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谁说我不是阉党》 第1章 干爹 (书友请留角色名,正常点的哈!) (老书《喜唐》已经完结,新来的书友看完了记得去看看老书哦!) “彼其娘之!” “狗日的,偷什么不好,偷锦衣卫,说,那腰牌你两个烂皮给藏到哪儿去了?” “也不睁开狗眼看……” 余令抱着脑袋,尽量把身子蜷缩成一团,余令在无数次的挨打中明白,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就不会那么疼了。 扛过去就好了。 扛过去就不会吐血,也就后背疼而已。 已经习惯了。 瞥了一眼好兄弟小老虎,余令的心猛地一颤。 他嘴角都开始淌血了,好似认命了,也不再动弹了。 想到这三年的相依为命,余令猛的扑了过去,用身子护住拳脚,大叫道: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 雨点般的拳脚停下,余令喘着粗气,然后身子就被人提起来。 望着眼前的络腮胡大汉,余令恨不得吐过去一口痰,然后用手给他搓一搓。 真恶心,脸上全是黑泥,虱子都在头上爬。 听说自己吹嘘还说去烟花胡同。 造孽呦,那些粉头是怎么能下得去嘴的,这使劲的亲一口牙齿都黑了。 (ps:《金瓶梅词话》妓女常被称为“粉头”和“表子) 这络腮胡大汉叫狗爷,是京城城南这一块的头头。 余令和小老虎两人就是在这人手底下讨生活。 乞讨加小偷小摸。 每月交纳足够的“月供”。 像余令和小老虎这样的小喽啰他手底下还有二十多人。 如果比作丐帮,那狗爷就是丐帮的一个长老。 至于帮主是谁? 余令也没有见过帮主,但余令知道“帮主”是衙门里的某位官员。 因为偷东西抓到衙门关个几日就出来了。 但出来的人“供奉”就会涨。 要是碰上新官上任,碰上严打,极大可能出不来了。 一些无头悬案,就会按到他们身上。 他们就是某某江洋大盗。 他们就是某某逆贼。 命不值钱。 脑袋一砍,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余令和小老虎给狗爷钱,狗爷在给衙门某个官员钱,这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所以,京城很大,但也很小。 余令来这北京三年,被这家伙打了三年。 开始的时候是天天打,因为偷不到钱。 后面打的少了,因为偷到了钱。 狗爷也月月有“大姨父”,心情不好的时候见谁打谁。 如果不是拜把子兄弟小老虎照顾,余令说不定早就被人打死了。 一个生在红旗下的五好少年,在这险恶的封建社会是活不了的。 为了活下去,余令成了一个扒手。 和小老虎跟着狗爷,在他负责的片区混饭吃。 狗爷望着眼前分外干净的余令很不顺眼。 总是怀疑这是某家大户走丢的孩子。 因为余令看人的眼神,气质就不像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太冷静了,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小杂种,最好说实话。” 余令揉着脖子,他还是不习惯小了好几号的身子。 若是有一个成年男子般的身躯,余令也不至于当个贼偷。 去扛大包也能养活自己。 今日被打,余令其实心里明白。 昨日在烟花胡同偷了一只肥羊,荷包里有碎银,也有一块腰牌。 腰牌一面四周阴刻双兽,共衔一孔,方便系绳,另一面中间写着几个大字,锦衣卫百户谭顺。 在看到这个腰牌后,余令和小老虎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把腰牌给扔了。 但在升斗小民的眼里,依旧是阎王爷,多看一眼就流泪。 如今是万历三十五年, 锦衣的威势虽然没有洪武年那般凶悍,但依旧凶名赫赫。 余令之所以知道是万历三十五年。 是因为年初茶馆的人说,三大征取得了大胜,大明威武如日中天。 街道上全是外地来贺喜的官员。 因为欢庆的人很多,议论的人很多,所以才知道的。 关于令牌,余令天真的以为扔了,只要不让第三人知道就没有人知道这个事情。 可他哪里知道,腰牌对锦衣卫来说那就是他们的命。 在锦衣卫里,腰牌的配发数量和领取使用都有严格规定。 腰牌一旦出现遗失或损毁,会招来杀身之祸。 余令更不知道,锦衣卫一动,必先查的就是北京城的这些扒手。 查这些扒手之前,找每个区域的“长老”就行。 也就是找狗爷这样人就行。 “长老”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小弟负责哪个区域。 东西在哪个区域丢的,把哪个区域的小弟抓起来就行。 一顿打,什么都知道了。 腰牌是在烟花胡同丢的,烟花胡同恰好是余令和小老虎的地盘。 余令和小老虎就是这么被查出来了。 从偷腰牌到被查出来只用了一个晚上。 直到这个时候,余令才发现不远处的破太师椅上坐着两个人。 望着那坐姿和气度,余令觉得这两人不简单。 他们有着常人没有的淡然和富贵气。 余令被狗爷连抓带拽拉到两人跟前。 平日凶横的狗爷在这两人面前就跟个哈巴狗一样。 (ps:哈巴狗,是元朝蒙古语的音译,意为小犬。) 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佝偻着腰,咧着嘴,谄媚至极。 “爷,有信了!” “东西呢?” 狗爷飞起一脚,余令被踹翻在地,怒骂声随之而来: “杂种,爷问你话呢,东西在哪里,你搁到哪里去了!” “在西头破庙的水沟里面!” 余令捂着肚子,咬着牙望着狗爷心里暗暗发誓。 只要自己有一天脱离这牢笼,一定要杀这条狗来祭天。 狗爷笑了,走到谭顺面前谄媚道: “爷,在城西头破庙的水沟里面!” “寻来!” “爷,您稍待!” 狗爷像狗一样跑了出去,这时候余令才发现,外面还有锦衣卫。 望着自家兄弟跟了上去,谭顺闻言松了口气。 自从昨日令牌丢失后眼皮就一直跳,直到此刻才终于放下了心,终于找到了。 不过也有代价。 锦衣卫的动作引来了东厂的注意。 历年来东厂和锦衣卫就不对付,身边的另一位就是代价。 来自东厂的孙公公。 这事要堵住他的嘴,怕是要出大血。 孙公公见令牌有了着落,笑道: “谭百户,回去可得好好地教导一下你那侄儿,这次是找到了,下次若是再丢了,保不齐掉脑袋。” 谭顺闻言不咸不淡的笑了笑,淡淡道: “定然,回去一定要好好的教训!” 孙公公笑了笑,搓着手里的扳指, 这是余令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见太监,除了没有胡须,和正常人一样。 说话也不阴柔。 平日不是见不到,而是见到了无法分辨。 “这小子我喜欢,有股坚韧劲,明明自己都被打的不行了,还敢扑过去救人,有胆识,这人咱家要了!” 说罢站起身,走到余令身前蹲下,笑道: “小子,可愿跟干爹我享福去?” 余令又不傻,都是公公了还能跟着他享什么福。 自己上一世当服务员都被主管扣工资。 这要当太监岂不是命说丢就丢了。 再说了太监能享什么福? 还干爹呢! 其实余令想错了,如今的太监待遇还真的就能享福,只要通过,就饿不死。 若是混到司礼监,那简直就是人上人。 可余令不觉得自己能行。 后世公司人均工资过两万,自己才七千。 缺的那一万三被谁平均了? “不要!” 余令回答的很干脆。 心里本来就对这两贼偷充满了杀意的谭顺,在听闻这两字干脆的拒绝后不由笑了起来。 重新打量起了余令。 干净,秀气,是他对余令的第一感觉。 第二感觉是不像个乞丐。 余令的确干净,夏日五日一洗澡。 就算在冬日,每日出门前必须把脸,脖子,耳根子后面洗干净。 衣服虽然破,但也要收拾的平整,让人看着舒服。 不是余令有洁癖,而是打扮的干净好搞钱。 别人就不会怀疑这么干净的小子是个小偷。 孙公公见余令想都没想就拒绝,笑了笑,转身回去。 他这样的人算是大人物。 大人物是不会在蝼蚁面前露出喜怒哀乐的。 “谭百户,按照我朝律法该如何处置?” 谭顺望着余令,看了看醒了过来的小老虎,淡淡道: “按照我朝律法行窃者当以正刑,如鞭刑、流放、去服军役、干劳役!” “情节严重者呢 ,如偷锦衣卫腰牌?” “依律当斩!” 余令闻言一愣,这死太监,站起身,抬起头无惧的望着两人。 作为在北京城生活了三年的乞儿贼偷,余令知道自己的命不值钱。 “你不怕?” 余令望着宫城里出来的公公,笑道: “人死鸟朝天,怕个卵子,刀快些,别磨叽,我活够了!” 余令是真不怕死,这三年几乎是天天挨打,好几次都是半死不活的。 余令是真的过够了这种日子。 真要死,说不得是一种解脱。 就算不死,哪一日失了手,被抓到了衙门里,说不定也是死。 都说大明好,余令觉得这是狗屁。 里甲制度,路引制度,没有路引,你出城后跑都跑不了。 像余令这样没有户籍的本身就是一项重罪。 一个外乡人,拿不出证明自己的身份的东西,当地官府有大把的案子可以随意安在你的头上。 随便挑一个无头案,你就是主犯。 大记忆恢复术,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一个没有户籍的外地人,无疑是一块“肥肉”,各方都想从中捞取好处。 最好的待遇就是成为免费的苦力,挖矿、做挑夫等大把的苦力等着你! 像余令这样的半大小子就更好了,没有户籍,转手一卖,一笔钱就到手了。 山沟沟里,有的是人愿意买。 养个几年,家里就多了一个可以耕地的牲口。(注释1) 没有户籍,能活三年这三年全靠和小老虎相依为命。 没有小老虎,余令早都被狗爷卖到烟花胡同成了一个小茶壶。 现在,这死太监要杀自己,余令反而觉得解脱,万一这三年就是一场梦呢。 这三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护城河。 谭顺觉得这小子梗着脖子的模样有趣极了。 明知道孙公公是太监,还偏偏说人死鸟朝天,怕个卵子,话里有话啊! “好小子,那我就斩了你!” 绣春刀出手,寒光一闪而过。 余令闭上眼,忽觉得脖子一凉,余令睁开了眼。 锐利的刀锋停留在脖颈上。 “呦,倒真是一个有卵子的。” 谭顺对眼前这小子的表现满意极了,他看的出来这真是一个不怕死的。 一个大人不怕死那是对生活无望。 一个小子? 嘿嘿,真是让人意外。 孙公公眼见谭顺也夹枪带棒的奚落自己,冷哼一声站起身,深深的望了一眼谭顺,冷笑道: “谭百户,等着吃挂落吧!” “不劳孙公公费心!” 这一切落在了小老虎的眼里。 他比余令大,他比余令更清楚这个吃人的世界。 他知道,就算今日不死。 等这两位贵人走了,狗爷也不会放过自己。 余令可以卖钱,自己这样子却没有人要。 他在很早之前就打算去当太监这个想法了,如今不如拼一把。 “干爹,如蒙不弃,儿子愿意跟你享福去!” 孙公公离去的脚步一顿,不可置信道: “你叫我什么?” “干爹!” “啥?” “干爹!” “哈哈哈~~~” 孙公公开心的哈哈大笑,刚才的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 有人不愿享福,有人却抢着要去享福。 “起来吧,让我看看!” 小老虎忍着身上的剧痛站起身,努力的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孙公公望着人瘦瘦弱弱的小老虎有些不满。 “多大?” “十一!” 孙公公叹了口气:“不是干爹不愿带你,你这太大了些,不妥。” “儿子有力气,吃饱了可干重活,我还会喂马,我还会讲古,我……” 这是小老虎唯一能拿出手的优点,说是优点他也有点不自信。 但他坚信余令常说的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 孙公公闻言有些心动,甲字库正好缺一个能干活的人。 这人年纪大,好上手,学规矩快,倒也可以试一试。 (ps:甲字库是内府的仓库,主要用于存放布匹、颜料等物品。) “那就跟着咱家走吧!” 小老虎喜笑颜开,慌忙跪下磕头。 “起来吧!” “好的,干爹!” 小老虎起身,深深地望了一眼余令。 望着这个跟着自己相依为命了三年的小兄弟,他笑着挥了挥手,故作轻松道: “小弟,大哥去享福了!” 余令望着小老虎,这些年他虽然不停的使唤自己。 但没有他,余令这个“外来户”是活不下来的。 没有他,自己早都烂在了臭水沟里。 人要讲良心,小老虎兄长对自己有活命之恩。 此刻余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未跪过人的膝盖软了,强忍着不舍朝着小老虎跪下。 “弟弟余令给兄长送行。” 谭百户见状眼睛一亮,有点意思,这孩子倒是一个讲恩情的! 小老虎故作豪放的笑了笑: “好好活着!” 在收回目光的那一刻,小老虎把谭顺的样貌死死地刻在了脑子里。 他在心里发誓,他日若是发达,余令若是不在了。 他要杀他全家。 “哥哥,你说个名字弟弟记着,日后好去寻你!” 小老虎一愣,笑道:“记好了,哥哥我的大名叫王承恩!!” “哪个王,哪个承,哪个恩啊?” (ps:新书,新的故事,烦请各位看官老爷给个五星好评,微微拜谢。) (注释1:《大明律》中明确规定:军民人等,但要离乡百里之外,务要申报地方,官给文引路票,方许出行。 “文引路票”,就是我们常说的“路引”,上面写着你的样貌和穿着。 徐霞客可以,因为徐霞客是读书人,而且本身的地位就很高,其次他与钱谦益、黄道周、陈函辉等名人关系很好!) 第2章 今后的茶钱我给 夜里下了一场雨。 灰扑扑的北京城总算有机会冲了个凉。 余令睡不着。 不是马棚里驴子发出磨牙的声响,也不是淅沥沥的雨声。 而是余令对接下来的日子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要怎么活。 小老虎哥走了。 那个姓谭的让他手底下的锦衣卫把余令带回了家,草棚就成了余令的栖身之所。 虽然破,但遮风却挡雨。 这条件比破庙好多了,小老虎说的果然没错,这时候的牲口相当于家里的一个人。 这棚子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余令望着驴格外的安心。 住在这里,最起码不用担心睡到半夜有人摸你。 先前在破庙那是一大群人一起住,有时候有的人睡到半夜…… 裤子被人脱了。 人性不可言,不可研,不可验。 小老虎的裤子就被人脱了四回了,那些老乞丐已经没有礼义廉耻。 他们这辈子已经完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余令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面对的会是什么。 后半夜雨停了,余令也扛不住了,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可能是小小的年纪过于可怜,驴子感受到了他的心酸无助。 它主动卧在了余令身边。 天亮了,余令还在睡。 北京城也慢慢的苏醒了过来,街头上的人慢慢的多了起来,茶社里也慢慢有了喝早茶客人。 在茶社里,草席一隔就是一个雅间。 在雅间里面,昨日余令见过的锦衣卫谭百户坐在正对着门的尊位。 在他侧面坐着一个笑起来像是弥勒佛的中年男子。 “谭大人,这么早就起来喝茶,不像你的为人,说吧,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出钱,还是出力?” 谭百户望了一眼胖乎乎的中年男子。 他有些想不起他往日的模样。 这才短短的两年,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想当年去杀刘汝国这个逆贼的时候,他还不是这般模样。 (ps:明万历十四年(1586),工匠出身的刘汝国从湖广蕲、黄州(今湖北蕲春、黄冈)梅堂起义。) 因为一个流矢,他受伤了,大拇指被切掉,握不住刀了。 于是从军伍里退了下来。 清算军功,分了一点钱,他成了一个员外,自己却活到了最后,成了六品的百户。 一起拼命的兄弟如今已经是天壤之别。 也仅仅两年而已。 谭百户笑了笑,抿了口茶轻声道: “我那里有一个小子,我看过了,也查过了,无家世,无户籍,还年幼,要么?” 余员外闻言呼吸一顿。 也不知道是从军以来杀的贼酋太多遭了报应,还是上辈子没做好事。 余员外至今都没能有一个儿子。 本想着从军伍里退下来养好身子努力一把说不定还能生一个儿子。 结果自己那媳妇也是可怜的命。 福没享到,难产死了,一尸两命。 临死前还哭嚎着对不起余家,嫁到余家半辈子,没能留个种。 如今,只有一个四岁的女儿相依为命。 余员外在妻子离开后努力过。 不努力不行,在军伍上落下一身的伤,自己的女儿才四岁。 若家里没有一个男娃娃撑着,自己若突然离去。 死都闭不上眼睛。 余员外咬着牙又续弦了一房,结果无论怎么努力一点反应都没有。 神佛拜了,神医看了,结果不行。 一个男人到了人生最尴尬的时期,心有余而力不足,举不起来了。 余员外那时候已经认命了。 可麻绳专往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续的那一房怀上了,可得知消息的余员外一点都不开心。 自己都不行了,一直忙着西安府和京城的布庄,数月不在家。 这是怎么怀上的? 这时间都对不上。 那妇人也不要脸,说什么做了一个梦,一道金光进入了她的肚子里。 余员外杀人无数,哪里信这个狗屁东西。 拿着刀一问,战场上积攒的杀意一露,那贱人就什么都说了。 她为了余家的这点家产,竟然和她表兄私通,企图鸠占鹊巢。 等自己百年之后图谋这点家产。 今日,自己的兄弟要给自己弄一个儿子? 余员外不知道自己的兄弟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想让自己有个后人。 “开个价!” 谭百户笑了,轻声道: “你若满意,茶钱你出,你若不满意,今后的茶钱我来出,这个条件诱人吧!” 余员外一惊,今后的茶钱他都出,这得多大的信心,这可不像他锦衣卫说的话。 他这个人小气的要死。 余员外眯着眼笑道:“这么有信心?” 谭百户想着昨日见的那小子,还是忘不掉那双明亮的眼眸。 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算见过无数的人物。 说实话,就没有见过比昨日那小子更有神的。 “那去看看?” “走着,就算相不中也没事,你那铺子缺个伙计,那小子你领走,教个三五年,绝对能行!” 说着他端起茶碗,若有所指道: “也就比闷闷大个几岁而已,养大了算是知根知底的。 女婿也是儿,将来闷闷也有个照应不是?” 余员咧嘴一笑:“呦,你这说的我心里痒痒!” 谭百户得意笑了笑,边走边说道: “如果不是我才从族里过继过来一个,我给你说的这小子我都想养着。” “大公子咋样?” 一提自己家的孩子谭百户就难受。 他的情况和余员外差不多,都是家里无子。 但他比余员外好一些。 他还能从族里过继一个来。 ((ps:重男轻女的主要原因是劳动力,这是传统农业的必然性,其次是宗族血脉等诸多原因。)) 他余员外的祖地在西安府。 老秦人么,因好勇善战成了兵源地,军户多。 打叶宗留和邓茂七死了一批,打刘汝国又死了一批。 两代人几乎打完了! 族里青壮打完了,自顾都难,哪还有孩子过继。 在大明朝一旦成为军户,则万世不能改变,子孙都要应军差,充军伍。 父亲死了儿子上,没有儿子侄儿上。 余员外之所以能够脱离,全靠现在皇帝不管事情。 军户制度败坏,他花钱把自己改成战死。 (ps:在明朝,户有军籍,必仕至兵部尚书始得除,所以一旦成了军户,几乎没有脱离的可能。) 余员外能脱离全靠现在的皇帝,现在的皇帝什么都不管,一心搞钱,所以才余员外才能脱身。 谭百户叹了口气,摆摆手道: “别提了,前日偷我的腰牌去烟花胡同吃白食,出来腰牌就被人顺走了,昨晚才打完!” 见谭百户面带不悦,不愿多说,余员外也不再多问。 此刻的余令已经醒来。 本就不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在这三年里也变成随遇而安了。 总得活下去不是? “驴兄,借你的水槽洗把脸。” 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余令觉得轻松了不少。 见驴兄头也不抬的吃着草料,余令伸过脑袋看了看。 “吃的挺好,还有黑豆!” “我觉得你应该吃面条的。” 余令坐在石槽上一边捡拾着石槽里面黑豆,一边伸手给驴兄挠痒痒。 驴兄很大方,见余令没有吃它的草料。 就很大方的任凭余令捡食黑豆。 黑豆余令不敢吃多了,不是怕放屁,而是怕把肚子吃坏了。 而且这点黑豆也吃不跑,也就解解馋而已。 余令是真的有点饿了。 就在余令想着把自己关起来这是要做什么的时候,门开了..... 一行人走了进来,一个胖子,两个锦衣卫。 余令从石槽上跳了下来,规规矩矩的站好,把手心的黑豆悄悄的放回了石槽里。 余员外终于见到了兄弟说的那小子。 说实话,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孩子很不错,见生人不乱,眼睛有光! 谭百户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笑道: “如何?” 余员外点了点头:“是不错,可看着不像个乞儿,也不像贼偷! 倒是有某个大院里面出来的,莫不是拍花子吧!” 谭百户拍了拍腰间的绣春刀: “我能害你?我问过了,这小子在京城已经三四年了,真要某大院出来的,人家能不寻?” 余员外已经心动,他不是没想去养一个孩子。 可城墙根下插草标的,没有一个顺眼的,深吸了一口气: “孩子记事了,怕养不家啊!” 谭百户望着余员外嗤笑道: “又瞎想了不是? 人心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能不知道你的好? 某些人连死士都养的忠心耿耿,一个五六岁的娃你怕养不家?” “再说了,又没有非要你把他当儿子。 这得看你,就算当不了儿子,给闷闷身边留个人使唤又不是不可以?” 余员外闻言笑了笑,他见余令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这孩子望着老练,身子有股让人眼前一亮的精神气。 “好,养了!” 在余令不解的眼神中,那个胖胖的人朝着自己走来。 见他伸出手,余令本能的把身子往后一缩。 “孩子,别怕,我是帮你取走头上的草根,你看……” 余员外摊开手心,露出一节枯草。 望着眼前胖胖大叔手上的草根,余令眼中的警惕缓缓的褪了下去。 这是他第二次从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善意。 这三年,余令觉得后世影视剧都是骗人的。 什么饿了正巧有个美貌娘子给你塞一个雪白的大馒头。 狗屁,哪有什么雪白馒头,哪有什么美貌娘子。 余令饿的招不住的时候就去佛寺,那里偶尔会混到一点吃的。 但人贼多,维持纪律的那和尚打人也贼疼。 “孩子,走,跟我回家!” “家?” “对,以后你就有家了!” 望着眼前胖胖的只有四个指头的手,余令犹豫片刻才伸出了手。 都这个样子还怕个鬼,怕噶腰子么? 余员外牵着余令的手,走到门口突然回头: “今后的茶钱我来给!” “好!” 第3章 哥哥你去了哪里 “我叫余粮,你可以管我唤作余叔或者余伯!” “伯父好!” 余员外闻言笑了。 他是从军伍中下来的杀胚,性格使然,他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扭扭捏捏。 做事,做人也都一样,余令的大胆让他心生好感。 “饿不?” “饿!” 余员外点了点头,他看的出来这孩子饿了。 那会儿进门的一刻,他看到了这孩子在捡石槽的黑豆子吃。 拐了一个弯,余令手上就多了两个花卷。 坐在商贩扁担支起来的板凳上,余令开始了来大明的第一顿早餐。 花卷,豆汤,外加一碗豆脑。 望着这些吃的,余令又想起了小老虎。 听他讲太祖朱元璋爱吃豆腐。 成祖朱棣爱吃辣白菜。 隆庆帝朱载坖爱吃驴板肠。 小老虎说他以后有钱了要顿顿吃鹅肉巴子。 鹅肉巴子是什么余令不知道,也没有吃过。 但能让老虎哥念念不忘,想必是一道极其美味的食物。 头一回坐着吃饭,余令还有些不习惯。 以前都是蹲着吃的,吃的时候还得小心些,一个不注意就被抢走了。 如今…… 如今四平八稳的坐在这里,余令总是忍不住扭动着身子。 因为不习惯,余令吃的很快。 所以也没有尝出个什么味道来。 余员外望着余令警惕不安的样子。 虽然这孩子隐藏的很好,但他看的出来。 这孩子很紧张。 余员外故作平淡,轻声道: “不是我不舍得买,而是外面的不干净。 等回去洗个澡,晌午的时候在家里吃,比外面好多了!” 余伯再一次释放善意。 淡淡的善意让余令无所适从,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过余伯的那句“外面不干净”瞬间勾起了余令某种不好的回忆。 余伯的话没错,京城是真的脏。 道路都是土路,晴日时灰尘四起,一遇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 如果光是这样就算了,这还能忍受。 问题是还会“锦上添花”! 随地大小便的人太多了,尖尖太多了。 雨后道路泥泞,色泽鲜明的粪便随着水流游走,在水坑里激荡。 当马车疾驰而过时,要赶紧闭上嘴。 不然就吃屎了。 天黑以后巷子里就不要去。 穿着草鞋的余令走过一回,不小心踩到了尖尖。 尖尖顺着草鞋的缝隙瞬间爬满你的脚底。 然后钻到脚趾缝缝里…… 那凉丝丝的的触感,余令此刻脑子里想起来还是惊恐的。 这可是京城啊,住着无数勋贵的大明京城啊。 还有那“百鸟朝凤”之地。 那地方就算是神去了,它也得流眼泪。 夏日一到,那是真的辣眼睛。 怪不得要洒水净街,黄土垫道。 (ps:没胡说,明朝才子陈正龙言:北地粪秽盈路,京师尤甚,白日掀裸,不避官长,体统亵越,小人相习而暗消敬惮之心) 余令没有时间去矫情。 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 就算这位余伯对自己有所图,那自己也得先吃饱饭。 饿肚子的感觉太难受了。 在饥饿的摧残下,人就是野兽,全是本能,为了一口吃的,可以无恶不作。 舔了舔嘴唇,余令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吃饱。 不过肚子里面有了东西,脑子瞬间清明了不少,余令开始思量发生了什么。 一边想,一边记着熟的不能再熟的道路。 可能是怕自己跑了,吃完饭以后余员外又主动牵起了自己的手。 不过没用力,只是轻轻地握着。 望着员外白嫩的手,余令有些自残形愧,自己的手像个鸡爪子。 走过了三条街,余伯在一处宅院处停了下来。 敲门声响起,侧门伸出半个脑袋,片刻之后大门打开。 门关上,余员外松开了余令的手,主动介绍道: “门房张伯!” “张伯好!” “好~” 过了影壁,映入眼帘的是四合院,很大的四合院。 院子里有一棵大枣树,枣树伸出来的旁支上挂着一个秋千。 秋千上跳下一个小女孩。 余令知道小女孩看了自己一眼。 可能是家里来了陌生人,小女娃跑得飞快。 朝着蹲下身的余伯冲了过去,一头扎到他的怀里,脑袋埋在脖颈间。 “爹!” 糯糯的叫喊香甜入耳,安静的屋舍在这一声叫喊里突然变得有了光泽。 变得有了人气,有了莫名的味道。 余员外转过身看了余令一眼,低声道: “闷闷,你不是想要一个哥哥嘛,这个人做你哥哥好不好?” 余令发现小女孩又看了自己一眼,咧着嘴笑了笑。 “好!” 余员外一愣,自己的女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从她娘离世以后,性子变得沉默寡言。 不爱说话,见人就躲。 余员外知道,女儿是被她娘生孩子时候的痛呼声给吓到了。 心智有了缺陷。 这个年纪是孩子最闹的时候,可闷闷却安静的让人担心。 “你知道哥哥是什么么?” “知道,王花花就有哥哥,小黑羊也有哥哥,哥哥就是兄长,是保护妹妹的人,他就是我的哥哥!” 余员外呆住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这丫头说得最连贯的一句话。 平日都是好,知道了,嗯…… 见自己的爹爹不信,闷闷继续道: “爹,你忘了么,我都告诉你了。 先前我和哥哥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身边有好多好多的小人,下面有好多好多的大人……” “我和哥哥一起找爹爹,找啊找,找了很久..... 问了好多人,他们都不要我和哥哥。 哥哥说他先下去,找到了就来叫我。” 怀里的闷闷说着说着身子竟然抖了起来,断断续续道: “可哥哥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我一个人害怕,就跳了下去。 睁开眼就看到了爹爹,可惜哥哥丢了……” 余员外听着,感觉心里毛毛的,身子也不由的泛起了鸡皮疙瘩。 从女儿会说话以来,她时常断断续续的说这些。 看着天,说她和哥哥就在上面,上面还有很多跟她差不多的小人。 他们都是一个人,都没有哥哥。 就她一个人有哥哥。 产婆说,孩子这样情况会有,那是前世没忘干净。 等吃了五谷杂粮,眉心的眼睛闭合了,就好了。 是带着宿慧,今后是个有福的人呢! 说着闷闷突然抬起了头,用手指着余令大声道: “他就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来找我了,爹,哥哥来找我了!” 余员外闻言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些话他发誓没有教过孩子,以前会断断续续的念叨一点。 本以为就如稳婆说的,吃了五谷杂粮就好了。 没想到今日…… 听说过高僧记得前世之修行,当时只当一个玩笑话来听。 没想到今日,莫非这孩子真的就是天注定的? “孩子,你有名字么?” “有!” “叫什么?” “余令!” 余员外倒吸一口凉气,赶忙道: “孩子你的生辰年月呢?” 余令挠了挠头,他来这里第一眼见的人就是小老虎,被小老虎呵护在怀里。 小老虎带着自己一起去赌坊,去当扒手。 前面的记忆一片空白,那生日自然是前世的出生日期。 “哪年生的不记得,只记得生辰是每年的二月二十八。” 余员外脸色大变,这孩子的生辰竟然和女儿闷闷是同一天。 一想到女儿说的哥哥先走了,余员外的那颗心动摇了。 闷闷从余员外的身上滑了下来,径直跑到余令面前,认真的盯着余令看。 当两人的眼神接触,小姑娘笑了。 “哥哥,你找到我了,抱抱~~~” 余令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小姑娘张开了手臂。 余令局促的扯了扯身上的衣衫,使劲的拍了拍。 “我身上脏!” 话虽然这么说,余令还是蹲下了身,小姑娘扑了过来。 搂着余令的脖子,咯咯的笑了,笑声在院子回荡。 “哥哥,你从那里跳下来后去哪了?” ((ps:《万历野获编》:街道惟金陵最宽洁,其最秽者无如汴梁。雨后则中皆粪壤,泥溅腰腹,久晴则风起尘扬 ,颠面不识。若京师虽大不如南京,比之开封似稍胜之)) 第4章 没有家 余令放下了心来。 他现在有点相信余员外对自己是善意的。 不是想把自己塞到坛子里,养成畸形儿,然后拉到大街上去乞讨。 在大明,这种行为叫做采生折割。 装到罐子里仅是采生折割里面的一种方式。 除此之外还有揉面,生剁,火烧,洗面,养瘦马等诸多方式。 这些都是针对孩子的。 这些都是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折磨成全身残疾的儿童的。 老虎哥说,他见过很多因为采生折割死去的孩子。 有被揉面残忍地折磨的,有被生剁砍去四肢之后流血身亡的。 还有受不了滚烫热水洗面活活疼死的。 侥幸活过来的孩子就会成为拍花子的聚宝盆。 在大街上,在人多的地方依靠着身体缺陷来博取同情。 那些杂耍班子里,好多这样的。 余令见过一回,也险些被人抢走,一个马戏班子。 “瘦马”余令没见过。 但这样的孩子都是女孩子,还都是长得好看的,都被牙婆子挑走了。 当女儿在梨园养着,一旦开张,立刻回本。 小老虎说,养瘦马的这群人十多年不开张。 运气好点一开张能吃几十年。 在狗爷负责的南区有一对父子,老子四肢健全,儿子没了手脚。 在外面俩个人是慈父和可怜的孩子。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孩子就是牲口,乞讨不到钱,回来就打。 老虎哥说先前的时候朝廷还会抓这些人,抓到了就是千刀万剐。 可现在的万历皇帝什么都不管,搞采生折割的这群人又走上了街头。 残缺的孩子在乞讨,衙门的人就像没看到一样。 (ps:自万历十四年开始,万历帝不出宫门、不理朝政、不郊、不庙、不朝、不见、不批、不讲。) 余令先前担心余员外就是专门搞这块的。 此刻坐在浴桶里面的余令有点不信。 厨娘在铺床,余员外在给自己洗澡。 就算要把自己采生折割,也不用这么麻烦。 余令看的很清楚,洗澡的时候余员外有意无意的瞄了好几眼自己的胯下。 然后嘴角带着满意的笑。 搞得余令心里毛毛的。 木桶里的洗澡水换了一次又一次,余令全身上下是露在外面的干净。 衣服遮挡下的部位全是黑泥。 “张婶,你出去吧,再准备点吃的,可以多放点油腥!” “好的,老爷!” 门关上,屋子也安静了下来。 余员外抬起头望着余令,烛火下,他的眼里闪烁着晦暗莫名的光。 待木桶里面的水总算不浑浊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先前是贼偷吧!” 虽被看出来了,也被问出来了。 但听到贼偷两字的时候,余令的心还是不由得微微一颤。 一股耻辱感从身体里升起。 缓缓的吸了口气,余令诚实道:“是的,我不偷我活不下去!” 余员外看了余令一眼,继续道: “那这背后的伤想必就是被人打的了,你的命也真够大。 这一处再用点力,断裂的骨头就能戳死你!” 余员外轻轻一按,余令疼的深吸了一口气。 “对,被打的!” 余员外点了点头,他本是一个直来直去的性子。 他看的出来余令对自己一直很警惕,所以直接直言道: “我一直想要个儿子传递香火。 谭百户看中了你,觉得你这孩子有眼缘,就告诉了我。 我也觉得不错!” 余员外正视余令的双眼,直言道: “从你进门那刻起我女儿也觉得你好,我觉得这大概就是佛说的缘。 我是信佛之人,所以,不用害怕!” 余令点了点头:“谢谢!” “谢谢?” 余员外闻言莞尔一笑,想再说些什么...... 但一想到眼前之人还是孩子,可能听不懂,笑了笑,起身离去。 余员外走了,门关上了。 片刻之后门又开了,先前看见的那个小姑娘顺着门缝就钻了进来。 踮着脚,趴在浴桶的边缘朝着余令笑。 余令伸着脑袋一看,好家伙,这小姑娘的另一只手竟然还提着一只小奶猫。 也不动弹,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哥哥!” “嗯!” “哥,这个给你,抱着它睡,明早我再来。 我要走了,一会儿爹爹寻我不着,我又得挨骂,明天我找你玩!” “嗯!” 说着,她直接就把猫扔到了浴桶里面。 等余令慌忙把猫捞起来,小姑娘已经弓着腰快速的离去。 可怜的猫瑟瑟发抖。 院子枣树的阴影下。 余员外望着女儿做贼般离开,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 最后把目光落在余令住的西厢房喃喃道: “小子,是为奴还是为子,就看你自己了!” 屋子的木桶里,余令望着湿漉漉的小猫笑了笑。 最后把目光落在那堆叠的整齐的衣衫上喃喃道: “将心比心,只要有口饭吃,别说认爹,杀人放火我都干!” 吹熄蜡烛,躺在床上。 被褥里吸饱了日晒的老棉胎散发着余温,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余令贪婪的嗅着,如一只饿犬。 过往的记忆又浮上心头。 一个困倦秋日的下午,日头暖暖的,奶奶拿着竹棍均匀的拍打在被褥的棉团上,将阳光,桂花的香铺开…… 然后一针针的锁在被褥上。 这个味道就是的。 被褥捂着脑袋,余令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这一刻才是人,先前的三年连畜生都不如,甚至抵不上那一头驴子。 驴子还能吃带盐味的黑豆子。 自己连豆子都没有。 …… 天亮了,余令早早的就爬了起来。 抱着墙角的扫把就开始打扫院落的卫生,清理着井沿的灰尘。 京城风沙大,尤其是现在的四月,像是要把春天吹跑。 (ps:《明史·五行志》,京城正月到四月为沙尘暴高发期!) 余令忙碌着,昨日员外管了三顿饭,自己不能白吃人家的。 自己目前这身子也干不了什么,那就从力所能及的事开始。 正房木窗露出一道缝,余员外透过缝隙。 望着忙碌的余令,又开始自言自语的嘀咕了起来。 “倒是一个有眼色的人,可我怎么觉得你就不像一个孩子呢,这得吃多少苦才这般有眼色啊!” 余员外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了几声,推门走出了门外。 “早!” “余伯早!” “这么勤快是怕我赶走是吧!” 余令抬起头笑了笑。 虽然就是这样的,但余令还是不习惯说很多的话。 余令觉得自己心理应该是出了问题。 余员外觉得这定是某家大户出来的孩子。 一个六岁的孩子态度不卑不亢,说话沉稳。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 除非是大户出来的。 若不是从小就在家里长辈的耳濡目染下,普通的孩子是断然成不了这个模样的。 “孩子,你若是有家,你就告诉我,在哪里,哪里人,我送你回去,这两日就当结一个善缘!” “没有家!” 余员外闻言一滞,笑了笑,转身背着手出门。 他要去找谭百户,然后问一下那个叫做狗爷的。 不然这么好的孩子落到自己家,他总觉得有些不现实。 第5章 来福,来福 今后的每日余令都早早的起来。 秀气的模样,嘴巴又甜,余令用短短的两日就获得了厨娘的好感。 她给余令说了好多关于余员外的事情。 在她的眼里余员外是个大善人。 她是在城墙根下“人才交流”市场被余员外买回来的。 人才交流市场余令很熟悉,余令去过很多回。 其实那里就是奴隶交易市场。 有原主转卖自己的奴隶的,有贩卖大战抓来的俘虏。 偶尔还有从宫里出来的官奴,更多的还是卖自己的。 卖自己分短期和长期。 短期就是几年,长期就是几十年或者一辈子。 这群人以能吃饱饭的代价卖掉自己,并且要签署两份契约。 一份是属于双方之间的死契,一份是给衙门看的雇佣做工契。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朝廷会查。 大明律法明确禁止买卖人口,但不是禁止所有人口买卖,而是禁止变良为贱。 贱民买卖不禁。 可是如今的大明土地兼并的厉害,一个落魄举人就有千亩地,好多百姓为了活下去就只能卖自己。 如今的“人才市场”人才一年比一年多。 但买主害怕出问题,所以才有两份契约。 余令也来卖过自己。 问价的人很多,但买的几乎没有。 像余令这样没有户籍证明他是不是贱籍,又没有大人作保。 一旦买回去,说不定衙门就上门了。 仙人跳可不针对好色之人,在京城有人专门卖自己来搞钱。 衙门有时候也会参与其中。 这边契约一签,立马就有人拿着户籍上门说你买卖人口。 花钱免灾和蹲衙门里的大牢总得选一个。 所以,余令自己卖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余令把菜园子摘出来的菜洗的干干净净。 厨娘望着俊秀的余令心生怜悯,偷偷的往余令的手心里塞了一个梅杏。 “拿着,偷偷的吃哈。” 如今的京城,正是梅杏上市的好时节。 见余令接下,厨娘很自然的往自己兜里塞了几个。 见余令猛的瞪大了眼,厨娘笑道: “这都是烂的,扔了怪可惜的!” 余令哑然,原来这厨娘是为了堵住自己的嘴啊! “老爷是心善的,这些年一直在积善行德。 安心的住下来,别想着跑,当个跑腿的就很不错了。 如今有一处能吃饱饭的地方不好找咯!” 余令感谢厨娘的好意,知书达理的样子让厨娘喜欢的不行,然后又往余令手里塞了一个梅子。 而她,则是飞快的往嘴里塞了一个。 忙完手里的活儿余令就去找闷闷。 如今的闷闷正在读书写字,余员外请了一个读书人专门来教导她。 先生姓王,是一个秀才。 听厨娘说王秀才一直在考举人,自认自己是状元之才。 可考了七年一直没考上,靠着给富裕人家子嗣教书赚取钱财。 偶尔还会写带点颜色的市井小说。 这样的小说有市场,勾栏之地有的是人讲。 讲到一半不讲了,然后白嫖的人就骂。 预知后事如何,你得进棚子里去,茶钱一给...... 嘿嘿,嘿嘿…… 一群男人全是嘿嘿~~~ 厨娘说他一边读书,一边赚钱,一边去烟花胡同。 如果有人问起,他会说,准备今年的秋闱再考,一定高中。 这都是厨娘说的,余令很喜欢听。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先生指着板子上的大字,稚嫩的读书声跟着先生手指着的字认真的诵读着。 余令站在窗口认真的看着。 不管王秀才人咋样,但不得不说王秀才的字写的是真好看。 就像是印刷体一样。 半个时辰后闷闷跑了出来,炮弹似的扎到余令的怀里搂着余令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松手,她真的很喜欢余令。 就是话很少。 “哥哥,那些字我都认识了,我厉不厉害!” “厉害!” 说着,余令就把刚才厨娘偷偷塞给自己的梅杏喂到闷闷的嘴里。 这梅杏本来就是余员外给闷闷买的。 余令很想吃,但他觉得不该吃。 闷闷得到了夸赞,又得到了梅杏,开心的眼睛弯弯,格外的可爱。 余令又往她嘴里塞了一个。 看大门的门房望着这温馨的一幕,冰冷的脸有些淡淡的暖意。 先生背着手走了出来。 他每日给闷闷上课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 先前上完课后他都会径直离开,今日却朝着余令走来。 “以后我上课的时候你走远些,卑贱之人,怎敢窥圣人之音?” 余令知道这先生是在骂自己。 他若不说卑贱二字余令可以做到唾面自干,卑贱两字一出,余令心里就冒火。 被人骂了三年的贱种,就算是个泥人它也有三分火。 “圣人说有教无类!” 见余令还能拽文,王秀才笑了,斜着眼望着余令道: “你小子读过书?” 余令笑了笑没说话,自己何止读过书,自己可是完完整整读了十五年的书。 虽然都不精,但什么都懂一点。 能上课本的,那都是历代之精华。 尤其是要求背诵的,那更是精华中的精华,简称文化瑰宝。 可惜没用,当不了文抄公,装不了了。 “我问你,何谓有教无类?” 他怕余令是从哪里偷听的来的这句话,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不分高低贵贱!” 王秀才闻言不由的高看了余令一眼。 这个年纪能知道这些想必是真的读过书的。 不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见这王秀才仗着比自己高老是斜着眼看人,余令接着道:“到我问了!” 王秀才来了兴趣,笑道:“问!” “烟锁池塘柳,先生来个下联!” 王秀才笑了,刚想开口说这还不容易,可笑着笑着就僵住了。 五个字,火金水土木,这就有点难了! “你想出来的?” “不是,我听别人说的!” 王秀才松了口气,吓了一跳,他以为这是这小子想出来的。 这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余令接着说道: “但我能对出来!” 余令当然能对的出来,不光能对出来,还能对好几个呢。 什么深圳铁板烧,锈堵油烟机。 别管对不对,能唬人就行。 “说来听听!” “卑贱之人,怎敢窥圣人之音呢?” 王秀才绕了一圈发现又绕了回来,对子对不上来不说,还被这小子讥讽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骂自己,还是说先前的事。 冷哼一声,王秀才拂袖而去。 他现在无比的肯定,这小子一定是读过书的,而且学的还很不错。 忙了一天的余员外回来了,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余令拉到书房。 “你会认字?” 余令猜想一定是王秀才把早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余员外。 既然都问了,余令也没有想瞒着,点了点头: “会认,写不好!” 余员外的书房很大,但他应该不看,拿出的一本叫做《太和正音谱》的书籍上面落满了灰。 “念!” “猗欤盛哉,天下之治也久矣,礼乐之盛,声教之美,薄海内外,莫不咸被仁风于帝泽也……” 第二个字余令都不认识,卡了一下。 不过余员外却无动于衷,其实他也不认识,他只是通过经验来判断对不对。 他发现,余令是真的会认字。 “会写不?” “会!” “来把刚才的念的一段话写出来!” 望着余员外拿出笔墨纸砚,余令有点头大,他没用过砚台,更不会研墨。 但这些不是余令考虑的事情。 就在余令分神的时候,余员外已经弄好了。 余令开始写字,望着余令的字余员外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多少文化,但不代表他没有欣赏水平。 余令的字太丑了,实在太丑了。 不是余令的字太丑,而是余令不会写毛笔字。 写的还是大字,手腕控制不好力道,所以字极丑。 “谁教你的!” “写字么?” “认字!” 余令不想骗余员外,但又怕自己把一切说出来太过于惊世骇俗,低着头,喃喃道: “一个老乞丐,但是我认得不多,这个字我就不认识。” 余令把手指在书本上的“欤”字。 这个字的确卡住了他。 余员外深吸了一口气,女儿先前的话语再次在脑海里回响,他觉得余令过于聪慧了。 当乞丐都能识字,那个环境下除了聪明找不出更好的借口来。 今日他不在家就是去找一个很厉害的高僧问有没有宿慧这件事。 女儿闷闷就是他的命根子,所以他决定找高僧问一问。 高僧的回答说是有的。 他说乌斯藏的高僧就是宿慧转世之人,也就是转世灵童。 他说乌斯藏的朵儿只唱达赖喇嘛就是带着智慧转世之人。 临走时,高僧还告诉他,只要这辈子行善积德,积攒福报。 下一辈子说不定他就会成为一个有宿慧的人。 (ps:据《明实录》记载,万历十五年(公元1587年)十月丁卯日,“番僧答赖(今译达赖)准升‘朵儿只唱’名号,仍给敕命、国书。) 余员外恭敬的送上一贯钱。 他信佛,他需要找一个精神的依托。 不然一闭眼全是刀山火海,死去的兄弟拉着他的手喊着救救他。 那些被他杀的贼酋举着刀朝他冲来。 朝着他幼小的女儿冲来,然后女儿被恶贼掠走。 他从梦中惊醒。 他望着余令。 余令说的话他不得不信。 今日他去找了那个叫做狗爷的赖皮狗,拳脚之下他什么都说了。 余令就是一个小娃,一个被半大小子养大的小娃。 余员外还知道。 狗爷放过余令的目的并不单纯,他和那些采生折割拍花子的人没有多大区别。 就是想不干活就坐收其利。 等余令大一点,这个劳力比养牛马还赚钱,吃喝不用管,直接拿钱就行。 他不想告诉余令,他发现这孩子出奇的懂事,心智出奇的成熟。 如果说了,怕会让余令心里不舒服。 反正日后没有交集了,提那么多做什么? “明日跟着王先生练字!” “啊!” “我的书房你可以来,这里面的书你只要看得懂,你可以随便看。 笔墨纸砚我明日去给你买新的!” “啊!” “明日我去给你上户籍,自此以后你就叫做余令。 我是你大伯,你是我死去多年兄弟的儿子,记住没!” 余令抬起头,慢慢的点了点头: “记住了!” 余令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有了户籍,就算是个人了。 今后就算走上街头那也是良家子,而不是小野种。 “我在,谁也伤害不了闷闷!” 余员外满脸认真的看着余令咧着嘴笑了: “余令这名字不好听,其实觉得叫来福会顺耳一下。 来福,来福,福气就来了,要不换这个?” 第6章 两个人,两个世界 余令现在有了一只小猫。 这算的上是他这些年来唯一拥有且属于的自己的东西。 余令把闷闷送给自己的小猫起了个名字叫做花花。 大名秀才。 因为它是母的,还全身都是花。 应该是喝了洗澡水的缘故,花花把余令当作了亲人,睡觉会睡在床头上。 闷闷有一只大猫,全身黑,四个爪子戴着白手套。 这小东西看人的眼神极其的轻蔑,斜着眼看人,看着非常彪悍。 但这猫也就看着凶。 当你把手伸过去给它抓痒,它就会露出肚皮一脸的享受,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所以它的名字叫咕噜噜。 大名大王。 当然这是余令偷偷的起的,带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年龄太小,唯有此才能让心里舒服一些。 若自己身处壮年,余令不屑用这样的手段。 王秀才又来了,今天的脸色很好。 见了余令鼻孔发出一声冷哼算是打招呼,不会像那一天把不屑挂在脸上。 但他见闷闷则会面露出笑脸。 活脱脱的一个两面派。 王婶婶听说余令要跟着闷闷一起念书后两眼冒光。 大明现在虽然读书人不少,她却执拗的认为读书人都能当官。 同时,她对余令更加的好了。 煮饭粘着铁锅的焦锅巴她给余令抓了一大把。 焦锅粑又称锅焦、饭焦,煮饭时附着于锅底之焦饭。 这东西好,用温火烘成米粒状,洒上盐巴,炒干水分。 如果再加点腌菜一起炒干,无聊的时候往嘴里塞一把。 那真是无与伦比的美味。 厨娘自从得知余令可以读书的起,对余力的笑更加的真诚和善。 用她知道的生活经验告诉余力。 某某家的小子发奋苦读,终于在某一日成了状元郎,衣锦还乡,那牌面大的让人好生羡慕。 这样的故事京城茶社门口有很多,都是高中状元后戛然而止。 后面的衣锦还乡,为母报仇的桥段你得进去听。 也就是得花钱。 “先生来了,快去!” 余令望着手心的一枚铜板有些吃惊。 厨娘笑着,笑容里带着微微的歉意,点点的讨好和奉承。 “我喜欢吃婶婶做的焦锅巴粒!” 厨娘笑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以后吃米饭的时候我把火加大一些,都给你留着,好好学,念个状元出来!” “我若成了状元,一定给婶婶买一个大大的宅子!” 望着余令离开的背影,厨娘赶紧道: “记得奉茶啊!” “记着啦!” 跟着先生一起念书写字那就是弟子了,弟子见先生第一件事是要奉茶的。 喝了茶情分算是定下来了。 余令端来了热茶,这是余伯临走前交代好的。 可余令心里清楚,这件事哪有奉茶这么简单。 束修定然是少不了的,王秀才那模样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余令亲眼所见,前日余员外出门的时候是拿着一卷布匹和腊肉出门的。 想必这就是给王秀才的。 余令虽然什么都没说。 但余员外做的这一切余令都记在了心里。 不管他是想找个儿子延续血脉,还是为了闷闷找个靠山。 从那一碗饭开始,余令觉得这就是自己今后活着的目的。 喝了余令的茶,王秀才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一个人是教,两个人也是教,对他而言也就是顺手的事情罢了。 “来,写个人字我看看!” 余令拿起笔,深吸一口气,铆足了劲,一笔一画的把人字写好。 余令很满意,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属于超常发挥了。 王秀才看了一眼,面带嗤笑,毫不客气道: “以为是个良才,谁知道是个朽木,我不知道你的认字是跟谁学的,看来也只是会认不会写罢了!” 听着王秀才的阴阳怪气,余令深吸一口气。 想说些什么,可什么却都说不出来,自己的毛笔字的确不行。 见余令面带不忿,王秀才望着闷闷笑道: “闷闷,你也来写个人字!” 望着闷闷的字,余令难受的低下脑袋。 自己写的两笔像两根棍,闷闷的字已经是轻重有方,隐现笔锋。 见余令脸上的不忿之色消失,王秀才得意的笑了。 一个聪慧点的小子而已,自己若镇不住他。 这些年的圣人之书岂不是白读了? 见余令不说话,王秀才淡淡道: “见你面露不忿,实为心中不满,去,站到门口去!” ...... 站在门口的小老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子邪火。 可望着对面十多号人,小老虎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位于京城的西华门边,这地方老百姓喜欢叫做他“厂子”。 里面有十多位靠着阉人为活计的刀子匠。 朝廷不发俸禄,但承认他们阉割的资格,所以不会有衙役以他们阉人触犯国法就把他们给抓走剐了。 这厂子算是属于朝廷承认的国有字号。 本以为靠着孙干爹“打点”进宫不是一件难事。 没有想到这群人会这么的势利,伸手就要酒一瓶,鸡一只,猪头一个。 除此之外还要六两银子的俸钱。 其实这些钱可不是刀子匠瞎要。 而是他们会用这些钱给你买药,给你调理身子,当然,他们也会从里面抽一点当酬劳。 天底下不会有白白的好处让你赚。 小老虎哪里有这些东西,就因为没有,多了一句嘴,多问了几个为什么,就被人呵斥站到门口去。 望着这群“刀子匠”小老虎是敢怒不敢言。 小老虎现在也反应了过来,自己被“干爹”给哐了。 这哪里像是打点过,这怕就是干爹对自己随口一说。 小老虎明白了,可明白了也没有用! 小老虎被呵斥也不敢吭声。 万一惹恼了他们,万一在切的时候多一点又或是少一点,那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情。 好多人都是因为伤口发炎死了过去。 “刘狗子,你是自愿的?” “自愿的!” “好嘞,爷我就下刀了,你莫怕,这一刀下去空前绝后,天下无双了,你心里不怨恨我们吧!” “不怨恨!” “好嘞,您躺好,您受累,今后飞黄腾达了出来坐坐,心情好,指缝里漏一点,赏小的们一口酒喝!” “好,我记得你们的好!” “好嘞,契约成!” “啊~~~~” 小老虎听着痛呼声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他已经听了好几遍了。 刀子匠都是这个口吻,就连说辞都一模一样。 小老虎排在最后,也就是说下一个就是他。 可惜如今的小老虎连钱都拿不出来,又进退两难。 不用干活就有吃的,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出人头地这个念头谁都有。 小老虎也有。 在小老虎的眼里,伺候人就不算是一个活! 他见过太监的风光,县太爷都低头哈腰。 他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此,所以,他想拼一把。 一个时辰后,刀子匠走了出来,休息了半个时辰之后,刀子匠徐头的那个站起了身,疲惫道: “下一个!” 小老虎笑着走了进来:“来了,来了!” 徐头皱着眉头道:“我不是让你离开么?” “你让我站到门口!” 众人闻言一愣,随后一齐发出刺耳的嗤笑声。 紧接着就变成了哄堂大笑,刀子匠徐头也忍不住笑道: “我看你也是个小大人了,怎么这点眼眼力见儿没有呢? 非要我把话说清楚,让你出门就是让你走的意思!” 小老虎窘迫道:“行行好,孙公公是我干爹!” 刀子匠徐头面露难色,陈恳道: “你说说你这什么都拿不出来,让我们兄弟几个喝西北风啊!” 小老虎陪着笑,低声道: “欠上,欠上,我小老虎发誓,只要我进了宫,只要有了俸钱,一定双倍奉上!” 刀子匠徐头摆摆手道:“不是不信你。 你听我说啊,割之前得先用艾蒿水净身子,然后你还得服用大麻水让你睡过去,完事之后还有用猪胆消毒。” “这不是钱的问题,但却还是钱的问题! 我们这些人也需要养家糊口,总不能倒贴是不是,没有这些,岂不是在害你的命!” 刀子匠徐头叹了口气:“走吧,宫里出头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大了,这年头只要肯下力填饱肚子问题不大,走吧!” “我不要那些什么,你帮我割了就行,我身子好,我抗的住!” 一旁一个汉子闻言嗤笑道: “扛的住?好啊,里面就有刀,有本事你自己去做吧,我们不拦你!” 当一个人已经坚持一条道走到黑,并坚信一定能出人头地的时候。 他的人生只有两种选择,毁灭或者疯狂! 小老虎骨子里就有一股子狠劲,在和余令在一起的时候就如此。 此时此刻的他仿佛又站在悬崖边,是抓住唯一机会搏一把,还是继续回去当贼偷。 必须要有一个选择了。 小老虎冲了进去,没有人阻拦他。 大家都是男人,心里都明白。 他们这些个熟手对别人的命根子下手都心有戚戚。 自己对自己命根子下手…… 众人扭头看着门口,带着促狭的笑意,算着小老虎什么时候出来。 半盏茶,一盏茶,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小老虎还没有走出来。 刀子匠徐头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小兄弟,出来吧,酒鸡猪头我们不要了,等你钱够了来,兄弟觉得给你照顾的好好的!” 屋里依旧没有动静。 “兄弟?”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刀子匠徐头身上升起,他连忙朝着“手术”间走去。 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刀子匠徐头呆住了。 小老虎坐在血泊里。 右手握着一把带血的剪刀,左手握着一团带血的黑肉,咧着嘴朝着刀子匠徐头森森的笑着。 “呀,快,快~~快来救人~~~” 第7章 终于成了人 刀子匠徐头忽视了一个毛头小子的决心 一行人手忙脚乱的将小老虎扶起来,然后手忙脚乱的止血。 他们可不希望小老虎死在这里,就算死那也只能死在外面。 开门做生意的,谁愿意铺子里死人。 等把刀子匠徐头等人将小老虎安顿好,小老虎已经疼得昏了过去。 几个刀子匠面面相觑,这场面头一次见。 刀子匠徐头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先救人止血吧,等这孩子醒来立刻给送走!” “好!” 徐老三望着自己站在窗口远眺的兄长。 他知道,大兄一旦这样就是心里不开心了,就是有心事了! “大哥,是因为这个孩子不开心么?” 刀子匠徐头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亲弟弟道: “明日收拾一下行李回太原府吧,我的眼皮一直跳,我觉得不好!” “我不想回去种地!” 见大哥闭口不言,徐老三着急道: “大哥,好好的总得有个缘由吧! 咱们这几个人虽然均摊六两银子,虽然落到手里没多少,但好歹体面,也饿不着,好端端的为啥啊!” 刀子匠徐头朝着竹床上的小老虎看了一眼。 想着进门时候所见小老虎那讨命鬼一样的眼睛,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的人他没见识过。 但他知道,这样的人一旦进宫,一旦手中有了权力,今日的因,就是以后的果。 人是会变的,人心里都是有恶念的。 这孩子一定会还回来,而且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听我的,明日就走,不要来北京城了,就在太原府种地,相信我,我是你亲大哥,我不会害你的!” 徐老三望着自己的大哥,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秀才望着用心练字的余令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看的出来这孩子没有基础,但悟性极高,说的要点都能明白。 余令的悟性当然高,如果不是因为表现得太妖孽,怕被人烧死。 余令都准备好拉一帮子人去海上找个岛荒岛求生了。 如果历史没有意外,接下来全是各种造反的。 不对是起义,现在的大明烂到了骨子里,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一个县,一半的土地在官员手里,百姓怎么活。 在京城当乞丐过的连猪狗都不如。 一旦起义的人来了,北面的猪尾巴来了,那日子怕就是十八层地狱。 “你小子说的有教无类是谁教你的?” 余令想都没想直接道:“茶馆里面的说书人讲的!” “那你认字是谁教的呢?” “一个疯乞丐教我的,他老了不能动了,我乞食给他留一口,他就教我认字,有时候一天十几个,有时候几个!” 王秀才点了点头。 京城这地儿什么人都有,科举不中疯了的人大有人在。 莫说乞丐,现在窑子里面的龟奴都认识不少字。 “那乞丐呢?” “今年一月下雪的时候睡着了,就再也没有醒来了!” 这个余令没有说谎,一月下雪真的就冻死一个老乞丐。 至于这个乞丐会不会认字没有关系,现在是有这个人就可以了! 如此,自己认字这件事就解释的通了! “你先前是乞儿对吧!” 余令低下了头,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就想到自己像是疯狗一样为了一口吃的拼命。 王秀才见余令不说话,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京城的乞丐是怎么一个活法他心里门清,好事者扔出一个馒头…… 上到白发老人,下到四五岁幼童,如疯狗般争抢。 小的哭,大的叫,力气大的挥舞着拳头砸! 就一个馒头! 王秀才知道那是什么日子。 他把手伸到怀里摸出五个钱放到余令面前故作平淡道:“今日表现好,拿去买点你没吃过的!” “今后我有钱了我给你三大坨金子!” 王秀才闻言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子,你还不起的!” “我还的起!” 王秀才望着余令道:“这几日余员外不着家,忙里忙外的给你办户籍。 你以为户籍很简单,你以为衙门的那群人都是为民的好官?” 王秀才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下子就停不住了。 在余令的眼里,此刻的王秀才就像是一个愤青,在指点着天下大事。 口水四溅,唾沫横飞! 从他的口中余令得知,如今的皇帝“万事不理”。 不以国事为念,也就是什么都不管,还自称“静摄”! 官员见不到皇帝,送上的折子日复一日的堆积。 皇帝都不管,传递这个态度,那下面的官员还能有好? 现在皇帝每晚都喝酒,每次喝酒必醉,醉了以后必然有火。 每次发火,只要内侍说的不对,立马杖毙! 而且万历帝朱翊钧还认为少一员官就少一份俸禄。 王秀才认为自己没考中举人就是因为皇帝不想增添官员的缘故。 (ps:《横云山人史稿,叶向高传》:陛下惜区区禄秩,不顾祖宗金瓯。) 王秀才终于把心中的郁闷发泄完毕。 见余令“一脸茫然”他自嘲的笑了笑,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这不是对牛弹琴么? 可这话他也只能给孩子说,出去说,说不定就是祸患。 可他哪里知道,这些余令不但听懂了,还听的津津有味。 这可比故事有趣多了! “小子,话说回来,上头都如此,你觉得下面还有多好,衙门知道你要求人办事,他们不吃饱,会给你办?” 余令呆住了,他知道衙门会不好说话。 但没有想到会不好说话这个地步,把他们喂饱,那得多少钱? “那和我还不起这五个铜板有什么关系?” 王秀才拿着戒尺敲了敲余令的头,得意道: “我是正儿八经的秀才,你的户籍是在下给你作保。 我的作保,就比其他人好使,衙役就会卖我一个好。 余员外也不用花太多的钱,你小子明白了吧! 自此以后,你由一个乞儿,贱民,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大明百姓,提籍等于再造之恩你说你还得起?” 余令明白了始末,站直了身子,朝着王秀才郑重一礼: “先生之恩,余令无以回报,今后用的着的,先生只管开口!” 王秀才笑了,他觉得这个小子顺眼多了。 下课了,王秀才走了,连作业都没有。 余令找来了随处可见的黄土疙瘩搓成了面粉状,做了两个简易的沙盘。 余令和闷闷,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屋檐下练字。 望着爱笑多过爱说话的闷闷,余令不免有些心疼。 这种情况不是说孩子智商有问题,而是有点自闭的倾向。 大门开了,余员外回来了。 望着两个练字的小人,余员外略显疲惫的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朝着余令挥了挥手,余令飞快的跑了过去。 “户籍搞好了,这是户贴,听着啊,我在衙门登记的时候写的你是五岁,原籍是西安府长安县人。” “余伯,我应该六岁,你也可以把我写大一点的。” “差不多,你太瘦了,也太矮了,要不是觉得不好,我甚至想写成你和闷闷一样大呢,无妨,两年后还得再写一次!” 余员外咽了咽唾沫继续道: “记住啊,今后有人问起,你我为叔侄,你是我族兄弟的儿子,逃难而来,记住了没?” “记住了!” “重复一次!” “我叫余令,今年五岁,西安府长安县人,余粮是我大伯,余闷闷是我妹妹,我是逃难而来的……” “对!” 余员外从孩子变成大人后就成了军户。 然后去打仗,受伤了之后就回来了,他的这一生几乎没有跟孩子相处过。 闷闷虽然是她的女儿,但话很少,人也很小。 因此,在遇到余令后,面对聪明的余令他本能的认为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再加上这中间是兄弟牵线搭桥。 他又本能的认为兄弟一定特意把最聪明的挑给自己的,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 所以他才选择了余令。 种种原因恰好凑在了一起,所以,他根本就不觉得余令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而是觉得就该如此。 这一定是自己的兄弟谭百户特意挑出来的,聪明是应该的,不聪明才是大问题呢! 今后的茶水钱呢! 余令望着户帖,轻声道:“其实关系这一栏,你可以写成父与子的……” “啥?” “没啥。” 余员外笑了,像极了那庙里的弥勒佛。 第8章 爱起名字的余员外 自从户籍上了以后,余员外心里猛地一下就轻松多了。 他不是怕余令跑了,而是怕余令是某家丢的孩子,是被某个拍花子拐走的孩子。 虽然他已经找了狗爷去做了确认。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点点担忧的。 现在可不一样了,余令有了户籍,关系就在自己名下。 保人是自己的人,那余令就是余家的人了。 朝廷已经认可了,谁来了都不能否认这件事。 有子万事足的余员外很是开心,当晚就把东厢房给收拾了出来。 余员外愿意让余令感受他的善意。 所以,把更为尊贵的东厢房给了余令。 余令没住过四合院,只是去参观过四合院。 他虽不明白具体有什么含义,但他却感受到了尊重。 帮着一起收拾的厨娘可是明白。 四合院简单说就是人住着的院子。 但四合院不但讲究风水,还有更深次的尊卑高低之道蕴含其中。 坐北朝南的正房是老爷余员外的住所,也是家的核心。 别看家里人少,每月发钱的时候所有人都必须齐聚正房的堂屋。 在剩下的三个方位里最好的位置就是东方了。 东厢房仅次于正房,东边是太阳升起来的地方。 所以坐东朝西代表着尊位,在一个大家里,只有嫡长子住东厢房。 其余的儿子只能西侧。 所以,无论是豪门贵邸,还是四合院,能住在东的那就是家里的最受宠的人,或者是继承家业的长子。 余令牵着闷闷,好奇的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望着作为装饰的瓶瓶罐罐,望着底下的落款,余令忍不住喃喃道: “新的,纯新,没有任何争议的新!” 忙碌的厨娘王婶闻言抬起了头,附和道: “少东家,这些将军罐都是才买的,当然都是新的了,旧的还不要呢!” 刻意卖好的厨娘继续道: “少东家,这将军罐摆好之后你就不要乱动了。” “为什么?” “它们开始按照命宫落宫,都讲究着呢,寓意你今后加官晋爵,事业有成呢!” (ps:将军罐子因为盖颇似将军的头盔,故而得名始见于明嘉靖、万历年间,象征着官运、财运和吉祥平安,跟家里的鱼缸一样,不能随意摆放。) 余令闻言暗暗咋舌,学到了! 其实余令刚才说新的不是在说这些东西是新的。 而是在心里盘算着这些放到后世得卖多少钱。 卧在门墩的秀才忽然竖起了耳朵。 片刻之后余员外从外面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小黑狗,腋下夹着一本书。 “来福,明日念完书后跟我去铺子上,那里也算半个家,铺子里有十几号人,我带你去认识一下!” 来福这个称呼让余令猛吸一口凉气。 余员外知道余令不喜欢,什么他都可以满足,唯独这个名字不行。 他找高僧给余令测了八字。 高僧说“令”字上头的人字像屋檐,福分一落到上面就会像雨水一样滑下去。 得起个名字来接祝福。 余员外问来福二字如何,高僧没说话。 余员外往功德箱塞进了一坨碎银,叮咚一声响后,高僧点了点头。 “福多口,状如田,守得住,也围得住......” 余员外的心思很简单,他就是想让余令的福泽厚一些。 名字简单一点,贱一点,人就好养活一点。 “知道了大伯!” 余员外很开心,他认为余令很喜欢这个名字。 他把怀里的狗和腋下的书给了余令,转身又去忙碌去了。 余令知道,他去算账了。 他在北京城有一间布庄,他每日就跟“销售”一样在各个成衣铺子间穿梭,推销着布匹,增加销路。 (ps:明朝中后期有“二十四”民,) 四月已经到了,等到了五月新丝下来他又要往返每个农户的家里,去收购新丝。 或是提前预定十月份的棉花。 员外的日子也不是那么的潇洒。 根本就没有没事去喝茶,去斗鸡遛狗,或者去调戏个民女什么的。 这些都是厨娘告诉余令的。 她很善谈,可这家里几乎没有人跟她说话。 闷闷不爱说话,门房就更不爱说话了。 所以,她无人可说。 至于王秀才,在她的眼里那是文曲星。 别看王秀才年纪不小了,厨娘看他的时候两眼还冒星星呢! 余令的到来,算是她的第一个听众。 憋了很多年的她终于有了宣泄口,她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最让她觉得美好的是,余令还是一个小孩子。 就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也能立刻补救回来! 他还是一个孩子啊…… 第二日的北京城下起了雨。 余令觉得自己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北京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快到五月下春雨..... 所以,今年春种一定会出大问题。 北京城笼罩在一片雾气里,分不清是远处来的沙尘,还是蒙蒙细雨。 不过却让北京城多了几分美感。 远处皇宫的飞檐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庙。 余员外牵着驴,余令和闷闷坐在驴背上,三个人并未朝城里走,却一直朝着正阳门外的城外出发。 “来福知道今日要做什么么?” 余令摇了摇头:“不知道!” 余员外笑了笑,颇为开心道: “家里的人太少了,一个门房既是看门喂养牲口的,又是看家护院的!” “现在你住进了东院,等到五月一到我就忙,隔三差五的回不来,所以今日是准备去城外挑几个看家护院的!” “城外?” 余员外知道余令想说什么。 城里就有“人才交流市场”,那里有奴隶买卖,为什么却要走这么远去城外挑选。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在细雨里,在五城兵马司懒散的注视下,余员外带着余令和闷闷光明正大的走到了正阳门。 经过高大的城楼、箭楼及瓮城就算出了城。 (ps:正阳门1946年还在,网上还有照片,后来给拆了。) 在走出城门的那一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人。 他们蜷缩在城墙下,这一堆,那一堆。 这个余令很有感触。 不挤着抱团取暖,体弱的,年老的必死。 这些都是流民。 余令先前就听人讲过,别看朝廷的宁夏之战,朝鲜之战,播州之战取得了大胜,但也耗光的国库。 国库没钱了,百姓活着就更难了。 这些流民只是一部分,只是京城周边的百姓,外地的还来不了。 脱离户籍所在地,这么大一帮子人,当地衙门就能以流寇给他们办了。 如果都这么跑,来年怎么完成税收。 户籍,就是大明税收的保证。 (ps:《明史.食货志一》记载:“太祖籍天下户口,置户帖、户籍、具书名、岁、居、地籍、上户部、帖给之民。”) (明代在承袭元代“诸色户计”政策基础上,建立了更为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直接固化了社会结构。) 余员外往边上一站,人群就像是被惊动的苍蝇般突然动了起来,然后齐齐的围了过来。 用期盼的眼神望着眼前的富人。 活不下去的妇人跪在地上,小声地呼着大爷。 求余员外买了她,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每日给口吃的就行。 人群一动,那些在母亲怀里酣睡的孩子被惊醒,开始大哭。 本来以为睡着了就不饿的他们,醒来发现更饿。 那一声声的呼喊在不断撕裂着人心。 可城墙上属于五城兵马司管辖的兵卒却笑了,他站在城墙上大声对着余员外道: “余员外,收起你的善心,这些人都是活该的,家里的地不种,妄想来这里聚集混赈灾粮,吃白食,做梦呢!” 余员外朝着城墙上拱了拱手,然后扭头看着余令道: “来福,挑两个回去,就当发了善心,做了件好事!” “老爷公子选我,你看我的手,你看我的牙,我没病,吃饱了就能干活,吃饱了就能干活……” “选我,选我,小的祖上曾给秀才公喂养过马,驽马,养马,小的都会,一口吃的,一口吃的就行。” 余员外的话被众人的大喊声压了下去。 围过来的人更多了,全都在“自荐”。 会什么的都有。 余令望着那一双双眼期盼的眼睛不敢说话。 闷闷没有经历过这些,她只觉得人多、热闹,瞪着一双大眼好奇的张望着。 见余令半天没说话,余员外好奇道: “没有么?” 余令长吐了一口气,望着站在人群后一位牵着孩子的妇人。 妇人面带悲戚,牵着孩子,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她!” 余员外顺着余令的眼光望去,忍不住喃喃道: “带崽子的啊!” 喃喃自语罢,余员外向着那妇人招了招手。 那妇人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挤过人群,牵着孩子直接冲了过来。 “你们两个我只要孩子!” 听着这冰冷的话语,妇人眼光顿时黯淡了下来。 忽然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的半蹲下身,露出笑脸,捧着孩子的脸笑道: “娃儿,去,给老爷磕头去!” 孩子立刻道:“不去,孩儿和娘不分开!” 妇人猛地一下就变了脸色,大声呵斥道: “去啊,快去磕头啊,娘不要你了,娘是大人,没有你这个拖油瓶,娘可以活的更好!” 妇人嘴里说着最狠的话,按着孩子就想让他跪下磕头。 可这孩子却是一个执拗的性子,绷着劲,动也不动。 在妇人的推搡下打了好几个趔趄,然后张嘴大哭了起来。 可原本笑着的妇人也哭了起来,抱着眼前的孩子怎么都不撒手。 哪有什么娘不要你了。 可眼下这日子,能活一个是一个。 “别哭了,老爷我心善,家里正巧缺一个人,两人一起吧!” 这一句话落下,妇人和孩子才跪下,砰砰的磕头。 余员外笑了,扭头对余令道: “孩子,看吧,这两人现在才是母子! 记着,以后在外一定要多留一个心眼,后面的道理我慢慢教你。” “嗯!” 余令等人来得快,去的也快。 进城的时候五城兵马司等人原本懒散的目光突然就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 望着这群人这般模样,余员外笑着走上前。 数粒碎银悄无声息的就滑到了领头那人的腰扣缝缝里。 “军爷,小的这是出城接了个亲戚!” “好说,好说!” ...... 余令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就算再不明白也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这还是京城啊,这京城外又该是什么模样。 牵驴子的人由员外变成了那孩子,妇人紧紧地跟在身后。 地上的泥泞她好像不在乎,直接淌着走。 余员外是跳着脚,蹦蹦跳跳的走。 因为有水坑,还有随处可见的尖尖! 余令望着牵驴的半大小子,好奇道:“多大!” “十三!” “有名字么?” “有!” “叫什么?” “陈大喜,娘叫我阿嚏!” “我叫余令!” 阿嚏转过身,望着余令道:“令哥好!” “这是我的妹妹,闷闷!” 阿嚏把眼光望着闷闷,低声道:“小姐好!” 余员外望着驴背上的余令,他越看越觉得喜欢。 这孩子好,这说话自带一股气势,就像一个大人一样。 仿佛与生俱来一样。 “阿嚏这个名字不好,今后在家里叫小肥。 余员外又开始起名字了,一如既往的不好听。 第9章 春雨里,都活了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四月的北京城虽已经暖和了起来。 