点偏差,就有可能是万劫不复的结果,所以段生才会如此紧张。 此刻就连喜欢说话的茴香也闭上了嘴,她最明白在这种时候,她帮不上忙,叽叽喳喳烦人反而会帮上倒忙。 段生意外的看了茴香一眼,心中大概明白了,国公爷总是喜欢把这丫鬟带在身边的原因。 他有意无意的提醒道: “我待会儿若是叫你趴下,你就立即趴在车里,除非我让你做别的动作,不然不要轻易动弹,不要靠近车壁,明白吗?” 茴香点了点头,神色里除了紧张担忧,竟还带了一丝兴奋。 命令顷刻传遍行列。 护卫们神色开始紧张起来,那些乔装打扮的寻影卫也纷纷靠近车辆。 在那些车辕底部,藏着他们的武器兵刃。 赵瑗同样打扮成了车夫,混迹在队伍之中,周围的寻影卫们看似分散,实则时刻注意着他的位置,确保赵瑗能够一直受到他们的保护。 这天气确实冷,赵瑗是在外走了小半个时辰,腿脚手臂开始冒汗才渐渐适应的。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袖中硬物,里面藏着一柄机扩连弩,装了十六发细箭,是段生给他用来防身,预防意外的武器。 这东西揣在袖子里,时常摸摸,确实能增加他不少的安全感。 冷风灌进峡谷时带着尖啸。 鹰见峡里一伙百余人正趴在雪地上,冻得瑟瑟发抖。 这百余人来自鹰见峡边上的两个水寨势力,平日里互相抢对方劫路的生意,看彼此都不顺眼。 这会儿却凑在一起,也是强扭的瓜——甜不了一点。 两边泾渭分明,可以说是一个楚河一个汉界,比起相互合作设伏的队友,更像是谨防着对方搞小动作偷袭的敌手。 两边中间另外还趴着几人,穿着的衣服比起这两伙人马要好上许多,貂裘大衣外还专门披上了层蓑子,防止貂裘沾了雪水被泡坏,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位大人物。 二德是鹰见峡绿林寨的头领,他正趴在那大人物的身边,搓着被冻僵的手小心翼翼的询问: “大人,我们还要等多久啊,万一那什么狗屁官员不来了,我们不是白等了吗?” 那大人物吐着寒气,骂道: “你他娘的,平时知州大人养你们这么久,现在要用到你们了,就开始抱怨这抱怨那了?” “大人,您说的是什么话,知州大人的恩情我们肯定不会忘记,我这不只是担心德清县里传来的消息有误,害我们白等嘛。” 对面青山寨的当家鲍飞冷笑一声,嘲讽道: “什么担心这担心那,我看你这臭虫就是怕了那袭击官差的罪名,所以不想替知州大人办事效力。” 眼看这两互相本就看不顺眼的人,大眼瞪小眼。 等的目标还没来,就要自己先闹内讧,那位大人物一阵头疼,呵止住了两人: “都他娘的给老子安静一点,德清县那位给的消息不会有错,那位国公爷确实是今早走的,甚至还缺人了对方就在车上,鹰见峡是德清通向湖州最近的路,按照那位公爷给高县令的说法,他们想要尽快赶去湖州就只能走这里,应该快了,再等等!老子可不想人都没见到,你们两个就给我打起来了!” “嘿嘿,大人您说哪里话,有您看着,我们怎么会打起来呢。” “哼,大人您放心,等人来了,我第一个带着兄弟们冲上去,区区数十余人的车队,根本就不需要绿林寨那群孬货,咱青山寨的兄弟足矣!” “你他娘的!....” 两人又骂了起来,那位大人物只能头疼不已。 这两个寨子平日里互不对付,这次要不是担心一个寨子吞不下那位国公的车队,定然不会让这两个寨子一起行动。 不过那位大人物倒也不太担心,毕竟出发前知州便给自己安插了十几名江湖高手。 加上事先设伏已经埋好的陷阱,他觉得拿下那位国公的车队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正想着,他就见鹰见峡入口处悠悠晃晃的车列驶入。 那队列前面的钦差旗帜,足以说明这就是他要等的目标! “注意!肥羊来了!你们把人杀完,除了德清县的那个箱子得还回去,车队里的东西都归你们!” 听见有利可图,原本还在吵架的两个寨子当家眼珠子都亮了起来,活像是一周没见过食物的饿狼,盯着那支正缓缓驶入鹰见峡的车队,露出狰狞的笑意。 当车队彻底驶入峡谷中段时,那些寨子终于没有忍住,发起了袭击。 第一支哨箭从百丈高的鹰嘴岩射下,钉在头车辕木上嗡嗡震颤的刹那,滚石混着积雪轰然砸落! "护驾!"