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妻为妾?十万铁骑跪接我登基》 第1章 立太子,正妃变侧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维昭德二十三年,岁次甲辰,建储以奉宗庙……晋王裴子琰器质冲远,忠肃恭懿,至性仁孝,今立为太子!” “辅国大将军之女云家雪瑶,许为太子正妃!晋王妃萧氏,许为太子侧妃!钦此!” 太监抑扬顿挫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 随着连续两道旨意宣读结束。 殿上跪地听旨的众人齐齐谢恩,唯有原晋王妃萧倾雪缓缓抬头,看向正前方宣读旨意的太监,面色一瞬间僵住。 太监端着托盘走下殿阶,将放着两道圣旨的托盘送到裴子琰面前,恭敬地开口:“请太子殿下接旨。” 萧倾雪转过头,看向成婚两年的夫君裴子琰,却见裴子琰目不斜视,垂眸望着地砖,不知是没注意到萧倾雪的目光,还是因为心虚根本不敢看她。 但他面上毫无诧异之色,显然早已知道这个结果。 待太监走到面前,裴子琰恭敬地接过托盘,道了声:“谢父皇恩典!儿臣定不叫父皇失望。” 萧倾雪眼底的光芒一瞬间熄灭,只剩下比腊月寒冬还冷的色泽。 她缓缓站起身,无视四面八方投来的或是同情、或者怜悯、或是幸灾乐祸的眼神,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倾雪。”裴子琰脸色微变,转身追上去,握住她的手腕,“现在还在宫里,你……注意一下礼节。” 萧倾雪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皇上下了两道旨意,一道立你为储,一道贬我为妾……裴子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裴子琰薄唇轻抿:“倾雪,侧妃并不算妾。” 萧倾雪嘴角微扬,细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所以方才没有谢恩,是我失礼了?” “倾雪。”裴子琰表情有些狼狈,“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可父皇……” “我不想在宫里跟你争执。”萧倾雪垂眸掰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去,态度漠然而疏离。 贴身侍女明月跟在她身后,咬牙切齿地咕哝道:“什么东西?过河拆桥也没有拆得这么快的,要不是小姐救他性命,他现在还瘫在床上不能自理呢!一朝坐上太子之位,就忘了小姐当初的恩情?呵,奴婢真是见识到了人性的无耻。” 她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 裴子琰和在场的其他皇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表情愕然又诡谲,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说话的侍女,晋王妃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女,竟敢如此辱骂太子? 简直是胆大包天! 裴子琰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紧。 “这个奴婢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燕王裴子晔开口,声音阴鸷,“大殿上就敢辱骂储君,按律应该凌迟处死。” 端王笑道:“晋王妃是对父皇旨意不满吧?明媒正娶的正妃没能成为太子妃,反而做了侧妃,她一时无法接受也正常,太子殿下回去好好安慰下吧。” 武王冷笑:“她不过是个医女出身,做亲王妃已经是高攀,太子妃本就不该是她这样的身份能肖想的,太子不该无限度地纵容她,让她生出成为太子妃的妄念。” 萧倾雪走路的速度并不快。 身后众皇子议论声一字一句钻入耳膜,她却淡定如常,不管他们是想挑拨离间也好,还是真那么想也罢,对她来说都已无关紧要。 她带着明月一步步往宫门外走去,脑子里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感情这种东西果然不可靠。 不管是男女之情还是救命之恩,在男人眼里都抵不过权力的分量。 “小姐。”明月挽着她的胳膊,担忧地看着她,“您别伤心,别难过,世间好男儿多的是,我们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太子妃有什么稀罕的? 裴子琰那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负心汉,真以为小姐是在乎太子妃这个身份吗? 真是可笑。 他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严重的错误,这个错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萧倾雪拍了拍明月的手,淡声道:“我不伤心也不难过,只是有点心寒,不过没关系,提前看透人性挺好的。” “嗯!”明月重重点头,“小姐能这样想再好不过,这种男人不值得小姐为他伤心。” 萧倾雪没再说话,沉默地往宫门外走去,她原想直接回晋王府,收拾收拾东西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可偏偏有人得了便宜还不安分。 宫门外,一个身穿绯色长裙的女子站在那里,倨傲地看着萧倾雪,她身后还站着侍女四人,个个神色跋扈,明显一副来者不善的阵仗。 萧倾雪视而不见,径自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站住!”一个侍女冷冷开口,带着几分狐假虎威的蛮横,“我家太子妃站在这里,你不知道要行礼吗?” 萧倾雪眯眼,慢悠悠转头看去,看向那个一身绯色绣海棠花长裙的女子。 太子妃? 原来这就是裴子琰新上任的太子妃。 云雪瑶走过来,带着几分倨傲的目光落在萧倾雪脸上,声音淡淡:“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但这是皇上的意思,我跟晋王……不,我跟太子的婚事就在下个月,正好跟太子的册立大典在同一天,这是皇上给我云家的脸面。” 她嘴角微扬,有些鄙夷地看着萧倾雪:“东宫会由我这个太子妃先住进去,你这个侧妃以后见到我要行礼,跟我说话时态度要恭敬——” “你不是还没成婚吗?”明月冷冷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只痴心妄想的癞蛤蟆,“没成婚之前,你还不是太子妃,按照皇族礼节,是你给我们王妃行礼。” 云雪瑶脸色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这个小贱蹄子,竟然如此跟她说话? “我说你只是跟太子定了婚事,但尚未正式过门。”明月扬起下巴,不卑不亢地看着她,“想要我家王妃给你行礼?你在做梦吧!” “放肆!”云雪瑶气得脸色铁青,抬手指着明月,“来人!掌嘴!把她的脸打肿!” “皇上亲自赐婚的太子妃,就是这样的教养和气度?”萧倾雪抬手把明月推到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云雪瑶,“云将军靠着军功一步步爬上来,在京城立足二十余年,显赫却尚不足五年,不怪云姑娘如此粗野蛮横,刚得了个太子妃之位,就迫不及待来我面前炫耀。” 第2章 裴子琰,我们和离吧 云雪瑶听到这句话,气得脸色铁青。 她最厌恶别人拿她的出身说事。 她虽然侥幸出身京城,可并不算世家贵女,她父亲最初只是个小兵,后来凭借一身武功和不怕死的胆量在军中一步步爬上来,十年前是个小将,八年前成为四品武卫将军,后来屡屡立功,七年前升为三品怀化大将军将军,直到五年前才正式成为二品辅国大将军。 父亲成为大将军时,云雪瑶已经十三岁,未曾像其他贵女一样从小严苛的教导,那些名门世家的贵女们也常常看不起她。 所以萧倾雪这番话,几乎一下子戳到了她的肺管子。 云雪瑶当即失去理智,怒声道:“给我掌她的嘴!她们主仆二人一起打!” 她确实跟那些出身世家的贵女确实不一样,但那又怎样? 她不照样被赐婚给太子吗? 等太子登基,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谁还敢看不起她? 云雪瑶的侍女走上前,抬手就要萧倾雪脸上掌掴而去。 明月脸色一冷:“欺人太甚!” 她上前一步,抬手攫住侍女,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两个耳光。 啪啪! 侍女被打得一个踉跄,脸颊上顷刻间浮现红肿。 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明月:“你……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明月冷冷看着她,“你们这种仗势欺人的货色,难道不该打吗?一个小小的贱婢,还敢对我家小姐动手,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云雪瑶气得颤抖,抬手指着她,“你放——” 她目光落到宫门口,眼睛忽然一红,声音颤抖:“太子殿下。” 裴子琰从宫门内走出来,看到眼前这副阵仗,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就见云雪瑶疾步走到他面前,委委屈屈地开口:“请太子殿下给我做主。” “这是怎么了?”裴子琰皱眉。 云雪瑶低着头,哽咽着说道:“我知道萧姐姐心里委屈,特意等在这里跟她致歉,没想到她……” 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冤屈,转头看向萧倾雪:“我知道萧姐姐对我不满,可太子妃之位不是我抢来的,这是皇上赐的婚事,就算姐姐心里委屈,也不该让侍女动手打我的人。” 裴子琰闻言,目光缓缓掠过在场的几个侍女,果然看到一个侍女脸上浮现明显的红肿和指印。 他脸色一沉,不悦地看向明月:“是你动的手?” 明月冷道:“是我又如何?太子殿下是要罚我吗?” “太子殿下”四个字加重了语气,带着毫无掩饰的嘲讽意味。 裴子琰抿着唇看向萧倾雪,正对上萧倾雪嘲弄的眼神,他脸色微僵:“倾雪,这件事是明月不对……” “所以太子殿下是要惩罚明月?”萧倾雪也加重了“太子殿下”四个字的语气,毫不掩饰言语间的嘲弄。 云雪瑶猝然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主仆二人。 她们对太子就是这样的说话态度? “明月,跪下给云姑娘赔罪。”裴子琰神色沉沉,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命令,“今日之事双方都有错,但你作为一个奴婢,不该先动手。” 明月冷笑:“休想。” 她想说放屁,可想到小姐现在还是他的王妃,不想给小姐丢脸,才没粗鲁地把那两个字吐在他脸上。 裴子琰脸色骤冷:“你——” “连太子殿下的命令都敢违背,你这个奴婢真是不怕死。”云雪瑶火上浇油,“大概是太子殿下太过纵容你们了,以至于连王妃身边的贱婢都被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一点尊卑规矩都没有,你这样的贱婢,就该被拖下去乱棍打死。” 明月点头:“你说得对,我就是被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你们这种人也配在我家小姐面前谈尊卑?真是可笑的很。” “放肆!”裴子琰语气冰冷,“明月,跪下!” 云雪瑶得意地看向萧倾雪。 “我的婢女,没有人可以让她跪下。”萧倾雪神色淡漠,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明月不会给云雪瑶赔罪,太子殿下不必多费唇舌。” 云雪瑶气急败坏:“太子殿下,你看她!” “倾雪。”裴子琰眸光微暗,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紧,“真是我把你惯坏了吗?” “放屁!”明月气得口不择言,“两年前若不是我家小姐,你早下去见阎王了!裴子琰,被惯坏的人是你,忘恩负义,薄情寡义,过河拆桥的东西!我家小姐救了你,根本就是她这辈子做得做错的一件事——” “明月。”萧倾雪打断了她的话,一双眼平静地看着裴子琰,“你说得对。我这个人确实被惯坏了,所以我不再有资格做你的王妃或者侧妃,我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 裴子琰脸色骤变。 “裴子琰,回王府之后,我会写一份和离书给你。”萧倾雪径自做了决定,“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说完这些话,她显然没兴趣再陪他们浪费时间,拉着明月的手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裴子琰骤然僵住,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和离? 她竟敢提和离? “真是荒唐!”云雪瑶大怒,朝着萧倾雪的背影喊道,“你这是故意威胁太子殿下!萧倾雪,皇族成婚从没有和离的先例!你是在做梦!” 萧倾雪没理会她的气急败坏,从容淡定地上了马车。 明月跟着进了车厢,满脸愤恨不平:“小姐白白在他身上浪费了三年时间,早知道当初——” “明月。”萧倾雪温声开口,“我并不后悔。” 明月愕然:“小姐?” “我来这里是因为一个残缺的梦,我想知道那个不完整的梦境后面会发生什么。”萧倾雪叹了口气,“如今我已知道答案,没什么可后悔的,也不再觉得遗憾,就当是了了我一个心愿吧。” 明月轻轻点头:“嗯。”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很快驶离皇宫。 裴子琰克制着指尖的轻颤,心头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他绝不同意和离。 “来人!把孤的坐骑牵过来!”他怒声命令。 “太子殿下。”云雪瑶有些慌乱地扯着他的袍袖,“萧侧妃只是在威胁你,她一个医女无依无靠,根本不敢和离,太子殿下别相信她的话……” 护卫牵连坐骑,裴子琰顾不得云雪瑶什么反应,利落地翻身上马,跟着策马而去。 “太子殿下!”云雪瑶急声跺脚,“太子殿下!” 第3章 医女,做王妃已是高攀 萧倾雪的马车回到晋王府时,裴子琰正好也骑马追了上来。 从马车上下来,萧倾雪没有看一眼裴子琰,而是走到大门前,抬头望着正上方的匾额。 “晋王府”三个鎏金大字威武尊贵,代表着帝王之子的身份,天家贵胄,生来尊贵。 可三年前这个时候…… “三年前这个时候,我孤身来到这里,彼时的晋王府沉寂萧条,门可罗雀,府里没有一点人气,像一座空府。” 裴子琰刚下马就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刷白,眼神里闪过愧疚之色。 “王府里的下人能偷懒的都在偷懒,躲在角落里打瞌睡的打瞌睡,小厮跟丫鬟嬉笑的嬉笑,还有贪心的婆子偷偷拿了王府里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去变卖。”萧倾雪回想着三年前的光景,只觉得光阴如梭,“三年前的王爷躺在床上不能自理,连侍女都不愿意上前。” 裴子琰紧攥着双手,面色青白交错,嗓音紧绷:“倾雪,我知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也明白我们互相扶持,情谊难得,可你医女出身……” “原本我并未想过要做你的王妃。”萧倾雪转过头看,目光里掺了些许孤傲和不屑,“两年前你身体渐愈,亲自去御前求来一道赐婚圣旨。” 裴子琰垂眸,眼底有着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若非你表现出了坚不可摧的意志,若非你对我承诺这辈子不负我,若非你亲口说出‘一生一世,一夫一妻,绝不纳妾’这句话,我不会答应嫁给你。” 裴子琰唇瓣抿紧,似是替自己辩解:“我如今是太子,以后免不了要——” “对,所以我不勉强你遵守承诺。”萧倾雪淡道,“我们和离就行。” “我不同意!”裴子琰疾步上前,猛的抓住她的手腕,语气激动而强硬,“倾雪,我不会同意和离,你想都别想——” “这件事轮不到你做主。”明月上前,愤怒地拍开他放肆的手,“离我家小姐远一点,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裴子琰怒道:“明月,你休得放肆!” 一个小小的侍女,接二连三以下犯上,真当他没脾气吗? 萧倾雪淡道:“明月,从现在开始,我跟他之间我们自己解决,你不必再开口。” “是。”明月恨恨瞪了裴子琰一眼,退到萧倾雪身后。 萧倾雪目光如水,一瞬不瞬地看着裴子琰。 裴子琰抿着唇,眼神闪躲,表情透着几分愧疚和心虚:“我知道这个决定委屈了你——” “你知道我委屈,却还是眼睁睁看着我委屈,并希望我懂事一点。”萧倾雪嘴角微扬,面上却没有一丝笑意,“皇上贬我为侧妃的旨意,你应该早就就知道了,但从未与我说过。” 裴子琰闪避着她的目光:“父皇说……你医女出身,做王妃已是高攀,万万不可能做太子妃,我……” 他不安地握着她的手,低声下气地开口:“倾雪,我们成婚两年,夫妻感情和睦,互相扶持,我知你一片柔情,我对你亦是真心相待,我们的感情应该经得起考验。” 萧倾雪不发一语地看着他,耳畔不停地回荡着他的话: 医女出身,做王妃已是高攀。 医女出身,高攀…… 高攀…… 原来她的身份在他眼里,始终是低人一等的。 她笑了笑,带着几许讽刺意味:“如果不是我这个医女,你三年前就去见了阎王。” 她目光微抬,不似往日温柔似水,而是清冷疏离:“三年前你毒入肺腑,病入膏肓,满朝太医束手无策,皇上已打算下旨准备后事,是我凭着过人的医术,硬是把你的命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两年前,你大病初愈,亲自去皇上面前跪求一天一夜,求来一道赐婚圣旨,并承诺此生绝不负我。” “成亲当晚,你高兴得眼睛发红,说如果违背诺言,必遭天打雷劈。” “裴子琰,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如果你连自己说过的话都能不作数,又有什么资格做这个太子?” 这三年来,她一点点调理着他病愈后的身体,让他成为一个正常人,不但拥有一副健康的体魄,还有了争储的资格。 甚至就连他的储位,都是她暗中帮忙,否则他真以为一个病入膏肓没有丝毫根基的皇子,能在身体痊愈之后就立刻坐上储位? 他口口声声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亦亲口承认倾心于她,这辈子绝不辜负。 而今才两年过去……不过才两年而已。 裴子琰显然也想到了自己当初的承诺,面色不由沉了沉:“过去承诺的时候,我确实是真心的,可如今我已是太子,将来还会成为皇帝,三宫六院必不可少,倾雪,你不该如此——” “我不该什么?”萧倾雪挑眉反问,“我只是尊重你的决定,并决定跟你和离罢了。” 裴子琰噎了一下,薄唇抿紧,面上明显已有几分不悦:“萧倾雪,我是在乎你,才耐心与你商议此事。” “太子殿下这是商议的口吻吗?”明月忍不住,冰冷嘲讽,“君子一言九鼎!昔日承诺才过去区区两年,你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你别忘了,若没有我们小姐,你这条命早被阎王爷收去了,哪里还有如今当太子的机会?” 裴子琰沉下脸:“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太子殿下还真是威风凛凛呢!可惜我不怕你,我们小姐更不怕你!”明月柳眉倒竖,一双眼充满着鄙夷,“你以为我们小姐真配不上一个区区太子妃身份?真是狗眼看人低,要不是因为喜欢——” “明月。”萧倾雪打断她的话,语调平静至极,“莫要再说。” 明月不善地瞪着裴子琰,表情愤愤不平。 裴子琰看着萧倾雪,脸色阴沉:“倾雪,你的侍女让你惯坏了,连太子都敢顶撞,她眼里还有一点尊卑规矩吗?” 他从来没有被一个侍女如此顶撞过。 明月今天接二连三冒犯太子,按律早就该被处死了。 若不是今日愧对萧倾雪,他一定命人把她拖出去杖毙。 明月冷笑:“三年前太子殿下躺在床上病入膏肓之时,身上到处都是溃烂,王府侍女连给你擦身体都不愿,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高贵的东西吗?要不是我家小姐——” “放肆!”裴子琰终于被她激怒,抬手就朝她脸上掴去。 第4章 男人的诺言就是放屁 萧倾雪抬手攫住他的手腕。 看似轻飘飘的力道,却让裴子琰无法反抗。 “明月不懂规矩,你不必跟她一般见识。”萧倾雪神色淡淡,“还没恭喜你夺得储君之位,在此先对你说声恭喜。既然你已如愿以偿,我的任务也结束了。” 裴子琰一僵,瞳眸微缩:“你什么意思?” “我不会做你的侧妃,和离一事也不是跟你商议。”萧倾雪直视着裴子琰,语气平静到了极致,“我愿意自请下堂,腾出位子,让你如愿迎娶大将军之女。” 话音落下,周遭空气瞬间凝结。 裴子琰脸颊抽搐,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铁了心要和离?” 萧倾雪点头:“是。” “荒唐!”裴子琰震怒,“嫁进皇族的女子,名字早已入了族谱,哪有和离的道理?倾雪,如果你是以这种方式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通知你。”萧倾雪面上没有情绪波动,看起来不喜不悲,平静得让裴子琰感到心慌,“只需一份和离书,我们从此一刀两断,再无关系。” “不可能。”裴子琰声音冰冷,“皇族从没有和离的先例,你死了这条心。” 萧倾雪笑了笑:“你会同意的。” “不可理喻。”裴子琰阴沉着脸,转身拂袖而去,“真是不可理喻!” 萧倾雪望着他的背影,眼底一片心寒失望。 为裴子琰解毒治病一年,成亲两年,这是他们三年来爆发的第一次争吵。 或者说,是裴子琰单方面发火。 萧倾雪收回视线,发现自己情绪还挺稳,虽然有点难过,有点失望,可并没有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也没有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绝望。 “小姐。”明月抿唇看着她。 萧倾雪轻笑:“无妨。” 她抬步走上庭前石阶,跨进王府大门。 回到住了两年的东正院,萧倾雪先进一趟药房,看着药房里架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各种药材,轻轻叹息。 这些药材注定要糟蹋了。 从今天开始,它们将彻底失去效用。 她不会再踏进这里。 萧倾雪收拾好情绪,转身往外走去。 夏天已经过去了,树上的叶子开始一片片往下落。 院子里有侍女在打扫落叶,见到萧倾雪,恭敬地行礼问安。 “小姐,人心是会变的。”明月跟在主子身后,眉头皱紧,愤愤不平,“当初小姐昼夜不眠给他解毒治病时,他信誓旦旦,说一辈子不负小姐,这才过去多久?男人的诺言就是放屁——” “明月。”萧倾雪偏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女孩子家家,说话别这么粗鲁。” 明月恨道:“奴婢就是气不过。” “没关系。”萧倾雪摸了摸她的头,“爱情又不是生命的全部,我只当是来体验一下……还好只有区区三年时间,我还年轻,后面大好的光阴还等着我,没必要为了一个男人生气。” 明月咬着唇,有些难过地看着她:“小姐真的不伤心吗?” 萧倾雪认真想了想:“伤心肯定是有一点的,毕竟我确实对他付出了一腔真心,但更多的是坦然。事情既然已发生,再多的伤心难过都无济于事,不如早点抽身。” 明月点了点头:“小姐说得对。” “行了,别再想那么多。”萧倾雪失笑,沿着抄手游廊往正院走去,“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明月撇嘴:“虽然我确实高兴小姐能想得开,可是……” 可是裴子琰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他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我给他的。”萧倾雪嗓音淡漠,像是在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我走之前,会把这一切都收回来。” “小姐威武,就该如此。”明月冷哼,“不能便宜了负心汉。” 回到正房,跨进门槛。 萧倾雪吩咐明月先去收拾东西:“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都带走,属于王府的一个不必拿。” “是。” 萧倾雪走到案桌前,拿过纸笔写了一封信,待信上字迹晾干,她折起信函塞进信封:“隐风。” 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单膝跪地,垂眸听候吩咐。 “今晚就把这封信送出去。” “是。”隐风拿着信离开。 虽然看得开,但萧倾雪在裴子琰身上整整花费了三年心血,这会儿心情自然是不太好的,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她吩咐侍女去备水。 她想泡个热水浴,舒缓一下自己不太愉快的情绪。 侍女们很快动作起来。 泡热水浴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萧倾雪宽衣跨进浴桶,白皙无瑕的身躯一点点被热水包裹,舒服得似乎可以一瞬间甩去所有的负面情绪。 明月放下放下正在收拾的行李,走过来伺候着。 小丫头忠心耿耿,性子直率,眼里从来只有自家小姐,以前看得上裴子琰是因为小姐对他另眼相看,现在一想到裴子琰,就觉得他面目可憎。 天下男人都负心薄幸,没一个好东西。 山盟海誓信口拈来,深情款款,违背诺言时各种巧言令色,这个不得已,那个无奈,说到底不是花心薄情,就是自己无能。 反正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值得小姐继续在他身上浪费精力。 “母亲之前跟我说过,男女之情是天下最不可靠的东西,让我不要沉溺其中,当时我还不信邪,如今想想,果然如此。”萧倾雪靠着浴桶,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自嘲,“母亲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懂男人的劣根性?” 明月点头:“只要不沾染情爱,小姐也可以想娶几个就娶几个,反正男人多得是。长得好看的,性情温顺的,能力强悍的,温柔可人的……只要小姐想要,尽可手到擒来,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裴子琰真以为小姐非他不可? 还不同意和离,真是笑掉大牙。 第5章 人心易变 萧倾雪轻轻叹息。 当初是她主动来雍朝,进晋王府给裴子琰解毒治病,她想弥补曾经的一些遗憾,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罢了,多想无益。 沐浴结束,萧倾雪换上一身宽松舒适的衣服,里面穿得单薄,外面披着一件外衣,靠在窗前看书。 医术虽是她兴趣所至,来了雍朝之后却起到不少作用。 头一年专注给裴子琰治病解毒,等他身体渐渐好转之后,一些权贵夫人会求她上门帮着调理一些无法言说的妇科隐疾,其中就有朝中高官夫人和当今长公主。 看起来只是寻常的帮忙,举手之劳,配一些药材的事,无形中却也帮裴子琰拉拢了不少人脉。 寻常时候她不爱出门,除了看诊之外,其他大多时光都是泡在医书里。 去年开始,裴子琰的身体已经基本痊愈,喝汤药的次数不若前两年频繁,萧倾雪就更能专注地捣鼓一间药房,多配各种妇科方面药材,专门为那些患有隐疾的权贵女子解决问题。 权贵来往避免不了人情,萧倾雪愿意为她们治疗疑难杂症,他们欠下人情,在裴子琰争储这件事上起到了莫大的作用,除此之外,在钱财和笼络人心方面,萧倾雪也没少帮忙。 她以为真心能换来真心,却到底抵不过人心易变。 “奴婢见过王妃。”王府掌事嬷嬷跨进门槛,朝萧倾雪屈膝行礼,然后恭敬地开口,“德安长公主差人来拿药,说王妃上次给她开的汤药已经吃完了。” 萧倾雪眉头微皱。 明月拒绝道:“我家王妃今天心情不好,配不了药,你去回复长公主府的下人。” 掌事嬷嬷抬头看着萧倾雪,面露愕然之色:“王妃?” “照明月说的回复吧。”萧倾雪声音淡淡,“就说我正在跟晋王闹和离,静不下心来配药。若长公主能为我求来一份和离书,我必定将药方奉上,让长公主从此不必假手于人。” 掌事嬷嬷闻言大惊。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萧倾雪,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和离?” 王爷王妃感情深厚,经常羡煞旁人,这好端端的…… 怎么就要和离了? “去吧。”萧倾雪不想解释太多,说完又低头看起书来。 掌事嬷嬷没走,尴尬又忐忑地看着萧倾雪:“王妃,您嫁给王爷,就是入了皇族宗谱,是皇家的媳妇儿,哪有和离一说?而且太子殿下不可能同意,皇上更不会同意——” “周嬷嬷。”明月不悦地皱眉,“王妃既然这样说了,你这样去回复就是,其他的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不必操心。” 掌事嬷嬷见她不像是说笑,表情不由忐忑凝重。 三年前她亲眼看到王妃施展医术,一点点把王爷从鬼门关救回来,也知道王爷和王妃感情有多深厚,更记得两年前,王爷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才求来的赐婚圣旨,一夜间把王妃推上了风口浪尖。 帝都贵女有人羡慕有人嫉妒,都说王妃一个小小的医女,哪有资格做正妃? 可王爷硬是顶着压力,宣布非她不娶。 成亲两年以来,王爷和王妃恩爱异常,从不曾红过脸,怎么今天王爷刚被立为太子,王妃就提出和离了? 皇族王妃提和离,这件事在历代皇朝都不多见,何况……何况…… 王妃一个医女出身的女子,怎么可能跟一国太子抗衡? 掌事嬷嬷定了定神,还想再劝:“王妃……” “我家王妃心意已决,不会改变主意。”明月冷冷说完,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皱起,“算了,我还是亲自去说吧,你是晋王府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如实转达王妃的话?”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去。 周嬷嬷吓得脸色发白,连告退都顾不上,转身急急追了出去:“明月姑娘,你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啊!” 明月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因为王爷王妃感情好,明月在王府的地位自然不低,整座王府就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而且她脚程极快,周嬷嬷在后面连呼带喊也根本追不上她。 明月转眼到了前院。 看到候在前院等待回复的嬷嬷,明月疾步上前,朝她见礼:“顾嬷嬷安好。” 顾嬷嬷对明月是熟识,见她出来,热情笑道:“明月姑娘,此前王妃给长公主配的药管用得很,长公主吃了十四天药,效果明显,这些日子都愿意出门了,长公主差我来—” “顾嬷嬷。”明月打断她的话,有些抱歉地开口,“我家王妃以后不能再给长公主配药了。” 顾嬷嬷一愣:“什么?” “王妃跟王爷感情破裂,想和离,但晋王……不,太子殿下不同意,我家王妃心情很糟糕。”明月惆怅地叹气,“若长公主能为我家王妃求来一份和离书,王妃承诺会把药方子留给长公主府,从此抓药配药,无需再经他人之手。” 顾嬷嬷听得目瞪口呆:“和……和离书?” “明月姑娘!明月姑娘!”周嬷嬷气喘吁吁地跟上,焦急劝道,“你先冷静一点,我虽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和离不是儿戏,你别……你别跟着火上浇油,你不是王妃最信任的大丫鬟吗?你能不能劝劝王妃——” “不能。”明月硬邦邦回了两个字,然后朝顾嬷嬷道,“请顾嬷嬷回去如实转告长公主,没拿到和离书之前,长公主府别再派人过来了,拿不到药的。”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风风火火一阵风似的。 只留下顾嬷嬷和周嬷嬷两人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周嬷嬷……”顾嬷嬷看着她,表情有些惊疑不定,“这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周嬷嬷一脸不知所措,心急如焚道,“还请顾嬷嬷先回去,要不要长公主如实说,你自己决定,我……” 她表情有些急迫:“我……我先去见见太子殿下。” 说罢,她匆匆往裴子琰所在的主院走去。 裴子琰站在书房窗前,身躯笼罩在暗影处,眉眼微垂,窥不见眼神波动,只有无声而静谧的压迫感在书房层层蔓延。 空气里像是笼罩着一层死寂。 安静得让人感到不安。 “王爷。”贴身侍卫的声音响起,“周嬷嬷求见。” 裴子琰抬头看向房门,轻轻闭眼,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让她进来。” 第6章 恶人先告状是不是 侍卫推开门,周嬷嬷走进书房。 “太子殿下。”周嬷嬷屈膝行礼,声音里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惶恐,“方才德安长公主府的嬷嬷过来请王妃配药,王妃说……” 裴子琰转过头,眉头皱起:“王妃说什么?” 周嬷嬷低着头:“王妃说她正在跟王爷闹和离,静不下心,若长公主急等用药,就……就跟太子爷您讨要一份和离书……” 裴子琰脸色一沉,转身往外走去。 他表情阴鸷,像是挟裹着无边的怒火,疾步抵达霜雪院。 两个丫鬟正在院子里打扫落叶,见到太子夜怒气冲冲而来,远远就退到大树下跪了下来,生怕被怒火波及到。 走到东正院房门外,裴子琰攥紧双手,克制着自己的怒火,抬脚跨进门槛,看到坐在窗前看书的萧倾雪。 “倾雪,你想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他走到窗前,冷冷看着萧倾雪,“本王以前一直以为你虽然出身不高,却是个知书达理、心胸宽大的女子,没想到你跟那些酷爱争风吃醋的善妒女子根本没什么区别。” 明月咬牙,真想呼他一脸。 这么不要脸的男人,真是世间少有。 到底是爱情蒙蔽心智,让小姐看人的眼光倒退,还是这人擅长伪装,一直以来竟让人误以为他是个有风度的男子? 萧倾雪对他的到来并无太大反应,只是淡道:“我没兴趣跟你争风吃醋,你也不必自作多情。” 裴子琰冷道:“德安长公主一直以来对你不薄,医者仁心,难道因为对我不满,就要迁怒于其他人?” “太子殿下说话还真是可爱。”明月佩服他的不要脸,忍不住冷笑着讽刺,“原来做你的妻子,不但要给你解毒治病,还要负责对所有病人有求必应。我家小姐没来京城之前,你们这些达官贵人难道都没大夫治病吗?哦对,太医院太医都是一群草包嘛,所以太子殿下当年将死之际,都没有一个人能伸出援手,幸亏我家小姐从天而降……可惜救了个言而无信的白眼狼,救命之恩说忘就忘,临了还被要讥讽一句‘区区医女’,既然你们都看不上区区医女,又何必来求着我家小姐?” 裴子琰咬牙,脸色铁青。 他真是受够了明月的蛮横无理,粗野暴躁。 萧倾雪进王府三年,他竟从未发现明月如此牙尖嘴利,而且以下犯上,毫无尊卑观念。 双手死死攥紧,裴子琰望着萧倾雪,伤人的话脱口而出:“你真是让我感到失望。” 萧倾雪哪怕已决定抽身而退,听到这句话,心头仍然划过一丝尖锐的疼痛。 她放下手里的书,抬眸看着裴子琰:“忘恩负义的是你,背弃诺言的是你,我尚未对你指责,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裴子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皇子,是太子,天潢贵胄,可我现在不在乎你的身份,不想高攀这门富贵,只要一份和离书,你都不肯吗?”萧倾雪眼神冷静,嗓音里渗出寒气,“你是不是觉得我靠着医术嫁进王府,就该对你们感恩戴德,叩谢你不嫌弃之恩?你既然把男人三妻四妾拿出来当借口,当初又何必亲口承诺那些做不到的事?” 裴子琰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大抵是萧倾雪从事发到现在,一直冷静至极的反应让他感到心慌。 他喜欢萧倾雪,早已爱上了萧倾雪。 他不可能同意和离。 可她坚决和离的态度让他感到愤怒和不安,所以他才口不择言。 他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裴子琰想跟她认真谈一谈,想心平气和地解释自己的苦衷,可萧倾雪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轻轻闭了闭眼:“半个月前,父皇让我娶云雪瑶做太子妃,我拒绝过,可父皇铁了心,他说唯有跟云大将军府联姻,大将军和他麾下的将士们才会心甘情愿效忠我……” 他走到萧倾雪对面坐下,试图说服她接受现实:“雪瑶是大将军之女,英姿飒爽,性子直率,没什么心机,我以为你们能合得来。” 萧倾雪不置可否。 英姿飒爽,性子直爽? 如果堵在宫门口拦人,尚未成亲就逼迫王妃给她行礼,可以称为性子直率,她没什么可说的。 她淡问:“册立太子大典定在什么时候?” 裴子琰以为她松了口,面上一喜,忙回答:“钦天监刚呈上日子给父皇挑选,若不出意外,应该是下个月初九。” 顿了顿,他又道:“虽然云雪瑶是太子妃,但——” “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萧倾雪抬眸看着他,声音漠然,“娶太子妃是你自己的事情,没必要说服我同意,因为这毫无意义。” 她云淡风轻般一笑:“就算你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我对你还是失望的。” 裴子琰脸色僵硬,攥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像是一瞬间耐性全失。 他声音里裹着失望和不悦:“权贵世家男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亲王后院正妃、侧妃、妾室一大堆,还有通房侍妾……唯独我这两年来守身如玉,府里只有你一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确实食言,可此一时彼一时,我一国储君,不管是为了培养势力还是平衡权术,以后都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妻子,你到底能不能体谅我的难处?” 萧倾雪平静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歇斯底里的困兽。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一个男人若足够强大,意志足够坚定,即便他是一国之君,照样可以只爱一个人。 所有的不得已都是借口。 一个想要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的借口罢了。 不过此时说这些已无意义。 她不想浪费唇舌跟他争辩,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正色开口:“我不喜欢与人共侍一夫。裴子琰,只要你愿意签一份和离书,我们俩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想娶几个就娶几个,不会有人干涉你。” 裴子琰面色铁青,死死压着怒火。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冥顽不灵。 一个小小的医女能嫁进皇家,难道不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他现在是太子,以后是皇帝,就算她只做个侧妃,待他登基,至少也是四妃之一,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个没有家世支撑的医女,就算真让她做了太子妃,日后母仪天下,也压不住后宫家世显赫的嫔妃们,到时岂不是更自取其辱? 原以为她是个顾全大局的人,没想到也如此心胸狭窄,毫无当家主母的风范。 裴子琰失望至极,冷冷站起身:“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和离书是不可能给你的,若你实在不愿意做侧妃,做个妾室也无不可。” 第7章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萧倾雪没说话。 丢下这句话,裴子琰压着怒火离开。 “做妾?”明月大怒,盯着裴子琰的背影怒吼,“放屁!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萧倾雪敛眸喝了口茶,对萧子琰那句话浑不在意。 “别急。”她语气闲适,“他说归他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奴婢就是听不得他羞辱小姐。”明月气得想杀人,“我想今晚就去云家,把那个趾高气昂的云雪瑶剁成一块块,看她还怎么做太子妃。” 萧倾雪瞥她一眼:“你把云雪瑶剁成一片片,还会出现王雪瑶,李雪瑶,沈雪瑶……变心的人是裴子琰,跟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 就像裴子琰所说,皇帝三宫六院必不可少,没有云雪瑶,也还会有别的女子。 他们早晚要走到那一步的。 既然如此,早分开不比晚分开强? 她反而觉得应该感谢云雪瑶。 “奴婢方才出去观察了一下,霜雪院外面多了一些守卫。”明月蹙眉,有些担忧地看着萧倾雪,“小姐,我们能如愿离开吗?” “裴子琰既然不答应和离,当然也不会让我轻易离开。”萧倾雪喝了口茶,声音波澜不惊,“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让隐风把信送出去了,不出十天,我们就能顺利离开雍国。” 明月点头:“嗯。” 萧倾雪垂眸轻笑:“正好我也需要用这十天时间,收回我曾经给出去的东西。” 若想今晚就离开,萧倾雪也不是做不到。 但她必须拿到跟裴子琰的和离书。 她要让雍朝皇族权贵和百官都知道,从此她跟裴子琰不再有任何关系。 要断就要断个彻彻底底,免得以后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霜雪院外多了一些守卫。 裴子琰被萧倾雪坚决和离的态度气得情绪失控,走出霜雪院,就命晋王府统领把护卫调过来一些:“前面、后门都守住,不许王妃和她的侍女离开霜雪院。” “是。” “太子殿下。”一名护卫匆匆而来,单膝跪地,“辅国大将军府云公子求见。” 裴子琰转头看向霜雪院,轻轻闭眼,压下眼底阴郁:“把云公子请到前厅奉茶。” “是。” 裴子琰抬脚离开。 辅国大将军云宝成出身贫寒,为了省一份口粮,十二岁就参了军,因为勤于习武,在军中表现突出,一次次被破格提升,最后做到了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之职。 他的出身注定了他跟京中其他贵胄世家不一样。 他常年在边关,对女儿疏于管教,他的夫人是他尚未做大将军时,娶的一个副参领女儿,跟京中世家贵女也完全不一样。 所以云家的子女并未接受过真正的规范和教养。 云家长子云骁然,其人正如他父亲给他起的这个名字一样,是个骁勇之辈,但脾气不太好,且极为护短,妹妹云雪瑶是他捧在手心的宝贝,不许任何人欺负。 今日云雪瑶受了委屈,云骁然过来替她出口气本是应该,可他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裴子琰是太子。 不管萧倾雪是王妃还是太子侧妃,她都是太子的人,轮不到他来兴师问罪。 裴子琰神色不虞,带着侍卫抵达前厅。 刚被下旨赐婚的准太子妃云雪瑶坐在厅里小声哭着,云骁然面色冷凝,一副怒气腾腾的表情。 “太子殿下到!” 云雪瑶连忙擦了擦眼泪,跟大哥一起站起身,朝裴子琰行礼。 云骁然单膝跪地:“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了,都坐吧。”裴子琰走到主位坐下来,面无表情地开口,“倾雪身边的丫鬟在王府三年,性子直,被孤和倾雪惯坏了,今天为自家王妃打抱不平,对云家侍女动了手,是她不对,孤已经惩罚过她。” 云骁然拱手:“太子殿下,雪瑶被赐婚给太子殿下,是皇上亲下的旨意,并非云家强求而来,就算王妃心有不平,也不该纵容丫鬟欺负到云瑶头上。” 裴子琰没说话。 “今天在宫门外,她的丫鬟打了雪瑶的丫鬟,在御林军眼中就是侧妃打了未来的太子妃,这是以下犯上。”云骁然垂眸,“还望太子殿下秉公处置。” 裴子琰淡道:“你想如何?” 云骁然回道:“就算不将那打人的丫鬟杖毙,至少也该罚二十板子。” 他觉得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裴子琰端起茶盏,不发一语地敛眸啜了口茶。 云骁然提的这个要求确实不过分,但倾雪看似温柔好说话,性子却极为倔强,她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明月挨打而无动于衷。 若闹起来,稍后免不了又是一场争执。 “太子殿下觉得臣的要求不合理?”云骁然抬起头,看着沉默不语的裴子琰,“臣在军中长大,习惯了军中有错必罚的规矩,太子殿下如今贵为储君,应该做众皇子和群臣的表率。府里尊卑有度,赏罚分明,才能服众,请太子殿下秉公决断。” 裴子琰放下茶盏:“孤知晓少将军习惯军中的赏罚分明,但今日之事,并不能把责任都推到倾雪一个人身上。” 云雪瑶猝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渐渐红了眼眶:“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怪我吗?” 云骁然皱眉,面色沉了下来。 “父皇虽然已下旨,但雪瑶一日没进东宫之前,暂时就还不是太子妃。”裴子琰轻轻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萧倾雪虽然已为侧妃,但她是孤明媒正娶的原配正妻,雪瑶,你作为将军府嫡女,本该跟她行礼。” 云雪瑶脸色煞白。 让她朝萧倾雪那个贱人行礼? “你的侍女冒犯侧妃,明月代为教训一下,并无不可。”裴子琰淡道,“若你觉得太子府里没有尊卑之别,待以后嫁进东宫,你有整顿内院的权力和责任,但没成亲之前,还不行。” 此言一出,云雪瑶面色僵住:“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我的侍女白白被打,我也白白被羞辱了?” 云骁然面色不虞,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裴子琰转头吩咐侍卫:“让周嬷嬷去霜雪院,把王妃和明月叫过来。” 侍卫领命而去。 裴子琰道:“孤让明月过来,当面给你赔罪。” 第8章 让她回去照照镜子 周嬷嬷传话到霜雪院时,神色有些复杂。 她已经知道王妃提出和离一事不是玩笑,而是真的做下了这样的决定,至于原因…… 前厅里那两位客人就是原因。 太子要娶太子妃,王妃即将成为侧妃。 周嬷嬷说不出来这件事谁对谁错,因为她是王府的嬷嬷,不是王妃的陪嫁,天然应该忠诚于太子殿下,而且王妃只是个医女,能成为太子做侧妃已是高攀。 周嬷嬷不能说太子殿下错了。 何况天家贵胄多尊贵,生死荣辱都掌握在他们手里,大臣们被降罪处死时,都要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叩谢一声主隆恩。 皇上下旨将她从正妃贬为侧妃又如何? 她照样应该感恩戴德,谢皇上恩典,谢太子垂怜。 可周嬷嬷说得出这些违心的话来,心里却无法说服自己违心地这么想。 她是晋王府老嬷嬷,晋王殿下出宫立府时,她就跟了过来。 她亲眼看到晋王中毒之后,身体是如何一天天衰败下去的,她亲眼看着太医们一次次来,一次次束手无策,她亲眼见过皇帝愤怒焦灼的神色,因为晋王的身体而迁怒杀人。 她亲身见证晋王濒死时,连侍女都不愿意上前的狼狈。 直到萧倾雪来到王府,一切才发生转变。 她亲眼看着萧倾雪不眠不休,一点点将晋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在她施针和汤药双重治疗下,晋王的精神一天天好起来,一个月之后,王爷从瘫在床上不能自理到慢慢能坐起来,再到两个月之后,他能慢慢站起来。 她亲眼看着萧倾雪监督王爷复健走路。 整整五个月,当王爷踏出那间房的时候,她清楚地记得王爷脸上的喜悦和对王妃的感激。 她清楚地记得,皇上听说王爷能站起来走路的消息时,对王妃——不,当时还不是王妃,对萧姑娘的感激之情。 一点都不夸张地说,皇上和皇后那个时候对萧姑娘的感激,真是恨不得把天上星水中月都拿来给她做赏赐。 只要能答应的条件,皇上一定会如数满足,只是萧姑娘无欲无求,并不在乎赏赐。 晋王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皇帝的心情谁都可以理解,就算萧姑娘想做郡主,皇上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皇后娘娘召见萧姑娘进宫,喜不自胜地握着萧姑娘的手,说真心感激她,以后一定把她当成亲女儿看待。 萧姑娘无论有什么愿望,只要她提出来,皇后娘娘承诺一定答应,绝不反悔。 后来晋王对萧姑娘有了感情,进宫求一道赐婚圣旨。 皇上觉得萧姑娘出身没资格做王妃,王爷以救命之恩大于天作为理由,并搬出皇上曾承诺过的事情,跪了一天一夜,终于求来一道圣旨。 周嬷嬷觉得王爷是个有担当懂得感恩的男子,跟医者仁心的萧姑娘最是般配。 而且萧姑娘不但人好,医术好,长得也美。 在王爷进宫跪求圣旨的那日,萧姑娘待在王府里什么都没做,上午晒晒太阳,下午喝喝茶,看起来悠闲自在,一点都不在意王爷能不能求来赐婚圣旨。 周嬷嬷记得那时候曾问过她:“萧姑娘不紧张吗?” “紧张什么?”萧倾雪云淡风轻一笑,“姻缘自有天定,我跟他若有缘,婚事自然成。若无缘,强求亦无用。” 后来皇上到底是同意了这桩婚事。 王爷回府时高兴得不行,虽然跪了一天让他疲惫不堪,王妃还专门用药给他敷了膝盖,但王爷的高兴从内而外散发出来,整个王府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那股喜悦之中。 大婚办得热闹而隆重。 那盛大的场景仿佛才过去没多久。 周嬷嬷停下脚步,望着前面的霜雪院,无声一叹。 从求得圣旨到成婚,中间只两个月,速度快得很,而从成亲到今天……才短短两年。 时光飞逝,人心易变。 周嬷嬷心头突然生出几分惆怅和难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女子从来没有话语权,救命之恩算什么?心怀感激时会把你捧为天上神女,感激褪去时,他们只会说能给太子殿下治病,是你的荣幸。 感情正浓时,他们恨不得把天下的星星都摘下来送给你,变心时他们会说女子该谦卑温顺,动辄争风吃醋,小家子气,哪里配做一个主母? 周嬷嬷走进院门,穿过青石板庭院,走到房门外:“王妃。” 萧倾雪道:“进来。” 周嬷嬷抬脚跨进门槛,抬头就对上了站在王妃身侧的明月,轻轻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让老奴过来通知一声,请明月姑娘到前院去一趟。” 明月皱眉:“叫我干什么?” “辅国将军府的大公子带着云姑娘来见太子,正在前厅跟太子殿下说话。”周嬷嬷解释,“太子传明月姑娘过去,是想让明月姑娘当面给云姑娘赔罪。” “他做梦。”明月冷笑,“让我去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赔罪?不如让她回家照照镜子,看她哪里配!” 周嬷嬷蹙眉:“明月姑娘,云公子在太子殿下面前提议,说你以下犯上,就算不杖毙,也该打二十板子,太子说云姑娘尚未过门,你打她的侍女是护主心切,不算以下犯上,只当面赔个罪就行。” 明月冷笑:“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太子殿下大恩大德了?” 周嬷嬷还想再劝。 萧倾雪已经开口:“周嬷嬷,你不必为难,回去禀报太子,就说我的侍女今天没做错任何事情,她不需要跟谁赔罪。” 周嬷嬷沉默片刻,语重心长劝道:“王妃,老奴明白太子妃一事委屈了您,但太子是君,说一不二,以后入了东宫,他就是东宫之主,云姑娘会成为东宫太子妃,您现在跟他们撕破脸,以后只怕日子难过……” 云雪瑶背后是辅国大将军府。 若太子妃跟侧妃起冲突,太子会护着谁,不用想都知道。 况且太子妃拥有管理太子后院的责任和权利,到时她若是心存报复,侧妃只有受着的份。 第9章 把明月带过来 明月对周嬷嬷还是挺尊重的,她说道:“我不会去跟那个云雪瑶赔罪,你如实回太子话就行,至于太子妃入主东宫之后,会不会刁难我家小姐,周嬷嬷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别说云雪瑶能不能如愿成为太子妃。 就是裴子琰能不能顺利举办册立太子的大典,都是个未知数。 何况小姐又不会真的留在雍朝做侧妃,管她云雪瑶有什么通天手段。 周嬷嬷无奈,只能再次离开。 回到前厅,她把明月说的话如实转达,并道:“明月姑娘说她没错,不想赔罪。” 云骁然和云雪瑶脸色很难看。 “一个小小的婢女,竟连太子的话都敢违背。”云骁然声音冷肃,“这种贱婢就该被杖毙!” “太子殿下。”云雪瑶委屈地红了眼,“今天宫门外当值的御林军都亲眼看到了,明月对我的侍女动了手,若太子不做出处置,我……我这个准太子妃以后就算入了东宫,也只会成为宫里人的笑柄。” 裴子琰面色沉了沉。 辅国大将军虽战功显赫,可性子颇为乖张,一直信奉兵权才是硬道理。 他父子二人虽然忠诚,可忠的一直都是龙椅上的帝王,而不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储君。 储君储君,储备君王。 一日没有登基,就一日存在着变数。 云骁然护短之名京城无人不知,去年有贵女嘲笑云雪瑶没有教养,跟端庄高雅的世家贵女有云泥之别,被云骁然知道之后,直接在朝堂上弹劾他们看不起武将——恰逢西边战事不稳,急需云家父子去御敌。 皇上只能依着他们的心意,把嘲笑云雪瑶的女子父亲罢官免职,一家赶出京城。 而今日云骁然既然来了,又怎么可能憋屈地回去? 裴子琰端着茶盏,沉声道:“来人!” 外面进来两位侍卫:“殿下。” “去把明月带过来。”裴子琰垂眸,掩去眼底色泽,“若王妃阻拦,就把明月……” 语气不自觉地一顿,然后他道:“就地处死。” 云骁然眯眼,面上浮现几分满意之色。 云雪瑶捏着帕子,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心里忍不住得意:萧倾雪,你不是蛮横吗?你不是纵容贱婢撒泼吗? 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如何救下你的侍女。 今日只是给你一个下马威。 等我来日进了东宫,哼,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太子殿下。”云雪瑶抿着唇,有些不满地开口,“我不喜欢有人跟我名字一样。” 裴子琰攥着茶盏的手一紧,缓缓抬头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不喜欢萧倾雪的名字里带有‘雪’字,我想让她改个名字。”云雪瑶理所当然地开口,显然不觉得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妥。 她是太子妃,那个医女出身的贱人凭什么跟她用一样的字? 裴子琰压着心头怒火,淡道:“名字乃是父母尊长所取,除非为避帝王讳,否则没有让人改名的道理。” “可是我不想跟她用同样的字嘛。”云雪瑶没有察觉到裴子琰的不悦,继续无理取闹,“她就是一个医女,跟她用一样的字,我觉得降低身份。” “雪瑶。”云骁然终于开口,“别为难太子殿下。名字是父母所取,太子也没理由让人改名字。” 云雪瑶咬着唇,明显不开心。 不过算了。 等她跟太子成亲,正式成为太子妃,她总有办法让萧倾雪心甘情愿改名字。 侍卫抵达霜雪院时,萧倾雪就知道,今天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善了。 她放下书,站起身,走出房门,面无表情看着两名侍卫。 “王妃。”侍卫朝她行礼,“属下奉太子殿下之命,带明月姑娘去前厅,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妃恕罪。” 萧倾雪淡笑:“你们带不走她。” 侍卫垂眸:“太子殿下说,若王妃阻拦,属下也可以直接处死明月姑娘。” “太子殿下真是好威风。”明月站在萧倾雪身侧,双手握拳,“既然如此,就动手吧。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处死谁。” 萧倾雪眉眼裹上一层寒霜。 她细不可察地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明月,既然他要撕破脸,你也不必给他留脸面了。” “是。” 明月上前一步,冷冷道:“要动手就快点,别浪费我的时间。” 两名侍卫转头对视一眼,随即皱眉看向明月:“只要你愿意跟我走一趟,当面跟云姑娘赔罪,今日之事很容易解决,不必动刀剑。” “做梦!”明月毫无留情地回绝,“我若是真跟你们去了,只会骂得云雪瑶那个贱人狗血淋头,我还会带着你家贱太子一起骂,让他这个太子威严尽失,尊严扫地!” 两名侍卫闻言,知道话是说不拢了,只能道声“得罪”,然后齐齐抬手朝明月抓来。 岂料下一瞬,明月抓着其中一人的肩膀,像是大力士一样举起来就把他摔了出去,然后身子一跃而起,砰砰两脚把另外一人踹飞出去。 守在霜雪院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齐齐一惊,然后不约而同地涌了进来。 萧倾雪冷道:“裴子琰没有给我和离书之前,我还是这里的王妃,谁敢动手,谁就是以下犯上。” 此言一出,侍卫们不由自主地止住脚步。 他们并不是被王妃的话吓到,而是想到了这两年来萧倾雪对太子的情意,以及平日对待侍卫和下人们的态度。 萧倾雪是个没什么架子的王妃。 她有医者的仁心,有精湛的医术。 治好太子的身体之后,她对外面一些权贵夫人的隐疾也耐心诊治,对府里的下人一视同仁。 晋王府有如今这般光景,王妃功不可没。 不是所有人都是忘恩负义之辈,就算他们是晋王府侍卫,应该听从太子的命令,可他们没办法忘记王妃对晋王府的恩德。 侍卫们互相对视着,不约而同地朝后退去。 萧倾雪厌恶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整了整身上衣裳,带着明月往前厅而去。 裴子琰看见她亲自来,面色微变,不自觉地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王爷不是想让明月给云姑娘赔罪吗?”萧倾雪淡漠一笑,“与其让明月赔罪,不如由我这个王妃亲自来。” 裴子琰面色微紧:“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要太子愿意写一份和离书。”萧倾雪看着他,态度坚定而决绝,“只要一份和离书,我立刻跟云姑娘赔罪。” 第10章 把明月拉出去,杖毙! 裴子琰脸色一瞬间铁青。 他攥紧双手:“萧倾雪,你别太过分——” “太子殿下。”云骁然眉头微皱,声音冷硬,“既然王妃如此看不上侧妃之位,非要和离,太子殿下何妨成全她,免得一直被她用和离书来要挟,还真以为太子殿下离不开她呢。” 如果他以为这番话会让萧倾雪变色,那他显然大错特错。 萧倾雪缓缓点头:“云将军说得对。太子殿下已成为储君,将来会有太子妃一人,太子侧妃两人,妾室若干,环肥燕瘦应有尽有。等来日做了皇帝,更是三宫六院佳丽无数,没必要一直困着我不放,一份和离书放过彼此,从此你顺心如意做你的太子,我自由自在做我的医女,岂不两全其美?” 裴子琰面色沉怒,眼底情绪犹如翻滚的巨浪。 他咬着牙,脸色阴沉难看。 他根本想不通,为什么她一定要和离?做太子侧妃有什么不好? 自由自在的医女? 她真是天真得很,但凡遇到一个风流霸道的权贵,她照样沦为别人霸占的玩物。 她以为这世道那么太平,容得下一个美貌女子孤身在外? “太子殿下。”云骁然见他迟迟不说话,眼神暗了暗,“太子殿下这是舍不得王妃,所以心甘情愿被她威胁?” 裴子琰面色更冷。 两年夫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萧倾雪的脾气,她根本不是威胁,她是来真的。 哪怕和离之后她会沦为笑柄,从此无人敢娶,她也决绝得不愿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裴子琰肺腑被怒火烧得生疼。 他想命人把萧倾雪送回霜雪院去,命人把她看管起来,从此不许她再踏出院落一步,看她还有没有机会提和离。 厅里气氛压抑而慑人。 不知过了多久,裴子琰才冷冷开口:“想要和离书?绝无可能,你死了这条心。” 云骁然眯眼打量着萧倾雪。 确实是个美人,还是个温婉大气的美人,容貌气质都没话说,可能跟行医有关,萧倾雪眉眼有种悲天悯人的气度。 如果这个女子是他的妾室,他也不会轻易放手。 可雪瑶是他的妹妹,任何一个得罪他妹妹的人,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既然太子不愿意和离,那就让她赔罪好了。 “王妃不必拿和离一事来威胁太子。”云骁然身姿挺拔,长期练武养出来的健壮体魄,本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冷下脸来说话时,很少有女子会不怵他,“只要王妃身边的婢女跪下来,给我妹妹赔个罪,今天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本将军不会多加刁难。” 萧倾雪古怪地一笑,目光落在他脸上:“你在说笑。” 云骁然愕然,随即清清楚楚看到了萧倾雪眼底的嘲讽和蔑视,他的脸色因此而沉下来,像是裹了层冰霜:“你说什么?” “你在说笑。”萧倾雪淡笑着重复一遍,“云将军不妨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张自大而无知的脸,他是多么的丑陋蛮横。” 云骁然脸色铁青僵硬:“王妃简直太目中无人!” “你算个人吗?”明月嗤笑,“最多也就是个仗势欺人的狗罢了。” “明月,你放肆!”裴子琰大怒,“跪下!” “我家小姐说了,你们在做梦!”明月毫无示弱地呛回去,“要跪你自己跪,本姑娘才不会给这种东西下跪。” 云骁然和云雪瑶都惊呆了。 与其说愤怒,不如说他们简直不敢相信。 一个小小的侍女,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她她她她……她到底哪来的胆子? 她是不是以为太子是个纸糊的,不会当场把她拖出去杖毙? 裴子琰气得浑身颤抖,他看在萧倾雪的份上,一直克制着不对明月做出惩罚,可是他越克制,明月越变本加厉地挑衅反抗,以下犯上,浑然没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裴子琰忍无可忍,冰冷地命令:“来人!” 厅外两名侍卫走进来,单膝跪地。 他命令:“把明月拖出去,鞭笞二十。” 明月冷笑:“谁敢动手试试。” 裴子琰冷道:“四十!” “放屁。”明月跟他杠上了,“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拖出去!”裴子琰失控怒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毫无尊卑之别的贱婢拖出去,杖杀!” 两名侍卫起身去抓明月。 萧倾雪目光微转,面无表情地看着裴子琰:“太子殿下两年未曾失控过,今天屡屡失态,看来这个太子确实不太适合你。” 话音刚落,只听“砰砰”两声,两名侍卫凌空被踹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厅外青石砖上。 云雪瑶惊得站起身:“你这个贱婢竟然会武功?” 裴子琰眼底浮现惊异之色。 显然他也没想到,明月竟然有这么厉害的身手。 “废话。”明月拍了拍双手,“姑奶奶若是没一点防身之术,如何保护我家小姐行医济世?如何让我家小姐被人欺负时替她出气?” 厅里陷入一阵死寂。 云骁然森然冷笑:“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原来是有武艺傍身。” 明月冷笑不语。 “可惜双拳难敌四掌,你就算有武功又如何?抵得上太子府这么多侍卫?”云骁然嗓音阴鸷,“你越是反抗,就会死得越快。” 说罢,竟然冷声喊道:“来人!” 门口齐刷刷进来六名带刀护卫,竟都是云骁然的亲卫。他们不是晋王府的人,不认识萧倾雪和明月,自然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云骁然命令:“把这个贱婢拿——” “少将军!少将军!”门外一个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声音急切,“夫人传话,让您和小姐赶紧回去一趟,珍宝阁的掌柜拿着账单来要钱了。” 云雪瑶脸色一变,神色骤然慌乱起来。 云骁然转头怒道:“什么账单?” “珍宝阁的人说……说小姐在他们那里赊了珠宝首饰。”说话的小厮微微抬头,不安地看了一眼云雪瑶,“还有墨宝阁和绣罗阁的人也来了,都说小姐欠他们银子,云家大门外集聚了十几号人……” “我……”云雪瑶站起身,脸色苍白,“他们不是说可以缓一缓吗?” “雪瑶。”云骁然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面上尽是震怒之色,“你真去赊账了?” 第11章 催债的找上门 云雪瑶咬着唇,有些不安地看着裴子琰:“太子殿下,我……” 她去珍宝阁赊的珠宝头面价格昂贵,都是为了讨好太后和皇后娘娘,又不是她自己用的,她……她只是给自己做了几身衣裳,又……又留了一条项圈和一对玉镯,还有一套簪花和两副耳坠…… 她即将成为太子妃,没有一两套拿得出手的头面,那些世家贵女会笑话她的。 明明他们说好可以赊两个月,为什么今天突然上门要账了? “被催债的找上门,看来云将军没空留在这里为妹妹出头了。”明月眉梢一挑,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珍宝阁和墨宝阁的掌柜一起上门要账,对将军府来说是头一遭吧?不知道大将军和少将军的俸禄是否足够丰厚,够不够填补云姑娘在外面赊下的这些账。” 说着,她忽然哎呀一声:“不会动用到军饷吧?” 云骁然心头一沉,咬牙怒道:“你这个贱丫头少信口雌黄!” “最好别动用军饷。”明月冷笑,“否则若是被御史知道大将军私吞军饷,弹劾到皇上面前,可就不好交差喽。” 云雪瑶本来就心慌,听到她这句话,顿时大怒:“你这个贱婢,少在这里污蔑我云家名声!” “够了。”云骁然没时间继续逗留在这里,冷冷说道,“先回去看看。” 说罢,朝裴子琰拱手行了个礼,转身往外走去。 云雪瑶咬着唇,不敢再多言一句,赶紧跟了上去。 原本要把明月拖出去杖毙的云家护卫见状,哪里还顾得上抓明月,当然跟着自家主子离开了。 厅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明月看向裴子琰,耸了耸肩:“太子殿下还要把我杖毙吗?” 裴子琰面色冰冷,一双眼沉沉落在她脸上,眼底色泽幽冷而阴怒。 萧倾雪抬眼朝他看去:“裴子琰,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裴子琰抿唇,沉默看着她。 “明月是我的侍女,并未卖身到你的太子府,别说杖毙,你连动她一根手指头的权利都没有。”萧倾雪丢下这句话,显然不愿意再跟他多费唇舌,转身往外走去。 明月轻哼一声:“云家姑娘真厉害,居然被人堵上门要账,皇上真是替太子殿下选了个知书达理的太子妃。” “倾雪。”裴子琰忽然开口,声音沉得听不出情绪波动,“你跟本王成亲两年,本王从不知道明月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 萧倾雪脚步微顿,淡笑:“你不知道的事情多得去了。” 裴子琰望着她的背影:“你一直有事瞒着我。” “我若是不瞒着你,又如何知道你是个背信弃义之人?”萧倾雪嗓音平淡温和,却从不是个忍气吞声之人,“就像是你半个月前就知道要娶太子妃,在我面前不也一直未曾露过口风?” 丢下这句话,她径自带着明月离开。 裴子琰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安的预感。 萧倾雪的医术精湛,他一直都知道。 他还知道她最厉害的是解毒本领。 他以前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医者,以她无拘无束的的行事作风,大抵不是来自一个行医世家,她身上没有世家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和原则,她更像是一个自由自在生活在深山里的隐士。 一个心无旁骛只知道研究医毒的女子,身边需要一个打下手的侍女,所以明月的存在合情合理。 她医术惊人,替贫苦人看病或许不收钱,但她还可以替有钱人治病,所以她也不缺钱,生活可以过得很好。 一个有钱有本事的女子,气度自然是不差的。 可今日看到明月那样的身手,再想到她那样的胆量,裴子琰心头无法克制地咯噔了一下 他不得不深思萧倾雪的来历。 一个侍女就算有武功在身,她也该知道皇族得罪不得。 天下人的生死都掌握在皇族手里,她以为凭着那点医术和那点武功,就可以无所畏惧? 不,她的底气一定来自于别处。 倾雪,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非要和离不可? 如果我不同意和离,你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珍宝阁突然上云家要账,这件事是否跟你有关?若无关,为何这么巧合? 裴子琰闭上眼,心头疑问重重。 却没有一个人能给他答案。 …… 云骁然回到云家,就见云家大门外乌压压站着十几号人。 “云姑娘在珍宝阁赊的头面首饰,手镯和项圈,共计白银两万三千两。” “云姑娘在我铺子里定的衣裳,共计三千四百二十两。” “云姑娘在墨宝阁定的砚台,一千八百两。” 云骁然听到那些吓人的数字,脸色一点点发青,转头看着云雪瑶:“你定了什么东西,花了这么多钱?” 光珍宝阁的两万三千两白银,就是大将军府一整年的俸禄——他跟父亲加起来才有真多。 云雪瑶竟然一下子就花出去那么多! “我……”云雪瑶脸色刷白,不由自主地避开大哥的目光,“我给皇后娘娘送了一套头面,太后寿诞时,我……我还送了一扇白玉屏风,我自己买了一对玉镯……大哥,送给太后和皇后的东西,自然要选贵的,我……我也是没办法呀。” 云骁然咬牙:“那是两万三千两!” 云雪瑶咬着唇,不安地说道:“还有一方砚台……砚台是打算送给太子殿下的,暂时还没送出去,我放在大哥的书房里了,还有……还有我自己的一些首饰……” 她是准太子妃,平日里要跟世家贵女们打交道,打扮得太寒酸会惹人笑话。 那些自诩出身名门的贵女们,本来就看不起她,若是穿戴上再被她们比下去,她们背地里还不知怎么嘲讽她呢。 云骁然脸上挂了层霜似的难看。 珍宝阁账房开口:“少将军,云姑娘赊得太多,我们实在没办法呀,还请将军把这些账都结一下吧。” 云骁然看着眼前站着的掌柜和账房们,担心事情闹大,命人把他们都请到前厅去奉茶,“请诸位稍等片刻,我去见过母亲,再来与各位结账。” 掌柜们点头:“请少将军快去快回。” 云骁然抵达内院,跟母亲商议此事:“母亲手里还有多少能动的银子?先拿出来一些,把雪瑶的账还了。” 云夫人脸色一变:“你……你不是有钱吗?” “母亲。”云骁然皱眉,“眼下边关战事吃紧,军饷短缺,户部天天喊着国库空虚,我若是这个时候拿出大笔银两替雪瑶还债,户部那些人会怎么看我?皇上会怎么看我?您想让云家背一个私吞军饷的罪名吗?” 云夫人脸色一变:“可是我……” “雪瑶那些首饰都拿去变卖了。”云骁转头看向云雪瑶,语气冷硬,不容反驳,“你被赐婚给太子,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御史弹劾,圣上大怒,你这桩婚事随时不保!” 第12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云雪瑶脸色刷白,想也不想就拒绝:“我本来衣裳首饰就不多,全部拿去变卖,我以后穿什么,戴什么?世家贵女们嘲笑我,我该如何应对?” 云骁然脸色铁青:“你——” 云雪瑶眼睛发红:“我是要嫁给太子的,若没有一点私房钱傍身,我以后如何打点东宫下人,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我做事?大哥,你就不能为我想想吗?!” 云骁然怒道:“你嫁去东宫,家里不给你准备嫁妆吗?!” 云雪瑶反驳:“今天连几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来日我出阁,你们又能给我准备多少嫁妆?我不管,那些衣裳首饰我是不会退的,我也不会拿去变卖!” 几万两拿不出来? 她说得真轻巧! 几万两银子是小数目吗? 云骁然大怒:“云雪瑶,你能不能懂点事?” “我——” “行了,你们都别吵了!”云夫人被吵得头疼,忍不住发了狠,“外面要账的那些人就不怕死吗?骁然,你是少将军,手底下那么多兵马,派几个过去吓吓他们,让他们别来要账,若是他们认钱不认人,杀几个又何妨?” 云骁然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母亲说什么?” 杀几个又何妨?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母亲竟把杀人说得如此轻松吗? 何况那些能开得起珍宝阁的,哪一个幕后没有势力撑腰?母亲是打算把整个云家赔进去是不是? 云夫人怒道:“你父亲在边关打仗立功,他们跑来将军府要账,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云骁然听到这番话,忍不住闭眼,肺腑里怒火直冲天灵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真不敢相信母亲会说出这种话来。 领兵征战的将军身份本就敏感,低调行事尚且会招来猜忌,天子脚下,她不但想赖账不还,还想让他杀几个人? 杀人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吗? 况且皇帝买东西都要给钱,云雪瑶既然敢赊账,凭什么不许人家上门要账? 云骁然气得脑门一阵阵突突地疼。 他压下心头怒火,转头看向云雪瑶:“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把那些新的衣裳首饰拿去换钱,能换多少是多少,然后把外面的账尽可能还了,堵上他们的嘴!否则我会进宫请罪,若皇上认为你挥霍无度,他会慎重考虑你还有没有资格做太子妃。” 云雪瑶脸色刷白:“大哥,你不能这么做!” 云骁然没再理她,转身往前厅而去。 厅里十几个人乌泱泱坐着,你一言我一语,手里不是拿着算盘就是抱着账本,看得云骁然又是一阵头脑发晕。 方才在大门外,听到账房们报出的数字,他粗鲁算了一下已接近三万两,不知道还有没有别家没来的。 辅国大将军的年俸是一万余两,虽然还有一些米粮锦帛,但那些都是家里饭食和衣着,不可能拿出去变卖。 他的俸禄是六千两。 父子二人这两年立的军功不少,皇上赏赐来来回回赏赐的银两也有几千两,可就算这些都加在一起,除掉府里开销和下人们的月例,算过之后所剩无几,根本支撑不了这些账目。 原本……原本他是可以还掉的。 云骁然面色沉冷,然而明月那几句话提醒了他,若将军府轻而易举就还了这笔钱,那会不会让人怀疑他们私吞军饷,或者有别的收入来源? 父亲尚未封侯,虽然皇上年前赏赐了封地,但封地上的收入没那么快入账,最重要的是眼下国库不丰裕,将军府如此大手大脚本就不该,违背皇族带头节俭的作风。 若是被御史盯上,将军府一定会立刻被送上风口浪尖。 想到这里,云骁然又是一阵头疼。 他看向厅里各位掌柜,抱拳拱手:“雪瑶在诸位铺子里赊账一事,在下事先并不知情,这些银子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请诸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凑钱,三天之内可以吗?三天之内,我一定凑足银钱,给各位掌柜送过去,绝不叫诸位为难。” 在场的掌柜们交头接耳商议一番,最终点头:“三天就三天,请少将军遵守承诺,三日之内若是拿不出钱来,我等可就要拿着账本去府衙告状了。” 云骁然听到他要告状,脸色一沉。 可他既然承诺三天,自然要遵守自己的诺言。 “一言为定。”他极力压着火气,“只是我还有个疑问,还望诸位不吝解答。” “少将军请问。” “舍妹说你们给她的期限是两个月,不知今日为何突然约好了似的登门要账?”云骁然皱眉,眼底色泽深沉,“是否有人背后唆使?” 珍宝阁掌柜笑了笑:“少将军说笑了。我们从未承诺给云姑娘两个月期限,云姑娘定了东西,只说尽快送钱过来,可我们等了十几天,一直没见到云姑娘人影,这才登门要账,若有冒昧之处,还望少将军海涵。” 说完,诸位掌柜和账房齐齐告辞。 云骁然眼神冷漠,送走掌柜们之后,叫来贴身亲卫:“去查一下,看这些掌柜背后的东家是谁,最近他们跟谁接触得多。” “是。” 云骁然对此事生出质疑的时候,裴子琰也派人去查了珍宝阁。 他怀疑这些铺子突然到云家要账,是有人在背后唆使,只是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他还不得而知。 夜幕降临之际,裴子琰负手站在窗前,不发一语地望着窗外。 夜色漆黑,静若秋水。 他素来柔情似水的眸子里,此时只剩下一片阴郁之色。 因为早已清楚萧倾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气,所以才没第一时间告诉她,皇上给他选太子妃的消息。 可他还是没有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没有第二个选择,唯有和离。 坚决地和离。 裴子琰轻轻闭眼,他不会和离的。 他爱萧倾雪,这一点毋庸置疑,云雪瑶在他眼里,只代表着云家的兵权,就算娶了她,他也绝不可能喜欢上她。 倾雪为什么不明白这一点? 第13章 只喜欢倾雪一人 他们两年的感情,两年相互扶持,她对他真的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殿下。”周嬷嬷跨进门槛,低头请示,“王妃那边还用派人盯着吗?” 裴子琰微默,嗓音清冷如水:“盯着,不许她踏出霜雪院一步。” “是。”周嬷嬷应下,却并未离开,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裴子琰。 “怎么?”裴子琰皱眉,偏过头,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还有事?” “太子殿下。”周嬷嬷迟疑着开口,“太子妃……非娶不可吗?” 裴子琰没说话,薄唇轻抿。 非娶不可吗? 方才他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答案是非娶不可。 裴子琰眼底浮现痛苦之色:“本王只喜欢倾雪一人,这三年来,她对我的情意,我比谁都清楚,可是我……我若不娶云雪瑶,这个太子之位就坐不稳,一旦让别人坐上这个位子,我跟倾雪都活不成。” 周嬷嬷方才问那句话已是极大的僭越。 她只是个奴婢,没资格过问主子的事情,何况是娶太子妃这么重大的事情,她不该多嘴。 听到太子这句话,她点头:“太子殿下还是跟王妃好好谈谈吧,她……王妃是个很好的人,错过了王妃,太子殿下这辈子,只怕再难遇到这么好的女子了。” 裴子琰沉默不语。 他何尝不知道,错过萧倾雪,他这辈子都将活在悔恨之中。 所以他绝不会放手,绝不答应跟她和离。 她想都别想。 裴子琰目光落向窗外,眸色沉沉。 今天是立太子的日子,裴子琰从三年前瘫在床上不能自理的废王爷,到一跃成为雍国储君,他完成了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说一声涅槃重生亦不为过。 他今天本该高兴的。 他应该让厨房做一桌珍馐,他跟萧倾雪同坐一处,两人把酒庆贺,共诉衷肠——如果圣旨上的太子妃不是云雪瑶,而是萧倾雪,此时此刻就该是两人庆祝的场面。 裴子琰苦笑。 可惜没有如果。 他披上一件外袍,转身走出房门,沿着抄手游廊,不自觉地朝霜雪院方向走去。 夜色一片漆黑如墨。 回廊两旁挂着一盏盏灯笼,照亮了漆黑的院院。 霜雪院外多了很多守卫。 裴子琰远远望着当值的护卫们挺直的身躯,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三年前的晋王府。 府里松散的守卫,偷懒的下人,变卖主子器物的刁奴,还有那间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卧房里,躺着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废王爷。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夜空只有寥寥几颗星子,孤独得犹如他此时的心情。 他应该跟倾雪好好谈谈的。 裴子琰抬脚往前走去,在护卫跪地行礼下,沉默不发一语地走进院落,看着冷冷清清的庭院,无声叹了口气,走向正房。 他正要推门进去,却见房内灯火忽然熄灭,眼前陡然一片漆黑。 裴子琰僵住脚步,在房门外沉默伫立许久,身影隐入黑暗之中,看不清面上神情,看不清眼底色泽。 他孤单伫立良久,转身离开。 翌日一早,裴子琰早早上朝去了。 萧倾雪用过早膳之后,独自坐在屋子里把和离书写好,周嬷嬷进来禀报说皇后请王妃进宫一趟。 萧倾雪把字迹干涸的和离书折好,放进信封里,然后揣进袖子。 “小姐要进宫吗?” 萧倾雪嗯了一声:“毕竟在雍朝待了三年,跟裴子琰成亲两年,没跟他和离之前,我还算雍朝亲王妃……嗯,准备来说是太子侧妃,该给皇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什么身份做什么事。 皇后召见她,无非就是为了太子娶妻一事,她没道理不去见。 趁着这个机会,当面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把该断的关系也断清楚,免得以后诸多纠缠。 萧倾雪起身去换了身衣服,带着明月坐车进宫。 平心而论,这两年来萧倾雪跟皇后处得挺好。 毕竟对于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皇后就算再怎么高高在上,也会有基本的感恩之心,何况中宫皇后本就识大体,心胸大度,有大格局。 只是再怎么贤淑仁德的皇后,在儿子成为储君并选太子妃这件事上,都会不遗余力地站在儿子那边。 萧倾雪没指望皇后能对自己抱有几分歉意,但她也万万没想到,人可以自私薄情到如此地步。 萧倾雪跨进凤仪宫,才发现皇后身边坐了个女子,正是皇帝新赐婚的准太子妃云雪瑶。 她目光微顿,徐徐走近,依然以儿媳身份朝皇后行礼。 “不必多礼了,坐吧。”皇后笑了笑,一派中宫之主的气度,“昨日皇上赐婚一事,你都知道了,以后你跟雪瑶好好辅佐太子,做好太子的贤内助,本宫相信,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好。” “皇后娘娘。”云雪瑶低眉开口,语气黯然,“只怕倾雪姐姐并不想跟我一起做这个贤内助。” “怎么会?”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安抚,“倾雪一直以来都知晓分寸,知书达理,断然不会对你不满。” 皇后说着,转头看向萧倾雪:“倾雪,你说是吗?” 萧倾雪缓缓摇头:“皇后娘娘,我没打算继续做太子的贤内助,我想跟太子殿下和离。” 皇后脸色沉了下来:“倾雪,别开玩笑。” 雪瑶见状,面上露出一抹冷笑来:“我就说王妃不甘于从正妻降为侧妃,故意用和离书来威胁太子吧,皇后娘娘还不信我说的话,非说她知晓分寸,这就是她的分寸?” “云姑娘不必以己度人。”萧倾雪淡笑,“我还不屑于使用这种威胁的手段,和离就是和离,只要太子殿下同意,我即刻揣着和离书远走高飞,从此不再出现在云姑娘和太子面前。” 云雪瑶脸色一沉:“你——” “倾雪,别说这种气话。”皇后皱眉,“虽然让你以王妃身份成为太子侧妃,是委屈了你,但是你该清楚,太子跟王爷不同,太子以后是要做皇帝的,太子妃的出身必须够硬,以后才能有掌管后宫的本事和底气。” 顿了顿,“而且侧妃跟妾室不同,侧妃也是正式的名分,以你的出身,说起来也不算委屈,子琰如今是太子,你要为他打理好内院,做好女子表率榜样,而不是学那些个小家子气的女子,动辄争风吃醋。” 第14章 萧倾雪,你好大的胆子! 萧倾雪几乎要笑了。 沉默片刻之后,她也确实笑了:“是不是嫁人之后,女子所提的任何要求,都会被认为是‘争风吃醋’?” 皇后蹙眉:“什么意思?” “这是我一早上写好的和离书。”萧倾雪从袖子里掏出和离书,摆在皇后面前的桌案上,“昨天是想让太子写的,但太子很抗拒这件事,所以我自己写了一份,只盼着太子能早日签下。” 皇后脸色冷了下来。 她没想到萧倾雪如此冥顽不灵。 她说了这么多,她一个字没听进去是不是? 从明白皇后目的那一刻开始,萧倾雪就没打算继续虚与委蛇。 她目光直视着皇后:“我跟太子未成亲之前,皇后娘娘曾说我对太子有救命之恩,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有要求,您必定答应。” 她无视皇后沉怒的表情,平静说道:“我现在唯一的要求就是,请皇后娘娘让太子殿下签下这份和离书……或者说,请皇上赐我们一份和离书。” 云雪瑶抿着唇,冷冷看着萧倾雪。 她没想到这个女人真的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 用和离书威胁太子也就罢了,到了皇后面前,她竟然还敢用这一招。 她真当皇后不敢处置她是不是? 皇后脸颊急促抽动,眉眼笼罩着一层寒霜。 她看着眼前这个姿容清丽气度不凡的女子,不知是因为对方的不知好歹而气怒,还是因为自己欠她一个承诺而进退两难。 皇帝一言九鼎,皇后一诺千金。 何况萧倾雪实实在在对裴子琰有救命之恩,皇后从不否认这一点,她打从心底里感激萧倾雪,所以尽可能地想补偿她。 今天把她叫过来,就是想当着云雪瑶的面承诺,就算她以后做了太子侧妃,她得到的待遇会跟太子妃一样,跟以前不会有什么差别。 她会让云雪瑶跟她好好相处,以后形同姐妹,互相扶持。 虽然云雪瑶脾气不好,性情跋扈,皇后不是不知道。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选萧倾雪这样会医术的女子陪在儿子身边,这样才能更好地照顾他,防止他以后再被人下毒暗算。 可云雪瑶的父亲是辅国大将军。 而太子身体痊愈两年就做了储君,朝上根基太浅,若没有云家相助,他根本坐不稳这个储位。 朝中各派大臣党羽林立,其他几位皇子都在虎视眈眈,子琰需要铺路,需要笼络文臣武将,这是不得已的苦衷。 萧倾雪对太子一片真心,为何就不能替太子想一想? 何况待日后子琰登上帝位,她还真敢霸占后宫,让子琰只要她一个人? 殿内气氛沉凝,温度隐隐有下降的趋势。 宫女们战战兢兢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 皇后轻轻闭眼:“倾雪,你跟太子夫妻和睦,感情深厚,本宫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女子,你不该叫我为难。” “我并非故意为难皇后。”萧倾雪淡道,“皇后娘娘亲口承诺过,只要我提出要求,您必定答应。” 顿了顿,“我提的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只是想恢复自由身而已。” 皇后语气淡漠:“当初成亲是你自愿的。既然已嫁入皇室,又谈何自由?帝王家子嗣成亲,从无和离的先例。” “确实没有先例。”萧卿雪点头,“所以我才想让皇后履行承诺,破了这个先例。” 皇后拿起面前的和离书,一字一句看过之后,缓缓将之撕毁:“不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若皇后不答应,我也不强求。”萧倾雪对她撕毁和离书的举动并不意外,嘴角噙着一抹平静的笑意,“但我愿意跟皇后娘娘打个赌。” 皇后眯眼:“打什么赌?” “不出十日,皇后娘娘会主动提出让我跟太子和离。” 皇后下意识地想说不可能,然而她随即想到萧倾雪一身医术,脸色微变,声音都变了调:“萧倾雪,你想干什么?” 萧倾雪淡道:“我以前一直以为皇族是最信守承诺的,毕竟世人皆知天子一言九鼎,若连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承诺都不作数……” 她细不可察地笑了笑:“真不知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帝后威信。” “萧倾雪。”云雪瑶站起身,不悦怒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指责皇后娘娘!” 萧倾雪目光微转,嘲弄地看着云雪瑶:“云姑娘昨日被人追上门要账,不知欠下的账目还清了没有?” 云雪瑶脸色涨红:“你放肆!” “皇上确实替太子选了个出身显赫的太子妃,大概也是雍朝开国以来,第一个被人堵上门要账的太子妃。”萧倾雪语调闲适,面上笑意不达眼底,“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要账?”皇后神色一紧,转头看向云雪瑶,“要什么账?” “皇后娘娘,您别听萧倾雪胡言乱语,她故意挑拨离间——” “云姑娘欠珍宝阁两万三千两,其中五千八百两银子是上个月为太后定制了一扇白玉屏风,祝贺太后的生辰,另外四千六百两定制了一套黄金头面,半个月前送给了皇后娘娘。” 萧倾雪笑了笑,“其余一万余两是云姑娘给自己置办了手镯、耳坠、项圈、朱钗和步摇等各类首饰……当然不止一套,因为珍宝阁的首饰虽然贵,却也没贵到那般离谱的地步。” 随着她一字一句落音,云雪瑶脸色僵硬难看。 她有些慌乱地看着皇后:“皇后娘娘,我……” “她说的都是真的?”皇后转头看向云雪瑶,神色看起来难辨喜怒,“雪瑶,你为什么会买那么多昂贵的首饰?” 云雪瑶嗫喏道:“我……我不想被贵女比下去……” 皇后气得几乎哆嗦:“世家贵女们的首饰最多不过百两,几十两银子买到的已经是上品了,你……你竟然花一万多两银子去买首饰……” “太子殿下到!”外面响起一声高亢的通报。 裴子琰疾步而来,面上带着明显的焦急之色。 进殿看见萧倾雪还在,他细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随即从容缓下步子,整了整衣袍,上前给皇后行礼:“儿臣刚下朝,特来给母后请安。” 第15章 萧倾雪到底想干什么? 殿内因为他的到来,气氛有所缓和。 皇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免礼。” 裴子琰抬头看见云雪瑶脸色苍白,而皇后情绪不佳,不由蹙眉:“母后这是怎么了?” “问你的准太子妃。”皇后没好气地开口,“昨天有几家铺子去云家要账,光珍宝阁一家就欠下两万多两,这么大手笔的开销,就算是国库也经不起造。”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云雪瑶眼眶发红,眼泪噙在眼里,“太子殿下,我只是上个月给太后娘娘送了一扇白玉屏风,这个月给皇后娘娘送了一套头面,我……觉得太后和皇后身份尊贵,要送就送最好的,所以没考虑价格……” 皇后眸心温度骤降:“你的意思是,那两万多两都是我跟太后用的?你是不是忘了说,你自己定首饰就定了一万多两银子?” “我……” “雪瑶,你以后要做太子妃的,这样奢靡成性怎么成?”皇后面色沉冷,“你花钱根本没个数。你父亲和兄长加起来,一年的年俸都不够你去几趟铺子的。” 这样大手大脚的性格,以后如何执掌东宫内院? 云雪瑶咬着唇,一双眼却死死盯着萧倾雪:“要账的昨日登门,今天萧姐姐就知道我欠下的具体数额,萧姐姐为何如此灵通?” 裴子琰脸色一变,转头看向萧倾雪。 “我未卜先知,消息灵通。”萧倾雪神色嘲弄。 “你就是故意挑拨离间,想让皇后娘娘对我不满。”云雪瑶声音怨恨,“你就是个居心叵测的女人!表面上要跟太子和离,口口声声不是威胁,实则却一直在挑拨我跟太子的关系,你……你你简直太可怕了!” “随你怎么想。”萧倾雪朝皇后行礼,“接下来十天之内,我不会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希望下一次见面时,是我拿到和离书之时。” 说罢,她看都没看裴子琰一眼,径自转身离开。 “倾雪,”皇后忍着怒火,“我知道你医术精湛,但是医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害人的,你最好——” “皇后误会了。”萧倾雪脚步微顿,转头一笑,“只要旁人不来对付我,我不会用毒对付旁人。我跟你的赌约十天,与医术无关。” 说完抬脚离开,再不理会任何人。 裴子琰脸色几经变化,死死盯着皇后:“母后,她说的赌约十天是什么意思?” 皇后蹙眉:“倾雪方才拿来了一份和离书,希望跟你和离,和离书被我撕了。她说跟我打赌,最多不超过十天,我会主动提出让你跟她和离。” 裴子琰心头一沉。 十天? 萧倾雪到底想干什么? 裴子琰心头骤然生出慌乱来,他无心去想其他,转身就往外走去。 “太子殿下!”云雪瑶急喊,“你等等我!” 云雪瑶站起身,匆匆朝皇后行礼,然后转身追了出去:“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皇后疲惫地靠躺在凤榻上,表情阴郁,眉眼泛上一层冷淡厌恶之色:“皇上给太子挑的这个太子妃,实在不是个贤惠的主。” 贴身嬷嬷蹙眉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们太子殿下以前身子骨不好,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呢?朝中没有根基,就只能通过联姻来给太子殿下铺路,否则储位不稳,更别谈帝位了。” 皇后揉着眉心:“你都能想通的事情,偏偏倾雪想不明白,她来皇城第一年,能不眠不休为太子治病解毒,怎么现在就不能体谅太子一下?” 嬷嬷笑道:“可能正是因为太喜欢,所以才闹点脾气吧?皇后娘娘不用担心,侧妃出身低,她能去哪儿?太子殿下抽空好好哄哄就是了,若实在哄不好,大不了禁个足,让她暂时失去自由,等太子大婚入主东宫,侧妃眼看着木已成舟,自然也就接受事实了。” 皇后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只能这样了。” 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显然并未把萧倾雪的赌约放在心上。 只要她承诺不用医毒害人,皇后不认为她还有其他的本事翻天。 就连她身边的嬷嬷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一个皇族亲王妃的反抗——尤其是一个出身不高的王妃,她的反抗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若夫君在乎她,那就花心思哄一哄。 若夫君不在乎她,无非就是施一些手段整治,自然有办法让她服服帖帖。 至于所谓的和离…… 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嫁进皇族的王妃,这天下还有其他男人敢娶她吗?就算和离了,只要太子不让她离开,她照样会被困于皇城,休想离开一步。 别说萧倾雪这样的医女出身。 就是将军府出身的云雪瑶,生死荣华也照样掌握在皇帝手里。 “待太子殿下日后坐稳皇位,掌大权在手,培养了属于自己的忠臣良将,若云姑娘还是如此不着调,到时候找个理由废了就是。”嬷嬷的声音听着老谋深算,一听就是在宫里待久的老人,“老奴倒是以为,以倾雪姑娘的气度和心性,以及太子殿下对她的感情,只要她愿意隐忍,早晚都能取代云姑娘。” 皇后被她一番话说得舒服了许多,心情好了不少。 “你说的有道理。”她轻叹,“就怕倾雪性子倔,根本不愿意隐忍将就。” 嬷嬷没说话,想到萧倾雪方才的反应,心里也有些没底。 “倾雪!”裴子琰追着萧倾雪出了凤仪宫,上前抓着她的手腕,“你给我说清楚,赌约十天是什么意思?” 明月面色一冷:“请太子放开小——” “太子殿下!”云雪瑶追出来,急切大喊,“太子殿下,你别走那么快啊!太子殿下!” 裴子琰听到她的声音,额头青筋跳了跳,面上划过一丝忍耐之色。 “你的未婚妻来找你了,太子殿下还是先安抚她吧。”萧倾雪拨开裴子琰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明月冷哼一声,抬脚跟上主子。 “萧倾雪,你给我站住!”云雪瑶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怒声喊道,“你在皇后娘娘面前告我的状,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跑什么?” 第16章 掌掴太子和贱人 明月面色一冷,忍不住想杀人。 若不是在宫里杀了人不好脱身,会给小姐带来一点小小的麻烦,她现在就想让云雪瑶尸首分家。 这就是皇帝给裴子琰选的太子妃,真是毫无教养,丢人现眼。 因为她喊得太大声,引来不少瞩目,其他宫里来来往往的侍女太监们,都躲在角落里看戏。 裴子琰虽然被立为太子,但他如今根基不稳,其他皇子尚有机会,且各宫嫔妃相斗多年,能活到如今这般岁数的都不是善茬,自然乐得看太子和正侧两妃的好戏。 被人当众喝止站住,萧倾雪若是继续往前走,难免让人觉得她是落荒而逃,有损她的形象。 她脚步微顿,缓缓转过头来,一双眼漠然看着云雪瑶:“你要跟我算什么账?珍宝阁的那点账还不够你算的吗?” 云雪瑶气急败坏:“住口!你这个贱人——” “雪瑶!”裴子琰怒喝。 啪! 响亮的一记耳光声响起,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谁也不知道萧倾雪为何突然有那么快的速度,明明云雪瑶骂人的时候,她们之间还隔着至少十几步远的距离。 可等她话音落下,巴掌竟然就到了她的脸上。 天地间一片安静死寂。 云雪瑶不敢置信地捂着脸,愕然盯着萧倾雪:“你……你敢打我?你这个贱人竟敢——” 啪! 萧倾雪反手又给她一巴掌,打在另外一边脸上,彻底把云雪瑶打懵了。 “倾雪,你干什么?”裴子琰怒极之下,伸手抓着她的手腕,“这是在宫里——” 啪! 萧倾雪抽出手,啪的给了裴子琰一个耳光,并冷冷盯着他:“你也知道这是在宫里,请太子殿下管好自己未婚妻的嘴巴!她若是继续不干不净,我会让她好好尝一尝说不出话的滋味!” 她声音冰冷,跟往日平静淡漠的样子判若两人:“这巴掌我已经忍了一天一夜,裴子琰,你跟云雪瑶一样,真是皮贱得很。” 丢下这句话,她冷冷扫视一眼裴子琰和云雪瑶,然后转身离开:“明月,我们走。” 明月兴奋得差点给小姐鼓掌。 爽啊。 她家小姐不发威,真以为她们都是病猫。 昨天忍了一天,那是小姐修养好,不屑于跟他们计较,可云雪瑶不但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叫嚣,真当小姐孤身一人来雍朝,就由着他们欺负? 萧倾雪和明月就这么走了。 宫道上静得落针可闻。 裴子琰眼眸微垂,眼底神色晦暗不明,被掌掴的半边脸上慢慢浮起五指印,红肿清晰可见。 因为身体原因,他的肤色一直比寻常男子白上几个度,这两年虽然好转许多,甚至为了让身体看起来健康些,春秋两季他常常出门晒太阳。 可即便如此,他的脸色依然带着几分病愈之后的苍白。 此时巴掌印就越发触目惊心。 云雪瑶被震得不敢说话。 她自己挨了两个耳光,已然怒得失去理智,可她万万没想到萧倾雪连太子都敢打,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太子被打之后没一点反应,像是呆了似的。 被震住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躲在角落里看热闹的太监宫女们,萧倾雪掌掴太子的一幕着实把他们吓到了,他们甚至不敢继续留下来看太子的反应,胆战心惊地转身,加快脚步朝各自的主子禀报消息去了。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太子侧妃在宫里掌掴太子,真是……真是胆大包天啊…… 果然被宠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萧侧妃一定是料定太子不会跟她发脾气,所以才敢这么放肆。 “太子,萧倾雪她太……太……”云雪瑶眼睛发红,嗫嚅开口,看起来楚楚可怜,完全不见一丝方才的嚣张跋扈。 裴子琰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看得云雪瑶心头发慌,下意识地躲开跟他的眼神对视。 “想办法把欠下的账目还掉,以后别再赊账了。”裴子琰声音沉沉,听不出喜怒情绪,“太子妃应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随时注意自身的言行教养。明日我会让母后挑一个教养嬷嬷,去云家教你身为太子妃该有的教养规范。” 说完,他转身离开。 云雪瑶咬着唇,心头愤恨。 萧倾雪那个贱人! “小姐,我们回家吗?”贴身侍女冬云低声询问。 云雪瑶转过头,冷冷盯着她:“萧倾雪那个贱人的侍女处处护主,你们眼睁睁看着我挨打却无动于衷,我要你们何用?” 冬云脸色一白,低着头不敢说话。 她们只是小小的丫鬟,难道要跟太子侧妃对打吗? 明月有太子侧妃护着,自然胆大忠心。 昨日在宫门外,小姐让她掌掴太子侧妃和侍女明月,可最后却是冬云挨了掌掴,小姐对她挨打一事除了生气,并无其他反应。 她生气的原因不是心疼自己的侍女,而是气自己没了面子。 而太子殿下命令明月跪下给云雪瑶赔罪时,太子侧妃是怎么说的? “明月是我的人,没有人可以让她跪下。” 这样霸气护短的话,云雪瑶不会说,她也不会为了区区两个丫鬟,去得罪身份更高的人。 就连太子殿下都不会这样护着他的侍卫吧? 可萧倾雪敢。 不管她是有倚仗的底气,还是为了争一口气连生死都不顾,至少她是真的在乎自己的侍女,真的可以为了侍女跟太子抗衡。 冬云羡慕明月有这样一个主子。 就算以后太子妃入主东宫,萧倾雪和明月主仆的日子注定不会太好过,但有这样一个真心护着的主子,明月应该也是死而无憾的。 云雪瑶愤恨咬牙:“萧倾雪接二连三让我受辱,我绝不会放过她!” 第17章 德安长公主 萧倾雪带着明月出宫时,看到宫门外候着一辆奢华的马车。 这两年她跟德安长公主打过无数次交道,尤其最近这半年,经常出入长公主府,所以一眼就认出了这辆马车属于德安长公主府。 马车前站着顾嬷嬷,马车两旁还有六名侍女,车后八名侍卫跟随。 德安长公主出行的阵仗不算大也不算小,但每次必定奢华而正式,绝不委屈自己半分。 “王妃。”顾嬷嬷上前,恭敬地朝萧倾雪行礼,“我家长公主有话跟您说。” 萧倾雪不发一语地走到马车旁,站在车窗前:“长公主。” 德安长公主撩开帘子,露出一张明艳华贵的脸——确实华贵,满头朱钗叮当,比皇后宫妃奢华得多。 “你让人带话给我,说要跟太子和离。”德安长公主一双眼落在萧倾雪面上,隐藏探究之色,“这是威胁太子,还是威胁我,亦或者是真要和离?” 对于皇族长公主来说,和离显然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尤其是命妇跟储君提和离,这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萧倾雪淡笑:“我没必要威胁谁。昨天我已经跟裴子琰谈过,他不同意和离,方才进宫见了皇后,皇后两年前曾许诺过,有朝一日我若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涉及谋逆造反,她都会答应,可当我拿出和离书要求她履行承诺时,她却将我写好的和离书撕得粉碎。” 德安长公主眼睛微眯:“你来真的?” “绝不掺假。”萧倾雪徐徐点头,“只要长公主能让裴子琰答应在和离书上签字,我即刻奉上药方,从此长公主服药不必再假手于人。” 德安长公主淡问:“你不是京城人士,跟太子和离之后,你打算去哪儿?” 萧倾雪一笑:“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地。” “天下之大,或许真的没有你容身之地。”德安长公主不是吓唬她,而是实话实说,“虽然太子根基未稳,但对付你一个小小的医女完全没问题,你就算真的和离了,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萧倾雪淡哂,不知是否对此嗤之以鼻。 她淡道:“这点无需长公主操心,我总有我的去处。” 德安长公主沉默片刻,淡道:“你觉得我能替你办到?” “我并不确定。”萧倾雪语气波澜不惊,似乎也不在乎她能不能办到,“我只是暂时没心思再配药,除非有人替我解决了跟太子和离的问题。” 德安长公主听出来了。 她是真的想和离,并且无所谓这件事是谁替她解决的,她只要一个结果。 她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气萧倾雪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她,笑她的天真可笑。 皇族亲王妃,太子侧妃,居然敢生出跟太子和离的心思?她不知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更可笑的是,德安长公主竟觉得自己应该帮她这个忙。 不仅仅是因为萧倾雪替她治病,也不仅仅是因为她还需要萧倾雪的药方,更重要的是,她厌恶裴子琰这种背信弃义之辈。 都说过河拆桥。 他这河还没走到头呢,就要亲自毁诺,有失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 说曹操,曹操到。 德安长公主透过车窗,看到了出宫的裴子琰,身后跟着两个贴身侍卫。 裴子琰脸色阴郁,活像是刚被人绿了一样,当他抬头看到萧倾雪站在马车前跟德安长公主说话时,嘴角倏地抿紧,缓缓攥起双手。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迈着沉稳的步子上前,朝德安长公主行礼:“姑姑。” “太子。”德安长公主声音淡淡,“倾雪出身低,习惯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她习惯不了皇族的各种规矩和约束,你给她一份和离书,放她自由吧。” 裴子琰脸色一瞬间铁青:“不可能。” 德安长公主面色沉凝,连笑意都带着几分睥睨不屑:“太子,本宫不是在跟你商议。你之所以要娶大将军之女,不就是为了巩固你的储位吗?只要你答应给倾雪一份和离书,本宫可以保你储位安然,以后登上帝位也稳如磐石。” 裴子琰咬牙:“我不会给她和离书,我绝不答应和离——” “定国公府的周奕安爱慕姗姗已久,差人上门说亲数次,本宫一直以姗姗年纪尚小为由,拖延至今。”德安长公主声音冷淡,“你该知道,若长公主府跟定国公府联姻,会意味着什么。” 定国公府以军功起家,当年战功比现在的辅国大将军显赫得多,只是定国公伤了条腿,落下终身残疾,无法继续领兵征战。 定国公嫡长子周奕安继承父志,自小熟读兵书,文武双全,却被皇上以膝下尽孝为由困在皇城,不能边关效力,这是定国公父子的遗憾。 靠军功起家的武将,若后续不再领兵,权势就会渐渐没落,渐渐湮灭于权贵之列,所以定国公一直想找机会让周奕安去战场。 德安长公主的驸马苏骋出身伯府,他的兄长苏驰是成安伯,成安伯之子苏砚同样文武双全,掌管羽林禁军。 德安长公主和苏家不站队任何皇子,所以深得皇帝信任。 苏家跟长公主府关系密切,苏家子侄对德安长公主尊重有加,跟长公主府世子是堂兄弟,感情深厚。 一旦德安长公主跟定国公府联姻,就意味着定国公府跟德安长公主府利益共享,而定国公支持的一直是睿王裴子钰——定国公妹妹是当今贤妃,睿王则是贤妃之子。 若德安长公主明确倒向睿王,朝中风向又会跟着变,因为德安长公主的势力不仅限于驸马苏家,她自己手里也握着筹码。 裴子琰因为身体原因,多年来中宫嫡出的优势几乎忽略不计,如今好不容易做了太子,地位也并不稳固,一旦德安长公主跟定国公府联姻,只怕…… “太子可能还不知道,周奕安跟姗姗一直两情相悦,婚事提了好几次了。”德安长公主嘴角微扬,带着点淡淡的嘲弄,“撇开两家立场不谈,本宫是喜欢奕安那个孩子的,他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但你知道为何这一年多来,我对姗姗的婚事一拖再拖?” 裴子琰瞳眸微缩,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他看着德安长公主的眼神渐渐变了:“姑姑说的是……” “就是你心里猜测的那般。”德安长公主淡漠一笑,“子琰,并非我要故意为难你,而是本宫的身体也挺重要的,你觉得呢?” 裴子琰敛眸,眼底色泽晦暗,让人看不出喜怒。 第18章 你该拿的是休书 萧倾雪已经坐马车离开了。 她不关心德安长公主跟裴子琰如何谈判,她也不在乎他们谈判的结果是什么,虽然和离一定是她和裴子琰的结局,但十天之内,她注重的是这个过程。 裴子琰如何得到的这个太子之位,她会如何让他失去。 毕竟这些本来就不该属于他。 回到王府时,正好是午膳时间。 萧倾雪命人准备膳食,待侍女们把一道道菜肴摆放到桌上时,裴子琰走了进来,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珍馐,他沉默良久,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 萧倾雪坐在桌前用膳,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 裴子琰走到桌前坐下,命侍女添一副碗筷,然后抬眸看着萧倾雪:“如果我说我并不喜欢云雪瑶,娶她只是为了大将军府兵权,并且保证她入主东宫之后,不会有机会对付你,你的待遇跟以前也没什么两样……倾雪,你还会选择和离吗?” 萧倾雪安静地吃饭,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我只喜欢你一个人。”裴子琰垂眸,看着碗里晶莹如珍珠似的米饭,“娶云雪瑶是迫不得已。等她做了太子妃,我会让人以教规矩为由,控制她的权力,让她没机会针对你,若是可以,我还可以把东宫大权交由你掌管,这样一来——” “裴子琰,你是不是意识到了危机,所以过来跟我谈判?”萧倾雪放下筷子,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德安长公主要跟定国公府联姻,这个决定吓到你了?” 裴子琰抿着唇,神色阴郁:“你想报复我。” “你还真是自以为是。”萧倾雪毫不掩饰对他的不屑,“裴子琰,我不妨告诉你,德安长公主的女儿一直爱慕着定国公嫡长子周奕安,周奕安也喜欢她,按照两人的年纪,原本去年就该谈婚论嫁。” “你该知道以德安长公主在皇上面前的地位,她女儿的婚事完全由她这个母亲做主,旁人干涉不得,就连当今太后都无权做主。” “你知道她为什么一直没有张罗两人婚事吗?” 萧倾雪冷笑:“是我给她治病谈的条件。” 裴子琰垂眸:“长公主已经跟我说了。” “我不想再给她治病,自然也就没理由干涉她女儿的婚事。”萧倾雪淡道,“除非你同意跟我和离,我把药方子给她,这样一来,至少她可以按照原本的约定,等明年这个时候再成亲。” 苏玉姗年方十六,去年十五年谈婚论嫁,一来长公主觉得年纪确实还有点小,二来有萧倾雪提出的条件,她觉得延迟两年没什么,女子十七岁出阁很正常。 若是按照原定计划,今年裴子琰被立为太子,到明年这个时候,萧倾雪还有足足一年时间可以替他铺路,完全有能力让他这个太子之位坐得稳当。 到那时候,苏玉姗和周奕安再成亲,就不会动摇到裴子琰的储位。 可是他太急了。 立太子和选太子妃两道旨意同一天下来,想让萧倾雪被迫接受事实,事后再赔个罪,黯然诉说自己的不得已,就以为她会体谅他,原谅他的隐瞒? 萧倾雪觉得他真是天真得可笑。 男人大概都有一些自以为是的毛病。 “裴子琰,你以为我是在乎太子妃的名分?”萧倾雪幽幽一叹,“你这样的人,不管再做出什么样的承诺,我都不会再相信了。不过你已经被立为太子,其实也没必要在乎一个侧妃心里在想什么,不必跟我解释,也不必承诺……你只要按着你自己的计划行事就行。” “就算我给你和离书,你觉得自己走得出皇城吗?”裴子琰脸颊抽搐,看起来像是在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倾雪,等我登基为帝,太子侧妃最低是四妃之一,我可以让你做贵妃。等我培养出属于自己的文臣武将,用不着辅国大将军,云雪瑶这个皇后随时可以废掉,你……你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明月听得一阵阵恶心,要不是不想浪费食物,她真想把桌上的菜端起来扣到他头上。 果然是个过河拆桥之人。 今日为了兵权可以娶云雪瑶,这太子妃还没过门,他连来日该怎么废后都想好了,这种男人根本就是骨子里的薄情寡义,自私自利! “权力对太子殿下来说很重要,重要到可以辜负自己喜欢的人,可以忘记曾经的承诺,可以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但我家小姐并不稀罕你施舍的那点名分!”明月怒道,“别说侧妃贵妃,就是中宫皇后,我家小姐也不稀罕!你这种眼中只有权力利益的男人,根本不知道真心无价!” “真心无价?”裴子琰苦笑,今日似乎无心计较明月的无礼,“如果我坐不上那个位子,我们可能连命都保不住,真心又能维持到几时?正因为有真心,正因为我喜欢倾雪,所以我才要不惜一切得到那个位子,我想跟倾雪白头偕老,我想——” “别自欺欺人了。”萧倾雪平静地打断他的话,“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不必打着为爱情的幌子。” 裴子琰沉默,眼底温度一点点冷却下来。 萧倾雪重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又格外优雅地享受珍馐美食,半点不受和离一事的影响。 裴子琰沉默良久。 自从昨日领了圣旨回到晋王府,他就没有正式吃过一顿饱饭,此时看着满桌山珍海味,碗里晶莹剔透的米饭格外诱人。 可他看着萧倾雪从容用膳的姿态,终于悲哀地发现,她竟然一点都不难过。 没有伤怀,没有纠结,没有挣扎,没有痛苦。 除了昨天刚得到消息时,流露出那一点寒心失望的眼神,其他时候的萧倾雪,镇定得像是一个旁观者。 裴子琰握紧手里的筷子,意识到萧倾雪似乎真的不在乎了,她要的和离是真和离,跟他再无半点纠缠的和离。 她一点都不眷恋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半分不舍。 这个发现让他感到愤怒。 人在极度愤怒之下,就容易受情绪影响,继而口不择言:“你我成亲两年,你未有一子,于七出之条中算‘无子’,因为娶太子妃一事闹得不可开交,于七出之条中算‘善妒’,今日在凤仪宫跟母后说话时大不敬,于七出之条中算‘不顺父母’。” 裴子琰阴沉道:“萧倾雪,你凭什么要和离书?你既然要下堂求去,就应该索要一份休书,而不是和离书!” 第19章 因为一场梦境 明月瞪大眼,震惊地看着他。 他疯了吧? 他是不是疯了? 难不成是受的刺激太大,以至于疯魔到连话都说不好了? 休书? 他敢给小姐休书? “你这句话倒是提醒我了。”萧倾雪声音淡淡,“我确实不该跟你要和离书。” 裴子琰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萧倾雪淡哂:“我就该直接丢下一份休书,然后带着明月远走高飞,跟你在这里浪费什么唇舌?” 裴子琰面上如结冰霜,起身拂袖而去。 明月抬手就想把桌上的饭碗砸出去,最好能在裴子琰那个蠢猪的脑袋上砸个窟窿出来。 萧倾雪按住了她的手。 “小姐,您这三年的心血真是喂了狗!”明月愤愤不平,“您怎么就……怎么就在这种人身上浪费了三年时间?” 萧倾雪沉默片刻:“明月,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一个梦吗?” 明月点头:“小姐说来雍朝是因为一个梦。” “我梦里的那个人就是裴子琰。”萧倾雪站起身,走到后窗前站着,望着窗外盎然景致,眼底浮现几分迷离之色,“如果只是偶尔一次,我会当做是个巧合,毕竟梦里出现奇奇怪怪的事情很正常,谁都有过离奇的梦境……可是我连续半年,每天晚上做着同样的一个梦。” 明月诧异,随即猜测:“梦里出现的人一直都是晋王吗?” “嗯。”萧倾雪点头,“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每晚出现在我梦里,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总是用一双求救的眼神看着我。” 萧倾雪忘不了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神,更忘不了他一次次临死前哀绝死寂的神情,没错,裴子琰在她梦里死过几十次。 梦境里通常是看不清容貌的。 可偏偏裴子琰的脸看得那么真切,从少年时期的鲜衣怒马,到中毒之后的沉默寡言,濒死前的绝望破碎,都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萧倾雪曾想过,她跟这个人是不是有过前世今生的纠缠。 她想弄清楚真相,她不想整夜整夜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境纠缠,她按照梦里的记忆画了一幅画像,画了很多次,因为每一次梦境中的面容在醒来之后都会有点模糊。 那幅画像她画了一个月。 画好之后确定跟梦境中的相差不大,就派人去查了,查了一个月。 查到结果之后,萧倾雪就来了大雍。 原本她只想着,见到这个人,治好他的病,让他好好活着,以后别再去梦里纠缠她就行。 她很忙,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晚上睡不好觉,白天精神就不行,很耽误事儿。 她不想年纪轻轻就因为睡眠不足而早逝。 可是这世间很多事,真是难料啊。 一年治病,让裴子琰对她生了感情。 萧倾雪并没有居高临下地对感情这种东西嗤之以鼻,可能是受梦境影响,她潜意识认为冥冥之中,或许她跟裴子琰有着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所以并不刻意去抗拒。 但她也并没有真的把这段感情当真,大多时候都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她一直以来就是如此平淡如水的性情,不轻易为任何事情费心。 她觉得顺其自然就好。 她真正决定留在雍朝,是因为裴子琰进宫跪求了那份赐婚圣旨,那个时候的晋王,纯粹得像是一颗明亮的太阳——虽然身子骨不太好,但他的眼睛很亮,心思坦荡,从没有任何算计。 现在想来,也有可能是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算计的资本。 萧倾雪不后悔来雍朝,也不后悔喜欢上两年前的裴子琰,更不后悔跟他成亲,因为这些过程是让她感到愉快的。 没有勉强,没有被迫,没有痛苦,也没有彷徨。 但是当感情变质,她会很干脆地抽身,绝不留恋。 他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雍朝皇族权贵都是见证人。 所以她要一份他心甘情愿签下的和离书,来为他们这段短暂的婚约做一个了结。 至于她能不能留一份休书……休书也是需要官府盖印的,而他们这桩婚事,寻常官府肯定做不了主,只能让皇帝和皇后同意。 一份和离书都那么难,谈何休书? 从回忆中抽离,萧倾雪就这么站在窗前看着,她要跟裴子琰断得彻底。 