但在这越来越大的春雨里,那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一点暖气都被带走了。 这几年的京城的天气都是如此。 明明都已经开春了,绿叶也爬上了枝头,可天气还是冷的厉害。 得一直到五月中旬,才算是真正的暖和起来。 (ps:明朝的万历到崇祯年间,小冰河的活动达到了顶峰,据明史记载,太湖、鄱阳湖这样的大湖都会结冰。 崇祯时期的河北,5月就开始降雪,1368-1644年,有直接记载的广州降雪有11次,雷州半岛10次,海南岛17次。) 浑身湿透的阿嚏站在铺子门口打着摆子。 她娘其实也冷,但因为她是大人,咬着牙,强忍着不抖。 余令有些担心把这两人冻坏了。 望了一眼正在对账的余大伯,余令悄悄地把两人拉了进来。 让他们站在了屋里,然后让他们蹲下。 这样虽然解决不了什么,但能避风,也就能好受一些。 “东家,这就是你的侄儿?” 余员外抬起头,笑道: “嗯,族里知道我无子嗣,托人从西安府送来的,走了几千里路,瘦成了这样!” 铺子掌柜抬起头细细地打量了余令一眼。 正好看到余令把那妇人拉到了屋里,他见状不由得赞叹道: “这孩子了不得!” 见余员外笑而不语,掌柜悄然压低了嗓门低声道: “那东家的意思是?” “如今家里又多了口人,孩子要念书识字,往后要结亲生子。 这都是钱,都需要提早地做好准备!” “今早去了趟城外,通州来的难民突然多了起来。 今日又下了开春的第一场雨,今年定然比去年更难熬咯!” 说着,余员外抱起了闷闷,笑道: “闷闷,爹爹说的对么?” “爹爹说的对!” 余员外没有掩饰什么,这话所有人都听的见。 掌柜闻言心中一凛,东家什么都没说,但却什么都说了。 “小的知道了!” 余员外笑着拍了拍掌柜的肩膀,笑道: “有为,你是跟着我的老人了,铺子让你管着我放心!” 张掌柜弯着腰,连称不敢。 几个帮劳将两人的话听在了耳朵里,懒散的身姿不由的端正了起来。 东家是把人带来看看,可传达的意思不仅仅是看看。 东家有了过继族火的人。 先前是大家都知道东家无子,干起活来也是能混则混。 因为东家没孩子,就算有个女儿,那今后也是绝户。 其实余员外也是如此,没有儿子,他也就没有多大的心气。 从今日起怕是不成了,东家今日来是给众人上眼药的。 “余令,来!” 余令走了过来,见妹妹伸手,余令很自然的将闷闷从余员外怀里接过来抱在怀里。 闷闷如树懒般挂在余令身上。 这可怜的孩子在家里还能说几句话,出了门一句话都不说。 这怎么成。 “大伯!”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铺子的掌柜张掌柜。 也是铺子的账房,大伯我最信任的人,没有他,就没有这个铺子!” “张叔好!” 张掌柜闻言赶紧道: “折煞小人了,切莫喊我张叔,今后喊我名字就可以了,小的张有为见过少东家!” “这是大伙计李金宝,这是二伙计宋本,这个是打杂的魏十三,这个是……” 余员外每说一个,余令就去见礼一个。 作为一个曾经实习干过服务员的人,给人换骨碟,清理残渣的事情都干过。 见人说话问好都是小场面。 这都是被投诉扣钱练出来的,正儿八经花钱学会的手艺。 余令把每个人的名字都牢牢的记着。 余令从未想过今后铺子的这些都是自己的,他已经把这些默认是闷闷的。 张角撒豆成兵。 余令终于明白张角为什么可以撒豆成兵了。 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余员外给了自己一个家。 不但给了自己身份,还给了自己一个碗,碗里是满满的豆子。 余令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 他让我活,我敢以死相报。 在铺子里待了约莫一个时辰,余员外带着余令走出了铺子,朝着城里走去。 他说他要是感谢谭百户。 户籍办好了,余员外自然要去感谢一番谭百户。 感谢谭百户让他有了一个满意的孩子。 这是人与人之间的情义。 所以,他还特意带了一匹上好的丝绸。 谭百户住在京城的西侧,这里的大院很多,路也好走了很多。 但依旧臭,依旧可以闻到断断续续的尿骚味。 依旧可以看到尖尖! “孩子,去了以后嘴巴甜一点,大伯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兄弟。 别看铺子很大,若不走他的关系,这铺子我也弄不成!” 余令认真的点了点头:“大伯我记住了!” “你现在还小,等将来你大了些,等你跟着王员外再念两年书,我就去求谭百户,帮你谋个官缺,找一个铁饭碗!” “嗯!” “孩子你记着,这年头,这岁月,无论将来做什么,背后都少不了一个人,有人才好办事,没人活着都难!” 余令望着余员外,轻声道:“今早城门外?” “去年通州发生了蝗灾,继而又大旱,疫病四起,人相食,如今皇帝已经几十年不管政事,这天下怕是……” 余令安静的听着。 对于万历他还是知道一点点的,以为后面的大明乱只是崇祯乱。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崇祯的乱。 如今就已经乱了。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余员外慢慢的给余令讲要怎么活,闷闷在余令的怀里安静的睡着。 余令安静的听,这都是宝贵的经验。 当驴子停住脚步,余令知道地方到了。 抬起头,一个带着门匾的府邸出现在眼前,官员住的地方果然不一般。 气派,豪气,还大。 百户在大明是六品官,像锦衣卫这样的六品官,他手底下最少有一百人。 但明朝是以文官为主的制度。 所以,百户的实权当然不会有县令那么多。 在门房的迎接下进了府邸,入眼的一幕就让余令有些始料不及。 一个背影有些熟悉的半大小子跪在雨地里。 而余令见过的谭百户正坐在连廊下。 怀里抱着一只狮子狗,脚边一个火盆,身边小桌上摆着各种小吃。 谭百户在训子。 听到门房禀告有客人来访,本来他还想避一下的。 但一听是余员外来了,他连避都懒得避开。 袍泽兄弟,有什么好见外的! “余兄,你先等会,等我教训完这个逆子,咱俩再叙旧!” 余员外笑道:“这是怎么了这是? 哎呀呀,跪在雨地里,可莫把孩子冻出一个好歹来,多大的事情,也不至于这样啊!” “多大事?” 谭百户猛的一下提高了嗓门,大声道: “半月前偷我腰牌冒充锦衣卫去烟花巷子吃白食,害的我罚俸半年!” 余令突然知道为什么熟悉了。 感情是这位爷偷了令牌,害的自己挨顿打啊。 “原本以为有了教训他会改,这不,昨天晚上又去了! 今早竟然跟我说他要把那里的婊子娶回家!” 谭百户叹了口气: “大兄弟,我好歹也是吃皇粮的六品官,不寒酸也不丢人,可家里出了这样的逆子,你说我咋办?” 谭百户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把闷闷抱起。 坐下后捧着桌上的糕点,任由闷闷选择。 至于余令他就斜着眼看了一眼。 余员外闻言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谭百户是真的气,见余员外不说话,继续抱怨道: “大兄弟,摊上这样的一个逆子,你说我有什么法?” “父亲我是真的喜欢!” 余令觉得有些搞笑,低声喃喃道: “这有什么难的,既然你这么喜欢,把她收为义女不就好了!” 所有人:????? 余令发誓,自己的嗓门明明不大,可为什么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可他忘了,谭百户是锦衣卫。 能到这个位置的,那没有两把刷子别在腰间,让你坐都不一定坐的稳。 谭百户猛地回头,望着余令突然笑了。 “他娘的,这个法子虽然下作,但好使啊,来人啊,去把那女子招来,老子今日就来当爷爷。” 雨中的半大小子猛的抬起头,愤恨的望着余令。 这法子好毒啊,今后再去找那娘子,岂不是乱伦? 奇了怪了,他越看越觉得这小子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醒悟了过来,指着余令道: “是你小子?” 余令闻言转过头,而在厂子的里的小老虎也开始在转动着脑袋。 “小子,睁开吧,死不了了!” 在宫城边上的一间屋舍里,小老虎从晕眩中醒来。 没有焦距的眼睛打量着陌生的一切,他想不起这是哪里。 望着眼前一个带着笑脸的汉子,小老虎赶紧道: “是你救了我么?” 这几日他一直发烧,直到今日烧才退。 烧退了,也就代表着最危险的第一关扛过去了,剩下的就是调养。 “醒了,来人,快去禀告干爹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快步离开。 “这几日少喝水,记住少喝水。 如果实在憋不住想尿,就去后面,后面菜地里有葱,找一段合适的……” 小老虎死死地记着这一切,生怕错一个字。 “记住了么?” “记住了!” “聪明的小子,这个法子是唐朝孙神仙发明的。 叫葱管导尿法,这也是我们的活命法,好了之后记得去拜会哦!” “嗯,敢问大哥名讳,小子好了后好来拜谢!” “咱家李进忠,和你一样,咱们都是干爹的孩子,今后是一家人!” 李进忠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笑着离开。 他对这孩子极有好感,因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自阉入宫。 之所以说那么多,或许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就在小老虎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一个跟他年岁差不多的小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糙米饭。 小老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是他这些年见过的第一碗饭。 小老虎狼吞虎咽,糙米饭虽然寡淡,但小老虎却吃出人间美味。 “谢谢小哥,我叫王承恩!” “谢什么谢,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叫方正化!” 两个年岁相仿的孩子,在这破旧的瓦房里第一次相见。 可能因为年岁相仿,两个人聊得格外的开心。 “真的,我没骗你,我真的有一个弟弟,他叫余令,可聪明了,我好几次险些病死都是他救的我!” “多大?” “五岁!” “我不信!” “真的,他真的特别厉害,比那算命的半仙还会算.....” (迟到了,迟到了,别忘了加书架,点点催更哦,今天出现了三个书友,自己去认领一下。 老书的书友,如果你们也想留名字,如文老六,孙书墨,玩火药的寇夫子等,你们换个名字。 不是这本书不能加,而是加了容易出戏,我容易把余令写成颜白。) 第10章 查账 陈大喜是通州人。 通州隶属京城,是大明的漕运和仓储重地,宫里的用度基本都是从这里运来的。 在通州之下有三河、宝坻、武清、漷县四个县。 自打从南京迁都到京城以后。 这四个县,在京城周围的二十四个州县,是能排在前十的富饶县。 哪怕到现在这四个县也是富饶县。 但这四个富饶县已经没有百姓的土地了,土地全部集中在那一小部分的人手里。 第一部分就是太监。 因为离京城比较近,很多从宫里出来的太监就会选择在这里买地养老。 幻想着有一天宫里突然传来消息再度复出,听诏待用。 第二部分是官员的。 第三部分就是读书人的。 自从明太祖朱元璋说:若贤人君子既贵其身,而复役其家,则君子、野人无所分别,非劝士待贤之道...... 自那以后,秀才,举人这样的读书人就不用交税。 秀才享有四十亩免税赋,而举人享有四百亩免税赋。 明太祖朱元璋的本意其实是好的。 让读书人更好的读书,国家有更多的人才可以用。 结果被下面的人玩坏了。 村里出来了个举人,大家都不想缴税。 于是乎大家都把自己家的地以“学田”得名义赠给村里的举人。 等收成以后给点好处皆大欢喜。 虽然成了佃户,但不用交税了,种多少收多少就是自己的。 而且这举人还是自己村里的,算是知根知底。 俗称挂靠。 所以,到最后一个村的田都在一个人名下。 所有人都是举人的佃户,田税是免了,可人心也易变。 陈大喜家原来就有十亩土地,挂在自己村里的一个老举人的名下。 可随着近几年天灾不断,粮食减产…… 老举人忽然就不认账了。 这些自愿捐献土地的百姓突然就没了土地。 就算有青天大老爷给你做主,白纸黑字加画押。 包拯来了都要说句抱歉。 陈大喜他爹不服,以死来要挟,想要回自己的土地。 结果他是死了,土地依旧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听陈大喜讲完他为什么成为流民,余令长吐一口气。 听陈大喜讲,余令觉得比看范进中举还刺激。 “老举人不是不认账吧!” 陈大喜点了点头,继续道:“他种不了这么多地。 所以,他就把这些地卖给了那些宫里出来养老的太监,还有官员,半卖半送,给他的儿子买官!” “好好活着!” “我会好好地活着,等我长大,我一定会去杀了他!” 余令想些说什么安慰他,可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一旦有人振臂一呼…… 月光下,两个人坐在门槛上。 个子矮的想着这世道怎么这么难,个子高的想着快些长大,回去给父亲报仇。 家里多了两口人,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余令也在这个时候“失宠了”,厨娘现在有了新的倾诉对象。 接下来的日子余员外就真的忙了起来。 大清早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连洗漱都懒得洗,倒头就睡。 每当这个时候,余令就会进正房。 亲自帮余员外洗脸,洗脚,给他盖好被子后才吹灯悄声的离开。 天亮的时候,余员外望着那一颗都不少的一袋子碎银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越发觉得满意。 他不是在试探余令。 而是他打小就听说过一句话,“从小偷针,长大偷金”。 他知道余令的过往,他怕余令会改不掉这个习惯。 只要余令伸手拿了钱,他就会把余令吊起来打,直到他改变这个习惯。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余令的日子突然变得有规律了起来。 早晨跟着王秀才读书识字,完成先生安排的课业后余令就会去铺子里。 “直接落笔后是笔尖在上,要用笔腹使毛笔挫着写,这叫侧锋行笔。 如果你一上来就这么写,那么你写的字就会长毛。” 余令点了点头。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毛笔字长刺的原因了。 “所以,你要记着,要用中锋行笔,落笔后笔尖不动,手腕向前,向上,笔锋就会顶起,然后换面,再下压!” 王秀才望着余令落笔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道: “观察你的笔,当你发现每一个笔毫和行笔方向一致的时候就可以写了!” 见余令真的领悟了,王秀才看向余令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美玉。 得英才而育之,实乃人间乐事也。 “逆锋行笔,藏而不露,中锋用笔,不偏不倚。 记住这十六个字,什么时候彻底明白了,你的字就算登堂入室了!” “知道了先生!” 望着秀才离开,余令头一次觉得这人挺可爱的。 字练完了,下午的时间就独属于余令了。 余令每日的下午安排就是背着闷闷去外面走走,多见人,多见人说话。 她现在的这个状态很吓人。 四岁的孩子正是说话最多的时候,她总是不说话。 这习惯可不好,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带着她出去走,去见识。 余令找了一个篓子,不大不小,闷闷刚好可以坐在里面。 穷人的孩子果然早当家,小肥用驴子吃的草料搓了两根草绳。 开始的时候余令就在门口转,宅子周围转。 等周围混熟了以后,余令和小肥就轮换班带着她走更远的地方。 等到了五月,余令和小肥已经能够自主的前往屋舍和铺子之间。 三条街道而已,并不算太远的路程。 “少东家,今日又来了,是来监督我们的么?” 余令朝着铺子里的跑腿魏十三笑了笑没说话。 这人的情况余大伯讲过,他在家里排老幺,上头还有十二个兄弟姐妹。 可这十二个兄弟姐妹被他爹卖了九个。 这九个人里面有七个是他的姐姐。 他排行十三,就叫魏十三。 是掌柜张有为拉进铺子里来的。 掌柜张有为踢了魏十三一脚,陪着笑道: “少东家,这小子耍嘴皮子习惯了,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是掌柜张有为刻意的在讨好余令。 作为京城见过世面的人,又是铺子里的掌柜,干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活。 这些年见识过不少人,可余令这样的他是真没见过。 他现在都有些怀疑余令就不是一个小孩子。 这孩子太镇定了,看人的眼神就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镇定,有神,带着不符合年龄的通透。 仿佛就真的是一个少东家。 余令闻言笑了笑,揉着酸痛的肩膀淡淡道: “监督自然是要监督的,今后这都是我妹子的东西,我为何不看呢!” 掌柜张有为闻言一愣。 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孩子若真是通透,也就不会如此说话了。 这么直,听起来怪伤人的! 见少东家在看着自己,掌柜张有为赶紧道: “少东家要不要看看账本?” “看看就看看!” 掌柜张有为又是一愣,不光是他有点愣,铺子里所有人都觉得今日这事有意思。 看账本,这个年纪看的懂么? 掌柜张有为笑了,他真的把账本拿了出来。 余令早都想看看这些东西了。 不是为了查账,而是为了学一点,免得今后临时抱佛脚,可能还抱不上。 打开账簿一看,余令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上面有不认识的字就不说了,看懂四个能理解个大概。 可这记账方式? 余令觉得这根本就不是记账,而是一本很有深度的论文。 问题还是两本,一本文字多,一本文字少。 余令轻轻叹了口气。 掌柜张有为见余令老气横秋的一声长叹,不由得觉得格外有意思。 就算这孩子聪慧,可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啊。 “我能带回去看么?” 掌柜张有为笑着摇了摇头,宠溺地刮了刮余令的鼻子,直言道: “账本就是我的命,这东西不能离开铺子!” “唉~~~” 见少东家叹气,掌柜张有为笑道: “今年的不行,不过去年的么倒是可以,少东家若是想看,我去取来。” “想!” 余令从铺子离开的时候多了两本厚厚的账本。 望着余令离开,魏十三和几个伙计笑了笑,笑容里多了些许的玩味。 “这是我叔吃饭的本事,一个小子若是看懂了,那这天下的铺子还用请什么掌柜,是个人都能行!” 掌柜张有为见魏十三又开始多嘴,忍不住又给了他一脚。 余令回去后就开始研究账本。 每日必出门的他也不出门了,就算出去,也最多出去半个时辰。 带着闷闷和附近的几个小孩玩一会儿就回来。 有点像遛娃。 余员外回来了一趟,铺子里面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了。 见余令正在“发奋”,他忍不住笑了笑。 “来福,掌柜张有为是山西人,他们那里多富商,自有一套记账之法,源自什么唐朝的四柱清册……” “知道了!” 见余令头也不抬,余员外笑着离开。 他认为这是余令的一时兴起。 俗话不是讲了么,新造茅坑三日香,兴奋劲过去了就好了。 这样过了五日,余令已经把账本翻了六遍。 他已经渐渐有了明悟,终于搞懂了账簿为什么会有两本了。 一种是无格文簿。 它的字多,是因为在收入事项在账中偏高书写,支出事项则偏低书写。 月结时,按照四柱的格式分列收、支合计数和本期结余之数。 另一本是印格文簿。 它是按照账目记录来记录的,有固定的格式。 双轨红线横贯账本每页的中间,作为上下账的记录分界。 月结、年结数据亦采用四柱格式,居中摆平,以便突出总数的地位,方便查核。 用余令的理解就是…… 流水账目和分类记录的总清账目。 望着账本中对应结清款项加盖的“结清”或“清”字戳记,余令长吐一口气。 搞懂了这些剩下的就简单了。 数字的计算,加减乘除而已。 余令和小肥背着闷闷又出门来到了铺子。 铺子里的众人许久没见余令,都忍不住上来打招呼,带着亲近之意寒暄。 “张叔账本我看完了!” “哦?少东家可是有所得?” 余令带着笑意:“大有所获!” 掌柜张有为接过账本下意识地翻了一下,一张纸顺势就掉了下来,弯腰捡起。 望着上面的稚嫩的字体张有为脸色变了。 不是字很好看,也不是字太丑,而是上面的几个字让张有为后背发凉。 万历三十四年,少银五十八两...... 也就是说去年有五十八两的银子没有算到总收益里。 “这,这~~~” 余令望着掌柜张有为笑道: “叔,人有失错,马有失蹄,一年的收益,三百六十五天呢,算错是难免的,对吧~~” “对对,少东家说的对。” 余令点了点头,自然道: “我爹收丝去了,早出晚归,他还不知道,所以核查清楚就行了……” 一句我爹,让张有为汗如泉涌,弓着腰连声道: “省得,省得!” 余令蹲下身扛起背篓,低声喃喃道: “我说过,这是我妹子的,少一个子都不行,对吧,闷闷~~~” “对!” 望着露出两个酒窝,眼角弯弯的闷闷,余令开心道: “走,回家!” “回家咯!” 望着少东家余令背着妹妹闷闷离开,掌柜张有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果这些真的是少东家算出来的。 这未免太吓人了。 第11章 传说中的人物 “令哥,他害怕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的腰弯了,还在流汗!” 经历过人间惨事的小肥比一般的孩子要敏感一些。 因为自卑所以敏感,他会很在意身边每个人的喜怒哀乐。 余令闻言笑了笑。 因为他也发现张掌柜在看到那张纸后有些不自然。 其实这些余令都能理解,没有人不喜欢钱。 张掌柜做账的方式很细,化整为零,把这五十多两拆分成若干份,挪到其他账单里。 因此,每个账单里多一点点。 一年那么多账目,慢慢累积,随随便便就糊弄过。 余令还听说了,其实所有的账房都会贪一点点。 只要不是数额巨大,老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便拿捏。 余令也没有想着把这件事搞大。 既然掌柜是张有为,那一定有大伯的安排。 哪怕现在商人地位有所提升,说到底还是不受待见,余大伯不会傻到自降身份。 所以,张掌柜就是家里的另一个身份。 (ps:明初商人地位最低,到了中后期才有了提升可以花钱买官,我认为朝廷没钱了,一种筹钱的手段。) 但余令却始终坚持认为这是闷闷的东西。 平日抹点零头就算了,这五十多两可不少,既然拿了,就要放回去。 余令在京城街头混了三年,他太知道这五十多两是多少钱了。 一两银子可以买二石多的大米。 现在不成了,现在外面接连闹灾,粮食涨价了,但也能买不少。 (ps:根据《明史·食货志》等历史文献记载,一石约为现在的100斤到150斤之间,这些数值只是大致的估算) 这是大米,如果换成糟米那就更多了。 余令和小老虎在乞讨的时候,连米都没见过,食用带糠的米食已经算是上等了。 余令和小老虎能活下来全靠相依为命。 偷来的钱什么都不能买,全部偷偷的去买成盐巴和糠。 将野菜,少许盐巴和糠一同煮成汤水。 不吃盐身上就会肿,哪怕肚子不饿,一样提不起一丁点精神。 春季的荠菜、蒲公英,夏季的苦菜、马齿苋,秋季的灰条菜,冬季的野韭菜...... 这些野菜,余令闭着眼就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余令来到余员外家一个多月了,余令吃了三次大米饭。 其余的时候也都是糙米,筛子筛了一遍的糙米。 这已经是上等的口粮了。 (ps:听我奶奶讲,她当小孩的时候吃的就是糠,还不每日都能吃上。) 余伯很有危机意识,手里的钱全都留着。 他买了好多的粮食存在家里。 余令算了一下,把家里人都算上,按照一天两顿的吃法,足够吃两年。 读书,练字,遛娃,去铺子成了余令生活的几条线。 原本这条线只有三个人,可不知道何时开始多了一个人。 “你别跟着我了!” 余令望着狗皮膏药一样的谭伯长有些无可奈何。 自从三日前见到他,这几日他都会准时在铺子门口出现。 这家伙就是谭百户的继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富人家的孩子性早熟。 可能吃的好的缘故,这家伙长得人高马大,其实才十四岁。 也就是说他十四岁的年纪就开始上青楼。 黄赌毒,黄排在第一。 那就充分的说明这玩意比剩下的两个还可怕,他小小年纪沾上了这个…… 所以跪在雨地里那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烟花巷子余令很熟,对里面的人也很熟。 余令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余令罢了。 那里的女子最小的五六岁,最大的三十多岁,但大体都是十五六岁的花样年龄。 天一黑,纸醉金迷,巷子里全是各种等候的仆役。 旁边那个巷子里面的尖尖,有一大部分就是这群人造的。 “先前我的腰牌是不是你偷的,你别不承认。 虽然当时我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我一点都不傻,我觉得就是你!” “不是我!” 谭伯长见余令油盐不进,无可奈何道: “腰牌的事情我就不说了,我的荷包也应该被顺走了,你把里面的手绢给我!” “不是我!” “那是荷花给我的手绢,对我很重要,上面绣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手绢是什么?” 谭伯长望着余令懵懂的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了。 这个念头一升起他就越动摇,觉得自己真的认错了。 连续吃了一个多月饱饭的余令现在还就真的变了样子。 个子高了,皮肤白了,原本瘦瘦的一个小人,如今也变得圆润了。 “你有钱么?” 余令摇了摇摇头:“没钱!” “我明日就还你!” “没钱!” “余伯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一个铺子,七八个伙计,怎么就不会对自己儿子好一点,怎么就跟我爹一样不舍得给钱呢?” 谭伯长有些失望的离开了。 谭百户现在每天就给谭伯长三个铜板,够吃一顿。 但要是去烟花巷子肯定去不了,这点钱连打赏小茶壶都不够。 谭伯长走了,一个官差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钻了出来。 前脚刚跨过门槛,令人不爽的大嗓门就在铺子响起。 “余员外,余员外,五月到了,税也该缴纳了,上头发话了,过几日京城要来贵客,黄沙垫道,有钱的出点钱,没钱的出点力!” 掌柜张有为笑着迎了上来,扶着比他还年轻的官差坐好,然后自己才落座。 可怜的他只敢在椅子上落下半个屁股。 魏十三则懂事的端来了热茶。 “哎呦,我说一大早喜鹊怎么就一直叫,感情是徐税课来了。 这风尘仆仆的样子真是累着了,造孽呦,人都瘦了,徐税课不是小的说,你可得注意身子啊…….” 徐税课应该是被“舔”的有些麻木了。 这话余令听后都是浑身一抖。 他倒像是一个没事的一样,眼皮子抬都懒得抬。 吹了吹茶盏的浮沫,徐税课淡淡道: “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五月到了,税也该缴纳了,劳役也来了!” 掌柜张有为笑道:“徐税课请放心,这月刚至,小的就去找了牙商。 已经由牙商代为收缴,税缴纳完了!” (ps:明朝商人的缴税方式有商税和牙税两种,被称为“牙行换帖银”?,牙商按年承包商税“包纳税银”的形式上交官府?,不是咱们电视上看到的由衙门来催收。) 徐税课笑了笑,并未答话,而是望着门口的余令道: “这孩子是谁?面生的很!” “哎呀,我这脑子,忘了介绍。 徐大人,这位是我们的少东家,前不久才从西安府过来,今后归于我们老爷名下了!” 徐税课笑着朝余令招了招手,余令规规矩矩的走上前。 徐税课用鼻孔上下打量了余令一番,突然道: “我倒是见过不少西安府的人,最喜欢听他们说的话了,今日又碰到了,小子讲两句听听!” 余令虽然很不喜欢这人说话的口气和看人的眼神。 但他也知道这哪里是想听西安府的话,他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买来的。 如果是…… 他就能拿着这由头捏你,然后吃饱,吃撑后才会离开。 哪怕你有户籍,他要想整你,可以用不重样的法子来整你。 “你再胡弄,就把这东西日塌咧~” “大人的这碗茶水,闻着味就嘹咋咧!” “这位大人仁滴很,仁滴很……” 余令连说了三句,夸了徐税课两句。 徐税课开心的笑了,眼角里,一抹淡淡的失望之意悄然闪过。 这孩子真的是西安府来的。 一口气喝完杯里的茶,徐税课站起身望着张有为道: “感情我进门时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啊,我说的是劳役。 马上就有大人物来京,京城要道要黄沙垫道,出钱还是出力啊!” 张有为赶紧道:“老样子,出钱,出钱!” “十两银子,交给我,剩下的你们就别管了。 知道做生意不容易,咱们也是老熟人了,劳役的人我去找吧!” 掌柜张有为走上前,背对门外。 七八颗小碎银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塞到了徐税课的手里。 “大人啊,这年月生意不好做……” 徐税课掂量一下,笑了,叹了口气道: “唉,本官也知道,这样吧,你给个五两银子,剩下的我来办!” “哎呦,张大人你看我这脑子,忘了府上的公子大了。 这卷棉布你拿上,这是昨日府上来定的,今早才忙完呢!” 徐税课猛的一拍脑子,笑道: “哎呦,我这脑子,我怎么把啥事都忘了,三两银子,三两银子!” 徐税课走了,张掌柜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张叔,徐税课的官很大么?” 张掌柜叹了口气,轻声道: “不大,一个九品而已,但县官不如现管,一个个小小的九品就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锦衣卫都不行么?搬出谭伯父也不行么?” 张掌柜闻言笑了笑,很有耐心的给余令解释道: “徐税课来自崇文门税关,这地方被称为“大明天下第一税关”,很受陛下喜爱的!” 余令懂了,原来是皇帝的。 见张掌柜有些劳累,知趣的不再言语了,王秀才说的一点没错,现在的皇帝只记得搞钱。 衙门的动作很快,第一天收了钱,第二日开始铺路,数千人整整忙了一天,余令蹲在路边也看了一天。 这干工程的太敷衍,还以为真的把干道铺满黄土,原来就是把路上的坑洞填补了起来。 到了第三日,城门开了,一群群的衙役走上街头。 谭伯长又来了,他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走,去看热闹去!” “不去,没啥意思!” 谭伯长闻言赶紧道:“说你是小屁孩你还不爱听,你知道今日是谁来京城?” “谁?” “花木兰!” 余令是真的觉得这家伙有大病,病入膏肓的这种。 傻子都知道花木兰不是这时候的人,他说来人是花木兰。 见余令老气横秋的瞪了自己一眼,谭伯长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赶紧道: “世袭石柱宣慰使秦良玉!” 余令猛的站起身,大喜道:“走,快走!” 不是余令激动。 而是余令真的想看看史书里封侯的女将军长什么样子。 据说,崇祯皇帝一生流传下来的诗作共有五首,其中有四首是写给秦良玉的。 可见这女子得有多厉害。 激动的不只是余令,整个京城的人好像都来了。 围在街道两边,紧盯着城门口。 他们也好奇女将军长什么样子。 毕竟打仗是男人的事情,女子为将那还真是稀奇。 得看看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虎背熊腰,胳膊上能跑马..... 余令在谭伯长的带领下找到了一个好去处,这个好去处是谭伯长和几个伙伴花了六个钱一同拼下来的。 位置高,视野好,这钱花的不冤。 时候还未到,街道已经挤满了人,等待中余令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狗爷!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喃喃道: “狗爷,劳烦你再等几日,等爷想个好法子来弄死你!” 轰轰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号角声响起,所有人都踮起了脚。 进了,近了,看到了.... 望着一身戎装的秦良玉,余令忍不住喃喃道: “真飒啊!” (ps:谢谢打赏的兄弟们,破费了,我继续码字去!) 第12章 等我长大 余令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看清楚秦良玉长什么样子。 这是吃了个子太矮的亏。 秦良玉走到窗户前的街道上时,窗沿刚好和视线形成了一个夹角。 再加上左右护卫手中的旌旗乱舞。 等再看到时候就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了。 望着马背上的那道背影余令忍不住感叹这人真高,比自己见过的任何女子都高。 虽然没有见到正面,但一个女子骑着高头大马的模样还是让余令记忆犹新。 真的威武极了,英气十足。 “她怎么这个时候进京了,杨应龙叛军是二十八年平的,这都过了七八年了,也不该这时候论功行赏啊!” 这人说的没错。 大破杨应龙军之后,秦良玉为此次的战功第一,但杨应龙兵败身死之后,秦良玉并未向朝廷请功。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听说是他的夫君马千乘身体微恙,她这时候来是进宫求药的,十日后就回!” 众人闻言,忍不住齐声道:“求药?” “马千乘怎么了?” “对啊,你这话说了一半,他怎么了?” 谭伯长觉得可能自己说的有点多,赶紧岔开话题道: “诶,兄弟们,你们说日后我若娶得这般女子该多好?” “不妥,不妥,太高了,武艺太强了。 真要娶回家了,以你吴墨阳竹竿般的身子,迟早会被打死!” “小爷我也在练武。”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你打得过谁?” ....... 余令默默的听着,觉得格外的有意思。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能和谭伯长玩到一起的基本上都是锦衣卫的后代。 所以对马千乘身体微恙之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咦,这小孩是谁?” 秦良玉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众人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一伙里竟然有小屁孩。 顿时有人忍不住出声询问。 谭伯长闻言赶紧介绍道:“这是余记布庄余员外的儿子,我带来的!” “商贾之子?” “诶,吴墨阳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他爹跟我爹是过命的交情,你骂他等于骂我,别怪我翻脸!” 吴墨阳搂着谭伯长的肩膀笑道: “早说啊,真是的。” 听闻这句话,余令对谭伯长的感观大为改变。 虽然爱去烟花巷子不对,但这是非观却没有问题。 谭伯长望着余令道: “令哥,这些都是自己人,父辈都在锦衣卫任职。 来认识一下,今后都是在北京这儿混的,迟早会认识。” 余令朝着众人拱拱手。 小屁孩学着大人老气横秋的行礼。 旁边还站着一个比他还小的姑娘,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吴墨阳看了一眼余令, 他不由的想起了姑姑跟他讲得往事。 姑姑说她三岁的时候就在父亲的背上。 六岁的兄长背着小小的她。 初夏的时候在地里插秧,秋收的时候则背着她在地里捡稻穗。 姑姑说她就是这么长大的。 他以为这是假的,是姑姑在打感情牌。 现在看到余令,他觉得可能是真的。 “以后有事报我吴墨阳的名字。 我爹和谭伯长他爹一样都是百户,在东城那边报我的名字绝对好使!” 吴墨阳可能是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重了。 又可能是余令牵着闷闷让他对姑姑讲得往事有所感悟,竟然主动示好。 余令笑着点了点头:“好!” 记住了这些人的名字,余令牵着妹妹就走了。 小肥来时站在那里,余令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还在那里站着。 好像动都没动。 这份耐心让余令佩服。 这么有耐心的人就该去护城河边上跟那些老头一起钓鱼。 就算河里没有鱼,他也能守上来。 “看到大将军了?” 小肥点了点头:“看到了,她还冲我这边挥手打招呼了呢!” “真的?” “真的!” 余令闻言后悔肠子都青了。 本以为在高处可以看得更远更清楚,没想到还不如下面的,造孽啊! “好看么?” 小肥想了想,咧嘴一笑:“没我娘好看!” 余令闻言一愣,忽觉得小肥说的真对。 在孩子的眼里天底下最好看的人自然是母亲了,没有人比自己的母亲更好看。 “糖鸡屎?” 望着狗爷那张多年不洗的黑脸,余令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那会儿才想到他,没想到这下就碰到了。 冤家路窄啊! 狗爷认真的打量了余令一眼,刚才看着背影像,试探的喊了一声。 凑近一看,没想到还真的是他。 虽长得更好看了,但眉眼却没变。 糖鸡屎是余令的代号。 在“丐帮”里每个人其实都一个代号,小老虎也是代号。 因为小老虎爱龇牙,性子火爆,所以被人叫做小老虎。 余令因为小,老是被小老虎抱着。 所以就被起了一个恶心的名字叫做糖鸡屎。 这名字就是狗爷起的。 侮辱大于实用。 “糖鸡屎,没想到还真的是你啊? 哎呦喂,圆润了,这是被哪个府上的给买走了,告诉爷,爷一定去拜会拜会。” 余令冷冷道:“认错人了吧!” 狗爷搓着下巴嘿嘿一笑,把目光不由的望向了余令牵着的闷闷。 一见闷闷那可爱的模样,把不住嘴又开始了: “哎呦,这小娘子好看呐。 这要卖到梨园,养上几年那就是一个上等的瘦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狗爷挠着脑袋,忽然大笑道: “趋之若鸳,对,趋之若鸳~~~” “草拟吗!” 余令忍不住了,说他可以,怎么说余令都能忍得住。 但要说闷闷那就是不行,瘦马二字,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词。 余令扑了上去,然后重重地摔了回来。 “小贱种,要打我,再等几年吧!” 小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磨得尖锐的铁签子。 见他的令哥被踹倒,闷着头就冲了上去。 一签子就扎到狗爷的大腿上。 他牢记娘教给他的话,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既然要下嘴,那就必须往死里咬,咬不死他就会打死你。 这是父亲死后小肥母亲的感悟,她把这个道理教给了儿子。 她不想儿子当老实人了。 这世道,活的最不好的就是老实人。 他爹就是太老实了,死了就死了,也没敢撞死在那员外的大门前。 小肥手里的铁签子一直都有的。 他长大后准备拿着这个去为父亲复仇用的,这也是他当下唯一的念想。 一根断裂的铁耙子。 他磨得很尖锐了。 见两个哥哥在跟人打架,闷闷张嘴大哭。 路上的行人不少,一见这场面,上来拉架的没有,看热闹的不少。 狗爷吃痛,忍不住怒吼道:“两个杂种!” 小肥被一脚踹飞。 狗爷虽然跟乞丐扒手混,但他可不是乞丐,他在京城可是正儿八经有户籍的。 不要以为乞丐就是乞丐。 其实乞丐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 虽都是衣衫褴褛、没田没地,沿街乞讨的可怜人。 但可怜人能活,那自然有他的活法。 狗爷这类人的行话叫做“乞门”,和街头上仗势欺人的流痞是两回事。 北京城分四个区,每个区都有一个“头人”叫“团头”。 余令当乞丐的时候每月月供,在乞丐内部的叫法是“献果”。 这里面就如余令见过的“传销组织”一样,是金字塔的阶级状。 一层接着一层,一层剥削一层,谁也不知道最顶端的一层是谁。 狗爷只是底层。 余令给狗爷“献果”,狗爷给衙门的某个衙役“献果”,衙役再往上“献果”。 别看一个乞丐一个月“献果”的那仨瓜俩枣。 但除了乞丐还有巾门,千门,娼门等。 乞丐三年,余令慢慢明白,五花八门可不仅仅指“五行阵”与“八门阵”。 五花八门就是三教九流的另一个统称。 这些人的业务可就大了,坑蒙拐骗、杀人放火干什么的都有。 这里面偶尔还能看到历经唐、宋、元而不熄的白莲教。 (ps:五花八门这个环节教给可爱的书友普及了。) 这些人的“三瓜两枣”加在一起可不再是仨瓜俩枣了。 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开始的时候余令还幻想着靠自己两世为人的本事搞个帮派呢。 知道这些后余令直接断了这个念头。 帮派的老大一定在朝廷里。 余令猜想顶端的那一群人要么是锦衣卫要么是东西两厂。 这时候,无论是谁来搞帮派,后面没个手眼通天的撑着。 在京城这地头上,只要动了某个人的利益,谁来谁死。 死的悄无声息。 余令太清楚了。 自己也就顺手偷个腰牌而已,也就过了一夜,就能摸的清清楚楚。 这根本就不是谭百户手底下那百十号人能做的。 京城这么大,近百万多人口呢! 他就能精准的锁定,然后出手,正确率还极高。 这就能说明情况。 小肥不可能是狗爷的对手。 狗爷吃的好,长得壮,有力气,比小肥还大。 这年头,在不搞阴招的情况下身体才是打架的本钱。 两人被打翻在地,狗爷狞笑着上前准备好好的教训这两个小子。 脸上的笑还没落下,他人就飞了出去。 随后一个人就顺势骑了上去,按住狗爷就啪啪的扇耳光。 那清脆的声音格外的悦耳,一边打一边骂。 “瞎了你的狗眼,欺负我们少东家,看打!” 余令张嘴想骂人,小肥伸手死死的捂着余令的嘴巴。 “令哥,不能骂,骂人要吃板子!” “草~~~” 在大明不能随便骂人,不然真的要坐牢的。 女婢骂主人、晚辈骂父母和祖父母、妻妾骂丈夫父母和祖父母这几者为绞刑。 (ps:《大明会典·卷之一百六十九·律例十·刑律二·骂詈》ji) 狗爷能打得过余令和小肥,但他绝对打不过铺子的大伙计李金宝。 就算打得过他也不敢打,因为他经不起查。 五花八门虽然很厉害,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见光。 一旦涉及到百姓,衙门就会下场。 狗爷这样的小人物进了衙门上头的人绝对不会管他。 望着李金宝打狗爷,余令心里格外的畅快。 狗爷也连连求饶,说自己是瞎了狗眼,认错了人。 李金宝很有分寸,从只扇耳光不下重手就看的出来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扇了几个耳光,李金宝就起了身。 狗爷拔腿就跑。 等跑到巷子里,腿上钻心的疼才传来。 他低头一看,望着流血的大腿忍不住发出一声悲惨的哀嚎。 “狗日的,老子又得花钱了!” 李金宝轻轻地拍打着余令身上的泥土: “少东家,幸好掌柜的让我来看看,看看你怎么还不回,小的来晚了,少东家没事吧!” 余令感激的笑了笑: “今日的出手相助,我一定会告诉我大伯的!” 李金宝咧嘴笑了,主动抱起闷闷,大步的朝着铺子走去。 余令望着小肥,小肥望着余令,两人相视一笑。 虽然两人都被打了,彼此之间却莫名的觉得亲近不少了。 在余令的眼里,小肥算的上是一个有勇气的人。 “令哥,再等我三年,三年后我打不死他!” 余令点了点头,他心里在此刻已经有了决定。 他等不到三年,他要争取在三个月里解决狗爷。 因为,他该死! 余令望着小肥手里的铁签子,忍不住好奇道: “也没见你磨过,怎么能这么尖?” 小肥不好意思道:“我在屋后的水沟那里偷偷的磨的!” “我咋不知道?” “拉屎的时候……” 余令闻言哑然,祈祷这狗爷找个靠谱的大夫赶紧去治伤。 因为那沟渠里全是污水,厨娘每日都在那里倒尿桶。 沟渠流出去的水直通护城河。 余令掏出了两个铜钱,塞到小肥手里:“拿着,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小肥头一次见到钱,开心的咧着嘴笑。 “令哥,等我变成大肥!” “好,我等你变成大肥。” 第13章 来而不往 “娘的,难不成爷爷我真的认错了?” 狗爷望着骑着驴的余员外离开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都过去几天了,自己还是被人寻上来了。 要不是提前从手下的乞儿那里得知了消息,自己绝对会被这姓余的给弄死。 他还去衙门报官了。 自己成了一个拍花子的贼。 余员外当然不会傻的直接去找狗爷。 他知道这件事后先去报案,余令有户籍,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大明百姓。 衙门就是再怎么学皇帝什么都不管,他也得做做样子。 报了案后余员外再去找狗爷。 找到了狗爷往死里打一顿,衙门也不会说什么。 因为打的是拍花子的贼人。 这叫师出有名。 狗爷这种人打余令这样的一个人可以打十个八个。 但余员外这样从战场下来的狠人,打狗爷这样的也可以打十个八个。 望着自己怎么治都治不好的大腿,狗爷又是一通暗骂。 捅自己的那个小子手上的铁器绝对不干净。 钱都花了,原先指甲盖大小的一个伤口,现在成了小嘴般大小。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它溃烂的也就越来越厉害。 咬着牙,狗爷把一块烧了很久的瓦片按在了伤口上。 “小杂种啊~~~啊~~” 他宁愿疼死,用土法来治病,他也不愿意再花钱。 花钱的疼,比伤口疼百倍不止。 此刻的余令正被余员外带着走在灰尘满天飞的街道上。 京城五月中下旬一到,街面上的官吏就多了起来。 因为夏收了,征税开始了。 怕闷闷生病,余令还请陈婶婶给闷闷做了一个口罩。 别人可能不懂,但余令却是懂的。 瘟疫能够通过飞尘传播。 京城虽好,但这城里的屎尿实在是…… 实在是无法形容。 余员外对余令的表现非常满意。 当时他在军中的时候,炎炎夏日杀敌后清理战场必须戴“布条”。 一块简简单单的布条,真的能减少瘟疫 (ps:明朝有口罩,名字叫“布条”或“绑住下半边脸的布条”?,是军医吴又可发现并发明的。) 余伯在五月下旬也闲了下来。 这几日他并不开心,他说,今年收丝的情况并不乐观,比去年还差。 丝少不说,质量也差,问题是价格还高。 从今年一月开始京城这块也就前些日子下了一场雨。 最大的问题是去年冬季还出奇的冷,好多桑树都冻死了。 丝收不上来,今年铺子的收益就会大打折扣。 直白的说就是做生意赚不了钱了,日子开始难熬了。 余员外长叹,赚钱比吃屎还难。 余令深以为然,觉得这句话是人间至理。 趁着不忙,有时间,他带着余令在京城去看别人纳税。 每年的这个时候是北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他并不是希望通过这些来教会余令什么。 而是喜欢看那黄澄澄的麦粒,看着它们一斗一斗的进入到粮仓里。 看着它们,余员外烦躁的心就会平和下来。 幻想着粮食也能把自己的谷仓堆得满满的。 余令的关注点却不是在粮食上面,而是在其他上。 这纳税怎么给什么的都有,还有人扛着一大卷麻布。 “大伯,为什么还有人会拿着布帛、棉花、钱这些,夏收纳税,朝廷也要这些么?” “夏税征收麦子,秋粮征收稻米。 按照朝廷的规定米麦是“本色”。 你看到的征收布帛、棉花、钱等一些东西叫做“折色”。 余令不解道:“折色?” “就是用市面上米麦的价值换算这些物品价值几何。” 余令懂了,可余令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本色和折色之间的价格没有明确的界定线。 折价物又没有一个标准,标准全在那些税吏的手里。 他说你的棉花成色好,你就可以少缴纳一点。 他要说你的棉花成色不好,你就得加量来补。 补多少全凭他们一张嘴,衙门肯定不会吃亏。 他们不吃亏,亏就得百姓吃。 自己看一眼就知道这东西有漏洞,那些胥吏,靠这个吃饭的能不知道? 余令不得不再次感叹活着真难。 (ps:这个问题其实到了清朝才勉强解决,因为雍正进行了“耗羡归公”的改革,其实本质的解决是在2006年的1月1日。) 看了一会儿余员外也不愿意看下去了。 随着人群到来的越来越多,哭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住在京城的有一半人是没有地的,可他们得交税,得用银钱、布帛来“折色”! 明明在家算的是正好,可到了这里税吏却说不够! 这..... 本该是丰收的季节,却处处是悲伤。 三个人朝着铺子走去,此刻的铺子里有了客人。 还是贵客。 客人一进门,身后的健仆就站在了铺子门口,然后如标枪一样站在两侧。 在悬挂起来的一匹匹布样前,一名妇人正牵着两个孩童听掌柜的介绍。 时不时的伸手去打量。 掌柜张有为知道来了大生意,口若悬河道: “贵人,这是来自南京得云锦,这个呢是来自苏杭的宋锦,这边的这个是蜀锦……” “这灰有点大!” 掌柜张有为尴尬的笑了笑: “不瞒着贵人,这些锦缎都是铺子里充当门面的,说到底还是寻常绸缎好卖的些!” “京城的百姓也都买不起么?” 张有为笑了笑,他不知道眼前的人身份。 但他肯定这人非富即贵。 万一说了些什么她不爱听的,这单生意黄了不说。 可能还会有祸患。 “京城铺子多,大家可选择的铺子就多!” “这段宋锦售价几何?” 张有为闻言赶紧道: “贵人好眼光,这个是去年的货,没过时,也不显老气,贵人若是喜欢,十两银子就成!” “价格倒也实诚,比上一家实在,念你实在,那包起来吧!” “好嘞!” 今日的十三格外的乖巧。 听到客人要买下,他就从一旁走了出来,麻利的忙活起来。 他已经知道今年比去年还不景气。 几个伙计,估摸着只能留下两个人。 现在的活几个人抢着干。 此刻的余令也终于到了铺子前,牵着闷闷抬腿就走了进来。 门口的两人见是俩小孩,并未阻拦。 可余员外就不行了。 余员外虽然胖,但门口的这两人却不由的变得警惕了起来。 直觉让他们觉得这个胖子不简单。 待看到余员外的虎口处,两人松了口气。 余令一进门,布匹后面的妇人刚好挑开布匹露出了身。 余令呆住了,不是这贵人多好看,而是这贵人太高了。 比掌柜张有为足足高了一个头。 妇人也恰好看到了余令,两个人的眼神刚好碰上。 妇人忍不住多看了余令一眼,心里忍不住惊叹道: “好有神的眼睛!” 妇人身边的两个孩子也看到了余令。 见余令跟他们差不多大,也不由的露出了好奇之色,忍不住打量了起来。 余令此刻是呆住的。 他十分肯定眼前的这个妇人就是秦良玉。 虽然一身戎装变成了马面裙,但这么高的女子能有几个。 这气质就不是一般人。 (ps:《嘉靖太康县志》载:嘉靖初,衣衫大至膝,裙短褶少……”) 余令这样看人其实是很失礼的。 但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这么看人,则不会有人说什么。 妇人本来要走的,见这孩子老是盯着自己看,忍不住笑道: “你认识我?” 余令一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 “你是,你是,你是秦石柱宣慰使?” 妇人没有说话,旁边的孩子却突然开口道: “石柱宣慰使是我爹,我娘是将军,骑马杀敌的女将军!” (ps:马千乘被害后,因为他的儿子马祥麟年幼,秦良玉于是代领夫职,所以现在她还不的。) 余令大喜,没有想到还真是的。 抬起头更加认真的看,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喃喃道:“谁信啊,说出来谁信啊,我竟然看到真人了!” 这一次,不但秦良玉莞尔,就连门口的两个护卫也觉得挺好笑! “你叫什么?” “余令!” 说罢余令又赶紧道:“这是我的妹妹闷闷!” 秦良玉点了点头,笑道:“很好听的名字,来人啊,赏!” 有钱人就是豪横,一出手就是就银豆子,一人一颗。 银子红豆大小,上面还刻着有字。 余令开心的接过,然后在身上摸索。 摸索了半天摸出几枚铜板。 余令在所有人诧异的眼神中给了秦良玉身侧的两个孩子一人一个。 两个孩子愣住了,打出生起他们的起点就是别人的终点。 家里可以说什么都缺,唯独不会缺钱。 自己的父亲是土司,可以自行任命属官、制定“土政策”、征纳税赋、摊派徭役等。 朝廷不过问?! 如今,有人竟然...... 秦良玉好奇道:“你这是?”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赠予我了礼物,我自然要回礼。” 余令不好意思道:“可是我太穷了,身上只有这些,还是先生给的……” 余令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思。 外表看他是一个孩子,但余令从未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孩子。 他认为他就是一个大人。 别人都赠礼了,他自然就要回礼。 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秦良玉闻言突然笑了起来。 来到京城,求见皇帝三次,钱倒是被太监要去了不少。 结果却是一句句的“候着吧!” 心情烦闷的她今日就是出来散散心,没承想却遇到了这么个有意思的孩子。 烦躁的心顿时开心了不少。 “好意我领了,我见你和我家狗儿年岁差不多大小,来京城这一路他也烦闷,明日若有空就去贤良寺找他玩吧!” 这么好的机会余令自然不会错过,重重地点了点:“好!” 秦良玉带着孩子走了,她前脚刚离开不久,铺子进来了一群大汉。 他们粗糙,肤色较深,个个身材健壮,望着他们的头发,余令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 “猪尾巴来了!” 可看着看着余令却笑了,喃喃道: “狗爷,你的命老子要定了!” 第14章 见客 秦良玉起了个大早。 自从跨过长江一路往北以后,她的睡眠并不怎么好。 来到京城以后整个人的状态就更差了,现在一整夜有一半是睁着眼的。 她越发的睡不着。 皇帝不见自己,求医之事自然也无法说出口来。 但这些并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让她有些失望。 阡陌纵横,良田无数,土地都种满了粮食,到处却都是灾民。 本以为到了京城会好一些,结果到了京城却更失望了。 城门口都聚集了灾民。 这可是无数人心目中的上京啊。 大明国的龙首啊! 秦良玉是领兵之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如果再继续下去,一旦有敌来犯,这样的情况下军队是不会有战力的。 民为兵之源,兵无民不坚。 所有人都在贪。 如果光是贪财就算了,只往自己怀里捞钱,没有去害人。 这样的官无论贪多少那都算是小贪。 可这一路的官员却还以清廉来标榜自己。 这是既贪财又贪名。 秦良玉太明白贪财又贪名的背后是什么,那就是把无数人的性命往里面填。 一将功成万骨枯。 贪财又贪名的背后死的人比这还多。 直到来到京城秦良玉才知道这些人竟然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 东林学派。 (ps:东林党形成势力是从万历三十二年开始的。) 望着透过窗户纸的光越来越亮,秦良玉从床上坐起。 拉响了床头上的一个细绳,在屋舍的隔壁响起了清脆的铜铃声。 片刻之后门开了。 一群女仆鱼贯而入,有序的帮秦良玉洗漱穿戴。 上穿镶红色纱打底内衬,织锦膝襕为蓝色缎缠枝四季花…… 外套织金云鸾纹交领袍,下装为红色暗花缎云蟒马面裙。 她是妇人中最高贵的那一类人,她穿什么自然要符合身份,她想随意,可也由不得她随意。 “春水,宫里有消息么?” “回娘的话,宫里依旧没有消息。 不过奴婢听魏朝公公说陛下见了来自关外的女真使者,他们聊至鸡鸣时分!” (ps:明朝奴仆会称呼主人为“爹”“娘”, 《金瓶梅》等明清小说有所体现。?) 秦良玉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想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释然,女真人是来进贡的,是来给朝廷送钱的。 而自己是来求人的,谁有用自然显而易见。 “收拾一下,后日咱们回川吧!” “是!” 余令也起了个大早。 昨日秦良玉的话余员外也听到了。 他抱着布匹,许以高价连夜找个裁缝,就给余令做了一身新衣裳。 闷闷也被“盛装”打扮,头梳三小髻,外穿补子衣服。 害怕玩起来出汗后容易着凉,余员外还给她加了一个马甲。 他对闷闷的穿着很满意,对余令的却很不满意。 余员外总想给余令的头发剪了,只留下脑壳上面的一点。 搞一个所有大人都喜欢的总角发型。 可说什么都行,动头发不行,余令就是不同意。 不是余员外偏执,而是长发容易长虱子。 余令当然也长过,他跟着小虎子用草木灰和泥敷在头发上。 一直等到草木灰干自然掉落,自那以后就没了。 当然,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头上老是落灰,持续半个多月。 在小肥他娘的帮助下,她给余令的马尾给打散了,亲自给余令盘发做了一个道髻,就连簪子都是借的。 从厨娘头上借的。 这一番收拾下来,余令就彻底的不像是一个孩子了,更像是一个小大人了。 厨娘望着余令的模样两眼放光。 她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 不是可怜人谁愿意去别人家为奴为仆做服侍人的活呢? 男人嗜赌成命,幻想着靠赌钱发家致富。 儿子被她当家的给卖了,卖给了谁她也不知道。 趁着快被自家男人卖掉的时候她跑了。 这些年一直生活在余家。 说她是厨娘,听着显老,实际上她还不到三十岁。 她的儿子如果不被卖,应该也跟余令这么大了。 她一直都想要个儿子,毫无疑问,余令满足了她对儿子的所有幻想。 她觉得她的儿子就该是这样。 干净,懂事,还能念书识字。 看到打扮过后的余令…… 她突然觉得自己被一种强烈的欲望给死死地控制着。 她非常想冲过去拧一下余令的小脸,甚至想扑上去咬一口。 搁在先前可以,如今她有点不敢。 他看的出来老爷有多喜欢这个孩子。 (ps:这不是病,在心理学上叫做“可爱侵略”,70%的人有,主要对象是幼崽,如吸猫人群!) 打扮后的余令和闷闷就出门了。 余员外是从军伍上下来的。 他这样的人最佩服的就是军伍上的人,很显然,马千乘和秦良玉也是他佩服的人。 但秦良玉这样的大人物不是他能见到的。 他说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武官是军中的裨将,最大的文官是五品官员。 昨日见到的秦良玉刷新了纪录,是他见过最大的诰命夫人。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见到比这个更大的官了。 “孩子军户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军户的待遇非常差,现在更差,好多人都在逃,我听说有的逃往了辽东.....” “我完亲的时候已经不小了,我这算是幸运的。 有的连媳妇都娶不上,等过了那个年纪,媒人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所以,好好读书,如果明年的年景还如今年这般不景气,咱们就回西安去,那里有地....” 这是余员外第一次跟余令讲他的过往。 余令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大伯竟然是从军伍里退下来的。 三个人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朝着“十王府”出发。 “十王府”,是明朝皇子就藩前集体居住的地方。 景色好,干净,仆役众多,档次算是高档休憩场所。 (ps:订正一下,明朝没有贤良寺,这个由来是清朝开始的,现在没了,王府井这个地方当初就是的。) 十王府这地方也不是随便一个回京官员就能住的地方。 得看你是多大的官,如果是五品以下,就得自己找。 因为里面住着的是权贵,所以守卫很森严。 余令等人就被拦住了,说破了嘴皮子两个看大门的就是油盐不进。 余伯拿钱了,钱收了,依旧不让进。 “孩儿,走吧,人家秦将军说不定就是客气一下!” 余令一听大伯这么说也觉得有理。 那么大的官,见自己这个屁都不是小孩,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梦幻。 说不定还真的就是客气一下。 余令认命了,扭头冲着护卫说: “不进了,把钱给我!” 护卫不干了,没想到这小屁孩竟然要把钱要回去。 到手的钱他们怎么会还,说什么都不愿意还回去。 余令也不怕他们,继续伸手要钱。 王秀才说了,这些人其实都不是官,连胥吏都算不上。 他们其实就是执行徭役的百姓,免费给王朝服务的人员。 用余令的理解就是——保安。 夏收的时候征收钱粮是里甲役的任务。 里甲户还要出人协助朝廷抓捕逃犯、逃兵。 还要负责招待赴任的官员,供应他们吃穿用度。 这个过程,朝廷是不用出一分钱的。 除此之外还有给地方官员抬轿子的,看守各衙门大门的、看仓库的、看大牢的等。 但这些力役要做的事情。 最累的就是驿传役和民壮役。 一个负责送信,一跑就是几百里路,另一个就是民壮役,补充卫所兵力的不足。 (ps:民壮役这个政策是土木堡之后出来的。) 像修理河道、铺路、修城墙这些就是杂役了。 这些劳役是每个百姓身上都有,也可不干。 不干就跟前不久的铺路一样。 出钱就行。 一个户二两银子,那狗日的要了三两,还搭了一匹布。 一想到闷闷的钱少了一两,余令觉得心肝都在疼。 (ps:明朝的徭役分为里甲正役和杂役,其中杂役又可以分为均徭役、民壮役、驿传役和其他一些随时差遣的杂役,大一统王朝中,明朝的百姓负担应该最重的。) 因为知道这些,所以余令不怕他们。 这些人就是来免费干活的,说保安还抬了一手,就是一群临时工而已。 这边的吵闹引来了里面的人。 见出来的人模样不善,鼻孔看人的盯着自己,余令掏出银豆子,规规矩矩道: “受贵人之邀!” ....... 人走了,片刻之后出来一个女子,打量了余令一眼,笑道: “令哥是吧,娘刚才还跟我说了你,跟我走吧!” 余令笑了,扭头对着两护卫直接道: “钱给我!” 这一次,两护卫一点都不犹豫,直接掏钱。 以为碰到的是跟自己一样打杂的,结果却是官员的客人。 这惹不起。 “真是的,给你钱是想让你通报一下,你拿了钱纹丝不动,哪有这般赚钱的道理,站着就把钱挣了?” 走在前带路的女子闻言脚步一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只觉得这孩子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像个教书的先生。 进了十王府,余令的眼睛就没有固定在一个地方。 不能说太豪华,只能说每一个点都是美的恰到自然。 一墙之隔的外面是烂泥路,这里却是韵味十足的青苔石板。 余令只觉得这时候的自己才是来到了心里想的那个大明。 “令哥来了!” 见是秦良玉主动跟自己说话,余令赶紧行礼,弯腰,作揖,连称不敢。 刚才带余令进来的那个女子忽然在身后轻声道: “令哥,娘是四品诰命妇人,按礼你应该跪下行礼的!” 余令愣住了,秦良玉看了余令一眼,笑道: “春水算了,小孩子不懂礼!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下跪礼。 男儿的膝盖真有黄金,软了,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望着春水退去,秦良玉看着牵着妹妹的余令道:“吃了么?” “没吃!” 秦良玉又笑了,扭头对着身边的人说: “去,让那边多准备一份,记着,清淡些的,每个孩子多加一个鸡蛋。” 第15章 父与子 大户人家动动嘴,自然有仆役准备好了。 余令也上桌了。 这一桌除了秦良玉这个大人,全是几个孩子。 仆役是没资格上桌的,他们必须等主人吃完了后才可以吃。 “这个是我的儿子马祥麟十岁,这个是我的侄女桃夭,今年六岁。 你们三人差不多,令哥,今日让你来,就是想让你多给小麟说说京城的趣事……” 说着秦良玉望着余令: “这三个多月的星月赶路,本想带他见见这大明的江山。 谁知道他乏了,最近一直犯倔呢?” 余令懂了,自己是来陪玩的人! 这才对嘛,不然凭什么一个本就该站在天上的人,会注意到自己这只蝼蚁。 后世当服务员,破公司那么点人。 实习三个月里老板都懒得多看自己一眼。 走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现在...... 何况人家还是一个控土千里的封疆大吏呢。 余令点了点头:“好!” “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可能是有孩子的缘故,马祥麟这一顿饭比往日吃的都多。 把一直服侍他的春水乐得眉开眼笑。 平日吃一个鸡蛋还都需要人哄着,蛋黄还不吃。 今日不光把蛋黄吃了,还额外多吃了一个,外加一碗米粥。 余令的嘴巴会说,人生经历又丰富,随便拿出来一个就把马祥麟给迷住了。 马祥麟都忘了他本来就比余令大。 孩子的欢声笑语在院子里响起。 秦良玉就在一旁,余令说的她都听的见。 当余令讲到如何去辨认野菜在野外生存求活的时候马祥麟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 当看到自己的儿子的情绪被余令紧紧地握在手心时,秦良玉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也被余令讲得故事给吸引了。 他虽说的是故事,但没有亲身经历是讲不出来这个故事的。 “时间到了,麟哥,学习的时间要到了!” “唉!” 马祥麟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余令道: “令哥晌午就别走了,等我上完课,我再来寻你好不好?” “好!” 从开始到现在余令约莫讲了一个时辰。 见余令点头同意,马祥麟不舍的站起身,跟着一名壮汉离开,径直走到院子中间。 这个课程他无法拒绝。 这个人是父亲身边的人,在母亲身前他敢唠叨几句。 但在父亲安排的人面前,多吭一句回去就是一顿打。 往死里打的那种。 饭后一个时辰的这个时间是马祥麟的练武时间。 不光他练,桃夭这个小姑娘也得练。 望着他们换上劲装余令羡慕了。 马家人也没想瞒着余令,可能觉得余令看了也学不会,所以也并未驱赶余令。 当两个人热身结束后,院子里就响起了马蹄声。 马祥麟翻身上马,在护卫的吆喝声中控马做出各种动作。 “回!” “撤!” “提!” “跃!” 每一个口令喊出,那就是一个新的动作。 而马祥麟通过手中的缰绳控制着胯下的战马。 或急停,或疾跑,或做出极高难度的动作。…… 望着马背上的马祥麟,余令才真正的知道什么是人马合一。 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彻底打散了余令脑子的旧感官。 然后,新的感官在旧的基础上拔地而起。 这才是骑马,这才是真正的骑马。 “刺!” 手持白蜡杆的马祥麟突然夹枪跃马冲刺,跟在他身后的桃夭也如此。 看到这一幕余令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虽然新的动作紧随其后,但余令还在回味跃马冲刺。 这一幕直击灵魂,余令一下子看的痴了。 尚武,尚武...... “你会骑马么?” 不知何时秦良玉走到了余令身后,余令赶紧行礼,然后回话道: “不会,骑驴都是我大伯牵着走的!” 秦良玉笑了笑:“想试一下么?” “想!” 秦良玉觉得这孩子很对自己的胃口。 不迂腐,不遮掩,就跟在饭桌一样,喜欢吃就多吃一点,不喜欢的则不碰。 心思简单而纯粹。 “把我的马牵来!” 望着眼前的高头大马余令又有些痴了。 虽然自己不懂马,但入眼的这一刻余令就断定这匹马就不是自己能拥有的。 在一匹马的面前,余令竟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上!” 秦良玉轻轻地一抬手,余令就被她给提了上去。 望着单手把自己提上马的秦良玉,余令有些回不过神来。 春水望着呆呆傻傻的余令笑道: “令哥别发呆了,这根本不算什么,我娘手中的长枪可比你重多了!” 马走了起来,春水牵着马,余令坐在马背上。 走了一圈后,春水将余令抱了下来,然后她又是一通笑。 “瞧你这木木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可能因为有同龄人在边上看着,马祥麟想表现一下自己。 这一次的课效果出奇的好,他竟然得到了母亲的表扬。 骑完马后马祥麟又开始在那壮汉的带领下练武。 秦良玉望着余令淡淡道:“令哥从没骑过马?” “没!” “那日在铺子里见到你,府上是做生意的?” 余令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大伯做一些布匹生意,靠着微薄的利润养活一家大小。 日子虽然比不上官宦之家,但从未亏欠我兄妹两人!” “知道我今日要来见贵人,这身衣裳就是大伯昨晚连夜找人做的。 天还没亮他就去取了,一夜未眠!” “读书识字了么?” “在读呢,先生说我笨得像头驴,字写的连我妹妹都不如!” 秦良玉闻言哈哈大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笑得更加的开心。 川中女子多豪杰,她更是豪杰中的豪杰。 余令看着别样风情的秦良玉有些痴了。 真好看! 秦良玉笑罢忽然皱起了眉头。 族中子弟畏惧她如山中猛虎,明明学的一般般,却非要找些借口说自己用功。 而余令如此的回答颇合她口味。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春水见娘和这小郎君聊得很开心,知道娘这是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待听到余令承认家里是做生意的,春水缓缓地退去。 余员外在十王府外面一直等着余令出来。 他以为到晌午的时候两个孩子就会出来。 因为贵人的时间是精贵的。 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他认为待上一两个时辰就会回来。 可余令和闷闷没等到,却等到了来时见的那个娘子。 “余员外?” “不敢!” 春水望着胖胖的余员外笑了笑,轻声道: “娘很喜欢令哥,已经发话了,晌午不回了,员外傍晚再来接。” 余员外点了点头:“好!” 见余员外嘴上说着好,可却未动分毫,春水忽问道: “你是令哥的大伯?” “是!” 春水直言道:“娘很喜欢令哥,员外可舍得?” 余员外闻言心中一凛,他已经明白这娘子话里是何意。 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春水继续道: “员外想清楚,这可是万载难逢的的好机会,我们后日就离开,日后后悔可是来不及,而且令哥也很喜欢我娘!” 作为秦良玉贴身的女仆,她知道娘想什么,也知道娘喜欢什么。 她的存在就是做娘说不出口的事情。 余员外闻言心仿佛被什么猛的拉扯了一下。 落寞的低下头,呆呆地坐在驴子身边,不再言语。 春水笑了笑,转身离去。 他相信余员外一定会做出选择,这种事就是好事。 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情,一个商贾而已,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信不信,只要秦家放出风声,会有无数人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孩子送来。 余令在十王府过的很愉快。 余员外在十王府外等的却是很煎熬。 等到日头西斜,余令把最后的故事快速的说完。 然后牵着闷闷向秦良玉告别,准备回家了。 秦良玉望着余令,忍不住道: “孩子,想没想过跟我一起入川去看看,那里和京城不一样!” 余令想了一下,歉意的摇了摇头: “等我的妹妹长大了,如果我有时间,我一定会去看看的。” 秦良玉略显失望,如果这孩子回答想,她今晚就会去找余员外。 就算余员外全家都去,以秦家在川的实力,这根本也不算什么事。 她都能满足。 可如今…… 不知道这孩子是真的明白,还是不明白。 春水闻言却直接道:“后日跟我们一起离开吧。 入了川,你就可以跟着麟哥一起骑马,练武,学习!” 马祥麟闻言也赶紧道: “令哥,后日跟我一起走吧,你可比族里的那些子弟有意思多了,我带你去看江河!” 余令闻言歉意的躬身致谢,笑道: “今日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骑了马,摸了枪,见到了我大伯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的贵人,知足了。” 春水一愣,她发现这孩子果然聪慧。 聪慧的不像是一个孩子,她都想把这孩子的脑门敲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希望我们以后会再见!” “一定会的!” 余令想起了妹妹,这孩子疯了一天,累到了,现在有点昏昏欲睡。 望着余令离开,秦良玉喃喃道: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十二岁定终身,孩子,乱世要来了,希望你能活下去!” 秦良玉口中的乱世不是在胡说。 从万历元年到如今,已经发生了三十三次百姓起兵造反之事。 仅过去的一年就发生了四次。 今年虽然好些,但这一路,秦良玉却看到了压抑的民愤。 如今这年景,再往后怕是会更多。 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不做点什么,所有的折子都是留中不发,这是要做什么? “春水!” “奴在!” “明日去买一把好刀,后日离开的时候送给这孩子!” “记住了!” 记下了这件事,春水忍不住道:“娘,为什么对这个孩子如此高看?”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奴愚钝!” “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这孩子身上有股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的味道?” 春水想了想,点了点头:“是的,桃夭娘子都很喜欢她,娘,这是为什么?” “招人!” “娘,奴也可以,奴只不过招的是蚊子!” 秦良玉笑了,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 余令出了门,闷闷已经睡着了。 紧盯着大门的余员外见余令出来了,终于笑了。 赶紧小跑了过去,把睡着的闷闷抱在怀里。 “今日可开心?” “开心呢,妹妹也开心,大伯在这里等了一天?” “这里离家远,我不放心。” 余员外是直人,心里憋不住事儿。 走了一段路后还是忍不住道: “今日秦家来人,他们问我你愿不愿意跟着他们一起入川!” 余令总算明白为什么今日的大伯看着有点不对劲了,闻言笑道。 “走的时候他们也问我了!” 余员外叹了口气:“你的聪慧我知道,他们也知道! 孩子,说实在的,我就是一个没出息的,你若有想法,我也是可以的……” 余令一愣,忽然道:“爹,我饿了!” 余员外猛地一愣,满脸的不可置信道:“你唤我啥?你说啥?” “我说,爹,我饿了!” 余员外笑了,笑的像那庙里的弥勒佛。 