侍卫嘶吼劈开风雪,战马人立而起。 数名侍卫连人带马被砸成肉泥,血雾在雪幕里爆开刺目的红花。 峭壁上鬼影般跃下数十黑袍人!钢刀映着雪光,直扑赵瑗车驾。 利矢穿透厢壁,一支擦着茴香耳畔钉入锦垫! “趴下!” 段生一把拽过吓傻了的茴香,将她摁在地面。 “记住我的话,没有我说,不要乱动!” 茴香在临安城内哪见过这种场面,她也就顶多是听国公说起过秦府当日的凶险,可真的身临其境时,她才知道这危险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车外已响起刀刃撞击的刺耳交响。 伪装成车夫随从的寻影卫们已经从车底抽出了兵刃,障刀旋出雪亮弧光,瞬间斩断几名冲在最前的悍匪手臂! 鹰见峡已成修罗屠场。 山道被滚石截成三段,寻影卫与那些随车护卫相互合作,以马车为垒浴血死战。 一名侍卫左肩插着半截断箭,横刀将一个扑向车窗的黑衣人当胸劈穿。 “该死!”那位大人物站在峡谷上方,他完全没料到赵瑗的车队里那些马夫竟有如此战力。 甚至比起那些普通护卫还要强上几分。 水寨的那些匪盗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车外随扈的反击异常激烈凶悍,远超他的预料。 那些伪装成车夫、仆役的人,此刻竟从车辕下、货箱底抽出兵刃,结成默契战阵! 原本占尽地利、人数众多的寨兵竟被砍瓜切菜般撂倒一片。 更有一批黑衣护卫,出手狠毒刁钻,刀光旋过便有断臂残肢飞起,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真他娘的是群废物!”他啐骂一声,眼底掠过一丝狠厉,厉声下令,“点子扎手!把‘油坛子’点了,困死他们!” 他相信,再厉害的护卫也挡不住烈焰烧身! 他要活活把这支车队烧死在峡谷里! “大人,我们手下的兄弟还在里面!” 二德听到如此命令,连忙惊叫起来,想要出言制止,却突然腹中一疼,低头看去,就见那位大人物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短匕,正插在自己的心口! 大人物将二德尸体一推,朝着那位青山寨的当家吩咐道: “现在鹰见峡的寨子都归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那当家大喜过望,喜笑颜开的笑道: “大人放心,小的可不像这只死狗一样贪生怕死!” 赵瑗躲在人群之中,有寻影卫的庇护,他自然并没有太多危险。 只是兵荒马乱之中,极其细微却刺鼻的味道已混杂在血腥与雪沫中钻进他敏锐的鼻腔! 他眉头一皱,直觉让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些设伏之人绝对还有后手! “是火油的味道!”赵瑗瞳孔猛缩。 这是埋藏在现代灵魂深处的化学警报! 他连忙四处张望,目光急速扫过两侧陡峭崖壁,以及谷口堆积的厚厚枯叶败枝,一个念头如闪电劈开——他们要不管已经冲入谷内厮杀的自己人,要纵火! “快,告诉所有人!崖上有火油!扑杀点火者!封死谷口!” 就在赵瑗喊出口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崖上的两道身影。 两名水寨贼人正狞笑着将手中熊熊燃烧的火炬捅向崖壁渗油的枯藤! 但可惜他们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赵瑗喊出这话的时候,几名寻影卫已经动了起来! 身形矫若游龙,几个起落已攀上嶙峋山石,那两个贼人甚至来不及回身,只觉颈后一道冰冷的寒风掠过! 两颗头颅带着惊愕的凝固表情飞旋入雪地,燃烧的火炬颓然坠落。 更多潜伏于暗处和从车阵中抽身的寻影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谷口两侧高处。 箭矢与飞蝗石如雨点般倾泻而下,精准封阻所有试图靠近引火物的人影。 “废物!全都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