雍朝这三年经历,就当是长了见识,见识了人性,锻炼了心性。 太阳一点点落山。 萧倾雪转身去沐浴更衣,心情几乎没受什么影响,而拂袖离开的裴子琰,回到前院却把能砸的东西几乎全砸了。 屋子里一片狼藉。 发泄之后,他颓然倒在卧榻上,开始陷入深深的懊悔,懊悔自己方才说了那番混账话,明明他是去求和的,明明他想跟她好好谈谈的。 为什么最后又是不欢而散? 裴子琰捂着额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着那两年里的如胶似漆,回想着曾经的美好,回想着萧倾雪那双总是盈满温柔的眼。 他痛苦而又无助,既怨萧倾雪不能体谅自己,又怨自己无法解决眼前这个困境。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消气,从此别再提和离之事? 裴子琰陷入怨恨、自责和痛苦交织的情绪之中,一夜难眠。 翌日一早,霜雪院外面的守卫更严密了,明月想出去都难如登天,一重又一重的守卫像是铜墙铁壁似的,看见明月走出院门,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看过来,既防备又带着几分闪躲。 防备是因为他们要听太子殿下的命令,不许王妃和明月出去,闪躲是因为愧对王妃,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明月能理解,也不欲为难听命行事的护卫,她只是对裴子琰这种畜生有了个更深的了解。 萧倾雪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本来就不是个喜欢出门的人,待在院子里吃好喝好休息好,闲暇时候看看书,管他外面围了多少人。 第20章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萧倾雪虽不愿出门,可她跟太子闹和离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 自古以来,很少有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正妃瞬间变为侧妃的,更从未有过王妃因为不满被贬为侧妃而闹和离的。 皇子贵胄和朝中文武都在议论此事。 权贵官宦之家内宅的夫人贵女们,更是为此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茶余饭后都在悄声议论,深以为这是雍朝建国以来,最惊世骇俗的一件事。 女子提和离为头一遭。 敢跟当朝太子提和离,更是头一遭中的头一遭。 此事所引发的后续影响,绝不仅仅是茶余饭后的议论这么简单,而是直接决策着朝中风向和局势。 第一个做出决定的,就是德安长公主。 长公主府郡主跟定国公府嫡长子定下婚约这件事,无法避免的在朝中引起了轰动,因为皇上刚给太子赐了婚,德安长公主这个时候定下女儿的婚事,让朝中大臣无法不多心。 因为德安长公主跟苏家紧密相连,她的立场代表了苏家的立场。 皇后因此约见了德安长公主。 一个皇上嫡妻,掌中宫大权,一个先帝嫡女,受尽宠爱。 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谁也不会轻易得罪谁。 但这个节骨眼上,德安长公主做下的决定,让皇后根本坐不住。 她看着坐在面前的德安长公主,心平气和地开口:“姗姗的婚事不是定在明年吗?怎么突然决定得这么仓促?” 德安长公主手执茶盏,手腕上戴着一只碧绿玉镯,成色极佳,一看即知价值不菲。 她说话的语调和她的动作,永远是矜贵中带着点高傲的,天然流露出属于皇族公主的贵气。 “姗姗和周家小子两情相悦,去年就想定下婚事,我是觉得姗姗年纪小,想再留她两年,所以才一直拖延着。”她啜了口茶,漫不经心一笑,“这不是赶上太子双喜临门吗?我就赶着这个热闹劲儿,顺势把他们的婚事也提前定下,想赶在年底前办好。” 皇后面色平静,显然并不相信这个理由:“我们都不年轻了,朝堂上这个局势你明白,我也明白,说这些话就有些太见外了。” 德安长公主闻言,眉梢一挑:“那我也不瞒皇后,周奕安和姗姗的婚事早就该定下了,娘娘应该是知道的,之前一直拖着没办,是因为晋王妃。” 虽然圣旨将萧倾雪封为太子侧妃,但长公主还是以晋王妃的身份来称呼她,以示对她的尊重。 “我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爽利。”德安长公主笑了笑,“女人难免有些见不得人的隐疾,有时候说出来尴尬,也不太好意思叫太医,正好晋王妃能调理我这个隐疾,她不收诊金,也不要什么好处,唯一的条件就是希望周奕安和姗姗的婚事延迟两年。” 德安长公主嘴角浮现玩味:“其实我一直知道她心思。以前太子病重,你们只想子琰能活着就好,但身体一旦好了,想要的东西就多了,晋王妃能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心里明白。” “我甚至可以成人之美,支持立嫡立长,所以苏家和长公主府虽然从不站队,但暗中我也是帮过太子的。” 皇后是个聪明人。 她听懂了德安长公主这番话。 文武百官这几年一直劝皇上立太子,朝堂上各派大臣都想趁着太子病入膏肓的时机里,让皇上把太子人选定下来。 可皇上一直犹豫不决。 前年太子身体好转,朝臣们又提起此事时,苏大人在皇上直言,晋王身体若能痊愈,立嫡子为储才能服众。 可朝中大臣早就各成党羽,他们都有自己支持的皇子,自然据理力争。几经争辩之后,皇上还是把太子人选拖延至今。 而回想这两年朝中暗潮汹涌,以及争储的过程,皇后依旧心有余悸,她记得晋王妃因为救治晋王有功,被其他皇子记恨,还发生了几次被陷害的事情。 皇后心头生出名为愧疚的情绪,愧疚之后,紧接着是恼怒:“晋王妃以此威胁你了?” “她只是想要一份和离书。”德安长公主如实说道,“只要和离书给她,她就愿意给我药方子。药方子一到手,我还是会遵从约定,把姗姗的婚期定在明年,太子可以有一年时间坐稳储位,我相信有这一年时间,也足够皇上和皇后娘娘为太子铺路。” 皇后沉默,面上不辨喜怒:“她只要一份和离书?” “是。没有别的要求。”德安长公主眉眼微敛,嘴角浮现一个玩味的笑意,“晋王妃并非出身京城世家,没有家世拖累,不受规矩束缚,所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我相信她要和离的决心是真的,并不是以此来要挟什么。皇后娘娘,既然她实在不愿意留在太子身边,索性放她自由,对她对太子都好。” 皇后面色沉郁:“你见过皇族有几个王妃能和离的?” 德安长公主淡道:“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特殊事情特殊对待,你只要在心里好好斟酌斟酌,到底是太子殿下的储位重要,还是一份和离书带来的影响重要。” 把一个已经寒心失望的王妃困在宫里,对根基未稳的太子百害无一利。 别说他要把大半精力都耗费在朝堂和跟朝中大臣们的周旋上,他还要培养属于自己的太子党势力,根本没有多少精力兼顾后院,到时太子妃和侧妃关系糟糕,所带来的后果可能比现在和离严重得多。 可皇后做不了这个主。 裴子琰和萧倾雪的婚事是皇上赐下的,就算要和离,也要经过皇上同意。 皇上绝不可能同意这件事。 德安长公主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淡淡一笑:“两年前晋王能为了一纸婚约,跪求皇上一天一夜,我觉得再去御前跪求一份和离书,应该也不难。” “他刚被立为太子,就跪求和离书,满朝文武会怎么看他?天下男儿会如何看他?”皇后面色一沉,“御史们会弹劾他抛弃糟糠妻,还会拿萧倾雪救命之恩说事,一个忘恩负义的罪名扣上,太子之位还能保住吗?” 她闭上眼:“我就想不通了,太子到底哪里对不起她?世家公子尚且三妻四妾,子琰身为太子,早晚也是妻妾成群,难道要守着她一个人?” “本宫从不否认她对太子的恩情,这两年几乎把她当成亲女儿看待,有什么好东西都给她送过去,从未嫌弃过她的出身,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为什么非得和离不可?” 这个问题德安长公主知道。 “因为她嫁给子琰时,子琰承诺过,这辈子只要她一个妻子。”她说道,“所以倾雪才答应他的求娶。如果当时子琰说自己以后会有三妻四妾,晋王妃替他治好了病,说不准就此离开皇城,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语气微顿,她笑道:“毕竟没有哪个大夫会因为给人治病就以身相许的,若当时晋王不求赐婚圣旨,如今他们反而能免了这么多的麻烦。” 第21章 她敢抗旨? 皇后听出来了。 德安公主这是指责子琰没有遵守诺言,不该视承诺如儿戏。 她对此无可辩解。 当初子琰要娶萧倾雪的时候,确实在她面前也说过,此生只要倾雪一人,不会再另娶他人。 可如今情况特殊不是吗? 太子娶了云雪瑶,就能稳固储位,以后才能更好地保护倾雪,她怎么就想不明白? 何况男人的承诺怎么能完全当真? 皇后了解德安长公主的脾气,她只要决定的事情,除非能给出让她心动的好处——比如萧倾雪可以靠着给她治病,争取两年时间。 其他的威胁利诱对她毫无用处。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继续从萧倾雪身上入手,她想跟萧倾雪好好谈谈,承诺她一些好处,希望她能继续给德安长公主治病。 德安长公主离开之后,皇后派掌事嬷嬷带着两个宫女去请人,三人抵达晋王府,却未能见到萧倾雪的面。 因为萧倾雪被禁足了。 她们带着皇后口谕到了霜雪院,管内院的周嬷嬷进屋禀报王妃,传出来的话却是:“王妃不愿意见人。” 凤仪宫掌事嬷嬷沉声道:“我们是奉皇后娘娘口谕而来,王妃无权拒见。” 可是萧倾雪就是不愿意见。 霜雪院里房门紧闭,守卫不敢擅自破门而入,掌事嬷嬷对着房门喊了半天。 明月终于打开房门,冷冷说了句:“我家王妃心情不好,不想见客,滚!” 随即“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只把掌事嬷嬷气得脸色发青,半晌回不了神。 这个贱婢真是胆大包天,连皇后娘娘派来的人都敢拒见! 她对着房门喊道:“皇后娘娘有旨,王妃想抗旨吗?” 屋子里安静无声。 裴子琰上朝去了,此时不在府里。 王府下人大多受恩于王妃,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就连周嬷嬷也只是站在一旁劝说,态度恭敬而客套,甚至一直赔罪。 但面对着紧闭的房门,她始终没有任何动作,也未曾吩咐谁把房门踹开。 违抗懿旨是错,以下犯上也是错。 掌事嬷嬷见王妃如此态度,显然不想在此纠缠,毕竟她一个嬷嬷,总不能真的跟王妃动手,王府里的侍卫也不可能跟王妃动粗。 王妃违抗懿旨,错的人是王妃。 皇后自然会收拾她。 掌事嬷嬷带着人走了,临走前看了一眼周嬷嬷,不冷不热说道:“侧妃这脾性真是让人佩服。” 周嬷嬷只能赔笑:“王妃被禁了足,还望嬷嬷在皇后娘娘面前辩解一二。” 掌事嬷嬷冷哼一声,甩手离开。 回到宫里复命,她把经过如实陈述一遍。 皇后几乎不敢置信:“她敢抗旨?” 掌事嬷嬷恭敬回道:“侧妃给出的理由是被太子禁足,不得离开霜雪院一步。”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划过阴沉之色:“既然如此,把她身边那个叫明月的侍婢带进宫,我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坚持她那可笑的原则。” 为了替儿子储位稳固,她不得不使出非常手段,萧倾雪听话也得听话,不听话也得听话,否则就让她替那个嚣张跋扈的侍女收尸! 皇后喊来太监桃喜,命他带人去晋王府,务必把明月带来,语气冰冷:“若她胆敢反抗,打死不论!” 桃喜领着四个小太监,都是平日里没事喜欢在一起练练身手的,按照他们的想法,他们五个人对付一个明月,显然绰绰有余。 而且皇后娘娘懿旨,太子府的侍卫也不敢阻拦。 不过比他们先到一步的是睿王妃。 眼下朝中局势不明,皇上虽然立了太子,可其他皇子争权夺势多年,都有各自的党羽,岂会因为一个根基不稳的太子就放弃多年经营? 何况因为太子妃一事,萧倾雪和太子闹的不可开交,连尚未过门的太子妃都得罪了,二妃明显已经是势不两立的局面,有些争储的皇子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睿王是贤妃之子,身后有定国公府支持,只要定国公府和德安长公主府郡主的婚约如期完成,那苏家自然而然就成了睿王一派。 德安再长公主使使劲,定国公府重掌兵权指日可待。 到那时,太子就算娶了云雪瑶又如何? 那个趾高气昂嚣张跋扈的云家女子,不但没有一点世家贵女的修养和气度,便是脑子也不好使,她嫁给太子,虽然明面上能让太子有武将支持,可云雪瑶将来惹下的祸端,只怕比她能带来的好处多多了。 被管家引到内院院门处,再由嬷嬷引进内院。 睿王妃如愿见到了萧倾雪。 太子只吩咐守住霜雪院,不许王妃外出,却没吩咐不许客人进来。 这不是睿王妃第一次来霜雪院,却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走进庭院里,她认真打量着霜雪院里的陈设布局,自然也看到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 看来闹得确实挺僵,连院子都围上了。 睿王妃抬脚进屋子,看到坐在窗前看书的萧倾雪,轻轻一叹,有些心疼地开口:“太子殿下怎么在院子外安排了那么多守卫?这是生怕你半夜提包袱跑了吗?” 萧倾雪从书里抬起头,不以为意地一笑:“忙忙碌碌这么久,我也累了,停下来歇一歇,休息休息挺好的。” 睿王妃只当她在自我安慰。 走到榻前坐下,她有些惆怅地开口:“你的心情我能体会,这两天不太舒服可以理解的,但是男人嘛,权力才是他们心里最重要的东西,我们作为女子,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相夫教子……倾雪,真心是没有用的,感情早晚会淡化,你闹几天脾气也就罢了,别真的把太子惹火了,到时不好收场。” 明月站在自家小姐身边,听到这番话,忍不住朝她瞥去一眼。 不得不说,真正出身世家的女子,就没几个真蠢的。 听似安慰的话,却句句都是在挑拨。 只是挑拨得不动声色罢了。 明知道萧倾雪在乎的就是真心,却偏偏要说真心没有用,感情不长久,这不就是告诉她,太子的真心和感情都靠不住吗? 好在小姐早已看开了,所以明月权当她是在陪小姐解闷儿,顺便打发时间,也就无所谓她心思时好时坏。 “你说得对。”萧倾雪放下书,端起桌上茶盏啜了一口,语气淡漠嘲弄,“男人的真心靠不住,他们的承诺就像喝水一样简单,要他们遵守承诺,比登天还难。” 第22章 权力确实很重要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睿王妃叹了口气,“可能在其位谋其政。太子殿下以前只是个王爷,身体不好,没有资格争夺太子之位时,他就不会有那么多心思,毕竟亲王跟太子还是不同的。” “做王爷,可以做个闲散王爷,一生择一人相伴,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只要没有野心,这辈子夫妻和睦,琴瑟和鸣,日子还是非常幸福的。” “但一旦坐上太子之位,就意味着以后会成为皇帝,皇帝不但操心的事情多,还要担心自己的位子坐不稳,朝堂上要平衡权术,要拉拢大臣为他所用,要打压过分显赫的势力,身边要有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心思一旦多了,自然就没办法把精力花在妻子身上,这不是他的本意,而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睿王妃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肯定希望他君临天下,那么就要接受他将来要娶很多很多的女人,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位高权重带来的相应的责任,他不可能只考虑自己。” 明月在心里给她翻译了一下。 意思就是太子殿下若做不成太子,以后就可以跟王妃白头到老,幸福一生,不会有别的女人插足。 若太子以后成为皇帝,则三宫六院佳丽三千,王妃想争风吃醋都争不过来,因为一国之君政务繁重,家国天下排第一位,不会把太多时间和精力放在儿女私情上。 如果你想让他多陪你,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人,那就别让他做这个太子,把太子让给别人来做,我不介意夫君三妻四妾。 这个挑拨之术很高超,完全以一种劝慰的语气说出来,让人不会疑心,若她家小姐脑子跟那个太子妃一样愚蠢冲动,或许就真被她忽悠过去了。 萧倾雪执着茶盏,目光落在窗外:“权力确实很重要。” 为了爱情放弃权力,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不管于男人还是女子,都蠢得无可救药。 所以她对裴子琰的选择一点都不怨怪,她不会歇斯底里地跟他争吵,不会像怨妇一样黯然伤神。 昨晚她躺在床上反省了一下。 遇到这种事情,很多女人被辜负之后,最大的反应是无助绝望——当然,也有人能坦然接受,毕竟男尊女卑的制度下,女子的温柔恭顺是男人眼中美好的品质之一。 而萧倾雪既没有绝望无助,也不会逆来顺受。 能让她如此平和的,理智的,有底气地选择跟裴子琰和离的原因在于,她背后的势力和她拥有的权力。 所以说到底,其实不是两个人的对峙,而是权力跟权力的对峙。 只是她的权力裴子琰暂时还不知道罢了。 如果他知道…… 萧倾雪淡哂,知道又如何? 若要追求感情,就不该掺杂其他因素,若要追求权力,就不必拿感情说事。 她转头看向睿王妃,淡道:“我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从不曾怨过他。” 睿王妃一滞。 不曾怨过他? 那这两天闹和离是为了哪般? 难不成她还真想和离不成? “我只是觉得感情突然淡了。”萧倾雪说得云淡风轻,“当初答应嫁给他,可能不是源于真正的喜欢,而只是感动,感动他为了娶我,心甘情愿跪上一天一夜,以及我对他有种……” 萧倾雪语气微顿,没再往下说。 有种怜悯的情愫? 一个医者对病人的怜悯,或者只是因为他常出现在她的梦中,纠缠半年导致她生出了错误的认知,觉得他们两人是有缘分的。 而时间很快证明,缘分可能是有的,但这种缘分并非坚不可摧,随时可能断掉。 “太子殿下不会同意跟你和离。”睿王妃淡道,“太子妃他应该非娶不可,但他也不会高兴有人挑战他的威严,皇权不容挑衅,你跟一个储君提和离,相当于把皇族尊严踩在脚底。他没有翻脸就已经是对那两年救命之恩的惦念了,以后时日一长,等这点恩情消散,你若继续跟他僵持,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萧倾雪嗯了一声:“我心里有底。” 有底? 睿王妃皱眉,忍不住恼怒。 她心里有底是什么意思? 她到底有什么底? 她轻轻叹气:“其实站在你的立场想一想,若太子身体没有恢复得那么快,一直做个王爷反而是最好的结果,只是……” “对我来说,他能这么快被立为太子,反而是最好的结果。”萧倾雪淡淡一笑,“这让我更早看清了人性。” 睿王妃:“……” 她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她若要保住自己正妻的位子,就让裴子琰身体继续衰败下去,她不是医女吗?随便搞个什么慢性毒让太子吃下去,等太子身体一日日虚弱下去,无力再做太子,自然要把太子之位让出去。 裴子琰安心做个晋王,就没有理由再去娶那个云家嫡女,这样萧倾雪的正妃之位不就保住了? 睿王妃有心挑明,又觉得这样做太明显,只能压下冲动,淡道:“我们女子生来就被教导着谦恭柔顺,以夫为天,你心里不舒服,闹几天脾气也就算了,该和好的时候就和好,别真的惹怒了太子,从此失宠,日子会更难过。” “王妃。”周嬷嬷又来了,站在门槛内禀报,“皇后娘娘派了桃喜公公过来,说是要带明月进宫。” 睿王妃一惊,皇后这是要对晋王妃身边的侍女下手? 她不想蹚浑水,正要起身,却见萧倾雪表情一顿,转头看向明月:“你要去吗?” 睿王妃愕然。 明月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去。” 萧倾雪于是淡道:“周嬷嬷,你去告诉桃喜公公,就说明月不想去。” 睿王妃听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周嬷嬷明显也诧异:“王妃,是皇后娘娘下的懿旨,命桃喜公公务必把明月带进宫……” “明月不想去。”萧倾雪语气平静,“你如此回复他即可。” 周嬷嬷表情有点复杂,看了眼明月,再看向神色沉静的萧倾雪,只能应下:“是。” 睿王妃自知不能继续留下,谁知道萧倾雪会不会把责任推到她身上? 她可不想被皇后记恨上。 睿王妃站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 萧倾雪淡道:“慢走。” 睿王妃转身之际,忍不住提醒一句:“皇后懿旨不可违,明月只是个侍婢,你如此态度,只怕……” 皇后娘娘想弄死一个侍女,简直易如反掌。 萧倾雪笑道:“多谢睿王妃关心,我心里有数。” 又是心里有数。 她到底有什么数? 睿王妃眉头微皱,带着自己的侍女走了。 周嬷嬷出去见桃喜公公时,并没有按照萧倾雪说的如实回复,而是委婉开口:“明月昨日受了点风寒,这会儿正卧床不起……” “周嬷嬷。”桃喜公公阴阴冷笑,“我等奉的是皇后之命,今儿个必须把人带进宫,别说她卧床不起,就算只剩下一口气,或者已经没气了,我们也要把尸体带去,否则就是违抗懿旨,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周嬷嬷面色微变:“不敢不敢,请桃喜公公稍后片刻,我再去跟王妃说说——” “不用。”桃喜推开她,“我自己去。” 说罢,带着身后四个太监径自往内院走去。 第23章 违抗懿旨是死罪 他是皇后宫里的大太监,皇后是太子殿下的母亲,太子府的下人自然不敢拦他。 桃喜一路抵达内院,让周嬷嬷把他带去王妃所在的院落,周嬷嬷不敢拒绝,只能带他们去霜雪院。 走近院门之际,正好遇见从院子里出来的睿王妃,双方皆停下脚步,桃喜恭敬地行礼:“奴才见过睿王妃。” “桃喜公公不必多礼。”睿王妃笑了笑,“明月姑娘说不想进宫,太子侧妃是个宽容的主子,愿意纵容自己的侍女,主仆之情真是让人羡慕。” 周嬷嬷脸色一变。 “原来是不愿意进宫啊。”桃喜转头看一眼周嬷嬷,阴阳怪气地一笑,“可惜今天怕是由不得她。” 说着径自走进院门。 睿王妃带着人离开了。 周嬷嬷忍不住啐她一口,转身跟上桃喜公公。 桃喜走到房门外,转头示意周嬷嬷开门。 周嬷嬷迟疑片刻,站在房门外禀报:“王妃,桃喜公公要见您。” 房门再次被打开。 “有完没完?”明月表情不悦,“我家王妃想休息一下都不行吗?不是这个见,就是那个见,天天见个没完!” 桃喜愕然看着她:“你——” “明月,不得无礼。”周嬷嬷连忙挽救,“这是皇后宫里的总领太监桃喜公公。” 桃喜调整好表情,眯起眼,倨傲地等着明月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 然而明月只是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侧身道:“进来吧。” 桃喜面色一僵,随即皮笑肉不笑:“明月姑娘,皇后娘娘想见你,特意命我过来走一趟,带你进宫。” 明月面无表情:“我家王妃习惯由我伺候,我走不开。” 桃喜表情错愕。 他今年三十多岁了,幼时就进了宫,宫里来来去去的主子见得多了,出宫传旨也不是一次两次。 可他活到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胆大的婢女。 皇后娘娘懿旨,她不但敢违抗,而且还敢搬出如此可笑的理由? 王妃习惯了她伺候? 这句话噎得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反应。 桃喜反应过来之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着实被她气笑了:“明月姑娘真是忠心耿耿呢,自己都要性命不保了,还担心王妃习不习惯旁人伺候,咱家这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 明月皱眉:“性命不保?” “怎么?”桃喜阴恻恻开口,“你不知道违抗懿旨是死罪?” 明月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然后“砰”的一声关上房门:“那我更不能跟你一起进宫了,进宫就丢命,我是傻子吗?” 她关门关得毫无预警,速度极快,力道极大,桃喜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木板门重重撞到他鼻子上,撞得他鼻血横流。 身后四名小太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上前扶着他:“桃喜公公,你没事吧?” “呀!流血了!” “快,帕子!帕子捂一下。” 周嬷嬷目瞪口呆站在一旁,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来人,打盆水过来,给桃喜公公洗脸,然后去请个大夫——” “不用了!”桃喜拿帕子捂鼻,阴冷地盯着房门,“太子侧妃身份尊贵,奴才不敢冒犯,这就进宫回禀皇后娘娘!” 说罢,转身就走。 “桃喜公公!桃喜公公!” 桃喜和四个太监头也没回地疾步离去。 屋子里,明月站在窗前,看到桃喜狼狈离去,幸灾乐祸地哼道:“活该!一群狐假虎威的东西,真应该把他鼻子撞歪!” 萧倾雪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眼底色泽清冷无情。 果然人性是自私而凉薄的。 曾经对她感恩戴德的皇后,为了裴子琰的储君之位,竟然也用到了如此不择手段的方式,为了逼她就范,竟要把明月带进宫做威胁。 “明月。” “嗯?”明月转过头来,“小姐?” “本来我是想好聚好散的。”萧倾雪语气淡淡,“但是雍朝皇族的态度着实让人心寒。” 明月点头:“他们本来就不是东西,小姐就应该给他们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是啊,应该给他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萧倾雪嘴角扬起一个漠然的弧度。 裴子琰这会儿刚下朝,还不知道太子府发生的事情,但是一下朝,他就接到了凤仪宫宫女的传话:“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让您下朝之后,去凤仪宫一趟,皇后娘娘有话跟您说。” 裴子琰淡道:“知道了。” “太子殿下最近两天焦头烂额了吧?”武王跟上来,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听说晋王府那位侧妃不甘由正妻变为侧室,正在跟太子殿下闹和离……这可是雍朝开国以来头一遭啊。” 裴子琰不悦地看他一眼。 睿王态度倨傲:“依我看,女人还是得教训,否则她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是棵葱了,权贵世家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她一个小小的医女,还想母仪天下不成?” 端王声音冷戾:“如果她实在想和离,太子殿下不如成全了她,给她一份和离书,然后以侍妾身份把她锁在后院,日日以鞭子驯服,直到她愿意低下高傲的头颅为止。到那时,太子若是再让她做侧妃,只怕她得反过来感恩戴德,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闹个不停。” 裴子琰抿唇不语,抬脚往凤仪宫而去。 三位皇子的话不断在耳畔徘徊。 他知道他们都在看笑话,说那些挑拨之言,就是故意要给他添堵。 他们不安好心,想挑唆他们夫妻不睦。 可裴子琰心里清楚,他对倾雪确实太纵容了,一来因为当年救命之恩,二来因为喜欢着她,所以才让她如此不知分寸,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非分要,以至于他刚当上太子,就成了全皇城的笑柄。 裴子琰知道他不能继续纵容萧倾雪,否则皇族尊严尽失,他这个太子将毫无威信可言。 凤仪宫里气氛压抑,像是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裴子琰跨进殿门。 皇后端坐在凤榻上,脸色难看,像是挂了层寒霜。 凤仪宫里跪了一地的宫人,桃喜也在其中。 裴子琰扫视一周,确定萧倾雪不在,然后才上前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子琰,你那侧妃真是厉害啊。”皇后语气冷冷,再也不是以往提到萧倾雪时的温和感激,“她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女,都敢违抗懿旨,也不知是仗着谁的势!” 第24章 听母后的吧 又是因为萧倾雪。 裴子琰心情一瞬间阴了下来。 他在王府里被萧倾雪和离威胁,在朝堂上被皇子们嘲讽,心情本就已糟糕到了极点,没想到下了朝还是不能清静。 他走到皇后对面坐下来:“母后息怒,是儿臣不好。” “本宫以前一直以为她是个贤惠的,没想到事实根本不是如此。”皇后面色不虞,眼底尽是压抑的怒火,“她对你有救命之恩,这两年本宫给她的赏赐和疼爱不知多少,足以配得上她的功劳,何况她身为一个医女,治病救人本就是她职责所在,难道她每救一个人,就要对方任她予取予求吗?!” 大概是她把萧倾雪惯坏了,所以才纵得她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太医院那么多太医,伺候的都是皇家主子。 治病救人是他们的责任。 若一个个都要感恩戴德,皇帝不用做了,江山社稷不用管了,天天感谢太医院的救命之恩得了。 裴子琰沉默不语。 皇后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桃喜,冷道:“子琰,你看看桃喜的鼻子。” 裴子琰转头看去,见桃喜鼻子红肿一片,鼻子和上嘴唇还有血迹残留,不由奇怪:“这是怎么了?” 桃喜低头请罪:“是奴才无能,没能完成皇后娘娘的懿旨,反而被侧妃身边那个侍婢摔门撞伤了鼻子,奴才该死!” 又是明月。 裴子琰脸色瞬间一沉:“明月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长公主要把女儿许配给定国公府嫡子。”皇后抬手揉着眉心,“子琰,你知道定国公当年的战功,也知道周家在军队的影响力,一旦长公主府和定国公府联姻,你的储位就会岌岌可危,随时能被人取代。” 裴子琰抿着唇:“儿臣明白。” “萧倾雪是你的结发妻子,这个节骨眼上,不但不帮你分忧解劳,还处处制造麻烦,真是好一个贤内助。”皇后越说越气,多年修养几乎毁于一旦,“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是刚上任的太子,满朝皇子和百官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若连一个侧妃都摆不平,以后如何摆平满朝文武,又如何摆平天下社稷?” 她看向儿子,目光里渐渐流露出几分阴狠:“子琰,男子汉大丈夫,该狠的时候就得狠,心慈手软只会让人变本加厉。” 裴子琰没说话,只是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盏茶。 他又想到了方才睿王和端王的嘲笑,心头有股压抑的郁火渐渐挣脱牢笼,一点点往头顶蔓延,几乎焚烧了他的理智。 他轻轻闭眼:“母后觉得儿臣应该怎么办?” 皇后眸色阴沉:“依我看,既然娶了太子妃,索性再娶一个侧妃,她既然想闹,就让她闹个彻底,让她好好明白到底谁才是天。” 顿了顿,“另外,这些年为了承诺,你的王府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她真以为你离不开她了,本宫再赐你两个侍妾,你今晚就带回府去,让她们侍寝。” 说罢,转头吩咐:“彩玉,彩云!” 两个宫女跪行上前,恭敬伏在地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皇后命令:“抬起头,让太子殿下看看你们的脸。” “是。” 彩玉和彩云缓缓抬头,垂眼看着地上,不敢跟太子直视。 裴子琰淡淡瞥了她们一眼。 容貌还不错,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清纯秀美,肌肤白皙,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你把这两人带回去。”皇后淡道,“我再安排宫里最严厉的教养嬷嬷给你。她们两个负责侍寝,教养嬷嬷负责教侧妃规矩,本宫就不相信,区区一个侧妃还真能翻了天!” 裴子琰眉头微皱,忍不住想拒绝。 他不想跟萧倾雪闹到如此地步。 他当初之所以那么不可自拔地爱上她,除了救命之恩,最大的原因就是她随时随地一副从容淡定的气度,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在意,没有什么能让她失控。 她情绪总是那么稳定,就算被人恶意挑衅,也总是一副淡然微笑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反击。 裴子琰知道她跟云雪瑶不同。 若是惹怒了云雪瑶,最多哄一哄就行,可倾雪不是那么好哄的,他甚至能想象得到,若真把教养嬷嬷带去王府,教她规矩,她会不会来个玉石俱焚。 “子琰,你还在犹豫什么?”皇后怒道,“别忘了你现在是太子,后院若是不宁,你还有什么心思处理朝上的事情?若连后院都制不住,大臣们凭什么相信你能处理好家国之事?一旦你父皇对你的能力生出质疑,一旦大臣觉得你不适合做这个太子,你以为你那几位兄弟,不会想办法把你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坐上太子之位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别忘了史上多少太子,被拉下马!你的地位还不稳,容不得后院天天闹腾拖后腿!” 裴子琰抿唇不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儿臣知道了。听母后的吧。” 皇后面色微微缓和:“若她能明白自己的身份,学会安分守己,我会尽快把教养嬷嬷调回宫里,不会一直为难她。” “是。”裴子琰站起身,躬身行礼,“儿臣先告退。” 皇后淡道:“她身边那个侍女太跋扈了,尽早处理了吧,给她换个伶俐听话的,也好约束约束她的脾气。” “儿臣明白。” 裴子琰告退离开。 彩玉和彩云两个宫女站起身,低眉垂眼地跟在他身后。 出宫上了马车,彩云和彩玉跟其他下人站在马车两旁,车里传出一句命令:“你们俩到车上来。” “是。” 第25章 裴子琰,你让人恶心 太子妃尚未入主东宫,太子先带了两个侍妾回府。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霜雪院——裴子琰授意之下,消息自然不会刻意被隐瞒。 明月忍不住恼怒。 太子这是故意想羞辱小姐吗? 萧倾雪听闻这件事,只是满不在乎地一笑:“手段太拙劣,没一点新意。” “除了两个侍妾,皇后娘娘打算为太子殿下再娶一个侧妃。”周嬷嬷站在案前禀报,“太子殿下说,皇后还没考虑好人选,若王妃能帮着选一下自然极好,让王妃看入眼的女子,以后能处得来的几率大一些。” 萧倾雪淡笑:“我区区一个医女,何德何能替太子选侧妃?这是皇后娘娘的事情,跟我无关。” 周嬷嬷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劝道:“王妃,皇后娘娘这明显是故意的,您还是服个软吧,否则……” “否则什么?”明月冷笑,“我家王妃要的是和离书,他爱娶多少娶多少,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可重点是和离不了啊。 周嬷嬷一脸担忧:“若皇后娘娘选了个美丽又有心机的女子做侧妃,王妃您以后不但要被太子妃压制,还要跟一个不安分的侧妃争宠,这日子怎么过呀?” 萧倾雪敛眸喝着茶,无动于衷。 “王妃……”周嬷嬷迟疑,“听说皇后娘娘还打算选个教养嬷嬷,特意送来王府教您身为侧妃的规矩,王妃可能没见识过教养嬷嬷的手段……” “那就正好让我家王妃见识见识。”明月似是觉得有趣,“想来一定很好玩。” “周嬷嬷,我知道你一片好意。”萧倾雪淡笑,“但是我要和离的心思很坚定,不是为了威胁谁,皇后和太子做什么决定跟我无关,不管他是娶太子妃还是娶侧妃,或者要十八个侍妾,你都不必过来跟我说。” “可是王妃——” “确实不必跟王妃说。”一个阴冷沉怒的声音忽然响起,裴子琰跨进门槛,面罩寒霜,“孤是太子,想娶多少娶多少,太子妃都管不了,她一个侧妃有什么资格干涉?” 周嬷嬷脸色一变,转身朝他行礼:“太子殿下。” “出去。” 周嬷嬷担忧地看了一眼萧倾雪,还是想劝她服个软,可是萧倾雪坐在榻前平静得很,她压下不安,转身走了出去。 裴子琰冷冷看向明月:“你也出去。” 明月抬头看着他,目光隐含挑衅,像是在告诉他,你做梦。 裴子琰双手攥紧,语气震怒:“一而再再而三以下犯上,今日连懿旨都敢违背,明月,你真以为孤会无限度地容忍你?” 明月硬邦邦道:“太子殿下不必容忍我。” “滚出去。” “不——” “明月。”萧倾雪缓缓开口,“你出去一下。” 明月住了嘴,转身走出去,并带上房门。 门外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侍卫,面无表情地看着明月,明月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然后走到一旁站着,随时注意着屋子里的动静。 屋子里只剩下裴子琰和萧倾雪两人。 一阵短暂的安静之后,裴子琰缓步走到萧倾雪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倾雪,你爱过我吗?” 萧倾雪眉头微皱,看着他的眼神透着几分微妙,似是嘲弄,似是玩味:“现在来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可笑?” 裴子琰神色阴郁:“孤再问你一遍,你爱过我吗?” 萧倾雪认真想了想:“应该没有。” 裴子琰脸色一瞬间变得冰冷:“既然不爱,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 “因为是你求来的圣旨。”萧倾雪挑眉,似是觉得他可笑,“裴子琰,你是不是忘了,是你跪了一天一夜求来的圣旨?你不会以为是我上赶着嫁给你吧?” 裴子琰面色骤怒:“所以你从不爱我?” “这个时候谈爱不爱很虚伪,毫无意义。”萧倾雪语气凉薄,“你倒是口口声声说爱我,也不耽误你要把正妻贬为侧室,不耽误你另娶太子妃。” 裴子琰轻轻闭眼,然后重新睁眼看着她:“你该知道女子的本分就是顺从丈夫,相夫教子——” 话没说完,忽闻一声嗤笑。 裴子琰声音一顿,脸颊急促抽搐一下:“看来你不认同。” “裴子琰,你想说什么,大可以直言。”萧倾雪斜倚在榻前,漫不经心地一笑,“不必说那么多废话。” “不爱的时候,我说的话都成了废话?”裴子琰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我就好好尽一尽身为夫君的责任。” 说罢,他抬手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内室走去。 然而还没靠近屏风,他手臂突然一重,随即怀里一空,萧倾雪利落地翻身下来,并在双脚落地那一瞬间,抬起一脚猛踹他的后膝。 “砰”的一声,裴子琰单膝跪地,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疼得脸色发白,咬紧牙才没让痛呼出声。 “你……”他不敢置信地抬头,“你也会武功?” 萧倾雪站定在他面前,冷冷盯着他片刻,随即毫无预警地抽了他一个耳光,声音冷如寒冬冰雪:“裴子琰,你下作得让人觉得恶心。” “恶心?”裴子琰一怔,面上血色褪尽,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她,“你觉得我恶心?” “是,就是恶心。”萧倾雪眼神凉薄,像是在看一个让人厌恶的阴沟老鼠,“如果今天的你才是真实的你,我很庆幸帮你得到这个太子之位,庆幸皇帝为你选了太子妃,否则我还要被你蒙蔽在温柔深情的陷阱里,不知多久才能看清你的真面目。” 裴子琰双手攥紧,脸颊阴沉如泼了墨。 萧倾雪冷道:“既然你想展现你作为夫君的手段,我就成全你。” 她走到身后,抬起一脚将他踹趴在地。 裴子琰猛咳两声:“倾雪……” 萧倾雪转头看了一眼,拿起一根腰带把他的手绑了起来,一手绑在床头,然后把他的双腿绑在一起,迫使他跪在地上。 裴子琰发现她力气大得很,想挣扎,想反抗,却根本反抗不了。 “如果我不会武功,今晚是不是就要被你在床上羞辱强迫?”萧倾雪声音冷冷,“若男人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女子,那连作为男人的脊梁骨和品德都没了,你不配成为男人,只能是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 “明月会武功,你也会武功?”裴子琰嘶吼,“萧倾雪,你身上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口口声声说信任,可你若是信任我,你就不会隐瞒你会武功的事实。” 萧倾雪走到床前坐下,看着他此时的狼狈:“温柔深情最容易让人失去防备,越是这个时候,越该给自己留下足以自保的底牌,否则岂不会让自己坠入深渊?” 第26章 倾雪,你到底是谁? 裴子琰双腿和双手都被绑了起来,挣扎毫无意义。 他以狼狈而屈辱的姿势跪在地上,满眼怆痛地看着萧倾雪:“所以你一直对我有多防备?” 萧倾雪斜倚床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看,你们男人就是如此不讲道理。明明先背弃承诺的人是你,忘恩负义的人也是你,占据绝对优势的人还是你,结果你就是擅长倒打一耙,喜欢把罪名强加到别人身上,以此来降低自己的负罪感。” 裴子琰唇角抿得泛白。 “我确实防备着你。”萧倾雪淡哂,“所以呢?你背弃承诺不是事实?你这样的人不该防备着?我若不防备,等着让你把我囚禁在后院,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折磨致死吗?” 萧倾雪说完,平静地做出总结:“裴子琰,你真是可笑得很。” 裴子琰咬牙:“别忘了你是孤的妻子!” “再等两天吧。”萧倾雪轻笑,“我知道凭我跟明月两个人,就算能飞天遁地,也无法离开禁卫重重的雍国皇城,所以我可以等两天,等到该离开的时候,我们的关系会彻底解除。” “不可能!”裴子琰脸色铁青,“萧倾雪,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只要我一天不死,你休想离开一步!” 萧倾雪怜悯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你说了不算。”她云淡风轻般说道,“裴子琰,别说你还只是个太子,就算你已经登基为帝,这件事也不由你说了算。” 裴子琰心头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瞳眸骤缩,忽然厉声质问:“倾雪,你到底是谁?你……你说这些话,就是故意想糊弄我,想让我以为你有个了不起的身世是不是?” 他摇头:“不可能。” “如果你的身世真那么了不起,怎么可能以医女身份出现在雍朝?怎么可能从小习得一手好医术?” “世家贵女们个个学习琴棋书画,熟读三从四德,她们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去学医术,何况你若真有显赫身世,没道理隐瞒三年。” “你的爹娘会任由你流落他乡?” “我们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你的亲人竟然都不知道?他们若是知道,为何不让你从家中出嫁?能成为皇亲国戚,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你的亲人不可能三年无动于衷。” “所以你不必吓唬我!” 萧倾雪安静地听他语气激烈,不断地反驳自己,恨不得找到所有理由,来证明她说的都是假的。 她并不争辩,只是安静地听着。 等他说完,她才缓缓点头:“若你要这么认为,我尊重。” 裴子琰挣扎着,低声命令:“放开我!” 萧倾雪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眼看着他。 “倾雪。”裴子琰皱眉,面色已有几分不耐,“把我放开。” 萧倾雪嘴角微扬:“你方才那副粗暴的,想给我一个教训的架势,怎么会认为我会放开你?” 裴子琰面色沉怒:“难道你要一直这样捆着我?” 萧倾雪沉默不语,只是起身走到书案前,在案前铺了张宣纸,然后提笔蘸了墨,开始在宣纸上写字。 裴子琰就算没过去看,也知道她在写什么。 他怒道:“萧倾雪,我不会同意的!和离书就算你写十份,一百份,我也绝不会同意!” 说罢,他竟不顾及自己此时的狼狈,转头怒喊:“来人!” 站在房门外的两名侍卫听到喊声,转身就要推门而入,明月冷不防抬脚将一人绊倒,然后拽着另外一个人的肩膀,利落将他扔了出去。 她脚步极快地跨进房门,走进内室,看到裴子琰四肢被捆住,被迫跪在地上的姿势,忍不住嘲笑起来:“原来太子殿下好这口啊!早说呀,我家小姐温柔和善,最能体贴他人,一定可以琢磨出十八般花样满足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侍卫挣扎着起身,疾步而来,“太子殿下!” 明月转头看向坐在书案前的萧倾雪,见她没什么反应,才转身走过去,任由两名护卫进入内室,看到他们家威风凛凛的太子殿下此时狼狈又屈辱的样子。 “太子殿下。”侍卫脸色大变,连忙上前解开他手腕上的绳索。 然而裴子琰看着萧倾雪淡定自如的表情,心头却忽然生出疑窦,她竟然一点都不担心被侍卫看到? 她想干什么? 难不成她只是想让侍卫看到他此时这副难堪模样? 侍卫解开绳索,裴子琰命他们出去。 两名侍卫明显不放心,担心王妃再对他不利,但裴子琰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书案前,看着萧倾雪在宣纸上写下的东西。 果不其然,是和离书。 裴子琰咬紧后槽牙,眉眼笼上一层寒霜:“孤方才说了,你就算写十份,写一百份,孤也绝不会同意!”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明月撇嘴,横什么横? 和不和离,还真以为他说了算? …… 裴子琰挟裹着满身怒火回到前院,冷声道:“来人!” 两名侍卫跪在眼前:“太子殿下。” “即便派探子去查!雍朝所有名门世家一个不落给我查出来,有没有姓萧的,会医术的女儿流落在外三年未归?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立即送信回来!” “是!” 裴子琰握着双手,心头没来由地感到不安。 萧倾雪不但会医术,还会武功。 这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能做的。 医术需要从小钻研,有人钻研医术十几年,也只能学一点皮毛。 练武同样需要从小就打下基础。 寻常家中女子根本没有这样的条件。 就连雍朝皇城权贵之中,那些贵女们也只是从小读书,学习琴棋书画,有几个会花功夫学习根本毫无必要的医术? 他们若是生病,只需要请个大夫就行,做当家主母又不需要医术过人。 可偏偏…… 萧倾雪这样的医术和武功,一定是从小就有专门的师父教授医术和武功。 她到底是什么人? 直到此时,裴子琰才发现自己对萧倾雪了解竟这么少,他甚至不知道她来自何处。 两年前成婚时,他提出亲自登门提亲。 她是怎么说的? 她只是淡淡一笑:“我来给你治病时,父母就不太同意,是我一意孤行,如果你要登门提亲,他们绝不可能同意我嫁给你。” 裴子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同意,他身体已经痊愈,且还是尊贵的皇子,这个身份还配不上她吗? 萧倾雪只说:“你若想娶,就娶我这个人,跟我家世无关。” 第27章 奉旨教侧妃规矩 裴子琰以为她家世拿不出手,怕他看不起她,也就尊重她的意见,不再勉强。 可今日他才意识到,或许事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但是没关系。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不管她有多么显赫的家世,都是雍朝臣子,若真能查到她背后有显赫的家族,他反而应该高兴。 因为她一个人或许不怕死,但若是牵连到整个家族呢?她还是不怕吗? 只要她有软肋,就不怕她不妥协。 裴子琰抬手捂着自己的脸,想到萧倾雪方才那毫不留情的巴掌,眼神暗了暗,这是她第二次打他了。 第一次是在宫里,当着云雪瑶和各宫眼线的面,她不顾忌那是在宫里。 若他当时就以大不敬之罪惩治她,她有办法脱身吗?若母后得知他被萧倾雪掌掴,要拿她问罪,她有办法应对吗? 裴子琰心里突然生出好奇和一股冲动。 他想试探萧倾雪的底,想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未曾显露的底牌。 “太子殿下。”管家走进来,低眉垂眼禀报,“宫里来了个秦嬷嬷,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王府教导侧妃规矩,以便日后入了东宫,可以更贤惠端庄地伺候太子殿下,做好太子殿下的贤内助。” 裴子琰沉默片刻,眼底划过一抹异样色,须臾,他缓缓点头:“把秦嬷嬷直接带去霜雪院。” “是。” 秦嬷嬷在宫里伺候了许多年,一直以来就是负责教导新入宫的秀女和各宫宫女,皇帝过了中年,选秀的次数不像年轻时那么频繁,再加上秦嬷嬷年事已高,这两年就有些闲了下来。 有太后在,她在宫里养老没问题。 后宫嫔妃和各宫宫女都对她尊敬有加,很少有人敢惹她,而众所周知,她教导秀女和宫女规矩极严,严苛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任何人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懈怠耍滑,都是难如登天。 今日来晋王府,她还带了四名在她手底下当差的掌事宫女,准确来说应该是女官,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是宫里有资历的宫女,有品级在身,跟寻常宫女不同。 一行五人由周嬷嬷引领着抵达霜雪院。 秦嬷嬷站在院子里,双手交叠搭在腹部,身姿挺拔,面无表情地说道:“请进去禀报侧妃一声,就说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教她身为侧妃的规矩和本分,请侧妃允许奴婢几人进屋拜见。” 周嬷嬷点头,走进萧倾雪的房里,禀报道:“王妃,宫中秦嬷嬷奉旨而来。” “又有人来了?”明月烦不胜烦,“今天这是第几波了?有完没完?能不能让王妃清静一会儿?” 周嬷嬷惶恐道:“王妃,这次来的是宫里最严厉的秦嬷嬷,负责调教秀女和宫女,最重规矩,她……她还带了藤杖过来,宫里教规矩的嬷嬷一向心肠冷硬,下手毫不留——” “让她在外面候着吧。”萧倾雪站起身,走到内室,把帐幔拉下,“明月,我休息一会儿,等午膳时分再叫我起床。” “是,小姐!”明月脆生生应下,还故意扬高声音说道,“小姐放心,任何人敢来打扰小姐休息,奴婢让她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明月,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啊。”周嬷嬷大惊,忍不住想捂住她的嘴,“惹怒了秦嬷嬷,吃苦的只会是王妃。” 明月冷笑一声,抬脚走了出去。 跨出门槛,她像是门神一般守在房门外,带着睥睨不屑的眼神,把秦嬷嬷和她身后的四名大龄女官扫视一遍,当然没错过其中一个女官手里捧着的长条形锦盒。 锦盒里装的应该就是那所谓的藤杖了。 明月故作不知,挑衅似的问道:“这位嬷嬷求见王妃,是想干什么?” 秦嬷嬷盯着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宫女,眼神里阴沉沉一片,面上如罩寒霜:“你就是太子侧妃身边的侍女明月?” 明月点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明月。” 秦嬷嬷眯眼,眼底冷光乍现:“你很胆大。” “多谢夸奖。” 秦嬷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我奉皇后娘娘之命,过来教你们规矩,一个是身为太子侧妃的规矩,一个是身为奴婢的规矩。” “秦嬷嬷既然要教规矩,那一定比别人更懂规矩。”明月笑了笑,笑意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不管是你奉谁的命令而来,都改变不了你是下人的事实,既然想见王妃,那你应该先朝王妃跪拜大礼,可你行礼了吗?” 秦嬷嬷冷道:“我尚未见到太子侧妃的面。” “我家王妃有令,让你先在院子里跪上一个时辰,试试你的规矩如何。”明月淡道,“如果秦嬷嬷自己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教别人规矩?” 秦嬷嬷脸色铁青:“你放肆!” 明月不解:“秦嬷嬷这就恼羞成怒了?看来你定力不行,脾气暴躁,没两句话都失去了理智,我如何相信你有资格教王妃规矩?如果确保你是真的教规矩,还是心存恶意,故意要刁难我家王妃?” 秦嬷嬷怒道:“伶牙俐齿,毫无规矩,果然是粗鄙之态!” 说罢,转头吩咐:“去教她规矩。”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官走过去,抬手就要往明月脸上掌掴而去,却被明月一把攫住手腕。 “想打我?”明月面色沉凝,抬手一巴掌还了回去,“真是不自量力!” 啪的一声脆响。 整个院子都跟着安静了下来。 不仅挨打的女官捂着脸不敢置信,便是秦嬷嬷也跟着错愕。 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可能从未见过如此不怕死的侍女——就算以前偶尔能遇到一些刁难跋扈的秀女,因为在家里被宠坏了,进宫之后,不知死活地耍大小姐脾气,很快也会被教得服服帖帖。 没想到今天尚未见过太子侧妃,就先见识到了一个不怕死的侍女。 秦嬷嬷面色冷怒,眼底却罕见地浮现一丝兴奋的火苗,越是桀骜不驯的人,收拾起来才越有成就感,让她流着泪,低着头,凄惨地跪在地上求饶,她才能感受到那种深沉的快意和满足感。 秦嬷嬷命令想着,又开口:“春芳,春桃。” “在!” 除了手捧长条锦盒的女子,其他两人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一直走到明月面前,然后齐齐出手,一左一右试图架住她的肩膀。 明月眼底寒芒一闪,闪电般抬手抓着她们的手腕,然后朝前一推。 两个女官心头一惊,转头对视一眼,然后更快地出手朝明月肩膀抓去。 明月冷哼一声:“本来看在你们一把年纪的份上,不想动粗的,但既然两位如此没眼力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28章 明月,你要造反吗? 话音落下,只见明月出手如电,抓着对方的肩膀和腹部,毫不留情地把人甩了出去! 砰! 年纪略长些的女官被重重摔在地上,眼冒金星,老胳膊老腰都快摔断了,半晌没爬起来。 另外一个女官见状,不自觉地退后两步,两眼戒备地盯着明月:“你放肆,简直……简直胆大包天!” 秦嬷嬷脸色终于绷不住了,面上流露出震惊之色:“你……你竟然敢对女官动手?你这是以下犯上!你想造反吗?!” “以下犯上?”明月叉腰冷笑,“明明是你们以下犯上在先,还敢倒打一耙!” 秦嬷嬷气得脸色铁青:“我们是奉皇后娘娘旨意而来,你……你这是抗旨,抗旨是死罪!” “死罪就死罪,有本事你就弄死我!”明月扬起下巴,嗓音骤然冷戾,“今天谁怕死,谁他娘的是孙子!” 秦嬷嬷一颤,差点没气晕过去。 “请太子……”她哆嗦着声音,转头命令,“快去请太子!” 话音刚落,一声高亢的声音突然响起:“太子殿下到!” 秦嬷嬷急速转头,像是看到了救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子殿下,老奴愧对皇后娘娘的叮嘱,老奴没资格教侧妃规矩,求太子殿下做主啊!老奴……老奴……”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老奴啊。”明月鄙夷嗤笑,“方才趾高气昂那态度,我还以为你是太子的主子呢。” 这句话简直是大逆不道。 裴子琰厉声道:“明月,住口!” 秦嬷嬷脸色刷白:“求太子殿下明察,老奴万万不敢有此僭越之心,求太子殿下明鉴!” 明月双手环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来者不善的裴子琰,眼神冷戾无情,大有一副准备跟猛兽决斗的架势。 秦嬷嬷不管是不是奉旨而来,她既然能到这霜雪院来,那一定是太子默许的,他以前最是喜欢小姐不拘一格的作风,喜欢她跟其他女子不同的脾性,喜欢她行事不按牌理出牌的习惯……没想到啊。 他今天在小姐这里吃了瘪,竟然就允许宫里的嬷嬷来羞辱小姐,他想用这种方式让小姐妥协吗? 果然是无耻下作的男人。 小姐没骂错他。 他就是个无耻的贱人! 明月垂下双手,悄悄紧握成拳,目光看向裴子琰身后那两排侍卫,身姿矫健,下盘沉稳,看起来就是精挑细选的精锐,目测跟进院子里的有八人,站在院子外的不知还有多少。 用这么大的阵仗对付她们,还真是看得起她和小姐。 “明月。”裴子琰语气沉沉,声音里透着不容反驳的命令,“跪下,跟秦嬷嬷赔罪。” 明月还是那句话还给他:“做梦。” 裴子琰再给她一次机会:“秦嬷嬷是奉懿旨而来,你不该对她无礼。” “那又如何?”明月冷笑,“你这个太子我都没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刁奴,我还怕她不成?” 秦嬷嬷惊怒交加。 这个贱婢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跟太子如此说话? 裴子琰脸颊急促抽搐,怒火再也压抑不住:“来人!” 八名侍卫齐齐上前。 明月正要抬手应敌,却见裴子琰目光微转,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身后。 明月跟着转头看去。 萧倾雪一袭浅蓝色长裙,从房门走出来,视线平平静静扫过院子里的侍卫和秦嬷嬷,看不出情绪如何,只听得出嗓音透着几分闲适:“今儿还挺热闹。” 走了宫里的嬷嬷,来了睿王妃;走了睿王妃,来了桃喜太监;走了桃喜太监,又来了裴子琰。 这会儿又来一个教养嬷嬷。 是把这个小院当成菜市口了吗? “倾雪,明月今天实在是太放肆了。”裴子琰声音阴沉冷怒,听着像是命令,“你让她跪下来给秦嬷嬷赔个罪,孤小惩大诫一番,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件事就揭过去了,秦嬷嬷回宫也好跟母后交代。” 院子里侍卫腰间带刀,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明月,仿佛只要太子殿下一声令下,他们即刻就能把明月这个小小侍女抓起来,投入地牢严刑拷打,或者直接乱刀砍死在院外。 气氛剑拔弩张,让人不安。 秦嬷嬷盯着明月,眼底浮现几分阴冷如毒蛇的光芒。 她在等着明月下跪,等着她低声下气地赔罪求饶。 不过就算她今天如何磕头赔罪,等她回了宫,也会把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给皇后娘娘,她绝不会允许这种目无尊卑的女子留在太子府。 等她们都妥协了,她还要好好整治太子侧妃,让她明白什么是君臣尊卑,什么是女子本分,让她好好领教一下身为侧妃的规矩,让她学会侍奉顺从自己的夫君,别像个乡野女子似的,一点规矩教养都没有。 “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了。”萧倾雪声音平静,没有波澜起伏,亦不曾为眼前这阵仗吓到,“明月不会跪。” 裴子琰眼神一冷:“倾雪。” “明月。”萧倾雪声音淡淡,“你到屋子里去。” 明月点头,转身进屋。 萧倾雪环顾眼前一张张面孔:“想做什么尽管来,不必看任何人的面子,我也不需要谁给面子。” 裴子琰冷怒咬牙,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掐紧掌心。 “太子殿下。”秦嬷嬷转头看向裴子琰,“侧妃这是公然挑衅皇权!您是太子,她身为侧妃,就该恭敬顺从,端庄贤淑,而不是仗着您的喜欢恃宠而骄,您太过骄纵侧妃,才导致侧妃身边的贱婢都敢以下犯上,求太子殿下莫要纵容如此风气,否则——” 她咬牙:“否则她会越发变本加厉,早晚骑在您脖子上撒野!” 第29章 不想把她逼到绝境 裴子琰没说话,薄唇抿紧。 他的耐心已经被逼到了极限。 他无法继续容忍明月的放肆,明月必须受到惩罚,她才能安分一些,否则就像秦嬷嬷说的,她们早晚骑到他脖子上撒野。 可裴子琰望着萧倾雪那双平静至极的眸子,命令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不想真的把她逼到绝境。 两年来恩爱的画面闪现在眼前,裴子琰嘴角抿得泛白,他不知是后悔弄到如今这个局面,还是担心闹僵之后,他跟萧倾雪将再无挽回余地。 他甚至后悔了让秦嬷嬷进来。 早在母后提出让教养嬷嬷来晋王府教规矩时,他就该回绝的,他以为秦嬷嬷来了之后,明月会有所收敛,没想到她还是如此桀骜不驯。 明明她以前很是懂事,一点都不像现在这般张牙舞爪。 僵持良久。 裴子琰还是开了口:“倾雪,让明月出来,给秦嬷嬷赔个罪,今日之事孤不会再追究。” 他甚至没再让明月跪下,只要她出来服个软,跟秦嬷嬷说两句好话,代表她妥协的态度,让秦嬷嬷有个台阶下去,就行。 但是萧倾雪这两天完全转了性子。 跟以前温柔好说话的态度完全不同,她看似平和理智,一点怒火都没有,却硬得跟块铁板似的,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她根本不在乎裴子琰递来的台阶,依然是那句话:“明月不过是一片护主之心,并未做错什么,她没有必要跟任何人赔罪。” 秦嬷嬷又惊又怒,简直钦佩她的胆量。 她从未见过如此不知死活的女子。 当着她这个教养嬷嬷和这么多侍卫的面,公然顶撞太子,一点面子都不给太子留,她是真打算跟太子撕破脸,从此被打入冷院,再无出头之日是吗? 那个明月区区一个侍婢。 她今天能护得住她,明天呢?后天呢? 她能护一辈子吗? 太子府这么多侍卫下人,想弄死一个明月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太子只要一个命令,明月随时随地去见阎王。 这对主仆还真是不怕死啊。 不知是仗着太子以前对她们的宠爱,以为太子会舍不得处置她们,还是真的骨头硬无惧生死。 “秦嬷嬷不是要来教规矩的吗?”萧倾雪目光微转,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嬷嬷和四名女官,“那就留下来吧。” 说罢,转身进屋,当着裴子琰和秦嬷嬷的面,就这么慢条斯理地关上房门,把所有人隔绝在了门外。 众人噤若寒蝉。 秦嬷嬷不可思议地看向太子。 太子为什么不下令把侧妃和那个贱婢拿下? 明月这样以下犯上的东西,只有当场杖毙才能震慑其他人,让侍卫进去把她抓出来,打得奄奄一息,侧妃自然就听话了。 太子被气得这么狠,却还是舍不得动手,分明被拿捏得死死的。 怪不得她们主仆气焰这么嚣张。 秦嬷嬷站起身,面色阴沉怨毒:“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说您如今贵为太子,行事万不可像以前那般心慈手软,若连后院都镇不住,以后如何镇住——” “你先去歇下吧。” 秦嬷嬷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声音戛然而止,愣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瞪大眼:“太子殿下?” “周嬷嬷,带秦嬷嬷和四位女官去安顿下。”裴子琰敛眸,掩去眼底疲惫和颓然,“明天再开始教规矩。” 他原本想让秦嬷嬷回去复命的,可他心里清楚,秦嬷嬷回宫之后必定添油加醋,把方才这件事陈述给皇后,皇后震怒之下,会越发对萧倾雪不满,接下来还不知会再想出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萧倾雪。 裴子琰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想再让事态恶化。 今日没当场惩治明月,他的太子威严已经在秦嬷嬷和侍卫面前荡然无存,若还有下一次……他就算不想杀明月都不行了。 裴子琰命侍卫都退下,目光沉沉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然后转过身,迈着疲惫而沉重的步伐离开。 霜雪院外的防守撤了。 因为这一出闹剧,萧倾雪用膳时已经过了饭点。 当然,裴子琰也一样。 但裴子琰是太子,随时要吃饭,厨房都不敢懈怠。 可太子侧妃就不一样了。 明月去传膳时,裴子琰刚安排过来的厨娘态度很差:“过了饭点都没饭了,以后想吃饭来早一点。” 其他人不怎么敢说话。 就算有人念着王妃以前对他们的好,眼下也明白侧妃跟太子的关系已经破裂,失宠是早晚的事情。 他们不能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讨好王妃。 明月看清了这一点,倒也没说什么。 她不想跟这些下人为难,毕竟大家都是奉命行事,只要他们不主动招惹挑衅,她不会找茬。 回到房里把这件事跟小姐说了,萧倾雪表情淡定,并未因此生气。 “我们出去吃吧。”萧倾雪淡笑,“带上一些银子,去京城最好的酒楼,我请你吃饭。” 明月点头:“好。” 明月揣了百两银子,还带了一些碎银子在身上,萧倾雪换了身便于出门的轻便衣裳,头上的发钗和耳坠什么的都卸了下来。 主仆二人就这么走出房门,往院外走去。 院子外守卫撤了,防守松懈许多。 院门没锁,走出去很容易。 但走到角门处就不那么容易了。 守着角门的婆子看见王妃和明月,先是诧异,然后态度强硬地阻止:“太子殿下有命,不许王妃离开半步。” 明月本来不想为难她,只道:“王妃以前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何时需要被一道门困住了?” 婆子道:“太子殿下昨晚下的令——” 明月冷笑:“如果我们非要出门呢?” 婆子低头:“请王妃恕罪。” 萧倾雪淡笑:“你可以把门打开,然后去跟太子告状,就说是我们硬闯出去,也可以让明月把你打晕,然后我们依然能出去,但你就只能在这里躺上两个时辰了。” 第30章 王妃失踪,粮草有变 守门的婆子脸色一变。 明月从她手里夺过钥匙,打开门,又把钥匙扔给了她。 萧倾雪没理会婆子的反应,径自抬脚跨出门槛:“我们步行过去,正好逛逛这雍朝都城。” “是。” 眼下天色才过晌午,有的是时间闲逛。 萧倾雪和明月二人离开角门,走到晋王府后面的巷子里,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候在那里。 马车前面坐着一个人。 看到萧倾雪和明月,他从车上下来:“主子。” 萧倾雪没说什么,和明月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男子坐到前面赶车的位子,一甩缰绳,马车缓缓驶出小巷,离开晋王府所在的的朱雀大街,往人多热闹的街道而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繁华热闹的长街边上停下来,长街对面就是京城有名的桃源居,此处是风雅人士常来的地方,环境清幽雅致,饭菜别具一格。 二楼和三楼有雅间,可满足达官贵人们安静享用美食的空间,不受打扰。 酒楼后面还有一座雅院,谢绝客人入内。 但萧倾雪走进桃源居,被掌柜和伙计直接迎进了雅院里。 酒楼一楼大堂后门出去,直接进入一个清幽雅致的小院。 小院后面是一座阁楼。 阁楼里走出来一个斯文俊雅的青年男子,年约十八九岁,温润如玉,气质内敛,眉眼风华流转,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朝萧倾雪施礼:“贵客驾到,沈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明月撇嘴:“沈公子又跟小姐贫嘴。” 沈曜川低眉一笑,眉眼风华万千。 他把萧倾雪迎到阁楼里,面上笑意微敛:“宫里的消息属下已经听说了,小姐打算如何做?” 说话间,他给萧倾雪倒了盏茶,表情已由方才的轻松变成冷漠:“裴氏皇族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小姐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萧倾雪道:“我已经跟裴子琰提出和离。” 沈曜川闻言,又惊又喜:“小姐说真的?” “嗯。”萧倾雪点头,“供给云家的粮草物资可以停了,雍朝皇城内该收的账给我收一收,短则十天,长则半个月,我们就离开此处,从此雍朝的事情跟我无关。” 沈曜川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握着拳头克制半天,他才挤出一句:“主子若是知道,一定非常高兴。” 萧倾雪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我看最高兴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沈曜川抿着唇笑,俊雅的脸上浮上一点红晕,笑得怪不好意思的:“小姐既然知道,我就不否认了,我早就不想待在这个破地方了,主子也时刻盼着你回去呢。” “我们小姐早点回去,大公子就能早点解脱,然后跟你双宿双飞?”明月挑眉打趣,“沈公子,你就一点都不遮掩吗?” 沈曜川眉梢微挑,面色流露出几分笑意:“这有什么好遮掩的?重重难关都过了,如今只等着小姐回去——” “打住。”明月抬手,“先让人做几道菜送过来,小姐午饭还没吃呢。” 沈曜川皱眉:“这个时辰已经过了饭点……小姐如今还是晋王妃,裴子琰竟然连饭都不让吃了?” 一年救命之恩,两年夫妻情分。 裴子琰还是翻脸无情啊。 “是不是他授意不知道,反正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惯会见风使舵就是了。”明月冷道,“不管怎么说,这笔账都要算到裴子琰头上。” 沈曜川出去交代几句,回到阁楼里,脸色比方才难看数倍:“雍朝皇族不但忘恩负义,做事竟一点余地都不留,小姐当年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东西?” 明月瞪着他:“缘分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大公子堂堂一国……嗯,一家之主,不也在感情上栽了跟头?” 沈曜川一滞:“那……那能一样吗?” “是我识人不清。”萧倾雪漫不经心地一笑,“你们俩不必为此争吵。” 沈曜川蹙眉:“小姐今晚在这里住下来吧,别回王府受那个窝囊气了,等边关收到消息,祁将军定会亲自带人过来,接小姐回去。” 萧倾雪站在窗前,想到裴子琰那副嘴脸,还有趾高气昂的秦嬷嬷,眉心泛起凉薄之色。 她缓缓点头:“安排我跟明月的房间。” 虽然暂时还没办法离开皇城,但在这里躲一晚清静轻而易举。 “是。”沈曜川转身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他手里端着个偌大的托盘。 把托盘上珍馐一一摆上桌,他介绍道:“这些都是桃源居的招牌菜。蜜汁乳鸽,芙蓉豆腐,八宝鱼蓉羹,金龙戏珠,四喜丸子,肉酿灯笼茄子……可惜今天最后一份佛跳墙已经卖出去了,不然定留给小姐尝尝。” 萧倾雪不以为意。 她这些年什么没吃过,不必那么讲究。 萧倾雪和明月用完膳,在沈曜川收拾出来的房里休息,晚间又跟沈曜川议事。 当年她决定跟裴子琰成亲时,大哥虽然不太赞同,但也尽可能的不让她委屈,在雍朝境内安插了不少人手,还有一部分生意势力也挪了过来。 如今她既然要回去,那部分专门为她而来的势力,自然是要收回去的。 萧倾雪和沈曜川聊到天黑。 夜色降临之际,晋王府里几乎翻了天。 裴子琰得知萧倾雪出门之后,就开始等待,原本以为她只是出门逛街散心,可直到天黑之际,她依旧没有回府,裴子琰心里开始生出不安。 “去找!”裴子琰气急败坏地怒吼,“马上去找,把皇城翻过来,也要找到王妃!” “是!” 可派出去的人手都是无功而返,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裴子琰焦灼犹如困兽。 萧倾雪一夜没回,裴子琰一夜没睡。 翌日一早,辅国大将军府嫡长子云骁然急匆匆抵达晋王府:“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裴子琰心头一跳,从正院出去。 看到一脸焦急的云骁然,他心头一跳,以为是萧倾雪出了什么事,急急开口:“何事?” 云骁然面色难看:“辅都刚送来消息,说筹备粮草计划出了状况。” 什么? 裴子琰一怔,随即皱眉:“为什么?” “臣不知。”云骁然面色难看,“此次臣奉家父之命回来,就是为了筹集粮草,原本辅都范家答应帮忙,四天之内筹集到第一批粮草,送到南境需要一个月,南境现有的粮草只够维持一个月。臣计划今日去辅都,可一早送来消息,说范家家主突发疾病,昏迷不醒,暂时无人主事,而几家跟范家合作的粮商突然涨价,价格比以前翻了三倍,范家子侄不敢擅自做主,急急送了信件过来,请我另外想办法,等范家家主身体痊愈,再做补偿。” 裴子琰问道:“此前的粮草都是范家负责吗?” “不全是。”云骁然摇头,“还有容州陈家,但陈家已经筹集过两次……这次就算还愿意帮忙,只怕也需要时间,辅都靠近京城,臣正好借着回京述职的机会,顺便把粮草一事解决了,他们原本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 第31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雍朝跟西翎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数年。 国库消耗得厉害,这些年已经无力支撑,每年军饷粮草都是能拖就拖。 皇帝让辅国大将军自己想办法,并且承诺,雍国境内愿意提供粮草的商贾之家都算有功之士,家中子侄可以破例参加科考或者从军。 商贾之家后辈严禁科举,这是雍国的铁律。 但皇帝给出承诺,就是想让各大商贾之家愿意贡献粮草,为边关将士出一份力,为国库减轻压力。 士农工商,商贾虽然有钱,可地位低,常被人看不起,而且商贾光有钱还不行,朝中无人,破天富贵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所以他们心甘情愿贡献粮草,只为子侄争取一个科考入仕的名额,以后若能在朝中有所晋升,他们也算是得了庇护。 雍朝有名有姓的商贾之家不少。 辅都范家,容州陈家,雍州薛家,寒山郡谢家……这是雍朝四大商贾之家,他们的富贵不是一般商贾可以比的。 可以说,他们所在的州城,就是他们家族生意势力所在。 那一方水土的百姓都是靠着他们吃饭。 筹措军饷粮草,对他们来说不算难事,何况边关并未指望着其中一家,他们就当是拿钱买了子侄辈的仕途——虽然至今还没有哪个商贾之家的子侄真的进京赶考。 但这三年来粮草筹措得一直很顺利。 没想到…… 裴子琰面色冷沉:“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 “范家出了意外,只能去找最近的薛家,但是京城到雍州快马加鞭也要两天,而且雍州在京城东边,筹集粮草再到送往西境边关,一个月根本来不及。” 云骁然面上浮现凝重之色:“重点是父亲还不知道粮草出了意外,若按军中正常的饮食供给,不到一个月之后,大军就会陷入无粮困境,那么多将士只能饿着肚子守边关。” 裴子琰皱眉:“京城就没有人能想到办法吗?” “实在不行,还有一个办法。”云骁然低头,“开天下粮仓,解燃眉之急。” 天下粮仓就是为了战斗准备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开粮仓,因为那是雍国将士最后的希望。 一旦开了,再想把粮仓填满就难了。 裴子琰一夜没睡,脑子里昏昏沉沉,这会儿更是头昏脑涨。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想到了萧倾雪。 她昨晚出门,一夜未归,一早就传来粮草出现意外的消息……他明知这件事跟她没什么关系,可是太巧了。 实在是太巧了,巧得让他心生不安。 “我现在就进宫面圣。”裴子琰淡道,“开粮仓不是小事,父皇不一定会答应。” 云骁然面色沉重:“臣会再去想办法。” 裴子琰顾不得其他,换了身衣服进宫。 粮仓储备粮食不易,只有在紧急时候才能开粮仓放粮,边关打仗虽然紧急,但天灾人祸同样防不胜防,一旦天下陷入缺粮境地,后果将不堪设想。 裴子琰跟云骁然进宫面圣,恰好武王和睿王也在宣政殿。 裴子琰面色微沉,虽不想让两人看笑话,可眼下情况紧急,他只能把情况跟父皇如实禀报。 皇帝听后,顿时勃然大怒:“范家出尔反尔,是脑袋都不想要了吗?若耽误了军情,让边关粮草短缺,朕诛他们九族!” 裴子琰低头道:“父皇,当务之急是想到解决粮草的办法。” “粮草问题,太子殿下想不到办法解决?”武王适时开口,像是疑惑,“这件事事关边境将士,太子殿下若是能妥善解决,必能获得边关将士们的尊敬爱戴,他们也会为雍朝有这样一位储君感到高兴。” 裴子琰脸色微变,沉默不语。 “儿臣以为四弟所言极是。”睿王点头帮腔,实话实说,“太子朝中根基未稳,需要做出一番政绩来稳定军心和民心。太子殿下可以亲自去范家走一趟,了解粮草问题出在何处,看看能不能跟范家子侄辈坐下来,商议一个可行的解决办法,弄清楚他们需要什么,若能做出力所能及的承诺,想来在期限内筹出粮草应该不是问题。” 皇帝眉眼微敛,似是在思索着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范家家主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那些粮商为何突然间涨价,有没有人从中作梗,这些问题确实需要了解清楚。 云骁然是辅国大将军的儿子,这个分量不算小,寻常时间搬出来对付商贾们绰绰有余,但出现意外状况时,太子亲自去沟通,威慑力确实比一位少将军重多了。 “太子。”皇帝看向裴子琰,当机立断下令,“这件事交给你去解决,务必让范家按计划筹备好粮草,如果他们故意刁难推诿,按延误军情查办。” 裴子琰心头微沉,心中纵有不满也说不出口,只能低头应下:“儿臣遵旨。” 皇帝很快又道:“武王和睿王也别闲着,各自发动能发动的人手,能筹多少是多少。” “儿臣遵旨。”睿王和武王领命。 两人虽然应下,心里却无声撇嘴,让他们帮太子筹集粮草? 想得美。 他们就算有办法,有人手,也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帮他。 他不是被立为太子了吗? 父皇不是一心想让裴子琰做下一任皇帝吗? 若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他有什么资格做皇帝? 三人告退离开宣政殿,走出大殿,迎着清晨的太阳而立。 武王偏头瞥了裴子琰一眼,懒洋洋开口:“听说皇后娘娘昨日派了教养嬷嬷去晋王府,专门教侧妃规矩,不知侧妃学得怎么样了?昨晚没有再跟你太子殿下闹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子琰眼神一暗。 想到昨晚萧倾雪一夜未归,他心里被压下去的不安骤然席卷而来,侍卫昨晚找了一夜,没有发现萧倾雪的动静,今天除非挨家挨户搜查——可一旦这么做了,就是在昭告世人,太子侧妃失踪的消息。 不但萧倾雪名节有损,皇族亦是面上无光。 “昨晚晋王府侍卫好像在皇城中寻找着什么。”武王看着裴子琰,眼底流露出几分深思,“太子殿下府里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裴子琰回神,调整好面上情绪:“昨日有探子回报,说皇城里发现了一些陌生面孔,为了安全起见,我派侍卫出去查探一下,四弟不必大惊小怪。” “那就好。”武王不无恶意地笑道,“我还以为晋王府走失了什么人呢。” 裴子琰眼神沉了沉,抿唇不语,很快转身离开,脚步看起来有些急。 武王负手而立,就这么不发一语地盯着他的背影,眼底浮现几分兴味:“三皇兄不觉得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第32章 来历成谜 “你指的是什么?” “太子今天气色不佳呀。”武王意有所指地轻笑,“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昨晚晋王府侍卫派出去那么多,虽然没有指明找谁,但是能让他一夜不睡……啧啧,我越想越觉得,应该跟晋王妃有关。” 他缓步走在广场上,往宣政门走去。 “自从立太子的圣旨颁下之后,先是晋王妃闹和离,然后准太子妃和侧妃几次起冲突,弄得云骁然亲自上门,为自己的妹妹讨公道,可是听说云骁然没占到便宜,当日就有三家掌柜的上门要账,准太子妃一掷千金的名声享誉皇城。” 他偏头看了一眼睿王:“那位太子侧妃底气强硬,敢公然掌掴准太子妃,还敢给太子甩巴掌,就连她身边那个侍女都嚣张得不行,三皇兄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睿王淡道:“总不可能是仗着太子喜欢。” 武王缓缓摇头:“太子对她确实喜欢,所以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容忍的,但这份喜欢并非没有限度——至少可以确定,感情比不上权力在他心里的地位。” 一个角逐太子之位的人,他心里对权力和自身威严的看重绝对胜过感情,所以才能这么快背弃跟萧倾雪的承诺,轻而易举将曾经视若珍宝的人贬为侧妃,让她忍受旁人异样的眼神和奚落。 这样的喜欢绝不可能成为萧倾雪强硬的底气。 睿王若有所思:“那四弟的意思是……” 武王沉默片刻:“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了解一下这个萧倾雪。” 睿王皱眉:“怎么了解?” 武王笑道:“自有我的办法。” 两人出了宫门,各自坐车回府。 武王母亲早逝,母族不强,势单力薄,对皇位其实没什么想法,但是他不想让裴子琰做皇帝。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单纯的不喜欢。 比起裴子琰,他更支持睿王。 因为他跟睿王年纪相当,一个排行第三,一个排行第四,从幼时到现在,感情一直不错,而裴子琰身为皇后嫡子,从小对其他兄弟多少有些看不上,因此跟他们都有些距离。 裴子琰从十七岁生病,到二十一岁病入膏肓。 那几年里睿王在朝中风头最盛,武王也一直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他,只要裴子琰病故,睿王被立为太子板上钉钉。 没想到这一切计划,因为一个小小的医女的到来而毁于一旦。 武王三年前派人去查过萧倾雪,一无所获。 两年前她嫁给裴子琰时,他和睿王再次派探子出去查,甚至在皇上面前阻止过这桩婚事,理由是查不到这个人的底细。 萧倾雪的来历可疑,嫁给太子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万一引狼入室…… 皇上曾有过犹疑,最终还是在裴子琰跪了一个昼夜的真心感动下,答应了这桩婚事,而娶了萧倾雪之后,裴子琰不但身体越来越好,在朝中的口碑也越来越好。 不知从何时开始,竟有大臣开始提议让他做太子。 真是笑话。 一个卧床数年的废物病秧子,从未接触过朝政,他就算病好了又如何?有资格做太子吗? 可偏偏他就是坐上了太子之位。 想到过往,武王面色阴郁。 他至今还是觉得萧倾雪来历成谜,不得不防。 马车在大门外停下,武王下车回到王府,第一件事就是跟王妃交代要事:“两日后在王府举办一场赏花宴,把晋王妃和辅国大将军府的云雪瑶都请过来,另外再邀请几位王妃贵女,好好热闹热闹。” 武王妃诧异:“赏花宴?” 她以前在萧倾雪手里吃过亏。 还没嫁给武王之前,就跟萧倾雪起过纷争,但当时萧倾雪有皇后护着,她没能讨得便宜,心里一直记着,王爷居然让她办赏花宴,专门请萧倾雪过来赏花? 武王妃面色不虞:“我跟萧倾雪不和,王爷是知道的。” 武王淡道:“以前萧倾雪有皇后护着,现在皇后护的是云雪瑶,你不想看一出正妃对侧妃的好戏?” 武王妃一愣:“可若是她们在武王府闹起来,父皇会不会怪罪我们?” “就算父皇怪罪,有我替你顶着。”武王淡道,“你大可以放心。” 武王妃闻言,不由放下一颗心:“好。” 她跟萧倾雪不和,除了宫宴上不得不一起出现之外,这一年多来私底下几乎很少往来,此次办一场赏花宴,竟然是为了看准太子妃和侧妃之间的对手大戏。 武王妃知道丈夫没那么无聊。 他这么做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只是他不说,她自然也不会问。 不过有个问题她却是非常好奇。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被立为太子的人是你。”武王妃看着武王,“父皇让你娶云雪瑶做太子妃,你会把我贬为侧妃吗?” 武王一愣,随即抬手托着她的脸,看着她温婉娇美的脸:“你觉得我会吗?” “不会吗?” 武王嗤笑:“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会成为太子吗?” 武王妃:“……” “别做梦了。”武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准备赏花宴,其他的别多想。” 第33章 祁将军是小姐的人 裴子琰回到晋王府,满脑子都是萧倾雪去哪儿,根本没心思思索如何筹备粮草。 他走到霜雪院,看到秦嬷嬷站在院子里,对着紧闭的房门说道:“老奴奉懿旨前来,今日开始教侧妃规矩,请侧妃允许老奴进屋请安。” 裴子琰目光有片刻恍惚。 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萧倾雪就坐在窗前喝茶,而明月站在她身侧,嘴角撇出一抹不屑的弧度:“我家侧妃需要你来教规矩?真是不自量力。” “侧妃!”秦嬷嬷声音严厉三分,“请即刻——” “秦嬷嬷。”裴子琰走过去,没什么表情地命令,“你先去休息,侧妃这个时辰尚未起身,等她起身了再来。” 秦嬷嬷不敢置信:“太子殿下,侧妃怎么能睡到这个时辰?她应该在半个时辰前就起来,伺候夫君衣着穿戴,恭恭敬敬地把您送出府,然后回来学规矩,而不是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这简直不像话!” 裴子琰神色一沉,正要说话,却见周嬷嬷拿着份请帖走来:“太子殿下,武王府送来一份请帖,邀请王妃后天参加赏花宴。” 裴子琰盯着她手里的请帖,嘴角紧抿,良久沉默。 武王妃跟萧倾雪不和已久,这个时候送帖子过来,分明就是武王猜到了萧倾雪不在府里,故意请帖子来试探的。 若后天萧倾雪没去,武王就会知道萧倾雪失踪了。 或许他们还会编出许多谣言来,说萧倾雪遇害或者被人掳走,说萧倾雪清白不保,或者说她想不开自尽,甚至怀疑是云雪瑶搞的鬼…… 裴子琰已经能想象得到,一旦谣言多起来,朝中御史们会如何弹劾他,那武王、睿王和端王一定不遗余力地利用这件事,对付他这个根基不稳的太子。 他接过帖子,让秦嬷嬷先退下,然后拿着帖子走向房门。 站在门外驻足良久。 裴子琰推门而入。 他屋子里静悄悄一片,没有半个人影,但是什么都没少,梳妆台上妆奁都在,橱子里衣服都在,床上被褥整整齐齐,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 裴子琰收回视线,转身走到窗前,看着她常做的锦榻。 几案上她常用的茶盏里,还留着一点茶水。 裴子琰抬头看向窗外,突然发现自己对萧倾雪了解得极少,萧倾雪只一个晚上没回来,他连她去哪儿都不知道。 “太子殿下。”周嬷嬷走进屋子,“云少将军还在外面等着您呢。” 裴子琰转头看向周嬷嬷:“昨日下午王妃离开时,没有说什么吗?” 周嬷嬷缓缓摇头:“老奴去安置秦嬷嬷之后,回到霜雪院,王妃和明月就不见了,老奴去问了守门的婆子,她说明月抢了她的钥匙,跟王妃一起从角门走的。” 顿了顿,“老奴安置秦嬷嬷没用多少时间,原以为回来之后,王妃会用午膳,没想到连午膳都没用……”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裴子琰:“或许王妃是带着明月出门吃饭,顺便逛街了呢。” 裴子琰捏着请帖的手紧了紧,忽然想到厨房里新换的厨娘,冷冷道:“你去问问,昨日明月有没有去厨房拿王妃的午膳?” “老奴昨日就问过了。”周嬷嬷低着头,“因为秦嬷嬷的耽搁,明月去厨房时已经过了饭点,厨房的人怠慢明月,明月空着手回来的。” 若是在以前,厨房的人绝不可能怠慢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毫不夸张地说,明月因为王妃的纵容,完全可以在王府里横着走。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王妃成了侧妃,还跟太子殿下闹和离。 侧妃被关了禁闭。 还有皇后特意派了宫里的嬷嬷,特意来教导侧妃规矩。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厨房的掌事被太子换了,新换的那个人最擅长捧高踩低。 裴子琰面色微白,轻轻闭眼,掩去眼底复杂的光泽。 晋王府里一片焦头烂额。 云骁然因为粮草一事心急如焚。 裴子琰则被萧倾雪失踪和粮食一事双重困扰,像是无头苍蝇似的,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桃源居的小院里,萧倾雪优哉地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小姐自从来到雍朝,很久没这么休闲过了。”明月坐在一旁,发挥丫鬟本分,细致地给她捏着腿,“果然远离薄情寡义的狗男人,才能让人心情愉悦,小姐今天气色看起来跟往常都不一样了。” 萧倾雪睁开眼,懒懒看她一眼:“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这几天日子过得有多伤怀落寞似的。一个男人罢了,至于吗?” 沈曜川拿着信报走来,朗声说道:“一个男人确实不至于,等小姐回到南诏,无数大好男儿应有尽有,小姐随便挑就是。” 明月站起身,朝他行了礼,然后才坐下,继续给小姐捏腿。 “这是信鹰刚送来的信。”沈曜川把信递给萧倾雪,“另外,外面的消息我差人去打听了,云骁然一早得知粮草筹集计划出了意外,急急去见了裴子琰,裴子琰又进宫面圣,没想到赶巧了,武王和睿王也在,在他们撺掇蛊惑之下,皇上竟然真就答应把筹集粮草一事交给裴子琰负责了,这下好了,他这个新上台的太子爷若是完不成这个任务,只怕延误军情的罪名,第一个扣到他头上。” 萧倾雪展开手里的信,嗓音疏懒而漫不经心:“既然如此,就让人带个消息去边关,散播一些消息,就说太子为了跟将士们同心协力,此次会亲自筹集押送粮草至边关,并犒劳将士们的辛苦。” 沈曜川目光里流露出几许敬佩之色。 这招高啊。 先把名声打出去,让三军将士满怀感激和希望,然后狠狠浇一盆冷水下去,让他们对太子失望,彻底失去军心之后,别说裴子琰这个太子,就连云骁然这个将军的威信能不能保住,都是一件不可知之事。 “大哥正往边境增兵十万。”萧倾雪目光落在信上,“领兵的将军是祁渊。” 沈曜川定定看着萧倾雪:“小姐没什么想法?” 萧倾雪瞥他一眼:“什么想法?” “祁渊。”沈曜川提醒,“祁将军可是小姐您的人。” 萧倾雪纠正:“准确来说,是大哥培养的人。” 明月垂眸不语,心里忍不住想着,若有人知道南诏兵马大元帅,第一大将军祁渊,在这里像个路人似的被两人讨论,不知会不会吓死。 不过明月觉得大公子还真是英明神武,运筹帷幄,若不是感情不容于世……咳,她僭越了。 那不是她能非议的事情。 第34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萧倾雪在桃源居待到下午。 沈曜川想让她在此多住几天,等到祁渊的军队驻扎边关之后,率铁骑和使臣前来雍朝谈判那天,再回去不迟。 雍朝跟西翎是死敌,征战数年,有胜有负,两国始终这些年各有损伤,但始终没能出一个可以让对方忌惮的大将。 对于雍朝来说,战争带来的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国库和兵力上的损失,他们无力再面对另外一个国家的战事。 南诏往边关增兵的消息一旦传过来,雍朝君臣上下只怕会如惊弓之鸟,这个时候跟他们谈判,他们没有一点底气说不。 但萧倾雪不是这么想的。 “我跟他好歹夫妻两年,就算要分开,该有的告别也要有。”萧倾雪道,“而且有些事情,是该跟他谈谈了。” 沈曜川点头:“小姐身边有隐风在,属下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萧倾雪是用了午膳之后离开的。 不过回王府之前,萧倾雪带着明月先去街上逛了逛。 长街两旁还能看见侍卫在静悄悄寻找着什么,萧倾雪没理会,径自往珍宝阁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到珍宝阁不是为了买首饰,而是另有事要办。 然而尚未踏足珍宝阁一楼大堂,就看见了浩浩荡荡而来的准太子妃云雪瑶,她今天不知道出门来干什么的,身后竟然带着六个侍女,六个护卫,看起来真是威风八面。 云雪瑶也看见了萧倾雪。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云雪瑶盯着萧倾雪,一双眼顿时迸射出仇视的光泽:“萧倾雪,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上次在宫里,你当众扇我耳朵一事,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今天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这不是云大小姐吗?”明月噗嗤一笑,好像很高兴见到云雪瑶,“听说珍宝阁、墨宝阁和绣罗坊都去云家登门要账了,云姑娘欠下的银子还清了吗?” 明月转过头,看向听到动静之后走出来的掌柜:“掌柜的,云大姑娘的银子还清了吗?” 掌柜的见到萧倾雪和明月,面上多了几分笑意:“云少将军说宽限三天,这才过去两天——” “堂堂大将军府,原来连买首饰的钱都没有啊。”明月啧啧两声,“真是可怜,准太子妃当得这么寒酸。” “你这个贱婢!”云雪瑶大怒,“来人!把这个贱婢嘴巴给我打肿!” 掌柜的见状,连忙上前阻止:“云姑娘有话好好说,珍宝阁里严禁打架斗殴。” “你眼瞎吗?”云雪瑶转头怒斥,“本太子妃是要教训这个贱婢,这算哪门子的打架斗殴?” 说罢,转头命令:“把这个贱婢嘴巴撕烂!” 明月挺胸:“看到底是谁撕烂谁的嘴!” 珍宝阁里来的都是达官贵族,见到这般场景,都躲得远远的,既不想被波及,又忍不住想看好戏。 太子侧妃和新晋太子妃前两天就传出不和,今天总算让他们看见真实场景了。 而此时的晋王府里。 一声急切的禀报在书房外响起:“太子殿下,找到王妃了!王妃正在珍宝阁,跟大将军府的云姑娘打起来了!” 话音落下,书房内两人疾步而出。 一个是裴子琰,一个是云骁然。 裴子琰脸色紧绷:“你说什么?” 侍卫道:“属下方才在珍宝阁看到了王妃和明月,太子妃也去了珍宝阁,两人一见面就起了口角,这会儿快打起来了!” 云骁然脸色一变,正要说什么,却见裴子琰已经一阵风似的往外走去,脚步匆匆,边走边命令:“备马!” 云骁然跟在身后,出门翻身上马。 想到晋王府侍卫方才的禀报,找到王妃了? 这意思是王妃昨晚不见了? 怪不得昨天街道上多了不少侍卫。 云骁然眸心深沉,没想到萧倾雪还是个心机深重的女子,为了表达不满,不但提出跟太子和离,还彻底不归。 她可真是给女人丢脸! 裴子琰用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奔至珍宝阁,刚翻身下马,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敢对我家小姐无礼,我把你们一个个全部送上西天!” 砰砰砰砰! 接连四道身影像是空中飞人似的,被人从珍宝阁楼踹了出来,吓得路人纷纷四散开来。 “这个侍女真是胆大包天,连准太子妃的人都敢打。” “还不是太子侧妃的纵容,仗着自己是太子原配妻子,对皇上新赐的太子妃不满,这才纵容丫鬟当家行凶。” “可是侧妃本来就是受害者呀。她对太子殿下有救命之恩,且还是原配嫡妻,没想到太子一朝成为储君,嫡妻就成了侧妃,这搁谁心里能愿意?换做是你,你愿意吗?” “我……那,那不是皇上下的旨吗?” 周遭低低的私语声钻入耳膜,裴子琰冷着一张脸,在侍卫开道上,大步往珍宝阁走去。 “太子殿下来了,都让开!” 原本交头接耳的众人一惊,不约而同地止住话头。 裴子琰和云骁然一前一后走进珍宝阁。 “太子殿下到!云少将军到!” 云雪瑶原本气得脸色阴沉,听到这句话,眼泪顿时扑簌簌而下,转身扑向裴子琰:“太子殿下,明月那个贱婢又以下犯上,暴打我的侍女,求太子殿下为我做主。” 裴子琰面色冷沉,不发一语地看向萧倾雪,双眸微缩,唇角一瞬间抿紧。 他想问她昨晚去哪儿了,为什么一夜不归? 他想质问她,知不知道昨晚出动了多少侍卫,没找到她踪迹时,他有多着急?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这句话听在旁人耳朵里,俨然就是护着准太子妃,对侧妃兴师问罪的意思。 果然,人性如此。 有了新欢忘旧爱。 云家是太子坐上储位的最强后盾,太子自然要帮云雪瑶,可是对待救过他命的结发妻子,他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萧倾雪看着他那双疲惫充血的眼,看着他憔悴的脸色,声音得平静,就像一夜未归的人根本不是她似的:“这里是珍宝阁,不是大内皇宫,也不是辅国将军府的后花园,没人规定不让我来。” 话音落下,珍宝阁外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第35章 萧倾雪,我活劈了你! 太子侧妃这是疯了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竟然敢如此跟太子说话? “不知雪瑶今日又做错了什么,竟惹怒侧妃大发脾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纵容婢女如此大动干戈。”云骁然走上前,一双阴沉不悦的眸子落在萧倾雪脸上,“侧妃应该清楚,惯子如杀子。你对侍女的纵容也是一样,她一而再再而三对雪瑶的丫头大打出手,你真以为我们云家是怕了你吗?” 萧倾雪看着他,忽然一笑:“你们云家守卫边关,劳苦功高,自然是不会怕我,不过此次粮草筹集出现困境,云少将军不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还有闲工夫站在这里,为自己妹妹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出头,不愧是云大将军之子,最能分清公事和私事,孰轻孰重。” “你——”云骁然脸色一变,眼神一瞬间变得森冷,“你如何会知道粮草一事?” 萧倾雪嗓音淡漠:“我不但知道粮草筹集出现了意外,我还知道云少将军私库里有足足三十万两白银,都是这几年跟随令尊上战场之后搞来的私房钱,这笔钱若是用来买粮食,不知能否解一时之困?” 此言一出,云骁然脸色刷白。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萧倾雪,森冷而肃杀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当场灭口。 “太子殿下。”萧倾雪转头看向裴子琰,“既然皇上把粮草一事交给你来办,云少将军为你分忧应当不在话下吧?他手握三十万两私银,却眼看着太子为粮草发愁,不知太子心中作何感想?” “还有这位准太子妃,欠了珍宝阁两万余两银子,还有其他几家一共三万多两……云家有钱,却还要太子妃出来赊账,不知是故意要装穷,让人误以为将军府两袖清风,还是担心你们贪污军饷一事暴露……” “萧倾雪,你信口雌黄!”云骁然哗一声,抽出腰间长剑,“你再胡言乱语,污蔑我云家名声,我活劈了你!” 明月朝前一站:“你劈一下试试!谋杀当朝王妃是死罪,云将军不怕死就劈。” 萧倾雪目光扫过面色阴鸷的云骁然,扫过震惊不安的云雪瑶,扫过表情复杂的裴子琰,再扫过外面看戏的观众。 今日站在这里看热闹的人不是贵族女眷,就是权贵家下人,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有人把她说的那些话传出去。 或是传给家里的父亲兄长,或是传给家里的主子。 若是在场之人家中有父亲夫君在御史台就更好了。 皇帝需要云将军,不一定会真的下令查抄云家,但裴子琰若是筹集不到粮草,完不成任务,而云骁然又不拿出这笔钱,君臣二人之人生出隔阂和猜忌是早晚的事情。 裴子琰不是要靠着云家支持吗? 她倒要看看,失去了信任的两个人,以后还如此没有戒心地在一起共事。 气氛僵滞,空气中温度仿佛降至冰点。 云骁然握着剑柄的手紧得手背青筋凸起。 他想杀了萧倾雪,杀了这个处处跟云家作对的女人,可对上对方平静的眸子,云骁然只觉得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寒气。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医女,一个侧妃,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私事? 云骁然掌心发冷,她还知道什么? 此次粮草一事从消息送过来到现在不过半天,他只跟太子说过,然后跟太子进了宫禀明皇上,再然后……出宫进太子府,开始商议粮草解决的办法。 这么短的时间,萧倾雪就知道了? 萧倾雪走了。 她一步步走出珍宝阁,跟明月一起坐上马车,缓缓行驶而去。 没有一个人阻拦她。 不管是云骁然还是裴子琰,甚至是跟她起冲突再次吃了大亏的云雪瑶,没一个人阻拦。 裴子琰回过神,翻身上马,很快追着马车而去。 直到看见马车行至晋王府大门外,裴子琰才慢下速度,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倾雪。”裴子琰上前攥住她的手,“粮草一事你如何知道?谁告诉你的?” 萧倾雪甩开他的手,“我不但知道粮草筹集出了意外,我还知道辅都范家主遭到刺杀。裴子琰,你想筹集粮草,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云骁然拿出他的私房钱,在各个粮商手里买到粮食,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分批送去边关,否则等待你的就是边关缺粮,你的将士无力打仗。” 顿了顿,萧倾雪意味深长地一笑:“若是这个时候,再有别的国家兴兵来犯,裴子琰,你说你这个太子还能当得安稳吗?” 丢下这句话,萧倾雪抬脚跨进大门。 管家和侍女纷纷行礼,见过王妃。 直到现在,他们对裴子琰和萧倾雪的称呼都有些混乱。 裴子琰以前是晋王,喊王爷王妃顺理成章。 而如今裴子琰成了太子,萧倾雪成了侧妃,但他们一天没进东宫,管家和嬷嬷们就还是把萧倾雪当成这座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坚持着原本的称呼。 她也确实是王府唯一的女主人。 云雪瑶嫁给裴子琰那天,会直接被抬进东宫,成为东宫唯一的女主人,而在那之前,萧倾雪会离开雍朝。 她们两人永远井水不犯河水。 萧倾雪抬脚走上石阶,跨进王府大门,穿过影壁进入前院。 裴子琰从身后跟了上来,冷声质问:“你昨晚去哪儿了?倾雪,别忘了你是女子,已为人妻,你昨晚一夜不归,不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萧倾雪面色漠然,“从我跟你提出和离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跟我毫无关系,我之所以还愿意在晋王府住着,就是在等你心甘情愿签下和离书,至于其他的,你早已无权干涉。”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穿过花厅,往内院走去。 明月跟在她身后,戒备地看着裴子琰。 裴子琰双手攥得死紧,努力克制着即将爆发的脾气。 须臾,他闭了闭眼,转身跟进内院。 抵达霜雪院,他一个箭步走到萧倾雪面前,用一双充血的眼睛看着她,声音冷得刺骨:“萧倾雪,一日没有和离,你就还是孤的王妃,你知道什么是妇道——” “我不知道。”萧倾雪抬起头,“只要一份和离书,我们俩什么关系都不会有,你从此不用担心我一夜不归,不用担心我会做出有损名节的事情,不会担心我败坏你太子的声誉——只要一份和离书,所有事情都可以避免。” “住口!”裴子琰咬牙,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像是淬了冰一般,“萧倾雪,我绝不会答应跟你和离,你死了这条心,这辈子都不可能!” 又是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明月眉头皱得能打结,看着裴子琰的眼神既厌恶又烦躁。 第36章 倾雪,我错了 她正想着应该带小姐回房,却见眼前身影一闪。 方才还大发雷霆的裴子琰,竟几个箭步到了眼前,一把抱住萧倾雪,声音紧绷而痛苦:“倾雪,倾雪……我错了,不要离开我,不要再提和离好不好?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保证,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真的,倾雪,你相信我……” 明月眼睁睁看着他把小姐抱了个满怀,气得上前推开他:“滚!你说的话跟放屁一样,谁还会相信?别碰我家小姐——” “放肆!”秦嬷嬷不知何时来到霜雪院,看着明月以下犯上的举动,厉声斥责,“你一个小小的贱婢,竟然敢推太子殿下?真是不知死活,来人!掌嘴!” 掌嘴?好啊。 明月本就气不打一处来,闻言转身走到她面前,抬手就给她两个耳光,力道极重,丝毫没有手软。 啪啪两声,打得秦嬷嬷当场僵住。 她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明月:“你这个贱婢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老贱婢。”明月眼神骤冷,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再敢在小姐面前颐指气使,我要了你这条贱命!不信你试试。” 说罢,在秦嬷嬷震惊不敢置信的眼神下,转头就朝裴子琰走去。 她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非礼小姐的登徒子。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面前,忽听“砰”的一声,裴子琰凌空被甩出去七八步远,狼狈跌落在地。 侍卫一惊,纷纷上前:“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萧倾雪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身上的衣裳:“裴子琰,今天晚膳之后,我们谈谈。”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进了房,并让明月关门 侍卫把裴子琰扶了起来。 秦嬷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觉得萧倾雪和明月都疯了。 她们都疯了。 都不想活了。 所以一个敢掌掴教养嬷嬷,一个敢抱摔太子,还敢把太子拒之门外。 她从未见过如此不怕死的东西! 裴子琰被侍卫扶起来时,眼神怔忡,神色木然。 他盯着紧闭的房门,心头一阵阵不安。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萧倾雪是真的不爱他了,她方才把他甩出去的力道很惊人,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 哪怕那一摔会把他的骨头摔断,她可能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甚至无心去想,她如何知道粮草出现了意外?她如何知道范家主遭遇刺杀?她如何又知道云骁然贪污军饷? 他不敢去想,不愿意去想。 他怕知道答案之后,他会悔断肝肠。 对了。 她方才说什么? 晚膳之后谈谈。 对,晚膳之后谈谈,他们是应该好好谈一谈的。 裴子琰轻轻闭眼,随即漠然吩咐:“孤今晚在霜雪院用晚膳,通知厨房,晚膳丰盛一些。” 贴身侍卫领命:“是。” 裴子琰转头望向前方房门。 他告诉自己应该离开这里的,外面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尤其是粮草一事急待解决。 可他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迈不出去一步。 裴子琰站了不知多久,才转身离开。 萧倾雪走到书案前,把那份写好的和离书拿出来,放在案几上,把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然后走到窗前坐下,端起茶盏,转头看着窗外。 明月拿着一份请帖走过来:“小姐,这个请帖是武王府送来的,应该是周嬷嬷拿过来放在了书案上。” 萧倾雪瞥了一眼:“干什么的?” 明月回答:“请小姐明天过去赏花。” “朝中乱成了一团,她还有心思办赏花宴?”萧倾雪眉梢一挑,不得不佩服武王夫妇的闲情雅致,“果然是皇家好兄弟。” 一个个都巴不得趁乱把裴子琰从储位上拉下来,最好他能再回到原来病入膏肓的状态才好。 “小姐还是别去了吧。”明月把请帖丢在一旁,显然不当回事,“睿王妃不安好心,武王妃也没安好心,他们想针对的是太子,跟小姐再无关系。小姐安安静静再等个几天,我们就离开这里,管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萧倾雪嗯了一声:“确实不太想去。” 武王想干什么,她大致能猜到一二,以前为了给裴子琰打好关系,这些赏花宴、诗词会、生辰宴一个不落,她全部到场。 哪怕那些达官贵胄们言语间少不了几分奚落,她也不以为意。 如今情况跟往日不同。 她不屑再去应付他们的那点小心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周嬷嬷带着几个侍女传了膳过来,萧倾雪没刻意去看,也知道菜品不少。 菜品尚未传完,裴子琰就过来了。 他看起来已经沐浴过,脱去了朝服,换了一身月牙白宽松闲适的袍服,看起来玉树临风,气质很特别——跟武王那种形于外的张扬不同,跟睿王的矜贵稳重也不同。 裴子琰可能是常年生病的缘故,眉眼间总萦绕着一种忧郁内敛的气度。 这种气度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 一个长得好看且让人怜惜的男人,喜欢上他显然不是一件难事。 萧倾雪决定跟裴子琰和离之后,这两天每每在心里评价裴子琰时,都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她可能想找一个比较客观且扎实的依据,来证明自己并非真的眼瞎。 可无论她找多少个依据,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她确实被梦境和外表双重蒙蔽,做了一个不太明智的决定。 裴子琰站在窗前好一会儿了。 他看着萧倾雪想事情想得出神的脸,有心开口,又怕打扰她的思绪,惹了她厌烦。 虽然他这两天惹她厌烦的次数已经足够多。 可他还是想改善一下两人的关系。 对面明月投射过来的目光喷火,像是夹杂着无尽的敌意和怒火,恨不得把他烧死似的。 裴子琰真的忍不住想,明月这样火爆的脾气是天生的,还是被萧倾雪惯出来的? 她不知道作为一个奴婢,这样只会给她家主子招来祸患吗? 他是太子,雍朝储君。 他是帝王之子。 无论哪个身份,都不是明月一个小小侍女能抗衡的,但凡不是看在萧倾雪的份上,但凡不是舍不得两年的感情,明月早在掌掴云雪瑶侍女的那天,可能就尸首无存了。 第37章 倾雪,你到底什么来历? 周嬷嬷过来请示:“太子,王妃,膳食准备好了。” 萧倾雪收回思绪。 侍女打来了水,给两位主子净手。 走到膳桌前,裴子琰低声开口:“昨日那个厨娘,我已经惩罚了她。” 明月嗤笑:“她不是太子亲自调过去的吗?” 他存的什么心思,他们都心知肚明,何必自欺欺人? 裴子琰没说话,只是看着萧倾雪。 萧倾雪什么都没说,坐下来开始吃饭,明月站在一旁,在裴子琰还没开始吃的时候,拿筷子给小姐布菜。 等裴子琰伸筷子夹过之后,那道菜明月就再也不碰了。 虽然这是明月做的主,跟萧倾雪无关。 可注意到这一点的裴子琰,还是为此感到不悦,他攥紧筷子,忍不住想发火。 需要这么避嫌吗? 他的筷子上是带了毒还是怎么的? 可一想到等会要跟萧倾雪谈谈,他实在不想再把气氛弄僵,只能压下火气,沉默地用膳。 有侍女想过来给裴子琰布菜,被他拒绝了,所以现在膳桌上的一幕,看起来就有点诡异。 尊贵的太子殿下自己动手夹菜,而被贬为侧妃的萧倾雪却有贴身侍女服侍周到,看起来倒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才是一府之主了。 一顿饭吃得安静无声,谁也没有开口。 站在门外的秦嬷嬷冷眼看着这一幕,决定稍后就回宫,她一定要跟皇后娘娘好好告状,把萧倾雪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禀告皇后,让皇后先把萧倾雪身边的贱婢杖杀,然后再把萧倾雪贬为侍妾。 她这样的做派,根本没资格做太子侧妃。 怪不得皇上给太子另赐了婚事。 只有辅国大将军府的云姑娘,才有资格跟太子站在一起,这个萧倾雪算什么东西?想到太子两年来居然跟这种人做夫妻,真是丢尽了皇族脸面。 用膳结束,萧倾雪移驾到书案前。 她把那份和离书推到裴子琰面前,声音平静:“稍后要谈的事情跟和离书无关,但是和离书是条件。” 裴子琰眼神一冷,恨不得把和离书撕碎扔出去。 “坐吧。”萧倾雪在书案前坐下,像是主人似的招呼着,“明月,你把人都带出去,门关上,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是。” 屋子里只剩下萧倾雪和裴子琰,短暂的安静之下,她开门见山:“粮草问题是我做的。” 裴子琰闻言一僵,随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倾雪?” “准确来说,以前供给云家的粮草都是免费的,名义上是通过各大商贾筹集,实则根本没要钱,那些粮草所花的每一笔银子,都是我自掏腰包。”萧倾雪淡道,“但是我现在不想继续供给了,所以云家需要自己想办法。” 顿了顿,“辅都范家主最近遭到了刺杀,不是生病,他遇刺之后已经昏迷好几天,无法进行粮草的筹集,他的子侄辈年纪还小,突然出现变故之后,根本无法挑起这个重担。” 裴子琰一阵阵发懵。 他死死盯着萧倾雪,表情几番变换之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萧倾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跟云骁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国库若拨不出银两,你们只能自己出钱买粮草,不管是辅都范家,还是之前供给过粮草的,此番都无能无力。” 裴子琰心头翻江倒海一般,情绪起伏剧烈,良久没能做出反应。 他无法相信萧倾雪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历。 他不敢相信,镇守边关的将士能支撑这么久,从未出现过粮草短缺的情况,居然是因为萧倾雪暗中帮忙。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艰涩地开口:“我如何相信你说的?” “你可以不信,我不强求。”萧倾雪淡道,“只是接下来筹不到粮草,致使边关大军无粮可食时,你别后悔就成。” 裴子琰面色一点点发白,沉默不语。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萧倾雪抬起头,遥望着窗外,“三年前我来雍朝京城给你治病,是因为我做过一个梦,一个不完整的梦。” 裴子琰一怔:“梦?” 萧倾雪淡笑:“梦里一个男子朝我求救,这个梦持续了半年之久,我一直想弄清楚这个人是谁,想把梦境中看见的脸画下来,那幅画像画了很久,一次次补充修改,直到出现一幅完整的画像……初时我以为,这可能是我们命中注定的牵绊。” 她轻叹:“梦里的人其实死了,这让我感到遗憾,怅然若失的遗憾。” “我想着是不是因为他一直求救,而我一直没能救他,所以才导致他一次次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倍感困扰。” “我想知道,若他不死,后续会发生什么。” “所以我来了。” “我找到了梦里的答案,后续并不如我想象中美好。” 萧倾雪站起身,走到窗前坐着,身姿慵懒而闲适:“因为出身原因,也因为性情所致,我很难对男人生出仰慕之情,就算对方如何强大和优秀,我只会佩服,而不会仰慕。” “我至今还是说不清楚,你身上究竟哪一点吸引了我。” “可能是因为那种病怏怏的气度,可能是因为朝夕相处的情分,也可能仅仅是出于一点怜惜……但是都不重要了。” “裴子琰,我们好聚好散吧。” 裴子琰脸色惨白一片。 他垂着眸子,看不清眼底神色,只看到那张本来就比一般人苍白几分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他声音低低的:“倾雪,你觉得你告诉我这些,我就能放你走了吗?你既然出身世家大族……不,或许是商贾大族,你坐拥泼天的富贵,可还是无法跟皇权抗衡。” 萧倾雪目光微转,平静地看着他。 “如果你的家族有能力无限供给边关粮草,你觉得我会轻易放你走吗?”裴子琰冷笑,“不会的,有你这个人质在手,我才能再次筹集到粮草。” 他勉强一笑:“你说梦境后面的故事不圆满,我可以让它圆满。” “我这就去跟云骁然谈,我让云雪瑶做侧妃,太子妃的位子还是你的。” “倾雪,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第38章 你这是威胁我? 最大让步? 萧倾雪淡笑:“我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地跪下来,叩谢你的恩典?” 裴子琰面色微僵,随即淡道:“不管你背后的家族势力有多大,家族里出一个太子妃,都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你可以让你的父亲或者兄长进京,我去父皇面前替他求一个侯爵,让你的家族从此显赫大雍。” 萧倾雪淡哂:“裴子琰,你把那份和离书签了,我拿着和离书离开,从此我们两不相干。” 裴子琰怒道:“不可能。” “你还不太了解我的家世。”萧倾雪笑了笑,眉眼一派云淡风轻,“今日之前,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大概不会知道,粮草一直是我在帮你。” “就如同你现在也无法预料到,如果你不签这份和离书,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裴子琰咬牙:“你这是在威胁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她到底想要什么? 非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萧倾雪点头:“确实是威胁。” “如果我们一直是夫妻,那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子琰冷笑,语气里已带上几分算计,“只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不管你身后的人想做什么,都会有所顾忌,反而我若真的同意跟你和离,待你得了自由身,谁知道还会如何报复我。” 