他望着余令,重重的点了点头道: “走,回去我给你做,孩子,不是我跟你吹,爹做面条的手艺天下一绝~~~” (各位书友,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取的都是男名,女子的也需要几个,比如陈圆圆身边的婢女啊等) (你们的名字也要娶妻生子啊,这样的也来几个吧。) (另,书友的名字,如果不是那些特别的,如奥特曼啊,我都会努力的设定他的角色,但出现的章节可能有前有后。) 第16章 分班了 余员外开心的像是过年了一样。 他觉得这些年求神拜佛行善积德做善事是有用的。 在最不中用的年纪完成了人生大事。 儿子还这么好,诰命夫人都喜欢。 老余家后继有人了。 如此一来,他也就有胆子回老家西安府了。 带着余令光明正大的走回去,然后对着所有人说这就是老余家的孩子。 自己的婆姨亲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那时候,谁还敢小看自己,谁还敢说自己是个绝户。 这些年余员外都没回西安府。 不是不能回,腿长在自己身上,路就在脚下,去衙门办一下路引,谁还能绑住自己的腿? 可余员外不敢回。 前些年回去一次,那时候还没有闷闷。 三姑六婆,七大姑八大姨,寒暄过后往那里一坐就开始问有没有儿子,儿子多大。 村子的人虽然不多,但每人都来一句,外加指指点点。 那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 这群人村子里的狗都怕,余员外自然也是怕。 再加上只生了一个女儿,那就更怕了。 数年没回,那一次回去得知村子里竟然有人谣传自己战死在沙场了。 还有人说自己屯田的时候累死了。 还有人说自己当逃兵了。 其实余员外担心的不是这些。 他知道家族的几个兄弟看上他的那块地,只要自己无子过继,那地迟早是他们的。 前些年回去的时候地都已经少了一大半。 如今再回去,怕是已经被瓜分殆尽了吧。 虽说几亩地不算什么。 但族里人连告知一下都没告知,自己都回去了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实在让人寒心。 现在余令改口了。 余员外自己就算不在乎那几亩地,也要争一下。 不光把地争回来,过去的这些年种自己的地总得给个几斤粮食吧。 余员外一夜没睡,他觉得他浑身都充满的干劲,他觉得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他盘算着回家的计划。 他一直盘算到天亮,然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天一亮余令就起来了。 先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并未因去见了秦良玉后就觉得自己不一般了。 自己只是去陪马祥麟玩的。 王秀才依旧是先前那个样子,只不过黑眼圈越来越重了。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胭脂香气,不用想就知道他干嘛去了。 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写完作业余令就去了铺子,盘腿坐在角落,拿着根木棍当笔。 开始回味王秀才今日教的练字技巧。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股别样的味道传来。 余令抬起头一看,头上扎着金钱鼠尾的女真人又来了。 这一次是来了四个人,三个人两个背着巨弓。 箭壶里粗箭杆,重箭头,整体形状像缩小版的长矛一样。 这是余令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长弓。 不得不说这弓是真的大。 望着那跟闷闷手指粗细的弓弦,就知道能拉开这弓的人得多凶悍。 “店家,我又来了,前日看中的那匹布我们要了。 不过我们没有你们汉人的钱,用这个你看合适么?” 说罢,领头的那个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 大伙计宋本接了过去,打开一看,是整整的一袋子盐。 看着这袋子盐的成色,宋本断定这东西定然出自宫内。 京城私盐虽然也不错,但没有宫内出来的干净。 因为私盐便宜,但会夹杂一些杂物,好增重,获得更高利润。 掌柜张有为掂量了一下盐袋子,顺手推了回去,笑道: “客人,实在不好意思,这盐换不到一匹布!” 掌柜张有为没有胡说。 洪武年间每斤官盐定价是不能超过三文。 虽说如今高达三十文钱一斤,足足上升了十倍。 但这一袋子盐最多也就三斤,价值不到百文钱。 价值百钱的东西换不到价值三两银子的蜀锦。 领头的那人闻言一愣,不开心道: “这可是你们皇帝赏赐的,怎么就换不到一匹布呢,店家莫不是在诓我?” 掌柜张有为闻言笑道: “客人哪里话,京城这么大,又不是我这一家卖布的,客人觉得不对,可以去别家看看。” 其实别家他们三人已经看了,也对比了。 对比来,对比去,也就这家铺子的布便宜些,不然今日也不会来了。 因为,他们头一次来时看到了秦良玉也在这里买的布匹。 所以,他们认为这间铺子的布一定很不错。 领头的人觉得这店家嘴皮子挺厉害。 三个人用女真语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然后领头这人掏出一锭金子。 余令望着那坨冶炼质量不咋地的金子,喃喃道: “好家伙,这是要把我们的这铺子买下来么?” 领头那人听到了余令的话,扭头望着余令。 一见是一个小娃,不由得一愣,然后冲着余令笑道: “你这娃是谁?” 掌柜张有为赶紧道:“客人,这是我们的少东家!” “哦,明白也就是当家的!” 这人听闻了这句话后也就不再搭理掌柜张有为。 直接半蹲在余令面前,盯着余令的眼睛道: “这小娃,你告诉我,我给盐巴你说少了,我给金子你说又太贵重了,现在你说说让我们怎么办?” 余令一点都不怕眼前那双故作凶狠的眼睛,笑道: “客人可去找专门换金子的地方,把金子给换成银子,再来!” “那我岂不是再跑一趟?” “哪敢呢,客人你告诉我你住在何处,换了银钱之后你直接回去,我跑一趟,我给你送过去!” “就不怕我不要了?” “不要我就再抱回来,我也不损失什么!” 汉子直起了身子,笑道: “好,我叫哈达那拉·河,住在烟花胡同木材商聚集的那个巷子里,去了就能找到我!” “好!” 哈达那拉·河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都说汉人会做生意,这么小的孩子都有这般的口才。 难怪可汗说要向汉人学习。 望着这三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余令赶紧道: “客人你的盐!” “见你嘴皮子会说,赏赐你了!” 余令闻言一愣,这女真人倒是有点意思。 看来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这盐很便宜,很明显就是故意的。 “拿走吧,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们的赏赐!” “那就当做你的跑腿费吧!” 哈达那拉·河闻言笑了笑,并不想和一个孩子去争论些什么,大步离开。 他来大明是来上贡的,不是来惹事的。 等把需要的货物准备好他就会离开。 他这次来买蜀锦也是为了回去送给“古英巴图鲁”代善的。 在乌碣岩之战中他大破乌拉部,是族里的英雄。 魏十三见女真人走了,铺子还白得一袋子盐咧着嘴笑了。 而余令又坐了回去,低头默默的筹划着,他要给狗爷一个惊喜。 烟花胡同很大,是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 烟花胡同只是百姓对它的称呼,其实它的名字叫做勾栏胡同。 勾栏之地这个制度其实是太祖朱元璋所设。 他当时在金陵设立富春院,收税来充盈国库。 大明迁都京城以后也划分了一个勾栏胡同。 朱棣上位以后,杀了一大批反抗他的臣子。 女的打入勾栏为官妓,男的则为官奴;并且世代相传,永为贱民。 所以…… 所以,现在的这里可美了。 这里虽然比不了文人雅士口中的秦淮河。 但也自有秦淮河比不到的趣味性。 胡同里的勾栏以“书寓”“书馆”存在。 用余令的话来说就是私人会所。 小点的是两合小院,大点的就是三合四合大院。 屋舍分好几层,下层有茶园,书馆,最上层会有一个彩色栏杆。 那些好看的娘子就会手扶栏杆朝着你招手,跳着若隐若现还攒劲的舞蹈。 如果你要哪个啥也不用怕,小院里有很多单间。 很私密。 四合大院里还会有梨园,养瘦马的老婆子就藏在其中。 余令看了很多次,也想了很多次,始终搞不明白她们是怎么操作的。 在这里有钱有有钱人的活法,只要你有钱你在里面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没有钱也不是不能去。 听听曲,喝喝茶还是可以的。 当然啊,“清吟”与“茶室”花费并不贵。 里面的姑娘号称“卖嘴不卖身”,也是来到了这里,余令才知道何谓吃花酒。 (ps:《宸垣识略》,虽然是清朝的书,但这种事古往今来几乎没怎么变过,吊儿郎当这个词就是出自八大胡同,但含义已经变了。) 狗爷最爱的就是喝茶听曲,最爱的就是去茶室。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他就会出来,只要有钱他每月都去。 所以,他的钱几乎都是花在这个上面。 当余令看到女真人腰间挂着的那个玉牌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主意。 他要把腰牌搞到手,偷偷的塞到狗爷那里。 哪怕这是很明显的栽赃嫁祸,但只要不被人发现是自己做的,那也不用担心什么。 现在余令苦恼的是怎么不被人发现自己是参与其中的。 然后让女真人也乱起来。 别看今后女真人会八旗议政,然后朝着大明杀来。 但现在的女真人还没有胆子对大明露出獠牙。 朝廷这边对女真也是很优待。 因为他们会上贡,所以这次来的是女真的使者。 只要坐实了令牌是狗爷偷的。 他必死。 余令在细细地谋算,谋算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栽赃给狗爷。 不能让锦衣卫,又或是东西两厂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干的。 余令心思有点乱,这既要又要实在有点难。 此刻宫城里面的小老虎的心思也有点乱。 如今身上的伤虽然没有好利索,但行动已经无碍了。 已经可以忙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活。 就在今日,他进宫了。 这是他第一次进皇宫,望着远处那高大的宫殿,小老虎很想跑出去告诉余令,它是一个什么样子的。 比在外面看的要好看多了。 可惜他的喜悦无从分享,无论是他身前的人还是身后的人,心情都很紧张忐忑。 因为今日要“分班”。 也就是今后每个人都会跟着一个人,去做上头安排下来的任务。 宫城是皇家禁地,是大明处理政事的终端。 这里有成千上万间屋舍,嫔妃、官员、宫女、内侍,还有数不清的护卫。 如果没有规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这么多人,宫城岂不是乱套了。 所以,等级是极其的森严。 像小老虎这样入宫的新人自然需要有一个老人带着。 学习礼仪,学习宫里的制度,然后负责你该负责的区域。 就跟宫外的徭役一样,责任到人。 所以,行话管这个叫做“分班”,其实也叫班祔。 跟着小老虎一起入宫的人不少,小的七八岁,大的十几岁。 二十多岁的几乎少有,因为年纪越大,越不容易调教。 在等待中,队伍的人数慢慢的减少,小老虎的心越来越忐忑。 他不知道他今后会跟着谁,更希望碰到一个良善的。 李进忠进宫这么久了,却还是一个养马的,那日子不知道得熬到什么时候。 “王承恩!” 小老虎听到在喊自己的名字,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小的在!” “今后你就跟着咱家了!” “是!” 这人见王承恩干净的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 “记着,咱家叫曹化淳,走着,我带你去认认路,记着了,今后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 代入一下,方便代入一下。 “是,记着了!” 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曹化淳带着小老虎离开了。 他们既羡慕曹化淳,又羡慕小老虎,只要不出错,小老虎今后定会站在所有人的头上。 因为,曹化淳曹公公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身边的贴心人。 按照司礼监的规矩,曹化淳十有八九就是下一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ps:王安是由太监陈矩推荐,宫里的这一套也讲究传承。) 小老虎望着慢慢关上的大门,低着头喃喃道: “谭百户,赖皮狗,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小爷要开始爬台阶了!” 第17章 就是栽赃 魏十三要去给客人送货了。 面对掌柜喋喋不休的嘱托,魏十三绷着脸,点着头,心里其实笑开了花。 虽说去那地方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但去看看也是好的。 如果能见花魁盈盈仙子一眼。 嘿嘿~~~ 嘿嘿嘿~~~ 那今后可有得吹嘘了。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这名字听起来就美,都美的成仙子了,那这女子得多美。 魏十三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到这种美是什么样子。 如今机会来了。 他如今有机会去烟花巷子。 也就是有机会看到盈盈仙子沈杳盈了。 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有的人花钱还不一定能见到呢。 余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非要去跟着一起看看热闹。 魏十三很为难,他知道他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令哥乖,回来我给你带糖葫芦吃!” “不吃,全是灰,我要去看女真人!” “令哥乖,驴打滚如何?” “不爱吃……” 十三为难了,这要让东家知道自己带着少东家去烟花之地,说不定明日他就要到街上去乞讨了。 魏十三望着余令为难极了。 望着魏十三求助的眼神,张有为也很为难,真要想去,等大点再去啊。 此时此刻他也不敢做决定。 再说了,此刻的天已经快黑了,人太多,容易出事。 那地方的人白日都在睡觉,达官显贵们白日也要挣钱,夜里才是正忙的时候。 余令知道自己是去不了了,叹了口气道: “算了我不去了!” 众人闻言顿时松了口气,都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也不愿孩子往那里跑。 可自己一旦有钱。 嘿嘿,却说什么都要去试试。 魏十三出发了,余令依旧在练字,谁说话都不理。 张掌柜以为少东家这是没去成,正闹着脾气呢。 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 余令知道自己要弄死狗爷不用急于一时。 等身子大了些,等一个更好的机会,迟早会报过往的仇。 但余令忍不了,已经忍了这些年了,给他当狗已经当够了。 先前不是很懂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会突然拿刀子灭人满门。 现在余令懂了。 本来这件事只要不提起余令或许也会忘记。 可千不该万不该,狗爷不该用那种语气对闷闷说话。 还要卖到梨园去。 他娘的,谁家好女儿愿意卖到梨园去? 他不是负责烟花巷子这块的乞丐贼偷么? 那就让这里乱起来,只要这里乱起来,肯定会有一个背锅的。 余令准备再偷一次,豁出去命般的偷一次。 搅他一个天翻地覆。 这一次偷完了,余令发誓这辈子就不会再伸手。 放下手中的木棍,余令抬起了头,笑道: “张叔我回啊!” “宋本,天要黑透了,怕有危险,你去送一下少东家!” “张叔,不用了,我和小肥直接就回去了,放心,我们不会乱跑!” 余令看了一下闷闷写的字,宠溺的刮了刮她小鼻子。 闷闷开心坏了,她知道,这是哥哥在表扬她的字写的好。 “回家!” “哥哥背!” 见少东家余令背着闷闷离开,张掌柜叹了口气。 少东家太懂事了,懂事的身上没有孩子气。 难道真的是少年老成么? 余令走了,张掌柜望着沙盘里面的字有些发痴。 前些日子还横不平竖不直,如今已经出现笔锋。 这一切都是在眼皮子下发生得,余令的进步他都亲眼所见。 这才多久,一个多月的时间吧,进步如此巨大。 “余家要出一个了不得的人咯!” 余令听不到张掌柜对他的赞叹,此刻他和小肥已经跑出了很远。 在一个无人的巷子里,余令已经开始换衣服了。 “令哥,这个你拿着!” “我不是去杀人!” 小肥挠了挠头,低声道: “拿着,防身用,如果有人拦着你,出其不意给他来一下,这叫有什么无什么来着?” “有备无患!” “对对,有备无患!” 在只言片语中余令已经换好了衣服。 一个好好的人又变成了一个落魄的乞丐,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变。 “半个时辰!” “好!” 余令已经决定好了,半个时辰他必须回来。 如果回不来,那狗爷就再多活几日,就只能等到下一次机会了。 “看好闷闷!” “好!” 余令跑开了,这些日子身子已经不再弱不禁风了,全力奔跑起来速度就很快。 再加上那个地方余令很熟,走的全是近道。 烟花胡同是八个胡同的统称,这里其实非常的大。 靠着烟花胡同的人流量做生意的商家很多,自己的铺子也在这个圈里。 勾栏女子爱打扮,对布料的需求是最大的。 一个花魁据说有数百套不同样式的衣衫,见不同的客人,穿不同的衣服。 除了铺子,大多都是流动商贩,挑着担子叫卖。 枣糕,醒酒茶,豆脑,五香豆,冰糖葫芦等…… 顺着狗洞爬进去的余令头一次进四合的大院。 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有些痴了,艺术的顶端在青楼。 灯光朦胧的,影影绰绰的让人看不清楚,给人一种很暧昧的感觉。 这灯光明显就是高人设计的。 全是艺术,全是精心的设计。 余令还在发呆。 狗洞里又钻进来几个人,嫌弃的望了余令一眼。 然后趴在狗洞前吆喝,外面的人听到吆喝就开始把外面的东西往里面送。 眨眼的功夫,那几个小个子身上就多了一个带绳子的托盘。 绳子往脖子一套,他们就忙着往托盘上摆各种吃的。 做完这一切,快速分开,做贼一般的开始兜售他们的小吃。 一边兜售,一边警惕的观察四周。 这种大院里,会有茶壶巡逻,一旦抓到了不但货物没了,卖的钱会被没收,还会挨一顿毒打。 勾栏的人知道这群人的存在。 他们要解决很简单,只要堵上狗洞,这一切都会消失。 但他们就不堵上。 因为勾栏的小娘子们需要这批卖货的人来获取外面的消息。 送信,买货,有家的给家里送点钱。 勾栏这边就是故意给这群小娘子希望,让她们不至于绝望。 一个小小的狗洞,能让勾栏里娘子自杀的情况减少七成。 作用还不止这些。 那些要死要活,要为某个娘子赎身的穷酸秀才是怎么知道里面消息的? 按理说大门一关上,他们见不到里面人。 过上十天半月过热的脑子就会冷却。 距离产生的不是美,而是疏远的开始。 他们之所以上头,当然也是这个狗洞,这都是设计好的。 这一个小小的狗洞不知道让这勾栏之地赚了多少钱。 若没有他们故意的网开一面,茶社里又怎么会有那些狗屁爱情故事。 这都是套路,都是设计好的。 余令打散了头发,在朦胧的灯光下开始了。 他的手很巧,速度很快,也很警惕,而且余令专门对那些身上有酒气的下手。 余令望着一身酒气的吴墨阳。 望着他腰间的锦衣卫令牌,望着同样醉醺醺的谭伯长等人,无奈的笑了笑,然后轻声道: “兄弟对不住了,你爹不会打死你的。” 不大会儿功夫余令就到手好多好东西。 就在余令准备得手的时候,他看到了抱着布匹,故意走的很慢的魏十三。 自然余令也看到了女真人。 本来不想对女真人下手的余令发现出来的女真人脚步有些踉跄。 望着他那腰间的令牌,余令蹲在花盆旁。 交货完毕,十三还没走,还在伸着头到处看。 而捧着布匹的女真人已经开始往回走了,余令也出手了。 依旧是神不知鬼不觉。 余令撤了,再不撤一会儿前面被偷的人就会发现了东西丢了。 一旦吆喝起来,狗洞就会被堵,走都走不了。 魏十三转头时,余令已经跑开,魏十三刚好看到。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觉得那个背影怎么有点眼熟呢? 想想又觉得可笑。 偷的东西余令随意丢弃了几件,被人捡走才好,就是要把水搅浑。 余令就留下令牌,和几个腰牌。 余令钻了出去。 出去之后余令开始疯跑,没有手表,时辰全靠感觉。 他要跑到狗爷他家,把东西扔到他的家里。 剩下的交给天命了! 就在余令疯跑的时候,勾栏里响起了惊呼声。 狗洞随即被堵上,那些卖货的全部被抓,在个别货郎身上收到了客人丢失的物品。 哈达那拉·河疯了,他的使者令牌丢了。 这东西对他而言很重要,过几日回东北的时候需要过关。 这东西是证明自己身份的,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丢了。 吴墨阳也疯了,当令牌丢失的那一刻他的酒就醒了。 活活的吓醒了。 这令牌是他偷他老爹的,这一招是跟谭伯长学的。 谭伯长上一次用令牌不但一亲春枝姑娘的芳泽,还让老鸨子倒贴了银钱。 虽然谭伯长的令牌被偷了。 但吴墨阳认为,这是谭伯长太蠢,自己一定不会丢。 可现在…… “天杀的贼寇,你们这是要害死我啊!” 一想到老爹的那张脸,吴墨阳当场就准备嚎啕大哭。 这要回去被老爹知道,这腰牌要是找不回来,岂不是没命? 勾栏报官了,锦衣卫出动了。 而余令也已经和小肥碰面了,衣服一换,三个人,舔着冰糖葫芦往家里走。 到今日,王秀才给余令的钱终于被余令给花完了。 “令哥,你的牙齿怎么是黑的?” “哦,那会画了一幅画,我添了一下笔!” 余令到家只比往日晚了一小会儿,为了不在场证明,余令这一路嘴巴可是甜的要死。 伯伯,婶婶喊没完。 吴百户出动了,他比谭百户当日的速度还快。 因为丢的是腰牌,他根本就不敢声张。 他第一时间就到了狗爷的家,锦衣卫如狼似虎的开始翻检。 当看到那明显就不是这小门小户能拥有的金银首饰时,吴百户的眼睛已经在冒火了。 狗爷肯定没有料到自己会有今日。 这些首饰有他偷的,有手底下的人“献果”的。 他之所以没有发卖,是想等着风头过了再卖。 结果,现在直接成了证据。 躲在一家寺庙养伤的狗爷揉着眼皮,忍不住嘀咕道: “这是咋了,这是咋了,眼皮怎么跳的这么厉害呢?” “百户,你看这个?” “莲花,白莲教?” 第18章 多大点事啊 余令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回到了家。 其实心里也是很紧张。 余员外已经张罗出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说好的给孩子做面他也没做成。 所以,他把吃面这件大事放在了晚上。 望着三个孩子嘴巴边上的一圈糖糊糊,陈婶婶发出了一声惊呼。 慌忙准备起了毛巾和热水准备给三个孩子洗脸。 “吃糖葫芦了吧,说了多少次,吃完之后不要舔嘴唇,看看你们三个人的嘴,老天爷啊,这得舔进去多少灰。” 余员外宠溺地看了一眼,嗔怒道: “天都黑了才回,我都准备亲自去寻你们三个了,看看你们三个人的脸,都说了外面的不干净!” “爹就别说我们了,看到糖葫芦走不动路了。 刚好先生给的钱带在身上,就忍不住买来尝一尝!” 余令舔了舔牙,颇为愤恨道: “下次再也不吃了,糖葫芦上面全是灰土还龇牙,白瞎了我的钱。” 余令没说假话,他觉得糖葫芦不好吃。 小肥倒不觉得有余令说的这么难吃。 他觉得真甜,真好吃,如果下次有机会,他一定还要吃。 闷闷也没觉得有那么难吃。 见哥哥说下次不吃了,她也点着头,跟着附和,并小声的说她也不吃了。 余令的一声爹惊呆了众人。 永远都不说话的门房抬起了头,望着余员外露出了恭喜的笑意。 厨娘的先是一愣,随后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小肥她娘倒不觉得有什么,她觉得就该这样。 热水端来了,余令享受着余员外的爱意。 这份情感就如脸上那温热的毛巾一样,在他胸腔里激荡。 闷闷仰着脸。 她知道,爹给哥哥擦完之后就会轮到自己。 至于小肥,她娘都懒得管。 他学着余令仰着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毛巾,却等到一记耳光和笑骂声: “去,把驴喂了,吃余家的用余家的,你也干点活去。 等着老娘给你擦脸,你那没出息的爹也就下土前享受了一回!” 陈婶一直很有分寸感。 在余家,她把自己的身份摆的很低很低。 她怕自己没有用被赶走。 她比京城里的很多人都清楚外面是个什么光景。 余员外很开心,让厨娘做了好多菜。 今日全家也很开心,因为他们也能单独的一桌一起吃饭了。 所以,堂屋的正中是姓余的一家三口。 在边上是家里帮忙的几个人。 除了门房和小肥能够挺直腰杆坐着。 厨娘和陈婶则有点不自然,身子有点僵硬,有点不敢坐。 因为自她们小时候开始,家里来了客人,她们都是端着碗在厨房吃。 更多的时候是客人走完她们才吃。 余令喝了一点米酒,这个余令很喜欢。 但余员外却没有让余令多喝,一碗块面却让余令吃的酣畅淋漓。 因为有大块的肉。 酒足饭饱,众人就继续去忙碌自己的事情了。 余员外满意的看着余令,然后笑道:“孩子,你从未要求过我什么,说说你想要什么?” “我…我想练武!” 余令其实从未想过练武。 但自从看到了马祥麟和桃夭举着比他们个子都高的白蜡杆骑在马上冲锋的时候…… 那一刻余令真的心动了。 等看到女真人的箭矢都快抵得上自己的胳膊粗细时余令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练武啊。 练了,等女真人来的时候可以自保一下。 不练,或许就见不到女真人了。 最恐怖的是老爹的族地还在西安府,他还谋算着回西安府把几亩地写在自己名下。 历史是什么轨迹余令不清楚。 但余令知道第一代闯王高迎祥。 八大王张献忠是陕西的,张献忠是陕西的。 活曹操罗汝才,还有那闯王李自成这可都是陕西的。 这些狠人都是陕西的。 起义的原因是百姓活不下去,他们的初心是正确的,是为了活而活。 可一旦他们成军,那就不是为了活了。 成了屠杀,他们把刀子对准了和他们一样的贫苦百姓。 余令还知道,张献忠把女人的脚砍下来堆成了山。 几乎屠尽了四川老百姓,起义军出自百姓,最后杀的也是百姓。 这样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至于北面来的猪尾巴,那就更不是人了。 扬州三日,嘉定三屠。 虽然说改朝换代,哪有不死人的道理,这句话没错。 但猪尾巴杀得实在太多了。 (ps:根据葛剑雄编纂的《中国人口史》,清军入关后,整个中国境内的人口减少了9000万左右) 余令不求成为什么绝世的猛人。 只求在乱世里可以自保,保护闷闷,保护这个对自己好的老爹。 如果有可能,余令很想和女真人碰一下。 但现在,余令觉得自己想这个实在和做梦没有多大的区别。 所以余令要练武。 余员外闻言一愣,门房也是一愣,两个人竟同时的看向了余令。 都以为余令是读书的料,一定会读出一个名堂的,王秀才都是这么说的。 没想到这孩子却想练武。 “孩子,真正的武可不是街头的那些假把式。 爹是军伍下来的,杀过叛逆,屠过贼人,武就是杀人技!” 余员外目露追忆,喃喃道: “出手就是要命,招式不是你想的那么好看,这过程也不是你想那么轻松。” 余令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如果爹觉得为难,我就不练,穷文富武,道理我还是懂的!” 余员外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忽然道: “其实也不是不行,但你要答应我,练武可以,但念书不能放下。” “好!” 余员外深吸了一口气,平心而论他还是想让余令去考个秀才的。 如果真的如王秀才说的那样,举人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成为两者中的其中一个,那今后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在大明生活了这么多年,余员外觉得自己也算走南闯北见识过世面。 截至现在,余员外就没有发现有哪个秀才活的不好。 王秀才虽然略显寒酸。 但寒酸是寒酸,人家家里可是有四十亩地。 不用干活,佃农就把地给种好了。 他不回,他只是不好意思回。 听他自己说,不考中举人,他誓不归乡。 “明天就开始早起,先从筋骨开始。 孩子我跟你说练武其实只有两种人。 第一种就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这种人成就不高。” “第二种就是打小起就开始造底子,一点点的喂,一点点堆。 但这还不够,其实这也是把式!” 余令好奇道:“那如何不是把式?” 余员外又跑神了,喃喃道: “得杀人,杀一个还不行,还得多杀,一旦悟了,那堆起来的底子就活了!” 余员外的话让余令愣住了,他没想到练武会这么的难。 还要真刀实枪的干,还不止干一场,这…… “练武会让个子长不高么?” 门房一个趔趄,他以为余令听到要杀人会犹豫,会畏惧,会退缩。 谁知道他想的竟然是个子会不会长不高? 都说老爷的养子是天才童子。 门房觉得这孩子得去看大夫了,这孩子脑子有些不好了,得抓紧。 余员外望着满脸求知欲的余令,深深吸了一口气。 “睡觉!” 余令躺下有些睡不着,他不知道勾栏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也不知道他在墙上画的莲花有没有用。 他本想写几个字的。 一想又怕自己的字被认出来,所以他就简单的画了一个莲花。 画在了一个容易发现又不容易发现的地方。 余令不知道。 因为他的这个莲花,让锦衣卫彻底的兴奋了起来。 盗窃案已经不重要了,令牌也不重要了。 查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永乐十八年唐赛儿就是白莲教。 那时候这个案子可不是一件小案子,因为这个案子,当时可有不少人成为了权官。 唐赛儿不是个例。 从永乐到正统再到如今的万历年,大明王朝都有白莲教聚众作乱。 地点从湖北、江西到四川、山西、山东乃至于京都都难以幸免。 这些年,大明王朝每隔几年都会有一场百姓“起义”。 而农民起义的首领都会学着陈胜、吴广来给自己安排一个头衔。 在嘉靖二十九年,蒙古俺答汗率领几万军队南下。 俺答汗的南下路线非常有意思,南下的这一路上完美的避开了山西各处军事重镇。 等被发现时人家数万人已经兵临北京城下。 这也是自土木之变以后,京城第二次被异族人兵临城下。 在短短的几日,劫掠,残杀百姓牲畜二百多万。 朝廷称这次事变为庚戌之变。 蒙古之所以能绕过屯兵的重镇,全靠白莲教丘富、赵全、李自馨等人。 这些人里有一部分是明朝卫所军出身。 他们带的路,俺答汗的军队才能够一路长驱直入。 当大明和蒙古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时,蒙古的俺答汗为了表示诚意,向大明送了一份礼物。 白莲教被俺答汗给卖了。 自那以后白莲教元气大伤。 但却也让白莲教的行事更加的隐秘,做事情都是偷偷摸摸的搞。 没有以前那么光明正大。 (ps:白莲教赵全,被俺答封为把都儿哈、仪宾倘不浪,史料出自焦竑的《通贡传》和《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 因为好多造反者都和白莲教有勾连,大明朝已经将白莲教列为重点打击对象。 一旦发现,定斩不饶。 现在白莲教的口号是反明复元。 余令的一朵莲花,让吴墨阳他老爹喜出望外。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的通了,今晚的这件大事其实是白莲教的蓄谋。 他的令牌是白莲教窃取的,和儿子吴墨阳没有一丁点关系。 “衙门那边怎么说?” “回百户,衙门那边说十日之前城东的余粮员外去衙门报案,这个癞皮狗想拐走他的儿子和女儿。” “拍花子?” “衙门的人是这么说的!” 吴百户冷哼一声,冷笑道:“还真是恶患满盈啊。 偷我的腰牌就算了,还要拐卖孩子,把他手底下人的给我抓起来打!” “是!” 狗爷现在有些懵。 他从其他小乞丐那里得知,如今全城的人都在找他。 他发誓,他就觉得那个孩子像糖鸡屎,就对着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 自己真的没有想拍花子。 怎么现在锦衣卫都来了。 难不成自己是真的认错了? “多大点事啊,至于么?” 第19章 扎心了 京城乱套了,锦衣卫到处跑,要抓白莲教。 这一抓,一问,还真的就找出来了点东西。 一个叫做闻香教的教派被锦衣卫发现,灵济宫前的东厂也出动了。 现在狗爷这个小人物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锦衣卫和东厂的目标是继续往下挖,直到彻底的把闻香教给刨出来。 因为在万历二十四年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对这个闻香教严打了一次。 自那以后分为两支,然后就不了了之的。 如今再现,这一次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他们。 狗爷躲在一处破庙内,准备趁着今日晌午的时候逃离京城。 现在他是有家也不敢回。 他现在还是想不明白,那个姓余的员外到底是哪路神仙。 先前为了打自己一顿骑着驴找了三天。 原本以为他没找到这事情就算了。 谁知道锦衣卫却突然出现了。 他现在后悔死了,早知道会有这么一个结果,当初他说什么也不嘴贱了。 家里还藏着不少偷来的金银首饰呢。 白成了人家的不说,自己彻底的完蛋了。 狗爷已经收拾好,准备跑路。 而来自女真人的哈达那拉·河等人已经穿戴完毕。 令牌被偷他认为这是他生平最大的耻辱,他要亲自出手杀了那个小贼。 余令都不知道,这一切突然就变得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余令的日子依旧和往常一样,读书,练字。 只不过多加了一个打熬筋骨。 按照门房的说法是,人过了十六岁就不适合再练武了。 因为骨头已经定型了,再怎么练也没多大用处了。 他要教余令的就是如何将周身的关节揉开、毛孔打开。 所以他做了一个抻筋拔骨的大架子。 “令哥,记住上下一条线,提顶溜肩,尾闾下垂,要去感受周身对它的对抗之意,这叫撑筋拔骨!” 余令面露痛苦,回道: “记住了!” 王秀才望着木架上做拉伸的余令。 他转过头望着余员外重重地冷哼道: “暴殄天物,孩子不懂你也不懂,一个读书的种子非要去当什么武夫!” 王秀才不满的离开。 余令望着门房,来到这个家这么久,余令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听老爹“老叶老叶”的喊他,全名叫什么没有人知道。 余令为此还去问了无所不知的厨娘。 厨娘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老爷收丝的路上捡回来的一个可怜人。 门房因为不修边幅,看着有点老。 但余令看的出来,厨娘其实对他有点意思。 不对,余令觉得厨娘除了对老爹和家里的孩子之外。 她对其余的几个男的都有点意思。 尤其是对王秀才。 王秀才只要来,她身上的衣裳绝对是新的,会坐在枣子树下,一边洗菜,一边偷偷的望着王秀才。 余令倒不觉得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食色性也,对美好事物的追求是人的本性。 好多时候,好多事情,人都是被本能控制着,一见钟情就是。 魏十三和宋本几个伙计闲聊勾栏的时候不是偷偷的嘀咕么。 什么三十如狼似虎,四十坐地能吸土…… 余令惊呆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朗朗上口不说,还好记。 余令现在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把注意力分散,这拉伸筋骨的酸疼就没法忍受。 “少东家,外面来客人了!” 厨娘神秘嘻嘻略带惊喜道: “少东家是寻你的,还是一个小娘子,长得可好看了,就像画里的仙子一样。” “快,快,请进来!” …… 春水在厨娘的带领下进到了院子里,望着绑在大架子上余令捂着嘴笑了。 好奇地转了一圈,然后拨了拨余令的小脑袋。 “呦,撑筋拔骨呢?” 门房闻言一愣,永远都昏昏欲睡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些。 这小娘子能一眼就认出这些,定然是将门出来的。 “瞎搞,瞎搞!” 春水把带来的一兜子吃食放到闷闷的怀里。 打量了一眼这个很干净的小院,然后看着余令道: “娘已经进宫辞行了。 如果不出意外,晌午的时候我们就会离开了,这是娘托我给你送来的礼物!” 说着,她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一个木匣子,一柄长刀缓缓抽出。 余令望着刀身,只觉得浑身一点都不疼了。 “这是戚太子太保发明的双手长刀,这刀融合了刀和枪的特点。 既可以当作枪使用,进行矛刺击,也可以当作刀使用,进行劈砍……” 春水双手握刀,突刺、卸力再斩劈,动作一气呵成。 简简单单做了一个突刺和劈砍,没有一点花架子的感觉。 余令又痴了,本以为春水就是一个弱女子。 但在握刀那一刻,气质大变,那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场简直是大反转。 春水送刀归鞘,笑道: “现在你还小,这刀你举不起来,令哥,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跟我们回川?” “我是独子!” 春水听着这果断的口气,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道: “本以为娘这是明珠暗投,今日见你开始练武,希望你别辜负了这把刀!” 说罢春水朝着余令拱拱手道:“令哥,告辞!” “晌午从哪个门走?” “水门,家里的麟哥来时走的是官道,这一次回去走走水路,看看不同的风光,直达扬州后从长江归家!!” 余令知道,水门也就是西直门。 因为玉泉山向皇宫送水的水车经常从这里路过,因此大多数人管他叫做水门。 它和东直门一样是臣子离京的时候走的最多的城门。 “我晌午去送你们!” 春水笑了笑,看了一眼门房老叶后转身就走。 她虽然不知道这汉子是做什么的,但她觉得这汉子一定出自卫所。 想到卫所,春水心里叹了口气。 娘说卫所里有能力,有骨气的人都跑了。 堂堂七尺男儿,国之将士,王公大臣竟然可以随意驱使他们为自己干私活。 是兵? 还是某家的奴? 娘还说了,丞相李善长之死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罪证就是他让卫所的军人给他搬砖盖别府。 被汤和告到了太祖那里。 (ps:这是李善长的罪证之一,他还有免死铁卷,最后也是难逃一死,把九族都搭进去了。) 现在,卫所里有点能力的都跑了。 春水走了,余令的拉伸还在继续。 狗爷也动了起来,他已经打听好了,晌午的时候会有贵人从水门离开…… 殊不知,他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了。 在锦衣卫和东厂的压力下,那些平日里对他唯首是瞻的小弟们全部被抓,没一个人能扛的住毒打。 他的行踪早就被人给卖了。 现在,他已经是鱼饵了。 锦衣卫和东厂准备用他来钓出更多的鱼,把这件案子做大,坐实,好去表功。 哈达那拉·河默默的擦拭着他的巨弓。 到现在,他丢失的令牌还没找到。 作为女真八部里势力最雄厚的一族,他觉得他受到了侮辱。 “头,锦衣卫来人了,他们说水门集合!” 哈达那拉·河站起了身,淡淡道:“走!” 哈达那拉·河作为使者,他们又是这件事的苦主之一,朝廷不想得罪能上贡的使者。 所以,锦衣卫有消息就会来告诉他们。 水门热闹极了。 因为是官员必经之路,这里堆积了很多商贩。 又因为大宗货物也需要走这里,这里的帮闲也多。 人一多,地方就活了,就热闹了。 哈达那拉·河在人群里又看到了卖布的那个小子,他直接拨开人群,径直的朝着余令走了过来。 “昨日不是你送的布!” “那地方家里人不让进!” 哈达那拉·河笑了笑,可能是想到了勾栏,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你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送人!” “哦!” 哈达那拉·河笑了笑就不再说话,和他在一起的几个人已经分开了。 几个人隐隐形成了一个困兽之势。 十丈内,必有自己人。 十丈的距离,无论哪个方向发现敌人,他们都有信心一击必杀。 马车颠簸了起来,人声也越来越吵闹,车里的秦良玉颇有些不开心,这一次来京城无劳而功。 跟在人群后的狗爷心惊胆战。 离城门口越近,他越是害怕,他很想大声的告诉所有人,他不是拍花子的人。 可这话衙门都不会信,进了衙门一套下来,不是也就是的。 到现在狗爷认为一定是有官员新上任了。 刚好碰到了余员外报官,所以自己就成了三把火的干柴。 “娘,令哥来了!” 车窗打开了,伸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大的是马祥麟,小的是桃夭。 “令哥,我们走了,记得你的话,长大了来川看我!” 余令望着两个小人咧嘴笑了,可惜太矮了,只能垫着脚。 小肥见状,直接搂着余令的腰将余令抱起。 在外人眼里,三个孩子在打着招呼,在狗爷眼里,他越发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糖鸡屎是不可能认识贵人的。 他如果认识贵人,他就不是糖鸡屎了。 吴百户望着人群后的癞皮狗,淡淡道:“抓活的!” 马车越走越远,余令跟着马车小跑着,他想再看一眼秦良玉,谢谢她的赠礼。 可惜她却始终没露头。 出了城门,狗爷就开始往人群里钻,只要进了人群,他离开的希望就更大了。 锦衣卫动了。 哈达那拉·河也动了,他从锦衣卫追寻的路线看到了正在跑的人。 他解下了巨弓,搭箭拉弓,胳膊粗细的箭矢应声而出。 噗的一声,狗爷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口。 人群一下乱了起来,余令和小肥像是被狂风暴雨裹挟的枯叶,被人群撞的七倒八歪。 箭矢就是从两人头顶飞过去的。 “保护一下令哥!” “娘,好像是锦衣卫!” “与我何干?” “是!” 秦家白杆军出动,胯下战马直接蛮横的把人群分割开来,在余令的周围竖起一堵墙。 哈达那拉·河也被秦家白杆军围着,他拔出刀不善道: “要做什么?” 骑在马上的秦家人倨傲道: “老子蜀道山,松开刀柄的手,不然死!” 哈达那拉·河深吸一口气,他缓缓的松开了手。 他想不明白,大明何时出现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余令呆呆地望着不远处吐血的狗爷,那箭矢直接透胸。 余令扭头看着满脸憋屈的哈达那拉·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喃喃道: “老铁,这次真的扎心了!” 第20章 小老虎 狗爷就死在不远处。 可亲眼看见他死后余令并没有多少的畅快感。 心里还隐隐还有一股呕吐的躁意在不断的翻腾。 余令不觉得自己圣母。 先前和小老虎在一起的时候,在每年的寒冬,两人几乎是每天都能看到死人。 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两个。 死状什么样子的都有,有痛苦的,有面部带着微笑的。 人死了之后,他身上的衣服就会被扒走。 谁扒走他的衣服,谁就要负责送他最后一程,将他扛到乱坟岗。 余令和小老虎身上衣服都是这么来的。 所以,余令见到了很多死人,各种各样的。 开始的时候会害怕,会睡不着,等到后面慢慢的就习惯了。 甚至会和小老虎一起小声的讨论这人是怎么死的。 可现在…… 这一次余令看的很清楚,是女真人举起了那特大号的弓,抬起就射。 贴着自己的头皮飞过去后就把狗爷射死了。 这是余令第一次见弓箭把人穿透,也是第一次见女真人那超乎寻常的悍勇。 这么远的距离一箭穿心。 这明显的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这和那些冻死的人不一样。 虽然都是死,但视觉上的冲击大不同。 锦衣卫来了,当真如狼似虎。 秦家明显不愿和锦衣卫掺和到一起,见人群散去余令无恙后,秦家就快速的离开。 好好的一场送别,最后以这种局面收场。 余令憋了一肚子感谢的话语到头来也没有用上。 锦衣卫并没有把凶手女真人怎么样。 核验了狗爷的尸体后,随便往车架子上一扔,暗骂几句后就回去了。 他们本想看看秦家是否和白莲教有勾连。 因为狗爷选择出行的时间竟然和秦家离开的时间凑到了一起。 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秦家都不知道车队后面跟着这么一个人。 吴百户走时看了余令一眼,他忍不住想着这是哪家的小郎。 竟然能让秦家的白杆军亲自庇护。 哈达那拉·河在秦家人走后也松了口气。 就在刚刚,他从骑马的那人身上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发现他打不过,他发现只要自己不按照他说的做他就会出手。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个子不高,却偏偏有那么大的杀气。 这是哪个卫所里的人,怎么会如此的厉害。 “小子,走的是谁?” 余令心情不好,好似没有听到,和小肥两个人低着头往城里走去。 在余令走后哈达那拉·河对着身边低声道: “这小子我有眼缘,明日我们离开后多接触一下,如果能发展成我们的人,今后或许用的上!” “他是汉人!” “汉人怎么了?淑勒贝勒身边的龚正陆大人也是汉人,他说,如果我们不愿屈居一隅,就该学汉人。” “万一不行呢?” 哈达那拉·河望着眼前的高大城墙喃喃道: “汉人有句话说的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只要钱财得当,就没有什么不行,现在好多官员我们都搞定了,孩子不行?” “我记住了!” 两个人站在那里,光明正大的说着犯忌讳的话。 外人就算是听到了也无妨,因为外人以为这两位在讲鸟语。 小老虎在拼命的记着他听不懂的话。 虽然曹公公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的懂,但把这些字连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首先是称呼的问题,明明一个人却有不同的称呼。 第一次见面该喊什么,认识了之后再喊什么。 去禀告皇帝的时候又该喊什么。 虽然现在小老虎根本就见不到皇帝,但这些礼仪都是他必须学的。 “小老虎记住喽,咱们内侍进了这个宫就是奴才。 娘娘养的一只猫都比我们的命精贵,所以啊,这规矩不能不用心学!” “记住了!” 曹化淳摇摇头道: “不,你没记住,你刚才的表情太丧气了,这样是不行的,无论是喜还是忧,只能在心里!” “是!” 曹化淳很喜欢这个孩子。 来自己身边这几天,记东西是最快的,也是最有眼力见儿的,干活都是抢着干。 最关键的是这孩子能吃苦,不偷奸耍滑。 这些东西他其实不用讲,但他还是讲了,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吃一次亏,就什么都明白了。 近些年皇帝年岁大了,脾气不好了,杖毙的内侍越来越多了。 走路快了,慢了,或是高兴了,又或是丧气了都会让皇帝不喜欢。 皇帝不喜欢的,那结果就显而易见了。 轻点的打个半死,重点的就是杖毙。 小老虎闻言,快速收起脸上多余的情感,低头垂目,不让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也藏起了喜怒哀乐。 曹化淳笑了,这孩子领悟了。 “出去吧,好好去琢磨今日我说的这些。” “是!” 小老虎躬身告退,他知道,今日的学习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 虽然能活动的地方不大,但却可以遮风挡雨。 望着墙角的蒲公英,小老虎开心的笑了,跑过来把它挖了起来。 抬起头,前面的墙角处还有一颗…… 一颗,两颗,三颗,小老虎没有想到曹公公住处里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蒲公英。 他准备拔回去熬水喝。 按正常的情况来说,做完“手术”的身子需要养三个月的。 可小老虎却只用一个月就好的差不多了。 虽然不能快步走,走路的时候也需要把腿张开点。 但他的这个恢复情况却是那些同样做手术人里最快的。 小老虎心里很清楚,他能好这么快全是因为这些蒲公英。 在京城乞讨的时候,有时候是完不成每月的“献果”的,狗爷就会打。 他手里有什么就拿着拿什么抽。 很多时候都是遍体鳞伤。 每当打完了之后,小老虎就会去墙根处挖这东西,捣烂了敷在伤口上,或是用破瓦罐熬水喝。 这法子是令哥教的。 也正是靠着这个法子,两个人熬过了一场场的疾病。 也正是这个法子,两个人竟然很少生病! 割了下面后,小老虎从能下地慢慢的走动时就开始采集这些东西。 也许真是上天的垂怜,他在园子里面发现了一大片。 他每天都喝,每天都坚持。 小老虎现在还记得余令的话。 “老虎,人很多时候发烧就是因为体内炎症,只要控制好炎症,就能少发烧,所以这个你要记住,我也会记住……” 小老虎不知道炎症是什么,但他知道发烧。 自从他醒了,烧退了,能下地开始走动的时候,他的自救就开始了。 他信余令的话。 在他的眼里,余令就是老天爷派下来救他的。 没有余令告诉他如何自救,或许小老虎就已经死在那一间破庙里了。 所以…… 他比其他人好得快并不是众人口中的年纪小,伤口好愈合。 而是他每时每刻都在自救。 不跟其他人一样躺在床上等着伤口自己慢慢的好。 曹化淳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小老虎在给自己的小院子拔草。 他笑眯眯的看着,心里对小老虎的感观又上升了一个新台阶。 他教的小太监不止小老虎一个人,他手底下可是有几百人。 可这进进出出,人来人往里肯弯下身子来拔草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这孩子让他满意。 曹化淳背着手走到小老虎身边。 望着专注拔草的小老虎,曹公公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感慨道: “小老虎,家里还有人么?” 小老虎没有想到曹公公突然来到了自己身边,慌忙站起身,赶紧回话道: “有,小的还有一个弟弟。” “哦,原来还有一个弟弟啊,那就好好的活着,你干的越好,你的俸钱也就越多,你可能用不上,但后辈用的上!” “小的记住了!” “对了,他也在京城么?” “嗯!” 小老虎低下了头。 他其实也不知余令还在不在京城,但他却记住了狗爷和谭百户。 小老虎在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在深夜里,他向着这神佛立下了无数次的誓言。 今后自己有能力出宫了,有本事了,自己若是找不到余令了,他就去找谭百户和狗爷。 余令若死……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的九族跟着一起陪葬。 人活着总得有点奔头不是,余令就是小老虎的奔头。 “孩子想读书么?” 小老虎闻言猛地抬起头,在听到这句话后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怒哀乐了。 来这的时间虽然不长。 但小老虎知道读书认字才是往上爬最有用的途径。 会认字,会写字,才能有机会站在高处。 就拿那个李进忠来说。 他是万历十七年进的宫,开始的时候是一个“小火者”。 职位就是杂活,看门,挑水,打扫卫生。 如今得到了提升,成了一个看马,养马的,说白了,还是一个打杂的。 可和他同一批进宫的那一群人最差的也混到了一个小管事。 可他依旧原地踏步…… 小老虎知道读书识字的重要,猛地跪在地上,干脆道: “奴仆想读书,想识字!” 曹化淳笑了笑: “好,明日就跟着咱家开始学!” 第21章 大雨至......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余令当着王秀才的面,大声的背诵着《出师表》。 王秀才这一次没有绷着脸,而是面带得意,摇头晃脑的看着身边的人。 他身边的这位是他的同窗,也是一个秀才,大名鱼巷年。 王秀才管他叫老年。 也是考了八次举人没成功的落魄之人。 余令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圈子吧,没考上的和没考上的玩在了一起。 考上的自然不愿意跟他们玩了。 余令一字不错的背完《出师表》,王秀才望着身边人得意道: “如何,我这学生不错吧!” 鱼巷年眯着眼喝完杯子里面的茶,然后抬起头望着余令的眼睛道: “会背不算本事,知其意才算,你会么?” 余令望着脸色微微有些期待的王先生,知道他就是来显摆的。 既然如此,余令又怎么会让他失望。 “先生随便问!” 如果来问《论语》,余令可不敢说随便问。 但如果只问《出师表》余令很有自信每一句都能回答的出来。 无他,这是自己当年在教室后面站出来的学问。 想当年不会背这个,那可是有罪,滚瓜烂熟后就无罪释放。 “庶竭驽钝四字为何意?” “回先生,这是一种谦虚的说法,意思是希望竭尽自己平庸的才能!” “驽?” “劣马!” “钝?” “字意是指刀刃不锋利,暗指头脑不灵活,做事迟钝!” 文绉绉且不修边幅的鱼巷年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站起身来望着四平八稳坐在那儿的王秀才羡慕道: “你这狗东西真是他娘的让人羡慕。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碰到这么好的一个弟子,娘的,可羡慕死我了!” “我教的那个什么吴墨阳他就是一头蠢驴。 他比你这弟子大吧,别说背出师表了,背一个咏鹅都费劲……” 王秀才要的就是这样,见把老友镇住了,开心的咧着嘴在那里开心的笑。 都是文人,也都爱比,才学无法分高低,那就比谁教的学生好。 “你那弟子今儿没带来?” “算了吧,前日去勾栏被他爹发现,吊在房梁上打了一顿。 接下来的半月我都不用去了,我也清闲了!” 王秀才不解道:“为何?” 鱼秀才觉得老王是故意的,没好气道: “他要养伤呢,腿快断了!” 说罢,他又看着余令。 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好,规规矩矩,干干净净。 最难的是身上没“跳蚤”,站在那里不动不摇。 自己的那个学生吴墨阳就不行了。 那是坐没坐样,站没站相。 如果不是吴百户给的钱太多,他都想找根鞭子来给吴墨阳止止痒。 他希望这次挨打后能好点,其实吴墨阳在他心里不是很笨的。 “你叫什么?” “学生余令!” “有字没?” 余令规规矩矩道:“没!” “俗语有云,十年一才、百年一能、三百年一君,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我见你……” 王秀才闻言不愿意了,大怒道: “滚一边去,老夫的学生需要你来起字,我还没死呢?” 鱼巷年摸着鼻子尴尬的咳嗽了几声。 没好气的望着小气的王秀才,然后颇意味深长道: “后日的诗会去不去?” “诗会有什么好参加的,咱们这种人去了就是凑个热闹。 写得好,说的再好也没有一点用,是给别人做陪衬,他们不会在乎的!” 鱼巷年望着愤懑的老王,再次意味深长道: “如果你想考中举人,这样的聚会哪怕你很讨厌你也得去。 你把圣贤书背得再熟,也抵不上一次脸熟!” 王秀才颇为痛苦的低下了头。 “听说太孙会去,太子也可能会在。” “啊?” “这是最好的机会。” 他知道老年说的一点没错。 如今这朝堂就是这样,你要想做官,要想实现抱负,首先要做的就是参加各种各样的会。 然后喝各种各样的酒。 说各种各样的违心话。 “要下雨了,我走了,后日记得去。 对了,我建议把你这学生也带上,他的聪慧能让别人记住他的名字,也能让他们记住你的名字。” 说罢,鱼巷年就起身离开。 王秀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往事,喝完杯子里面的茶水后也背着手离开。 连课业都忘了布置。 其实有没有课业余令都很自觉。 上辈子就是没好好学,别人干实习是去上市公司,自己去酒店。 有重来的机会,余令当然不会放过,很努力的在学。 两人走后阴沉沉的天就开始落雨。 从铺子回来的余员外给余令和闷闷带了烤鸭。 掀开包裹的荷叶,腾腾的冒着热气。 蹲在门墩上的秀才闻着味跑了进来,喵喵的直叫唤。 已经长大了很多的小黑狗也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 余员外开心道:“便宜坊的烤鸭,快吃,这东西就该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 骨头别给狗吃,留着熬汤你明日喝!” 这应该是纯正的北京烤鸭。 朱棣迁都北京后,也顺便从金陵带走了不少烤鸭的高手。 本来是宫里的菜品,慢慢的就从宫廷传到了民间。 京城便宜坊的烤鸭是卖的最好的一家。 见两个孩子吃的开心,余员外深深吸了口气道:“老叶啊!” “老爷你说!” “今年开春一场雨没下,如今已经马上六月了这个时候下雨。 我估摸着这场雨停不下来,把人喊上,咱们把沟渠挖一下。” “好!” 除了余令和闷闷,家里的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拿着工具开始清理宅子周围的沟渠。 余令偷偷的把鸭头塞到小肥嘴里。 把鸭爪给了厨娘,把鸭脖子给了门房,把另一个鸭爪给了陈婶婶。 老爹不吃,他说他经常吃,吃够了。 小肥开心坏了,他觉得令哥给他的鸭肉最多,也是最大。 他眯着眼,回味着味道,低着头卖力的干活。 他家虽然离京城不远,但说来也可怜,他长这么大连烤鸭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他这是第一次吃烤鸭。 这个味道让他沉醉。 不是余令小气,只能把这些“边角料”给他们。 而是这个时候就是这样,他们几乎是没有任何权利和自由。 余令肯给,错的不是他们,错的是余令的善心和好意。 若是王秀才在这里,他一定会把余令大骂一顿。 肯定会说余令不懂什么是尊,什么是卑,尊者就该有尊者的样子,礼仪不可废云云..... 他会说,余令这么做是在自降身份,因为高祖把每个人的身份都定好了云云..... 可对众人而言,他们心里却对余令更加的喜欢。 他们看人看的是心善。 能有这样的一个少东家,只要少东家今后长大成人,那自己的日子就不会太苦。 余员外倒是不怎么讲这些。 只要余令不把鸭腿分下去,他什么话都不说。 如果余令把鸭腿分给大家。 余员外一定会把余令吊起来。 如今这世道,打肿脸充胖子就是烂好人,烂好人一定是活不好的。 在众人的忙碌中雨慢慢的大了起来,霹雳吧啦雨点落在院子里。 等小肥把嘴里的鸭头全部吞进肚子里,小雨也变成了大雨。 “灾年啊!” “陛下,大喜啊.....” 在宫里,万历帝朱翊钧望着从琉璃瓦落下的雨水。 听着身边太监说着天佑大明的话,眉头紧锁。 他虽不朝会,不面见大臣,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开春没下雨,也知道今年的夏收一点都不好。 可他没有丝毫的办法。 “大伴?” “奴在!” “这奴仆是谁调教出来的!” “回官家,是庞保!” “哦,是庞保?也就是说是郑贵妃手下的太监。 怪不得一惊一乍扰人清静,拉出去杖毙吧,朕不喜欢这样的人。” 王安挥了挥手,两个内侍快步跑了过来。 一人捂嘴,一人揪着头发,悄无声息地就把刚才报喜的太监给拖了出去。 王安低着头,静静地等着皇帝的问话。 “大伴?” “奴在!” “你也服侍着太子,朕听说太子最近想办一场诗会,邀请了很多文人,此事你如何看待?” 王安不敢瞒着皇帝,闻言轻声道: “太子通过文人们的嘴,听听百姓日子,第二就是太孙马上三岁了,该见见世面了!” 朱翊钧闻言淡淡道:“记录言行,拿我看!” “是!” 王安躬身退去,他心里满是惆怅。 皇帝不喜欢太子,厌恶他的生母王恭妃,他认为王恭妃就是一个宫女。 可皇帝对郑贵妃非常宠爱,也宠爱她的儿子朱常洵。 直到此刻王安还是觉得陛下如今这个样子就是在斗气。 跟群臣斗,跟皇太后斗。 走出宫门,王安直起来了腰,望着身边的魏朝淡淡道:“诗会陛下肯了!” “老祖,孙儿记着了!” “太孙还小,需要有一个人服侍着,你那边可有人选,记着,年长些的,力气大些的!” “老祖,孙儿身边有!” “谁!” “十七年进宫的李进忠,性子稳,眼睛亮,让他来抱着太孙走路最合适!” “安排去吧。” “是!” 魏朝望着老祖离开,也慢慢的直起了腰,喃喃道: “李进忠,干爹能帮的都帮了,剩下的看你自己了。” 第22章 六月的雨 京城的雨水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接连下了半个多月,雨非但没停下来,原本的牛毛细雨还有变大的趋势。 京城街头走不了路了,铺子也就去不了了。 余令这个头,一脚下去污泥几乎到达膝盖位置。(注释1) 余令不喜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感觉,感觉哪里都是粘乎乎的。 老爹出门了,这样的日子铺子是不可能有生意的。 他去给铺子的伙计放假去了。 放假可不是回家,而是铺子关门,不用做生意。 伙计们在掌柜的带领下打扫卫生,把铺子好好地收拾一下。 等到下午的时候老爹浑身湿透了回来,厨娘见状赶紧去熬姜水去了。 余员外一边换衣服一边对着余令说道: “来福,回来的时候我碰到了你谭叔,他告诉我说通州的运河和昌平的沙河河水泛滥,淹死好多人!” “城门关了?” 余员外点了点头:“我猜想是关了。 唉,大水之后有大疫,大疫之后有大饥,大饥之后有大乱啊!” 余令拿着毛巾帮着老爹擦着湿漉漉的后背。 这些话余令原本不会有太深的体会,现在的余令对此深信不疑。 大明是农耕大明,小农经济为主。 如今朝廷的各种税收加劳役能让一个家全年收益的七成归于朝廷。 一旦发生大灾…… 老爹说,大明的直接税不重,杂七杂八却太多。 在洪武年间其实还好,永乐其实也不错。 不知道后面怎么就烂了。 这个其实王秀才也说了一点,皇庄占据的良田太多。 再加上官员、秀才、举人,土地兼并之风已经大行其道。 朝廷没有清查土地,还以为百姓就是永乐时候的百姓,还以为百姓一直在增长。 其实百姓拥有的土地已经越来越少了。 可大明的大小却没变化,军队和官员却在增加。 每年的税收就从这些百姓身上薅。 就好比原本一万石粮食一万户承担,现在一万石五千户承担。 百姓的负担自然重了。 种地没有了盼头,种地粮食不够吃,能卖地的自然选择去卖地。 这个恶性循环已经停不下来了。 谁来都不行,这种情况必须打散重组,必须破而后立,不破不行。 就如就藩在河南洛阳的福王来说,他人还没去,土地就已经分好了。 两万顷土地,全是膏腴之地。 河南的地方官凑了一万一千二十八顷,山东拨了四千四百八十顷,湖广拨了四千四百八十五顷。 但是土地的税赋一分一毫也不用上缴朝廷。 这是一个王的土地。 太祖朱元璋立国的时候,宗亲人数不到六十人。 万历年间就已经达到八万之巨,现在怕是十万了。 十万人,每个人都有土地,还都是好地,每个人都不缴税。 (ps:《徐文定文集·处置宗禄查核边饷议》,陈梧桐《洪武皇帝大传》。) 你说,这种情况不打散重组,谁来了也没用。 打散重组这话余令不敢说,说了,王秀才一定会把余令打散重组。 王秀才虽然爱“喷”朝廷。 但他却深爱着这个国家。 他觉得是朝廷没有重用他的缘故,只要他进内阁,两京一十三省一担挑。 他一定会扭转乾坤。 老爹絮絮叨叨的说着民生之艰难,余令安安静静的听着。 一场雨让整个京城都安静了下来,满城都是落雨声。 这场雨的到来没有人是开心的。 但这个世界最有趣的就是每个人的悲欢是不相同也不相通。 这场大雨里有人确实得意非凡,扬眉吐气,只觉人生已经拨云见日了。 宫里的一处小院,简单的一个小桌,桌上摆满了酒菜。 在这场雨里,李进忠是开心的,从小火者,到养马人。 如今四十多岁的他总算在这皇宫里熬出了头。 李进忠端着酒,跪在地上大声道: “孩儿拜谢干爹的提携!” 魏朝赶紧将李进忠搀扶了起来,带着和蔼的笑容,低声道: “哎呦喂,进忠你这是作甚啊,以后你我私下里以兄弟相称,这干爹就莫要再喊了!” 一旁的孙暹也笑道: “李兄,今后若是发达了可莫要忘了魏公公的提携,也莫要忘了你我之恩情啊!” 李进忠捧着酒碗谦虚且郑重道: “定然不会忘记二位提携,再造之恩没齿难忘,干爹,今后依旧是我的干爹!” 魏朝闻言不乐意道:“进忠啊,你当我是试探你呢? 这样吧,你若不信,我和你结拜为兄弟可好?” 魏朝和孙暹对视一眼,孙暹赶紧道: “好啊,这提议好啊,这雷声阵阵,大雨倾盆,天地作证,实乃幸事也!” 李进忠实在没法。 在魏朝的拉扯下,孙暹的见证下,半推半就...... 两个人面朝大雨先拜天地,之后再互相对拜。 然后故作豪放的哈哈大笑。 李进忠大一些为哥哥,魏朝小一些为弟弟。 孙暹在一旁弯着腰,笑容里既是羡慕,又是止不住的讨好。 他只是一个管事,在这种错乱复杂的关系里,他羡慕,但他又不敢得罪任何一人。 以前是可以对李进忠呼来喝去。 现在不行了! 但孙暹心里清楚,魏朝和李进忠两人绝对不是真心对待彼此。 真要说缘由,客氏怕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最深的鸿沟。 魏朝和客氏是对食关系,李进忠和客氏也是对食关系。 两人都是对食关系,但两人却不敢让客氏只选他们其中一个。 (ps:对食有多重含义,指宫女和宫女谈恋爱,也指太监和宫女结成挂名夫妻,释意里是指相对吃饭,互慰孤寂而已。 其实这种说法是有遮掩的,内容就是大家想的那样,古人不会乱用词,宫女和宫女的对食也叫磨镜。) 因为客氏是太孙的乳娘。 都说母凭子贵,乳娘也能母凭子贵,客氏能随时见到皇长孙的母亲王才人。 在宫里头,这种是主子。 主子弄死一个太监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所以,两人都巴结着客氏,也都恨不得独占客氏的宠爱。 等到太孙荣登大宝那一日,成为皇帝的大伴。 两人都在争宠呢! 不是两人都看好客氏。 要知道宫城东安门旁边的礼仪房里可有八十位身份干净家世清白的奶娘随时在等待着。 但皇孙也奇怪,除了客氏,他谁也不认。 这就让很多人看到了客氏的分量。 这一次李进忠能一步登天是魏朝亲自向王安老祖宗举荐的。 魏朝其实很不愿意,但他不敢拒绝客氏,其实李进忠的这份差事是客氏安排的。 孙暹还知道,客氏其实是喜欢李进忠多一些。 宫里太监这个群体曾有谣言。 说那李进忠的舌头比驴舌头还长…… 孙暹不信这些,但他却对着镜子伸了无数次舌头。 他觉得李进忠之所以讨得客氏的欢心是因为李进忠会的花样多。 二十一岁才进宫,吃喝嫖赌什么都会。 在见识上,自然要比那些打小就在宫里长大的太监要强。 京城的大雨还在下,酒桌上李进忠三人观着雨,品着酒好不惬意。 看似融洽的氛围里,其实个个都心怀鬼胎。 李进忠在想今后怎么好好地服侍皇孙,和王才人打好关系。 魏朝在想今后客氏怎么独属自己一人。 孙暹在想,如今的李进忠已经年近五十,若是皇孙真的有机会登上大宝...... 李进忠那时候是不是已经老死了? 三人推杯换盏,互相说着恭维的话…… 雨越下越大..... 京城长安街个别地方的积水已经深达五尺,地势较高处,水深有一二尺。 地势低洼处,水深则有一丈。 紫禁城当然不会有任何事情。 建造之初它的排水系统就已经被匠人们设计推演过了无数次。 所以,在宫里也就是这一场雨大一点而已。 余令的家已经被淹了,院子好像变成了池塘。 秀才已经开始在游泳了,余令一把将可怜的他从水里捞起来。 这倒霉的猫用爪子勾着余令说什么都不下去。 它快吓死了。 家里的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锅碗瓢盆齐上阵,全部聚集在西厢房把漫入屋子里的水拼命地往外舀。 不光余家如此,左邻右舍全部都开始了自救。 可雨水这么大,无论往哪里舀都没用,都像是在做一场无效的劳动。 可又不能不做,看着雨水倒灌,这么做心里舒坦些。 余家的家什倒是不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就怕把墙给泡坏了,墙若是坏了,今后住在里面可就心惊胆战了。 余令借着凳子把妹妹抱到了供桌上坐好。 望着院子,余令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待看到石井上面的辘轳,余令猛的醒悟了过来,立马冲到院子里。 “陈婶你别忙了,你快去挑水,记着,屋里的水缸一定要装满,这污水要是漫到了井里,吃了会害病!” 余员外也反应了过来。 望着快漫过井沿的积水,赶紧道: “来福说的对,老叶,老叶,你力气大,你去,快,听来福的把家里的水缸都挑满!” 余员外知道污水一旦漫过井沿,那井水短时间就不能吃了。 大灾之后的大疫就是这么来的。 余员外心善。 在知道这个事情之后立刻冲出家门,站在门口大喊。 可这么大的雨里,他的声音只能让周边的几户人家听的见。 余员外冲了出去,开始挨家挨户的敲打大门。 他是信佛之人。 先前求佛做好事是为了求一个儿子。 他现在做事儿是想为儿女积攒一点福德,希望余令和闷闷无病无灾。 余令爬上了枣树,放眼望去,感觉京城成了水城。 不知道哪家的猪跑出来了,在水里撒欢,游泳的速度还贼快。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狗,在水里露出一个大脑袋,拼命的划着。 就在所有人都忙着自救的时候,宫城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闷响。 内侍尖锐的声音穿透了大雨。 “快来人啊,东华门塌了!” (ps1:《翁同龢日记》“水深处深及马腹”“泥深处几三尺”“九衢泥淖”,虽是清朝时候的记载,但由此可见明末京城的状态,这样的京城路面乾隆的时候还休整过。) (ps:史料:万历三十五年六月,京师连日大雨不止,长安街水深五尺。城内各处道路如河,人畜死亡不计其数,城垣倒塌,民居尽坏。 皇木厂,因大水将大木全部漂没。通湾漂溺漕船二十三艘,损失漕粮八千三百六十三石,淹死运军二十六人,沿河两岸民户漂没者无数) 第23章 恶客上门 东华门塌了,一下子就垮塌了四十多丈。 它塌了,皇城就暴露在面前了,群臣惊恐。 正阳门和宣武门因为地势较低,那一块的积水如波涛汹涌。 上面漂浮着牲畜密密麻麻的尸体。 一群群的老鼠从洞穴里面跑了出来。 在前面的一只大老鼠的带领下。 一个接着一个,后面的咬着前面的尾巴,连成排,在水面上招摇而过。 余令一夜没睡,扛不住才闭上眼就被门房叫醒。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警惕的注视着屋舍可能发生的动静。 不敢睡,到处是房屋垮塌的声音。 到处都是求救声。 余员外很害怕,害怕睡过去来不及跑被垮塌的房子埋了进去。 屋子在昨晚都已经进水了,直接没过膝盖。 现在水还没退,还在涨。 地势低的厨屋那块不敢去,门房老叶去取铁锅的时候水都没过他的胸口。 余令这身板过去直接就吐泡泡了。 可恨的是雨还在不停地下。 乾清宫的台阶前,工部侍郎刘元霖跪在雨地里叩首请罪。 冰凉的雨水带走了他身上热气,他瑟瑟发抖。 “宣,工部侍郎!” 在内侍王安的搀扶下,工部侍郎刘元霖湿漉漉的走进了乾清宫,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皇帝陛下。 “臣,拜见皇帝陛下!” 朱翊钧望着工部侍郎刘元霖。 他知道,在今年开年的时候刘元霖上过折子。 要求户部拨付银钱三万两,用于疏通京城内外年久失修的沟渠。 可折子依旧是留中不发。 朱翊钧没有想到六月的雨会大到如此的地步。 第二个原因是国库实在是没钱了。 三大征打出国威,也打空了国库,朝廷户部已经没有多少的银钱能够用于疏浚工程之费。 钱要用在刀刃之上。 深吸了一口气,朱翊钧淡淡道: “命户部即刻拨付太米二十万石平粜,命太仆寺发银十万两救济京师受灾居民,命工部即刻招募劳役修渠疏通水道!” 刘元霖哭了,砰砰的磕着头: “万岁爷仁慈,臣立刻就去准备!” 刘元霖走了,朱翊钧的心都要碎了。 当初要是听工部侍郎刘元霖的,当初要是拨付了三万银钱,又何必有今日。 “陛下,礼科右给事中汪若霖求见!” “宣,让他站在门口说!” 朱翊钧不喜欢这个人。 当初自己要立福王为太子的时候这个汪若霖说的话可一点都不好听。 带头闹。 汪若霖知道皇帝不喜欢自己。 站在门口,湿透的朝服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整个人显得落魄至极。 “陛下,臣汪若霖有话说,京师大雨不止,是上天对朝廷和臣子的警告,今东宫五年不学,福王迟迟不离京就任藩王……” 朱翊钧皱起了眉头,咳嗽不止。 “古人有言:“不令不宁,百川沸腾。”今日之事,诚足寒心,不能仅仅斋祷为文而已,臣恳请陛下请郊庙,祭拜天地……” 王安闻言打了个哆嗦,朱翊钧如火的目光盯着门口。 待汪若霖说罢,他再也忍不住,怒吼道: “这都是朕的过错是么,你们是在逼着朕下罪己诏对么?” “臣不敢,这只是群臣的建议!” “群臣?指的是天下所有人,还是你们东林学派的人?” 朱翊钧气喘吁吁,只觉得身心交瘁,站起身,瘸着腿,缓缓地朝着大殿的深处走去。 王安望了汪若霖一眼,然后赶紧朝着皇帝追去。 宫里发生的事情外人无从得知,余令只觉得雨小了一些,水退去了一点。 但余令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家地势高的缘故。 水其实并没有退去,该淹的地方依旧是污水浸泡着。 卧在椅子上睡觉的黑狗突然站了起来,冲着门口发出稚嫩的汪汪声。 密集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门房淌着水一边喊着“谁呀”,一边跑去开门。 门开了,几个披着蓑衣的衙役出现在了大门口,汤水走到院子里。 望着正前方的余员外大声道: “谁是当家的!” 余员外笑道:“啊呦,原来是张班头,这么大的雨,急冲冲的,这是怎么了这是?” 张班头一见这人竟然是余员外,余记铺子的掌柜,脸色稍霁,脸上都露出淡淡的笑意,随意地拱拱手道: “哦,原来是余员外,有礼了!” 余员外淌着水迎了上去,笑道: “张班头,家里可还好?” “好个屁,水都漫到榻上去了,老鼠都跑到了贡桌上了!” 余员外带着笑意,试探道: “那今日这是?” 张班头望着余员外道: “东华门塌了,城墙垮了一大截,官家有令,各家各户都要出一个人出来劳役,雨停后就去修宫墙,执徭役!” 余员外闻言苦笑,伸手指着余令和闷闷道: “儿子女儿还小,这,这……” 张班头望着余员外冷笑道: “可你不小,哭穷卖惨有什么用,这是官家的命令,每家每户都跑不了!” 余员外知道这一次又得出钱了,忍不住询问道: “张班头,我出钱!” 张班头笑了,搓着手指道: “你是员外,有铺子,来钱容易,上头说了,你们这些不劳而获的商贾就该出大力!” 余员外闻言心里不喜,却面不改色道: “张班头,我是民,我是民!” “你是什么我不管,有本事去跟上官说去,我就是一个跑腿的,你家一百两,出不起钱就出人吧!” 余令呆住了,本来就遭了天灾,这水还没退去,要钱的就来了。 他娘的,张口就是一百两。 这个四合院都不一定可以卖一百两呢! 余令忍不住了,老爹心善,说不定还就真的给了。 余令跳下凳子,淌着水走到张班头跟前,学着老爹的样子拱拱手道: “张班头好!” “这是?” 余员外笑着介绍道:“我的儿子。” 