萧倾雪挑眉:“不愧是皇族子嗣,已经懂得如何掣肘了。” 裴子琰在她对面坐下:“倾雪,你做太子妃,让云雪瑶做侧妃,你压在她头上,她不敢对你如何。如果你真的跟她处不来,等以后辅国大将军失去了利用价值,我会让她消失。” “裴子琰,不要把这些推到我头上,也别试图把你自己出尔反尔的行为撇干净。”萧倾雪格外理智,“我要跟你和离,和云雪瑶毫无关系,跟任何女子都没关系,她们都不是主因,主因只在你自己。” 她一字一句,试图让裴子琰认清本质:“你的背信弃义和薄情寡义,才是我要跟你和离的原因,其他的一切,都是你想推卸责任而找的借口。” 裴子琰抿唇,脸色难看:“为什么你一定要钻牛角尖?睿王后院正妃一人,侧妃两人,妾室四人;武王后院正妃一人,侧妃一人,侍妾三人;燕王正妃一人,虽然未有侧妃,但妾室五人,还有端王……倾雪,我觉得我对得起这份承诺。” 萧倾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色泽嘲弄。 “你见过哪个要当皇帝的男人,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子?”裴子琰咬着牙,几乎是愤怒地问出了这句话,他觉得萧倾雪简直不可理喻,“我让你做太子妃,做皇后,一辈子爱你,敬你,尊重你,这样还不行吗?我让你的家族荣华显赫,让你的父兄做国丈国舅,这样还不行吗?倾雪,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能打消和离的念头?” 萧倾雪对他所有的话置若罔闻,只回答他一个问题:“我还真见过皇帝只喜欢一个人的。” 裴子琰讽刺:“在书里见过吗?” 九五至尊喜欢一个人? 这是哪门子的笑话? 萧倾雪当然不是为了说服他什么,她纯粹是为了反驳而反驳,当然,相不相信在他自己。 她道:“该说的都说完了,和离书你要签吗?” 裴子琰眉眼阴郁:“你觉得呢?” “不签就不签吧。”萧倾雪嗓音淡淡,“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商量,也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只要确定自己别后悔就成。” 顿了顿,“我要休息了,你请回。” “今晚我留宿在这里。”裴子琰淡道,“我们是夫妻,本应该住在一起。” 萧倾雪笑了笑:“你若是不怕半夜被明月毁尸灭迹,尽管住下。” 裴子琰脸色一沉,想到明月那个偏执的脾气,心里一股阴火无法克制地窜上来。 他无声想着,等这阵风波过去,明月该消失了。 未来的太子妃倾雪身边,不允许有这种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的侍女存在。 裴子琰想留下。 只要一夜鱼水之欢,倾雪一定可以改变态度。 可是明月的存在是个不确定因素,他总不可能调几个侍卫守在房门外,而今晚他若想留下来,明月那个胆大又疯癫的侍女,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等两天吧。 等倾雪做了太子妃,等她心里这阵气消了。 他再来软语安慰两句,晚间同床共枕,一阵云雨之后,想起往日情浓意切,再大的气都该消了。 裴子琰又坐了片刻,抬眸看向萧倾雪:“雍朝似乎并没有富甲天下的萧氏一族。” 萧倾雪缓缓点头:“可能吧。” 她这番满不在乎的态度,让裴子琰无从分辨,她方才那番话到底是谎言,还是她依旧有所隐瞒。 萧家。 萧倾雪。 从她方才给出的信息来看,想要查她的家世并不难——如果她说的都是真话的话。 至少范围缩小了许多。 辅都范家,容州陈家,雍州薛家,寒山郡谢家。 雍朝这四大商贾之家赫赫有名,天下人皆知,他们的势力遍布一方,在他们的地盘上,可以说无人能撼动。 可四大家族里并没有萧家。 除非萧倾雪的名字,从的是母姓。 裴子琰心里有了底,起身离开。 走出霜雪院之后,他吩咐贴身侍从:“去查辅都范家,容州陈家,雍州薛家,寒山郡谢家,这四大家族有无妻室姓萧,或者女婿姓萧……不管如何,一定要查到一个姓萧的家族。” “是。” 明月端着刚沏好的茶水进门,走到窗前,给小姐倒了茶:“秦嬷嬷想离开王府,进宫跟皇后告状,被王府侍卫拦下来了。” 萧倾雪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裴子琰派人去查小姐的来历了。”明月冷笑,像是在嘲讽着裴子琰井底之蛙的认知,“他让人查雍朝四大家族的妻族,还有女婿一族……奴婢真要笑死了,这是想干什么?查到小姐背后的家族,好以此来威胁小姐?” 第39章 八百里加急 萧倾雪不置可否。 翌日一早,霜雪院再次戒严。 不但院外守卫一重又一重,就连前院大门、花厅、花园月洞门、王府北门……只要能让人通过的地方,都增加了守卫。 萧倾雪对此不以为意。 接下来两天她没再出门,每天就吃吃饭,喝喝茶,看看书,厨房的人不敢再为难明月,明月也没再去大厨房。 霜雪院里有自己的小厨房,以前萧倾雪不常用,只是偶尔特别想吃什么的时候,明月会让小厨房做一下,大多时候小厨房都是摆设。 这两天倒是派上用场了。 萧倾雪闲来无事,跟明月一起研究了几道菜,做出来味道居然还不错。 明月毫不吝啬夸赞:“小姐天赋好,学什么会什么,就没有小姐学不会的本领。” 就连周嬷嬷都点头夸赞不已。 这两天里,裴子琰大概是忙于粮草一事,一直没有来霜雪院,萧倾雪和明月乐得轻松。 但秦嬷嬷却见不得她们轻松,三番两次要过来教侧妃规矩,被明月毫不留情地骂了出去,骂得她脸色铁青,颤着手指着明月的鼻子,大有一副随时把她大卸八块的架势。 武王府的帖子还摆在几案上。 裴子琰不知是忘了这份帖子,还是不想萧倾雪再有出去的机会,院内院外守卫就没松懈过,直到一封八百里加急信报飞奔而来,传到御前。 “皇上,南境传来急报,南诏边关增兵十万,其中两万铁骑,俨然一股想要兴兵来犯的架势,请皇上决断!” 满朝文武听到这个消息,顿时都慌了神。 太子裴子琰更是脸色刷白。 西境大军粮草尚未解决,南诏又增兵十万? 皇帝坐在龙椅上,紧紧握着扶手,表情极为难看:“我们跟南诏一直和平相处,上一次打仗还是在十五年前,他们怎么会突然增兵?” 雍朝如今国库吃紧,根本经不起对战两个国家。 跪在地上的驿兵恭敬回道:“回皇上,南诏暂时只是增兵,会不会开战暂时不得而知,但事出反常让人不安。季将军命小人急速送信回京,面禀圣上,先准好应战准备,后续再看南诏意欲何为。” “按照时间来算,南诏新增的十万兵马已经布置妥当,他们是要征战雍国,还是有其他目的,季将军此时大概已知道,就这两天,应该还会有亲兵送信报而来。” 皇帝面色冷沉:“召定国公觐见!”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神色齐齐一变。 睿王垂手而立,嘴角微微扬起。 还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 南诏这个时候增兵,定国公一定会被重新启用,周家执掌兵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 睿王随即皱眉。 就算定国公被重新启用,也改变不了雍朝国库吃紧的事实,若真要打起来,雍朝只怕立时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他看向站在前面的裴子琰,这位太子殿下神色恍惚,薄唇抿得几乎泛白。 不知道是担心定国公被启用,会形成跟云家抗衡之态,还是担心雍朝社稷不稳,天下陷入战乱。 由于事态紧急,皇帝很快宣布下朝,然后召几位重臣进勤政殿议事。 裴子琰因为还要筹集粮草,不必去勤政殿,下朝之后疾步出宫,直接骑马飞奔回府。 回到晋王府,他翻身下马,一步不停地抵达霜雪院,远远就看到萧倾雪和明月坐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下,两人面前摆着一副棋局,一人执黑,一人执白,正在悠闲对弈。 他这个太子连续数日焦头烂额,而萧倾雪却能悠然在此对弈,丝毫不受外面之事的影响。 裴子琰停下脚步,面无表情,远远地看着。 明月显然不是萧倾雪的对手,拧着眉,拿着棋子看了好半晌,忽然耍赖似的,伸手把棋局拨乱:“哎呀!奴婢不是小姐的对手啦!我家小姐胸有城府,运筹帷幄,奴婢哪次跟小姐对弈,不是一败涂地,落花流水?” 这句话一字不落地钻入裴子琰耳朵里。 他握紧双手,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深沉晦暗。 胸有城府,运筹帷幄? 一败涂地,落花流水? 这是在点他吗? 裴子琰抬脚往前走去,一步步走到梧桐树下:“倾雪。” 萧倾雪正专注低头,把棋盘上黑子一颗颗捡出来,放回棋盒里。 明月则捡着白子。 待黑白两子捡拾完毕,萧倾雪朝明月道:“棋盘收起来吧,放回屋子里。” “是。” 裴子琰抬手阻止,目光落在萧倾雪脸上:“我想跟你对弈一局。” “我跟明月只是下着玩,所以输赢无所谓。”萧倾雪语气淡淡,“若是跟你下,你只会是输家,对弈毫无意义。” 明知是输,何必浪费时间? 裴子琰神情一瞬间沉下来,抿唇不语。 明月没搭理他,收拾好棋盘转身进屋去了。 裴子琰在萧倾雪对面坐下来,目光落在萧倾雪脸上,眼底似是有翻滚的浪潮:“南诏突然增兵,是你早就知道的消息,还是根本就与你有关?”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萧倾雪嘴角微扬,看着裴子琰的眼神带着嘲弄,“裴子琰,还记得我那晚说的话吗?和离书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希望你都不要后悔。” 裴子琰脸色煞白,垂在身侧的双手攥得死紧。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 南诏皇帝姓萧。 萧倾雪也姓萧。 他一直以来都以为萧倾雪是雍朝人,从未想过她可能是从别国而来,更未曾想过她是他国皇族之人。 甚至就在前几天,他还想着萧倾雪贪得无厌,让她做太子妃已是无上荣光,她为什么不满意? 可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像狠狠的一个耳光,那么清脆而又无情地扇到了他的脸上,扇得他眼前发蒙。 裴子琰心慌意乱,面无血色。 他甚至不敢当面求证一句:你是南诏公主还是郡主?为什么能调动南诏军队? 不。 裴子琰混乱的脑子里闪过一丝什么,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否认自己的猜测判断。 他被立为太子,满打满算还没有十天。 虽然萧倾雪这几天时常闹和离,他们之间发生的争执也很多,一次比一次激烈,但时间上……仅仅过去了九天罢了。 九天时间很短,根本不足以支撑萧倾雪把消息送到南诏去。 就算她身边有密探,可以快马加鞭送信,南诏调兵速度也不会有那么快,大军整顿出发需要的时间,比单枪匹马赶路慢多了。 仅仅九天……可能吗? 第40章 你确实已一文不值 不,不可能。 裴子琰轻轻闭眼,试图驳回这个可能性。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一股莫名的不安徘徊,好像所有事情都已经脱离了掌控,即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睁开眼,低声下气地开口:“倾雪,不管你如何知道南诏调兵一事,我都不认为你跟南诏有什么关系,你也不用因为自己姓萧,就强行攀扯南诏皇族,雍朝姓萧的家族太多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办法解决眼前这个困境?” 萧倾雪慢慢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发现她对这个男人了解得真少。 这几天一直以为看错了人,是因为裴子琰人品不太行,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忘恩负义,以及总是那么自以为是。 此时看来,他的脑子似乎也不太够用。 这样的人只因为是皇后嫡子,就要被立为太子,其实是皇帝的失策。 就算裴子琰真能如愿坐上帝王之位,雍朝下一代也会走向没落——雍朝如今这个情况,根本不适合守成之君。 沉默片刻,萧倾雪淡笑:“我一个女流之辈,你怎么能在我面前问出这种问题?” 裴子琰垂眸,嘴角抿了抿:“倾雪,父皇方才召定国公进宫议事,一旦南诏对雍朝出兵,跛了一条腿的定国公极有可能被重新启用,他的儿子周奕安或许会跟随定国公上战场,这样一来,定国公重掌兵权,睿王如虎添翼——” “裴子琰。”萧倾雪打断他的话,“如果我是你,我会先担心两国来犯,雍朝江山还能不能保得住,天下百姓是否会受战火波及,从此流离失所?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会不会导致雍朝分崩离析?而不是担忧睿王会不会如虎添翼,威胁你的储位。” 萧倾雪怜悯地看着他:“裴子琰,你真是没有一点属于帝王该有的气魄和担当。” 裴子琰脸色刷白。 这是萧倾雪对他的评价? 她就这么看不上他? 萧倾雪问道:“粮草问题解决了吗?” 裴子琰沉默片刻:“云骁然说他未曾贪污过军饷,是你污蔑他。” 萧倾雪哦了一声:“意料之中的回答。” 毕竟贪污军饷之人,谁也不会真的承认自己贪污,因为这是死罪,何况那些钱顶着风险到了他手里,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吐出来? 所以说,臭味相投。 裴子琰这样的太子,就应该配云骁然这样的将军。 “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裴子琰开口,声音微紧,“除了和离,不管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周嬷嬷端来刚沏好的茶水走来,给裴子琰和萧倾雪一人倒了一杯茶,然后拿着端盘转身离开。 萧倾雪半躺在椅子上,眯眼看着大树缝隙里洒下来的阳光,没有回答裴子琰的话。 和离已经不是她的条件。 她给了裴子琰最后一次机会,错过了,机会不再有。 裴子琰可以放心大胆地应付她接下来的报复。 没错,就是报复。 报复她这两年一片真心喂了狗,报复他们翻脸不认人的态度,报复雍朝上至皇后、下至刁奴一次又一次挑衅刁难的行为。 雍朝皇族所有人都是白眼狼。 改朝换代不失为一个明智的决定。 “倾雪。”裴子琰再次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祈求,“大军缺粮迫在眉睫,那么多将士……你忍心看他们挨饿?” 萧倾雪语气淡漠:“那么多将士挨饿,不是你们当朝国君的无能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倾雪!”裴子琰脸色一变,眉心多了几分隐忍,“你不是冷漠无情的人,那些将士保家卫国,镇守边关,他们也是有血有肉之人,他们也有妻儿老母,你就忍心——” “我为什么不忍心?”萧倾雪坐起身,冷冷看着他,“你的将军都忍心贪污军饷,我为何不忍心冷眼旁观?他们守的是谁的国家,谁的江山?是我的江山,我的子民吗?裴子琰,我告诉过你,云骁然手里有钱,三十万两足够你边关大军两个月的粮草。” 裴子琰苦笑:“可是云骁然说——” “他说什么你都信?”萧倾雪讽刺一笑,“你到底是真相信他说的话,还是根本不敢追究他到底有没有贪污?” 裴子琰表情一变,眼底划过一丝狼狈。 “你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云家,所以你不敢得罪云骁然,就算明知他贪污军饷,你也不敢追究。”萧倾雪像是早已看透他虚软的内心,“裴子琰,你这几天所做之事,真是一点点摧毁了这两年来,我对你的所有好感。” 话音落下,裴子琰面上血色尽褪。 他望着萧倾雪,以前总是温柔包容的脸上,此时只剩下无尽的嘲讽和漠视,那种不屑的,如同看阴沟老鼠一样的眼神,让裴子琰无地自容,让他感到难堪,然后不由自主地生出恼怒。 他恼羞成怒地质问:“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差劲?” “爱情当真能让人蒙蔽双眼。”萧倾雪自顾自说道,“以前觉得是单纯没心机,此时才知是愚蠢肤浅;以前觉得是与世无争,随遇而安,此时才知是草包废物,脑子里空无一物;以前觉得那是喜欢,此时方知那是在限定条件下,你能做出的唯一的,最好的选择。” 萧倾雪如同在评价一个外人:“裴子琰,你当初求娶我,应该只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你想把我这个能给你调理身体的大夫绑在身边,死心塌地爱着你,将来就算有一天你变了心,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医女,也毫无反抗之力,对吗?” “你非要这么想我吗?”裴子琰脸色阴沉,嗓音如裹着寒冰,“我只是……只是多娶了一个女人,在你心里就变得一文不值了吗?” “不必恼羞成怒。”萧倾雪淡哂,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你在我这里,确实已一文不值。” 第41章 南诏增兵十万 裴子琰再一次拂袖而去。 这一次他大概真的被萧倾雪气到了,起身时,粗暴地抬脚踹翻几案,吓得院外侍卫纷纷探头来看,却只看到太子殿下挟裹着一身阴沉怒火,怒气冲冲离开的身影。 萧倾雪没事人一样,继续躺在椅子上,看大树缝隙间洒下来的细碎金光。 听到动静的明月匆匆出来,看着歪倒在一旁的几案,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蚊子:“真是越来越没风度了。” 她上前把几案扶好,有些不满地看着萧倾雪:“小姐真是耽误了三年大好年华。” “别这么说。”萧倾雪摆摆手,“若不是亲自来一趟,说不定我至今还在受梦境困扰呢。” 若是在裴子琰死之后,才知道梦里的那个人是他,焉知不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明月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她在椅子上坐下,很认真地开口:“那小姐会不会因为裴子琰的薄情寡义,从此就不再相信男人的承诺?不再相信爱情?” 萧倾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思索一番,才道:“我一直觉得爱情是遵从内心感受和想法。若这辈子能遇到一个对的人,我不会抗拒,不会把对裴子琰的失望转移到其他男子身上,但也不会刻意去勉强自己,必须找一个男人来喜欢。” 明月点头:“那……” “明月。”萧倾雪轻笑,“有些事情是没办法预料,也没办法提前计划的。所以你现在要问我以后怎么打算,我没办法回答你,该尽的责任我会尽,但责任之外的事情,只能顺其自然。” 明月点点头:“嗯。” …… 南诏突然增兵的动作不仅让裴子琰慌乱,满朝文武都跟着六神无主,皇帝急召定国公父子议事,想把驻守京畿的八万兵马调至边关,以防万一。 但眼下最棘手的还是粮草问题。 “睿王,你能想到办法筹集粮草吗?” 睿王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退缩,躬身领命:“儿臣会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人手,筹集粮草,以应对南诏战事。” 裴子琰则直接对云骁然下了死命令:“如今南诏发兵,朝廷无力筹措粮草,只能靠我们自己。骁然,此次西境一旦战败,不但孤处境堪忧,你们父子二人同样会面临不堪设想的后果!” 这句话虽然没有点明,意思却很明显。 他相信了萧倾雪的话。 云骁然面色青白:“臣……臣只能尽力而为。” “孤可以匀出五万两白银。”裴子琰皱眉,“其余的你自己想办法,三天之内,必须把第一批粮草送到边关去。” 跟西翎的战事结果,关乎着他这个太子的前途命运,不容丝毫差错,他绝不允许将士因为粮草问题而打败仗。 云骁然面色沉了沉。 太子这是逼着他必须自掏腰包筹集粮草了。 云骁然恨极了萧倾雪的多事,虽然他心里清楚,就算没有萧倾雪,若是在期限里筹不到足够的粮草,他依然要自掏腰包。 可自愿出钱和被逼着出钱是两码事。 何况就算他眼下出了这笔钱,太子知道他手里真有私银,又会怎么想?他会恼怒他贪污军饷,不满于他在粮草短缺之际不主动拿钱出来。 待到日后边关安稳,天下大定,太子登基为帝。 贪污军饷这个污点会永远留在他心里。 初时帝位还不怎么稳固,他需要云家辅佐,等日后云家兵权让他忌惮了,贪污军饷就成了一个罪证。 裴子琰会时时刻刻记着,云骁然贪污了三十万两,并且在以后的每一个日子里,怀疑云骁然有没有继续贪污。 但云骁然此时完全没办法。 如果不把粮草筹集妥当,边关战败,他连等到新帝登基的机会都不会有。 八月初六,南境送来一份六百里加急情报。 从八百里加急到六百里加急,情势似乎有所缓和。 送信之人跪在殿上,手举着一份文书:“皇上,南诏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太医久治不愈,听闻雍朝有一医术精湛的女大夫姓萧,已经嫁给晋王为妻,特送来一份文书,请萧大夫前往南诏,为太后娘娘治病。” 话音落下,满殿寂静。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只是为了请一个大夫去给太后治病,南诏不惜出动十万精兵? 皇帝错愕半晌,看着跪在地上的驿兵:“为了给太后治病?” “是。” “萧大夫?” “就是晋王妃。” 皇帝定了定神,好像还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一个要求?” “是。” 殿上几位皇子神色复杂,皆有些始料未及的愕然。 睿王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若只是为了给南诏太后娘娘治病,那南诏和雍朝应该打不起来,南诏新增的十万兵马,可能只是因为太后病得太重,担心雍朝不愿意放人,所以才予以威慑? 而裴子琰表情却是怔忡而苍白的。 如果此前他还能自欺欺人,说萧倾雪是故弄玄虚,她根本不可能跟南诏有任何关系,那么此时此刻,他连自欺欺人的借口都没了。 南诏那么大,就找不到一个能治病的神医?他们怎么会知道雍朝有个姓萧的大夫,且做了晋王妃? 又怎么会那么巧,在萧倾雪提出和离之后的第十天,南诏传出了太后娘娘病重的消息?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足以揭开萧倾雪的身份。 她说要和离,不是威胁,是真的。 她说十天之内,皇后一定主动提出和离,不是吓唬谁,也是真的。 她说他会后悔,是真的。 裴子琰确实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萧倾雪说的那些话一一得到了验证,她从始至终就不是一个会被困在内宅的女子,她的身份来历远比他想象的显赫,她的本事远比他想象的深不可测。 裴子琰踉跄一步,“砰”的一声,毫无预警地跌跪在地。 满朝文武齐刷刷看了过来:“太子殿下?” “太子。”皇帝目光落到他脸上,“你怎么了?” 第42章 宣晋王妃上殿 裴子琰闭上眼,心里排山倒海的后悔席卷而来。 他此时才意识到,就算他不答应娶云雪瑶,萧倾雪也轻而易举能让他坐稳储位。 她有钱有权,一封信就能调动兵马。 如果他猜测不错,她应该是南诏公主……若不是南诏皇帝的亲妹妹,她如何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她的侍女明月,又如何拥有这般嚣张的底气? 一个小小的侍女,敢顶撞太子,敢掌掴教养嬷嬷,她仗着的从不是嚣张跋扈,而是萧倾雪背后的势力。 裴子琰后悔了。 如果他不答应娶云雪瑶,边关不会出现粮草短缺的情况,他跟萧倾雪不会走到如今这般境地。 “太子殿下。”睿王低头看着他,眼底透着深思,“你这是怎么了?” 端王蹙眉:“南诏距离雍朝千里迢迢,太子难道舍不得王妃独自前往?” 武王细不可察地一笑:“南诏增兵十万,为太后求医的诚意十足,态度也强硬,太子身为雍朝储君,应该以大局为重。” “是啊,我们应该庆幸南诏只是求医,想让晋王妃去给太后治病,而不是要跟雍朝开战,否则……只怕我们无力应付啊。” “没想到晋王妃医术精湛,声名远播,连南诏皇族都知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对方还是尊贵的南诏太后,晋王妃应该去的。” 朝上大臣你一言我一语,都劝太子以大局为重,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没有人理解他心里的悔恨。 皇帝眼看着裴子琰还是跪在地上,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皱眉:“子琰,你到底怎么了?南诏求晋王妃去给太后治病,虽然路途遥远,来回需要的时间可能长了一些,但为了雍朝的稳定,晋王妃辛苦一点也是值得的。” 顿了顿,“至于说单独前往,这个你放心,朕会安排一些太监宫女跟随,不会让她独自去往南诏。” 裴子琰睁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他站起身,起身走到殿前跪下:“儿臣失仪,请父皇恕罪。” 太子党大臣说道:“太子殿下这几天因为粮草一事,忙得昼夜不眠,大概是听说南诏并非要开战,而是为太后寻找大夫,心神突然松懈下来,才一下子失态了。” 裴子琰点头:“是。儿臣这几天跟云骁然筹集粮草,本就发愁,从听闻南诏边关增兵开始,就一直睡不着觉,今天骤然听到这个好消息,一时失态,请父皇恕罪。” “无妨。”皇帝面色稍霁,“既然如此,就传晋王妃上殿吧。” 御前太监扬声高喊:“传晋王妃觐见!” 消息一路传到殿外。 从宣政门传到南门,又从南宫门传至晋王府。 萧倾雪听到这个消息,不疾不徐地坐在窗前喝了盏茶,悠哉闲适,事不关己的态度,让传旨之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王妃,您……您请快点吧,皇上和满朝文武都在等着呢。” “急什么?”明月怒斥,“没看到我家王妃还在喝茶吗?” 传旨太监脸色一变,不敢相信晋王妃居然敢怠慢圣旨。 可一想到满朝文武都在等一个女子,且这个女子即将身兼要职,前往南诏,一点闪失不能有,他只能压下不悦,耐心地等着。 萧倾雪喝完茶,把茶盏放下,起身去内室换了衣服,随后出门,和明月坐上马车,悠哉悠哉进宫。 宫里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御林军守卫依旧那么森严。 萧倾雪以前进宫时,顾忌着晋王的身份地位,从来谨言慎行,遵守着他们挂在嘴边的规矩。 而今她早已不把自己当成晋王妃,走路自然不需要那么低眉垂眼,而是挺直腰背,遥望着前方那座高高在上的尊贵大殿。 进了宣政门,就是大殿广场。 宣政殿巍峨庄严,彰显着天下最尊贵的身份。 她走到殿阶下,带着明月一步步拾阶而上,直到跨进大殿,在满朝文武目光注视下,从容而镇定地走了进去。 走到大殿正前方殿阶下,萧倾雪停下脚步。 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就这么沉默而威严地看着她,满朝文武亦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殿上一派严肃寂静。 这不禁让萧倾雪想起了两年前,她跟裴子琰要成亲的时候。 虽然婚事是裴子琰求娶,但朝中看不起她出身的人多得是,尤其那些三四品以上的朝中重臣,一个个信誓旦旦说医女没资格做正妃,最多做个侧妃或者妾室,晋王正妃应该由官家嫡女胜任。 可大病初愈的裴子琰,又有哪个官家嫡女愿意嫁给他? 她们怕他再次病发,以后若是英年早逝,她们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避免那些人看不起她的出身。 他们自己不愿意女儿嫁给晋王,却又口口声声说她配不上晋王。 萧倾雪对那些言语嗤之以鼻,不屑理会,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在乎,裴子琰不在乎,其他人的言语影响不了什么。 事实证明,是她天真了。 裴子琰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在意得很。 萧倾雪走到殿前,抬头望着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沉默片刻,微微欠身:“皇上。” 虽然她的动作极为优雅从容,看起来赏心悦目。 但在皇帝面前,这样的礼节着实敷衍至极。 武王不悦:“晋王妃这是知道南诏送来文书,想为太后求医,所以才敢在父皇面前如此无礼吗?” 萧倾雪懒得回应。 她只是站着,沉默不语。 殿上温度骤然凝滞,空气中隐隐有寒流穿过,温度急速下降,让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睿王皱眉:“晋王妃不会还在为成为侧妃一事记恨吧?” “记恨?”萧倾雪偏头,“睿王这话说得真是有失公允,背弃承诺的人又不是我,出尔反尔的人也不是我,忘恩负义的人更不是我,你此时指责起我来,倒是冠冕堂皇。” 话音落下,殿上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第43章 晋王妃敢抗旨? “放肆!”皇帝表情沉怒,冷冷开口,“晋王妃,你这是在指责朕吗?” 朝中大臣面色一凛,忍不住交头接耳。 端王笑道:“这几天一直传晋王妃对成为侧妃的旨意不满,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造谣生事,没想到是真的呀。” 燕王道:“晋王妃确实对太子有救命之恩,但出身低微,做太子侧妃已经是高攀,怎能对此生出怨恨?简直大逆不道。” “够了!”裴子琰冷冷厉喝,“事情并非你们想的那样,不必急着下结论。” 端王挑眉:“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却不知到底是哪样?这几天太子侧妃和准太子妃闹不和的传言到处都是,难不成还是我们误会了?” 裴子琰没有理会他的话,站起身,转头看向萧倾雪:“倾雪,南诏太后病重,指名让你去给她治病。我知道这个要求很难为你,千里奔波不说,你还是个女子……” “太子殿下。”武王沉声开口,“为国效力是每个人的本分,你不必解释那么多,晋王妃没有拒绝的余地。” 裴子琰像是没听到武王的话,轻轻抿唇:“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去南诏,我就取消跟云雪瑶的婚约,从此遵守承诺,这辈子只娶你一人,不是侧妃,也不是正妃,是唯一的妻,倾雪……” “子琰!”皇帝脸色一沉,勃然大怒,“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跟云雪瑶的婚事是朕亲赐,圣旨岂容你儿戏?!萧倾雪是你的侧妃,也是大夫,更是雍朝子民,朕的旨意,容不得她拒绝!” 裴子琰转过头,跪下求道:“父皇,这件事让儿臣跟倾雪谈可以吗?求父皇恩准!” “胡闹。”皇帝震怒,目光森然看向萧倾雪,“晋王妃,南诏太后病重,他们指名由你去给她治病,你回去收拾收拾,朕会让皇后为你挑选随行宫女和护卫,三日后出发前往边关,由边关将领带你去南诏,为南诏太后治病。” 萧倾雪抬头一笑:“皇上说完了吗?” 皇帝一怔,随即惊怒:“你——” “我身体不适,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萧倾雪淡笑,“请皇上另请高明。” 皇帝愣住。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满朝文武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太子侧妃敢抗旨?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不了。”萧倾雪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地重复一遍,“长途跋涉的辛苦我无法忍受,南昭境内危险重重,我不敢去冒险。太后生了什么病,我不得而知,万一治不好,他们要杀人怎么办?我的命也是命,难道凭着皇上一句话,我就要乖乖去送死?” 皇帝龙颜大怒:“晋王妃,你放肆!” “皇……皇上……”方才禀报的驿兵战战兢兢开口,“南诏给出的消息是,不日将有使臣前来,亲自接萧大夫去南诏,无需萧姑娘一个柔弱女子独自前往。” 皇帝一凛:“南诏使臣要来?” “是。” 皇帝定了定神,压着怒火:“既然南诏使臣亲自前来,就请晋王妃待在王府好好等着——” “我不会去的。”萧倾雪直视着皇帝的脸,“任何人都不能强迫我。” “倾雪!”裴子琰站起身,死死握着萧倾雪的手,几乎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是我的错,你不要说负气的话好不好?我承诺只娶你一个,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要你一个,稍后下了朝,我就跟云雪瑶退婚,求你……求你不要……” 求你不要和离。 不要以这种方式提出和离好吗? 倾雪,求你了。 萧倾雪望着裴子琰充满祈求的眼神。 耳畔充斥着皇帝的怒斥,满朝文武不解的议论,她什么也听不见,只是笑了笑:“稍后就去退婚?” “是。”裴子琰连忙点头,生怕萧倾雪改变主意,“我……我今天就退婚,你还是太子妃,只有你一个,不会有侧妃,不会有妾室,连通房侍妾通通都都不会有……倾雪,求你……”求你原谅我一次,不要和离好不好? 明月站在萧倾雪身后,一双美眸喷火,像是要把这个不要脸的男人焚烧成灰。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这辈子都要散了,谁要跟你下辈子? 做梦比较快。 这种虚情假意的货色,死后只会投胎成阴沟里的臭虫,下辈子连小姐的面都见不到,还想在一起? 真不知道谁给他那么大的脸。 萧倾雪淡哂:“好啊,那我就等着你的诚意。” 裴子琰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那……那你答应了吗?” “我回去等你的消息,这里你自己解释。”萧倾雪说完这句话,转身往殿外走去。 大殿上一片死寂。 满朝文武表情错愕,几位皇子眼神诡异,就连皇帝都被她弄得怔住。 他们显然都没料到晋王妃会如此胆大,在大殿上都能耍性子,是拿准了南诏非她不可? 还有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 被区区一个侧妃拿捏住,还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求她,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子琰。”皇帝面沉如水,语气里多了无法掩饰的怒火,“圣旨不可违。你还要跟她谈条件吗?朕赐下的婚事,岂容你说退就退?云将军在边关杀敌,你如此对待他的女儿,岂不是让云将军寒心?让万千将士寒心?” “是啊,太子殿下,为国出力是每个人应尽的责任,晋王妃是您的妻子,但也是雍国子民,遵从圣旨是她身为子民的本分,如若抗旨不遵就是死罪。” 裴子琰望着殿门方向,良久才转过头,轻声问道:“她若抗旨不遵,父皇会杀了她吗?” 皇帝一滞:“这……” 裴子琰继续问道:“如果她不畏生死,父皇如何逼她心甘情愿前往南诏?” 皇帝:“……”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父皇。”裴子琰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满脸疲惫之色,“这些日子的传言都是真的,倾雪一直想跟儿臣和离,不是闹,她是真的想和离。” 他苦笑:“你们都觉得一个女子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不管是和离的勇气,还是抗旨的勇气,但是她有。” “儿臣前天曾跟她谈,儿臣愿意让她做太子妃,让云雪瑶做侧妃,她都不答应。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儿臣不是太子,但她坚定不愿意跟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荒唐!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身为太子,应该以子嗣为重,她一个女子什么建树都没有,整日里就知道争风吃醋吗?” “果然是乡野之地来的女子,仗着一手医术就该提出非分要求,毫无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品行。” “太子殿下不该纵着她,越是纵着,她越是得寸进尺!” 第44章 裴子琰退婚 裴子琰沉默不语。 耳畔回荡着父皇的怒斥,大臣们此起彼伏的讨伐,以及几位皇子火上浇油的嘲讽声,一颗心缓缓坠入冰窖。 他现在只能祈祷这一切都是乌龙。 他宁愿萧倾雪使了手段,让他误以为她是南诏公主,也不希望她真的是南诏公主,否则…… 只怕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皇帝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气得站起身,冷冷喝道:“太子随朕去勤政殿,其他人退朝!” 说罢拂袖而去。 裴子琰无视殿上众人异样的眼神,拂了拂衣袍,转身离开大殿,往勤政殿而去。 勤政殿里气氛压抑。 太监宫女战战兢兢侍立一旁。 皇帝怒火旺盛,仿佛能焚烧一切:“子琰,你那个王妃到底想干什么?她如此不识大体,你还要护着她?当初朕怎么说的来着?你就不该娶她为正妻,现在好了,贪心不足蛇吞象,她竟敢借着南诏求医的机会,狮子大开口!这两年皇后对她的好,全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子琰沉默良久,才低声开口:“倾雪油盐不进,还不怕死。父皇,方才在殿上,若不是儿臣及时承诺取消跟云雪瑶的婚事,只怕她会当场抗旨,拒绝前往南诏。” 皇帝面色惊怒:“她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她有。”裴子琰苦笑,“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气,如果她真的抱着宁死也不愿去南诏的心态,我们该怎么办?她一个人是生是死不要紧,可南诏得不到为太后治病的大夫,焉知不会怒而发兵?” 皇帝一愣,竟无言以对。 裴子琰眉心拧起:“儿臣还在想,有没有可能太后生病是假的?” “假的?”皇帝一怔,“为什么这么想?” “倾雪是皇族命妇,不是专职大夫,也不是闻名天下的神医。”裴子琰神情凝重,“皇族养着一群医术精湛的太医,却治不了太后的病,为什么确定倾雪能治得了?儿臣觉得很不正常。” 皇帝皱眉:“所以你怀疑,治病只是一个借口?” 裴子琰点了点头:“怕就怕他们只是拿求医当借口,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掀起两国战争,趁着雍朝国力衰弱,妄图联合西翎一起对付雍朝。” 皇帝脸色变了变,一时没有言语。 “眼下只能先劝说倾雪,然后等待南诏退兵。” “萧倾雪若不愿意去南诏,南诏如何肯退兵?”皇帝说着,脸色忍不住又阴沉下来,“早知她如此不识好歹,朕当初绝不会答应给你们赐婚!” “此事由儿臣跟她谈。”裴子琰垂眸,“当务之急,是让她答应去南诏。” 皇帝怒道:“你是太子,没必要看一个女人的脸色。” 裴子琰低头:“儿臣明白。” 皇帝挥手:“行了,先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 回到晋王府,裴子琰没有立即去霜雪院,而独自在书房里待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他想了很多。 过往的点点滴滴一一浮上心头。 有悲有喜,大多都是美好的记忆,每每想到,都能让人会心一笑。 谁也没想到,短短十天,所有的美好毁于一旦,再也没有修补的可能。 裴子琰忍不住生出一点怨气,怨萧倾雪把自己的身份瞒得死死的,怨她不相信自己,不对自己坦白。 为什么一定要防着他? 如果他早知道她的身份,两国达成联姻,不是一桩美事吗? 若不是她刻意隐瞒,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到现在这般境地。 裴子琰闭上眼,眉间一片阴郁。 “太子殿下。”贴身侍卫请示,“可要现在去云家?” 裴子琰睁开眼,眼底异色翻涌。 沉默良久,他像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站起身道:“走吧。” 骑马抵达辅国大将军府。 云夫人率领全府的人出来迎接。 远远看到裴子琰,云雪瑶高兴地迎上来:“太子殿下,是不是过来商议大婚事宜?” 裴子琰没说话,沉默走进云家大门。 待到厅里坐下,云骁然匆匆从外面赶回来,行礼之后,禀道:“我正想去太子府面禀殿下,粮草已经筹集了三成,明日先安排人送去边关,剩下的还在想办法。臣会让人带口信给父亲,接下来一段时间,让他们尽量省着点吃,下一批粮草可能会延误几天时间。” 裴子琰端着茶盏,对粮草一事没什么反应,眉眼微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雪瑶满脸娇羞地看着他:“太子殿下,你怎么不说话?” 云夫人和儿子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太对劲,太子殿下看起来有点反常。 裴子琰嘴角抿紧,避开云夫人和云雪瑶的目光,愧疚地开口:“孤今天是来退婚的。” 什么? 云夫人、云骁然和云雪瑶齐齐错愕,然后三人同时僵住,眼睛不约而同地落在他脸上。 “太子殿下,你……”云雪瑶表情僵硬,面上扬起勉强的笑意,“你在说笑?” “不是说笑。”裴子琰面色凝重而严肃,“孤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觉得我们不合适。” “太子殿下。”云骁然冷下脸,“云家虽然不是世家,雪瑶没有世家贵女那般高贵姿态,没有她们那般贤淑高雅的气质,可我们……我们也不是任人羞辱的!这桩婚事乃是皇上所赐,满城皆知,您这一退婚,雪瑶还怎么见人?被赐婚给太子的女子,又被退了婚,以后哪个男子敢娶?” 裴子琰握紧茶盏,面上浮现愧疚之色:“是孤对不起雪瑶。” “殿下一句对不起就算了?”云骁然咬牙,“太子殿下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可知会对雪瑶造成多大的伤害?太子殿下就不怕寒了边关将军的心——” “云骁然。”裴子琰忽然沉下脸,“你这是威胁我吗?” 第45章 堂堂太子,说跪就跪? 云骁然脸色铁青,面上挂着霜一般难看的色泽。 云雪瑶惨白着脸,眼泪噙在眼里,死死攥紧双手,心里几乎把萧倾雪恨毒了去。 “云夫人。”裴子琰转头看着表情难看的云夫人,“烦你先把雪瑶带出去,孤和少将军单独谈谈。” 云夫人虽然心里不悦,却也不敢当面对太子发难,心里憋得窝火,皇上刚赐婚几天,他就来退婚,这不是让雪瑶成为全皇城笑柄吗? 云夫人站起身,草草行礼,拉着失魂落魄的云雪瑶走了出去。 裴子琰屏退左右。 转眼厅里只剩下他和云骁然两人。 他沉默啜了口茶:“眼下雍朝陷入困境,孤也是不得已,还望你能理解。” 云骁然冷着脸不说话。 “南诏边关新增十万兵马,对雍朝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他们表面的目的是求医,但究竟意欲何为,暂时谁也说不清楚。”裴子琰敛着眸子,声音透着说不出来的疲惫,“倾雪是皇族命妇,按理说,万万没有去他国给太后治病的规矩,但凡雍朝国库充裕一些,兵力强大一些,父皇都不会理会他们的无理要求。” 云骁然还是不说话。 南诏不能得罪,云家就能得罪了是吧?他要哄着萧倾雪,雪瑶就可以随时丢弃? 如此出尔反尔的储君,还有什么信誉可言? “我今日口头上退了婚,除了我身边的亲信和倾雪,其他人都不会知道。”裴子琰淡道,“你可以放心,父皇圣旨赐下的婚事,没有人可以违背。” 云骁然错愕抬头:“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孤想把婚事延后一些。”裴子琰声音压得低低的,透着些许无能为力的疲惫,“等此次南诏一事彻底解决,倾雪的情绪稳定下来,孤会想办法。” 顿了顿,“到那时,倾雪和明月绝不会再成为雪瑶的威胁,也不再有机会挑衅雪瑶。” 云骁然听完之后,脸色终于稍稍好看了一些,他一时没有说话,因为想到了裴子琰的处境。 刚被立为太子,就要面对西境粮草问题,后院侧妃还一个劲地跟他闹和离,闹得不可开交,闹得人人看热闹,几乎颜面尽失。 雪瑶在萧倾雪手里吃了几次亏,裴子琰连一个公道都维持不了,不是他不想维持,而是他没办法真正抛开两年夫妻之情,以及萧倾雪对他的救命之恩。 这是一个正常男子该有的态度。 若裴子琰为了拉拢云家,真的对萧倾雪始乱终弃,他反而应该担心,以后雪瑶会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毕竟不懂感恩的男人是靠不住的,等以后云家功高盖主,他第一个想除掉的怕就是雪瑶。 如今南诏重兵压境,裴子琰眼下只能先哄着萧倾雪。 他能理解。 家国社稷大于个人利益。 云骁然站起身,端起茶盏:“臣方才一时失态,语气不太好,以茶代酒给太子殿下赔罪,希望太子殿下宽恕。” 说罢,将茶水一饮而尽。 茶盏放回桌上,云骁然道:“接下来太子殿下可以一心应对南诏,西境边关粮草,臣负责解决,就算砸锅卖铁,臣也一定把粮草安然送达边关。” 裴子琰面上浮现一点笑意,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孤很欣慰。希望以后越来越好,雍朝越来越好,云家也会越来越好。” 顿了顿,他有些愧疚:“此次委屈了雪瑶,以后孤一定加倍补偿。” 云骁然道:“有太子这句话,臣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雪瑶脾气略冲动,暂时别让她知道退婚是假的,万一说漏了嘴……”裴子琰止住了话头,“这几天尽量让她待在家里,别出门了。” 云骁然点头:“太子殿下放心。” “孤还有事在身,先告辞。” “太子殿下慢走。”云骁然跟在他身后,“臣送殿下。” …… 解决了一桩棘手事,裴子琰心情略好。 回到晋王府,他吩咐下人把午膳备在霜雪院。 他今天中午要在霜雪院用膳。 可抵达霜雪院之后,才知萧倾雪已经用过了午膳。 裴子琰迈着从未有过的僵硬步伐,一步一步走进正房,看着坐在窗前,又跟明月下棋的萧倾雪。 头一次,他居然生出了嫉妒明月的心思。 真是可笑。 他堂堂太子,嫉妒一个丫鬟。 可此时这般情景让他无法不羡慕。 明月可以坐在她对面,跟她一起悠闲地下棋,可以撒娇,可以僭越,一次又一次仗着萧倾雪的纵容而嚣张跋扈。 裴子琰看得出来,萧倾雪对明月很宠,很纵容。 可能这就是多年陪伴的感情和信任导致,她愿意在限度之内宠着明月,任她发挥自己的天性,肆无忌惮地为了护主而伸出锋利的爪子,而不是把她也驯服成一板一眼的,必须规规矩矩行事的宫廷侍女。 她对侍女可以如此包容,为什么对他就如此苛刻? 就因为他要多娶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为了稳固地位不得已才娶的女人,却像是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她就一点包容都没有。 “倾雪。”裴子琰走过去,看着她清冷疏离的眉眼,“我想跟你谈谈。” 萧倾雪下了一枚黑子,丢给他两个字:“没空。” 裴子琰道:“我跟你谈的是正事。” 明月转头看他一眼,眼神隐藏挑衅:“对我家小姐来说,这会儿下棋才是正事。” 裴子琰沉默不语。 明月现在真是连装都不用装了,是笃定他们即将离开这个让人厌恶的地方,不用再应付他这个太子? 裴子琰垂眸,盯着她们下棋的几案看了良久,忽然撩袍跪下。 这个举动吓了明月一跳,她迅速窜到榻上蹲着:“你……你这是干什么?” 她没想到裴子琰玩这么大,堂堂太子说跪就跪? 就一点尊严也不顾了? 第46章 真是贱得慌 她虽然嚣张跋扈,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个时候应该避嫌的好。 明月正要起身离开此处,却听萧倾雪道:“坐下。” 明月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迟疑片刻,只得回去坐好,继续未完的棋局。 “你这招对我没用。”萧倾雪两指间捏着一颗黑子,语气平静,“我曾说过,我会让皇后亲自求我签和离书。裴子琰,你说出口的话做不到,但我说出口的,就一定能做得到。” 她偏头看一眼裴子琰:“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虽然这份和离书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但我要你亲自手写的和离书,还要你们求着我在上面签字。” “否则,你就等着南诏大军踏平你的疆土,让你们的城池成为南诏的城池,让你们的子民成为南诏子民,让你们的君臣成为南诏阶下囚。” 裴子琰声音紧绷:“我已经去云家退了婚。” “你退婚跟我有关系?”萧倾雪放下棋子,目光注视着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局,“我未曾承诺过你什么,也不会答应你什么。” 裴子琰嘴角抿得泛白:“可是在大殿上,你说我可以去退婚……” “所以呢?”萧倾雪直直看着他,“你可以仔细回忆,我有哪句话承诺你,退了婚就不和离了?裴子琰,是你自己拿承诺当儿戏,拿姻缘当儿戏,你要娶太子妃的时候没跟我商议过,你要退婚的时候也没跟云雪瑶商议过。在你眼里,女子算什么?都是你达到目的的棋子是不是?” 裴子琰抬起头,一双眼紧紧锁在她脸上,像是蕴藏着无限深情和愧疚:“倾雪,不管你信不信,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人,我……我只是违背了承诺,难道就罪该万死吗?我知道错了,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倾雪……” “我家小姐也没说你罪该万死啊。”明月皱眉,不解他这句话从何而来,“小姐要治你死罪了吗?方才在大殿上,口口声声怒斥小姐‘放肆’的可是你们雍朝皇帝,口口声声说男人三妻四妾的,都是你们雍朝大臣,我们小姐说什么了?从头到尾,小姐的要求只有一个,和离书,和离书你听不懂还是不会写?” 不得不说,明月虽然脾气暴躁,性子跋扈,动手连嘲带讽,连打带骂,但她抓重点的本事是一等一的。 裴子琰被她怼得哑口无言。 明月冷哼一声:“真是不知所谓。我家小姐身份没揭开之前,你一口一个‘医妃出身,做王妃已是高攀’,浑然忘了三年救命恩情,两年夫妻之情,把自己亲口说出来的承诺抛到脑后,如今知道事态严重,就开始装出这一副无辜忏悔者的姿态,想让小姐心软是吗?” “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说,是小姐故意隐瞒身份,所以才导致你负了心?” “你是不是想说,若小姐早点揭开身份,你就不会犯下这些根本不算错误的错误?” “既然你没错,都是小姐的错,你倒是痛痛快快把和离书写了呀!我们小姐远走高飞,从此不照你的面,岂不是两全其美?” “好声好气跟你商议和离的时候,你高高在上,以为是自己施了恩典似的,现在就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 “真是贱得慌!” 最后一句话简单粗暴,为这一大串嘲讽做了经典的总结。 裴子琰被一个侍女骂了个狗血淋头,心头恼怒至极,却是有脾气不敢发,只是低头沉默。 “你不必如此。”萧倾雪淡道,“我写的和离书放在了书案上,你拿着它进宫,当着皇后的面誊写一份,签上你的名字,然后让皇后盖上凤印,拿给你父皇盖上玉玺——” “我不同意和离。”裴子琰挤出一句,随即祈求地看着萧倾雪,“倾雪,我不同意和离,我知道自己有错,我可以改,只求你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倾雪,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两年感情,你真的……真的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萧倾雪平平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漠然而陌生,没有一丝一毫对夫妻之情的眷恋。 裴子琰对上她的眼神,血液像是被冻住了似的,一点温度都没了。 萧倾雪真的不喜欢他了,眼神里没有一丝情意。 她对他一点留恋不舍都没有。 这个发现让他感到心慌。 裴子琰以为跟云雪瑶退了婚,她会看在往日情分上,给他一次弥补的机会,何况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怎么就能这么绝情?怎么就能这么决绝? 萧倾雪没再理会他,安静地跟明月下完一盘棋,对裴子琰下跪的举动无动于衷。 萧倾雪是个很包容的人,她自认为脾气很好,不会轻易对人发怒,哪怕以前在宫里,对待太监宫女,她也很少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不会仗着身份随意刁难人。 但这不意味着她是软柿子。 她看似平和包容,是因为很多事情常不放在心里,不愿去计较,但她心肠硬得很,做事态度很坚定,甚至固执到让人觉得无法理解。 就如三年前执意来雍朝。 就如此时坚定要和离的想法。 她决定的事情,没有谁能动摇改变。 裴子琰独自跪了一盏茶时间,膝盖就隐隐生疼,萧倾雪旁若无人似的跟明月下棋,对一旁跪着的人毫无感觉。 裴子琰下跪只是手段,见萧倾雪无动于衷,明显不吃这一套,他握紧双手,心里恼恨交加。 他堂堂储君,都给她跪下来了,她还这么冷硬心肠? 她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裴子琰抿着唇:“倾雪……” “你就算跪到明天这个时候,我也不会改变主意。”萧倾雪道,“这一招对我没用。” 裴子琰眼神里温度骤降,他沉默地站起身,深深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萧倾雪,颓然转身离去。 明月透过窗户,看着裴子琰离开的背影,眉头微蹙:“连下跪这一招都用上了,看来他确实没别的手段了。” 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 他还是个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如此轻易弯下膝盖,连尊严都能轻易舍弃。 果然能屈能伸者,才能成大事。 但凡小姐意志没那么坚定,只怕今天无法避免就会心软了吧。 第47章 她不是公主 皇后已经知道南诏太后病重一事,知道南诏增兵的原因,可就算什么都知道,依然无法消除心里的不安。 六百里加急,比寻常情报紧急,意味着事态严重,时间紧凑,很多事需要尽快做决定,容不得耽搁。 可萧倾雪态度强硬,却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南诏怎么会求医求到雍朝来?”皇后脸色难看,语气有些气急败坏,“天下这么大,就一个好大夫都找不到吗?萧倾雪固然擅解毒,可她才二十岁,医术就算再好,能好得过那些学了几十年医的老大夫?” 裴子琰坐在在一旁,端着茶盏沉默不语。 萧倾雪医术到底有多好,这一点不需要怀疑,她究竟擅长哪些方面,能不能治好南诏太后的病,都不重要。 现在追究这些毫无意义。 当务之急是南诏使臣要来了,他们千里迢迢,亲自来雍朝接萧倾雪,不管是真的为了求医,或者只是拿求医当个借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集结在边关的十万精兵。 这意味着只要交不出萧倾雪,他们随时都会发兵攻打雍朝,而雍朝如今的处境……一战打仗,毫无胜算。 皇后阴沉道:“萧倾雪怎么说?” 裴子琰淡道:“她要和离。” 皇后愤怒砸出手里的茶盏:“真是不可理喻!” 裴子琰没说话。 太监和宫女齐齐跪地,他也毫无感觉,木然得像是这些事都跟他无关似的。 皇后冷道:“你是怎么想的?” 裴子琰还是那句话:“儿臣不能答应她。” 他不能答应和离。 只要有这层夫妻关系在,不管萧倾雪是什么身份,不管她态度如何冷漠强硬,都要考虑到他是她的夫君,她做事必然有所顾忌。 可一旦这层关系没了。 裴子琰盯着茶盏里色泽清透的茶水,目光逐渐冷硬。 一旦这层关系没了,南诏若趁着雍朝如今国力不济,铁骑只怕直接踏破疆土,到时他手里连个筹码都没有。 “早知道就不应该让你父皇急着赐婚。”皇后眼底阴霾笼罩,忍不住开始后悔,“没想到她脾气这么刚硬,不过赐个太子妃,就让她这么作。这般女子,当初你怎么就……怎么就娶了回来?” 早知道会闹到这般处境,当时就应该让萧倾雪做个妾室,一个妾室总不可能有胆量阻止太子娶妻。 裴子琰薄唇紧抿,没说话。 虽然事情闹得几乎无法收场,但他清楚,若是回到两年前,他还是会一心一意娶萧倾雪,并承诺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 至少,当时承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真心的,只是皇族贵胄,天然的身份优越,以及男尊女卑的思想,让他没办法遵守承诺。 但裴子琰觉得他能遵守两年,在男子之中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他六个兄弟,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最少的都是四五个妾室通房。 为什么独独就萧倾雪不能容? 皇后深吸一口气:“使臣什么时候能到?” 裴子琰道:“快则一天,慢则三天。” “那还有时间。”皇后眼神沉下,声音阴冷,“子琰,或许你可以使一些非常手段。” “母后的意思是……” “在她的饮食里下无色无味的蒙汗药,让她陷入昏迷,等南诏使臣过来,直接把人交给她们就是。” 裴子琰一愣,随即断然摇头:“不行。” 皇后皱眉:“为什么?” 裴子琰想说,萧倾雪极有可能是南诏公主,若是这般作为,只会得罪南诏使臣。 如果对方的太后根本不是重病,只是想接过他们的公主,那他把人弄昏迷过去,南诏使臣如何能不生气? 虽然萧倾雪到底是不是南诏公主,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裴子琰不敢冒险。 他揉了揉眉心,一时毫无对策。 须臾,他站起身:“儿臣再想想办法吧。母后暂时不用着急,儿臣会尽快想出对策。” 皇后面色阴郁:“秦嬷嬷去晋王府好几天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前两天闹得有点不愉快。”裴子琰说着,忍不住就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心情越发糟糕透顶,“儿臣会尽快让秦嬷嬷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 至于萧倾雪提出的,让皇后主动要他们和离,裴子琰不想答应。 接下来两天,朝堂和后宫一派紧绷。 皇后两次召见萧倾雪,萧倾雪都不曾进宫,前朝皇帝和满朝文武心情压抑,连续两天阴气沉沉。 八月初一,裴子琰派出去的探子终于回来了一批,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让裴子琰振奋了片刻。 “据属下调查,四大家族中有姓萧的家族,三年前刚刚走失一个女儿。” “南诏没有闺名‘萧倾雪’的公主或者郡主,当今皇帝有个嫡亲的妹妹,叫萧祁凰,封号倾凰长公主。” “辅都范家家主遭到了刺杀,至今卧床不起,原先跟范家有合作的粮商纷纷取消了合作。” “南诏使臣已到达辅都,明日就能抵达皇城。” 几个探子说的话,裴子琰没有一一认真去听,他只听到‘当今皇帝只有一个嫡亲的妹妹,叫萧祁凰’时,提起的一颗心就缓缓落了下来。 萧倾雪不是南诏公主。 她不是南诏公主。 她果然是在制造一个出身尊贵的假象,试图让他惶恐,主动答应跟她和离。 裴子琰轻轻闭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抵达霜雪院,看见萧倾雪在作画。 裴子琰抬脚跨进门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主仆二人,然后淡道:“我派人去查了你的身份,南诏没有一个叫萧倾雪的公主。” 如果他以为这句话说出来,会让萧倾雪露出谎言被拆穿的心虚,那他显然要失望了。 萧倾雪只是看他一眼,继续低头作画。 明月也没说话。 “倾雪。”裴子琰走过去,“明天使臣就到了,你别再耍脾气了行吗?” 第48章 能否揭开萧倾雪的身份? 萧倾雪沉默不语,垂眸在画上落下最后一笔。 “我不会跟你和离,但南诏……”他语气微顿,似是在斟酌着言词,“你要是能治好南诏太后的病,南诏一定会感激我们,到时候两国友好相处,我……我还是还会遵照承诺,让你做太子妃,并且绝不会再自毁诺言,我保证……至少登基之前,东宫只有你一个女主子,绝不会出现宫女之外的其他女子,连通房侍妾都不会有。” 萧倾雪将笔搁在一旁,转头在盆子里洗了手,对他自以为是的言语根本不想理睬。 “倾雪。”裴子琰眉头皱起,“如果你担心安危问题,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南诏,这样一来,就算他们想为难你,我也可以挡在你面前——” “太子殿下就不怕去了南诏,这辈子回不了雍朝了?”明月冷笑,“你还真是情深义重。” “夫妻本该有难同当。”裴子琰语气坚定,“如果真的回不来,我也该为自己的决定承担起一切责任,就算是死,我也会护着倾雪安然无恙。” 明月嗤笑,笑他的不自量力。 小姐需要他护? 萧倾雪擦干净双手,终于转过头,正视着裴子琰:“我自始至终条件只有一个,和离书。太子若是听不懂话,可以去找太傅请教,等你能听懂别人话的时候,再来跟我谈。” 裴子琰面色一僵,眼底雾霾沉沉,怒火毫无预警地窜上头顶心,他咬牙怒问:“萧倾雪,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萧倾雪淡哂,眸光嘲弄。 “为了你,我已经跟云雪瑶退了婚,这还不能证明我的诚意吗?”裴子琰失态之下,几乎歇斯底里地控诉,“我只是喜欢你,爱上了你!我已经一再妥协,如今南昭使臣即将抵达皇城,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明月冷眼看着他像是疯妇一样……对,如果这样的状态放在女子身上,男人一定会骂一句疯妇。 可到了男人身上,他却可以堂而皇之地说是因为感情而失控,看看他,多深情啊,为了爱一个人而变得如此卑微,却浑然忘了他曾经的忘恩负义,薄情寡义。 女子若是犯了错,男人可以居高临下地训斥,训斥她不够大度,训斥她不够贤良淑德,不识大体,不顾大局,训斥她嫉妒心重,只会争风吃醋,还心胸狭窄,爱记仇。 可他忘了,自始至终人家的要求就很简单,和离罢了。 明明是他把简单的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却可以理直气壮地质问别人,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到底是谁在闹? 不可理喻的是谁? 果然皇族就是天下真理,掌握权力的人就是有理的人。 不管于当权者来说,还是站在男人的立场,女子永远都只有服从的份,否则所有的罪名都可以扣到她的头上。 如果小姐不是小姐,如果小姐没有家族支撑,还有底气跟他抗衡吗? 对,就是抗衡。 看看这两个字,下位之人对上位之人的不服和反抗。 女子永远是个下位之人。 明月不想再看到裴子琰,她也没再嚣张跋扈发脾气,只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家小姐从始至终就没有闹着要得到什么,只想跟太子殿下好聚好散,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对太子殿下来说,却是难如登天。” 裴子琰沉默着,面色晦暗不明。 “你既想要妻妾成群,又想琴瑟和鸣;既喜欢小姐跟旁人不同,又希望小姐大度包容;你既看不起医女的出身,又口口声声说两年夫妻感情。”明月看着他,“太子殿下是生生把自己走进了死胡同,若是早早放手,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 裴子琰没说话,一双眼只是落在萧倾雪面上,眼神复杂,情愫翻涌。 “夫妻感情很重要,重要到你愿意娶别的女子为正妻,不惜把原配嫡妻贬为侧妃,半个月在小姐面前未曾露过口风;男人的尊严很重要,偏生你又在小姐面前下跪,想让小姐心软之下回心转意;太子之位也很重要,可你刚跟云雪瑶定下婚事没几天,又亲自登门取消婚约。” “你做下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只会让人觉得你善变,就算以后坐上皇位,也是个朝令夕改的君王,你无法取得任何人的信任——” “够了!”裴子琰面色沉冷,“你一个小小的奴婢,竟也能如此义正言辞地教训孤?” 明月挑了挑眉:“这是教训吗?这是在让你看清事实,让你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何处,若太子不想继续听,那我就不说了。” 裴子琰闭了闭眼,再次转身离去。 这一夜,裴子琰做了个不祥梦,惊醒之后,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虽然他已经连续数个晚上都没睡着,可今晚心神尤为不宁,梦里他被逼到悬崖边关,前面有虎狼成群,对他张开血盆大口,后面是万丈深渊,一眼望不到底。 他在梦里不停地喊着救命,可这样的处境,无一人能救他。 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他干脆披衣起身,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想到明日即将到达的使臣……明天,能否真正揭开萧倾雪的身份? 如果她是南诏皇族女子,不管是不是公主,她都会迫不及待地进宫见使臣,让雍朝曾经看不起她的君王大臣目瞪口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暗暗欣赏着他们惶恐不安的表情…… 裴子琰忽然一笑,笑得自嘲。 他在这里干什么? 居然独自幻想着萧倾雪把他们的脸打得噼里啪啦响的场景。 他真是魔怔了。 第49章 南诏使臣到 翌日一早,八月初二,南诏使臣抵达雍朝皇城。 彼时萧倾雪带着明月在王府花园里闲逛,今天天气晴好,早晨的太阳照得人挺舒服。 她坐在凉亭里,喝着茶,感受着清晨清新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 而这个时辰的裴子琰,正率着众皇子和礼部、兵部官员到宫外迎接使臣。 城门外精锐林立,一匹匹高头大马上端坐着精挑细选的精兵,气势森严,着实让人心惊不已。 当先男子骑着棕色骏马,年纪二十岁左右,容貌精致俊美,像是名门贵公子出身,可那双冷漠的眸子,以及一身的铁血威压,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裴子琰目光落在对方身上,语气谦恭有礼:“不知该如何称呼将军?” “祁渊。” 短短两个字,却如雷贯耳,让人一悸。 “南诏鼎鼎大名的战神将军,竟是如此年轻?”兵部尚书既震惊又愕然,“阁下……阁下当真……” 他想说阁下没有谎报身份吗? 可对上祁渊那双眼,对方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却让人没办法把这句话直接问出口。 端王开口:“请诸位使臣大人把兵器卸了吧。” 祁渊目光微转,一双冷飕飕的眸子落在武王脸上,嗓音如寒冰慑人:“你有资格?” 武王脸色一白,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脸色青白交错,好一会儿说不出一句话来。 “祁将军此次前来,只为接萧大夫前往南诏。”祁渊身侧的男子开口,“诸位不必如临大敌,我们就算身穿铠甲,携带兵器,也不过区区三千人,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 “就是。”身后另外一人笑道,“十万大军在边关呢。若三千就能吓到你们,那十万人岂不是吓得你们屁滚尿流?” 裴子琰面上浮现恼怒之色:“都说南诏是强国,自有强国风度,诸位一上来就冷嘲热讽,这就是你们的风度吗?” “谁冷嘲热讽了?我们说的都是事实。”亲兵冷笑,“南诏若是想对你们不利,就不是区区三千人亲自来接萧大夫了,我们应该十万兵马踏破雍朝疆土,让你们乖乖把人送到边关去,且还要毫发无损地送过去,若是再过分一些,让你们的皇帝或者太子亲自送人,你们又该如何?” 平日里争权夺势你死我活的几位皇子,这会儿脸色一个接着一个难看,被奚落得想发怒,却又没勇气。 南诏精骑目中无人,无非就是仗着强悍的军队和充裕的粮草,无非就是因为南诏强大,跟东襄是姻亲国,不担心被人左右夹击,腹背受敌。 可雍朝没有这般底气。 所以被奚落只能受着,并且乖乖打消让他们卸甲的要求。 因为祁渊说:“本将军可以即刻返回边关。” 返回边关做什么? 自然是调兵攻打雍朝。 而雍朝南境虽然有军队驻扎,但…… 裴子琰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着缰绳,侧身让出一条道:“祁将军请。” 三千精锐跟在身后,浩浩荡荡进城。 像大军凯旋的规模,让人心惊。 端王、武王、睿王以及大臣们看到这一幕,心里无端生出不安的预感,他们总觉得眼下已进退两难。 三千精锐甲胄齐全,兵器在手,若他们在宫宴上翻脸,动起手来,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裴子琰抿了抿唇,转头看向睿王,低头道:“通知御林军统领,宣政门外多调集一些人手,要身手最好的,尤其是父皇身边,必须有大内高手护驾。” 睿王显然知道情况特殊,这个时辰也没空去想自己为什么要听太子的,宫廷安危最重要,他们不能让父皇陷入险境,更不能让南诏使臣在宫里乱来。 到了内城门处,御林军统领再次要求卸甲。 但南诏使臣态度强硬,甚至是冷漠不屑一顾的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你们雍朝若是怕死,我们可以就此打道回府,不必浪费时间。” 裴子琰用眼神示意对方放行。 祁渊就这么骑着高头大马,堂而皇之地行进宫门,身后三千精锐紧跟其后。 如果这是两国交战,三千精锐进入他国,以雍朝宫里的守卫情况,拥有的胜算是极大的,城楼上的机关弓弩令人防不胜防,三千精锐进入宫门那一瞬,宫门一关,就能把他们全部射杀在这里。 但两国现在不是敌人。 雍朝也不敢把南诏视作敌人。 使臣顺利进入宣政门,抵达宣政殿外的广场上。 祁渊抬起一臂。 三千精锐迅速列好队伍,整齐划一地翻身下马,紧靠着各自的坐骑站着,身姿笔直,气势凛然。 皇帝率文武百官候在殿阶两旁,看着这阵仗,脸色齐齐一变。 这是南诏使臣? 为什么没有一个文臣,都是铁骑兵马? 祁渊翻身下马。 “父皇。”裴子琰走上前,躬身行礼,“这位将军就是南诏鼎鼎大名的大将军祁渊。” 皇帝闻言又是一凛,目光落在祁渊脸上,几乎不敢相信,南诏那位让人胆寒的大将军竟是如此年轻的男子。 “祁将军千里迢迢而来,应该累了吧。”皇帝扬起热情的笑意,“殿上已经备下薄酒,请众将士上殿一饮。” 祁渊声音漠然:“沈曜川,俞砚,湛青梧,夜凌风,你们四人随我进殿,其他人外面候着。” “是!”震天的应和声响起,是军中铁血威压下铸就的昂扬气势。 祁渊身后跟着四个人。 四人都是年轻人。 裴子琰目光落在那四人身上。 第一个是沈曜川,十八九岁,容貌俊美张扬,跟祁渊截然不同的气度,眉梢眼角有种说不出的风情流转,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贵公子。 俞砚,三十多岁,成熟稳重,内敛低调,容貌相比其他人略显普通,但若放在普通人中,又相对出众不少。 湛青梧,二十四五岁,俊朗阳刚,五官线条比其他人显得硬气一些,但气质上反而稍显温和,不像祁渊那么冷戾慑人,也不像沈曜川那么耀眼夺目,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样子。 最后一个夜凌风,二十七八岁,淡漠寡言,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跟祁渊气质接近,却并没有冷得那么夸张……嗯,应该只是天性寡淡,喜怒不形于色。 第50章 南诏使臣的傲慢 一行五人进了大殿,其他人站在广场上。 从殿上往外望去,那种扑面而来的凛然气势,比皇帝登基大典时的阵仗,还要震慑人心。 只是接一个大夫,竟需要出动这么多人? 这根本是不把雍朝放在眼里,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南诏的战斗力有多强? 皇帝压下心头忌惮和不悦,邀请祁渊和四位将军一起坐下。 “我可不是将军。”沈曜川幽幽开口,“在下乃是南诏皇商沈家家主,此次跟祁将军一起来,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以防万一?”皇帝不解,“不知沈家主此话何意?” 沈曜川微微一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皇帝和众大臣面面相觑。 湛青梧道:“沈家主的意思是,若南诏跟雍朝谈不拢,只能用重兵胁迫,到时候需要粮草,沈家主的责任就是负责粮草供应。” 裴子琰指尖一颤,忍不住又想到近期短缺的粮草。 南诏皇商,沈家家主。 他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不知为何,他总怀疑辅都范家出现意外,是有人在背后主使。 皇帝讪笑:“南诏只是求个大夫罢了,没那么严重,怎么会谈不拢呢?” 说着,他转头看了裴子琰一眼,且见裴子琰垂眸看着杯子里的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说贵国太后病重。”皇帝斟酌着开口,“不知病得厉害吗?其实无需如此兴师动众,作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职责所在,我们能帮的,定会竭尽全力帮忙。” “皇帝陛下说得可真是轻松。”沈曜川笑了笑,笑意却透着几分嘲弄意味,“不知皇帝陛下打算如何帮?” “自然是把萧大夫送到贵国——” “我听说那位萧大夫已经嫁给了晋王,而晋王如今是太子,也就是说,那位萧大夫成了太子妃?” 皇帝窒了窒:“沈家主有所不知,她……” “太子妃就是皇族命妇。”沈曜川挑眉,“官家夫人尚且不能独自远行,而皇帝陛下却能任由当朝太子妃独自前往他国,为他国太后治病?” 皇帝面色尴尬:“这……为了治病救人,也没什么不能破例的……” 沈曜川问道:“谁送她去?” 皇帝忙道:“朕一定会安排好……” 沈曜川语气温和,却步步紧逼:“不知皇帝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皇帝被这个问题为难住了,不由转头看向裴子琰。 裴子琰抬头回答:“可以由孤亲自护送她去。” 沈曜川淡笑:“太子殿下不怕入了南诏,再也回不来了?” “我……” “不怕半路遇到刺杀?”沈曜川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虽然面上含笑,却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众所周知,你刚被立为太子,储位还不稳,朝中其他皇子等着要你命的不止一人,但凡你敢离开皇城半路,马上就会有刺客半路截杀,你想不到这一点?” 裴子琰面色微僵,下意识地开口:“孤可以多安排一些护卫。” “安排护卫需要时间,你再三考虑是否需要亲自去冒险,同样需要时间,万一路上遇到刺杀,就算你能侥幸躲过,但耽误行程在所难免,还有你的父皇和满朝文武是否同意,让你这个太子去涉险……”沈曜川微微一笑,“你看,这些问题一一解决下来,至少要耽搁一个月吧?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边关等待,所以亲自来了。” 裴子琰面色僵硬苍白,不得不点头:“沈家主说得极是。” 沈曜川接着问道:“我还想问问,此次我们亲自来接萧大夫,太子殿下还愿意跟着一起去吗?” 裴子琰点头:“自然是愿意的。” 沈曜川道:“不怕我们拿你当人质?” 裴子琰淡笑:“就像方才在城门外所言,如果南诏对雍朝有敌意,十万精兵大可以直接征伐雍朝,而不是专程来雍朝走这一趟。同样的,你们拿我当人质没什么意义,我若死了,朝中还有其他皇子,对雍朝的影响微乎甚微,所以诸位不会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 沈曜川啧了一声:“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沈家主的意思是……” “如果萧大夫的医术没那么出神入化,如果她治不了太后的病,你觉得你们还能活着回来?”沈曜川冷笑,“我们可以不拿你当人质,但直接杀了你们还是能做到的,并且我可以笃定,就算你这个储君死在南诏,雍朝皇帝也不敢因为你的死而兴师问罪。” 这句话俨然就是挑衅了。 毫不留情的挑衅和蔑视,把雍朝把雍朝君臣的尊严踩在脚底践踏。 大殿上众人脸色齐齐一变,上至皇帝,下至大臣,个个面色难堪而恼怒。 他们从这位沈家主嘴里听出了敌意,听出了居高临下的傲慢,听出了他们目中无人的睥睨姿态。 他看似温和含笑,可一字一句都隐藏着挑衅和讽刺。 他好像非常看不惯太子,字字句句都充满着鄙视和不屑。 区区一个皇商……就算冠上了“皇”字,依旧是个商人罢了,他哪来的资格在这里叫嚣挑衅? “祁将军。”皇帝没理会沈曜川,而是看向垂眸不语的祁渊,“沈家主好像对我们有着莫名的敌意。” 祁渊目光微抬,眼底色泽如霜冷冽:“皇帝陛下多心了。” 皇帝一滞:“……” “方才沈曜川问的都是很正常的问题。”祁渊淡道,“若事情发生在我们南诏,我们也会考虑是否要答应对方的要求,毕竟天下能人众多,何必千里迢迢到另外一个国家求医,而且求的还是一个已经嫁人的皇族命妇?” 裴子琰捏紧酒杯。 祁渊道:“方才沈曜川问的都是你们的意见和安排,本将军想问问,那位萧大夫是什么想法?她是否愿意去南诏,是否心甘情愿冒着生命危险,千里迢迢去为一个毫不相识的人治病?” 皇帝笑道:“她自然愿意——” “皇帝陛下说的怕是不算。”沈曜川眉梢一挑,“我们要听萧大夫自己说。” 皇帝转头:“子琰,让人去把太子侧……太子妃请到殿上来。” 裴子琰心头微沉,明知萧倾雪现在的态度,只能点头应下。 他起身离开大殿,派一个太监前往晋王府,让他尽快把萧倾雪请过来。 第51章 南诏战神 太监小黎子到晋王府,在花园里见到萧倾雪,如实转达了太子的吩咐。 萧倾雪坐在凉亭里喝茶,语气淡淡:“我不去。” 小黎子惊诧:“太子妃?” “别叫错了。”明月纠正他,“我们王妃还没去东宫,你可以叫晋王妃,但不能叫太子妃。就算去了东宫,那也是太子侧妃,这是你们的皇帝陛下亲笔圣旨给贬下来的,你叫错了称呼,就是藐视圣旨,藐视真正的太子妃,轻则打板子,重则丢命。” 小黎子战战兢兢地开口,不敢争执:“晋王妃,皇上和使臣们都在大殿上等着呢,您还是赶紧进宫吧。” “我家小姐的话你听不懂?”明月眉头一皱,“我家小姐不想去。” 小黎子这会儿真是开了眼了。 太子让过来请侧妃,侧妃说不想去。 他回去该如何交差? 小黎子不敢发脾气,只能扑通一声跪下来,求道:“王妃,求您进宫吧,奴才……奴才担不起啊。” “你回去告诉裴子琰,我的条件不变。”萧倾雪语气淡淡,“他心知肚明我不去的原因,不会怪罪你的。” “可是——” “我们小姐是不会去的,你继续耽搁下去,只会让使臣不耐烦。”明月冷道,“回去复命,让裴子琰想办法。” 小黎子抬起头,不安地开口:“那……那王妃的要求是……” “把王妃写的和离书誊写一份,由太子亲自执笔,皇后盖上凤印,皇帝盖上玉玺,再由皇后娘娘亲自抵达晋王府,主动求我家小姐和太子和离。” 什,什么? 小黎子差点吓晕过去。 这是什么要求? 他吓得语无伦次:“这这……” “快去。”明月不悦。 小黎子看向端坐在凉亭里的萧倾雪,从地上爬起来,匆匆返回皇宫。 他怕耽搁时间,抵达宫门口,下马之后,他一路跑着前往宣政殿,跑得气喘吁吁。 抵达大殿之后,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奴才该死!皇上,奴才该死!” 满殿大臣都看着他。 皇帝目光落下来,冷冷问道:“太子妃呢?” 小黎子惶恐不安:“晋……太子妃说,说……” 裴子琰一颗心沉入谷底。 萧倾雪果然又要趁机逼他,她就是算准了今天非她不可,所以明目张胆地威胁他。 “把气喘匀了再说。”皇帝皱眉,语气不悦,“她说了什么?” “晋王妃说,她跟太子殿下已经提了条件,晋王妃写好的和……和离书,由太子殿下亲自誊写一份,让皇后……皇后娘娘盖上凤印,再由皇上盖上玉玺,让皇后娘娘亲自……亲自送到晋王府去,还她自由,她自然会……自然会答应南诏的请求……” 满殿寂静。 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文武百官面色震惊和不可思议。 皇帝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怒火,他盯着小黎子,冷冷问道:“你没有告诉太子妃,南诏使臣正在大殿上等她?” “奴才说了……奴才说了好几遍,奴才给太子妃跪下了,可太子妃说……说唯有和离……” 祁渊端着酒盏,垂眸饮了一口,眉眼间萦绕着寒冰般冷冽慑人的气度,只是动作偏生那么优雅矜贵,像是受过极好的教养,那么的赏心悦目。 可天下各国对这位将军的来历都一无所知。 他像是凭空出现,没有家族背景,没有父母亲人,第一次带兵平叛,就创下无法超越的战功,以区区三千精锐,打得野心勃勃的藩王五万兵马落花流水,五万人几乎死了一半,剩下一半及时缴械投降,自愿解甲归田,才侥幸活下来。 五年前,西翎也曾挑衅过南诏,但当时才十八岁的祁渊带着三千人马,杀了个片甲不留,从此一蹶不振,再也不敢靠近南诏边关。 西翎是个好战国家,不敢招惹南诏,却一次又一次发动跟雍朝的战争,四年前雍朝皇帝曾派人去南诏请求结盟,一起对抗西翎,或者两国联手,让西翎从那片疆域上消失,打下来的疆土两国平分。 可南诏毫无兴趣。 而如今…… 皇帝看到殿外广场里林立的三千人,突然想到了五年前祁渊的战绩,心底无端生出一股寒气。 这三千精锐……不会就是跟着他杀了西翎片甲不留的那三千人吧? 皇帝握着酒盏的手突然有些不稳。 他勉强扬起一个笑意:“太子妃最近正在跟太子闹脾气,请诸位使臣稍等片刻。” 他转头看向裴子琰:“子琰,你亲自去请吧。” 裴子琰点头应是,起身离席,朝祁渊拱手:“孤去去就来。” 沈曜川好心提醒:“我们要的是萧大夫心甘情愿,并且毫发无损,太子殿下最好悠着点,别用强迫的手段逼她,也别闹得太难堪,毕竟对待女子,本就应该有风度一些。” 裴子琰一僵,点了点头,转身往大殿外走去。 “祁将军远道而来,应该会在雍朝待上几天。”皇帝举起酒杯,“朕一定好好招待诸位,尽好地主之谊,让诸位好好感受一下雍朝的风土人情。” 祁渊没说话,矜贵俊美的脸上一派漠然,对皇帝的示好一点回应都没有,倨傲得让人下不来台。 雍朝大臣面色都有些尴尬。 端王、睿王、燕王等皇子不动声色地彼此对视着,实在不懂这位南诏将军怎么这么冷漠,跟冰块一样,毫无大国风范。 皇帝无奈,为了缓解尴尬,只能拍手示意上歌舞。 席间君臣都有些纳闷。 南诏这求医的态度着实让人看不懂。 既然南诏太后病重,他们不是应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迫使萧倾雪心甘情愿前往南诏吗? 怎么还玩起风度来了? 睿王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的祁渊和沈曜川,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两人到底是来求医的,还是来为萧倾雪主持公道的? 对萧倾雪提出和离一事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在太子要回府时,提醒他注意风度? 第52章 云雪瑶这是要发疯? 裴子琰尚未回到晋王府。 云雪瑶带上了国舅府嫡女林芷玥,以及两人共十二名侍女,浩浩荡荡抵达晋王府。 她是准太子妃,林芷玥是皇后嫡亲侄女。 前院没人敢拦她们。 云雪瑶手里握着一柄匕首:“谁敢拦我,我今天就死在谁的面前,我看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她像是失去理智似的,就这么一路闯进了内院。 “云姑娘,林姑娘,你们冷静一下。”周嬷嬷心急如焚地拦住她们,“千万不能在王府闹事啊。” “谁闹事?”云雪瑶拿匕首指着她,面色冰冷,“我是太子的未婚妻,皇上亲赐的太子妃,这座府邸是我夫君的府邸,我来不得吗?周嬷嬷,你让开!” 周嬷嬷脸色刷白:“云姑娘,您冷静一点……” “如果你不让开,我就死在你面前。”云雪瑶把匕首横到自己脖子上,“萧倾雪现在在哪儿?让她出来!” 周嬷嬷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抬手阻止:“使不得,云姑娘使不得啊!” “带路!” 周嬷嬷战战兢兢道:“你……你把匕首放下来,老奴即刻给您带路,但是能不能别带这么多人?您跟林姑娘去就可以了,其他人候在院外……” 云雪瑶厉声道:“带路!” 周嬷嬷还再迟疑,云雪瑶已经往脖子上浅浅划了下去,几乎把周嬷嬷吓得魂飞魄散:“云姑娘不要!” 云雪瑶吼道:“带路!” “老奴这就带路,这就带路……”周嬷嬷脸色苍白,慌里慌张地转身往花园方向走去。 云雪瑶和林芷玥跟着她,身后跟着十二个侍女,阵仗大得很。 周嬷嬷不敢走太快,边走边想办法,该如何让王妃和明月避开已经失去理智的云雪瑶。 可根本没时间提醒。 很快到了花园入口处。 周嬷嬷佯装寻找王妃,大声喊道:“王妃!王妃您在哪儿?云姑娘和林姑娘来啦!” “闭嘴。”云雪瑶咬牙低吼,“周嬷嬷,如果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责任吗?” 事实上根本无需周嬷嬷大声高喊。 此时萧倾雪和明月坐在凉亭里未曾离开,占着地势高的优势,他们远远就把云雪瑶和林芷玥的阵仗看得清清楚楚。 明月眉头微皱:“云雪瑶这是要发疯?” 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手里还握着匕首,是想杀人吗? 如今雍朝跟西翎战事正紧张,南诏增兵在边关,雍朝君臣个个提心吊胆,她这个准太子妃却还一心想着发泄私愤? 哦,好吧。 准太子妃两天前被退了婚,当不成太子妃了,所以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想报复小姐。 “小姐。”明月看向萧倾雪,“奴婢稍后能放开手脚吗?” “能。”萧倾雪语气淡淡,“这些日子知道你憋屈,既然她们送上门,并且主动挑衅,那有什么不能的?” “好。”明月于是起身走出凉亭,站在回廊上招手喊道,“周嬷嬷,王妃在这里!” 周嬷嬷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她想让明月带着王妃去避避,不是暴露她们所在的位置啊。 云雪瑶看到明月,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一把推开周嬷嬷,气势汹汹往萧倾雪和明月所在的凉亭走去。 萧倾雪坐着喝茶。 明月以“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堵在回廊上,冷眼看着云雪瑶和林芷玥带着侍女走上石阶,往回廊上走来。 “萧倾雪,你这个贱人!”云雪瑶满眼怨毒,疾步走到明月面前,一双眼却盯着凉亭里的萧倾雪,“是你撺掇太子退婚是不是?你这个心胸狭窄、自私恶毒的女人,我不会放过你的!你——” 啪! 明月一巴掌抽到她脸上:“辱骂王妃,以下犯上,本姑娘先赏你两个耳光。” 话音落下,“啪”的一声脆响。 第二巴掌也到了云雪瑶脸上。 云雪瑶气得脸色僵硬暴戾,拿着匕首就朝明月刺了过去:“你这个贱婢去死!” 明月攫住她的手腕,抬手把匕首扔得远远的,然后又一巴掌狠狠抽下:“骂我?该打!” 接连挨了三个耳光,云雪瑶气得脸都扭曲了,转头怒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这个贱人拿下!把她碎尸万段!” 身后的侍女一个个冲上来。 可回廊上最多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而行,这就导致了她们人再多,也没办法一拥而上,当先的两个侍女刚要朝明月伸手,明月就抓住她们的肩膀,把人直接扔出了回廊。 砰砰两声,跌落地面。 回廊距离花园地面有半人高,地面土壤松软,摔下去也不会死,只会有点疼罢了。 两个侍女被摔下去之后,林芷玥铁青着脸道:“住手!” 明月挑眉看过去:“你又是哪位?” “我是当今皇后亲侄女……” “林芷玥?”明月一拍手,“我认识你。” 毕竟以前打过交道。 只是打交道的次数不太多。 林芷玥不喜欢萧倾雪,从来看不上她的出身,哪怕萧倾雪当年顶着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希望,治好了裴子琰的病,以至于国舅府一家都对萧倾雪另眼相看。 林芷玥作为国舅府嫡女,皇后亲侄女,裴子琰的亲表妹,她依旧看不上萧倾雪。 曾经她也找过几次茬。 她觉得萧倾雪配不上太子,当然,林芷玥自己也是看不上裴子琰的,她没想过表哥表妹亲上加亲,她单纯就是不喜欢萧倾雪。 两年前还没人想到裴子琰会做太子,也没有人觉得云雪瑶会是太子妃,当时的林芷玥看中的晋王妃是她的闺中密友,相府嫡女薛莹。 但是裴子琰只喜欢萧倾雪,对薛莹毫无兴趣,薛莹后来嫁给了燕王,成了燕王妃。 皇后也护着萧倾雪。 林芷玥不想得罪姑姑和表兄,只能把厌恶压在心里。 萧倾雪嫁给裴子琰之后,不常参加京中世家夫人和小姐的宴会,因为她常年深居简出,一心只在药材上,以至于很多自诩高贵的女子越发看不上她。 除非萧倾雪认为有必要的往来,她才会去参加。 因此她跟林芷玥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跟林芷玥交好的一些女子,都知道林芷玥不喜欢萧倾雪,自然而然也就疏离了她。 但疏离远远不够。 第53章 南诏公主名为萧祁凰 这些出身高贵的女子们,最喜欢看自己厌恶的人跌落尘埃,他们的观念里,萧倾雪本就应该是出身卑贱的人,她不该挤进权贵圈子,不该成为晋王妃。 她的落魄才能彰显出她们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优越感。 所以昨日云雪瑶到国舅府找林芷玥,哭诉着委屈,想找萧倾雪算账时,林芷玥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下来。 反正不管出什么事,皇后都会替她兜着,她没什么好怕的。 “萧倾雪。”林芷玥看向坐在凉亭里喝茶的萧倾雪,“你让一个婢女出来算怎么回事?你唆使太子退婚,让云姑娘成为笑柄,你不敢面对我们吗?” “我一个人就能应付你们,还需要小姐出面?”明月冷哼,“打你们都是脏了小姐的手,我是奴婢,我的手不怕脏,有本事,你们尽管放马过来。” 云雪瑶气得脸色铁青,眼底尽是暴戾之色:“今天谁能把这个贱婢按住,扇她二十个耳光,我提她做一等丫鬟,月俸翻倍!” 她今天带来的几个丫鬟都是粗使丫鬟,力气大,身姿灵活。 听到云雪瑶这句话,几个丫鬟顿时蠢蠢欲动。 只是按住明月,然后扇她二十个耳光,就能提为一等丫鬟,最重要的是每个月的银钱都可以翻倍。 这是莫大的诱惑。 几个粗使丫鬟浑然忘了被扔下回廊的两个人,纷纷冲上前,试图抓着明月,然后狠狠揍她一顿,让小姐消消气。 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人多势众,对明月来说,正好是大显身手的机会。 她一拳一个,一巴掌一个,然后提起一个啪啪甩个两巴掌,然后扔到回廊下面去,让他们在地上摔个狗吃屎。 转眼间,冲上去的几个粗使丫鬟,就被打了个七零八落。 明月拍了拍手,看向云雪瑶,在她惊恐愤怒的眼神下,一把将她拽过来,啪啪又给她补上两巴掌,打得极为过瘾。 林芷玥简直不敢相信。 她怕明月把她也拽过去扇巴掌,赶紧退后两步。 云雪瑶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贱婢——”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远远一声厉喝响起,裴子琰出现得很及时,“都给我住手!” 明月远远看去,裴子琰气急败坏走过来,脸色铁青难看:“云雪瑶,林芷玥,你们怎么在这里?” 林芷玥呜的一声哭出来:“表兄,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个贱婢——” “林芷玥。”裴子琰冷冷打断她的话,“我是在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芷玥噎住,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云雪瑶。 裴子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见云雪瑶嘴角破裂,两边脸颊红肿,指印交错,显然刚被人打过的样子。 裴子琰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实在搞不懂,云雪瑶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这个节骨眼上,她非要折腾点事情出来是不是? 他已经焦头烂额,她还要给他添乱。 裴子琰压下心头戾气,冷着脸说道:“带着你们的丫鬟离开晋王府,回去反省思过,一个月之内不许出门。” 云雪瑶满眼受伤:“太子殿下看不到我被打了吗?看不到我的侍女受了伤吗?明月如此嚣张跋扈,以下犯上,太子殿下还要庇护她?” “如果你不来晋王府找茬,会发生这些事情吗?”裴子琰怒问,“谁让你来的?是萧倾雪发帖子邀请你来的吗?” 云雪瑶一噎:“我……” “使臣还在宫里。”裴子琰怒道,“这件事过几天我会给你个交代,你跟芷玥先回去。” 云雪瑶咬着唇:“除非太子殿下让明月——” “回去!”裴子琰沉下脸,声音冰冷,“你听不懂孤说的话?” 云雪瑶脸色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林芷玥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我……我们先走吧。” 云雪瑶眼泪决堤,捂着脸跑开。 回廊下摔得七零八落的侍女们,忍着疼痛,起身揉了揉胳膊和大腿,匆匆跟了上去。 林芷玥朝裴子琰行了礼,带着自己的侍女离开。 裴子琰面色沉冷,拨开明月,一步步走到凉亭里,看着事不关己的萧倾雪:“你就任由她们胡闹?” 萧倾雪淡哂:“裴子琰,你是眼瞎还是耳聋?胡闹的人到底是谁,你看得清楚。” 她喝了口茶:“如果你是想指责我纵容明月,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今天明月已经手下留情,就算把这些上门挑衅的人都杀了,你也奈何不得我。” 裴子琰脸色沉了沉,压下怒火在她对面坐下。 “倾雪。”裴子琰直视着萧倾雪,“你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南诏公主吗?” 萧倾雪沉默不语。 “你不是南诏公主是不是?”裴子琰紧握双手,声音紧绷,“我派人查了,南诏公主名为萧祁凰。” 明月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可是南诏使臣过来求医,偏偏刻意强调,他们要毫发无伤的萧大夫。”裴子琰忽然低笑,不知是自嘲还是苦笑,“我真是搞不懂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是公主,为何来雍朝三年,一直未曾有人过来找你?这三年来,南诏从未派使臣来过。” 他盯着萧倾雪的眼:“如果你不是南诏公主,他们为什么这么维护你?他们是真的维护你,还是故意刁难雍朝,以此达到他们想开战的目的?” 萧倾雪依旧沉默不语。 “倾雪,如果你是南诏公主,你现在应该跟我一起进宫,见见你的使臣,然后告诉父皇你的身份,让所有看不起你的人瞠目结舌,并为此惶恐。”裴子琰略带讽刺意味地说道,“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场面吗?” 萧倾雪嘴角微扬,还是不说话。 裴子琰轻轻闭眼:“使臣们都在等着你。倾雪,别再闹脾气了,以大局为重好吗?” “我的条件不变。”萧倾雪语气疏淡,波澜不惊,“和离书,凤印,玉玺,让皇后亲自来。” 说完,她又补充一条:“今天还要再加一条。” 她抬眸看着裴子琰:“我要国舅府和云将军府当家主事之人一起过来赔罪,为林芷玥和云雪瑶方才的辱骂。” 裴子琰抿唇,黯然垂眸:“夫妻一场,你真要如此逼我?” 萧倾雪淡道:“达不到我的条件,我不会去的。” 第54章 苦肉计 裴子琰握着桌上的茶盏,手背青筋一根根凸起,他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倾雪,我当初答应娶云骁然的妹妹,只是为了能早点稳固地位,让你不再受人轻视,你说我无情无义也好,过河拆桥也罢,我从未对云雪瑶生出过半点男女之情。我早就想好了,只要以后顺利登基,母仪天下的位子一定是你的……” “你不必打感情牌,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博取我的心软。”萧倾雪眉头微皱,显然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心硬起来的时候,比铁石还硬,你只管照着我的要求去做。达不到我的要求,我不会进宫,你可以让使臣一直等,等到他们耐心尽失,等到他们不想在等为止。” 裴子琰嘴角抿得紧紧的,恼恨她的心硬无情,却忍不住还想抱着一丝希望:“倾雪,你三年前来雍朝,见到的是我躺在床上那狼狈不堪的一面。” 他垂眸,声音低沉苦涩:“可你知道吗?我是皇后嫡子,生来尊贵,其他不管比我年长的还是年幼的兄弟,在我面前都要低上一头。” “父皇喜欢我,为我请了最厉害的太傅,授我诗书,教我帝王之道,他说我一定会成为最合格的储君。十四岁那年,父皇要立我为太子,那个时候的我光风霁月,人品贵重,人人称赞一声龙章凤姿。” “我一直以为……”他黯然苦笑,声音落寞而北凉,“我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么风光下去。” “少年时,我就有自己的抱负,我想让雍朝变得强大,我想让周边各国都来朝拜,我想让我治理下的子民都能吃饱穿暖,我想让雍朝疆域上再无战争,我想开创盛世。” “我有很多政策可实施,也有很多愿望想实现。” “可这一切都尚未来得及去做,我的身体就出了状况,一日比一日虚弱,一天比一天疲惫,直到连走路都费劲。太医查不出症状,他们怀疑我中了毒,可没人敢说是什么毒……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然无法给我解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让声音平稳:“立太子的计划就此泡汤,母后整日以泪洗面。我对母后生出了愧疚,对自己的人生充满着绝望。” “我彻底病倒在床上时,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责令太医院所有太医,无论花费多少钱,无论用多少时间,必须把我的病治好。” “可这是强人所难。” “短短三个月,有六个太医因为我的病被赐死。”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花园深处,眼神像是愧疚,像是自责,更像是沉浸在那几年里的痛苦深渊之中,等待着有人来救赎。 眼底似是水光浮现,他眨了眨眼,压下眼底热气:“我对死去的太医满怀愧疚,可我无能为力,我心里充满恨意,我知道我的身体是被人动了手脚,但究竟是哪位皇兄动的手,我至今都不知道,我连自己应该恨谁,都无法确定。” 他轻轻吐出心里一口浊气:“我发誓,若我还有机会站起来,若我还能继续做太子,有机会即位为帝,我一定会把他们所有人斩尽杀绝,绝不留一个活口。” “躺在床上那些日子,我就是凭着这股信念,生生坚持了下来,否则我早就死了,那样屈辱不堪的日子,真是一天都不想多活。” “可我总想着,万一呢?万一哪天出现一个神医,能有机会让我活下来呢?我若是死了,不就太亏了?” “然后真的,你出现了。倾雪,你出现得那么及时——在我濒死之际。” 裴子琰低着头,眼前雾气弥漫,他红着眼哽咽:“倾雪,当我双腿有知觉,让我能从床上坐起身那一刻,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激你,我觉得你就是拯救世人的神女,你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一生都要珍视的人。” “哪怕所有人都看不起你的出身,可在我心里,你比他们都高贵,你是神女,是拯救苍生的神女,高贵不可亵渎。” “一年的治病,一年的相处,我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你,我发誓要娶你为妻,我要给你最尊贵的身份,我要让你母仪天下,让这个世上所有人都匍匐在你脚下,再没有人敢看不起你。” 萧倾雪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听着。 沉静清丽的面上,看不出情绪波动。 裴子琰深深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可是我太着急了,着急得只想走捷径……我以为我们彼此信任,你明白我的处境,会支持我的决定,我以为……不管怎么说,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应该提前告知于你,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放弃娶她,然后慢慢筹谋,早晚……早晚也能笼络其他文臣武将。” “我们还这么年轻,往后的时间多得是,我怎么就……怎么就这么着急,非要通过联姻的方式拉拢武将?” 一滴晶莹的液体自眼角滑落,似是悔恨。 明月撇了撇嘴,对这招苦肉计毫无感觉。 裴子琰低着头,语调带着颤音:“倾雪,我不求你能立即原谅我,只求你……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想弥补你,在往后的日子里加倍补偿你,只求你……求你别那么绝情……” “说完了吗?”萧倾雪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若是说完了,就照我的话去做吧,条件不变。” 裴子琰表情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双手再次握紧。 他的眼睛还红肿着,痛到极点,一副伤心绝望的样子。 可看着萧倾雪平静到无情的眼神,裴子琰眼底伤痛一点点消失,浮现几分怨气,几分讽刺:“你真是狠心,倾雪,你真是狠心。” 他放下茶盏,起身离去。 第55章 她要和离就成全她 马不停蹄进宫,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凤仪宫,裴子琰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情绪上也消耗得厉害。 他这几天没一日吃得饱,睡得好。 连续数日的担忧和焦虑,让他精神处于紧绷状态,此时到了凤仪宫,他只是坐在一旁,不说话,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皇后的脸色也很难看:“萧倾雪还是坚持要和离?” 裴子琰点了点头:“和离,盖凤印,盖玉玺,让母后亲自去晋王府求她,还要国舅府和将军府亲自去赔罪。” “国舅府和将军府?”皇后脸色一僵,面色阴沉,“国舅府又怎么得罪她了?” “就在儿臣领旨出宫之际,云雪瑶和林芷玥带着十几个侍女,拿着匕首闯进晋王府,威胁着要见萧倾雪。”裴子琰低着头,浑身充满疲惫气息,“云雪瑶用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威胁要自尽,侍卫们担心闹出人命,不敢阻拦,她们就闯进去了,闹得不可开交。” 萧倾雪没有吃亏。 但云雪瑶和林芷玥给她送了一个很好的把柄,萧倾雪这会儿根本一点情面都不留,存心要让他这个太子众叛亲离。 裴子琰从萧倾雪开口那一刻,就知道了她的目的,她就是要报复他,哪怕他把曾经的伤疤揭开,袒露在她面前。 她也无动于衷,一颗心比石头还硬。 他忍不住怀疑,萧倾雪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如果真心喜欢过他,她怎么忍心如此待他? 国舅府和将军府的分量有多重,众人皆知,她竟要他们亲自去赔罪?林国舅是长辈,还是皇后的亲哥哥,要他低头去给一个晚辈赔罪,他心里怎能甘愿? 云雪瑶刚被退了婚,虽然他跟云骁然解释过,可云骁然心里必然还有些芥蒂,让他跟萧倾雪开口赔罪,他心里会怎么想? 她是真狠心啊。 明知道这个要求有多难,她还是开了口。 两年的夫妻感情,她说不要就不要了,报复他的时候这么狠,不但要和离,还要让他这个太子永远当不稳。 裴子琰目光微垂,有那一瞬间,他真想放弃这个太子之位,当得实在太累了。 如他果当初没有这个想法就好了。 做个一辈子让人欺压的亲王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招来她的怨恨和报复。 “本宫绝不会求她。”皇后冷硬决绝,“她做梦吧。本宫不可能去求她!” 裴子琰道:“儿臣现在该怎么办?” 皇后闭上眼,恨不得杀了萧倾雪。 裴子琰沉默片刻,站起身道:“儿臣先去前殿安抚一下使臣,让他们在雍朝待几天,等我好好说服萧倾雪。” 皇后目送着她离开,脸色渐渐发青:“萧倾雪这个贱人……她真是逼人太甚,逼人太甚!” 想到十几天前她在自己面前说的话,皇后一颗心沉入谷底。 她说她会主动要求他们和离。 皇后当时还不信,可如今…… 裴子琰回到大殿,一曲歌舞刚刚结束。 舞姬们鱼贯退下。 裴子琰走进殿内,众目睽睽之下,拱手朝祁渊赔罪:“倾雪今日身体有点不太舒服,正卧床休息,不知能否明日再来见各位?” “太子殿下。”沈曜川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们此次来雍朝是为了请萧大夫,萧大夫不愿意露面,只怕不太合适吧?” 皇帝恼怒着萧倾雪的不识好歹,神色不虞,却还是压抑着怒火问道:“不知沈家主有什么想法?” “萧大夫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就是跟太子和离。”沈曜川淡道,“虽然在下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萧大夫的要求很明确,不过和离罢了,太子殿下不能答应她她?” 裴子琰面色微变,眼底划过一丝阴郁色泽:“我跟倾雪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怎么可能和离?虽然最近闹了点小误会,但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请沈家主放心。” “那就请萧大夫过来吧。”沈曜川道,明明是闲适的语气,却硬是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意味,“我们千里迢迢而来,不是为了在雍朝见识什么风土人情,也不是为了欣赏你们的歌舞,太后娘娘还在南诏,急等着我们将萧大夫带回去呢。” 裴子琰承诺:“明日一早,等倾雪休息好之后——” “只怕不行。”沈曜川缓缓摇头,“我们现在就要见她。” 裴子琰僵住,气氛一时凝滞。 “如果萧大夫真的身体不适,可以让太医过来看看。”沈曜川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虽然你们的太医可能医术不精,但治疗一些风寒发热应该不在话下,而且我相信萧大夫再怎么风寒,也抵不过我们长途跋涉的辛苦,还请她念在医者仁心的份上,体谅我们救太后心切的心情。” 皇帝皱眉:“子琰,照沈家主说的去做。” 裴子琰沉默片刻,眉眼微敛:“回禀父皇,倾雪提出的要求……儿臣做不到。” 皇帝执着酒盏的手一点点收紧,天子威严被当众挑战,使得他根本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 当着南诏使臣的面,萧倾雪如此大逆不道的做派,简直让在场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 睿王沉声道:“太子殿下治家无方,一直纵容侧妃不守规矩,不说远的,就近期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若是换在别的王妃或者妾室身上,她身边的侍女就应该直接被处死,而不是任由她撒泼,那个叫明月的贱婢,不是以下犯上冒犯太子妃,就是掌掴太子妃身边的侍女,简直把骄纵跋扈演了个淋漓尽致!” 祁渊缓缓抬头,一双寂冷幽沉的眸子落在他脸上,不发一语,却仿佛有无边寒气弥漫。 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继续垂眸把玩着手上的酒盏,以至于睿王刚觉察道一道冷飕飕的视线,待看过去时,那道视线就已经不见了。 他恍惚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武王冷笑:“可能仗着自己不是京城贵女,不是从小受到约束和教养的官家小姐,自诩与众不同,所以才虏获了太子真心,以至于她至今还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吧。” 裴子琰脸色越来越冷。 皇帝忍无可忍,怒道:“子琰,既然她要和离书,成全她便是!当务之急,是救南诏太后为重!” “父皇。”裴子琰咬了咬牙,“她的要求不仅仅是和离书。” 皇帝怒道:“她还有什么要求?当真要得寸进尺吗?!” 第56章 云家父子私建将军府? 沈曜川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一笑:“皇帝陛下不必动怒,不妨听听太子怎么说。” 皇帝真是厌恶极了这个沈曜川。 他着实想不通,一个区区皇商,有什么资格跟随使臣来到这殿上?又有什么资格接二连三插言? 位高权重的祁将军像个哑巴似的,都交给这个嘴碎的沈曜川。 不知道还以为沈曜川是他们的主子。 皇帝不悦地喝了口茶,冷冷道:“不管她闹什么脾气,也不管她提什么要求,都答应她,只当是……只当是她千里迢迢前往南诏给太后治病,朕给她的嘉赏。” 裴子琰站在殿上,目光转向雍朝那边的大臣。 席间除了端王、睿王、燕王和武王之外,还有朝中各位重臣,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林国舅也赫然在列。 而武将末席上坐着云骁然。 今日出城迎接使臣的是礼部和兵部尚书,但南诏来的精锐太多,裴子琰觉得不安全,提前吩咐睿王吩,安排林军集结到宣政殿外,以防万一,常在边关战场的云骁然被临时叫了过来,以应付突发状况。 然而现在突发状况还没发生,接下来说的事情却跟他有关。 云骁然接触到裴子琰的眼神,心头一沉,不自觉地握紧杯盏,以为萧倾雪趁机狮子大开口,又要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 岂料裴子琰很快收回视线,看向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难以启齿地说道:“儿臣方才回晋王府时,正巧遇到云雪瑶和芷玥表妹。” 他说着,语气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她们二人带了十几个侍女,拿着匕首直接闯入晋王府,一路气势汹汹找到王妃,试图给她一个教训。” 话音落下,席间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准太子妃和国舅府嫡女,这个时候去晋王府闹事?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席间几十双目光不是看向林国舅,就是看向云骁然。 “晋王府守卫挺森严吧?”睿王皱眉,“怎么就让两个姑娘家闯进去了?” “是啊,太子殿下虽然还没搬进东宫,但是立太子圣旨颁下的那天,晋王府就新添了五十名护卫,前院防守尤为森严,按理说,她们两个姑娘家就算带着再多的侍女,也根本闯不进去。” 裴子琰沉默片刻:“云雪瑶拿着匕首横在脖子里,威胁侍卫,说不让她进去,她就死在他们面前,侍卫们担心她出事,没敢阻拦。” “真是好精彩,好热闹。”坐在沈曜川身边的湛青梧幽幽开口,语气带着说不出来的微妙,“不知这云雪瑶是什么人?雍朝世家贵女,还是哪位贵人的祖宗?光天化日之下,竟拿着匕首擅闯名义上的晋王府,实际上太子府,还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啊。” 此言一出,皇帝一张脸阴沉如墨,冷冷扫向席末的云骁然。 云骁然脸色一变,连忙起身,走到殿上跪下:“臣没有教好妹妹规矩,臣该死。” 湛青梧目光落在他脸上:“这位就是雍朝辅国大将军云宝成的儿子,云骁然云少将军?” 裴子琰点头:“湛将军认识骁然?” “倒是不怎么认识。”湛青梧一笑,“不过西疆修建的那座将军府,规模可不小啊,少将军拥有的那座独立院落,听说跟东宫似的,里面养了不少美人吧?”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一片死寂。 云骁然一震,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他,面上血色渐渐褪去,脸色煞白。 皇帝一双眼如利剑般落在他脸上,眼神里充满着怀疑和阴鸷:“云骁然,湛将军说的可是真的?” 云骁然急忙叩首:“回皇上,臣万万没有——” “难道是我记错了?”湛青梧眉梢一挑,“三个月前我还去过西疆呢,为了查看边关布防,本将军正好到了雍朝、南诏和西翎交界,那座将军府牌匾上赫然鲜明的‘辅国将军府’五个大字,难道是另外一位将军所有?” 云骁然脸上惨白无色,他僵硬地跪在地上,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紧,一颗心如坠冰窖。 大殿上温度骤降。 仿佛一瞬间从夏末进入到了腊月寒冬。 皇帝坐在龙椅上,握着扶手的右手不停地收紧,紧得手背上青筋凸起,他盯着云骁然,脸颊因为震怒而急速抽搐。 他此时不仅仅是震怒,更有一种家丑外扬的难堪。 身为一国之君,他不知道他的将军在边关私建将军府,不知道他在将军府里养美人——如果说,将军府的存在是他们对自己辛苦的一个犒赏,哪怕未曾禀报过,至少算是他镇守边关的一处居所。 可把少将军的院落建得跟东宫似的,这是想干什么?在边关自立为王吗? 院子里养了不少美人? 这是连三宫六院都安排上了? 裴子琰心头发慌,下意识地开口:“父皇,这是挑拨离间——” “嗯?”湛青梧诧异,“太子说我挑拨离间?我跟云少将军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挑拨离间?若太子殿下实在不信,不如你们派几个人,快马加鞭去边关看一下,确认我说的是真是假,不就行了?” “父皇。”武王起身离席,走到殿上跪下,“虽然边关战事吃紧,但云家父子若真有不臣之心,他们继续掌兵权就是隐患。如今粮草短缺,云骁然负责筹集粮草,却几次出现意外,焉知不是他故意延误,以权谋私?边关建立将军府,若规模超出正常二品将军应有的规模,超出的那部分就是挪用军饷,这是置边关将士的生死于不顾,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和野心,求父皇圣裁决断!” 睿王起身跪下:“父皇,云骁然一直恼怒晋王妃对云雪瑶不敬,可此前云雪瑶在珍宝阁跟晋王妃起冲突,就是因为晋王妃曾经提起过,云雪瑶欠珍宝阁两万三千两白银……一个尚未嫁进东宫的准太子妃,就敢在短短一个月内,花费两万多两银子买头面首饰,可见平日里生活有多奢靡,按云家父子的俸禄,云雪瑶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消费能力,求父皇彻查!” 第57章 来人,把云骁然拿下! 裴子琰面色白得不像话。 他没想到湛青梧会知道云家父子在边关建造辅国将军府,没想到他会当场说出口,更没料到云家父子在边关,竟然还有那么大规模的将军府。 此时这般情况实属始料未及,让他不知该如何应付。 端王端坐在席间:“儿臣记得那天在珍宝阁,有很多人听说晋王妃和云雪瑶起纷争一事,晋王妃明确提到粮草问题,指出云骁然私库里有贪污的军饷三十万两,若他愿意拿出来,暂时解决边关粮草是足够了,至于他有没有把这笔钱拿出来,儿臣不得而知。” 他是个刁钻之人,这番话也说得刁钻至极。 一番话道出云骁然贪污军饷的可能。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最后说的是“不知道有没有把这笔钱拿出来”,而不是说他有没有贪污这笔军饷,直接把云骁然的罪名定死,让他百口莫辩——当然,若云骁然实在要喊冤,也没人堵住他的嘴。 只是云雪瑶欠珍宝阁两万余两的事情,从珍宝阁和墨宝阁去要账开始,皇城就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云骁然若说自己没贪污军饷,那他就该好好解释一下,云雪瑶哪来这么多银子,竟敢在珍宝阁留下那么多大的消费? 裴子琰脑子里隐隐闪过一些什么。 他突然想到云骁然带着云雪瑶到晋王府讨公道的那天。 云骁然想对萧倾雪发难时,正逢珍宝阁、墨宝阁和绣罗坊齐齐上门要账,虽然他们没有兴师动众,大张旗鼓,但一定有很多人知道。 若那个时候外人还不敢确定云骁然贪墨,那么在云骁然和萧倾雪珍宝阁相遇,且萧倾雪提到云骁然贪墨三十万两银子之后,一定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怀疑。 皇族贵胄,朝中当官的,哪个不是人精? 那天珍宝阁外围观的,都是达官贵胄家的女眷。 他们回家之后随口一说,不知有多少人把这件事放进了心里,然后悄悄去查,就算查到证据,他们也会不动声色,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些事情全捅出来。 那么有没有可能……有可能一种可能,珍宝阁登门要账一事就是萧倾雪所为?她故意让人知道,云雪瑶为了买首饰欠下巨额银钱,然后当云骁然贪墨一事被爆出来时,可信度就上升了不知多少个等级。 一个女眷买首饰都能花费两三万两白银的家里,其他花费能少得了吗?不贪污哪来这么多钱? 所以眼下,云骁然百口莫辩。 所以此时裴子琰几乎可以确定,那次珍宝阁去要账,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转头看向坐在席间的沈曜川,沈家主。 沈曜川是南诏皇商,萧倾雪能在两年内供给边关粮草,背后亦有泼天富贵……沈曜川跟萧倾雪,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 “皇上。”席间有大臣开口,语气凝重,“雍朝跟西翎战事紧急,粮草还需抓紧时间筹备。云家父子建将军府一事,暂时还不确定真假,若现在就给云骁然定罪,只怕会影响到边关士气,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于大人这番话说的不对。”睿王转头反驳,“云将军在边关建将军府,从未上报过朝廷,朝廷没有拨下这笔银子,那么云大将军钱从哪里来?将军府里,少将军的院落若当真形同东宫,那此事涉及的不仅是贪污军饷,更足以证明云家父子有不臣之心,此时放云骁然回边关,无疑是放虎归山,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担心回来被治罪,直接起兵造反?” 