张班头望着余令,笑道:“小子,有何高见?” 余令拱拱手谦虚的笑道:“高见谈不上! 既然张班头说是官家的话,那我这小门小户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凑足一百两。 张班头请回,雨停了我就去问我谭叔,问问这一百两够不够,不够我就去借!” 张班头玩味的望着余令,笑道: “你小子在读过书!?” “在读,如果不是这场雨小子就应该陪着先生去参加太子举办的诗会了,真是天公不作美,气煞小爷了!” 张班头闻言脸上的玩味褪去,又问道: “你口中的谭叔是哪位,哪个衙门当差?” “哪个衙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六品官,还有,我真的是民,张班头若一口咬定我是商贾,这是在侮辱我!” 张班头深吸了一口气。 这小子这口气还真是和那些读书人一个死样子。 平日里这样的小子见了自己躲都来不及。 可这小子却能侃侃而谈,颇有气度。 如此一来他就有点慌了。 因为小孩子不会撒谎。 朝廷根本就没有要一百两,而是去干活还能赚点钱和粮食。 这一次官家可是出了钱又出了粮。 他要一百两就是等着余员外杀价。 自己的屋舍塌了,余员外这样的有钱人,难道不该出点钱么? 他不出钱,自己倒塌的房子谁来修? “我没骗你!” 余令知道这人就是在骗自己,想趁着天灾,吃拿克要好好贪一笔。 余令心里不慌了,自信满满道: “张班头请回吧,我家出人!” 张班头有点乱了,刚才明明在商谈砍价的事情,怎么一转眼就到了不给钱要出人这件事上头来了。 人要真去了,钱没到手,岂不是就漏了? 若是钱到手了,知道了他也不怕。 自己打点一下,虽然到手的少一点,但多少也能留点。 可现在? 张班头望着余员外,冷笑道:“郎君的意思?” 余员外不卑不亢道:“就是我的意思!” 余员外心善是真,但人不傻。 他根本就不会给一百两,真要死咬着一百两不松口,他就准备去找谭百户了。 如今这年景,哪家能一次性拿出一百两? 真要一百两,余员外就准备把铺子处理了,带着余令和闷闷回西安府。 用这一百两买一点地,何必在这里受气。 见余员外也硬气了,张班头更吃不准了,眯着眼望着余员外笑道: “衙门有人啊,员外早说啊,这,这搞的多见外?” 余员外笑道:“总不能把人挂在嘴边不是,这传出去多不好听!” 张班头笑道:“等着,雨停了来寻我,我给你找一个好活,说不定不花钱还能拿点粮食回去补贴家用呢!” “谢张班头,实在太感谢了!” 张班头笑了,压低嗓门道:“哪日若是有空,一定要引荐一下那位大人,我这人啊,爱学习!” 余令笑了,还在试探,从脖子上扯下一个吊坠,笑道: “张班头可认字?” “哈哈认识几个字。” “帮小子看看这上面写的啥,贵人送我的!” 余令的吊坠就是秦良玉送的。 老爹认为这东西带着贵气,就打了一个眼,给闷闷和余令挂在了脖子上。 “石柱宣抚使?” 张班头一惊,不可置信道:“马千乘马将军?” 余令故作懵懂的点了点头道: “对,他喜欢我,送我的,让我有事去找他,对了,你知道他住在哪里么?” 张班头笑了,这一次的笑格外的和蔼,望着余员外道: “员外有麒麟儿啊!” “哪里,哪里,混账一个!” “余员外忙,我就不叨扰了,有事记得寻我!” 张班头走了,离开时还主动关上了大门。 门房老叶望着嘴角带着笑意的余令,忍不住喃喃道: “妖孽!” 关上门张班头的笑也消失了,想着那小子的笑,张班头颇为愤恨道; “妖孽!” (ps:万历帝不喜欢皇长子朱常洛,因为他的母亲是一个宫女,他看不上。 他一直有意立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 但臣子不同意,于是就吵了起来,这就是国本之争夺,万历四十二年福王才离京就藩,这件事才彻底的落下帷幕,君臣吵了十五年。) 第24章 小账房 雨停了,劳役就开始了。 京城的百姓也都开始自救了,举目望去都是人。 官吏敲着锣沿着巷子大声吆喝。 万岁爷出钱了,修城墙,通沟渠有糜子吃还有钱拿。 具体多少钱没有人知道。 但劳役的工作却以“户”为单位派分到每个人身上,每家每户都必须去人。 但,也并不是每户都必须出人。 那些出了钱的,家里有关系的都不用出人。 京城官员多,京城读书人多,沾亲带故的。 这些人可不是少数。 余令和余员外听到这个消息后颇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张班头这狗日的果然没安好心,拿着鸡毛当令箭。 不过这狗日应该是怕余员外背后有人,特意上门,特意拎了一个猪耳朵。 他说他动用了关系,给余家安排了一个轻松的活。 分糜子的账房。 张班头的上门已经摆明了态度。 人家张班头是衙门里有编制的“正役”,不是名字都不在衙门档案里,没有工食银存在的“白役”。 (ps:“白役”也叫“帮役”, 也称“副役”或“副差”) 所以,既然他都主动来了,还拎着一个猪耳朵,余令也就懒得把这事告诉谭百户了。 也就不借坡下驴,免得把人得罪死了。 谭百户是锦衣卫,其实管这种一管一个准。 洪武的时候杀了那么多贪官,有一大半就是锦衣卫在做。 现在是边混日子边做,朝廷不下令,他们也不愿多动弹。 就在余员外准备去忙劳役的时候,他人却突然病倒了,身子滚烫。 厨娘说下大雨的时候散了汗,被雨水冲着了,受了凉。 连喝了三大碗热汤,余员外捂着被子发汗驱寒。 看着坐在身边的余令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故作轻松道。 “睡一觉我就会好起来的!” “爹,明日你在家休息,我替你去,不就是分糜子么,这点事我会,我来,你就别操心了,我可以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很多人看到了粮食都会想着往怀里搂一点。 你太小,你震不住那些悍妇,粗汉的!” 余令闻言低头沉思了起来,望着那有气无力的烛火。 过了一会儿,余令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余员外人认真道: “我想试一下,让陈婶跟着我!” 余员外望着目光坚定的余令,忽然道:“要不让老叶代替我去?” “老叶会算账么?” 余员外闻言一愣,他忘了,老叶是不认识字的。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激动了起来,破口大骂道: “狗日的,这张班头没安好心!” 余令一愣,随后也明白了过来。 张班头定是知道家里有几个人,他也算准了门房,厨娘,陈婶不认字…… 如此一来,就是想帮也帮不了。 这活就只能老爹去。 虽说是干的分糜子的活,但这活可不轻松。 雨是停了,天也晴了,现在的天气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坐着分粮,那就是蒸桑拿,年纪大的根本遭不住。 这衙门出来的人果然是有门道,明着是对你好,背地里却又给你一刀。 问题是,你还怪罪不了他。 这的确就是一个轻松的活,无论谁来评判这就是一个轻松的活,无可争议。 “爹你休息,我去,你听孩儿说,闷闷小,我也小,你若有个好歹,这个家我撑不住,会被人吃的一点都不剩!” 余员外闻言一愣,摇头道: “太苦,你身子弱,扛不住,顶着太阳晒,再好的人也遭不住。 你还小,你不懂如何“偷奸耍滑”!” 余令突然笑了,拍着胸口道: “老爹忘了我先前是做什么的,那么苦我都能活的下来,一点太阳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让我试一下!” 余员外笑了笑,他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好起来。 但他知道他必须把身子养好,家里的两个小的太小。 余令说的是对的。 “老叶,老叶~~~” 门口出现一个影子,老叶站在门口道:“老爷有何吩咐!” “去请一下谭百户,就说我有事相求!” “好!” 老叶走了,余令想等着他回来,可不知道等了多久,老叶还是没回来。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哈欠声中余令扛不住了。 …… 第二日的清晨是一个好天气,可余令却觉得老爹的烧好像还没退。 厨娘半夜里给他喂了一次药,现在正在煎熬今日的药汤。 “少东家,今天会有几位郎君跟你一起,昨日都说好了。” 余令出门了,京城的烂泥路让余令头疼的要死。 挽起裤管,光着脚,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倒塌的城墙走去。 余令默默的祈祷泥土里别有瓷器的碎片。 到了工地,余令才知道什么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 人群在衙役的吆喝声中排着队规规矩矩的等待任务的安排。 对于余令的到来,众人只是看了一眼,并未有太多的惊奇。 目光的短暂停留是因为余令的头发。 余令的头发太长了。 余令也以为自己会遭到很多打量的目光,谁知道并不多。 排着队的半大小子多了去,都是来干活的。 七八岁的,十二三岁的多的是。 十五六岁的那就不是孩子,那是大人。 余令这样的并不会让人觉得惊奇。 百姓们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朝廷说每户派一个人来干活,执劳役。 也没有说必须当家的来,孩子派一个去,跟着左邻右舍,钻个漏子。 工部的人开始发竹签,竹签上只有一半的字。 估摸着是防伪标志。 余令看了一下,觉得工部的这个法子好。 朝廷里还是有人想把事情做好的。 不管有没有人作假,最起码他是真的想把粮食发下去。 余令径直走到那一堆糜子粮仓前,坐在那先洗脚,然后才认认真真的穿上鞋子。 余令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 “小子你是账房?知道一二三四五怎么写么?” 余令没搭理衙役的嗤笑,自顾自的套上鞋子。 扫视了一圈,见有十多个老爷爷排排坐。 余令估计这帮人也是来分糜子记账的,干的和自己一样的活。 陈婶胆子小。 又或许这一排身着青衫的老爷爷让她恐惧,她低着头不敢说话。 小肥则不惧,握着裤腰上的铁签不松手。 ……… “哎呦,真是造孽哦,我那爹真是的,来就来吧,还要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腿断了就好好地休息,非要凑什么热闹!” 吴墨阳正被谭伯长背着。 面对冷嘲热讽不敢多说一个字,他怕谭伯长把他扔在泥潭里不管他。 “余账房,哪个是余账房,我爹让我来寻你,听你使唤。 在这场天灾里为朝廷出力,为百姓出力!” 几个人吆喝连天,那嚣张的气势一看就不个正常人。 人群纷纷避让。 余令望着不远处的那一群呆住了。 这就是门房走时候交代的几位郎君,这不是来捣乱的么,他们来做什么? 玩泥巴? 吴墨阳看到了余令,谭伯长也看到余令。 望着四平八稳坐在那里的余令,两人忍不住异口同声道: “你小子是账房?你小子竟然是账房?” 余令笑了笑,敷衍地拱拱手: “见过几位…几位哥哥!” 维持秩序的白役见这几位也来了,顿时就忙了起来。 不到片刻,几位小爷就坐下了,吊儿郎当。 “我爹是真的抽风了,竟然相信你这小子可以当账房。 哎呦,不是我说,你今日要是不出错,今后你就是我大哥!” 吴墨阳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道: “算我一个!” 余令笑了笑,望着身后一个陌生的面孔,忍不住道: “这位哥哥是谁,上一次在茶馆里没有他吧!” 吴墨阳听着这老气横秋且自来熟的话忍不住笑道: “这位是苏怀瑾,祖上云南人,永乐时候交址对我朝俯首称臣。 那时候交址上贡仆役,他家就是负责押运的,能听懂么?” 苏怀瑾听到吴墨阳介绍自己,朝着余令拱拱手: “苏怀瑾!” “我叫余令!” “令哥,今后多和瑾哥走动,他爹是我爹的上司,锦衣卫千户,虽是如此,但他没架子,能说得上话。” 余令闻言一愣。 如果真的是,这位怕是自己在京城里见过的第二大的公子哥了。 第一位是马祥麟。 吴墨阳望着余令,郑重道:“你不会真的来当账房吧!” 余令笑着点了点头: “父亲病了,只能我来试试,如果做得不对,算的不对,几位哥哥可要提醒一下哦!” 几人松了口气,齐声道: “这才对嘛!” 几位公子哥懂了,以为余令就是代表余家来凑数的,活干了,劳役也完成了。 他们几个自然不是来劳役的。 他们是来混功劳的。 张班头望着几位公子哥擦了擦头上的汗。 他没想到余家真的上头有银。 那个苏怀瑾他是认识的,人家从永乐开始就是世袭千户。 (ps:明朝的世袭是需要考核的,当承袭者五军阅试,其骑射闲习者方许,否则虽授职止给半俸,候三年复试之,不能者谪为军。) 他不知道,这几个人就是来混脸熟的,为今后的考核做准备的。 混到百户以上的人,那都是人精,都会为下一代铺路。 他们要求的也不多,做什么不重要,只要参与了就足够。 家里就会安排好。 随着工部官员的到来,排着队的劳役被分开。 朝廷很有章法,年纪小,力气小的就负责捡起散落的砖块。 身体强壮的,有力气的就需要负责重活。 至于来的妇人们,她们也被安排的井井有序,负责清理沟渠,先把积水排出。 垮塌城墙的重建工作开始了。 这个时候的余令是没有事情可做的,拿着木棍在地上练字。 几位公子在太阳越升越高的时候也离开了。 他们聚在一起抓老鼠,把抓来的老鼠尾巴缠在一起看它们拔河。 旁边的老账房说了一句让余令肃然起敬的话。 “一群闲的没事掏耳屎吃的富家子。” 至于余令,他们并未关注,也不会无聊的去过问余令到底会不会算账。 都是大人了,他们很有耐心。 他们想看看散工的时候余令怎么算。 他们虽没有商量,但却又仅凭着简单的对视商量好了。 那就是散工的时候谁也不帮余令,看个乐子何乐而不为呢。 这就属于人性的市侩了,他能心疼你的可怜,但不希望你比他好。 余令能感受得到。 余令很想说他们要失望了,每个人领取的糜子数量是一样的。 一人一天一升,余令只需要把人数数对就够了。 如果都是余令这么想,其实一个账房也够。 但这个账房有的人可是花了五两银子走关系买来的。 他都花了五两银子,他能不把这些赚回来? 发国难财的无处不在,没有你不知道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既然要做账,那计算量就大了,就算余令要去做那也得想很久。 所以,他们想看余令的笑话。 锣声响起,收工时间到,欢呼声响起。 玩老鼠的公子也开始往这边走,他们现在的心思还不复杂。 只想把这一天混完,然后回家表功。 余令望着紧张的有些发抖的陈婶,安慰道: “一个人一升,平平的就行,不要和他们对视,记得凶一点,如果有人话多,你就说爱要不要,不要滚……” “少东家,是不是太凶了些?” “越凶越好,你越凶,咱们就越好做事,记住了,不能露怯。” “好!” “婶,人来了……” ……… 干活的时候大家可能不积极,但领粮食的时候积极的很。 深怕晚一步粮食就没了,队也不排了,全部向前挤着。 衙役狞笑着走上前,刀鞘劈头盖脸的往下砸,躲闪不开就是头破血流。 余令望着眼前混乱的人群痛苦的闭上眼睛。 衙役这么做虽然狠辣,但却用极短的时间就让所有人学会了排队。 秩序一下子就井然了起来。 领粮食开始了,这些汉子的话就多了,陈婶子出击了…… “要不要,不要滚蛋……” “领粮食还磨磨唧唧的,看不见后面的还排着队呢?” 陈婶的的嗓门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自信。 “什么?你嫌弃里面有小石头?有就偷着乐吧,你这样的遇上灾年吃屎都吃不到热乎的……” 糜子不干净,余令也发现了,里面有很多杂物。 抓一把糜子摊在手心,石子,木屑,枯叶都有。 但粮食却是好粮食,没受潮,颗粒也饱满,就是不干净。 “看什么看,这是老娘的少东家,文曲星下凡,认的字比你吃的大米饭还多,收起你的怪心思,给老娘滚蛋……” 见有人盯着余令看,陈婶立刻开骂。 “瞪我作甚,看看你身上连个泥点子都没有,一看都是在偷懒,官差呢,官差呢?” 汉子闻言面露惧色,拿了粮食拔腿就跑。 他发誓,明日去别的账房前排队,再也不来这里了。 这个妇人的嘴巴太狠毒了。 陈婶望着逃跑的汉子笑了,笑着笑着就流泪了…… 她狠狠的擦掉眼泪,抬起头,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不知道为何,说完这些从前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后她觉得莫名的畅快。 被人欺负了一辈子,直到今日她发觉日子也可以有这么个活法。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眼神越发的坚定。 “拿开你的泥爪子,这是粮食,糟践粮食也不怕天打雷劈......” 这个没有了男人的妇人,在这一刻,过往骨子里的唯唯诺诺在慢慢的散去。 她要保护好老陈家唯一的骨血。 看着他结婚生子…… 余令目瞪口呆,他以为陈婶会做不好,会不好意思开口。 没有想到会做的这么好,这泼辣劲太猛了。 “肥啊,这你娘?” 小肥恨不得把脑袋伸到桌子底下,闻言不好意思道: “令哥,你听我说,我娘先前不是这样的!” (今天二合一了,有点事情需要处理,谢谢各位书友的支持!) 第25章 被人惦记 “哎呀,令哥来了!” “令哥,泥路难走,大叔我有的是力气,来,上来,叔背你……” 所有人见了余令都开始热情的打招呼。 有套近乎,更多的是表达亲近。 因为余令这块给粮食从来都是足足的,从不会故意抖一下。 其余的几个账房就不是人,装完一升就会狠狠的抖一下。 这一抖上面的一层粮食就少了一层,还不敢说,说了就挨打。 看粮食的衙役贼凶。 在劳役们三日的辛苦劳作下,堵塞的沟渠通了。 京城里的水位开始下降,污水顺着沟渠,流向了远处的大河。 污水退去,留下厚厚的一层污泥。 水是退了,淤泥下才是最让人能看清楚这场大水的恐怖。 各种牲畜的尸体在污泥里露出一角。 随着清淤的工作开始,人的尸体被发现,男女老少都有。 有的尸体被人认出,紧接着就是哭天喊天的大哭声。 有的尸体无人认领,等待他们的就是一把火。 在这些人里余令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那对“可怜的父子”也被发现了,这是时隔数月之后余令再见这两人。 余令只想说那可怜的孩子终于解脱。 被人采生折割砍去了手脚,被人当作赚钱的工具,现在终于解脱了…… 余令的心情并不好。 污泥之下的惨状,随着众人的口口相传不绝于耳,让余令总是不自觉的想到了自己。 自己若是没被收留…… 在这场大雨里自己能不能侥幸活命? 来到自己的案桌前坐好,已经来的账房见余令来了,纷纷起身,朝着余令拱手行礼,以示问好。 在这年头,有本事的人就是受人尊敬。 最主要的是余令还年轻,年轻也就意味着资本和潜力,前途无量。 可在第一日他们可不是这样的…… 那一日余令是最快完成统计,且没有一点错误。 不光这些人惊呆了。 就连千户的儿子苏怀瑾都不由的多看了余令几眼。 谭伯长就更不要说了,等他们来算账的时候余令就已经算完。 谭伯长和吴墨阳是个汉子,当场叫哥。 余令当然不会信以为真。 不过却觉得这个谭伯长和吴墨阳倒是有点意思。 不管人是如何纨绔,但敢做敢当。 其实这活并不难,数竹签最后算总就行。 一个竹签就代表一升粮食。 能拿到竹签就代表着户籍那一块衙门核对过了,最难的工作衙门做完了。 余令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账房,更像是一个发粮食的。 最累的其实陈婶。 她要重复的弯腰,重复地把升器装满,余令想找个人替换她,她都不愿意。 她喜欢给人粮食的这个活。 余令也有属于自己的竹签。 苏怀瑾是个好人,每日清晨他来的时候就会给余令一把竹签。 少的时候七八十个,多的时候一两百个。 每次余令看着他的时候他总是谦虚地耸耸肩膀,然后说他是随便抓的,嫌少也莫要怪他。 他说若不是看余令干活可怜。 他抓都懒得抓。 他老爹是千户,正五品。 这品级在朝廷里面已经属于高级武官了,是锦衣卫里面得中层大佬,管理一个千户所。 余令想不通。 这么一位世袭的公子哥怎么会和谭伯长等人玩到一起。 按照圈子来分,他应该和五品官员的子嗣一起玩。 不过在其余的几个账房眼里,不偷偷的往自己怀里塞点东西的余令就是一个傻子。 天下一等一的大傻子。 其余的那些个账房在天黑之后往家里运了几百斤的粮食。 虽然说粮食不干净,回到家里用簸箕扬米去杂后那就是好粮食。 如今京城刚遭受大灾,转手一卖都是钱。 现在的市面上已经有人开始在卖竹签了。 十个钱一根竹签,非常好卖,拿到竹签的人在散工的时候就来排队领粮食。 这些竹签就是这些账房偷偷的拿出去卖的,都是趁衙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抓的。 在余令刚坐下不久,王秀才来了。 他如今对余令非常的满意,逢人便说这孩子是他的学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王秀才之名在这场救灾里人尽皆知。 余令当然不会去反驳王秀才,反而乐见其成。 有人问自己怎么这么厉害,余令就说这是王秀才教的好。 这才对嘛,先生教的好。 余令可不想被人当作妖孽。 有高徒就必有好先生,有心的人已经记下王秀才这个人了,准备忙碌结束后去问一下请他为西席要多少钱。 王秀才给余令带来了一个烤鸭。 油纸撕开,香气扑鼻。 余令笑了,撕下一个鸭腿献给王秀才,脖子和头给了小肥,两个翅膀给了陈婶。 王秀才躲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他不喜欢热,只要一热他这个人就会变得烦躁,吃着鸭腿望着余令道: “那个什么诗会推迟了,推迟到中秋了,本不想带着你小子,谁料想你小子给我长脸了,昨日七品官我都见了好些个!”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直接塞到了余令的怀里,低声道: “受之有愧,我不能吃独食,这些小钱你拿着买点你喜欢吃的去!” 王秀才都没有想到不善交际的他,因为余令在工地里算账突然声名鹊起。 官员都跑到了家里,请他去授课。 这让王秀才原本对仕途无望的心又渐渐升起了希望。 他有了出仕的希望,他已经幻想着自己走入官场,成为阁老,两京一十三省一肩挑。 今日来其实就是给余令送钱的,不送他都不好意思。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教余令算术。 他来给余令送钱有两个用意。 第一就是感谢余令对他的推崇。 只要有人夸余令怎么这么厉害,余令是逢人便说“我的先生王秀才是大才之人”,我是他名下一个不成器的学生。 王秀才今日来这里的第二个原因就是希望不要把他没有教算术这个事抖出去。 这个他是真的没有教过余令。 余令嚼着鸭腿笑道: “真是先生教的好,今后无论谁来问我,我的学问都是先生教的,没有先生,我连字都不会写呢!” 余令把钱收了,话也这么说了,王秀才开心极了。 他狠狠的咬了一口鸭腿肉,只觉得都快吃腻了的烤鸭今日竟然如此的美味,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 …… 王秀才走了,他说他要去某家府上做客。 临走时很是亲昵的拍了拍余令的肩膀。 望着趴在壮汉后背的他,余令不得不感叹王秀才会生活。 这的确是好法子,走过泥地,身子还可以干干净净。 看来他要去的某府他很重视。 因为重视所以才要干干净净的去见。 夯土壮汉的号子声响起,余令的沉思被打断,不自觉地抬起头,望向了远处,心里多年的疑团被打开。 先前的时候余令总以为城墙是用砖块堆砌起来的。 如今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砖块是表面,里面是夯土。 昨日大家忙得是把黄土、稻草、石灰,拌在一起。 今日是有一部分还在做昨日的事情,但另一部分的人已经在开始拿着夯把,在号子声中把拌好的土一层一层夯实。 在城墙那一头,穿着皂衣的监工来回巡视。 工部官员手里拿着一个不知名的铁器时不时地往夯土上砸。 他若点头就可以填土继续夯。 他若摇头,所有人必须回到出发的地方,拿起工具重新再夯一次。 什么时候他点头了,什么时候结束。 这群人对夯土质量的把控严格的令人发指。 余令在等着散工,好忙完回家,今日有了银子,余令准备去买点小玩意送给闷闷。 也不知道老爹这个爹是怎么当的。 闷闷这么大只有一个布老虎。 九连环、鲁班锁,陀螺、风筝、毽子什么都没有。 余令觉得自己现在有钱,把这些全部都给闷闷补上。 随着散工的铜锣声响起,余令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吴墨阳等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个个手拿棍棒。 他们现在的任务说好听点就是维持秩序。 说不好听点就是打人。 因为余令这边粮食给的足,不会装完了抖一下。 这个被传开后所有人宁愿排长队,也要从余令这里领粮食,也不愿去其他几个账房那里。 人一多,就容易乱,插队的事情频频发生,一个口舌之争就能让两帮子人开始对峙。 河北对京兆,陕西对山东,一个个看着老实巴交的,到了这地方突然都横了起来。 只要有人生乱,这群富家子冲上去就打。 他们爱干这个活,宁愿满身泥,也不舍得离开。 巴不得有人插队呢。 工部官员来了一趟,表扬了几人几句,这几人立刻就把这件事当作了大事来做。 余令在疯狂地收拾着竹签。 在远处,三个和尚枯坐在泥地里念着往生经。 可三个人眼角的余光却在打量着余令。 “香主,那个孩子应该就是糖鸡屎了,先前跟着癞皮狗,四月的时候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就是余家的孩子!” “余家先前没孩子么?” “问了,左邻右舍的都说余员外先前没孩子,这个余令出现的时间刚好和糖鸡屎消失的时间对的上!” “他们说这孩子是从西安府来的,余员外的老家人。” “那个什么小老虎呢?” “这个目前还查不到,我想应该是死了,也有可能是被人买走了。” 这个被称作香主的汉子点了点头,淡淡道: “找个机会骗来,我准备亲自问问他。” “香主,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这小子就算是糖鸡屎,可他现在被人领养,我们犯不着为了一个野小子做这些!” 香主闻言眯起了眼,淡淡道: “这小子先前是贼偷,我怀疑女真人和吴百户的令牌被偷是这小子做的,然后嫁祸!” 想到这里,香主的心都在滴血。 因为癞皮狗这个杂碎,教派的骨干被东厂和锦衣卫直接干死二十多人。 藏在京城这么多年的棋子险些被一网打尽。 若不是这场大雨来的及时,那就是全军覆没。 可他又不信这件事是一个小破孩做的。 可京城的三教九流他都问完了,没有人做过这件事。 所以他要想法子把余令掳到身前来,他要亲自审问余令。 他有的是法子,只要眼屎大点的“乌香”,就能让烈妇变成绕骨柔,铁打的汉子变成鼻涕虫。 何况一个孩子呢? (ps:乌香,就是鸦片,在明朝的时候由交趾等国传到大明,据说万历也沉迷乌香。) 老祖王森当年救过一只狐狸,狐狸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断自己的狐尾,传下异香妖术。 “闻香教”便因此得名。 据说闻到此香的人,会被迷惑而产生幻觉! 香主是内部人员,被教主赏赐有这个香,他知道那个香是什么香。 他身上就有,每日都闻,闻完了之后,飘飘欲仙。他真的见到了神佛。 “还查到了什么没有?” “余员外是心善向佛之人!” 香主笑了,面色变得肃然了起来: “阿弥陀佛,原来这孩子和我教有缘,这孩子是智慧福德之子。 明日我去问问余员外,愿不愿意把这孩子过继给大自在观世音菩萨。 保佑这孩子顺利长大,拥有智慧、聪明、健康与长寿!” 一名衙役走过,三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西安城墙最初为夯土结构,直到明代隆庆年间才在夯土城墙外侧包砖,改革开放初期,好多人把城墙的砖拿回去盖厕所去了。 修缮城墙的时候拿回来的一部分,现如今最古老的应该是新城广场靠近科技馆那一段城墙,秦王府城墙遗址,可见黄土,是原封未动的。) 第26章 余员外的怒火 余员外的烧已经退了,足足烧了三天。 人是缓过神来了,可病去如抽丝,虚弱的身子还得养几日才能好起来。 望着余令昨日带回来的粮食,余员外咧着嘴开心的笑了。 自己儿子就是厉害。 闷闷有些不开心,坐在沙盘前无精打采的练着字。 哥哥去忙了,并没带着她,她有点闹脾气。 其实也不是余令不带着她。 淤泥里的各种尸体把余令吓到了。 闷闷还小,余令特别害怕突然爆发了瘟疫。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可是老祖宗总结出来的经验,谁忽视它,那就得用命来偿还。 自己是在死人堆里爬起来了,要说死怕是早死了,没死说不定身上有了抗体。 闷闷可没有经历过那种日子。 她不能有一丁点损伤。 这是余令对着枣树立下的誓言,这辈子闷闷必须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厨娘见老爷起来了,气色比昨日好了很多,她开心的笑了。 小心的摸了摸衣角,感受着那坚硬的触感。 她的笑更美了。 少东家人就是厉害。 别人家去干活怨声载道,忙活一天拿回家一升器的糜子。 自己的少东家拿回家的可是银粒。 少东家人心善,给了自己一粒碎银,厨娘拿到后连夜给缝到衣裳里。 她是吃过苦的人,知道把钱藏在哪里最安全。 缝在衣角就很好,安全不说,遇上跑灾也不怕贼人惦记。 这可不敢随便花,真有困难这点东西就能救命。 太阳出来了。 厨娘捏了捏衣角,转身就把竹床搬了出来,摊上草席后就把昨日少东家弄回来的粮食给均匀的铺上去让太阳晒干水分。 这些粮食可不是余令贪污的。 这些粮食是库底最下面的粮食,里面乱七八糟的多,石头多,还受潮了。 工部的官员见余令这孩子手脚干净,还懂事,怜惜他这么小就出来,做主把这些都给了余令。 工部官员对于余令的年幼一点都不惊奇。 神童他们见得多了。 余令这样的算不上神童,顶多是聪慧而已。 在大明,会算数并不代表什么,四书五经读的好那才是神童。 别人给的余令当然不会傻到不要。 陈婶乐的嘴都合不拢,去掉杂物能白得百十斤粮食呢。 余令和小肥把粮食全部扛回了家。 厨娘今日要做的活就是用簸箕把粮食筛出来,晾晒好。 用这样的粮食熬烫饭最好吃。 撒上盐巴,加剩菜,菠菜,萝卜丝,再加点豆渣,味道好不说,还抗饿。 冬日里早上来一大碗,身子一天到晚都是暖暖的。 (ps:烫饭是一种源于北京、上海、武汉等地的传统食物,小时候奶奶爱做,她走后我就没吃过这个烫饭了。) 厨娘在拿到银子后就发誓了。 就算少东家年岁大了,要去西安府继承家里的土地,自己也要跟着去。 不为别的,就冲他良善。 这样的少东家如果发达了,肯定是念旧情的。 如果真有那天,自己就去借个种,要个娃。 厨娘想到这些不由得羞红了脸。 余令并未把银子只给了厨娘一个人,家里的几个人他都给了。 拿到钱的每个人都很开心,干活越来越有劲。 余令也留下了一部分,他准备等活忙完了就去打听一下。 看看有没有法子给进宫的人送点东西进去。 余令想小老虎了,准备给他买一身保暖的棉衣。 这是先前小老虎念叨的最多的,他羡慕那些能穿棉衣的人。 余令现在终于有钱了,他准备满足小老虎的第一个愿望。 并告诉他自己活的很好。 小黑稚嫩的汪汪叫声让厨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大水刚退去,乞讨的人突然多了,老爷心善,昨日来的三波都给了。 今日怕是传了出去,这群好吃懒做的家伙又来了。 厨娘气恼的放下了簸箕,扭着腰肢,朝大门走去。 “这年景大家都遭了灾,我家老爷心善,但也不能逮着心善的人使劲坑啊,家里好几口人人,谁活着容易!” 门开了,厨娘愣住了,来的人不是乞儿,而是一个光头和尚。 若是别人厨娘肯定会继续唠叨喊苦。 但看到和尚厨娘就不敢了,态度一下子变得尊敬了起来。 在僧人有意无意的宣传下。 这天下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大明的开国皇帝,因年少时期家境艰难,曾经出家皇觉寺。 从洪武年开始,朝廷开始设立了善世院,之后又增加了僧录司。 等到永乐帝定都北京之后,这些原本在南京的机构也搬到如今的北京。 现在每个寺院里都有僧官。 百姓不知道僧官是什么,但知道它是一个官,百姓害怕官员是发自骨子里的。 厨娘不知道这位是不是一个官。 “高僧是来化缘的么?” 和尚摇了摇头,慈悲道:“我今日是来见余员外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和尚还是顺手把肩膀耷拉着的一个布口袋放了下来。 厨娘脸色立马就变得很不好看了,有气无力道: “老爷,老爷,有高僧求见~~~~” 余员外迎了过来,依礼拜见,把高僧请到了堂屋。 两人坐定了以后,厨娘端来了热茶,一家人客客气气。 “高僧上门,理应供奉,去,把米袋子装满……” 厨娘见老爷对这位高僧格外的尊敬,嘟囔了几句,拿着葫芦瓢跑到了米缸前。 一瓢,两瓢,三瓢…… 在第四瓢的时候,厨娘心疼的快要哭了。 这一瓢糜子就足够一家人吃一天。 都是少东家顶着太阳赚回来的,都是自己用簸箕一点点的筛出来的。 现在白白送人了,厨娘的心都在滴血。 望着手里的葫芦瓢,厨娘狠狠的抖了一下。 没好气的然后把剩下的一点倒在布袋子里面。 “神佛莫怪,京城刚遭了灾,家里也困难,您是神佛,就莫在意愚妇的这点小心思,阿弥陀佛……” 客厅里抿了一口茶后,和尚双手合十道: “平僧法号彗心!” 余员外恭敬道:“慧心大师安好!” 慧心笑了笑,望着余员外道: “听闻道大师说这些年余员外对我佛香火不断,礼佛之心神佛可见。 今日贫僧来是有一件好事要跟员外说道。” 余员外闻言心头一颤。 这个时候来家里,所谓的好事无非是要点钱,然后在庙里供奉一个长生牌牌。 这样的牌牌余员外有好几个。 不是余员外乱想,而是京城刚遭受了水灾。 “大师请讲!” “若有女人,设欲求男,礼拜供养观世音菩萨,便生福德智慧之男;设欲求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 (ps:出自《普门品》,《妙法莲华经》第二十五品。) 余员外听不懂,歉意道: “大师,我就是一个愚昧之人,这些高深的法论我听不懂,大师直言就是!” 慧心笑了,望着余员外的眼睛道: “昨日在城墙下我见你子余令,令郎秀外慧中,“有佛像”,与我佛有缘,今日登门是来促成一段佳事也!” 余员外心里咯噔一下,笑道: “大师继续说!” “把你的儿子过继给菩萨为子,今后伴于青灯之下,日夜诵经,今后定会成为你余粮的福报,你余家的恩缘!” 余员外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淡淡道: “那我的儿子今后还会回来么?” 慧心望着余员外摇了摇头: “斩断尘缘,礼拜供养观世音菩萨,便生福德智慧之男,无上恩德,定登极乐世界!” (ps:《普门品》没有提到过把孩子过继给菩萨,但有观音送子的传说,就像现在的认一棵树为干爹,认一个石头为干爹,主要是为了孩子好养活。 但闻香教在嘉庆十九年时候就被定义为邪教,现在台湾省的“金幢教”就是它的分支,至今仍十分活跃。) 趴在门口的闷闷看着屋子里的和尚。 上天拿走了她的能说会道,但却给了她一颗敏感的心。 她虽然听不懂大人说的是什么,但她却懂人心。 她看出来这和尚的心是黑色的,是不怀好意的,她很害怕这个和尚。 她趴在门框上,望着余员外道糯糯道: “爹爹是要把哥哥送走么?” 余员外闻言,心猛的揪了一下,像是被人用尖刀狠狠割了一刀。 余员外站起身,望着慧心大师伸手虚引: “大师请回!” 慧心笑了,抬起头望着门口的闷闷道: “好水灵的一个女娃,好有灵气,当个捧莲童子正好!” 说罢,他看着余员外道: “余员外,你命中福缘注定太浅,你的那个儿子不属于你,言尽于此,你再思量!” 拎着米袋子的厨娘闻言直接转头走回了厨房,打开米缸,把袋子的糜子全部倒进了米缸里。 她故意放大嗓门道:“这是哪门子的佛? 别的佛都是说好听的,给祝福的,哪有一上来就要别人儿子的,我让你吃,让你吃个屁……” 慧心大师走到门口,望着院子里的余员外,扭头笑道: “余员外,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个孩子你留不住,三期末劫、返本归源,人生初梦,俗人可悲,可悲啊……” 慧心走了,余员外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他从慧心那一抹别有深意的眼神知道这件事没完。 他是从军伍里出来的,虽然久不拿刀,但却依旧能感受得到杀意。 和尚身上有杀意。 大门关上,余员外也把自己关在了屋里。 余员外坐在昏暗的书房,过了许久,他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有人看上了自己的儿子。 秦家人看上余令,余员外忍了。 其实那一日他已经动怒了,但秦家太大,真要用强,碾死自己就如碾死一只蚂蚁。 现在一个秃驴都敢上门,大大咧咧的让自己把儿子过继给佛陀。 此刻的余员外再也忍不住了。 供了一辈子的佛,现在佛要拿走自己在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佛? 挪开书桌,青砖松动,一个三尺见方的木匣子被余员外提了起来。 打开匣子,掀开一层层的油纸,一根三尺长的铁器出现在余员外面前...... 微弱的烛火下,二尺长的枪刃已经光亮,脊高刃薄头尖。 余员外举起枪刃,静静地看着,面容逐渐变得狰狞了起来。 眼前又浮现过往杀伐的一幕,耳边是金戈铁鸣。 “和尚,你有了取死之道。” 第27章 三个和尚 余员外要做什么并未告诉任何人。 自那慧心和尚走后,余员外给了厨娘很多钱,让她去买了很多的肉。 厨娘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认认真真的去做了。 余员外也是胃口大开,饭量大增。 如今的京城除了粮食没涨价,什么都在涨价。 粮食没涨,那是因为万岁爷命户部发米粮二十万石平粜。 平粜也就是将仓库所存粮食平价出售。 厨娘虽然没读过书,但她不傻。 她知道这是在京城,朝廷怕难民闹事,把粮食平粜卖给全城百姓。 她可是听说了,京城外面的粮食可是价格高的吓人。 忙了一天的余令见老爹能吃格外的开心,这就说明身子已经慢慢的恢复过来了。 在这年头能吃就是福,一旦年纪大了,胃口不好了,就不好活。 中年人其实很少发烧,可一旦发烧,哪怕是低烧也会让人很痛苦。 余令只顾得开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老爹要做什么。 余员外在暗暗的准备着。 一旦他觉得他的病好了,他就去找那个慧心和尚,亲手捅了这个妖僧。 这个和尚说的话太邪了,要求也是满满的恶意。 礼佛之人,哪有不懂佛的,佛怎么会要求百姓把自己的孩子献给佛。 真要这样,那就不是佛。 那是邪教。 余令看到老爹的胃口好了起来,非常开心。 饭桌上余令把所见所闻的的趣事都讲了出来,逗的余员外哈哈大笑。 闷闷也很开心,她现在有很多的玩具,有了新的布老虎,抱着就不撒手。 除了给余令看,任何人都不给,理由是这是怕你弄脏了。 在清晨的朝阳里,余令和小肥拿着厨娘做好的包子朝着皇城走去。 门房老叶打着哈欠,跟在余令身后。 “叶叔,你要去城里买东西?” “嗯,逛逛!” “哦!” “晚上散工的时候我等你。” “在哪里!” “大柳树!” “嗯,记住了。” 走的浑身冒汗,余令才终于走到自己的案桌前。 余令到来,一个汉子拿着抹布快速跑开,远远地冲着余令傻笑。 余令不认识他。 其实在昨日的时候这个汉子就来了,也是干同样的活。 用不知道在哪里捡来的一块破布,把余令这个账房的桌椅擦的铮亮。 主要原因可能是余令给了他一个鸭掌。 其实余令也特别喜欢吃鸭掌,因为全是皮,很有味。 余令其实也不想给他。 但余令实在受不了自己坐在那儿吃,他在那儿咽口水。 在他的眼神下,余令觉得自己不是个人。 余令觉得自己就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负罪感满满。 在他的眼神注视下,嘴里的鸭肉都没味道。 所以就给了他一个鸭爪子。 这一个举动把陈婶婶气得不行,她小声的嘀咕着。 说什么这么好的肉凭什么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余令很好奇他为什么不拿着竹签去磨一天“洋工”。 现在干活的都是这么做的。 只要衙役不在,坟头大小的土堆二十多人干,若是衙役一天都不在。 第二天接着干。 大集体干活,只要不是多劳多得,指望着所有人卖力的去干几乎不可能。 干的再多,粮食就是一升。 苏怀瑾知道这人的时候他也很好奇,他特意去查了一下。 回来后说他家住在正阳门边,这一户人家叫什么他也不知道,衙门户籍里没有这一户。 现在应该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了。 苏怀瑾还说了,这一户大雨之前是有人的,靠着收夜肥养家糊口。 现在没人了,房子都不见了。 如今衙门都说没有这一户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外来的,要么就是跟余令先前一样是“黑户”。 这汉子似乎对余令格外地有兴趣。 余令干活他在旁边盯着看,余令在地上写字他也在远处盯着看。 无论余令做什么他都盯着看。 等余令散工走后,他会快步跑过去,把地上散落的点点糜子捡起来,聚集在掌心凑成一小把。 然后全部喂在嘴里。 生吃糜子。 这是小肥说的,他昨日特意的躲在远处看到的。 今日余令又见到了他,余令感觉他有点有气无力。 招了招手…… 这家伙见余令朝着他招手,如野牛一般冲了过来。 跑到余令跟前后故意弯着腰,不断的朝着余令作揖。 这时候余令才发现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汉子。 这明显就是一个半大的小子,嘴角的绒毛还在。 再细细的一看,余令发现了不同。 这人眼眸的颜色,鼻梁和别人有所不同,有些西域的特色。 余令觉得这小子应该是个混血。 “为什么老看着我!” 这孩子明显有点失望了,他以为余令招手是跟前日一样给他吃的。 没想到是来问话的,吃的没有。 “他们说你人好!” 余令笑了笑,好奇道:“你有名字么?” “如意。” 余令一愣,以为名字是什么狗儿,老鼠之类的好养活的贱名。 没想到他的名字倒是出人意料的好听。 “咦,你这名字还怪好听的,对了,我前日见到你了,你的父母呢?” “烧了!” 余令闻言立马说不出来了,一旁在谷子里挑石子的陈婶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抬起了头来。 “吃了么?” “没吃!” 余令又在身上开始摸索,摸索了半天,铜板没有碎银倒是有。 咬了咬牙,余令把一粒碎银给了如意。 “去买点吃的吧!” 如意望着余令,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手里的一小粒碎银。 然后又如野牛一般跑了出去,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次,陈婶什么都没说。 她是当娘的人,别的或许触动不了她,但一个没父母的孩子却能直击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就在余令以为自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如意的时候,他竟然又回来了。 他用银钱买了三张饼,然后把剩下的钱全部还给了余令。 他只花了三个钱。 他没说话,开始蹲在那里吃饼子。 一手拿着饼往嘴里塞,一手张开接着饼子掉落的碎屑,三张饼没能等到一盏茶的时间。 可能有点渴,他又跑开了,直接跑到沟渠边上,伸着头就开始喝水。 余令刚喊出不能喝,他已经喝了好几口。 “唉,喝不得啊!” “干净的,我昨日都喝了。” 余令的心又被如意给揪了一把。 知道水是干净的,那是看着干净,混浊物是沉了下去,但这水是死水。 “要烧开喝!” “家没了,东西都被冲走了,烧不了水,我的身子好,小时候都是这么喝的,没事的,我都习惯了!” 短短的几句话,听的余令心都在抖。 这生活听着都让人喘不过气来,他还能笑着有问有答。 “给你!” 见余令手中的竹签,如意眼睛一亮,随后又轻微的摇了摇头: “我不要,拿回去也没东西煮,浪费!” “那也不能饿死啊!” “今日我已经吃饱了,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实在不行的话明日我就去城墙底下挖甜根。” 如意低下了头:“我知道哪儿最多……” 如意的话让余令无话可说,看着年纪不大,却成熟的可怕。 原先以为小肥就已经成熟了,没想到来个更狠的。 这话里的意思都透露着看淡生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都是被生活逼的。 怪不得所有人都对工地里,拿着比他身高都高工具的“童工”无动于衷呢。 都是为了更好的活着罢了。 “一会儿散工帮我分粮食,你若做的好,明日我依旧给你买吃的,你看行不行,但前提是不能喝生水!” 如意抬起头,指着自己的眼睛道: “我娘生我之前是个娼妇,我爹是一个从北面来的鞑子,所有人都说我是杂种,你就不嫌弃我是一个杂种?” (ps:经过元末的老朱很排斥异族,外族人实行隔离政策,限制他们在朝廷和军队中的任职,上行下效,异族在大明的身份地位不高。) 余令笑了笑,摇了摇头。 其实余令很想说见过比他更杂的,号称九国混血并以此为荣的都见过。 “这是你能决定的么?” 如意猛的抬起头,余令的这个回答让他心里莫名的好受。 他看着余令,记住余令的模样后点了点头: “好!” 望着远处那三个光头又出现了,余令不着痕迹的笑了笑。 余令不是傻子,这群人自打出现时就一直在偷偷的盯着自己。 第一天可能没发现,这都连续好几天了,余令又怎么会没注意到。 那眼神就跟自己和小老虎做事去踩点的眼神一样。 那是干坏事的眼神。 “如意,那几个和尚你认识么?” 如意闻言一愣,扭头看着那三个和尚。 这几天他也注意到这三个人,注意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是光头。 而是他们坐的地方就是自己倒塌的家。 “他们不是和尚!” “不是和尚?” “对,不是和尚,他们是假的,我娘说他们是专门骗人的,他们还有儿子呢,就住在北城,别人不知道罢了!” 余令笑了,起身直接朝着三个和尚走去。 “他怎么过来了?难道他发现了?” 就在三人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余令已经来到三人面前,好奇的打量着三人那光亮的脑门。 “阿弥陀佛!” “别阿弥陀佛了,一个戒疤都没有,说明你们不是高僧,修为肯定是没有,说吧,盯着我做啥呢?” 自己的老爹是信佛的,供桌上供奉着佛像。 老爹说,不是每个和尚都有戒疤,但有戒疤的和尚就很厉害。 因为戒疤的数量通常和他的修为有关。 随着对佛法的深入学习,头顶上戒疤的数量也会增加,最高可达十二个。 如果有十二个戒疤的人,那就是“菩萨戒 老爹还说,如果头上有戒疤的和尚,人品是信得过的。 有十二个戒疤的人,那是可以托付全家性命的人。 三个人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子会懂这么多,其中一人笑道: “我们是在为死去的人祈祷,来世不当可怜人。” 余令笑了笑:“等着,我去把衙役喊来,看看你们三个到底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 我怎么感觉你们三个就是拍花子的。” 余令说罢就走。 在余令走后三个和尚明显有点乱了,当看着余令真的去找衙役,并且朝着自己这边指手画脚后更慌了。 “散工的时候动手!” “天没黑,不好动手!” “那就制造点乱子,就说朝廷在余账房这里会发精米,数量有限,先到先得,让人群乱一阵,多耗一点时间!” (ps:戒疤是在宋朝之后才开始出现的,在明朝时期逐渐普及,烫戒疤的过程非常痛苦,一般人扛不住。) 第28章 老实人的怒火 余令本以为今日跟昨日一样可以早点回去。 可谁料到一散工乌泱泱的人群就把余令围的水泄不通。 全在那里问是不是可以领精米,是不是先到先得。 余令不知道这是从哪来的消息,大声的解释这是谣传。 在大明,精米精心挑选、去除了杂质和糙米部分的纯净稻米,颗粒都差不多一般大小。 那是五品官员的俸禄。 苏怀瑾说他都不能顿顿吃精米,余令在余家都没吃过。 现在这群人竟然相信可以领精米,这谣言怎么就会有人信。 可余令的一张嘴怎么说的过这么多嘴,嗓门都喊破了就是没有人信。 望着乌泱泱的人群,余令脑子里面突然蹦出来一句话。 可以相信百姓的力量,但不能相信百姓的智慧。 余令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些反王振臂一呼,百姓就跟着一起了,队伍会越来越庞大了。 肯定是有人给他画了一张超大的饼。 直到苏怀瑾等人拿着棒子走来,一群纨绔子弟蛮横的切割人群。 在棍棒的威慑下人群才不舍的散去。 人群散去后风声又起。 风声变成了谣言传着就变的有鼻子有眼。 成了某些人亲眼所见,成了他的某个远房亲戚昨日偷偷告诉他的。 谣言到最后变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到最后,所有人的口吻都变得一致起来。 精米是有的,不过是被这些账房给私吞了,被官员给贪了。 余令没想到,这做工都要结束了,自己成了一个贪精米的小人。 问题是,自己根本就没有见到精米。 百姓们的怨气很大,领粮食也不积极了,对余令也不亲热了。 他们以为今日能领到精米的,谁知道还是糜子。 如意干活很卖力。 帮余令干活,他心里觉得非常的开心,他想证明,他并不是一个乞儿。 有了他,陈婶和小肥一下子就轻松多了。 可百姓依旧不死心,领粮食的时候还是会多问一句真的没有精米么? 开始的时候余令还会解释一下,到最后余令都懒得说了。 余令冰冷的态度落在外人眼里就是拿了精米的。 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其余的账房都收拾好离开了,余令这边才总算忙完。 伸了个懒腰,余令困的有些睁不开眼。 不是余令想睡,而是他的这个身子,他的这个年龄,其实就跟闷闷差不多。 玩累了,倒头就能睡。 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门房喊起来伸筋拔骨。 蹲个一炷香的马步,然后又练了半个时辰的发、舌、齿、指四稍锻炼。 (ps:后面有解释何为四稍。) 所以,到点余令就犯困,是身体想休息睡觉。 余令就算想克制,他也抵抗了这个年岁身体的本能。 陈婶心疼的把余令放到后背,三个人踩着淡淡的月色开始回家。 如意望着三人走远,看了一眼自己倒塌的屋舍的位置,然后缓缓地跟了上去。 他已经没有家了。 陈婶背着余令才走,夜色里就冒出了四个汉子。 对视了一眼后钻入了巷子里面,准备走近道去堵住余令。 陈婶是妇人,没读过书,也没见过大世面。 但不读书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明明走巷子会更快回家。 她就偏偏不走巷子,就走远了一大截子的大道。 先前她在通州也是这样的,黑夜走路从来不走小路。 小路的妖人太多。 她那村子里虽然没有走小道出事的,但别的村被劫财杀人的事情她可是知道不少。 所以...... 她宁愿走远一点,回去晚一点,她也不愿意走那看着都让人害怕的黑漆漆的巷子。 她的谨慎让那四个汉子跑的汗流浃背。 慧心明显招架不住,挥挥手,三个人继续往前追。 等到三人走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管和火折子…… 约莫一盏茶的时候,原本气喘吁吁的他又变得精神满满,甚至有点亢奋。 走起路像是喝多般脚步虚浮。 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陈婶松了口气。 就在她才松口气之际,眼前必经之路出现了三个人,吊儿郎当站在那里。 这模样一看就不是好人。 陈婶的心猛地咯噔一下,想着家就在眼前,陈婶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避着这三个人就开始小跑起来。 那三人也跑动了起来,呈现围堵之势。 小肥也觉得不对劲,一直携带在身的铁签子不由自主的握在手心。 “你们要做什么?” 一声厉呵在夜色里炸响,三个人脚步一顿。 原本的小跑,最后变成了冲刺,速度非常快,目标就是睡熟的余令。 狗叫声响起…… 在京城做这种事速度就得快,只要得手后就跑。 这么大的一个城,只要不是达官显贵之子,绝对不会出现大面积搜捕的情况。 小门小户得先报案。 现在天黑了,要报案就得等明日。 慧心已经算计好了,只要抓到了余令,问到了他想问的,他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后面他就不担心,在狐香的控制下,余令就会主动找到他。 “跑!” 陈婶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狗叫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小肥冲了出去,然后被一脚踹飞,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不是他小力气不够大,而是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缺少经验。 门房教余令的时候他是不能看的,是躲在厨屋子,门房也不会教他。 陈婶见儿子倒地,叫喊声越发的凄厉。 她喊得越大,那三人心里也就越慌,动作自然也愈发的粗鲁和蛮横。 余令也醒了过来,定眼一看,那三人竟然就是早间见到的那三个和尚。 余令虽然猜不出他们要做什么。 但绝对不是好事,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往大柳树巷子跑,叶叔在那里!” 因为早先的人群闹事耽误了时间导致了天黑,所以陈婶才谨慎的选择走大道。 但也错过了等在大柳树巷子的门房。 说着余令就从陈婶背上滑了下来,拔腿就跑。 三个人立刻朝着余令追去,余令的速度很快,三个人的速度更快。 他们已经看到有人从门缝里面露出头来了。 眼看余令就要被追上,黑暗的巷子突然冲出一道人影。 如发怒的公牛一般冲了出来,拦腰抱住一个,摔倒在地,滚出了好远。 追余令的三个人就变成了两个人。 “如意?” 被如意撞翻的这个人根本就没想到还有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掀翻。 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如意吐了口唾沫,握着拳头照着这人鼻梁上就是狠狠的一拳。 这一拳下去,地上的这个人就没有了爬起的力气了。 这是如意的父亲教给他的。 打群架的时候特别好用,打在这里,剧烈的疼痛来得极快。 涕泪横流,根本就不是人可以忍受的。 得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如意爬了起来,再次冲了出去,速度依旧依旧快。 他跟小肥年岁差不多大,但身上却有小肥没有的那股子彪悍劲。 这是他在京城混出来的彪悍。 余令仗着身子小开始兜圈,陈婶子一边挨家挨户的敲门一边大喊救命。 小肥捂着腮帮子,握着铁签子就朝着地上躺着的那个冲了过去,高抬手,狠狠的扎下...... “啊~~” 一声惨叫响起。 小肥面色平静的从这人大腿上拔出了铁签子。 他的父亲唯唯诺诺了一辈子,他的死刺激了小肥这个可怜的孩子。 他的死,释放出来了小肥心底的恶。 人之初性本恶的那种恶。 咬人的狗不叫。 门房老叶也赶了过来,直接站在余令身前。 大光头见又来一人,抬腿侧踢,老叶顺势就接住他的腿。 同时一记摆拳直接砸在光头的腮帮子上。 趁这光头恍惚之际又来了一记挑摔,光头倒地,老叶压上去就是一拳。 (ps:兄弟们别学,这一套下来你最少得亏五万。) 这一拳也是鼻梁处。 老叶站起身,见余令无事,转身就朝着另一人走去,伸手拉开和如意搂在一起的光头,照脸就是一拳。 “他有刀~~~” 如意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点晚,话才落下,那光头就软了。 短短的一瞬间,事情结束。 余令的心砰砰的好像快从嗓子眼里钻了出来。 远处响起来梆子声,连绵不断的狗叫声招来了巡逻的打更人。 打更人招呼着“快手”,四个人朝着这边飞速跑来。 这个时候,周围住户才打开了门,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了家门。 陈婶望着贴着墙根跑开的如意,忍不住喃喃道: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在角落里,慧心大师神情扭曲,抓一个孩子,自己就损失了三位奴仆,他此刻杀余令的心已经到达了顶点。 就在他准备悄悄离开之际,扭头却发现昨日见到的余员外正站在自己身后。 “余员外?” “慧心大师,余粮有礼了!” 余员外肥胖的身子突然动了起来,超乎寻常的敏捷,慧心被扑倒,身子被死死的抵在墙上。 慧心死死的掰着脖子上的铁手,越掰,他越觉得呼吸困难。 望着胖员外双眼的杀意,慧心害怕,求饶道: “余员外好说,好说!” 听着这含糊不清求饶声余员外笑了。 “你不是和尚,你是谁?” “白莲教,饶了我,白莲教欠你恩情!” 余员外笑了。 慧心的身子突然抖动了起来。 他用眼角的余光,亲眼望着那二尺长的枪刃一点点的没入自己的身体。 不疼,一点都不疼。 “那你就更该死了,打我儿子的主意,当我好欺是么?” 余员外的手腕狠狠的一转,淡淡的月光下,余员外苍白的脸格外的狰狞。 他本想等几日的,可今日天黑了儿子还没回来,他觉得不放心,刚好在这里碰到了慧心。 余员外认为这就是神佛的安排。 他不是当断不断之人。 “呃呃呃.....” 慧心还在求饶,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肺都被长长的枪刃搅烂了。 余员外知道慧心活不了了,五脏六腑烂了,抽出枪刃,余员外悄然离开。 他要在余令到家之前回去。 狗叫的更加大声了。 (ps:昨天书友说的很好,三尺太夸张了,我听劝,改一下,就两尺,其实两尺还是有点长,算当艺术加工一下吧!) (ps:舌为肉梢,牙为骨梢,爪为筋梢,发为血梢。我国传统武术是力量训练,以伸筋拔骨、筋骨分离的徒手训练为主,热量消耗极少,和国外的那种训练方式不一样。 所以,外国的那些大力士一旦年龄大了,不训练了力气就会呈现自由落体式下降,而我国传统法子打熬气力的是呈阶梯状缓慢下降。) 第29章 去去霉运 工地上没有了余小账房。 余令没去,实诚的账房就没有了。 原来在余令这里排队,一升糜子那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升米,粮食和边沿持平,中间还堆的高高的。 现在余令没来了。 在其余的那几个账房那里,一升的粮食抖一下就会少一到两成,众人是敢怒不敢言。 只要敢多说一句,立刻去后面重新排队去。 排队看着是没有什么大不了,无非是耽误点时间而已。 但现在清理沟渠的工作已经到了尾声,户部出来的粮食已经快发的差不多了。 越是往后,粮食里面的杂物也就越多。 对比之下众人才觉得小余账房是真的好。 话少,不骂人,给的粮食还足足的,也就是那个陈氏不好,喜欢翻白眼。 嘴巴还嘟囔,还爱骂人。 余小账房没来,剩下的这些个账房真不是个人。 骂这些账房的百姓能把他们的祖坟都气的冒烟。 余令没有去工地,而是在衙门里。 但余令并不是被抓到了衙门,他还是个孩子。 衙门用的是“问话”。 四个人光头,两重伤,一轻伤,还有一个被杀。 轻伤的那个人大腿被人扎了个洞。 重伤的两人是鼻梁骨断了。 现在整个脸都肿了,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这么大的事情余令自然是要被请到衙门问话的。 门房,陈婶,余令,小肥也都被请到了衙门。 工地上,余令没有出现,那一群纨绔也寻到衙门,想看看余令是怎么杀人的。 余令的聪慧他们可以认。 京城这么大,出现几个神童不算什么,能写会算的也不是没有。 但如果说余令能打四个壮汉? 这群人说什么都要看看热闹。 “陈氏,我问你,你来京城是做什么?” “探亲!” “哪儿的人士?” “通州。” “有路引?” 苏怀瑾觉得这个问话的衙役就是一个白痴。 通州是京畿地区,离京城不到四十里路,要个屁都路引。 通州人来京城如果需要路引,那京城的达官显贵也都别活了。 运河运过来的粮食,南方的特产,通州的菜蔬都别吃了。 陈氏闻言脸色惨白,身子都有些发抖,可怜道: “没有!” “你……” “你退下,换个有脑子的过来,问个话磨磨唧唧,通州是京畿地区,京畿来京城需要什么路引,你回你家需要路引么?” “小千户,这个,这个,这个不合适吧……” 苏怀瑾眉头一挑,斜着眼望了一眼众人,冷哼一声,随后缓缓地站起身: “那我去找我爹来!” 张班头闻言赶紧道: “换,换,换王快手来。” 张班头可以不理会谭百户,但他不敢不理会苏怀瑾。 人家是世袭千户,有铁册在家,今后绝对的千户。 得罪一个千户比得罪一个百户可要命多了。 衙役闻言立刻退下,换了一个“快手”出来接着问。 也是到了衙门余令才知道,原来百姓口中的捕头在衙门里叫快手。 这是永乐年间立下的规矩,为了防止衙门的衙役形成势力,造成贪污,在衙门里“捞油水”。 因此一年一换,但现在这个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了。 (ps:永乐:使各皂隶、至皆谣人户,于京外皆满一年。) 今年的这个衙役叫李三,明年他又叫李四,后年就是李五了。 换名字,但不换人。 衙门的人有脑子,知道问一个妇人问不出来什么。 人不是妇人杀的,这妇人一直在喊救命,可作证的百姓不计其数。 她是无辜的。 现在衙门的衙役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这群人是拍花子的。 若不是如此,半夜劫道,抓一个孩子做什么? 还不是见人家孩子养的好,想弄走卖个好价钱呗。 衙门的人也不会问余令。 因为在他们的眼里余令只是一个孩子。 在查过户籍,确定这人就是余员外的侄儿之后就放到了一边。 小肥的铁签子被收走了,但他的问题也不大。 在大明律法里,从未说过反击贼人是错误的,是不应该的。 他是反击,贼人受伤的是大腿。 现在的案情就是那个年长的光头是谁杀的。 他不在现场,但明显跟这三人一伙的,轻伤的那个人也承认是一起的。 现在这个案子的难点是那个人是谁杀的。 仵作已经看了,看完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把剑从肋骨间的缝隙透过,直接透过五脏六腑后直达心肺。 仵作看完就断定这不是一般人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一击必杀,且根本不会造成鲜血飞溅的场面。 事发的时候还是黑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边给吸引了。 以至于,这边的人都抓进了衙门,天亮的时候才发现墙根底下还坐着一个光头。 根据尸斑的程度…… 仵作断定这人已经死了至少四个时辰。 “如何?” “回大人的话,很难。” 巡街御史裴明叹了口气。 京城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城,偏偏自己负责的区域发生的命案。 最要命的还是个光头。 他已经派人去问了,只要礼部下僧录司核查完毕,京城僧员并无这号人,那这个案子就很好结案了。 如果是登录在籍的僧员...... 那不把这个案子查清楚,自己这御史也算走到头了。 虽然自己是个“扫街御史”…… 但真要离去,裴明还是舍不得的。 七品官身,十三道监察御史,六科给事那可是天子近臣。 是专门给兵马司,锦衣卫,巡捕营,保火甲这四个部门挑错的。 只要所管的辖区有任何问题就能直接向万岁爷上奏本。 官职不大,俸禄不多,但权力却是大。 裴明舍不得握在手里的权力。 裴明现在其实也很难,上一次见到皇帝还是十年前。 见仵作摇头,裴明深深吸了口气扭头朝着另一间房走去。 他希望在另外一间房里能有好消息。 隔壁的一间房就是证物房,这里面会摆放相关案件的证物。 大光头浑身被扒光后的东西全在这屋里。 “王县令,这边如何?” 县令王半君见裴御史来了赶紧迎了上去,亲自倒茶,然后扶着裴明坐好,等御史坐好后他才开口道: “裴御史,事情比我想的还难!” 裴明闻言心里又咯噔一下,快要送到嘴边的茶碗,他又给放了回去。 灰蒙蒙的眼眸望着县令道:“何意!” 王半君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呈上来。” 衙役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的东西少得可怜。 一个火折子,三五块碎银,一个香囊,外加一坨指甲盖大小的黑膏。 王半君站起身介绍道: “裴大人,你看,这就是那人身上的物事,也就这几样,别的倒是说的过去,但这个东西可就有些门道!” “说!” “乌香!” 裴明闻言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托盘前,拿起那一坨指甲盖大小的黑膏发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一抹笑意在他脸上升起。 “接着说!” “死人背秀佛陀之相,佛陀脚踏莲花,身侧有妖狐相伴,再加上此物,下官觉得此人和白莲教脱不了干系!” 裴明点了点头,他明白这只是推测。 王半君接着说道: “下官听闻吸食乌香者便不可弃,数日不吸便如万蚁噬身,状如索命恶鬼,摒弃人伦!” “下官听说过白莲教好像有一支是靠着这个来控制信徒。 一旦坐实这些人是,那此案就很好处理了。” 裴明明白了王县令的意思,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轻声道: “你的意思是正在被审问的三个人也有可能吸食乌香?” “是,很有可能。” 王半君深吸一口气道: “等上几日,一旦他们没了乌香,拿此物诱惑之,一切皆会水落石出。” 裴明笑了。 如此一来,不管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登录在籍的僧员,只要和白莲教有关系,那自己就是有功,而不是有过。 至于死的人。 那些一心只会造反生乱,祸害百姓的人算人么? 御史裴明和县令王半君正在商议怎么将这个案件办成一个谁也挑不出毛病的铁案时。 三个才审完的和尚在牢房里出现了情况。 抓挠自己的胸口,在地上来回翻滚。 “救我,救救我~~~” “传头,传头,我受不了了,你显显灵,显显灵啊~~~” 不一会的功夫,三个人的胸口就被他们自己抓挠的鲜血淋淋。 衙役看的心惊胆战,总觉得他们的身子里好像有个人要钻出来一样。 御史裴明和县令王半君闻讯慌忙跑来。 见到这个场面两人也是脸色大变,人吸食乌香的惨状两人也只是听说而已。 如今出现在眼前,两人才觉得这玩意有多可怕。 这么壮实的汉子都扛不住,若是一般人,那又会是怎样的惨状。 裴明拿出了乌香…… “菩萨,救救我,救救我,分我一些,你问什么我都说,求求你啊,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我说,我说.....” “滚蛋,我先开的口,应该我先说.....” 三个人为了争抢谁先说,竟然扭打了起来。 一炷香之后,裴明望着按着手印的供状汗如雨下,冲出衙门,头也不回的往皇宫冲去。 白莲教,又是白莲教…… 一个由会首、传头、掌经,分工明确详细的组织出现了。 不但如此,他们在朝廷里也有靠山,银子铺路,交结了太监…… 裴明是御史,他知道的比别人多。 这些教派本质就不是百姓以为的,是什么救世主。 本质其实还是为了捞钱,信徒就是他们聚敛钱财的工具。 裴明浑身冒汗,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到灾年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一个白莲教都死灰复燃了多少次了。 朝廷为什么在一直严打淫祠。 因为这些东西容易迷惑民众还骗取钱财。 要知道,人间有礼乐,阴间有鬼神,礼数既然相同,那名分就应当端正。 (ps:淫祠意思为滥建的祠庙,不在祀典的祠庙,朱元璋在建立明朝以后下令,天下的神祠,对百姓没功劳、不符合祭祀典章的,那就是淫祠。) 他走了,余令等人被放了。 在衙门里,在那三人的口供里,死去的那个人是他们的传头。 传头要抓余令贡献给他们的佛。 至于他们说余令就是糖鸡屎,设计害死了癞皮狗,衙门里没有一个人相信。 这太扯了,这明显就是在胡说八道了。 癞皮狗是被女真人一箭射死的。 衙门衙役现在不愿信这个,他们只信这些人是白莲教,就算陛下亲自问那也是白莲教。 这才是功劳,其余的和案情无关了。 余令走出了衙门,外面的阳光格外的刺眼。 直到走下台阶,站在太阳底下,余令的身子才慢慢的暖和起来。 不是害怕,而是衙门里真的比外面凉,里面就像是冰窖一样。 余员外自从余令等人进了衙门就一直在门口等着。 现在看到余令出来了,他开心的笑了,拉着余令的手道: “走,咱们去给神佛上炷香,去去霉运!” “好!” 第30章 新的人 余员外牵着驴,驴背上坐着闷闷和余令。 三个人一头驴缓缓地朝着娘娘庙走去。 娘娘庙在北城,位置坐落于皇城的后面。 里面供奉的是“统摄岳府神兵,照察人间善恶”的碧霞元君。 所以,它也叫碧霞元君庙。 后来因为嘉靖帝之母慈孝献皇后在这里许愿后扩建,它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叫北顶娘娘庙。 (ps:现在还在,水立方边上就是。) 在京城周围供奉着五座泰山神庙。 寓意着大明王朝如泰山一样稳固、崇高和尊贵,也象征着厚德载物,生生不息。 这些年余员外为了求子,他的足迹几乎遍布京城周围所有灵验的寺庙。 在拜完碧霞元君后他遇到了余令。 所以,他今日去碧霞元君庙就是为了还愿的。 当然,他也要忏悔他杀了人,希望神佛不要把这些算在余令的头上。 快走到的时候,驴背上就多了很多的香烛纸蜡。 余员外偷偷的打量了余令一下,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他听左邻右舍说余令像他。 “来福啊,京城的水也退了,接下来的日子就该好好的读书练武,等你到了十二岁,我就花钱去给你买个官!” 余令的屁股有点疼,不是驴背磨的,而是路不平被颠的不舒服。 望着那走在前面的轿子,余令忍不住想坐在轿子里面是什么感觉。 “十二岁太小了吧!” “哈哈,十二岁小么,十二岁不小了,爹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户所,举着比我还高的锄头开始种地了!” “爹,讲讲军户呗?” 余员外闻言顿了一下。 军户的日子是他不愿回想的日子,他连想都不愿意想。 但既然儿子愿意听,他还是忍不住说了起来。 “按照我朝的军制度,一郡之地设一“所”,若多郡相连则设一“卫”。 五千人为为一卫,一千二三百人为千户所,百人左右则为百户所。” 余令点了点头,好奇道:“那老爹先前是属于哪个?” “陕西行都司!” “陕西行都司?” “不懂了吧,大明有五个大军区,有五军都督府,分别是陕西行都司、万全都司、大宁都司、辽东都司!” 这一次余令懂了,跟后世的差不多。 虽然位置不同,余令猜想可能是时代不一样。 像万全大宁这两个应该是针对北面的鞑子的,顺带拱卫京师。 “听好多人说军户很苦!” 余员外惨惨的笑了笑,喃喃道: “人分三六九等,军户也分,有校尉、有力士、弓、铺兵等,苦的不是等级,而是种地!” “为了解决户所吃饭的问题,每个人都要开垦种地。 种就种吧,其实能吃饱也行。 问题是吃不饱,你开出来的地还不是你的!” (ps:《大明会典》:国初兵荒之后,民无定居……后设各卫所,创制屯田,老朱曾自豪的说:“吾养百万兵,不费百姓一粒米。”) …… “后来呢?” “卫所里当官的不断压榨兵卒,占纳月钱,私役买卖,克扣月粮。 再加上藩王权贵、勋戚官僚不断的蚕食卫所屯田和卫所以外的耕地……” 余员外轻轻叹了口气:“大家都活不下去了,所以跑了。 老爹我也扛不住了,也就找个理由跑了。” 余令点了点头:“老爹是个军官对吧!” “百户!” 余令闻言惊讶道: “厉害啊,和谭叔一样都是百户,秩正六品呢,可管二个总旗、十小旗,管一百多号人呢!” 余员外听着余令这说话的口气他恨不得捶余令一顿。 抬起手,却是宠溺地把驴背上的余令往前推了推。 “狗屁的一百多人,到最后跑的就剩下三个人了!” (ps:唐顺之《覆勘蓟镇边务首疏》讲,九万多人的士卒,跑了三万多人,这还是嘉靖时候的事情,万历跑得更多。) 余令虽然没有切身感受过,但却能感同身受。 就跟后世的那些公司一样,工资都不发了,还用各种考勤来扣你的钱,让你继续干活搞业绩。 不跑? 不跑才怪呢! 老鼠都搬家了。 “老爹,这次回去后能不能在家里再添一副碗筷?” 余员外笑了,望着不好意思的余令笑道: “你说的是那一晚救你的那个小子吧。 明日你去找他,如果不嫌弃咱们家的粗茶淡饭,过来吃就是了,救命的恩情,应当的!” 余令笑了。 他发现老爹真的是一个很开明的人。 余令把闷闷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望着越来越多的人群,望着那近在眼前的娘娘庙…… 余令无比迫切地希望神佛显灵。 希望他们保佑自己老爹能长命百岁。 庙宇的钟声和宫里的钟声一同响起,在京城回荡。 宫里的小老虎认认真真的在木牌牌上写下“曹化淳”三个字。 笔迹稚嫩,歪歪扭扭,三个字也写的大小不一。 但这也是才会写字的缘故。 磕完头之后,小老虎认真的望着手心的一方银块。 这些银子就是自己这个月的月例,足足一两。 小老虎记得曹公公说过,他们这个群体也跟官员一样分等级。 一旦开始执役了,俸禄就包括月例、月米、工费钱和恩加银。 不像现在只有月例。 月例就是基本的工钱,月米是口粮,工费钱就是跑腿,恩加银就随着年龄增加而增加的额外钱。 不过,恩加银只有在宫中干了很多年的老人才有。 当然,曹公公说了还有一些额外的赏赐钱。 例如逢年过节,喜庆的日子宫中多少会有赏赐。 皇帝大婚、皇子公主降生、太后过寿等等也都会有赏赐。 如果人手不足,需要干本职以外的工作,也是有赏赐的。 如去颁发任命官员的圣旨,会得到很多的赏钱。 (ps:兄弟们,查了资料后我发现,明朝太监的待遇还不错,怪不得那么多人自宫要进宫当差呢!) (底层太监的收入相当于现在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有品级的等同于白领,王安这个级别的对钱财已经没有兴趣了。) 小老虎不知道自己混到去颁发圣旨需要多少年。 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混到有品级有没有希望。 但现在的日子小老虎已经很满足了。 每日的活就是擦洗打扫,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内府免费给的,每个月的月例发多少就能存多少。 只要不犯错,只要不被赶出去,老了出宫积攒下的银钱也足够养活自己了。 小老虎突然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屋子突然暗了下来,小老虎猛的一哆嗦,猛的一下将眼前的银钱抓到手心。 待抬起头,发现是曹公公时…… 小老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曹化淳瞥了一眼小老虎,他心里其实有点不满。 因为其他人都在孝敬自己,可这小老虎却没来。 扫了一眼小老虎,待看到床头前那个牌位时,曹化淳的那原本不满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柔和了起来。 “这是什么?” “恩人牌位,我在宫外的时候去庙里领粥喝,听人讲可以给恩人祈福,公公对小的有恩,小的就……” 曹化淳笑了。 相比小的们供奉的银钱,小老虎的纯粹和自然更让他喜欢。 那歪歪扭扭字一下子就击打在他的心坎上。 他以为这辈子他的心都不会软。 无后之人,赚再多都是为了自己而活。 当看到这牌牌的时候,曹化淳突然觉得,这孩子可以好好教。 如果他的心一直是这样的,曹化淳不介意再往上托举他一下。 “发钱了,准备去做点什么?” 小老虎想了想,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 “公公,我可以把这些钱送出宫去么?” “给你那弟弟?” “嗯,七月过半了,等到八月京城的天就要凉了,我想送出去给他,让他去买件棉衣御寒保暖!” 小老虎知道,京城的冬日,就是穷人的末日。 “你若知道他住在哪里,倒是有门路!” 小老虎一愣,颓丧的垂下脑袋。 到现在他根本不知道余令在哪里,就算送了出去,这茫茫的人海又去哪里寻呢? 曹化淳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道: “六月大雨,京城被淹,城墙垮塌,水退了后工部官员带着百姓清理泥淤,污泥之下尸体横列,城外大火三日不熄!” “多是无家之人对么?” “对,我老祖说,多是乞儿,他们来不及跑,也不知跑去何处,大水一来,吃喝全无,饿死的有,病死的有,淹死的也有!” 小老虎呆住了,他没出宫,他都不知道宫外的雨会这么大,会这么惨。 各种不好的念头在他脑子挥之不去。 小老虎深吸一口气,使劲的摇摇头。 他觉得余令死不了,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的死去呢? 曹化淳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淡淡道: “明日要累一些,在我这里读完书之后跟着方正化去练武去!” 小老虎猛的抬起头: “咱们也能学武么?” 曹化淳嘿嘿一笑,得意道: “谁说不行,咱们的老祖郑和,成化帝身边的汪直,永乐年镇守辽东的?王彦。” “好!” 曹化淳拍了拍小老虎的头,喃喃道: “记住了,我们虽然少了一块肉,但并不代表我们比他们差,他们能做的,我们也可以!” “孩儿记住了!” 天慢慢的黑了,京城安静了。 在一处勾栏里,一名书生模样的公子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慧心死了,东城的传头没了,你想成为传头么?” “圣尊,想,小的想!” 书生模样的公子抠出一团黑泥,塞到竹筒里。 火折子点燃之后,一股异香在屋子里回荡。 “来,闻香,闻了之后你就是我教中人,你就是新的传头。” 跪着的人大喜,慌忙接过,大声道: “请圣尊赐名!” “慧心不死,我教之人永生,你今后就是新的慧心。” (ps:汪直这个人虽然坏,但军事成就非常高,1477年击败建州女真首领伏当加,平定鞑靼入侵,夜袭威宁海斩杀达延汗之妻满都海。) (王彦就是狗儿,在靖难之役白沟河之战中救朱棣,之后镇守辽东长达30年,郑和就不说了,神一样的男人。) 第31章 家有如意 如意呆呆地坐在城墙底下。 看了一眼破皮的膝盖,他忍不住吐出点口水往上抹了抹。 这是娘教的,小时候被蚊虫咬了娘都会吐点口水抹抹。 他的手肘和膝盖一样都受伤了,手肘其实比膝盖还严重些。 那一晚他把那个人扑倒滑出去,他人并无大碍,但胳膊,腿,好些地方都磨破了皮。 如今有点红肿,不断的渗着黄水。 他的鞋子也在那一晚丢了一只,现在只有一个脚有鞋子。 如意并不放在心上,过几天就好了,小时候经常摔,也没出现过多大的问题。 如意已经习惯了。 唯一不习惯的是肚子饿。 唯一心疼的就是他的草鞋寻不见了。 娘和父亲在的时候虽然吃不饱,但也不会受饿,到点了就有吃的。 自从父亲和娘淹死后就天天饿,几乎寻不到吃的。 至于甜根…… 他是骗余令的,城墙底下根本就不会有甜根。 造城的时候城墙底下的土早都拌了生石灰,草树都不长…… 就算有那也轮不到自己来挖。 肚子又开始咕噜噜的叫,也就在前天吃了三张饼子,早就饿的不行了。 昨天他去工地看了,余令不在,他的那张桌子也撤了。 他很想去找余令。 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余令住在哪里。 望着不远处卖饼子的老汉,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饼子的香味在慢慢的摧残着他的理性,他很想去抢。 如意很有自信,以他的身手,悄然无息的走过去,抢完就跑。 那个老汉是绝对追不上自己的。 抢,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了。 就在他忍不住下定决心要去抢的时候。 他突然狠狠的给了自己一拳,然后躺在了地上,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 “如意,你给娘记着,娘这辈子成了烂人,但这辈子从未干过偷鸡摸狗之事,记着,当个人,一定要当个人……” “如意,别人可以看不起你,但你要看得起自己,娘是年轻时走错了,以至于步步错,你可不能错……” 如意不是很明白母亲的话,但他觉得母亲的话没错。 京城有很多自己这样的人,他们现在都是贼偷,混迹在各处,专门做那偷鸡摸狗之事。 人人喊打,人人厌。 肚子又开始叫唤了。 如意把手放在肚子上,他有点后悔把前日买饼子找的钱都给了余令。 他看的出来余令是咬着牙把那碎银给了自己。 如果不还他,自己今日说不定不会挨饿。 就在如意还在后悔不该把钱还回去的时候,一个小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然后蹲在如意的身边。 “死了?” 如意闻声猛的坐起,然后不可置信的望着余令。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余令了。 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孩子,那么聪明,随手给人的都是银子,肯定是大户。 他家的大人肯定不会让他出来的。 他肯定要学习,要念书,还要有很多要学习的事情。 娘说了,大户人家的孩子再怎么差,那也比百姓家的孩子强。 “你…你……” 余令叹了口气,望着如意道: “你这个人可真难找,你说你在城墙根下,京城这么大,都快要把我跑死了。” “你…你……” 余令望着如意摔烂的膝盖和手肘,望着他磨破皮的脸,余令知道,定是那一晚那猛的冲出,扑倒后摔的。 “我叫余令,余令的余,余令的令,你是我的恩人,如果不嫌余家粗茶淡饭,以后就来我家吃饭,但得干活。” 如意咧着嘴笑了,站起身拍了拍身子。 他就像那灰包,呛人的灰尘从他身上飞起。 如意这才反应过来…… 这辈子再也没有娘给他洗衣服了。 “我吃的多!” 余令打趣道:“所以你才那么厉害!” 如意又笑了,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 “一天一顿就行,重活交给我,我会拉犁,十岁的时候就给北城的顺员外干过!” “家里没田。” “那你家是干嘛的?” “卖布的!” ........ 余令带着如意走了,如今的余令有很多钱。 从娘娘庙回来后老爹就给了余令一个钱袋子,里面有很多碎银。 余员外很开心。 因为他在娘娘庙他摇了一个诸事皆顺的上上签。 余令带着如意去了京城最出名的鲜鱼口街。 这里先前就是一个卖鱼的地方,臭烘烘的。 但因为紧挨着崇文门大街这地方火了。 永乐初年是卖鱼的,到了正统年间因为这里的吃食便宜且多样。 劳作的百姓就爱来买,慢慢的人就多了。 到了现在…… 鲜鱼口街边上布满会馆、客栈、商店、摊点、作坊广布,商铺、餐饮、茶楼和手工艺作坊。 可谓是星罗棋布。 余令给如意买了两双布鞋,一双厚的,一双薄的。 衣服余令没买,家里有布,陈婶和厨娘都是好手艺。 其实鞋子也不用买。 陈婶和厨娘也都会做,但如意的脚多大得量,还得做鞋样,一套下来少说七八天。 说到鞋子,余令有些不开心。 在铺子里余令看中的是一双黑色高帮白色厚底的皮皂靴。 那质量好,看着结实,结果因为余令不是儒士生员或官人…… 人家伙计不卖。 人家伙计说了,太祖爷规定了庶民、商人、杂役等不能穿靴子,只允许穿草鞋或简单缝制的直缝皮鞋。 违反规定的处以极刑。 (ps:这个皮鞋不是现在的皮鞋,是直缝皮鞋,去博物馆的时候导游讲这样的鞋子,穿着很臭,容易烂脚,有兴趣的可以去看明朝的鞋履制度。) 在余令看来这不仅是简单的穿着指导了,而是一整套等级森严苛刻制度。 把人分三六九等就算了。 鞋子这样的穿在脚上走路的也分。 伙计其实并不高傲,他反而是在为了余令好,真要买,他其实也卖。 现在这个制度虽然名存实亡了。 但就怕嘴贱的给你举报了。 一旦被举报,这个制度就会立刻生效。 因为这是太祖爷留下的,这是祖宗制度,现在的皇帝都不能改。 太祖的本意是好的,是想禁止民间的攀比豪奢之风。 但这也太狠了,辛辛苦苦一辈子,想穿个好点的鞋子。 结果还犯法。 余令没有过多的去纠结这个事情。 站在过来人角度来看待这个事情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在当时作出这个决策肯定是有原因的。 余令给如意买了好多好吃的,就连跟在身后的小肥也都开了荤。 吃过了自己从未吃过的各种好吃的。 买完了,余令就朝着家里赶。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闷闷听到巷子里余令说话的声音立马就笑开了花。 拉着陈婶就让她开门。 “今后你屋子就住在我边上,虽然小了点但也没办法,家里就这么大,凑合一下,缺什么你跟我说!” 如意看着大瓦房有些呆愣,这样的房子在他的眼里就是豪宅。 原先他家住的是草屋,三个人挤在一起的草屋。 下雨的时候屋里到处漏水,一个不注意压茅草的石头会掉下砸的人头破血流。 下大雨的时候爹娘没跑出来,就是被压茅草的石头砸到了脑袋,然后跑不出来...... 如今他竟然有了一间青砖绿瓦的小房,他不好意思享受这些。 可他又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 如今余令又给吃的,还给住的,如意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想了半天,又憋了半天,他突然道: “签契吧,我卖身给你!” 余令闻言忍不住笑了笑: “签什么契,你又不是奴,再说了,你有户籍么,安心的住,如果哪天有了好去处,随时可以离开。” “不怕白眼狼?” “就算是,那也是白眼狼救了我。” 如意又笑了,余令这才发现他有一个很好看的酒窝。 书房的谭百户听着窗户的外面传来孩子们隐隐的对话声,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 抬起头望着余员外:“那个人是你杀的吧!” 余员外杀人虽然能骗过很多人。 连衙门仵作,和很多锦衣卫同僚都认为那光头是死于剑伤。 但在看到伤口的那一刻,谭百户其实心里都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这个伤口他太熟悉了,他甚至都不用想就能还原当时的场景。 余员外笑了,没否认,认真的点了点头: “对,是我,他要让我的儿子去供奉什么狗屁的邪佛,让我的女儿去当什么童子,我能忍?” 说着余员外看着谭百户,笑道: “扭捏了半天,喝了一肚子茶,扯了一大圈,现在总算说实话了,怎么,你是来抓我去邀功的?” 谭百户叹了口气,低声道: “我来是想告诉你下次有这样的事情能不能先跟我说一下,你的法子好,但容易被人查出。” “查不出,我用的东西和你们不一样,衙门已经定案,是死于剑伤,是死于仇家的暗杀,跟我没关系。” 谭百户望着自信的余员外喃喃道: “你应该让我来的,我现在是官,锦衣卫也没有了当初那么森严的制度,我一句话就够了……” 余员外叹了口气: “你成家立业了,也要为你谭家的财米油盐奔波劳碌,我怎么敢事事都麻烦你!” 余员外说着,忽然抬起了头: “你现在有了家,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谭百户闻言猛地一愣,然后摇头苦笑。 一个战壕爬出来的兄弟现在都有了家,也都有了要照顾的人。 余员外这是不想让自己难做。 “裴明御史进宫了,虽然没有见到皇帝,但皇帝知道了。 锦衣卫接手了这个案子,这个案子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目前得知的消息是这是脱离白莲教的闻香教。 这帮人杀不绝,也杀不尽,这次锦衣卫准备悄然行事,然后一锅端。” 余员外站起身打开房门道: “好了,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今后少来我家,要是让左邻右坊知道你是锦衣卫,都不跟我走动了!” 谭百户笑了,喝完杯中的茶,然后离开。 走到院子里,望着大变样的余令一时间有些认不出来。 圆润了,白了,个子也猛的往上窜了一大截。 “谭叔好!” 望着越看越顺眼,且彬彬有礼的余令,谭百户是越来越觉得自己那侄儿不是个东西。 也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到底是咋教的。 “嗯,好,有空多来家里走动,你我两家不是外人!” “好!” 余员外笑呵呵的看着,一直把谭百户送到大门口。 走下台阶的谭百户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回头看向院子的余令。 “怎么了?” 谭百户笑了笑:“哦,没什么,没事让令哥多来家里走动,我那逆子......” 谭百户深吸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在书房见到余令写的字,咬着牙道: “唉,算了不说了,我回去打他一顿。” 第32章 出门长见识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余令在读书,王秀才讲的东西也越来越深奥。 很多时候余令的回答全都靠蒙。 因为现在的课程内容对余令而言已经“超纲”了。 自从余令从衙门出来后,王秀才几乎是天天来,不知不觉间余令已经连续上了半个多月的课。 每日的作业多的吓人,全是各种背诵,全是名篇。 有些余令是会背的。 但有些是余令闻所未闻的。 《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这四书对余令而言就是天书。 能认,能跟着读,但要说释义…… 那就完蛋了。 当余令得知考秀才第一场考试是考四书文两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的时候...... 余令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都考不了秀才。 王秀才却笑着说第一场考试是最简单的,基本都能一次而过。 经文、诗赋、经文、姘文,这些余令看着都头大。 更何况前面还有一个童生需要考。 没有一个系统的学习是不行的。 余令先前还以为以自己“过来人”的学问最不济能考个秀才。 可随着不断的学习,余令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自大和可笑。 太难了,录取率还贼低。 (ps:注释在后面。) 现在的秀才算是在给余令开小灶。 原先他是讲一节课,余令和闷闷一起听,现在他把余令和闷闷分开了。 今日给闷闷讲,明日就来给余令讲,而且时长也不一样。 余令上课的时间明显会比闷闷要长很多。 余令这些日子忙的要死,不说没去过铺子,就连家里的这个大门都没出去过。 如意和小肥也忙碌了起来。 两人年岁差不多,又都是穷苦出身,并无隔阂,熟悉之后有说不完的话。 这个半个月以来两人已经相互熟悉了。 如意知道吃饭来之不易,没事的时候就拼命的干活。 抱着木盆,拿着刷子,把大水退后台阶上残留的污泥都刷了。 院子里的枣树的树干都被它擦拭的干干净净。 今年的年景虽然很不好,但今年枣树结的枣子是真的多。 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像是一串串的葡萄。 闷闷很爱吃枣。 她只要嘴馋了,厨娘就会举着竹竿从厨房出来,在树上一顿敲,青枣就开始往下掉。 今早敲了,她现在还在哎哟。 枣树叶子上的毛辣子从树上掉下来了,精准的落在她的后颈上。 这玩意可要命,火辣辣的疼,就像热油溅上去一样。 所以,现在她还在哎呦。 这也是余令不爬树摘枣的原因,毛辣子和树叶的颜色浑然一体,一个不注意就中招,防不胜防。 如意干完活就跑了,他要去铺子里帮忙。 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是他自己自愿的。 他不想变成一个光吃不干的废人,不干活他的心不安。 他听过余令讲过“扫楼”,所以他现在每天就去“扫街”。 拿着铺子的布样挨家挨户的宣传,说什么有需求找余记…… (ps:扫楼就是挨家挨户地发单页,做宣传。) 法子虽然笨,也累人,但铺子却明显的有了人气。 这还是京城遭了灾之后,若是没有遭灾,说不定生意会更好一些。 余员外也忙碌起来。 他要去收棉布,去找货源,去把农妇纺织出来的棉布或是麻布收上来,放到铺子售卖。 王秀才终于把大道理讲完,余令也终于松了口气。 望着不停揉脑袋的余令,王秀才忍不住笑道: “这些学问是不是很吃力?” “很吃力!” 王秀才笑道:“好好记着,等到后日就会有大用,小小的人,说高深的话语,就算是囫囵吞枣,那也是临阵磨枪。” 余令不解道:“什么意思?” “不快也光!” 余令懂了,自己这是成了王秀才“宝贝”。 虽然知道被利用,余令也不生气,有价值才会被利用。 而且这件事对自己并无坏处。 只要自己表现的不太过分就行。 王秀才说了,到时候宫里有人会去参加。 其实这个消息才是最让余令心动的,他想问问宫里出来的人…… 宫里有没有一个叫做小老虎的。 八月了,天要落凉了,余令怕小老虎在宫里没有穿的。 余令已经准备好了钱和衣裳,只要..... 在余令忐忑的期待中,后日转瞬即至...... 陈婶和厨娘早早的就把余令喊了起来,两人一起动手,开始给余令打扮了起来。 天亮的时候王秀才来了,望着余令的丸子头,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 怎么看都觉得如鲠在喉。 他觉得应该剃头,额头上留一点才是最可爱的。 童子,童子,一个孩子非要搞得这么老气横秋做什么。 一点都不可爱。 “先生,咱们今日去哪儿?” “泡子河!” “先生怎么不开心,是有起床气么?” “没有!” “是没吃饭么?” 见先生不说话,余令赶紧道:“先生,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不吃......” “闭嘴!” 余令不知道先生为何有点不开心,闻言后就没作声了。 泡子河这地方余令是知道的,在内城东南角。 因为这里地势低,河道四周分布着数个大小不一的水洼,大的占地百亩,小的十余亩。 所以才叫泡子河,京城人习惯叫它海子。 (ps:清朝末年,修京山铁路,泡子河填了,现在也看不到了。) 原先那里就是一处荒废地,是钓鱼佬的天堂。 万历二十一年的时候一个姓刘的道人在这里建了一个道观。 这个姓刘的道人和当时的吏部侍郎顾起元玩的好,顾起元他上报了朝廷,朝廷在这里造了观音和福、禄、寿三圣像。 朝廷赐名为太清宫。 在东岸还有一座建于明成化初年的护国永安宫,里面供奉的是全真道五祖之一的吕洞宾。 听说颇为灵验,所有来考试的学子都会来拜。 再加上泡子河不远处就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贡院。 每年春秋两季进京赶考的各地学子都会聚集在此。 所以,这里就成了文人相聚的胜地。 讨论学问的,祈求自己高中榜首的,摩肩接踵。 如今秋季到来,学子已经开始聚集,热闹非凡。 余令和王秀才到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很多文人了。 余令举目望去发现这里真的是一个好去处。 湖水上的画舫,在树荫里雕梁画栋隐现一角。 文人爱水,达官显贵在这里造园,依水而居,恬然自得。 苔花侵画壁,池影动檐牙。 余令在认真的看着美景,远处的人也在打量着余令。 本该垂髫的年纪,却偏偏搞个道髻,怎么看都觉得怪。 脸皮极厚的余令朝着打量自己的人挥了挥手,惹得那些学子哈哈大笑。 不停的喊着有趣,有趣…… 王秀才狠狠的瞪了余令一眼,余令垂下了脑袋。 拿出请帖,王秀才就带着余令上了船,朝着泡子河里的一处小岛驶去。 余令望着在水面上不断巡逻的兵士,只觉得这一次应该是来了大人物。 上了岛,余令就变成了刘姥姥。 哪怕余令一点都不懂园林构造。 但望着眼前的景观余令也能感受到它的美丽来。 所有的一切都很自然,就像天生地长的一样,让人看着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准备进园子了,王秀才再次拿出请帖,这一次他的请帖直接被收走了。 在岛上的一处楼阁,一名内侍低声道: “太子爷,来人是一位秀才,姓王,祖上是……” 内侍悄然说着话,太子朱常洛点着头。 他知道他不受皇帝喜欢,他也知道目前大明朝面临着什么。 他心里憋了一口气,他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证明自己今后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他知道这次机会的得之不易。 大伴筹划了半年,又因一场大雨险些夭折。 在今日,他要发现人才,待登大宝之日,革除弊政,重振朝廷纲纪。 在他身后,一名身材高大的太监正抱着一个小娃,好奇的望着园子里左顾右盼的那个小娃。 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 唯独这个小孩不安分。 “进忠?” 身后人一愣,赶紧低下头,立刻接话道:“太子爷,奴在!” “观海亭风大,记得给皇孙加个毯子,等到晌午太阳灿烂,再取下,切莫让皇孙着凉了,记着没?” “太子爷放心,奴记得,毯子早已给加了!” 朱常洛满意的点了点头,大伴举荐的这位内侍不错。 有眼色,会办事,难得的是他能把皇孙照顾的很好。 自己已经很少听到孩子的哭声了。 亭子里,王秀才忙着见礼互道姓名,余令忙着看景,然后盯着忙碌的奴仆,暗暗思考着他们会不会是太监。 如果是,自己该怎么开口,是直接问,还是先塞点钱再问。 王秀才碰到了鱼巷年,他算是找到了组织,鱼巷年拉着王秀才,大声道: “来来,老王我给你介绍一位大才,这位是幽忧子卢照邻的后人卢国霦,字公瑜,号昆石先生!” 王秀才闻言一惊,连忙拜见。 余令也是一惊,赶紧偷偷的打量这个卢国霦。 他不是认识卢国霦,而是被幽忧子卢照邻这几个字给镇住了,这位家世厉害,家族传承这么久远。 两人见礼后,卢国霦望着余令道:“王先生,这位是?” “劣徒余令!” 余令赶紧道:“小子余令,拜见卢先生。” 王秀才也看向卢国霦身后的一小孩,笑道:“公瑜兄,这位是?” “哦,犬子,在下的犬子” 卢国霦见儿子无动于衷,还在左顾右盼的,抬腿就是一脚: “逆子,快,见礼!” 卢国霦身后头上扎着三塔头的孩童往前一步,认认真真行礼道: “小子卢象升拜见王先生,拜见鱼先生。” 余令彻底的呆住了,愣愣的望着这个叫做卢象升的孩子,这是继秦良玉之后自己见到的又一猛人。 原来,他小时候是长这个样子啊。 他这发型,哎呦喂,真是萌死人了。 明朝小孩十五岁之前的头发, (ps:明代276年间,一共录取的秀才总数是40万,平均每年1300人,平均下来一个省也就一百人左右,如果以每个省有5000读书人取100人来计算,录取率是2%,约和当今的211大学录取率大致相当。) 第33章 让人搞不懂的宴会 “你为什么老是看着我?” 卢象升觉得自己遇到了麻烦事情了。 自从坐定了以后,旁边这个叫做余令的总是看着自己,然后在那里偷偷的笑。 “你的名字是湛卢的卢,大象的象,升降的升?” 卢象升没有说话,这话他已经回答四遍了,旁边的余令这是在问第五遍。 他总觉得这个跟自己一般大的人有点不对劲。 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就算了。 就连眼神都和大人一模一样。 卢象升不说话了,余令也没有办法,但余令确定这个人真的就是卢象升。 酒宴马上开始了,大家还不熟,都在互相打量,认识的则小声的寒暄着。 余令是童子,需要跪坐在自家大人后面,是不能乱跑的。 这场酒宴的人很多,护卫也很多,孩子也多。 像余令这样的“娃娃”几乎每个大人后面都有一个。 小的六七岁,大的十七八到二十岁不等。 这些人和余令一样,来看热闹增加见识,来交际,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以后做准备。 在大明考科举,光有学问只能算成了一半,另一半就是得拥有过硬可靠的“人脉资源”。 也就是得有人作保。 没有作保你就是再厉害,也只是能读能写罢了,做官和你无缘。 科举考试的第一步就是同县的廪生作保。 他们不单是担保,也是要确认你三代以内是“清白”的。 证明县里有这个人,而不是别人顶替的。 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互结”。 也就是考生之间相互作保,证明彼此是考生本人,不是替考或是别人替代。 作保一旦有问题,关于作保的所有人全部连坐。 所以,今日来这里身后跟着孩子的,第一个目的是混脸熟,今后见了能说得上话,抬头不见低头见。 万一今后有人高中了呢? 第二原因就是在为今后的“互结”做准备。 大人带着彼此认识一下,今后考试的时候,有这层关系在就能更亲近一些。 没有人不害怕跟不认识的考生作保。 一旦某个人有问题,这些年的苦读白费了不说,还连累了家人。 嘉靖二十三年的“甲辰科场案”可是历历在目。 直接让内阁首辅翟銮下台,而严嵩则趁势上位成了内阁首辅。 冒籍顶替的考生年年都有,有真才实学就怕“互结”的时候碰到一个冒籍顶替。 一旦遇到了,一辈子都毁了。 余令知道的这些都是这半月以来王秀才恶补的。 到目前为止余令已经知道科举考试的流程是什么了。 但也仅仅是了解而已。 王秀才很希望余令走科举这条路,他认为余令的成就会比他高。 好好学,在五十岁之前绝对能考上举人。 如果有人拉一把,三十五岁中举人也不是不无可能。 考上举人就能当官。 他拍着胸脯作保证,把余员外哄的干活都有劲了。 一口一个要好好地活着,看着儿子成为举人。 可余令根本就没想考科举。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说不定自己还没考中举人的时候大明就已经乱了。 余令现在的脑子其实还是乱的。 他没想好接下来去做什么。 大人们在说话,在互相认识,余令略显无聊。 这种安静又略微带着点点尴尬的聚会让余令有些坐立难安。 他那打量人的眼神从这个人身上蹦到那个人身上。 最后,扬起头,望着那高达三层的观景楼,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结束后能不能上去看看。 看看这泡子河到底有多大。 观景楼上的贵人见人已经到齐,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场聚会太子朱常洛是不会出面的,也很少人知道他会来。 他在上面会看,等到结束的时候,他会把合乎自己心意的文人召进来见自己。 此刻的他正坐在高处,透过珠帘目睹下面的一切。 “开始吧!” “是!” 太子爷开口了,下面的小锣敲响了。 清脆的响声让余令精神一振。 头一次参加这种饭局,要说不期待,那是自欺欺人。 在铜锣敲响节奏轻缓的丝竹上就响了起来。 余令偷偷的看了一圈,才发现弹奏的乐师们都在观景楼的一楼。 根本见不到。 丝竹响起来后,仆役迈着轻快的步子从远处鱼贯而出。 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三盘各色的糕点,外加一壶茶。 余令有些欣喜,认为这就是酒席开始前的凉茶。 等过一会,这些开胃的甜点吃完了之后就会上硬菜。 糕点很快就分到了小桌上,每个小桌都一样。 一位官员模样的人从观景楼走了出来,扫视众人一眼,笑道: “诸君且看~~~” 他的话音落下,丝竹之声陡然变小。 一声筑响却宛若孤雁掠过长天发出的轻鸣,让人心头一震。 余令瞪着大眼,不肯错过这个难得的场面。 “昨宵白露初零,丹枫染透盛京,正宜效桓温南楼戏马、石湖范公莼鲈会友,愿诸君肝肺皆冰雪,谈笑挟秋声。” 说着他的嗓门陡然拔高,笑道: “老夫吏部主事陆祈云,今日为东,录载得今日事,当与滕王阁雅集并传,共饮!!” 众人端起茶碗,笑着一饮而尽。 余令心里直呼这酒会高端,他说的每个字都听的懂。 但也只懂前面和后面,中间那什么戏马,余令一窍不通。 “先生,听不懂啊!” 王秀才压低嗓门道: “桓温南楼戏马讲得是武事,石湖范公莼鲈会友说的是文事,一文一武当得配,这是开场,惯例尔!” “范公是范仲淹么?” 王秀才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 “是范成大!” 余令见王秀才又有点生气,忍不住嘟囔道: “咬牙做什么,你都没讲过,你这先生不合格,反倒怪起学生来!” “你看,你先生不讲,我学生自然不知,我不耻下问,你咬牙切齿。 对了,先生桓温南楼戏马又讲的是何事?” …… 余令是真的不知道,就连范成大和桓温这两个人都是头一次听说。 到现在余令脑子里面的范公还是范仲淹。 王秀才闻言手猛地一抖。 他有点后悔把余令带来,轻轻拿起一小块糕点,背着手伸到了身后。 希望糕点能堵住余力这淬了毒的嘴。 余令当然不会拒绝糕点。 这是第一次在这么高端的场合吃糕点。 糕点塞到嘴里,余令有些欣喜,是自己喜欢的绿豆味。 咬碎糕点后余令恨不得吐出来。 糕点是夹心的,里面全是糖,齁甜。 最让余令难受的是有一部分黏在上颚了。 余令强忍着不适,扭头看向了另一边的卢象升。 他吃糕点就文雅多了,一点点的吃,望着他吃,余令觉得自己真粗鲁。 等气氛上来了,吏部主事陆祈云挥挥手。 一健仆就从一旁抱上来一个匣子,余令伸长着脖子看着....... 匣子里放着青铜器,瓷器…… 吏部主事陆祈云再度站起身,笑道: “请诸位品鉴!” 众人开始传阅,评鉴,然后断年份,写出处。 在余令看来这类似鉴宝。 可望着王秀才那认真的模样余令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ps:张岱的《陶庵梦忆》记载有此类雅事,高端的文人聚会他们的项目很多,有低俗的,也有高端的。) 这明显是余令的知识盲区。 但也很明显宴会的主人希望以此来简单的判定每个人学识是否渊博。 “有贼光~~~” “新的,纯新的,毫无疑问的新~~~” 余令小声的嘀咕,王秀才扭头笑道: “傻孩子,你真当是鉴宝呢,这拼的可是学识。 青铜器上的一个铭文就是一篇文章,瓷器底部落款主人过往经历,这拼的是学问和见识……” 王秀才难得没骂人,余令竟然有点不习惯。 一边打量手中的青铜器,一边小声地跟余令解释这里面的门道,很有耐心。 可是,这话题太高端了,余令就是想展示一下,也无从下手。 这场聚会的流程明显是设定好的,这些瓷器一上来左右文人就开始商议。 每个人都迫切的希望自己在这场宴会里能出彩。 讨论声响起,场面也热闹了起来。 “先生!” “嗯?” “我能去四周看看么?” “不要玩水!” “好!” 王秀才明显心不在焉,他、鱼巷年还有卢象升的爹三个人正对着一个字吵得面红耳赤。 都认为自己说的是对的,将周围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余令悄然离开。 大家都在热烈的讨论着,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孩子。 卢象升见余令朝着自己招手,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他也想去,但京城对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还是有点害怕的。 余令离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观景楼。 他感觉那里有人,他想去看看乐师是不是都是美女,不然为什么要在里面演奏。 这是小老虎说的。 他说乐师都长的很好看。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就像那围着大碗吃食的小鸡。 楼上的朱常洛可以把一切收到眼里。 可看着看着,他发现一只小鸡离开了队伍,径直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一下子就引起了朱常洛的注意。 望着余令那盘起来的发髻,朱常洛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有追忆,有缅怀。 随后全部隐藏在淡淡的笑意里。 “不拦!” “是!” 余令轻轻地推开门,里面的乐师一惊,险些乱了节奏。 待看到是个小孩后,有人笑了笑,有人朝着余令善意的点了点头。 在这个场合里,她们的身份是最低的,哪怕余令是一个孩子,那也比她们的身份要高。 余令盯着几个好看的乐师看了几眼,然后转身朝着二楼走去。 楼梯口还有护卫,余令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 如果护卫拦自己,自己就不去了。 护卫并未阻拦,余令回头看了好几眼。 他不懂,护卫都不拦着自己,那他们站在这里是做什么? 走上二楼,才露出一个头的余令就后悔了。 里面的几个人虽然都不认识,但明显给人一种很不一般的感觉。 就像后世里,突然闯进了大领导的办公室,里面的人还都在开会。 你突然打开了门,然后所有人齐刷刷的盯着你。 余令觉得自己太莽撞了,赶紧道歉道: “原来有人啊,我以为没人,小子叨扰了,小子这就离开,对不起,对不起,我离开……” 刘元霖望着楼梯口伸出的小脑袋,忍不住开口道: “余小子?” 朱常洛望着眼前这个很干净的小子,笑道: “来,上来.....” 第34章 余令爱看的书 刘元霖是认识余令的,但余令不认识他。 六月大雨后,京城通淤,垮塌的城墙修筑都是他一手操办。 来来往往这些人里,要他记住一个人其实很难。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去认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是不可能的。 他能认识余令其实就是因为工地的劳工。 他在巡视的时候总是听到劳工在商议散工的时候去余小账房那里排队领粮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刘元霖于是就留意上了。 在某一日他路过分粮食的地方去看了,一排账房里余令是最小的,他不免多看了几眼。 于是就认识了,也只算知道这个人,面熟悉,无交集。 可余令却不认识刘元霖。 想破脑子也想不起喊自己的这个瘦巴巴老头在哪里见过。 可这个人认识自己,余令就不能逃了。 王先生说,别人喊出了你的名字,不去见礼就是失礼。 跨上最后两个台阶,余令身子完全出现在二楼。 按照王秀才所教,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小子余令拜见长者。” 朱常洛望着余令,轻声道: “你在找什么?” 余令连忙道: “我在找这里有没有老公!” 说完这一句,余令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变态。 当初王秀才教自己这些的时候,余令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监在他们读书人的眼里就是老公,有戏谑和轻视。 到现在,京城的百姓也学会了,都这么喊。 (ps:人笔记《枣林杂俎》也记载李自成进京后驱逐太监,“群呼打逐老公”, 妓院里面妓女骂妓女,就说“你今天晚上陪老公”。 《明史·卷二百四十一》记载:大老公庞公,小老公刘公) 朱常洛也是一愣,随后反应了过来,望了李进忠一眼,随后看着余令道: “你找内侍做什么?” “我有个哥哥在宫里,如今已是八月了,马上就落寒了,我想给送件棉衣,送点钱,可我不知道怎么做,就……” 余令见这几个人穿着不一般,感觉有希望,赶紧道: “十一二岁,这么高,跟我一样是长头发,对了,他还有酒窝,有两个,很对称,笑起来很秀气……” 朱常洛再次一愣,换了个坐姿,望着余令道: “你那哥哥叫什么?” “王承恩!” 朱常洛点了点头,他认真的想了想。 在他认识的内侍里并无这号人,于是扭头望着李进忠道: “李内侍,宫里有这号人?” 李进忠想了想,低头低声回道: “回太子爷,宫里内侍近乎万人,同名同姓者有,赐名换姓者有,改名换姓者也有。 不说出处,在某个殿当值,归于谁来管,难,难,难~~~” 朱常洛望着余令,笑道: “你可知道你的那个兄长在哪里当差?” 余令闻言又懵了,他以为知道名字,找到一个太监一问,哪怕不知道,最起码也能知道个大概。 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当然了。 “我不知道!” 朱常洛望着余令,望着余令那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发饰,忍不住道: “你叫什么?” “小子余令,余令的余,余令的令!” 朱常洛一愣,不由得有些莞尔,稍稍沉思了片刻道: “你是小道童?” 余令赶紧道:“不是,我这头发打小起就没修剪过,家里人觉着不好看,就帮我挽了起来。” 朱常洛点了点头,指着案桌上的糕点淡淡道: “赏你了,拿去吃吧!” 余令摇摇头道:“谢贵人赏赐。 刚才在下面小子吃了一个,太甜了,不喜欢,我就不吃了,免得浪费!” 余令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余令。 老天爷,太子的赏赐都拒绝了。 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次听闻。 “既然不吃那就离开吧,不然一会儿你家大人寻你不着该着急了!” “小子告退!” 望着余令离开,朱常洛低头看着桌上的糕点,忍不住喃喃道: “倒是一个有胆气的孩子,元泽,这是哪家的孩子?” 刘元霖陪着笑脸道:“太子爷,哪家的小子我也不知道。 臣认识他只因为发大水清淤,他代替他家的长辈去当个账房!” “如何?” “很不错,做事很细致,能写能算,算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子。” “很聪慧么?” “回太子爷,算不上聪慧,这样的小子京城一抓一大把,真要夸这个孩子,臣子倒是觉得这孩子胆气不错!” 朱常洛往嘴里塞进去一块糕点,就着茶水缓缓地咽下,轻轻地擦了擦嘴后笑道: “我赏赐了这么多人,头一次见我赏赐有人拒绝的,来人啊,去查一下这小子是哪家的,把这剩下的糕点给他送去!” “喏!” 一名内侍拿出一张红纸,轻轻地盖在糕点上,然后端着盘子悄声离开。 余令回到王秀才身后坐下,他有些不开心。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大人物,可好像并没什么用。 小老虎啊,你到底在哪里当差啊,余令脑子有点乱,他觉得他把名字记错了。 难不成叫做王正恩? 又或是汪正恩? 哎呦,造孽呦,口音话害死人啊。 在余令走神中,鉴宝结束了。 众人到了学术交流的环节,这个环节余令依旧听不懂,很晦涩,只知道大家在讨论《四书章句注解》。 这是东林书院最爱的经学辩论。 这些年随着东林学派在大明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高端的文人聚会都会学着东林书院也拿出来辩论。 朱常洛听着下面文人的讨论轻轻地闭上了眼。 李进忠见太子爷闭上了眼,偷偷的看了一眼下面。 心里有所明悟。 他心里偷偷的记下了,太子爷要么不喜欢东林,要么就是不喜欢大家在讨论《四书章句注解》。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在场的每个人如同考试交卷一样,对《四书章句注解》里面的某一句写下了自己的理解。 “接下来我们一起看看子先进士和外朝之宾传教士利玛窦对《几何原本》一书的注解,截至目前也只有六卷而已。” 陆祈云拍了拍手,仆役走出,他接着说道: “徐光启进士和利玛窦只翻译了六卷,今年年初印刷成书,本想将后九卷一鼓作气翻译完,奈何噩耗到来,光启的父亲过世了。” “今日呈现上来就是希望大家看看。 如有见解,就写之一二,等光启回来,一一验证,岂不美事也?” 六册书分了下来,余令也来了精神。 可众人对此好像并无多大兴趣,讨论声小,没有刚才的热烈。 “先生,能给我看看么?” 王秀才转身就把书交给了余令,淡淡道: “当一雅趣看看就行,科举不考这些,不登堂也不入室!” (ps:这本书只有六册,后面的九卷没有翻译,因为在徐光启守孝归来后,利玛窦病死在京城,几何二字就是徐光启命的名。) 余令接手一看就入了迷。 王秀才可能对直角、锐角、钝角这些词汇不习惯,余令却觉得格外的亲切。 捡起木棍,余令就是在地上画图推算。 其实看是能看懂,上面会有注解,但却是古文,看起来很晦涩。 余令一边算,一边用自己习惯的大白话再去翻译,说句难为情的话,这是余令目前唯一能看得进去的书了。 其余的书对余令来说,断句都是一个极为困难的事情。 如果是一本没有读过的书,余令根本就不会断句。 下面安静了下来,朱常洛又睁开了眼,扫了一眼众人。 大家是个什么样的状态他心知肚明,本想再闭上眼,等待下一步流程…… 他看到了在地上写写画画的余令,他缓缓地挺直了腰杆,忍不住笑道: “这个猴子倒是找到了心爱的果子了!” 刘元霖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笑道: “太子爷,上面的词臣看着都头疼,这小子也就觉得新奇而已,新鲜劲过去了,定然不会再看了!” 朱常洛点了点头。 聚会流程接着往下走,下一步流程就好玩多了。 事关诗词,联句赋诗,限韵作词,是所有文人的最爱。 这个环节一出,就能立刻看出每个人的学问高低。 酒来了,气氛也高涨了起来。 卢象升已经跪坐了半天,看着兴致勃勃的老爹,他无聊的打着哈欠。 扭头间,看到了余令,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图形和符号,他猛地呆住了。 他发现他看不懂,为什么他却能看懂? …… “名单?” “卢国霦秀才当为最佳,其次是张国栋,继而是王铎,这两人不相上下,除此之外还有鱼巷年,刘伟伦也不错。” 朱常洛伸了伸懒腰,在这上面枯坐了大半日,总算是没有白做。 轻轻刮了刮睡熟儿子的鼻梁,朱常洛美美的笑了起来。 一转头,望着下面争先吟诗的众人朱常洛猛地一愣。 那小子还蹲在那里,他还在写,还在算。 朱常洛指着还在计算的余令忍不住道:“这小子还在算?” “回太子爷,这小子一个时辰未动,一直蹲在那里。” 李进忠望了一眼刘元霖,低声道: “说句不该说的,奴倒是觉得这小子是真的能看懂,不像是在瞎捉磨!” “唤上来!” “是!” 余令又上了二楼,朱常洛指着余令手中的书笑道: “能看懂?” 余令诚实道:“看不懂全部,我只能看懂个别的!” 说罢,余令壮着胆子道: “贵人,小子手里拿着的是第六册,小子斗胆,想把这些书借回去看,你留个地址,看完了我就还回去!” 朱常洛闻言哈哈大笑,捂着肚子道: “留个地址?哎呦,你这小子说话倒是有趣,来啊,去把剩下的寻来,赠予这小子!” 李进忠往前一步,笑着打趣道:“好运的小子,还不快谢恩!” “小子余令谢谢贵人!” 李进忠还想再提醒一下,见太子在朝着自己摆手,躬下腰慌忙退去。 可在回到王秀才身后,余令手里就多了六本书。 众人望着余令,知道他是从观景楼下来的。 那贵人一定是在观景楼俯视今日的一切,一想到余令被赠书,众人是羡慕的挪不开眼。 京城巷子里,左邻右舍羡慕的望着余家,宫里来人,赏赐余家糕点,这是多大的脸。 “余粮?” “小的就是了!” “接着吧,太子赏赐的!” 余员外赶紧跪地,双手高举,一名小内侍将手里的托盘放到余员外高举的双手上。 内侍远去,余家大门也缓缓地关上,无数人挤到这个巷子里,都想看看太子赏赐的糕点是什么样子。 “小老虎?” “孩儿在!” 曹化淳将刚才临走时塞下的一锭银子塞到小老虎的手里,笑道: “这个流程你记清楚,今后若是跑腿出宫,就按照这个流程走,明白了么?” 小老虎重重地点了点头: “孩儿记着了!” “小门小户给赏钱你就接着,若是官员,你自己思量,外放的官给你就要,京官要三辞三让。” “记住了!” 轿子往宫城跑,听着小老虎沉闷的呼吸声,轿子掀开一角: “不开心??” “刚才那家姓余,我那弟弟也姓余。” 曹化淳笑了笑,低声道: “痴儿,余是大姓,这天下人何其多,把心放平,总归有相见的那日。” “孩儿记住了!” 扭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条巷子,小老虎深吸了一口,他多么希望小余令就在那个院子里。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在笑着望着自己。 (ps:徐光启很厉害,咱们学的点、线、面、直角、锐角、钝角、垂线、对角线、曲线、弧线、面、弦、三角形、四边形、立方体、面积、体积、比例等这些名词都是他命名的。) (250年后,剩下的九卷由晚清数学家李善兰和英国人伟烈亚力(awylie)共同完成,然后成为我们的课本。) (别看只有两章,但我的字数多,记得点一点催更哦。) 第35章 要发愤图强的秀才公 大批的人走了,可宴会还在继续。 底下的结束了,在其他人羡慕的眼神中,观景楼三楼的紧随其后地开始了。 能上三楼的寥寥无几,也就七八人而已。 这些人也就王秀才看着年长一些,其余的都很年轻。 别看卢国霦有了儿子卢象升,开口闭口必谈老夫。 但看他的面相,他的年岁绝对不超过三十,说不定连二十五都不到。 厨娘也自称老妇,其实真的一点都不老。 大人上去了,小的自然要留下。 像余令,卢象升这样的小喽喽自然是没有资格上三楼的。 几个小子二楼单开一桌,几个不说话的内侍给两人端来的糕点。 可能上面的人觉得光吃糕点有点噎,还贴心的准备了饮品。 余令嗅着香气扑鼻的饮品迟迟不肯下嘴。 见余令皱着眉头,卢象升忍不住道: “这是渴水,是用各种水果熬制成的,市面上几乎见不到,不是味道不好,而是太贵了,百姓们买不起!” (ps:渴水,就是明朝的浓缩果汁,在《本草纲目》,《农政全书》中均有记载) 余力轻轻的抿了一口。 有西瓜的味道,还有梅子的酸味,香气扑鼻的应该是桂花,作为点缀的是薄荷。 卖相超级好,器皿也非常精美。 余令打量是因为他没想到老祖宗们在这个时候都喝上了饮料。 这一次的糕点余令也很满意,但这种满意也是能吃而已。 糕点是咸的,盐味刚好,不像早间的那般齁甜。 吞下嘴里的糕点,余令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你知道的可真多!” 面对余令的夸赞卢象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只是笑,并未接余令的话茬。 他实在害怕余令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 这个余令太能说了,比自己家里的两个弟弟加在一起还能说。 问的问题比自己两个弟弟的问题还多,还幼稚。 早熟的卢象升认为老气横秋的余令是装出来的。 一点都不懂什么是“君子要讷于言敏于行”! 望着一边吃糕点一边看书的余令卢象升很羡慕。 羡慕余令有六本他都没有的书,羡慕余令能得赏赐。 卢象升不是羡慕这六本书。 在发达的宜兴,自己卢家可是“茗岭卢氏”。 一百两银子一刀纸他都用不完,出自大宋年间上好纸张印刷的书籍他都有。 光是孤本书籍他的书房就有数百本。 他卢象升可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 祖先卢湛在南宋的时候在宜兴做县令,他的母亲是南康知县李季玉之女。 他卢象升不说是官宦之家,那也是顶端的乡绅之家。 家仆不是无数,数百人还是有的,至于田地…… 放眼望去都是他的。 所以在他这个年龄段,他几乎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今日他羡慕了,羡慕这六本书的左下角有那红红的印章落款。 还有那比市面上书本都大的款式。 这六本版式宽大,行格疏朗,大黑口,鱼尾相向,大黑双边,字大如钱,多作赵体,醒目悦神…… 纸张是贡品的白棉纸。 印字用的墨也是漆烟墨。 这一看就是出自内府,市面上不会出现。 就如那永乐大典一样,你知道有这本书,但你也得不到内府刻印的那一版。 卢象升很想要,就算看不懂,放在书架上当一摆件那也是难得的佳品。 可惜,他没有,余令却有六本。 卢象升不爱说话,余令也不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一个人静静地吃着糕点,静静地看着书。 这书好啊,字少,图多,哪怕有很多看不懂…… 余令只知道有书看,他若是知道这本书在市面上的价值,他说不定惊的跳起来。 相比二楼余令的怡然自得,三楼的王秀才就有些坐立难安。 不是害怕,而是激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太子,老天爷,太子刚刚给自己倒酒了…… 一想到自己的学生余令说不定已经见了太子两面,王秀才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 余令的胆子大,性子野…… 莫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王铎?” 王秀才赶紧站起身来,恭敬道:“学生在!” “你教的那个学子余令不错,有胆气,知书达理,问话答话态度不卑不亢,在教化这一块做的好!” 王秀才松了口气,赶紧道: “这是学生该做的,劣徒调皮,少不更事,先前定有无礼之处,学生回去就打,一定教好他!” 朱常洛笑了笑,勉励道: “你是有才之人,国朝永远都缺有才之人,好好学,我希望今年又或是明年看到你成为上卷举人!” 王秀才闻言浑身开始发抖。 此刻的他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觉得这些年浑浑噩噩的度日实在太不应该了,自己太不是人了。 不该写什么小说,不该在京城勾栏流连。 不该总是以今日复明日来安慰麻醉自己,更不该以为朝廷忘了自己这样的读书人。 王秀才深吸一口气,心里悄然发了一个庄重的誓言。 回去后就把自己写的那些艳俗小说全部烧了。 今后安心读书,不负皇恩。 “学生一定要好好读书,为王朝效犬马之劳。” 朱常洛端着酒杯轻轻的跟王秀才碰了一下,王秀才扬起头一饮而尽。 朱常洛端着没动的酒,继续走向下一位。 朱常洛这种地步的人不需要刻意的笼络人心。 就算皇帝不怎么喜欢他,他也是群臣公认的太子。 今后大明朝的万岁爷,最接近神的男人。 他只需要稍微释放一点亲近之意,会有无数人愿意为之肝脑涂地。 别人需要经营情分,他不需要。 因为他是大明未来的王。 如今他只是勉励了王秀才几句,王秀才都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血气上涌。 他若稍微来点更深情的…… 王秀才能直接激动的昏死过去。 朱常洛端起酒杯走向另一个人,语气依旧平淡。 可他对面人的模样比王秀才也好不到哪里去,激动的都哭了。 这场酒宴人虽然不多,气氛确是极好。 二楼认真看书的余令总是听到三楼的地板发出砰砰的响声。 夜慢慢的深了…… 京城里余家却是灯火通明。 门房把过年时才肯挂上的灯笼挂上了,红彤彤的,照亮着巷子里的路。 余家风光了。 自从那送糕点的太监走后,往来的客人就没断过,都想来看看出自宫里的糕点。 都竖着耳朵想来打听一下余小子做了什么,竟然能让宫里的人跑一趟。 就只为了给余家送几块糕点? 但不管外人如何猜测,余员外的腰杆子一下子就硬了。 里长来了,甲首来了,就连衙门的人都来了。 都带着不轻不重的礼物,陆陆续续的上门,寒暄片刻后笑着离开。 走时都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今后有什么找他们,不要怕麻烦,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去解决百姓的困难。 (ps:明朝实行里甲制,城里的组织主要包括里、甲和坊,十户为一甲,一百一十户为一里。) 余员外笑着答应,洪亮的嗓门声怕是传了数里远~~~~ 虽然余员外也说得不清不白,但宫里的赏赐却是正儿八经的。 这些人都是人精,知道余家一定是出了了不得事,不然这好事凭什么落在他的头上? 太子赏赐的糕点摆在供桌的最中央。 余员外坐在供桌下的,厨娘陈婶他们站在堂屋外。 虽早已过了睡觉的点。 但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莫名。 闷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望了一眼供桌上的几块糕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爹说这是皇帝才能吃到的糕点。 闷闷虽然懂得不多,但她知道皇帝,皇帝才能吃到的糕点,那该是何等的美味。 难不成比鱼街的麻糖还好吃? (ps:咱们吃的麻糖源自万历年间,属于我们的特色。) “爹,哥哥什么时候回?” 余员外轻轻的揉了揉闷闷的头,笑道: “他快回来了,要不爹先抱着你睡,等他回来了我再叫你?” 闷闷没说话,但她决定还是等哥哥回来。 闷闷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脑袋也时不时的点啊点。 厨娘已经跑到厨房三趟了,往锅灶里加了三次柴。 她要让水一直是热的,一会儿令哥回来就能洗。 就在她准备跑第四趟的时候,巷子里隐约传来了歌声。 所有人一惊,竖着耳朵分辨是谁在歌唱。 王秀才背着余令,打着酒嗝,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余家走来。 开心,他今日实在太开心了,只觉得书没白读。 若不是先前读书还算刻苦,天黑他就随着园子的那批人一起离开了。 哪能有机会认识工部的人,认识当朝的太子爷? 望着远处的红灯笼,王秀才笑道: “这余员外倒是一个知趣的,嗝~~ 知道王秀才我今日扬眉吐气,特意点了个红灯笼来照我的路,妙啊,妙……” 把后背的余令往上举了举,王秀才又开始嘟囔道: “造孽呦,你可把我累死了,下次若是有酒会,说什么也不带你这个瞌睡鬼!”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忍不住把腰往下弯了弯,让余令睡的更舒服些。 …… “余员外,开门,开门呐,哎呦我的老腰啊……” 闷闷猛的睁开眼,余家众人猛的露出了笑颜,齐齐的朝着大门冲去。 门开了,酒气扑面,熏得人险些栽了一个跟头。 “快快,接走,接走,累死老夫我了,累死老夫我了……” 厨娘几乎是抢着把余令抱在了怀里,然后拔腿就往东院跑。 余员外望着醉醺醺的王秀才就要往院里拉。 王秀才一把推开余员外,不满道: “别管我,嗝......我没醉,别忙活,我回家,回家读书,这是我跟太子爷的约定!” 说罢,他拉着余员外的手,把挂在脖子上的一个木匣子拿了下来。 “藏好,供起来,能救命。” 王秀才在余员外不解眼神中跑了。 余员外不解的挠着头,望着怀里的木匣子发呆。 王秀才不爱读书,他怎么突然就爱读书了呢? 在大门关上时,厨娘把余令轻轻的放在床上。 望着睡熟的余令,她突然低头在余令的脸颊上轻轻的啄了一下,望着余令愣愣道: “我的孩儿如果不被卖,也该这般大了!” 第36章 皇帝的恨 睡熟的人是不记事的。 余令不知道自己被人偷偷的亲了一下。 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去怪罪厨娘,说到底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陈婶日子虽然苦,但他最起码还有小肥这个念想。 厨娘什么念想都没有,就连回忆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不堪回首的折磨。 余令也不知道回去后的王秀才抱着父亲的牌位嚎哭了一晚上。 对科举已经死心的他,又拿出了四书五经,又开始准备苦读。 一想到太子那期盼的眼神,他又忍不住流泪。 余令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扭头就看到闷闷正趴在床头。 那个胆小却又对余令格外亲的“秀才”在床的另一边。 (ps:有养猫的能讲一下么,我家猫喜欢睡脚头,这是怕我噶了,还是……) 闷闷见哥哥醒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后猛地冲出了门外。 片刻之后余员外就冲了进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太想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 昨晚他一夜没睡着,盯着供桌上的糕点和那几本书想了一夜,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爹,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其实余令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酒宴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只知道他有点困了,想眯一会儿…… 醒来就看到了闷闷,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厨娘打开了大门,望着又来了的左邻右舍,她宛如一个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把一盘她都没吃过的糕点讲成了人间美味。 他家的少东家是如何的厉害。 不光让宫里赏赐,还从宫里带回来了礼物,足足六本书。 虽然她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书…… 但并不妨碍她那颗想炫耀的心,望着众人那羡慕的样子,厨娘觉得得意极了。 她觉得今后再也没有人敢小看她,说她是个被夫家赶出门的丧门星。 余令以为街坊是不会相信她的这些鬼话。 但看到他们安静样子,就知道他们信了。 对她们而言,这等事只发生在戏曲了。 如今发生在眼前了…… “好了,我家郎君醒了,大门我要关了,一会儿我们就要吃宫里赏赐的糕点了,晌午后我再给大家说是什么味道。” 望着余家的大门关上, 顿时就有人忍不住了。 “臭显摆什么呀,还你家郎君,你一个连儿子都没有的寡妇,搞得小郎君像是你的儿子一样,余员外看的上你么?” 她的话音刚落下,就有妇人紧随其后。 “就是的,余员外那身子一看就是吃好的养出来的,这厨娘想当主妇,她那干瘪的身子受得了么?” 都说男人流氓,妇人间这话要是开个头,她们说的话比男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她们的圈子小,排外性强。 其实她们也会偷偷的听谁家男人厉害,然后在脑子里和自己男人比较。 饭桌上,余令望着那一份格外熟悉的糕点思绪越飘越远。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就是观景楼二楼的那盘糕点。 余令发誓,他真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有心思去搞什么欲擒故纵。 他是被王秀才给的那个糕点给甜怕了。 所以,他才不接受,若是接受了那就得吃完。 余令是挨冻受饿过的人,他现在对吃的是足够的虔诚的。 吃饭时,掉在桌上的米粒他都会主动捡起来塞到嘴里。 不喜欢吃,他也不会要,免得浪费。 现在,那人给自己吃自己却没吃的糕点竟然跑到了自己家里,还是内侍送来的。 那问自己吃不吃糕点的那位,在宫里的地位一定很高。 亲王? 又或是大太监? 想到这里,余令心里一下子就难受了起来。 他是宫里出来的,那他身边的人也可能是出自宫里的,他们都不知道小老虎,自己该如何去找? 轻轻叹了口气,余令把干巴巴的糕点给分了。 其实不多,一共也就六块,底下三,中间二,上层一块。 老爹两块,闷闷两块,剩下的两块余令准备让大家都尝尝。 都看了一晚上,老鼠都要被吓死了! “来福你不吃么?” “昨日吃过了,老爹我给你说,你吃的时候慢慢吃,不要一口塞,这糕点甜的要命,吃完了光想喝水……” 余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余员外死死地捂住了嘴。 “老天爷呦,这话也是能随便编排的,就算是你不喜欢,你也得说好吃,万一你的话传了出去,造孽呦~!” ....... 在余令的“规劝”下,糕点开吃。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赏赐的糕点真的就比余令当初吃的糕点美味。 所有人都说好吃。 就连不会骗人的闷闷都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厨娘吃了一点点,故意往嘴唇上抹了一点糕点沫沫…… 她挽着篮子,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出门了。 她要去显摆一下,显摆自己刚刚吃过宫里送来的糕点。 万历帝朱翊钧轻轻地擦了擦嘴,在王安的服侍下喝了一大口茶水,咕噜咕噜几下张嘴吐在面前的钵盂里。 “太子昨日的表现大伴可算满意?” 王安赶紧垂下脑袋,低声道: “万岁爷,这不是要奴的命么,太子精贵体,哪是我一个奴仆敢去评判的。” 朱翊钧看了一眼王安,笑骂道: “你这老奴,如今跟朕说点贴心话都要思量一下,唉,老咯,你我都老咯。” “万岁爷没老,万岁爷的龙体永远康健。” 朱翊钧笑了笑,淡淡道:“太子昨日赏了一小娃糕点,莫名其妙的,你可知道缘由?” 王安闻言赶紧道: “回万岁爷,那孩子挽着一个道髻,童真有趣,太子怕是想到了嘉靖万岁爷,就赏了。” “我都想不起祖宗的样子,他懂个什么?” 朱翊钧闭上眼了,右手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腿,喃喃道: “朕老了,太子大了,鸟儿想要飞天了!” 王安闻言重重地低下头,可朱翊钧明显没有想放过他,继续道: “王安啊,你为皇太子伴读,你认为太子今后会是一个明君么?” “定然是的!” “你其实也看不上福王对吧?” 王安闻言身子抖如糠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不敢!” 朱翊钧嘴角露出淡淡的讥讽之意,指着案桌上他只吃了一块的糕点,笑道: “既然太子有了握权的心思,学会了收买人心,朕心甚慰,王安……” “奴在!” “把这糕点给太子送去,告诉他,这是朕奖励他昨日不辞辛劳的一天,让他尝尝糕点味道如何?” “喏!” 望着皇帝离去,王安卡白的脸色才有了一点红润。 望着案桌上的糕点,想着昨日太子命人赏赐的糕点,他轻轻叹了口气。 说是赏赐奖励,其实是警告。 警告太子他没死,不要想太多。 “陛下啊,不能再怄气了,太子无辜,福王无辜,这天下的百姓更是无辜。 名分已经定了,祖宗已经告祭了,为何还不放开呢?” 王安的喃喃自语朱翊钧听不到。 他望着案桌上的《帝鉴图说》,怒气冲冲的走了过去,然后将它狠狠的推倒在地。 (ps:《帝鉴图说》是张居正专门为万历帝编的一本书,教他何为帝王之道。) “朕六岁时你控制我,朕而立之年臣子控制我,就因我是宫女所生,背无依靠,所以好控制我。 现在朕的儿子是宫女所生,是长非嫡你们视而不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想继续控制朕的儿子是么?” “朕恨啊,朕恨啊~~~” 宫女所生这四个字是朱翊钧的梦魇,他讨厌这四个字,他不想这个梦魇继续下去。 他把案桌敲得嘭嘭作响,发泄着压在心里几十年的怒火。 砰砰声,恨不得刺透宫城! “砰砰砰......” 余家的大门再次被人敲响,门房不喜的站直了身子,打开一条缝,伸出半个脑袋,没好气道: “谁啊!” “请问这是余员外家么?” “你是?” “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求见余小郎君。” 门房老叶没好气道:“不好意思,我家不信教。” “我不传教!” “那你来我家做什么?” “求见余小郎君!” 门房眯着眼望着这个番僧,虽然利玛窦不是和尚,但门房却觉得差不多。 “好,我让你进,但你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我锤死你。” 利玛窦笑道:“信教没有什么不好!” 老叶狞笑道道:“我们更信我们的祖宗!” 第37章 骗傻子玩呢 利玛窦的到来并未受到余家很客气的接待。 正在拉筋的余令愣愣的看着利玛窦。 在看到他的一刻余令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孙猴子穿人的衣服这个场景来。 一个毛发过剩的人非要穿儒装,戴儒生帽...... 如果光这样也算能看,问题是他脖子上还偏偏挂着一个大大的十字架。 如果藏在衣衫下倒也好,问题是他还偏偏露出来,如此一来儒装的文雅就荡然无存了,十分怪异。 在这一刻,余令对沐猴而冠这个词有了不一样的体会。 利玛窦来大明很长时间了,对大明的风俗已经很熟了。 当他看到一直盯着他看的闷闷时,自然的走了过去。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十字架就要往闷闷脖子上挂。 “闷闷过来!” 闷闷最听余令的话,听到哥哥在喊她,立马就跑了过来,躲在余令身后,然后偷偷的打量着这个“大和尚”。 利玛窦是好意,他是长者,他这么做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余令不喜欢,尤其不喜欢他脖子上的那个东西,以及它代表的意义。 说不清为什么,余令就是不喜欢。 对于这个利玛窦,余令不想用恶意去揣测一个漂泊万里来到大明的外国人。 这样的传教士理应尊敬,虽比不了玄奘分毫,但他的这份意志足以让人敬佩。 可余令就尊敬不起来。 以他传教经历写的书余令还随意的翻阅过。 书名叫做《耶稣会士利玛窦神父基督教远征中国史》。 (ps《耶稣会士利玛窦神父基督教远征中国史》这本书是金尼阁写的,据说是利玛窦亲身经历的实录。) 听听这个名字多么的杀气腾腾,这个书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利玛窦杞记》,这个就文雅又好听。 为什么会有两个名字呢? 第一个名字是给他们教会的以及他们当时的君主看的。 余令猜测是为了“表功”,说明他们在大明传教的巨大成就。 属于狗脸贴金,领导年会工作汇报骗傻子呢。 文中所讲他将中国皇帝都征服了。 另一方面的含义就是,你们看,你们的皇帝都欣赏利玛窦,也就意味着皇帝欣赏他的教,这样传教是不是就容易些。 给自己的行为找个背书的。 如果没来大明余令还真的就信了,现在的余令是如何都不信。 万历现在连臣子都不见,会亲自接见他,并被他征服? 万历他是多可怜,就没有见过外国人? 郑和在数百年前就率领着舰队快要冲到他们老家了。 很早就来中原定居的“陆地藤壶”都被老朱灭族了。 昆仑奴,来自印度的苦行僧,大明百姓都看腻了。 万历会接见一个既不是使者,又没携带贡品的传教士? 图啥? (ps:《明实录》并无明确记载万历接见过他,但朝廷是知道这个人的,另外这本书不是清朝人编撰的。) 余令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 所以余令对任何外国人都本能的抱住警惕之心,两世为人的余令明白一个所有人都懂的道理。 外国人来大明无非三件事,偷、抢、骗! 大明在永乐时期就能七下西洋。 这可不仅仅是建一个船能在海上跑就行的事情,这庞大的舰队就代表着庞大的科技。 所以,大明就是天朝上国,科技是需要让外族仰望,根本就不需要利玛窦能贡献什么。 就算有…… 他一个人又能拿出什么呢? 利玛窦与徐光启的交往是事实,这一点余令不否认。 自己的老爹跟锦衣卫百户还是过命兄弟呢? 自己还认识世袭千户苏怀瑾呢? 谁还不能有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所以,对利玛窦的到来,余令并无太多的欣喜。 只是在好奇的打量这个人长什么样子,来找自己的目的。 利玛窦有些不习惯余令的眼神。 这让他想起了某种不好的回忆。 从广州到这京城,这一路所见过的官员都是这种眼神,现在这个眼神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利玛窦不喜欢这种眼神。 “你找我?” 利玛窦一愣,笑了笑,直言道: “听人说你对我的《几何原本》很感兴趣,所以我想见见你!” “你的《几何原本》?” “是!” 余令苦笑着摇摇头,自己的谨慎是对的。 怪不得那些人总喜欢把别人的东西说成他们自己的,原来这是有传承的。 “利玛窦先生是哪里人?” 利玛窦一愣,笑道:“我是意大里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何原本》这个是波斯欧几里得人所作,怎么成了你的《几何原本》?” 利玛窦没有料到余令会懂这么多,顿时一愣。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尴尬,都直直的看着他。 厨娘虽然听不懂,她也不懂《几何原本》是什么,但余令说的话他可是听的懂的。 她转身就把本该给利玛窦茶给了如意。 她本想给余令的,但一想到小孩子喝茶容易睡不着,她就给了如意。 因为如意不是余家买来的,是自由人,随时可以离开。 利玛窦苦笑着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玻璃递给了余令。 余令蹲下身,拿着玻璃朝着太阳的角度调整方向。 一条小小的彩虹出现在地上。 闷闷立马冲了过来,眼神里满是渴望,余令摆弄着,小声的教导着闷闷如何调整方向出现彩虹。 闷闷眼睛瞪着大大的,喜欢的不行。 “是叫三棱镜么?” 利玛窦呆住了,他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知道这个东西。 他来时带了五六个,到广州的时候遇到一个官员叫陈瑞,他以这个东西为礼物,才得以顺利进入广州。 一路辗转反侧,也就剩了这么一个。 为了便于过关,他送了好几个官员,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这个小子却能一言道出。 望着这不大的院子,他有点不明白这孩子是怎么懂得的。 难道也有自己那边的人来了大明,他竟然不知道? “这礼物我妹妹喜欢,我收下了,刚才你骗我的事情就一笔勾销,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骗人?” 利玛窦大急,这是他头一次在一个孩子面前乱了方寸。 “我……” “你的主知道你在骗人么? 握着你面前的东西发誓,你敢发誓,这礼物我就不要了,这书我承认是你写的。” 利玛窦闻言再次一愣,望着胸前的十字架,开始小声的嘟囔,满脸忏悔之意。 他不知道,余令对他的好感皆无,甚至有点厌恶。 “既然你喜欢,那就送你了!” 余令笑了,望着利玛窦道:“先生来我家所为何事?” 利玛窦想起了此次前来的目的,赶紧道: “听说你对算学一道颇有兴趣,今日来叨扰就是想看看!”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余令继续道: “这是我出的一道小小的画图题,问如何证明平行四边形对角相等,小郎君先看着想着,明日我来取!” 一听他明日还来,余令顿时就不高兴了。 明日余令准备去“厂子”打听一下小老虎的踪迹,听卢象升说城里有专门把人切成太监的地方。 余令想去问问。 余令看了一眼,自信道:“不用了,我现在告诉你,同旁内角互补,同角的补角相等,所以对角相等。” 利玛窦现在可以肯定他带来的书这孩子是能看懂的,而且还很厉害。 他兴奋的搓着手,连忙问道: “为什么,怎么证明?” 余令很讨厌为什么。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他后世学的时候老师就是这么教的,自己就是这么背的,这是公式,哪有为什么。 “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为什么怎么证明?” 利玛窦的数学很好,他乍一听这个问题觉得余令在胡搅蛮缠。 等他细细一想,他就绕进去了。 是呀,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怎么证明? 为什么就不能等于四,等于五,这是谁定义的? 为什么这么定义? (ps:一加二,是我国数学家陈景润证明的,王元证明的(2+3)和(1+4),潘承洞证明了(1+5),至于一加一,这个还在证……) 其实利玛窦想多了,余令的水平也只能算这些。 如果把四边形多画几条线,然后证明其中一个角,余令就完蛋。 余令的阶段只存在能看懂。 余令也不是特别的爱数学,他只是学的多而已。 利玛窦其实找错了人,他应该去找钦天监看黄道的那群人。 他们会算,他们才是真正的算数高手。 可若是这群人出来,一本《几何原本》真的算不得什么。 在他们面前,利玛窦连个小学生都算不上。 (ps:《五纪》论‘日月循黄道,南至牵牛,北至东井,率日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也。) “小哥大才,若对算术有兴趣可来驸马大街寻我,我定会扫榻以待!” 余令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我的兴趣是练武、科举,你这一道你慢慢的钻研吧!” 利玛窦失望的离开,在走出余家院子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个大明的孩子都懂这么多,那这样的大明是值得学习的。 利玛窦走了,余员外走了了出来,轻声道: “孩子你不喜欢他?” “老爹,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我听说他和很多官员走的很近,经常出入勋贵之家,已经在驸马街建造了一个不小的寺庙,很厉害的一个人!” “那我改日去看看?” 余员外笑了笑:“看看也是好的,听很多人说他供奉的神很灵验!” 余令也想知道这个利玛窦到底在大明收集到了多少东西,点了点头道: “好,我去拜拜。” “今天在家好好的,我去买点东西,你要去看你那哥哥,光买鞋子衣服肯定是不够的的,他在宫里.....” “别看宫里清静,但宫里和这外面一样,也都是人情礼物,他比你大不了多少,小孩子肯定会受人欺负。” “我去换点银豆子给你,你碰到了偷偷的给他,遇到些什么事儿,一个银豆子,比磨破嘴皮子都好使。” 余员外轻轻的说着,余令默默的听着,鼻子酸酸的。 余员外的好是润物细无声的好,他总是在后面默默的付出着。 他常说将心比心...... (《明实录》是明朝历朝官修的编年体史书,记录了明朝崇祯之前历代皇帝的历史,原本一共有十三箱,可以理解为大明的硬盘。 抗战运往美国,现在不全了,这本书非常重要,是被摸黑,还是被人改史,它就是最原始的数据, 据说美国将原本归还给台湾,但那时候的太晚和日本关系好,所以......唉 红格本《明实录》的被某个人送给美国,日本一个团队抄到手抽经,这本书为哈佛培养出了三代明史专家。 关于这段历史,我不敢去评论某个人的行为是对是错,因为在我国当时的那个环境,估计留在我国也很难保存。) 第38章 你在哪儿啊 利玛窦走之后余家就恢复了以前安静的样子。 自从那一晚聚会结束后王秀才已经五日没来了。 厨娘应该挺喜欢他的,总是变着法子问余令秀才公怎么没来。 她以为余令什么都不懂,所以才敢问余令。 其实余令什么都懂。 至于厨娘的心思余令也能理解。 王秀才可是秀才公,待在京城这么些年,不种地还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换做谁,谁不喜欢,余令一个男的都羡慕的要死。 余令也很好奇秀才没来,但余令可没有打算去找王秀才在哪里。 