皇帝眸心一沉,觉得睿王说得有道理。 若云宝成父子明知回京会被治罪,他们还会回来吗?若他们直接起兵打回京城,只怕雍朝江山不保…… “皇上,臣万万没有不臣之心!”云骁然脸色骤变,砰的叩首在地,“臣父子皆忠心耿耿,绝无谋逆之心,求皇上明察!” 顿了顿,他面露羞愧之色:“臣只是……臣只是贪图美色,确实养了几个美人,但那座将军府并非父亲拿钱建造,而是……而是当地商贾为了感谢父亲御敌之功,筹钱为父亲建了一座将军府,至于湛将军说臣的院子形同东宫,根本是子虚乌有,请皇上明鉴。” “明鉴不明鉴那是你们皇帝的事情,与我无关。”湛青梧语气闲适,“我又不掺和你们雍朝的家务事,以后雍朝是内乱也好,还是被人掀了皇位也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沈曜川点头:“湛将军这话说得在理,我们南诏没有干涉他人内政的兴趣,湛将军向来是个实诚人,没兴趣对你们挑拨离间,我们此次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接萧大夫,其他的一概跟我们无关。”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说的是与己无关,可句句都是火上浇油,俨然定死了云宝成父子有不臣之心的罪名。 皇帝本就猜忌武将,此时见湛青梧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云骁然也承认了边关确实养了美人,他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皇帝面色冰冷,声音沉怒:“来人!把云骁然拿下。” 裴子琰猝然抬头:“父皇!” 皇帝冷道:“先把云骁然打入大牢,明日好好审问。朕会派监军去边关查明真相,若将军府规模确实形同东宫,云大将军父子就是僭越不臣,罪不容赦!” 他冷冷补充道:“若事实证明他们父子无罪,朕会补偿云骁然。” 裴子琰脸色刷白,彻底僵在原地。 即使没有抬头,他也能感受到睿王、端王和武王投过来的眼神,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沈曜川从容端起酒盏喝了一口,品尝着宫廷里最好的御酒,虽然比不上他亲手酿造的美酒,但勉强可以入口。 他垂落的目光落在裴子琰身上,眼底色泽凉薄而无情,眸光倨傲不屑,像是在俯视着一只卑微的蝼蚁。 一只随时可以轻松踩死的蝼蚁。 第58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云骁然很快被带了下去。 睿王和武王回席落座。 大殿上气氛冷凝,大臣们神色各异,一时皆没有言语。 可能所有人都没料到,云骁然不是败在朝中政敌的手里,而是败于一个来自他国的武将不经意的一句话中。 还真是…… 可若是认真追究起来,其实还是跟晋王妃脱不了关系。 若不是云雪瑶和林芷玥硬闯晋王府,惹怒了晋王妃,以至于晋王妃要提什么赔罪的条件,云骁然不会起身请罪,众人也就不会在意到坐在末席的云骁然,湛青梧更不会知道他就是云骁然。 不知该说一句命该如此,还是叹一句无巧不成书。 席间安静凝滞片刻,皇帝表情还是难掩阴沉。 他把目光投向裴子琰,抬手揉了揉眉心:“方才说到哪儿了?” 裴子琰回神,脸色白得难看,怔怔想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云雪瑶和林芷玥冒犯王妃,王妃要求国舅府和将军府主事之人,亲自带着二人登门谢罪。” 众人闻言,目光齐齐转头看向林国舅。 这可是皇后的亲哥哥,太子的亲舅舅。 萧倾雪也该喊他一声舅舅的。 让他亲自领着女儿登门谢罪? 晋王妃还真是敢提啊。 “皇上,芷玥冒犯晋王妃,是她有错在先,臣教女无方,确实应该登门请罪。”林国舅站起身,主动朝皇帝躬身,“请罪之后,臣会再来皇上面前请一个教女无方之罪,并罚芷玥回家跪祠堂,请家法,绝不姑息。” 他如此轻易就答应下来,有点出乎众人意料。 但一想到方才的云骁然。 他们又觉得合情合理。 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个节骨眼上,能屈能伸才是明智之举,请个罪罢了,总比家族被抄来得好。 皇帝点了点头,林国舅告退离开。 走到大殿外,他轻轻吁了口气,寒湿的掌心一阵阵发冷。 脊背上更是被冷汗浸透。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就是无端地好怕,尤其是云骁然被带走的时候,他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好像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似的…… 林国舅用最快的速度出宫回家,连一口茶都没来得及喝,就责令女儿林芷玥跟他一起去晋王府赔罪。 林芷玥闻言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开口:“我不去!” “放肆!”林国舅什么也没说,抬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冷怒道,“你自己闯下的祸事,你敢不去试试?” “老爷,你这是干什么?!”林夫人脸色大变,下意识地上前,把女儿护在身后,“好端端的,你干什么打女儿?” 林芷月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眼底浮现震惊、受伤和惊惶之色,眼泪不自觉地浮出眼眶。 以前父亲最是疼爱她,如今日这般直接动手还是第一次,所以才养出了林芷月骄纵跋扈的性情。 “林芷玥,若不是你跟云雪瑶去挑衅晋王妃,我至于舍下这张老脸,亲自带着你去赔罪吗?”林国舅表情震怒,“云雪瑶的大哥已经被打入天牢,你是不是也想跟着进去?” 林夫人听到前半句,正想说一个侧妃有什么好怕的,挑衅就挑衅了,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可话还没出口,紧接着就听到了后半句。 她一时震惊,语无伦次地开口:“这……这么严重?老爷,你莫不是在诓我们吧?” “诓你个屁!”林国舅怒吼,“火烧眉毛了,我还诓你?你以为我有那个闲心诓你?我是从宫宴上领了圣旨临时赶回来的。” 说罢,朝林芷玥冷道:“跟我走!今天若是得不到晋王妃原谅,我会让你死在晋王府!” 林芷玥原本还因为挨了一巴掌而委屈,这会儿直接被吓得魂飞魄散:“父亲……” “老爷,没那么严重,你千万别冲动啊!”林夫人脸色发白,“我……我跟你们一起去,我去跟晋王妃赔罪……” 林国舅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林芷玥哭哭啼啼跟在身后,出门坐上马车,林夫人才惊魂未定地开口:“只是去晋王府走了一趟,有那么严重吗?就算真惹怒了她,有皇后在,怕……怕什么?” 林芷玥坐在旁边不说话,就是一直哭。 一半是疼痛委屈,一半是害怕惊惧。 身为国舅府嫡女,她有父母兄长宠着,有皇后庇着,地位几乎堪比宫里的公主,从小到大几乎没人碰过她一根手指头,没想到今天因为晋王妃,被自己的父亲毫不留情地扇了个耳光。 眼下半边脸已经肿胀起来,火辣辣的疼。 但更让她害怕的是父亲的态度。 林国舅面沉如水:“南诏使臣为他们的太后求医,求的就是晋王妃,但晋王妃提出跟太子和离的条件,而且必须是皇后亲自登门求她签和离书,才同意去南诏为他们的太后治病,这个要求已经惹了皇帝震怒,太子坚决不同意,偏偏今天云雪瑶和芷玥去晋王府找茬,冒犯了晋王妃,晋王妃要求两家当家必须亲自登门赔罪。” 林夫人神色多变:“晋王妃还真是把自己当成——” “闭嘴。”林国舅厉喝,“当心祸从口出。” 林夫人脸色一变,及时住口。 “云骁然刚至御前请罪,就被南诏将军认出来,说他和他的父亲在边关私建将军府,建得跟东宫一样,还养了不少美人,又牵扯出他贪污军饷,直接被打入大牢了。” “什么?”林夫人一惊之下,脸色大变,“这……” “我总感觉南诏来得古怪。”林国舅深深吸了一口气,严厉警告林芷玥,“稍后到了晋王府,你给我好好赔罪,晋王妃让你跪下就跪下,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坚决不许说个‘不’字,更不许跟她犟嘴,听到没有?” 林芷玥咬着唇,噙着泪,惶然点头。 抵达晋王府,林国舅下了马车,跟前院护卫说明缘由,并由侍卫统领领着前往霜雪院。 林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跟在身后。 到了霜雪院,林夫人和林芷玥走进院门。 林国舅则站在院门外,高声开口:“晋王妃,我是林国舅,林芷玥的父亲,特意带不成器的女儿过来给王妃赔罪,求王妃一见!” 第59章 靠女子裙带上位的储君? 林国舅离开之后,大殿上的气氛并没有轻松多少。 因为云骁然被打入大牢一事,雍朝大臣都噤若寒蝉,总觉得南诏使臣来得很邪门。 太后生病,非要晋王妃不可。 晋王妃去南诏,非要和离书不可。 云骁然刚露头就被南诏将军盯上,一个罪名扣上来,直接打入大牢,令人猝不及防。 甚至连罪名都是现成的,私建将军府,僭越不臣,藐视皇权,贪污军饷……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谁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别的招。 短暂的静寂之后,皇帝问道:“晋王妃还有什么条件?” 裴子琰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却又不得不回答,所以表情阴郁难看:“她想要和离书,指定由儿臣亲自誊写,由母后盖上凤印,再由父皇盖上玉玺,并由母后亲自出宫去晋王府……” 裴子琰顿了顿,咬牙道:“由母后带着和离书,亲自去求她跟儿臣和离。” 皇帝沉怒:“真是好大的——” “不知裴太子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竟让太子妃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沈曜川放下酒盏,好奇地开口,“太子妃身份尊贵,寻常女子求之而不得。听闻三年前是太子妃耗尽心血,用整整一年时间,才把太子的身体调养好,可见医者仁心,性情良善,怎么嫁给太子两年,却闹到了如此决绝的地步?” 裴子琰脸色一变,无言以对。 嘴上说着是一副好奇的语气,可话里话外却无不在指责他忘恩负义,把一个救命之人逼成这样……事实上,他说得并没有错。 萧倾雪医者仁心,生性良善。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太固执,对感情的要求完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明明他已经答应退婚,承诺从此只要她一人,可她还是不依不饶,非要和离…… “沈家主有所不知,晋王妃虽然医术精湛,但实在贪得无厌。”皇帝皱眉,语气里充满着厌恶和不悦,“她一个小小的医女,就算对太子有救命之恩,朕赐婚让她做了两年晋王妃,也算对得起她吧?若不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以她的出身,根本不可能嫁进皇族。” “这倒也是。”沈曜川漫不经心一笑,垂眸拨弄着雕纹精致的酒盏,“大夫救人乃是本分之事,该收多少钱就收多少钱,怎么能跟嫁人混为一谈?” 裴子琰心头咯噔一下,脑子里隐隐划过一丝什么,可那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让他根本来不及捕捉。 皇帝面色稍霁:“看来沈家主也是这么想。” 顿了顿,他道:“两年前太子只是个亲王,没有帝位可继承,无需承担储君重任,朕自然愿意满足他的一些愿望,让萧倾雪做正妃,可子琰被立为储君之后,太子妃人选就应该是身份显赫的女子,才能稳固太子的地位,辅佐太子——” “稳固太子的地位?”沈曜川诧异,“你们雍朝太子的地位,居然要靠女子的裙带来稳固?” 皇帝话没说完,表情骤然一僵。 雍朝君臣齐齐看向沈曜川。 裴子琰面色微微难堪,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沈家主有多不知,子琰此前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朝中没有根基,所以才要娶一个武将之女,稳固他的地位。”皇帝很快说道,“原以为晋王妃是个大度女子,没想到……” 他面露恼怒之色:“女子本该三从四德,温柔贤惠,可她就因为太子要娶太子妃,就争风吃醋,闹着要和离,实在是不像话。” “原来如此。”沈曜川缓缓点头,嘴角扬起的弧度意味不明,“既然如此,为何太子一直不同意和离?” 裴子琰沉声道:“我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这辈子都应该是夫妻,哪里和离的道理?” “所以太子不想和离,只想把正妃贬为侧妃?”沈曜川笑了笑,“怪不得萧大夫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和离,原来她是想借助南诏求医这个机会,脱离雍朝皇室的控制。” 皇帝脸色骤变:“沈家主这句话说得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沈曜川挑眉,“人家只是救了你们一命,就要把一辈子都搭进去?感情破裂了,人家要自由,你们放人家自由就是,利用皇权威逼把人强留下来,这难道不是控制?” 此言一出,雍朝君臣脸色齐齐变得难看起来。 皇权至高无上。 嫁进皇室的女子,一辈子都是皇族命妇,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谈何控制? “方才皇帝陛下说太子身体一直不好。”沈曜川拎着酒壶,悠然给自己斟了杯酒,“身体不好,没有根基,为何一定要做储君?在我看来,这样的皇子就算继承帝位,也无法避免会被外戚掣肘,何况一个靠裙带上位的储君,着实让人担忧雍朝的将来。” 裴子琰本就被萧倾雪一再逼迫,怒火早已堆积在肺腑。 此时听沈曜川如站着说话不腰疼,忍不住反驳道:“难道贵国皇帝不靠姻亲裙带?他的三宫六院,难道都是因为两情相悦?” “太子这话还真是说对了。”沈曜川端起酒盏,微微一笑,“吾皇凭着自己的能力即位,登基之后,后宫至今没有一个嫔妃……对,你们没听错,一个嫔妃都没有,哪怕满朝文武都以江山社稷和子嗣绵延为借口,吾皇一人也能顶得住所有压力,坚决不选秀,不充盈后宫,不把那些无辜女子卷入后宫争斗,这才是一个帝王拥有的魄力!” 此言一出,裴子琰脸色白一阵青一阵,那种被人赤裸裸轻视不屑的态度席卷而来,让他恍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仿佛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都是鄙夷而不屑的,尤其是他那几个兄弟…… “吾皇帝位稳固,还培养出来不少得力手下。”沈曜川一副与有荣焉的语气,“文臣武将皆有,对吾皇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从无半分质疑。” 坐在旁边的湛青梧不疾不徐地点头,并指着祁渊、沈曜川,俞砚,夜凌风:“我们几个都是。” 雍朝大臣:“……” 第60章 没有别的选择 沉默已久的祁渊抬起头,一双冷冽疏离的眸子看向皇帝:“时辰不早了,请皇帝陛下和太子尽快做出决定,我们好接萧大夫回南诏。” 皇帝闻言,连忙说道:“不如请将军带着使臣们,去驿馆住上一宿——” “我们没有留宿的打算。”祁渊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今晚戌时之前,本将军要接到人。” 皇帝脸色一变。 戌时之前? 这是要在大殿上一直坐到天黑? 南诏使臣来得早,进宫时尚未至午时。 大殿上招待使臣的时间通常是一个时辰,若有两国联姻结盟之事,可能会谈得久一点。 眼下午时方过,他们还要在这里等到戌时? 皇帝表情几番变换,转头朝裴子琰看了一眼,然后朝祁渊笑道:“朕先去更衣洗漱一下,烦请诸位使臣稍待片刻。” 祁渊没说话,只垂眸给自己倒了盏酒。 皇帝吩咐睿王招待使臣,然后就起身离席,带着裴子琰匆匆前往凤仪宫。 他边走边道:“你必须跟萧倾雪尽快和离,朕让皇后亲自去一趟晋王府,赶紧把这个瘟神送走,南诏才能尽快撤兵。” 裴子琰抿着唇:“父皇,儿臣不能跟萧倾雪和离。” 皇帝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裴子琰低着头,神色复杂:“萧倾雪可能还有别的身份,雍朝这两年抵御西翎,边关粮草都是她暗中帮忙,所以从她跟我提出和离之后,云骁然筹集粮草一事才出现了意外状况。” 皇帝闻言,面上浮现不可思议之色:“不可能。” 裴子琰没说话。 “她一个小小的医女,哪来这么大本事?”皇帝脸色沉怒,“只怕是她故意借着这件巧合,想逼迫你退了跟云家的婚事。” 若萧倾雪真有那么厉害的身份,怎么可能三年不露声色?怎么可能默默无闻,一直以大夫身份自居? 跟裴子琰刚成亲那年,京中多少世家女子看不起她的出身,嘲讽奚落,鄙夷贬低,她一概隐忍不发。 若真有厉害的出身,她绝不可能任人欺压至今。 京城世家女子择夫时,哪个不是使出浑身解数,展现出家世、美貌、才情、教养等所有能展示出来的优势?哪有女子心甘情愿隐姓埋名?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压根不相信裴子琰的说辞,以为只是萧倾雪使出的障眼法,故意糊弄裴子琰,使裴子琰生出了错误的以为。 他转身前往凤仪宫,脚步极快,根本不理会身后跟着的一干太监侍卫能不能跟得上。 皇后此时正坐在凤仪宫发愁。 皇上在前殿招待使臣,殿内发生的事情她不知情,但先是云骁然被打入大牢,然后林国舅领旨出宫去晋王府请罪,这两件事由太监传至后宫之后,让皇后心头犹如笼上一层阴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终于惊觉,事情远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南诏为他们的太后求医而来,这个理由听着很正当,可总觉得来得太巧,而且实在不合时宜。 南诏一来,萧倾雪彻底占据了上风,就连皇上都不得不受制于萧倾雪…… “皇上驾到!”高亢的声音忽然响起。 皇后心头一沉,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一身龙袍的皇帝匆匆而来,身后跟着裴子琰,父子二人脸色如出一辙的凝重。 皇后带着宫人行礼时,皇帝赶紧摆手道:“不必多礼了,说正事要紧。” 皇后抬眸看向裴子琰,却见儿子神色阴郁,嘴角抿紧,面上没有半分笑意,明显前殿谈判结果不好。 皇后一颗心缓缓坠入谷底。 走进殿内,皇帝已落座,皇后走到他对面坐下,谨慎问道:“是萧倾雪的又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还是儿臣说的那个。”裴子琰回答,“她要母后亲自去晋王府求她和离。” 皇后面色一沉。 “南诏此次事有备而来。”皇帝语气阴郁,“他们要接萧大夫去南诏的态度很坚决,并且根本没留多少时间给我们考虑,今晚戌时之前,必须把这件事办妥。” 皇后冷问:“若是办不妥呢?” “他们会打道回边关。”皇帝淡道,“接下来可能就是重兵压境,根本不给雍朝后悔的机会。” 皇后面色难看。 难道她堂堂皇后,真要亲自出宫去晋王府,求一个侧妃跟自己的儿子和离? 这件事之后,她会成为全后宫的笑柄,太子会成为皇子们的笑柄,他们母子二人以后还如何在前朝和后宫立足? 就算南诏撤兵,太子此番威信尽失,还如何坐稳这个储君之位? 皇后沉默良久,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末了说道:“若皇上执意要臣妾去求这份和离书,臣妾愿意去,只是——” “没有只是。”皇帝当机立断,“南诏使臣宁愿在大殿上坐着,也要等见到萧倾雪,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裴子琰抿着唇,沉默不语。 他不想跟萧倾雪和离。 如果可以选择,他甚至想把萧倾雪藏起来,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这样一来,他才有永远霸占她,霸占她的感情,霸占她这个人,霸占她背后的势力…… “子琰。”皇帝转头看向裴子琰,“把和离书拿出来,誊写一份。” 裴子琰面色一变:“父皇……” “子琰,我们没有别的选择。”皇帝眼神里透出威压,“失去萧倾雪,你固然会伤心难过一段时间,就算被人笑话也是暂时的。朕正值壮年,以后有的时间替你铺路,你没必要为了一时的得失而难过,可倘若不交出萧倾雪,南诏重兵压境,我们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雍朝同时跟两国开战,腹背受敌?” 裴子琰想说只要控制萧倾雪在手,南诏根本不敢开战。 如果他们的目的当真是为了给太后求医,他们就没有开战的理由,如果给太后求医只是一个借口,那么就算交出萧倾雪,他们依然会有其他借口。 何况…… 万一萧倾雪真是南诏公主,有她这个人质在,南诏才会投鼠忌器,一旦把人质交出去了,他们瞬间就没了顾忌。 到时若要发兵攻打雍朝,雍朝又该如何?谴责他们说话不算话? 裴子琰随即又想到,如果当日父皇要给他赐婚时,他坚决不同意,今日是不是就不必面对这样进退两难的困境? 第61章 答应和离 皇帝催促着:“子琰,把和离书拿出来,照她的要求誊写一份,让皇后盖上凤印。” 顿了顿,“时间不容耽搁。” 眼下午时已过,皇后出宫还要一点时间,去晋王府能不能顺利劝服萧倾雪,萧倾雪会不会继续折腾其他幺蛾子,谁都不敢确定。 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耽搁。 裴子琰握紧了双手。 和离书就在他的袖子里,可要他拿出这份和离书,着实是难如登天。 他心里的猜测和判断没有任何确凿的依据,就算说出来,父皇和母后也不会相信,何况站在任何人的角度,都觉得一个女子背后若真有显赫的家族势力,隐姓埋名嫁人都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让人无法理解。 毕竟家族才是一个人最大的底气。 但偏偏…… “子琰。”皇后目光落在手里的茶盏上,压下心头阴火,“本宫知道你不想和离,也知道你不想让母后去丢这个脸,但事到如今,我们已没有别的办法,你把和离书写了,本宫去晋王府走一趟又如何?” 如果不是南诏使臣还在殿上等着。 他们还可以商议其他对策,可时间不等人,南诏使臣也没有那么多耐心。 皇后此时无比后悔。 她早应该在萧倾雪提出和离那天,就想办法将她赐死,南诏使臣一来,他们只说她已病死,他们还能让死人复活不成? 怪只怪当时心软,才被逼到如今这个境地。 裴子琰又沉默好一会儿,在皇帝再三催促下,才终于抬手,艰难地从袖子里抽出那份和离书。 和离书展开,隽秀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 裴子琰心头泛起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面色泛白,只觉得和离书上这一句句话,像是一柄柄尖刀,毫不留情地插进他的心脏里,不停地搅动着,疼得他生不如死。 裴子琰眼神沉痛,听到皇后命人磨墨。 他不得不接受事实,起身走到书案前,取过一张宣纸铺在案上,把萧倾雪的那份和离书压在一旁。 提笔时指尖忍不住一颤。 裴子琰几乎忍不住想扔下笔,立刻去萧倾雪面前好好求她,告诉她,他知道错了,他后悔了,他不该背弃承诺,不该忘恩负义,不该为自己薄情寡义的行为找任何借口,不该指责她心胸不大度,不该气急之下口不择言,不该一次次逼明月道歉,更不该任由云雪瑶挑衅到她面前…… 裴子琰怔住。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做下这么多可恶的事情,怪不得倾雪一直不肯原谅他,或许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明白,她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脾气。 裴子琰僵持许久,才强迫自己提笔蘸墨,照着萧倾雪的和离书,一字一句在宣纸上誊写下来。 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写到最后一句“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时,裴子琰手指颤得厉害,笔尖在宣纸上落下颤痕,像极了一个人崩溃无助时的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脸色白得有多厉害,不知道自己双手冷得像是没有温度。 如果说坚决不同意和离的那几天里,他还能为自己找各种理由开脱,理直气壮地指责萧倾雪,责怪她没有容人之量,责怪她不懂为自己考虑,责怪她一朝翻脸态度决绝,那么此时他所有的责怪都不见了,只剩下满腔悔恨。 人们常说,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 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裴子琰将笔放下,怔怔凝视着和离书上的一字一句,轻轻闭眼,掩去眼底怆痛。 再睁开眼时,他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罢了。 她想要自由,他就给她自由。 此次是他对不住她,活该有此下场。 裴子琰将写好的和离书拿给皇后过目,低声黯然道:“请母后盖上凤印吧。” 皇后一字一句看着,耳畔响起萧倾雪那句:“我跟皇后打个赌,十天之内,皇后一定会主动要求我和离。” 果然让她说中了。 皇后仿佛看到了萧倾雪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嘲讽,心头骤然恼怒,想把和离书撕碎。 好在她忍住了,只是攥着和离书的手指忍不住收紧。 从没有哪一刻,堂堂一国之君,一国皇后和太子,竟能被人逼到如此境地。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命人取来她的凤印,在和离书上印下,然后交给皇帝。 皇帝的玉玺已经命人去取了来,顺势就盖了上去。 一切准备妥当。 皇帝淡道:“命人去传萧倾雪进宫吧。” 裴子琰苦涩地摇头:“她不会来的。” “难道真要皇后亲自去求她?”皇帝怒道,“她的目的到底是为了和离书,还是为了羞辱皇后?” 皇后说道:“因为她初次跟我提出和离时,臣妾没有同意,所以这一次,她要臣妾亲自去求她。” 顿了顿,“没关系,臣妾去一趟就是了。” 皇帝压下怒火:“朕命人准备凤辇仪仗,护送你出宫。” 皇后谢了恩,心里却倍感讽刺。 女子进宫之后,除了偶尔得皇帝恩典回家省亲,终其一生待在后宫不能外出一步,有些嫔妃连省亲的机会都没有。 没想到她十几年没有出宫,今日出宫却为了低声下气去求自己的儿媳妇跟儿子和离,真是可笑至极。 裴子琰站起身:“我陪母后一起去。” 皇后点头。 皇帝安排好一切,带着人返回殿上,朝祁渊和沈曜川说道:“朕已经让太子写好了和离书,并安排皇后出宫去晋王妃,请诸位使臣稍候,萧大夫很快就来了。” 晋王府里。 林国舅在院子外喊了一声之后,就命令已经走到院子里的林芷玥:“逆女,你给我跪下!自己扇自己十个耳光,求晋王妃原谅你。” 林芷玥噙着泪,却丝毫不敢反抗,当即跪下,并抬手朝自己脸上扇去:“我错了,求晋王妃原谅!我错了,求晋王妃原谅!我错了,求晋王妃原谅……” 明月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一幕:“看来宫里进展得很顺利。” 第62章 皇后驾临晋王府 林国舅位高权重,正宗皇亲国戚,如此轻易就带着自己的女儿来请罪,而且姿态放得这么低,显然在宫里收到了威胁。 至于是谁威胁了他,不重要。 萧倾雪淡道:“让他们走吧。” “是。”明月转身走了出去,看着眼前一家三口,“我家小姐说了,你们赔罪诚意十足,小姐不再跟你计较,回去吧。” 林夫人松了口气,再三感谢,然后才把林芷玥从地上扶起来。 林芷玥脸颊红肿,眼泪还挂在脸上,再也没有一早来找茬的张扬跋扈气势。 林国舅生怕萧倾雪还有什么不满意,临走前还再三赔罪,并保证回去之后一定请出家法,好好惩治林芷玥。 萧倾雪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喊了明月进屋用膳。 时值正午,正是用膳的时候。 萧倾雪一碗饭吃到一半,看着桌上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忽然一笑:“这应该是我们在晋王府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努力点,把它们全部吃完,别浪费。” 明月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全部解决掉。” 萧倾雪笑了笑,没再说话。 林国舅一家三口离开之后,两人把桌上的饭菜都消灭掉,然后出门去后花园散步消食,隐风禀报说,雍朝皇后和太子已经在出宫的路上。 萧倾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看来裴子琰低头了。”明月冷哼一声,“他不是口口声声绝不答应吗?还不是乖乖护送他母后来了晋王府?” 果然男人的话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相信。 他们发的誓言可以随时违背。 他们绝不妥协的话也能转头就忘。 他们的骨气根本没表现出来的那么硬气,说白了,就是个软骨头。 明月打从心底里看不起雍朝这些臭男人。 她陪小姐在花园里散了散,之后回到霜雪院,说道:“林国舅带着他女儿来了,怎么不见云雪瑶?云骁然不是应该带妹妹过来赔罪?” “云骁然大抵来不了了。” 明月哦了一声,也没问为什么,显然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活该。”她说道,“看他们以后还狂不狂妄。” 萧倾雪没说话。 “不过小姐真的就甘心浪费三年时间?” 萧倾雪偏头看她一眼,笑意凉薄:“当然不会。” 她此前已经给过裴子琰机会。 看在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她愿意好聚好散。 但他不珍惜这个机会。 现在好聚好散已经不可能了,她会把给出去的东西全部收回来——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雍朝这边的事情应该告一段落了。 拿到和离书,从此跟裴子琰一刀两断,就当这三年是出来收复了城池。 萧倾雪嘴角微扬,眉眼间已不再是为人妻的温柔平和,而是属于一个上位者本该有的孤傲和清贵。 皇后的凤辇来得并不慢。 霜雪院的侍女收拾完桌上的碗筷杯盏时,正好有太监匆匆过来通禀,说皇后銮驾已经到了晋王府外,请晋王妃出去迎接。 “迎接?”明月冷冷一笑,“你们的皇后娘娘是来求我们小姐和离的,还要我们小姐亲自去迎接她?你还是请高贵的皇后娘娘打道回宫吧!我家小姐这会儿忙得很,没空见她。” 太监被她这番话震得几乎失语。 虽然皇后纡尊降贵的确是为了和离书而来,但……但一日没和离,萧倾雪就还是晋王妃,是皇家儿媳,怎么能……怎么能对皇后娘娘如此态度? 明月冷冷看着他。 太监心头一个咯噔,知道这个时候惹不得晋王妃主仆,只能转身离开。 不大一会儿,皇后銮驾抵达晋王府前院。 王府所有人跪地恭迎,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声势浩大,就连待在霜雪院的萧倾雪主仆二人,也能感受到这个身份带来的气势。 皇后在众多太监、宫女前呼后拥之下,浩浩荡荡往霜雪院而来。 这是自立太子圣旨下达之后,萧倾雪和皇后的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萧倾雪被皇后召进宫,提出和离,皇后不同意。 这一次掌控权握在萧倾雪手里,皇后纵然身份尊贵,纵然母仪天下,此时也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掌握主动的机会。 霜雪院正房不小,但萧倾雪不想让乌压压的一群人全部进到屋子里,看着就挤得慌。 “除了皇后和太子,其他人都在院子里候着。”萧倾雪淡淡开口,“屋子里地方有限,容不下那么多人。” 跟在皇后身侧的裴子琰忽然一怔。 屋子里地方有限,所以容不下太多人,那么一个人的真心是不是也有限,不容太多人分享? 他抬头朝萧倾雪看去,却见她悠然自得地坐在她常坐的锦榻上,神色坦然,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情绪。 皇后跨进门槛,面无表情地看着萧倾雪,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就算本宫有求而来,可身份上依然尊卑有别,你连一点规矩都不懂吗?” “皇后娘娘是不是还没搞清情势?”明月冷笑一声,“今天是你来求小姐和离,‘求’这个字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应该比谁明白,怎么,你有求于人,还要我们小姐三跪九叩迎接你吗?” 皇后脸色一冷:“放肆!” “皇后娘娘若是来摆驾的,我看这和离书暂时也不必签了。”萧倾雪淡笑,“正好我近日身体不怎么舒坦,懒得出远门,请皇后回绝了南诏使臣,让他们另请高明。” 皇后表情瞬间铁青震怒。 好一个萧倾雪。 没想到短短数日不见,她竟变得如此强硬,看来确实有所倚仗了。 皇后不想耽搁,冷冷吩咐:“来人!把太子誊抄好的和离书拿过来,让晋王妃签上,从此他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一个太监恭恭敬敬捧着个锦盒而来。 走到窗前,把锦盒放在萧倾雪面前的几案上,打开锦盒,拿出和离书展开,“请晋王妃过目。” 皇后冷道:“好好看清楚,和离书上子琰的名字,本宫的凤印,皇上的玉玺,都盖得齐全,别再找其他理由为难我们了。” 第63章 你才是贱婢 萧倾雪看着摆在面前的和离书,眉梢一挑:“皇后娘娘求人就是如此态度?” “倾雪。”裴子琰皱眉,满眼受伤之色,“难道你真让母后低声下气求你?” 萧倾雪不置可否,只是把和离书放在一旁:“这是皇后的决定,我自然不会强求。” 皇后脸色阴沉,怒火在眼底发酵:“萧倾雪,你是不是觉得此番去了南诏,给他们的太后治完病,以后就不会再回来雍朝了?” 如此咄咄逼人,是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了? 萧倾雪笑了笑:“有了前车之鉴,此次去南诏给太后治病,我自然会给自己留条退路。救命之恩换一个公主的封号,不知道他们的皇帝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个赔本的交易。” 皇后冷笑:“你真是敢狮子大开口。” “是不是狮子大开口,不是皇后娘娘说了算的。”萧倾雪说道,“毕竟他们愿意调兵十万,千里迢迢来求我这个大夫,想来一个公主的封号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调集十万兵马的代价,可比一个公主封号大多了。 皇后一时无言以对。 她不得不承认,萧倾雪说的对。 如果三年前她来给裴子琰治病之前,提出封她为公主,她为了儿子的命,也不可能拒绝。 封为公主,不过是给她一个封号,赐她一座公主府外加一些奴仆,再给些银两俸禄。 如此就能换回儿子的命,很划算。 可偏偏两年前她做了晋王妃。 如果当初她做的是公主,她们就不会是婆媳关系,而是会成为母女。 那么他们今日的关系,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糟糕? 萧倾雪这句话言外之意很清楚。 男人不可靠,感情不可靠,只有切实的利益和富贵才最可靠。 裴子琰也听懂了她的意思,眼神黯然,沉默不语。 “这两年子琰对你一片真心,但此次让你做侧妃一事,确实是我们对不住你。”皇后终于低下高贵的头,声音紧绷,“求你答应跟子琰和离,随南诏使臣一同前往南诏,为他们的太后娘娘治病,还两国边关一个安宁,还百姓一个安宁。” 萧倾雪没再说什么,吩咐明月准备笔墨。 明月应了一声,提醒道:“小姐,云雪瑶还没来赔罪。” “这件事就交给太子去做吧。”萧倾雪道,“云雪瑶一次次挑衅到我头上,都是因为太子的纵容,你亲自去把她带过来,给我磕头赔罪,我签了和离书,就随你们进宫。” 裴子琰面露惊怒之色:“倾雪,云骁然已经被打入大牢,这个时候,云雪瑶正是慌乱痛苦的时候——” “与我何干?”萧倾雪扬眉,眼神淡漠寒凉,“云骁然被打入大牢,是他自己贪污军饷所致,跟我有何关系?难道我还要去大牢里陪着他不成?” “太子殿下口口声声说娶云雪瑶,只是为了云家兵权,没想到还挺有怜香惜玉之心嘛。”明月不冷不热地说道,“她做错事本该赔罪,若太子殿下觉得委屈了她,以后把她娶进门好好补偿就是。管你是要把她捧在手心,还是含在嘴里,都跟我们小姐再无任何关系。” 裴子琰抿着唇,表情黯然。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帮云雪瑶说话,但他并没有心疼云雪瑶的意思,他只是觉得…… 萧倾雪不至于如此。 不至于如此如此得理不饶人。 他不想看到倾雪变得这般强势,她以前明明很温柔宽容。 皇后不想再耽搁时间,转头看向裴子琰:“去把云雪瑶带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争执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她就说云雪瑶不是个贤惠女子,一天天的净惹祸,连带着国舅爷和林芷玥都过来赔了罪,她凭什么置身事外? 裴子琰抿着唇,不得不带着人离去。 皇后走到萧倾雪对面坐了下来,安静地等着。 想到云雪瑶被赐婚给太子之后,若不是过分张扬跋扈,处处找萧倾雪的茬,迫不及待想压她一头,萧倾雪也不至于把事情闹得这么僵。 这下好了,云骁然进了大牢。 只要查出证据确凿,想赦免他难如登天。 且不说皇上绝不会容忍这对已有不臣之心的父子,就是睿王和武王他们几个,也不可能让云骁然还有活着出来的机会。 云家这门亲事没带来任何好处,反而惹了一身骚,跟云雪瑶的婚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云雪瑶就是个扫把星,根本没资格做太子妃。 想到这里,皇后抬眸看向对面的萧倾雪,忽然换了一副口吻:“倾雪,本宫知道委屈了你。经此一事本宫才明白,你比云雪瑶更适合做太子妃——” “皇后娘娘说这些干什么?”萧倾雪神色淡淡,敛眸品尝着明月沏的茶,“我对谁更适合做太子妃并无兴趣。” 皇后面色微僵:“你跟子琰一路走来不易,本宫知道你心里还有他——” “皇后娘娘不必自作多情。”明月听不得她如此虚伪之言,“背叛感情的人是太子,背弃承诺的人是你们皇族,不讲诚信、出尔反尔的人也是你这个皇后,现在再拿感情说事,不觉得太虚伪吗?” 皇后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我家小姐允许我插嘴啊。”明月理所当然地说道,“皇后若是不允许,可以回宫耍你的威风去。” “你放肆!”皇后厉声喝道。 明月皱眉:“皇后是不是忘了,你儿子已经签了和离书?” “签了和离书,你还是雍朝子民。”皇后冷道,“本宫母仪天下,还处置不了你一个小小的贱婢?” “你才是贱婢。”明月平静地看着她,“你全家都是贱婢。你这样的头号贱婢,才能生出裴子琰这个贱货。” 皇后先是错愕,随即震怒之下,脸色铁青,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她抬手指着明月,咬牙切齿地开口:“你……” 明月微微一笑:“怎样?” “来人!”皇后颤抖半晌,忽然厉声开口,气得情绪失控,“把这个贱婢拖出去,杖杀!乱棍打死!马上把她乱棍打死!” 第64章 参见倾凰长公主 外面的嬷嬷侍女一窝蜂冲进来。 明月出手如闪电,转瞬就掐住了皇后的脖子,转头看向门外冲进来的人:“谁敢过来?” 嬷嬷和宫女瞬间止步。 众人心惊胆战,惶惶不安:“你……你别冲动,你要是敢伤了皇后,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滚出去。”明月手上一使劲,直接让皇后脸色发青,呼吸苦难,她抬手抓着明月的手臂,死命挣扎着,“嗷嗷嗷!嗷嗷……” 太监和宫女神色惊惧,不安地面面相觑。 嬷嬷连忙安抚:“你别乱来,我们即刻退出去,千万别乱来。” 明月眯了眯眼,贴在皇后耳畔说道:“你才是个贱婢。姑奶奶若想杀你,就像杀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高贵的东西?” 皇后心头一冷,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萧倾雪把写好的和离书折叠好,收进袖子里,然后示意明月把皇后放开,起身往外走去。 明月松开掐住皇后脖子的手,转瞬换了一副面孔,温柔安抚:“皇后娘娘受惊了。” 皇后恶狠狠地一把将她推开:“滚!” 若不是南诏使臣都在等着,她一定让人把这个贱婢拖出去杖毙! 明月懒得理她,很快跟上自家小姐。 抵达前院正门处,云雪瑶被裴子琰拽着踉跄而来,脸色早已惨白一片:“太子殿下,我大哥……大哥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只要我跟萧倾雪那贱人赔罪,她就放过我大哥——” 裴子琰突然止步,云雪瑶毫无预警地撞到他后背上,两人停下来,就看到从中院走出来的萧倾雪和皇后一行人。 “你大哥犯的是欺君之君,贪污军饷之罪,僭越犯上之罪,能不能放他出来,跟我们小姐无关,那是你们皇帝的事情。”明月上前一步,幸灾乐祸地看着她,“至于你,死到临头了,嘴巴还不干不净,真是欠抽。” 她挽着萧倾雪的胳膊:“太子殿下,让云雪瑶跪下来抽自己二十……不,让皇后身边的嬷嬷动手,打她二十耳光,好好洗一洗她这张毫无教养的嘴巴,否则我们就不进宫了。” 云雪瑶没想到一时嘴贱会被听个正着,原本还有些心虚,听到明月这番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看着她:“你敢?我是太子殿下未过门的太子妃——” “跪下!”皇后厉喝。 云雪瑶一怔,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她:“皇后娘娘?” “跪下。”皇后厉声命令,“胡嬷嬷,掌嘴。” 胡嬷嬷走上前,抬手朝云雪瑶掌掴而去。 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格外清脆响亮。 皇后转头看着萧倾雪:“晋王妃满意吗?” “我已不是晋王妃。”萧倾雪从容一笑,“皇后娘娘可以叫我一声萧姑娘。” 皇后脸色阴了阴。 裴子琰眼底划过一抹苦涩,耳边响着胡嬷嬷掌掴云雪瑶的声音,一双眼却直直落在萧倾雪身上。 他想问问她,他们之间当真没有挽回余地了吗? 他已经尽量做出弥补,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宽阔的前院里乌压压一群人,却安静得只能听到巴掌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伴随着云雪瑶断断续续的痛呼声。 众人神色各异,心头却无一不感到惊惧。 云雪瑶,辅国大将军之女,圣旨赐婚的太子妃,原本板上钉钉该嫁给太子殿下,可短短几天时间之内,一次次在萧倾雪手里吃亏,今天更是当众被掌掴。 如此奇耻大辱,寻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发生。 哪怕她的兄长已被打入大牢。 皇上和皇后娘娘看在辅国大将军还在边关御敌的份上,也不可能命人当众掌掴他的女儿。 二十个耳光打完,云雪瑶的嘴巴都是肿的,左右两边宫女将她放开时,她身体一软,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萧倾雪看都没看她一眼,抬脚往外走去。 云雪瑶抬起头,嘴角破裂,眼神惊惧地看向裴子琰,可裴子琰一双眼却直直望着萧倾雪的背影,嘴角抿得泛白,看起来那么痛苦又落寞。 萧倾雪和明月主仆二人跨出大门,坐上马车,在皇后娘娘凤辇仪仗护送下,缓缓往皇宫而去。 宫廷里比往日更加森严。 御林军全部集中在南门到宣政门这一路,好像把所有兵力都调了过来,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在为宫变做准备。 穿过宣政门,萧倾雪看到了广场上卓然林立的三千精锐。 那种气势,那种锋芒。 熟悉感扑面而来。 “这是南诏祁将军带来的护从。”裴子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总觉得意味不明,“整整三千人,气势上犹如一万铁骑兵临城下,让人心头凛然。” 萧倾雪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往大殿走去。 到了殿阶下,守候在此的大太监恭敬行礼,请她稍等,然后扬声开口:“晋王妃到!” 明月笑了笑:“公公说错了,我们小姐跟太子已经和离,你要说萧大夫到。” 大太监看向裴子琰。 裴子琰面色黯然,缓缓点头。 大太监只能重新喊过:“萧大夫到!” 萧倾雪抬脚拾阶而上。 一步步走进这庄严巍峨的大殿。 即将跨进殿门之际,身后的裴子琰一个箭步上前,握着她的手腕:“倾雪。” 萧倾雪偏头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充满着威压:“放开。” 裴子琰一怔。 此时的萧倾雪容貌没变,表情没变,还是跟他一起生活了两年的萧倾雪。 可裴子琰心惊地发现,她周身的气势已跟在王府时截然不同,那样的淡漠疏冷,眉眼萦绕着高贵威仪的气度,让人望而生畏。 大殿上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皇帝端着酒盏冷眼审视,表情还带着几分余怒未消的冷沉,想到一个区区王妃,竟把和离一事闹到了南昭使臣面前,使皇族颜面尽失。 她真是个不怕死的。 南诏以祁渊为首的使臣们,忽然齐齐站起身。 萧倾雪一步步走上大殿。 祁渊离席,退后一步,单膝跪地:“臣祁渊,参见倾凰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曜川、湛青梧、余砚,夜凌风四人跟着单膝跪地:“参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话音落地,大殿上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第65章 我是萧祁凰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手上一颤,酒盏“砰”的一声跌落在案上,酒水洒了一桌。 雍朝大臣齐齐呆滞。 跟着走进大殿的皇后脚步一顿,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萧倾雪的背影,眼神震惊。 他们尚未回神说话,却听殿外响起震天的参拜声。 三千精锐齐齐单膝跪下,呼声震天:“参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参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殿内外,空气仿佛一瞬间跌至冰点。 裴子琰脸色刷白,怔怔望着前面那个清瘦修长的背影,忽然发现,她的气势如此沉着镇定,像是与生俱来的威压。 他恍惚想起,成亲两年来,她从未有过一次情绪失控。 不是大惊大怒的失控,就连寻常人常会出现的惊慌、不安或者生气,都从未有过。 而他一直以为那是她低调内敛,谦恭柔顺。 却浑然忘了,再怎么温柔内敛的女子,也会有生气或者不安的时候。 可萧倾雪没有。 从来没有过一次。 她的温柔不是女子该有的温柔,而是对所有人的包容。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不屑。 她有底气不屑,不把那些张牙舞爪的人放在眼里,所以旁人的奚落嘲讽于她而言,不过是跳梁小丑在表演。 因为不在乎,所以才包容。 而这两年他遇到的所有困境,总是在悄无声息中被化解,寻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在暗中帮助? 因为运筹帷幄,因为底气十足,所以不会焦躁,不会忐忑,不会生气,不会让任何负面情绪占据她的时间精力。 裴子琰怔怔盯着她看,心头一直刻意逃避的猜测,此时终于得到了一个笃定的答案,如此残忍地、无情的,像一记耳光狠戾地扇到了他的脸上,让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倾……倾倾倾凰长公主?”皇帝终于从失态中回神,不敢置信地看着萧倾雪,“你……你竟然是南……南诏长公主?” 皇后双腿发软,忽然踉跄了一下,朝后退去。 身后宫女及时扶住了她。 裴子琰因此而回神,转头看向皇后:“母后,您没事儿吧?” 皇后抓着宫女的手腕,努力镇定下来:“没……没事。” 萧倾雪站在殿前,看着面容失色的皇帝,微微欠身:“这些日子让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费心了,我是南诏长公主,当今天子的胞妹,真名萧祁凰。” 皇帝面色青白狼狈,几次试着扬起笑容,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南诏天……天子胞妹?” “隐瞒身份三年,给贵国带来的不便,请诸位多多海涵。”萧祁凰笑了笑,态度从容,“南诏使臣是为我而来,若有得罪之处,亦请诸位多多见谅。” 说罢,她转头看向祁渊:“祁将军辛苦了,免礼。” 祁渊站起身,双眸落在萧倾凰脸上,原本冷峻无情的一张脸微微紧绷,眸光深邃,嘴角轻抿,眼底似有诸多情绪浮现。 最终却只是微微垂眸:“臣不辛苦。” 萧祁凰笑了笑,转头淡道:“麻烦给我添置一张席位。” 大殿上出现片刻混乱。 宫女们眼疾手快地上前收拾席位,抬了一张桌子到首位,正想拉开距离,萧祁凰走过去,淡道:“就放在这里吧,不必再移动了。” 宫女有些无措,只能听话照办。 萧祁凰甚至还动手挪了挪,把她的席位跟跟祁渊并排,两座之间紧挨着,完全没有空隙。 然后她走过去坐下,朝祁渊和沈曜川几人道:“你们也坐。” “是。”祁渊走到席间坐下,跟她紧挨着,垂下的眸子里浮现几分紧张。 他将双手搭在膝上。 极力克制着胸腔里疯狂翻涌的情绪。 大殿上依旧一片死寂。 对面的雍朝皇子和大臣们,一个个脸色忐忑难看。 他们完全没想到,做了两年晋王妃的女子,一直被他们看不上出身的萧倾雪,竟然是南诏长公主,天子胞妹。 十万精锐迎接长公主回家…… 这……这不是为太后求医,而是为他们的长公主撑腰啊。 裴子琰缓缓往前走去,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走到萧祁凰面前,他沉痛地看着她,“倾雪,我……” “放肆。”祁渊抬眸,嗓音冷如寒霜,“此处何来的倾雪?” 萧祁凰从袖子里拿出和离书。 裴子琰神色僵硬,面色苍白如纸。 萧祁凰将和离书展开,然后举手展示在众人面前:“请诸位过目,这是我跟裴子琰的和离书,凤印、雍朝皇帝玉玺和他的名字皆在。” “两年前,我跟他在雍朝皇族和京城所有人见证下成亲,今日我跟他正式和离,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此——不管是萧倾雪还是萧祁凰,从此都跟裴子琰再无关系。” 裴子琰脸色煞白,怔怔看着她,目光逐渐绝望。 皇后压着心头不安,强笑着开口:“倾雪,这是个误会——” “误会?”沈曜川冷笑,“皇后指的是你们雍朝皇族出尔反尔的作风,还是指这份盖了玉玺和凤印的和离书不作数?” 皇后一滞:“这……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雍朝大臣齐齐成了个哑巴似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个时候说了就是错,说得多,错的多。 何况太子和离一事跟他们无关。 “请皇后和太子落座。”萧倾凰收起和离书,然后微微一笑,“接下来我们谈谈诊金的问题。” 皇后在嬷嬷搀扶下,浑浑噩噩走到皇帝身边落座,上台阶时一个不稳,差点摔跤。 而裴子琰面无血色,浑身力气像是被抽空似的,缓缓转头,拖着脚步走到对面首位落座。 萧祁凰没看裴子琰,谈判的对象是雍朝皇帝:“我救了贵国太子一条命,用了整整一年时间,以及后续两年的调养,都是我自掏腰包买的珍贵补品。三年来你们没有给过一文钱诊金,所以我决定,收雍朝南境姜岐、昔归、福安三座城池作为我救命的报酬,皇帝陛下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此言一出,殿上温度骤降。 雍朝大臣们齐齐色变。 他们骇然看着狮子大开口的萧祁凰:“三座城池?” 姜岐是雍朝边关要塞,一旦被南诏所得,雍朝南境犹如一马平川,精锐想攻进雍朝易如反掌。 丞相道:“不行!这万万不行!” 萧祁凰显然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很快让明月拿出一份账单出来:“诸位先别着急。” “我这里还有一份账单,是两年前开始,我暗中提供给你们西境边关的粮草,总共九次,花费折合成银两,共计八百余万两白银。” 皇帝脸色煞白:“八……八百万?” 第66章 诊金,三座城池 裴子琰攥紧双手:“倾雪,当年救命是你自愿——” “确实是我自愿。”萧祁凰点头,“自愿不意味着不收报酬。难道你们太医院的太医自愿给皇帝看病,皇帝不需要付给他们俸禄?” “就算要俸禄,也不需要那么大代价吧?”皇后面色僵硬,试图跟她讲道理,“倾雪,你跟子琰夫妻一场。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太医院的俸禄也没这么多——” “皇后娘娘。”萧祁凰淡笑,“一码归一码,别再拿已经结束的夫妻关系说话,也不必把我跟你们的太医相提并论,毕竟三年前,所有太医都对你儿子的病束手无策。” 皇后噎了噎,顿时无言以对。 萧祁凰面色淡漠:“我的诊金就是这么多,如果各位觉得付不起,第一可以让裴子琰立即自尽,第二赔偿我三年时间和精力的损失。” 沈曜川不疾不徐地补充一句:“太子殿下就算现在自尽,也是多活了三年,这三年的诊金还是要好好算一算。” 顿了顿,“另外,八百万两白银还有利息,以及我们运送粮草消耗的人工,花费的时间和精力都应该算上。在下不多收,皇帝陛下给个整数就好,一千万两白银,外加我们殿下提出的三座城池。诸位若觉得没问题,现在就能拟定条约签下。” 来来回回耽搁这么长时间,外面天色已经暗下。 雍朝君臣的心情沉入谷底。 如果说方才在等待萧倾雪的过程中,皇帝的眉眼是罩了层阴霾,恼怒至极,那么此时他的心情就是裹了层寒霜,寒凉的感觉侵入四肢百骸,冷得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在得知萧祁凰真实身份那瞬间,他已明白雍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萧祁凰救了裴子琰的命是事实,雍朝负了这个女子也是事实。 方才当着南诏使臣的面,他贬低萧祁凰更是事实。 而最重要的是,他们提出的条件他一个也做不到,偏偏雍朝的实力又不容他说一个‘不’字。 皇帝垂眸,看着桌案上没有擦拭干净的酒渍,只觉得四肢冰冷,脑子里一阵晕眩。 纵使他贵为一国之君,此时脑子不停地转动,一时之间也完全想不出一个可以走出困境的办法。 皇帝转头看向裴子琰。 裴子琰神色黯然,目光锁着萧祁凰的脸:“倾雪,我们之间三年情谊,你想一笔勾销吗?” 萧祁凰神色淡淡:“方才我说得够清楚了,和离书已经结束了我们的夫妻关系,我现在跟你们谈的是诊金和你们欠下的粮草债。如果你还要纠缠之前的感情,那我只能再提高报酬和利息了。” 她的语气很认真,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萧祁凰眉眼清贵,跟这三年前于人前展现出的气度截然不同:“原本我看中的是寒山郡的富庶,只是一旦我得了寒山郡,那么你们雍朝至少要划出六座城池给我,并且你们国库每年的税收,有三成来自寒山郡谢家,皇帝陛下不妨考虑一下。” 皇帝心头惊怒,面色难看至极。 果然是狮子大开口! 一命之恩罢了,竟敢索要六座城池。 天底下最贵的神医也不敢如此开价。 坐在席间的睿王眉头皱起:“我们很感谢长公主对太子的救命之恩,但诊金一事,当初救人时就该说清楚,我们付得起,才会让你救人,长公主今日突然来这一出,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 确实是欺人太甚。 沈曜川漫不经心一笑:“可就算当初我们说好了诊金,事后想要出尔反尔,你们又能如何?贵国君臣上下不是最擅长毁诺吗?你怎么确定我们殿下就一定会说话算话?” 睿王一滞,脸色瞬间涨红。 “十日前,我们殿下跟裴子琰提出和离的时候,你们但凡干脆一点,今日殿下不至于狮子大开口。”沈曜川淡道,“可惜是你们把路走窄了。诸位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在先,还想仗着皇族身份威逼殿下在后,此时想跟我们讲道理?” 他冷冷一笑:“抱歉,没道理可讲。” 祁渊声音漠然:“长公主殿下提出的三座城池和一千万两白银,你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半个月之内,南诏、东襄和西翎三国将同时出兵,定在两月之内叫你们雍朝灰飞烟灭。” 他目光冷然看向裴子琰:“若觉得诊金太贵,那三座城池就是你们冒犯南诏长公主,应该付出的代价。” 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把雍朝君臣的脸面直接踩在脚底。 皇帝顾不得愤怒了,面色刷白:“祁将军,有话好好说,凡事可以再商量——” “没有商量的余地。”祁渊声音冰冷,“这三年来,你们京城贵女对殿下的态度,这十几天来你们翻脸无情的嘴脸,我们清清楚楚,不必解释,不必反驳。眼下不止是南诏在增兵,东襄的兵马也已经到了边关,你只需算一算,三国合力,灭你们雍朝需要多少时日就行。” 三国合力不是因为南诏一国将士不够,而是因为他要最短时间之内,给雍朝一个惨痛的教训。 皇帝脸色惨白,端着酒盏的手不自觉地一抖。 皇后更是吓得面无血色:“别……别冲动,我们……” 裴子琰忽然站起身,走到萧祁凰面前,撩袍一跪,愧疚又沉痛地看着她:“倾雪,以往是我对不住你,求你看在……看在……” 他想说看在夫妻情分上,可一想到倾雪的威胁,裴子琰不敢多言,只黯然垂眸:“倾雪,雍朝百姓是无辜的,求你网开一面,我……” “我已经网开一面了。”萧祁凰声音沉静,波澜不惊,“你们把三座城池划给南诏,不会惊动一兵一卒,我们也不会伤害这三城百姓一根毫发。相反,他们成为南诏子民之后,日子只会比以前更好,我会把他们视为自己的子民,跟南诏子民平等看待。” 裴子琰苦笑:“那三座城池是雍朝要塞,一旦给了你们,雍朝南面再无防守,你们若是想攻打——” “如果你们不给,不用等以后,半个月之内,南诏和东襄兵马就会兵临城下。”萧祁凰神色漠然,“你自己考虑。” 第67章 给长公主提鞋都不配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大殿外终于落下黑幕,一盏盏宫灯照亮大殿内外,更映照出殿外那三千精锐的铠甲上折射出的寒光。 明明才是夏末季节,殿外站了近一天的精锐们,挺直的脊背上还涔涔渗着汗水,而大殿之内却犹如进入了凛冽寒冬,气氛压抑得让人不安。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惯常是不怒而威的,眉头皱一皱,都会让大臣们胆战心惊。 可此时此刻,他的脸色却无比僵白难看,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呼吸稍显急促,搭在龙椅上的双手时而握紧,时而松开,掌心早已一片冷汗。 皇后数次想说话,然而对上萧祁凰那双静如深渊的眸子,对上南诏祁将军冷峻如铁的表情,对上沈曜川几人似笑非笑的面容,话到嘴边,她只能生生咽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沉寂:“虽然雍朝不敌南诏,但若两国真打起来,伤亡惨重的不仅仅是雍朝士兵和百姓,南诏同样会有所伤亡。” 祁渊目光朝他看过来,眼神锋锐犹如寒芒:“本将军的三千铁骑,不敢说抵你十万大军,杀你三五万人马绰绰有余,若你不信,可以现在就试试。” 睿王面色一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祁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两国并无深仇大恨。”睿王笑着开口,像是在给自己找补,“南诏长公主跟雍朝太子两情相悦,不如结两国之好,让长公主做雍朝太子妃,以后母仪天下——” “你在说哪门子笑话?”沈曜川皱眉,厌恶地打断他的话,“且不说你们太子品行有多卑劣自私,就单说他一个靠着裙带关系才能坐上储位的太子,给我们长公主殿下提鞋都不配,联姻?你是昨晚没睡好,天刚黑就开始做起了春秋大梦?” 睿王脸色涨红,满脸尴尬之色。 湛青梧笑了笑:“诸位口口声声说我们殿下一个医女,不配做你们太子妃,怎么?现在上赶着要我们长公主母仪天下?这不是自己扇自己的耳光吗?” “当然不是自己扇自己耳光,而是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明月冷哼一声,“太子之前还说殿下被他惯坏了呢,真是恶心得我,差点没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裴子琰面色一阵白一阵红,被奚落得脸上阵阵发烫,难堪而狼狈,几乎无地自容。 他想解释,可解释只是徒增笑柄罢了。 倾雪和离的态度那么坚决,怎么可能听他几句解释就心软? 皇帝没在乎他们的奚落,而是认真考虑了睿王的建议,他朝萧祁凰说道:“如果两国真能联姻,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就算长公主希望朕即刻退位,朕也愿意。” “任何要求都可以提?”沈曜川眉梢一挑,“那我就不客气了。” 皇帝见有戏,忙道:“沈家主请说。” “请你们的太子殿下即刻登基为帝,带着雍朝江山做嫁妆,入赘我们南诏,做女皇陛下的第十八房妾室,不知皇上意下如何?”沈曜川微微一笑,“反正你们不是说了吗?哪个帝王没有三宫六院?我们殿下回南诏之后可是要登基做天子的,让裴子琰做十八房妾室,也不算委屈了他。” 此言一出,殿上一阵哗然。 皇帝陛下惊道:“沈家主说什么?” 皇后不敢置信地看过来。 裴子琰也猝然抬眸,震惊地盯着萧祁凰。 登基做天子? 沈曜川说的是……萧祁凰登基? 这怎么可能? 南诏从来就不是女子为帝。 这种话是可以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吗? 雍朝文武百官都惊呆了似的看着沈曜川,一时只以为这个皇商说话太过口无遮拦,为了羞辱他们,连女子登基为帝这种事情,都能随随便便拿来说笑。 “诸位觉得不可思议?”沈曜川嘴角在笑,眼神却带着几分轻蔑,“知道你们都是一群井底之蛙,不怪你们眼皮子浅。” 萧祁凰端着茶盏,敛眸轻啜一口茶水:“时辰不早了。” 话音落下,气氛倏然凝滞。 时辰不早了。 一切该结束了。 皇帝听出了他的意思,面色骤变,语气稍显急切:“请长公主和诸位使臣到……到驿馆住上一宿,不,或者直接去太子府住上一宿,我们明日再谈……” “今日之事,为何要拖到明日?”湛青梧皱眉,明显有些不悦,“别说我们不讲情面,现在给你们的选择有两个,一是三座城池和一千万两白银,二是新帝带着雍朝江山入赘,成为南诏附属国,从此每年朝贡。皇帝陛下选一个吧,尽快做出决定,我们把条约签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回南诏,还能给你们省下一笔设宴的银两。” 皇帝脸色一变,掌心又开始渗出冷汗。 他焦急地看向席间大臣,希望有个人能尽快想出办法,解决眼前这个困境。 “应该还有第三个选择吧。”武王眉心微拧,一脸严肃地看着萧祁凰,“方才沈家主说,只要太子殿下愿意自尽,就可以三座城池。如果只是算那多出三年的寿命,我们是否只给一些银子就成?” “武王!”皇后面色一怒,“你在胡说什么?你敢让太子自尽?” “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子殿下而起。”武王说着,朝裴子琰投去一个不屑的眼神,“太子本该在三年前就死掉,南诏长公主救他一命,他心存感恩求娶长公主为王妃,主动承诺这辈子只爱王妃一人,可后来为了拉拢辅国大将军,竟背信弃义,辜负长公主一片真心,这难道不是太子欠下的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我们来承担他背信弃义的后果?” “雍朝疆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不应该为了任何人的错误而失去,这一切都应该由太子殿下自己去承担。” “我早就说过,裴子琰根本没资格做太子!父皇放着众多身体健康、能力卓绝的儿子不用,偏要立这么一个废物东西为储,现在骑虎难下,父皇觉得应该怎么办?难不成真打算献出三座城池?或者父皇现在就退位让贤,让裴子琰继承帝位,去南诏入赘?” 武王像是长期以来积压了太多不满,此时受情绪控制,所有不满突然爆发,一番话脱口而出,根本没心思考虑会不会引起皇帝震怒。 更让人诧异的是,武王这番话刚落音,端王就接了口:“武王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子而起,理该太子殿下自己解决,凭什么让我们所有人跟着承担后果?” 第68章 应由太子自行承担 武王开了个口子,发泄出所有人心里不敢说的不满。 席间气氛顿时一变。 燕王站起身,朝皇帝说道:“父皇,依儿臣之见,不如把太子殿下交给萧长公主处置,这样才能避免我们丢失三座城池,也能免于雍朝陷入的可能。” “你们都给我住口!”皇后厉声喝道,声音里可以听出几分惶然,“子琰身为中宫嫡子,为何不能做储君?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你们一个个肖想太子之位已久,对他积怨已久,恨不得借着南诏的手除掉他是不是?” 武王冷笑:“可事实证明,就算他是嫡子,他也没本事做好这个储君!靠着女人的裙带,却连裙带关系都维持不好,他有什么用?一个过河拆桥的东西,但凡还有一点骨气,他就应该用自己的命去谢罪,而不是拖累我们割城池,还要冒着陷入战火的风险替他擦屁股!” 这番话委实说得尖锐了一些,并且还很粗鲁,显然一点情面都不打算给太子殿下留。 睿王、端王和燕王不约而同地朝裴子琰看去,就连席间一些大臣都不自觉地看向裴子琰,眼神似是不满,似是指责。 “长公主虽然一直未表明身份,可对太子殿下的救命之人是真的,当年太子的情况已是药石罔效,所有太医束手无策,是长公主救了太子殿下一命,就冲着这点救命之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太子殿下都不该辜负长公主。” “是啊,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自己承诺的事情都做不到,来日就算成为雍朝新帝,臣等又如何相信太子不会朝令夕改,出尔反尔?” “辅国大将军为国征战是有功劳不假,可云少将军贪墨军饷,纵容他的妹妹在珍宝阁赊账,为首饰一掷千金,根本不是一个忠诚武将还有的行为,而云家嫡女云雪瑶奢靡成性,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妃该有的品性。” “就算太子殿下想笼络武将,也不该让这样一个女子做太子妃,简直丢尽雍朝皇族的脸!” “听闻云骁然还带着妹妹去晋王府兴师问罪,逼着长公主跟他的妹妹道歉,一个少将军跋扈至此,太子殿下非但不制止,还屡次纵容,不知是因为认可他的行为,还是忌惮他的兵权?” “如果是认可他的行为,足以证明太子殿下品行不端,是非不分!” “如果太子殿下忌惮他的兵权,亦足以证明,太子殿下不具备储君该有的胆魄和气度,更没有驭下的能力!” 原本两国谈判的场面,瞬间演变成为雍朝本国皇子大臣对太子的讨伐弹劾,一声声激烈的言语,一句句严厉的指责,让裴子琰一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裴子琰不发一语地坐在席间,敛着眸子沉默不语,面色灰败。 而对面的南诏使臣们静静看着雍朝内讧。 沈曜川神色嘲弄,湛青梧饶有兴味,夜凌风眉头微皱,余砚面色平静,似是对眼前这阵热闹毫无兴趣。 反正不管他们怎么吵,怎么闹,都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唯有坐在萧祁凰身侧的祁渊,全程没有朝对方看去一眼,只是压抑声音说了句:“殿下想让裴子琰去南诏吗?” 萧祁凰眉头微皱,瞥他一眼:“他去南诏干什么?” 祁渊垂眸:“臣想让他过去。” 萧祁凰眉梢一挑,稍一琢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先问她想不想让裴子琰去南诏,是担心她对裴子琰余情未了,若把裴子琰带去南诏,就有可能发生破镜重圆之事。 听到她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他才放心,但祁渊想给裴子琰一个教训,所以就想着把人带过去。 反正她已经不在乎裴子琰,他出手就可以毫无顾忌。 萧祁凰细不可察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把聪明劲用在这种地方挺奇怪的,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随你的便。” 雍朝所剩时日无多,不管他们如何挣扎,这片疆土早晚要被纳入别国版图。 区区一个裴子琰,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你们都给朕住口!”皇帝震怒,眉眼藏着雷霆怒火,“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宫宴之上,贵客还在,你们就这样互相指责推诿,成何体统?” 是故意想让南诏看笑话吗? “虽然这种吵闹的场面看起来挺乱,没有一点大国风范,但诸位皇子和使臣说得其实都没错。”湛青梧悠悠一笑,“这一切确实因为裴子琰而起。” 皇帝面色僵冷,不发一语。 “皇帝陛下选出来的这位太子,一没有健康的体魄,二没有储君的气度,三没有宽广的心胸,四没有男人的担当,五没有一言九鼎的品德,六没有解决事情的能力,七没有让人信服的行动,真是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是皇帝闭着眼选出来的继承人?不过站在他国立场,我们还挺喜欢贵国立这样一位储君,这意味着雍朝以后一定会走向衰败——” “湛将军说错了。”俞砚不疾不徐地反驳,“雍朝并不会渐渐走向衰败。” 雍朝君臣一愣,没想到俞砚会替他们说话。 湛青梧皱眉,转头看着他:“何以见得?” “因为雍朝没有以后,所以不会衰败。”俞砚淡笑,“他们会直接灭亡,改朝换代。” 雍朝大臣:“……”他们果然想多了。 皇帝脸色铁青,心头怒火已经汇聚头顶心,即将忍不住爆发,可一想到怒火爆发的后果,就只能硬生生忍下这口被人当众嘲讽消遣的恶气。 “我们时间有限,还请皇帝和诸位大臣尽早做决定吧。”沈曜川代表南诏使臣开口,“别耽误我们明日一早赶路。” 第69章 任凭你处置 殿外三千精锐已经站了足足一天。 殿内以祁渊为首的使臣也坐了整整一天。 祁渊朝萧祁凰说了句话,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众人目光不由跟着他移动。 祁渊走到殿外,站在高高的殿阶上,声音冷硬,却带着主帅特有的穿透力,威压不容忽视:“所有人,坐下休息,补充食水!” “是!” “一、三、五、七、九营今晚休息上半夜,二、四、六、八、十营休息下半夜。” 三千精锐齐应:“得令!” 雍朝君臣面色凛然,就这么望着祁渊那渊渟岳峙般的背影,那样一副包裹在黑袍下的身躯颀长劲瘦,仿佛蕴藏着能撼动山河的力量,仿佛能驱使百万雄兵俯首听令。 方才还争执激烈的雍朝大臣们,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面色皆是苍白惊惧,不自觉地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几案。 就连叫嚣得最狠的武王,也收敛了气势。 他们今日亲眼见证了这三千精锐铁一般的纪律。 他们坐在殿上一日,面前的案上茶水点心俱全,渴了就喝点润润喉,饿了就吃点垫垫,有人坐不住了,就借着如厕出去喘口气,活动活动身体——尤其在等待萧祁凰到来之前的时间里,几乎所有人都出去走了两三次。 可祁渊却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席上,一整天没有动上一下,外面的三千精锐也如木桩一般站在那里,站了整整一天。 没有一个人提出不满。 没有人要休息,没有人要吃饭喝水,甚至没有人要去如厕。 这是一群正常人吗? 他们可以做到不吃不喝一整天,可是人有三急——除非他们前一天晚上就少食少水。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天下来,无论是从体力上还是意志上,都足以证明这是一支强悍的精锐。 而祁渊是一个对自身要求极高的将军,他自身的强悍铸就了麾下铁骑的强悍。 众人想到他们驻扎在边关的兵马足足十万,其中两万铁骑……一想到都是这样的兵马攻打雍朝,他们顿时就觉得,两月之内灭国,绝不是他们的威胁恐吓,而是实实在在能做到的事情。 皇帝只觉得四肢冰冷麻木,数次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破解眼前这局面。 此时说后悔早已经无济于事。 如果赔礼道歉能挽回,他宁愿让裴子琰去给萧祁凰跪上个三天三夜,可…… “一切都是我的错。”皇后突然哽咽出声,声音里充满愧疚自责,“太子妃一事是我的主意。倾雪,我让子琰娶云雪瑶时,确实是存着为他拉拢武将的心思,可子琰死活不同意,是我以死相逼,他才不得不答应……” 她满眼愧疚地看着萧祁凰:“倾雪,你跟子琰夫妻一场,你对他应当最是了解的,他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他跟你成亲两年,从未碰过任何一个女子,连通房侍妾都没有……倾雪,你若是要怪就怪我,我以死谢罪好吗?只要你能原谅子琰,我……” 她垂下眸子,悲凉而认命:“是死是活,是杖杀还是活剐,我都任凭你处置。” “母后!”裴子琰猝然抬眸,满眼伤痛地看着她,“您别这么说,是我自己意志不够坚定,才没有护住所爱,是我对不起倾雪,是我辜负了她的真心,是我违背诺言……” 萧祁凰身体微微斜靠着,悠然听着他们母子一搭一唱,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笑意,敛眸不发一语。 沈曜川、俞砚、湛青梧和夜凌风四人,则像是看戏子一样看着这对母子,面上挂着嘲讽的表情,毫不掩饰对他们的鄙夷轻视。 皇后和裴子琰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愧疚自责,装模作样地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眼眶发红是真的。 真情毕露也是真的。 声音哽咽、悔断肝肠、情绪失控都是真的。 毕竟面对着强国大军压境,自家国家随时会被灭亡,一个皇后之位一个储君之位随时不保的情况下,他们过度惊惧不安,以及过度悔恨之下,想哭本就是最正常的反应。 可是谁在乎呢? 当和离书被萧祁凰拿到手里那一刻,他们之间任何关系都不存在了,有的只有新账和旧账。 丢下一份休书远走高飞算什么? 拿着盖着玉玺和凤印的和离书,坐在这里一五一十跟他们谈判,看他们恐惧,看他们后悔,看他们挣扎,然后起内讧,最后割地赔款才是她的目的。 萧祁凰敛眸轻叹。 真以为她是个温柔良善之人? 以为她会被几滴虚假的眼泪哄得心软,然后对他们网开一面? 心软之人撑不起偌大江山。 她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南诏下一任天子绝不可能是一副柔软心肠,她会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利益——雍朝这片疆土,会成为她这三年辛苦的战利品。 祁渊从外面回来了。 他来去无声,周身却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总是不自觉地让人的视线随着他身影移动而移动。 皇后和裴子琰见没人双簧无人理,尴尬地停了下来。 百官中为首的丞相这才后知后觉的,问出让人心惊的问题:“祁将军方才安排手下原地休息,只吃他们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且今晚就打算露天而眠?” 祁渊刚坐下来,就听到他问的白痴问题,目光微抬,眸子里寒气森森:“你有更好的建议?” 丞相噎了噎:“我……我的意思是,诸位可以去住驿馆,驿馆里有屋子,有床,可以躺下来好好睡一觉,有厨房,可以做饭,将士们千里迢迢而来,本就辛苦,他们应该先安顿下来,好好吃个饭,然后休息到明天早上……” 第70章 不能太便宜了他们 祁渊神色漠然,显然不领他的情:“本将军如何带兵,不劳你费心。” 丞相面色尴尬,勉强笑了笑:“是老夫多嘴了。” 如此年轻俊美的一个男子,说出口的话就跟裹了冰渣子似的,处处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不知道跟他们的皇帝说话时,是不是也这么冷漠不近人情。 “各位商议出结果了没有?”祁渊目光冷峻沉静,“是想割三座城池,归还一千万两白银,还是让裴子琰带雍朝入赘,做殿下的十八房妾室?” 第十八房明摆着是个羞辱。 边关三座城池又万万不能丢。 还有一千万两银子,他们也根本拿不出来。 皇帝额头冒汗,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已被逼到绝境。 他扶着太监的手臂,撑起虚软的双腿:“容朕跟百官商议之后,再给各位回复。” 萧祁凰淡道:“你们只有半个时辰。” 皇帝勉强维持镇定表情,缓缓点头:“好,半个时辰之后,给诸位答复。” 皇帝陛下把裴子琰在内的几位皇子全部叫去了勤政殿,几位重臣起身跟在身后,皇后六神无主,担心皇子们联合起来逼迫太子,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完全顾不得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殿内一瞬间走了个七七八八。 只剩下南诏使臣和一些伺候的太监宫女。 “殿下还有别的要求吗?”沈曜川转过头,眉头微皱,颇有几分不满,“不能太便宜了他们。” 萧祁凰没说话。 便宜? 今日这出只为了让雍朝君臣父子离心,让他们先窝里斗一会儿,最好能撕破脸,斗个几败俱伤,你死我活才好。 他们坐在一旁看好戏就成。 还是那句话,不管他们最终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改变不了雍朝覆灭的结果。 他们要享受的是这个过程。 雍朝内斗得越厉害,覆灭雍朝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小。 萧祁凰沉默片刻,淡道:“云骁然被下狱的消息送出去了?” 沈曜川点头:“保证直接送到云宝成和他的心腹将领们面前。” 萧祁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筹集粮草出现意外状况,将士们粮草和军饷迟迟不到,谁能饿着肚子打仗?这个时候若是再听到儿子被下狱,她就不信云宝成还能在边关待得住。 “云骁然被下狱的消息传出去,会让云宝成愤怒,引起军心不稳。”祁渊垂眸说道,“若想达到最佳效果,还应该给西翎传个信,制造一个停战的借口。” 若战事一直不停,云宝成就算想停战回京都做不到。 必须让西翎有借口暂停战事,让云宝成有喘息的机会,并且把粮草延误和云骁然出事的消息尽可能地宣扬出去,让云宝成麾下所有将领相瞒都瞒不住,传到全军皆知。 到时军心涣散,不乱也乱了。 萧祁凰微微抬眸,看向祁渊俊美但漠然的脸,嘴角微扬:“我相信你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祁渊一怔,抬眸对上她的眸子。 萧祁凰含笑看着他,看得祁渊像是被火烫到一样,急促地垂眸,薄唇轻抿,耳根不自觉地发热发烫。 沈曜川眉梢微挑,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 他觉得自家殿下真是神奇得很。 看着温温柔柔,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实则根本不是那种会被儿女私情困扰的女子,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真正伤害到她。 三年前她可以因为一场梦,义无反顾地留在雍朝。 三年后被背叛,她也能做到如此沉着冷静且理智地抽身而退,毫发无损,还有闲情逸致在谈判的大殿上撩拨祁将军——好吧,可能殿下只是想让气氛轻松一些,让祁将军别绷得那么紧。 但是殿下显然低估了她在祁将军心里的分量。 沈曜川托着腮,幽幽开口:“祁将军用兵如神,走一步看十步,自然早就提前做好了布局。” 祁渊没说话,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眼底划过一丝懊恼,他很快恢复淡漠镇定的表情。 “但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祁将军,除陛下之外,就只有殿下了。”沈曜川笑了笑,“即便三年没见,这份了解依然如初。” 他们旁若无人地谈话,似乎并不怕殿上宫女把话传出去。 萧祁凰眉头微皱,目光越过祁渊肩头,看向意有所指的沈曜川:“你是不是跟在大哥身边久了,也学会了他那般高深莫测的调调?” 沈曜川但笑不语。 萧祁凰没再说话。 她跟祁渊之所以如此自然亲密,是因为祁渊曾经是她的影卫,大哥专门为她培养的影卫,资质佳,天赋高,十四岁就成了影卫中的顶尖高手,忠心耿耿,神出鬼没。 影卫本没有姓,祁渊的祁,就是萧祁凰的祁。 他在萧祁凰身边待了五年,期间萧祁凰发现他在兵法方面有天赋,就跟大哥提了建议,把祁渊往将军上培养。 祁渊十五岁到萧祁凰身边,十六岁入军营,十七岁独自领兵平定藩王,以三千精锐打败藩王五万兵马,首战大捷,奠定了这支精锐在南诏军队中的王者地位。 十八岁西翎挑衅南诏,被祁渊带三千精锐打得溃不成军,主帅副帅等一应将领死了个七七八八。 那场仗就算再来一次,西翎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输,输得莫名其妙,败得格外惨烈,至今不敢再靠近南诏半步。 不得不说,有些天赋真的是生来就有,生来没有的,后面就算如何努力,上限也不会太高。 萧祁凰记得那五年里,祁渊经常白天去军营,晚上回她身边待着,事无巨细地把军营里的事情讲给她听。 就算她一遍遍劝他,以后别再把自己当影卫,既然做了将军,就争取做南诏第一将军,征战沙场,千古留名。 他还是我行我素。 直到那一年她日夜受梦魇所困,然后来到雍朝。 他们才正式分开。 三年后重逢,萧祁凰还是以前那般说话方式,可现年二十三岁的祁渊,却显然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影卫。 时间一点点过去。 沈曜川抬头看着祁渊:“祁将军,我们真要在这里等上一夜?” 祁渊没说话。 “等上一夜怎么了?”萧祁凰笑道,“你担心自己的身体吃不消?” “倒不是。”沈曜川漫不经心地摇头,“属下是觉得子时之前,雍朝这些个皇帝大臣们应该商议不出结果来。” 虽然他们给出了最后的时间限定。 但三座城池——且还是边关最重要的三座城池,怎么可能轻易给出去?一旦丢掉这三座城池,就相当于边关门户大开,跟敞开大门迎接敌军侵入也没什么区别了。 雍朝皇帝和大臣都清楚利害。 他们商议到最后,一定是宁愿舍弃裴子琰这个刚立的太子,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割让城池。 当然,不管他们愿不愿意,结果都不是他们说了算。 第71章 求父皇废后,废太子 沈曜川所料不差。 此时的重华宫里已经吵作一团。 眼下这困境虽不至于破国,可一旦城池割出去,失去边防要塞,跟破国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平日里谨守着君臣尊卑的皇子大臣们,此时一股脑儿把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定国公一只脚有点跛,面圣时大多时候都可以赐座,但今日情况特殊,皇帝没心情顾忌他的腿,他也没心情坐下说话。 “臣坚决不同意割姜岐、昔归、福安三城给南诏,做所谓的诊金,南诏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他语气激烈,武将气势于此刻显露无遗,“臣当年带兵跟漠北打仗时,死伤多少将士,为的就是誓死守住边关,寸步不让,如今区区太子殿下一条命,就要割出三座城池……皇上若真答应了他们,臣该如何跟那些死去的将士交代?一旦把边关三城拱手给了南诏,雍朝从此将任人宰割,毫无反手之力!” 兵部尚书点头:“臣同意定国公的看法。皇上,南诏不依不饶,所有的症结都在太子殿上身上,此事就应该让太子殿下全权善后!” 睿王目光直指皇后:“儿臣听说,皇后娘娘曾欠萧倾雪一个承诺。” 皇后心头一跳,怒道:“睿王想说什么?” 睿王冷笑:“萧倾雪曾就着和离一事,请皇后娘娘履行承诺,可太子背信弃义就罢了,没想到皇后娘娘也不遵诺言,出尔反尔,不但驳回萧倾雪和离的要求,还屡次纵容云雪瑶欺负萧倾雪,如此才惹怒了南诏,给雍朝带来今日之困境。” 皇后脸色一青,死死攥紧双手。 她也后悔当初没答应萧倾雪,可她又不知道萧倾雪的身份来历。 皇族成亲,哪有和离的先例? 睿王此时拿这个说事,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儿臣以为皇后娘娘心胸狭窄,目光浅显,根本不配做皇后!”睿王说着,撩袍朝地上一跪:“求父皇先废后,再废太子之位,给南诏长公主一个交代!” 皇后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她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明白睿王这是故意利用眼下这个机会,想对付她和子琰,继而取而代之。 她心头不由恼恨。 “皇上,睿王殿下所言极是。”定国公跪下,“当务之急是安抚好南诏使臣。臣以为他们并不是真的非要姜岐、昔归、福安三座城池不可,而是一腔真心被辜负,心里气不顺,所以才急切想报复回去,臣以为只要把太子殿下交给他们——” “南诏想要报复,我们就乖乖把太子交出去,岂不是更让旁人看不起我们?”皇后厉声反驳,眼底的惊惧惶然无法掩饰,“如此一来,雍朝尊严何在?皇上脸面何在?” “皇后娘娘!”定国公抬起头,疾言厉色地开口,“若保太子,就要割出三座城池给南诏,边关城池丢失,则雍朝疆土不保,如此就能保住雍朝尊严,保住皇上颜面了吗?等我们全部人都成为阶下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只怕什么尊严脸面都顾不得了!” 皇后怒道:“你不必如此吓唬本宫!雍朝又不是没有武将,大不了你和你的儿子再带兵去边关,本宫就不信,他们南诏真有什么天兵天将,凭什么就战胜不了?以定国公的本事,还怕阻挡不了他们的军队?!” “皇后娘娘说得轻巧。”武王冷笑,“定国公就算真的能上战场,能暂时阻挡南诏,敢问粮草如何安排?” “这……”皇后一滞,随即嘴硬道,“大臣们齐心协力,一起想办法就是了。” “正好户部尚书就在这里。”武王抬手一指某位尚书,声音充满着嘲讽,“皇后娘娘不如问问他,如今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够支撑军队打仗多久?南诏那位祁将军就在大殿上,请皇后娘娘再去问问他,当年他三千铁骑平定藩王五万兵马,用了多久?雍朝的兵马能不能支撑更长的时间?” 皇后是后宫之主,对前线打仗一事一无所知,如何能回答出武王问的这些问题? 听到他说的那个祁将军很厉害,她脱口而出道:“既然他很厉害,你们不能想办法把他杀了吗?此次来的那几个将军都杀了,把皇城禁军精锐全部调过来,把那三千精锐全部铲除,让他们走不出雍朝京城!这样一来,南诏势必元气大伤,看他们还拿什么威胁我们?” 她这番话说出口,殿内瞬间一静。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眼神古怪。 皇后说完这些,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长长松了口气:“对,就是这样。你们不是最忌惮那个什么祁将军吗?干脆把他们全杀了,他带来的人也全杀了,看他们还如何盛气凌人——” “皇后,你说完了吗?”皇帝冷冷开口,“说完了就回你的凤仪宫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皇后脸色一白:“皇……皇上?” 丢人现眼? 皇上居然说她丢人现眼? 皇帝不耐地命令左右:“送皇后回凤仪宫去。” 凤仪宫嬷嬷赶紧上前,恭敬地劝道:“娘娘,我们先回去吧,皇上和太子殿下会想到办法解决这个困境的。” 皇后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裴子琰,忽然跪下:“储君同样代表着皇族尊严,若连储君都能轻易交给旁人处置,以后哪个国家都会低看我们一眼,求皇上三思。” 皇帝不耐:“朕自会决断,不劳皇后操心。” 第72章 都毁灭吧! 皇后一怔,没想到他翻脸如此之快。 果然人心经不起考验。 即便他是一国之君,在面对困境时,若想不出可以解决的办法,也只会选择舍弃一些东西——比如自己的妻儿。 皇后心头恍惚,告退离开。 皇帝坐在龙椅上,眉眼笼罩着一层阴霾:“废不废太子以后再说,你们先想想办法,看如何解决眼前这困境。” 眼见都这个时候了,父皇还没下定决心废太子,武王眼底划过一丝恼恨,垂眸说道:“父皇对太子一片父子情深,儿臣能理解,可眼下这个情势,除非真有天兵天将相助,否则就算让定国公全家都挂帅出征,也做不到力挽狂澜。” “放肆!”皇帝脸色铁青,“现在是想办法解决困境,不是让你说风凉话!你若是再敢泼冷水,就给朕滚出去!” 武王无声冷笑。 他闭了嘴,在场的其他人却是一样的想法:“皇上若想解决眼前这个困境,臣的建议只有一个,让太子跟那位长公主去南诏。” 裴子琰像是丢了魂似的,沉默不发一语。 “方才在大殿上,那位沈公子说了句话,不知皇上留意了没有?”定国公眉眼浮现深思,“他说让太子带着南诏做嫁妆,去给他们新登基的天子做十八房妾室……虽然这句话有羞辱的意思,但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南诏要换新帝?” “他确实说了这句话。”睿王点头,“但是萧倾雪说她是天子胞妹,按理说,南诏天子应该岁数不大。” 燕王若有所思:“岁数不大,退位的可能性就不大,就算真要退位,应该也轮不到一个公主来即位……然而登基为帝这种话,偏偏又不能随便说着玩,若是传到他们皇帝的耳朵里,就意味着不臣之心,所以确实有古怪。” “有没有可能……”睿王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微微眯眼,“他们真的有了异心,那么着急想要我们姜岐、昔归、福安三座城池,就是因为想拥有一个名正言顺的驻军之地?”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顿时如醍醐灌顶。 皇帝表情深沉:“你们的意思是,萧倾雪想在边关自立为帝?” “不一定是她想自立为帝,亦有可能是来接她的这些人,想撺掇着她自立为帝。”睿王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越说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她是女子,没有为帝的资格,所以就算名义上称帝,以后权力还是握在那个祁将军手里。” “如果他们顺利得到边关三城,完全可以将兵马安置在那里,然后打着为长公主讨个公道的由头,做出一副跟雍朝开战的假象,这样一来,他们就能一直待在边关,做一个无冕之王。” 皇帝皱眉,虽然觉得这个猜测很不靠谱,但还是看向定国公:“你觉得呢?” 定国公拧眉:“只能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登基为帝这种话,确实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的,一旦传到他们皇帝耳朵里,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一定是心里有这个想法,才一时大意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但有野心是一回事,他们敢不敢真的这么做,有没有实施的胆量,却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他没办法确定他们真正的意图。 皇帝冷声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定国公淡道:“直接开战不可取。方才这些判断只是基于我们的猜测,就算是真的,一旦打仗,他们依然是南诏最精锐的军队,我们一来无力同时迎战两国,二来国库空虚,一旦开战,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若常年陷入战乱,无疑会拖垮雍朝国力,后果不堪设想。” “割让三座城池也不行,万一所有的判断都是错的,我们失去边关屏障,就等于向南诏敞开了大门,他们的军队很快就会踏破我们的疆土,短则数月,长则两三年,雍朝必危矣。” “为今之计,还是采取睿王殿下和武王殿下之建议,让太子殿下去解决这件事。”定国公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人是太子得罪的,太子去善后最为妥当,况且皇后娘娘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臣以为女子都容易心软,只要太子殿下认错态度端正诚恳,能打动南诏长公主,再给出一个让人愿意相信的承诺,臣相信,挽回长公主的心不在话下。” 皇帝心里清楚,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城池不可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仗不能打,因为根本没有那么多钱来支撑。 但南诏不依不饶…… 皇帝沉默片刻,转头看向裴子琰:“太子,你有什么想法?” “儿臣……”裴子琰低着头,面色苍白如纸,声音干涩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似的,“儿臣愿意用最大的诚意,去换取倾雪的原谅。” 皇帝面露欣慰之色:“既然如此,你先过去跟她谈谈,注意自己的态度,一切以大局为重。” “儿臣遵旨。”裴子琰行了礼,转身离开。 立太子那日,他有多意气风发。 如今的他就有多狼狈憔悴,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条被抽干力气的鱼,周身死气沉沉。 睿王、武王、端王和燕王不发一语地目送他离开,面上神色各异,却无一不是轻视不屑。 “太子去赔罪,只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但我们也要做出最坏的打算。”皇帝很快又开口,“他们耐性有限,诸位不妨再说一说,如果太子说动不了萧祁凰,我们又该怎么办?” 睿王和端王几人都沉默。 大臣们表情凝重,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们确实不知该怎么办。 皇帝抹了把脸,有些无力:“三座城池和一千万两白银,以及让子琰入赘。” “这两个办法,如果必须选一个,你们觉得该怎么选?” “父皇别忘了,让太子入赘,是要带着雍朝作为嫁妆的。”武王说这句话时,面上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而且当的还是十八房妾室。” 皇帝脸色骤冷:“武王!” 武王告退:“儿臣这就滚出去。”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走去。 反正他一点都不想待在这里,讨论这种丧失尊严的破烂事。 皇帝的尊严,雍国的尊严,太子的尊严。 讨论到最后,该失去的还是要失去,该守的也守不住。 连上战场的定国公都不敢主战,谈何其他?都毁灭吧! 三座城池给出去是死,不给出去也是死。 可明知是死,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拼死一战。 所有人都在抱着一丝侥幸,妄想通过祈求的方式换得对方一丝心软,却根本看不出,人家就是借着这次和离的由头,铁了心要报复他们。 武王望着夜空,愤怒地踹了一脚殿前柱子,然后转身返回前殿。 裴子琰也回到了殿上,面色苍白而黯然,带着难以启齿的难堪。 他看着萧祁凰,一双眼卑微而充满哀求,低声下气地开口:“倾雪,如果我愿意赎罪,愿意以行动求得你的原谅,你能否看在往日情分上,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第73章 裴子琰,你贱吗? 武王正要跨进殿门的脚一顿。 殿内空气安静而凝滞,南诏几位使臣都看着裴子琰,几双眼睛好似都透着凉薄嘲讽之意。 祁渊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眸光冰冷刺骨,像是在看一只将死的蝼蚁。 “长公主身份尊贵,你不配站着跟她说话。”祁渊嗓音冷冽如霜,“求人的规矩都不懂?” 裴子琰眸色一沉,倏地握紧双手。 他抿着唇,默然看向萧祁凰,眼底浮现几分惊怒,可萧祁凰只是敛着眸子,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显然默许了祁渊的行为。 裴子琰咬了咬牙,忍着难堪和耻辱,撩袍跪下,声音艰涩:“长公主殿下。” 萧祁凰平静抬眸:“裴子琰,你觉得你贱吗?” 裴子琰目光微垂,自嘲地笑了笑:“贱。” 不然他还能说什么? “你但凡还有一点骨气,都不该来求我。”萧祁凰像是实话实说,“你应该继续维持你高傲的姿态,毕竟你一贯理直气壮的,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裴子琰垂着眸子,双手掐紧,嘴唇抿得泛白。 他确实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是太子,娶太子妃是他的权利。 如果不是她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他们不可能走到今天这般地步,在所有人眼中,她就是一个医女,没有家世的女大夫。 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女大夫,怎么可能坐得上太子妃的位子? 如果她早点告知自己她的身份,他就可以名正言顺让她做太子妃,并且承诺这辈子不会娶其他人。 雍朝和南诏还可以因此联姻,结秦晋之好,可是偏偏她瞒得这么紧…… “裴太子若真想弥补,也不是不行。”祁渊忽然开口,声音漠然无情,“只是不知殿下的要求,你能否做得到。” 裴子琰心头咯噔一下,不知怎么的,他仿佛从祁渊这句毫无情感波动的话里,预知到了将来的命运。 “你我双方各退一步,无需你带着整个雍朝入赘。”祁渊目光落在脸上,眼底刺骨的寒意似乎能把人冻僵,“边关那三座城池就当做你的嫁妆,回南诏之后,许你一个侧夫名分。” 嫁妆,侧夫。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裴子琰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让她做侧妃,所以她的将军让他去做侧夫,让他亲身去体会屈居人下的委屈和羞辱。 他死活不同意和离时,口口声声拿着皇族的规矩说事,仗着的无非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而如今南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绝对强势的军队压制他,迫使他屈从。 听起来很公平。 可他是雍国太子,是将来的天子。 一旦入了南诏,就意味着什么都没了。 雍朝绝不可能让未来的天子入赘,只要他答应,就意味着答应舍弃雍朝太子的身份。 他将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裴子琰,你没有选择。”沈曜川语调悠然,投过来的目光却是嘲讽且不屑,“你施加于别人身上的一切,你自己理该全盘接受。” 裴子琰无言以对。 他原本可以反驳的。 他想说男女本来就不一样。 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而女子就该从一而终。 男人和女子从本质上,就不可能相提并论。 可这些话不能说。 眼下并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南诏仗着强悍的兵马,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妄图逼迫他们妥协。 他不会听你讲道理。 夜色渐沉。 武王站在殿门外,像是与黑夜融为一体,沉默注视着殿内一幕。 看着裴子跪在萧祁凰面前的姿态,他恍惚还记得,裴子琰那日被立为太子时,面上浮现的傲然和意气风发。 短短不到半个月。 太子之位还没捂热,东宫还没搬进去。 就连太子册立大典都尚未举办……可能以后也没机会举办了。 还真是人生无常。 沈曜川转头问道:“半个时辰到了,你们的皇帝陛下和大臣们,还没商议出一个结果来?” 武王回神,抬脚跨进殿门:“父皇很快就回来,请诸位大人稍等。” 走到萧祁凰面前,他笑看着祁渊:“太子殿下毕竟是一国储君,虽未登基,也是雍朝下一任帝王人选,他入赘南诏这件事事关重大,需再三商议,才好做下决定。” 裴子琰脸色一变,转头看向武王,眼神阴沉而愤怒。 “太子殿下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看来是对去南诏入赘一事万分不满?”武王冷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跟长公主夫妻一场吗?既然觉得自己做错了,就应该用诚意去弥补,太子若连入赘都不愿意,谁会相信你的一片诚心?” 沈曜川垂眸喝了口酒,很乐意看到雍朝皇子狗咬狗。 咬吧。 咬个两败俱伤才好。 至于裴子琰入赘一事…… 本来他没想过这件事的,毕竟如此没品的男人,殿下看清他真面目之后,肯定是不再稀罕了,但殿下不稀罕,不意味着此事就要这么算了。 三座城池算什么? 保家卫国的人又不是裴子琰,失去城池,他担心的不过是雍朝失屏障,但这个担心不止他会有,雍国其他大臣皇子也会有。 裴子琰需要一份独属于他自己的“惩罚”。 入赘。 挺好的。 让他也体会一下孤身他国,寄人篱下成为“侧夫”的待遇,让他尝尝受人冷眼的滋味,看看他每日被人冷嘲热讽看不起时,他能否常年保持坦然自若的态度。 当然,仅仅这样肯定不够。 三年前殿下来雍朝,对他有救命之恩,而他去南诏却没有任何贡献价值,所以他的待遇……嗯,祁将军影卫出身,有的是手段好好招待他。 第74章 孤立无援 当雍朝君臣重新返回大殿上时,时间正好过去半个时辰。 皇帝面色依旧凝重。 看起来没想出特别好的办法。 雍朝君臣一一落座,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还跪在萧祁凰面前的太子,神色复杂,眼神各异。 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就连大臣入座时的脚步声,都几近悄无声息。 沈曜川耐心地等待众人都坐下,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贵国太子赔罪的诚意十足,我们殿下心软,愿意退让一步。” 此言一出,雍朝君臣顿时大喜过望。 众人齐刷刷看向萧祁凰。 “无需裴太子携整个雍朝入赘,只需带姜岐、昔归和福安边关三座城池即可。”沈曜川淡道,“但有个条件,裴太子此次必须跟我们一起回南诏——不是十八房妾室,而是侧夫,这样的退让程度,我相信皇帝陛下和各位大臣应该是满意的。” 话音落下,大殿上鸦雀无声。 皇帝和各位大臣脸上惊喜的表情还没展开,就齐刷刷僵在脸上。 这条件叫退让? 退让在何处? 沈曜川指了指外面天色:“你们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请尽快做决定。” 武王眉头微皱,漠然又厌恶地看了一眼裴子琰,目光转向萧祁凰:“长公主殿下是否非要边关三座城池不可?” 萧祁凰淡道:“那是我的诊金,自然非要不可。” 武王道:“就算我们把太子的命给你,你还是非要不可?” 萧祁凰挑眉:“人终归有一死。不管裴子琰什么时候死,以什么方式死,我救了他的命都是事实,你们雍朝的大夫治病收钱之后,会因为病人死了,就把诊金还回去?” 武王噎了噎,无言以对。 “收三座城池已是我们殿下仁慈。”沈曜川皱眉,已有些不悦,“请诸位别再讨价还价。你们所剩下的可以做决定的时间已经不多,还是多考虑考虑,要不要提出其他要求才是。” 提出其他要求? 他们的要求就算提出来,南诏能答应吗? 武王面色阴郁,转头看向睿王。 睿王目光则落在跪地的裴子琰身上。 不管怎么说,此次事情都因为裴子琰而起。 南诏使臣态度坚决而强硬,显然不容拒绝。 而拒绝的后果……雍朝承担不起。 睿王沉吟,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如果三座城池必须割让出去,他们至少应该确保边关失去屏障之后,雍朝不会立即陷入战乱。 否则雍朝必亡。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眉头深锁,僵着一张脸,不发一语。 睿王沉默良久,忽然看向祁渊:“如果我们答应,贵国是否可以保证不对雍朝动兵?” “不能。”祁渊语气冷峻,拒绝得毫不迟疑,“如果雍朝挑衅南诏,或者你们的太子在南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南诏随时会给雍朝一个教训。” “不,我们不会挑衅南诏,太子也不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情。”睿王连忙保证,“我们只想要和平。” 只想要和平? 直接说怕死得了。 祁渊目光微转,看向萧祁凰:“殿下的意思呢?” 萧祁凰平静道:“依祁将军和沈曜川所言,裴子琰带着三座城池做嫁妆,入赘南诏,并在半年之内归还一千万两白银,南诏保证,一年之内不对雍朝动兵。” 她目光微抬,看着裴子琰的眸光凛冽生寒:“若裴太子在南诏安分守己,表现得令人满意,三五年之内,南昭可以跟雍朝维持和平。” 裴子琰指尖一颤,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明白了萧祁凰的意思。 这是她对他的报复。 退让不是因为他们真的那么仁慈,而是给一个雍朝君臣无法拒绝的理由,让他们抱有一丝希望,彻底舍弃他这个太子。 裴子琰心知肚明,他刚被立为太子,朝堂上支持他的大臣没几个,唯一一个分量重的云骁然已经被打入大牢。 眼下只要能保住雍朝,满朝文武都巴不得他被带去南诏,甚至武王和睿王党都恨不得他死在南诏,别再回来争夺皇位。 果然,萧祁凰这个保证一出,雍朝大臣们顿时松了口气。 他们失去边关屏障,担心的就是南诏跟雍朝兴兵,若能保证三五年之内不打,他们自然可以在边境重新部署兵力,并尽可能地在三年之内提拔新的将军,充裕国库,筹备粮草,随时做好迎战准备。 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丞相清楚他们不可能继续退让,转头看向皇帝,拱手道:“皇上,此次确实是我太子理亏在先,我们……” 理亏之人当然不仅仅是太子,皇上和皇后何尝不是罪魁祸首? 撇开萧倾雪对太子的救命恩情不谈,只论圣旨赐婚一事,两年前是皇帝亲自下旨,把萧倾雪赐婚给晋王做王妃,原配嫡妻,仅仅两年,又把人家原配嫡妻贬为侧妃。 堂堂一国之君,圣旨跟闹着玩似的。 以为人家只是个医女,好拿捏,只会忍气吞声。 可如今人家翻脸不干了,且实力比雍朝强大那么多,皇上和皇后开始后悔了。 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众臣心里想着,却并不敢说出来。 皇帝已然知道他们的想法,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依丞相之见该如何?” 丞相低头:“恕臣斗胆。皇上可以答应以三座城池作为嫁妆,让太子去南诏。” 皇帝眉头皱紧,转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裴子琰:“子琰,你说呢?” “父皇,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武王言语里隐藏着鄙夷,“谁犯错,谁承担后果。何况南诏答应不对雍朝出兵,足以证明他们是个君子之国,定会遵守诺言,善待太子,请父皇不必担心。” 端王点头:“是啊,眼下长公主正在气头上,我们理亏在先,补偿理所当然。若太子能诚心弥补,挽回长公主的心,说不定以后两国还真有机会成为姻亲盟国。” 姻亲盟国? 沈曜川想说他天真得可笑。 裴子琰去南诏是一定的,但能不能顺利或者抵达南诏,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这一路他们定会好好“招待”他,让他体会欲仙欲死的滋味。 睿王、端王、燕王和武王,四位皇子个个说服皇帝,答应太子去南诏做侧夫。 以丞相为首的大臣们也纷纷附和。 此时此刻,还跪在殿上的裴子琰,终于真切地体会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那种身处广阔天地间却无亲无故的寒冷,弥漫着四肢百骸。 他蓦然醒悟,他的处境其实一直如此。 第75章 拟定屈辱协议 从身体出现问题那一刻开始,这么多年,他从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交心的人,满朝文武支持的从不是他。 国舅府和云将军府是朝中唯二支持他的人。 可国舅是母后兄长,是他的舅舅,天然该站在他背后。 云将军府到底是真心效忠,还是为了利益,裴子琰比谁都清楚。 这些年除了父皇母后,只有萧倾雪对他真心。 她明里救他,暗中护他。 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靠着她。 可这唯一的真心,却被他亲手踩碎,践踏成泥。 裴子琰肺腑寒气弥漫,怔怔垂眸,一张脸白得可怕。 他连指尖都是冷的。 倾雪,是我对不起你。 你如何报复我,惩罚我,都是我应得的。 “我愿意。”一片争吵声中,裴子琰忽然开口,声音沉寂而悲凉,“我愿意放弃太子身份,愿意去南诏赎罪。” 他缓缓转身,朝皇帝所在的方向跪着:“父皇,儿臣愿意。” 大殿上就这么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脸上,眼神各异,心思各异。 皇帝表情几番变换,似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最终却只是缓缓点头:“好。” 裴子琰心头泛起无边寒意。 看吧,连父皇都如此轻易就放弃了他。 可见在他心里,太子之位并不是非他不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一直不立太子? 明明朝中几位皇子都有党派。 可他偏偏立了他这个卧床多年的皇后嫡子。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尊重皇后,偏爱嫡子,愿意空出太子之位等他病愈,愿意悉心为他铺路……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父皇照样选择舍弃他。 裴子琰心头一片悲哀。 从始至终最在乎他的人,从不是他的亲人,也不是他的兄弟,而是那个把他从鬼门关拽回来的人,给了他两年温柔和容的人,给了他无限柔情和底气的人。 只是当他背叛了感情。 她的报复同样冷酷得让他无力招架。 裴子琰心头一片死寂,再无一点希望。 “既然皇帝陛下和诸位大臣都想好了,那就拟一份协议吧。”沈曜川让人准备纸笔,“从此姜岐、昔归和福安三座城池归南诏所有,请皇帝陛下先拟一份诏书颁布四海,半个月之后,我们回到边关,就会将兵马调至三城,请你们的兵马和官员尽快退出,我们会重新安排南诏官员管辖这三城。” 皇帝面色青白,命贴身太监拟诏书。 “协议条款由贵国拟定,我们过目即可。”沈曜川笑了笑,人畜无害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警告,“我是生意人,见惯了商场上各种尔虞我诈,所以皇帝陛下千万别在协议上动心思,不但毫无意义,反而会适得其反。” 皇帝表情僵硬,笑意勉强:“请沈家主放心。” 他攥紧双手,恨不得拂袖而去。 三座最重要的城池如此轻而易举就给了出去,比打败仗谈和还让人觉得屈辱,但凡雍朝还能调出一支精兵,但凡粮草不用发愁,他怎么可能任由南诏狮子大开口? “协议要写清楚一点。”沈曜川漫不经心地提醒,“裴子琰去南诏是做侧夫,时间不限,南诏一年之内不对雍朝用兵——当然,前提是雍朝安分守己,你们的太子在南昭也安分守己。” 大殿上一片压抑的安静。 只有沈曜川温润的声音不疾不徐地想着,像是在雍朝君臣冰冷的心扉不停地浇冷水,让他们彻底体会一把冷彻心扉的感觉。 御前总管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搬桌椅,磨墨,拟诏书和协议。 八月末的天气白天里尚有几分燥热,夜间只能说温度适宜,可此时的大殿上却犹如沉浸在腊月寒冬之中,每个人四肢都是冰凉麻木的。 沈曜川这个人长得很好看,跟温润贵公子似的。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可他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句句让人心情沉重。 安分守己。 这四个简简单单的字眼,通常是男人对妻妾的警告,是君王对大臣的警告,原本无需刻意解读。 可这四个字从沈曜川嘴里说出来,在此时此刻这样的处境下说出来,显然是一种让人不敢去深思的意思。 裴子琰在雍朝是太子,一旦去了南诏,名义上是侧夫,实际上却更像一个质子。 一个寄人篱下的质子,一个身在他国地盘上的质子,他能做什么不安分守己的事情? 他敢不安分守己吗? 除非他们要求的安分守己比字面上的意思更过分,更可怕。 雍朝大臣们不愿去想,他们也不想去思考。 因为不管南诏是什么意思,他们都没有别的选择,这个已经是最轻的代价了。 殿上灯火明亮。 更漏声回荡在耳畔。 眼下已经过了子时。 从早上到现在,除了如厕和商议决策的那半个时辰,他们几乎都待在这里,一个昼夜,心理上漫长的煎熬,让人从云端跌落地面,还要再打入十八层地狱。 众人汗湿重衫,在这个夜里不停地打着寒颤。 直到诏书拟好,协议拟好。 御前太监轻手轻脚拿过去给萧祁凰过目,给祁渊过目,给沈曜川和湛青梧几人一一看过。 协议上用词都谨慎到了斟酌再斟酌的地步。 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萧祁凰点头:“签吧。” 于是继和离书之后,这份割让城池的协议,成为萧祁凰拿到的第二份盖有雍朝玉玺的文书。 在这场和离风波中,她大获全胜。 裴子琰和雍朝败得惨烈。 “协议签好了,诸位可以先去休息。”沈曜川提议,“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晚上,等天亮就告辞离开,不会打扰皇帝陛下和诸位大臣上朝议事。” 这句话不管是不是讽刺,听在雍朝大臣们耳朵里都是讽刺。 上朝议事? 他们刚刚签下了一份屈辱的协议,还有心思上朝议事? 议什么? 今晚一夜没睡,明天皇上应该会下旨免朝,然后好好补觉才是。 就是不知道皇上还能不能睡得着。 睿王和武王肯定睡得着。 裴子琰去往南诏,雍朝要重新立太子,睿王就是最佳人选。 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情,睿王深刻地意识到,权力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清楚雍朝想要强大,必须提拔重用有能力的武将,既不能让一家独大,也不能让兵力成为雍朝的弱点。 还有国库也是。 他应该尽快想办法让国库充裕起来。 等他成为下一任皇帝时,绝不会让今日屈辱重现,他会在有生之年,夺回那三座城池,并让南昭付出代价。 第76章 你放过子琰好不好? 圣旨拟好,协议签订。 沈曜川说他们可以去休息,不必留在这里。 这座大殿借给他们一晚上就行。 但殿上无一人离去,皇帝父子和大臣们坐在殿上陪着他们。 夜风阵阵,从殿门拂进。 带来一阵阵寒意。 皇帝陛下坐得身体僵硬。 登基十几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艰难煎熬的时候。 这一个昼夜,他的帝王尊严被人踩在脚底,践踏得彻彻底底。 若有人问他此时在想什么,他心里的想法跟裴子琰几乎一样。 他在想,萧祁凰为什么刚来雍朝时,不表明自己的身份? 就算治病救人时,她不想透露身份来历,可在她跟子琰成亲时,她不该瞒着身份。 因为家世来历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底气。 如果早知道她是南诏长公主,他们一定以最高礼节相待,而不是让她做侧妃——虽然侧妃已经是一个医女最大的荣耀。 可她瞒着自己的身份,如今却来指责他们忘恩负义。 皇帝心底无法克制地生出戾气。 南诏不就是仗着强悍的军队,才敢如此盛气凌人? 皇帝目光微转,看向萧祁凰沉静平淡的神色,心里忽然生出一个猜想——有没有可能,这一切本来就是南诏的阴谋? 利用救命之恩和夫妻感情,先获取子琰信任,顺利成为他的王妃之后,再要求他遵守诺言,一辈子不变心。 但凡他娶其他女子,就是忘恩负义,薄情寡义,她就有顺理成章的借口对南诏狮子大开口。 否则怎么解释他跟子琰夫妻一场,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非要雍朝城池不可? 因为她本来就是冲着边关城池来的。 南诏没费一兵一卒,那三座城池转瞬成了他们囊中物,好一个歹毒的计谋。 皇帝越想心头越冷,捏着酒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 可即便这个猜测是真的,他也没办法破这个局。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天际终于现了鱼肚白,天空灰蒙蒙一片。 萧祁凰站起身,缓缓舒展着坐了一夜的身体。 祁渊和其他人跟着起身。 皇帝抬头看着他们,龙颜布满疲惫憔悴之色。 年轻的大臣们还好,上了岁数的老臣在这里提心吊胆坐了一个晚上,几乎没要去半条命。 殿外三千精锐已经准备好,如松一般站着,夜间轮班睡了两个时辰,看起来依然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反观雍朝这边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眉眼气色看起来都糟糕透顶,强打起来的精神,看着有种力不从心之感。 皇帝走到殿外,吩咐贴身太监:“去通知皇后。” “是。” 皇后昨晚焦躁得失眠一夜。 天还没亮,她就洗漱结束,换好衣服候在殿内,随时等着外面的消息。 传旨太监进殿那一刻,她心头猛的一跳,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如掉进了冰窟窿:“谈判结束了?” 传旨太监低着头:“是。”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荣耀的事情,对整个皇族来说都是耻辱。 所以传旨太监表情亦是惶然。 皇后身体晃了晃,顾不上再问其他,匆匆坐上凤辇来到前殿,看到殿前乌压压的阵仗,几乎是踉跄着走下凤辇。 她眼睛不停地搜寻着,当看到裴子琰跟南诏使臣们站在一起时,她一颗心仿佛坠入深渊,浑身血液逆流,双腿有种被冻住的僵硬感。 众臣朝她行礼。 皇后脸色刷白,步伐僵硬,一步步走过来:“皇上……” “皇后。”皇帝收拾好情绪,眉眼维持着属于帝王的威严,“经过一夜商议,朕跟南诏使臣达成协议,让子琰携三座城池,以长公主侧夫的身份入赘南诏——” “皇上!”皇后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子琰是您的儿子啊,他是皇上和臣妾的唯一嫡子,皇上!” 裴子琰走上前,抿着唇,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母后,大局为重。” “皇上。”皇后挣脱裴子琰的双手,跪在地上,抬头看向皇帝,满眼凄厉绝望之色,“子琰这一去南诏,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沈曜川眉梢一挑,“这是指控我们会虐待贵国太子?我们的长公主在雍朝三年,我们可没指控你们虐待殿下。” 皇后红着眼眶,突然转身朝萧祁凰跪下:“长公主!是我有眼无珠,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背信弃义,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放过子琰好不好?本宫求你了,长公主……子琰他是爱你的,你们夫妻一场,你能不能……能不能……” 沈曜川看向皇帝:“你们的皇后就是这般疯癫吗?” 皇帝脸色一沉,沉声喝道:“皇后,注意你的仪态!” 皇后顾不得仪态,她只知道错过今天,错过这个时辰,子琰一旦去了南诏,此生不管是生是死,只怕他们母子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长公主!”皇后红着眼,绝望地看着萧祁凰,“求你放过子琰吧!是我们对不起你,可你已经跟他和离了,你不是说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吗?” “确实各不相干。”祁渊冷冷看向皇后,嗓音沉冷如铁,“裴子琰只是入赘去南诏,做谁的侧夫还不一定。长公主的侧夫轮不到他,皇后大可以放心。” 皇后表情一僵:“你……你说什么?” 沈曜川走过来,拿出那份份量极重的协议:“协议已经签好,你们的皇帝和大臣都同意了,裴子琰自己也没意见,皇后娘娘,你无权过问。” 皇后浑身发冷,心头被恐惧和绝望笼罩。 祁渊冷道:“本将军会为裴子琰单独准备一辆马车,皇后不必担心。” 说罢,抬手道:“出发。” 皇后追上去,扯着萧祁凰的衣摆:“长公主!长公主!” 皇帝怒喝:“来人!把皇后拉开!” 第77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名太监上前拉开皇后。 皇后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凄厉哀求着:“长公主,求你放过子琰!求你放过他!” 萧祁凰神色淡漠。 她对裴子琰已经毫无兴趣,带走裴子琰是祁渊的意思,她倒不是做不了祁渊的主,她只是不想做这个主。 萧祁凰对祁渊,从他十五岁到如今,一直都是纵容的态度。 只要不是触犯底线的事情,她愿意满足他。 萧祁凰不想再听皇后歇斯底里的哀求,朝皇帝和诸位大臣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开。 祁渊沉默跟在她身侧。 裴子琰压下心头沉重思绪,安慰着皇后,劝她以大局为重,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跟上萧祁凰。 他沉默地盯着前面那个背影,不是萧祁凰,而是身姿挺拔瘦削的祁渊,眼底暗沉几分,总觉得祁渊对萧祁凰有种说不出来的……占有欲。 不是强势的占有欲,而是骨子里的恭顺和亲密,并且萧祁凰无形中也默认了这种亲密。 这不太正常。 三千铁骑浩浩荡荡,护着长公主出宫。 皇帝站在殿阶上,远远望着礼部官员送南诏使臣离开,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紧,眼神晦暗难测。 睿王等几位皇子不发一语地看着,直到那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出宣政门,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他们才敛下眸子,无声地交换着眼神。 “睿王。”皇帝声音阴沉,充满着算计,“立即安排几个身手利落的探子,赶在他们之前抵达南诏,告诉南诏皇帝,就说这位长公主和祁将军有不臣之心。” 睿王一愣,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父皇。 其他几位皇子和大臣们也齐齐转头看向皇帝陛下。 “还愣着干什么?”皇上皱眉,声音充满着不甘,“难道真打算坐以待毙?” 睿王回过神,恭敬领命:“儿臣遵旨。” “另外。”皇帝目光从礼部官员脸上一一掠过,“礼部挑几个善辩的官员,跟武王一起前往东襄,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务必使东襄答应跟雍国结盟。” 大臣们都愣住了。 原本屈辱不满的心情,终于稍稍好受了一些。 原来皇上并未打算坐以待毙。 武王愤怒不甘了一夜的心情,此时因为皇帝的几句话而略有缓和,他沉默地想着,不管能不能成,至少父皇是有所行动的,而不是惧于南诏的威胁,连稍稍挣扎的胆量都没有。 皇帝让他们先去商议,然后下旨摆驾凤仪宫。 皇后被强行带回凤仪宫之后,靠在床前半天没有说话,表情死寂,脸色苍白如纸。 皇上屏退左右,走到内室床沿坐下:“皇后。” 皇后缓缓抬头,双眼死寂无神,连行礼都忘了。 “朕知道你难受。”皇帝握着她的手,“但是眼下没有别的选择,唯有让子琰去一趟南诏,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皇后悲凉一笑:“用子琰的命,换雍国一线生机吗?” 皇上体谅她的心情,所以并未生气,只是说到:“置之死地而后生。” 皇后一怔:“什么意思?” “子琰跟萧倾雪……不,萧祁凰夫妻缘分未断,他们之间只是有点误会,别忘了萧祁凰做了两年晋王妃,虽然没有孩子,但早已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且两年夫妻感情并不掺假。”皇帝轻叹,“若萧祁凰就此离开,跟子琰哥分隔两地,我们反而该担心,一旦南诏真对雍国发兵,萧祁凰大概不会理会。” 皇后沉默地听着,不发一语。 “可子琰跟着过去就不同了。”皇帝语气深沉,“夫妻情分永远存在,一份和离书改变不了什么,别忘了女子从一而终。” 皇后一震。 是啊,女子从一而终。 萧祁凰不但跟子琰有夫妻情分,他们之间还有很亲密的关系,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 “子琰去了南诏之后寄人篱下,可以用苦肉计换取萧祁凰的心疼。”皇帝如意算盘打着,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女子最容易心软,萧祁凰这些年为子琰付出不少,怎么可能说不爱就真的一点都不爱了?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心里的愤怒。” 皇后被他一番话说服,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子琰孤身一人……” “朕会安排一些人悄悄潜入南诏,暗中保护他,在合适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皇帝语气笃定,“另外,朕让礼部挑选一些灵活善辩的官员,跟武王去东襄走一趟,尽量争取跟东襄结盟,若能成功,我们就多了个盟友。” 皇后死寂的眼神终于活了过来。 她红着眼眶,起身跪下:“皇上心里还想着子琰,臣妾……臣妾……” 皇帝把她扶起来:“我们是夫妻,子琰是我们的儿子,朕怎么舍得让他一个人远走异国他乡,而无动于衷?” 皇后低眉请罪:“臣妾方才失态,求皇上恕罪。” “你失态,才能让南诏放下戒心。”皇帝笑了笑,一副老谋深算的表情,“他们会以为我们真的无计可施了,但偏偏,朕就是不放弃。” 顿了顿,“朕会悄悄把云骁然放出去,让他悄悄去南诏走一趟,只要他能立功,保护好太子,朕就不追究他在边关私建将军府和贪墨军饷的罪名。” 皇后听他连云骁然都要放出来,终于相信皇上是真的做好了安排,不由喜出望外:“多谢皇上!皇上对待臣妾和子琰这份心,臣妾……臣妾就算死了也无怨!” 皇帝扶着她,轻轻叹气:“能不能成还不一定,朕只能尽力而为。” 第78章 你有什么资格嫉妒? 出了宫门,萧祁凰停下脚步。 宫外马匹已经备好,萧祁凰和祁渊先后翻身上马,转头朝雍朝官员道:“诸位请回吧。来日有缘再见。” 礼部官员们原本打算送他们出城。 但萧祁凰显然没有跟他们继续寒暄的雅兴,转头祁渊吩咐一句,策马慢行离去。 三千铁骑浩浩荡荡跟在身后,个个身姿挺拔,气势凛锐,让人远远望着,就有一种胆寒之感。 湛青梧和夜凌风一人一骑,跟在萧祁凰和祁渊身后。 两人中间是裴子琰。 湛青梧握着缰绳,转头瞥他一眼:“欢迎裴太子去南诏做客。” 裴子琰目光一直落在前方那个背影上,淡淡开口:“祁将军跟长公主的关系很好?” “那自然是极好的。”湛青梧面上多了几分笑意,“我们祁将军是长公主的人,祁将军的‘祁’,就是长公主名字里的祁。”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刀,毫无预警地插进了裴子琰心脏最脆弱的地方,他眸色一暗,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突然从心底滋生出来,急速发酵,让他感到愤怒。 那种嫉妒和愤怒,像是自己的妻子被人惦记,夹杂着一点屈辱和难堪,让他浑身都散发着戾气。 “怎么?”湛青梧斜睨着他,眼神里染了些许嘲弄,“裴太子这是嫉妒?” 裴子琰握紧缰绳,不说话。 “你有什么资格嫉妒?”湛青梧声音冷冷,毫不掩饰言语间的鄙夷,“若不是殿下有过一段特殊的经历,你这样的人,这辈子连见我们长公主的资格都没有。” 萧祁凰连续半年做同一个梦的情况,亲近点的人都知道,因为当初皇上为她请过太医,甚至还请过高僧解惑。 若非这个无法解释的梦境,谁会同意让长公主跟雍朝一个病秧子在一起?就连太后也是不得不接受“梦境可能是上辈子缘分未了”的说法,才愿意让女儿千里迢迢来到雍朝,了这一段尘缘。 但事实证明,这段缘分是一段孽缘。 既然是孽缘,自然要尽快斩断。 队伍出了城,就开始加速赶起路来。 三千多铁骑疾奔时的气势恍若雷霆,让人心惊,裴子琰马术不错,可他身体素质差,比起这些精心训练过的精锐,他就像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马背上颠簸半天,他几乎承受不住。 中午停下来休息时,他脸色发青发白,下马时双腿虚软,差点没摔倒在地。 “真是个废物。”夜凌风话不多,却毒舌,并且毫不掩饰对裴子琰的鄙夷。 裴子琰没说话,任由他嘲讽,一双眼不自觉地去寻找萧祁凰的身影。 萧祁凰跟祁渊坐在一块儿,靠着大树,祁渊很自然地给她递了一个饼,萧祁凰接过来咬了一口。 裴子琰抿唇,想说那个饼有什么好吃的? 她既然是尊贵的长公主,为什么她的手下不弄一些丰盛的膳食给她? 为什么她要跟将士们吃一样? 她在晋王府里,不管是做王妃还是后来的侧妃,饮食上从未委屈过一次,哪顿吃的不是荤素好几个菜? “辅都有我们的别院,下午赶路快点,晚上正好可以进城入住别院。”沈曜川坐在一旁,远远看着裴子琰投过来的眼神,忍不住眯眼,“裴太子像是有话想跟殿下说。” 萧祁凰靠在树干上,神态悠闲而从容:“祁渊,将士们昨日辛苦,没休息好,你让他们搭好帐篷,原地睡一个时辰,等这阵太阳过去了再赶路。” 祁渊领命:“是。” 命令传下去,三千将士就地扎营,一个个利落地搭好自己的帐篷,直接钻进帐篷里睡觉去了。 裴子琰手里拿着一块饼,想去找萧祁凰说话。 可俞砚和夜凌风拦在他面前,目光漠然:“你现在只是个阶下囚,没资格靠近长公主,劝你歇了这份心思。” 裴子琰垂下眸子:“我跟长公主夫妻一场,关系比你们亲密。” 俞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裴太子,你现在只是我们的阶下囚,连站着跟长公主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裴子琰面上浮现羞怒之色:“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相信她真的如此无情。” 一阵疾风骤起。 夜凌风手里那柄玄铁剑鞘狠狠砸在他后膝,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裴子琰毫无预警地发出一声惨叫,随即狼狈跪倒在地。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听着让人心惊。 剧痛袭来,那力道几乎要砸碎膝盖骨,裴子琰脸色惨白,冷汗如倒豆子一般渗出,身体微微蜷缩,俊逸的一张脸因为疼痛而扭曲,整个人不停地颤抖着。 远处萧祁凰看到这一幕,却并未说话。 夜凌风握着剑柄,居高临下地看着裴子琰:“大将军有令,为了让你尽快认清自己的身份,这一路只要裴太子再提及跟长公主曾经的关系,本将军就会好好招待你,直到你接受事实为止。” 说罢,他蹲下来,抬手拍了拍裴子琰的脸,羞辱意味十足:“按照两国约定,一年之内我们不会对雍国动手,但一年之后,雍国会成为南诏舆图上的一部分,你这个太子只会是南诏最低级的囚奴,别再摆你这个太子的架子。” 裴子琰膝盖像是要断掉一样,疼得根本无法听清夜凌风在说什么。 他只是在痛苦中缓缓抬头,用一双被汗水浸湿的双眼,去寻找那个曾经对他关怀备至的女子。 倾雪,倾雪…… 萧祁凰靠坐在大树下,吃完一块饼,喝了点水,远远看见俞砚和夜凌风的动作,大抵清楚他们是奉祁渊命令行事,遂未曾理会。 她只是看着沈曜川:“你不去休息?” 沈曜川道:“属下不累。” 萧祁凰挑眉道:“别回了昭京,告诉皇兄说我虐待你。” 沈曜川面露赧然之色:“我一个大男人,就算真被殿下虐待了,也绝不会去主上面前告状,请殿下放心。” 明月坐在旁边偷笑。 “明月。”湛青梧走过来,抬手揉了揉明月的头,“听说你这段时间表现得彪悍泼辣,把雍朝皇后和太子骂得狗血淋头。” 明月皱了皱鼻子:“他们欠骂。” 湛青梧道:“你就不怕裴子琰恼羞成怒,真的杀了你?” “他又不是没这个心思。”明月冷哼,“可惜他有那个杀心,没那个怂胆。” 裴子琰确实有两次对明月起了杀心。 但他是个软弱又矛盾的人。 一边想压制殿下,一边又不敢真的对她如何,或许是心里还存着几分对救命之恩的顾忌,也或许是因为对殿下真有几分感情,也有可能是担心逼急了殿下,殿下会在他饭食里下毒。 所以就算他想杀明月,有殿下护着,裴子琰也不敢真的动手。 当然,就算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当真要动真格的,明月也没什么好怕的。 殿下身边还有隐风在呢。 一个影卫不敢说能敌千军万马,但保护主子绰绰有余,何况只要殿下给裴子琰下个毒,保准他乖乖听话。 三千精锐全部开始休息。 祁渊搭好一个帐篷,走过来:“殿下到帐篷里睡一会儿吧,臣去给殿下买些吃的。” 萧祁凰淡笑:“都吃饱了,还吃什么?” 祁渊垂眸:“委屈了殿下。” “不委屈。”萧祁凰说着,转头吩咐,“你们都去休息,我跟祁将军说说话。” 第79章 臣不想成家 沈曜川起身离开。 明月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打算浅眠一会儿。 殿下身边有祁将军在,无需她伺候。 祁渊在萧祁凰身侧坐了下来。 “这三年表现得不错啊。”萧祁凰倚着大树,目光落在祁渊脸上,神色莫名地放松下来,“做了一品镇国大将军?” 祁渊摇头:“没有。” “没有?”萧祁凰皱眉,“你把手下的兵训练得这么好,皇兄没封你做镇国大将军?” 祁渊面上看不出特别的情绪:“臣不想做镇国大将军。” 萧祁凰面色微顿:“为什么?” 祁渊垂眸不语。 “祁渊。”萧祁凰语气温和,“镇国大将军是南诏多少男子的梦,封了大将军以后,再有军功就是封侯,你不希望封侯开府,庇荫后代子孙,让他们生来就有显贵的人生?” 祁渊还是垂眸不语。 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萧祁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总觉得祁渊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大概是比以前成熟了,有了自己的心思。 十五六岁时候的祁渊很单纯,单纯得有话直言,虽然每次说话都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但心思很简单。 影卫的心思本来就简单。 只是这些年渐渐有了些思绪,看起来总像是藏着心事的样子。 南诏武将军衔以镇国大将军最高,正一品,是全国武将之首,拥有调动三十万大军的权力。 其下镇东、镇南、镇西、镇北为二品,各分管六万兵马。 祁渊这个大将军较为特殊。 因为他是以影卫的身份入军营,跟普通的将领不一样,他强悍的身手和刁钻的战术,亦注定他跟一般武将不同。 他初掌兵权时,手下就三千人。 这三千人跟着他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后来一步步晋升,可以执掌的兵权大了,武将品级上去了,能调动的兵马多了很多,但每次带兵平叛,他依然只带这三千兵马。 这三千人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精锐。 因为太严苛的挑人标准,太严酷的训练方式,以及不近人情的淘汰制度,注定这支精锐人数不会太多。 但兵在精而不在多。 放眼整个南诏,他们的战斗力无人可敌。 祁渊权力不小,早在三年前就做了大将军——没有品级、没有封号的大将军。 有点不太正式,却是他自己的选择。 没想到三年过去,依然是一个光秃秃的,没有品级、没有封号的大将军。 “臣……”祁渊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臣不会成亲,也不会有子嗣。” 萧祁凰沉默片刻,眉头微皱:“祁渊,虽然你是影卫出身,但封为大将军之后,完全可以成家立业——” “殿下。”祁渊有些急促地打断她的话,“臣不想成家。” 萧祁凰再次沉默下来。 “臣冒犯殿下。”祁渊翻身而跪,“请殿下治罪。” “无妨。”萧祁凰嘴上说着,看着他的眼神却透着深思,“是否愿意成家是你的自由,我不勉强你,你也不必太紧张。” 祁渊垂眸不语。 萧祁凰换了话题:“我三年没回去,南诏如今情况如何?” 祁渊垂眸,声音沉稳:“陛下想把皇位传给殿下,但国师不同意。” 皇上要传位,必先提前为继承者铺路。 这些年他一直在等着萧祁凰回去,妹妹没回去之前,他不会传位给任何人。 皇族还有其他兄弟。 若是父皇在,必然不会传位给一个公主。 但如今的江山在谁的手里,就由谁当家做主,哪怕多少人反对,哪怕阻碍重重,都阻挡不了他把皇位传给自己妹妹的决心。 不仅仅是因为一母同胞,感情深厚,亦是为了自己退位之后,能拥有一个安定宁静的生活。 萧祁凰神色平静,不置可否。 “国师曾经算出陛下无子,对陛下想退位的想法并不反对,但他不赞成陛下传位于公主。”祁渊眉眼微敛,“他希望陛下从几位皇兄弟之中挑选一个,做下一任天子。” 萧祁凰没说话。 国师的态度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大哥要把皇位传给谁,取决于他自己,暂时来说,还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决定。 就算父皇在世时很信任国师,给了他崇高的地位,大哥也不会由着他僭越,连决策江山继承人这种重大之事都想参与。 “祁渊。”萧祁凰靠着树,眉眼微深,“你觉得国师的占卜术有没有出错的时候?” 命中注定没有子嗣? 若是在以前,萧祁凰可能就信了这句话。 但是经历过雍朝这一事之后,她觉得所谓的命中注定,也并不那么靠谱。 命中注定有时候也不过是人为的选择罢了。 祁渊道:“不管国师的占卜结果是真是假,陛下都愿意当他说的是真的,这是一个很正当的退位理由。” 萧祁凰缓缓点头,认可他这句话。 大哥确实早就有了退位的想法。 萧祁凰沉默片刻,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裴子琰,声音淡淡:“为什么要把裴子琰带去南诏?” 祁渊眸光微垂,看不清眼底色泽:“他该死。” 萧祁凰转头,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须臾,无声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大哥对影卫的培养方式确实太成功了,就算做了几年大将军,依然不改骨子里的死忠。 祁渊就是皇族培养出来的,最锋利的一柄剑。 毫无动摇的忠心是约束他行为的剑鞘,但这柄剑的锋利和凶残,只会因为剑鞘而隐藏,却从不曾消失。 萧祁凰站起身,眉头微蹙:“暂时不必动手太过,耽误行程。” 祁渊跟着起身:“属下心里有数,他若承受不住,臣给他准备一辆马车。” 萧祁凰眉梢一挑,想到他在雍国皇宫里对皇后说的话。 单独给裴子琰准备一辆马车。 是否那个时候,他就没打算让裴子琰好过? 萧祁凰淡哂,没再说什么,转头翻身上马。 祁渊垂眸,攥在身侧的手缓缓松开,细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她没生气。 是不是可以证明,她对裴子琰确实再无一丝感情? 第80章 跪上一夜 夜凌风和俞砚两人带着裴子琰殿后,随行一百人护送,其他人跟着萧祁凰和祁渊一路疾驰,于傍晚时分抵达辅都郊外。 将士在郊外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沈曜川和祁渊护着萧祁凰进城,抵达一处沈家别院。 这座别院所处位置偏僻幽静,不在繁华人多的地段,不会引人注目,但别院里规模不小,院子里侍女等候多时,热水已经烧好,晚膳也已备好。 萧祁凰在侍女伺候下,先去沐浴更衣,明月贴身跟随着。 祁渊候在院子里,身躯高大挺拔,一身黑衣衬着劲瘦体魄,即便几乎跟黑夜融为一体,也无法忽略慑人的压迫感。 他站在廊下,抬头望着漫天星光,被压在心底三年的思念如破笼而出的兽,急于挣脱束缚,疯狂地躁动起来。 他捂着心口,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 影卫不该有感情。 就算做了将军,他们的身份也是云泥之别。 他从不敢肖想。 可是…… 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心脏,却是他无论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罪证。 祁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三年…… 漫长的三年,终于结束了。 “将军。”夜凌风和俞砚走进来,身后跟着步履蹒跚的裴子琰,“裴太子非要见长公主殿下。” 祁渊目光微抬,转瞬又是那一副冷峻沉稳、淡漠寡言的模样,眼底的寒芒凌厉得让人心悸。 裴子琰双腿疼得厉害,下盘虚浮,走路打飘,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拖着双腿走进院子,神智恍惚,未曾看见祁渊那双冷冽的眸子,只是怔怔望着灯火明亮的主屋。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过往一幕幕。 温暖柔和的灯火下,萧倾雪端来一碗刚煎好汤药,在他喝药时,温柔替他把脉:“身体好了大半,这帖药喝完,以后无需日日再喝,两天一次就好。” 彼时他嘴上总是抱怨,眼底却难掩幸福:“总算不用再喝这些苦戚戚的药了,我感觉我连呼吸都是苦的。” 可比起瘫痪在床的日子,能天天喝苦药,都是一种难得的奢望。 裴子琰咬着唇,想到每次被其他皇子嘲笑奚落,都是倾雪替他出头……虽然她自己也常常被人嘲弄贬低。 可那时候被她护着,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倾雪,既然你给了我一次生命,曾经又那么温柔地把我放在心上,如今为何不能……为何不能对我宽容一些? 你付出那么多的心血和精力,当真就这么绝情,说不要就不要了? “非要见长公主?”祁渊冰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裴子琰的思绪,“裴子琰,你今晚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在这里跪上一夜,明日一早就能见到长公主;二是去郊外跟将士们待在一起,明日能不能见到长公主,看你的运气。” 说罢,转身进屋:“让他半盏茶之内做决定。” “裴太子。”夜凌风冷漠而厌恶地看着他,“你听到了,别说我们祁将军故意刁难,两个选择对你够仁慈了。” 裴子琰道:“我要见长公主。” 夜凌风道:“在这里跪上一夜,明日一早,长公主起身出房门时,你自然能见到。” 裴子琰垂眸看着脚下的青石板。 跪一夜? 他不是没跪过。 求娶萧倾雪为王妃那日,他就在宫里跪了一天一夜,可那时……那时他大病初愈,身体尚且虚弱,母后怜惜他,先是命人给他拿了软垫,拿了吃的喝的,他跪累了,膝盖跪疼了,就坐着歇一会儿。 旁边有太监伺候着,随时问他需要什么。 他饿了,他们准备好美味膳食,他喝了,他们奉上茶水,下午还有刚出炉的点心,他疲乏了,有人给他揉腿上药,他要去更衣如厕,有太监扶着他去,夜间冷了,母后命人给他送来大氅…… 所以那一天一夜,只是时间上难熬了一点,但有着那股信念,他硬是支撑了下来,顺利求娶到萧倾雪。 可今晚…… 今晚还会有人心疼他,给他送吃的,送喝的,给他揉腿吗? 裴子琰想赌一赌。 他赌倾雪会心软,她从来见不得他受苦。 裴子琰缓缓在青石板上跪了下来,抬眼望着正前方的房门,想象着灯火明亮的屋子里,倾雪是在沐浴还是吃饭。 她没事做的时候,通常喜欢执一盏茶,坐在床边看书。 她在晋王府那三年,除了泡在药房配药,其他时间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书,看很多很多书,一有空闲就看书。 经史子集,医书,兵书,奇门遁甲……那时他很好奇,为何她对奇门遁甲感兴趣,她只说觉得有趣,随便看看。 她偶尔连那些民间话本子也会看,可以打发时间,调节心情。 裴子琰满心苦涩地想着,原来他对曾经那些看似日常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现在回想起来,只寻寻常常的一些事情,都让人感到无比幸福。 刚泡过热水浴的萧祁凰,浑身的疲惫在热水浸泡下有所缓解,但也因此困倦袭来,让她昏昏欲睡。 “殿下可不能现在就睡。”明月伺候她更衣,“等用了晚膳,消消食再睡吧。” 萧祁凰睁开眼,失笑:“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 “那不行。”明月面色娇俏,“本来一路奔波赶路就辛苦,若是不好好吃饭,把殿下饿瘦了,回去陛下可要问我的罪了。” 萧祁凰打起精神,转身走了出去。 祁渊正候在外面,一袭黑袍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如岳峙渊渟,周身流泻出让人无法忽视的锋锐和冷戾气息。 听到脚步声,祁渊转过身,微微垂眸:“殿下。” 萧祁凰嗯了一声。 祁渊吩咐侍女传膳。 萧祁凰走到窗前,看到院子里跪着的那个人,不由奇怪。 她转头看向祁渊:“你让他来的?” “他自己来的。”祁渊回道,“可能想用苦肉计让殿下心疼。” 明月倒了杯温水过来。 萧倾凰接过喝了两口,嗓音淡漠:“我心硬如铁,心疼不了一点。” 这句话不知戳到了祁渊哪处,他目光微垂,眼底划过一抹幽深思绪。 第81章 祁将军是爱慕长公主吗? 侍女鱼贯而入,把精心烹制的佳肴一道道摆在桌上。 萧祁凰邀请祁渊和明月一起吃。 祁渊下意识地想拒绝,身份有别,他没资格跟殿下一起用膳。 可……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祁渊抿着唇,心头怦怦直跳。 这是在赶路,偶尔僭越一下……应该也没什么的,他告诉自己。 “还站着干什么?”萧祁凰抬眼看过来,声音闲适而平淡,“你这一路奔波,从边关到雍国皇城,昼夜兼程,应该好久没好好吃顿饭了吧,过来坐。” 雍国皇城到南境两千多里,隐风派人送信过去,就需要四五天时间,等他接到信,再安排人手,到抵达皇城的时间……稍微算一算,就知道他们是如何快马加鞭赶过来的。 祁渊点头:“谢殿下。” “吃了饭,今晚好好休息,随便你想出城跟他们一起,还是想留在这里,都可以。”萧祁凰在桌前坐下,“你手底下的将士,这两天也让他们吃好点,休息好点,都辛苦了,不管多强悍的身体素质,都不能过分透支。” “是。”祁渊垂眸,“臣让湛青梧留在郊外,夜凌风和余砚轮值盯着别院外。” 虽然此处别院很安全。 但为了以防万一,夜间需要有人当值。 萧祁凰嗯了一声:“那今晚就在别院休息。” 祁渊沉默片刻,问道:“殿下没什么话想跟裴子琰说?” “你老提他干什么?”萧祁凰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他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感情。” 明月正在给萧祁凰布菜,闻言动作一顿,眨巴着一双眼看向祁渊:“祁将军,不会吧?” 祁渊抿唇,面无表情地看向明月,眸光嗖嗖发冷。 明月缩了缩脖子,赶紧收回打趣的目光。 祁渊敛眸:“臣是担心对他太过,殿下会心疼。” 萧祁凰嗤笑:“我看起来很像藕断丝连的风格?” “当然不像。”明月冷哼,“裴子琰那种负心薄情的东西,以前是没露出真面目,让人以为他还是个东西,现在真面目露出来了,就算他再怎么使苦肉计,装可怜博同情,殿下都绝不会心软。” 祁渊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萧祁凰这一宿确实辛苦,此时只想好好吃饭,吃完饭赶紧去睡一觉。 她不想理会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这座别院是沈曜川的,侍女是沈曜川安排的,厨娘做出来的佳肴很美味,色香味俱全。 明月给主子布了菜,然后才开始吃自己的:“雍国欠我们的一千万两白银,殿下打算什么时候收回来?” 萧祁凰笑道:“他们还得起吗?” “还肯定是还不起的,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呀。”明月皱眉,“这样岂不是便宜他们了?” “不能逼得太紧,否则加重赋税,吃亏遭罪的都是无辜百姓。”萧祁凰语气淡淡,“既然最终结果是征伐雍国,将他们的疆土归入南诏版图,那一千万两银子收不收没区别。” 连皇朝都要覆灭了,那些账自然一并归南诏所有。 明月明白了。 其实殿下一开始的目的就只有那三座城池。 不费一兵一卒,把雍国边关城池拿下,雍朝南境的防守就会大大减弱,西边还在跟西翎打仗,雍国朝廷精力有限,一年之内重新布置边关防守没那么容易,而且…… 一旦辅国大将军得知儿子被下狱。 接下来雍国要面对的首先是内乱,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等兵力和粮草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南诏再出来收拾烂摊子,正好接手一个苟延残喘的国家,到时候雍国将毫无反抗之力。 “雍国不会坐以待毙。”祁渊声音沉稳,“他们缺粮草,缺武将,皇帝很清楚云骁然被下狱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会产生什么后果,他极有可能在我们离开之后,就把云骁然放出来,稳住云宝成。” 萧祁凰嗯了一声:“你派人拦截了?” “是。”祁渊点头,“臣派了些精锐探子,守在皇城外隐蔽处,只要云骁然出城,就可以跟上他。” 顿了顿,“雍国眼下还急需一个盟友。” “西翎正在跟雍国打仗,眼下派人求和谈判根本来不及。”萧祁凰眉眼微深,“所以皇帝很有可能派使臣前往东襄。” 祁渊点头:“臣已经派人在必经之路守着,只要雍国有大臣前往,就瞒不住我们的眼线。” 明月咋舌:“祁将军果然是祁将军。” 祁渊面无表情。 萧祁凰只是笑了笑:“战场上的将军就是要做到未卜先知,提前预料对方的下一步计划。” 三人在屋子里边吃边聊,气氛轻松。 外面院子里,裴子琰跪得膝盖生疼。 他望着房门,听得到屋子里传出的说话声,只是隔着一道房门,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 他此时又累又困,又饿又渴。 两条腿疼得不像是自己的,马背上颠簸了一天,身体都快散了架。 还有午时被夜凌风踹了一脚的膝盖,依然从骨头里渗出疼痛来。 裴子琰嘴唇都是苍白的,干涩得起了皮。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屋子。 屋子里的光亮,仿佛是他此时唯一的希望。 可是他等了很久。 等到萧祁凰沐浴结束,等到她用了晚膳,听着她跟祁渊和明月轻松的交谈,甚至直到看见祁渊从屋子里出来……这个过程到底有多久,裴子琰不知道,他只知道时间太漫长,太煎熬。 他一直在等着萧祁凰的命令传出来。 哪怕只是给他送一碗饭,或者一杯水。 可是没有。 他只看到祁渊跨过门槛,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依旧那么冷漠睥睨,像是在看阴沟里的臭虫。 裴子琰忍不住想,祁渊一定是喜欢倾雪的,否则他不会表现得这么……这么厌恶,以及对萧祁凰那么强的占有欲。 一个外男,怎么可以在长公主的屋子里待这么久?若不是心思叵测,他怎么能毫不避嫌地坐下来,跟长公主一起吃饭? 为什么沈曜川和俞砚他们就没有这个资格? 裴子琰跪不住了。 他双手撑地,僵滞而缓慢地站起身,冷眼看向祁渊,忍不住质问:“祁将军是爱慕长公主吗?” 祁渊眼神一戾,手上一物疾射而出。 直直击上了裴子琰的膝盖。 砰! 刚站起身的裴子琰,膝盖一疼,不由自主地又跪了下去,疼得他脸色再次扭曲。 最可怕的是,他察觉到自己膝盖发麻,想撑地起身,却根本站不起来。 “把他的嘴堵上。”祁渊丢下这句命令,转身走到隔壁房间,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82章 千万别自作多情 夜凌风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汗巾,直接塞进裴子琰的嘴里:“既然想跪,就在这里好好跪上一夜吧,老子要去睡觉,不奉陪了。” 说罢,俞砚和夜凌风也转身离开。 漆黑冷寂的院子里,只有裴子琰一个人痛苦地跪在地上,独自享受着夜晚的寂寞。 萧祁凰用膳结束,靠在窗前看了会儿书,跟明月闲聊:“跟我出来三年了,回到昭京,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明月蹙眉,像是听不懂她的话,“奴婢一个小小的侍女,能有什么计划?殿下难道已经厌烦我了吗?” 萧祁凰轻飘飘瞥她一眼。 明月坐在榻前,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奴婢不喜欢读书,就喜欢练一些拳脚功夫,可京城世家公子们,都喜欢温柔贤惠的女子。” 萧祁凰沉默须臾:“也有一些男子喜欢英姿飒爽的女子。” “可是奴婢不想。”明月眼巴巴地看着她,“殿下,我以后一直留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不想嫁人,哪怕只做个普普通通的侍女,我也愿意。” 萧祁凰笑道:“年轻时做个侍女,年老了做个嬷嬷?” 明月连连点头:“这样挺好的。不用看男人脸色,不用整天听人说教,只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行,还不用担心生不出儿子被夫家嫌弃。” 萧祁凰失笑:“你想得还挺远。” 明月轻叹一口气:“不是奴婢想得远,而是男人大多如此,实在没几个拿得出手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 南诏国力比雍朝强大,但男人的品性不见得比雍朝的男人品行好,可能但凡是男尊女卑的制度,女子永远要低人一等。 在朝为官的老爷们,回到家里威风凛凛,希望妻子温柔贤惠,妾室美丽动人,儿女孝顺谦恭,一家人把他捧为家中土皇帝。 没本事的男人则动辄打骂女子,把自己的无能发泄到妻女身上,彰显着身为男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但寥寥无几的好男人,简直就是这世间另类的珍稀之物,根本轮不到寻常女子。 比如陛下。 撇开对天子的敬畏不谈,明月是真心敬服陛下的心胸格局。 皇族那么多兄弟,宗亲也不少。 他自己离经叛道拥有了一段不容于世的感情,自愿退位,不恋权,还不受男尊女卑制度的影响,主动要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妹妹。 明月不是不清楚这个阻碍有多大。 但陛下的能力和脾气,注定这件事成功的几率一定是十成的,算是板上钉钉,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 他的意志比祁将军手里的剑还硬。 明月托着下巴,有感而发:“如果陛下想要充盈后宫,奴婢做个小小侍妾还是愿意的,因为陛下是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可话说回来,陛下若真要三公六院,就不是奴婢心目中的陛下了。” 萧祁凰闻言,表情微妙。 说得有道理,但都是废话。 明月转过头,看向窗外院子里跪得歪歪扭扭的人,鄙夷道:“真是个废物。” 想施展苦肉计,却连忍痛的意志都没有。 说他是个废物,都是侮辱了“废物”两个字。 明月转身走到桌子前,拿了两个馒头,端起一盘菜走了出去。 她把馒头放在盘子里,一起丢在裴子琰面前:“别说我们虐待你,吃吧。” 说完,她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裴子琰一震,缓缓抬起头,声音嘶哑而急切地开口:“明月。” 明月脚步微顿,转头看着他,冷冷道:“干什么?” “我想见见长公主殿下。”裴子琰满眼祈求地看着她,“你让我见见她好不好?” 明月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送点吃的,就自以为是地认为殿下对你余情未了?” 裴子琰面色惨白,看起来无比虚弱。 “千万别自作多情。”明月面上尽是不屑,“祁将军既然让你跟去南诏,我们就不会半路让你饿死,但其他的要求,你想都不用想。”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进屋,直接关上房门。 不大一会儿,屋子里灯火熄灭,只剩下一片漆黑。 裴子琰眼底光泽跟着湮灭。 倾雪真的连句话都不想跟他说吗? 裴子琰轻轻闭眼,看着地上的馒头和菜,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抬手拿起馒头,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夜间腿疼得受不了,想起身缓缓。 可他起不了身,两条腿麻木酸软,根本站不起来,脑子昏昏沉沉困倦来袭,整个人几乎是趴在地上睡了半宿。 早晨天蒙蒙亮,萧祁凰和明月就起了身,洗漱结束,两人走出房门。 裴子琰从混沌中抬起头,看向一袭利落青袍的萧祁凰。 为了方便赶路,萧祁凰从昨天开始,就摘下了头上钗环和所有耳饰,身上衣着也是普普通通的青色袍子,浑身充满着利落干练的气度。 裴子琰没见过这般干练的倾雪。 干练而不失高贵,褪去了那层温柔,突然间变得那么高不可攀。 以前的倾雪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穿着打扮虽然不如达官贵胄华贵,但一直是淡泊飘逸的裙子,眉目温柔包容,看起来很有一种隐世谪仙的感觉。 后来做了晋王妃,她出门应酬时会佩戴一些首饰,眉眼多了几分贵气。 裴子琰曾经还打趣她,说人靠衣装。 他以为她是做了王妃之后,才开始贵气起来。 却不知道有些人的贵气是与生俱来的,根本无需靠外在的装扮来衬托。 第83章 抵达边关 裴子琰此时状态无比狼狈。 一张脸青白发僵,没有一点血色,身上灰扑扑的,毫无天家贵胄的气度可言。 跪了一夜,导致他两条腿剧痛难忍,像是有刀子在膝盖里不停地凿着他的骨头,脑子昏昏沉沉,眼下乌青浓重,因为一夜没睡——准确来说,趴在地上睡的那一会儿,只能算聊胜于无。 昨日奔波一天本就疲惫至极,此时浑身的酸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难以忍受,他只想洗个热水澡,换身柔软的衣服,在铺着锦褥的床上好好睡一觉,睡个昏天暗地。 可是不行。 没有人会满足他的愿望。 裴子琰抬起头,望着气色极佳的萧祁凰,心底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难堪。 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瘫在床上的那些日子,每天看着自己狼狈而不堪的身体,再看看萧倾雪清丽出尘的气度,心底总会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直到后来身体渐愈,他能站起身,能出去迎接阳光,能平等地跟萧倾雪说话,还能求娶她为妃……那种自卑的感觉才慢慢消失。 如今自惭形秽之感卷土重来。 却再也没有人在旁边安慰他,给他希望,一遍遍告诉他让他坚持。 祁渊从院外走进来,一身黑袍衬得身姿挺拔,周身气势逼人,越发衬得裴子琰犹如一只丧家之犬。 “殿下。”他朝萧祁凰行礼,“昨夜无事发生,将士们都已准备好,随时可出发。” 萧祁凰缓缓点头:“裴子琰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会耽误行程,你给他准备一辆马车,安排几个人垫后,我们先走。” 祁渊应道:“是。” “倾雪。”裴子琰瞳眸骤缩,不安地看向萧祁凰,喉咙里像是着了火似的干涩疼痛,“我……我想跟你一起走,我可以的,我……我没问题的……” 萧祁凰从他身侧走过,径自往院外走去。 “倾雪!”裴子琰急急转身,因为动作太急,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上,“我有话跟你说,求你……求你听我说,我只说两句话……” 明月不发一语地跟着萧祁凰,连眼神都不想施舍一个给他。 一辆马车停在院子外。 祁渊吩咐夜凌风和俞砚护送:“行程不必太赶,沿途留意边关传来的情报,若有紧急情况,派人通知我和殿下。” 两人应下。 祁渊头也不回转身步离开。 夜凌风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无比狼狈的裴子琰:“祁将军善心大发,给你准备了马车,裴太子可以在马车里休息。” 说罢,吩咐两个侍从把人搬到马车上去,别耽误他们赶路。 俞砚从腰间解了个水囊下来,扔在马车里:“渴了就喝点水。” 裴子琰瘫坐在车厢里,因为过度疲惫和疼痛,使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绝望地闭上眼,悔恨如浪潮般袭来。 当初若不答应娶云雪瑶,他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他跟倾雪会好好的,他们会好好的…… 辅都是雍国的辅都。 但这里有沈曜川扩展的势力。 南诏皇商沈氏家主这些年生意做得很大,各国都有其势力所在,因为自家长公主来了雍国,他这个家主三年来都是南诏和雍国两地跑,待在辅都的时间挺多,各方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 所以昨晚三千铁骑露宿郊外,城里依旧一片风平浪静,没有人不识相地来打扰入住别院的萧祁凰。 大军赶路难免辛苦。 接下来依旧是白天快马加鞭,中午停下来简单吃饭休息,补充体力,下午接着赶路,晚上天黑之前若能赶到下一座城池,就好好休息。 若是赶不上,就一起露宿郊外,在帐篷里睡一觉。 有沈曜川在,将士们吃得都不错。 时间进了九月,早晚温差有点大。 沈曜川命人给萧祁凰和明月买了两身厚实的衣裳和披风大氅,夜间可以御寒。 没有裴子琰在身边,萧祁凰耳根子清静不少。 九月初八抵达南境边关,跟大军汇合。 萧祁凰没有大阵仗惊动边关将士,只是被祁渊带到了边关主帅大帐里休息,并听取各方情报。 “昨天晚上探子送来西翎战报,云宝成得知儿子被打入大牢,当场大发雷霆,全军将士都已知道,太子筹措粮草出了问题,少将军还被皇帝关了起来,边关军心不稳,将领们都愤怒不已。” “臣派人跟西陵主帅谈判,只要他们暂时停战,南诏西边那座边防城池,以后可以归他们所有。” 祁渊将一份情报放在案上:“这是臣留在雍国皇城外探子刚送来的情报,不出所料,皇帝派武王和几位大臣,带了不足一千人马,打算前往东襄寻求帮助,还挑选了两位公主和四名貌美官家贵女同去,目的不言而喻。” 萧祁凰看完情报:“武王现在往东襄去了?” 祁渊点头:“嗯。” 萧祁凰道:“云骁然何在?” “已经被控制住。”祁渊声音沉稳,“云宝成回京见不到儿子,他的人也查不到云骁然踪迹,他会认为是皇帝杀了云骁然。” “不是以为。”萧祁凰摇头,眉目沉静,“你让人散布消息给他,就说皇帝打算在九月下旬杀云骁然,以绝后患。” 这样一来,云宝成可以考虑的时间不多,他会尽快做下决定,带兵攻回京城。 二来等他率兵赶回京城,见不到云骁然,又见云家满门被关进牢狱,心寒愤怒之下,一定会跟皇族起冲突。 到时候双方对峙,一触即发。 内乱在所难免。 祁渊应下:“是。” “殿下。”沈曜川掀帐而入,先是看了明月一眼,然后才朝萧祁凰道,“穆侯爷来了,说是要见明月姑娘。” 明月脸色骤变:“他又不是将领,他来边关干什么?” 沈曜川道:“特意来见你的。” “我跟他早已没有任何关系,他见我干什么?”明月面色冰冷,“让他滚!” 沈曜川手里摇着一柄扇子,风度翩翩:“他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看起来挺憔悴的,你确定不见一见?” “边关大营不是谁想来就来的。”明月皱眉,看着沈曜川一脸从容的表情,“沈公子不会不知道规矩吧?” 沈曜川表情一顿,失笑:“他的护卫留在军营外,只他一人被带进军营,而且军营里那么多双眼睛,他能干什么?” 萧祁凰坐在案前看着舆图,随口说道:“你想见就去见见,不想见就打发他离开,不必纠结。” 明月脸色很难看,朝萧祁凰行了个告退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帐外,她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疾步返回,从大帐里拿了条鞭子,然后又一阵风般疾步刮了出去。 萧祁凰看着她的动作,没说什么。 “明月脾气彪悍。”沈曜川咋舌,“属下要不要出去看个好戏?” 萧祁凰淡道:“你别去,让她发泄一下。” 沈曜川点头:“是。” 第84章 天下乌鸦一般黑 武安侯穆流枫是从父亲手里继承过来的侯爵,老武安侯在世时,凭着半辈子军功挣得一个侯爵,嫡长子却是个武艺不精的,反而是二房子嗣个个练武从军,且在军中小有名头。 老武安侯忧心儿子的前途,担心侯爵被侄子夺去,临终前上交兵权,特意为嫡长子穆流枫求了一门婚事,就是荣阳侯姜家嫡女姜明月。 姜明月自小擅武,是个彪悍的小姑娘。 老武安侯觉得她的性情适合掌家,以后一定能护着自己的丈夫和侯府嫡系,而且背靠着荣阳侯姜家,至少是个保障。 南诏尚武,文武并重。 只要有真本事的人,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都有机会封侯,先帝时期就封了四个,其中一个就是荣阳侯,还有一个已位至国公。 但两个武将世家子嗣联姻却是少数。 若穆流枫是个文武双全之人,能领兵,这门婚事万万不会存在,但因为他不擅武,不能继续领兵打仗,所以老武安侯才替他求了这门亲事。 可惜他的一片苦心白费。 四年前荣阳侯把养在外面的外室母女接进府,打算他们认祖归宗,姜夫人没料到姜家会有这种丑事,一气之下病倒。 偏偏这个时候,穆流枫登门退婚。 双重打击之下,姜夫人一病不起,苦苦支撑了六天,撒手人寰。 虽然荣阳侯因为养外室被夺了兵权,还杖责十五,但换不回姜夫人的命,穆流枫退婚的原因在于他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姜明月的妹妹姜衔月——也就是那个外室生的女儿。 很狗血的事情,偏偏就发生在姜明月身上。 圣上震怒,下旨杖责荣阳侯,永不许外室宋氏进门,不许姜衔月入姜家族谱,并下旨赐武安侯穆流枫和姜家嫡女姜明月解除婚约,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姜明月原本英姿飒爽的一个女子,经受过未婚夫背叛,父亲养外室逼死母亲,七天之间整个人浑浑噩噩,几乎没承受住打击。 太后下旨,风光操办了姜夫人的后事,然后把姜明月接进宫,跟在长公主萧祁凰身边,不用再整日看见那两张让她仇恨的脸,才渐渐让她从阴霾中走出来。 穆流枫和姜衔月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成为京城笑柄,若不是看在老武安侯的份上,只怕他的侯爵都保不住了。 可因为皇上下旨解除婚约,并让姜衔月永不得认祖归宗,导致她这个外室所生的女儿,根本无法成为穆流枫的正妻。 这个节骨眼上,穆流枫也不敢冒着惹怒圣上的风险,娶一个外室女做正妻,偏偏三年前长公主离开南诏,明月跟这个一起离开。 穆流枫想见她都见不到。 所以三年过去,姜衔月始终连个名分都没有。 但明月根本不关心这些,她厌恶听到穆流枫和姜衔月的名字,他们是死是活,跟她毫无关系。 天下乌鸦一般黑。 明月最恨负心薄情之人。 所以当她看到站在外面等着见她的穆流枫,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二话没说,扬起手里的鞭子就朝他抽了过去。 啪! 一鞭正中穆流枫肩膀,当即就抽破衣袍,见了血。 “明月!”穆流枫脸色一变,抬手想要抓着鞭子,却见明月手里的鞭子犹如蛟龙,利落地避开他的手,又一鞭抽在他肩头,鞭梢划过他的脸,直接在脸上留下约莫两寸长的血痕。 穆流枫脸色一白:“明月,你冷静点,听我说——” “明月。”湛青梧疾步而来,抓着她手里的鞭子,“冷静一些。” 明月眼神冰冷,一双眼充满着仇恨,落在穆流枫脸上:“你还敢来见我?穆流枫,你真是不怕死。” 穆流枫抬手摸着脸颊,沾了一手的鲜血。 他眼神暗了暗,紧绷着脸说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希望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明月,我——” “知道对不住我,就离我远点。”明月冷冷打断他的话,“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穆流枫面色微变:“你要是气不过,尽管打就是了,只是……只是我有一事求你……” “求我什么?”明月一双眼充满嘲讽意味,“求我让你的姘头进门?还是求我在长公主面前说说好话,让姜衔月那个贱人认祖归宗?做梦!穆流枫,你就跟你那个外室女偷偷摸摸一辈子吧!” 穆流枫怒道:“姜明月,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不需要!”明月冷酷回绝,“我不稀罕你的道歉,如果你想给姜衔月一个名分,尽管给就是了!只要你不怕死,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不怕穆家列祖列宗半夜出来找你,你大可以娶她过门,跟我有个屁的关系!” 说罢,她从湛青梧手里拽过鞭子,转身就走。 “明月!”穆流枫见状,急忙喊道,“我愿意娶你!” 明月脚步微顿,转过头,眯眼看着他:“你说什么?” 穆流枫说道:“我说我愿意娶你——” “哈哈哈哈哈……”明月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充满着讽刺,“穆流枫,你愿意娶我?我是不是应该跪下来,叩谢你的大恩大德?” 穆流枫面上划过一丝狼狈:“我知道我说这句话有点晚了,但是……” 明月疾步上前,抬手给他一个耳光。 极重的耳光,几乎使出了她所有的力气,打得穆流枫偏过头去,脸上浮现清晰的五指印。 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冰冷刺骨:“想娶我?穆流枫,你做梦吧!下辈子都不可能!” 第85章 恬不知耻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湛青梧嘴角微扬,闲闲看着穆流枫:“穆侯爷还是回去吧,军营不是你来的地方,明月也不是你能招惹的人,别再自讨没趣。” 说罢,跟着转身离开。 明月走到主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掀帐而入。 她把鞭子放回悬挂之处,转头看见沈曜川还没离开,抿了抿唇,眼眶忍不住就红了。 “想哭就哭一场。”萧祁凰淡道,“人都有喜怒哀乐的情绪,不必强行克制。” 明月被她说得反而哭不出来了。 她眉头皱了皱,有些愤愤:“奴婢就是心里难受,一想到他害死了我母亲,就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虽然母亲之死不完全是因为穆流枫。 可他是罪魁祸首之一。 父亲是最大的始作俑者,要不是他养了外室,还恬不知耻地要把外室女儿带进府认祖归宗,母亲不会气得病倒,要不是穆流枫喜欢上那个外室女儿,在那个节骨眼上去姜家退婚,母亲不会那么早就撒手人寰。 明月恨天下所有负心薄情的男人,恨不得让他们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 “天下男人没几个好东西。”她恨恨开口,“就应该把他们都阉了,让他们进宫做太监。” 沈曜川站在那里,感觉自己遭了无妄之灾:“天下男人那么多,皇宫怎么放得下?” 明月冷哼一声。 不过沈曜川体谅明月的心情,并且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男人确实没几个好东西,所以嫁人需慎重。” 明月道:“我才不嫁人,我要留在宫里伺候殿下一辈子。” 湛青梧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殿下,卑职可以进来吗?” “进。” 湛青梧掀帐而入,禀道:“穆侯爷还在军营没离开,要不要打发他走?” 萧祁凰道:“他今天刚到?” “是。” “让他休息一天吧。就算是看到老武安侯的面上,也不好让他死在半路。”萧祁凰声音冷淡,“不过你去告诉他,明月不会再见他,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必在明月身上打主意。” “是。”湛青梧领命而去。 明月冷着脸,须臾,恨声道:“他说他愿意娶我,真是可笑,我稀罕他娶吗?他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他那张龌龊丑恶的嘴脸,我就算出家做姑子,也绝不会嫁给这种货色。” “这货色确实不太行。”沈曜川淡淡说道,“他之所以这么着急赶来边关见你,应该是姜衔月有了身孕,拖延不得了,他打算娶你为妻,然后纳姜衔月为妾室。” 明月一僵,面露厌恶之色:“他做梦!” 亲兵端着膳食进来。 沈曜川把托盘接过来,转身将膳食放在桌上:“殿下先用膳吧。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裴子琰差不多就该到了。” 明月气不顺,忍不住皱眉:“沈公子又提那个晦气东西做什么?一个穆流枫已经让殿下耳朵脏了,你再提裴子琰,是不是故意想让殿下吃不下饭?” 萧祁凰失笑:“没那么严重。” 明月百思不得其解:“殿下出身高贵,也是从小养尊处优,为什么您的品性就这么好,为什么那些个东西就那么恶心?奴婢死活想不通。” “如果拍马屁能让你心情好一点,殿下大概很乐意听。”沈曜川笑道,“你多拍几句。” 明月气怒:“沈公子!” “行了。”沈曜川举起扇子认错,“穆流枫那种货色不值得你生气,跟殿下一起用膳吧,我出去安排一下。” 萧祁凰走到桌前坐下,温声道:“事情已经过去四年,你跟他的关系早已解除,不必再为他生气。” 明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她只是气不过。 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还敢到边关来找她,老武安侯一辈子为国征战,生出这么个败坏门风的东西,真是为他父亲脸上抹黑。 明月吃完饭,出去练了一会儿武。 她武功确实高,脾气也彪悍,老武安侯当年的安排是为自己的儿子考虑深远,可明月庆幸自己没嫁给穆流枫。 若真嫁过去了,不闹个鱼死网破,只怕都摆脱不了这种恶心人的东西——就跟裴子琰那个货色一样,毫无廉耻之心。 接下来两天穆流枫一直没离开,坚持要见明月,明月待在大帐里伺候殿下,懒得出去见那个贱人。 但萧祁凰耐性有限,不可能让穆流枫一直在军营待下去,九月初十早晨,她命人把穆流枫带到主帐来。 明月站在她身侧不发一语。 穆流枫进了帐,朝萧祁凰行礼。 “穆流枫。”萧祁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四年前是你自己到姜家退了婚事,皇兄做主替你们解除婚约,如今四年过去了,你又回过头想求娶明月……到底是你不把圣旨放在眼里,还是你把明月看作你的所有物,觉得她就该围着你转,你想娶就娶,想弃就弃?” 穆流枫低垂着头:“此前之事都是臣的错,臣知道对不住明月——” “既然知道对不住我,你就应该主动去死,而不是来寻求我的原谅。”明月冷声说道,“想要我原谅,除非你能让我母亲活过来。” 穆流枫抬眼:“姜夫人的死,我很抱歉,但是这并非我一个人的错。” “你们都是畜生!”明月语气冷得像是裹着冰渣子,“穆流枫,若不是杀人犯法,你现在已经死无全尸,哪来的脸赶到边关来见我?你是不是觉得这种行为很让人感动?我告诉你,你就算死在这里,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穆流枫抿唇,垂眸不发一语。 “你也不用装出这副深情愧疚的模样。”明月冷笑讥讽,“你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无非就是姜衔月进不了姜家的门,你母亲不同意让一个外室女儿进门做正妻,你想娶我之后,再把姜衔月弄进府做妾室是吗?穆流枫,姜衔月那贱蹄子是不是已经有了身孕?你再不接她进府,她的肚子要瞒不住了是不是?” 第86章 宰相门前七品官 穆流枫神色微变,眉眼染上几分阴霾:“你说话非得这么难听?” “你自找的。”明月冷笑着讥讽,“杂碎配贱人,天生一对。” 穆流枫表情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若不是顾忌着萧祁凰在场,只怕他当场就要发作了,然而就算没有萧祁凰在场,明月也不会怕他。 她只恨自己不是江湖侠女。 若不用遵守朝廷律令,她四年前就把穆流枫和姜衔月这对贱人戳成了肉泥——以她的身手,她完全可以找到他们落单的机会动手。 杀这两个贱人易如反掌。 可明月并不打算赔上自己的命。 她要对付的不仅仅是穆流枫,还有她那个自私风流的父亲。 “穆流枫,稍后让湛青梧送你离开。”萧祁凰声音冷淡,“你没有军职在身,以后若再有擅自到边关的行径,被人当成奸细处置了,你别怨边关将领不给你情面。” 说罢,示意湛青梧带他出去。 穆流枫紧握双手,并不打算离开:“臣跟明月的婚约是先父定下,臣无权取消——” “你违背父亲遗志,是为不孝,若是再违背圣旨,那就是不忠。”萧祁凰神色骤冷,“穆侯,不忠不孝的名声,你可承担得起?抗旨的后果你想清楚了?” “臣没想抗旨。”穆流枫垂眸,“臣只是想想挽回明月,只要明月同意,臣会去陛下面前求一道赐婚圣旨。” “你在做梦。”明月冷冷说道,“做白日梦。” 祁渊从帐外进来:“殿下,裴子琰到了。” 萧祁凰挥了挥手:“准备一匹马,立刻派人送穆流枫离开军营。” “是。” 穆流枫跪倒在地:“求长公主殿下让我——” 明月忍无可忍,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抬脚将他踹翻在地:“你若是还不滚,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祁渊喊了两名亲兵进来,硬是把穆流枫拖了出去。 萧祁凰眉头微皱:“立刻送他离开。” 祁渊应了一声,掀帐跟了出去。 亲兵拖着穆流枫越走越远,而远处裴子琰正在俞砚和夜凌风押送下,步履蹒跚地往大帐方向走来。 马车赶路的速度比马慢多了。 这还是夜凌风和俞砚缩短了休息的时间,一天七八个时辰都在赶路,才赶在今日一早到达军营。 待入了主帐,裴子琰一双眼紧紧锁在萧祁凰脸上,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倾雪。” 俞砚抬脚一踹,裴子琰应声跪倒在地。 萧祁凰漠然打量着他。 锦绣堆里娇养出来的气度没了,此时的裴子琰蓬头垢面,衣衫凌乱,浑身散发出多日未曾洗浴的酸臭味,那张脸憔悴而疲惫,看不出曾经一丝一毫的俊美。 再看他疲惫至极的状态,萧祁凰收回视线,吩咐道:“带他去洗个澡,找身衣服给他换换。别到了昭京,让人觉得我们待客不周。” “是。” “倾雪!”裴子琰急切地看着萧祁凰,“我有话跟你——” 话没说完,他眼前一黑,竟直接晕了过去。 萧祁凰眉头微皱:“带下去休息吧。” 夜凌风像是拖死狗一样,把裴子琰拖了下去。 坐两天马车坐得头晕目眩,马车飞快跑起来时,虽然速度比不上骑马,但颠簸得实在厉害,裴子琰在路上就吐了几次,吐得他浑身虚软,整个人晕得饭也吃不下,只能喝点水。 好不容易到了军营,仿佛已去了半条命。 萧祁凰回到椅子上坐下。 明月站在一旁:“殿下,奴婢——” “还称奴婢?”萧祁凰转头看她一眼,“回到昭京,你就是姜家嫡女了,哪来的奴婢?” 明月眉眼微垂:“奴婢不想回姜家。” 萧祁凰没说话。 “殿下身边需要一个爆脾气的婢女。”明月声音忽然软下来,带着几分娇弱,“回昭京之后,陛下欲传位一事,肯定会引起很多人对殿下的敌意。殿下不方便做的事情,奴婢可以替殿下做,只要有奴婢在,绝不让任何人让殿下受气。” 萧祁凰沉默片刻:“你是世家嫡女,在我身边做侍女,太委屈你了。” “奴婢不委屈。”明月连连摇头,“相反,我觉得在殿下身边做宫女才威风呢,人家不是都说了吗?宰相门前七品官,殿下身份比宰相尊贵吧,等以后登基做了皇帝,我就是御前宫女,走出去威风八面,比不受宠的侯府嫡长女威风多了。” 最重要的是,做殿下身边的宫女,她那个自私自利的父亲,就无权为她的婚事指手画脚,就算他把妾室扶正,或者另外再娶续弦,他们也别想插手她的终身大事。 萧祁凰看着她,对上她殷殷期盼的眼神,最终点头:“行。既然你想留下,那就留下。” 明月一喜,扑通一声跪下来,郑重行了大礼:“多谢殿下。” 萧祁凰无奈:“起来。” …… 裴子琰实在是累到了极点。 身体不堪负荷之下,他一觉睡到天色将黑才醒。 醒来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从床上起身,一个头重脚轻,竟直接从床上栽了下来。 眼前天旋地转,脑子里晕晕沉沉。 四周都是黑暗,疼痛无处不在。 他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缓坐起身。 环顾四周,安静无声。 外面天色应该黑了,帐内没有光亮,但帐外能听到走路的脚步声。 裴子琰伸手摸索着能扶的东西,摸索一阵,却只撑着地面站起身,一觉睡完,疲惫褪去不少,浑身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重新跌坐在地,疼得忍不住呻吟。 一阵风拂过。 有人提着灯笼走进来,黑漆漆的帐内突然多了几分光亮。 看到坐在地上的裴子琰,来人眉梢一挑:“裴太子这是干什么?醒了怎么不喊人?” 裴子琰抬头看去,是湛青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撑着浑身酸痛站起身,蹒跚挪回木板床上坐着,苍白的脸上渗出一层冷汗。 湛青梧把灯笼罩子拿下来,端着灯放在桌案一角。 然后幽幽看向裴子琰:“太子殿下受苦了。” 裴子琰脸色苍白:“我见想见倾雪。” “这里没有倾雪。” 裴子琰沉默片刻,只能改口:“我想见长公主殿下。” 第87章 倾雪,你就这么恨我吗? “长公主殿下事务繁忙,是你想见就见的?”湛青梧冷笑,“你可以提出见祁将军,因为你能来南诏,是祁将军的决定,和长公主殿下无关。” 裴子琰坚持:“我只想见长公主。” 湛青梧没理他,而是扬声吩咐一句。 外面有小兵端了饭进来。 “吃饭吧。”湛青梧说完,转身往外走去,“过几天可能会有好消息传来,裴太子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别到时承受不住好消息的刺激。” 裴子琰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湛青梧回头看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裴子琰心头生出不祥的预感,他急声道:“你们答应过,一年之内不会对雍国发兵的——” 湛青梧掀开帘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放心,我们说话算话。” 他们确实承诺过,一年之内不会对雍国发兵。 但这不意味着雍国就一定是和平的,他们自己人若是要打,旁人也拦不住不是吗? 裴子琰心头浮现不祥的预感,想追出去问个清楚,却被外面的士兵拦住。 “我要见长公主。”他盯着两个小兵,态度强硬地开口,“请你们带我去见长公主。” 两个身着轻甲的小兵面无表情地站着,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只是在他要离开大帐时,手里的长矛朝前一横,交叉挡在他面前。 裴子琰脸色难看,心头一阵恐慌不安。 湛青梧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好消息? 他们难道要对南诏发兵? 裴子琰脸色苍白,转身回到帐内,躺到床上那一瞬间,忽然想到他在晋王府时,下令封禁霜雪院时的一幕。 那个时候被软禁的倾雪,是不是跟他此时是一样的心情? 她不是真的被困住。 以她的本事,晋王府自然困不住她。 可当他用太子身份下那个命令时,她已经心寒至极了吧? 裴子琰痛苦又悔恨,痛苦两人走到了今天这般地步,悔恨当初不该怎么对她。 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裴子琰蜷缩在床上,几乎悔断了肝肠。 一念之差毁了他的幸福,毁了他到手的储君之位,更是让雍国陷入即将到来的战乱,他到底在干什么? 倾雪,为什么? 你为什么就不能早点告诉我你的身份? 这样对我不公平! 裴子琰身体素质不如训练有素的精锐,这些年长途奔波,昼夜兼程,几乎透支了他的元气。 他在帐内休息了整整三天。 白天一日三餐,晚上天黑就睡觉,虽然军营里的饭菜远远不如京城晋王府的精致可口,但对于一个阶下囚来说,他的待遇已足够好。 休息三天,才勉强恢复一些体力。 身体上的酸痛逐渐好转。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他始终见不到萧祁凰。 他甚至连祁渊的面都没见到。 三天来只能在帐内活动,只要走出大帐,立时就有四个人跟着,不许他乱走动,只能在自己居住的营帐外方寸范围内活动。 他连萧祁凰住在哪个帐里都不知道。 裴子琰心里很不安。 南昭边关军营里,充斥着铁血森严的气息,虽然没有喊杀声,但白天铁骑操练时,如雷霆阵阵的声音钻入耳膜,带来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震撼。 这是裴子琰第一次进入边关军营,第一次体会到沙场铁血的威压。 大军压境的压迫感紧紧笼罩在心头,跟富贵锦绣的京城截然不同,甚至跟朝堂上君臣议事的气氛也天差地别。 他忍不住想,辅国大将军麾下的军营将士,是不是也是这般气势? 第四天早晨,裴子琰刚用过早饭,就见湛青梧掀帐而入:“裴子琰,你不是要见长公主吗?跟我走吧。” 裴子琰立即起身往外走去。 跟着湛青梧走了一段,走到一个守卫重重的大帐外,裴子琰先看到了俞砚和夜凌风,他们两人从帐内出来,匆匆离开。 然后又看到明月端着早膳进帐。 裴子琰不发一语,沉默跟着湛青梧进了大帐,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冷峻沉稳的声音响起:“云宝成已经带兵往雍朝境内去了。” 裴子琰脚下一顿,顿时如坠冰窖。 他脸色刷白,急急抬头去看祁渊:“祁将军说什么?” 祁渊抬头朝他看过来。 眼神漠然无情,毫无温度可言。 “你……你刚刚说什么?”裴子琰瞳眸骤缩,震惊地看着祁渊,眼底浮现恐慌之色,“云宝成……辅国大将军云宝成?他……他做了什么?” 萧祁凰坐在书案后,慢悠悠搁下情报:“西翎皇帝病危,边关大将主动提出停战,雍国辅国大将军得知皇帝把他的儿子下了牢狱,且月底就要将云骁然斩首示众,情急之下,直接率六成兵马返回京城去了。” 裴子琰脚下一个趔趄。 缓缓转头,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倾雪……不,长公主,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萧祁凰没说话。 裴子琰踉跄着走到案前,死死盯着她:“倾雪,我知道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可雍国百姓都是无辜的呀!倾雪,你……帮帮我,帮帮我的吧!雍国一旦内战,后果不堪设想……” “裴太子这话说得好笑。”湛青梧漫不经心一笑,“云家不是忠诚于你这个太子吗?云宝成带兵回京,应该正合你意才是,有他在,就算裴太子不在京城,你那几个皇兄弟们也别指望代替你的位子,云大将军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替你守好这个太子之位。” 裴子琰一双眼紧紧落朝萧祁凰脸上,带着哀求之色:“长公主……” 萧祁凰坐在椅子里,安静地执着一盏茶,神色平静,波澜不惊。 裴子琰脸上血色褪去。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南诏承诺一年之内不打雍国,不是要给雍国一点缓和的时间,而是想制造雍国内乱,让他们自相残杀,等到雍国兵力损失惨重,朝中一片混乱时,他们再来收拾雍国内乱之后的一团烂摊子。 裴子琰看着萧祁凰,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倾雪,你就这么恨我吗?恨我恨到非要我国破家亡?” 第88章 倾雪,你是要造反吗? 明月把膳食摆在桌上,请殿下用膳。 “恨倒是不至于。”萧祁凰起身走到桌前坐下,神色淡淡,语气带着几分没把人放在眼里的漠然,“所有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事情,都不值得我去做。” “我知道错了。”裴子琰转身走到她跟前,攥着双手,“倾雪,你能不能……” 萧祁凰淡道:“云宝成是你们雍国的大将军,他的儿子贪污军饷是他自己的事情,不是旁人逼迫,关押云骁然则是你们皇帝的决定,跟旁人无关。” 所以最后不管是云宝成起兵造反成功,还是拱卫京都的兵马更胜一筹,顺利把云宝成斩于马下,都是雍国君臣自己的事情,与其他国家无关。 裴子琰脸颊抽搐:“如果不是南诏使臣在大殿上抖出云骁然私建将军府,还刻意引导,说他的院落规模堪比东宫,怎么会引起父皇不满?怎么会让父皇进退两难?” “这么说来,倒是我们不该。”萧祁凰眉梢一挑,握着筷子吩咐,“沈曜川,派人送封信给雍朝皇帝,就说西疆私建将军府一事,是我们多嘴,我们不该在雍国皇帝面前说出这件事,给他们去封信,赔个罪吧。” “是。” 裴子琰青白交错。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萧祁凰,面上浮现悲凉之色:“南诏使臣当着父皇和诸皇子大臣的面,故意提起此事,不就是想让父皇怀疑云家父子有不臣之心,把云骁然关起来,继而让边关粮草筹集出现问题,致使将士们心生不满,军心动荡吗?” 他不甘地质问:“边关军心一旦动摇,于战事不利,你们再送去云骁然被下狱的消息,使得云宝成及麾下将领心寒震怒……倾雪,明明你们的目的如此明确,为何……为何此时还要做出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原来裴太子都明白?”湛青梧失笑,“看来你并不是迟钝得什么都看不懂啊,既然如此,为何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就能装聋作哑,无动于衷呢?” 裴子琰一怔,脸色惨然:“你们若想要报复我,大可以冲着我一个人来,何故牵连那么多人?你不管是外敌入侵,还是国家内战,死伤最多的都是无辜将士和百姓……” “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们花心思报复?”湛青梧冷笑,“区区一个废物太子,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裴子琰攥紧双手:“所以从一开始,你们的目的就是想要雍国?” “原本没有这个野心的。”沈曜川走进来,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我们长公主曾经是个死脑筋,放着南诏尊贵的长公主不当,非要在雍国做一个寄人篱下的王妃……虽然太子是个废物,但若是懂得珍惜,或许日子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 他啧了一声,幽幽看着裴子琰:“可你不但废物,还忘恩负义,过河拆桥,那我们长公主自然不会再惯着。” 裴子琰咬紧牙关,脸色阴沉。 “别说长公主报复谁。”沈曜川一派云淡风轻的语气,“长公主回南诏之后,是要登基为帝的,但长公主朝中没有根基——毕竟在晋王浪费了三年时间,确实没时间培养自己的势力,所以若要最快服众,唯一的办法就是开疆拓土。” 裴子琰一震,目光落在萧祁凰脸上:“你……你想做皇帝?” 萧祁凰安静地用膳,懒得再跟他多言。 “怎么会?”裴子琰不敢相信,“南诏不是一个女尊男卑的国家,怎么会让一个女子做皇帝?这不可能……倾雪,你是要回去造反吗?” “真是可笑。”沈曜川啪的一把将扇子合起,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掌心,“皇位是我们陛下主动要传——早在三年前,陛下就有了传位的心思,只是长公主以前一直觉得感情比江山重要,所以才耽搁至今。” 萧祁凰徐徐抬眸,平静地看着他:“沈曜川,你是在骂我?” 感情比江山重要? 这句话听着就是在骂她。 沈曜川表情一敛,忙低头道:“属下不敢。” 萧祁凰不置可否。 她觉得沈曜川说得不全对,但也无法反驳。 她以前并非觉得感情比江山重要,她只是顺其自然走到了那一步,况且皇兄还年轻,多做几年皇帝也没什么不好。 若真要说感情比江山重要,那是傻子才有的想法。 可她不以为然的这番话,听在裴子琰耳朵里,却如遭雷击。 他忽然想到了萧祁凰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她见过皇帝只爱一个人的。 虽然他不确定她说的这个皇帝是谁,但……如果三年前她真的放弃江山,千里迢迢来给他治病,而后为了他留在雍国,而他却这么对她…… 裴子琰仿佛被一记闷棍砸在头顶,砸得他头晕目眩。 悔恨的情绪堆积太多,就无可避免地转化为怨怼,他咬着唇,几乎以一种痛苦又控诉的眼神看着萧祁凰:“如果你一开始就表明身份,我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倾雪,你为什么一定要隐瞒身份?我愿意信守承诺,终生不纳妾,可父皇他能同意吗?若父皇和母后早早知道你的身份,必然不可能逼我娶太子妃,我们也就——” 萧祁凰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就这么听他控诉。 裴子琰却说不下去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不知该怪倾雪还是怪自己。 萧祁凰见他停下,才淡淡一笑:“裴子琰,你错了。” 裴子琰一僵,睁开眼,木然跟她对视着。 “就算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也只是暂时不纳妾罢了。”萧祁凰淡笑,“等你成了皇帝,满朝文武都劝你选秀时,你还是会找其他借口——或是顶不住群臣的压力,或是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借口,裴子琰,人性的自私和懦弱在你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你就别再为自己找借口了。” 裴子琰垂眸沉默着,好一会儿,才满是怨怼地开口:“你能保证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吗?” 萧祁凰眯眼看着他。 “倾雪,沈曜川说你回去要做女帝。”裴子琰抬头看着她,眼神带着几分讽刺,“如果你真做了皇帝,你能保证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吗?” 第89章 你们咎由自取 萧祁凰淡哂:“我当然不敢保证,所以我不会轻易给人承诺。” 她偏头看着裴子琰:“世人总说男儿一诺千金,可一诺千金这种事情不该区分男女,但凡是个有担当之人,都应该有信守承诺的品德。” “我以后要不要做女帝,做了女帝之后是只要一个人,还是要三宫六院,那都是我的权利,你无权干涉。” 萧祁凰神色淡淡,“但我不会出尔反尔,不会轻易给出自己做不到的承诺,不会为自己忘恩负义的行为找借口。” 顿了顿,她平静道:“如果两年前你不曾跪求圣旨,非要娶我为妃,不曾信誓旦旦保证此生只娶一人,不曾用欺骗的手段跟我成亲,今日你就算娶一百个,也不会有人指责你。” “裴子琰,你一直没搞清楚重点。” “重点不是你要娶多少个人,而是你背叛了自己的承诺,言而无信,还倒打一耙,让人不耻。” 萧祁凰放下筷子,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另外,你觉得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对雍国不公平,那是因为你技不如人,因为雍朝实力弱于南诏,所以才低声下气,觉得自己是被欺辱的一方。” “若我当真只是一个医女,没有家世背景,没有强大后盾,面对如今这般处境,我是否只有两个结局——一是被困在后院一辈子,郁郁而终;二是死于你那太子妃之手,换取临终前你的一丝愧疚?” 她看向裴子琰,眉眼带着几分看透一切的嘲弄:“你们以权欺人在先,就别怨旁人权势比你更大,毕竟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裴子琰面色僵硬苍白,无言以对。 她说得对。 是他们以权压人在先。 可皇族历来不都如此吗? 皇权尊贵,高高在上,容不得任何人挑衅。 一个小小的医女妄想跟太子和离——不管放在谁的身上,这都是藐视皇权的行为。 难道她觉得父皇母后什么都不计较,干干脆脆同意他们和离,才是应该有的做法? 裴子琰垂眸沉默,一时只觉得可笑。 “祁渊。”萧祁凰抿了口茶,“带他出去,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回昭京。” “是。”祁渊应下,转头命人把裴子琰带出去,“给他戴上镣铐。” “倾雪!”裴子琰情绪激动起来,哀求地看着萧祁凰,“你能不能放过雍国?我……我心甘情愿做南诏阶下囚,心甘情愿接受你的报复,只求你高抬贵手——” “你是否心甘情愿并不重要。”沈曜川一把将他拽了出去,“到了南诏,生死已不由你说了算,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雍朝将成为殿下登基前最大的政绩,裴太子还是安分一点吧!” 裴子琰被带了出去,挣扎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倾雪,我错了!倾雪!” “明月,把行囊收拾一下。”萧祁凰吩咐,“雍国内乱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不用干涉,明日一早启程回昭京。” 明月恭敬应下:“是。” …… 镇守边关的军队,无诏不得擅离。 就连边关将领,没有圣旨也不得擅自离开,否则算是临阵脱逃。 可云宝成和麾下将领们却顾不得那么多,他们只留了四万将士镇守,其余六万兵马——一万骑兵,五万步兵,全部整军往京城而去。 大军赶路,浩浩荡荡,想藏也藏不住。 跟边关相邻的几座城池官员很快得到消息,在确认了大军已经离开边境,正往境内出发时,六百里加急情报如雪片般送到京城。 九月初八,第一道加急的折子送到宫里。 皇帝阅过之后,脸色骤变:“云宝成未得圣旨,竟敢私自带兵回京?!”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哗然。 满朝文武脸色齐齐一变。 睿王惊道:“云大将军私自回京?这是为什么?” “不会是得知云骁然被打入大牢的消息,想要起兵造反吧?” 话音落下,殿上空气倏然凝滞,像是有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弥漫。 大臣们面面相觑,皆感不安。 南诏使臣刚离开不久,镇守边关的将军府就带兵回京……京城并无叛乱,亦无结党营私的佞臣把持朝政,他没有正当的理由回京——这种行为,只能视为起兵谋反。 皇帝阴沉着脸,震怒道:“朕不是已经把云骁然放了吗?算下来已近一个月,他就没想办法联系他的父亲?” “有没有可能是云骁然想借机谋反?”端王面色凝重,“他知道父皇抓了他们父子的把柄,早晚都是个死,不如趁现在手里有兵权,放手一搏。” 皇帝大怒:“朕已经赦免了他的罪!” 朝中有大臣及时提醒:“皇上,当务之急是解开云大将军的误会,赶紧让他返回边关。” 不管他们父子什么目的,赶紧想办法劝说他们回边关才是正事,一旦云家军跟地方军队动起手来,不谋反也得谋反了。 皇帝脸色阴沉,立即开口问道:“谁愿意去见云宝成?” 睿王走到大殿上,撩袍跪下:“父皇,儿臣以为该派一个资历深的太监负责传旨,另派朝中德高望重的一位大臣做担保,这样才能取信于云大将军。此次去劝服大将军事关重大,一旦不成功,大军继续逼近,只会造成各地恐慌,还望父皇圣明决断!” 皇帝阴沉的目光在群臣中扫了一圈,很快说道:“定国公,元丞相。” 定国公和元丞相出列:“臣在。” “你们二人可愿亲自去见云宝成?” 两人跪下:“臣等万死不辞!” “既然如此,”皇帝转头,“荣安。” “奴才在。” “拟旨,命辅国大将军即刻带兵返回边关,朕可以对他此次无诏离开边关的行为既往不咎。” “奴才遵旨!” “定国公,你去告诉辅国大将军,就说云骁然已经被朕放了出去,并有任务在身,待此番任务结束,一定会前往边关跟大将军汇合。”皇帝声音冷沉,“只要云宝成带兵返回边关,朕不但保证云骁然安然无恙,并承诺不计较他无诏擅离边关的行为。” 定国公和元丞相领旨:“臣遵旨。” “发诏通知康州、安崖、平宁等各州总兵,务必拦住云宝成兵马,任何州城不许放行。”皇帝咬了咬牙,“若实在拦不住,云宝成敢动手,则视为谋反作乱,擒云宝成者,赏赐白银一万两,封忠勇公,爵位可世袭!” 这句话一出,朝中文武心头一颤。 他们足以听出皇上是真的慌了,并意识到事态严重。 如果云宝成不听旨意,是否意味着雍国将大乱? 第90章 他病入膏肓了吗? 九月初九,萧祁凰从边关启程离开。 裴子琰被戴上轻镣,作为南诏阶下囚的身份坐在马车里,在三千精锐护送下前往南诏。 入了南诏境内,赶路不再昼夜兼程,快马加鞭。 有黑甲骑保护,一路像是游山玩水似的,途经一些风景不错的山川湖泊,萧祁凰会停下来休息半天,带着明月和祁渊走上山顶,眺望着南诏万里山河,欣赏着绵延不绝的山脉起伏,感受着江河湖海的波澜壮阔。 有时她会和沈曜川、明月、祁渊先走一步,经过一些民风淳朴的镇子,感受当地的风土民情,若是遇到地痞恶霸欺压百姓,强抢民女,会顺势让明月当个侠女,好好教训一下目无王法的恶霸。 九月十五,四人抵达云城。 萧祁凰跟明月走进一家名为“问心”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祁渊和沈曜川一间,她和明月一间。 这个月里云城既没有特别的活动,也没有乡试要举办,按理说客栈上房应该空出不少,但客栈的掌柜一看见萧祁凰和明月二人,连想都没想就拒绝道:“没有上房。” “没有上房?”明月不解,“掌柜的,我们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多少客人,客栈里安静得很,怎么就没有上房了?都被人订走了吗?” 掌柜的目光落在萧祁凰和明月脸上。 看得出主仆二人都是有来历的,虽然不是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但容貌明艳脱俗,比云城很多世家千金长得还好看。 掌柜的低声劝了一句:“两位姑娘若不是云城人,今日就别住宿了,早些离开这里吧。” 萧祁凰眉头微蹙:“我们赶路到此,已经疲惫,就是想找间客栈住下来,好好歇一歇。” “姑娘。”掌柜的看着她,欲言又止,“你……你们还是快走吧。” 萧祁凰沉默片刻,转头看向明月。 明月显然也察觉到了几分异样,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出城吧。” 萧祁凰点头,朝掌柜的告辞,主仆二人转身走了出去。 四人没再住客栈,而是去住了沈家别院。 别院在城西,骑马要半个时辰。 “祁渊。”萧祁凰声音淡淡,“去查一下,最近云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是。” 祁渊离开之后,沈曜川才开口笑道:“殿下是不是还把祁大将军当影卫用?” 萧祁凰一怔,随即笑道:“差点忘了他现在是大将军。” “到了南诏境内,所有需要暗查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属下去做。”沈曜川道,“祁大将军虽然速度更快,效率更高,但毕竟是大将军了。” “有些事情就需要效率高,速度快。”萧祁凰眉头微皱,语气里多了几分异样,“方才掌柜的反应,诉说着云城有不可告人之事,若只是生意上的事情,或者就算涉及谋反,都可以慢慢调查,但若是涉及人命案子……” 萧祁凰语气微顿,声音冷了几分:“沈曜川,你跟祁渊都失职。” 沈曜川神色微变,沉默不语。 他能成为皇商,绝不是靠着跟皇上那点关系,而是沈氏家大业大,势力大,不但生意势力遍布南诏,延伸到雍国、东襄和西翎,就是情报也是如此。 商贾之家本就是需要极快极精准的情报信息。 他是跟了陛下之后,才让沈氏家族挂上了皇商的名号。 而祁渊,如今是大将军,直辖三千黑甲骑,统管南诏十几万兵马,没有战事时,同时还有调度龙卫阁暗卫的权力。 龙卫阁只听令皇帝,不受皇族其他人命令,主要职责就是监察百官,搜集情报。 云城若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发生,沈曜川和祁渊都逃不了失察之罪。 一盏茶时间后,萧祁凰、沈曜川和明月三人策马来到一处别院。 翻身下马,有小厮出来把马匹牵走。 沈曜川对着小厮吩咐几句,对方牵着马,点头离开。 萧祁凰进了别院,这是一座四进院的宅子,低处偏僻,周围住的人少,隐藏在一片竹林之中,环境清幽雅致。 他们走进第二进院,在厅里坐了下来,喝了点茶,沈曜川见萧祁凰没有要去洗漱休息的意思,只能坐在这里陪她等着。 直到一阵马蹄声在外面响起。 一个青衣年轻人匆匆进来,进厅之后没认出萧祁凰,而是朝沈曜川行了礼:“家主。” 沈曜川问道:“云城最近是否有什么大事发生?” 青衣男子不解:“大事?” 沈曜川皱起眉:“没听说?” “云城新上任的韩家主纳妾,算是大事吗?”青衣男子有些迟疑,“韩锦程身体不好,纳妾是为了冲喜。” 说话间,青衣男子忍不动声色地朝萧祁凰看了一眼,心头忍不住咯噔,女子虽然面生,但容貌美丽,气度不凡,一看就知身份贵重。 而且她坐的是主位。 沈曜川坐在左边下首,更彰显了女子尊贵的身份来历。 她是什么人? 沈曜川淡道:“韩锦程选妾一事,你们仔细说一下。” “韩锦程是去年才上任的家主,老家主病逝之后,韩家因为选家主一事,还大闹过一场。”青衣男子收回视线,低头说道,“韩锦程是老家主嫡长子,但自小身体不太好,韩家主事都觉得他不能胜任家主一位,齐齐推举韩锦程的弟弟韩鹏程。” 沈曜川眉眼微动:“但最后还是韩锦程做了家主?” “是。”青衣男子点头,“韩锦程身体不好,但背后势力大,他接任家主之后,就以冲喜为由开始纳妾,至今已有三次,每次纳妾八个人。去年年底一次,今年开春一次,这次是第三次。” 沈曜川惊怒:“一次八个?” “是。” 沈曜川怒道:“他是病入膏肓了吗,一次竟要纳八个女子冲喜?” 第91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云城属于中州四城其中之一。 其他三城是汝城,阳城,兰城。 韩锦程是韩家新任家主,他的表兄纪云松任云城兵马总指挥,舅舅是中州布政使司,从二品,掌管整个中州的民政和财政,纪云松的正妻母族则是中州商贾,富贵虽不如沈氏,但也不缺钱。 韩锦程自己没有官职,但因为他祖父在世时,培养了一批能人,以至于韩家势力很大,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兵有兵。 说是一方土皇帝也不为过。 沈曜川挥了挥手,青衣男子恭敬退下。 “舅舅是从二品布政使司,掌管中州财政和民政,表兄掌管兵马,整个中州他们说了算。”萧祁凰语气平静,“怪不得韩锦程一副病弱之躯,也能做韩家家主。” 因为背后有舅舅和表兄这么大的靠山,韩家那些区区主事,谁敢强硬扶持韩家其他人? 韩锦程做了家主——哪怕只是个傀儡,也有傀儡的用处。 何况他并不是个傀儡。 沈曜川敛眸沉思。 明面上来说,中州布政使司才是最大的官,若是兵权也握在自家人手里,说是一方土皇帝自然不为过。 那韩锦程一个病弱之躯,处理一个家族之事肯定力不从心,除非有人从中扶持——但即便扶持,一个身体不好的家主,成为傀儡也是早晚的事。 除非…… 沈曜川眉眼微抬:“若病弱只是一个对外的一个说辞,实权一直在控制在韩家手里,那是否意味着,韩锦程手里还有更大的筹码?” 他话音刚落,外面又一阵马蹄声响起。 萧祁凰和沈曜川转头看去。 祁渊回来了。 一身黑袍跨进门槛,身姿凛峭劲瘦,气度冷峻,刚走进前院,仿佛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流露出来的冷酷无情的杀伐气息。 进了厅,他垂眸跪下:“殿下。” 萧祁凰淡道:“起来说吧。” 祁渊起身:“韩锦程从去年开始,借着冲喜之名选妾入府,一年两次,女子们的年纪大多是在十二到十四之间,都是未及笄少女。” “这是畜生吧?”明月脸色一变,“他怎么敢的?” 祁渊垂眸:“去年年底选了八个,今年开春又选了八个,但韩锦程的后院里,如今除了原配正妻之外,并无任何一个女子留下。” 明月一惊,转头看向萧祁凰。 并无女子留下? 那些少女都去哪儿了? 被虐杀了,还是有其他的阴谋? 沈曜川攥紧双手,掌心忍不住出了汗。 韩家称霸中州,是南诏有名的六大家族之一,韩锦程的祖父在世时,暗中培养的一些势力,几乎遍布整个中州,所以韩家不仅仅在云城说了算,在其他三城也很有话语权。 这就意味着,中州四城里发生的事情——尤其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会被掩盖得死死的,一丝一毫都传不出去。 皇上想要知道都不那么容易。 更甚者,或许连朝中都有他们的保护伞。 陛下登基六年,以强悍的手腕处置了一批势力庞大的蛀虫,没想到至今还有漏网之鱼。 韩家选妾一事看似只是小事,糟蹋几个无辜女子罢了——在一些权贵眼中确实是小事,毕竟女子很多时候只是取悦他们的玩物,命如草芥。 而这只是表面,其中还隐藏着其他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只怕还需要一层层去挖。 萧祁凰面色沉凝,沉默良久,问道:“刚选的这批女子什么时候进府?” “两日之后。”祁渊呈上一份名单,“这是此次被选中的女子名单。” 萧祁凰展开名单看了看。 八名少女,其中三人十三岁,一人十四岁,还有四个少女才十二岁。 八名女子家世都不高,有云城小吏的女儿,有阳城辖下知县的庶女,还有粮商之女。 也就是说,他选的这些女子一来身份低,没有反抗之力,二来在家中可能也不受重视,不管是知县还是粮商,用一个女儿讨韩家欢心,为自己谋一些利益都是划算的。 韩家既然是一方土皇帝,稍微抬抬手指,就能让各方受益。 厅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萧祁凰看完名单,面色沉冷,眼底浮现寒芒:“这八名女子,有没有哪一家是不愿意的?” 祁渊道:“尹慧君,云城小吏尹洪之女,家中双亲俱在,还有一个兄长,住在西城平民区信安街。” 萧祁凰眉头微皱:“既然如此,就由我替她去韩家走一趟。” “殿下。”沈曜川脸色一变,“这样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萧祁凰淡道。 明月蹙眉:“韩家势力大,府里肯定很多高手,殿下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不如先回昭京,让陛下派人来查。” “我擅武又擅毒,担心什么?”萧祁凰眉眼微深,“想查韩家的底,就是要趁其不备,等我们回到昭京,再派人来查,什么都查不到。” 如云城韩家这样的势力,朝中必定有人。 就算要派巡按御史过来,只怕人还没到,消息就送到了云城,巡按御史只会无功而返。 若是再深入调查,连性命都有可能丢掉。 祁渊沉默了良久,似是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萧祁凰沉着冷静的表情,一番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萧祁凰问道:“黑甲骑还有多久能到?” 祁渊道:“明天中午。” “时间够用了。”萧祁凰起身往内院走去,声音不若平日温和,而是透着运筹帷幄的坚定,“最好让他们在路上拖延半天,三千铁骑若太早抵达云城,会引起韩家侧目,于计划不利。” 祁渊面色微紧:“若他们来得太晚,殿下岂不是……” “祁渊。”萧祁凰眉头微皱,偏头看他一眼,“我不是在跟你商议。” 祁渊脸色微变,薄唇轻抿,垂眸道:“是。” 第92章 臣有错处 萧祁凰没再多言。 进了内院,她一边洗漱更衣,一边在脑子里思索着明日的计划。 待坐到梳妆台前,明月为她散下头发,才低声说道:“祁将军是担心殿下安危。” “我知道。”萧祁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眼流露出属于上位者的威压,“但云城之事必须冒险,否则不仅那些无辜女子有丧命风险,还有韩家称霸中州所带来的隐患。这次若是不查,以后再查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那些无辜女子只是冰山一角。 若称霸一方的家族可以随意草菅人命,那么其隐藏的风光显赫之下,必然还有比草菅人命更隐蔽见不得光的事情。 明月点头:“殿下考虑得极是。” 萧祁凰起身走到内室,在床头半躺下来,一身乌发垂落肩背,周身看起来多了几分慵懒,只是嗓音听着却比平常更清冷威严:“国家的腐败一定是从内部开始的,朝廷不怕世家做强做大,怕的是做强做大之后的无法无天。皇兄登基六年,朝中蛀虫除掉不少,但国家再怎么强大,君王再怎么圣明,都无法把阴沟里的老鼠全部清除。” 明月站在一旁,轻轻点头:“殿下说得是。” 阳光都有找不到的地方,何况是隔着一道道宫墙和人心的律令。 朝中大臣不管是忠君的还是为国的,亦或者只是为了光宗耀祖,谋取一己之私的官员,能站在朝堂上,就足以证明他们的能力不凡。 可能力不代表人品,不代表做人的底线,不代表没有贪欲。 老鼠除不完。 殿下既然在这里看见了老鼠,就不可能袖手旁观,这是她身为长公主的责任,也是将来的一国之君该做的事情。 “殿下。”沈曜川走了进来,眉眼微垂,“祁将军出门去了。” 萧祁凰嗯了一声:“知道了。” 沈曜川抬头看了眼萧祁凰,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又咽了回去。 他行了个礼,躬身告退。 萧祁凰直起身,放下帐幔:“你也去休息,两个时辰之后,跟我去韩家走一趟。” 明月点头:“是。” 萧祁凰亥时入睡,子时过半起身。 从睡梦中醒来,脑子里还有短暂的困倦。 明月已经收拾妥当,端了冷水进来。 萧祁凰洗了脸,强迫自己清醒,然后换上一身夜行衣,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把一头乌发梳起来,扎了个利落的高马尾。 两人收拾好,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夜色朦胧,寂静如水。 萧祁凰拉开房门,一眼就看到庭院中青石板上跪着个人,一身黑衣隐在黑夜里,几乎看不真切,唯有那笔直的身躯和微垂着头的姿态,让萧祁凰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她眉头微蹙,转头示意明月掌灯。 然后她走下石阶,一步步走到那跪立之人面前,声音平静:“这是干什么?” 祁渊声音恭谨:“臣今日僭越,请殿下责罚。” 明月提着灯走过来,灯火照亮了祁将军那副棱角分明的俊美容颜,照着他充满着力量感的身躯,也让祁渊看到了萧祁凰和明月一身的黑衣。 他缓缓抬眸,目光落在两人的衣衫上,神色微紧,几乎立即就想到了她们打算干什么。 “进屋说吧。”萧祁凰有些无奈,转身往回走。 明月有些忐忑地看了一眼祁渊,待他迟疑片刻之后起身,才提着灯,跟在他身后朝房里走去。 萧祁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祁渊敛眸:“刚回来不久。” “我和明月若是不出去,你打算在院子里跪到早晨?”萧祁凰皱眉,“我说了要罚你?” 祁渊垂眸:“臣有错处。” 萧祁凰不想跟他争辩,直接问道:“查出什么了?” 一声不吭就出去了两个时辰,自然是做回他的老本行去了,不管是为了将功补过,还是为了让她尽快了解真相,他既然回来了,想必该查的都已经查清楚。 祁渊回答:“韩府总管韩忠,随主家姓,韩锦程三次选妾都是由他负责。” 萧祁凰靠在床头,轻轻嗯了一声。 祁渊目光落在她衣摆。 洗漱之后,她换上的一身夜行衣,没有任何花纹样式,也不精美,祁渊却依旧看得失神。 因为眼睑半垂着,无人发现他眼底的光泽和情愫,只有他自己知道。 “韩锦程选的妾室,只是以妾室为名送入韩家府邸,并未跟韩锦程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那些女子都被送去了别处。” 萧祁凰淡道:“你如何查到的这些?” “韩家宅子里没发现新鲜的尸体,后院也没有那些少女存在过的痕迹的。”祁渊道,“她们进入韩家之后,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萧祁凰眉心拧紧:“希望她们还活着。” 祁渊道:“她们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不得不说,即便萧祁凰事先并未言明,祁渊也明白她想知道什么。 她换上这身衣服,就是想去韩家院子里看一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出来。 虽然祁渊说那些少女活着的可能性很大,可萧祁凰只是短暂松了口气,并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因为她知道这些少女可能会遭遇什么。 尚未及笄的年纪,总不可能是送给那些想要女儿的达官贵人养着,只能是满足一些变态的嗜好,或者…… 萧祁凰沉默片刻,眉头微皱:“韩锦程后院只有正妻?” “有侍妾四人。”祁渊回答,“他的侍妾跟那些少女无关,都是从街上抢来,或者青楼里赎回来的,在韩家没什么地位,生死都掌控在韩夫人手里,跟奴仆无异。” 萧祁凰没再说话,眉心浮现深思。 祁渊静静站在一旁。 “既然你已经查到这些,我跟明月就不用趁夜出去了。”萧祁凰眸子微抬,看向祁渊,“你身兼数职,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不必让自己绷得太紧。” 顿了顿,“另外,那几个少女三日后才进府,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准备,明天先在城里逛逛,找个机会去一趟韩家,你留意时间安排,若有需要,天黑之前包围韩府,先把韩锦程拿下。” 唯有控制了韩锦程,才能避免这一批少女受害。 祁渊点头:“是。” “去休息吧。”萧祁凰道,“养好精神,准备应付明天的计划。” 第93章 进了韩家还想离开? 翌日早,萧祁凰把沈曜川叫了过来,递给他一张药方:“按照我罗列出来的药一一买回来,别在同一家药铺里买。” 沈曜川什么也没问,拿着药方就走了。 萧祁凰用过早膳,沈曜川提着药回来,还给萧祁凰准备了一间药房。 萧祁凰在药房里捣鼓一阵。 用过午膳之后,萧祁凰换了身素淡的衣服,头上唯一的首饰只有一根木簪,看起来既有出水芙蓉的清丽绝色,又有出身微贱的朴素寒酸——相较于她这样的容貌来说,今日的打扮在达官贵胄眼中确实寒酸,可以看出出身来历不高,不必有任何顾忌。 主仆二人出了门。 青武大街离韩家最近,街道两旁商铺林立。 萧祁凰和明月下了马车,慢悠悠走在街道上,像是乡巴佬进城一样,好奇地看这间珍宝楼,再看看那间绸缎庄。 一间间装饰奢华的铺子就在眼前,她们却像是连走进去问价格的勇气都没有。 身后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出现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跟了一路。 直到萧祁凰走进一家相对平价的成衣铺子,想要买件鲜亮点的衣服时,坐在马车里的男子才下车,并跟了进来。 他走到萧祁凰跟前,目光落在她脸上:“这位姑娘是想买料子做衣裳?” 萧祁凰转头环顾一周,发现铺子里只有她和明月,于是目光落在那男子脸上:“你……是在问我们?” 男子淡笑:“这里还有别人?” 萧祁凰用最快的速度将对方打量一遍,然后缓缓摇头:“我们随便逛逛,还没决定买不买。” 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容貌端正,穿着一身蓝色绸缎长袍,外罩一件深蓝色绣云纹的外袍,头发以羊脂玉冠束起,一派富家贵公子的打扮,只是面色比常人略显苍白,确实是身子骨不太好的样子。 但病得也没那么夸张。 男人眼神里有着狩猎的精光,毫不掩饰属于当权者的傲慢和居高临下,但眉眼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暴虐阴鸷。 萧祁凰转过头,看着柜台上摆着的各种布料,还没决定好该选哪匹。 男子声音悠然:“这里的布匹不值钱,配不上姑娘的花容月貌。” 萧祁凰面上泛起几分拘谨:“太贵的料子小女子买不起,也没资格穿。” 说罢,她像是感受到了几分不安,拉着明月的手就要离开。 “等等。”男人拦在她们面前,仔细打量着萧祁凰,“姑娘不是云城人?” 萧祁凰慌乱地退后一步:“我……我是阳城来的……” “来干什么?” “家兄过来与人谈生意。” “商贾家的女儿?”男人又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那应该不缺钱吧?” 萧祁凰茫然看着他。 “虽然商贾之家,女子衣食住行有规矩,但在中州地盘上,也不是非要遵守朝廷那些律令不可。”男人笑了笑,“美人就应该绫罗绸缎,珠钗首饰,看着才贵气。” 萧祁凰拉着明月就要出去。 男人拍了拍手,外面突然出现六个护卫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姑娘在害怕什么?”男人走过去,低头看着萧祁凰主仆,眼神要笑不笑,“怕我吃了你们?” 萧祁凰退后一步:“公子……” 男子举步走出去,踩着下人的背上了马车,淡淡吩咐:“把两位姑娘请回去,好好招待。” 萧祁凰和明月抵抗无用,被强行带回了韩家。 韩府里守卫森严,前院和主院巡逻的护卫不少,萧祁凰和明月被带到一座院子里,外面有粗使婢女看守。 一个嬷嬷走进屋子,居高临下看着萧祁凰和明月:“进入韩家内院,你们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家主的侍妾,别想逃,也别存着不安分的心思,否则有你们苦头吃。” 明月站在萧祁凰身侧,忍不住手痒。 她好想一巴掌把这个恶嬷嬷送回姥姥家去。 此时此刻,她越发深刻地体会到了“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句话的分量,果然下人跟下人也是有区别的。 韩家称霸一方,府里的老嬷嬷都敢这么凶神恶煞,简直堪比皇宫里教人规矩的老嬷嬷。 “这里是什么地方?”萧祁凰戒备地看着她,“我们不是侍妾,请立即放我们离开。” “离开?”恶嬷嬷阴沉沉地一笑,“进了韩家还想离开?莫不是在做梦?” 明月愤恨:“韩家就能强抢民女?” “少废话!”恶嬷嬷冷冷训斥,一副趾高气昂的语气,“夫人稍后会传你们过去问话,你们乖乖在这里等着,等到有人来传你们。” 丢下这句话,她看着萧祁凰和明月惶惶不安的样子,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出去,临走前没忘记关上房门。 房门关上那一刻,萧祁凰和明月两人对视一眼。 明月轻轻叹了口气:“果然天下刁奴大多一个样,经年之后,奴婢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她这般仗势欺人的恶嬷嬷。” 萧祁凰起身走到窗前站着,看着院子里守着的几个粗使婢女,沉默片刻,慢慢在房里踱着步子。 恶嬷嬷姓刁,刁奴的刁,是韩夫人身边最得信任的一个嬷嬷,在韩家后院几乎可以横着走,因为她整治人的手段一绝,总能让韩夫人双手不沾一丝血腥,就把所有侍妾治得服服帖帖。 韩府后院等级森严。 因为韩夫人出身高贵,所以韩锦程一直没有正式抬进门的妾室,从外面带回来或者买回来的都是侍妾,只负责伺候家主的床榻之事。 韩夫人根本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连睁眼瞧一眼都是给了面子,她不愿意花费时间给侍妾立规矩,但后院又不能没有规矩。 所以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刁嬷嬷。 但侍妾进府第一天,韩夫人还是会见的。 “这次带了两个回来?” 刁嬷嬷点头,神色有些凝重:“此次带回来的看起来跟以往的不太一样。” 韩夫人斜卧在贵妃榻上,两个侍女跪在脚前给她捶腿。 她“哦”了一声,冷笑:“有什么不一样?” 区区两个以色侍人的侍妾罢了,还长出了三头六臂不成? 第94章 幕后主子是谁? 萧祁凰没有三头六臂。 可当她和明月被带去主院见到韩夫人时,原本毫不在意躺在榻上的韩夫人,目光落在萧祁凰那张清贵美丽的脸上,眼神微微一变,缓缓从榻上坐起身。 她一双眼像是阴冷的毒蛇,上上下下打量着萧祁凰和明月:“姿色果然不错。” 重点不是容貌美不美。 能被韩锦程带回来做侍妾的女子,没有哪个不美的,可那些女子的美多多少少都带有几分风尘味,或是胆小如鼠,哭哭啼啼,一股子见不得世面的小家子气,或是扭扭捏捏,眉眼自带以色侍人的风情。 而眼前这个女子,虽然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衣裳,看着不像是富贵之家的千金小姐,可容貌美得太周正了,那样高贵大气,更不像小家碧玉,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度,跟身上穿着的衣裳毫无般配之处。 韩夫人紧紧盯着萧祁凰:“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我……我姓姜。”萧祁凰垂着眸子,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我不是以色侍人的青楼女子,也不卖身,请夫人放我们离开。” 韩夫人见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眼底戒备和狐疑慢慢消失。 她重新躺回榻上,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倨傲:“踏进韩家后院,还想着离开?以后好好伺候家主,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说罢,挥了挥手:“先带下去,今晚好好伺候家主,明日一早过来立规矩。” “是。”一个身形粗壮的嬷嬷应下,转头看向萧祁凰时,脸色骤然严厉阴沉,“走吧。” 萧祁凰站着没动,一双眼盯着韩夫人,眼神倔强:“我……我要离开这里……” 韩夫人理都没理。 几个侍女上前,强行把她们往外推。 萧祁凰和明月两个弱女子,反抗不了,被迫跟着嬷嬷离开。 “有点姿色,却没什么脑子。”韩夫人抬手支着额头,眉眼带着几分慵懒,“照老规矩办。” “是。” 老规矩是什么,萧祁凰和明月暂时还不知道。 她们被带到一座安静的院子,距离主院一墙之隔。 嬷嬷警告几句:“安分一点,今晚好好伺候家主,明日一早到夫人那儿立规矩,别存着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吃亏的只会是你们自己。” 房门再次被关上。 萧祁凰和明月在屋子里相对而坐。 眼下已是傍晚,院子里陆陆续续挂上了灯笼,屋子里一片明亮。 韩锦程带着几个贴身护从,悠哉悠哉逛到了她们所在的院子,进门前抬手示意,几个护从就在院子里分开站着,安静地垂首。 韩锦程推开房门走进去。 萧祁凰从桌前起身,一脸惊惶地往后退去:“你……你放我们出去……” “还没来得及问。”韩锦程笑了笑,像是猫捉老鼠似的,一脸惬意和闲适,“两位姑娘容貌闭月羞花,不知是谁家的千金?” “你是谁?”明月戒备地看着她,“我们是良家女子,你强抢民女是犯法的。” 韩锦程挑眉,觉得她的张牙舞爪很可爱:“我是韩家家主,韩锦程。” 萧祁凰眉头一皱:“你骗人。” 韩锦程诧异:“我如何骗人了?” “韩家家主年纪怎么可能这么轻?”萧祁凰皱眉,“韩家主应该五十多岁。” 韩锦程眉梢一挑,忍不住又笑了笑。 他负手踱到萧祁凰面前:“你的消息有点不太灵通。我父亲已经过世,如今是我做了家主之位。” 萧祁凰狐疑地看着他。 “是真的。”韩锦程目光在萧祁凰和明月脸上轮流看了一遍,然后道,“你们是主仆,还是姐妹?” 明月神色一紧,紧紧挽着萧祁凰的手臂:“你……你想干什么?” 韩锦程眉头微皱:“我不喜欢强迫别人,但你们入了这府邸,就是我韩锦程的人,你们可以选择顺从,或者由外面的嬷嬷进来帮忙。” 明月瑟瑟发抖:“你……你……” 萧祁凰抬手拨开明月的手:“你让她离开,我……” “来人。”韩锦程扬声喊了人进来,朝明月一指,“把这个先带到隔壁关起来。” 萧祁凰急声道:“你别伤害她!” “放心。”韩锦程抬手触碰萧祁凰的脸,“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在这座宅子里,你们二人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萧祁凰咬着唇,怯怯看着两个嬷嬷把明月带了出去。 房门关上之际,她眼神一点点变了。 韩锦程抬手脱衣服之际,萧祁凰猛地一抬袖子,看似想遮自己的脸,却有一缕幽香拂过。 “这是什么味道?”韩锦程解衣服的动作微顿,眯眼看着萧祁凰,“挺好闻。” 萧祁凰笑了笑:“听说韩家主最近在选秀?” 韩锦程一愣,眼神里突然迸射出寒芒,但只是转瞬即逝,他忽然有些头晕,使劲甩了甩头,然后踉跄着跌坐在床沿,眼神渐渐恍惚起来。 萧祁凰抬手拉下帐幔,遮住帐内风景。 然后她抬手扯下韩锦程腰间锦带,慢条斯理地把他的双手绑起来,绑得很紧,还打了个死结。 萧祁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茫然的眼神,低声问道:“韩锦程,你选妾几次了?” 韩锦程看着她,眼神茫然:“两……两次……” “那些女孩去哪儿了?” 韩锦程眼神有片刻清明,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萧祁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送到他鼻翼下,阵阵清浅香味入味,韩锦程眼底仅有的一点抗拒和戒备没了。 萧祁凰又问了一句,声音温柔带着几分蛊惑意味:“那些女孩子去哪儿了?” “中……中州府。” “干什么去了?” “青楼,接客。” 萧祁凰眼神骤冷:“青楼?” 韩锦程两眼无神地望着帐幔,木然应了一声:“是。” “那间青楼叫什么名字?”萧祁凰压下心头戾气,继续维持着温柔的语调,“为什么都挑选十二三岁的女孩?” 韩锦程这会儿已经神志不清,问什么答什么:“杏花阁。因为……因为很多权贵喜欢年纪小的……雏。” 萧祁凰继续问道:“中州四城以韩家为尊,说一声泼天富贵也不为过,区区几个女子,能给你们赚多少钱?” 韩锦程呆呆回答:“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笼络……控制朝廷官员……” 萧祁凰表情一顿:“幕后主子是谁?” 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关键,韩锦程眼底又浮现几分抗拒之色。 萧祁凰眼神冷冷,又问了一遍:“幕后主子是谁?” 第95章 韩夫人送来避子汤? 只一会儿,韩锦程就失去了抗拒的力气,他张了张嘴,缓缓吐出两个字:“静王。” 萧祁凰眉头一皱,静王? 那个在朝中不争不抢,宽厚待人,与世无争的静王? 屋子里陷入了冗长的安静,静得连韩锦程的呼吸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萧祁凰不发一语地垂眸,看着韩锦程那张恍若傀儡的脸,定了定神,继续问道:“杏花阁存在多久了?” 韩锦程道:“去年……去年刚开……” 萧祁凰平静道:“有多少女子受害?” 韩锦程两眼无神:“不……不知道,约莫百人……” 萧祁凰攥紧双手,杀气从眼底一闪而逝。 百人? 她咬牙压下心头浮现的戾气,维持着平静的语调:“所以,还有别人跟你做一样的事情?” 韩锦程恍惚片刻,像是在回忆:“有。” “谁?” “不知道。”韩锦程茫然摇头,“只有静王知道。” 萧祁凰站直身体,冷冷盯着他看了片刻。 须臾,她拂开帐幔走了出去。 走到窗前站着,看向灯火点点的庭院里,几个护从一动不动地守着,廊下挂着一盏盏灯笼,将韩府这座院落照得清晰无比。 萧祁凰从雍国回南诏,经过边关,再到云城,这一路行来,她始终是淡定从容的表情,哪怕被裴子琰背叛,她也从未生出过几分戾气。 可此时,她望着窗外的眸光凛冽如霜,杀气在眼底无边蔓延。 不知站了多久,心底暴戾情绪平复下来,她转身回到内室,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漆黑丹丸塞到韩锦程嘴里,抬手扣住他的下巴,猛一使力,就让他把丹丸咽了下去。 然后萧祁凰走到靠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来,闭目养神,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外面响起敲门声:“家主,要……要送水吗?” 萧祁凰睁开眼,起身走进内室,先是把床头枕头扔了出去,重重砸在门上,然后她掐着韩锦程的脖子,迫使他坐起身,冷冷开口:“让他滚。” 韩锦程像是被控制的傀儡,大声怒吼:“滚!” 房门外小厮吓了一跳,以为打扰了主子好事,慌忙转身离开。 萧祁凰松开手,看着眼前这金玉其表的下三滥,淡淡开口:“杏花楼的客人都有谁?” “叔父,舅舅,静王,武安侯,荣阳侯,户部尚书……”韩锦程一个个道出他知道的人名,“青州布政使。” 萧祁凰表情微变,没想到这么多朝中重臣参与其中。 她想到前往边关等明月的武安侯,心头隐约有了猜测,却还是需要确认:“武安侯文武皆上不得台面,静王笼络他做什么?” 韩锦程道:“静王命……命他跟荣阳侯府联姻。” 萧祁凰沉默下来,静王在朝中不动声色,看似不争不抢,却利用一个小小的青楼,就能控制这么多朝中重臣? 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或许已经知道韩锦程为何专挑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不仅仅是因为年纪小好糊弄,也不是所有官员都有这个癖好,而是南诏律法有明文规矩,女子嫁人必须满二八年华——十六岁,这是最低年龄限制。 强迫奸污女子,杖三十,流放。 若女子未及笄——不管是做妾还是其他,只要女子不满十五岁,强迫她的人罪加一等,立即斩首示众。 当官的若是斩首,自然祸及家人。 而且名声尽毁,连死都死得不体面。 朝中官员一辈子汲汲营营,为的是荣华富贵,是光宗耀祖,为了让家人都过上人上人的生活,自然不会为了一点美色就失去这一切。 可若是他们被人算计了呢? 若是他们真有这种见不得人的癖好,被人拿了当把柄呢? 萧祁凰容色清冷,眉眼萦绕着寒冰一样的色泽。 就算没人算计,有些人骨子里也会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他们不会把这些出身低微的女子放在眼里,认为她们翻不出风浪。 官大一级压死人。 何况一些小吏、商贩和平民百姓家里的女儿,在他们眼里甚至不算人,只是取悦他们的物件。 律法是律法。 私欲熏心的人,又有几个会真正把律法放在眼里? 贪污的贪污,好色的好色,弄权的弄权。 无非是他们更在乎什么罢了。 至于静王,利用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应该还达不到完全控制这些重臣的目的,他必然还有其他手段。 而他费心做这一切的目的…… 萧祁凰慢慢踱步,一些猜测在脑子里渐渐成型。 天还没亮,韩锦程醒了过来。 他看着自己身上衣衫不整,而萧祁凰衣衫整齐坐在床沿,心头隐隐生一股不太对劲的感觉。 他冷冷盯着萧祁凰:“昨晚你对我——” “家主!家主!”外面拍门声震天,“纪指挥使派人传消息过来,说是有朝廷的兵马经过云城,请家主立刻去兵马司一趟!” 朝廷的兵马? 韩锦程脸色一变,顾不得其他,匆匆下床穿好衣服,转身走出去,拉开房门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朝廷的兵马?” 下人回道:“好像是从边关来的。他们要回昭京,途中经过云城,二公子说选妾一事暂时搁置,等朝廷的兵马离开了再说。” 韩锦程脸色变了变。 他转头看向萧祁凰,眼神晦暗:“你乖乖待在这里,安分一点等我回来,还有话要问你。” 说罢,他穿好衣服匆匆离去。 萧祁凰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身上的衣裳。 明月从隔壁房出来,推开门走进来:“小姐没事儿吧?” 萧祁凰神色冷沉:“没事。” “半个时辰前,祁将军来了一趟,外面都准备好了。”明月走近身侧,看到萧祁凰表情不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是那些女孩子都出死了吗?” “没死。”萧祁凰眸心寒色翻涌,“但活着或许并不比死了好。” 十二三岁的无辜少女,落到那些不择手段的畜生手里,能有什么好结果? 明月一惊,正要再问些什么。 外面忽然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姜姑娘,夫人有请。” 明月转身出去,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她们:“你们想干什么?” 