就算余令想去,余员外也不会让余令去找。 因为王秀才常待的地方少儿不宜。 他租的房子就在八大胡同边上。 余员外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干净人,他知道文人都爱去,但他不想余令这么小就懂这些。 就算去,大了才能去。 王秀才的住处有好几个,住哪里看他心情,住在哪里要看他要接待什么人。 志趣相投的就随便。 若是新结交的朋友就住在一文雅清静的地方。 大家都说穷酸秀才,到目前为止余令就没有见到一个秀才是穷人。 肯定有,但余令没见到过。 卢象升的爹是秀才,这是余令见过最有钱的秀才。 卢象升说他来京城走亲访友是坐他家的船来的。 他家有船…… 可以在海上跑的船~~~ 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游艇? 他来京城第一件事是走亲戚,第二件事就是打点。 他卢象升只是顺带着来见见世面的,为将来的科举做准备。 余令带着如意出门了,两个人朝着专门噶人下面的“厂子”走去,。 这地方余令不是很熟,因为人少,没有油水…… 如意来的多,他的足迹比余令还广。 卢象升也来了,他就暂时住在鱼街那里,他爹给买的铺子。 如今已经开始装修了,算是一处小产业。 卢家的打算是等到卢象升今后来京城做官的时候刚好用得上。 用不上也无所谓,也亏不了,收租子就能回本。 对于他们这种有钱人来说,钱是真的能生钱。 余令坐在驴子背上,卢象升骑着马,如意在前面牵着驴和马。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卢象升的护卫在后面跟着。 个子不高,但身上散发的那股子狠劲一看就不好惹的,他一瞪眼,人群自动就让开了路。 这样的人,出现在后世的大街上绝对会被频繁查身份证。 卢象升在京城的朋友不多,余令恰好是他印象比较深的一个人。 在昨日的时候他的老爹让他来找余令。 他老爹是去过三楼的人。 自然知道里面的贵人是太子,自然也知道余令手中的那六本书是太子赠予。 又恰好余令是京城人。 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和余令认识。 今后万一卢象升学业有成来京城考试,有个打小就认识的人比什么都强。 “令哥,前些日子来的那个外国和尚我认识!” “你认识?” 如意点了点头: “对,好些年前我就认识,当初他在驸马街要开了一个印书坊,准备招一些刻字模的学徒,我娘把我送过去了,他没看上我!” “那是他瞎了!” 如意闻言心里猛地一舒坦,接着道:“当他的学徒得信教,我娘不让我信,他让我信自己的双手,所以......” “你娘说的是对的。” 如意笑了,接着说道:“所以,他那里的学徒都是信他教的人。” 余令一愣想想又觉得释然。 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他是来传教的,自然也是来学习的。 大明先进的历法那可是数千年以来积攒的智慧。 卢象升闻言插话道:“驸马街的那个和尚?” 余令点了点头。 卢象升笑了笑,接着说道:“这群人很早就来我大明了。 明正德十六年屯门海战,明嘉靖元年西草湾海战。 这些人妄图霸占我大明的土地,现在还在蚝镜澳呢!” (ps:嘉靖三十二年开始,每年五百两银子的租费,一直持续到清朝,民国时代,准确的说是到澳门回归。) 余令一愣,这些他是不知道的。 如此一来余令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这群人武的不行,就开始传教。 余令望着卢象升直言道:“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若是成了官员我定然清除这些疥癣之疾,我大明的地方,怎么能让他们驱使我们的百姓?” 余令高高竖起大拇指:“你一定会成为官员的!” “真的?” 望着咧着嘴傻笑的卢象升,余令点头肯定道: “真的,你会文武双全,天下贼人闻你名无不闻风丧胆!” 卢象升嘿嘿的笑,贼开心。 卢象升还小,余令是看着小,心理年龄比他爹还大。 小小的卢象升哪里能遭的住这样的夸赞,而且还是同龄人的夸赞。 他笑的更开心了。 在这一刻他认为余令就是自己的知己。 卢象升的话慢慢多了起来。 虽然他有很多话和余令说不到一起去。 但他不知道,他知道的那些事情在不知不觉间快被余令掏干净了。 余令在拼命的吸取着一切他不知道的事情。 就在余令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厂子”到了。 余令望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地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排队,排队,排队去……” 才进门的余令就被人吆喝了,如意往前一步,站在余力身前,大声道: “瞎了眼,我令哥不是来割卵子的。” 话是好话,可余令总觉得听起来咋有些怪呢? “那你来做什么?” “找人!” “找人?你找个屁人,这里是找人地方么,这谁家小孩,快快回家去,知道这是地方么,你就来?” 余令拉了拉如意,走上前,赶紧道: “这位大哥,我来找一个人,十一二岁,瘦瘦的,大概这么高,左边脸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四月或者是五月来……” 刀子匠徐头扫了一眼余令的穿着,又看了看门外的驴子和马。 估摸着这小子就算不是大户出来的,家里也是有门道的。 刀子匠徐头擦了擦手,看着不断比划的余令,忍不住道: “前日有个胖员外问了,他是?” 余令闻言心里又是一暖,老爹看似什么都满不在乎,但他什么都记在心里。 估计是嫌自己年幼,怕做不好事,提前来问了。 “那是我爹!” 刀子匠徐头想着前日员外给的好处,脸色缓和了许多,耐心道: “小哥,不是我姓徐的不识抬举,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你能来找人,那这人一定是你挂念的人。 可话说回来,我徐老大就是干这行的。 每月不是说有百十个可怜人来我这里,十多个还是有的。 大的小的,自己来的,家人领来的。 这人来人往的,光是你说个子这么高的都不下四五十,你说我怎么记得住啊!” 余令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会有这么一个结果。 老爹也说了不是每个阉人都能被朝廷选用进入宫内。 还有诸多阉人还会被分到各王府、公主府里。 除了这些还有皇庄也会有大量宦官去管理。 这些算是好的,能有吃有喝,饿不着也冻不着。 老爹还说,他北直隶一带之后收丝的时候,丘县有大量阉人抱团取暖,拉帮结伙,成群结队。 遇到大车队就会上前乞讨要钱,遇到小车队会强行索要钱财。 虽不害人命,但也恶毒的很,这群人被称为丐阉。 (ps:明人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一书有讲,有兴趣的去看看,远比我写的现实和露骨。) 所以,找一个人太难了,余令最后的希望就是去找谭百户了,问一问那一日那个太监叫什么。 这样说不定就能寻着。 可现在谭百户不在京城,好久没回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查案了,谭伯长都不知道。 眼看天就要冷下来了,余令害怕小老虎冻着了。 余令深吸一口气,他准备去找一下苏怀瑾,他是世袭千户说不定有门道。 想到他余令也头疼,他家门楣高,也不知道能不能进他家的大门。 “劳烦徐大哥了!” 刀子匠徐头摆了摆手,余令这样寻人的他见多了,一年比一年多。 他就是一个干活的,哪能个个都记住模样。 来这里阉割的,那都是希望自己成为刘谨、汪直那样的。 可这些年他也没有听说过再出现一个。 听着蹄声远去,刀子匠徐头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这狗日的世道啊!” 余令走了,回去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卢象升有些好奇话多的余令为何这么安静。 他看的出来余令不开心。 …… 小老虎开心的弹了弹衣裳灰尘。 这个月的工钱又下来了,加上上个月和月初那个余员外的赏赐。 他终于有钱来还第一个人情债。 “厂子”的刀子匠徐头当初虽然不帮自己切。 但自己动手割完后是他给自己止的血,并照看了自己两天。 这是恩情,小老虎告诉自己必须得还。 踏入熟悉的地方,小老虎的好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 刀子匠徐头发现了来人赶紧站了起来,一看这穿着,他就知道是宫里出来的。 再一看,刀子匠徐头忍不住惊呼了起来,虽然人变白了,变高了,但眉眼他却认得。 “是你?” 他记得这个孩子,他比任何人都记得清楚。 这孩子用了一把剪刀亲自切了子孙根,这股子狠劲让他现在还觉得后背发凉。 “徐头我来还恩!” 说着小老虎从怀里捞出三两银子,高高举着,他望着刀子匠徐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先给一半,剩下的一半年底之前绝对还清!” 刀子匠徐头呆住了。 望着这孩子脸颊上一个小小的酒窝,看着这孩子的个头,他如遭雷击,甚至忘了伸手接钱。 “你……你是不是有个弟弟?” 小老虎一愣,双眼猛地绽放出了别样的光彩,大急道: “对对,我有一个弟弟,这么高,脸上有两个酒窝,你见过他,你见过对不对?” “对,我见过他,就在前不久,约莫两炷香......” 小老虎猛地冲了出去,站在大街上,朝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疯了一样大吼道: “余令,小余令,你在哪儿啊,你在哪儿啊?? 我有钱了,我真的有钱了,我给你买棉衣了,鞋子我都托人买好了……” “你到底在哪儿啊~~” 第39章 找个人真难 终究还是错过了,小老虎却一点都不难受。 他知道余令没死,他知道余令在寻他,他知道余令穿的不差。 他还知道余令竟然有一头驴子可以代步。 这就够了。 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驴子? 能养起驴子的家庭不说衣食无忧,但绝对比一般的家庭要好。 小老虎相信以余令的聪慧绝对饿不着。 小老虎笑着离开,走时他告诉刀子匠徐头,如果再碰到这个孩子,一定要问他住在哪里。 一个字一两银子。 刀子匠徐头当然会答应。 这才进宫几个月就能出来,就能完完整整的拿出三两银子。 说明他有手段找到了靠山,这样的人无论今后怎么样,一定比他混的好。 别的进宫,大半年都存不到银子,几个一起玩的孩子都要争一下谁是老大。 连孩子都这样,那宫里自然也是大鱼吃小鱼的。 这样有本事的人刀子匠徐头自然不会得罪。 干他们这一行的就得小心翼翼。 身子少了一块肉的人,想法就不能以正常人来看待。 那些去青楼的太监,明明什么都做不了,为何那些妓子却怕他们怕的要死? 还不是他们狠,做不了那个,往死里折腾你身子。 刀子匠徐头明白,干他们这一行能不得罪这群人就别得罪。 万一碰到一个得势的,若是恰好被记恨上,那比招惹了恶鬼还恐怖。 小老虎笑着进了宫。 他知道,他和余令终有一日会见面,只要他还活着,剩下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余令不知道他离开后的事情,而是拐了弯直接到了苏府。 苏府的管家在知道余令的来意后就去禀告了。 片刻之后侧门开了,余令和卢象升进了苏府,如意和卢象升的护卫则去了大门的边边上等候着。 “你家真大!” 苏怀瑾笑了笑,满不在乎的道: “我有三个家,这个家是最破的,最好的家在金陵,其次是在云南族地。” “那你家这个宅子有多少年了?” “这宅子也快二百年了吧,这是永乐爷赏赐的宅子,南京的那个家是洪武爷赏赐的宅子!” 余令暗暗咂舌。 卢象升也目不转睛的望着五品大员的住宅是什么样子,他也心惊,北方的府邸竟然有江南园林的味道。 最主要的是处处都透着大气,这是他家不具有的。 他家要是有,那就完蛋,五品官员家的礼制那是朝廷制定好的。 三个人在一处亭子坐定,家仆端来了余令都不认识的吃食。 为了不闹出笑话,余令闷头吃,不问名字。 望着一点都不客气的余令,苏怀瑾笑了笑。 “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能不能求你帮我找一个宫里有几个姓孙的太监,担任何职,在京城有没有家,分别住在哪里。” 刚才一块糕点塞到嘴里的苏怀瑾猛的站起,捂着嘴巴不停的咳嗽。 随着咳嗽声传开,三个极美的婢女快步跑来。 望着婢女的脸,余令总觉得这三个女子不像是大明的女子,反倒是有点像从北面来的。 卢象升碰碰了余令低声道:“高丽女!” 余令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王秀才讲过,自宣德年开始,朝鲜那边几乎每年都会进贡貌美的女子。 明宣宗朱瞻基在位十年,高丽方面一共进行了八次的贡女进献。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都喜欢,臣子自然也很喜欢。 私下的奴隶交易盛行,豪门大院里几乎都豢养有。 她们的用处可多了,暖手、暖床、交换,接待贵客等。 苏怀瑾咳嗽完,盯着余令道:“你是想死!” 余令挠着头不解道:“啥意思?” 苏怀瑾俯下身子,低声道:“你这行为叫刺探宫闱秘事。 记住了,这事就算你没有别的心思,他们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苏怀瑾坐了下来,拿起一块糕点继续吃。 余令忍不住拿起了一块,小小的咬了一口,这个好…… 绿茶味。 “你知道锦衣卫最大的官是什么么?” 余令摇摇头。 苏怀瑾笑了笑,压低嗓门道:“锦衣卫的首领称为指挥使,也叫指挥同或者指挥佥事,这群人一般由万岁爷亲信的武将担任!” “明白了!” “那你知道东厂最大的官是什么么?” 余令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知道是内侍,但我不知道最大的官是什么?” 苏怀瑾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是太监,他们的首领叫东厂掌印太监,是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第二号人物。 通常由司礼监中排名第二或者第三的秉笔太监担任。 你说你要找姓孙的太监,万一你碰到个东厂的……” 苏怀瑾嘿嘿一笑:“别说你认识我,你就算认识我太祖爷爷,就算他老人家爬起来,也就救不了你!” 余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么恐怖?” “恐怖?呵呵,我们属于外臣,统领东厂的那群人叫做内臣,我们向皇帝报告要具疏上奏,人家是口头直达!” 苏怀瑾深吸了一口气,用极低的嗓门喃喃道:“别看我家是千户,有时候见了东厂厂主甚至要下跪叩头!” 苏怀瑾想着自己的父亲给王安叩头,心里百般滋味。 余令骇然。 这是自己不曾了解过的东西,他以为锦衣卫和东厂应该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谁料到东厂这么猛。 五品官见了太监都要叩头,还有没有王法了。 “现在东厂的掌印太监是谁?” “现在是陈矩,他老了,如今全靠药物吊着一口气,接下来要么是王安,如果没有意外再接下来是他的亲信曹化淳。” 余令闻言忍不住道:“魏忠贤呢?” 苏怀瑾一愣,皱着眉头想了好久,忽然怒道: “你这又是在哪个茶馆听哪个书生写的的狗屁故事。 东厂掌印讲究是传承,遵循的是“祖宗法度,圣贤道理”,我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余令哑然,历史不好,他就只记得魏忠贤是被崇祯杀了。 至于他什么时候成为千岁,余令还就真的不知道。 也许? 也许现在的魏忠贤说不定还没进宫呢? 见余令不说话,只顾得闷头吃糕点,苏怀瑾看了一眼卢象升,然后对着余令道: “走,来我书房,上次你要的好玩意我搞到了!” “啥!” “闭嘴吧,你一个小屁孩话真多,快走,我一会儿去见今年的贡生头名钱谦益,我爹让我去沾文气呢!” 苏怀瑾站起身就走,边说边嘀咕: “你说人家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二十八岁考贡生。 贡生考完后参加下一年的会试就是贡士,我老爹说他是有状元之才的,最差也是一个探花!” 余令挠着头,总觉得这个钱谦益怎么这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为什么这么熟悉,难道自己背过他诗词? “今日还有一个叫什么袁崇焕的,万历十二年人,到如今才二十三岁。 如今二十三岁的他已经是举人了,今年秋来京参加会试……” (ps:万历三十四年袁崇焕考中举人,之后连考四次,皆是不中,万历四十七年才以总名次第一百一十名高中,获进士出身。) 苏怀瑾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娘的,我才是一个童生,今年考秀才使了钱都不行,娘的,正因为这些人,你不知道我挨了多少顿打!” 余令闻言,心再次咯噔一下,他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这个名字可太熟悉了,就算余令对历史知道的甚少。 他也知道袁崇焕杀毛文龙,然后这个人被凌迟了…… 凌迟啊,听说百姓还吃他肉,余令太想看看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深吸一口气,余令故作平淡道:“你爹他也打你?” 苏怀瑾好奇道:“打呢,咋不打,你爹不打你么?” “没打过!” 苏怀瑾羡慕道:“我爹每次回来总是说你看别人的孩子怎么怎么厉害,你看你是怎么混账,我回嘴,然后我挨打!” 说罢,他望着余令低声道:“你大概就是父亲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余令低头不说话,同时心里也忍不住的想。 如果老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愿参加科举考试,会不会把自己吊在房梁上打。 他老人家可是一直在做官老爷父亲的美梦呢。 转眼间书房到了,苏怀瑾关上房门,还搬来一把太师椅抵在门口,然后点燃了一盏如同鬼火的孤灯。 余令恶寒,听说富家子弟都有特殊的癖好,这苏怀瑾就是富家子,他对自己颇为亲近,莫不是有啥…… “愣着做什么,来……” 余令咽了咽口水,走上前。 一副四开模样的纸出现在案桌上,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小字,再一看全是名字。 “我给你看看啊,宫里姓孙的管事有七十八人,有二十人负责后宫,有三十人负责各处偏殿……” 他不念还好,他一念余令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这么多姓孙的…… “再看看东厂啊,这是曹化淳一脉,他的手底下有两个姓孙的,不过你也不必太在意,这都是五年前的东西了……” 余令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木楞的跟着苏怀瑾走出书房。 终于又见到阳光,一点都不暖和。 余令觉得自己还是得等谭百户回来,那个说带自己过好日的太监只有他认识。 就在余令重新在心里竖起希望的时候,苏怀瑾淡淡道:“就算你找到了那个姓孙的,你也不一定能见到他!” “为什么?” 苏怀瑾歪着头望着余令道: “你有钱么?你有身份么,就算你有了身份,你去拜见,你是想当阉党么? 就算你什么都有,他会见你么?” 余令的心又是一凉,仰着头望着苏怀瑾道:“那你为什么让我进来?” 苏怀瑾笑了笑,眼神也露出淡淡的哀愁: “我爹是千户,在文臣的眼里比那厕所的石头还臭,就算我真心待他们,他们的孩子会跟我玩?敢跟我玩?” 余令懂了,这大概就是家家都有一个难念的经吧!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今年的什么贡生?” 苏怀瑾毫不留情道: “别做梦了,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带你去了我还能有个说话的。 而是聚会的门槛高,我去了是被别人骂娘的,不是好事!” 余令闻言猛的一愣! 骂娘? 苏怀瑾以为余令不懂,淡淡道:“别忘了,我家是千户。 这场聚会是东林派发起的,我这身份,你当他们真喜欢我去啊!” “眼线?” 苏怀瑾没说话,带着余令往刚才相聚的亭子走。 眼看就快到了,苏怀瑾突然道:“令哥,今后你若成了秀才,你会如此么?” “万一我是阉党呢?” 这一次轮到苏怀瑾愣住了,他想了一圈,突然才反应过来余令来找自己其实是来让自己帮忙找他宫里的哥哥。 如此一来,他还真是阉党。 苏怀瑾笑了,突然伸手搂着余力的肩膀,遂即大笑道: “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小孩,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你,我都怀疑你不是一个孩子!” 余令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快到亭子,已经看到卢象升的时候,苏怀瑾突然道: “你这么聪慧,今后定会大有作为,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有个兄长在宫里!”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会比我更让人讨厌一万倍!” “我不在乎这些! 苏怀瑾笑了,语气突然变得深沉了起来,淡淡道: “只有孩子才会说不在乎,等你到了那个地步你就会明白,曾经我有好多朋友的……” “那时候你也会讨厌我对吧!” 苏怀瑾一愣,刚刚还觉得余令就是一个小孩子,因为那话只有小孩子才会不假思索的回答。 这一句反问…… 苏怀瑾觉得这孩子就是一个老妖怪。 “谁知道呢?” 余令和苏怀瑾一起出门,他朝着泡子河而去,余令朝家而还。 “瑾哥,为什么对这个小子高看一眼?” “这个得问秦良玉了,听说他想把这个孩子带回四川呢?” “真的??” “真的,养马的小火者李进忠亲自告诉的我父亲。” 老者点了点头:“喜欢的人是可以多走动。” 苏怀瑾忍不住挠挠头,低声道:“叔,你和东厂打交道多,里面有没有一个叫魏忠贤的??” “没!” “哦!” (今天就一章,回老家参加葬礼了。) 第40章 闷闷要缠足 “哎呀,人家读书怎么就那么厉害呢,难道我的努力真的就不如人家,四书五经我也滚瓜烂熟啊……” “哎呀,人比人气死人啊。” 这是王秀才最近一段时间最爱念叨的话语。 苏怀瑾说的那场宴会他应该去了,他见到了袁崇焕,见到了钱谦益。 回来之后就开始念叨了。 不过余令感觉王秀才应该是被忽略了,去了应该是个陪衬罢了。 他的脸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黑了好几天。 相比这两个人…… 王秀才就觉得自己是笨蛋。 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为一个秀才所拼搏,而这两人已经在朝着殿试发起冲锋了。 余令很想说读书是需要天赋的。 王秀才的天赋肯定没有他念叨的两个人要高,闷头读一天的书。 或许抵不上人家一个时辰呢! 回来之后的王秀才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在学业上对自己狠,对余令更狠。 先前的他来家里上课是背着手来的。 现在来家里上课的他虽然还是背着手,但手里却多了一根戒尺。 硬木雕琢而成,一尺之长,厚约一寸。 敲一下桌子就一个坑。 余令的字写的不好挨了一下,晚间吃饭时筷子都握不住。 余令被打了,厨娘和陈婶两个人极不开心。 王秀才在打了余令后三日里都没喝到一杯温度正好的茶。 要么水太凉,要么水太烫。 厨娘对王秀才的“感情”也一下子变淡了,她觉得王秀才下手太重了。 陈婶也不爱笑了,她觉得余令还小,下这么重的人不合适。 王秀才当然感受得到两个人的态度,当着余令的面骂了两人一句愚妇后对余令认真的叮嘱道: “尺为度,戒中藏乾坤!” 余令倒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王秀才是真的在为自己好,并不是心情不好故意找个由头来找自己撒气。 这些余令能感受得到。 而且在这个月的月初他没有接受余员外给的银钱。 也就是说他相当于是在免费的教余令和闷闷。 在王秀才“挑剔”的教学中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这是一场厚实的大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在大雪的掩盖下,街道以及巷子里的污秽物被掩盖了。 让京城看着干净了起来,多了一些韵味。 老爹点燃了火炕,排烟口的烟越来越淡,东院和正房的床也越来越暖和。 家里的两只猫蜷缩在一起,窝在了最暖和的地方。 其余的两个院没有这么好的享受。 但余员外也买来了稻草,每个人的床榻都铺的厚厚的,窗户纸也都是该补的都补了。 家里人开始熬冬。 为了过冬,余员外买柴就足足花费了快二十两银子。 这些钱几乎都抵得上家里这几口人一年的花费了。 就这,买柴的时候还要说好话。 先前的时候余令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都酒肉臭了,为什么不是是饿死骨。 这些年余令明白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排在首位是有道理的。 京城外就有山,山上光秃秃的,听老爹说四十里开外的山上才有树。 只不过那边是皇家的猎场。 余令一边揉着手一边咬着牙抵抗着冻疮复发带来的痛苦。 像这样的冻疮余令全身共有七处,双手,两耳,双脚后跟,外加屁股。 这些冻疮都是当初衣不蔽体时冻的。 每年冬季到来,这七处就会随着温度慢慢的降低,由微红变得又红又肿起来。 也让余令整个人变得难受起来。 今年的冬季似乎更冷。 望着余令十个粗大的手指头,这明显是不好书写了,王秀才把练字课给停了,改成了背书。 背不好,依旧挨打。 可能是喝不到热茶,王秀才现在打余令不打手了,改成了打屁股。 然后他在每次下课后又有了温度刚好的热茶。 王秀才再也没有说过愚妇二字了。 帮着余令揉手活血化淤的陈婶和厨娘在门房的吩咐下端来了一盆雪,两人抓着雪就开始在冻疮上揉搓。 要想断绝只能用这个笨法子。 余令咬着牙扛着,约莫半柱香之后,热了起来,冻疮部位也痒了起来。 余令有点忍不住了,不停地吸气。 屁股上的冻疮余令说什么也不愿意漏出来,两人只好把任务交给了如意和小肥。 每晚要用热毛巾敷半个时辰。 就在余令的双手双脚被搓的通红时,敲门声响起,厨娘一愣,也不怕冷了,兴冲冲的冲出门外。 就连正在看账本的余员外也从炕上起来了,急忙的迎了过去。 听着入耳的招呼声,余令忍不住道: “陈婶,这是要干什么?” 陈婶羡慕道:“今日是闷闷的大日子,老爷特意请了有手艺的妇人,来给闷闷缠足呢,闷闷五岁了,时候也到了!” 余令闻言脸色都变了,把手里的书一扔,鞋子都不穿就往正屋冲去,余令见过缠足,害怕闷闷也变成那样。 “令哥,鞋,鞋啊……” 这变态玩意余令不知道是怎么流行起来的,这样的女子余令见过,八大胡同那群女子,上街买个东西都要扶着墙走。 (ps:解释一下防止误会,这个时候的余令还以为裹脚就是清朝的那种畸形脚。) 如今闷闷也要遭受这个折磨? 大街上某些人家都说了,女孩子五岁开始一直缠到十岁多,到脚彻底的定型才算结束。 足足五年了呢? 这行为在余令看来跟那些采生折割的人把人塞在罐子里养没有多大区别。 都是让人变成畸形。 一旦脚定型了,也就不能远行或者干活了。 最主要的是读书人还推崇这个,喜欢这个,将那畸形的脚比作新月、新笋,金莲…… 万一有个危险,家里着火,敌人杀来...... 别说妇人去拖儿带女的去逃难了,她自己照顾好她自己都难。 当然这是表面上,私下里这东西余令听着都觉得恶心。 其实裹小脚背后隐藏着的“闺房之乐”,哪里其实都有变态的。 说什么小脚女子在和人行房事之时,能给男人带来无上快感,勾栏的女子现在为了让自己的客人越来越多,对自己也越来越狠。 那些茶社时不时发出“嘿嘿嘿”,不说都在嘿这个,但话题其实也差不多。 不然故事讲到一半为什么戛然而止了呢? 别人搞不搞小脚余令不管,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爱怎么搞就怎么搞。 但闷闷不行,这是底线! 余令的底线。 正房大门被推开,寒风顺着门缝呼呼的往屋子里冲,余令光着脚站在门口,冷冷地望着屋子里的人。 屋子里的人呆住了。 闷闷见哥哥来了,光着脚从炕上跳了下来,抱着余令就不撒手。 她不知道她会经历什么,但她知道疼。 “余员外,这是?” “这是我的儿子余令!” 手拿布条的妇人望着余令笑了笑,然后对着闷闷道: “小娘子过来,这是你人生的恩事,快来,一会儿就好了!” 余令望着余员外轻声道: “老爹,闷闷不缠了吧!” 余员外这是头一次见余令这个模样,他不是很明白余令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他看的出来余令很生气。 余令没说话,那妇人却笑道: “小郎君在读书,今后定然学业有成,那余家自然也就成了书香门第,闷闷小娘子自然就是大家闺秀了!” “继续说!” “既然是大家闺秀,今后定然要许配一个上好的郎君,缠足就是第一步,脚小了,好看了,自然就不愁没有好郎君!” 余令不想和这个妇人去讨论缠足这个问题。 这个是她吃饭的手艺,她比任何人都坚信她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所以怎么说都不会改变她的看法。 余令闻言笑了笑,淡淡道: “等着吧,今后我的妹子将贵不可言,不用缠足也不缺好郎君,这位婆婆请回吧!” 妇人扭头望着余员外,余员外看着光着脚站在那里一动都不动的余令。 他知道这孩子的倔脾气上来了,歉意道: “韩氏,实在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了,改日我定会上门赔罪!” 妇人冷哼一声离开,跨过门槛后看了余令一眼,忽然冷笑道: “余员外,小心今后家里出逆子和不孝子孙啊!” 余员外陪着笑,笑容里满是尴尬。 (ps:裹脚和缠足不同,裹脚的习俗很久远。) 第41章 余令的不可理喻 余令挨打了,是被王秀才打的。 余员外其实生气了,但他不舍得打余令,怕余令心生芥蒂,他也不知道余令的怪心思,只认为余令是心疼妹子。 余员外是又爱又恨。 爱余令会疼人,知道缠足很疼,舍不得妹子去受那份苦。 恨,也是恨余令不懂事,把手艺最好的足娘娘给气走了。 余员外认为余令就是一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懂一个女子如果不缠脚会对她今后影响有多大。 余员外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王秀才,王秀才也觉得余令有点无理取闹了。 余员外不舍得打,他舍得。 “女子以守贞静为本,裹足可使其安分守己,不致行为不检,这是禁止女子淫奔,这是圣人的话语。” 这话余令听懂了,也就是说那些不愿缠足的女性,就等于自认“淫奔”了。 原来余令不懂礼教便可杀人这话,现在懂了。 “谁说的!” 王秀才冷哼道:“朱文公!” 余令一愣:“朱文公是谁?” 王秀才咬着牙,朝着上天拱拱手道: “唯一非孔子亲传弟子而享祀孔庙的人,位列大成殿十二哲者,圣人,朱熹朱文公!” 余令嗤笑一声,然后咬着牙道: “他要在我面前,我非一棒子敲死他不可。 圣人都说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圣人都说了要尊重别人的。 这是圣人对个人行为和道德修养的重要教导,他这样子算哪门子享祀孔庙!” 见王秀才举起了板子,余令梗着脑袋道: “圣人若来,定掐死这个曲解圣人文化的不孝子孙,享祀孔庙? 就凭他这个不裹足就不是安分守已的言论,他就不配,我余令就不认他。” “他难道不是母亲生的,他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凭什么用自己的话来决定今后所有女子的人生。” 王秀才本来不是很气的,听到这句话后气的浑身都在抖。 厚厚的戒尺啪啪的拍打在余令的屁股上。 这打下去后,淡淡的血珠立马就渗了出来。 厨娘猛的发出一声惊呼,扑过去就要夺戒尺。 结果忘了地上有雪,脚一滑噗通一声摔在雪地里。 “你下这么重的手,看不到他还是一个孩子啊。” 如意淡淡的看着,然后静静的磨着不知道在哪里捡来的一块铁片子,平静的眼眸深处如波涛汹涌。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之徒,我打死你……” 余令不怕打,当初不能按时给狗爷“献果”的时候狗爷打的比这个还狠。 余令也知道王秀才并不是故意想打自己。 这是他认为余令的想法不对,余令不让闷闷缠足,闷闷今后怎么嫁人。 在这个时代,缠足就是婚嫁的第一道关。 只有那些苦命人才不缠足,因为她们要干活。 如今余令这么聪慧,在王秀才看来今后定然是要当官的。 那闷闷自然是要成为大家闺秀的。 “元朝灭宋,先生你口中的圣人朱熹,他的众多志同道合的理学同门纷纷加入了蒙古皇子的幕府。 为元朝献计献策,我汉人终于到崖山之难,神州陆沉,生灵涂炭,他又何尝不是罪莫大焉?” “先生,这就是你口中圣人的门徒。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学生不服他,也不认他,外人缠不缠足我不管。” 但谁伤害闷闷,谁就得死! 余令昂着头,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先生作证,老天作证,故去的英灵作证,别让我余令有出人头地的那天……” 王秀才骇然道:“你要做什么?” “我余令发誓,只要我出人头地,我一定把这姓朱的做的学问一点点的掰扯清楚,然后把它请出孔庙,咋个稀巴烂!” 余令的话可谓石破天惊。 从元开始到现在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也就是他对《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注解和解析。 已经成为科举考试的必读之书。 所有学子必读。 也就是说,不读他的书,这一辈子科举无望。 王秀才呆住了,他只觉得自己教授的这个弟子实在太恐怖了。 想法如此骇人听闻,简直是大不敬。 就好比大过年的耗子上了供桌。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对余令那骇人听闻的话不满,还是故去的英灵终于睁开眼了,冬日的京城突然响起来阵阵惊雷。 正在看小老虎光着膀子练武的曹化淳闻着雷声猛地抬起头,忍不住喃喃道: “冬雷震动,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呸呸,大明如日中天,有贼人举兵,那就杀,出来一个杀一个” 可能嫌自己说的话太晦气,他赶紧呸呸几声。 然后再次望着站在雪地里打熬力气的小老虎和方正化小一辈的内侍。 这一群半大小子足足有三百多人。 今后执笔太监,东厂都督,以及各管事都会从这三百人里出来。 谁能扛到最后,谁就能站在最高处。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觉得苦的可以自己离开,明日就不要来了,记住咱们是皇家的奴,当牢记一个忠字……” 王秀才走了,余令的执拗性子他掰不过来。 望着余令快被打烂的屁股,余员外心疼的直掉眼泪。 他心里懊悔不已。 余家世代务农,妇女都是大脚,自己也就见余令读书有天赋,所以才有了往上爬的心思。 如今…… 如今却成了这般。 余员外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后转身就出门了。 他要去买药,余令屁股上本来就有冻疮,再加上这一打,皮都烂了。 余令趴在那里,任由陈婶和厨娘去看自己的屁股。 闷闷虽然听不懂哥哥和先生之间的争吵,但她明白哥哥是在为了自己。 她乖巧的趴在那里,默默的看着。 一声不吭。 余令趴在那里默默的回忆着,回忆着后世对这个人的评价。 回忆着和舍友喝酒聊天时候的挥斥方遒。 关于朱熹,哪怕他的学问再高,余令也不承认他是圣人。 他这么一个人不止一次的指责武功与疆土远胜于宋朝的唐朝。 说什么“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闺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 他的徒子徒孙更是连正统汉朝都拿了出来抨击,说汉不如宋。 老天爷,开国皇帝赵匡胤都不敢说。 大宋都被外族压得都要灭亡了,不想着去收复故土,还在喊着“去人欲,存天理”,喊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就这样的,还看不起给汉家儿郎铸脊梁的汉朝。 还瞧不上都要把周边小国灭完的大唐。 认为汉唐在大宋面前不值一提。 (ps:《朱子语类》,有兴趣的去看看,我看完了,气的人肚子疼。) 如果他朱熹只抨击某个皇帝余令倒不会说什么。 他那一竿子打死一个完整的王朝的行为和开地图炮键盘侠有什么区别。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论证只有半壁江山的南宋政权是“正统”。 余令呆呆地想着,天要黑的时候老爹回来了。 心怀愧疚的余员外亲自给余令上药,一边抹药,一边说他自己被冲昏了头。 “老爹,你别这么说自己,不能缠脚,一旦发生了灾祸跑都跑不了……” “王先生生气了,万一他今后不教你了怎么办?” “老爹我可以自学啊!” “不考试了么?” 余令反问道:“学习就只是为了考试和当官么?” 余员外还是觉得的有些遗憾。 他不想自己走过的路,自己吃过的苦余令再去吃一遍,在他看来,当文官就不会吃苦。 他想余令去当个文官。 “那今后怎么办,去哪里找书看去?” 余令想了想,忽然想到了那个大胡子,笑道:“老爹放心,书多的是。” 第42章 自学太难 余令的屁股好起来的时候已经快过年了。 在这过去的一个月里京城又下了三场大雪。 落下的雪是一点都没化开,京城也是萧条的厉害,临到年末,却没有一点年味。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王秀才再也没给余令来上过课了。 余令的话太重了,对于他这种从小就开始学朱程理学的人来说。 余令的话太过于惊世骇俗,可谓是在颠覆他的信仰。 在这一个多月里余令也恶补了一番缠足,问厨娘,问陈婶,问谭伯长等..... 最后余令发现是自己把事情想的过于严重了。 当下是有很多人缠足,但缠足最严重的地方竟然是勾栏之地。 因为她们需要满足某些客人怪异的癖好。 小门小户是不缠足的,他们需要干活,把脚缠的再好看也没用,抵不上一次大丰收。 余令很想去找王秀才把这件事好好地说清楚。 但王秀才却突然消失了,他的住处没人了。 在王秀才没来的时间里余令让老爹去买了书。 买的是王阳明的《大学古本》,隆庆二年刊印的一本书。 余令读的脑子都大了。 直到自己读书,余令才越发深刻的觉得标点符号太重要了。 因为没有标点符号,余令不知道如何断句。 不知道如何断句,你就不能清楚的明白文章的意思。 所以,文章深奥的要死,难读的要命。 读了半天余令也不敢保证自己理解的是对的还是错误的。 如今的余令很需要一本带着释义的《大学古本》。 只有看到了释意,余令才知道自己断句是不是在曲解。 闷闷的先生成了余令。 余令上课的时候可不止闷闷一个学生,小肥和如意也会来听。 他们最爱每日的讲故事、悟道理的环节。 每一个故事,他们也会讲感受。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余令连续讲了三十多个故事。 从小蝌蚪找妈妈到丑小鸭,再到愚公移山。 闷闷学会了多少,余令不知道,但小肥和如意倒是学的很快。 不但听懂了,还能照葫芦画瓢的讲出来。 其实闷闷在她的这个年龄段已经很厉害了,认得字已经很多了,再学个几年,看书写字问题不大。 当然,上学不光是听故事,余令也会连带着给三个人讲讲数学。 从破十法开始,再到凑十法,这个闷闷学的很吃力。 小肥和如意倒是学的很好。 在过去的日子里余令一直在等着王秀才来,老爹也去找了。 但王秀才应该是真的生气了,回绝了前去道歉的余员外。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余员外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他已经看开了。 当初给闷闷找先生是想着让闷闷学点知识,多少无所谓。 因为余令的到来,余员外一下子把这些看的太重。 在王秀才的打趣下,他仿佛看到了余令当官时候的模样。 所以,才有了今日。 在这段安静的日子余员外想了很多,最后他想明白了。 余令和闷闷才是他这一门的延续,这才是值得去付出的东西。 至于往后,未曾拥有,又何来舍不得。 他是粗人,一旦想开了,那就是真的想开了,不会患得患失。 他打算再存几年的钱,然后回西安府拿回土地。 可余令知道老爹的舍不得,他发誓要学出一个模样来,踩着积雪余令出门了。 他要去驸马街,要去找利玛窦。 利玛窦是搞翻译的,他是来大明学习文化的。 这种深奥的文章余令都看不懂,别想着他运回去那些老外能看的懂。 所以…… 所以余令断定他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法子把这些深奥的文章翻译成通俗易懂的文章。 这样他的国人也好理解。 厨娘觉得空手去见客不好,咬了咬牙,从房梁上拿下来一个风干的猪耳朵。 她偷偷的告诉余令…… 如果主人家客气,就拿回来,别不好意思,自己家过的好,吃饱喝足才是真本事。 不用打肿脸充胖子。 厨娘的话让余令深以为然。 等出了门,走到了一半余令望着手里的猪耳朵才突然醒悟过来。 利玛窦是信教的,他会不会把自己打死? 一想到这是外来的“和尚”,余令又觉得自己应该放宽心。 这是自己的一片心意,他若不要,自己再拿回来就是了。 …… 利玛窦对余令的到来很是开心,见余令带来了小礼物并未客气的拒绝。 进了院子,余令才知道他不拒绝的原因了。 院子里足足八个孩子,正拿着扫把在清理积雪。 余令暗暗地猜想,就算他不吃,那这些孩子说不定也能吃。 见余令望着这些略显瘦弱的孩子,利玛窦笑道: “令哥,这些都是可怜人,平日我养着,在我这里也不至于饿死,他们呢也帮我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活!” 这句话说得很实在,余令朝着利玛窦抱拳行了一礼。 利玛窦笑了笑,随后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也就只能养这几个,也不敢放出风声,你知道的,一旦所有人都知道,我这里怕是要出大问题。” 余令一愣,不由地再次看向了利玛窦。 能说这些,那可真是把人性琢磨透了。 一旦知道他这里能混个肚圆,他家这门口怕全是人,那些可怜的乞讨儿一定会蜂拥而至。 “我对先前对你的无礼表示歉意!” 利玛窦毫不在乎的摆摆手后笑道: “是我的不对,我在主的面前撒了谎,神借着你的嘴告诉我有罪,并非无礼!” 余令好奇道:“你说这些就不怕我听不懂?” 利玛窦淡蓝色的眼眸闪烁着笑意,他看着余令道: “佛说世间有聪慧者,神说世有早慧之人,我觉得你就是!” “为什么?” 利玛窦指了指余令的眼眸,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余令突然间觉得这个外国老头还真的蛮有意思。 “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想借书!” 面对余令丝毫不遮掩的回答,利玛窦又笑了笑,主动牵着余令的手,推开了一间屋舍的房门。 一排排书架映入眼帘,每个书架之上都是书。 余令扫了一眼,直呼好家伙,《金瓶梅》,《贪欢报》这样的艳俗小说都有。 “这都是我收集的,有一部分是我买的,本来没有这么多的,可这些年不知不觉间就收集了这么多!” “你想带回到你的国家去是吧!” 利玛窦没有丝毫地避讳道: “对,我想带回去,大明是先进的,是浩瀚的,你看到得这些书都是可以买到的,我自然想了!” 这一次倒是让余令愣住了。 听的出来,这倒是一句很中肯的话语,换做余令,余令也会这么去做的。 见余令发愣,利玛窦笑道:“想来借一些什么书?” “王守仁的书吧!” 利玛窦沿着书架慢慢的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喃喃道: “王阳明啊,他的书现在看的人可不多,《四书章句集注》看的最多的人呢。” “这个我家有!” 余力撒了一个谎,其实这本书他没有,他还没有到能看《四书章句集注》的地步。 考秀才,举人的时候才能用得上。 “哦,我找找啊,我记得有他的书的,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是那么的难找.....” 利玛窦笑了,招呼着余令:“来这里,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你想要的?” 此时此刻,余令觉得利玛窦不像是一个外国人,更像是大明文人,很会故作谦虚。 他说王守仁的书不多…… 余令走上前是满满的一书架子,这叫不多…… 余令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转身道: “说吧,我需要帮你什么!” 利玛窦笑了笑,沉默了半晌后说道: “免费给你看,你能看懂的任何书籍给我讲一遍就足够了!” “我听闻先生来大明数十年,说话做事已经和我们无异,这些文章先生想必是看的懂的,为何问我一个孩子?” 利玛窦摇了摇头:“大明太大,我去的地方太少,有些风俗我不理解,我想要了解这些,其余的倒没什么。” “你觉得我能懂么?” 利玛窦笑了笑低声道: “你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很多东西就已经烙印在你的骨子里了,这是我不具备的,也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余令沉默了,利玛窦也不着急。 余令想不通利玛窦要做什么,这看起来很轻松。 但余令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余令不敢小看任何人。 自己是来求人的,难不成利玛窦他真的如此大度? “我回去想想!” 利玛窦点了点头: “好,随时想来了就来,我的要求依旧是那么简单,你看的任何书跟我讲一遍就行,就当个故事!” 余令走了,利玛窦望着余令离开,待屋门关上,旁边一个人快步走来。 这个人像外国人,但又不像,更像是草原的鞑子。 他快步走到利玛窦面前,皱着眉头道:“这就是揭穿你的那个孩子?” “嗯!” “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会看中一个孩子!” 利玛窦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查了,他是小门小户的孩子,我想对他好,然后把这一摊子交给他!” “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啊!” “小孩子才好,这样的孩子才不会引人注意。” 利玛窦轻轻叹了口气: “我老了,我可能等不到子先先生回来了,我传给他更能彰显我的大度!!” 利玛窦失落的望着自己收集的一屋子书,他很想将这些运回去。 可离开是可以离开,但带着这些书离开显然不可能。 来时遇到的官员虽然很多都很贪婪,但每一个人都很聪明。 以至于开始的时候他都不敢以神仆的身份来说明来意。 说谎,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 利玛窦现在越来越感觉自己力不从心了。 大明典籍浩瀚如海,传承何等的恐怖,市面上随便的一本书,拿回去就是巨作。 他想全部搬回教会去,可惜,可惜啊…… 所以,利玛窦很需要一个聪明又是土生土长的大明孩子来遮掩。 让他来信自己的教派,作为主的使徒,然后以大明人的身份把自己这些年收集的东西运往壕镜澳。 (ps:壕镜澳就是澳门。) 只要这些典籍到了壕镜澳,就能乘船运回自己的教会。 利玛窦看到余令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和自己见到的任何孩子都不一样,聪明且有主见。 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好像对自己很有忌惮。 “信送回了么?” “送回去了,如果教会收到来信,派来的人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神父请不要过于悲伤,神会庇佑!” 利玛窦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寒风把书一页页的翻开,轻声道: “去,跑一趟,把王守仁的的书给余家送去!” “神父你这是……” “大明书籍里有句话说的非常好,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我想试一试,要让这孩子主动亲近我……"; “然后呢?” “然后让其拜我为师。” “不合理!” “很合理,大明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我成了他的师父,他就拒绝不了我!” “别耽误了大事情,依我说还是这个靠谱!” 望着神仆手里的黑膏,利玛窦脸色阴沉了起来: “扔掉它,扔掉这个恶魔,咱们三个人已经死了一个了,你也想死么?” 第43章 余令大了一岁 过年了…… 万历三十六年来了。 余员外炖了一只大鸭,这只鸭在房梁上挂了小半年,把屋子老鼠诱惑的夜里吱吱乱叫。 除了这个,还有鸡肉,鱼肉,等一系列冬日的菜品。 萝卜在羊肉汤里翻滚着,火炉边瓦罐里的猪肉咕嘟咕嘟的泛着泡,切好的蒜苗盖上去,香味立刻就漫了出来。 余员外很用心的让饭菜的香味把每一个人包裹了起来。 因为,这是余令在余家过的第一个年。 去年家里过年的时候可就没有这么丰盛了。 厨娘的手艺很好,把饭菜做的格外的美味,余令吃了三大碗汤泡糜子饭。 吃完饭,余令就八岁了。 在余家祖宗面前磕头了,烧纸了,上香了。 这是余员外最在乎的事情,他在牌位前几乎说了一个晚上。 闷闷也六岁了。 其实余令很不理解老爹的年龄算法。 按照实际闷闷过了年应该是五岁,突然一下子就蹦到六岁了。 至于小肥,在他娘的眼里,过了年他就是大人了。 因为过年,已经长成大狗的老黑也开了荤,获得了两大根鸭腿骨。 乐得它快把尾巴都摇成花了。 平日的它的零食都是尖尖,也只有今日它的零食是有味的骨头。 虽然它不懂什么是过年,但它想必也记住了这个值得开心的日子。 说起这只大黑狗,余令是又爱又恨。 只要自己从屋子往茅厕跑去,只要一蹲下,它就会准时的出现。 歪着头,用它那蠢萌蠢萌的眼珠子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你。 等余令解决完,它就会伸长脖子去吃一口。 有时候它还会叫上它的小伙伴,一群狗歪着头看着。 当然,它们也是分人的,陈婶和厨娘如厕的时候它们不敢。 只要它们敢去看,当头就是一棒子。 因为它吃尖尖,所以余令不敢亲近它,就怕它猝不及防的来舔自己一口。 用如意的话来说,他不光在家里偷吃尖尖,外面的也吃。 京城的狗几乎都这样,主人留下的残羹剩饭那都是好的。 平日里吃的最好的就是家里吃不完的面汤或者是米汤。 平日大部分的时候都处于饥饿的状态,所以才要找尖尖吃。 从前的时候余令最期待的就是过年的时候下雪。 现在的余令是不止一次的祈祷这雪赶紧停下来。 如今京城的雪就跟江南的雨季一样,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才吃完年夜饭,院子里的雪都积了厚厚的一层。 如意拎着木锨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在下雪的这些日子里院子里的雪都是他和小肥清扫的,不扫的话踩板实了就容易摔跤。 院子里的雪是两人扫的,屋顶那厚厚的积雪也是两人举着扫把一点点的刮下来的。 六月大水泡了地基,如今又是大雪…… 生怕把屋子压塌了。 余令的日子是清闲又自在,每日读书、练字。 一旦屋子里有读书声响起,所有人的动作都会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黑狗就会窝在门口,好似也在学习。 过完了年,王秀才依旧没来。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搞得余令愧疚得要死,想道歉,寻他又寻不着。 “如意,令哥在家嘛,我来给他送书!” 如意打开了门,门外一个瘦瘦的小子抱着一摞书,身后跟着一个瘦瘦的小姑娘。 如意认识这两人,这两人就是那个外国和尚专门用来跑腿的小厮。 那孩子大名叫刘玖,身后是他捡来的小跟班刘柚。 利玛窦给刘玖一饭碗吃,刘玖就会把饭分一半给刘柚。 两人都姓刘,却无任何血缘关系,乱糟糟的头发下,分不清刘柚是男是女。 两人望着龇牙咧嘴,喉咙发出低吼的大黑狗畏惧的不敢动。 头一次来的时候刘玖就被咬了,破皮了。 他现在很害怕。 出于愧疚,余令就要求今后的书只让刘玖来送,被利用才有价值。 因为余令,刘玖现在一天能吃两顿饭。 如意看了一眼两人,淡淡道: “进来吧,动作记得轻一点,令哥在教妹妹练字呢,估摸着还得等一会儿!” “嗯!” 刘玖和刘柚规规矩矩的站在屋檐下,低着头,等候着余令。 在利玛窦的教导下两人已经很懂分寸。 就在两人走热的身子慢慢的变得冰凉以至于有些发抖的时候,东院的门终于开了。 熟悉的话也随即传来。 “如意,去把昨日没吃完的肉汤盛两碗来,快快,你们两快进来,都说了,以后来直接喊我就是了……” 刘玖和刘柚一起咽了咽口水,肉汤,竟然是肉汤...... “我不是什么公子哥,余家也不是什么大户,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的,快快,走快点,我屋里暖和!” 在余令的招呼下,刘玖和刘柚进了屋,规规矩矩的将手里的书放下。 片刻之后如意进来了,两碗肉汤下肚,浑身立刻就暖和了起来。 翻检了一下两人送来的书,余令还是觉得头大。 读书太难了,实在太难了。 王阳明的一句话,余令都需要翻好几本书才能知道确切的意思。 利玛窦的好意余令到底还是接受了。 不过余令并没有读一本就去跟利玛窦讲一遍。 那一日回来之后余令把利玛窦的要求给老爹说了。 老爹说走一步看一步,想太多了也不好。 如果觉得他做的不对,就立刻抽身,贪小便宜才会吃大亏。 老爹说万事有他,真要敢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就剁了那狗日的。 余令闻言,心里瞬间就安稳了,这就是有靠山的感觉。 所以,到目前为止余令只去借书看,然后别的不聊。 不过利玛窦对余令真的很不错。 不但随意余令借任何书,还把钥匙都给了余令,然后念叨着他老了,要死了…… 所以,猜不透他心思的余令更觉得利玛窦吓人。 余令又不是傻子,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希望自己来搭腔。 不然他才不会跟自己念叨呢。 余令晃了晃脑子,望着刘玖笑道:“辛苦了玖哥!!” 刘玖着急地摆摆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低声道: “这是二掌柜让我交给你的,他说冷的时候抠出来一点,用火点燃闻一下,身子会很舒服!” “他还说了这是一味药,提神用的,对读书很有帮助,很稀少,你若是用完了,若是喜欢今后可以找他,他那里还有。” 余令点了点头,刘玖口中的二掌柜就是利玛窦的神仆。 当时来京城的时候他们是三个人一起的,另一个水土不服病死了。 如今驸马街那个铺子就是他们两个人在管。 利玛窦忙着交际、收集、翻译,这个人指挥着收养的孩童卖书,维持他们的开支。 余令打开木匣子,望着里面那一坨黑褐色呈圆形的药丸,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像,但余令不敢确定。 余令觉得这有点像后世科普书上讲的那玩意,闻了闻,余令心里又咯噔一下。 在联合刚才刘玖的话,余令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 “玖哥,你见过这东西么?” 刘玖诚实道:“二掌柜很喜欢,每次都趁着神父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的闻,有时候还因为这个和神父吵架!” 余令笑了,对着刘玖说道:“谢谢玖哥,劳烦回去告诉二掌柜,就说余令感激不尽,这东西来的太及时了!” 刘玖开心的笑了,二掌柜说了,只要余令喜欢,今晚就会给他满满的一大碗饭。 刘玖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在刘玖走后余令也走了,余令要去找见多识广的苏怀瑾。 好东西,当然要给第一时间给最尊贵的人一起分享。 第44章 一场交易 “春药?” 果然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富人的孩子性早熟。 苏怀瑾在看到余令拿出那一坨黑膏的时候立刻惊呼了出来。 在惊呼完毕之后,苏怀瑾就神秘兮兮的把余令拉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挥手驱散奴仆后,低声道: “令哥,这东西很少见,许多都是进贡而来,市面上少见的很,价格也昂贵,开个价吧,我要了!” 余令一愣:“你给多少钱?” “十两银子如何?” 余令闻言心抖了一下,他以为这东西不值钱,没有想到这东西竟然这么的贵。 羊屎大小价值十两。 “你要做什么?” 见余令如此警惕,苏怀瑾搂着余令的肩膀低声道: “我也有朋友,我买了自然是拿去做人情送人的!” “当真?” 苏怀瑾拨了拨余令的脑袋,没好气道: “有什么好骗人的,这东西除了入药,还能做什么,这样吧,我给你二十两!” “二十两?” 见余令一惊一乍,苏怀瑾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性子解释了一通。 听完,余令也松了口气。 原来这东西在汉朝就有。 开始的时候由西域传到中原,到了三国时期,名医华佗将这东西运用到了医术当中。 到了大明它仍是一味珍贵的药材。 数千年的时间里,这东西在华夏大地一直扮演着正面的角色。 “这么说吧,这东西在你手里,你去任意一间铺子顶多卖五两银子,我见你这满脸迷茫的样子,怕是会被人坑死!” 苏怀瑾自然的将盒子塞到自己的怀里。 然后又自然的把手里的暖手炉交给了余令,搓着手异常得意道: “这东西在你手里最多值这个价钱,在我手里,我去找大夫配比,那就是数百个助于房事的好东西!” 余令好奇道:“有的赚?” 苏怀瑾舔了舔嘴唇轻声道: “不瞒着你,二十两给你,我操作一番可以翻百倍,当然钱是次要的,我家不缺钱。” “实话告诉你,某些人老了,某些地方不行了,但又一直想要个孩子,我把这给了他,万一他有了,这就是人情!” 余令懂了,佩服的竖起了大拇指。 怪不得人家是世袭呢,有这样的脑子,不世袭都难啊。 自古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给你了,免费送你了!” 苏怀瑾一愣,不可置信道: “老天爷,二十两诶,不说多少,现在这年月,你家一个月都赚不了二十两吧!” 余令闻言没好气道: “呸呸,过年前一个月,布料生意还说的过去,我家可是赚了一些的,我爹说三十多两的纯利呢!” 苏怀瑾闻言嗤笑道:“那今年一月,二月,三月,有的赚么? 这么均摊下来,还不到二十两呢,别跟我客气了,钱我一会派人送到你家!” “我真的送给你,真没想要钱!” “真的?” “真的,就当你上次帮我找人的酬劳,我一个白身,你能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既然你有用,我就送你了!” 苏怀瑾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酬劳?你给我酬劳?有意思,当真有意思,如此,那我欠你一个人情,就收下了!” 余令笑了笑,并不太心疼二十两白白失去。 上一次找姓孙的太监他是真出力了,还讲了那么多弯弯绕绕。 如此一想,倒也不觉得心疼了。 “这东西哪里来的?” “一个长者送的!” “下次有还找我!” “好!” 聊了一会余令就告辞了,苏怀瑾把玩着小盒子目送余令离开。 想着余令说的酬劳,苏怀瑾突然笑了。 “老叔!” “谨哥你说!” “去给账房通知一下,河北收上来的棉布给余记铺子分上一厘,记着原价给就行,就说送给令哥的!” (ps:一厘等于千分之一。) 站在一旁的苏家老人笑了,打趣道: “真是一个好运的小子,这一厘如果握的住,一年下来起一间宅子问题不大!” “家里不缺这一点,每年送人的都比这个多,就当作个人情吧!” “好的,奴这就去安排!” “去吧!” 苏怀瑾望着手里的盒子得意的笑了。 把这东西给自己的老爹,他操作一番,拿去走过往袍泽的关系。 这可比钱财要重多了。 老爹的那些袍泽那都是一群醉生梦死之人。 如今是功勋无望自然学那皇室不断的造小人,然后利用自己的职位搞一些土地。 这个东西对那些年过半百的人来说那就是恩物。 就算不拿来造小人,展示自己龙精虎猛的那也是很有必要。 男人嘛,到死都不能说自己不行。 死在床上都是一桩美谈。 余令不知道自己的一番好意给家里带来了一大笔生意。 苏家的动作很快,余令还没到家,苏家人就已经到了铺子。 余员外望着那张契约如同身在梦中。 如此说来,今年五月就可以跟着苏家铺子的掌柜一起收布料。 他苏家人收多少自己就能以最低价拿一厘的份子。 有了这庞大的货源,自己就算卖个低价,那也有的赚。 跟着苏家人一起走安全不说,还能避免当地官员的吃拿卡要。 别看打点的不多,这来来往往的可不止一个官员。 这花出去的钱都要算到成本里,不这么卖,那做生意就是亏钱。 所以每年去收布料的时候就得花钱找个“头人”。 几个东家供养一个头人,头人收钱负责打点一切。 如今好了,苏家人当头人,自己还不用出钱,只需要跟着,这一路就畅通无阻。 运回来自己就能赚。 在京城五品官员不说随处可见,那也是不少。 可苏家是世袭,自然比一般的五品官员要厉害。 四品家的人碰到了苏家,也要低头拱手,笑着说几句体面话。 没有人会不开眼的去得罪一个世袭。 你现在四品,你的子孙可不一定是四品了。 但人家不一样,人家的子孙还是五品。 争一时的长短,那是给后人招惹祸患。 所以,无论苏家人走到哪里,官员都会卖他一个面子。 至于怎么赚钱这就简单了。 京城这么大,布铺那么多。 如今这年景可不是所有的铺子都能价格又合适,质量又好的布匹…… 好多铺子都是从苏家这样的大户去采买。 如今自己有了货源,就可以批量的卖给其余的布店。 只要价格比别人的低一点,自然是不愁销路的。 余员外颤抖着按下了手印。 “这位贵人,苏家这是,这是……” 苏家人望着激动莫名的余家东家,自然不会高傲的不去回话。 这可是家里大掌柜安排下来的,闻言笑道: “余员外,我家谨哥和你家令哥谈得来呢!” 余员外懂了,笑着塞了这名苏家人一把碎银,然后挽着他的胳膊笑道: “一点点心意,别嫌弃,天冷了,喝杯热茶,余粮是个粗人,招待不周莫见怪!” 苏家人笑了,没想到这余家儿子厉害,老子也是一个会办事的。 “余员外是吧,我叫陈怀信,苏家一个小管事,今年五月收布我是打头的,到时候我来找你!” 余员外笑了,不由分说直接塞了坨大的。 陈怀信感受到了袖筒间猛地一沉,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到位了,实在太到位了..... “五月找我,那些品次一般的丝你要是能吃的下,我也能做主。” 余员外闻言感激地躬腰行礼。 不能说余员外大方不知道省钱,送礼这件事啊他算是琢磨透了。 既然要给那就不能心疼,直接给到位。 若不一次到位,那钱花了,事情说不定还成不了。 求人办事,自然是要让人感受到你的诚意。 到位就是最大的诚意。 苏家人走了,铺子伙计魏十三等人顿时松了口气。 今年看来是有事做了,自己的饭碗算是保住了。 自从如意来了铺子后他的眼皮就一直跳。 这如意比他勤快,话比他少,跟少东家的关系比他还密切。 最气人的是人家给铺子干活是不要工钱的。 嘴巴能说,办事靠谱,待人接物也不差。 如意一个人,让铺子的所有人都紧张了好几个月。 “张掌柜?” “东家你说!” “趁着雪没化,没事的时候去驴马市看看去,有入眼的驴马多打量几眼,今年五月怕是得用上了!” “东家放心,我记住了!” 余员外走了,他要去看看烤鸭铺子开了没,余令最爱吃烤鸭,他准备去挑个大的。 余员外的身影消失在街头。 铺子众人忍不住开心的喊出声来,这几个月他们快被勤劳的如意给吓死了。 京城又开始下雪了…… 可铺子的众人却对未来满心期待。 少东家不愧是少东家,给铺子拉来了这么大的一笔生意。 第45章 各怀鬼胎 雪沫被人从皮裘上抖落了下来。 苏家老爷子脱去厚厚皮裘躺在温热的暖床上长吐一口浊气。 京城太冷了,竟然又开始下雪了。 为了见皇帝一面他在殿外站了半个时辰,腿都冻麻了,皇帝依旧没见到。 苏家老爷子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去求见皇帝了。 可结果依旧,这样的结果让苏老爷子心灰意冷。 见到了皇帝他害怕,见不到皇帝他更害怕。 别看皇帝什么都不管,可朝中这些大事他可是什么都知道。 如今皇帝老了,太子大了,福王还没就藩,其生母郑妃那一派依旧在和东林党派明争暗斗。 这样的朝堂处处是旋涡,随着皇帝越来越老,这旋涡将会越来越大。 一个不注意,身死族灭。 苏老爷子感受到了暖意,眯着眼淡淡道: “怀瑾呢?让他来见我。” “回爹的话,瑾哥去赵千户家了,几位郎君约好了一起去玩叶子戏,他说若无要事,莫要打扰他的雅兴。” 苏老爷子眯着眼,鼻孔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自己的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就是不爱呆在家。 天黑回家,天亮出门。 “孽障!” 老仆笑了笑,知道自家老爷并未生气,笑道: “爹,瑾哥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你见了一定会很开心!” “拿来看看!” 老仆把苏怀瑾从余令那里得来的乌香呈现了上来。 苏家老爷子随意瞥了一眼,眼神顿时就定住了,刹那间露出狂喜之色。 刚才还想着今后苏家如何在朝堂这些旋涡明哲保身的他。 在看到这个东西的这一刻,忧愁立马烟消云散了。 见多识广的他知道这是什么,更清楚每年藩国虽然会进贡数百斤来。 数百斤不少,但朝中的臣子这么多,随便赏赐一些,宫中就所剩无几。 这东西在大明一直紧俏的很。 苏老爷子并未看重乌香的药用。 作为锦衣卫的千户,他脑子里想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可以做什么。 前不久一个自称脱身于白莲教的闻香教浮出水面。 虽不是白莲教,但行为却和白莲教无异,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锦衣卫、东厂已经咬上去了,知道的消息越来越多。 随着知道的越来越多,苏老爷子对这个闻香教不由得越来越重视起来。 徒众无数,教徒遍及冀、鲁、赣、晋、豫、秦、川等地。 他们教主就是靠这乌香来控制官员和主要信徒。 蛊惑宣传、组织教民暴乱,这些教派没有一个好东西。 现在自己的儿子搞到了乌香,那岂不是说在京城里还有闻香教余孽? 若是真的有,若是自己把这件事查出…… 苏老爷子笑了。 只要自己把清除邪教的功勋握在手心,有了这个功绩傍身...... 朝堂里的旋涡再大,那也和自己无关了。 苏老爷子伸手捻了一点下来,然后放到了嘴里咂摸了片刻,抬了抬手,身后的高丽婢快步走来。 苏老爷子将嘴里的乌香吐在她的手心上。 苏怀瑾的老爹笑的更开心了。 他已经断定,这东西不是贡品。 贡品自己见过,也被赏赐过,也亲自吃过,比自己眼前的这个好。 两者截然不同,眼前的这个更显得粗粝不堪 不是出自宫里的,那…… “老詹,去把这个逆子给我提回来,敢反抗腿打断!” “爹,这,这……” “去!” “是!” 苏怀瑾回来了,被打扰了雅兴的他满脸的不开心。 他走了一路,府邸的花盆被他摔了一路。 仆役涌了出来,片刻后就恢复了原样,他们早已经习惯..... 这一幕,几乎每月都会发生。 书房开始发生争吵,然后就演变成了武斗,片刻之后求饶声传来...... 苏怀瑾的奶娘流着泪,指挥着家仆把人抬走。 “瑾宝,瑾宝,你咋还不长记性呢.....” 千户之家不说个个会武,但也略懂拳脚。 苏怀瑾他老爹在万历二十七年时就平定了因矿监税使横征暴敛引发的暴动。 所以,他很能打。 “去余家,把余家那个小子请来,记着,脱去飞鱼服,记着是用请,不是那种请,我说的话可明白!” “回千户,下官明白!” “去!” 一名小旗离开,苏家老爷子开始细细地梳理可能发生的一切。 当然,他是不相信余令是白莲教众。 白莲教是过街的老鼠。 自大明和蒙古交好,蒙古把白莲教的骨干当作礼物送给大明以后就已经是苟延残喘了。 中原腹地已经少见了。 就算现在闻香教脱身白莲教有点势力,但和往日的白莲教相比也只能算是一般般。 所以,他们不会愚蠢到去收一个小娃去当教众。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一句话虽笼统,但还是有几分道理。 乌香不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余令却有。 听自己的儿子说这小子不知道这是乌香,他大方的给了自己的儿子。 所以这里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在里面。 难不成是秦良玉赠予这小子的? 昏暗的灯光下,苏老爷子坐在高处。 随着一阵寒风涌入屋内,烛火跳动,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然后望着被带进来的余令。 “余令!” “小子就是!” 苏老爷子望着堂下中央毛猴子一样左右打量的余令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孩子干净,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孩子都干净。 不像是小门小户的,倒像是大户出来的。 “找你来是问乌香一事,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你手中的乌香是哪里来的? 第二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赠予苏怀瑾!” 从进这个门开始,余令就知道自己是被锦衣卫带进来的。 苏怀瑾他家一直就是锦衣卫。 面对询问余令根本就没有想过去遮掩这个问题。 “小子回话,这东西是驸马街书铺子的洋和尚给的。 因为我常去那里借书,昨日他派人送来,说我若是读书困倦闻一闻可脱去疲乏!” “赠予苏怀瑾这个问题,其实小子并不想给他。 小子来只是来问问这是什么东西,他说可以入药,我就给他了!” 昏暗灯光下的人挥了挥手,门又开了,出去一个人。 长什么样子余令也不知道,就知道速度很快。 至于余令的话,苏老爷子信了。 阅人无数的他知道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话。 在余令回答完后他心里竟然有一丝的狂喜,他心里忍不住喃喃道: “不是秦良玉赠送的就好,不是秦良玉赠送的就好。” 他最害怕这个东西是秦良玉赠予余令的。 若是秦良玉赠予的,以他目前的实力,他是不敢去跟川蜀土司的秦家和马家掰手腕的。 若是在云南倒是可以试一试。 “哦,没事了,今日找你来就是特意感谢你的好意的。 苏怀瑾不懂事,我这个当爹可不能什么都不懂,那个谁啊,给这孩子包点糕点带回去......” 若是一般的孩子,遇到大人这么说自然是会信的。 可苏家老爷子哪里知道余令就是一个怪胎。 有着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不说,还在最底层求活三年。 对于人情冷暖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 余令再次从苏家离开,一切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余令心里却泛起了嘀咕,有些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但余令知道那群传教士一定被锦衣卫盯上了,这才是余令来苏家的目的。 “狗日的,老子要不是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害人的,说不定还就真被你害了!” “他娘的,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子要看看你葫芦卖的什么药。” 余令走到驸马街,身子壮硕的二掌柜笑着就迎了上来。 说着寒暄的话,眼睛却不断的打量着余令。 “二掌柜,东西还有么?” 二掌柜故作不懂道:“什么?” “就是你让刘玖给我的那味药,那东西真好啊! 昨晚用了一次,今早用了一次,舒坦,真的舒坦啊!” 余令眼睛露着炙热的光,眼眸里闪烁着贪婪。 一直在打量着余令的二掌柜笑了,他悬着的心彻底的放下了。 这东西只要余令碰了,那就离不了。 作假? 他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余令作假! 这东西不常见,大明虽然有,但大家所知道的也仅仅是配药。 至于另一个用途,他发现好像没有人知道。 余令如今贪婪的样子就是明证,他已经尝试了。 可他不知道余令就是一个怪胎。 虽然没有尝试过,但却被科普了无数次。 什么样子,什么后果。 余令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来自地狱的恶魔,虎门销烟销就是这玩意。 这东西一旦碰了,男人将会没有骨头,女人就会把贞洁抛到一边。 这后果余令实在太清楚了。 所以,余令装出来的贪婪轻松的骗过了二掌柜。 二掌柜对余令瞬间就亲近了起来。 他相信,随着时日的增长,余令会越来越依赖他。 再往后,他说什么余令就必须做什么,不然就得体验下地狱的感觉。 又借了几本书,余令就准备离开。 见余令转身准备离开,二掌柜又拿出一个盒子..... 两人都笑了,一个笑的不怀好意,一个笑的贪婪...... 余令走了,转身又去了苏府,这一次是苏老爷子单独接见。 望着余令又拿出来一坨老鼠屎大小的乌香,苏老爷子笑了。 闻香教一案可终于有着落了。 苏老爷子没有想过那外国和尚到底是不是,只要自己说他是,他就必须是。 证据就是这乌香。 苏老爷子现在想的是如何挖的更深,让自己的功勋更大。 抓一个人没有功劳,杀一群人才是大功劳。 利玛窦不知道自己的奴仆已经惹上了滔天祸患。 他知道自己的神仆竟然把来自地狱的恶魔塞到一个孩子的身上。 “你该死啊!” “为了教会的大计,为了这些年吃过的苦,就算神怪罪,我也无悔,这些书籍必须运回去,这不是我们的家。” 利玛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本意不是如此,他虽然想利用余令,但从未想过去害余令。 他想用余令的大明户籍做事…… 但并不想害人性命。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那东西已经在余令身体扎根了。 