刁嬷嬷带着众奴仆站在院子里,冷冷望着房门:“昨晚家主在这里待了一夜?” 昨晚当值的粗使侍女应道:“是,嬷嬷。” “还真是稀奇啊。”刁嬷嬷眼神阴冷,“以往家主从不在侍妾房里过夜的,看来这个新来的很有些手段。” 刁嬷嬷身后站着一个丫鬟。 丫鬟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药。 “叫姜姑娘出来,把这碗避子汤喝了,以后好好服侍家主。”刁嬷嬷看着明月,“乖一点,稍后立规矩时,还能少吃些苦头。” 第96章 韩家主好大的胆子! 明月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挡在房门外,冷冷看着她们:“我们跟韩家毫无关系,韩家主不能仗着身份强抢民女,我们小姐更不会喝什么避子汤!没人愿意成为你们家主的侍妾,请立刻放我们离开!” 刁嬷嬷阴恻恻冷笑:“进了韩家大门,谁还管你愿不愿意。” 她转头吩咐:“既然她们不配合,你们几个就上去帮帮忙,把药给我灌下去。” “是!” “嬷嬷稍安勿躁。”萧祁凰从房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刁嬷嬷,“先带我去见见韩夫人,我想知道,韩夫人打算如何给我立规矩。” 刁嬷嬷眯眼,眼底浮现几分狐疑之色。 这贱蹄子未免太镇定了一些,比昨天见夫人那会儿胆子大多了,是昨天那会儿伪装,还是一夜之后,觉得被家主宠幸了,有底气跟夫人叫板了? 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真以为韩家一个小小的侍妾,能有什么地位? 刁嬷嬷冷冷道:“动手!” 四个粗使丫鬟一窝蜂上前,就要朝萧祁凰抓去,明月抬脚一踹,把最近的一个丫鬟踹出去,然后双手毫无章法地胡乱飞舞,跟泼妇似的:“滚开!都滚开!谁敢靠近,我……我对她不客气!” 虽然她的动作看起来毫无章法,但力道却很大。 四个粗使丫鬟被她掌掴的掌掴,挠伤的挠伤,一时竟靠近不得。 刁嬷嬷气得脸都青了。 她作为夫人身边最得信任的嬷嬷,处理这种事情向来得心应手,没想到此次竟然遇到了一个不知死活的贱婢。 她阴沉盯着明月,正要命令把她拿下,却见明月突然发了疯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端着汤药的丫鬟面前,抬手就把她手里的托盘掀翻在地。 砰! 托盘摔在地上,一碗避子汤尽数洒落。 刁嬷嬷脸颊抽搐,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撒泼就可以不用喝了?避子汤多得是,稍后我会让人再盛一碗过来,不过你这个贱蹄子真是欠教训。” 她转头命令:“来人!把这个贱蹄子抓起来,带去夫人面前,我要请夫人好好惩治这个小贱人!” 她一口一个贱蹄子,叫得明月心头火起,上前就给了她一个耳光,“你才是贱蹄子!” “放肆!”韩锦程去而复返,正巧看到明月掌掴刁嬷嬷的一幕,顿时震怒,“这是要造反吗?” 在场之人纷纷跪下:“家主。” 刁嬷嬷转身朝韩锦程行礼,迫不及待地告状:“家主,老奴只是按规矩,在事后给姜侍妾送来一碗避子汤,没想到这个贱婢竟如此胆大包天——” “你才是贱婢。”明月冷冷回了她一句,然后抬眼看向韩锦程,“韩家主可知自己招惹了什么人?” 祁将军和精锐少很快就到,她已懒得跟这些杂碎虚与委蛇。 韩锦程冷眼看着她:“怎么?你还想说你是世家嫡女不成?” “巧了,姑奶奶还真是世家嫡女。”明月冷冷一笑,“虽然我不稀罕这个身份,但是韩家主只怕不会想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人。” 韩锦程眯眼,森然一笑:“就算你是皇家公主,进了我这韩府,也是插翅难逃。” “韩家主好大的口气!”萧祁凰不疾不徐地上前两步,嗓音冷得像是裹着冰渣子,“身为云城韩家家主,仗势欺人,强抢民女,跟土匪何异?你眼中还有王法?!” 韩锦程目光微转,对上萧祁凰布满寒芒的双眼,心头突然浮现不祥的预感:“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祁凰正要说话。 韩锦程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命令:“来人!把她们拿下,关进地牢!” 他的语调染了几分慌乱急促。 不管她们是什么人,只要人死了,或者永远让她们不再出现在人前,她们就相当于永远没来过韩家。 可护卫还没来得及动手,一个护卫急匆匆跑来,凌乱的脚步泄露了他的慌乱:“家主,不好了!不好了!” 韩锦程转头看去,怒喝道:“何事如此慌张?” “外面……”护卫语无伦次地指着外面,“府外被包围了!外面被包围了!” 韩锦程脸色骤变:“谁敢包围韩府?” “我敢。”一个冷峻无情的声音响起,如白日骤然降下的一记惊雷,带着森冷的杀气,“韩锦程,你连当朝长公主都敢强抢进府,真是好大的胆子!” 什,什么? 韩锦程心头一沉,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一身黑色袍服的挺拔男子疾步而来,俊美容颜,冷若冰霜,眉眼流泻出冰冷慑人的压迫感。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排轻甲精锐,个个气势慑人,轻甲精锐所过之处,韩家护卫倒下了一大片。 “你是谁?”韩锦程脸色骤变,抬手指着祁渊,“来人,把这个擅闯韩府之人拿下!”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寒光一闪。 韩锦程只闻一个利剑出鞘的声音穿破耳膜,他意识到不祥,正想退后,却已经来不及。 “啊!”一声惨叫响起。 带着血的半截胳膊飞上半空,在众人惊恐的视线中缓缓坠地,溅了刁嬷嬷一脸鲜血。 她恐惧地惨叫一声:“啊!” 眼前一黑,软软晕了过去。 韩锦程抱着半截鲜血淋漓的手臂,痛苦地嚎叫着:“啊啊啊啊!”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刀剑甲胄碰撞的声音响起,转眼间,韩府里里外外被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第97章 长公主饶命! 待在主院的韩夫人听到动静,带着人急匆匆赶来,一路穿过长廊,发现院子里被陌生的轻甲精锐围住,心头一沉,脚下顿时如灌了铅一般,再也迈不出去一步。 她心慌之下想要原路返回,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祁渊已经看到了她,嗓音森冷,如来自地狱:“韩夫人要去哪里?” 韩夫人脚下一僵。 她转过头,看着院子里乌压压的阵仗,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们都是什么人?竟敢在韩家放肆!还不赶快给我滚出去!” 祁渊冷冷抬手示意,立即就有两人疾步上了回廊,粗暴地把韩夫人拖了过来。 “你们放肆!”韩夫人激烈地挣扎着,再也没了当家主母的风度,“放肆!” 明月看了一眼已经晕过去的刁嬷嬷,冷冷一笑,转身大步进屋,把昨晚殿下洗脸的水盆端了出来,猛地朝她身上泼了过去。 刁嬷嬷一个激灵,顿时醒了过来。 “老刁奴,还敢给我们殿下送来避子汤,真是不知死活。”明月犹不解恨,走上前,狠狠给她一脚,“还敢给殿下立规矩?谁给你的狗胆?!” 刁嬷嬷被她一脚踹中肺腑,疼得惨叫出声,佝偻的的身体蜷缩在地上:“我……我错了,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有眼不识泰山……” 任她平日里如何横行霸道,待亲眼看见韩锦程被砍了半截手臂之后,也没有胆子敢叫嚣半句了。 韩夫人被拽到院子里,才看到抱着手臂嚎叫的韩锦程,吓得脸色煞白,几乎魂飞魄散。 这是招惹了什么人? 韩家内外血腥味弥漫。 守卫几乎倒下一大半,其余没死的也已经缴械投降,颤抖着跪在墙角,咬紧牙关,瑟瑟发抖看着这一幕。 祁渊走到萧祁凰面前:“殿下。” “无事。”萧祁凰视线落在韩锦程脸上,眼底有压抑的郁色,“韩锦程以下犯上,冒犯本宫,还经常仗势欺人,强抢民女,把他们夫妇押回京城受审。” “是。” “长公主!”韩夫人扑通上前跪倒,“臣妇不知殿下身份,求殿下饶命!” “不知本宫身份?所以你们就敢肆意妄为,当街强抢民女?”萧祁凰声音漠然,透着无情肃杀之气,“听说韩锦程还打算满城选妾室——真把自己当成了皇帝,天下女子任由他挑选?” 韩夫人恐惧至极:“长公主息怒!长公主开恩!” “纪指挥使到!” 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男子率兵纷拥而来,整齐的脚步声很快进入内院,原本就挤满人的院子里,顿时更拥挤了一些。 一个三十多岁男子疾步而来,一身玄青窄袖袍服衬得身躯高大健硕,腰间佩着长剑,英武勃发。 走进院子里,他先是听到了痛苦的喊叫,目光第一个看向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的韩锦程,如果不是过于熟悉,他几乎没认出这个人是谁。 云城韩家新上任的家主,就这么被斩断了手臂? 他震惊地转头四望。 他是纪云松。 云城指挥使。 此时他面色沉怒,缓缓看向萧祁凰和明月,然后目光微转,落在站在她们旁边的男子脸上。 那是一张冷峻如霜的脸。 还有一双冷若寒潭的眸子。 纪云松跟他目光对上,心头一沉,如坠深渊。 他沉声开口:“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祁渊不发一语,只是从怀里掏出一面腰牌。 不是兵符,也不是其他令牌。 只是一个代表着他身份的腰牌,上面简简单单写着“祁渊”两个字,就足以让纪云松一颤。 随即他松开手里的剑,撩袍跪倒在地。 跟着他一起来的官兵见状,齐刷刷跪下。 “光天化日之下,韩锦程强抢长公主入府做侍妾,以下犯上,罪责当诛。”祁渊声音冷硬,没有一丝一毫通融的余地,“纪指挥使,你要阻拦吗?” “长……长公主?”纪云松不敢置信地抬头,目光落在萧祁凰脸上,随即意识到自己冒犯,垂下头道,“锦程并不知长公主身份,求长公主——” “不知者无罪。”萧祁凰语气淡漠,“但韩锦程身为云城韩家家主,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又该如何处置?” 她看向纪云松:“纪指挥使,强抢民女也是不知者无罪吗?” 纪云松无言以对。 “本宫决定把韩锦程夫妇押回昭京。”萧祁凰平静地问了一句,“纪云松,你要阻拦吗?” 纪云松头垂低:“卑职不敢。” 他确实没有胆量阻拦。 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长公主,更是因为祁渊这两个字。 祁渊。 这两个字代表的是南诏兵马十万精锐大权,是三千黑甲骑战无不胜的功绩,是强悍而可怕的战斗力,他就算把云城所有兵马都调过来,也拦不住他。 何况明知对方身份,还要继续调兵,那就是试图谋反,朝廷精锐以谋反之罪派兵镇压,足以把云城夷为平地。 纪云松不知道皇族长公主怎么会到云城来,他也不知道为何就那么巧,韩锦程当街看中了一个女子,偏偏就是长公主。 他只知道韩锦程惹了滔天大祸,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韩家家主这样的身份,竟然不由分说被砍了条胳膊,可见对方压根没打算手软。 “把你的兵都撤了。”萧祁凰冷道,“即日起,韩家府邸查封,韩家管事和这位刁嬷嬷一起缉拿回京,其余奴仆全部……” 萧祁凰沉吟:“韩家其他人不住这里?” 祁渊道:“韩锦程继承家主一职之后,几个弟弟就被要求分了家,不住这里。” 萧祁凰嗯了一声:“先把人都看守起来,交由沈曜川处置。” “是。” 萧祁凰命军医过来给韩锦程处理断臂,好好包扎止血,然后抬脚往外走去。 祁渊抬手示意,几个精锐上前,把韩锦程和韩夫人从地上拖起来,根本不顾韩锦程疼得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径自押着两人往外走去。 刁嬷嬷吓得浑身发抖,声音都若筛糠:“饶了我……求长公主饶了我,我……我是奉命行事……” …… 今天更一章,请个假。 第98章 事有轻重缓急 黑甲骑把整座府邸围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但韩家这些下人和分出去立府的兄弟们,不可能全部押回昭京。 萧祁凰走出韩家府邸,利落地翻身上马。 身后黑甲骑把韩锦程夫妇、刁嬷嬷和韩家管事绑了双手,韩锦程早已面无血色,还要被马匹拖拽着踉跄前行。 韩夫人不停地求饶,低声哭泣着,再也没有了要给侍妾立规矩时的派头。 长长的街道两旁站满了达官贵人。 一个个衣着华贵,不是大老爷出门办事,就是官家公子三三两两相约喝花酒,亦或者有钱的夫人小姐出门逛街。 繁华街道上,以富贵之人居多。 他们平日里威风凛凛,出手阔绰极了,一掷千金不是罕见事,而今天却被黑甲骑挡在两旁,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吓得大气不敢喘。 称霸云城的最大家族韩家,就这么悄无声息被查封了府邸,连手臂都被砍断了一截,而韩锦程的表兄——掌管云城兵马大权的指挥使纪云松,只是指挥着手下兵马维持长街上秩序,不许任何人上前惊扰。 这样的阵仗无疑让人心惊。 前面一行身着官服的男人迎面走来,脚步慌乱而快速,远远的就跪了下来:“臣云城知府郭牧,率府衙众属官员,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祁将军。” 长公主? 众人齐齐一惊,有人悄悄抬头看向端坐在马背上的萧祁凰,但只看了一眼,就慌忙垂下视线。 她居然是皇族长公主? “郭牧?”萧祁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云城是你说了算,还是韩家说了算?” 几位官员吓得瑟瑟发抖:“长……长长长公主……” “祁渊,把郭牧抓起来,一并带回京受审。”萧祁凰声音冷冷,“本宫很想知道,韩锦程区区一个病弱之躯,到底是仗着什么底气,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进府,还敢兴师动众大选未及笄小姑娘为妾?云城是没有王法了吗?” 周遭寂静无声。 坐在马车里的裴子琰,抬起戴着镣铐的手,沉默地撩开车帘,望着侧前方那个修长清瘦的背影,听着她清冷威压的声音,眼神微微恍惚。 这才是南诏长公主该有的威仪吗? 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姿挺拔,周身流露出来的上位者威严,让人望而生畏,仿佛离开了雍国,她瞬间成为执掌生杀大权的主宰。 那样的尊贵慑人,那样的高不可攀。 带来无尽的压迫感。 如果她是个男子…… 如果她是个男子,这样的威严,这样的气度,又是出身皇族,说一句帝王威仪也不为过吧。 她以往一直淡定包容的姿态,对任何人都耐心十足,不争不抢,没想到行事如此果决。 原本单独带着祁渊和明月先走一步,只是为了体会游山玩水的悠闲,谁曾想经过云城,却轻而易举处置了一个云城霸主。 裴子琰心头又浮现那种熟悉的悔恨。 他放下帘子,颓然将头靠在车厢上。 如果他们不曾走到这一步,如果他顺利即位,封倾雪为后,她一定有能力辅佐他成为一个圣明帝王,他们可以携手开创一个盛世。 可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毁了。 长街上安静无声。 跪在两旁之人几乎匍匐在地,谁也不敢抬头,生怕引起长公主注意,继而被揪住他们以往那些风流韵事。 萧祁凰目光微转,环顾着阳光下这些衣冠楚楚之人,眼神凛冽如寒霜。 她知道有些地方一旦发现了老鼠,那么这个地方的老鼠就不可能仅有一只,必定是成群结队,或已形成鼠灾。 但事有轻重缓急。 当务之急是找到韩锦程所说的杏花阁,把那些无辜小姑娘都救出来,罪魁祸首该治罪的治罪,其余结党营私之事慢慢查,至于一些人的风流韵事……她毫无兴趣。 萧祁凰收回视线,轻轻一甩缰绳,继续前行。 府衙官员急急朝两旁退去,俯跪于地,在长公主坐骑过去之后,才赶紧起身跟上。 按照他们的想法,长公主一定会去县衙坐下来歇会儿,他们需要准备一大桌子好酒好菜招待长公主,犒劳祁将军和他麾下的将士,然后恭恭敬敬听候长公主指示。 可是萧祁凰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渐渐远离青武大街,街道两旁衣衫朴素的平民百姓越来越多,有人赶着车,有人沿街叫卖,看到军队靠近,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朝两旁退去。 三千黑甲骑护着长公主出了城。 到了城门外,众人停下来,祁渊安排几个人去弄两辆囚车过来,再给韩锦程找个擅长治外伤的大夫过来,把他的伤处好好治一下,不能让他半路感染死了。 这个过程中,纪云松一直带着人跟在身后。 萧祁凰翻身下来时,纪云松走上前,抱拳行礼:“长公主殿下,卑职是否可以看看锦程的伤?他状态不太好。” 萧祁凰转头看去。 韩锦程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发丝已经凌乱,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因为伤重和失血过多,呈现一种无比虚弱的状态。 虽然伤势做了处理,但断臂之伤太重,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家主自然承受不住。 萧祁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 纪云松道了谢,上前查看他的伤势,低声喊道:“锦程,锦程,你醒醒,不要睡了……” 韩锦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 不远处一辆马车里,裴子琰伸出戴着镣铐的手,再次撩开车帘,看向地上的韩锦程和韩夫人,忍不住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倾雪经过云城,只住了一宿,却抓了韩家家主——他想知道韩家主犯了何事。 可无人替他解答。 他想下马车,找倾雪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还没等他掀开车帘,马车左边的湛青梧就转头,朝他投来冷冷的眼神:“裴太子安分一点吧。” 裴子琰撩着车帘的动作一僵,试图解释:“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湛青梧道:“跟你无关的事情,你不必知道。” 裴子琰抿着唇,垂眸看了看脚下的铁链,不发一语地坐了回去。 方才在城里,他其实听到了萧祁凰的话。 她质问那位姓郭的官员时,说的是云城到底是谁当家做主……这意思是韩家主有不臣之心,还是他们官官勾结,密谋不轨? 第99章 有人狗急跳墙? 沈曜川站在萧祁凰身边,低声询问:“云城势力复杂,罪魁祸首不仅仅韩锦程一人,殿下不打算继续查吗?” 萧祁凰缓缓摇头:“本宫还有比查这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继续查下去只会打草惊蛇。” 她握着缰绳,抬眸望着天际,心头开始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 韩锦程被抓一事,云城一定有人传信回昭京,她必须在静王和其他知情人都得到消息之前,控制住杏花阁,确保阁里那些无辜女孩不会被灭口。 保护好这些女孩只是其中一个关键。 控制杏花阁里所有有关人员的人身自由,拿到去过杏花阁权贵官员的名单,才能抽丝剥茧、慢条斯理地深入调查。 想到这里,萧祁凰偏头看向沈曜川:“你知道杏花阁吗?” 沈曜川一愣,随即摇头。 “是一处青楼。”萧祁凰表情冷冽,嗓音里寒气弥漫,“一个专门饲养十二三岁小姑娘的青楼,踏足杏花楼之人大多是朝中或者地方重臣,个个身份不凡。” 沈曜川一惊。 “祁渊。”萧祁凰转头喊了一句。 祁渊走上前:“殿下。” “立即挑选几个好手,让他们和沈曜川一起赶往中州府,查到杏花阁所在之处,悄悄盯着里面的动静。”萧祁凰吩咐,“暂时不必打草惊蛇,安排几个人潜伏进去,避免有人狗急跳墙。” 祁渊点头:“是。” “让隐风一起去。” “是。” 萧祁凰看向沈曜川:“沈家生意势力遍布广,你跟他们一起去中州府,不必以身涉险,只需要派当地手下打听一下杏花阁所在,让隐风几个暗卫成功潜伏进去,你就可以回昭京了,别在中州府逗留太久。” 沈曜川点头:“是。” 祁渊转身去挑人选。 沈曜川沉默片刻,看向萧祁凰:“殿下这一举可能会挖出背后很多权臣重臣,但也意味着回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等他们得到消息,就算为了自保,也会不遗余力地对付殿下。” 萧祁凰看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沈曜川沉默片刻:“殿下离开三年,回来之后就要面对一些凶险,应该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沈曜川,你忘了一件事。”萧祁凰语气从容淡定,“本宫虽然离开三年,但朝中并非没有一点根基。有皇兄,有你,有祁渊在,本宫地位稳稳的,那些威风凛凛的朝中权臣重臣,一个个被人抓住了把柄,本就是砧板上的肉,还有一个只知道利用无辜小姑娘达到目的的杂碎,根本上不得台面。” 但凡他在别的地方有些本事,都不至于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这种见不得光的人,有什么可惧的? 城门内有马车匆匆而来。 马车停下之际,一个中年大夫匆匆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个药箱,看着城外精锐林立,气势慑人,战战兢兢地走到韩锦程跟前,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 黑甲骑弄来的囚车也到了。 湛青梧下令把韩夫人、刁嬷嬷和郭牧等人都押上囚车。 韩夫人身体抖若筛糠,一种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拖拽她的黑甲骑,但得到的并不是怜香惜玉,而是粗暴的推搡。 等大夫把韩锦程的断臂重新清理过,上药包扎妥当,几个人全部弄上囚车之后,才下令继续赶路。 纪云松等官员心头忐忑,恭送长公主离开,他们不知接下来的命运,也完全不敢对韩锦程被押送一事多言只言片语。 眼下长公主没有留下来继续追究其他人,对他们来说亦是万幸,若真要查个底朝天,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有在押的犯人,行程要慢上很多。 好在云城距离昭京已经不算远,快马加鞭两天能到,押着几个犯人,也不过多走个三五天。 路上萧祁凰命人照看着韩锦程,别让他失血过多死了。 十月初,气候进入了秋季。 萧祁凰抵达南诏辅都。 这里靠近昭京,经济富庶,百姓的日子相对更好过一些,进了城,街上车水马龙,百姓衣着整齐,街边叫卖的摊贩看着都多了几分精神气。 除了在云城遇到的那点小插曲,这一路走来,几乎算是风平浪静。 但当晚入住辅都别院之外,萧祁凰遇到了刺杀。 一群黑衣蒙面的刺客握着剑,像是夜间鬼魅,悄无声息出现在萧祁凰的房门外。 祁渊独自立于庭前,目光沉冷如深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众刺客,紧握手中长剑,眼底冷若冰霜。 不待黑衣人出手,他身姿忽然如鹰隼般急掠而出,一身黑色袍服完全与黑夜融为一体,速度快得让人几疑眼花,唯有道道寒光掠过瞳孔,折射出让人惊惧的杀气。 黑衣刺客们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 只有剑锋折射出的寒光划过瞳眸,伴随着轻微的声响钻入耳膜,地上转瞬就多了几具尸体。 祁渊握剑而立,目光冷冷扫向地上的几具尸体,抬手一挥,就有护卫过来把尸体抬走。 萧祁凰不知何时站在廊下,静静看着这一幕。 “真有人狗急跳墙了?”明月看着院子里一地的尸体,眉头蹙起,“是静王所为?” 萧祁凰沉默片刻:“不一定。” 昭京不欢迎她回来的人挺多——但凡听到一点皇上要传位给她的风声,那些皇兄皇弟们都绝不可能希望她活着回来。 但她人已经到了辅都,并且明天晚上就能抵达昭京皇城,眼下最直接利落的方法自然是杀了她,永绝后患。 明月表情忽然变得奇怪:“派出刺客的人,是不知道祁将军在殿下身边吗?” 但凡知道三千黑甲骑护送殿下,他们都不该蠢得派刺客来送死。 萧祁凰没说话,抬眸对上祁渊转过来的视线,对方眼神深邃——可能是因为夜晚的缘故,有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可接触到她视线之后,祁渊急促地垂了眼,不发一语地站在那里。 萧祁凰眉梢微挑,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奇怪。 不过她也没多问,转身进屋:“早点休息吧,明日卯时起身赶路。” 回到房里,萧祁凰坐在床沿,敛眸若有所思。 “殿下怎么了?”明月不解。 萧祁凰瞥她一眼,表情有些古怪:“你有没有觉得,祁渊最近有些反常?” 第100章 长公主回城 这句话问出口。 她却很快反应过来,明月也三年未见祁渊,问她大概也是白问。 人都是会变的。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绝对不短。 足够让一个人从少年变成青年,让一个单纯的影卫成长为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既然需要运筹帷幄,那自然会有自己的一些心思,又怎么可能继续保持单纯? “祁将军很奇怪?”明月不解,“殿下指的是哪方面?” 萧祁凰缓缓摇头,抬手宽了衣服:“没什么,睡觉吧。” 长公主和祁将军的精锐经过辅都。 即便住在城外,城内也有兵马指挥使得到消息,出城询问消息,并给三千精锐送一些吃食。 湛青梧和夜凌风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黑甲骑所有入口的食物一律自己人解决,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安排。 辅都指挥使只能作罢。 翌日一早,卯时,天还没亮。 城门已经开了,萧祁凰和明月策马出城,跟整装待发的黑甲骑汇合,启程回昭京。 南诏先帝在位时,诸位藩王拥兵自重,野心勃勃,仗着手里的兵权,屡屡想自立为帝,分裂疆土。 这些藩王的先祖都是跟着太祖打江山的功臣,因此先帝初期对这些功臣后代一直容忍,先帝中期用联姻的手段进行安抚,迎娶了两位藩王女儿为妃。 但这种安抚手段对手握兵权的藩王来说,除了助长他们的野心之外,没有一点效果。 先帝后宫除了苏皇后之外,贵妃和淑妃都是藩王之女。 皇后生下的长子——也就是当今皇帝萧晏宸,正儿八经的皇族嫡长子,身份尊贵无人能及,出身就被封为太子,这些年一直按照储君标准培养,文武双全,精通谋略,是满朝文武心里最完美的太子人选。 先帝后期精力不济,太子监国。 那年他才十七岁。 镇南王康麒屡屡擅离封地,跟西疆武将私自见面,消息传到昭京,十七岁的监国太子下诏,命镇南王入京述职。 但镇南王根本不把这个乳臭未干的太子放在眼里,对旨意充耳不闻。 监国太子和满朝文武足足等了三个月,没等到镇南王。 萧晏宸宣布镇南王抗旨,有谋逆不臣之心,亲自调精锐五万,收复南疆封地。 当年他出战时,朝中无一人支持。 大臣们在殿外跪求两天,生怕太子一个冲动,把命丢在南疆封地上,如此一来不但朝廷颜面尽失,还给了镇南王一个顺理成章可以兴兵反抗的借口,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但萧晏宸坚持,并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实力。 一封诏书等了镇南王三个月,他抗旨没来;一支精锐用了三个月,完美收复镇南王封地。 十七岁的太子亲自取了镇南王首级,不但一举让麾下武将心服口服,还震慑了其他蠢蠢欲动的藩王。 太子在朝中的地位自此更加稳固。 镇南王之女康贵妃,被皇帝赐了一条白绫。 贵妃之子萧云庭被降为郡王,封号为闲,虽没杀,但等同于半软禁,没有职务,没有封地,没有私产,就只有固定的年俸,过得深居简出,简朴低调。 淑妃之父是东安王杨豫,这些年还算安分守己。 当年太子收复镇南王之后,顺势请皇帝下旨削了其他三王的兵权,从原本可以掌兵六万,缩减到四万。 除非遇到战事,否则藩王手里兵马不许超过四万,违者视为谋反。 淑妃膝下一子萧云澜,在皇子中排行第三,封号静王。 静王生性温和,待人宽厚,容貌生得儒雅,浑身的书卷气,给人的感觉就是淡泊名利,不争不抢,毫无野心。 若不是此次萧祁凰意外从韩锦程嘴里问出那些话,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静王的本性。 先帝驾崩之后,太子萧晏宸顺理成章即位为帝。 下面的几个弟弟一个比一个恭敬听话。 毕竟这位新帝在太子时期就很有威仪,恩威并重,杀伐果断,满朝文武都敬畏有加,谁敢不服? 新帝登基之前,提拔了一个少年将军祁渊。 新帝元年,西疆藩王跟西翎勾结,意图挑起边关战乱,皇帝一道旨意,年仅十七岁的祁渊率三千精锐直奔西疆,把西疆王军队打得溃不成军——这个年纪,正好也是萧晏宸当年第一次领兵的年纪。 也算是一种特别的缘分了。 新帝二年开春,西翎挑衅南诏,试图趁着新帝刚登基,局势尚且不稳——是他们自己以为的不稳,攻下南诏边关城池,霸占那片曾经属于西疆王的封地。 但结果没什么区别。 祁渊率三千精锐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直取他们主帅项上首级,自此西翎再也不敢对南昭虎视眈眈。 而那年,祁渊十八岁。 新帝本就文武双全,身边再有一个如此强悍的少年将军,满朝文武谁敢生出半点别的心思? 萧祁凰坐在马背上,忽然想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点。 静王从不是没有后盾之人。 东安王是他的外祖父,他的母亲淑太妃还活得好好的。 南诏四位藩王被当今皇帝除掉一个,被祁渊除掉一个,剩下的两个兵权被削减之后,这几年一直很安分。 静王母子二人在朝中更是从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野心。 当今皇帝威望高,忠臣良将无数,没有人跟他抗衡。 任何人想造反,都不会成功。 所以静王不会蠢到明面上跟皇帝作对,甚至连一点不满都不会有。 如果是正常情况,他甚至不会生出野心。 偏偏皇上他…… 这无疑会给下面的弟弟们一个希望,让他们重新燃起争储的野心。 只是跟往常争储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萧晏宸没打算让他们有争夺的机会,这个皇位他只会传给自己的妹妹,而且他为妹妹铺了一条近乎平坦的康庄大道。 车马抵达皇城外。 祁渊递给守城门的人一块令牌:“长公主回城,都跪下。” 城门处官兵一惊,立即交换令牌,跪倒在左右两侧,恭迎长公主尊驾。 黑甲骑整齐划一,浩浩荡荡进城,护送长公主往皇宫方向而去。 第101章 男人跟女子不同 一路抵达宫门外时,正好天色已黑。 宫门外站着几个人。 不是专门出来迎接长公主的,但也确实是专程守在这里等着她的。 萧祁凰和身后的祁渊几人一起翻身下马,身后的黑甲骑整齐划一地跟着下马。 几辆囚车在铁骑中间显得特别扎眼。 “早上就听闻三妹今日归来,为兄几个一直焦灼难耐,生怕三妹路上遇到什么危险。”率先开口的南诏明王萧云霖,面上挂着几分八面玲珑的笑意,“看到三妹回来,我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他身后的侍卫恭敬地朝萧祁凰行礼。 萧祁凰朝他看去,淡淡一笑:“四皇兄多虑了,有祁渊和他的三千铁骑在,就算有不知死活之人想做些什么,也是白费心思。” “如此就好。”萧云霖笑了笑,“只要三妹平安归来,我们就高兴。三妹这一走就是三年,只为一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不觉得太过任性且不值?” 萧祁凰缓缓点头:“正因为薄情之人太多,所以才明白感情其实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教训,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萧云霖,二十四岁,先帝膝下排行第四的皇子,封号明王,是先帝众多儿子之中容貌最普通的一个,但肌肤很白,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以至于总给人一种阴阴柔柔的感觉,偏偏性子阴鸷,喜怒无常,最难以捉摸。 他主管吏部大权,是六部之中权力最大的,也是诸位亲王之中紧握实权的一个。 听到萧祁凰这句话,萧云霖细不可察地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倒也是这个理儿。只是三妹嫁过人,如今年龄也长了几岁,只盼着回来之后,还能挑一个情投意合的男子……” “三皇兄。”萧祁凰笑着打断他的话,“嫁过人不是什么污点,你们男子能三妻四妾,我们女子同样可以和离再嫁,至于以后能否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男子,这并不重要。” 萧云霖表情微顿,随即失笑:“男子跟女子毕竟不同。” “确实有点不同。”萧祁凰波澜不惊,“男人能做的事情,女子也能做,但女子能做的事情,你们男人却不一定能做到。” 萧云霖眼神一沉:“……” 男人能做的事情,女子也能做? 这是意有所指吗? “三妹说得在理。”萧云霖身侧,一个面容儒雅的男子开口,嗓音悦耳,让人如沐春风,“不过是中途遇到一个负心汉罢了,没什么想不开的。三妹贵为太后嫡公主,皇上的嫡亲妹妹,南诏最尊贵的长公主,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何必纠结于如此无关紧要的问题?” 萧祁凰目光微转,嘴角微扬:“三皇兄说得对。” 萧云澜,先帝膝下排行第三的皇子,今年二十五岁,封号静王。 一袭宝蓝锦袍衬得他身姿修长清瘦,眉眼清贵,像是画中走出来的贵公子,也是众兄弟中最为温和包容的男子,脾气好得经常让人忽略了他的身份。 昭京爱慕他的女子多如牛毛,他却洁身自好,深情专一,王府里至今只有王妃一人,连同房侍妾都没有。 萧云澜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身后沉默林立的众精锐,和众精锐铁骑押送的囚车,微微蹙眉:“听说三妹在云城遇到有人以下犯上,把三妹当成民女强迫,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月敛着眸子。 这就迫不及待开始试探口风了? “云城韩家家主韩锦程。”萧祁凰转过头,朝囚车方向看去,“一个号称云城霸主的韩家新任当家人。光天化日之下,坐着马车在街上溜达,看中一个女子就强迫带进府,逼为侍妾,如此仗势欺人、藐视朝廷律令之人,就该带回来好好审一审,看看他到底仗着谁的势,为什么敢如此嚣张狂傲,目无皇权?” 静王眉头微蹙:“韩家竟如此可恶?” 萧祁凰收回视线:“罢了。我赶了一天路,还要进宫去见皇兄,不跟你们多说了,二位皇兄请便吧。” 说罢微微欠身,径自抬脚往宫门走去。 萧云霖和萧云澜二人都没有阻拦,只是微微转头,安静地目送着萧祁凰离开。 明月和祁渊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而三千精锐静立在宫外广场上没动,像一尊尊面无表情的雕像,身姿挺拔,气势锋锐,浑身散发出凛冽慑人的气息。 萧云澜视线掠过那几辆囚车,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定格在韩锦程那辆囚车上,离得远一点,他几乎无法一眼认出这个人是韩锦程。 他静静蜷缩在马车里,死气沉沉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受过刑——仔细看,才看到他一只胳膊被斩断,连同那被斩断的半截袖子上,全是斑斑血迹,渗人得很。 静王眸色微暗,不由往前走了几步。 湛青梧、俞砚和夜凌风齐齐上前,抬手阻止:“长公主带回来的囚犯,任何人不得靠近。” 静王止步,目光落在韩锦程的囚车上,面色平静得看不出情绪波动。 须臾,他沉默地转身离开。 萧祁凰走进宫门,御前太监已经备着轿子恭候多时。 长公主规格的玉辇停在眼前,前后三十六禁卫、十六名宫女和十六名太监垂首以待,待见到萧祁凰,众侍卫、宫女和太监齐齐跪下,恭敬道:“请长公主登玉辇。” 萧祁凰不发一语地看着这个阵仗。 御前太监恭敬说道:“陛下命奴才来接长公主,请长公主殿下登玉辇。” 萧祁凰没说什么,转头看一眼祁渊,朝他伸出手。 祁渊眼神一动,连忙递出自己的手臂。 萧祁凰嘴角微扬起,扶着他的手臂坐上玉辇。 十六名太监抬起玉辇,在众多禁卫宫女的簇拥下,一步步往崇政殿方向走去。 宫廷里守卫森严。 沿途的禁卫军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着这座巍峨庄严的宫廷,看见长公主玉辇,众人齐齐单膝跪地,扶剑行礼。 抵达崇政殿外,萧祁凰步下玉辇,命御前太监进去通传,御前太监薛胜恭敬笑到:“陛下说不用通禀,长公主可以随时出入崇政殿。” 萧祁凰于是没说什么,抬脚拾阶而上。 第102章 国师真是操碎了心 崇政殿里有说话声传出来。 萧祁凰跨进殿门,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陛下是为了江山稳固,可传位给长公主,并不能使江山稳固,反而会给皇族带来动荡和内乱,还请陛下三思。” 转过屏风,萧祁凰抬头朝殿内看去。 一袭清冷白袍的男子呈现眼前,纯白袍服干净脱俗,纤尘不染,像是与世隔绝了似的,周身流泻出一股不可亵渎的气息。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站在御案前的男子正好转过头来,对上萧祁凰的目光,露出了他那张清隽如玉的脸。 男子眉眼如画,表情疏淡,一袭白袍飘逸如雪,前襟绣着蓝色莲花图案,上好的羊脂玉冠将一头墨发束起,身段修长,显得矜贵又神秘。 南诏国师,姬清尘。 萧祁凰嘴角微扬:“国师大人为了南诏的江山社稷,真是操碎了心。” 姬清尘不发一语地盯着萧祁凰看了良久,浓墨般的眸子里,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如烟如雾,让人看不真切。 良久,他才缓缓敛眸,一派淡漠地开口:“南诏一直以来就是男子为尊,从无女子为帝的先例。若陛下执意要传位,只会动摇江山社稷,臣也是为了大局考虑。” “所以国师先入为主的认为,女子天生不如男子?”萧祁凰定定看着他,眉眼萦绕着几分慑人威压,“国师不是堪称知晓天文地理,能窥测过往、预知未来吗?若本宫真的做了这皇帝,不知南诏以后命运如何?会分崩离析,还是走上繁荣?是战火连天,还是富强昌盛?” 姬清尘抿唇:“长公主问的这些问题,是窥测天机——” “所以国师到底是预知到了结果,还是尚不知结果,却笃定我若即位,就会给南诏带来动荡?”萧祁凰眸心浮现些许讥诮,“如果你想用国师的身份劝阻皇兄,就该明明白白把占卜结果摆在皇兄面前,然后用足够充分的理由说服皇兄,而不是拿本宫的女儿身说事。” 姬清尘面容清冷:“皇族亲王这么多,为何一定要选长公主即位?” “国师若是对女子有偏见,就不配做这个国师。”萧祁凰冷道,“天下除了男人就是女子,谁规定只能男人掌江山?” 姬清尘道:“自古以来——” “自古又是谁定下的规矩?”萧祁凰挑眉,“国师是通灵之人,窥测的是天机,难道是你的天道让你歧视女子?” 姬清尘沉默不语,眼神已染了几分薄怒。 案后御座上,一袭玄黑绣龙纹袍服的男子早已搁下朱笔,静静听着两人的争执,不发一语,幽深难测的眼底却透着几分兴味。 萧祁凰不想再跟国师废话。 她收回视线,径自走到御案前,看着坐在御座上沉默不语的男子:“皇兄。” 祁渊和明月上前,一个单膝跪地,一个双膝跪地,恭敬朝皇帝行礼。 萧晏宸嗯了一声:“一路辛苦了。” 萧祁凰眉梢微挑,安静地看着他。 萧晏宸也看着她。 兄妹四目相对。 萧晏宸眼神沉定,不辨喜怒;萧祁凰目光平静,波澜不惊。 殿内陷入短暂的静寂。 “国师。”萧晏宸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淡定沉稳,“朕跟长公主单独聊一聊,你先回去吧。” 姬清尘敛眸,优雅地行礼,随即抬起头,视线从萧祁凰面上掠过,从容转身离开。 祁渊不发一语地目送着他。 国师从来都是一袭白衣胜雪,飘逸出尘,眉眼总是一派淡泊禁欲的气质,可他方才看着萧祁凰的眼神……却跟淡泊毫不相干。 “看你气色还不错。”萧晏宸靠在椅背上,一派慵懒从容之色,“听说你抓了韩家家主。” 萧祁凰点头:“请皇兄屏退左右。” 萧晏宸抬了抬手。 御前太监带着宫人低眉垂眼行礼,恭敬而无声地退了出去。 “坐下说吧。”萧晏宸说着,目光落在祁渊身上,“你们两个免礼。” 萧祁凰走过去,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我途径云城,得知云城韩家新任家主韩锦程借着冲喜为由,竟大肆挑选十二岁到十四之间的少女为妾,一次选八人,此次是第三次,跟选秀无异。” 萧晏宸眉头微皱,眼底色泽寒凉:“十二到十四岁?” “嗯。”萧祁凰点头,“我跟明月混进了韩家——计划过于顺利,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带着明月逛街时,被韩锦程看中,他命护卫把我们强行带去韩家,软禁了起来。” 萧晏宸没说话,沉默地听着。 “进入韩家之后,韩夫人要教我规矩,韩锦程当晚就进了软禁我的那间房,试图强迫于我——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他的侍妾。” “翌日一早,狐假虎威的刁嬷嬷奉韩夫人的命令,端来一碗避子汤,整个流程太娴熟,可见已经在韩家府邸里发生了很多次——这是助纣为虐。” 萧祁凰说着,忽然转头看向祁渊,见他表情冷鸷,垂在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心知他这是起了杀意,淡淡命令:“祁渊,去沏壶茶过来。” 祁渊一怔。 明月低头道:“殿下,奴婢去吧。” “祁将军去。”萧祁凰声音疏懒,“我想喝大将军亲手沏的茶。” 祁渊点头,领命而去。 转身之际,眼底翻涌的戾气无声消散。 萧祁凰收回视线,目光对上皇兄那双喜怒不惊的眼,淡淡一笑:“以上说的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我昨晚对韩锦程用了药,从他口中问出一些真相,得知以往被他选进府做妾的那些少女都去了哪里,皇兄,说出来你可能不敢相信。” “这些尚未及笄还带着娇憨无知的小姑娘,都被送去了青楼,因为朝中有权贵官员喜欢未及笄的小姑娘,他们用这些小姑娘作为把柄,来控制朝中官员权贵——皇兄知道,朝堂对这种强迫未及笄幼女的行为治罪很重,有些官员被拿了把柄,害怕被告发,只能听从幕后之人的威胁。这是一个极其下作但管用的手段。” 萧晏宸敛眸沉默良久:“朝中谁是韩锦程的靠山?” “皇兄不妨猜一猜。”萧祁凰淡笑,“一个绝对让你意想不到的人。” 萧晏宸眉眼微沉:“静王?” …… 宝子们,11点半刚下高铁,先洗洗睡了,第2章中午12点之前奉上,晚安。 第103章 你不适合皇位 话音落下,殿内忽然一静。 萧祁凰表情微妙,随即眉梢挑了挑:“皇兄这是嗅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萧晏宸没说话,俨然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 萧祁凰默了默,表情忍不住就有点微妙。 她意识到自己离开南诏三年,对南诏朝堂上的事情关心较少,而皇兄素来运筹帷幄,这三年对朝中皇子大臣们不可能一点都不了解。 何况还有祁渊和龙卫阁在。 静王就算伪装得再好,也不可能真的一点破绽都不露。 “皇兄。”萧祁凰话锋一转,开始说起正事,“退位一事暂时不用太急,皇兄这么年轻,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何必急于脱身?我刚从雍国回来,还有很多事要做,等个三五年也无妨。” “你自然是无妨。”萧晏宸忍不住皱眉,抬手指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政务本来就繁重,这些大臣吃饱了撑的,天天上奏折劝谏选秀,就连各地方官都大老远送奏折过来,让朕以江山社稷为重,万不可耽误了子嗣……简直烦不胜烦。” 祁渊端着茶盘过来,将沏好的茶放在萧祁凰跟前茶案上。 “他们只敢上折子,并不敢以死相谏不是吗?”萧祁凰淡笑,“就算以死相谏,皇兄也不会妥协。” 萧晏宸不置可否。 他对何时退位并不强求,萧祁凰刚从雍国回来,未曾参与过朝政,未曾执掌过兵权,如果只是靠着天子胞妹这个身份,暂时还坐不稳皇位。 朝堂上那些读圣贤书,深受男尊女卑纲常伦理教导多年的大臣们,死都不会同意让长公主即位。 当然,就算退了位,萧晏宸依然会继续过问朝事,帮助她在朝中站稳脚跟。 但此时退位,确实会引起大臣们激烈的反对。 退位之前让长公主先监国摄政,给大臣们一个缓冲接受的时间,他会耐心替她把路铺好,让满朝文武看到她的能力,她的魄力,以及心怀天下的抱负,并且确保朝中有一批绝对忠诚于她的肱骨大臣,才是她登基上位的最佳时机。 萧晏宸心里这般想法,却并未说出来。 这些暂时都不着急。 他眼下好奇的是雍国之事:“裴子琰你带回来了?” “祁渊想把他带来,我就让他跟过来了。”萧祁凰语气闲适,一副并不放在心上的态度,“依我的意思,拿了和离书,从此视为陌路就好。雍国如今内忧外患,正好是南诏扩大疆土的时候,何必纠结于一个区区废太子?” 但祁渊想把人带回来,她也就随他。 毕竟一个无关紧要的废太子,不管身在雍国还是南诏,都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 萧晏宸淡淡瞥了祁渊一眼。 祁渊敛眸不语。 “很久没见母后了。”萧晏宸很快开口,“你先去见见母后,明日午时给你举办接风洗尘宴。” 萧祁凰站起身,吩咐祁渊:“裴子琰先带去将军府关起来,韩家那几个人直接押入龙卫阁审问,务必审出幕后所有的参与之人。审讯期间,不许皇兄和我之外的任何人去探视。” 祁渊领命:“是。” 萧祁凰没再多言,带着明月离开。 萧晏宸不发一语地倚在椅子上,目送着她离开,直到萧祁凰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头看向祁渊:“祁凰同意了你的要求?” 祁渊嘴角轻抿:“臣还没跟长公主殿下提。” 萧晏宸眉梢微挑:“还没提?为何?” 祁渊敛眸沉默。 萧晏宸大概猜出什么原因,没再多言:“去做事吧。” 祁渊告退。 萧祁凰带着明月,在众多宫女太监簇拥下,离开前殿,穿过侧门往后宫方向走去。 皇宫内苑长街上,十几名宫人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灯火照亮漆黑的夜晚,一路上来往的太监宫女恭恭敬敬行礼,丝毫没有因为萧祁凰离开三年而有所怠慢。 走到长街转角处,萧祁凰遇到了国师姬清尘。 一身白袍纤尘不染,清冷而脱俗,在宫灯照耀下,越发有种高不可攀的谪仙感。 可他是个男子。 一个男子于夜晚时分出现在这里,显然不合规矩。 前面提着灯笼的宫人都停下了脚步,萧祁凰也停下来,看着站在前方的那个人,声音淡漠平静:“这个时辰,国师不回府夜观天象,为何会在后宫之地逗留?” 虽然年轻的皇帝登基六年,后宫依旧空无一人,国师不存在跟嫔妃私通的可能,最大可能是受太后或者某位太妃的邀请而来,但依然不合规矩。 姬清尘双手负于身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光泽晦暗难辨。 须臾,他道:“太后娘娘命臣给长公主殿下卜个卦,臣是奉太后懿旨,送了占卜的结果给太后娘娘。” “哦?”萧祁凰眉梢一挑,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那辛苦国师了。” 说罢,她抬脚从他身侧离开。 “长公主殿下。”姬清尘连声音都带着清冷淡泊之气,“皇位不适合你,请长公主三思。” 萧祁凰笑了笑,偏头看他一眼:“这个不劳国师操心。” “长公主——” “国师心里有更好的人选?”萧祁凰淡笑,“是为了你的主子当说客?” 姬清尘面色一紧,眼底浮现恼怒之色:“臣忠心的只有天子,心里考虑的只有南诏社稷,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投靠任何皇子。” “那本宫就更奇怪了。”萧祁凰眯眼,“一没有投靠的主子,二不是因为看不起女子,你极力反对本宫坐皇位的原因是什么?” 姬清尘道:“为了江山稳固不倒,为了南诏国祚绵延。” “真是笑话。”萧祁凰声音骤冷,“国师还是先回去好好修身养性一段时间,把自己的私心完全摒弃了再说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104章 江山有能者居之 虽然南诏国师地位挺高,占卜预测国运的职责跟钦天监无异,但不管是萧晏宸还是萧祁凰,都不会过度依赖于国师的占卜。 萧晏宸决定了的事情,不可能因为国师几句话就更改,所以从太后入手,或许是国师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萧祁凰抵达寿安宫,正要请安,太后已经迫不及待地起身走上前,握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遍:“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终于舍得回来了?” 萧祁凰笑了笑,愧疚地请了个罪。 “比三年前更稳重了一点。”太后心疼地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回到凤榻前坐下,并转头吩咐,“即刻传膳。” “是。” 太后握着萧祁凰的手,既高兴她回来,又忍不住心疼:“原以为梦中出现的男子,必定是前世未了的缘分,没想到是个薄情的负心汉。好在你们还没孩子,该断就断,南诏皇城自有大把的贵公子供你挑选。” 萧祁凰望着近在咫尺的母亲。 一身宽松舒适的太后常服,面容白皙,雍容华贵,眉眼除了心疼之色,倒也没什么牵肠挂肚的憔悴。 萧祁凰心下稍感安慰。 她洒脱的性情更多来源于自己的母亲。 太后从年轻时就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成亲之初也曾幻想过帝王情爱,可随着皇帝登基,后宫嫔妃越来越多,她把对夫君多有的幻想都转到了孩子身上。 用心给一双子女铺路,用心护着背后的家族,护着儿子的太子之位,几十年进退有度,做一个端庄公正的皇后,让满朝文武挑不出丝毫错处。 当然,先帝这个天子做得也没什么可供诟病的,维护着嫡长子的储位,尊重正妻皇后的地位,从未想过宠妾灭妻,也不曾被一些嫔妃蛊惑…… 只是情情爱爱于皇家来说,确实太过奢侈。 萧祁凰经历过雍国这一遭,以后更不会轻易再把情爱挂在嘴边。 想到这里,她叹道:“其实挺好的。他的负心只是让我尽早结束了这一段关系,从此我跟他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所谓的前世缘分可能并不存在——倘若存在过,那事实足以证明这是一段孽缘。” 既然是孽缘,自然应该早点结束。 太后关切地开口问道:“那你在雍国这三年,还受梦魇控制吗?” “梦魇没再出现过。”萧祁凰道,“梦中那个人确实是裴子琰,但梦中出现的人不一定就是命定之人,所以这种事情还是要理智看待。” 太后听她说得理智而冷静,面上没有丝毫伤心难过的样子,吊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太后道,“这天下没有哪个人值得你死心塌地,更不值得你为他伤心难过。” 萧祁凰点头:“嗯。” “方才国师来过。”太后身体放松下来,斜倚在凤榻上,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让哀家劝劝你皇兄,让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萧祁凰不以为意地一笑:“他看起来很着急。” 太后点头:“是啊。他非常反对你皇兄把皇位传给你,还说南诏从未有过女子登基的先例,皇上这么做,一定会引起朝堂动荡。” 萧祁凰不置可否:“母后怎么回复他的?” “没什么可回复的。”太后懒洋洋开口,“哀家又不是蠢货,被他几句话忽悠。你皇兄既然决定要跟那个姓沈的在一起,这辈子注定没有子嗣,那这个皇位只能是你的。把江山让给别人来做,哀家成为傀儡太后吗?想都别想。” 她可不是听人蛊惑的软柿子。 什么祖制,什么规矩,跟她有何关系? 宫里讲究的是谁握有权力,谁说了算。 她这些年费心费力保住自己的后位,保住自己儿子的储位,可不是为了给他人作嫁衣裳。 何况晏宸若真把皇位传给其他兄弟,他们母子早晚成为别人刀下魂。 “你皇兄跟我谈过。”太后语调平静,却充满着力量,“他说你虽为女儿身,可从小就比其他皇子公主聪明,有宽容怜悯之心,有体恤苍生的胸怀,不为一己之私谋利,可能会比他做得更好。” 萧晏宸要传位给自己的妹妹,绝不仅仅是因为两人一母同胞。 如果萧祁凰没有心怀天下的抱负,没有体恤苍生的仁心,没有一国之君的能力,他就算是为了南诏社稷考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决定传位于一个公主。 他有为社稷考虑的大局观,也有同胞兄妹的私心,但两者定有轻重之分,不会仅因为一母同胞,就置社稷江山于不顾。 宫人低眉垂眼呈上茶水,随即恭敬退下。 萧祁凰执着茶盏,轻轻啜了口茶:“若皇兄愿意继续做这个皇帝,那江山就永远是皇兄的,儿臣做个风光无限的长公主挺好,心血来潮时,就带上明月出去微服私访,替皇兄搜集情报,监察各方官员是公正廉明还是鱼肉百姓:若皇兄不愿意继续做皇帝,那这个位子儿臣势在必得,其他人没有争夺的资格。” 江山本就是有能者居之。 她自认为能力不弱。 当年皇兄作为储君培养时,不管是教他四书五经的老师,还是传授帝王之术的太傅,亦或者只是教授武功的师父,无一不是先帝精挑细选出来的最强者。 萧祁凰幼时跟皇兄感情好,四五岁就跟着皇兄出入上书房,文武课共用一个老师,虽然老夫子们都觉得不合规矩,但先帝同意,皇后娘娘同意,太子殿下同意,其他人自然也只能同意。 好在萧祁凰安静,不会哭闹,不会吵着太子上课。 所以太傅都默许了她坐在一旁听课。 可能他们都觉得公主不过是年纪小,待在一旁凑热闹,没有太当回事。 可事实上,不管是文课还是武课,萧祁凰都学得特别认真,下课之后,若有领会得不足之处,皇兄还会及时给她巩固。 所以萧祁凰从小就知道什么是天下苍生,什么是帝王之术。 她知道官员贪污军饷会造成粮草不足,将士就要饿着肚子打仗困难,边关一旦失守,国家就会陷入战乱。 她知道官员贪污赈灾款,会造成百姓流离失所,无粮可食,会有无数人饿死;她知道官官相互、官商勾结会造成皇帝消息闭塞,权力被架空。 她还知道,若皇帝昏庸无能,国家和百姓就会有灾殃。 萧祁凰什么都知道。 除了这一副没资格继承帝位的女儿身,她哪里都不比皇兄弱,而相比起其他皇子,萧祁凰自认为足以凌驾于他们所有人之上。 所以这个皇位,她志在必得。 第105章 破镜难圆 太后欣慰地看着她,面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你能这样想最好。放心,有我和你皇兄在,任何阻力都会不攻自破。” 萧祁凰没说话。 她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 “明月丫头。”太后转头看向明月,“这三年跟在祁凰身边,你也辛苦了。” 明月屈膝行礼:“奴婢不辛苦,这都是奴婢的荣幸和分内之事。” 能有这么一个机会,让她远离荣阳侯和武安侯府,她求之不得。 “还称什么奴婢?”太后轻斥,“不管怎么说,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回来之后,该好好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切不可得过且过了。” 明月走上前一步,撩衣跪下:“太后娘娘,臣女不想嫁人,只想一辈子跟在殿下身边伺候,求太后娘娘恩准。” 太后诧异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萧祁凰:“这……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 “明月不想嫁就不嫁。”萧祁凰语气闲适,“尤其是那个武安侯,当年主动退婚,间接害死了明月的母亲,如今又来反悔……母后,若武安侯府老夫人或者荣阳侯来求旨,想继续这门婚事,还望母后不要答应。” 明月抬起头,感激地看向萧祁凰。 京中一些权贵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拐弯抹角想办法也要做到,以荣阳侯府和武安侯府的做派,求到太后面前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太后闻言,表情微微古怪:“说起来,魏家老夫人还真提过这件事。” 明月倏地抬头:“太后娘娘?”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太后很快摆摆手,示意她放宽心,“虽然魏老夫人在哀家面前提起这桩婚事时,极力为她的儿子说好话,但哀家并未立即应诺此事,毕竟当年闹得那么严重,想破镜重圆太难了。” 明月垂眸,面色难看。 魏流枫去边关堵她,魏老夫人在太后面前使劲,看来这母子二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你先起来。”太后抬手让她起身,然后正色问道:“明月丫头,你真的对武安侯一点想法都没了?” 明月坚定地点头:“太后娘娘,臣女当下完全没有成婚的想法,只想好好伺候殿下。倘若以后真要嫁人,臣女宁愿嫁一个乞丐,也绝不会嫁给武安侯那个没有担当还出尔反尔之人。” 太后看得出她态度决绝,面上多了几分笑意:“对待负心薄情之人,就该当断就断,纠缠不清反而伤害自己……行,哀家答应你,不管武安侯如何后悔恳求,哀家和皇后都绝不会答应。” 明月谢恩:“谢太后娘娘。” 萧祁凰眉头微皱:“魏老夫人在母后面前是怎么说的?” “无非就说魏流枫年轻冲动,一时糊涂,明月跟着你离开昭京之后,他才惊觉真正喜欢的人是明月,希望他们能有一次破镜重圆的机会。”太后说着,忍不住嗤笑,“她那些拙劣的说辞,哀家倒也不是听不出来,当不得真。” 萧祁凰语气微微冷淡:“母后可知道,穆流枫外面养着的那个有了身孕,现在迫不及待想进门了,所以穆流枫才回过头求娶明月,想暂时打破这个僵局,只要正妻进门,再以妾室身份把那个外室纳进府就行。” 太后眉头皱起,脸色难看:“竟有这样的事情?” 当初皇上下旨,断绝了那对伤风败俗母女踏进荣阳侯府的希望,也下旨解除魏流枫和姜明月的婚约,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当年被气死的姜夫人,后事都是太后下旨风光操办的。 这桩事一出,对荣阳侯府和武安侯府都是个极大的敲打,魏流枫就算如何胆大包天,也绝不敢在那个节骨眼上把姜衔月娶回家。 何况一天没有认祖归宗,姜衔月就是个见不得光的身份,连寻常权贵家的庶女都不如。 堂堂侯府若娶了这样的妻子,岂不是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魏流枫的婚事于是就耽搁至今。 期间武安侯府老夫人不是没想过给儿子另说一门亲事,可偌大的京城,谁没听说当年魏流枫闹出的风流韵事?谁又没听说荣阳侯养了外室的事情? 门第相当的清白姑娘看不上他,也不敢跟侯府结亲。 门第太低的,魏老夫人自己又不愿意。 总之高不成低不就,就拖到了现在,魏家母子把主意又打回了明月身上。 明月站起身,退回到萧祁凰身后站着。 宫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一道道琳琅满目的宫廷珍馐摆在桌上。 “时辰不早了。”太后望了望外面天色,“你们俩都是长途跋涉,一路辛苦,吃完饭,早点回去休息。” 萧祁凰起身走到桌前坐下,邀请明月一起,明月惶恐地连道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太后睨她一眼,“哀家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先填饱肚子要紧。” 明月只能走过去坐下来。 太后斜倚在榻前,声音懒懒:“这三年来,你的寝宫一直有宫女打扫,等明日接风洗尘宴之后,你皇兄会赐你一座府邸,已经让工部好好修缮好了。你选个日子搬出宫住,先跟昭京世家公子有个来往,彼此熟悉一下,然后入朝,监国摄政一段时间——虽然长公主监国会遭到一些反对,但不妨碍最终的结果。” 先从监国摄政做起,总比一上来就登基要容易让人接受。 萧祁凰抬眸看着明月:“你明天要不要先回家一趟?” 第106章 真是丢人现眼 明月其实不想回去。 可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荣阳侯府的女儿,不可能永远不回去。 何况她母亲的牌位还在家里。 明月低头看着碗里的米饭:“明日是殿下的接风洗尘宴,待宫宴结束,奴婢再回去一趟。” 顿了顿,“奴婢只回去看看母亲,给她上炷香,然后就回来伺候殿下。” 萧祁凰见她这般态度,知她主意已决,缓缓点头,心里已经开始思索,应该给她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职务。 嗯,暂时先做栖凰宫女官,跟她一起在朝中历练历练再说。 用过晚膳,两人告别太后,回到栖凰宫。 栖凰宫首领太监名叫苏喜宝,带着一众宫人跪迎在宫门外,抬头看见萧祁凰,满眼泪光闪闪:“殿下,您可回来了!奴才们想死殿下了!” 萧祁凰脚步就这么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跪在地上的宫女们低着头,忍着笑,恭敬行礼。 “都起来吧。”萧祁凰目光微微一扫,“好像少了几个人。” 苏喜宝站起身,躬身站在萧祁凰跟前:“两个大宫女到了年纪,被太后娘娘放出宫嫁人去了。太后娘娘说殿下不知何时回来,暂时就没有再选新人进来。” 萧祁凰点了点头,抬脚跨进宫门:“今儿开始,栖凰宫首领太监依然是喜宝,宫中管事大宫女一职由明月担任——暂定六品女官衔,你们都听她安排。” “是!” 明月跟在萧祁凰身后,一步步走进栖凰殿。 栖凰殿还是以前的栖凰殿,殿内一应物什整齐干净,帐幔床褥都换了新的,颜色典雅大气,简洁而不失华贵。 风宫人有条不紊地呈上沐浴用品,准备好沐浴之后要换的衣服,伺候着久别归来的长公主。 萧祁凰一路风尘仆仆,今晚才算痛痛快快地沐浴过,专属的浴池里里漂浮着各色花瓣,都是宫人们下午刚采摘而来的,新鲜而溢着清香。 沐浴结束,一头乌发洗得干干净净。 宫女们熟练且轻柔地伺候着长公主的每一根头发,直到头发半干,换了一身宽松寝衣的萧祁凰才终于放松下来,靠坐在榻前,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自己家里待得自在。” 明月给她递上一杯温水:“以后每天都会比在雍国待得舒服,殿下请放心。” 萧祁凰接过杯子喝了口水,缓缓点头:“是啊。寄人篱下哪里在自己家里有底气?” 虽然她那三年不在乎旁人的贬低嘲讽什么,但平心而论,没有人喜欢时刻面对一些敌意。 何况涉及到储君一位,都是你死我活的利益之争,雍国那几位王妃笑意晏晏的外表下,是恨不得咬碎她皮肉的敌意。 哪怕她暗中有人相帮,表面上却始终是孤身一人——一个没有家族权势撑腰的女大夫,行事总有不便的时候。 为了她和明月以后的长久安宁,那些言语上的争锋相对,萧祁凰是能不在意就不在意,惹得明月也跟着吃瘪——也就是后来下定决心要和离,彻底没了顾忌,明月才终于不再隐忍,把憋了三年的火气一下子全发了出来。 实话实说,挺痛快的。 萧祁凰听到明月痛骂裴子琰,痛骂云雪瑶,痛骂皇后派来的嬷嬷,到最后甚至指着皇后的鼻子大骂时,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所以才一直放任她发泄。 毕竟就算撕破脸,她也有万全的自保之策。 萧祁凰收回思绪,转头开口:“喜宝。” 苏喜宝上前:“奴才在。” “最近宫外有没有什么比较有趣的事情发生?”萧祁凰问道,“所有你听到过的,不管是有趣的,还是新奇的,只要是让人谈论比较多的,都可以说。” 苏喜宝想了想,然后看了一眼明月。 “跟我有关?”明月皱眉,“除了苏衔月有孕在身,穆流枫急于给她一个名分之外,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事情?” 苏喜宝迟疑片刻:“荣阳侯想娶续弦,差媒婆挑几个合适女子,但媒婆给他挑选的几个人选,听说荣阳侯都不太满意,不是嫌对方身份低,就是嫌对方长得不好看。” 明月脸色一沉,顿时怒火中烧。 母亲刚刚过世三年,他就迫不及待要娶续弦? “荣阳侯自己挑了几个门第合适的,但被挑中的姑娘都是二九芳华的年轻姑娘,家世好一些的,人家都不太愿意。”苏喜宝说着,垂下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好不容易挑中一个身份般配,对方也同意的,却被……却被荣阳侯府大公子截了去。” 明月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荣阳侯府大公子,就是姜姑娘您的弟弟。”苏喜宝恭敬地陈述,“他把荣阳侯定下的续弦妻子截了胡,嚷嚷着要娶她为妻,闹得满城风雨。荣阳侯脸面丢尽,那个女子也承受了很多闲言碎语,羞愤之下几欲自尽,幸亏被家人及时发现救了下来,才没有闹出命案。” 所以荣阳侯府的名声,在昭京算是彻底扬了出去,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明月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知是觉得丢人还是愤怒,好半晌才说道:“这件事发生多久了?” 苏喜宝想了想:“四月里发生的事情,过去几个月了。” 萧祁凰眉头皱起,好半晌没说话。 “真是丢人现眼。”明月咬牙,“皇上真应该把他们全部发配边疆,这辈子都别让他们再回来!” 苏喜宝低头:“皇上收了荣阳侯的权,命他在家思过——没说期限,只说无诏不得进宫,不得去军营,不得跟朝中大臣有密切往来。” 明月:“……” 亏妻者自取灭亡。 这些都是他活该,是他应得的下场。 “事已至此,别想太多。”萧祁凰语气平静,连安慰都显得苍白许多。 大概是荣阳侯府发生的事情太过挑战伦理底线,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事若发生在别人身上,她最多斥一句不成体统,伤风败俗,可对方是明月的父亲。 她明白明月此时的心情,所以越发觉得言语苍白无力。 明月默默看着她:“殿下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第107章 藐视皇权,杖十五 堂堂荣阳侯,曾经靠着领兵征战挣下这份家业,先帝时期还是手握兵权受人尊敬的武将,年轻时说一句铁骨铮铮不为过吧? 如今算起来才刚四十岁,正值壮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萧祁凰沉默片刻,淡道:“从他打算接外室母女进门那天开始,你就应该接受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知晓明月心里不痛快。 但此时任何言语上的安慰都苍白无力,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可悲的是,伦理孝道大于天。 夫妻之间若是不和,性情刚烈的女子尚能提出和离,出身高贵的女子有底气挣脱这段关系,可父子母女关系,却是一辈子都斩不断的血脉牵扯。 伦理纲常时刻都在约束着子女的孝道。 简单一句“不孝”,就能压得子女抬不起头,让人无力反抗。 “荣阳侯府眼下已一片乌烟瘴气。”明月轻轻叹了口气,“奴婢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为之感到耻辱。” 私心里来说,她希望天底下所有薄情寡义的男人都能得到应有的下场,而这些下场很少是老天对他们的惩罚,大多都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 所以荣阳侯作得越厉害,她应该越高兴,最好作到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才配得上他的报应。 可转念想到自己跟他的关系,想到荣阳侯府和外祖家的姻亲关系,再想到永远切不断的血脉亲缘……明月打从心底里觉得耻辱,厌恶自己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 她压下心头情绪烦躁,努力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天色不早了,殿下早点歇着吧。” 萧祁凰嗯了一声,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明月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抬手放下内外双重帷帐,待萧祁凰在床上躺下之后,她才从内殿走出来,转身走进不远处的隔间,在小床上躺了下来。 这一夜她注定难以成眠。 翌日早,萧祁凰起身洗漱时,就听到苏喜宝带来的第一手消息。 “长公主殿下!武安侯下朝之后就去了崇政殿,求皇上为他和明月姑娘赐婚呢。” 明月还有点迷糊的脑子,这会儿完全清醒了过来,她简直不敢相信穆流枫竟无耻到了这般地步。 明月攥紧双手,咬牙切齿骂了一句:“这个毫无廉耻之心的贱人,我就算死,也绝不会踏进他穆家大门一步!” 萧祁凰瞥她一眼:“这么激动干什么?你以为他去圣前求一求,皇兄就会答应他?” 明月面露愤恨之色:“奴婢不是担心皇上答应他,而是一听到他这个人,就反胃恶心。” 萧祁凰换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由两名宫女在她发间插上金簪凤钗,戴上耳环项链。 镜子里的女子明艳夺目,高贵耀眼,再不是雍国晋王府那个温婉淡泊的萧医女,而是南诏尊贵无双的倾凰长公主。 萧祁凰有片刻失神。 此时她才终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失神只在一刹那,打扮就绪,她站起身道:“走吧。今日当着皇兄和面,让你好好出一口恶气。” 明月眨眼:“殿下?” 萧祁凰没说话,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明月亦步亦趋跟上,身后跟着成群结队的宫女太监。 这阵仗…… 明月悄悄回头看了眼,明白殿下这是想给她撑腰来着。 积压在心里的郁结之气一点点消散,明月收回视线,跨出殿门,望着栖凰宫外上方的天空,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背信弃义的人不是她,名声尽毁的人不是她,进退两难的人不是她,背负一条人命的人也不是她。 她为什么要用糟糕的情绪惩罚自己? 她行得正坐得端,背后还有长公主殿下这个大靠山。 她不必再被那种下作的小人牵动情绪。 抵达崇政殿,跟在萧祁凰身后跨进殿门,明月一抬眼就看到了跪在殿内的那个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疾步上前,抬起一脚就把那人踹倒在地:“无耻之徒!” 皇上在批阅奏折,御前大总管安静侍立一旁,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朱笔批阅奏折的轻微声响。 明月这一脚踹下去,殿内刹那间陷入一片死寂。 宫人们骇然看着这一幕,砰砰全跪了下来。 “见过皇兄。”萧祁凰走上前,朝萧晏宸行礼,“听闻穆侯一大早就来崇政殿求婚约,臣妹担心皇兄被穆侯的一片诚心所感动,着急过来见皇兄,请皇兄见谅。” 萧晏宸搁下朱笔,面无表情地看着御前动粗的明月,尚未说话,就见明月转身走上前,衣摆一撩就跪了下来。 她语气坚定而激烈:“皇上,臣女已经跟穆侯解除了婚约,是三年前皇上亲赐下的圣旨。臣女对男人早已失望,对穆流枫更是老死不相往来,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他,奴婢只求能留在长公主身边做个宫女,一辈子伺候长公主,请皇上成全!” 顿了顿,“奴婢方才御前动粗,以下犯上,愿受任何处置。” 萧晏宸视线微转,看向萧祁凰。 萧祁凰点头:“明月胆大心细,忠心耿耿,臣妹已经习惯有她在身边伺候,既然她暂时不想成婚,求皇兄成全她的想法。” 穆流枫从地上爬起来,面色一急,抬头看向明月:“明月,我们——” “闭嘴。”萧祁凰微微偏头,平静的眼神里渗出寒光,“在边关时,本宫就警告过穆侯,别再打扰明月,可你一而再再而三枉顾圣旨,枉顾本宫之令,看来根本没办圣旨和本宫的话放在心上。” 穆流枫神色紧绷,试图为自己辩解:“臣并没有——” “没有?”萧祁凰冷笑,声音冷冽,“当着皇兄的面,你就敢睁眼说瞎话,看来穆侯这几年真是越发不着调了。” 穆流枫无言以对,面色难看至极。 皇帝沉声道:“来人!” 殿外两名御前侍卫走进来,单膝跪下:“卑职在。” “穆流枫藐视皇权,拖出去杖十五。” “遵旨!” 穆流枫脸色骤变,抬起头道:“皇上?” 第108章 栖凰宫令侍,从五品 萧晏宸面色沉冷,眉眼威压慑人,让人不敢直视。 穆流枫心头一凛,猝然垂眸。 两个御前侍卫上前,强行将他拖走。 穆流枫没有反抗,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明月,试图窥出她有一点点回心转意的迹象。 可明月根本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萧晏宸淡道:“姜明月听旨。” 明月叩首:“奴婢在。” “今封你为栖凰宫令侍,从五品,掌管栖凰宫所有宫女,负责长公主饮食起居,不得懈怠!”萧晏宸说完,转头道,“稍后命内廷给她准备腰牌。” 御前太监领命:“是。” 明月喜不自胜,连忙叩首谢恩:“多谢皇上,谢皇上恩典!” 萧晏宸声音沉稳威严:“今日之事仅此一次,下次若再有如此粗暴失礼之处,朕定罚不饶。” 明月乖乖应下:“谢皇上不罚之恩,奴婢以后不敢再犯。” “行了。你们去准备一下,接风洗尘宴在广阳殿举行。”萧晏宸吩咐,“除了皇亲国戚和朝中重臣之外,把祁渊、俞砚、夜凌风和湛青梧也叫上,他们千里迢迢去雍国接长公主回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后面这番话依然是对着贴身太监吩咐的。 贴身太监领旨:“是。” 萧祁凰点头:“既然如此,臣妹先告退。” 萧晏宸嗯了一声。 萧祁凰转身离开,明月行了礼,起身跟上长公主,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眉眼气色看着都明媚了几分。 萧晏宸望着她们的背影,沉吟片刻:“稍后把那位雍国太子也叫上。来者是客,我们不能失了大国风范。” “遵旨。” 崇政殿外,十五廷杖结束。 穆流枫脸上冷汗如瀑。 廷杖很重,轻则皮肉伤,躺上十天半个月,重则伤筋动骨,休养一百天。 一般不犯大错之人,很少会被在崇政殿外动用杖刑,何况穆流枫还是侯爵,不会轻易被杖打。 但三年前他背信弃义退婚是事实,皇帝亲赐圣旨取消婚约也是事实,三年后他先是去边关堵人,被长公主警告过之后,依然贼心不死,胆大包天求到皇上面前,试图让皇上给他赐婚——这般出尔反尔,虚伪下作,视圣旨为儿戏之人,不打不足以让他记住教训。 虽然只有区区十五杖,却也足够他受了。 穆流枫疼得脸色惨白,还要撑着剧痛的身体,一步一步蹒跚走进大殿谢恩。 萧晏宸看着他冷汗涔涔的脸,声音冷如寒霜:“即日开始,别再去骚扰姜明月,再有下一次闹到朕的面前,朕会剥了你的侯爵,让你有一个足以配得上姜衔月的身份。” 穆流枫一瞬间如坠冰窖。 “今天长公主的接风洗尘宴,你就不必参加了。”萧晏宸拿起朱笔,重新开始批阅奏折,“回去闭门思过半个月,半月之内,无诏不得出门。” 穆流枫垂眸,僵滞良久。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他清楚帝心如铁,在长公主和姜明月都表达过态度之后,任他再说什么,皇上都不可能答应他的请求。 穆流枫心里既怨恨姜明月的冷酷无情,又后悔自己当初做得太绝,以至于如此连完美收场都做不到。 穆流枫轻轻闭眼,然后叩首告退。 撑着身后的伤,他一步步往外走去,原本从崇政殿到宫门的距离并不算太远——至少对习惯了走路上朝的人来说,并不算太远。 可身上有伤时,每一步都是折磨。 穆流枫不如自己的父亲,他没有父亲的领兵之能,没有精悍的武力,可他到底也不是文弱书生,这点疼不是吃不消,只是有点难熬。 若这个时候再有人言语奚落两句,那么煎熬的就不止是身体了,而是身心上的双重打击。 “咦?这不是武安侯吗?”一道人影正好踏进宫门,迎面遇上受伤的穆流枫,不由驻足,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武安侯这是受了伤?” 穆流枫不得不停下来,抬头看向来人。 湛青梧。 身躯精壮、容貌端正,却毒舌的湛青梧。 穆流枫一贯看不上他。 同样武将出身,他的父亲靠着军功封侯,庇荫子孙,穆流枫虽然没上过战场,但也是继承父亲的爵位,成了年轻的武安侯。 而湛青梧只是祁渊手底下一名三品将军,离封侯拜相还差得远。 “若我猜得不错,武安侯这是受了廷杖?”湛青梧慢步走到穆流枫身后,看着他臀上鲜血淋漓的伤,忍不住啧了一声,“看着挺重,但伤在表面,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说着笑了笑:“执行廷杖的侍卫应该知道武安侯身子骨柔弱,所以没敢打得太重……不过在下还是好奇,武安侯一大早就给自己赚了一顿廷杖,是因为什么?不会又养了一个外室吧?” 穆流枫冷冷看着他:“湛将军这是在看我笑话?” “不。”湛青梧连忙否认,并拱了拱手,“在下只是好奇心作祟。若穆侯爷不希望在下多问,那在下就闭上嘴巴。” 说罢,他抬手示意:“穆侯爷请。” 穆流枫阴沉地看他一眼,转身蹒跚着离开。 宫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是穆家马车。 穆家下人守在马车旁,见到侯爷负伤出来,脸色齐齐一变,手忙脚乱地上前扶着他:“侯爷!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湛青梧冷冷一笑,转身走进宫门,往崇政殿方向走去。 广阳殿很大,寻常是专门用来设重大国宴或者招待使臣之地,此次长公主的接风洗尘宴设在此处,是皇帝对长公主的重视,是为了让所有皇亲国戚和满朝文武都知道长公主回朝一事。 萧祁凰带着明月去给太后请安,陪太后一起用了早膳,膳后闲聊半个时辰,直到前面太监来请,说宫宴即将开始,请太后和长公主过去时,母女二人才起身往外走去。 第109章 女子怎可入朝? 一袭凤袍雍容华贵的太后从寿安宫出来,外面已经备好了太后的凤辇和长公主的玉辇。 太后坐上凤辇,萧祁凰坐上玉辇。 寿安宫大太监高喊一声:“起驾!” 太后銮驾浩浩荡荡往广阳殿方向走去。 广阳殿内,受邀的皇亲重臣已至。 大殿内左右两侧,按皇族宗室和文武官员级别排位坐好,随着一声高亢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紧接着又是一声:“太后娘娘驾到!长公主殿下到!” 席间众人站起身,走到殿中空地上,整齐划一地朝皇上、太后娘娘和长公主行礼。 太后衣袍微拂,优雅落座。 萧晏宸走到主位前,淡道:“都坐吧。” 萧祁凰的位子在皇帝左边,紧靠着主位,跟太后正好一左一右——这个位子排得有点微妙。 皇帝至今后位空悬,本该属于皇后的位子由长公主坐着,既彰显了她仅次于太后和皇帝的身份,又彰显了母子三人紧密相连的关系。 殿上左右两边诸多皇子和大臣,向来知道皇帝和太后宠爱长公主,可长公主去了雍国三年,回来之后的处境难免有些尴尬。 毕竟谁都知道三年不是三天。 这么长的时间,她在雍国做了什么,大臣们心里都能猜到,他们也知道长公主当年跟雍国晋王成婚,并不是两国联姻——南诏甚至没有任何表示。 若是放在寻常百姓或者官宦之家,这种行为跟与男人私奔何异? 只是众人心里这般想着,却并不敢随意说出口,怕惹了太后和皇上不悦。 “今天是长公主的接风洗尘宴。”太后目光环顾大殿,开口间声音不大,却让殿上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祁凰是哀家的女儿,是皇上的妹妹,也是南诏最尊贵的长公主。她从雍国回来,哀家非常高兴。” 众人目光遥遥落在萧祁凰面上,眼神各异。 明王萧云霖端起酒盏,率先说了一句:“欢迎三妹回南诏,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都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恭喜三妹重获新生,往后的日子定是一片光明璀璨!” 萧祁凰眉梢微挑,端起酒盏回应:“先谢谢四皇兄这番安慰,不过昨日种种只是漫长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段经历,让本宫体验一段姻缘,看清了一个男人,更深刻地认识到人性罢了,不足以言一句‘重获新生’。” 萧云霖表情一滞,随即笑了笑:“对于女子来说,丈夫的薄情寡义本身就是伤害,三妹不必故作强大。” 萧祁凰失笑:“原来四皇兄也知道,天下男人大多都是薄情寡义之辈?” 萧云霖表情僵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妨。”萧祁凰漫不经心地摇头,“雍国对我造成了伤害不假,但他们也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罢,她转头看向武将席位上的祁渊:“半年之内,祁将军安排好黑甲骑的一切军资供需,不管是战马装备还是盔甲利器,该换的都换,装备务必要精良,然后好好训练,等雍国内乱个一年半载,我们正好去收拾残局。”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不由一惊。 收拾残局? 祁渊从席间站起身,拱手垂眸:“臣领命。” “坐。”萧祁凰微微一笑,视线很快回到萧云霖面上,笑意温和无害,“四皇兄可以当做这是我对雍国的报复,亦或者是我隐姓埋名三年,以达到兵不血刃扩充南诏版图,让雍国成为南诏的属地的目的。” 说完这句,她转头看向萧晏宸:“皇兄,待祁渊拿下雍国之日,别忘了记臣妹一份功劳。” 萧云霖面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三妹的意思是,南诏要吞并雍国?” 萧祁凰缓缓点头:“四皇兄觉得有什么不妥?”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 几位王爷和重臣面色古怪。 萧云霖面色僵了僵,连笑意都勉强了几分。 他原本想说萧祁凰离开三年,跟别国皇子没名没分,与私奔无异,就算被人辜负,也是她咎由自取。 毕竟她不但丢了南诏皇族的颜面,也有损自己作为女子的名节。 没想到她……她竟然想灭雍国。 萧云霖攥紧酒盏,肺腑里仿佛有一股凉气打转,他不确定她说的是真话,还是故意在这个场合说这样一番话,试图让在场之人都闭嘴。 但无疑的,这几句话的震慑力不小。 安静坐在席间的萧云澜放下酒盏,一身月牙白锦袍衬得他如芝兰玉树,温和雅致,就连蹙眉的表情都影响他的风度翩翩:“南诏和雍国历来和睦相处,少有战争,国力上亦是旗鼓相当,若贸然开战,会不会——” “旗鼓相当?”萧祁凰眉梢微挑,“三皇兄多久没有去好好了解各国的国力了?” 静王一滞。 “雍国比南诏差远了。”萧祁凰端起茶盏,敛眸啜了口茶,然后才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两国历来和睦不假,但既然有了个名正言顺开疆拓土的机会,南诏自然该顺势而为。” 她目光落向祁渊的方向:“南诏这两年出了个战无不胜的祁将军,收拾内乱之后的雍朝,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各位无需担心战争会影响到南诏。” 众人沉默着,不约而同地看向皇上。 皇上一直没说话,是默许了长公主在殿上大放厥词? “趁着今天这个接风洗尘宴,朕有件事跟诸位说一下。”萧晏宸开口,语调平静却自带威压,“长公主文武双全,自幼熟读四书五经,骑射谋略无一不通,即日起,朕决定让长公主入朝做事。” 话音落下,在场之人皆惊:“皇上,这万万不可呀!” “女子怎可入朝?” “这不合规矩呀……” 萧晏宸对众人的反对充耳不闻,眉眼笼罩着浓厚的帝王威压:“长公主此次从雍国回来,途径云城,无意间发现云城韩家家主欺男霸女,为恶一方,且有不臣之心,暗中筹划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众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萧晏宸淡道:“此事既然是长公主察觉,就由长公主全权负责查清真相,算是入朝前的第一个政绩。” 这是已经定下的圣旨,不是跟任何人商议也容不得谁反对。 席间鸦雀无声。 萧祁凰站起身,朝皇兄躬身一礼:“臣妹定将韩家查个水落石出。” 静王握着筷子的手一紧,眸子微垂,眼底晦暗难测。 “皇上。”殿外一名御林军进来,恭敬禀报,“雍国裴太子到。” 第110章 男人多薄幸 席间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 一身宝蓝色锦袍的裴子琰,昨晚应该休息得不错,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但这些日子赶路以及遭逢剧变导致的神情颓靡依然肉眼可见。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步步走进大殿。 在场之人都在打量着这位雍国太子,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评判着他的容貌气度——结论是一表人才,气质也佳。 长公主为了他千里迢迢留在雍国,显然可以理解。 至于所谓的薄情寡义和背信弃义,在场的大多是男人——虽然有太后和皇族亲王妃。 但女子的意见几乎可以被忽略。 以在场男人们的想法来说,裴子琰并没有做出多过分的事情,长公主隐姓埋名留在雍国,没有家世支撑,没有背影依靠,裴子琰还能坚持两年不纳妾,在男人中已然是极少数。 怪只怪萧祁凰要求太高。 这天下的男子又不是圣人,除非平民百姓没资格纳妾的,权贵官员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连同样没资格纳妾的商贾,私底下还悄摸摸养不少侍妾呢,青楼勾栏之地,哪个有钱的男人没去过? 何况裴子琰还是个太子。 “见过南诏皇帝陛下。”裴子琰走到殿前,躬身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目光冷冷淡淡:“裴太子远来是客,我们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裴子琰抬头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就能确定她就是萧祁凰的生母。 因为萧祁凰的容貌跟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至少有五分相似,这位太后不仅仅是气度高贵,这容貌也是美艳大气,年轻时绝对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裴子琰目光微转,看向坐在皇帝另一侧的萧祁凰,眼神微暗,垂眸道:“太后娘娘言重了。” “裴太子请坐吧。”太后淡道,“今天是祁凰的接风洗尘宴,皇上特意邀请你过来热闹一番,希望裴太子把南诏当成自己的家,不必拘束。” 裴子琰感受到了她的冷淡,也感受到了左右投过来的各种异样眼神,以及正前方那位未曾言语的皇帝陛下,锋利如刀锋的视线。 寄人篱下。 这四个字于此时才真正让他感同身受。 他忽然就想到了倾雪在雍国那些日子。 他被立为太子那日,她从正妃变成侧妃,殿上投过来的幸灾乐祸的视线,是否让她突然生出了一种寄人篱下的无助感? 那三年里,每每面对一些嘲讽、奚落和敌意,她是否也会觉得身处异国他乡,被人从头到脚看不起的孤独感? 背后空无一人,唯有互相信任彼此深爱的夫君能让她获得力量,可她唯一在乎的夫君却背叛了她,是否在那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了被潮水淹没的绝望感? 裴子琰轻轻闭眼,转头看见太监已经为他设了座,他什么也没说,抬脚走过去坐了下来。 四面八方的眼神投射过去,不管是探究还是审视,亦或者只是存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都让他如坐针毡。 “听说裴太子以前身体一直不太好。”太后目光平静,语调始终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不知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裴子琰握着酒盏的手一颤,酒盏里的酒大概是倒得太满了,不小心溅到了手背上,明明只是清凉的液体,落在手背上,却仿佛有种火烧火燎的灼烫感。 他放下酒盏,如实回答:“重病濒死。” “原来如此。”太后缓缓点头,“看来贵国皇帝对你这个儿子还真是专宠,多年不立太子,只为等一个重病濒死的儿子痊愈——当年若裴太子就这么死了,对雍国来说,或许反而是幸事。” 裴子琰一怔,四肢百骸突然泛起冰凉刺骨的寒意。 是啊,当年他若是死了,就没后来那么多事了。 倾雪不会在雍国耽误三年时间。 雍国太子会另有其人。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机会背弃一个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女子,也就不会让雍国陷入如今的内乱——当然也有可能,雍国两年前就战火纷飞了。 裴子琰忽然想到萧祁凰给雍国提供的那些粮草,以及雍国还欠下的一千万两白银,一颗心顿时像是坠上了千斤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手指无意识地捏紧酒盏,他缓缓开口:“太后娘娘说得对。小王若是那个时候死了,对雍国,对所有人来说,或许反而是一件幸事。” 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世间男人多薄幸,这句话一点都没说错。 别看他此时这般低眉顺眼,倘若不是祁凰主动提出和离,不是祁渊带人去把祁凰接回来,他会意识到自己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根本不可能。 他依然会利用手里那点权力,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祁凰接受一个屈辱的结果,往后的无数个日子里,他还会有同样的借口要求她端庄,贤惠,大度,有容人之量。 如果祁凰当真是个没有背景的女子,最终的结果会如何,有脑子的人都想得到。 别说太子就该三妻四妾。 他但凡有一点自知之明,就该意识到他根本不是做太子的料,不用为自己的行为找那么借口,历史上只娶一个皇后的帝王不是没有,历史上只娶一个王妃的亲王也不是没有。 他但凡还记得救命之恩,就不可能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皇帝的圣旨不可违? 只要他宣布放弃储位,安安心心做一个王爷,谁会逼他贬妻为妾,另娶王妃? 如今尝到了苦头,懂得感同身受了? “祁渊。”萧晏宸抿了口酒,“裴太子现在住在何处?” 祁渊站起身:“暂时住在臣的将军府里。” 萧晏宸嗯了一声,没多做安排,只道:“裴太子在南诏做客期间,务必好好招待,别让人怠慢了他。” “是。” 裴子琰回神,没去细想皇帝的“好好招待”究竟是字面意思,还是有其他意思,反正祁渊对他敌意很深,不可能善待他。 想到这里,裴子琰忽然眯眼。 他抬头看向祁渊,不知出于什么居心,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祁将军这一路行来,对小王敌意很深,小王知道自己辜负了长公主,只是路上曾问过祁将军一个问题,祁将军似乎尚未回答。”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祁渊,再次问道:“祁将军是否爱慕长公主?” 第111章 祁将军爱慕长公主? 此言一出,殿上顷刻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祁渊脸上,包括萧晏宸和太后。 萧祁凰眉心微拧,想到祁渊这些日子的反常举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不成他真的对自己…… 祁渊攥紧双手,冷冷看着裴子琰,眼底色泽冰冷肃杀。 “祁将军爱慕长公主?”萧云霖眉梢微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祁渊眸光微转,漠然看向萧云霖:“裴太子跟长公主反目成仇,今日公然在接风洗尘上污蔑长公主的清白,明王是要如了他的意?” “裴太子若敢污蔑长公主清白,南诏自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萧云霖淡淡一笑,“但他既然这样说了,那祁将军是否应该给一个正面的回答?否则只怕更容易让人生出猜想。” “生出猜想又如何?”萧祁凰不疾不徐地开口,“男未婚女未嫁,祁将军是否爱慕本宫,是他的自由。明王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旁人的感情上去?” 祁渊一怔,不由自主地转头朝萧祁凰看去。 萧云霖面色微僵:“我只是觉得——”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都有爱慕一个人的权利,他既没有做出逾越礼制的事情,也没有对本宫做出非礼的举动,跟你有何关系?你有什么资格当众逼问他?”萧祁凰质问完萧云霖,又转头看向裴子琰,“裴太子是不是到现在还没弄清自己的身份?你是下堂夫,跟本宫已毫无关系。说得难听一点,你如今更是南诏阶下囚,一个阶下囚当众逼问南诏大将军,也不知是谁给你的狗胆。” 话音落下,站在一旁的明月差点鼓起掌来。 殿下说得真好。 一个寄人篱下的阶下囚,还敢用那般理直气壮的语气逼问大将军,真不知是谁给他的勇气,简直不知死活。 裴子琰脸色刷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倾——” 嗖! 对面一个酒盏忽然凌空飞起,仿佛挟裹着雷霆万钧之力,直接砸到他的脸上,随即哐当一声跌落在桌案上。 剧痛袭来,裴子琰下意识地抬手捂嘴,随即感觉到血腥味从齿缝间渗出来,牙齿仿佛有脱落的痕迹,左边脸颊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肿起来。 殿上一片死寂。 祁渊目光里渗出寒意:“请裴子琰注意自己的称呼。” 裴子琰疼得脸色惨白,嘴巴里血越来越多,腥甜味浓重,他紧紧捂着嘴,才没有让血液喷出来。 萧祁凰眯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裴太子竟连祁将军一招都接不住?” 裴子琰心头一震,眼神黯然沉痛。 她明明知道他不会武功。 她明明知道的。 祁渊转过头,望着萧祁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听出她当众维护的态度,轻轻抿唇,敛眸掩去眼底深沉的情愫波动。 静默片刻,他朝裴子琰拱手:“在下忘了裴太子手无缚鸡之力,原以为你能躲过,没想到……” 他语气微顿,没再接着说下去,但意思众人都明白。 裴子琰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死死攥紧,固执地望着萧祁凰的方向,不知是想从她面上窥见一丝心软之色,还是想找到什么别的答案。 但萧祁凰显然没打算给他什么错觉。 “喜宝。”她平静地吩咐,“把裴太子带去太医院,让太医给他治伤,治好之后直接派人送回祁将军的府里。” “是。” “祁将军对贵客动手,着实失礼。”萧祁凰淡道,“今晚回去之后,好好给贵客赔个罪,务必让裴太子体会到我们东道主的热情,让他有宾至如归之感。” 祁渊领命应了声是,不发一语地坐下。 一个问题引发的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轻飘飘的,除了让裴子琰吃一记闷亏之外,其他人没有任何损伤。 至于祁渊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慕萧祁凰。 就像萧祁凰所言。 不管男人还是女子,都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这份感情可以藏在心里,可以诉之于口,唯独不该被当众逼问——任何人都无权逼问旁人的感情之事。 萧祁凰目光落在明王脸上:“四皇兄如此关心祁渊喜不喜欢我,是单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还是有什么建议想表达?” 萧云霖讪讪一笑:“这……” “若祁渊真的喜欢我,你又当如何?”萧祁凰挑眉,“觉得他的身份配不上我,还是我嫁过人配不上他?” 萧云霖没想到她会如此咄咄逼人,脸上有些挂不住,表情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儿才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想满足你那个见不得人的好奇心?”萧祁凰声音平静,却听得出几分嘲弄,“四皇兄什么时候学会了坊间三姑六婆的习惯?” 殿上响起一阵噗嗤的笑声。 萧云霖脸色一沉,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却没发现是谁在笑。 祁渊敛眸坐在席位上,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沉稳内敛,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萧云霖神色阴郁,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心情糟糕透顶。 不过他心情好不好,萧祁凰显然不在乎,被裴子琰这件事一打岔,萧晏宸提出的让萧祁凰入朝听政一事,也不再有人提出反对。 “行了。”太后开口缓和气氛,“今天是长公主的接风洗尘宴,大家应该高兴一些,奏乐吧,传舞姬!” 乐师们领旨,殿上很快响起管弦丝竹声,悠扬悦耳,早已等候多时的舞姬们鱼贯而入,一个个身姿妙曼,在殿上舞起玲珑身段。 殿上皇亲大臣们看似欣赏着歌舞,实则都在琢磨着今日这番争执,长公主刚回来,和明王明显就开始不和,而祁渊…… 席间几双眼睛不动声色地看向祁渊。 倘若祁渊真的喜欢长公主,那他一定会忠于长公主,想要策反他,只怕不太容易。 萧祁凰也在看着祁渊的方向,眼神若有所思,突然耳畔回响起祁渊那句:“臣不会成家,也不会有子嗣。” 再想到他对裴子琰非同寻常的敌意…… 难不成他真的一直悄悄爱慕着她? 第112章 祁渊,你喜欢我? 席散之后,明月跟萧祁凰告退。 萧祁凰叫来了苏喜宝:“你陪姜令侍回去一趟,不许让任何人欺负了她。” 苏喜宝领命:“是。” 萧祁凰转身回栖凰宫之际,命人把祁渊也叫上了,走出大殿时,身后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三妹请留步。” 萧祁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来人。 来人是静王萧云澜。 他温和雅致的脸上,带着几分好奇之色:“三妹在云城遇到的韩家家主,听说身体不太好?” 萧祁凰细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语气淡淡:“确实不太好,但不影响他为非作歹。” “方才在殿上,皇上说韩家欺男霸女,为恶一方,还有不臣之心,可见此案并不简单。”静王迟疑片刻,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为兄近年来一直待在昭京,无聊得快要发霉,不知能否跟三妹一起查这件事案子?” 萧祁凰诧异:“三皇兄要跟我一起查案?” 静王点头:“如果三妹同意的话——” “大概不行。”萧祁凰淡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没有查清韩锦程幕后之人是谁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插手这件事,请三皇兄多多见谅。” 萧云澜表情微顿,有些歉然地笑笑:“抱歉,是我冒昧了。” “无妨。”萧祁凰语气平静,“我知道三皇兄的岳父掌刑部,但韩锦程已经交给了龙卫阁全权审问,刑部也无权插手,三皇兄不必费心。” 萧云澜眼神微闪,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嗯。” 萧祁凰缓缓转头。 宫廊入口处,身姿高大劲瘦的祁渊疾步而来,身姿峭拔,气势凛冽,犹如一柄锋锐的上古宝剑。 走到萧祁凰面前,祁渊躬身行礼:“殿下。” 萧祁凰嗯了一声,朝萧云澜颔首告辞,然后转身徐行,边走边问:“韩锦程审问得怎么样了?” 祁渊跟在她身侧,恭敬回答:“昨晚就用了刑,交代了不少。” 站在远处的萧云澜听到这句话,眸色微变,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韩锦程交代了不少?他都交代了什么? “一个享惯了荣华富贵的家主,既没有铮铮铁骨,也没有强大的意志,只要用刑到位,自然问什么答什么。”萧祁凰声音淡漠,“稍后把口供送一份给我,这个案子尽快了结。” “是。” 静王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底一片阴沉晦暗之色。 看来韩锦程是留不得了。 萧祁凰和祁渊一路步行到栖凰宫。 祁渊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口供:“臣昨晚审他到子时,韩锦程招供,中州府杏花阁一案中,还有个跟他一样的人,来自东州。” 东州? 萧祁凰眉心微拧:“那是东安王的地盘。” “是。”祁渊缓缓点头,“东安王这几年看似安分守己,不争不抢,遵守着朝廷律令,甚至还主动提出过削减军队人数,没想到暗中却敢利用这种下作手段,控制朝中官员,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萧祁凰没说话,抬脚跨进宫门,侧颜泛着清冷高贵的光泽,看得祁渊心神微晃,不由自主地垂下眸子,不敢直视。 萧祁凰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淡淡问道:“雍国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祁渊回神:“昨晚收到情报,雍国皇帝派丞相和定国公去劝服云宝成,但云宝成没见到自己儿子的面,不信他们说的话,坚决不肯退兵。” “定国公大概是仗着裴子琰已经来了南诏,睿王上位的可能性较大,以及他曾经也领兵征战沙场,所以对云宝成的态度并不是很温和,双方几次发生口角,全靠丞相从中调和。” 祁渊语调沉稳,态度谦恭得窥不出一丝一毫不该有的情绪:“依臣的判断,下一次情报送来时,云宝成应该已经攻破了安崖,亦或者是安崖总兵直接开城门放行。” 云宝成手里兵马最多,且这几年战功赫赫,各地方守城兵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只要他坚决不退兵,各地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跟他决一死战,二是主动开城门,保存兵力。 萧祁凰安静地听他说完,淡道:“雍国那边先派人盯着就行,眼下本宫要先了结杏花阁这件案子。方才在大殿上让你准备的粮草和兵器,不完全是为了对付雍国,在发兵雍国之前,要先把东安王这个祸患清理掉。” 当然,东安王这个祸患的主谋不仅仅是东州势力,朝中还有一个表面淡泊实则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静王。 这股势力必须连根拔起,才能最大程度震慑朝中其他大臣。 想到杏花阁里那些被当成棋子的无辜小姑娘,萧祁凰眼神冷了几分,“这个案子要抓紧,否则会有更多无辜女子受害。” 祁渊点头:“是。” 萧祁凰走进殿内,在锦榻前坐了下来。 宫女低眉垂眼奉上茶水。 萧祁凰抬手示意他们退下,安静地端起茶盏,敛眸轻啜一口。 殿内气氛无端多了几分微妙感。 祁渊眸光微敛,不知是预感到了什么,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他薄唇轻抿,忍不住想告退离开。 然而他还没开口,萧祁凰已经抬眸朝他看了过来。 祁渊眸心掠过一抹慌张之色,急促垂眸:“臣——” “祁渊,你喜欢我?”萧祁凰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波动,“什么时候开始的?” 空气一滞。 回应她的,是祁渊砰然落地的双膝。 萧祁凰静静看着他,从他紧绷的身躯上看到了不安和惶恐。 她沉默片刻,微微皱眉:“本宫只是好奇。” 祁渊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他抿着唇,眸光落在玄砖地面上,挣扎半晌,才道出一句:“臣不敢。” “答非所问。” 祁渊沉默垂眸,不发一语。 萧祁凰见他不愿意说,也没再继续逼问,而是把目光落在供词上,抬手示意他起身。 祁渊站起身,沉默站在一旁。 “这份供词上涉及的官员不少,你派人盯着他们,不许他们互相接触,若有人跟静王来往密切,也务必让他们知道分寸。” “是。” 萧祁凰说着,抬头看向祁渊,忍不住失笑:“本宫好像又把你当成了影卫在使用。” 祁渊沉默片刻:“臣本就是殿下的影卫。” “没出息。”萧祁凰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位子,示意他坐下,“我们聊聊。” 第113章 你没资格提我的母亲 祁渊迟疑一瞬,垂眸走过去坐了下来。 “祁渊。”萧祁凰语气很认真,“虽然你出身龙卫阁,天生就有忠于皇族的使命,但男儿在世,最大的抱负是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你有能力,不必太过拘泥于自己的出身,也不必因此感到自卑,皇兄用人从来不在乎出身,我亦一样。” “臣知道。”祁渊敛眸,“臣愿意替殿下开疆拓土,成就女皇霸业。” 萧祁凰表情微顿,目光落在他脸上,一时竟不知该叹息他的榆木脑袋,还是感动他的忠诚。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 但开疆拓土为的是国家,建功立业为的是他自己……好吧,倘若他真的只为自己建功立业考虑,那祁渊也就不是祁渊了。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太拘泥于儿女情长,因为感情靠不住,他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若把太多的精力放在感情上,最终一定是以失望收尾。 萧祁凰喝了口茶,到底没把这番话说出来,而是缓缓点头:“本宫的意思你能明白就好,总之你的将来不仅仅是执掌龙卫阁,更有广袤疆场等着你,眼光还是要放得长远一点。” 祁渊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只是点了点头,确定萧祁凰没有别的事情要问他之后,谨守着臣子本分,很快站起身,告退离开。 萧祁凰独自坐了片刻,仔细思索一番之后,确定自己现在没有心思去想感情之事——不管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她都不想浪费精力。 于是她起身往内殿走去:“更衣,去荣阳侯府。” …… 时隔三年,这是明月第一次踏进荣阳侯府。 跟三年前一样,恶心得让她反胃。 从走进大门开始,她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府里的下人见到她,虽然恭敬地行了礼,但态度散漫,眼神游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总带着几分打量和探究,隐隐还带着几分轻视。 明月心里清楚,自从母亲过世,她跟父亲闹僵之后,她在侯府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如今庶出的二小姐姜静月,才是真正的侯府小姐。 侯府三年没有当家主母,一直是妾室徐姨娘操持中馈。 徐姨娘膝下一儿一女,长子姜书瑞,年十八,就是那个截胡了自己父亲续弦的侯府公子,女儿姜静月,年十六,已经议了亲事。 三年执掌中馈,自然要奠定自己的地位,为自己女儿争取更多的好处。 甚至就连截胡续弦一事,未必没有徐姨娘从中出主意,只为了不让其他女人进府夺了她的掌家大权,只是姜书瑞太蠢,以至于侯府名声尽毁,荣阳侯大权被夺,他以后能不能顺利袭爵,尚是个未知数。 明月对此毫不在意。 她离开三年,此次回来只是为了给母亲上炷香,对侯府嫡女的身份早已不稀罕。 她没打算搭理谁,不管那个名义上的父亲说什么,要求她做什么,她都不会答应。 可她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无耻。 抵达祠堂外,才发现荣阳侯府家主——二十年前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的荣阳侯,三年前要接外室进门而间接逼死发妻的负心汉,姜明月反目成仇的父亲,此时正坐在侯府祠堂外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不知已等了多久。 偌大的庭院里安静无声。 左右两侧站着侯府家丁护卫,阵仗不小,明月转头环顾一周,家丁连同护卫一共二十人。 年方不惑的荣阳侯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俨然一副当家主子的姿态,即便是坐着,也不妨碍他用一种睥睨不屑的眼神看着明月——这个他眼中叛逆不孝的女儿,跟她那个心胸狭隘的母亲一样,都不是温柔贤良的性子,让他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厌恶来。 “我还以为你从此远走高飞,再也不回这个家了。”荣阳侯声音阴沉,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原来你还知道侯府有你的亲人。” 明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虽然她恨他入骨,但不得不承认,年过四十的荣阳侯依旧英武不凡,五官轮廓看得出年轻时的俊美——当年跟他一起封侯的几位武将,荣阳侯是最年轻最好看的一个。 既有武将的冷硬,又有文人的儒雅。 所以当年让她的母亲才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他。 可事实证明,外表再怎么优秀的男人,骨子里都是风流好色之辈,改不了自己的本性,府中妻妾同娶,外面还要养一个外室,连自己多年打拼下来的名声都不顾,可见本性之卑劣无耻。 明月冷眼看着他:“我只是回来给母亲上炷香。” 荣阳侯面色阴沉:“你如今真是目中无人到了极致,我这个父亲就坐在你面前,你却连一个称呼都没有,你母亲就教出你这么一个目无尊长的女儿?” “住口!”明月脸色骤冷,声音如裹着冰渣子,“你没资格提我的母亲!” 荣阳侯霍然起身:“放肆!谁允许你如此跟我说话?” “荣阳侯请息怒。”站在明月身侧一直没出声的苏喜宝,见父女二人之间剑拔弩张起来,赶紧开口安抚,“长公主殿下有令,明月回来给侯夫人上一炷香就可以回宫去,不许任何人欺负了明月姑娘——哦对,是姜令侍。” 荣阳侯脸色一变,转头看向苏喜宝:“你说什么?” “皇上封姜姑娘做了栖凰宫令侍,从五品女官。”苏喜宝笑着说道,“这是皇上的恩典。” 荣阳侯瞳眸骤缩,不敢置信地看向明月:“你要留在宫里做宫女?” 第114章 姜明月,你放肆! 明月冷冷看着他:“父亲应该听得懂苏公公的话,我是皇上亲封的令侍,从五品的女官。” 她刻意加重“女官”两个字,是在告诉他,她现在是有品级的内廷女官,而不单单是荣阳侯府嫡长女。 她的婚事已由不得这个所谓的父亲做主。 做了女官之后,她要按照宫规留在宫里做事,直到到二十五岁才有出宫嫁人的自由。 荣阳侯气得脸色铁青。 她竟敢自作主张! “姐姐说什么?”一个绯衣女子匆匆走来,脚步极快,语调带着明显的诧异,“在宫中做女官?这……怎么可能?父亲已经把姐姐重新许配给了武安侯,只等着姐姐回来就定下婚期,姐姐怎么……” “三年前皇上已经下旨,取消了我跟武安侯的婚约。”明月冷冷一笑,“如今谁答应他,谁就去嫁好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荣阳侯大怒:“你这个逆女——”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姜静月蹙眉,“你不在家这三年,父亲日思夜想,担心你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你回来就如此跟父亲说话,你——” 啪! 姜明月抬头给她一个耳光,声音冷厉:“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气氛一僵。 姜静月不敢相信地捂着脸,眼神里泛起尖锐的光泽:“你敢打我?” “打都打了,你问的这不是废话?”姜明月冷冷看着她,“既然你口口声声喊我姐姐,还说父亲想我,那我就还是这个家的嫡长女。怎么,我这个嫡姐教训你一个没规矩的庶妹,你还敢有意见?” 荣阳侯铁青着脸:“姜明月,你放肆!” 姜明月转头看着他,表情冰冷:“我今天回来不是为了跟你们吵架,父亲若不想闹得太难看,最好马上带着这些人离开,我进去给母亲上炷香就走,绝不留在家里碍你的眼。” 荣阳侯一手抓着椅子扶手,面色阴沉:“你今年已经十九岁,再不嫁人想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把你许配给武安侯,不管你同不同意——” “今天早上在崇政殿,武安侯去求皇上赐婚,已经被皇上回绝,还当场被罚了十五廷杖。”姜明月冷笑,“父亲若觉得圣旨可以违抗,皇权可以藐视,大可以去跟武安侯府商谈婚事,我很期待父亲会不会跟武安侯一样,落一个被杖责的下场。” 荣阳侯恼羞成怒,箭步上前,抬手朝她脸上扇去:“你放肆!” 姜静月攫住他的手腕:“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荣阳侯没想到她竟敢公然反抗他这个父亲,气得脸色铁青:“姜明月,你敢忤逆不孝?” 姜明月甩开他的手:“你也只会拿着这点父亲的架子来威胁我了。” 她环顾四周:“今天我必须进祠堂,你们若是聪明一点赶快退下,否则稍后动起手来,死伤我概不负责。” 苏喜宝眉头微皱,已有几分不悦:“荣阳侯,长公主有令,姜令侍今日回来给为了侯夫人上香,任何人不得阻拦,侯爷这是连长公主的命令都不放在心上吗?” 姜静月小声说道:“长公主自己都是离经叛道的性子,一声不吭就离开南诏三年,朝中不知多少人对她心存不满呢,难道她一回来,就要对朝廷重臣摆架——” “放肆。”苏喜宝沉下脸,“姜二姑娘这是在非议长公主?” 姜静月脸色微变:“我……” “荣阳侯府真是让咱家大开眼界。”苏喜宝冷笑一声,“一个已经停职在家反省的荣阳侯,不顾圣旨,执意要为姜令侍指婚,还有一个公然非议长公主的庶女……行,咱家这就回宫去,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给皇上和太后娘娘,看皇上和太后娘娘如何处置吧。” 说罢,他转头看向姜明月:“姜令侍,既然圣旨对您的父亲不起作用,以我看,只能求皇上给多派些御林军过来了。” 荣阳侯脸色微白,终于把这位苏公公的话放在心上了。 他攥紧双手:“苏公公,明月是我的女儿,我——” “姜令侍除了是侯爷的女儿,还是皇上亲封的女官。”苏喜宝皱眉,“侯爷是要藐视圣旨吗?” 荣阳侯并不是要藐视圣旨。 他藐视的是长公主。 姜明月在长公主身边做宫女,他打从心里就没把这件事当真。 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虽然长公主离开南诏三年,最终以下堂妇的身份回了南诏,但她到底是太后的亲生女儿,是皇帝的亲妹妹。 非议藐视长公主,就是藐视皇族。 以皇上对荣阳侯近年来的不喜,他一旦得了皇帝厌弃,一个藐视皇族的罪名扣下来,他只有死路一条。 荣阳侯面色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道:“既然姜令侍是回来给你母亲上香,我自然不该阻拦。” 说罢,他抬手示意护卫让路。 姜明月朝苏喜宝道:“多谢苏公公,请苏公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苏喜宝笑道:“姜令侍尽管进去。” 姜明月面无表情地走进祠堂。 姜静月被打了一巴掌,心里暗恨,盯着姜明月的身影消失在祠堂门内,她转头看向苏喜宝,忽然热情一笑,朝他手里塞了包银子:“苏公公陪同姐姐一起回来,太辛苦了,这点银子公公拿着喝茶。” 苏喜宝颠了颠手里的银子,笑眯眯地开口:“多谢姜二姑娘。” 姜静月很快问道:“公公,皇上真的封姐姐做了女官?” 苏喜宝点头:“千真万确,从五品令侍。” “那有没有可能……”姜静月小声地开口,“有没有可能让皇上收回成命?” 苏喜宝眯眼:“姜二姑娘说笑了。” 姜静月低声陪笑:“我这不是着急姐姐的婚事吗?她毕竟已经十九岁了,穆侯爷不嫌弃她的年龄,还愿意娶她,姐姐就应该好好珍惜才是。错过了穆侯,以后年纪更大,再想找穆侯这样门第显赫的夫婿,只怕难如登天。” 苏喜宝眼底划过一抹冷色,皮笑肉不笑:“姜令侍已经被穆侯伤透了心,怎么可能还愿意嫁给他?姜二姑娘不必操心,姜令侍既已入宫做了女官,二十五之前是不会考虑嫁人的。” “这怎么可以?”姜静月脱口而出,神色略显激动,“姐姐若不嫁人,我的婚事该怎么办?” 苏喜宝不解:“姜令侍不嫁人,跟二姑娘有何相干?” 第115章 长公主驾到! 姜静月面色一变,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一双眼求助似的看向父亲。 荣阳侯没说话,表情阴沉如水。 苏喜宝也没再多问。 反正这件事只要想查,也不是查不出来。 他只是好心地提醒一句:“侯爷三年前养外室,间接逼死自己的原配嫡妻,使得姜令侍心中怨恨,今年四月里又闹出笑话,使得侯爷父子成为全昭京的笑柄,这些事情皇上心里可都记着呢。侯爷以后还是低调一些的好,姜令侍如今在长公主身边做事,颇得长公主信任,侯爷若对姜令侍一而再再而三为难,只怕对侯府没有好处。” 荣阳侯脸色一沉。 这意思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对女儿低眉垂眼不成? 一个小小的令侍罢了。 何况还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长公主身边的令侍。 她有什么资格在家里摆谱? 真是给她脸了。 荣阳侯负手站在一旁,想到明月跟穆流枫的婚事,心里越发恼怒,这桩婚事若不成,静月的婚事都会受到影响。 明月在祠堂里待的时间不长,上了香,跟母亲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刚踏出祠堂大门,姜静月就一改方才的态度,像个好妹妹一样迎了上去:“姐姐,父亲不是故意想为难你,只是这三年来,父亲太过四年姐姐,又拉不下面子,所以才冷脸,父亲是嘴硬心软,还望姐姐别误会了父亲的一片慈父之心。” 姜明月似笑非笑地推开她:“别这么热情,我消受不起。” 