最多一个月的时间,自己说什么,余令就会做什么。 “神父,我们是外人啊!” 利玛窦深深吸了口气: “去找一下王半君县令吧,走一下流程,就说我老了,时日不多,但我喜爱这孩子,准备把铺子过继给余令!” 二掌柜笑了,爬起身道: “是,我这就去。” 第46章 献丑了 按照节气,京城应该是开春了。 可京城的天却变得更冷了。 原先有风但是不大,现在的风大的吓人,街道上全是缩着脖子匆匆赶路的人。 余令现在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在这个寒冷的开春日,家里的驴子是最开心的。 一下子成了驴生的赢家,多了一个媳妇,媳妇还带着一个孩子。 这是余员外特意买回来的。 自从得知苏家愿意带着他一起去收布后,他就忙碌了起来。 招人,找牲畜,顺便联系货物到了后的买家。 定金余员外先收一部分。 不收一部分定金指望家里的这点钱,就算苏家有意给漏一点也吃不下。 所以,现在屋里经常有人“吵架”…… “二十两银子就要占我一成份额,刘掌柜你是当我余粮拿不出二十两银子,还是觉得苏家把我当作跑腿的小厮?” 余员外得意的拿出定契,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五十两银子,布收上来后以底价给你一成的份额!” “余员外,不要嫌我说难听,万一量不够大,我家铺子赚不到这五十两的定钱,我岂不是亏大了?” “那就一分不少的退给你!” 其余来谈事的掌柜要的就是余员外的这句话。 有了这句话,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好了起来,开始有了欢声笑语。 余令笑着摇了摇头。 望着又来给自己送书的刘玖和那个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刘柚。 余令脸上露出了让人心生亲近的笑意。 这两个孩子好,这两个孩子也可怜。 利玛窦给了他们一碗饭吃,但这一碗饭吃的可不容易,只要铺子有送书的活,必定是这两人。 如今这天气,出来跑那真是要命。 书铺子的二掌柜,也就是那个长的像鞑子的外国人精明着呢。 他之所以让刘玖来跑,是因为刘玖不是他的信徒。 余令先前见到那些孩子都是信教的,那些信徒是在印书坊干活。 虽然也冷,日子也过的不咋样,但再怎么说,也比出来跑舒服多了。 刘玖他说他是信道的。 因为他的命是一个算命的道士半仙给救的,那半仙说他将来是一个大富大贵之人。 苦尽了,甘就来了! 刘玖很信这句话,扛不住的时候就靠这句话活着。 “脚还冷么?” 刘玖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皮鞋,开心的笑了笑。 这双鞋是令哥给钱买的,刘柚脚上的那双也是的。 “不冷了,里面塞了厚厚的棉絮,比以前好太多了!” 这两双鞋其实不是什么好鞋子,就是那种市面上最常见,也是最便宜的猪皮鞋。 不透气,穿着臭脚的那种。 两块猪皮缝制,前后缝线很直,所以就叫直缝。 除此之外还有“六缝靴”。 如果是牛皮的“六缝靴”那价格高的吓人。 “为什么买这么大的鞋子,你买这么大穿着一点都不舒服!” 刘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声道: “身子还在长,买大一些,明年个子高了,脚大了,明年还能穿一年哩!” 余令闻言一滞,心又被揪了一下。 “想不想成为书铺子的伙计?” 刘玖猛的抬起头,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不是信徒,在那些人眼里,自己是什么异端! “我……我不行的!” 余令笑了笑:“等着,你会成为伙计的!” 余令没有说假话,也没有再给刘玖画大饼,这一切都是因为余令在筹谋一个大计划。 这个计划一旦成功,这话就会实现。 书铺子的二掌柜已经跑了衙门很多次了,衙门已经在走流程把铺子过继给余令了。 一旦签字画押,这事儿就成了。 如今所有人都羡慕余令有个好运气,都在说这来自外国的和尚是个善心人。 靠着这件事,主动来问怎么入教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可他们不知道这个二掌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以为余令已经被乌香控制了,余令会听他的。 所以铺子表面上是给了余令,其实还是他的。 因为,只要余令不听话,他都会立刻断了乌香,那时候的余令就会生不如死。 要想摆脱痛苦就得听他的。 铺子换人只不过是左手倒右手。 只要通过余令是大明人的身份,把这收集来的书籍运出去,这铺子到最后是谁的一点都不重要了。 二掌柜和利玛窦没有大明户籍。 再者他们是来传教的,吃了好多次白莲教亏的大明对某些不知名的教派那是监管的格外严格。 余令还听苏怀瑾说了….. 他说利玛窦来京城之后还向皇帝进贡了什么神仙骨,这份贡品礼部看了一眼名字后就给打了下来。 利玛窦还是不懂大明。 在任何朝代,儒家出来的读书人对这种什么神仙骨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是极其厌恶的。 这些东西入宫都难,还想到皇帝的手? 所以利玛窦的传教生涯并不是那么的一帆风顺,他想离开京城去大明各处走走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如今,利玛窦老了,他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在衰退。 所以他迫切的需要一个不被大明官府关注的人来把这些年的心血运送出京城。 余令就成了这一步棋…… 所以余令在等签字画押的那一刻,一旦签字画押了,自己就是合法的铺子主人。 那时候的余令准备给他来个大的。 虽不地道,但余令心里一点都不愧疚,自己并未想要这个铺子。 可这家伙偏偏用这恶毒的法子来控制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反击吧! 刘玖待了一会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挺开心。 余令是读书人,在他眼里就是文曲星下凡,那余令的话…… “柚子,等我成了伙计有了钱我就娶你!” “嗯,我等着!” “所以,我们两个要好好地活着,冬天要过去了,暖和起来后就不那么的难受了,快,跑起来,跑起来.....” 雪地里两个人跑了起来,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余令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然后快速的朝着苏家而去。 苏怀瑾腿瘸了,他不好意思出门,所以就邀请余令来家里。 他准备教余令叶子戏,然后好好的戏耍他一番。 苏老爷子也在家,听到仆役的禀告,他放下了手中的书,低声道: “裴御史是见过闻香教的,他怎么说?” “瘾深者一日不食如饿鬼抓心,起初是坐立难安,须臾之后焦躁无比,若心神耗费,劳累过度,或不用一日…..” “如何?” “状如恶鬼!” 苏老爷子点了点头:“中午留余令吃饭,完事后你把练功房收拾收拾,晚间的时候让怀瑾指点余令一下!” “是!” 门关上,苏老爷子又拿起了书,低声喃喃道: “孩子,不是我想试探你,但我得证明你是清白的,锦衣卫坏人有,好人更多。” 余令这边见到了苏怀瑾,在他的身边谭伯长正翘着腿在整理叶子牌。 在他的对面吴墨阳脸上全是墨水点子,他应该是输了! 如今开始蓄发的他像是到了尴尬期,丑的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谭伯长见了余令忍不住多看几眼,然后嘀咕道: “你小子吃啥了,数月不见高了,人也长得好看了!” 吴墨阳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余令坐他身边。 朝着苏怀瑾拱拱手后,余令顺势就坐在了吴墨阳的身边。 “叶子戏会么?” “会!” 这个余令真会,就是骗,就是制造假象,然后蒙混。 要么把手里的牌打完,要么让别人出局。 这是小老虎的最爱。 如果不是为了肚子需要奔波,他能在茶馆那里一动不动的看别人玩一整天。 四个人中,其余三个人都以为余令是最好骗的那一个。 结果余令反而成了最不好骗的那一个! 苏怀瑾不会倒霉,他是未来的千户,他出的叶子牌余令是偶尔揭露一下。 所以每一局都是他先走完。 剩下的两个自然是往死里厮杀。 玩到最后吴墨阳的脸就不能看了,他的性子太直了,容易上头。 明知道都是真的,他还去揭开,蠢得余令都想踹他一脚。 看看人家谭伯长,真真假假,就是混….. 只要不读书,时间就是加速的,等到苏家仆役把吃食端进来的时候,众人才发觉已经晌午了。 “如何?” “精神很好,不像是吸食乌香的!” 苏老爷子点了点头:“嗯,吃饭吧!” 苏家的饭食就是好,几乎每个菜品里都有肉,餐后漱口溜缝的都是羊骨汤。 最让余令满意的是盐味适中。 家里的饭食不是不好,就是盐味重了一些。 因为老爹需要忙生意,这是厨娘特意把菜做的咸一些。 免得干活没有力气。 就在四个人商量着下午该怎么耍的时候,屋门叩响。 苏家管家站在门外,用非常柔和的声音道: “瑾哥,老爷说你可以去练功房消消食了!” “不去,我的腿都要被他打断了!” 被拒绝的管家调子不变,口气依旧柔和: “瑾哥,墨哥,阳哥,令哥也在,你们四个交流一下,也顺便指点一下令哥不是?” 苏怀瑾闻言心动了,斜着眼望着余令道:“会掼跤不?” “不会!” 三个人一起笑了,然后一齐站起身,然后异口同声道: “没关系,我教你啊!” 望着行动无碍的苏怀瑾,余令不可置信道: “你的腿?” “会哭的孩子有奶子吃,我不装一下,我爹怎么舍得一下子给我一百两银子呢,走啦,发什么呆…..” 余令以为苏家的练功房在室外。 等到了地方后余令才知道有钱人的日子有多潇洒。 苏家的练功房比自己家的院子都大,铺着散发着清香的地板。 仆役见小主子入场后开始铺地毯,抬脚踩上去,那就像是踩在云朵上一样。 “来,我教你掼跤的技巧啊……” 天旋地转后,余令躺在了地上,苏怀瑾得意的哈哈大笑。 “耍赖!” “兵不厌诈!” 余令爬起身来,摆好架势,然后又是天旋地转。 “令哥,掼跤讲的是巧劲,以小力胜大力,核心在腰,刚才那一招叫变脸,除此之外还有包袱、耷拉儿、端罄、抢背…..” 练功房外的苏老爷转身离开,淡淡道: “告诉观察余令的锦衣卫可以撤离了,重点放在教会上,要尽快,查清楚他们的乌香是怎么来的!” “千户,如果和闻香教并无关系该如何?” “我想我的话你没听懂,你下去再好好琢磨琢磨!” “卑职明白了!” “去吧!” 苏老爷子离开,余令再次被吴墨阳放倒,又再次爬起。 老叶教的东西在这一次次的倒地中突然就清晰了起来。 余令是越摔越兴奋,就像解谜题般,到了那柳暗花明的最后一步。 果然,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对,是要不断的挨打。 吴墨阳又冲了过来..... 这一次余令没倒,吴墨阳倒了,重重的摔了出去。 余令用的并不是刚才他们所讲中的任何一招。 吴墨阳抬起头:“令哥,你这是什么招?” 余令扎着马步,伸手在虚空虚晃,肩头上下“咕蛹”,咧嘴神秘一笑: “法相天地,坤拳之坤山靠,献丑了!” 第47章 獠牙 屋檐开始滴水,淅淅沥沥…… 到了三月,京城的天终于有了暖意,屋顶上的积雪在晌午正热的时候开始融化,院子里到处都是滴答声。 原本不泥泞的京城又开始变得泥泞了起来。 余令一边走一边跳,急冲冲地朝着书铺子走去。 胖了一大圈的小肥和如意紧跟其后,他们两个和余令一样的着急。 在今日,令哥就是那间书铺的主人,一个可以印刷,又可以卖书的上等铺子。 两人是余令最贴心的跟班,余令好,他们自然也会好。 如今余令给了他们钱,还偷偷的给他们买了用于防身的小刀子。 余令的这些钱都是问二掌柜要的。 原本只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他还真的给了。 虽然不多,但有就比没有的强。 为了这一日余令熬了好多夜晚。 夜里不停的看书,不看书的时候也是瞪着大眼,硬扛着,就是为了让自己虚弱。 为了就是让二掌柜觉得自己上瘾了。 这一招很管用,跟二掌柜聊天的时候不停的打哈欠,再加上无精打采的样子,成功的欺骗了他。 他对余令也越发的亲近了起来。 稍微不合理的要求他也都会小小地满足一下余令。 他打听的很清楚,余员外就这么一个儿子,都疼到骨子里去了,打都舍不得打。 现在满足余令,今后他就能用余令来要挟余员外,甚至可以得到他的那间布铺。 除了真正爱你的人,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 今日保人齐聚,老爹找了好几个生意上的掌柜来作保。 衙门那边也找了里长和甲首来作保见证。 这是铺子转让的流程。 余令到铺子的时候人差不多快到齐了,余令悄然站在老爹的身后,默默的等待着衙门的人到来。 “孩子,我现在有点心慌啊!” “老爹慌什么?” 余员外叹了口气: “孩子啊,你还小,你还不懂,等你到了我这岁数,你就会明白这免费的东西让人觉得心不安!” 余令咬了咬牙,轻轻拽了拽余员外的衣角,低声道: “老爹,我不该瞒着你,等一会儿按完手印,等回到家里之后我就会把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余员外点了点头,喃喃道:“好!” 衙门户房的官员来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争先恐后的拱手问好。 这名官员笑着拱了拱手,径直走向高位。 “衙门设三班六房,我户房掌土地、户口、赋税,今日李某受邀当个见证,诸位也就别客气了,都坐下吧!” 众人笑着拱拱手,然后这才坐下。 “契都拟好了没?” 书铺二掌柜看了一眼余令,越步上前,右手抚胸,低声道: “回李大人的话,早在昨日就拟好了!” 李户房皱起了眉头,拿手做扇,轻轻的在鼻孔前晃动。 如今冰雪融化,空气凛冽,稍稍有一点的味道都会特别的清晰。 李户房不喜欢这些来自外国的和尚。 因为他们身上味道太过于浓烈。 如果光是体味就算了,官员中也有体味大的,只要不长久的共事其实也不难。 但这些外来的和尚却偏偏喜欢用那些浓烈的熏香来试图掩盖他们身上的气味。 如此一来味道就变得极其的怪异,异常的刺鼻,本来都不想在意这个味道,却不得不在意起来。 李户房皱着眉头:“那就开始吧,本官一会儿还有事要忙。 今日要不是刚好这会儿有空,一个铺子的转让还就真的不值得我跑一趟!” 甲首朝着李户房拱拱手,然后望着二掌柜道: “可自愿,要知道话一出口,手印一按,再有事我问的可不是你了,而是余令余东家!” 这个环节是告知环节。 意思是如果要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如果亲口答应,在场的保人也都听到了,那就是从道德层面成立了。 保人的意义就是见证,防止有人事后反悔,然后耍赖。 另一个作用就是契约磋商阶段,买卖双方之间进行信息互通和说合。 而且,担保人是有连带责任的。 二掌柜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深吸一口气望了一眼黑眼眶的余令,右手再度放在胸前,望着众人道: “神怜世人,世人皆苦,我神爱这孩子,怜惜这孩子,我哈利图愿意将这间书铺赠予余粮之子余令!” 李户房似乎真的有要事要忙,闻言道: “乡邻长者见证,地契,铺契皆在,哈利图皆是自愿,如此那就按手印吧!” 他的话音落下,过往的地契,铺契被折了起来,随后丢在了火盆里。 随着火势起,新的地契,铺契呈现在余令面前。 余员外牵着余令走上前,代替着余令朝着诸人行礼。 然后望着余令拇指的印泥,重重地按在了契约上! 李户房象征性的喊道:“好了,契约成,衙门存档,众人见证,今后铺子东家为余粮之子余令,我大明子嗣!” 李户房站起身,拿着契约直接离开。 余员外追了上去,寒暄间一个小小的荷包悄然无声地落在了李户房的袖笼里。 李户房笑了,挨冻的怨气散去了一半。 “恭喜余员外家里再添新财!” “哪里,哪里,这都是李户房大人的功劳,没有李大人忙前忙后哪有这般的顺利,余家感激不尽!” “客气了,改日再和你聚聚!” “李大人慢走!” 送走了李户房,余员外走了进来,早已准备好的布匹绸缎,开始分发给众人。 余员外不停的对着众人表达着谢意。 余员外的礼物众人并无推辞,作为保人自然是担了责任。 保人离开后的余令慢慢直起了腰,脸上的笑越来越好看。 小肥和如意走了进来,直接站在余令左右。 余令笑着望着哈利图,缓缓的走上前,直接坐在李户房方才的坐的位置。 这个位置平日就是哈利图坐的位置,也可以理解为掌柜之位。 他名义上是二掌柜,实则就是谦虚之语而已。 因为利玛窦还在。 “哈利图你被解雇了,今后这间的铺子掌柜不是你,请你离开我的铺子,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哈利图闻言不可置信的望着余令,望着余令那灵动的眼眸,身子却突然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你会跪着来求我的!” 余令望着哈利图笑了笑: “那你就等着吧,如意,把这个来自异域的胡人请出去,我不喜欢!” 如意拔出刀,死死地抵在哈利图的腰间,淡淡道: “令哥让你离开!” 哈利图瞪大着双眼,死死的盯着余令,然后慢慢的离开。 余令深吸一口气,拎着让老爹多准备的一份布匹去了教堂。 利玛窦身子真的很不好了,躺在床上,虚弱的望着余令。 哈利图站在一旁,目光怨毒地望着余令,利玛窦已经知道了一切。 “孩子你来了!” 余令笑了笑:“神父我来了!” “你什么都知道了对吧!” 余令点了点头认真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包括你们想用乌香来控制我,然后利用我大明的身份把这些书运出去。” 利玛窦深深吸了一口气:“非我本意!” “不不,大明的文化你还得学,放纵就是纵容。 你不管哈利图对我用药,也就是说你心里默许了他的行为!” 余令咧嘴一笑: “我不会原谅你,你的神也不会原谅你,你的本意不是来传教,不是为了让神的福泽覆盖到可怜人身上!” 昏暗的灯光下,利玛窦望着余令忽然遍体生寒。 这些年他见过无数厉害的大明人,但如此年幼的却是头一次见。 “神父好好养伤,铺子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也不要想着去给我使绊子,只要铺子有任何一点问题……” 余令缓缓站起身: “我就烧了你的教堂,烧了你的笔记,烧了藏在地窖里的那些书,毁了你这些年的一切!” 晦暗的光线下,余令的满口白牙闪烁着淡淡的光。 利玛窦看着,一个词忽然从心底跳了出来。 獠牙! “利先生,你知道在大明一个来自他国的外人,随意驱使我大明百姓为奴是什么罪名么? 知道什么叫做千刀万剐不?” 利玛窦望着余令,两个身影在他脑海里交织。 一个是现在的余令,一个是高高的余令,两个影子不断的交织着! 本以为这一次可行,谁知...... “神的光芒还是没有降临到这片无信仰的土地上。” 哈利图咬着牙怒吼道: “异端,异端,大明全是异端,需要神罚,需要神罚.....” 余令听不懂哈利图的话,但知道绝对不是好话。 “神说,你有罪!” 推开门,刘玖牵着刘柚笑着望着余令。 余令笑了,看着刘玖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玖哥,今后的铺子你就是大伙计,等你熟悉流程后你就是掌柜!” “记住了少东家!” 余令缓缓走出教堂,踏下最后一步台阶,暖日钻出阴云,金光铺满了整个京城。 余令愣愣的望着皇城,这一刻的皇城美的不像话。 “小老虎,我能养你了!” 第48章 希望的初始 余令有了一间铺子。 这对余令而言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先前的时候余令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户籍,因为有户籍就多了一份保障。 老爹给了自己户籍。 有了户籍之后,余令也想过自己能有一间铺子。 有了铺子,只要经营的好,就能有钱,有钱就能做事。 这年头,有钱才是硬道理。 虽然老爹也会给很多钱,但余令的目标不是如此。 这是自己要养的人,问自己要养的人要钱余令开不了口。 余令一直都有想法,但他的这个年龄实在尴尬。 如果贸然去做大人才做的事情,余令怕会适得其反。 现在铺子有了。 这就给了余令一个可以藏在后面偷偷经营的机会。 刘玖的年龄就很合适,小肥也不是不可以。 在京城里像他们这般岁数开始养家的孩子多的是。 听说官员手底下的那些铺子,在孩子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培养了,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学着管事。 十多岁出师,开始独当一面。 山西来的那些商人,也就是晋商,他们经营盐业、票号,常年往返关内外,从事贩贸活动,这些家的孩子更厉害。 听说启蒙的玩具都是算盘。 所以,余令不止一次的祈祷着,祈祷着自己快快长大。 大了就没有这么多的束缚了,也可以放开手脚了。 “咱们铺子的经营理念很简单,只要客人是你接待的,是你迎进门的,所卖货物的纯利你就能获得四成!” 望着下面一张张迷茫的脸,余令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说的也不复杂呀,怎么个个都如此迷茫呢? “这样的,我举个例子,假设一本书的纯利是十文钱,客人是你引来的,书是你卖掉的,有四文钱属于你!” 众人终于有了反应,余令松了一口气。 有反应就好,能听懂就好,就怕呆呆地看着自己,就怕不懂…… “少东家,没有这么做生意的呀!” 宋本把余令拉到一边,满脸的着急和不解。 在他看来少东家这种做生意的法子和做慈善没有多大区别。 都说少东家聪慧,像个小大人,这样卖货的法子可不是一个聪慧的人能想得出来的。 只有小孩子过家家时才出的馊主意,一下子就抽走了四成的纯利。 别看铺子拿六成,可铺子承担的也多,缴税,官员的打点,货物的进出,这些都在里面。 排除这些,铺子最后能落下两分利就烧高香了。 孩子果然是孩子啊! 宋本被余员外从铺子里派了过来。 余员外看中了宋本的踏实和勤恳,他现在是书铺子掌柜,负责铺子的大小事。 同时,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看好余令。 魏十三说宋本其实很能打的,余员外外出收布的时候就带着他。 至于多厉害余令并不清楚。 反正死去的狗爷,宋本可以一拳放倒,这是余令亲眼所见的。 余令把哈利图的打算全都告诉了余员外,连乌香这些都没有隐瞒。 知道这恶魔危害的人越多,它的威力也就越小。 余员外咬着牙拍碎了一张桌子,拎着刀就要去找利玛窦。 被余令劝回来后他又去衙门报案了。 直接说有邪教想控制自己的儿子。 别看衙门平日办事拖拖拉拉,但处理这件事的速度是相当的快。 一群衙役直接冲到教堂里, 他们走后教堂的大门就关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 不发鸡蛋就想在大明传教? 后世那么开放,这些教的受众都不多,现在朝廷卡的这么严,这些外来教派的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刃上。 衙门很爱处理这些事情。 余令望着宋本,不解道:“本哥的意思是?” 宋本耐着性子道:“听我的,管吃管住就不能给钱。 想要钱就得先从学徒做起,三年后东家点头开始算工钱!” 余令闻言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三年学徒?不给钱的那种!” “啊,京城的铺子都这样啊,东家教你本事,又管你吃住,你要什么钱? 觉得没钱可以去找别家啊,反正又不缺人!” 宋本看着余令,认真道: “令哥,三年不算什么,六年八年的都有呢!” 余令闻言暗暗咋舌,在后世三个月且带薪的试用期都觉得长。 这学徒得干三年,甚至六年,而且这些年里连个工资都没有! “我爹也是这么对你的?” 宋本点了点头:“是啊,东家心善养了我三年。 我也是去年才拿工钱,只要东家不赶我走,我下辈子还跟着东家。” 余令觉得自己还得学,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所以说刚才大家不是听不懂,而是我开出的条件不对?” 宋本把余力往里拉了拉,压低嗓门道: “我的少东家诶,你这样何止不对,你说的条件,那是大铺子大掌柜才有的待遇。 纯利抽成,货物售卖跟铺子纯利挂钩,掌柜的才会用心的去打理铺子。” 余令沉思了片刻,忽然道:“本哥,我想试试!” 宋本闻言也沉思了起来,他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少东家这么做无非就是铺子少赚点。 少东家还是个孩子,孩子的想法和正常人不一样也正常呢。 再说了,家里不看中书铺,看中的是这个地段,租出去收租子才是这年头最赚钱的买卖。 “好,你试试吧!” “别告诉我爹!” 宋本点了点头:“只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就算算利润。 利润不好,我就按学徒的那法子走了!” “好!” 余令没想过自己会失败。 伟人不是说了么,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 只要给的钱到位,掌柜的屁用没有。 余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着笑喃喃道: “一个月三四千,领导真不是人,一个月十多万,领导请别把我当人!” “令哥你说啥?” “没啥,没啥……” 宋本去盘点货物了,余令想了想,把刘玖喊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天还没完全亮刘柚就起床了。 看着还在熟睡的刘玖,刘柚小心翼翼的端着木盆走到了水井旁,伸手揭开冻得硬实的一层冰壳。 她麻利的用手中的木盆舀了一盆白雪。 身边的暖意消失,刘玖睁开了眼,也爬了起来,麻利的把铺盖卷好塞到柜子下面。 望着满屋子的书,刘玖美美的吸了一口气。 凛冽的寒气入肺,呛得他不停地咳嗽。 咳嗽来的剧烈,可他却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有挡风避雨的地方真好。 “玖哥洗脸!” “嗯!” …… 刘玖从盆子里抓起一把雪狠狠的在脸上揉搓着。 脸颊,耳朵后面,脖子根,只要是不被衣服遮挡的地方他都狠狠的搓。 洗的时候冷,洗完了就热。 作为生活在京城底层的人,刘玖已经生出了一种求活的本能。 这样洗脸会很冷,但不会长冻疮。 “柚子,你也洗洗吧,如今不怕了!” 刘柚也开始用同样的法子洗脸。 当脸洗干净,散落的头发挽起来后,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出现在刘玖的面前。 刘柚不是不爱干净,而是不敢太干净。 黑黑的脸,乱糟糟的头发,在这京城里能让她省下不少的麻烦事。 大户人家的娘子是怎么漂亮怎么打扮,穷苦百姓家的娘子不能太漂亮。 尤其是作为生活在底层的这群人。 漂亮会是一种罪。 上层的人或许看不上瘦的像条干鱼的刘柚,他们不喜欢,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喜欢。 京城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 等两人收拾好,搬走门栓,京城的天也亮了。 两人麻利地收拾着卫生,然后开始开门做生意。 铺子虽然是以印书卖书为主,但铺子也卖其他的货物。 笔墨纸砚也会一同售卖。 这些都是属于铺子的正常经营范畴。 那些大铺子除了经营这些,还会卖古玩,以及各种乐器等…… 一件出自名家的乐器,就是好多铺子一年甚至数年的营业额。 一刀洒金银宣纸,能换半个宅子...... (ps:现在的宣纸也不便宜,两刀四万,一张三丈三的宣纸价格是一万六,我国的奢侈品奢侈起来,那些外国的奢侈品直接不够看。) 收拾完毕,刘柚望着门口等待着客人上门。 刘玖开始往竹背篓里放各种“笔墨纸砚”,这是他要拿去卖的。 现在春试开始了,泡子河的文人越来越多,贡院的文人也越来越多。 刘玖准备去找“客人”,而不是等着客人上门。 这就是少东家所说的发挥主观能动性! 望着刘玖出门,刘柚迫切的希望他今日能旗开得胜。 昨天刘玖卖了一刀纸,铺子获得纯利十三文钱…… 少东家说到做到,直接给了五文钱。 今天他又出去了,准备比昨日还充分,刘柚觉得今日一定会赚得十文钱,一定可以的,刘柚无比相信刘玖。 她比余令还迫切的希望铺子好。 铺子虽不是两人的,但两人却无比的期望铺子能生意兴隆。 生意兴隆两人就不用过先前的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生意如果不好,铺子开不下去,那种日子就得继续。 寒风扑面,刘玖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意,他觉得自己的苦应该吃完了,现在是甘来。 他无比的相信自己会过的很好,他要成为铺子的大掌柜。 这一天他已经等的太久了。 令哥说,拿业绩说话。 地窖的那些书,那些信教的孩子,余令知道的关于这外国和尚的一切,其实都是刘玖告诉余令的。 因为,余令是第一个给他喝肉汤的人。 “记住,做生意嘴要甜,咱们是做文人生意的,不但要嘴甜,还要实在,要把咱们铺子实在的名气打出去……” 刘玖深吸一口气,朝着不远处一名正在读书的文曲星走去。 等他书读完了,刘玖走上前开始打招呼……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刘玖手里多了十文钱。 他卖了一方墨砚…… 刘玖把钱握在手心,然后朝着那边的一群读书人冲了过去。 第49章 来福,吃饭 在等待着京城暖和起来的日子里余令几乎每日都待在铺子里。 铺子的生意其实很惨淡,主动上门来买笔墨纸砚的客人很少。 不是铺子的东西不好,而是京城的铺子太多。 刘玖说,贡院有四个门,每个门的斜对面不远处就是一间铺子,走几步就能买,非常的方便。 就是价格比其他的铺子高出一到两成。 如今街头上找活干的人越来越多,那就说明地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今年的年景不好已经成必然了。 去年的冬日打雷又下雪。 门房老爷子说冬日打雷不好。 他说冬日打雷,遍地是贼。 如今都已经三月了,屋顶上的雪还有,春雨没来,春雷没来。 所谓 “春雷不发,冬雷不藏,兵起国伤”。 如今有很多人都在默默的等待着,都想看看这个谚语对不对。 城外是个什么光景余令不敢去问,就算知道了余令也没有法子去改变什么。 现在的余令只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宋本走了,老爹已经和苏家对接去收布的事宜了,时间就定在五月。 五月就去离京城不远的天津卫那边收布。 去年棉花收成还可以,过了一个冬日,闲不住的老百姓定会把棉花纺线后织成布匹。 今年五月去收就行了。 宋本走了,余令就没有人管了。 在细细的思量后,余令通过刘玖的手,不着痕迹的招了七八个半大的小伙子。 余令想做些什么,可不知道要怎么做。 如今这些小伙子干着和刘玖一样的活儿。 早晨在铺子前集合,交代几句后背着背篓就出发了。 晚上再回来,核算售卖,领钱走人。 在昨日,铺子的收入竟然达到了二两银子。 这是纯利的收入。 这些收入都是这七八个孩子跑出来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是真的。 余令开的价码太高,这些跑活的孩子提点拿的多。 不用余令督促,也不用余令去监督,他们会拼命的去赚钱。 利可共而不可独,谋可寡而不可众。 余令在赚钱,也在琢磨着,实验着还存在脑子里的这些道理。 送货上门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但一个小小的书铺子愿意把一本不到十文钱的书送货上门。 这一下子就让很多读书人觉得很舒服。 贡院边上的书铺里面的东西价格贵是因为它离贡院近。 你要想不走图方便就得忍受这个价格。 但学子也不都是傻子,没有人愿意白白多掏那些钱。 现在不用自己跑路,自己只需要告诉这些人自己需要什么,人家就给你送过来了。 便宜不说而且东西还很不错。 这件事在贡院学子中传开,刘玖等人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 晌午还没过,他已经回来取了一趟的货了。 他愿意跑,他喜欢这种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感觉。 他现在已经不满足普通笔墨纸砚的这点小钱了,准备把店里那些价格不便宜的笔墨纸砚给卖出去。 他开始“以貌取人”了,主攻那些穿着好看的学子。 他想当销冠,令哥说销冠还有额外的奖金。 货源余令也不用担心。 现在连年遭灾,那些造砚的,造纸的,都跟老爹一样在京城商铺之间来回跑。 不用去找货源,他们会主动找上门,来推销自己的货物。 看了一眼勤快的刘柚,余令满意的点了点头。 余令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刘柚竟然是一个女孩子。 知道她是女孩子后,在没有大风的日子余令就会把闷闷带过来。 两人都是女孩子,有共同的话语。 望着闷闷在教刘柚认字,余令找了个向阳且背风的地方坐好。 摊开一本书,准备好好地把“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这八个字琢磨透。 ...... “小老虎,昨日干爹教的那些你都记住了没?” 小老虎抬起头,望着练武比自己悟性强,写字学习也比自己好的方正化轻轻地摇了摇头。 昨日功课有点难。 小老虎记住的东西不多。 方正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屁股坐在了小老虎的身边。 一个茶壶突然出现,在阳光下冒着淡淡的热气。 “热的?” 小老虎点了点头:“嗯,热的,我一直放在怀里!” “给我?” “嗯,你才练完功,血气未退,不宜喝凉的,这壶茶温度正好,解渴,还不会伤你的身子,给……” 方正化接过茶壶,一口气就喝光了里面的水。 舒服的吐出一口浊气后他望着小老虎笑了笑,轻声道: “不要当滥好人!” “怎么了?” 方正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低声道: “李进忠和孙暹闹掰了,昨日天黑后打了一架,别给别人说哈,干爹还不知道呢!” “哦!” 方正化见小老虎闷闷的,继续道: “先前的时候李进忠归孙暹管,孙暹跟老祖宗举荐了他,所以他才有机会去皇孙身边!” “啊?” 见小老虎面露惊讶,方正化得意的笑了笑,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老气横秋道: “真的,听说是为了一个女人!” “女人?” 小老虎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裆部。 别的还能理解,但为了女人小老虎有点理解不了,都这样了,还为了女人? 弄啥? 方正化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故作神秘道: “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 小老虎笑了笑,忽然抬起头道: “正化,怎么才能见到孙暹?” “你有事?” “没事!” 方正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如果没有特别大的运道,我们可能见不到他,他是老祖宗身边的人,服务于后宫!” 小老虎低头喃喃道:“我是他带进来的!” 小老虎还不死心,他还是想找余令。 要找到余令就得找到孙暹,然后问他当日的那个锦衣卫是谁。 知道了那锦衣卫是谁,就能知道余令在哪里了。 “很正常啊,他是东厂的人,他每年都会出宫,遇到满意的孩子他就会问一嘴,合适的都会带进宫来。” “哦!” 两个少年聊着,一个话多,一个话少。 一声轻轻的咳嗽从身后传来,两人慌忙站起身。 曹化淳瞥了两人一眼,然后朝着边上的偏殿走去。 “五月初我准备去河北一趟!” “干爹去那里做什么?” 曹化淳深深吸了口气,余光望着身边的两个小人。 这两个孩子是众多小太监里他最满意的,老祖宗也觉得满意。 “河北出了一个什么闻香教,一个叫做慧心的妖邪正在蛊惑百姓,准备在夏收的时候起事,锦衣卫和东厂已经咬上去了。” “如今多事之秋,主子身子不好,不能让他受气。 老祖宗让我去看看,锦衣卫那一群粗人不让人放心。” 小老虎闻言猛地抬起头: “干爹,小的愿意跟着您,儿子是从沟里爬起来的,身子皮实,您身子金贵,身边少不了一个端茶倒水的人……” 曹化淳笑了,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笑道: “真是一个机灵的孩子,今儿来就是说这事儿的,我准备带你们出去看看!” 小老虎开心的笑了,他想出宫,出宫就有机会,不出宫就没有一点机会了。 万一看到了小余令呢? ……… 余令正在生闷气,老爹回来了,他去天津卫收布的人员也准备齐了。 可老爹却死活不同意余令跟着一起去。 从来到这大明,余令就一直在这京城内,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余令一点都不知道。 余令无比渴望能出去看看。 “来福,乖,吃饭,张嘴,爹喂你......” 第50章 起事 余令像个出洞的小老鼠一样不停的打量着四周。 架不住余令的软磨硬泡,心疼孩子的余员外最终还是同意余令跟着队伍一起走。 他希望余令吃了这一回苦…… 回去后会好好地读书的。 消失了大半年的王秀才回来了,人瘦了,也苍老了。 回来之后就考察余令学问和练字,见余令什么都没落下,他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告诉余员外,余令的学问差不多了,可以试着去考一下童生了。 可以一次考过的概率高达两成! 这两成把余令惊呆了,说什么都不去,说什么都要再等几年。 其实这个才是余员外狠下心把余令带出来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如所有父母一样希望余令吃一回苦。 回去后发奋图强。 至于王秀才这大半年去了哪儿,说起来又是一桩让人伤心的难受事。 王秀才在秀才升举人的考试中,他再一次名落孙山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他觉得他辜负了太子对他的期望,一个人伤心了很久。 他决定今年秋考,再来考一次。 他的归来最开心的不是余令,最开心的人是厨娘。 倒茶的频率那叫一个勤,恨不得端着水壶站在他边上。 如今书铺王秀才在管。 说是在管,不如说他是在找一个地方读书。 以余令对他性子的了解,他根本就不会搭理铺子的收益盈亏。 余令在看着风景,如意偷偷的望着余令。 如意觉得眼前的一切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为什么令哥怎么都看不够,连苏家的谨哥请他玩叶子牌都拒绝了。 此刻队伍里没有人能明白余令的心里感受。 余令以为去年那么大的雪,开春又没有下雨,城门口又有那么多难民希望进城谋生活,那城外应该是一片荒芜的模样。 可事实恰恰与余令想的相反。 城外不但不荒芜,而是麦浪滚滚。 麦株上的麦穗虽然没有后世所见的那么大,麦粒也不多,但却没见一块土地是荒芜的。 非要说点什么,无非就是今年的夏收肯定要到六月了。 “我知道王秀才为什么回来!” 余令一愣,转过头望着如意不解道:“为什么?” “钱花完了!” “你咋知道的。” “他身后没有香味了!” 余令一愣,随后朝着如意竖起大拇指。 得到夸奖的如意挠着头憨憨地笑了,以前王秀才来家里,进门就是一股香风。 这次回来没有香味,身上只有一股子酸味。 余令从驴背上滑了下来,屁股被颠的生疼,走走路,活活血..... 这一次跟着苏家的队伍去收布来回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别看这个时间很长,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赶路。 余令不知道苏怀瑾跟着来做什么。 其实苏怀瑾一点都不想来,出发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余令也会跟着队伍一起走。 他之所以会来其实都是被逼的。 他的老爹和余员外的想法不谋而合。 都是希望孩子吃点苦,回去之后幡然醒悟发奋图强。 余令觉得真要吃苦,就不能给苏怀瑾准备马车,还带了那么多的奴仆。 搞得跟团建一样。 苏老爷子觉得自己想的很对,也觉得苏怀瑾这次回来一定会大变样。 就在苏老爷子畅想着苏怀瑾回来抱着自己痛哭的时候…… 卧室的门突然开了…… “千户,河北急报!” 苏老爷打开密信,望着上面的好似唠家常的三言两语,他猛然站起身来。 这封信落在别人手里就是一封家书,落在他的手里,那就是绝密的情报。 “东厂可有动静?” “回千户,四日前东厂曹化淳带七人出城,根据宫中消息得知,受总督王安之命,去天津卫督察秋收!” 苏老爷子眯着眼,开始细细地思量密信和这件事两者之间的关系。 太监外出督察秋收明显是个幌子。 苏老爷子只知道大批太监出宫是充当矿监税使,是搜刮财富的。 督察秋收? 这不是各地御史需要干的活么? “点齐人手,暂且放过那个外国和尚,所有人立刻前往天津卫,立刻出发,记住了,是全部人手!” “是!” 苏老爷子死死的思量着自己遗漏的地方,抬起头发现这个百户还没走。 他不喜的皱起眉头,不善道: “吴牧海,我的话你听不懂么?你怎么还不走?” “回千户,属下是想说小千户这一次好像去的也是天津卫,若有要事发生,属下的建议是先看好谨哥!” 苏老爷子脸色再变,突然厉声道: “备马,备马~~~” “吴牧海,你速去北城,找千户曹毅均,告诉他,闻香教怕是要借着今年的秋收制造祸端,速去神机营调动人马!” “是!” 苏老爷的心都是颤抖的。 闻香教一事本想一个人独吞,现在看来是独吞不了了。 王安手底下的亲近人曹化淳都亲自出马了…… 想必东厂也知道闻香教了。 东厂的速度还是比锦衣卫快,苏老爷子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比锦衣卫快。 是御史裴明,还是知道闻香教的王伴君。 这两个谁是东厂的人? 苏老爷子亲自出马了,他不动不行了,东厂的曹化淳都亲自出马了。 那闻香教在这段时间内一定会有大动作。 最让苏老爷子难受的是,自己的儿子竟然也去了那边! 苏老爷子出城了。 此时此刻的曹化淳离天津卫只有一半的路程。 望着马背上被颠的晕头转向的小老虎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承恩,你没骑过马?” “没!” “你这样子一看就是没骑过马,我告诉你啊,你的这个腰要放松,背部挺直但不能僵硬,对,就是这样……” 小老虎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他觉得那个走在队伍前面的胖子有点眼熟。 但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收回遐思,小老虎赶紧道: “孩儿记住了!” 曹化淳转头望着方正化,见他骑的有模有样,忍不住点了点头: “多看看正化,他的姿势是最正确的!” 方正化听得夸赞笑了笑: “就别夸我了,我进宫的时日比小老虎长,学的也比他多,我会是应该的!” 曹化淳点了点头,论毅力,论心智小老虎不比方正化差多少。 唯一的欠缺就是时日,小老虎满打满算进宫才一年! 三个人,三匹马在官道上奔驰而过…… 苏怀瑾用手在鼻孔前扇了扇,望着远去的三匹马低声喝骂道: “娘的,一群没卵子的死太监骑的马倒是不错!” 听得太监二字,余令抬起头,望着烟尘里的那三个人影自嘲的摇了摇头。 自己过于敏感了,哪能在这里碰到小老虎呢? “我后悔了!” 苏怀瑾闻言苦笑道: “你这是活该,你是主动来的,我是被逼着来的,我后悔都没地后悔去!” “还有多远?” 苏怀瑾想了想回道: “如果不停的话,今晚就能到,但像如今这种见村子就停的走法,最早明日晌午吧!” “诶!” 余令叹了口气,在城里总想着出来。 出来了头一日倒是有新鲜感,等到了第二日新鲜感就没了,也没有什么可看的。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连棵树都没有。 队伍也是走走停停,遇到村落就上前。 村户好像知道余令他们是做什么的,蚕茧、棉花、麻布都搬了出来。 余员外只要布匹。 这些布匹都是百姓们自己纺织出来的,都是去年的辛苦劳作。 余令发现小门小户拿出来的布其实不咋样,那些管家模样的人拿出来的布才是又多又好。 有看中的布匹余员外就会留下一半的钱,等回来的时候再付另一半的钱。 若在先前余员外打死也不敢这么做。 碰到一个耍赖的,货财两空。 现在有了苏家,这就不用担心了,苏家也是这么做的。 苏家和沿途官员关系都好,有人赖账衙门的人立刻就来了。 “开饭了,开饭了,来福,来福啊……” 苏怀瑾看着余令忍不住道: “你的小名叫来福?” 余令咬着牙道:“咋,不好听?” 苏怀瑾憋着笑,转过头,低声道:“没,好听着呢……” “你的小名是啥?” 苏怀瑾深吸一口气,淡淡道: “福鸡~~~” 余令闻言瞬间就平衡了。 果然啊,人生的痛苦需要比对,当一个人比你过的更苦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的那一点苦不算什么。 福鸡,嘿嘿,福鸡,福坤~~~ 想着,余令的肩膀和手就忍不住动了起来。 苏怀瑾皱着眉头,他能感受到余令很快乐。 但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快乐。 “这是什么养生之法?” “苏珊六氏,想学么?想学我教你啊......” “先吃饭~~” 队伍吃的是“大锅饭”。 领队的苏家人很有经验,他知道出了城门之后大家都一体的。 这一路虽并无危险…… 但绝对不能开小灶。 在富饶的天津卫,此刻也到了吃饭的时候。 在河流上漂浮的的一艘破船里,和尚、道人、半仙齐聚一堂,围炉而坐。 炉火上的大锅里煮着不知名牲畜的五脏六腑。 在炉火的烘烤下,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暗红色的血水翻滚。 这一群人面色庄严,闭眼祷告,细看之下却处处透着诡异。 随着咕咕的气泡声,祷告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 “近来饥年…… 官府割我教众人头用,吮我等之脑。 我方倒,他们刀攒割立尽者;亦有割肉将尽而眼瞪瞪视人者……” “我教顺应天地,摧伏众魔,白莲花开,普度群生,弥勒下生,明王出世。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声音停歇,慧心缓缓地睁开眼: “我不食人!” 众人突然齐声怒吼了起来: “人将食我!” 慧心伸手从大锅里拿出一脏器,狠狠的咬了一大口,汁水四溢。 慧心的脸也变得狰狞了起来: “起事!” 众人也把手伸到大锅里,学着慧心的样子,从大锅里拿出一脏器,放到嘴边狠狠的撕咬一口,齐声道: “起事!” 第51章 来到了天津卫 “来到了天津卫,我嘛也没学会,学会了开……” 余令开不下去了,苏怀瑾继续往下开。 他喜欢这个调子,就听着余令哼了一遍,他就学了过去。 现在他的嘴里动不动蹦出一句他开着马车压死了二百多。 余令望着繁荣的天津卫,望着操着各地口音的商船,望着那一船船的货物,余令总算明白为什么来天津卫做生意了。 这里大名是叫做天津卫,小名“天子渡口”。 这个城市可厉害了,人家天津卫还会过生日。 人家的生日是永乐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因为永乐帝靖难从北平出发,经过的第一个城市便是这里。 这个地方也是永乐帝朱棣亲自赐名。 后来,随着户部分司、卫学、整饬天津兵备道等机构的设立这里人就多了起来。 再加上这里是运河的重要交汇点,漕运极其发达。 大运河上北运漕粮的官船必走此地,每日都有排队等候进京卸粮交差。 “来福,看到那个船了没有,这些运粮的漕丁们就会把南方货品藏于槽船夹层,然后就偷偷地发卖,借此逃税。” 见余令面露惊讶,苏怀瑾得意的继续道: “漕丁这行当多半是世袭,俸禄很少。 而且这群人长年奔波在运河上,家里少了个劳力,如果不夹带,一年到头家里就存不下几个!” “所以,洋广杂货、江浙丝绸、云贵川广地道药材,便由着这些漕船来到京城。 他们手里的东西不光彩,要快速出手,价格很低,运回去就有的赚,这也是我们来此的目的!” 余令懂了。 没有苏怀瑾“百科全书”余令还真的没去往这方面想。 望着侧耳倾听的余令,苏怀瑾得意极了。 他头一次觉得,老爹给自己讲的知识这么有用。 在苏怀瑾这个不地道的导游讲解下,余令对天津卫有了一个不一样的认识,也明白了天津卫对京城的重要性。 这里地势低洼,挖地半丈就能见水。 但这个水不能吃,因为是盐碱水,所以这里百姓吃的全是南边的“御河水”。 御河也就是南运河,现在叫“漕河”。 因为这个缘故这里的农业一点都不发达。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粮食收成不好,但这里却盛产“长芦盐”。 百姓不种地,就会成为盐场的灶户,每灶一年生产一千八百斤“白盐”。 但这是贡盐,不是给平民老百姓吃的。 除了贡盐,灶户每年还得生产“黑盐”,这才是老百姓吃的。 灶户将生产出来的“黑盐”交给有盐引的盐商。 借着港口和便捷的水运分销大明各地。 苏怀瑾说到盐的时候叹了好几口气。 他说,自从万岁爷不管政事以来,这里的盐都被太监把持着。 永乐爷赏赐给他家的盐引也被太监给收走了。 苏怀瑾慢慢的讲,余令慢慢的听。 天津卫的一切是和京城不一样的,虽然路都不好走,哪里都是灰扑扑的。 但余令却觉得这里比京城有活力。 就走了短短的一段路,余令就碰到了四个神秘兮兮来推销怀里货物的人! 这给了余令很熟悉的感觉,有点像后世火车站问你要不要手机的那群人。 当然,这里的贼偷也多。 可这群人做梦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还没伸手就被余令发现。 苏怀瑾笑着挥手,身后家奴就冲了出来,逮住就打,往死里打的那种。 巡逻衙役来了,吆喝冲天,不了解始末就替贼人说话,那样子一看就是和小偷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苏怀瑾出马,脖子上的长命锁一露,衙役赔着礼就跑了。 苏怀瑾嚣张道:“走的也热了,我请你去吃八大碗去!” 余令惊讶道:“这么奢侈?” “想什么呢,这是小场面,真正好吃的是银鱼紫蟹!” “哦!” “看到那个山没有?” “有典故?” 苏怀瑾卖弄道:“那是卸了粮食后必须得装上的压舱土,咱们来的不是时候,若是冬日来,那里的青萝卜比瓜还甜呢!” 余令一愣,说别的余令可能不知道,但要说萝卜余令可是知道一些。 天津有全世界独一份的萝卜。 卫青萝卜。 在盐库官邸,让所有人都惧怕的的盐商总监大总管正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 佝偻着腰,脸上带着笑,贴心的服侍着坐在尊位上的人。 “老祖,这道菜用的是天津特产的“卫青”雕刻而成,名字叫做天寿。” “这道汤叫做金汤,是今年才捞上来的小黄鱼熬制而成。” 曹化淳点了点头,每介绍一样,他就浅浅地吃上一口。 他每吃一口,服侍的人脸上的笑容就多了一分。 八大碗上齐,曹化淳擦了擦嘴,看了一眼方正化和小老虎,两人规规矩矩的坐下,开始吃饭。 许愿看了一眼两个坐下吃饭的半大孩子,眼神里有光芒闪烁。 开始的时候以为是来服侍老祖的,现在看来不是的。 “许愿!” “孩儿在!” “闻香教一事可别出岔子!” “老祖放心,人我们已经盯上了,估摸着就在这几日。 卫所的人也沟通好了,待这群贼子动起来,大网就会覆盖而下!” 曹化淳点了点头,低声道: “做的漂亮些,我回去后也好跟老祖宗交代,万一陛下问起来,咱家也好提你的名字不是!” 许愿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声道: “老祖放心,大网已经张开,就等着这群逆贼扑上来,只要有官员身死,那他们就不是叛逆,而是反贼!” “起来吧,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两个徒儿。 高的这个叫方正化,矮点的这个叫王承恩,老祖宗都很喜欢!” 许愿懂了,爬起身冲着两人笑道: “我说两位怎么看着就不一样呢,原来是老祖宗看上的人。 既然来了,我也不能不表示,这次的功勋小的来安排。” 大口吃菜的小老虎闻言动作一顿。 这个许愿话虽然说的含糊,但小老虎却是听懂了。 许愿什么都知道…… 原本可以在有苗头的时候直接掐死。 他却在故意等,等这群人杀官。 一旦有官员死了,一场小事就会迅速的变成破天大事。 杀官等同于造反。 那些被蛊惑的百姓就是反贼,他们的人头就是功勋。 这一顿饭吃的小老虎五味杂陈。 他又想到了小余令,小余令经常说人其实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分,得看利益的脸色。 小老虎原先不懂,现在却是懂了。 自己什么都不做就可以有功勋,自己就因为跟着干爹就成了得利者。 就跟京城衙门新官上任一样,定会破几件惊天大案。 小老虎是吃过苦的,今日所知道的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夜深了,小老虎伺候曹化淳躺下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许愿又来了,笑着把厚厚的一叠纸张塞到小老虎的怀里。 在过去一年的刻苦学习中,小老虎现在已经能认很多字了。 借着月光,小老虎低头一看,然后脸色大变。 大明宝钞,还是最大面额的大明宝钞。 一张纸就一贯钱,这厚厚的一沓,少说有两百张,这就是两百多贯? 随手一给就两百多贯? 小老虎又想到了余令,这些钱自己在宫里用不着。 若是找到了小余令,把这些钱给他,这辈子就不用吃苦了! 望着许愿脸上的笑意,小老虎犹豫了一下,塞到了怀里。 许愿笑了,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 “少了点,莫要见怪,拿着随便用,等今年我回去拜见老祖宗,我再给你一些好玩意!” 小老虎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整个人都僵硬的。 许愿走了,屋里传来了咳嗽声。 小老虎推门进去,点燃了油灯,小声道:“可是有蚊虫,扰了干爹?” 曹化淳笑了笑:“无事,就是这点择床。” 小老虎把怀里的大明宝钞全部拿了出来,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 曹化淳笑了,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拿着吧,这是给你的,干爹不缺这点钱。 你还有个弟弟,给他吧,对他好些,将来他若是有了孩子,你也算有香火了!” 小老虎一愣,低声道: “孝敬干爹!” 曹化淳满意的笑了笑,望着小老虎道: “孩子,记着,靠勤能小富,靠运能中富,若想大富,得看命,知道什么是命么?” “不知道!” “命就是你的心!” “哦!” 曹化淳在再次入睡,可在码头边上的库房里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苏家掌柜“打眼”货物,他每喊出一声,旁边的人就会点大明宝钞,然后给卖货的人。 余员外这边也在忙碌,苏家掌柜看不上的,余员外就会去。 虽然是吃别人剩下的,但这也让余员外兴奋得鼻尖冒汗。 才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余员外手里用来买货的钱就花去了一大半,身后一卷卷的布匹堆的像小山一样高。 苏怀瑾打着哈欠,盘着官员送的两颗大珍珠。 余令没有那么清闲。 老爹每花出一部分钱,收一卷子布,余令就会拿着笔快速的记下。 这是原始的账本。 等货物回去卖掉,再对照这个账本,来计算收益。 现在看来这一次是赔不了的。 因为漕丁们夹带的私货价格都不高,他们只求快速出手,有钱了后好去夹带“白盐”。 在下一个停靠点再快速的将白盐出手。 小账房余令能写会算的本事,惹得众人啧啧称奇,不免忍不住夸赞。 余员外咧着嘴连称不敢。 夜慢慢的深了,在环绕着天津卫而活的周边村落亮起了星星点点的亮光。 慢慢的这些亮光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条长龙,缓缓的朝着青县而去。 山顶的慧心吐出一口浊气,喃喃道: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恶贼,恶贼当死.....” 慧心望着被掳来的青山县主薄,笑了掉: “祭神佛!” 一声惨叫,惊起无数入睡的鸟雀,一颗心被慧心高高举过头顶。 “我不食人,人将食我!” 第52章 准备杀人 一个晚上,余员外花了三百多两银子。 这一次花钱他花得开心,钱花出去了,换来了一堆堆布匹。 这要运回京城,一转手三百多两就会变成五百两。 苏家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他们每年要经历两三次,一直到运河冰冻,他们这一年的跑商才算结束。 而且,这也并不是家里主要的收入来源。 布匹这个生意赚的钱主要是他家的日常开销。 家仆的工钱,赏钱,府邸的修缮,以及家里人的吃穿用度。 对苏怀瑾而言,他家主要产业还是在南京和云南。 吴墨阳曾说,去了南京,那徘徊在江河上的画舫就有苏家的。 那才是日进斗金的地方。 卖布真是人家的零花钱。 苏家人的钱花完了,布匹到手了,自然就要打道回府了。 直接断了余员外和余令想在天津卫看看的心思。 因为苏怀瑾不喜欢连个玩伴都没有的天津卫。 他喜欢躺着不动,喜欢睡觉,天津卫再好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早回去早舒服。 在吆喝声中,收获满满的队伍开始打道回府。 吴牧海赶到了天津卫,问了一圈才知道他已经慢了一步,苏家人已经打道回府了。 腆着肚子的苏老爷子脸色铁青。 “青县如何?” “回千户,暴乱开始了,卫所出动了,青县外的土墙上挂的全是人头,有官员的,也有卫所赶到杀掉的!” “都是什么人?” “回千户,百姓,大部分都是被蛊惑的百姓,青县主簿被破腹挖心,妇孺老幼全被活活烧死。” 苏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动向!” “据谭百户传来的消息,这一次暴动是数个县一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是武清县和静海县!” “密报时日!” “昨日晌午!” 苏老爷子调转马头,径直朝着回京之路武清县冲去。 紧赶慢赶,还是和儿子相差了半日的工夫。 这狗日的就不会去勾栏喝喝花酒,找人赌赌钱么? 至于贼人会不会来天津卫,苏老爷子连想都懒得想。 这可是天津卫,京城边上的重地。 五千六百人为一卫,再加上不少于两倍将士的家属,每一卫至少两万人。 而且这里头指挥使司的将领,几乎全部出自凤阳。 余令此刻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来的时候是空车,回去的时候货物压满车,走的就慢。 余员外心疼牲畜,驴子在前面拉,他在后面推。 余员外也心疼余令,找了一块破布垫在车辕上,让余令坐回家。 在天津卫的时候他还趁着余令不注意给余令偷偷的买了一包鱼干。 他知道余令喜欢吃有味的,他还让店家撒了很多胡椒粉和孜然粉。 随着车队离天津卫越来越远,众人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官道上竟然没有人...... 往日不说络绎不绝…… 也不会至于快夏收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余员外第一时间觉得不对劲,缓缓地从车驾上抽出一根白蜡杆,然后按着余令的头,让余令躺在布匹上。 “老爹?” 余员外眯着眼打量着四周,多年的军伍生涯让他格外的警惕: “来福,不对劲啊,爹的眼皮一直跳,听爹的躺下,平着躺!” 苏家人也觉得不对劲,随着一声吆喝,藏在马车底下的长刀被拿了出来,然后发给了众人。 苏怀瑾好看的衣衫被脱了,脖子上的长命锁被取下了。 不大会儿工夫,一个贵公子,变成了一个小伙计。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马背上的信使望着这支数百人的商队脸色大变,冲着车队就大吼道: “跑,快跑,贼人造反了!” 他这一声呼喊让余员外心惊肉跳,造反,造反,又是造反。 他的大拇指就是在平叛造反贼人没的。 如今,天子脚下,竟然也有人造反。 苏家人在听到信使的呼唤后就开始猛抽马匹朝着官道的右侧跑去。 在那里有一个和苏家交好的地主。 那一家有着高墙大院,地势还好,经营了快两百年了,是目前最合适也是最近的避难之地。 “管家,为何不去后面的天津卫?” 陈怀信闻言怒吼道:“我们有一百二十七人,只有三十匹马。 现在天色将晚,贼人从哪里来我们都不知道,去了天津卫,城门会为我们打开?” “那咱们这是……” “去高举人家,这一次定是流民造反,他们是一窝蜂,一定是冲着武清县而去,信使已经去报信了,快,快……” 陈怀信拿着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马背,怒喝道: “我他娘的跟你这个狗屁不懂的人讲什么,跟我走,快!” 余令闻言抬起头望着老爹,余员外点了点头,低声道: “苏管事是对的,流民不是军队,军队是训练有素,流民不是的,他们只要风声起,然后就从四面八方来!” “听到风声后的他们就如那四起的野火,东一块,西一块,抢夺他们能见到的一切,咱们若是往回走,保不齐会遇到。” “占便宜?” 余员外一愣,苦笑道: “当时我的上官说很多的流民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更像是趁火打劫。” 余令叹了口气,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四个字。 羊群效应。 一旦有人起事,那些观望的人就跟羊群一样会跟着前面的人走。 不管前面是什么,也不管前面是不是万丈深渊。 在陈怀信的带领下众人很快就到了高家。 高家以为是来了苏家贵客,待听到有流民造反之后脸色顿时就变了。 挂在高墙上的铜锣响起,高家佃户开始听到锣声后开始聚集。 青壮被挑了出来,妇孺全部进了庄子里。 (ps:参考王家大院,康百万的庄园,既是家,也是一个缩小版的城池。) 至于老人…… 老人全部回到了自己的家,把粮食藏在最隐秘的地方。 关上门,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道义,活着才是最终的目的。 燕赵之地自古以来多战乱,把活着的希望让给妇孺和年轻人近乎是老一辈人的本能。 当初就是这样才在蒙古人的弯刀下留下了些许的血脉。 大门关上,大院里开始煮肉。 片刻之后肉香弥漫,一锅锅的干饭也蒸熟了,高举人命人端来了酒,敬众人。 吃饱喝足好干活! ...... “贼人来了!” 夜幕降临,高墙之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黑漆漆的夜色里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亮光,就像是一群群的萤火虫。 余员外目测了一番,忍不住喃喃道: “老天爷,光是看光点就有一千多人,没举着火把的人那该有多少? 怪不得出城的时候没有看到城门口的难民呢!” 余员外走下高墙,从驴车后面摸出长枪,默默的装在用来赶车的白蜡杆上。 眨眼功夫,一根长枪出现在众人面前。 陈怀信眯着眼看着余员外。 “军户?” 余员外淡淡道:“练过!” 陈怀信望着枪刃上的痕迹,笑道:“一会儿我听你指挥,希望这是一场闹剧!” 余员外此刻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一旦人数过千,那就不是闹剧。 他们一定会来这里。 自己杀过贼人,这群人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抢夺的机会。 哪怕是路边的一间茅草屋,他们也要进去搜索一番。 走之前还要放一把火,然后去搜寻下一间屋舍。 富贵人家就别想了。 他们的目标就是富贵人家,不管你生前做了多少的善事,修了多少的桥梁,名声是多么的好。 你比他们富有,你就有罪。 并不是所有的富人都是为富不仁的,可这群人根本不管。 他们经过的地方,基本上是不会有活人的。 富人家里的所有人都会被糟蹋。 妇人最可怜,就算侥幸活命,这些妇人也会找个地方把自己吊死。 余员外经历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去年的大雨都把京城淹成了那样,之后又是几场大雪,朝廷虽然救灾了,救得了一时,但也救不了数月。 那都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 有多少粮食都不够吃,夏收马上就到了,减产是必然。 赋税也要开始了,但赋税不会减,只要有人振臂一呼…… 余员外站起身,看了看余令,四目相对。 一个人眼里满是担忧,一个人眼里是不用担心,万事有我的爱意。 “老爷,有人朝着我们这边来了!” “多少?” “好多!” 余员外走到余令身前,低声道:“孩子,记得回家的路么?” “记得,沿着官道一直走!” 余员外捏了捏余令的衣角,余令点了点头。 余员外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蹲下身来在余令的耳边低声道: “进城若守卫不让你进,不要害怕,势头不要弱,记着贵人给你的六本书,想尽法子进城去,妹妹……” 余令深吸一口气: “知道,闷闷,我妹妹,亲妹妹!” 余员外站起身,他没有什么可说的。 余令的懂事是让他满意的,重要的事情不需要重复叮嘱,他能记住。 “爹!” “怎么了?” “一定要好好地活,你有我和闷闷!” 余员外笑了,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抓着长枪就开始往土墙上跑。 贼人要来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儿子。 要杀人了~~ 余员外很想告诉余令,只要手握了长枪,准备杀人,那就要做好随时会面对阵亡的准备。 刀枪无眼,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高举人开门啊,我是赖三,路过宝地口渴了,行个方便,讨口水喝,喝了水,我立刻就带着人离开!” “三啊,天黑了,不方便,你看这样行不,我从墙上吊下一桶酒,待明日天亮了,我定会好生招待。” 砸门声响起,怒骂声此起彼伏。 第53章 惨事还是幸事 骂声开始,剧烈的砸门声紧随其后。 一个小型的攻守战也就开始了。 苏怀瑾不见了,苏家有法子替他找到最安全的地方。 他的身份值得高家人去认真的对待。 只要苏怀瑾不出事,哪怕高家遭了灭顶之灾,苏家也能给他重建。 所以苏怀瑾进来后就消失了,被人藏了起来。 地窖,地道,又或是那种不为人知的犄角旮旯里。 至于余令就别想有这个待遇了。 余令就在大院子里,和如意站在一起,然后听着那越来越激烈的砸门声,手心全是汗。 大门比想象中的坚固,外面那群乱糟糟的人砸了半天,也没把门砸破。 金山就在眼前,可却进不去。 “高举人,兄弟们是来求财的,你把门打开,求完了财我们就走,你放心,我赖三保你家族无恙!” 高举人闻言冷哼一声。 他已经到了要入土的年纪了,这人世间什么事没经历过,什么惨状没经历过。 他岂会相信赖三的话的。 “兄弟们,贼人就在门外,天津卫已经得信,只要我们守住大门,朝廷人马一来,我高举人给诸位请功。” 高举人的拐杖捣在地上砰砰响,怒声道: “孩子们,看好门,他们是来求财的,也是要命的,想想这院子里你的孩子,想想你的婆娘,我老高给诸位跪下了!” 下跪的高举人被人拉了起来。 可院子里所有的青壮身上的杀气腾腾的往外冒。 余令望着高举人,真觉得自己能活着不被人玩死,那是祖坟在冒青烟。 这个高举人太了不得,开始的时候他让妇孺都进来既是善意,也是筹码。 如今这些青壮的婆娘和孩子都在里面。 真要让贼人攻进来了,后果可想而知,这群人一定会拼命。 最令余令受益匪浅的是,在高举人知道这件事一开始。 高举人第一个命令就是聚青壮,护妇孺,没有丝毫的犹豫。 也就是说,他在那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青壮家里的妇孺都在里面,敢不拼死护卫庄子? 高员外的喊话外面的人听到了。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干的是什么事,所以要趁着卫所的人没来之前赶紧抢。 抢完就跑,这么多人,就算卫所的军爷来了。 他能知道谁是谁呢? 大门开始冒烟,院子里大锅烧开的水直接从高墙上淋了下去。 这滚烫的开水,能灭火,也能退敌。 数盆滚烫的开水泼下去,底下立刻传来杀猪般的痛呼声。 开水淋头,那场面光想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死猪褪毛就用开水,浇完后一抓一大把,人被开水淋透,也好不到哪里去。 外面的人急了,开始更加用力的开始撞门。 石头也开始翻过墙头,进到了大院子里,高家仆役当场就倒了两人。 和大门固在一起的墙砖在这一次次的撞击下开始松动,噗噗的往下掉落着灰尘。 高举人的心也随即悬了起来。 所有人的心也悬了起来。 “听我的命令,快快,准备长竹竿,去头削尖,剪子拆掉,把剪子绑在竹竿的前面,快,快……” 余员外的话仿佛黑夜里的一道光。 在余令看来外面的贼人是羊群效应,那里面的人又何尝不是。 自己的老爹一下子就成了主心骨。 后院的竹子全部被砍倒,每个青壮都手握半丈来长的竹竿。 在老爹余员外的指挥下分成队,死死地盯着大门。 “听我说,大门一倒,不管前面有什么,直接往前刺,大门就好比关隘,他们要想进来就必须走这里,我们死守这里就赢了!” 就在老爹的话才落下,大门轰的一声倒塌,贼人欢呼,开始往里冲。 火把的照射下,一张张扭曲的脸。 “刺!” 随着一声怒吼,等候多时的青壮挺着竹竿就往前刺。 黑夜看不见光,刺的又没章法,有人被戳中眼睛,有的人被戳中大腿。 痛呼声再次传来。 “乡党兄弟们,高家宅子破了,冲进去啊,这可是百年的老宅子,金银无数,粮食无数,抢了他一辈子不愁。” 外面的人在打气。 “兄弟们,不能让贼人进来,他们一旦来了,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女人,都会被糟蹋,听我的,他们进不来!” 老爹也在打气。 余员外仿佛一下子回到当初杀贼的时候。 曾经的百户又回来了,他的嗓门很大,让所有人心安。 “刺!” 乱七八糟的竹竿在怒吼中再次往前。 大门这一块不说成血肉场,那试图进来的贼人也倒下一大片。 余员外嘶吼着往前。 他手里拿着的可是利器,竹竿捅人一个洞,他捅人就是一个窟窿。 战场多年,让他有着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习惯。 他长枪所指的地方永远就是胸口。 胸口一个大窟窿,血就会往外喷。 最多五个呼吸,再生猛的汉子也会软在地上,随着呼吸,等待着死亡。 余令愣愣地看着,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老爹。 大门虽然开了,但贼人却不敢往前,倒塌的大门被抽走,余令知道这群人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定是顶着大门往里冲。 望着院子里的青壮都在守着大门,余令扯了扯如意:“如意!” “令哥!” “你端热水,我拎水壶,咱俩上墙上去!” 高举人看到了余令,明白了余令的打算,一声令下,府里的妇孺出来了,端着热水上墙了。 贼人停歇了片刻,然后就如余令所想的那样顶着门往里进。 门板作盾,竹做的长矛立刻就不管用了。 就在贼人跨过门槛,进入门楼,通过门楼,眼看就要进入院子里时,滚烫的热水再次披头临下。 这种剧烈的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住的。 贴在门口两边的青壮瞅准机会再刺,门板倒下了,扛着门板的人也倒下了,对着门口的青壮怒吼着再刺。 血腥味弥漫,外面的人杀红了眼,里面的人也杀红了眼,跟着走进门楼的人被竹枪一一捅杀。 这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都在拼命。 流民作战全靠一鼓作气,一旦死人,一旦攻不下来,他们就会撤。 然后跟着大部队去下一个富贵的地主家。 远处传来了雷声,余员外大喜,大吼道: “来了,来了,卫所的军爷来了,赢了,赢了,咱们赢了!” 众人闻言大喜,全都跟着一起喊了起来,外面的人一听顿时慌了,有人开始跑了。 望着那越走越远的亮光…… 余令松了口气,扶着墙根干呕了起来。 贼人来的快,走的也快,上一刻还是喊打喊杀,这一刻静若鬼域。 高举人走了出来,望着众人道:“一个脑袋三两银子!” 院子里的众人一愣,随后传来欢呼声,拎着菜刀就开始往外冲。 举人要脑袋,自己要钱,多好的事情。 余令有点想不明白,他不明白高举人要脑袋做什么? 摆件? 这脑袋别人要了狗屁用没有,高举人有用。 他是举人,他是官员,虽然年龄大了辞官了,但他还是官。 他用这些脑袋就能给后辈谋一个出身。 不说什么百户千户,运作的好的话搞一个小旗官问题不大。 虽是芝麻小官,但好歹是进了官衙体制内。 这才是高举人要的,只要进了官衙体制内,自己先前的那些亲朋,故吏门生就能用的着。 就可以名正言顺了。 原本唯唯诺诺的青壮在此刻仿佛换了一个人,拿着菜刀就敢剁脑袋。 人性让人看不懂,余令觉得更像是在泄恨。 余令从墙上下来的时候赖三被抓了,他竟然没跑了。 他的大腿被竹枪戳了一个烂糟糟的大窟窿。 此刻他正在求饶,不停的磕头。 高举人此刻恢复了气度,淡淡道:“哦,原来是白莲教的余孽,舌头拔了!” 这一句话直接宣告了赖三的死刑。 “还有活的没?” “回老爷,还有,不少呢?” “敲碎所有活着人的膝盖骨,给我挂在门口,等待着朝廷的人来。” 余令吐了,他恨死了他的好奇心。 高家奴仆涌了上来,掰开嘴,钩子伸到嘴里一拽,然后狠狠的一转,一条血淋淋的舌头就被扯了下来。 “老爹,举人就不怕被查么?” 余员外笑了笑,低声道: “在地方,衙门最大,在衙门之下就是地主员外,他们就是法,就是百姓头顶上的天。” 余令点了点头,今日的这一切让余令突然间就明白了很多。 远处的武清县已经被贼人攻破。 整个县城被血洗,骑在马上的王承恩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妇人衣衫褴褛,面如死灰,她家的男人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 她们经历了什么,不用想也都知道。 远处砰砰的响声断断续续,这是火器的声音。 他们一来,这群流寇就不够看,以小旗为队首,骑着马找溃逃的流寇。 流寇抢了东西就不舍得丢,这是他们拿命换来的,就算跑不快也就死死的抱着。 可抢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天渐渐的亮了。 曹化淳带着小老虎和方正化跟着神机营死死地咬住溃逃的叛逆反贼。 来时长满麦子的农田成了焦土,小老虎心疼得直哆嗦。 这可是粮食啊,活命的粮食。 在曹化淳的后面,苏老爷子带着锦衣卫缓缓而行。 幸运的是他没有看到关于苏家的影子,不好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死还是活。 