姜静月面色僵了僵,极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们是亲姐妹——” “谁跟你是亲姐妹?”姜明月冷笑,“你跟姜书瑞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对了,听说父亲和弟弟看上了同一个女子,差点逼得人家自尽……父亲一直自称侯府家教严,不知有没有把姜书瑞这个混账打死在祠堂?” 荣阳侯脸色一青,怒火烧得他肺腑生疼:“逆女,你给我住口!”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可以证明,姜书瑞确实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姜明月冷笑,“你们父子都是一样的德行。” “放肆!”荣阳侯又被激怒,抬手朝她脸上扇去,“我今天打死你这个目无尊长的孽障!” 姜明月利落地朝后一躲,并抓过姜静月挡在自己面前。 啪! 一记铁砂掌结结实实抽在姜静月脸上,打得她眼前发黑,耳膜嗡嗡作响,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鲜血从破裂的嘴角蔓延而来。 “静月!”荣阳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静月!” 姜静月呆呆偏头站着,被抽到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剧痛和麻木感一起袭来,让她脑子里一阵晕眩。 “静月!”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焦灼愤怒的声音响起,“静月,你怎么样了?静月!” “妹妹!”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跟着响起。 姜明月抬头看去,看见一身华美衣裳的徐姨娘匆匆而来,身边跟着她的庶长子姜书瑞——这母子二人大概躲在祠堂外哪个角落看戏看了好一会儿,想看到姜明月如何惹怒侯爷被罚,却没想到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挨了打,所以才急匆匆走了出来。 “姜明月!”徐姨娘怨恨地转头看向姜明月,脸色因为愤怒而扭曲,“你怎么这么恶毒?她是你的妹妹——” 姜明月挑眉:“父亲打的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徐姨娘的意思是父亲恶毒?” 徐姨娘怒道:“明明是她拽的她。” “那只是我的本能。”姜明月耸了耸肩,“谁让她离我这么近?不过打她的人是父亲,下手重的人也是父亲,你跟我叫嚣有什么用?” 姜静月缓缓抬眸,眼眶发红,阴冷而控诉地盯着姜明月:“姐姐,你惹怒父亲,却要我来替你承受父亲的怒火吗?” 姜明月无辜地开口:“你方才不说我们是好姐妹吗?” “我……”姜静月噎了噎,痛苦地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手掌刚触及到肿胀脸颊,就疼得她吸了口气。 疼痛、气愤和委屈三重情绪交织下,她眼泪扑簌簌而来,一双泪眼死死盯着姜明月,几乎将她恨进了骨子里。 荣阳侯回过神,冷冷命令:“来人,把这个逆女拿下!本侯亲自进宫跟皇上赔罪!我就不相信,一个目无尊长的逆女,皇上还真会袒护她不成。” 姜书瑞怒指着明月:“抓住她!” 护卫家丁正要动手,外面突然响起高亢的一声唱喝:“长公主殿下到!” 在场之人齐齐一愣,不约而同地转头朝外看去。 一袭紫色长裙的萧祁凰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走来,身侧跟着一个嬷嬷,身后六名宫女,还有十几个护卫。 荣阳侯脸色微变,疾步上前行礼:“臣荣阳侯姜怀安,参见倾凰长公主,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徐姨娘面上划过一丝慌张,连忙拉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走到荣阳侯身后跪了下来。 姜明月沉默地跟着跪下。 萧祁凰走到院子里,目光环顾周遭:“这么多人守在祠堂外,是在列队恭迎姜家嫡长女回家?” 荣阳侯攥紧双手,脸色青白交错:“长公主殿下——” “苏喜宝。”萧祁凰淡淡开口,“明月出宫前,本宫怎么跟你说的?” 苏喜宝诚惶诚恐回道:“奴才跟侯爷转达了长公主的命令,可侯爷执意认为姜令侍是他的女儿,他有权教训,侯爷还想安排姜令侍嫁给武安侯,姜令侍不同意,荣阳侯就……就动手掌掴姜令侍,但不小心打到了姜二姑娘脸上,徐姨娘和姜家庶长子因此不依不饶,指责这是姜令侍的错。” 萧祁凰目光落在荣阳侯脸上:“三年前皇兄亲自下旨,解除了姜明月和穆流枫的婚事,荣阳侯把这事忘了?” 第116章 我挺急的 荣阳侯没忘。 只是眼下情势由不得他自己。 他低头回答:“回长公主殿下,臣并不是要抗旨,而是武安侯重新提出求娶明月,并承诺会去皇上面前求一道赐婚圣旨——” “不会有赐婚圣旨。”萧祁凰打断他的话,语调冷漠强硬,“明月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武安侯。她以后若想嫁人,所嫁夫婿一定两情相悦,并且两情相悦,没有任何人能逼迫她。” 荣阳侯低头沉默,无言以对。 “明月,随本宫回去。”萧祁凰开口,带着几分警告意味,“从今天开始,姜明月正式成为从五品女官,任何人再敢擅自做主她的婚事,以抗旨之罪论处。” 说罢,她转身离开。 荣阳侯跪在地上,面色阴沉难看。 明月跟着萧祁凰离开。 “侯爷,那静月的婚事该怎么办啊?”徐姨娘面色焦急,“静王说——” “住口!”荣阳侯厉声喝止,“不许再提静王。” 徐姨娘吓得一颤,脸色发白,不敢再多言。 荣阳侯抬头望着萧祁凰离开的方向,下巴紧绷,许久未发一语。 萧祁凰走出荣阳侯府大门,正要坐上轿辇之际,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她转头看去,骑着白马而来的沈曜川,一身蓝袍明媚张扬,俊美容颜在太阳下仿佛会发光一样,浑身上下气度清贵雅致,哪有一点商人的铜臭味? “长公主殿下。”沈曜川翻身下马,恭敬地朝萧祁凰行礼,“属下本想直接进宫,听闻长公主车驾到了荣阳侯府,遂先来拜见殿下。” 萧祁凰挑眉:“我以为你会比我先到昭京。” “在中州府遇到了一点情况。”沈曜川道,“回宫之后,属下跟长公主细细解释。” 萧祁凰没再说什么,坐上轿辇,打道回宫。 轿辇一路抵达崇政殿外。 萧祁凰下轿,拾阶而上,走进崇政殿。 沈曜川跟在她身后。 萧晏宸正在批阅奏折,荣阳侯府之事已经传到宣政殿,但皇帝陛下似乎并无多大反应。 “皇兄。”萧祁凰走至御案前,蹙眉开口,“荣阳侯和武安侯数次抗旨,皇兄是故意放任,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萧晏宸抬起头,看向萧祁凰和她身后的沈曜川。 “属下参见皇上,吾皇万岁。”沈曜川撩袍跪下,规规矩矩地行了参拜大礼,言行举止没有丝毫越矩之处。 “免礼。”萧晏宸眉眼微动,语调波澜不惊,“你去了荣阳侯府?” 这句话问的是萧祁凰。 萧祁凰点头:“荣阳侯还想逼明月嫁给武安侯。” 萧晏宸没说话,只是看向御案角落的镇尺下,抬手抽出一份情报递给她。 萧祁凰上前几步,接过情报展开看了看,随即一怔,诧异地看向萧晏宸:“皇兄早就知道他们的阴谋?” 萧晏宸淡道:“太子登基之前尚且需要政绩,赢得百官心服口服,你这个公主同样需要政绩。” 而且小打小闹的政绩还不够。 必须是足以震慑朝臣的一次雷霆手段。 萧祁凰缓缓点头:“皇兄的意思,臣妹明白了。” 所以这是故意的纵容,而不是什么都被蒙在鼓里,也不是因为优柔寡断。 放纵他们的行为和胆量,直到阴谋查清,他们的一桩桩罪名摆在大臣们面前,到时让他们连辩解都没有理由。 “三日后长公主府乔迁宴。”萧晏宸道,“你有什么打算?” 萧祁凰看着手里的情报:“先从户部尚书下手。” 萧晏宸问道:“有证据了?” 萧祁凰嗯了一声:“握在手里的证据已足够抄家。” “心里有底了就去做,出了任何事,朕给你兜着。” “多谢皇兄。”萧祁凰说着,转头看向沈曜川,“你是想跟皇兄单独谈谈,还是先说正事?” 萧晏宸看向沈曜川。 沈曜川嘴角微扬,带着几分无懈可击的笑意:“自然是先说正事。” 顿了顿,他眉头微皱:“属下抵达中州府第二天,就有人给属下送了两个女子,一个年方十三,一个年十四。” “他们应该不知道我跟皇上的关系,但他们肯定知道我是沈家家主,且赶巧在这个时候抵达中州,让他们生出了一点戒备,所以他们差人给我送了两个小姑娘——两个极美貌的小姑娘,就是年龄太小了。” 送两个小姑娘不是为了讨好,而是名正言顺地想拿捏他。 这是用来对付那些官员的手段。 萧祁凰问道:“小姑娘你收下了?” 沈曜川点头:“收下了。” 把人收了,至少是确保了两个小姑娘的安全,免得她们再被送到别处去。 因为花了两天时间应付这些人,所以回来昭京比萧祁凰晚了一日。 萧祁凰了然一笑:“看来他们都有了危机感。” “对,他们很警觉。”沈曜川点头,“除了韩锦程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以纳妾为名,搜罗了一些无辜少女送去杏花阁,是东州东安王的人。” “东安王和静王对皇位没什么威胁,但继续放任下去,危害不小。”萧晏宸轻叩着扶手,抬眸看向萧祁凰,“今年年底之前,应该能解决个七七八八。” 萧祁凰淡道:“无需等到年底。” 这件事耽搁一天,都会增加不少受害小姑娘,必须尽快解决。 萧祁凰心里早已有了计划,没再打扰他们二人相处,很快告退。 萧晏宸放下主笔,起身移驾到窗边锦榻前坐了下来,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沈曜川跟过去,走到他身后,贴心而细致地给他捏起肩膀:“听说皇上打算等个两三年再退位?” 萧晏宸眯眼:“听谁说的?” 沈曜川垂眸:“反正有人说。” “你有意见?” “不敢。” “朕原本打算过完年开春,这桩案子结束了就退位。”萧晏宸道,“但是祁凰想历练个三两年。” 顿了顿,他道:“她毕竟离开南诏三年,朝中没有根基——” “祁将军不是她的根基吗?”沈曜川打断他的话,语气略显急切,“祁将军对长公主忠心耿耿,既有兵权,可以震慑朝臣,又有龙卫阁,随时监察百官。我相信以长公主的魄力,只要坐上那个位子,就一定能镇住朝堂。” 萧晏宸微微偏头,瞥他一眼:“你这是想干涉朝政?” 沈曜川神色一凛,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跪下:“属下不敢。” 萧晏宸坐直身体,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祁凰自有她的打算,你不必着急。” 沈曜川抬眸看着他,默了默:“我挺急的。” 萧晏宸:“……” 第117章 祁渊的确喜欢她 明月并未受到荣阳侯府的影响。 回到栖凰宫之后,她就开始有条不紊地主持起宫中事务来,一天之内把栖凰宫规矩和职责调理得明明白白。 萧祁凰也正式参与到了朝事中来。 祁渊早上会来栖凰宫请安,顺便禀报事务进展,看似公事公办,但萧祁凰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她脸上,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因为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所以以往才被她忽略。 但自从知道他喜欢自己,萧祁凰似乎下意识想去确认这件事,所以不经意间就开始留意他的言语和举动。 她也确实得到了证实,祁渊的确喜欢她。 但萧祁凰没说什么。 在她没有打算回应他的感情之前,她不会再去提起这件事,何况她还有正事要忙。 感情一事于当下来说,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接下来连续三天,除了早上给太后请安,陪她用个早膳之外,其他时间她一律待在栖凰宫,理清朝中如今党派关系,偶尔会去各部走一走,看一看各部这几年的卷宗。 十月初五,以明月为首的栖凰宫宫女们,在萧祁凰授意下,拟定了乔迁宴的邀请名单和请帖,派人一一分送出去。 其中一份请帖送给了户部尚书府嫡女苏芷珊。 说到武安侯和荣阳侯最近为何总是动作连连,不惜冒着触怒皇上的风险,也要挽回跟明月的这场婚事,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户部尚书府曾去荣阳侯府提亲,愿意替长子求娶姜家次女为妻。 若是四五年前的荣阳侯府,这桩婚事算是尚书府高攀。 但现如今的荣阳侯府不比当年,原配嫡妻过世,父女反目,今年荣阳侯还因为续弦一事成了全城笑柄,惹了皇帝厌弃。 这个时候,户部尚书府还能主动登门提亲,且求娶庶女做正妻,对徐姨娘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荣阳侯也想攀上户部尚书。 因为户部尚书不但是掌握实权的二品大臣,手里掌握着国库大权,还是东安王的女婿,是当今静王的姑父。 如此背景雄厚的苏家,主动求娶荣阳侯府庶女——虽然明面上尚未真正结亲,却也实在让荣阳侯无法拒绝。 但苏家——或者说,是静王提出了一个条件。 要姜明月和武安侯先成亲。 所以荣阳侯才不顾圣旨,用父亲的身份威逼明月同意,浑然忘了明月对他怀恨在心,根本不可能同意他的任何要求,更不可能跟武安侯那个薄情寡义之徒破镜重圆。 至于静王为何要提出这样的要求…… 萧祁凰斜靠在窗前,嘴角微微上扬。 殿内柔和的灯火映在她脸上,衬得她眉眼清冷而淡漠,像是萦绕着一层寒冰般的光泽。 面前几案上摆着几份信函和一份账本。 她静静望着这些信函和账本,对账本里的内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东安王是户部苏尚书的岳父,这桩婚事本身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二十年前的苏尚书刚刚入仕,是那年的新科状元,而那时候的四方藩王已经隐隐形成了功高震主的威胁。 不管是为了表忠心,还是为了送人质到昭京。 那个时候的藩王们嫁女儿,都更愿意选择朝中没有权势的新贵,而不太愿意跟显赫的世家联姻。 但二十年之后,情势跟以前已大不相同。 当年的新贵成了朝中重臣,当年尚不成气候的小皇子们都已成年,有了属于他们的野心。 当然,当年正值壮年的东安王也老了。 “殿下。”明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祁将军来了。” 萧祁凰回神,抬眸朝殿门方向看去,正好看见祁渊跨进门槛,越过屏风走了过来,朝她行礼:“殿下。” 萧祁凰没说话,心里忍不住想,祁渊来栖凰宫是不是来得太勤了? 若撇开情情爱爱不谈。 以她现在的身份,祁渊其实是一个很合适的……嗯,驸马? 他忠心耿耿,不追求权势和名利,将来背叛她的可能性极小。 他武功强悍,既能做一个神出鬼没的影卫,又能领兵征战沙场,一个人可以顶几个人用。 萧祁凰目光落在祁渊脸上。 嗯,祁渊容貌也生得好看,精致俊美。 他身段挺拔,体魄强健,腰部劲瘦,一看就很有力量,从头到脚几乎找不到什么瑕疵。 就算只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 比曾经的病秧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而且这样一个强悍冷漠的男子,孤傲寡淡,对别人冷冰冰,满心满眼只装着她这个殿下——站在人性的角度来说,确实是一个能让人身心都感到愉悦的事。 萧祁凰觉得这种感觉很好,她不讨厌。 甚至有点喜欢。 但这点喜欢和愉悦,还不足以让她回应祁渊的感情。 越是深情执着的人,越不该被伤害。 太过草率的回应,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体现。 就像曾经的裴子琰,被她救了之后,草率地求娶她,草率地许下承诺,最后草率地背叛了自己的承诺。 一切的一切,都毁在了“草率”两个字上。 “殿下?”明月疑惑的声音响起。 萧祁凰回神,才发现自己盯着祁渊看了好一会儿,看得祁渊和明月都察觉到了不寻常。 “有点走神了。”她笑了笑,极自然的语气,显然没把自己这点走神放在心上,“又得了新的情报?” 这个“又”字用得微妙。 祁渊从中听出了一些什么,心头微紧,忍不住想着,殿下是不是嫌他来的次数太多了? 第118章 掌嘴二十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祁渊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 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呈上一本账册:“户部尚书这些年贪污的银子,前后加起来不低于五百万两,只是这些年国库一直没怎么缺银子,各部用钱都没有被为难过,所以苏尚书贪污一事,朝中一直无人弹劾。” 萧祁凰听到这番话,不知该高兴还是觉得讽刺,国库充裕是好事,却因此壮大了户部尚书的胆量,肥了他们的腰包? 她抬手支着额头,转头看向窗外,声音疏懒散漫:“苏喜宝,听说苏家嫡女苏芷姗性子冲动,仗着父亲的身份常常嚣张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苏喜宝点头:“是,京中很多贵女都被她嘲讽过,每每有谁家有宴会,她都是最出风头的一个。因为苏姑娘不但是苏尚书的女儿,还是东安王的孙女,跟静王也是表兄妹,再加上苏芷珊有个极为护短的哥哥,所以很多人吃了亏,也不太敢跟她计较。” 明月听到这番话,表情不由微妙。 这题她们熟啊。 不就跟雍国云骁然和云雪瑶那对兄妹差不多吗? “既然如此。”萧祁凰神色幽深,像是有了计划,“就先从户部开始清算吧。” 她转过头,抬手朝明月招了招。 “殿下。”明月凑上前,弯腰恭听。 萧祁凰对她耳语一阵。 明月连连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祁渊沉默地抿唇,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低头耳语的萧祁凰,见她眉眼间一副运筹帷幄的神情,眼神不自觉地柔软几分。 这样的长公主才是南诏长公主该有的模样。 裴子琰那个废物浪费了殿下三年时间,这笔账他永远还不完。 …… 十月初九,长公主府乔迁宴。 天没亮,萧祁凰就起身梳妆打扮。 今天在长公主府宴请宾客,乔迁宴之后,她会正式搬至长公主府居住,往后跟世家公子贵女们会有更多往来。 继三日前的接风洗尘宴,这也是她回昭京之后,第一次正式跟京城公子贵女们照面。 算起来彼此都算熟悉的陌生人——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管是曾经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难免多了一层疏离感。 所以借着乔迁宴热闹一下。 萧祁凰今日穿了一身蓝色锦缎宫装,头戴金簪凤钗,腰系朱鸟锦带,衬得她身姿修长高挑,腰肢劲瘦。 素来清冷明艳的容颜,在盛装华服的衬托下,更显得明媚夺目,眉眼间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度。 走出宫门,坐上轿辇。 浩浩荡荡的仪仗往宫外出发。 天色太早,客人们尚未临门。 萧祁凰踏进长公主府,召来管事嬷嬷询问宴会事项,并召见了账房和厨房管事。 “稍后所有送礼的,一文一银都必须记清楚,不得糊弄。” “饮食端上桌之前,务必再次确认客人们有无忌口。” “男客在松墨厅,女客在如意阁。” “注意男女之防,万不可在长公主府发生任何不合时宜的事情。” 几位嬷嬷低头听着,一一应下。 萧祁凰转头吩咐祁渊:“该布置的人手都布置好了?” 祁渊点头:“是。” 萧祁凰没再多言。 巳时左右,宾客陆陆续续乘车而来。 除了皇族王爷、王妃和郡主们,昭京家世显赫的公子贵女们大多也收到了请帖。 几位管事嬷嬷和侍女们有条不紊地忙着,前院有专门负责迎客的小厮和丫鬟。 男子被领至松墨厅,女子们被领去如意阁。 客人们尚未到齐,先来的宾客们送上贺礼之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互相闲聊攀谈,气氛愉快。 巳时末接近午时,萧祁凰带着明月一行人抵达如意阁,伴随着一声“长公主到”的通报声响起,回廊花厅里闲谈的女客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纷纷转身走到庭院里,朝长公主行礼。 “诸位免礼。”萧祁凰站在如意阁廊下,目光环顾,气度不怒而威,“多谢各位今天赏光前来,都坐吧。” 贵女们屈膝行了礼,依着坐席上的名牌,有条不紊地落座。 清一色桃红薄袄裙的侍女们,排着队,呈上一道道美酒佳肴。 萧祁凰对这座长公主府还不是很熟。 四天前皇兄赐这座府邸时,她来看过一眼,府邸占地宽阔,风景幽静雅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处不彰显着长公主尊贵的身份。 如意阁临湖而建,院落宽阔。 女子们的席案就摆在院子里,周遭风景如画,空气中有清浅的桂花香萦绕。 今日被邀请来的女客都是年轻女子,静王妃,明王妃,昭昭郡主,户部尚书府嫡女苏芷姗,太傅孙女,武安侯的妹妹……有熟面孔,有生面孔。 席间有人主动开口,恭贺着长公主乔迁之喜,其他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面上都带着友好的笑意附和,看得出教养良好,知书达理。 然而如此温馨的气氛中,偏偏就有不开眼之人小声嘀咕:“一个没有三媒六聘,没有一纸婚书就私奔他国的长公主,早已是个不洁之身,还大张旗鼓搞这么大的阵仗,不怕丢了皇族颜面?” 虽然她声音不大,但席间听到的人却不少。 院子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女子们表情错愕,纷纷转头看着说话的女子,像是不敢置信,随即众女惊疑不定地看向长公主,面色紧张而不安。 开口之人正是户部尚书之女苏芷姗。 虽然她的外祖父是东安王,她的表兄是静王,她的大哥即将迎娶荣阳侯府二姑娘姜静月,可她到底是个臣女,怎能在这种场合公然羞辱长公主? 萧祁凰远远望着苏芷姗,声音清冷:“明月。” 明月应道:“在!” 萧祁凰语气淡漠:“把这个以下犯上的女子带过来。” 明月应了声是,疾步走到苏芷姗面前,一把掐住她的后颈,粗鲁地把她从席间拖了出来。 苏芷姗吓得尖叫:“你干什么?放开我!” 明月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老实点!” 声音清脆,在场之人齐齐一惊。 明月拖着她走到萧祁凰面前,抬脚一踢,就把她踢跪到了萧祁凰面前。 扑通一声,苏芷姗狼狈地扑跪倒地上。 萧祁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道:“你胆子很大。” 且确实挺蠢,分不清场合的展现着她的愚蠢。 苏芷姗咬牙爬起:“我——” 萧祁凰命令:“掌嘴二十。” “是。” 第119章 三妹,你无权这么做! 明月走到她面前,抬手就朝她脸上抽了过去。 啪!啪!啪!啪! 每一记耳光都打得结实,声音清脆且响亮。 “长公主殿下!”席间有人急声开口,“她是户部尚书苏大人之女。” 萧祁凰抬眸看去:“那又如何?苏尚书纵容女儿以下犯上,教女无方,难道本宫就该忍着?” 说话之人是静王妃,闻言一噎。 她起身走到萧祁凰面前,压低声音说道:“三妹有所不知,苏尚书是东安王的女婿,长公主不是知道吗?东安王近年来一直安分守己,皇上对他很宽容,若这个时候闹出长公主为难苏尚书一事,传到东安王耳朵里,不知道会不会——” “你的意思是,仗着有东安王这个岳父,苏尚书就敢对本宫无礼?”萧祁凰冷笑一声,“他们是想造反吗?” 静王妃脸色微变,连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个户部尚书的女儿,都能在宴会上公然羞辱本宫,看来他们离造反确实不远了。”萧祁凰目光冷然,缓缓环顾四周,“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本宫该忍着?” 贵女们一惊,纷纷起身跪下:“臣女不敢。” “苏芷姗方才言语羞辱本宫,你们都听到了。”萧祁凰声音淡淡,却透着莫名的威压,“没听到的人可以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第一个站出来。 得罪长公主和得罪苏尚书,孰轻孰重,她他们还是能分得清的。 萧祁凰很满意她们的识相,目光微转,看向跪在眼前的苏芷珊,正对上她充满怨恨的眼神。 萧祁凰眉梢微挑:“你不服?”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苏芷姗冷笑着开口,“你就是一个无媒无聘——” “住口!”一个焦急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响起,如意阁外,一袭月白锦袍的静王疾步而来,素来温文尔雅的脸上,难得浮现紧张之色,“苏芷姗,长公主面前,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静王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面色阴沉难看,赫然是苏家长子苏钰。 看到妹妹脸上的红肿,苏钰眼神沉了沉,不悦地看向萧祁凰:“不分青红皂白就掌掴朝中重臣之女,就算你是长公主,今日也势必要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放肆!”一直站在廊下的祁渊走过来,手握腰间长剑,冰冷地看着苏钰,“苏尚书的一双儿女好大的胆子,一个敢当众辱骂长公主,一个敢当众跟长公主兴师问罪,看来苏家果然教子有方,从没有把皇族放在眼里。” 苏钰怒道:“你放……” “你给我住口!”静王脸色一变,抬手就给了苏钰一巴掌,“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苏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静王殿下?” 明明是长公主欺人在先,他凭什么动手打他? 静王没理会苏钰的怒火,转头看向萧祁凰:“三妹,苏芷姗是尚书之女,平日里性子冲动,若有得罪你的地方,还望三妹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萧祁凰语气平静:“明月,打完了吗?” “回殿下,还没有。” 萧祁凰淡道:“那就把二十耳光打完再说。” “是。” 苏芷姗猝然转头:“大哥,大哥救我——” 啪! 毫不手软的一记耳光抽到她脸上,把她的求饶声抽了回去。 苏钰暴怒,朝明月怒喝:“你给我住手!” “三妹这是干什么?”静王语气微急,“我方才已经说了,苏芷姗是苏尚书的女儿——” “静王看起来很着急。”萧祁凰负手而立,平静笑看着他,“苏芷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我没名没分与人私奔,说本宫丢尽了皇族脸面。敢问三皇兄,如此以下犯上、非议皇族公主的行为,该如何处置?” 静王面色一滞,随即低声说道:“芷姗言语确实冒犯,三妹罚得在理。不知能否看在为兄的面子上——” “芷姗难道说得不对吗?”苏钰气急之下,开始口不择言,“长公主确实无媒无聘,一声不吭悄然出走他国,跟别国男子过了三年,如今又回来南诏,名节早已不保——” “住口!”静王转过头,厉声斥责,“苏钰,长公主行为如何,由不得你来指责!” “真是好的很。”萧祁凰垂眸,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袍袖,“往日我一直听说苏家人仗着东安王的势力嚣张跋扈,连皇族都不放在眼里,还以为是旁人挑拨离间,没想到今天见识到苏家兄妹的言语作风,才知外面传闻千真万确。” 静王脸色一变:“三妹——” “祁渊!”萧祁凰平静地开口,“苏尚书贪赃枉法,跟藩王勾结,纵容子女冒犯长公主,藐视皇族,即刻带人包围苏尚书府,捉拿尚书府全家!”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齐齐色变。 静王脸色骤变:“三妹,你无权这么做。” “谁说我无权?”萧祁凰眯着眼,眉眼萦绕着清冷慑人的威压,“皇兄命我入朝,给了我监察百官的特权,本宫只要有证据,就有权这么做!” 说罢,径自抬脚往外走去:“祁渊,带上你的人,跟本宫走。” 苏钰脸色大变,一时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静王一个箭步拦在萧祁凰面前:“三妹,你别冲动!苏尚书一直以来忠心耿耿,清廉无私,绝不可能贪赃枉法——” 萧祁凰直视着他,嘴角上扬:“贪没贪,三皇兄一会儿就会知道。” 说罢,她抬手推开静王,大踏步往外走去。 “三妹!” “长公主三思!” “长公主切不可冲动啊!” “国师到——” 一声急促高亢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场之人齐齐安静下来。 萧祁凰也停下了脚步。 第120章 谁敢拦路,格杀勿论 一袭纯白雪袍的国师缓缓走来,眉眼干净脱俗,像是不小心落入凡尘的谪仙,周身流泻出一股不可侵犯的气息。 “长公主殿下。”走到近前,他躬身行礼,“今天是长公主府乔迁宴,大喜之日,本应以和为贵,不该轻易动刀兵,还望长公主殿下冷静。” “本宫冷静不了。”萧祁凰语气冰冷,像一个嚣张跋扈的长公主,“苏家兄妹当众侮辱本宫,侮辱皇族,本宫今日若是轻饶了他,来日所有人都可以骑在本宫头上撒野!” “苏芷姗不懂事,以下犯上,口出恶言,理该受罚。”静王一改方才维护的姿态,义正言辞地开口,“若是二十记耳光无法让长公主消气,那就再罚二十板子如何?” 静王说罢,转头看向苏钰,冷冷开口:“你也跪下,立刻给长公主赔罪!” “不必!”萧祁凰冷笑,“本宫衷心希望,苏家兄妹能一直维持他们盛气凌人的气焰。” 她不需要他赔罪。 她只想让苏家陪葬。 萧祁凰无视静王难看的脸色,转头看向国师:“今天谁也别想阻拦我。” 姬清尘眉头微蹙:“请长公主三思。” “滚开。”萧祁凰抽出鞭子,像是一个嚣张跋扈的长公主,仗着太后和皇帝的权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谁敢拦路,格杀勿论。” 姬清尘还想阻拦。 祁渊一个箭步走到他跟前,目光冷硬:“长公主办差,任何人无权干涉。” 姬清尘对上他冷峻幽深的目光,不发一语,眼神里却仿佛有火花迸射出来:“身为南诏大将军,你忠诚的应该是皇上。” 祁渊不发一语,态度却极为强硬。 姬清尘知道自己白来了一趟。 意料之中的事儿。 南诏国师虽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文武双全,但武力并不是顶尖的,如果没有祁渊在,他或许可以拦住萧祁凰。 可偏偏祁渊站在这里。 若是动起手来,他毫无胜算。 萧祁凰冷笑一声,从国师身侧走过,径自往前院走去。 “三妹,你不能这么做!”静王急道,“无缘无故带兵查抄朝廷重臣的家,只会让满朝文武都寒心!” 苏钰怒道:“长公主如此嚣张跋扈,没有皇上旨意,就敢擅自查抄官员府邸,是谁给你的胆子?!” 祁渊转头环顾四周,眸心像是裹着寒霜:“长公主有监国特权,是皇上给的权力。”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跟了上去。 长公主府外,已经已经备好了坐骑。 萧祁凰翻身上马,冷冷命令:“出发!去户部尚书府。” 话落,她一甩缰绳,直奔尚书府而去。 祁渊骑马跟在身后。 两百黑甲军跑步跟上,整齐划一的声音如雷霆震耳,让人心惊。 静王和苏钰脸色大变。 “长公主简直嚣张跋扈!”苏钰语气冷戾,强装的镇定下掩饰不住慌乱,“王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静王心头亦是慌乱。 他突然意识到,萧祁凰并不是无故发难。 以她一贯的作风,不至于为了苏芷姗几句不敬之言就要抄家——若无证据,最后只会让她下不来台。 所以今日之事,定是有备而来。 只是她如何算准,苏芷姗一定会在宴会上口出恶言,以下犯上? 静王目光严厉,匆匆转身走到苏芷姗面前,厉声质问:“芷姗,你为什么要在乔迁宴上胡言乱语?” 苏芷姗脸颊肿胀,嘴角破裂,发丝略显凌乱,被掌掴整整二十下之后,她此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对静王的问话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静王心急如焚,无心再得到一个答案,转头看向苏钰:“苏钰,快派人去通知你父亲。” 苏钰六神无主:“我……我一个大臣之子,怎么传消息给父亲?王爷,我……我……” 静王闭了闭眼,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苏钰指望不上。 他看向一袭雪袍的国师。 姬清尘站在院子里,不发一语地望着前院方向,一身白衣胜雪,仿佛独立于天地间。 虽然不知他为何突然来长公主府。 但国师是此时保住尚书府唯一的希望。 静王走上前两步,朝国师拱手:“国师大人。” 姬清尘目光微转,目光淡漠如水:“静王有何吩咐?” “长公主因为一句口角就擅自带兵包围重臣府邸,与谋反无异。”静王眉头微蹙,面色严肃而认真,“此事若处理不好,一来会引起大臣们的激烈不满,二来长公主僭越,是对皇权的挑衅,若纵容她的行为,定会引起朝中人心惶惶——” 姬清尘淡淡反问一句:“静王僭越了吗?” 静王一怔:“国师大人?” 姬清尘目光平静如水,就这么看着他,一双眼像是能看透人心,透着锐利的光泽:“静王暗中做的那些事,是不是以为没人知道?” 静王一怔,四肢骤然泛起刺骨的凉意。 姬清尘说完,径自转身离开,身姿淡泊飘逸,有种翩然欲仙之感。 静王攥紧双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嘴角抿得泛白,心头被一阵阵不安笼罩。 “三皇兄。”明王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好奇,“国师方才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三皇兄暗中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静王凛然回神,顷刻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他转头看向明王,面上恢复了一派温雅表情:“我也好奇国师说的是什么,为兄行得正坐得端,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明王挑眉:“国师精通占卜之术,应该不会胡言乱语吧?” 静王皱眉:“国师指的是什么,尚且不知,四弟这是迫不及待要给我安一个罪名吗?” 明王哂笑:“我可没有那个本事。” “朝廷律令,亲王公主不得旨意无权调兵,祁将军本该是听命皇上的将军,没想到今日却听从长公主调遣。”静王蹙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已不是寻常的僭越,明显是有了狼子野心。”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去:“我先进宫面圣。” 明王道:“我跟你一起去。” 苏钰看着两人离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转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妹妹,一个箭步冲过去:“芷姗,是不是有人在面前挑拨?你为什么会在长公主的乔迁宴上胡言乱语?” 第121章 谁说她无诏? 其他贵女们面面相觑,都有些无措。 她们来参加长公主的乔迁宴,可长公主却带兵去了户部尚书府,主人不在,她们是留在这里等长公主回来,还是先回家去? “各位贵客们先坐吧。”一个嬷嬷走过来,若无其事地招呼着女客们,“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各位小姐一定要坐下来,好好尝尝我们厨娘的手艺。” 贵女们闻言,只能先回到席间坐下。 侍女们鱼贯而来,端着一个个食盘,把刚出锅的珍馐摆放在贵客们面前,让他们享用到最高规格的美食。 可谁还有心思品尝珍馐什么滋味? 坐在席间的女子们表情各异。 武安侯的妹妹穆凌嫣敛眸,握着筷子的手攥得很紧,脸色苍白,心有余悸。 苏芷姗方才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她心里的想法,只是她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罢了。 她对长公主有很大的不满。 大哥的未婚妻在长公主身边做女官,如果不是长公主护着,姜明月早就应该嫁给她大哥。 心有怨恨和不平,如果她也逞口舌之快,发泄心中的不满,今日苏尚书府的遭遇,是不是就会换成武安侯府? 穆凌嫣心头泛起一阵冰凉。 她庆幸苏芷姗比她更冲动,更愚蠢,所以自己才逃过一劫。 “凌嫣。”旁边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你怎么了?身体不太舒服?” 穆凌嫣回神,勉强一笑:“没事。” …… 苏钰把苏芷姗带了回去。 但他们注定已进不了家门。 苏钰没想过祁渊会带这么多人过来。 苏家尚书府大门外,几十个黑甲精锐林立,气势森严,让人心悸。 谁也不知道府里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午时的阳光照射下,黑色轻甲上泛着特殊的寒光,仿佛意味着一种肃杀和死亡气息。 苏钰脚下一软,差点没摔倒在地。 一场好好的乔迁宴尚未正式开始,就因为苏家兄妹一番言语而演变成了朝廷事件,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结果。 静王还没进宫。 他先去了松墨厅。 今天邀请来的男子除了静王和明王,还有定王爷的嫡子萧言澈,人称言世子。 太傅府的嫡长孙宋怀书,饱读诗书,家教极严,是个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贵公子。 刑部尚书之子季景行,也是静王妃的兄长。 朝中监察御史陈大人的爱子,陈砚。 还有几个三四品官员家中之子。 朝中重臣不少,但此次长公主府乔迁宴,除了皇族兄弟姐妹,萧祁凰邀请的其他人都是年轻一辈,大多是尚未成亲或者刚成亲的。 而众所周知,天子脚下官员多如牛毛。 各大世家不管是男子成亲,还是女儿出嫁,大多都选的门当户对,因此随便拽几个出来,说不得就能扯上姻亲裙带关系。 比如今天来的季景行跟静王。 比如陈砚跟宋怀书。 何况监察御史本就是监察百官。 长公主今日行为严重僭越,静王原本想直接进宫面圣,可走到前院又突然折返,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的所作所为。 抵达松墨厅,他表情严肃而认真,把如意阁发生的事情陈述一遍:“长公主今日能因为苏姑娘一句言语就冲动调兵,来日也会因为对其他人的一个不满而抄家灭门,请诸位随本王进宫面圣,务必制止长公主这场闹剧,并请皇上严肃处理此事。” 在场之人听完,纷纷面露震惊之色。 “长公主调兵去了户部尚书府?谁给长公主这么大的权力?” “无诏调兵可是谋反,就算长公主是太后亲女儿,皇上亲妹妹,也不能如此目无法纪,祸乱朝纲!”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长公主行事沉稳,不可能因为几句口角,就报复苏尚书满门吧?” 静王苦笑:“确实是因一句口角而起,苏姑娘冒犯长公主,轻罚一顿也就罢了,谁也没想到,长公主竟会怒到要拿苏家全家下狱。” 他朝众人拱手:“诸位都是朝中重臣之子,谁愿意跟本王一起进宫面圣?长公主今日这番行为不仅仅是僭越,更是狼子野心的表现,请诸位一起进宫面圣,让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大逆不道,意图谋反。” 他控诉长公主的语气,跟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温润截然不同,看得出急切和怨怼。 萧言澈眉梢微挑,悠悠开口:“我们去了也没用。虽然在场的都是重臣之子,但我们自身无官无职,人微言轻,而且无诏进宫,弹劾长公主,显然不合规矩。” 其他人一听,纷纷点头。 是啊,长公主是皇族公主,皇上的妹妹,太后的女儿。 他们没有官衔品级的世家子弟,若贸然进宫告御状,那才是真正的僭越。 若皇上追究起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宋怀书沉吟:“长公主的行为固然有错,能处置的也只有皇上。王爷若想制止,应该尽快进宫面圣,让皇上知道这件事,而不是召集其他人一起进宫,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人多的目的无非就是一起威逼皇上。 可当今皇上偏偏就不是一个能被人威逼的主,他登基六年,后宫至今空无一人,满朝文武都拿他没办法。 所以要那么多人干什么? 静王明白宋怀书的意思,咬了咬牙,转身往外走去。 “三皇兄。”明王跟在他身侧,提出一个荒唐的建议,“既然祁渊调兵,不如我们也调兵,虽然两个王府府兵不多,但——” 静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要在昭京掀起内战吗?” 若他们真的敢调兵,只怕活不到明天早上。 明王:“……” 静王不想再多言,匆匆乘车进宫。 进入崇政殿,他撩袍跪下,语气急切:“皇上,长公主无诏擅自调兵,正包围苏尚书府——” “谁说她无诏?” 静王一呆,抬头看去:“皇上?” 萧晏宸从御案上抽出两本奏折,扔到他面前,声音沉着冷漠:“朝中有御史弹劾苏尚书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结党营私,还纳未及笄少女为妾。” “朕下了暗诏,命长公主去苏家查个水落石出。” 第122章 皇上,臣冤枉啊! 静王翻开奏折一字字看着,浑身发冷。 皇上说的一大串他都浑浑噩噩,只有那句“未及笄少女”钻入耳膜,让他通体冰冷。 未及笄少女。 为什么这五个字会出现在奏折上? 萧祁凰是有备而来? 她从云城带回韩锦程,是一开始就知道真相,还是审问韩锦程时,从他口中得知苏尚书参与了中州府一事? 韩锦程有没有招出别的人? “皇上!”外面响起一个惊惧不安的声音,“臣冤枉!臣冤枉啊!” 一身官服刚从户部而来的苏尚书,跌跌撞撞跨进殿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求皇上给老臣做主,皇上,臣冤枉啊!” 萧晏宸视线轻飘飘落了过来:“冤枉?” 帝王声音听似平静,却藏着雷霆威压:“苏爱卿,如果长公主真的在尚书府搜出罪证,你又待如何?” 苏尚书一震,惶恐伏跪于地:“皇上,臣冤枉,臣是冤枉的啊!” “静王。”萧晏宸淡道,“把折子给他。” 静王沉默片刻,眉头紧锁:“皇上,就算有官员弹劾,苏尚书也有可能被冤枉。” “是吗?”萧晏宸淡哂,眉眼威压慑人,“既然长公主带人去查抄,那就查个水落石出,若苏尚书真的冤枉,正好还他一个清白。” 静王心急如焚:“皇上,苏尚书为官多年,家里有点积蓄也属正常,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所以你觉得,他家里有多少积蓄算正常?”萧晏宸反问,“十万两正常吗?” 静王垂眸,无言以对。 “朝中官员每个月的俸禄有限,就算有些不明来源的收入,至少也不能太过分。”萧晏宸说着,看向伏跪在地的苏尚书,“苏爱卿,你觉得抄出多少银子算合理?” 苏尚书脸色惨白:“臣……臣……” “皇上!” 一名黑甲精锐匆匆进殿,跪地禀报:“长公主在苏家查抄出一库房的银子和黄金!” 苏尚书浑身一抖,面上血色全无。 明王眉头微皱,不自觉地看向苏尚书:“一库房?” 萧晏宸声音不见喜怒:“一库房大概有多少?” “苏家库房很大,分为一小间一小间,共有八间库房,都塞得满满的。”黑甲精锐回答,“长公主说清点需要时间,但苏尚书胃口之大,已经超乎她想象,请皇上先把苏尚书捉拿下狱,审问出这笔银子的来源。” 苏尚书抖若筛糠,语不成声:“臣……臣……” “苏爱卿,你不是口口声声喊冤枉吗?”萧晏宸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嘴角扬起的弧度透着蚀骨的寒意,“纵容子女藐视皇权,当众羞辱长公主,以下犯上,贪污巨大,中饱私囊……苏爱卿,这就是你嘴里的‘冤枉’?” 苏尚书脸色煞白,面无血色。 静王垂眸跪在地上,嘴角抿紧,一颗心如坠冰窖。 “静王怎么不说话了?”萧晏宸目光微转,面无表情地看着静王,“长公主带兵查抄尚书府,你比任何人都紧张,连平日里的从容优雅都不见了,看来你很清楚苏尚书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不敢让长公主去查。” 静王定了定神,力持镇定地开口:“回皇上,臣只是觉得长公主行为不妥,不合规矩,一旦开了这先例,定会引起朝中大臣人心惶惶,并非因为苏尚书是臣的姨父,臣才偏袒于他,请皇上明察。” 萧晏宸听出了他这番话的意思。 长公主擅自调兵不合规矩,会让大臣们不满。 他为苏尚书说话,不是因为清楚苏尚书做了什么,而是因为苏尚书是他的姨父,以及他要维护律法的公正,所以才弹劾长公主。 萧晏宸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们。 看着脸色煞白的苏尚书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着静王极力维持镇定却依旧难掩不安的表情。 御前总管薛胜垂眸,递上一盏新沏的茶。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压抑,仿佛笼罩着一层山雨欲来的气息。 “明王。”萧晏宸喝了口茶,声音淡淡,“你也是来弹劾长公主的?” 明王脸色微变。 他本来确实是来弹劾长公主的。 因为他知道皇上有意传位给这个妹妹,他根本不欢迎萧祁凰回来,她既然选择去雍国,就应该老死在雍国。 跟裴子琰待在雍国相亲相爱不好吗? 夫妻感情破裂,就把南诏当成她的退路? 行,就算是她的退路,他无话可说。 谁让人家的兄长是皇帝,母亲是太后呢? 可她一个女儿身,居然真的敢肖想皇位。 南诏先祖打下来的江山,若是知道后世天子为了一己之私,要把江山传给自己的妹妹,只怕会气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吧? 明王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他看不惯萧祁凰,今天既然抓了她的把柄,他当然要过来作证。 只是他没想到,萧祁凰居然得了暗诏,朝中居然有人早就弹劾了苏尚书,且那么顺利的,真让长公主在苏尚书府里找到了私藏银子的库房。 这一切就像有计划的布置,进行得天衣无缝。 他还能怎么办? 明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斟酌着说辞:“臣不知皇上给了三妹暗诏,也不知苏尚书竟真敢贪赃枉法,结党营私。” 他极力想维持公正无私的态度:“臣只是在长公主府,看到苏尚书的女儿因为冒犯三妹而被人掌掴,得知事情来龙去脉之后,臣以为三妹是为了报复苏姑娘,所以才要查抄苏尚书府,这是一场误会——” “所以你不打算弹劾长公主了?”萧晏宸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觉得苏芷姗以下犯上,是对是错?” 明王垂眸,清晰地感觉到一阵威压扑面而来。 自从皇帝登基之后,他和静王都聪明地避其锋芒,从不主动招惹,朝中行事小心谨慎,不会轻易被人拿到把柄。 因此这几年来,他几乎很少在早朝之外的地方,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帝王威压,像是一层无形无声的雷霆压下来,让人心头不自觉地生出寒意。 他轻攥着双手:“以下犯上,自然是错。” “以下犯上,藐视皇权,应该是什么罪?” “大不敬。” “大不敬之罪,该如何处置?” “……死罪。” 萧晏宸淡哂:“所以明知苏尚书之女犯的是死罪,你跟静王却不弹劾苏家女子,反而火急火燎地进宫弹劾长公主?” 第123章 大不敬是死罪 殿内安静无声。 明王无言以对,脸色和静王一样白。 苏尚书被御前侍卫拖了出去,直接打入大牢。 萧晏宸几句轻飘飘的问话,直接戳破了静王和明王所有自以为是的辩解和冠冕堂皇的伪装。 苏芷姗明明白白的以下犯上,藐视皇权,他们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却抓着长公主的行为不放。 若说他们没有私心,他们自己相信吗? 萧晏宸没再说话,也没让两人起来,翻开一本奏折开始批阅,对外面这场由长公主亲自掀起的风雨仿佛无动于衷。 朝中有大臣三三两两凑一起,商议着想弹劾长公主僭越,顺便替苏尚书求情。 不管苏尚书是不是真的贪污,长公主都无权带兵搜查,如果她以后都这般肆意妄为,岂不是弄得人心惶惶? 可他们还没走到崇政殿,就听说长公主在苏家查出了一库房的银子,罪证确凿,苏尚书已被打入大牢。 蠢蠢欲动的大臣们心头一凛,赶紧各回各部,再也不敢多管闲事。 深秋季节气候寒凉。 两位王爷跪在崇政殿,半个时辰就有些受不住了,膝盖下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侵袭入骨,渐渐渗透四肢百骸,让人全身发冷。 偌大的殿内一片安静,只有批阅奏折的沙沙声回荡在耳畔,还有沙漏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带兵包围了苏尚书府的萧祁凰,在看到库房里白花花的银子和金灿灿的黄金时,转头叫来了一个士兵:“派人去户部,叫几个这两年刚入朝的小主事过来,好好清点一下尚书府这些赃银。” “是。” 两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被带到萧祁凰面前,她面色沉凝,看着这两个尚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姑娘,声音淡淡:“苏尚书有没有对你们做出亲密的举动?” 两个小姑娘脸色煞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听到长公主问话,两人眼眶发红,惶恐而惊惧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萧祁凰眼底有冰冷骇人的戾气划过。 她朝明月吩咐:“把她们先带去长公主府。” 说罢,她转身往外走去。 苏尚书府的一切都交给了祁渊。 苏家上下女眷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萧祁凰听得不耐:“苏家男丁全部带去龙卫阁,不必经过刑部。” “是。” 萧祁凰转身出府,翻身上马。 明月命人准备了一辆马车,载着两个小姑娘,往长公主府而去。 客人都还在。 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他们不敢走。 今天来参加乔迁宴,长公主突然带人去抄家,对在场的人来说,足够造成人心惶惶——毕竟都是年轻的公子贵女们,大多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 可长公主离开之后,府里的管家和嬷嬷依旧热情地招待着他们,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谁也不敢主动提出离开。 他们想着把这顿饭吃了,吃完就走。 但是没想到刚吃完饭,长公主就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命人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一起,男女宾客齐聚在一座院子里,不安地看着立在长廊的长公主。 “今天在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各位应该都清楚了,不需要本宫过多赘述。”萧祁凰斜倚着廊柱,神色清冷,嗓音淡漠如雪,“苏芷姗以下犯上,苏尚书教女无方——这只是他们的其罪之一。藐视皇权,非议公主本就是大不敬,大不敬是死罪。” “本宫事前得到皇兄密旨,暗查苏尚书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一事,今日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去苏家搜查了一番,果不其然,找到了苏家最大的一座库房。” 众人心惊胆战,不安地听着,没人敢插话。 “苏尚书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一事暂时且放着,毕竟是公事公办,跟诸位无关。” “本宫想说的是自己。” 萧祁凰眉梢微挑,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波动:“本宫确实在雍国待了三年,也确实成过亲又和离,名节有损,诸位大可以把这个事实传得人尽皆知,本宫并不在乎。” “只是本宫承受得起流言蜚语,却不知诸位能不能承受以下犯上、非议皇族的后果?” 院子里一阵死寂。 男子们还好,神色尚有几分镇定,但也不敢随意插话,毕竟苏尚书府的教训就在眼前,抄家还没结束,他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会儿也绝不敢赌上家族命运,只为了逞口舌之快。 女子们到底胆小一些,一个个脸色发白,垂眸不语。 尤其是穆家女儿穆凌嫣。 那种后怕和不安阵阵侵袭而来,让她脸白如雪。 “今天多谢诸位拨冗前来。”萧祁凰言简意赅,并不打算多说废话,“以后有机会,本宫还会在长公主府办个赏花宴什么的,跟诸位多聚聚。” “今日到此为止,诸位散了吧。” 公子贵女们长松一口气,纷纷行礼告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时值傍晚,气候越发冷了。 明月拿来了萧祁凰新做的大氅披在她肩头。 萧祁凰系好绸带,吩咐嬷嬷把桌案都收拾好,然后马不停蹄地出府,策马直奔皇宫而去。 令人意外的是,静王和明王居然还跪在崇政殿。 萧祁凰踏进殿门,看到两人跪立的身姿,眉梢一挑:“三皇兄和四皇兄不应该在长公主府吃酒吗?怎么跑来这里跪着?是妹妹招待不周?” 静王跪了半天,身姿僵硬,双腿又酸又痛。 听到萧祁凰这句话,他抬起头看向她,嘴角扯了扯:“三妹说笑了。” 萧祁凰没理会他,径自看向萧晏宸:“皇兄,我在苏尚书的府里查到一座金银山,已经让户部去几个主事,陪着祁渊一起清点了,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顿了顿,“除了钱财方面罪证确凿,士兵还在苏尚书的后院找到两个十三岁少女,她们亲口证实已经跟苏尚书有了亲密行为,皇兄,苏尚书全家死不足惜。” 静王指尖一颤,神经绷紧,垂下的眸子里翻滚着惊惧之色。 萧晏宸淡道:“还有别的吗?” “肯定有,但暂时还没找到。”萧祁凰语气淡淡,“苏尚书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早就学聪明了,不可能把罪证都摆在明面上,大批量的黄金白银不好藏匿,但与其他人来往密函和账册,随便找个角角落落藏起来,都需要好一顿找。” “不过皇兄放心,进了龙卫阁,就算他把所有证据藏得不见天日,祁渊也有办法让他完完整整地招出来。” 说着,她转头看向静王:“三皇兄觉得我说的对吗?” 第124章 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 静王瞳眸骤缩,缓缓抬头看着萧祁凰:“三妹这句话,我没听明白。” “我说的很难理解?”萧祁凰笑了笑,“苏尚书不但贪赃枉法,还私纳未及笄少女为妾,这么大批银两的贪污必定有合谋之人,所以需要慢慢审讯,问出跟他合谋之人是谁。” 静王没说话。 “刑部手段太温和,效率也慢,所以我让祁渊直接把人带去龙卫阁审问。” 静王双手攥紧,肺腑里像是有冰冷的巨浪滚翻。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萧祁凰:“只怕三妹不是觉得刑部效率慢,而是怀疑我跟苏尚书有勾结,担心我做手脚,所以才要避开刑部吧?” 刑部尚书是静王岳父。 只要静王打声招呼,刑部自然会对苏尚书网开一面,或者静王直接去刑部大牢见苏尚书,跟他串通几句,给出诱人的承诺,就足以让苏尚书闭上嘴。 到时想再从苏尚书嘴里问出什么来,必然要多费一番功夫。 万一被人提前下了手,弄出个“畏罪自尽”来,就更让人开心不起来了,所以带去龙卫阁是最稳妥的办法。 萧祁凰漫不经心一笑:“那三皇兄不如直接告诉我,你跟苏尚书有勾结吗?” 静王沉默片刻,自嘲一笑:“三妹若认定我跟他有勾结,我否认有用吗?” “我心里怎么想不重要。”萧祁凰不接受模棱两可的答案,“三皇兄只需直接告诉我,你跟苏尚书有没有勾结?” 静王看着她:“三妹指的勾结是什么?正常往来算不算?” 萧祁凰挑眉:“温润雅致如君子的三皇兄,原来也擅长强词夺理。什么样的往来算正常往来,什么样的往来算互相勾结,你心里清楚,不必跟我咬文嚼字。” 静王讽刺地笑了笑。 既然她已经认定他有罪,他还能说什么? “若三皇兄不愿承认,我也不勉强。”萧祁凰说着,转头看向皇帝陛下,“皇兄,臣妹怀疑三皇兄跟苏尚书有勾结,并且跟东安王亦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臣妹请求,暂时限制三皇兄的自由。” 静王神色一变:“长公主无凭无据,只靠自己一句怀疑就想限制我的自由?敢问你遵守的是哪条朝廷律令?” “就凭你对苏芷姗以下犯上的行为百般维护,对皇族尊严视而不见。”萧祁凰冷道,“苏芷姗以下犯上你看不见,我查抄苏尚书府邸,你却百般阻挠,这还不足以证明你的可疑?” 静王脸色沉冷,无言以对。 “行了。”萧晏宸终于发了话,“静王和明王休朝七天,把手里的事情都交接一下,明天开始不必再过问朝事。七天之内待在王府好好休息,朕不限制你们离开王府,但会有人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 萧晏宸目光落在静王面上:“若做了不该做的事,你知道后果。” 静王垂着眸子,脸色苍白:“若皇兄怀疑我,不如直接把我抓进龙卫阁关起来,或者严刑拷打,岂不是更万无一失?” 萧晏宸眸色一沉,威压浓厚:“既然如此,朕如你所愿。” 静王一震,不敢置信地抬头。 “来人!”萧晏宸声音沉冷,“静王涉嫌结党营私,把他带下去,关进龙卫阁。” 两名御前侍卫走上前,朝静王说了声冒犯,然后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肩膀,直接把静王带了出去。 明王直接傻眼:“皇上?” 萧晏宸目光沉厉:“明王是否也想去龙卫阁待几天?” 明王脸色一白,低下头,恭敬回答:“臣回去闭门思过,无诏绝不出门一步,请皇上明察。” 萧晏宸冷道:“跪安吧。” “臣告退。”明王一手撑着地面,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臣这就告退。” 跪久了膝盖疼,起身时更是扯着大腿小腿都疼,明王却不敢流露出几分痛苦神色,低眉垂眼行了礼,很快告退离开。 萧祁凰不发一语地目送他离开,嘴角细不可察地上扬三分。 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 还真以为嗓门大就是底气? 萧晏宸定定看着萧祁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静王都拿下了,自然速战速决。”萧祁凰道,“时间拖得越长,留给东安王和中州布政使毁灭证据的时间就越长。” 萧晏宸缓缓点头:“东安王一事全权交给你处理。” 萧祁凰没有推辞,行了个礼:“臣妹告退。” 走出崇政殿时,天色已经暗下。 明月跟在萧祁凰身后,抬眼望着她清冷侧颜,低声开口:“殿下越来越有一国储君的风范了。” 萧祁凰一怔,侧头看她一眼:“是吗?” 明月点头:“殿下是把‘在其位,谋其政’这句话,贯彻得最彻底的一个人。” 做雍国晋王妃时,完全放弃了自身身份的矜贵和骄傲,默默做一个贤内助,治病救人,跟皇族命妇们打好关系,从不与人发生口角——虽然最终并没有得到感恩和应有的回报,但殿下自己是不曾后悔过的。 夫妻关系破裂,及时抽身,毫不留恋。 做回南诏长公主时,殿下骄傲自信,有手腕,有魄力,嫉恶如仇,遇到贪官恶霸绝不姑息,回京之后也无惧流言蜚语,认真做好一个长公主该做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不管对错,从不后悔,也不会被过往困扰。 仅这种心态,就不知道胜过多少人。 萧祁凰没说话,大概也是认同明月的评价。 萧祁凰没有立即出宫回府,而是去了龙卫阁,见了韩锦程。 让人意外的是,韩锦程身上并没有多少惨不忍睹的伤痕,除了人瘦了一大圈,憔悴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如纸之外,其他看起来竟跟正常人一样。 但他真实的状态显然并不如外表看起来的这么好。 看见萧祁凰,他整个人先是瑟瑟发抖,然后翻身跪了下来:“长公主,长公主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冒犯长公主,我该死,求长公主饶了我,求长公主饶了我……” 第125章 来看我笑话? 萧祁凰站在牢房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韩锦程,你以冲喜纳妾为由,把那些无辜小姑娘送到中州府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下场?” 韩锦程跪在地上,发着抖,一个劲地磕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萧祁凰不发一语地看着。 不大一会儿,韩锦程额头就磕得红肿不堪,求饶的声音像是恐惧到了极点,显然这几天日子并不好过。 不过很正常,龙卫阁从来不是让人享福的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来到这种地方,死都是一种奢望。 萧祁凰对这种人一直是心硬如铁,丝毫不为所动:“中州府布政使纪荣是你的舅舅,云城指挥使纪云松是你的表兄,你们在中州府称王称霸,真当自己是个土皇帝了?” “我不敢,我没有!”韩锦程激烈地摇头,“我都是被逼的——” “谁逼的你?”萧祁凰冷声道,“助纣为虐的人,只有逼迫别人的份,谁会逼你?” 韩锦程身体颤抖,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开口:“静……静静王,是静王……” 萧祁凰沉默片刻,淡道:“你给出的口供上,似乎没有这一句。” “我……我以为静王有办法,有办法救我出去。”韩锦程忍着恐惧,“我……我……” 萧祁凰了然。 他以为静王可以救他出去,所以心存侥幸,可就在刚刚,静王也被抓进来了。 这让韩锦程感到绝望。 这些日子在龙卫阁,他尝到了以往从未尝到过的滋味,像是骤然坠入无间地狱,每一天都过得生不如死。 他们给他用药,他疼得在地上翻滚。 他们会分筋错骨法,像是用钝刀锯着他每一根骨头,他们还会用长针刺入他的穴位,惨叫声是他被关到这里之后,发出最多的声音。 他们审问时,一个问题答不出来,他就要承受至少半个时辰生不如死的折磨。 没有鞭打,没有棍棒。 他身上甚至没有留下一点伤痕。 可是痛苦却比鞭打还要惨烈百倍。 龙卫阁的手段,连铁骨铮铮的硬汉都承受不住,何况是韩锦程这个一贯养尊处优的人。 能招的他都招了,只除了静王。 但早在云城的时候,萧祁凰就从韩锦程嘴里问出了真正的幕后主使。 萧祁凰来龙卫阁是为了静王,见韩锦程只是顺便,此时已没兴趣跟他多说,转头问了静王的关押之处,随后被侍卫带往静王的牢房。 关押静王的房间其实不是牢房,而是一间密室,寻常龙卫阁影卫受罚关禁闭时,就是在这个地方。 密室里没有窗子,没有光亮。 若是不点灯,这里就是黑漆漆一片。 禁闭期间没有食物,没有水,但这不是最可怕的,真正难熬的是一点光亮都没有,周遭安静犹如死寂,不知道何时天亮,何时天黑。 没有人说话,连脚步声都没有。 时间的流逝显得那么沉寂而漫长,把人脑子里所有的思绪都抽空了。 侍卫点了灯,密室门被打开。 萧祁凰端着烛火走进去,看着躺在床上的静王,嘴角微扬:“三皇兄适应得挺快。” 原本黑暗的密室里有了灯光,可以清晰看见静王侧躺在板床上的姿势,身体舒展而放松,并未有几分紧张之感。 静王睁开眼,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萧祁凰,沉默片刻,缓缓坐起身:“来看我笑话?” “我忙得很,没空看你笑话。”萧祁凰把灯火放在角落的烛台上,转过身来看着静王,“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 萧祁凰转头望着这间小小的密室,四面都是墙,只有一个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房门,门一关上,屋子里立即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狭小的木板床。 明月命人搬了张椅子过来。 萧祁凰在椅子上坐下,神色淡淡,语气透着一种云淡风轻的闲适:“你是三年前开始筹谋布局?” 静王心头一紧。 那一瞬间,他几乎没能控制脸上的表情变化。 “三妹这是什么意思?”他蹙眉,眼底似是压着薄怒,“苏尚书贪污之事,我事先并不知情——就算我知情好了。明知他做错事还维护,是我不对,但这只是基于他是本王姨父的关系上,母妃跟姨母是亲姐妹,本王维护他情有可原吧?三妹若是因此就怀疑本王图谋不轨,请拿出证据来!” “证据会有的,你不必激动。”萧祁凰漫不经心一笑,“明日一早,我会派人去捉拿中州布政使纪荣,云城指挥使纪云松,中州府杏花阁我已经派人潜伏监视,所有牵涉其中的官员一个都跑不掉。” 随着她一字一句落音,静王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尽。 即便是在光线昏暗的密室里,也能看得出他那张素来温润雅致的脸,此时已苍白如纸。 “你可以继续否认。”萧祁凰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听说青州布政使也被迫跟你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三皇兄还真是手段了得……用一些没及笄的少女来控制朝中官员,虽然卑劣下作,但确实有效。” 静王僵硬地坐着,心头泛起冰冷的寒意,他死死盯着萧祁凰,眼底闪过尖锐的光芒。 “东安王这几年看似安分守己,实则暗中扩充兵马,是打算扶你上位?”萧祁凰挑眉,“其实我挺好奇,三皇兄为什么会认为东安王有能力扶持你?凭他是藩王吗?他的兵马只占南诏兵马的十成之一……除非还有其他人暗中帮忙。” 静王嘴角抿紧,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周身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雾包裹着,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角落里跳动的烛火,在密室里发出幽暗的光。 他们是皇族兄妹,本该没有利益纠葛。 可此时此刻,在这间不算明亮的密室里,他们不发一语地对视着,像是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较量——表面上看来确实如此。 可事实却是一面倒的碾压。 静王缓缓攥紧双手,整个人像是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冷得让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你……” “三皇兄想问我,为何会知道这些?”萧祁凰笑了笑,“其实我更想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静王看着她,面上神色晦暗。 良久,他嘴角上扬,声音充满着讽刺和冰冷:“这个江山是父皇的江山,所有兄弟都有份,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擅自决定把江山传给一个公主?他凭什么?!” 第126章 不臣之心 他这般咬牙切齿的语气,哪还有半分温润宽厚? 分明就是浓烈的怨恨和不甘。 萧祁凰静默须臾,淡淡一笑:“所以你承认自己有不臣之心?” 静王闭了闭眼:“不承认又如何?你能放过我吗?” 她既然知道了杏花阁的存在,足以证明手里掌握的证据不少,今日本就是找个由头查抄户部尚书府,跟苏芷姗是否以下犯上毫无关系。 就算没有苏芷姗这一出,也会有其他的由头。 查抄尚书府之后,接下来就是审讯逼供,牵扯出后面一大串官员。 他否认有用吗? “如果你只是招兵买马,结党营私,或许我可以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放你一条生路。”萧祁凰看着他,声音骤冷,“但你人前温厚雅致,人后却用尽下作手段——那些尚未长开的无辜少女,她们连人心险恶都不知道,你却利用她们做棋子,来满足你自己的野心勃勃。” 萧祁凰嗓音里渗出寒意:“三皇兄方才问我,皇上凭什么把江山传给一个公主,而不是你这个皇子?这就是答案。” “本宫虽是女儿身,却也知道行事该有底线,对老弱妇孺下手的人,注定只是个卑劣无能之辈!你有什么资格做天子?你心里有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吗?” “一个人若是对幼女都毫无怜悯之心,他更不可能把万千百姓放在心里,你所筹谋算计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 “就算没有我,就算皇兄注定无嗣,他也宁愿过继一个有才能有仁心的人做君王,而不会把南诏交到你这样的人手上。” 萧祁凰说完,显然没打算继续逗留,站起身往外走去。 “皇上明明可以保密的。”身后传来静王沉寂讽刺的声音,“你去雍国三年,他有意无意让我们知道,他想传位给你,可你为了一个男人远走他国,表现出了一副对皇位毫无兴趣的态度。” 萧祁凰脚步微顿。 “他既然铁了心要传位给你,为什么还要让我们知道?”静王冷笑,“他不就是想给我们一点希望,故意引出我们的野心,让我们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吗?” “我这三年做了什么,你以为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一直纵容?他就是想让你亲手处置我,好让你踩着我们的尸体登上那个位子,这样一来才能震慑朝臣,才能堵住天下人的嘴!” “历来登上皇位的人,杀的人越多,大臣们越怕,皇位才坐得越稳……萧祁凰,你既然去了雍国,愿意为了一个男人留在雍国三年,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萧祁凰转过头,平静地反问:“你既然知道皇上的心思,为何还要如他所愿?” 静王一滞,瞬间无言以对。 “因为你遏制不住自己的野心,所以明知道有些事不该做,你还是冒险去做了。” “至于我是要留在雍国,还是要回南诏,这都是我的自由。你既不是我的母后,也不是南诏天子,你无权干涉我的行为——就像方才你说的,南诏不是谁一个人的南诏,你有什么权利阻止我回来?” 静王脸颊抽搐,面色阴晴不定。 “明天会有人过来跟你谈。”萧祁凰淡道,“你的王妃,你的母妃,以及所有你想护着的人,他们会有什么下场,取决于你的配合程度。” “我的配合态度?”静王抬眸望着她的背影,抿冷冷一笑,“如果我说东安王并不知道这一切,你相信吗?” 萧祁凰嘴角上扬:“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不管你信不信,东安王对我所做的事情一无所知。”静王说道,“杏花阁虽然有东州安排的人送来少女,但东安王并不知情。” 萧祁凰不知道信了没有,转身走了出去。 深秋季节,昼短夜长。 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下来。 宫门处灯火明亮,当值的御林军手里提着一盏盏宫灯,身着黑甲的侍卫们抬着箱子鱼贯进宫,跟几个身穿官服的户部主事把查抄出来的金银充入国库。 萧祁凰走到半路停了下来,望着远处忙碌的阵仗,没有去打扰他们,而是转身往另外一个宫门走去。 从东门离开前往长公主府,要多绕一点路,不过还好,绕的不多。 策马回到长公主府时,已是戌时三刻。 萧祁凰翻身下马,正要跨进大门,另一阵马蹄声响起,她转头看去,夜色中,祁渊带着两个亲卫疾驰而来。 一身黑袍在夜风下翻飞,猎猎作响。 待到近前,祁渊利落地一跃而下,躬身朝萧祁凰行礼:“殿下,苏尚书府一家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库房里的金银已清点结束,共有白银三百八十六余万两,黄金三十五余万两,另外古籍书画等名贵之物尚未估价,已全部登记入册,入了国库。” 萧祁凰转头进了府:“进来说吧。” 第127章 越来越贪心 祁渊跟着萧祁凰抵达栖凰院。 一路上来往护卫侍女纷纷行礼。 萧祁凰命人准备晚膳:“膳食丰盛一些,今晚祁将军留在这里,跟本宫一起用膳。” “是。” 祁渊轻敛着眸子,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最近越来越贪心。 稍有机会就想来见她。 就像今晚抄家一事,明明他应该进宫禀报皇上的,可是已经进了宫,远远看见她从皇宫东门离开,他就忍不住跟了上来。 三年前还谨守着心里那点悸动,时刻担心泄露内心的秘密,越了规矩,死死压抑着情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可三年的分别太漫长。 他无数次在心里后悔,后悔自己的懦弱,分别三年,感情非但没有消淡,反而在心底生根发芽,用思念浇灌出来的情愫越发强烈,常常让他无力招架。 夜深人静之时,他辗转难眠,总是一个人在窗前站上半夜,望着窗外夜色,想象着她在遥远的另外一个国度,是否过得幸福而快乐。 从小在龙卫阁长大,经历过严苛艰难的训练,经历过重重严酷无情的厮杀,他被铸造成了一柄锋锐无比的利剑。 他没有感情,也不该有感情。 可偏偏他就是生出了感情。 他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七情六欲的匮乏,让他无法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一切,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让她知道,又担心被她知道。 那些日子,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他只能忍,就像幼时每一次受伤,疼痛难忍时要忍,濒临绝境时要忍,习惯了忍,所以面对这种陌生的感情,他依然觉得自己该忍。 可一直隐忍的结果,就是她去了雍国。 他不再是她的影卫,连跟随的资格都没有。 整整三年,每天只能靠着一点情报慰藉,可情报上的消息对他来说,却又不完全是慰藉,更多的是嫉妒和折磨。 嫉妒那个叫裴子琰的人,嫉妒得恨不得杀了他,直到她跟裴子琰感情破裂,他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接到消息之后,他马不停蹄赶往雍国,恨不得立即出现在她身边,把她从雍国带回来。 而今她终于回来了,他又成了那个胆小懦弱的人。 “静王被带去了龙卫阁。”萧祁凰脱了大氅递给明月,在侍女端来的盆里洗了手,接过帕子拭净,然后才走到窗前坐下。 一盏热茶呈到眼前,茶香袅袅扑鼻。 萧祁凰敛眸喝了口茶,声音清淡,没什么情绪波动:“既然已撕破脸,东安王和中州布政使那边就得抓紧。若等他们接到消息,怕是会急于毁尸灭迹,甚至做出其他激烈的动作。” 她说完才发现祁渊没有回应。 萧祁凰抬头看去,难得从祁渊脸上看到失神的表情,他剑眉紧锁,看起来像是在隐忍着什么,面上不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难测情绪,而是怔忪茫然。 这种情况显然不多见。 萧祁凰放下茶盏,托着下巴,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很想知道什么事重要到能让他在她说话时,还光明正大地走神。 殿内安静得有点不太正常。 祁渊察觉到这股不正常,骤然回神,抬眼对上萧祁凰若有所思的视线,心头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撩袍跪下:“臣该死。” 萧祁凰淡道:“你不如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祁渊垂眸不语,姿态倒是恭敬。 俊美沉稳的眉眼间除了恭敬,看不出任何情绪流露。 “果然是做了大将军,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了?”萧祁凰笑了笑,“起来吧。刚忙了半天,这会儿本宫可没空跟你兴师问罪。” 祁渊嘴角抿紧:“臣不是故意要隐瞒殿下。” 他只是不知该如何说。 他的身份配不上殿下,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这种非分之想,说出来不过平添烦扰罢了。 何况…… 祁渊眼神微黯,心头惴惴。 万一殿下觉得他不安分,竟敢有如此妄念,生出将他驱逐的心思,他该如何? 嬷嬷带着侍女端着膳食菜肴过来。 萧祁凰起身走到桌前坐下:“过来吃饭吧。” 祁渊沉默片刻,起身跟了过去。 萧祁凰屏退左右,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正事:“如果是因为感情,暂时不必想那么多。本宫眼下要忙着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忙着掌权,处理朝中政务,解决东安王和静王党,所以无心考虑感情一事。” 祁渊心头微震,下意识地开口:“臣不敢妄想——” “感情无法由自己控制。”萧祁凰看着他,语调温和,“你不必因为身份而多虑,也不必生出自卑。就算是街边的乞丐,也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 祁渊嘴角轻抿,心头无法自制地悸动起来,他敛眸沉默良久:“殿下这番言语,让臣无地自容。” “为何?” “臣……一直以为这是非分之想。” 萧祁凰想了想:“倒也没那么严重。” 祁渊没说话,紧绷的情绪却缓缓松懈下来。 殿下一直是那个顶好的殿下,从来不会叫人难堪。 “祁渊。”萧祁凰认真地看着他,“对于感情一事,我素来不介意身份之别,况且你现在是南诏大将军——客观上来说,长公主和大将军,是很常见的组合。” 祁渊心头微震,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虽然本宫眼下无心去想感情一事。”萧祁凰很快又道,“但你可以勇敢表达你的想法,不必放在心里折磨自己,也不用兀自猜测伤神,倘若以后我要成亲——好吧,不是倘若,而是一定会成亲。如果你愿意,我可能会优先选择你。” 祁渊猝然抬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殿下?” 萧祁凰抬手:“你先听我说。” 祁渊放下筷子,双手搭在膝上,沉默而恭敬地听着。 “男女之情对我来说,不是非有不可,就算以前跟裴子琰成过亲,我对他的感情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所以抽身很容易。”萧祁凰道,“皇兄决定把江山给我,我也愿意接着,那么我以后最大的责任就是南诏,儿女情长永远要排在最后面。” 祁渊垂眸:“臣明白。” “你做过本宫的影卫,如今又是南诏的大将军,你的忠心和能力有目共睹,跟你成亲是最好的选择。”萧祁凰说着,语气微顿,“于感情上来说,可能对你不公平——” “殿下!”祁渊忽然站起身,近乎急促地打断了她的话,“没有不公平。不管殿下做什么决定,臣都愿意。” 萧祁凰默了默:“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决定全部是基于大局考虑,说难听点,就是你有利用价值——” “臣心甘情愿效忠殿下。”祁渊退后一步,袍子一撩,低头跪下,“不管是影卫还是大将军,臣生是殿下的人,死也是殿下的人,永远都不会改变。” 萧祁凰:“……”能不能听她把话说完? 知道他急,但是也不必这么急。 萧祁凰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把话说完:“至于感情,婚后可以慢慢培养。若能培养出感情固然好,就算培养不出来,我也会给你最大的尊重,绝不会做一个出尔反尔的负心之人。” 明明深秋的夜晚是寒凉的。 可此时的祁渊,却感觉五脏六腑都热了起来。 这些日子一直徘徊在心里的彷徨不安慢慢消散,连自卑仿佛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可话到嘴边,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些话我本来想过一段再跟你说。”萧祁凰叹息,“但我实在不想看你整天患得患失的样子,索性让你安了心,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了。” 第128章 恶人先告状 祁渊连指尖都是热的。 这么多年,他从未有过这种心脏怦怦直跳的感觉,剧烈的跳动,像是一颗心要从胸腔脱离而出…… “殿下。”明月走了进来,“前院来人禀报,说静王妃求见。” 祁渊回神,面上恢复一派平静淡漠。 萧祁凰眉头微皱:“让她进来吧。” “是。” 萧祁凰看向祁渊:“行了。起来吃饭。” 祁渊起身坐下,重新拿起筷子。 米饭入口,是前所未有的香甜,跟曾经那些食不知味的日子相比,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品尝到了珍馐佳肴的美味。 明月去而复返时,身后跟着身披一件黑色斗篷的静王妃,乘着夜色而来,周身都是寒凉之气。 进了屋,静王妃把斗篷拿下来,抬头就看见祁渊和萧祁凰坐在一块儿吃饭,眼底浮现了然之色。 她连连冷笑:“怪不得长公主刚回来就有这么大的底气,不但敢抄朝中重臣的家,连亲王都能抓到大牢里去。” 长公主身份固然尊贵,仗着太后和皇帝的宠爱,大多时候可以为所欲为。 可是查抄官员府邸却要有实权,并且必须有皇上的旨意,否则就是僭越,擅自调兵更是涉嫌谋反。 而萧祁凰的嚣张跋扈显然不单单是靠着太后和皇帝,还跟祁大将军来往密切,都能坐在一起吃饭了,怪不得她有这么大的底气。 萧祁凰转过头,眉梢微挑:“这么晚了,你是特意过来找事?” “我这么晚过来,你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吗?”静王妃眼神一冷,厉声质问,“敢问静王犯了何事,你凭什么把他抓起来?” “宫里没有太监把消息如实传达给你?”萧祁凰平静地看着她,“静王忤逆皇上,被皇上亲自下旨打入龙卫阁,与本宫何干?” 静王妃恨道:“如果不是你——” “静王妃,你放肆!”明月转头看着她,眉眼凛然冷冽,“静王不分青红皂白,公然维护朝中贪官,跟长公主作对是小事,在宫里公然顶撞皇上,所以才被打入龙卫阁。静王妃这么晚了过来兴师问罪,是想表达对皇上的不满吗?” 静王妃脸色一变,指甲掐进掌心。 宫中太监确实过来传话。 可她不相信那是皇上的意思。 今日之事分明就是因为萧祁凰而起,静王和明王一起进宫弹劾萧祁凰,她怀恨在心,所以才…… 谁不知道当今皇上爱护自己的妹妹? 只要萧祁凰一句话,皇上下旨处置一个兄弟算什么? “如果没别的事情,静王妃请回吧。”萧祁凰语气淡淡,“珍惜你还能自由出入王府的这些日子,等静王的罪名查清楚,被贬为庶人或许是你们最好的结局。” 静王妃脸色煞白:“你……你说什么?萧祁凰,我们到底哪得罪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付我们?” 真是恶人先告状。 萧祁凰闻言,眉心浮现几分冷冽之色。 她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静王妃面前站着,一双眼如寒冰般落在她脸上,讽刺冷笑:“你们一个个的,总觉得我闲着没事干,专门回来跟你们作对?你身为静王的妻子,刑部尚书的女儿,本宫不信,你真的单纯到对静王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静王妃一震,下意识地后退:“你……” “静王意图谋反,并且为此付出了行动。”萧祁凰冷道,“本宫记得你跟静王成亲已有五年,但至今没有孩子?为什么?” 静王妃脸色苍白:“我身体不易有孕……” “不。”萧祁凰打断了她的话,“因为静王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一旦失败,他会有什么下场,他不想牵连到无辜的孩子,更不想被人攥住软肋。” 静王妃退后一步,眼底浮现惊惧之色。 “这一点我挺佩服他的。”萧祁凰真心说道,“本宫日后动起手来,也不必有后顾之忧。” “祁凰!”静王妃扑通一声跪下,白着脸看她,眼含祈求之色,“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静王是你的哥哥啊!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以前你们兄妹和睦,他从没有为难过你,你就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萧祁凰垂眸看着她,平静问道:“你知道杏花阁吗?” 静王妃一怔:“杏花阁?” “看来你不知道。”萧祁凰道,“不过也正常。杏花阁远在中州,你一个王府女眷除了打理内宅,起不了什么作用,让你知道,不过是多一份泄露的风险。” 静王妃惶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杏花阁里有多达上百个少女。”萧祁凰嗓音清冷,“她们最大的才十四岁,最小的可能十一二岁,她们不是因为吃不起饭被人卖到此地,也不是因为犯罪而被打入贱籍,仅仅是因为你夫君的野心——静王妃,她们都是一群不知世事的无辜少女,却因为你夫君的野心,被人从各地搜罗而来,成为控制官员的棋子。” 静王妃瞪大眼,眼底浮现震惊之色:“你胡说!这不可能,夫君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做出这种事!绝不可能!” “我只问你一句。”萧祁凰眸心寒凉,“如果这其中有一个是你的女儿,或者是你的妹妹,你想不想把此人千刀万剐?” 静王妃瘫软在地,不断地摇头:“不可能,我不相信……” “可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萧祁凰道,“明日一早,本宫让人带你去龙卫阁,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他。” 静王妃无力跪在地上,神色苍白,犹如突然迷了路的困兽。 萧祁凰冷道:“送她回去,让她好好珍惜接下来的几天自由日子。” 静王妃被带了出去。 祁渊站在身后,望着萧祁凰眉眼萦绕的清冷光泽,眸心色泽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殿下平日里最是宽容温和,像一个能包容万物的神女,总是以一种无声的温柔滋润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让人拂去浮躁,内心不自觉地沉静下来。 她对弱者怜悯,对强者尊重。 可她疾言厉色之时,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像一个俯视众生的君王,天生的气度和威压让人不自觉地臣服畏惧。 这才是南诏该有的天子模样。 第129章 裴子琰,我应该感谢你 用完晚饭,祁渊回了大将军府。 眼下已近子时。 夜深人静,将军府里比平时更沉寂。 前院护卫林立,入了内院,寥寥可见几个下人,零星的几盏灯笼照亮夜晚的庭院。 祁渊不是个贪图享乐的人,多年规矩和习惯所致,就算做了大将军,他院子里也仅有两个小厮,两个亲卫。 亲卫负责跑腿递话,小厮负责端茶送水。 屋子里除了他,没有别人。 偌大的将军府,连一个洒扫侍女都没有,打扫院子的是小厮,厨房做饭的厨娘已经年过四十,还有两个中年妇人帮忙做杂务,其他的都是男子。 他的屋子里更是常年无人。 小厮会趁他不在府里的时候,进屋打扫——只是简单的打扫,既不需要熏香,也不需要铺床叠被。 祁渊起床时,会自己把被褥叠好。 大多时候他习惯安静。 一个人安静地站在窗前,或者躺在床上,让思念化为利器,凌迟着五脏六腑和每一寸皮肉。 但那都是之前,今日之后不会了。 祁渊抬手压着心脏位置,心脏跳动得真切,不再是以往死气沉沉的荒芜和木然。 “大将军。”今夜当值的小厮跨进门槛,低着头,恭敬地请示,“现在准备晚饭吗?” 祁渊声音淡漠:“不必。” “是。”小厮站了一瞬,没听到其他吩咐,无声地躬身退下。 祁渊独自在窗前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往外走去,回廊上方悬挂着几盏灯,他沿着回廊走到侧门处,侧门处有提着灯笼巡逻的守卫。 祁渊从守卫手里拿过一盏灯,从侧门进去,一路走到后花园——名义上是后花园的位置,但因为疏于打理,已经成了荒废的园子。 这座荒废里的园子里,有一座废弃的阁楼,从雍国被带来的裴子琰,就住在阁楼里。 阁楼外没有守卫,裴子琰的一日三餐有人按时送过来,其他时候,裴子琰是自由的……无人看守的自由。 虽然他哪里也去不了。 裴子琰被带到将军府之后,并未受到太多的苛待,至少对于一个阶下囚来说,他的待遇算是不错的。 可能祁渊自己都说不清,当初为何执意要带他来南诏,或许他是想知道裴子琰到底有什么出众之处,能让殿下千里迢迢离开南诏,不但救了他的命,还心甘情愿跟他成亲。 也有可能他只是想好好惩罚这个背信弃义之徒,让他为伤害殿下的行为付出代价。 祁渊曾想过无数种酷刑对付裴子琰。 用铁链穿透他的琵琶骨,让他连行动都受限,成为真正的阶下囚,让他每天关在暗无天日的暗室里,承受着饥饿和黑暗的折磨。 他想把他四肢弄残,舌头割下来,让他说不出话,从此只能匍匐在地上,做一个苟延残喘的蝼蚁。 可到现在为止,他其实什么都没做。 甚至在裴子琰进入将军府之后,还把他手脚上的镣铐给去除了,只是接风洗尘宴之后,镣铐又给他戴上了。 因为他在宫宴上的不安分和僭越。 阁楼的门被打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 站在窗前的裴子琰转过身来。 这个时辰已经很晚了,他居然还没睡。 脚步移动时,脚上的镣铐发出铁链摩擦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夜间显得尤为清晰。 祁渊站在门前,看着转过头的裴子琰。 屋子里亮着一盏灯,是裴子琰自己点的,他不喜欢黑暗,尤其是晚上,这座阁楼孤零零立在废弃的院子里,每到夜晚,四周无人的安静和黑暗将他牢牢包裹,他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需要光亮,需要嘈杂的声音。 可对于他来说,这一切都是奢望。 他好像又回到了晋王府,回到曾经躺在床上无人问津的日子。 区别只在于,那个时候他没有自理能力,而如今他尚能在屋子里走动,铁链的长度足以支撑他从床前走到窗边,再远就不行了。 看到祁渊这么晚过来,裴子琰心头泛起异样的情绪:“祁将军有何指教?” “我来回答你之前问我的问题。”祁渊声音冷沉,听不出情绪波动,“我确实喜欢长公主——在她遇上你之前就喜欢她,喜欢了整整七年。” 裴子琰一怔,缓缓攥紧双手。 “之前不想回答你,是因为你没资格知道。”祁渊眉眼微垂,看不清眼底色泽,“也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妄想。” 裴子琰表情一点点变了,昏暗的灯火下,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 之前没有回答,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在妄想,那么他今晚为何愿意回答了? 是因为这件事不再是妄想? 祁渊嗓音漠然:“今晚殿下告诉我,感情之事没有尊卑之分,就算是街边的乞丐,也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 裴子琰瞳眸微缩,死死盯着他:“你去跟长公主表白了?” 祁渊沉默着,没有。 他其实没有表白的勇气。 但殿下太敏锐,在裴子琰质问之后,她就察觉到了他的情意,他没否认罢了。 祁渊缓缓点头:“我应该感谢你。” 裴子琰脸色发白,面上浮现绝望之色。 他不住地摇头:“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萧祁凰是他的妻子,她怎么可以喜欢别的人? “我是该感谢你。”祁渊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拿一柄刀,冷酷地扎进裴子琰的心脏,“如果不是你在接风洗尘宴上质问我,殿下就不会察觉到我的感情——” “她愿意接受你的感情?”裴子琰咬牙,“我跟她刚刚和离,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接受另外一个男子。” 祁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殿下是个温柔的人,从不会给人难堪。” 裴子琰一怔:“因为不给人难堪,所以就接受你的感情?简直可笑!” “不可笑。”祁渊冷声反驳,“一点都不可笑。殿下不是拘于儿女情长的人,她会成为南诏天子,她的抱负在整个天下,感情是最可有可无的东西——” 裴子琰气急败坏:“你在说什么?” “我应该谢谢你。”祁渊目光冷冷,再次重复一句,“因为你的薄情寡义,所以殿下才回了南诏;因为你的自作聪明,我才有机会得偿所愿……裴子琰,我应该谢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裴子琰歇斯底里的声音,伴随着铁链声哗啦作响:“不可能!我不相信!她绝不会爱上别人!她不可能爱上别人,不可能,不可能的……” 第130章 长公主血口喷人! 翌日天还没亮,萧祁凰就已起身。 洗漱更衣之后,她要上朝议政。 祁渊昨晚领了她的命令,一大早就把湛青梧和夜凌风派了出去,湛青梧领三百精锐去往中州府,捉拿布政使纪荣和所有相关官员,查封杏花阁。 夜凌风带精锐三百前往云城,捉拿指挥使纪云松及云城相关官员。 而祁渊则跟着萧祁凰一起上朝。 洗漱梳妆之后,萧祁凰换上一身深红色袍服,织锦凤纹腰带勾勒出细瘦的腰肢,衬得身姿高挑,外面罩着件红色宽大的披风,越发显彰显出尊贵雍容的气度。 系好披风,她带着明月走出长公主府大门。 坐骑已准备好。 祁渊带着两个亲卫候在外面。 看见萧祁凰出来,祁渊走上前,躬身行礼:“殿下。” 身后两个亲卫跪地请安。 萧祁凰说了声免礼,利落地翻身上马,往皇宫疾驰而去。 深秋的晨风寒凉透骨,像是剑锋刮着脸颊。 红色披风在晨风中猎猎招展。 祁渊和明月骑马跟在后面。 这是萧祁凰第一次正式上朝,时间赶得刚刚好,大臣们都在偏殿候着,一个个神情凝重而不悦,小声议论着昨日之事。 户部尚书被抄家,静王被打入龙卫阁。 朝中有很多人不满。 其中以刑部季尚书反应最为激烈。 “静王平日里最是温厚,待人宽容谦和,一点亲王的架子都没有,长公主凭什么一句话就把人关进龙卫阁?就因为静王维护了苏尚书?可长公主接了皇上密旨一事,静王事先并不知情!” “还有苏尚书被抄家之后,也被打入龙卫阁,我这个刑部尚书倒成了摆设。” “是啊,龙卫阁到底是效忠皇上,还是听从长公主?我眼瞅着从长公主回来之后,祁将军频繁跟长公主接触,反而是面圣的次数明显减少,就连昨晚查抄尚书房入库一事,祁将军都没有直接面禀皇上,而是去了长公主府。” “光明正大私相授受,真是一点都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皇权至尊,长公主仗着是太后亲生女儿,就敢如此目无君上,祸乱朝纲,可见野心勃勃!” 众人讨伐声渐渐激烈起来。 一片怨声载道之中,有大臣不疾不徐地反驳:“话不能这么说。昨日明王进宫弹劾长公主时,皇上已明确说过给了长公主密旨,命长公主调查苏尚书贪污一事。祁将军说不准也是奉了皇上旨意,协助长公主办案,所以到底是否越矩,眼下还不好下定论,更谈不上私相授受。” “可自古以来就没有公主掌权的先例。” “以前没有先例,不代表以后不能有,从长公主这儿成为先例也不是不行。” “陈御史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简直白读了几十年圣贤书!” “天地纲常,男尊女卑,怎能允许一个女子在朝堂上肆无忌惮,嚣张跋扈?这是天地所不容,天下读书人所不容!更是老祖宗所不容!” “稍后上朝,我们一定要弹劾长公主,绝不能让长公主如此肆无忌惮下去,否则国将不国,天下必然大乱!” 萧祁凰站在偏殿门外,听着大臣你一言我一语,眉梢微挑,抬脚走了进去:“原来各位大人对本宫如此不满。” 话音落下,空气忽然安静。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大臣们,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齐齐噤声不语,随即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向一身深红长袍缓缓走来的萧祁凰。 刑部季尚书皱眉:“长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本宫出现在这里,自然是为了上朝议事。”萧祁凰漫不经心一笑,看着偏殿内一干年过半百的大臣,“若方才本宫没听错,弹劾本宫嚣张跋扈、肆无忌惮的大臣有季尚书,有姜侍郎,还有翰林院周大人……明王也在?” 萧祁凰目光环顾一圈,最后定格在明王脸上:“明王昨天不是跟静王一起进宫的吗?怎么没跟各位大人解释解释,静王到底为何会被打入龙卫阁?” 明王明显还有些心有余悸,闻言讪讪道:“本王……本王还没来得及开口。” 继静王被带去龙卫阁之后,明王明显没有了之前的底气,不敢再跟萧祁凰冷嘲热讽,气焰被浇灭了一大半。 静王被打入龙卫阁,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季尚书到现在还以为是萧祁凰公报私仇,所以才如此义愤填膺。 不过也不怪他如此自以为是。 毕竟昨晚静王妃去长公主府时,时辰已经很晚,离开长公主府时已经到了宵禁时间,除了龙卫阁和街上巡逻的禁军,其他人不得在街上擅自走动。 她就算想回娘家,把这件事跟她父亲说一说,时间上也来不及。 萧祁凰笑了笑:“静王所做之事涉及谋反,季尚书方才说我把你这个刑部尚书当成摆设?我看你这个刑部尚书确实成了摆设。” 季尚书一惊,随即面露怒色:“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的意思很简单,季尚书知法犯法,跟静王是同党。”萧祁凰面色冷了下来,眸心折射出凛冽锋锐的光泽,“今天下了朝,季尚书就别回去了,去龙卫阁陪静王聊一聊吧。” “长公主殿下!”季尚书脸色涨红,“你栽赃诬陷,含血喷人!静王爷绝没有谋反之意,臣也不是什么同党!” 萧祁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本宫从不会冤枉任何一人,就如昨日查抄苏尚书府,没有搜出赃银之前,苏尚书也口口声声喊着自己冤枉。” 季尚书还待争辩:“就算如此——” “皇上驾到!”高亢的唱喝声突然响起。 众人齐齐一凛,连忙整了整袍服,依着身份品级鱼贯走出偏殿,往正殿走去。 一身玄黑龙袍的天子在侍卫太监簇拥下,缓缓走到大殿正前方主位,目光环顾殿上群臣,眉眼间气度慑人,不怒而威。 群臣跪拜:“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皇上!”众臣起身,列队站好。 萧晏宸在龙椅上坐了下来,嗓音沉稳淡漠:“昨日查抄苏尚书府,抄出了不少家产?” 第131章 摄政长公主 皇上开口第一件事,问的就是昨天的抄家案。 众臣一凛,齐齐转头看向萧祁凰。 祁渊走出来,递上一本折子。 御前太监走下龙阶,恭敬接过折子,并转身拾阶而上,很快回到皇上面前,把折子呈递给皇上。 萧晏宸接过折子展开,看完折子上的一列列数字,嗓音沉冷如霜:“南诏这些年国库充盈,百姓的日子安稳了,朝中大臣的腰包都养肥了不少。” 大臣们齐刷刷跪下,惶恐道:“皇上明察!” 萧晏宸目光微抬,漠然道:“昨日查抄苏尚书一事,是朕给了长公主密旨,命祁将军协助长公主调查。诸爱卿若有异议,现在可以提出来。” 这句话说得很平静,没有丝毫怒火外显。 可皇帝登基六年,朝中大臣都了解他的脾气,越是平静的时候越危险。 皇上给了长公主权力,这是既定的事实,是通知,是昭告,而不是跟他们商量。 谁敢有异议,只怕下一刻就是脱去官袍,滚出朝堂。 大臣们俯身叩首:“臣等不敢!” 萧祁凰转过头,看着文武百官诚惶诚恐的姿态,眉眼染了一层讥诮:“方才在偏殿时,诸位不是很能说吗?尤其是季尚书,指责本宫目无君上,祸乱朝纲,嚣张跋扈,私相授受……本宫真心希望,季尚书能继续维持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季尚书脸色涨红,抬起头道:“自古以来,从没有长公主掌权的先例,臣……臣事先并不知情,以为是长公主僭越,所以才多言了几句,何况……何况撇开苏尚书一案不说,静王爷又犯了何事?长公主只因为静王爷说了几句公正话——” “公正话?”萧晏宸不紧不慢地开口,语调平静,却透着无法忽视的威压和冷意,“季尚书说的是,静王对苏家女儿以下犯上的言行视而不见,反而对长公主教训苏家的行为极力反对,这叫公正?” 季尚书脸色一白:“皇上!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晏宸把折子丢在案上,锋利如刀的眸子直直落在他头上,“静王昨天御前不敬,公然顶撞朕,朕命人把他带去龙卫阁关押起来,季尚书对此格外不满,是吗?” 季尚书脸色煞白,连忙磕头:“臣不敢,臣万万不敢!” “诸位对长公主查抄苏尚书府一案有很大的不满,认为她僭越,口口声声公主不该掌权。”萧晏宸笑了笑,笑意却透着莫名的寒气,“朕可以认为,反对之人是怕步苏尚书后尘吗?” 皇上这句话说得对。 反对越激烈的人,心里越虚。 可是谁敢承认? 大臣们俯跪在地,大义凛然的声音仿佛能穿透大殿:“皇上明察!臣等该死!” “朕不用明察。”萧晏宸淡道,“今日殿上数十位官员,应该有不少人希望朕做个昏君吧?” “臣等不敢!皇上圣明!” “即日开始,长公主正式入朝参政。”萧晏宸终于宣布,云淡风轻的语气,就像在宣布一项极正常的官员任命,“为了让诸位不再有反对的理由,朕给长公主便宜行事的特权。但凡朝中有大臣涉及到谋逆、大不敬、欺君、通敌、贪墨、结党营私之罪,长公主都有暗查的权力。” 殿上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反对。 明王跪在地上,心头暗恨。 他以为季尚书多有骨气呢,没想到这就蔫了。 “龙卫阁以后全权听长公主调度,长公主查案期间,但有需要,各官员必须无条件配合长公主,否则视为抗旨。” “臣等谨遵皇上旨意!” “既然无人反对,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萧晏宸语气淡淡,“薛胜。” 薛胜躬身:“奴才在。” “稍后拟旨,封祁凰为摄政长公主,有监国摄政、先斩后奏之权。” “奴才遵旨。” 萧祁凰躬身:“谢皇兄。臣妹领旨。” 萧晏宸目光微转,安静等了一阵,见无人抗议,才淡漠道:“诸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众臣战战兢兢起身,列队站好。 队列之中有人脸色发白,有人惊出一身冷汗,有人眉头微锁,猜测着皇上让长公主掌大权的心思。 难不成真如私底下传的那般,皇上有传位给长公主的想法? “皇兄。”萧祁凰拱手,“臣妹此番从雍国回来,途径云城时,被云城韩家家主韩锦程当成寻常女子强抢入府。臣妹将计就计,查出韩锦程以生病冲喜为由,纳十二三岁少女为妾,一次选八人,此次臣妹撞上的是第三次,因韩锦程被祁渊捉拿而作罢,及时挽救了那八个少女命运。” “在云城韩家宅子里,臣妹用了些手段,从韩锦程口中问出那十六名少女的去向,才发现她们根本不是给韩锦程做妾,而是被送到了中州府杏花阁。” 萧祁凰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朝中众大臣:“诸位嫉恶如仇的大人们,可知道杏花阁是什么地方?” 此言一出,众臣微微一愣。 监察御史陈大人面露狐疑之色:“听名字,难道是一处文人们附庸风雅之地?” 萧祁凰没说话,沉默地扫视着文武百官。 有人表情不解,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露心虚之色,有人惶恐到脸色发白。 众生百态的缩影,此时就展现在眼前。 萧祁凰不动声色地把诸位大臣的表情尽收眼底,须臾,转头看向皇帝:“皇兄,杏花阁是一处特殊的青楼。” “什么?”陈御史一惊,随即面露愤慨之色,“韩锦程竟然把这些十二三岁的少女送去勾栏之地?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把无辜少女送去那种腌臜之地?简直丧尽天良,毫无人性!” 礼部尚书表情难看:“韩锦程身为云城韩家家主,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韩家应该不缺钱吧?如果是为了挣钱,这般手段反而太过冒险,而且相较于昨日查抄苏尚书府邸的结果,送几个少女去青楼,远远没有利用职权贪污来钱快。” 萧晏宸坐在龙椅上,单手支额看着殿上群臣,目光幽沉,让人心悸。 “臣以为韩锦程以纳妾为名,把这些少女大老远送到中州府,应该另有目的。”朝中最嫉恶如仇的方御史高声说道,并直接出列跪下,“皇上,韩锦程背后的目的需要彻查,但仅仅把无辜少女送进青楼这一行为,就足以被凌迟处死!” 第132章 有备而来? 萧祁凰等大臣们都说完了,才再次开口:“韩锦程把少女送到杏花阁,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掌控一部分朝臣和地方官员。” 什么? 群臣齐齐大惊:“这……这是什么意思?” 萧祁凰微微侧身,看向站在朝堂上的大臣,声音冷冽:“意思就是你们当中有一部分人去过杏花阁,或者收过杏花阁送来的少女,并且心甘情愿受杏花阁幕后主子的胁迫,成为跟他站在了一条船上的人。” 说罢,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小册子,举高在众人眼前:“这是我目前得知的,牵涉其中的官员名单,都是从韩锦程口中问出来的。” 顿了顿,“当然,这不是全部,因为还有一部分人是韩锦程也不知道的。” 她转头看向萧晏宸:“请皇兄过目。” 御前太监接过折子,恭敬呈给了皇帝。 大殿上安静得可怕。 群臣中有人悄悄抬手抹去额头冷汗。 萧晏宸垂眸看完名册,表情渐冷,一双幽深难测的眸子缓缓扫过大殿,所有心虚之人不自觉地垂下眸子,不敢跟那双锐利的眸子对视。 “方才季尚书问我,为何要针对静王。”萧祁凰视线微转,看向气势已转弱的季尚书,“因为杏花阁的幕后主使就是静王。” 什么? 群臣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祁凰:“这……这不可能吧?” “静王一向淡泊名利,不争不抢,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长公主是不是弄错了?” “诸位大人真是天真到可爱。”萧祁凰嗤笑,“你们入朝多年,什么样的伪装没见过?还真相信淡漠名利、不争不抢那一套?” “苏尚书被抄家时,不也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冤枉?结果呢?” 大臣们面色青白交错,无言以对。 这个世道表里不一的人太多。 官场上善于伪装的人也太多,而皇族出身的皇子们,但凡有野心的,哪个不善于隐藏? 别说皇子了,就是朝中大臣,在皇上面前表现得忠心耿耿,大公无私,私底下哪个没一点见不得人的事? 何况他们打从心底里也不认为静王真的无欲无求,此时这番辩解被戳穿,就显得特别可笑。 “杏花阁一案,全权交由长公主调查。”萧晏宸沉声开口,“凡涉及到朝中官员,只要是长公主需要问话,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配合。” 群臣跪下:“臣等遵旨!” 萧晏宸道:“朝议继续。” “皇上。”礼部尚书出列,恭敬禀报,“礼部昨日收到一份文书,东襄国有意跟南诏联姻,他们的太子殿下想求娶南诏倾凰长公主,请陛下定夺此事。” 此言一出,朝堂再次安静下来。 萧祁凰眉梢微挑,还没说话,明王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东襄国想跟南诏联姻?这是好事啊!强强联手,岂不是——” “好在哪里?”萧祁凰转头看向明王,悠悠反问,“他们想联姻,为何不是嫁公主过来?难不成南诏国力渐衰,需要主动和亲才能保证江山稳固?” 明王顿时语塞:“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殿上有人疑惑:“东襄跟南诏关系一向不错,此次为何突然提出联姻?”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既然提出来了,我们就应该回应。”萧祁凰一句话堵住了大臣们的嘴,“请礼部回复他们,东襄若想联姻,让他们的太子殿下亲自来一趟南诏,两国君臣坐下来好好谈。” 东襄跟南诏关系一向不错。 大概是因为两国都挺富庶,一来社稷稳定,二来国力相当,无需通过开疆拓土来强大自己——当然,若东襄和南诏真要打起来,以南诏目前的实力,应该还会略胜一筹。 只是不管是谁,想要彻底吞并另外一国都不太可能。 因此这些年彼此一直维持着心照不宣的和睦,连联姻都是毫无必要。 所以东襄此番提出求娶长公主,太过突兀,选择的这个时机也太过巧合。 萧晏宸语气沉着:“就照长公主说得办。他们若想联姻,请太子亲自过来谈。” 礼部尚书应下:“是。” 散朝之后,萧祁凰没在宫里逗留。 她接下来要忙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静王一案,其他事情暂时还没打算插手。 出宫之际,她和祁渊在街上被人拦住。 昭京上城不可策马狂奔,萧祁凰骑马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因此前面出现两个人拦住她的坐骑时,她勒住缰绳的动作也并不慌乱。 两个身穿白色袍服的侍卫挡在马前,待她马匹停下,恭恭敬敬跪下,抱拳朝她行礼:“冒犯长公主,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萧祁凰看他们身上的穿着,就知道他们是国师府的人,这一代国师姬清尘脑子不太好使,府里所有人清一色白衣,而且是没有任何花纹的白衣,看起来就跟出殡一样。 国师府本来就冷冷清清。 府里下人如此穿着,进府一看,就跟去了灵堂一样。 不过这是姬清尘的喜好,谁也管不着。 萧祁凰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什么事?” “国师大人请长公主殿下到国师府一叙,有重要事情相商。” “本宫有要务在身,没空搭理他。” 两人跪在地上,重复道:“请长公主前往国师府一叙。” 祁渊策马上前,拔出腰间长剑,声音冷硬:“滚。” 两个白衣侍卫急速闪身退后,却还维持着跪立的姿势不变,可见身手利落。 “请长公主殿下到国师府一叙,国师大人有姬兰羽的消息禀报长公主。” “姬兰羽”三个字一出,空气微微凝滞。 萧祁凰顿时眯起眼:“原来是有备而来。” 第133章 国师意欲何为? 萧祁凰没再多言,带着祁渊前往国师府。 她想知道姬清尘在玩什么把戏。 国师府里来来往往的侍卫和丫鬟,清一色白衣丧葬风,入眼没别的颜色,只有纯白。 就连院子里种植的花树,都是偏白色的梨花和杏花——十月深秋的季节,只有国师府的梨花和杏花还能开得这么好。 可能是因为国师擅长奇门遁甲术。 领一个国师职责,朝中事务不需要他操心,平日里除了占卜国运和观测天象之外,没有其他事可做。 闲暇之余捣鼓一些奇门遁甲术,显得国师府越发高深莫测。 萧祁凰跟在引路的侍卫身后,往国师所在的主院走去。 抵达书房门外,侍卫恭敬禀报:“大人,长公主殿下来了。” 房里传来清冷的声音:“让长公主一个人进来。” 祁渊眉头微蹙,神色冷沉。 “无妨。”萧祁凰淡道,“我一个人进去。” 房门被推开,一股沉香味扑鼻而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整排巨大的檀木书架,书架上罗列着各种各样的书籍,萧祁凰转头看去,见一袭白袍色泽纯净的国师坐在窗前大雕椅里,阳光透窗而过,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圣洁犹如谪仙。 萧祁凰脚下停顿片刻。 南诏国师姬清尘,容貌气度跟他的名字一样,有种脱俗出尘的感觉,他的能力也配得上国师这个身份。 他的师父是南诏上一任国师,深得父皇信任,占卜预测很少出错,活到八十九岁寿终正寝。 姬清尘是老国师唯一关门弟子。 南诏以前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国师是为了国运而生,一代国师效忠一代皇帝,皇帝崩,国师寂。 历史上记载也确实如此。 父皇驾崩之后第三天,老国师寿终正寝。 新帝萧晏宸即位时年方二十,而新国师姬清尘年十八。 这一代的皇帝跟先帝有所不同。 他虽然相信国师占卜的大部分事实,但他对国师的倚重很少,登基六年,主动召见国师的次数只有两次。 一次是预测了他此生无子,萧晏宸信了,此后心无旁骛地准备禅位之事,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第二次国师占卜长公主此生容易被情所困,不适合做天子。 萧晏宸不置可否,禅位给萧祁凰的态度没有因这句话而改变,反而在萧祁凰说要去雍国解梦时,毫不反对地由着她去了。 自那之后,皇帝没再主动召见过国师。 萧晏宸骨子里有着自己的坚持,不会盲目相信命运。 所以回想这些日子姬清尘的态度,萧祁凰心里不由猜测,他是不是因为地位不再那么崇高而有了危机意识,所以才屡屡在皇帝面前谏言,试图通过占卜之术改变皇帝的决定? “请长公主关上房门。”清冷嗓音传来,姬清尘目光从书里抬起,转头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气真好。” 萧祁凰随手将房门带上,姿态闲适地望向姬清尘:“你怎么会知道姬兰羽?” 姬清尘没说话。 萧祁凰目光落在姬清尘脸上,眉眼忽然浮现深思:“国师姓姬,姬兰羽也姓姬……国师容貌清俊,姬兰羽也漂亮得世间难寻,你们是否有着什么血缘上的关系?”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萧祁凰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屏风,可地动山摇的感觉很快,转瞬即逝,等她回过神来,眼前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只是画面不一样了。 方才还是在沉香混合着松墨香的书房里,这会儿眼前却是一片桃花盛开,如火如荼。 几个粉衣少女坐在桃花树下,有人在抚琴,有人在吹箫,有人在烹茶,有人在画画。 萧祁凰知道这是姬清尘的把戏,面上不但未见惊慌,反而流露出几分嘲弄:“国师这是闲得发慌了,想在本宫面前卖弄你那点雕虫小技?只是区区一个障眼法,是打算困住谁?” 姬清尘宽大的袍袖一拂。 眼前像是刮起了一阵风,转瞬少女们又消失不见了。 杏花树下出现一个少年。 一个身着月牙白袍服的少年,精致如玉的脸,清贵如画的眉眼,修长纤细的身段……远远看去,就像画中走出来的少年,而不是现实中会存在的真人。 但萧祁凰知道,这个少年是真实存在的。 他是姬兰羽。 东襄十三皇子。 萧祁凰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少年。 他像是孑然一身,独自立于天地之间,那样孤寂而落寞,最重要的是,他转过头来时,嘴角溢出一抹血色,嘴唇泛青,俨然一副中了毒的样子。 萧祁凰微微眯眼。 “姬兰羽已经做了东襄太子,但他中了毒。”姬清尘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无悲无喜,波澜不惊,“他的宿命跟裴子琰似乎有些相似,只是一个先中毒后做太子,一个先做了太子后中毒……长公主殿下,你三年前为裴子琰去了雍国,如今不知道是否愿意为了姬兰羽,再去一趟东襄?” 萧祁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比起姬兰羽,本宫更想知道国师意欲何为。”她声音平静,透着刺骨的寒凉,“国师所做的这一切,无非就是想让本宫远离朝堂,放弃帝位,或者被迫放弃帝位。南诏的国师不是藏着掖着的鼠辈,不如直接说出你的目的。” 姬清尘沉默下来,半晌没有说话。 “江山的归属从不由国师决定,你没有这个权力。若非要干涉,那就是僭越。”萧祁凰声音淡漠,“本宫是否可以认为,国师对南诏已有异心,不再有资格坐在国师这个位子上?” “臣的国师之位是皇上亲封——” “皇上亲封的臣子多得去了,有意图不轨之人,照杀不误。”萧祁凰打断他的话,“难不成皇上提拔了谁,就要保他一辈子不死?” 姬清尘又沉默了须臾,才道:“姬兰羽——” “如果你想用姬兰羽威胁本宫,本宫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打错了如意算盘。”萧祁凰忽然转身,抬手朝着虚空的方向一拍,“砰!” 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骤然响起了门板轰然倒塌的巨响。 站在书房外的祁渊下意识地上前:“殿下。” 萧祁凰嘴角微扬,转头看向坐在窗前的姬清尘,嘲弄地开口:“国师大人,你的书房门板质量似乎不太好,本宫会出钱替你修补一下。另外,奇门之术修炼得也不到家,还需要多下一番功夫。” 第134章 是你搞的鬼? 姬清尘好一阵没说话。 门板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少了一扇门的书房顿时失去了几分庄重和威严,看着有些滑稽。 祁渊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姬清尘起身走了过来,看着萧祁凰:“长公主可知道,你的梦境是怎么回事?” 萧祁凰皱眉:“是你搞的鬼?” 姬清尘眼神微垂,沉默片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国师为了国运而生,先师收我为弟子,我就只能忠于南诏,不会心存异心。” 萧祁凰挑眉,看着他跟往日截然不同的态度:“那你就是纯粹想跟本宫作对。” “……并不是。”姬清尘否认,随即语气淡漠道,“臣并非要跟长公主作对,而是为了——” 萧祁凰淡问:“姬兰羽真的中了毒?” 姬清尘一卡,语调不辨喜怒:“殿下很关心他?” “你既然用他来威胁我,就应该知道,本宫对他确实有几分关心。”萧祁凰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否则你何必多此一举?” 姬清尘抿了抿唇,沉默片刻:“他死不了。” 萧祁凰转头往外走去,踩着倒塌在地的门板,头也不回地离开国师府。 祁渊转身跟了上去。 姬清尘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眼神里有晦暗不明的色泽翻涌。 离开南诏这三年,她似乎并非完全是为了裴子琰。 放眼南诏,能破解他奇门遁甲术的人不超过三个人,萧祁凰这么一个皇族长公主,三年前离开南诏时不过十六岁,芳龄正佳,而今不足二十,就轻而易举破解了不说,还认为他的奇门遁甲是雕虫小技。 “大人。”一名护卫上前,迟疑地看着倒地的门板,“这……” 姬清尘眉眼一冷,恢复淡漠高冷的模样:“何事?” “城里来了两个人,是生面孔,自称有重要的情报要跟大人禀报。” 姬清尘眉眼浮现寒意:“什么人都能见本国师?” “属下知错。”护卫低头,惶恐地开口,“但是那两个人提到了长公主,说知道长公主的阴谋。” 姬清尘眯眼,眼底寒光微闪:“带他们过来。” “是。” 不大一会儿,两个素衣打扮的男子被带进国师府,容貌没什么特别,中等身材,穿短打衣衫,年纪三十多岁,扔到人群里过目即忘的那种。 只是眼神里偶尔闪现的精光,证明了他们非普通人的身份。 两人被带到国师府书房外。 一路走来,两人心里忍不住嘀咕,南诏国师府的气氛真是诡异,来来往往的下人全都是一身白色。 身份崇高的国师住这里,就一点也不忌讳? 他们来到南诏皇城已有五六天,小心翼翼待在人群里,苦思冥想着见到南诏皇帝的机会,但这无疑难如登天。 而且他们听到的传闻是,皇帝很宠爱萧祁凰这个妹妹。 如果他们贸然去皇上面前揭露萧祁凰的野心,皇帝一怒之下只怕会杀了他们,而且他们很难见到皇帝的面。 所以只能另想办法。 打听了四天,终于打听到国师跟长公主不和。 南诏长公主回来之后,朝中有不少人对她不满,但长公主底气太足,有皇帝和太后护着,短短几天之内,居然把皇族王爷都弄进了牢里。 所有跟她作对的人,都受到了惩罚。 唯有国师安然无恙。 所以他们决定从国师府入手。 如果继续让她这么嚣张跋扈下去,她很快就会用雷霆手段在朝中站稳脚跟,到时候就更不好对付她了。 他们还打听到太子殿下被困在了祁大将军的府里。 他们想潜进将军府救出太子,但发现很难,将军府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奢华,也不像亲王府和国公府那么大,甚至里面守卫也不是很多,但都是高手,潜进去却难如登天。 他们担心耽搁时间太久会误事,思来想去,只能从这位国师入手。 见到国师的面,两人面面相觑。 南诏国师是要选美吗? 这么年轻清冷的男子,竟然是精通占卜预测的国师? 姬清尘负手而立,冷眼看着眼前这两个眼神乱晃的男人,声音漠然:“你们要见本国师?” 两人连连点头,并施礼道:“见过国师大人。” “什么事?” 两人转头看了一圈,见有护卫在,不由开口:“请国师大人屏退左右。” “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两人对视一眼,像是有些迟疑。 其中一人上前两步,压低声音,以一种邀功的口吻说道:“国师大人,长公主有自立为帝的野心。” 姬清尘表情微顿,眼睛眯了眯:“你说什么?” “长公主有自立为帝的野心。”他重复一遍,“祁大将军早就投靠了长公主,他们想在边关自立为帝。” 姬清尘:“……” 探子怕他不信,低声道:“国师大人,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姬清尘敛眸,语气淡漠:“你们是雍国人?” 两个探子一僵。 “奉旨而来?” “……” 姬清尘眼底渗出寒意,正想转身走进书房,一垂眼看见躺在地上的门板,表情微顿,随即他脚下一转,往内院而去:“杀了。” 空气中响起“嗖”的破风声。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两个白衣高手现身,杀气腾腾地朝他们袭来。 两人狼狈之下急速躲闪,边打边朝着国师离开的方向喊道:“长公主得了雍国边关三座城池,就是为了占地为王,他们要在那里招兵买马——呃!” 寒光如流星一闪。 两个人同时僵住,瞳孔睁大,脖子上出现同一条细如发丝的血痕,慢慢地渗出血,随即仰面栽倒在地上。 萧祁凰不知道国师府发生的这一出。 不过近日来皇城有可疑探子出现一事,祁渊早就留意到了,原以为雍国会派来什么深不可测的高手,没想到却是两个无头苍蝇,在皇城里来来回回溜达几天,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以至于她都懒得出手对付他们。 至于这两个探子去国师府一事。 她是第二天才知道。 并且还知道那两人已经死在了国师府,她心里不由纳闷,姬清尘的行为实在古怪,让人不解。 若说他有异心,她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毕竟历代国师的弟子都要经过考察,而且唯有心无旁骛之人,才能学好国师该具备的技能。 若姬清尘真有异心,老国师那一关他都过不了。 他这几天所有的行为看下来,只有一个目的——他纯粹就是不想让萧祁凰做皇帝。 第135章 云骁然,好久不见 雍国的探子不值一提。 但两个探子死在国师府,却并非一点动静都没有。 已经顺利进入昭京的云骁然,此时穿着一身不太起眼的青衣,住在昭京某个不太起眼的客栈里,等了半天,才等到一个手下匆匆而来:“公子,那两个探子被处置了。” 云骁然倏地握紧双手,面色苍白。 他奉旨来南诏戴罪立功,一路上被人盯梢,几次乔装打扮才顺利进入昭京,可进了城才发现毫无着手之处。 那两个探子比他先到三天,想来已经打听到一些消息,云骁然暗中留意着他们,一来担心他们被人盯上,二来也想看看他们能不能顺利取得跟国师的合作,所以才一直没有联系他们。 没想到两人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带来的人本就不多,路上折了几个,跟着他进城的只剩下三个人,几乎举步维艰。 这两个探子没了,证明跟南诏国师合作的希望已经断绝,并且连消息都闭塞了。 云骁然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眉心沉郁。 “公子。”手下压低声音,“南诏静王被关押了起来,但明王还是自由身,且野心勃勃,如果我们跟他合作……” 云骁然眉心微拧。 这个明王跟萧倾雪……不,应该叫萧祁凰,他们兄妹不和,主要原因在于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并且萧祁凰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当今太后的亲女儿。 云骁然乔装打扮,一路隐姓埋名来到南诏,因为处处需要隐藏身份,路上诸多不便,导致他来到昭京之后,打探出来的消息寥寥无几。 暂时他只知道萧祁凰被封为摄政长公主,拥有参与朝政的权力——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有点不可思议的。 当然,云骁然打死都不会想到,当今皇帝有传位给妹妹的想法,如果他消息真有这么灵通,他就会意识到所谓的挑拨离间毫无意义,不管跟明王合作还是跟国师合作,都注定是一个失败的结果。 他只知道自己眼下有一个任务,就是必须让皇帝知道萧祁凰的野心,让他们兄妹反目,并因此释放雍国太子殿下。 云骁然这般想着,走到简陋的书案前,打算写一封信悄悄送给明王,然而他刚提起笔,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一个黑衣轻甲精锐站在门外,冷冷看着云骁然。 他的身后还跟着四个亲兵。 云骁然脸色刷白,不自觉地站起身:“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当先的轻甲黑衣精锐一挥手:“拿下!”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们公子!” “我犯了何事,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我——” 噗呲一声。 长剑穿胸,两个护卫栽倒在地。 云骁然转头看去,面上血色尽褪。 两个亲兵一左一右钳制住他肩膀,粗暴地把他往外拖去。 云骁然的挣扎无济于事。 他很快被人带到了长公主府。 萧祁凰躺在庭院摇椅上,眯着眼晒太阳。 深秋寒冷,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暖洋洋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 椅子旁摆着一张茶案,案上香茶、蜜饯和点心俱全。 云骁然被人推到庭院里,一脚踢跪在青石板上,膝盖落地响起“咚”的一声响,惊醒了昏睡中的萧祁凰。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的男子,眉梢微挑,嘴角忍不住扬起:“云少将军,好久不见。” 云骁然咬着牙,想从地上站起身。 然而膝盖刚离开地面,尚未站直,身后一只脚狠狠踹到他腿上。 砰! 他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云少将军不是应该在雍国的刑部大牢里吗?”萧祁凰好奇,“这是越狱了,还是被释放了?” 云骁然缓缓抬起头,一张脸疼得煞白。 他看着萧祁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雍国长公主隐姓埋名去雍国,纡尊降贵做一个医女,不觉得太委屈了吗?” 萧祁凰重新躺回椅子上,语调疏懒:“本宫是做一个医女,还是做长公主,都是本宫的自由,不像你,从少将军成为阶下囚,是被迫。” 云骁然攥紧双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上次见面时是夏季,他还是雍国少将军,她是晋王妃,并且即将成为太子侧妃,所有人都看不起她。 原以为雪瑶成为太子妃之后,云家从此就是皇亲国戚,一跃成为雍国最显赫的门庭。 可世事难料。 谁也没想到萧倾雪居然是南诏长公主。 而云家转瞬成了阶下囚。 云骁然想到还在大牢里的母亲和妹妹,想到皇帝让他戴罪立功的旨意,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处境,一颗心缓缓沉入谷底。 “放心,本宫不会对你如何。”萧祁凰嗓音散漫,“本宫昨日接到情报,你的父亲率领麾下兵马,已经直奔雍国京城而去,你们的皇帝陛下这会儿应该已经心急如焚,急着跟你父亲谈判了。云少将军有没有觉得,皇位近在咫尺,你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云骁然一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父皇率兵攻向京城? 他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对,他这一路赶来,小心翼翼隐匿着踪迹,生怕被人发现身份遭来杀机,又哪敢大张旗鼓地打探雍国的消息? 没想到…… 云骁然四肢发冷。 皇位当真近在咫尺吗? 纵然他利欲熏心,也知道父亲率兵攻打京城不是必胜之仗,反而会惹怒皇上,倾整个雍国兵力抵挡云家军的侵袭。 不出两个月,雍国就会陷入一片内乱。 若是各地势力纷纷揭竿而起,想要自立为帝,雍国顷刻间就会陷入战火连天的混乱…… 第136章 雍国内乱 云骁然缓缓抬头,看向萧祁凰的眼中迸射出震惊和怒火:“雍国内乱是你想要的结果对不对?萧祁凰,你真是好狠的手段——” 啪! 坚硬的剑鞘破风而来,狠狠抽上他的背部,像是携裹着雷霆万钧之力。 云骁然脸色刷白,整个人毫无预警地扑倒在地上,后背被抽到的地方迅速肿胀,剧痛让他脑子晕眩了好半晌。 他死死咬紧了牙关,才没让惨叫声出口,可额头极速渗出的冷汗已述说了他的痛苦。 “带下去关起来吧。”萧祁凰淡道,“不必用他用刑,也不必过于苛待,留着他的命,以后说不准还有用。” 祁渊抬手示意。 两个亲兵走过来。 云骁然抬起冷汗涔涔的脸,迷蒙着一双眼,充满怨恨地看向萧祁凰:“太子殿下在哪里?我要见他。” 萧祁凰眉梢微挑,大发慈悲地说道:“既然如此,就把他跟裴子琰关在一起。” 两名亲兵领命,把云骁然带了下去。 萧祁凰抬头望了望天。 还有两个月就到年关了,她已预感到,接下来的两个月一定会很忙,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也好。 早点忙完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说不定还来得及好好过个年。 “雍国皇帝派云骁然来了南诏,派武王去了东襄,如今云骁然离间失败,只剩一个武王。”萧祁凰站起身,漫不经心地开口,“他跟东襄应该已谈出了结果。” 祁渊点头,正要回话。 萧祁凰却接着说道:“不过没关系,东襄目前尚在掌控之中,不足为虑。” 祁渊神色微怔,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她在国师府提到的姬兰羽。 他近期刚得到情报,东襄老皇帝病危,被立为储君的是十三皇子姬兰羽,皇帝一旦驾崩,新帝就会顺势即位。 但是姬兰羽中了毒。 东襄朝中局势比起正在内战的雍国,混乱程度不遑多让。 祁渊不关心他国内政,可他突然很想知道,殿下跟姬兰羽是什么关系?她怎么会认识姬兰羽? 姬清尘提起姬兰羽,目的是什么? 接下来几天,萧祁凰每天两点一线,穿梭于龙卫阁和长公主府之间,审问着刑部尚书和静王。 十月十六,长公主府管家拿了份帖子过来,禀报道:“启禀殿下,武安侯府一早送来了帖子,说是请明月姑娘明日去侯府赏花。” 明月眉头一皱,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穆流枫到现在还没死心? “我没空。”她冷道,“这个季节办赏花宴?他是有病吗?” 管家沉默片刻,看向萧祁凰:“侯府差人送帖子的时候,托我带了句话,说穆侯爷已经在议亲了,以后不会再缠着明月姑娘。” 萧祁凰心头生出一股怪异之感。 姜明月冷冷一笑:“他成不成亲与我何干?只是不知哪家姑娘这般倒霉,被他这个没品的东西看上了。” 管家把话带到之后,见长公主没什么吩咐,很快告退离开。 萧祁凰眉眼淡漠:“穆流枫那个外室肚子应该不小了。” 姜明月脸色不太好看。 每次提到这两个贱人,她就很难有好心情。 “算算日子,姜衔月肚子确实不小了。”她皱眉,“穆流枫应该是急于娶一个正妻,然后再把姜衔月带回府……只是暂时还没听说他相看的是哪个女子。” 如果那个女子无法拒绝,那最好是个泼辣性子,搅得侯府不得安宁才好。 明月不想让穆流枫影响到自己心情,所以懒得去想他们家那一摊烂事。 只是此时她们都没有想到,穆流枫为达目的,能不择手段到什么地步。 气候越来越冷,从深秋进入了初冬。 十一月的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雍国彻底大乱的情报如雪片般飞向各国,南诏接到的情报最多。 裴子琰离开之后,睿王成了最有希望的下一任储君,然而储位还没立下,云宝成攻破旭阳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城,皇帝大惊失色:“攻破了旭阳?” “回皇上,康州、安崖和平宁都没能拦住云宝成,丞相大人已经被云宝成手下的人乱刀砍死!”定国公站在殿上,一身狼狈,身上血迹斑斑,“臣在护卫拼死保护下,才能赶回京城报信,可云宝成的大军势如破竹,正往京城而来,请皇上早做应对!” 大臣们纷纷色变:“云宝成这是真的要造反不成?” “谋逆犯上者,人人得而诛之!” “看来南诏使臣说的没错,云宝成确实狼子野心!” 皇帝脸色铁青,一时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定国公,朕命你即刻挂帅,调京畿、辅都六万兵马,抵御云宝成,若能取下云宝成的头颅,朕……朕封你做异姓王!” 定国公一怔。 他虽然伤了一条腿,走路有点跛脚,但领兵没有问题,舞刀弄枪也没有问题,只是…… “皇上三思啊!”朝中有大臣跪了下来,“云将军能征善战,撕破脸只会让他更无所顾忌,当务之急应该安抚,求皇上三思!” “丁大人说得没错,皇上,眼下不宜跟云大将军撕破脸!” “住口!”皇帝勃然大怒,“云宝成无视圣旨,不听解释,朕还要继续纵容不成?!等他领兵打到京城,朕是不是应该把这张龙椅拱手让给他才行?” “皇上——” “来人,取虎符!”皇帝厉声命令,“命定国公挂帅出征,告诉云宝成,若他还要继续放肆,朕即刻杀了云家九族,一个都不会留!” 定国公跪下:“臣领旨。” 朝堂上瞬间人心惶惶。 谁也没料到内战会来得这么快。 定国公领旨整军出发,却无法阻止朝中大臣生出的不安,暗潮汹涌之下,已经有人悄悄收拾好行囊,计划着让家人乔装打扮,提前离开京城避风头去。 不管此次云宝成造反是因为云家被下狱,还是因为他本就野心勃勃,正好趁这个机会揭竿而起,都注定了最终的结果一定是你死我活。 两军交战——即便都是内战,也注定会伤亡惨重。 一旦云宝成大军攻进皇城,所有跟他不是一派的大臣,下场绝对凄惨无比。 所以提前离开才是上策。 然而皇帝显然更清楚人性。 定国公领兵出发之后,他在朝中下旨:“即日开始,城门戒严,朝中官员属眷不许离开一步,否则视为图谋不轨,定杀不饶!” 大臣们如坠冰窖。 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大殿之上。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云宝成大军兵临城下,皇城里尸横遍野的惨烈一幕。 朝中一片压抑,犹如山雨欲来。 雍国于十一月底,正式进入内战状态。 第137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十一月中旬,除了雍国的情报之外,昭京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瞬间成为权贵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武安侯穆流枫求娶姜明月无果之后,被皇上杖责十五,在家养伤的日子里安分得很,但他的婚事已经成为穆夫人的心头病,这些日子她隔三差五见这个夫人,见那个夫人,就是想为儿子说一门户当户对的亲事。 但结果都让人失望。 穆流枫三年前闹出那般辱没门风的事情,皇上下旨取消他跟姜明月的婚约,三年后他又因为姜明月一事被杖责,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武安已经失了圣心。 且穆流枫文不成武不就,以后难成大器,侯府注定要没落。 昭京达官贵胄之家,个个避之唯恐不及。门第太低的女子,穆夫人又看不上。 眼看着姜衔月肚子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在暗戳戳等着看笑话,谁也没想到,穆流枫的婚事居然成了。 昭京权贵们可能打死都没想到,穆流枫求娶的女子居然是国舅府的女儿——虽然是凤家年纪最小的庶女,但国舅府是太后母族,当今皇帝和长公主的亲舅舅家,就算是个庶女,也不知多少权贵公子争相求娶。 这个节骨眼上,她竟然要嫁给失了圣宠的武安侯,不得不说,惊掉了一众下巴。 这桩婚约一出,第一个坐不住的人就是太后,她勃然大怒,紧急召见女儿进宫,询问情况:“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嘉嘉会跟穆流枫扯上关系?这桩婚事是谁做的主?” 萧祁凰坐在她跟前,手执一盏茶:“母后先息怒。这桩婚事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消息是今天刚传出来的。” “你舅母脑子进水了吗?”太后脸色难看,“那穆流枫是个什么东西?嘉嘉就算不是她亲生女儿,也是堂堂国舅府的姑娘,她这是想把嘉嘉往火坑里推?” 堂堂国舅夫人就这么糊涂,不声不响给女儿弄了这么一桩婚事,是嫌日子过得太顺了是不是? 就算嘉嘉是个庶女,嫁出去也代表国舅府的脸面,以后的夫君就是国舅府的女婿。一旦跟武安侯府结了亲,凤家一向清贵的名声都要受到侯府拖累。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太后眉眼笼罩着一层阴霾,心情糟糕透顶。 她生气的不仅仅是一个侄女的婚事,而是这桩坏事带给凤家的影响。 “母后不必着急上火。”萧祁凰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已经让人去问明情况,不管穆流枫在打什么主意,儿臣都不会让他得逞。” 太后面色不虞:“嘉嘉虽然是凤家庶女,却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心性善良,知书达理,穆流枫若是敢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哀家饶不了他。” 顿了顿,她转头吩咐:“来人!” 大太监躬身上前:“太后娘娘。” 太后冷道:“即刻传国舅夫人进宫,哀家要见一见她。” “是。” 萧祁凰敛眸沉默着,目光落在手里的茶盏上,眉心微蹙:“我怀疑舅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穆流枫手上。” 太后一怔:“把柄?” 萧祁凰缓缓点头:“且不是一般的把柄。” 穆流枫因为明月一事惹了圣怒,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不仅仅是那点皮肉之痛,而是他跟明月之间再无可能。 穆家跟姜家联姻不成,他的外室又大着肚子进不了门,侯府如今地位一落千丈,哪怕还挂着个侯爵,却早已没了实权。 穆家在权贵之列,地位不是一般的尴尬。 他现在确实该着急了。 再加上他牵扯进杏花阁一案,说一句狗急跳墙也不为过。 萧祁凰搁下茶盏,起身道:“母后先消消火,儿臣这就出宫问明原因,绝不让嘉嘉表妹嫁进穆家这个火坑。” 太后点了点头:“尽快弄明白隐情,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萧祁凰应了下来,转身离开。 事出反常必有妖。 国舅府是太后母族,显赫至极,就算府中儿孙皆不成器,只要有太后在一天,就能保证他们的富贵。 何况凤家子孙压根算不得不成器。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没理由蹚穆家这摊浑水。 回到长公主府时,明月已经回来禀报了消息:“殿下,这桩婚事是国舅夫人跟穆夫人商谈的,已经定下了婚期,就是腊月初六。” 时间太赶了,像是生怕被人搅黄了一样。 萧祁凰微默:“有没有问明原因?” 明月迟疑片刻:“听说是穆府赏花宴上,嘉嘉姑娘落水,被穆流枫所救,而且是当着很多女子的面被救起来,当时嘉嘉姑娘冻得瑟瑟发抖,可能来不及看清救她的人是谁,两人靠得太近了一些,所以就……”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一点消息没露?” “穆家是昨天的赏花宴。”明月垂眸,“嘉嘉姑娘落水之后,很快被送回了凤家。国舅爷身份贵重,去赏花的几个姑娘不太敢瞎传,这件事就一直没露口风。” 萧祁凰声音淡漠:“事后国舅夫人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是。” “此事必有隐情。”萧祁凰望了望天色,声音清冷,“让于嬷嬷去凤国舅走一趟,本宫要见凤嘉宁。” 明月缓缓摇头:“凤家已经有了说辞,嘉嘉姑娘因前几天落水受了风寒,正卧床不起,国舅夫人给她请了大夫,这几天一直在喝药呢。” 萧祁凰冷笑连连:“冬日里气候本就寒凉,女孩子怕冷,恨不得穿得越厚越好,怎么会往湖边去吹风?又怎么会那么巧就落了水?这件事若说没有猫腻,就是把人都当成了傻子!” 说罢,她起身往外走去:“备马!本宫亲自去一趟国舅府。” 第138章 你真是糊涂! 当今凤国舅,是太后亲哥哥。 凤家当年武将起家,凤家老将军——也就是太后和凤国舅的祖父,是开国先祖最信任的将军,得封护国公。 护国公战功赫赫,半生征战沙场,打下了南诏半壁江山。 只可惜凤家几个儿子全部战死,最小的儿子战死沙场时才十七岁,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长子膝下也只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凤家满门只剩下老夫人、两个女儿和长媳,以及这个三岁的孙女,满门妇孺。 这两个女儿其中一人就是太后的母亲,凤家长女。 凤家男丁战死,为了凤家后继有人,凤家长女没有出嫁,而是留在家里招了婿,生下当今凤国舅和太后娘娘。 所以太后这一代,凤家没有庶子庶女,人口简单。 太宗皇帝感念凤家一门忠烈,把凤家女儿赐婚给了自己的儿子,做了太子妃,后来成为皇后,再成为太后。 而凤国舅则娶了当时的户部侍郎宋翦之女宋蕙。 因为凤家男丁凋零,急需开枝散叶,所以凤国舅除了宋蕙这个正妻之外,另外又纳了两房妾室。 如今凤国舅有子女共七个。 原配嫡子两个,庶子两个,嫡女一人,庶女两人。 十年前,宋侍郎病逝,宋氏一门失去了支撑,留下两个不擅长读书的儿子。 而宋蕙自从嫁给凤国舅之后,当家主母做得还算通情达理,孝顺婆母,不会苛待庶子庶女,两个庶子的饮食起居和嫡子一样,该读书的读书,该习武的习武,庶女出嫁规格跟嫡女亦无区别。 她父亲去世之后,她在凤家更加贤惠,几乎挑不出错处,这些年操持内宅,一个个完成了子女的终身大事。 如今只剩下一个最小的庶女凤嘉宁还没出嫁,谁也没想到,她会把这个女儿嫁给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武安侯。 萧祁凰抵达国舅府时,凤国舅和宋氏正在吵架,吵得几乎不可开交。 “你简直就是个蠢货!”凤国舅气得口不择言,唾沫星子乱飞,“那穆流枫是个什么东西?你巴巴带着女儿去参加什么赏花宴,害得嘉宁落水生病不说,还要嫁给那个品行低劣的混账!你是要把凤家多年忠烈之名毁于一旦!” 宋夫人眼眶发红:“我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个屁!”凤国舅怒吼,“那穆流枫是个什么货色,你不知道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上赶着凑人头,是不是觉得凤家这几年日子过得太顺了?!你那个不成器的侄子自己做错事,就该承担后果,而不是拖凤家下水!我告诉你——” “国舅爷。”房门外响起催促声,“甄公公正在前厅等着呢,太后娘娘召见,可耽误不得啊。” 凤国舅声音一卡,冷冷说道:“凤家一门忠烈,名声不容玷污,跟穆流枫的婚事我绝不会同意,就算让嘉宁常伴青灯古佛,我也绝不会让她嫁到穆家去。” 说罢,冷冷拂袖而去。 凤夫人眼眶发红,独自站了片刻,走到镜子前,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深深吸了口气,把表情调整好,才转身往外走去。 萧祁凰骑马抵达风国舅府大门外,正好遇上出府的国舅夫人,双方见面,国舅夫人一怔,随即屈膝行礼:“臣妇参见摄政长公主。” “舅母不必多礼。”萧祁凰翻身下马,平静地看着国舅夫人,“舅母这是要进宫?” 国舅夫人大抵猜到了她来的意图,目光微垂,轻轻点头:“太后娘娘召见。” 萧祁凰淡道:“甄公公,本宫要跟舅母谈谈,太后那边稍等片刻。” 说罢,径自抬脚往国舅府大门走去。 甄公公点头:“是。” 国舅夫人心头一沉,不得不转身回府。 国舅府下人行礼的行礼,去书房通知国舅的通知国舅,等到萧祁凰被引到内厅坐下喝茶时,凤国舅匆匆赶了过来,恭敬地朝萧祁凰行礼:“臣参见摄政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舅舅免礼。”萧祁凰在主位坐了下来,“本宫今天过来是为了何事,舅舅、舅母应该都清楚,我不想多言。” 她看着凤国舅沉冷的表情,以及国舅夫人苍白的脸色,淡道:“说吧,什么原因?” 凤国舅在一旁坐了下来。 国舅夫人低着头,还想搪塞:“嘉宁不慎落水,恰好被武安侯所救,一来有救命之恩,二来男女授受不亲,众目睽睽之下,不成亲没办法交代。” 萧祁凰嘴角微扬,看向凤国舅:“舅舅,事实当真如此?” 凤国舅脸色难看,低着头不说话。 “本宫既然亲自走这一趟,必然是要弄清楚真相的。”萧祁凰端起茶盏,敛眸轻啜一口,“若舅母不愿意说出实情,本宫只能派人去查。这个节骨眼上,你们要蹚穆家的浑水,应该不是脑子不清醒,大抵是有把柄落在穆流枫手里?” 国舅夫人面色越发苍白。 “不是国舅府做错事,就是宋家有人做错了事,想要查清真相并不难。”萧祁凰放下茶盏,漫不经心一笑,笑意却透着几分寒凉,“只是当证据确凿时,只怕连补救的机会都没了。” 国舅夫人面上浮现惶恐之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长公主殿下,臣妇知错,臣妇知错了!” 萧祁凰面色微敛:“舅母说吧。” “是臣妇的侄子……”国舅夫人痛苦地开口,“他被穆流枫算计了。” 萧祁凰皱眉:“如何算计的?” “臣妇的侄子惟安风流好色,时常流连花丛,不知何时跟穆流枫结识上了,今年夏天,穆流枫送给他一个美人……” 国舅夫人声音哽咽,既有对侄子不成器的痛心,又有对自己的悔恨自责,“惟安原本以为穆流枫是想通过他巴结国舅府,沾沾自喜地把美人留了下来,收作妾室,却不知是给自己埋下了隐患。” “这个月初,穆夫人找到臣妇,想让穆流枫跟嘉宁结亲,臣妇觉得她在异想天开,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建议,没想到她却说……她说武安侯送给臣妾侄子的那个美人年方十四,若是在以前,臣妇兴许也没这么害怕,可近日……近日长公主殿下在查的杏花阁一案……” 第139章 舅母实在是蠢 杏花阁一案虽然对外隐瞒,但朝中哪个大臣不知道听不到风声?何况连静王都被打入龙卫阁,但凡涉及其中的人,谁心里没点危机意识? 有了危机意识,就意味着消息的泄露。 武安侯就是其中之一。 他为了达到目的,在国舅夫人面前添油加醋,蓄意恐吓,想吓到国舅夫人并不难。 凤国舅清楚这一点。 武安侯即便没上朝,对这件事也知之甚深,毕竟他自己就牵涉其中,自然要更关心进展——早在静王被打入龙卫阁之后,他可能就开始思索自保之道了。 萧祁凰听完之后,淡道:“舅母实在愚蠢。” 国舅夫人面露惶然无助之色:“臣妇……臣妇父亲早逝,两个兄长不成器,这些年臣妇一直接济他们,希望侄子能认真读书,出人头地,可是他们……惟清还好些,至少读书用功,不会沾花惹草,惟安根本就是个败家子,臣妇没想到他会捅下这么大的篓子……” “舅母先起身吧。”萧祁凰语气淡淡,“本宫可以理解你担心侄子的心情,也知道家里养出一个败家子的无奈和痛心,但嘉宁是无辜的,她不该成为你维护侄子的棋子,国舅府多年忠烈之名,也容不得任何人玷污。” 国舅夫人无地自容:“臣妇该死。” 萧祁凰站起身:“带我去见见嘉嘉。” “是。”凤国舅抬手,“长公主请。” 国舅夫人低头跟在身后。 抵达凤嘉宁的院子,远远就听到一声声咳嗽传来,几乎咳得撕心裂肺。 凤国舅眉头皱紧,恶狠狠地看了宋氏一眼:“看你干的好事。” 国舅夫人脸色白了白,不敢说话。 萧祁凰进屋,屋子里伺候的丫鬟转过头来,看见国舅和夫人一起簇拥着萧祁凰进来,尚来不及多想,就慌忙跪了下来。 凤国舅问道:“三小姐怎么样了?” “刚喝了药。” 萧祁凰转过屏风,看到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的凤嘉宁,绵延不绝的咳嗽让她脸色涨红,眼眶泛着水汽,看起来一副虚弱又楚楚可怜的样子。 “嘉嘉。” 凤嘉宁一怔,急促抬头看去,下一瞬,她慌忙从床上起身:“长……长公主殿下……咳咳咳咳咳……” “别动。”萧祁凰伸手按住她,并在床沿坐了下来,“咳得很厉害?” 凤嘉宁没说话,只是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父亲和母亲,心头不安,不知该如何回答长公主的问题。 “长公主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凤国舅淡道,“不必隐瞒。” 凤嘉宁点了点头,喉咙一阵发痒,她以帕子掩嘴,发出一阵剧烈的闷咳。 萧祁凰握着她的手腕,指尖搭在她腕间。 原本只是想号个脉,确定她病情的严重程度,然而随着时间过去,萧祁凰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眉眼像是笼罩着一层寒霜。 她转头看向国舅夫人,声音刺骨:“嘉嘉的药是谁开的?” 国舅夫人意识到不妙,心头一沉:“武安侯府老夫人说,嘉嘉在侯府落水,是他们理亏,所以汤药都是他们请的大夫给开的,药钱也是他们给的……” “简直糊涂!”萧祁凰声音冷如寒霜,“把嘉嘉服的药拿过来。” 国舅夫人看向丫鬟。 丫鬟脸色大变,六神无主地开口:“没……没了,今天的药小姐已经服下去了……” “嘉嘉的药里加了麝香,虽然不多,但长期服用,会直接导致以后无法孕育子嗣。”萧祁凰站起身,“取纸笔来。” 凤国舅脸色骤变,赶紧吩咐下人笔墨伺候。 凤嘉宁吓得脸色惨白,眼泪瞬间盈满眼眶:“我……我我,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女子若不能有孕,以后嫁了人,在夫家该如何立足? “别急。”萧祁凰意识到自己太过疾言厉色,放缓语气,温声安抚她,“你才吃了三剂汤药,暂时影响不大。” 凤嘉宁松了口气,无力地靠在床头。 昨日落水的惊吓加上风寒导致的虚弱,以及方才心有余悸的恐惧,让她一时之间心力交瘁,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国舅夫人怔怔看着她。 她忽然意识到了武安侯府的卑鄙无耻,穆流枫急着接那个姜衔月进府,这会儿就算想娶嘉宁,也不是真心喜欢她,而是为了有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最好这个人选还能起到一个掣肘长公主的作用。 所以他们才千方百计选了嘉嘉。 可他不想让嘉嘉有孕……穆流枫那个畜生,居然不想让正妻有孕,他是想让嘉嘉嫁过去之后,替他们抚养那个外室生的贱种吗?! 简直卑劣无耻,丧心病狂! 国舅夫人满心悔恨懊悔,看着凤嘉宁,想道歉却拉不下脸,只能无地自容地杵在那里,既觉得对不起女儿,又担心娘家侄子的命运,一时彷徨无助。 萧祁凰写了方子,用随身携带的印章在药方上盖了长公主印,交给凤国舅:“派可靠之人去太医院取药,让他们把药煎好了拿回来给嘉嘉服用。” 凤国舅点头:“多谢长公主。” 萧祁凰走到床沿,看着凤嘉宁:“好好养病,别再多想,等病好了去长公主一趟,我跟你谈谈。” 凤嘉宁攥着被角,轻轻点头:“是。” 萧祁凰转身往外走去。 凤国舅和夫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出了凤嘉宁的小院,萧祁凰沿着回廊一路往前院走去:“祁渊,即刻调集人手,包围武安侯府,把穆家母子带去长公主府,本宫要好好审审他们。” “是。”祁渊领命而去。 萧祁凰转头:“明月。” “在。” “你去宋宅走一趟,把宋惟安和他那个妾室一并带去长公主,若是谁敢反抗……”她语气微顿,冷声道,“狠狠打一顿再说。” 明月领命:“是!” 国舅夫人跟在身后,听到她这番话,面色微变,却低头不敢吭声。 “太后还在宫里等着舅母呢。”萧祁凰偏头看她一眼,“舅母收拾一下,跟甄公公进宫去吧。” 第140章 母子如出一辙 国舅夫人忐忑不安地跟着甄公公进了宫。 萧祁凰回到长公主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冬天本就是昼短夜长,这么耽搁一会儿,午饭时间已过,眼看就到了傍晚,萧祁凰直接命人准备了晚膳。 武安侯府此时正一片兵荒马乱。 祁渊带人包围侯府,穆流枫被强硬带了出来,穆夫人挣扎着喊叫:“我们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抓我们?我要见圣上,我要见圣上!” 祁渊冷冷看了他们母子一眼,转身命令:“带去摄政长公主府。” 说罢,一甩缰绳策马离开。 穆夫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穆流枫除了占一个侯爵的身份之外,学识和武功比起父亲差得实在有点远,眼下除了靠爵位拿朝廷的一点俸禄之外,其他一无所有。 朝中没有实权,就意味着没有更多的收入来源,连护卫丫鬟都养不起太多,地位的降低意味着府里开销用度都要跟着降,否则就是坐吃山空。 说白一点,如今的武安侯府就算不是空壳子,也正在走下坡路,穆流枫当初若是遵循父亲的安排,跟荣阳侯府结了亲,没有间接气死姜夫人,两家都要比现在风光许多。 被带进长公主府,直达栖凰院。 萧祁凰正在屋子里用膳,直接命武安侯和他母亲在院子里跪候。 祁渊进屋禀报之后,被邀请坐下来吃饭:“让他们先在外面等着。” 祁渊应下。 “长公主殿下!”穆夫人被强迫跪在院子里,心里早已恐慌,却还是强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语气,高声喊道,“臣妇这些天什么都没做,只是替流枫说了一门亲事,臣妇犯了何事?长公主身份尊贵,位高权重,就能随意抓人吗?天下还有没有王法?求长公主给臣妇一个说法!” “臣妇的夫君虽然早死,可他是替南诏立过功的人!臣妇有诰命在身,他死了,他的功劳就能一笔勾销吗?长公主这么做,未免太让人寒心!” 院子里黑甲精锐左右林立,个个身姿凛然,目不斜视。 对穆夫人这番激烈言语,他们没有阻止,只是在穆夫人情绪激动之余想要站起身时,上前把她按跪在地上:“老实点。” 穆流枫脸色难看:“母亲什么都没做错,你们放开她!” 穆夫人被迫跪地,屈辱得眼眶发红。 想到丈夫在世时的风光显赫,各家追捧,再想到如今侯府的没落,以及这些日子为了给儿子说亲遇到的讥讽嘴脸,她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穆流枫正要安抚母亲别着急,忽然听到院外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去,下一瞬,脸色刷白。 率先走来的人是姜明月,她的身后跟着宋家败家子宋惟安和他的妾室。 宋惟安脸上还有淤青,嘴角渗出一点血迹,一看就是被暴力对待过。 如果此前他还抱着侥幸心理,只以为萧祁凰是为了阻止他娶凤嘉宁的妄想,那么此时他整个人已如坠冰窖。 “跪下!”姜明月一脚踢向宋惟安。 宋惟安一个踉跄,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地扑倒在地上,摔得狼狈又凄惨。 姜明月冷哼,抬脚往屋子里走去。 “明月!”穆夫人看见她,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急急起身想,“明月,流枫他后悔了,他喜欢你呀!明月,只要你愿意,我们穆家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姜明月脚步微顿,转过身,疾步走到穆夫人面前,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啪! 穆夫人被打得一懵,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你敢打我?姜明月,我是你的长辈——” “姜明月!”穆流枫脸色铁青,“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母亲是你的长辈——” 啪! 姜明月一巴掌甩过去,在穆流枫脸上也留下了一个鲜明的巴掌印。 跪在一旁的宋惟安被吓得像个鹌鹑似的,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你们母子二人真是如出一辙的贱。”姜明月冷冷看了一眼穆流枫,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她这辈子就没见过如此卑劣无耻之徒。 跨进门槛,明月整理好面上情绪,恭敬地开口:“殿下,宋惟安带过来了。” 萧祁凰对他们的争执无动于衷,吩咐道:“跟着本宫进宫出宫忙到现在,先吃饭吧。” 明月迟疑片刻:“这不合规矩……” “过几天还要出远门。”萧祁凰淡道,“偶尔可以把规矩放一放。” “是。” 明月确实饿了,转身去洗了手。 走到桌前坐下来时,侍女已经替她盛好了饭。 萧祁凰三人在屋子里用膳,外面院子里,穆夫人怔怔放下自己的手,感受着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忽然抬手朝儿子打去:“你这个逆子!都是你惹下的祸!” “如果不是你三年前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侯府怎么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你父亲一世英名和功劳,全部毁在了你这个混账的手里!流枫,你怎么对得起你父亲,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穆家列祖列宗?!” 穆流枫沉默低着头,脸色苍白,被她捶打也不吭声。 如果三年前他还死活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是因为他坚持真爱无错。 那么这会儿,他真真切切地后悔了。 不是后悔对不起姜明月,而不是不该在事情尚未落实之前就冲动退婚,他应该等荣阳侯接姜衔月母子进府认祖归宗之后,再去商议退婚之事。 他应该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宣布跟姜衔月的关系,而不是…… 若是确定姜衔月无法认祖归宗,他应该先娶了姜明月,以后再想办法把姜衔月接进府。 当初如果他能理智一点,别那么冲动,今天侯府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外面的混乱没有影响到屋子里三人的食欲。 尤其是姜明月。 听到穆夫人对儿子的抱怨和指责,她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忍不住把碗递给旁边站着的侍女:“再来一碗。” 萧祁凰看她一眼,放下筷子,还没说话,就见祁渊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她眉头微皱:“你可以继续吃,不用管我。” 祁渊垂眸:“臣也饱了。” 萧祁凰起身往外走去。 穆夫人还在怨怪着她的儿子,不住地抱怨他丢了父亲的脸。 萧祁凰淡道:“三年前穆流枫跟外室女勾搭在一起时,穆夫人可曾强硬地阻止过?” 穆夫人一怔,转头看向萧祁凰。 萧祁凰又问:“穆流枫去荣阳侯府退婚之时,穆夫人可曾用家法惩罚过这个不孝子?” 穆夫人脸色僵硬,无言以对:“臣……臣妇……” 第141章 先杖打二十 侍女抬了张椅子出来。 萧祁凰拂衣落座,声音平静:“凤嘉宁在侯府落水,是你们算计的吗?” 穆夫人脸色一变:“这是没有的事——” “她喝的汤药里加了麝香,也是你们的主意。”萧祁凰支着下巴,眉眼萦绕着一层寒凉色泽,“想娶凤家女,却又不想让凤家女生孩子,所以想毁了她的身子,让她彻底无法生育?” “这……这怎么可能?”侯夫人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否认,然后转头看向穆流枫,“流枫,你说话呀!这不是你做的对不对?你快告诉长公主呀,你没做过这样的事儿!” 穆流枫低垂着眸子,看不清眼底色泽:“臣不知道长公主在说什么。” “既然连这个问题都不知道,那看来也没什么好问的了。”萧祁凰淡道,“来,上点有用的。” 两个侍卫上前。 萧祁凰淡道:“杖二十,先给武安侯松松筋骨。” “是。” 两个侍卫把穆流枫拉到一旁,扒下他身上御寒的袄子和外袍,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长公主!”穆夫人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往儿子身上扑过去,一双眼却哀求似的看向萧祁凰,“长公主,流枫是无辜的啊!他不可能给凤家姑娘下麝香,这是不可能的!” 萧祁凰没说话,只是执一盏茶,沉默地看着,眉眼冷冽如霜。 侍卫手执棍棒,一下下砸到穆流枫身上,疼得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不大一会儿,他就疼得忍不住呻吟出声。 穆夫人想扑过去,可是肩膀被人死死拽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挨打,痛苦地哀求。 庭院里一片安静无声,只有棍棒落到身上的声音和穆夫人的哀嚎此起彼伏,相互呼应。 而宋家败家子宋惟安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看起来像是把头缩进龟壳里的乌龟。 时间静静流逝。 院子里气氛压抑,空气刺骨寒冷。 等二十杖打完,萧祁凰看着脸色惨白如纸的穆流枫:“本宫先告诉你们一件事,凤嘉宁不会嫁给你,就算他在侯府落了水,被你亲自救了上来,她也不会嫁。本宫反而会追究她落水的原因和汤药里的麝香——这是谋杀未遂。” 顿了顿,“另外,宋惟安。” 宋惟安正在瑟瑟发抖,冷不防听到长公主叫他的名字,整个人吓得一激灵,哆哆嗦嗦道:“在,草民……草民在……” 吃完饭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明月见状,眉梢一挑:“方才我奉长公主之命去宋家时,宋公子不是很威风吗?搬出国舅夫人压制我,怎么这会儿不把国舅夫人搬出来了?” 宋惟安砰砰磕头:“草民不敢!求长公主明察,草民该死!” 他倒是想仗着国舅夫人的势,天不怕地不怕,可姜明月太粗暴了,上来给他一顿痛打,还强行把他带来长公主府。 这会儿亲眼看见穆流枫挨了顿板子,他还敢说什么? 有侯爵在身的穆流枫都挨了打。 他这个没有功名的一介庶民敢跟长公主叫板? 不得不说,他虽然纨绔,但觉悟还挺高。 但有觉悟不意味着就能逃过一劫。 萧祁凰只看了一眼狼狈凄惨的穆流枫,很快抬手命令:“把宋惟安也拉过去打。” 宋惟安脸色一变:“长公主,长公主我错了,我错了,求长公主饶命!求长公主饶命……” “你错在何处?” “我……我我我……”宋惟安绞尽脑汁思索,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草民不该……不该仗着自己是国舅夫人的侄子,就对姜姑娘无礼,不该……不该风流好色,不该逛青楼一掷千金,不该……” “你这个妾室,从何而来?” 宋惟安一懵,转头看向跪在一旁的女子。 岑秀。 他似是终于明白了什么,惶恐地磕头:“这是武安侯给我的,草民该死,草民该死!草民不该收受武安侯送来的贿赂——” 萧祁凰道:“带下去打。” 宋惟安哀嚎着被拉到一旁,板子噼里啪啦朝他身上招呼,打得他惨叫连连,声嘶力竭地求饶。 姜明月听得直皱眉头。 萧祁凰敛眸喝了口茶,然后才看向武安侯:“穆流枫,你当初送妾室给宋惟安时,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以这个把柄拿捏国舅夫人?” 穆流枫低着头,脸上冷汗如雨。 “本宫最近在查中州杏花阁一案,你心知肚明朝中风声紧,任何一个牵扯其中的人都有可能被处置,所以你以此威胁国舅夫人,以为跟凤家结了亲,从此就高枕无忧?”萧祁凰面上浮现讥诮之色,“可惜本宫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是故意算计无辜少女,以她们做棋子控制朝中官员,还是无意间被人算计,本宫分得清楚。” “宋惟安风流好色,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这点毋庸置疑,此次收了你的妾室——姑且当成是收受贿赂,造成他的姑母被人拿捏,间接害凤嘉宁遭受一番苦楚,不但毁了名声,甚至连姻缘都差点被算计了进去,这件事他脱不了关系,所以该罚。” 说着,她偏头道:“祁渊。” “臣在。” “今日打一顿板子之后,给宋惟安十天时间养伤,伤好之后把他送去军营,期间他若是敢偷懒耍滑,让你手下的将领好好整治整治,别让他死了就成。” “是。” 宋惟安正被板子打得哇哇惨叫,根本没听到萧祁凰说了什么,直到萧祁凰抬手示意侍卫停手,侍卫才停下动作,退后两步。 萧祁凰没理会宋惟安,径自看着穆流枫:“现在言归正传。穆流枫,本宫知道你跟杏花阁一案脱不了关系,原本想过段时间再收拾你,可你既然上赶着找死,本宫只能成全你了。” 第142章 既知该死,何必求饶? 穆流枫听到这句话,眼底清晰浮现惊惧之色,他攥紧双手:“臣从未去过杏花阁——” “本宫有点纳闷。”萧祁凰面上浮现不解,“你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爷,静王费尽心机拉你下水干什么?你不如告诉本宫,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或者他想逼你替他做什么?” 穆流枫矢口否认。 “你可以否认。”萧祁凰不以为意地一笑,“对本宫来说,你的抗拒毫无意义,毕竟本宫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正好有个机会好好审讯逼供一下,只盼着你的骨气能硬一点,熬得久一点才好。” 说罢,挥挥手:“带去龙卫阁,大刑伺候。” “长公主!”穆夫人慌了,连滚带爬往萧祁凰这边爬过来,“长公主饶命!流枫他虽然混账,但万万不敢作奸犯科呀!” 她抬头看向姜明月:明月,你替流枫求求情,你们曾经是未婚夫妻啊,老侯爷在世时对你那么好,你真的忍心流枫去龙卫阁吗?明月,我求求你了!” 姜明月站在萧祁凰身侧,冷冷看着她:“希望侯夫人能明白,你儿子犯的是国法,莫说我只是一个令侍,根本无权替他求情,就算是长公主殿下,也是依法办事,侯夫人是想让长公主徇私包庇吗?” 长公主府侍卫很快把武安侯带走了。 穆夫人瘫软在地,脸色惨白,失魂落魄。 萧祁凰目光微转,看向那个妾室:“你过来。” 女子身姿羸弱,脸色苍白,战战兢兢跪爬着上前。 萧祁凰皱眉:“起身走过来。” 岑秀低低应了一声,惶恐不安地站起身,走到萧祁凰面前又跪下来。 萧祁凰语气淡淡:“你叫什么名字?” “岑……岑秀……” “祖籍何处?” 岑秀没见过如此阵仗,吓得魂不附体,声音抖若筛糠:“青……青州栖梧镇岑家村……” “你怎么会到昭京?” “是……是武安侯把民女带来了京城……” “你知道杏花阁吗?” 岑秀一怔,随即不安地摇头。 “没去过?” 岑秀小声道:“没。” “几岁了?” “十……十五。” 萧祁凰眉心微皱:“你是心甘情愿跟着宋惟安,还是被迫?” “武安侯说,民女……民女如果不听他的话,就杀了民女的家人。”岑秀低垂着头,声音因害怕而颤抖,瘦弱的身体缩成一团,“民女家里只有奶奶,母亲和……和一个弟弟……” 萧祁凰命掌事嬷嬷把岑秀带下去安置,然后吩咐祁渊:“安排两个人去青州一趟,把岑秀的家人查清楚。” “是。” 萧祁凰站起身:“侯夫人一并押进大牢,穆家查抄一遍。” “长公主!”穆夫人脸色剧变,“臣妇该死!求长公主饶命,求长公主饶命吧!” “既知该死,又何必求饶?”萧祁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冷冷,“本宫原本没打算这么快拿你们问罪,可你们母子总是在本宫视线里蹦跶,若龙卫阁塞不下,还有刑部大牢,少不了你们容身之处。” 穆夫人还想求饶,却被两个侍卫粗鲁地拖了下去。 眼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萧祁凰命祁渊点兵,带着人直接去了穆家。 大晚上查抄侯府,动静不小。 这个时辰朝中官员大多已经回家,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又传到了京城各官员的耳朵里,并准备好了明日一早的弹劾。 萧祁凰早有所料。 翌日早朝上,刚山呼过万岁万万岁之后,就有人开始弹劾长公主滥用私权。 “武安侯只是跟国舅府议了亲事,长公主就算看不惯,也不该把人抓了,还把侯府查抄了!” “老武安侯在世时,立下了赫赫战功,南召能有如今之强大,穆家有抹不去的功劳,长公主如此行为,就不担心寒了忠臣们的心?” “如果长公主仗着手握摄政大权,有祁将军从旁听令,就肆无忌惮地想查抄谁就查抄谁,以后朝堂上必然人心惶惶,大臣们若每天处在焦虑惶恐之中,还如何安心做事?” 萧祁凰走前一步,缓缓在第三级龙阶上站定,转头环顾着诸位大臣,一字一句,威压慑人:“第一,本宫手里确实握着摄政大权,但凡朝中有结党营私不轨之徒,本宫都可以先斩后奏。” “第二,武安侯把主意打到国舅府头上,这不是他的罪证,最多只能说他用心卑劣,但侯府邀请国舅府女儿去赏花,刻意制造凤嘉宁落水并出手救人,造成男女授受不亲、两府必须议亲这个结果,却是武安侯居心叵测,精心算计!” “长公主有什么证据——” “最歹毒的是,凤嘉宁因为落水受了风寒,正卧床不起,而武安侯为了接那个外室女进府,千方百计算计凤嘉宁做正妻,却想毁了凤嘉宁,不惜在送去凤家的汤药里加了麝香!” 什么? 殿上大臣闻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方才还叫嚣着弹劾长公主的官员脸色一僵:“这……长公主有证据吗?” “本宫亲自替凤嘉宁号脉,还不算证据?”萧祁凰冷道,“若朝中有哪位大臣不信本宫所言,稍后下了朝,大可以亲自去请一个你信得过的大夫,到凤家走一趟,自然清楚本宫说得是真是假!” 话音落下,殿上瞬间一片安静。 “当然,若武安侯只是做了这点害人之事,本宫杖打他一顿,取消两府婚约也就罢了,毕竟凤嘉宁的汤药发现得早,暂时没有造成太大的问题。” 萧祁凰冷笑一声:“真正让本宫不能忍的是,武安侯为了逼迫国舅夫人答应这桩婚事,竟然事先贿赂国舅夫人的侄子,给宋惟安送了一名据说没有超过十五岁的女子做了妾室。” “这个节骨眼上,朝中若有哪位大臣敢站出来,说自己不懂武安侯的居心叵测,不如脱了官服回家奶孩子去。” 方才还义正言辞的两位大臣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第143章 在其位谋其政 其他大臣则彼此对视着,若有所思。 “长公主正在查杏花阁一案,武安侯虽然没有上朝,但这个消息他不可能不知道。”礼部尚书说道,“他以这个把柄威胁国舅夫人,是算准了国舅夫人要维护自己的侄子。” “没错。”萧祁凰缓缓点头,“不过宋惟安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无功还敢受禄。他一个没有品级在身的草民,仗着是国舅夫人的侄子,就敢收受一个有爵位的侯爷送给他的女子,可见是个没脑子的蠢货!本宫已命人将他杖打一顿,养好伤之后送去军营,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军营里的军纪严明。” 众臣噤若寒蝉。 长公主确实铁面无私。 国舅夫人的侄子犯了错,也送去军营受罚——说真的,军营那种地方,对宋惟安这种纨绔子弟来说,根本就是地狱。 纨绔成性的二世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不过相比起武安侯,宋家只罚宋惟安一个人,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另外,武安侯最大的罪名不是算计婚姻,也不是贿赂国舅夫人的侄子,而是因为他也是杏花阁涉案人之一。”萧祁凰声音自始至终平静,一条条罗列出武安侯的罪名,“诸位若还有什么疑问,下朝之后,可以去龙卫阁问问。” 此言一出,大臣们又跟鹌鹑一样不说话了,杏花阁到底牵扯到多少朝中官员,他们或许不太清楚,但这个案子是所有尚存几分人性的官员都忍受不了的底线问题。 只要确定武安侯确实牵涉其中,他们就算还有私心,也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替他辩护。 “既然诸位无话可说,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萧祁凰说着,目光微转,看向群臣之列的刑部尚书,“这件案子事关重大,所有涉案官员全部带去了龙卫阁,不过龙卫阁地方有限,他们的家眷会送去刑部大牢关着,到时还请季尚书看好了,别出了岔子,否则你该知道失态严重性。” 季尚书脸色青白交错,似是想说些什么,可看了看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语的皇上,清楚长公主的骄纵跋扈根本就是皇上惯出来的,他还能说什么? 皇帝上朝不说话,全由长公主一个人说。 真不知这是纵容还是捧杀。 短暂的静默之后,有官员缓缓开口:“昨晚长公主查抄侯府,不知抄出了什么?” 萧祁凰正等着这句呢。 她看了一眼问话的官员,淡道:“武安侯继承了他父亲的侯爵,但文不成,武不就,空有爵位没有实权,按理说,朝中和地方官员根本没有巴结他的必要,但本宫偏偏从他的府邸里,抄出白银、古玩和字画等值钱之物,光白银就有六十万余两……虽然比户部尚书差远了,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淡淡一笑:“诸位觉得这些银子是穆流枫自己挣的,还是老武安侯留给他的家产?”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不管怎么回答都是得罪人。 要么把罪名扣在老武安侯头上——可老武安侯功勋赫赫,人都死了,还给他安一个贪墨军饷的罪名,未免有些不太地道。 但以穆流枫眼下空有爵位没有实权的处境,凭他自己也确实很难搞到这么一大笔银子,官场上混的都是人精,谁会讨好贿赂一个帮不到自己的落魄侯爷? “都没人说话吗?”萧祁凰淡淡一笑,“看来各位大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杏花阁涉及的人太多,本宫分身乏术,需要安排几个人官员一同协助查案。”萧祁凰走下龙阶,目光在群臣之列环顾一周,最后转头看向龙椅方向,“不如皇兄挑几个人给我?” 近日朝事繁多。 萧祁凰手里可用之人能派的都派出去了。 而且她既然要摄政,光靠武将并不行,她还需要提拔一批忠心能干的年轻官员,培养将来的朝中肱骨。 萧晏宸点头:“稍后朕让人拟一份名单给你,你从中挑一些好用的。” 萧祁凰点头:“多谢皇兄。” 萧晏宸终于开口,“除了杏花阁一案,昨日朕接到一本奏折,说青州今年夏季雨水多,暴雨接连下了大半个月,导致闹水灾,粮食产量骤减,收成尚不够够百姓果腹,青州布政使上书请求减免当地百姓一年赋税,朕同意了。” 萧祁凰眉眼微动,青州? 萧晏宸单手支着下巴,眸光不怒而威:“但青州究竟有没有暴雨,有没有水灾,朕并不知情。” 这是怀疑青州官员谎报灾情。 大臣们为了微微一凛。 他们这位皇帝陛下说来也真奇怪,登基六年,其实并未出过皇城,可这双眼睛总有一种看透天下的感觉。 殿上讨论重大决策时,沉默聆听的时候多,开口的时候少。 每次一开口,总让人心下忐忑。 殿上沉默一瞬,有官员道:“回皇上,臣以为可以派钦差去青州走一趟,了解当地灾情,以免出现蒙蔽圣听之事。” “朕正有此意。”萧晏宸道,“祁凰,你觉得应该派谁去合适?” 萧祁凰淡笑:“臣妹去吧。” “长公主不可!” “皇城至青州路途迢迢,长公主查杏花阁一案本就引起了一些官员的忌惮,万一有人狗急跳墙,安排刺客在路上刺杀长公主,后果不堪设想啊!” 萧祁凰语气平静:“本宫是贪生怕死之辈?” 众臣顿时闭了嘴。 萧晏宸站起身:“若无其他事情要奏,先退朝吧。” 满朝文武跪下恭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祁凰转身走出大殿时,外面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雪花,她站在殿阶上,转头遥望宫廷里鳞次栉比的宫殿,一层浅浅的雪白覆在红色殿脊上,白里透着红,别有一番意境。 明月走过上前,替她披上一件红色织锦镶白色毛领的狐裘披风,冬日里衬得眉目绝艳,既有雍容典雅,又有属于女子该有的朝气。 “先回府吧。”萧祁凰淡淡开口。 “是。”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到年关了。 朝事会越来越多。 萧祁凰坐在马车里,忽然意识到,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她可能不会有休息的时间。 在其位,谋其政。 这句话她已然体会到了。 回到公主府,走进栖凰院,萧祁凰抖落披风上覆着的一层雪,脱下披风交给明月,一脚刚要跨进房门,忽然眼前天一阵旋地转,她毫无预警地朝一旁栽倒过去。 “殿下!” “长公主殿下!”明月眼疾手快,连忙扶着萧祁凰,转头命令,“来人,快去请太医!” 第144章 梦境重现 长公主府下人去请太医时,祁渊正好拿着名单从崇政殿出来,听到长公主昏迷的消息,脸色一变,疾步走出宫门,翻身上马,往长公主而去。 萧祁凰躺在床上,面色如常,一没有受伤,二没有中毒的迹象,三也没有因为太过疲惫而显得气色憔悴。 所以明月百思不得其解。 祁渊匆匆走到床沿,看着躺在床上的萧祁凰,神色紧张:“怎么回事?殿下为什么会突然昏迷?” 明月凝重地摇头:“殿下出宫时还好好的,刚一进门就晕了过去。” 祁渊抬手搭上萧祁凰的脉门。 龙卫阁出身的影卫,多多少少通晓一点医理,不为救人,而是为了自救。 可祁渊把脉好一会儿,没发现萧祁凰的异常。 确实不像中毒,也没有受伤。 明月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殿下怎么了?” 祁渊面上凝重,缓缓摇头:“不知。” “太医来了!”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中年太医在长公主府侍女引领下匆匆而来,跨进房门,直奔内室而来。 “太医。”明月赶紧让出一个地方,“长公主殿下今早还没吃饭,洗漱之后进宫上早朝,路上没有遇到可疑之人,刚回到公主府就毫无预警地晕了过去,没有中毒发作的过程……对了,这两天长公主虽然忙于朝政,但晚间通常都子时之前就寝,每天睡将近三个时辰……” 明月快速且清晰的把萧祁凰最近的情况陈述一遍,让太医对长公主的情况有大概的了解,用以判断病情。 给萧祁凰诊脉的太医姓谢,三年前就是萧祁凰的专属太医——不是给萧祁凰一个人看病,而是萧祁凰每次身体有状况,都是谢太医在看。 谢太医在皇家太医院做了二十年,医术精湛,各方面都有涉猎,亦清楚萧祁凰以前夜间总是梦魇一事。 把脉须臾,他蹙眉道:“长公主没生病,也没中毒,应该是老毛病犯了。” 明月一愣:“可长公主三年没有做过那个梦了。” 谢太医神色凝重:“老夫还不确定长公主是不是又做了梦,但此时的症状跟以前很像。” 祁渊面色怔忡,看着躺在床上的萧祁凰,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攥紧。 真就摆脱不了裴子琰,必须跟他有所牵扯吗? “难道长公主这辈子都摆脱不了那个贱人?”明月面色一变,亦是恼怒,“这到底是老天故意安排的孽缘,还是看不惯我们殿下日子过得太顺?” “姜令侍先别着急。”谢太医温声开口,“长公主情况其实不是很严重,不一定就是雍国裴太子的原因……” 他沉吟片刻:“若姜令侍不放心,或许可以请国师过来一看。” 国师精通奇门遁甲术,还知晓天命之事,可以用占卜的方式替长公主算一卦,以此来寻找脱离梦魇的办法。 祁渊沉默不语。 想到国师看长公主的眼神,他心头一万个不愿意,长公主回京第一次遇到国师的那天,他就看懂了国师的眼神,甚至也猜到国师屡屡阻止长公主成为天子的原因。 祁渊不愿意殿下的命运握在别人手里,也厌恶国师那副总是试图干涉殿下命运的嘴脸,可看着躺在床上的萧祁凰,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沉默片刻,祁渊问道:“长公主什么时候能醒?” “或许午时,或许晚间,也可能明天。”谢太医缓缓摇头,“长公主脉象平稳,看起来就跟睡着了一样,既不是中毒,也不是生病,没办法用寻常办法把她叫醒。” 祁渊没再说话。 谢太医告辞离开之后,他在内室站了好一会儿,心头纵然无比厌恶,却还是决定去国师府走一趟。 “好好照顾殿下。” 明月迟疑地看着他:“大将军真的要去国师府?要不等殿下醒了再说?” 祁渊转身离开。 躺在床榻上的萧祁凰,又梦到了熟悉的一幕。 一片云雾朦胧之中,梦中男子躺在床上,挣扎着朝她伸出手臂,脸色因为孱弱而苍白:“救……救我……” 那双眼隐忍而克制,带着几分哀求。 像是陷入绝境的困兽。 萧祁凰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你是谁?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救我……救救我……” 萧祁凰不但救了他,还嫁给了他。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新婚之夜,他病体未愈,力不从心,只能用一双愧疚的眼睛看着她:“对不起。” 灯火下,男子一身红衣,眉目如画,言语温柔似春风,一遍遍地承诺着会爱她一辈子,加倍补偿她今日所受的委屈。 这种承诺让人觉得格外不真实。 但梦里的萧祁凰相信了。 相信一个男人的承诺,等同于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掌控。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原形毕露。 “你只是一个医女,别得寸进尺!” “心胸如此狭隘善妒,如何能做正妻?我随时可以休了你!” “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医女!” “仗着对孤的一点救命之恩,就敢骄横跋扈,毫无王妃的气度和容人之量,你没资格做正妃,更没资格母仪天下!” “冥顽不灵,你就该一辈子待在冷宫!” 一句句冰冷阴鸷的指责,一副副狰狞暴露的面孔,跟往日的温柔判若两人。 萧祁凰在梦中忍不住皱眉。 这人是谁? 他这一句句冷言冷语是跟谁说的? 真是放肆。 咚!咚!咚! 铁骑踏破宫门的声音如雷鸣阵阵,引起了一阵阵恐慌。 “不好了!不好了!南诏铁骑攻破城门了!” “快逃!快逃啊!” “皇上!皇上!”恐惧的女子声音响起,“南诏铁骑攻进来了,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朕怎么知道该怎么办?”气急败坏的声音犹如困兽,带着对死亡的恐惧和绝望,“这到底怎么回事?来人!快来人!” 天方破晓。 那人一身血迹斑斑,像是地狱来的煞神,一步步走进宫殿,带着满身冰冷可怖的杀气,执剑把人堵在殿内:“长公主何在?” “长……长长公主是谁?我……我不知道……” 噗呲一声。 长剑穿胸而过。 萧祁凰看清了那张冷峻如煞神的脸。 她忽然睁开眼,眼前是明月放大的脸,吓了明月一跳:“殿……殿下,您醒了?” 明月懵了一瞬,随即惊喜地开口:“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第145章 不如本宫给你跪一个? 萧祁凰眉头微皱:“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说着,她从床上坐起身,望了望外面天色。 明月满脸担忧:“殿下突然昏迷,太吓人了。” “我昏迷了多久?” “差不多一个时辰。”明月心有余悸,“殿下还有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萧祁凰缓缓摇头:“本宫做了个梦。” 明月了然:“谢太医方才来过,给殿下号脉之后,也做了如此判断。” “很奇怪。”萧祁凰起身走到窗前站着,“以前梦中的情节总是发生一半就戛然而止,这次居然让我看见了后续。” 明月有些好奇:“后续?” “梦中出现的男子后来登基了,女子被打入冷宫,但最后他们国破家亡……”萧祁凰眉心微蹙,“带兵攻破皇城之人,本宫看清了他的脸,是祁渊。” 明月听到前半句,想说女子一定不可能是殿下,可带兵攻城的人是祁渊? 那……那如何解释梦中的情景? 明月越发不解,如实说道:“以殿下的性情,绝不可能让自己落得一个被打入冷宫的结局。” 就像他们去雍国这一次。 虽然殿下确实嫁给了裴子琰,但察觉到对方变心那一刻,殿下就果断选择了和离。 而且殿下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如果和离那几天里,裴子琰当真跟殿下撕破脸,殿下想杀了他或者拿他做人质,都是轻而易举。 再不济直接找一座偏僻的小院躲几天清静,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被人打入冷宫的结局。 所以梦里出现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月百思不得其解:“殿下,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这个梦本身就是假的。” 萧祁凰拧眉:“倘若这个梦是在三年前出现的,结果会怎么样?本宫以前总是梦到一半,画面就会中断,若是看到了结局,本宫还会选择去雍国吗?” “当然不会。” “所以事情的古怪就在这里。”萧祁凰转过头,眼神若有所思,“为什么几年前做梦时总是梦不到结果,可等我去了一趟雍国回来,反而能梦到结局了?” 明月皱眉:“殿下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中断殿下的梦境,造成殿下夜夜受梦境困扰,不得不去雍国?” 萧祁凰没说话。 她怀疑有这个可能性,但没有证据。 国师固然有几分未卜先知之能,但她不认为国师神通广大到能控制一个人梦境。 所以这个问题可能无解。 “对了。”明月忽然开口,“方才谢太医对殿下昏迷一事做了判断,他建议请国师过来解惑,祁将军去国师府了。” 萧祁凰皱眉:“他去国师府了?” “嗯。” 萧祁凰没再多言,转身往外走去。 国师府内院书房里,气氛压抑。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安静地对峙着。 “祁将军喜欢长公主?”姬清尘嗓音不似往日清冷,而是多了莫名的情绪波动,“喜欢到了何种程度?” 祁渊漠然道:“与你无关。” 姬清尘淡道:“如果大将军是这个态度,那我们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请回吧。” 祁渊冷冷看着他,右手握紧腰间长剑的剑柄,薄唇抿紧,眸心寒芒翻涌。 有一瞬间,他很想杀了眼前这个人。 杀机浮于眸心,只须臾就消失。 他很快收回视线,垂眸道:“喜欢又如何?” “不如何。”姬清尘声音骤冷,“你一个影卫出身的将军,身份卑贱,有什么资格喜欢她?” 祁渊心头猝然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是,他是影卫出身,他没资格……就算他成了大将军,依然改变不了影卫出身的本质。 可是…… 耳畔不期然响起萧祁凰那句话:“就算是街边的乞丐,也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 他凭什么不能?凭什么没有资格? 喜欢谁是他的权利。 就算长公主不会回应,他依然会喜欢,这个事实到死都不会改变。 何况殿下给了他承诺。 想到这里,祁渊肺腑淌过一股暖流,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方才的失态只在一瞬间。 尚未被人察觉到,他就恢复了漠然平静:“我是否喜欢长公主,跟你毫无关系,有没有资格也不是你说了算。” 姬清尘表情一瞬间变得阴鸷,跟平日里清冷若仙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看着祁渊,眼神森冷。 祁渊面无表情。 “既然如此,”姬清尘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你愿意跪下来求我,本国师就告诉你长公主昏迷的原因。” 祁渊握着剑柄的手又是一紧。 想到殿下毫无预警的昏迷,他心头生出些许无能为力的恼怒和自责,垂眸正要跪下,却听外面响起一声:“祁渊!” 祁渊一震,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去:“殿下?” 萧祁凰疾步而来。 祁渊眼底浮现惊喜,不再理会姬清尘,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到了近前,他下意识想去拉萧祁凰的手,手伸到一半意识到不妥,略显僵硬地收了回来,面上却难掩高兴:“殿下醒了?” 萧祁凰冷眼看着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祁渊一怔,沉默不语。 萧祁凰没理会他,径自抬脚进了书房:“南诏国师淡泊名利,向来无欲无求,几乎看不见七情六欲……本宫实在想不通,国师对祁渊的敌意从何而来?羞辱他能让你感到快乐?” 姬清尘看着她,没说话。 “既然你知道本宫昏迷的原因,何妨现在就告诉我。”萧祁凰看着他,眼神平静,不辨喜怒,“本宫的身体跟祁渊没有关系,你让他下跪有什么意义?不如本宫给你跪一个?” 姬清尘眉头微皱,负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掐紧了掌心,微微垂眸:“臣不敢。” 萧祁凰嘴角扬起讽刺的弧度:“本宫看你不像国师,倒像一个借着国师之名,玩弄权术的佞臣。” 姬清尘闻言,居然没否认。 他只是垂眸道:“臣想单独跟长公主谈谈。” “事无不可对人言。”萧祁凰语气淡漠,“何况就在几天前,本宫已跟国师单独谈过一次。” 第146章 原来不过如此 姬清尘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没提前编好说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萧祁凰抬眸看着他,“国师方才不是亲口说了吗?只要祁渊跪下,你就告诉他本宫昏迷的原因,这意味着你知道本宫为何会昏迷,这会儿却不想说了?非得逼着祁渊给你跪下?” 姬清尘面色微怔,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臣说的话,殿下会相信吗?” 他今天的态度跟往常截然不同,没了高冷,没了疏离,没了淡泊若仙,除了那一身白衣依旧不变之外,整个人的气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 萧祁凰想了想,觉得姬清尘今天的情绪有点绷着,不是忐忑不安,也不是愧疚自责,而是绷着的一种情绪。 这显然很少见。 或许是因为他历来擅长隐藏真实的情绪波动,所以此时说话时的略微试探,已经是他情绪外露的体现。 他已经维持不住一直以来的云淡风轻了。 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萧祁凰心头闪过这句话,平静地说道:“你还没说,怎么知道我信不信?” 姬清尘眸心情绪翻涌,良久沉默不语。 “既然你不想说,本宫懒得跟你浪费时间。”萧祁凰语气冷冷,显然已有几分不耐,“不管几年前那些梦境是否跟你有关,本宫今天只跟你说一句话,倘若以后本宫还会无缘无故陷入昏迷,这一切的账都算到你头上。” 萧祁凰冷眼看着他:“国师大人已经僭越了不止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本宫会建议皇兄撤掉国师这个职位,让你也尝一尝成为阶下囚的滋味。”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压根没把梦境的困惑放在心上——准确来说,是根本不打算接受国师任何方式的威胁。 这个问题她会弄清楚,不一定要通过国师。 何况只是一个梦罢了。 没有非追究不可的必要。 姬清尘站在窗前,眼睁睁看着萧祁凰离开,嘴角轻抿,眼底划过一丝懊恼之色。 他独自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内室,在墙边书架的隐蔽处按了一下,一阵沉闷声响起,原本平整的墙面上缓缓朝两边移去。 眼前出现一间密室。 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密室,任由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 回到长公主府,萧祁凰吩咐备膳。 心头不期然又浮上些许疑惑。 几年前做这个梦的时候,总是梦半截,梦里的男子容貌渐渐清晰,确实是裴子琰的样子,可今天昏迷的那会儿,她梦里的男子容貌看不真切,只听到他冷酷无情的声音,伴随着一句句严厉的指责,如潮水般钻入耳膜。 萧祁凰有些不太确定,那个人是不是裴子琰,她甚至不确定那个女子是不是自己。 可祁渊的出现又很奇怪。 她心里确实有许多疑问。 一来疑惑以她的脾性,根本不可能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处境,也不可能等她死之后,祁渊才踏破雍国皇城。 二来国师看起来像是有什么秘密。 但是姬清尘成为南诏国师不过才六年,他总不可能平白弄出一个前世今生的故事出来,所以他可能是通过占卜,看到了过去的事情? 膳后出去散了步,祁渊跟在身侧。 萧祁凰淡道:“国师只是一介凡人,无非懂一点占卜预测之术,并没有那么神通广大,你不用受他威胁。” 祁渊略微沉吟:“殿下今日毫无预警地陷入昏迷,让人心中不安。” 萧祁凰淡笑:“一个梦罢了。昏迷也不过一个时辰就醒了,既没有性命之忧,也不会耽误什么大事。” 顿了顿,“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再度发生,本宫以后出门时,会让明月和隐风跟在身侧,以防万一。” 至于平日里在公主府或者宫里,倒是无妨,晕过去大不了就睡一觉,没什么好担心的。 祁渊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而是从袖子里抽出一份折子:“这是皇上给殿下挑选的可用之人,国舅府嫡长子算一个,另外几个人都是五年前和两年前入朝的学子,这几年皇上命人暗中观察着,确实都是有心做实事的人。” 萧祁凰展开名单看了看。 国舅府嫡长子凤重锦,如今担任京畿卫副指挥使,是一个合格有担当的家族继承人。 顾明望,两年前科举入朝的探花,少年入仕,一表人才,今年才及弱冠,据说不但才华横溢,更重要的是他的文章犀利,文笔辛辣,当年殿试的卷子上,先是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的歌功颂德,阐明南诏强大的原因,然后洋洋洒洒几百字,指出了将来盛世转衰的隐患,以及需要进行的改革措施。 顾明望出身世家,除了一身才华,还是自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难得文章能写得那么尖锐犀利,只是为人太孤傲,议及苍生时,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皇上有意压一压他的傲气,所以这三年来一直在户部历练。 “顾明望虽然为人傲气,但确实心怀天下,三年来在户部先后做过郎中、计史、书令史、主事和员外郎,对国库财政收入、民生赋税、水陆道路支出、天下盐粮铁器等都有涉猎。” 萧祁凰嗯了一声:“能者多劳。” 这是历练,而不是打压。 顾明望需要切实去了解民生,走到百姓中去,了解他们的日常生活方式,了解普通百姓一年的开销,了解贫寒之家以及天灾人祸之时,百姓的水深火热,他的傲气自然就一点点磨没了。 萧祁凰转头:“明月。” “在。” “你即刻去户部走一趟。”萧祁凰命令,“就说本宫要见顾明望,让他现在过来。” “是。” “明天启程前往青州,本宫要把顾明望带上。”萧祁凰说完,目光回到名单上,“这个季微云……也是两年前入仕的学子?” 祁渊点头:“季微云情况有点特殊,他是家中庶子,常年受嫡母和嫡兄欺辱,挨打受罚是家常便饭。三年前的科考他带伤参加,当时主考官对他印象深刻,阅卷结束之后,得知他拿了一甲头名,个个都吃惊无比。” 萧祁凰想象着那样的画面,点头道:“一个常年受到欺压的人,还能拿到第一名,确实让人吃惊。” 第147章 夜间阿飘? 考官阅卷是封闭式的,没有人提前知道卷子的主人是谁,科举考试考的也不仅仅是四书五经。 每届科举考官出的考题都不一样,有些写民生,有些写社稷,一篇《策论》考的绝不止纸上谈兵,更多的是需要绝对丰富的见闻和对民生、人性的深刻了解,对国家存在的弊端提出针对性的改革政策,以及心胸、格局、眼界和智慧各方面出色,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而一个常年受到欺压且几乎足不出户的人,仅凭着书里的那点知识,他是怎么做到的? 萧祁凰沉默间,对这个季微云生出了好奇:“他性情如何?” 祁渊道:“季微云性子较为怯懦隐忍,可能是常年受欺压的缘故,考中之后,在府里待遇稍微好了一点,但也只是不再挨打而已。” 顿了顿,“他在礼部做事,平日里低调沉默,该做的事情不含糊,不过因为位卑言轻,寻常也不会多管闲事。” 萧祁凰嗯了一声:“他一家人都住在京城?” “季家是京城寒门,没落官宦之家。”祁渊表情平静,“季家祖上曾出过高官,但到了这一代已经凋零,只是季夫人还保留着高官世家主母的规矩。季家人丁不旺,也请不起太多的奴仆,所有的规矩都用在了季微云身上。” “他何时休沐?”这个问题问出口,萧祁凰很快摇头,“罢了。稍后跟顾明望谈过之后,本宫去季家宅子里见见这个季微云。” 既要用一个人,就要对他有全面的了解,不但了解他的本事,还要了解他眼下的处境。 折子上还有其他一些人名。 萧祁凰却没有继续问下去,今天时间有限,见见顾明望和季微云足够了,其他人以后慢慢了解。 她漫步在花园里:“本宫应该抽时间多出去走走的,一个小小的京城就能体现世间百态——有人富贵荣华,纸醉金迷,有人贫困潦倒,食不果腹;有人高高在上,草菅人命,有人如蝼蚁般活着,朝不保夕。天子脚下,有人拿着鸡毛当零件,废物都想圈个三分地做太上皇。” 她说完,突然想到那个冠冕堂皇的国师,忍不住冷冷一嘲:“还有那些滥用私权之辈。” 祁渊垂眸未语。 “想要有才之人死忠,要么给他还不了的恩,要么施以他无法反抗的威压……这个季微云,需要的是有人拉他一把。” 祁渊蹙眉:“他如果真的胆小怯懦——” “不,他韧性很强。”萧祁凰缓缓摇头,“能在嫡母和兄长常年打压之下,学得一身才华,考得新科头名,绝不是胆小怯懦之人能做到的,他只是无力反抗,所以暂时隐忍罢了……他有还有其他亲人吗?” “他的姨娘……”祁渊语气微顿,“也就是他的生母还活着,所以季家嫡母才能拿捏他。” 萧祁凰沉默片刻,带着些许嘲弄:“越是无能之人,越喜欢握着一点小小的权力,最大限度地为难旁人,并自以为这是他们的本事。” 祁渊正要说什么,忽然转头朝回廊上看去。 一个侍卫匆匆而来。 “长公主殿下,大将军!”侍卫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情报,“湛将军送回来的消息。” 萧祁凰接过来展开,随即蹙眉:“中州府布政使纪荣畏罪自杀。” 信上说湛青梧赶到纪府时,府里已经挂上白幡,灵堂前一片哭泣哀嚎。 纪家对外的说法是做了错事,无地自容,为了不牵连家人,愿以死赎罪。 然而这个说法显然是无稽之谈。 纪荣涉嫌欺君和结党营,是全家抄斩的罪名,他一人之死就想保住全家? 这显然不可能。 丧事尚未结束,纪家上下全部被包围捉拿,从纪家府邸里查抄出来的银子比户部尚书贪得还多——继欺君和结党营私之后,又多了一项贪墨巨大的罪名。 至于杏花阁里那些少女…… 湛青梧的折子先送回来,是因为中州那边还有很多后续问题等着处理。 这些少女该如何安置,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萧祁凰命人备马,随即转身往外走去。 骑马抵达宫门口,正好看见明月和一个男子从宫门走出来,男子年纪轻轻,穿着一身六品官服,姿态从容,犹如闲庭信步。 萧祁凰翻身下马,没等明月行礼,就抬手摆了摆:“你们先在这里候着,我去见皇上,有要紧事儿。” “是。” 萧祁凰往重华宫走去。 情报送到御前,萧晏宸看完之后,冷声道:“纪荣身为地方最高官员,知法犯法,罪不可赦!祁凰,你明日一早去往中州一趟,让祁渊协助听令,将纪家满门抄斩,纪家男丁尸体悬挂于城门暴晒,给当地百姓一个交代!” 顿了顿,“暗查青州一事可以暂缓。” 萧祁凰领命:“臣妹遵旨。” 她没有耽搁,很快命祁渊出城调集精锐。 出了宫门,萧祁凰看向顾明望,没有过多打量,亦未曾多问,只道:“你回家跟家里人告个别,收拾几件衣服,明日跟本宫一起去中州。” 说完又补充一句:“今晚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顾明望整个人还是懵的。 明月只说长公主要见他,没说要他去青州,但长公主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显然容不得拒绝。 他思索须臾,决定遵从长公主的命令,很快坐上自己的马车回了府。 萧祁凰和明月回到长公主府,开始收拾行囊,祁渊则出城去安排明日启程的兵马,今晚会留宿军营。 “此次去中州是为了办案,一切从简。”萧祁凰吩咐,“不要带太多累赘之物。” 明月点头:“是。” 第148章 他又想干什么? 殿内空无一人。 萧祁凰坐在床沿,神色略有些微妙。 “殿下。”明月把等灯火放在床头的案上,近前看向萧祁凰,“发生了什么事?有刺客?” 萧祁凰眉心皱起,面色沉冷:“本宫确定方才床前有人站着,我还踹到了他,但是……” 明月心头生出一股古怪,转头喊道:“来人!” 殿外两个黑衣侍卫进来,单膝跪地:“见过殿下。” 明月问道:“方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出去?穿一身白色衣服。”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随即垂眸:“没看见有人出去。” 两人回话间,另一只腿不自觉也跪了下来,随时做好请罪的准备。 虽然他们确实没有看见有人出入,可万一有刺客潜入长公主寝殿,那就是他们失职。 萧祁凰靠在床前:“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 “是,属下告退。” 萧祁凰抬手揉了揉眉心,她想说是错觉,可方才她的脚真真切切踹到了那个人的身上,而且以她丝毫没有放水的力气,她甚至可以确定那个人应该受了伤。 那种真实的触感绝不是幻觉。 但同时她更清楚,那个人被踹之后凭空就消失了。 她一向不太信邪。 今晚她却不得不怀疑,姬清尘身上是否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对,那身清冷雪白的衣服,除了姬清尘,没有第二个人能穿出那种效果。 他又用的什么障眼法? 萧祁凰眸心浮现幽深光泽,总觉得姬清尘脑子有点问题。 南诏国师虽然不握实权,但身份崇高,一向受人敬仰,只要他安分守己,乖乖尽好国师之职,不折腾幺蛾子,皇上和百官都会尊重他。 国家有重大活动,亦或者出现天灾人祸时,他露个面,占卜一下国运就行,其他时候清闲得很,这种既清闲又受人敬仰的职位,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一而再再而三折腾幺蛾子,到底是想干什么? 难不成他想入朝? “殿下。”明月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是不是又做了梦……” 萧祁凰回过神,轻轻摇头:“不是梦。应该是国师搞的鬼。” “国师?”明月皱眉,“他又想干什么?” 萧祁凰没说话,她如今也不确定姬清尘的目的,原本以为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当这个皇帝,可如今…… “罢了。”萧祁凰从床上起身,“洗漱更衣吧,反正也睡不着了。” 若不是今天要赶路,她定要去国师府看个究竟,确定姬清尘受了伤,然后给他定一个擅闯公主府的罪名。 萧祁凰心头罕见地浮现些许恼怒。 她真是弄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明明是个孤傲清冷不易亲近的人,偏偏像是吃错了药一样,一个劲地折腾幺蛾子。 萧祁凰做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刚醒来的脸:“今天穿着以简单利落为主,赶路要紧,首饰不用戴……多带一点银票和碎银子就行。” “是。” 梳妆打扮结束,外面天色还没亮。 明月带上昨晚整理好的行囊,跟萧祁凰出了长公主府。 除了贴身换洗衣物、银票和一些碎银子,以及一点带着路上吃的干粮之外,她们没有收拾别的东西,冬天衣服厚,占地方,所以外衣带的不多。 一路风尘仆仆赶路,倒也不必太讲究。 长公主府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等他们策马赶到城门处,正好是开城门的时辰。 萧祁凰系上披风,走出长公主府大门,翻身上马。 除了明月,其他人没带。 他们此次去中州是为了公办,随身携带不会武功的侍女只会增加累赘。 祁渊已经点好了五百精锐,在城外候着了。 冬日里天亮得晚,这个时辰街上无人走动,黑漆漆的夜色下只有马蹄声阵阵,打破了凌晨的宁静。 寒风瑟瑟。 前日里下的那点小雪早已化没了,可小雪带来的阵阵寒气,却是实打实的冰冷刺骨。 萧祁凰和明月一人一骑,迎着凛冽的寒风往城门疾驰而去,马蹄声惊动了夜间巡逻的禁军。 萧祁凰亮出令牌,在禁军恭送下抵达城门处。 沉重的城门迎着东方出现的一缕鱼肚白缓缓开启,萧祁凰和明月策马出城,祁渊和五百精锐恭敬行礼:“参见长公主——” “不必多礼。”萧祁凰握着马鞭,随着一声鞭响,率先疾驰而去,“出发!” “是!” 一行骑兵电火流星般跟上去,身后扬起的尘土飞扬,渐渐消失在城门士兵的视线中。 …… “咳咳。” 一声轻咳响起,姬清尘站在高高的阁楼上,抬手拭去嘴角溢出的一抹血迹,本就白皙的脸上肉眼可见地多了几分苍白。 他凭栏而立,一身白衣迎风飘飘,在冬日里显得格格不入,有种冷到骨头缝里的飘逸感。 “大人。”护卫站在阁楼下,抱拳行礼,“长公主殿下已经出了城。” 姬清尘神色微怔,随即道:“知道了。” 护卫告退。 姬清尘转头遥望着城门方向,轻轻闭眼,压下肺腑里翻涌的气血,嘴唇无声动了动,不知道说了什么。 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初时想阻止她成为天子,后来想说服她,意识到她心坚如铁之后,他明明应该放弃的……他只是国师,不是天道,无权决定南诏下一任天子是谁。 可是…… 为什么偏偏就是想干涉她? 姬清尘嘴角溢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他到底是想干涉她成为天子,还是想用这个理由,让她眼里看得到他? 一次次制造见面的机会,却每次说不了三句话,她就毫不留情地转头离去,那双眼像是看着他,可从来没有定格在他身上。 他长得很丑吗? 姬清尘忍不住生出怀疑。 他转身进了屋,步下楼梯,回到卧房,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这张脸,很丑吗? “咳咳。” 闷声低咳两声,姬清尘手撑在妆台上,偏执又懊恼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若让外人看到,只怕会惊掉下巴。 平日里无欲无求清冷淡泊的国师大人,此时竟像是一个受了伤的困兽,一个人待在无人知道的地方舔舐伤口。 第149章 他要杀了长公主? 朝中大臣都以为萧祁凰去了青州,改道去中州一事除了皇上和萧祁凰带走的精锐,其他暂时无人知晓。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的离开都无疑让朝中大臣们暂时松了口气。 长公主从雍国回来到现在,抄家的抄家,下狱的下狱,不知抓了多少朝中大臣和家眷,不管是王爷、侯爷还是其他官员,只要被她盯上了,全部毫不手软,且一抄一个准。 如此任性而无情的做派,无疑让朝中人心惶惶,长公主离开之后,大臣们暂时得以松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继续提心吊胆。 因为谁也不知道长公主去青州回来之后,又会发作谁,尤其是明王一党的大臣。 静王党几乎被萧祁凰一网打尽,此次前去青州虽是为了青州水灾一事,但长公主行事风格令人无法捉摸,谁也不确定她会不会借着这次去青州,再折腾出别的事情来。 但可以确定的是,静王一党被彻底打压铲除之后,长公主应该就会腾出手来,开始收拾明王一党的大臣。 至于罪名嘛。 朝中为官多年的官员,哪个手里没一点把柄?平日里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一旦较真起来,就是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把柄。 所以明王党比谁都着急。 天色将黑之际,大臣们就下了朝。 出了宫门,各往各的方向,有人住在高官权臣所在的街道上,有人住在西城或者南城,有人住在东门外大街上,有人出了西门,还要坐马车一个时辰才能回到家。 今日几个官员离宫之后,乘车从各个方向离开,然后又有志一同地拐到了明王府后门,确定没被人监视之后,上前敲开了王府后门,往王府内走去。 相比起静王一直在暗中筹谋,明王萧云霖显然略逊一筹,野心勃勃是真的,但他蠢就蠢在把什么都摆到了明面上,且他背后没有藩王撑腰,手里没有兵权。 当今皇上登基六年,朝中大臣一大半都是真正的忠君之臣,也就是近两年皇上一直不愿选秀,没有子嗣,大臣们在两位王爷有意无意的透露下,得知皇上有退位的想法,朝中一些官员才开始另寻后路,急着在皇帝退位之前,抱上一条大腿,以后搏一个从龙之功——这其实是在赌。 赌对了飞黄腾达,赌错了满盘皆输。 如今朝中适合即位的王爷只有静王和明王,几率各一半,风险其实不是很大,至少有一半运气能成功。 可这两天他们才知道,皇上要传位的人根本不是两位王爷,而是长公主。 得知这个消息,大臣们心头一凉又一凉,这才明白长公主为什么刚回来就急于立威。 别说南诏有没有女子为帝的先例,就说长公主若登基,他们率先上了船的该如何脱身? 静王被处置之后,明王一直提心吊胆,时刻担心萧祁凰把矛头指向自己,所以趁着她外出的这个机会,他要想办法先下手为强,让她回不来。 下朝之后跟这个官员打了招呼,他们晚上就悄悄来到了明王府,就是为了商议后续对策。 “青州夏季闹水灾一事是真的是假?” 户部右侍郎戚靖云立刻回道:“夏季水灾确实其事,但没折子里说的那么严重——” “不管严不严重,立即送消息给青州官员。”明王当机立断,“就说长公主嫉恶如仇,铁面无私,此次带兵去查免税一事,只要发现一点跟奏报不属实之处,就会严厉处置他们所有的官员。” 脑子迟钝之人做不了官。 戚靖云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让青州所有的官员生出危机意识,不管他们青州是分了几个党派,不管他们私底下是抱成一团,还是斗得你死我活,此次都必须团结对外——长公主就是那个外敌。 “长公主一行人快马加鞭,赶路的速度比我们的探子快多了。”戚靖云皱眉,“而且他们一早就出发,这会儿已经多赶了一天的路——” “这不是问题。”明王淡道,“训练有素的探子骑快马可以日行四百里,每天休息两个时辰,其他的时间都用来赶路,每天就可以比萧祁凰多跑三个时辰——” “王爷。”户部侍郎听得古怪,赶忙打断他的话,“账不是这么算的。” 明王眉头微皱:“那是怎么算的?” “长公主是出公差,随身携带精锐军队和旨意令牌,到任何一处驿站都随时可以换马,而且祁将军手底下的黑甲骑才是真正的训练有素,赶起路来,他们的精力和体力一定胜过我们的探子。”户部侍郎毕竟在户部做事,对这些了解得多,“而我们派探子去青州是偷偷的,过驿馆没办法换马,没有哪匹马能撑得住一天十个时辰接连不停地赶路,人和马都吃不消,根本赶不上长公主的速度。” 明王面色沉了沉,只能说道:“那就到了青州之后,再随机应变吧。” 他眼底迸射出几分阴冷色泽:“萧祁凰既然去了青州,就不必再回来了。” 几位官员心头微凛,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眼底浮上几分不安。 明王这是打算杀了长公主? …… 明王府正在商议对付萧祁凰一事,此时的寿安宫里,萧晏宸正在跟太后商议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替长公主选夫。 “替祁凰选夫?”太后诧异,“是不是太早了?” “儿臣这不是跟母后商议吗?”萧晏宸淡淡一笑,灯火下眉眼矜贵沉稳,“祁凰虽然行事手腕强硬,该有的魄力都有,但毕竟根基尚浅,就算有点政绩,也无法让大臣们坦然接受南诏将迎来一个女帝的事实。” 太后缓缓点头:“你考虑得长远。虽说女子没有多夫的先例,但祁凰是要做天子的人,选两个容貌出色又有能力的辅佐她,还是有必要的。” 生孩子什么都在其次,前期主要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只是祁凰刚回来,跟世家公子还不太熟,人选上还有些不太好决定。 太后拧眉:“你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萧晏宸道:“有了几个,具体要等祁凰回来再说。” 太后沉默片刻,放松身体靠在榻上:“若不是你——” “母后。”萧晏宸语气有些无奈,“国师都说了,儿臣命中无子嗣,就算没有沈曜川,儿臣也是要把皇位传给别人的。” 太后冷嗤:“谁知道国师说的是真是假。” 第150章 皇夫人选 提到国师,太后表情微沉:“皇上有没有觉得国师最近很奇怪?” 萧晏宸道:“母后指的是哪方面?” 太后瞥他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萧晏宸敛眸喝了口茶:“国师应该是喜欢祁凰。” “喜欢?”太后坐直身体,诧异地看着他,“你没说错?” 国师近日来的表现,哪里有一点喜欢的样子? 萧晏宸点头:“应该没说错。” “他近日种种哀家听过一些,看起来哪像是喜欢?”太后皱眉,“他一个劲地阻止祁凰做天子,处处跟祁凰作对,依我看,倒更像是讨厌祁凰。” 不说别的,就说祁凰乔迁宴上,那苏家女子当众嘲讽祁凰,以下犯上,静王还敢维护,祁凰要去查抄尚书府时,国师竟敢出面阻止——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国师,不可参与朝政,无权干涉皇帝和长公主的决定? 萧晏宸笑了笑:“从他的种种表现看,确实有点故意跟祁凰作对的意思,但……” 顿了顿,他淡哂:“他明明知道儿臣和祁凰的脾气,明明知道他的意见在我这里不起什么作用,却一次次做无意义的阻拦,且每次阻拦未果就没了后续,不弹劾,不纠缠,也不会继续劝谏,有种为了阻拦而阻拦的意思。” 太后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须臾,她重新躺回凤榻上:“国师是南诏钦天监,需终身不娶,一旦沾染了情爱,就会失去理智,对社稷不利。” 若因爱生恨,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 太后面上浮现不解:“如果他真的喜欢祁凰,三年前怎么会任由祁凰去雍国而不阻止?这三年来他似乎没怎么关心过祁凰的事情。” 说完,她眉头拧起:“我还有一事不解。国师既然想阻拦祁凰上位,为何又这么早说出帝王无嗣这个占卜结果?他完全可以等祁凰成亲生子之后,再建议你过继宗室子弟继承帝位……” “国师的一些行为,确实让人费解。”萧晏宸眉心浮现深思,“他心里应该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秘密。” 太后皱眉:“这样岂不是很危险?” “无妨。”萧晏宸显然没把这点危险放在眼里,“他朝中没有实权,占卜预测之事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只要天子之权凌驾于所有权力之上,他就奈何不了任何人。” 萧晏宸登基六年,早就看出国师身上藏有秘密。 他有意削减国师对朝堂的影响力,所以除非国家有登基、立后、祭祀等大典,他会让国师出面,让这个已经有了私心的国师不至于成为摆设,其他时候,国师的话他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 譬如命中无嗣,不管是真是假,他都愿意当真是真的。 反正他确实不愿意娶个女人生孩子。 至于其他的…… 祁凰从小就有自己的主见,不是一个会任人摆布的人,国师的存在对她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眼下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深入朝堂,做出政绩,立下威信,收拢一些有能力的忠臣为她所用,待水到渠成之后,直接登基为帝。 其他的都不必在意。 “皇上为祁凰挑选的皇夫人选,都有谁?” 萧晏宸道:“祁渊是第一个。” 太后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他确实合适。有了他,祁凰的地位会更稳固一些。” “第二个是顾太傅之子,顾明望。”萧晏宸道,“此人学识不凡,相貌出众,颇有些傲气,但世家公子有傲气很正常,不影响他忠君为国的抱负。” 太后拧眉:“这个顾明望,我怎么好像没听过他的名字?” 萧晏宸笑道:“他低调。” 平坦宽阔的官道上,萧祁凰握着缰绳,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顾明望,问出了跟太后一样的问题:“你是顾太傅的儿子?本宫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 顾明望看起来是个斯文的读书人。 但这是他的表象。 他今天穿了一身湖蓝色暗纹番花锦袍,外面罩着一件织锦镶毛披风,既保暖,又有世家公子该有的风度和贵气,跟昨晚从宫里刚出来时,那一身官服所展现出来的气度截然不同。 穿着官服时,他斯斯文文往那里一站,气势尽敛,虽看不出多少谦恭谨慎,但确实低调沉稳。 而如今大抵也不完全是衣服的缘故,更多的是策马飞奔时让人感到畅快,在寒风中驰骋,哪怕寒风如刃,吹得脸颊生疼,却能畅然释放中性情中最桀骜洒脱的一面。 顾明望虽然比不上训练有素的祁渊及身后精锐,但看得出来骑术精湛,体力过人,是个文武双全的世家公子,倒是让萧祁凰着实刮目相看了一把。 “臣从小喜欢读书,但不喜欢卖弄,寻常诗会没参加过,科考入仕之前,在家潜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前面七八里就是今晚落脚的山脚下,山峰遥遥在望,顾明望放慢了速度,呼吸的白色气体随风而散,“长公主不知道臣很正常。” 萧祁凰缓缓点头:“这份定力让人敬佩。” “长公主三年前去雍国,当真只是为了一个男子?”顾明望转头看着她,“这几个月来,臣也听到了一些传言,结合长公主回昭京之后发生的事,臣总觉得在雍国待了三年的长公主,和回到长公主的长公主,不是同一个人。” 萧祁凰道:“耳听为虚,眼见亦不一定为实。” 顾明望眉梢一扬:“臣明白长公主的意思。” “你刚及弱冠,应该快娶妻了吧?”萧祁凰以闲聊的语气开口,“心仪的妻室是个什么样的?” 顾明望语调沉稳:“昭京世家女子平日里所受的教导都相差不大,大多以温柔贤惠为标准,除此之外,还有极少数刁蛮任性的,也有极少数胆小怯懦的……臣对未来妻室没有特别的要求,只希望她是个聪慧、善良、有主见的女子。” “聪慧善良有主见?”萧祁凰缓缓点头,“目标很明确,要求很清晰。” 顾明望倒是不矫情:“臣既然入仕,自然要在仕途好好走下去的。聪慧的女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会拖后腿。善良亦是,臣希望她是个善良有宽容之心的人,不会视旁人性命和尊严如草芥,且因为有聪慧在先,善良也不会无底线的善良。” 第151章 侧驸马? 顾明望的要求其实不算高。 世家公子娶妻,不管是为了家族兴盛,还是内宅安宁,都不愿意娶一个兴风作浪的女子回来——只要提出这个要求的人,自己有足够的资格和底气。 娶妻娶贤,这个标准永远都不会变。 很显然,顾明望有这个资格。 “相较于女子的容貌和家世,臣更看重女子的品性。”顾明望望着前方山峰,语气从容,“只是眼下,臣可能没有娶妻的资格。” 萧祁凰挑眉:“为何?” 寻常世家男子及冠之后,家中双亲就会为他筹备婚事,相看合适的妻室,有些志在仕途的男子也会选择科考入仕之后再娶妻。 顾明望年龄到了,科考也入仕了,为何会说没有资格? 顾明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头看向萧祁凰:“长公主殿下对未来的夫君有什么要求吗?” 萧祁凰淡笑:“至少不能是个三心二意的。” 顾明望微默,语气有些微妙:“应该没人敢对长公主三心二意吧?” 她是长公主,皇帝的妹妹。 谁敢对她三心二意? “谁说没有?”萧祁凰握着缰绳,慢悠悠从官道行到山路上,“约束一个人的感情靠的是坚定的内心,而不是身份的压制,听起来天真了一些,但不管是夫妻还是君臣,发自内心的忠诚才是真正的忠诚,受制于身份的忠诚只是暂时的,以后一旦有了巨大的利益诱惑,这点身份压制带来的忠诚瞬间土崩瓦解。” 就像怎么查都查不完的贪官,不管律法再怎么严苛,不管君王如何雷霆手腕,哪怕查到就是满门抄斩,贪官还是层出不穷。 因为巨大的利益会让人铤而走险。 顾明望沉默下来,好一阵没说话。 他可能觉得萧祁凰的想法有点奇怪,或者说从未听过一个掌权者,如此直白地把夫妻关系和君臣关系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 人性经不起利益的考验。 利欲熏心。 当利益足够大时,别说背叛一段感情,就是抄家灭族的事情也照做不误。 一行人加快速度,赶到山脚下扎营。 五百人有条不紊地分开,熟练地搭起帐篷,祁渊吩咐一批人去拾柴火,另外一批人去山上猎一些小动物来,其他人留在这里保护长公主。 今晚天气还算不错,没有大风,只是冬日里的晚间总是寒冷的,尤其白天迎面刮了一整天的冷风,寒气穿透衣服,从头到脚都是冰的。 直到一堆堆篝火燃起,才驱散了白日里奔波一天的寒气和疲惫。 萧祁凰席地而坐,明月把殿下和自己的帐篷都搭好之后,拿过一个水囊,靠近火堆温了温,才递给萧祁凰:“殿下先喝点水吧。” 夜幕如墨,浓得仿佛能把世间万物都吞噬,一堆堆滋滋燃烧的火焰,却如挣脱黑暗牢笼的精灵,带给众人光明和温暖。 五百人分成二十个组,每组二十几人围在篝火旁,闪烁的火焰迎着众人眉眼,热气扑面,让人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萧祁凰看了一眼正在烤火的顾明望:“此次去中州府办差,顾公子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顾明望摇头:“长公主临时带臣一同前往,臣尚未得知。” “你不是在户部当差?户部最近没人议论?” “有些传言,但真真假假不好判断。”顾明望拿着一根树枝掰断,往火堆里加柴火,“赞同长公主行事的,大多闭口不言或者称颂长公主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反对长公主的则认为长公主心狠手辣,闹得朝中人心惶惶,并且长公主扣在明王和武安侯头上的罪名到底是真是假,大臣们也无法判断。” “旁人无法判断,你呢?”萧祁凰声音闲适,“顾公子及第之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朝科考就顺利入了朝,脑子应该挺好使。” 顾明望笑了笑:“长公主若真想对付静王,不需要扣其他的罪名,只一个谋反之罪,就足以让东安王和静王全军覆没。” 之所以大费周章查杏花阁,自然是因为确有其事。 毕竟静王用这般手段控制朝中大臣,牵涉到的官员那么多,总有一些狗急跳墙之人,情急之下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若这件事是假的,被无辜牵扯进去的官员总要为自己伸冤。 而且中州到底有没有杏花阁,杏花阁里到底有没有那么多受害女子,人到了中州自然一切分明。 长公主若是胡乱编造一个理由,根本没必要亲自去中州。 萧祁凰淡问:“中州布政使畏罪自杀,湛青梧把纪家人全部捉拿下狱,本宫想问问你,你觉得纪家人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满门抄斩。”顾明望语气平静,丝毫没有犹豫,“如果纪荣的罪名都属实,他的家人一个都不该放过。” 萧祁凰淡道:“不觉得他们无辜?” 顾明望沉声道:“那些杏花阁的少女比他们更无辜。她们没有害任何人,却被人当成棋子送到那种地方去,好好的人生就此都被毁,她们找谁伸冤去?纪家家眷享受了纪荣这个高官带来的荣华富贵,就要承担纪荣造下的罪孽,如果不施以严厉的惩罚,如何震慑其他官员?” 倘若一个人犯下罪大恶极之事,只惩治他一个人,而不必牵连其家眷,那么罪大恶极之人只会越来越多。 萧祁凰淡淡一笑。 顾明望忽然说道:“长公主不问问臣,方才在路上,臣为何说自己没有成亲的资格?” “这是你的私事,你若是愿意说,本宫就听一听。”萧祁凰语气淡淡,“若不愿意说,本宫也没有窥探的癖好。” 顾明望沉默片刻:“皇上有意让我做长公主的……驸马。” 萧祁凰表情一顿,缓缓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准确来说,是驸马之一。”顾明望的表情看起来还算淡定,“也有可能是侧驸马。” 第152章 他们两情相悦? 侧驸马,这三个字听来还真是陌生。 萧祁凰第一次听说,表情忍不住有些微妙。 不过比起这个,她显然更在意“侧驸马”三个字的意思——皇兄想为她选夫,而且看起来不止一个,因为有了驸马之后,才会有侧驸马。 相当于亲王正妃和侧妃的意思。 但萧祁凰暂时根本没想过成婚之事。 萧祁凰沉吟之下,没发现僵立在十几丈开外的帐篷外的祁渊,她只是正色看向顾明望:“本宫与你刚刚认识,我相信你应该不会对本宫一见钟情。” 顾明望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的神色在火光映衬下,多了几分轻松之色:“臣确实不会任何女子一见钟情,但圣旨不可违,若是皇上坚持——” “你不用理会圣旨。”萧祁凰淡道,“皇兄尚未下旨,他也不会在未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就随意替我选夫。” 顾明望不发一语地望着眼前的火堆,火焰在他跳跃,让人看不清眼底情绪波动。 须臾,他重新看向萧祁凰:“其实相比起驸马一事,臣更想知道的是,皇上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萧祁凰淡道:“最近朝中窃窃私语应该不少,你没道理猜不出来。” “以臣现在的身份,问这些问题已是僭越。”顾明望垂眸,“不管皇上做什么决定,臣都没资格问,但——” “但你还是想得到一个答案。”萧祁凰笑了笑,“正如你心中所猜测的一样,本宫很快会成为南诏新的掌权者。” 她语气平静:“若没有侧驸马的身份,你会忠于本宫吗?” 顾明望起身跪着,语气坚定:“臣会忠于任何一个名正言顺登基的天子。”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圣明天子。” 萧祁凰嘴角微扬:“不管你是因为不想成为侧驸马而发下如此誓言,还是心中真这么想,本宫都暂且相信你。” “臣是真的这么想。”顾明望目光微抬,却是看向遥远的天际,“臣从不愿以古人坚持的男尊女卑为准则,天下有能之人很多,不该拘于男女之别。掌权者只要心怀天下,为官者只要公正无私,为将者只要骁勇善战,医者只要有精湛医术和怜悯之心……那么不管是男是女,都有资格胜任。” 不得不说,萧祁凰这会儿对顾明望是刮目相看的,他没想到顾明望会说出如此一番话。 一个出身太傅府的男子,从小熟读四书五经,父亲是教导帝王的帝师,遵从的是圣贤古训,而古圣贤对男女尊卑的约束从未停止过。 顾明望这样一个纯正的读书人,居然可以有这样不拘于世俗的想法,着实让人诧异。 倘若他是一个武将,见惯了战火连天。 倘若他是一个大夫,见惯了生老病死。 或许他都会认为活着大于一切,天下安稳大于一切,性命凌驾于一切之上。 但他偏偏二者都不是,却还能有这样的想法,倒是难能可贵。 萧祁凰抬手示意他坐下,带着几分笑意说道:“你的观点本宫喜欢。为了表示对你的敬佩,本宫决定不选你做侧驸马。” 顾明望跟着笑了笑:“其实长公主若是真要让臣做侧驸马,臣也是愿意的。” “被迫的愿意和心甘情愿,本宫分得清。”萧祁凰说完,才意识到好一会儿没见祁渊了,她转头四顾,看到远处正在搞帐篷的祁渊,吩咐明月,“把祁渊叫过来。” “是。”明月转身离开。 祁渊这会儿心头七上八下的,从听到“侧驸马”三个字,一颗心就高高提了起来,调整帐篷不过是为了掩饰不正常的情绪波动。 直到听完萧祁凰和顾明望的对话,他才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明白皇上的意思,长公主刚回朝不久,一来根基不稳,二来她是个女子,朝臣们多有不服,给她选几个优秀的世家公子,也是为了笼络世家公子们的父亲,且能让这些有学识有能力的世家公子辅佐长公主。 只是…… “大将军。”明月走过来,微微屈膝,“长公主让您过去一下。” 祁渊站起身,转头看向萧祁凰所在的方向,眉眼微软,敛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然后再抬脚走了过去。 “殿下。” 萧祁凰抬头看到站在身侧的祁渊:“坐吧。” 祁渊安静地坐了下来。 “如果本宫以后要成亲,驸马一定是祁渊。”萧祁凰看着顾明望,“至于什么侧的,小的,不管起出多少个名字来的名分,本宫暂时都毫无兴趣,所以你不用担心。” 顾明望看向祁渊。 祁渊不发一语地坐在长公主身侧,虽没有说话,但表情肉眼可见地温和许多,跟平日里冷硬如铁的模样截然不同——好吧,顾明望其实对祁渊也不太了解,他只是听说过他的大名,以及今天赶路一整天,对他淡漠寡言但绝对令行禁止的严苛有所了解。 从他的表情来看,祁大将军对成为长公主驸马这件事,应该是不排斥的,甚至有点期待。 所以他跟长公主两情相悦? 顾明望心头闪过这个想法,抬手拱了拱:“恭喜祁将军得长公主殿下青睐。” 祁渊面无表情:“谢谢。” 去山上狩猎的士兵很快回来,手里提着一些已经处理好的野鸡、野兔、飞禽之类,有人给祁渊送来了几只,祁渊把洗干净的野兔野鸡架在火上烤,不大一会儿,就冒出滋滋肉香味。 顾明望虽然文武双全,但对于处理这些确实没经验,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并且觉得稀奇:“冬天在山脚下烤肉吃的感觉挺新鲜的。” 祁渊抬头看他一眼:“你若愿意加入黑甲骑,就会发现这件事一点都不新鲜。” 第153章 刀起刀落 骑兵赶路时带的干粮少,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座落脚之地,吃饭喝水都不是问题,但若是情况特殊,自己狩猎就是家常便饭。 更有甚者,有时候情况太急,连狩猎的时间都没有,为了不耽误任务,饿上个一天都是常有的事。 顾明望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即谦逊道:“在下怕是吃不了这个苦。” 他能吃得了读书的辛苦,因为自认为确实有几分读书天赋。 但他自小习武是为了锻炼身体,没打算上战场打仗,他的身手其实不算太好,除了骑射强一点,其他方面若跟没练过武的相比,还算强一点,真要进了黑甲骑,只怕被碾压成渣渣。 黑甲骑是特殊训练出来的骑兵,那种训练方式没多少人能承受,除了身体素质强健,还要意志力强大才行。 祁渊没再说什么,专注地烤着兔肉。 一堆堆篝火照亮着漆黑冰冷的夜,烤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勾起了胃里的馋虫。 祁渊把烤好的兔子扯下一条腿,递给萧祁凰,把另外一条腿给了明月,其余整只兔子给了顾明望。 顾明望接过来,说了句谢谢。 然后祁渊转头继续烤架子上的野鸡。 空气中飘着肉香味,顾明望转头看着已经开吃的黑甲士兵们,在这个寒冷的夜里,第一次体会到跟锦绣京城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长公主出身宫廷,养尊处优,此时跟这些黑甲骑们坐在一起,烤着火,吃着肉,似乎完全跟他们融入到了一起,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不适感。 顾明望印象中的公主都是娇滴滴的女子,出门奴仆成群,阵仗浩大,一举一动都有宫女伺候得体贴周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稍微有点伺候不周的地方,宫女还要惶恐跪地请罪。 萧祁凰给他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如果事先不知道她是长公主,以这一路来她的表现,顾明望大概不可能猜得到她的长公主身份。 他突然意识到,来日皇上退位,长公主若是登基,朝中大臣们或许会有一些反对之声,但南诏最精锐的黑甲骑,一定会忠心耿耿地护着长公主——只要有祁渊在一天,就没有人可以阻拦长公主登基。 不管登基之后,朝中大臣们服不服。 但登基的过程一定是非常顺利的。 吃完烤肉,喝了温过的水。 众人轮流当值,一半人守着火堆值前半夜,一半人值后半夜。 翌日早,天还没怎么亮,黑甲骑精锐们就已经起身收拾好了帐篷。 祁渊命人打来山间泉水,给长公主和明月洗漱,其余人自行解决。 一切收拾妥当,再次启程。 路上若是经过集市或者酒楼,明月就拿出银子来,派几个人去多买些吃的来,让所有人都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馄饨或者汤面。 从昭京到中州城,走了四天时间。 湛青梧得到消息,提前带人到城门处迎接,城门处戒严,不得随意出入。 直到长公主和祁渊一行人进城。 长长的街道上,士兵严阵以待,十步一岗,街上百姓都不自觉地往后退去,给他们眼中的官兵们让出一条道。 湛青梧跟在萧祁凰身侧,把事情进展给萧祁凰详细禀报:“杏花阁里少女共有一百零九人,都是去年和今年送来的她们情况不太好。卑职把杏花阁里负责调教女子的老鸨和婆子都抓了。” 湛青梧脸色逐渐冷怒,“杏花阁里有老鸨和一群专门负责调教女子的婆子,还有负责看家护院的打手,他们都是一群丧尽天良的禽兽,殿下若知道他们如何对待那些少女,只怕把他们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 明月冷道:“短短两年之内,他们就弄了这么无辜少女过来,若是任由他们为非作歹下去,无辜遭难的女孩子还会更多。” 湛青梧道:“卑职已经派人围了杏花阁,女孩子们全部带了出去,暂时安置在沈家一座别院里。纪荣畏罪自杀之后,卑职把纪家家眷押了起来,中州府官员们都在抗议,说纪布政使已经自尽,祸不及子女,纪家还在丧期,卑职这么做不人道……” “中州商贾都靠着沈家吃饭,倒是没怎么敢闹,他们只是隔三差五去沈家,想联合起来保住纪家。商贾们在中州做生意,多多少少都要仰仗官府,这些年应该没少得到纪家的好处,沈家主是因为有了皇商之名,所以官府不敢为难。” 萧祁凰不说话,牵着马漫步而行,一边听湛青梧禀报中州城的情况,一边打量着中州城里的境况。 眼下是午后,太阳还没下山。 城里来来往往,怕冷的人也只有中午这会儿才会出来逛逛,但这会儿长街上气氛肃穆,众人都候在街道两旁,等待着铁骑经过。 萧祁凰先跟湛青梧去了别院,看到了那些女孩子,这一看之下,心头不由怒火升腾。 眼前的少女们个个目露惊惧之色,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述说着她们的年龄,娇小的身体瑟瑟发抖,几个人抱成一团缩在床上,像是在汲取着对方的力量。 可她们都是这么无助弱小,又有什么力量让旁人汲取? 她们虽然穿着厚厚的袄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可此时的表情和眼神已经告诉萧祁凰,她们受了多少虐待。 所谓的“调教”,不过是用各种各样让人畏惧的手段,教会人服从罢了。 萧祁凰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命令:“把杏花阁老鸨、那些婆子和打手,以及中州府当地官员全部带过来,半个时辰之内来不了的,全部就地格杀!” “是。” 湛青梧即刻转身走了出去,吩咐手下各自去拿人。 先被带过来的是杏花阁老鸨、打手和几个专门负责整治人的老婆子,一进来就挣扎恐惧尖叫。 “你们干什么?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做的,放开我!放开我!” 萧祁凰转身走了出去,看着院子里被踹跪在地上的二十几个人,一半是粗壮的中年妇女,一半是身形高大的男人。 她目光微转:“谁是老鸨?” 湛青梧走过去,提出一个姿色还算不错的妇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一脸的精明和刻薄,但此时只剩下了恐惧。 “我……”她满眼惊惧地看着萧祁凰,“我都是奉命行事……” 萧祁凰不理会她言语,抽出祁渊腰间玄铁长剑,在所有人恐惧震惊的注视下,抬手砍掉了老鸨的头颅。 鲜血飞溅。 带着血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一圈。 几个老婆子发出惨烈的尖叫出声:“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