苏老爷子的眼睛通红,绣春刀上爬满了苍蝇,马一动,苍蝇飞起又落下...... 曹化淳眯着眼,淡淡道: “去高家,高家是举人,是文臣,理应去看看,免得那些文人又把这件小事说成了一件泼天的大事!” “喏!” 小老虎经历过这一夜后突然长大了。 他知道,根本不是去看高举人,而是去看高举人死了没。 死的官员越多,代表着的利益也就越大。 身在高家的余令觉得自己快吐死了。 天黑看不着,也就血腥味让人作呕。 可随着天一亮,放眼望去那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数百具尸体分布在大门方向,全都没了脑袋。 也就过了一夜,苍蝇闻着味道就来了,密密麻麻的吓死人。 人已经开始臭了,有的尸体肚子已经鼓胀了起来,然后不断的往外渗着脓水。 高举人没让人动尸体,他要等到衙门的人来。 只有衙门或者卫所的人来了,他才会让人清理这些东西。 轰轰的马蹄声传来,高举人出来了。 望着高举人那“落魄”的样子,破烂的衣衫,余令真想给他竖一个大拇指。 真是人精,里子,面子全都要。 “别这样看人,只要这群贼人杀官了,那就是叛贼,高举人带人平叛,是大功一件,要受朝廷嘉奖的!” “爹也会受到嘉奖,对吧!” 余员外蹲下身,望着余令认真道: “好好照顾妹妹,这个家可能要靠你了!” 余令的心猛地一揪,余令知道,老爹是军户。 王秀才说了,成了军户,一辈子都该是军户,子子孙孙都是。 昨晚抛头露脸了,一旦被掀开…… 余令挤出笑脸:“爹,没事的,咱们家一定没事的!” 余员外站起身牵着余令的手,站在了人群最后。 轰轰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脸上的喜意也越来越浓。 余令的心也越来越沉。 破碎的大门走进来一个个官员,余令偷偷的望着骑在马上的他们。 看着,看着余令突然呆住了,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余令想喊,可嗓子像是被塞了一块砖头,根本喊不出声来。 小老虎进了高家,作为曹化淳身边的人,他有资格不下马。 扫了一眼行礼的人群,小老虎又看到了那个胖子,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小老虎猛地呆住了。 四目相对,两个人突然笑了。 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痴痴地笑着。 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怎么擦都擦不完。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他还活着。 真好啊! 在这个特殊的场合里,两个人相见了,一个骑着马站在人前,一个站在人群之后。 一个声音同时从两人心底响起。 “小老虎,我终于找到你了!” “小余令,我终于找到你了!” 苏怀瑾冲了出来,他哭了。 苏老爷的愿望实现了,孩子趴在自己怀里哭了。 第54章 这就是自己的命 一眼胜万言。 余令终于见了小老虎,小老虎也终于见到了余令。 可现实是残忍的,并没有给两人说话的机会。 在今日的高家,迎宾的东家是高举人,客人是曹化淳和苏老爷子。 剩下的不过是小人物,连进客厅的机会都没有。 余令就是小人物。 小老虎虽然也是小人物,但他跟着曹化淳就不是小人物。 宰相门前七品官,曹化淳在东厂是仅次于王安的二号人物。 苏老爷子为什么走在曹化淳身后? 因为在他上面还有比他大的镇抚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使。 而曹化淳上面就只有一个王安和病入膏肓的陈矩。 所有人都很清楚,在不久之后,如果没有意外,曹化淳一定会提督东厂。 说不定还会成为另一个王安,成为司礼监秉笔的大太监。 (ps:明朝内廷管理宦官与宫内事务有十二监”,司礼监素有“第一署”之称,司礼监秉笔太监就是最大的,比东厂提督还大,是所有太监的终极目标。) 按照太监内部的一个传承,那曹化淳身边的两个人未来也是可以预见的。 所以小老虎说不定在今后的某一日会成为宫里的老祖宗。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小老虎是懵懂的。 他只觉得官员说话就是文雅些,说话客客气气的,说话好听。 此刻小老虎和方正化一左一右地站在曹化淳身边,听着高举人声泪俱下的禀告。 锦衣卫和随行而来的东厂人员开始翻检尸体。 余令和老爹蹲在角落里,望着翻检尸体的他们。 苏怀瑾跑了过来,他哭够了,泪痕还未干,眼睛红红的。 见余令看着他,他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他什么都知道,贼人来的时候他躲在地窖里。 余令却在大院子里,还拎着水壶亲自参与了退敌,他觉得自己不够男子气概。 待看到余令脸上的泪痕后,苏怀瑾心里的愧疚突然消散了一大半。 他以为余令跟自己一样害怕。 苏怀瑾顺着余令的眼光望去,不解道:“看什么?” “看他们干活!” “你不怕?” “我看的是他们的人,不是地上的人。” 余令抬起了头笑着接着道:“你爹的衣服真好看!” 余令知道怎么暖场,也看出了苏怀瑾的尴尬。 他这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会把面子看得格外的重。 丢什么都不能丢面子。 余令经历过这个年岁,能理解苏家人的决定,也能理解苏怀瑾。 苏怀瑾不能出事,他要出事了,那真是要命的大事情。 苏怀瑾闻言来了兴趣。 “哦,飞鱼服啊,这是赐服,并不是所有锦衣卫都能穿飞鱼服?,我爹身上这件是永乐爷赐下的。” “这么多年了不起毛边么?” 苏怀瑾得意道:“这是宫里专门做的,真的在家呢! 再说了,就算破了也不怕,有破损拿去修缮就可以了,宫里有专门做这些的。” 苏怀瑾望着余令低声道:“今后你若成了五品官,你的官服也可以这样。 不过官服也就有大事的时候会穿一下,平日就是常服。” “哦!” 一句淡淡的“哦”结束了对话。 余令呆呆地看着,这两伙人一起干活,却泾渭分明,有点像冷战的夫妻俩。 东厂档头的衣服也其实也好看。 头戴尖帽,脚穿白皮靴,身着褐色衣服,还带着一个小绦,像垂下的稻穗。 余令从这些人的谈话中知道东厂领头的这个叫做档头,但他不知道档头是做什么的。 苏怀瑾淡淡道:“档头,相当于小队长,负责侦缉查案。” 余令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老爹是军户,他虽然并未告诉他的过往,但通过王秀才所讲,余令知道军户的身份是不可以更改的。 老天保佑,可莫要再生事了。 东厂档头严立恒站起身拍拍手:“吴百户?” 吴牧海直起腰冷冰冰道:“严档头何事?” “来,尸体我看完了,尸体一共一百七十二具,其中有二十七具有异常,你来看看这伤口,看看这是什么伤?” 吴牧海走到严立恒身边蹲下身。 看着尸体齐整的伤口面带惊异,初步判断是剑伤。 这个念头一出来吴牧海自己就愣住了。 剑不适合大力挥砍,所以在战场上基本上派不上用场。 剑如今只适用于紧急防身和军官身份的象征。 “多少具?” 严立恒知道吴牧海发现了,笑道: “二十七具,全是胸口位置,全是一击必杀,要知道,昨晚前半夜是没有月亮的!” “不是剑伤?” “对,肯定不是剑伤,如果是剑伤,必须是双手剑大剑才能如此干脆利落,可这伤口明显不是双手大剑造成的!” 吴牧海眯着眼道: “档头何意?莫不以为是步槊?” 东厂档头严立恒笑道:“步槊不可能。 我倒是觉得有点像脱胎于马槊的长枪,长刃,轻点,透胸而过!” 吴牧海笑了,淡淡道: “死的是贼,你纠结这个做什么?” 东厂档头严立恒笑了,淡淡的笑意让人毛骨悚然。 在尸体身上抹了抹双手的血污后再度站起了身: “不是我纠结这个做什么,我只是想到去年七月水退之后衙门找到了一具邪教徒的尸体,伤口和这个一样!” 吴牧海闻言嗤笑道: “可别被鹰啄了眼!” 严立恒笑了,走上前轻轻拽着吴牧海的领子,低声道: “老子就是靠这双招子和脑子吃饭的,别拿你那鸡眼大小的眼,来怀疑我的专业!” 吴牧海推开严立恒,拍了拍领子,斜着眼道: “那你就继续专业吧,别忘了咱们是来找贼首的,不是让你来查案的。 有这个闲情不如去想祸乱的根源在哪里吧!” 严立恒走了。 本来他不想去深究这个事的,但这狗锦衣卫斜着眼看人太他娘的气人了。 他以为他是忠诚伯陆炳啊。 (ps:陆炳嘉靖帝的奶兄弟,是大明唯一个活着获得三公兼三孤之人,两次救驾,他统领的锦衣卫时代压住了东厂的风头。) 院落的事情告一段落,尸体被抬走。 除了被敲碎膝盖的人在那里哀号,其余能动的人都在忙着搬运干柴。 屋里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曹化淳被请到了雅阁。 昨晚一夜未睡,他有些吃不消,眯着眼享受着小老虎和方正化的服侍。 “其实这件事在去年都已经有了苗头!” 感受着肩膀上的双手一顿,曹化淳决定给这两个孩子再多讲一些。 吐出一口浊气,低声继续道: “出城可看到难民?” 小老虎摇摇头,低声道: “并未,干爹,先前有很多么?” 曹化淳轻轻的点了点头: “其实去年的时候城门聚集了很多难民。 御史上书过,老祖也跟我说了,可陛下不说话,咱们这些当奴才的知道了又如何?” 小老虎抬起了头,试探道: “干爹的意思是今日的逆贼暴动,和城门聚集的那批人其实是同一批人?” 曹化淳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尽然,也不尽然,只能说部分,但其实也差不了,只能说去年是因,今年就是果,该死的闻香教啊!” 方正化壮着胆子道:“年景不好!” 小老虎轻轻的抬起了头,他听干爹讲过。 万岁爷其实也难,主要的原因就是没钱,朝廷一年比一年穷。 年景或许是一方面的原因吧。 钱去哪里了小老虎不知道,反正臣子上折子总是喊穷。 曹化淳微微睁开眼,瞥了眼方正化淡淡道: “记住咯,这是政事,回宫里不准说,就算皇帝问起也不能说!” 两人齐声道:“回干爹的话,记住了!” 曹化淳再度眯上了眼,摆摆手淡淡道: “出去看看吧,一个时辰之后叫我,今日晚间要回宫见老祖宗!” “是!” 两人退下,关上门的那一刻,小老虎的手都是颤抖着的。 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足够了! 余令一直在等着,从小老虎进了宅子,他未动分毫。 他怕自己一离开,小老虎恰巧出来,然后错过。 所以,他不是喜欢待在这里。 也不喜欢看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干活,看着他们对着无头的尸体喃喃低语。 可小老虎看自己的最后一眼,自己就是站在这里的。 “小余令!” 惊喜的呼声传来,余令笑了,赶紧站起身。 开始拉扯着衣角上线头,只要解开线头,夹层里面的银疙瘩就会漏出来。 这是厨娘特意缝制进去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厨娘的法子很有用,昨晚要是出了事,这银子就真的是救命钱了。 “我想死你了~~~” 小老虎伸手摸索着,翻看余令的手,把余令的袖子挽起来细细地看着余令的胳膊,然后看后背,看腿…… “脱裤子,我看看你屁股.....” “别别,没有人打我的屁股。” 见余令浑身没有一点的青紫,他长吐一口气,灿烂的笑了。 如一年前那般,轻轻的将余令搂在怀里。 ““高了,胖了,没有伤,没吃苦,真好,好,真好啊,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真的,我就知道……” 小老虎喃喃自语着。 泪珠从他下巴滑落,重重地落在余令的脸上。 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被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轻轻的揉碎。 如用一张揉成一团的纸,小老虎轻轻的抚平上面的一切皱痕。 光洁如新。 余令望着小老虎,望着记事起这个把自己搂在怀里的人,该死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张开双臂死死地抱着眼前人。 这就是自己的命,这就是自己余令的命。 第55章 一颗想要握权的心 “你呢,掀开衣服让我看看你......” “我身上有青紫,不过不是被打的,是练武的时候.....” “你都练武了?” “嗯,练武了,已经半年了,只要我练得好,顿顿有肉吃。” 望着小老虎眼角的光,余令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小老虎会骗人,但不会骗自己。 “小余令,你呢?” “我也在练武,我爹给我找了先生,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对我可好了,我都怀疑我就是他们家走丢的孩子。” 小老虎闻言哈哈大笑,他看过余令的背,没有伤,是享福了...... 望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苏怀瑾呆住了。 他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余令常念叨的人,让自己找的人。 “万一我是阉党呢?” 昔日的话语突然在脑海里响起,苏怀瑾拍了拍自己的脸。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他才多大。 “这是我爹!” 大眼对小眼,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突然都呆住了。 伸着手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道:“我记得你,我记得你!” 两个人想到了很多。 一个是来送赏赐的小太监,一个是领赏的人,命运开了一个大玩笑。 若不是错开了时间,两人早已相认。 小老虎掀开衣摆,拉着余令跪倒在地,两个人朝着余员外砰砰的磕头。 活命之恩,怎敢不跪谢! 余员外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院子里东厂和锦衣卫呆住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盯着余员外,心想,这是哪个好运的家伙。 余员外把两人拉起,转身离去,把时间留给两人,两人有说不完的话,一个说宫里,一个说宫外。 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加速。 两人有着说不完的话,点点滴滴,虽是琐事,可对彼此而言却是那么的重要。 两个人都是一点都不肯错过。 余令从小老虎的口中得知他也一直在寻找自己。 他找的是孙太监,奈何孙太监这个人是在后宫,平日里根本就见不到。 小老虎从余令口中得知他也在寻着自己。 给自己买了鞋,买了棉衣,甚至连银豆子都准备好了,生怕自己过得苦。 “承恩,承恩,快快,时间要到了,要收拾了,咱们准备回了……” 这一次余令是真的记住这个名字了。 先前小老虎说过他的名字,余令总是怀疑自己是错的,总觉得想多了。 如今…… “老虎,你的承是哪个?” 小老虎得意的捡起一根木棍,轻轻地在地上划拉了几下,一个字出现在余令面前,余令呆住了。 是“承恩”不是“成恩”,也不是“正恩”。 王承恩? 小老虎是王承恩,小老虎竟然是王承恩..... 余令呆住了。 若不是写出来,余令是怎么都不敢想小老虎的名字是这个三个字。 华夏文化博大精深,同音不同字的文字太多了。 小老虎见余令呆住了,以为余令是被自己会写字给镇住了。 小老虎得意的笑了起来,望着余令道: “先前你教我的时候不是不想学,而是没时间,吃喝最大嘛,去了宫里后干爹教我,怎么样,我的字不差吧!” 小老虎很想埋怨余令几句,也不知道余令的字是谁教的,总是少笔画。 可也正是余令先前教过自己一些,小老虎在宫里才会在那么多人里脱颖而出。 余令深吸一口气:“厉害!” 小老虎得意极了,边上的方正化着急死了,拉了拉小老虎,低声道: “别说了,要来不及了,走,快走!” 小老虎觉得事情还没说完,方正化就来喊自己了。 小老虎不舍的站起身,把怀里的大明宝钞,还有那个什么总监给自己的珍珠一股脑的塞到余令的怀里。 “拿着,拿着,去买宅子,去找媳妇,记得啊,一定要娶媳妇.....” 余令连忙道:“我有钱!” 余令望着在京城人人嫌弃的大明宝钞,然后看着小老虎: “记着我住的地方和书铺没,记得来寻我!” “好!” 望着小老虎服侍的那个人走了出来,余令深吸一口猛地冲了过去,直接跪倒在地,冲着他磕头不止。 这次的磕头余令心甘情愿。 “小子余令,谢恩人照顾大兄小老虎之恩,此恩重于泰山,今后若是需要小子还,刀山火海,小子也去!” 小老虎也跪倒在地,冲着诧异不止的曹化淳道: “干爹,这就是我常念叨的那个弟弟,托您福,寻着了,这次寻着了!” 曹化淳忽然笑了。 在小老虎没解释之前,余令跪的时候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给他磕头的人很多,以他的这个身份,只要他想,五品官也得叩首。 “抬起头来!” 余令抬起头,望着模样俊朗的余令扎着一个道髻,曹化淳笑了: “是个知恩的,既是小老虎之弟,我这个长辈不能不赐,看赏!” 一颗大珍珠落在余令的手心。 余令举着手,并未起身,反而大声道: “敢问恩人名讳,小子余令记着,养育长兄之恩,小子今后必报!” “名讳?” 曹化淳愣住了,再度把目光落在余令身上,他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一个实干派。 他玩味的笑了笑:“你童生?” 余令回道:“不是!” “世袭?” 余令苦涩道:“不是!” “皇室子弟?” “不是!” 曹化淳笑了,身子越过余令,淡淡道: “既然什么都不是就好好地努力吧,你这孩子倒是有些心机,我知道你磕头是为了小老虎。 孩子记好了,成事在人,人若是不行,我光记住他的名字是没用的,万岁爷记住了才有用。” 余令知道自己的法子被人看透了,也不恼,大声道: “记住了!” “好,够机灵,小子听好了也记好了,老夫曹化淳!” 余令猛的抬起头,天罡童子功? 苏老爷子望着给太监磕头的余令,心里对余令的好感消失殆尽。 他以为这又是一个溜须拍马之徒。 曹化淳走了,余令起身。 望着苏家人眼眸里淡淡的厌弃,感受着疏远之意,余令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阉党又如何? 谁对自己和小老虎好那就是自己的恩人。 狗都不嫌家贫,自己若是在乎这些,岂不是连狗都不如? 马蹄声远去,余令悬着的心终于回到了它该去的位置。 苏家人也收拾起来准备离开,这一次出行购货那是心惊肉跳。 好在有惊无险,人在,货物也都好好的。 高家虽然门破了,但这次的收获是最大的,不光让苏家欠了人情,这次的军功也到手了。 宫里的人已经明确说了,这一次是邪教蛊惑百姓,自己高家有了为国举力之功。 至于在这次“平叛”的余员外,高家也都记在心上,一托盘的马蹄银直接奉上。 这份大礼让余员外受宠若惊。 他是做生意的,他知道马蹄银,这种银子纯度高,五十两一锭,高家这一出手就是二百两。 这富贵人家做事就是大方。 余员外第一件事就是想到给余令,刚才东厂的人来找他了,问了自己家住何处。 回京之后怕是有事,逃离军户这件事不查还行,一查就是事。 余员外知道,万一自己不成了,出不来了,自己留下的钱越多,两个孩子就能过的越好。 余令的懂事是余员外最放心的,他很庆幸自己有了这么一个懂事的儿子。 苏家人离开并未喊余员外。 自己老爷子不喜欢,那自己也该不喜欢,要跟着主人一起乐,一起唉。 “爹,余家……” “以后不要走动了,今后那小子来咱们府上也莫要开门了!” 苏怀瑾轻轻夹了夹马肚子,胯下的黑马和苏老爷子骑着的马并行。 苏怀瑾望着自己的老爹梗着脖子道: “那是余令的哥哥,他跪了余员外,余令去跪曹化淳是应有之义,这明明是恩情,你说你这是做什么?” 苏老爷闻言冷哼一声没说话。 苏怀瑾知道这是老爹低头认错了,笑了笑,朝着身后道: “命队伍停一下,等一下余家,一起来的,自然一起回,若半道把人丢在路上,传出去咱们家还做不做人了?” 苏老爷子突然笑了,他发现自己的儿子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差。 自己百年后,这个家交给他也不必担心了。 懂人情世故,就不担心孤掌难鸣。 来时道边的麦田全是麦子,回去时道边的麦田成了焦土。 余令没有觉得这群贼人是错的。 哪怕苏怀瑾说他们是被人蛊惑的,余令也不觉得他们是错的。 要是有吃有喝的,谁愿意干这掉脑袋的活。 这还是世道乱了,官员不为民考虑了,被逼的没法了,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换做自己,自己也会如此。 若真的有吃有喝的,余令才不想去当一个人人喊打的贼偷。 过了武清县麦田才算出现。 武清县的县城不让进,光看那土城墙上挂着的尸体都让人浑身不自在。 不进最好。 里面是什么样子还是不去看的好,看到了夜里容易睡不着。 人的恶一旦冲破理智,造成的恐怖可比野兽厉害多了。 余令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武清县,小老虎就在里面,余令听苏老爷子说的,这场暴乱被定义为民变。 有锦衣卫开路,回去的这一路比来时还顺畅。 先前还有官员来打点秋风,现在官员是把先前苏家打点的钱双倍奉上。 苏家老爷子就在武清县,他老人家要是笔杆子一划拉,死肯定死不了,但这一辈子完了。 人家可是锦衣卫啊! 余令在车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京城,回来的这一路除了给牲畜喂食休息了一会儿,其余时间全在赶路。 十三带着如意忙碌着,把一车车的布卷往库房堆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有了这些,今年不会太差。 余员外把余令叫到了一边,父子两个说了好多,至于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余员外一夜未眠,天亮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东厂档头严立恒笑眯眯的站在门外。 “余粮余员外家么?” 余员外笑了笑:“正是!” 说罢,余员外低声哀求道: “家里有孩子,能不能别吓到孩子。” 严立恒笑了笑,其实他并未想把余员外怎么样,他也不敢把余员外怎么样。 他来只是验证自己的猜想。 “走,喝茶去!” 余令望着老爹离去,一种无力感弥漫全身。 此刻皇城里钦天监众人望着混乱的星象图无力的垂下脑袋。 星象有了异常,紫薇星出现了预示着忠臣护主的三台星。 而在西北..... 荧惑开始入太微...... 这个局面亘古未有,吉星和祸星一起出现,竟然诡异的成连在了一起,彼此环绕。 望着大门缓缓关上,余令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颗渴望掌握权力的心也达到了顶峰。 “老爹如出事,我余令究其一生,也要捅了这个天。” 望着供桌下的太师椅,余令缓缓的坐了上去。 闷闷伸着手要抱抱,多日不见余令,她想的厉害。 初晨的朝阳铺洒在闷闷的脸上,光芒四射,身后余令的脸在光影下露出淡淡的轮廓。 一大一小两张脸,一明一暗,时间在此刻定格。 第56章 走,回家 余员外呆在东厂的大牢里。 现在的外面是今年最热的时节,可东厂的大牢里却冰凉刺骨。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凉风,直接往人骨缝里钻。 面前有茶,还有一盘松散的糕点,余员外动也不敢动。 这真是来喝茶的? 大牢余员外不熟。 这是他第一次来,对东厂他一点都不熟悉,他离开西安府的时候他曾祈祷这一辈子不碰到东厂的人和事。 如今却是应验了,真是怕是什么来什么。 余员外对东厂不熟悉,但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谭百户是锦衣卫的缘故,他对东厂倒是有所耳闻,但也只是有所耳闻而已。 听说是为了控制锦衣卫才出现的东厂…… 锦衣卫创建的当初是为了大明朝的稳固统治,杀了很多的贪官,杀了很多有异心的人。 但也随着酷刑逼供的滥用,产生了许多冤假错案,许多忠良之士也因为锦衣卫被杀害了。 锦衣卫的权力也越来越大 那时候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权力大到以射柳枝“指鹿为马”,威慑群臣,又暗中支持汉王夺嫡。 锦衣卫的存在已经威胁到皇权,无法有效制衡。 于是抗衡锦衣卫的东厂应运而生。 结果,东厂走的也是锦衣卫走过的路子。 也滥用酷刑,排除异己,造成了大量冤案,许多忠良之士,也遭到了毒手。 到了明宪宗朱见深,他觉得东厂很难处理了。 于是他设立了西厂,由太监汪直统领,来制衡东厂。 余员外还知道之后又出了一个“内行厂”,至于后来怎么样了,余员外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己今日来了东厂。 来到了这里,余员外就没有想过能出去,只求痛快的死。 余员外决定紧紧地闭着自己的嘴巴。 不说自己是怎么逃离的,是怎么重新转换身份的,又是谁帮的自己。 下定决心后余员外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自己今日过后如何,只是苦了余令这个孩子。 自己把闷闷交给他了,闷闷还小,什么都不懂…… 余令也不大,小的拖一个更小的。 若是遇到一个恶毒的,自己留下的那点钱财怕是保不住,只求别害人就行。 想到这里,余员外的心揪着疼,呼吸都疼。 “余粮,西安府人,军户,万历十三年继承父业入军户,万历十四年随军平湖广蕲、黄州乱民造反,因功升百户!” “万历二十五年完亲,妻崔氏,万历三十一年有一女余氏,今六岁,万历三十五年得一子余令,今余令八……” 东厂档头严立恒呆住了。 万历三十五年得一子,如今是三十六年,一年之间孩子突然就八岁了? 这户籍是衙门哪个狗日的写的? 东厂档头严立恒忍不住低头细细地看了一眼案籍。 余员外屏住呼吸。 他以为自己走了,改头换面了,吃成一个大胖子了,这事儿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现在,东厂不但知道,而且还是如此的详细。 “对吗?” 问话的声音从面前的黑暗处传来,天井透过的亮光形成光柱,光柱之后就是问话人的位置。 可惜看不见。 余员外深吸一口气:“回大人的话,是的!” “倒也爽快!” 话音落下后大牢又归于静谧。 余员外等着东厂的人继续询问,奈何这句话结束之后人好像走了,再也没声了。 就在余员外以为人已经离开轻轻吐口气的时候,声音猛然响起。 突然出现的问话把余员外吓得一哆嗦。 “怎么离开的军户!” “私自脱离!” 严立恒呵呵一笑,淡淡道: “私自脱离?我虽不知道你是哪一年脱离的,但在军户里你的粮饷每年还在发!” 余员外低下头,这也是他要逃离军户的原因之一。 他在军中是百户,大小是一个官员,管一百多号人。 虽然最后跑的只剩下三个人,但在发军饷时却是满编,也就是有人吃空饷。 除此之外还有占役。 占役就是军士帮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当免费的劳力,但俸禄却是朝廷发。 说白了就是朝廷出军费,帮这些贵族养免费的劳力。 这种情形不跑怎么办? 不跑,万一再来一个张居正这样的大人物改革军政。 上头一查下来,自己这个不大不小的军官刚好可以拉出去顶缸。 所以只能跑。 严立恒见余员外不说话,也不再多问。 他知道军户里面的事情干系太大,余员外敢说,他还不敢听呢。 在成化年间汪直当上了京军的总督后,大明各个大营的军官职位几乎全部分给了皇城内的皇亲国戚,和勋贵子弟担任。 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这群人已经盘根错节的搅在了一起。 就算是万岁爷知道这个事情,他想处理,他也没有多好的法子。 土木堡之变后文官开始手握兵权了,这群人才是最难搞的。 万岁爷为什么那么恨他的先生张居正? 还不是张居正是文官,是辅政大臣,是帝师,还手控军政大权。 朝中臣子听他的多于听万岁爷。 所以,严立恒根本就不敢再问,问出来又能如何? 厂督都不愿管这个事情,自己一个档头算个屁。 “慧心和尚是你杀的对吧!” 见东厂的人不继续追问军户上的事情,余员外松了口气。 这个事摆到台面多少次了,最后不也不了了之。 “是我杀的!” “好汉子!” 余员外一愣,这一句好汉子让他有些不明所以,有些不知所措。 还没回过神来,只听那人继续说道: “万历二十三年有个人叫做王森,是闻香教的首领,他手底下有个人叫慧心,我的家人就是被他害死的!” “本来判的死罪,奈何这王森手眼通天,行贿官员,死里逃生,慧心这个恶人也幸免于难。” 说话的人叹了口气,悠悠道: “那时候我就发誓,我要当厂卫,我要查,我要给死去的家人报仇,这一等就是十多年,谁知道竟然被你杀了。” 严立恒深吸一口气:“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杀他,也不确定是你杀的,我今日来就是问一下,确认一下!” “是我杀的!” “好汉子,你替我报仇了。” 余员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也不知道这东厂的人到底要问一些什么。 恶名在外,喜怒无常也是一种办案方法。 先前的绝望,在听到这句话又不免生出一点希望来。 绝望夹杂的希望,这个感觉让人说不出的难受,就像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不知道持刀人怎么砍。 “他要把我的儿子过继给他们的狗屁神佛!” 严立恒又沉默了。 想到了那个坐在石墩上看自己翻检尸体的小子,也想到了曹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对余员外磕头的样子。 “余员外,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请说!” “军户虽乱,但你余粮是百户,是六品官,过六品则记录在籍,无人过问你可逍遥自在,若有过问,怕……” 严立恒轻轻一笑,站起身,边走边说道: “我见你的儿子余令聪慧,手掌白皙,想必并未吃苦。 我知你的儿子先得土司秦良玉赐长刀,又得太子赏赐书籍,再得曹公赏赐珍珠。 不管你认不认,这都是孩子的机缘,无论是秦良玉,还是曹公。” “我且问你,孩子在读书不?” 随着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余员外终于看清了问话之人是何等模样,来不及打量,点了点头: “在读!” “好,我问你,孩子一旦过了童生,需要廪生作保,查祖孙三代,你余粮和你的儿子又该何去何从?” 严立恒望着余员外,淡淡道: “那时候耽误了孩子不说,杖一百全家充军,你余粮怕是会被判处绞刑?吧。” 余员外呆住了,这个问题他想过,可他不敢深想。 就像一根刺插在肉里,很疼,但又拔不掉。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余员外并未在读书一事上对余令要求太高。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如何走。 望着发呆的余员外,严立恒拉开了牢门,笑道: “走吧,回家吧,今日我找你只想证明我的眼睛没看错,无恶意!” 余员外回过神来,望着严立恒认真道: “大人教我!” 严立恒叹了口气:“我怎么教你,我给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教你,而是感谢你杀了慧心,我教不了!” “走吧,回去吧,再耽搁一会儿家里人就急了!” 走出东厂,余员外才发现自己刚才所处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在监牢里。 更像是一个去大府里做客的等候区。 扭头看里面深不见底,余员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严头,他什么都说了,算是坐实了,拿上去不说大功一件,赏钱是跑不了的,咋让他就走了呢?” 严立恒轻轻叹了口气。 在那一会儿他也心动了,但想到曹公身边的那个小太监给这余员外磕头的样子他就害怕。 真要做,他也能做,把余家这一家人下大狱,随便安个罪名,谁也不知道。 但曹公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处理不了。 一旦他寻不到人,一旦他长大了,一旦他要报仇,那就完了。 自己也不是太监,有儿有女的,干嘛去惹那些没卵子的人呢? 这群人他们是一体的彼此亲近,自己这个有卵子的就是外人。 他们之间虽然也会内斗,但却抱团的很,惹一个就是惹一群。 “军户逃的还少么,今日的事烂在心里吧!” “知道了!” 余令在老爹走后也拖着闷闷来到了东厂这边,怀里抱着一摞子书焦急的等待着。 余令没有去过东厂,也不知东厂的流程。 只要过了晌午老爹还没出来,余令就准备把这一摞子书送进去。 王秀才说这可以救命,余令信王秀才的话,不信也没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也是今日,余令对权力生出了无与伦比的渴望之心。 这样无助的感觉,余令想想都觉得可怕。 “爹回来了~~” 闷闷糯糯的话语让余令猛的抬起头,刺眼的阳光下,老爹缓缓地从远处走来。 “老爹!” 余员外笑了,跑过来一下子将闷闷抱起,放在了肩头。 牵起余令的手,快步远离这个让他骨头发寒的地方,他觉得这地方不干净,不能让孩子沾染上。 “来福,走我们回家!” 很平常的一句话,余令却听出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回哪个家?” “先回京城的这个家,再回……” 余员外扭头看着余令,用商量的语气道:“令哥咱们回西安府吧!” “为什么啊爹,铺子咋办!” “爹是在逃军户,现在虽然潇洒,但却耽误了你,得回去,不回去我这个身份耽误你念书。” “我不去考试!” “狗屁,你能读书为什么不考,再说这样的话信不信我抽死你!” 望着发怒的老爹,余令低下了头。 余令知道,老爹是真的发火了。 第57章 离别是为了下次更好的相聚 老爹平安归来就是一件大喜事。 虽然只是东厂待了一个时辰多一点,但回家的时候门房老叶还是准备了火盆。 厨娘和陈婶准备了热水。 跨火盆,洗澡,去霉运。 不光余员外被去霉运,前去迎接的人都要走一遍这个流程。 洗澡水太烫,把余令烫的龇牙咧嘴。 余令觉得这不是在去霉运了,这是在高温杀毒。 家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余员外是一个直性子的人,他心里藏不住事,他一回来就告诉了所有人他准备回西安府。 厨娘坐在石墩子上叹气。 伺候这一家子四年了,开始的时候只有老爷,小姐,门房和她,只有四个人。 现在人多了,有了少东家。 还有了可以说话的陈大姐,小肥和如意。 在厨娘看来这个家是她看着一点点的变好起来的。 如今和苏家搭上了线,生意有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却要离开了。 “如意,你要跟着老爷一起回西安府么?” “这是当然,我爹娘淹死了,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去哪里都是去,京城也好,西安府也罢,对我来说区别不大。” 如意回答的很坦然,他是家里最快决定的人。 墙根下的那三张饼子,在鱼街上的那两双鞋子开始,他这一辈子都准备跟着令哥。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厨娘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没有如意这么干脆,她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 但听说老爷已经算好了所有人的工钱。 这四年家里杂七杂八的事辛苦她了,很感激她,给她算了二十两的工钱。 一想到离别,厨娘忍不住偷偷的开始落泪。 怕人看见,低着头跑到了厨房,过了片刻又跑了出来。 望着不知离意的闷闷,她的眼神也逐渐的坚定了起来。 陈婶子和小肥现在也和厨娘一样,对待离别两人很无措。 满打满算待了一年,老爷还是给了五两银子。 这已经是难得的大恩情了。 就算一个钱都不给,二人也要磕头拜谢,回家还要立一个长生牌祈福。 这可是活命之恩。 两人是逃难而来,没吃没喝,幸得余员外收留,在余家吃喝不愁。 最重的活就是昨日,从车架上把一卷卷的布匹搬下来。 平日的活就是扫地,烧水,喂养驴。 少东家还会疼人,书铺赚到了第一笔钱给自己买了针头线脑,给小肥买了鞋。 这一年的日子过得就像是做梦一样。 好日子过得就像是作孽一样。 说是为仆,家里的三个主人根本就没把人当作奴仆使唤。 东家和善,少东家彬彬有礼,就连不懂事的小娘子也不磨人。 在别家为奴为仆的惨状也不是没见过。 在地里,男人套着枷柦撅着屁股在前面使劲,女人在后面扶着犁。 枷柦 半大小子抱着盆往里撒种子。 在田埂的树荫下,老管家品着茶,时不时的呵斥,时不时的挑你毛病。 都这么苦了,你不干后面有的是人抢着干。 陈婶经历过,这活和他男人干过,顶着日头干一天,肩上的皮都能揭下来一层。 苦么,当然苦。 可不干,就得饿肚子。 如今东家要走了,陈婶知道,要是再找这样一个和善的东家怕是寻不到了。 陈婶想跟老爷一起去西安府。 可孩子他爹的坟茔还在通州那边。 自己若是走了,没有人拜祭,自己那没出息的男人在下面怕也会饿肚子。 故土难离。 “娘,我想跟着令哥一起去西安府,听说他那里有地,去了我就帮令哥种地,累我心里也舒坦着!” “你我都走了你爹咋办呦!” 小肥不说话了,一想到父亲,他就想到了那个举人。 是他活活的逼死了自己父亲,让自己娘俩无家可归。 “娘,我就是想去,我觉得令哥以后一定会当大官的,令哥当了大官,一定会回来,那时候我就给爹烧一个山的纸钱!” 陈婶轻轻叹了口气。 真的要走,余令其实也舍不得。 舍不得这些铺子,舍不得这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业,也舍不得这里的人。 京城虽不美好,但如今的日子却让余令觉得温馨。 可老爹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知道东厂的那个档头说的都是对的。 私自离军就是一盆滚烫的热油,一个不注意就淋了下来。 如果光是淋自己一个人余员外一点都不担心。 可这盆热油会覆盖家里所有人,所以余员外决定要回家。 一定要回去。 趁着自己还有一把子气力,把家里安顿好,今后就算死,眼睛也能闭上。 离别不是说走就走。 在把从天津卫运回来的布匹分给各铺子的掌柜之后,余员外又忙碌了起来。 “真的要走?” 黑了一大圈的谭顺望着下定决心的余员外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余粮的脾气,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要走,今日来是求你的……” 谭顺摆摆手,有些不喜道: “说什么求不求的,当时让你来锦衣卫你非不来,如果来了哪有这么麻烦。” 余员外晃了晃没有大拇指的手,谭百户又叹了口气。 没有大拇指,虎口就握不住刀。 “等着,我去写信,记着啊...... 刘矿监胃口大,喜爱钱财,回去之后钱财给到位,曹公给令哥的那个珠子你要用好。” 谭百户细细地跟余员外讲着官场的规矩。 如何送礼,如何说话,什么时辰去,去了要做些什么。 这些虽然都是细小末节,但余员外是去求人的,就必须得在意这些细节。 若不想在意,除非官职比别人高。 离开也就意味着远行。 这条路太远了,还有两个孩子,沿路还有那么多的关卡,余员外准备找镖局,跟着镖局一起走才放心。 可单独雇一个镖局护送过于奢侈。 没了生意来源,余员外把每分钱都计算的很清楚。 所以,他在找一个刚好去西安府的镖局,跟着一起走。 镖局,用余令的话来说就是长途贩运贸易集团 。 (ps:明代其实关于镖局就已经有了明确记载——镖局起源于明朝正德年间(详见《坚瓠集》《金瓶梅词话》第五十五回),清朝是镖局最鼎盛的时期。) 走这么远的路当然得做好准备。 不要以为走官道就很安全,茶馆里说书人不是经常讲劫匪拦路抢劫啥的。 虽是故事,但故事不也是来源于生活么。 大明这么大,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个例。 镖局找到了,但得等。 人家跑一趟当然得把货物吃的足足的。 对于等,余员外倒是不着急,他正巧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比如那一沓子狗都不要大明宝钞...... 正德以后,市场就看不到这玩意了。 仅在赏赐以及税种收税之时才会使用。 因为可以逃税,衙门就算不想要,也得捏着鼻子认。 洪武爷定下的规矩,你不要,你是要造反啊! 宫里人会用,因为用这个行贿受贿很安全。 最后,这些宝钞全部让苏家收走了,一张价值一贯,苏家二百文收。 这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别家其实更黑。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铺子也在慢慢的处理。 余员外的意思是把布店让给王秀才。 王秀才一句他要好好读书,不沾铜臭之物,将来好报效太子把老爹噎的半死。 最后,余员外以一百两银子的低价转让给了掌柜张有为。 书铺子余员外没管。 因为余令准备把书铺子留给小老虎。 这个决定很合余员外心意,给了小老虎,那也是自家人。 这一忙就到了八月。 中秋要来,宫里给部分内侍放了一天的假,小老虎兴匆匆的出了宫,直接到了书铺。 “啥,你要走了?” 余令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如何解释要回西安府这件事,但又不能不说。 于是余令拉着小老虎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讲了出来。 “东厂的人找了余伯父?” “是的!” “叫什么?” “一个档头,叫什么严立恒!” 小老虎轻轻地眯上了眼睛。 余令不懂东厂的内部体系,小老虎在跟着曹公的耳濡目染下可是知道这些的。 他记住了这个人,这个人心思不单纯。 “小老虎,你听我说,在宫里你一定要找一个叫朱由检的皇子,一定要小心一个叫做魏忠贤的人!” “听我说,如果你知道了这个两个人,一定要想方设法的跟他们混在一起。 听我的,这个很重要。” 小老虎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余令说的这两个人他还是把名字牢牢的记在心里。 多年的相处,他知道余令不会骗人,他信余令不会骗自己。 “你呢?” “我回西安府,我爹是军户,我也是军户,我要混到军户里。 不是我想回,是必须回,不然哪天查下来这个家就完蛋了!” “会回来么?” “会的,所以你要把铺子的地契拿好,我若回来,就有一个住处了,那时候我若回来,绝对就不是现在这个鬼样子了。” 见余令自信的模样,小老虎嘿嘿的笑着。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小余令有多聪明。 回去也好,没有了后顾之忧,也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军户又如何? 小老虎知道名臣张居正,李东阳,高拱,赵志皋,他们都是军户出来的。 干爹也说了,从永乐开始,一百个进士里面就有大约有二十多个是从军户出来的,小老虎相信小余令也可以的。 所以,离别是暂时的。 “下次相见?” “我们朝堂上见如何?” 小老虎又笑了,小余令都准备往上爬了,那自己也得爬。 为了自己,也为了小余令。 作为从底层混出来的人,余令和小老虎骨子里都带着一种他们自己都没发觉的狠辣。 往上爬,混出个人样来。 天要黑了,小老虎依依不舍的告别,回头望了一眼送自己到宫墙边上的余令。 小老虎转身给了余令一个轻轻的拥抱。 他无比的相信...... 下一次,两人一定会在宫城里相见。 十月底的京城又下起了小雪。 铜铃发出轻响,一条由百人组成的队伍踩着薄薄的积雪朝着西北而去。 陈婶往下拉了拉耳套,望着通州方向低声喃喃道: “当家的,你在下面省一点,过几年你儿子回来说给你烧山那么高的纸钱!” 厨娘把怀里探头的猫塞了回去,拍了拍鼓囔囔的胸口。 想着昨晚,羞涩的抬不起头,使劲的揉搓着衣角..... 见如意盯着自己的脖子瞅,她没好气的把如意的脸推到一边。 如意不解地挠挠头,他咋觉得厨娘婶婶脸上怎么突然有了光呢? 余令扭头望着京城,望着孤零零站在雪地的王秀才,摆着手大声道: “先生,你下一次考试一定会高中举人的!” 王秀才笑了,学着余令的样子挥手告别。 “牢记圣人的话啊.....” 小老虎知道余令是今日离开,可惜他没有休息日,无法去送别,心里酸楚的厉害。 望着坐在那里的曹公,小老虎走过去,跪倒在地。 “老虎,怎么了?” “干爹,孩儿想问你借点钱!” “作甚?” “弟弟走了,我想去牙人那里把他的宅子买下,好留个念想!” ....... 天放晴了,小老虎推开门,望着院子里那颗孤零零的枣树深深吸了一口。 “小余令会回来的。” (本卷结束了,下一卷就是军户卷,也是余令弥补遗憾的开始,向阳而生,不说了,我去写大纲了。) 第1章 孕事,喜事 车辚辚,马萧萧,黑狗汪汪叫…… “嘬,嘬,嘬,小黑快来,要出发了~~~~” 随着呼唤声,雪窝子里猛地窜出一条黑狗,嘴巴冒着热气,猛地扑到一个少年人的怀里,欢快的摇着尾巴。 它夜里就是睡在雪窝子里。 刘玖兴奋的望着那连绵起伏的山脉。 对从未出过远门的他而言,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的,都是让人兴奋的。 刘玖的出现让余令很无奈。 这孩子聪明,能对余令讲的那些浅薄的销售知识举一反三,他这样吃过苦的人很适合干销售。 这样的人再磨炼几年,并不比那些老掌柜弱。 这也是余令留给小老虎的人。 这都是余令计划好的,也说好的。 可这孩子在余令离开的那一日就拉着刘柚跑了。 不知道他们怎么出的城,两个人在官道上等着余令,拍着胸脯说要跟余令回西安府种地。 西安府的地不好种,那是军屯,这是太祖在吸取了宋代的教训和大唐的府兵制创立的一种制度。 那日子可比在京城苦多了,余令不想害人。 可刘玖说他不在乎,他就是想跟着余令。 他甚至拍着胸脯子说把他编成军户也可以,最起码有地。 在刘玖的认知里,有地,有手就不会饿肚子。 其实刘玖是有小心思的。 在京城混了这些年,余令是唯一一个不欺负他和柚子的人,而且他认为…… 余令就是有钱人。 四合院的豪宅,有毛驴代步,身后还有两个壮实的书童,家里人把一个铺子交给年幼的他闹着玩。 这不是有钱人是什么? 有钱,还不欺负人,那自己的脸皮厚一点,这样的人得抓的紧紧的。 哪怕今后的日子苦一点也无妨,最起码心里舒坦。 其实刘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利玛窦那些藏书是他告诉余令的,利玛窦做的那些事也是他告诉余令的,他就像是一个小内应。 偷偷的把利玛窦和他的神仆给卖了。 他怕余令走了,这些番僧会找他算账,会让他的那些信徒悄无声息的把自己弄死。 这才是他要离开的根本原因。 趋利避害是他在京城混的本能,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愿意跟着谁。 这样的人在京城很多,竞争很大,高门大院挑也是挑那些力气大的,要么是长得好看的。 半大小子的刘玖处于人生的尴尬期,力气不大,长期营养不良下人也不好看。 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他的到来让余令有些头大,半大小子的思想不成熟,有血气,想到什么立刻就做什么. 见两人跟了三十多里路还不离开…… 余令只能求老爹把这两人也加到队伍里。 如今嘴甜的刘玖已经记住了镖局的每个人。 大人都喜欢嘴甜的孩子,余员外不止一次地对余令偷偷地说这孩子适合当管家。 余令觉得老爹的话很对。 千里归家路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的享受,可以说是煎熬。 出了京城,过了保定府后,天地间慢慢地就荒凉了起来。 余令以为大明的环境一定比后世要好。 可事实告诉余令他的“以为”是错误的。 放眼望去,官道两侧的山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就像被剃头了一样。 柴米油盐,柴排第一果然是有道理的。 这一次护送的镖行走的保定,太原,平阳,最后到达西安府的路线。 余员外这一大家子人家收了五十两。 这个价格并不高,所以镖行的要求也多。 吃食必须跟着镖行吃大锅饭,牲畜的草料必须从镖行购买。 除此之外余员外和门房老叶这两个壮汉还必须参与守夜警戒。 像余令陈婶这样的妇幼则不用干活。 如果想帮,那就是烧火做饭,如果不想帮,他们也不管你。 因为在他们的眼里,余令等人就是货物,只要不死人,那就无事。 镖行的信誉很好。 他们走这一路的货物大部分是给人送货。 有钱财,有古物文玩,有信件,队伍里还有一头不到一岁的牛,这个也是货物。 这都是他们的生意。 信件是他们货物里面最便宜的,路过有货物送达的地方,他们就会找人去签收,按手印。 最厉害的是他们在衙门里还有保人。 在没有任何人的监督下,京城捎带的货物人家是一分不少的送到货主的手里。 用冯老大的话来说信誉就是他的命。 他是第三代人,前面扛旗的那个汉子是他的儿子,今后要接他的班,继续走这条路。 这是人家的祖业。 掌柜的说,人可以死,信誉不能出问题。 因为年龄小的缘故余令和闷闷能够坐在堆积的高高的草料车上,也算是软卧了。 随着镖行走走停停,只要有县城必停,就跟后世的长途火车一样,逢站必停。 火车是停一小会儿,这镖行一停最少也是一个时辰。 而且夜里绝不赶路。 冬日的白日本来就短,黑得早,亮得晚,能赶路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回家的路也并不是余令想象中的那么快。 在余令九岁生日的这一天,镖行过了平阳,来到了黄河边,正在等候着船家把货物运上船准备过黄河。 此时此刻余令已经懵了。 脑子里那点不多的地理知识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陌生的地名对不上了,根本就不知道还有多久到,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余员外也瘦了,肥肉没了,胡子拉碴,油头垢面,浑身散发着一股子从荒野里走出来的彪悍气息。 余令现在全靠带来的书来消磨时间。 这次离开,老爹几乎把书铺子的书给搬空了。 在他看来,别的东西都可以少带一点,缺什么在路上买,或者回去买。 但书不行! 为此,他用大明宝钞兑换的钱买了一匹马,三个骡子,还有两头驴。 这六头牲畜什么都不拉,专门拉书。 余令的离开最难受的是利玛窦。 因为这些年他翻译的那些书全部被余令给搬走了,就算教会派来的人来了。 也晚了! 要想把这些翻译了二十多年才翻译出来的典籍带回去,来的人必须来西安府找余令,不然就得重新弄。 利玛窦这人不简单,李时珍的《奇经八脉考》《濒湖脉学》《五脏图论》《本草纲目》人家都翻译完了。 尤其是《五脏图论》上面的图他都临摹了。 人家李时珍活着的时候是皇家太医院判,余令想不明白这些书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然后到他的手上的。 余令望着天,满是不解。 “厨娘怀孕了!” “啊?” 余令猛然坐起,不可置信的望着小肥: “肥啊,这玩笑可开不得,要是有什么谣言,婶婶知道了还活不活啊!” 小肥把头伸到余令的耳边低声道: “这可是婶婶自己说的,我娘问厨娘婶婶为什么最近没洗月事布,厨娘婶婶自己说她肚子里有娃!” “啊?” 余令呆住了,抬起头,不自觉的就把眼睛望向了牵马赶路的老爹。 可能觉得自己想的有些龌龊,余令给了自己一巴掌! “令哥!” “啥!” “问你个事行不,你是读书人,你懂得多!” “啥?” “月事布是啥?” 余令闻言立马就呆住了,这个问题怎么说,怎么解释? 解释了万一传出去,别人若问自己怎么知道的,该如何作答? “我不知道!” 听着令哥那果断的回答,小肥点了点头: “哦,那我去问我娘!” 小肥走了,余令把怀疑的眼神望向了闷葫芦门房老叶。 他在家看大门保护闷闷,在余令看来他应该是最有可能的。 闷骚型的选手? 可望着望着又觉得不可能,老爹说老叶有喜欢的女子,好像姓熊..... 见余令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如意打了个寒颤。 小肥可能不懂,如意可是什么都懂。 “令哥,莫要看我,不是我干的,我去干活了,我去干活了~~~” 小肥哭了,被他娘按在地上打,模样凄惨极了。 厨娘怀孕了。 在过了黄河之后这件事就彻底瞒不住了。 余令可以对天发誓,自己可没乱嚼舌根子。 镖行的队伍里配备有大夫,知道这件事后他亲自来把的脉,确认了这件事。 厨娘被小心的呵护了起来。 前三月和后三月是怀胎最危险的时候。 厨娘满脸羞涩之意的爬上了草料车和余令、闷闷坐在了一起。 余令望向了老爹,见他那张平淡无波的脸,余令觉得他一定知道厨娘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 “爹,婶婶肚里的娃是谁的?” “你一个小屁孩好奇这些做什么,滚一边看书去……” 厨娘的喜事让枯燥的队伍多了些喜意。 无论在任何时候,怀孕生子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太子爷,淑女刘氏有喜了!” 朱常洛合上手里的书,想了一会儿脑子里才浮起淑女刘氏的样貌来。 想到了那个在榻上像是木疙瘩一样的刘氏…… 朱常洛又打开了手里的书,低声道:“大伴,你把脉了没?” “嗯,老奴亲自把的脉!” “公主还是皇子?” 王安闻言赶紧道: “根据脉象,根据太子爷宠幸淑女的时日来看,老奴觉得十有八九是一个皇子。” “刘氏有喜,不得不赐,不得不赏,让她搬去慈庆宫,如诞下皇子就在祖宗定下的名字里挑一个。” “是!” 王安悄然退去,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觉得刘氏女很好。 她的先祖刘山子在靖难之役有功勋,这女子他也见过,是一个好女子。 就是胆子小了些。 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讨太子爷的欢喜。 很早之前就以淑女身份被选入太子东宫,她算是最早的那一批了。 今年才有喜讯传来,这算晚的了。 回到住处,王安立刻就召集了众人。 刘氏去慈庆宫不光是她人去,吃穿用度,宫女内侍都得准备好。 宫里无小事,刘氏再不讨喜,那也是主子。 宫里的事情不好说,今日某个妃子不讨喜,说不定明日就讨喜了。 若是在人落魄时亏欠了,等到人爬起来了…… 那时候讨个好死说不定都是奢求。 再说了,宫里的一切物事又不是自己的,那是万岁爷的。 自己按照流程走就行了,没有必要故意去踩一脚。 “化淳,淑女刘氏有喜,太子爷的意思让安排去慈庆宫,服侍的人你安排一下,找几个敦厚些的!” “是!” “对了,名字你也注意一下,记得别犯了忌讳!” “记住了,老祖,如是皇子,那就是第七子,只能从,由检、由橏两个名字里出了。 如果是公主,名字当另选,到时候再说如何?” 王安笑了笑:“你办事我放心,提前准备吧,今年十二月就知道结果了!” “是,儿子记住了!” 一直候在曹化淳身边的小老虎闻言如同五雷轰顶。 朱由检这三个字让他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小余令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在宫里都接触不到皇家宗祠,更不要提看宗谱了,他一个外人是如何知道的? 小老虎深深吸了口气。 他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了。 第2章 家好像不是那么好 漫长的旅途终于迎来了它的终点。 在过了渭河和黄河的交汇渡口后,也就意味着已经到了西安府的地界。 镖行完成了此次的护送任务,老爹按完手印,付了剩下的尾款,彼此告别。 虽然镖行的最终目的也是西安府,但是他们不走直路。 因为货物的问题他们需要绕一个大圈,最后才到西安府。 这是老爹熟悉的地界,他不想绕,他准备走秦古道一口气回到家, 望着滚滚黄河水余令总算是明白了古人为什么那么看重离别了,出一趟远门实在太难了,真是拿命在赌。 看看老爹就知道了,这才几个月,圆乎乎的一个人瘦的连肚子都没了,就像是被放气了一样。 渡口的人很多,一见有人下船,立马就围堵了过来。 这些人都是来讨生活的人。 他们常年混迹于渡口,招揽生意,搬运货物,也有卖当地特色浆水鱼鱼…… 他们望着眼前这支又是马,又是骡子,还有三四个“仆役”的队伍开心的不行。 大声叫嚷着要不要歇靠,要不要护卫。 门房老叶像是换了一个人,浑身上下冒着生人勿近的凶悍气味。 老叶眯着眼,缓缓地抽出一把长刀。 这把刀就是秦良玉赠给余令的。 大明的刀枪管制很严格。 这把开锋的长刀走了一路不知道被查了多少,但每次都能安安稳稳的躺在木匣子里。 刀柄处的刻印比钱都好使。 “贼贼,额贼贼,呀,都挤过来弄怂,收起你们的小心思,说你呢,把你的手从我家车架上拿开……” 长刀劈在车把上,入木半寸…… 关中话生硬,明明是规劝,可听起来就像是在吵架。 老叶手拿长刀,嘴里喷洒着大唐雅音。 堆积起来的人群不再往前拥挤,他们以为是外来人,谁知道竟然是本地的。 也就这么一小会儿,余令发现了至少三个贼偷。 手段很拙劣,想借着人群的推搡来浑水摸鱼。 “叔,这都是书,你把手伸来作甚?” 见自己被发现,汉子尴尬的笑了笑,不敢直视车驾上少年人明亮的眼眸,错开对视,低声道: “原来是关中的娃子,叔只是好奇哩!” 如意笑着走向前,一拳捶在这人的腮帮子上。 “还好奇么?” 人群见状再次往后退。 余员外走了过来,他看了余令一眼,然后低声嘱咐道: “来福,记着,到了这里不要对任何人发善心!” “记住了!” 余令明白老爹的意思,这个时候只要一开口,这群人就会立刻涌上来。 就不能搭腔,搭腔了他就能黏着你,就跟后世出站,问你住店的那批人一样。 “乡党们,都让让啊,我们要回家,要回家……” 有刀,有仆役,还是本地人,这群人顿时没了兴趣,嘟囔着让开,只有卖吃食的还在高举着手…… 希望能开个张。 可他们注定要失望,余员外宁愿让所有人啃干硬的饼子,也不愿碰外人手里的吃食。 望着远处的秦岭,余令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但更多的还是陌生。 天气都暖和了起来…… 可远处的山丘却依旧是光秃秃的一片。 有冒出来的野草,但没有一棵树。 这个结果余令早就想过,等到亲眼所见心里还是有些唏嘘。 怪不得朝廷年年要修水渠,树都砍完了。 一场大雨就能把去年修好的沟渠堵死,不修才怪呢! 短暂的停留以后,余员外打头,老叶垫后,年长些的如意和刘玖居中,队伍再次出发。 这一次的目的是归家。 “我朝洪武二年将奉元路改成西安府,长安变成西安。 西安府管辖地为六州三十一县,依照卫所制度,咱们的家归属长安县,但并不是住在城里面!” 余令好奇道:“那是哪里?” “山脚下。” “哦!” “在咱们家,老爹我排行老三。 上面还有你的大伯余财,二伯余钱,四叔余宝,五叔余人……” “你大伯有七个孩子,战死了三个,现在是三个女儿一个儿。 你二伯四个,四叔和五叔我走的时候有三个孩子……” “记着,我和你二伯是一个娘养大的。 其余的几房细细的说来其实都是共一个爷爷的,二伯更亲一些……” 可能是近乡情更怯,余员外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原先从不讲家里任何事情的他,现在竟然主动说起了。 几个姐姐嫁到了哪里,夭折了几个孩子,他走的时候家境如何。 回去见到了该如何喊,如何说话云云…… 老爹说的余令记不住,人太多,人名太多。 余令只记得这么大的一家子都是军户,没有战事的时候种地。 有战事的时候跟着去打仗。 听着人很多,掰着指头算了算其实也不多。 战死的战死,夭折的夭折,嫁出去的嫁出去,满打满算不到二十口人。 在老爹的絮絮叨叨中,余令看到了长安城。 它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眼前,一切没变,但一切却都不一样。 车队在长安驿停靠,老爹洗了个澡,稍稍打扮了一番,骑着马冲进了长安城,他要去送礼。 礼物就是曹公赏赐的那颗大珍珠。 虽然官员都不怎么喜欢太监。 但余员外却想借此和收矿税的太监搭上线,能搭上,今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谭百户说矿监的话比当地官员的话都好使。 至于会不会成为阉党,余员外没去考虑过。 自己这样的小喽啰,连朝堂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算个什么阉党。 老爹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看他脸上的笑意,余令知道事已经办成了,直到此刻,余员外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算真的落下。 “回家!” 大道上的灰尘扬起,家已经近在眼前,骨瘦如柴的家犬闻到了陌生的气味,扯着嗓子汪汪的叫唤。 黑狗见到了同类很想冲出去打一架,奈何颈皮子被刘玖抓的紧紧的,它汪汪的回应着同类的挑战。 然后嚣张的对着路边的石墩子尿了一泡。 越来越近了,余令已经看到了人了,端着大碗的他们站起身,皱着眉望着这支越来越近的陌生队伍。 “是三哥么?” “回来了?” “嗯,回来了!” 和老爹长得有几分像的汉子点了点头,尴尬的笑了笑,冲着身后的宅子喊道: “孩他娘啊,三哥回来了,把宅子收拾收拾,我们搬回去,对喽,你再煮一锅面......” 他的话音落下,屋里的人立马就接上了话。 “哎呀,三哥回来了,我才把锅刷完,你等一下哈,我这就去弄去......” 余令把一切收在眼底,他发觉这一家人的气氛有点怪,也听的出来屋里妇人说的话是言不由衷。 反正说不出来的别扭。 感觉就不像是一家人。 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子冲了出来,打量着余令,打量着这一群人。 余员外笑了笑,赶紧道:“大嫂啊,不用忙碌了,我们吃过了!” 老叶把头伸到余令耳边低声道: “令哥,其实这是你家!” “我家?” 见余令没有回过神来,老叶伸手往后面一指,低声道: “那才是你大伯的家。” “鸠占鹊巢?” 老叶捞了捞头:“是这个理!”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见余令准备喊人,知道余令脾气的余员外赶紧道: “来福,算了,这些年不在家,宅子得亏他们看着,咱们先进去住着,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到了家,余令等人开始忙碌了起来,把一箱子一箱子的书往车下搬。 随着知道余粮回来的人越来越多,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 可大伯家却始终没来人。 大伯母望着自家唉声叹气的男人,咬着牙道: “我不管,这宅子我不让,你是老大,你怕他作甚,我就是不搬走.....” 第3章 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余令把自己的书全部搬进了院子里。 闲着无事余令扶着梯子上了放农具种子的小阁楼。 说是阁楼,不如说是吊顶更为妥帖一些。 一根根的木头的组成了地板,随着走动,噗噗地落着灰。 举目望去余令发现房屋所处的位置就是自己所喜欢的位置。 屋前是长安,屋后就是南山,余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山。 反正在后世,一到休息,就往山里跑。 要问进山做什么,余令也不说不明白进山做什么,反正就是爱去。 似乎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 屋后的南山虽然没有多少树,但远处却是有的,能看得见绿意。 眼前的一切虽然比不了京城的四合院,但却有四合院比不了宽敞。 给人的感觉就很好。 可能是“家”这个字深入到了骨髓,余令已经想好了如何改造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复古风小院。 余令相信自己能完成。 自己有小肥,有如意,还有勤快的刘玖和眼里满是活的刘柚。 自己身边有这么多人,一天改一点也能完成。 就在余令沉迷于老屋改造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哭声…… 余令低头望去,大伯母正坐在厨房门口前的门槛上哭,旁边的一个小娃好奇的看着。 可能她觉得一个人哭有点尴尬,猛地一下将那小娃搂在了怀里,她伸手在孩子的屁股上狠狠的一拧…… 看似不经意,却被居高临下的余令看的清清楚楚。 “我可怜的孩子呦,你们死的苦啊,你们兄弟几个才走,娘就被欺负了,爹啊,你睁眼看看吧……” 大伯母哭,孩子哭,伯父蹲在那儿唉声叹气。 刚才帮忙还没远去的乡亲又走了回来。 竖着耳朵,皱着眉,时不时的在那里唉声叹气。 这样好看的热闹他们最喜欢看。 叹气是假,皱眉是表象,竖耳朵才是本心。 余员外为难极了,自己家没个婆娘,她又是长嫂,自己开口就是错。 妇人间的事,一个男人无论如何都插不上嘴。 不然就成了目无尊长,还欺负人。 余令笑着从梯子上滑了下来,这样的情况他最熟悉了。 在农村,为什么屁大点地方都不能让。 因为你只要好心让了或是借了,后面就不是你的了。 明明是你好心给他种个菜,后面这地就是他的了,他能义正词严的告诉你这是谁留给他的...... 自己这伯母不就是想这样么? 余令以为她会等,以为这是自家人的事情一家人慢慢的商量。 没想到她会如此的心急,直接撕破脸。 余令一边走,一边打散头发,冲到院子里余令就开始打滚。 对待这样的情况讲道理是没用了…… 恶人就得恶人磨,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我可怜的娘呦,你死的惨啊,你扔下我们爷俩就走了,我们听你的回到了家,你睁开看看这家呦~~” 厨娘有点想笑,可她知道不能笑。 她轻轻推了一下闷闷,闷闷朝着余令就扑了过去,她什么都不懂。 但哥哥哭,她也哭。 闷闷扯着嗓子开始哭。 论哭,论撒泼打诨,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余令的经验丰富。 得感谢后世的发达,国内的,国外的…… 全是精髓…… “爷爷呀,你睁开眼看看啊,我和妹妹才回来,家都要被人霸占了,某些个人还是长辈,我才回来就撒泼啊~~~” “老祖宗诶,这是我们的家啊,你睁眼看看啊,一口水都没喝,人家都讹上我爹了,欺负我没娘啊~~” “我的娘亲啊,我和我爹的命苦啊,大伯母欺负我们没娘啊.....” 所有人呆住了。 一想到余令和闷闷这么小就没了娘,不免心生怜惜。 一部分人望着大伯母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这房子是谁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余令的哭是苏鲁皖交界处的老式哭法,有叙事,还有阴阳顿挫的小调。 这些就够了,这已经很超前了。 徐州的跳脚+pei pa对骂法,连云港的拍手哭嘲讽法,还有宿州孝丧文化连哭带嚎法,余令不敢轻易使用。 这是大招,容易气死人。 但如果自己的大伯母依旧不识好歹。 妄图欺负自己家没个女人和她对招,余令就会使用这些大招。 大伯母撒泼,余员外没法去对抗。 同样的道理,余令撒泼,大伯母一家也没法去对抗。 长辈欺负晚辈,别的不用说,光这是点她就已经输了。 “都别嚎了!” 大伯终于起身,一声怒吼让院子安静了下来。 虽然说的话是阻止这场闹剧,但这满腔的脾气却是冲着余令而来。 余员外径直走到余令身前,余令是他的儿子,大哥若是对孩子不好,自己也不能忍着。 “关上大门,莫让外人看笑话!” 大门关上,外面的人就没有了看热闹的机会了。 其实谁对谁错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所有人都不会站队。 “大哥,这宅子是我的!” 余财寒着脸,闻言颇为不耐道: “我没说宅子不是你的,这些年你走了,五六年没个音讯,我是老大,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我和你大嫂在管。” “弟弟余粮感谢大哥!” “这宅子,要不是有我看着,要不是屋里有人撑着,现在你看到的都是一堆土胚子,还有个屁啊!” 余员外低下了头。 大伯母站起了身子,双手叉腰,脸上一点泪痕都没有。 扫了一眼余令,然后掰着手指数落开来。 “老三,你这一走就是数年,逢年过节,祖宗拜祭,坟茔打理这都是老大在做,你现在一回来就要我们搬走……”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没良心,人咋能不讲良心呦~~” 一件没理的事情,她给反着过来说。 本来就是她不对的事情,这一下子就变成了老爹的错,老爹成了没良心的人。 可能是祖宗拜祭,坟茔打理触动了老爹的心。 在余令不解的眼神中,老爹转身从包裹里拿出一锭银子。 “先前的事情是我不对,后面我会有个交代,这次回来一是差事的安排,二是带令哥认祖归宗……” 余员外牵着闷闷和余令的手,主动介绍道: “这是我的儿子余令,这是我的女儿闷闷,来,喊人,这个是你的大伯,这是你的大伯母……” “大伯,大伯母……” 可能是那一锭银子,又或许是老爹的诚恳的态度,气氛一下子缓和了很多。 大伯拍了拍身子淡淡道: “回来了就好,我去把屋子收拾一下,先对付一晚。” 话说到了这里算是结束,大伯拉着大伯母离开。 说是收拾,其实根本就没动,只是回到了卧房。 “他三哥啊,等一会儿,我一会收拾耳房。” 听到大嫂的这句话,老爹看一眼堂屋边上的耳房,朝着余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挽起了袖管。 陈婶知道回家要做什么,袖子一挽起,身上的那股子利索劲立马就升起来了。 搬下铁锅,拿下水桶…… 小肥把院子的石墩子立起,大锅往上一架,拎着水桶就出了门。 他记得很清楚,来时经过一条小河…… 望着忙碌的一群人,大伯母啐了一口: “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个野种,那个赖皮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孩子,两个女人,四五个孩子,呸……” “你少说两句!” “我命苦啊,咋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明日去把女儿喊回来......” ....... “孩子,小门小户,鸡毛蒜皮,人也没见识,家里就是这个样子,和京城比不了,心放宽些哈!” 余令拍了拍老爹的手,笑道: “书上不是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么,人情世故也是学问,爹放宽心,我们不欺负人,但别人也别想欺负我们!” “这事你做不太好,但我做就没有问题了,明日若是还吵,我继续陪着,爹莫说话.....” 余粮见余令什么都懂,宽慰道: “苦了你了,明日安顿好你先休息几日,等矿监把我腰牌送来,我就送你去上学!” 余令点了点头,忽然好奇道: “爹,你不是说长安周边有好些个军屯么,军屯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余员外闻言哈哈大笑,指了指院子道: “傻孩子,军户的居住地祖祖辈辈都是固定的,你现在回到了家,你说军屯是什么,你现在就在军屯里!” “这个村子就是军屯?” “对,这个村子就是军屯,长安周边有三十一个县,每一个县都有一个军屯,在城里还有两个守御千户所和四个卫。” “这么多人?” 余员外笑了笑,指着北面低声道: “防着北面的鞑子呢,别看他们对咱们俯首称臣,私下里可是纷争不断!” 余令想了想,忽然低声道:“爹回来还是百户么?” “应该是!” “六品官,权力不小吧,县令才七品呢!!” 余员外拍了拍余令的脑袋,知道余令在想什么。 可这样的权力只有世袭百户才有,手底下有人才行,手下没人的百户,谁会搭理你。 “想什么呢,我朝是以文官为主,百户是有点权力,可有什么用呢? 你看现在村子里有一百户人家么?” “就算有权力,乡里乡亲的你怎么管? 只有打仗的时候才有点用,平日里训练,抓贼,主要还是屯田!” 余令沉默了。 余令在路上的想法是依靠老爹百户的身份来打开路子。 如今看来这个路是走不通了,就自己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里这一群人…… 自己人都团结不起来,怎么搞? 如果老爹不说,余令根本就想不到帮忙搬书的人就是军户。 在他们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军人的影子。 军屯名存实亡了。 余令原本还想通过这个身份把人聚起来。 眼下看来,这根本就行不通,余家自己人的私心都这般重。 外人就别说了。 所以…… 真要把人聚到自己的身边来就只能靠自己了。 只有让别人觉得跟在自己身边有利可图,他们才会过来。 所以,必须得读书了,越小出成绩越好,越出彩越好。 这样自己的价值也就越高。 “老爹,明日咱们把那阁楼收拾起来,那里视野好,又安静,我准备在今年的八月初八考童生!” 余员外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余令。 他最爱听孩子发愤图强的话,闻言拍着胸口,语气发颤道: “当真?” 余令轻轻抱了一下老爹,低声道: “余氏当以老爹为尊,以爹为贵,以老爹为老祖。” (ps:以后的文中的西安就以长安来代替,不然审核时间太长,昨日险些搞了一个乌龙,谢谢大家提醒,刘氏生朱由检,我写成了朱由校。) 第4章 唯有读书高 一家人在自己的家打地铺睡了一夜。 余令想的是回到自己家,家里多年没人打理,杂草丛生,墙破瓦露,蛇鼠乱窜,一片荒芜破败之色。 可现实竟然是…… 屋里没长草,但屋子里有人。 而且这人还不走,她觉得这屋子就是她的了,余令等人就是一群强盗。 现在,大伯母也不做他那一家人的饭了。 她躺在床上,开着窗户,躺在那里一直大声的叹气。 故意让人听见,故意让人觉得她很可怜。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委屈的事情,时不时的还发出委屈的哭声来。 大伯走了,应该是喊人去了。 阁楼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为了让两只猫熟悉这个家,小肥搓了草绳,把两只猫绑在了小桌的桌腿上。 余令既然准备好了要考童生,那就好好的考,那就要考个名堂来。 和大明的读书人相比余令没有任何优势。 脑子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反而是余令的劣势。 一张白纸好作画。 问题是余令就不是一张白纸,上面已经被画的乱七八糟了。 余令只能小心翼翼的去涂写,让其看的协调些。 但余令也有优势。 余令优势就是切身体会过不学习的难处,不用后知后觉,不用先生拿着棒子在后面逼着学。 不用被逼着听那些很有用却听不进去的道理。 余令会自己逼着自己去学。 说好的和小老虎朝堂见,自己若是去不了,那这次分别怕就真的是一辈子了。 自己怎么舍得小老虎去吊死在歪脖子树上。 所以...... 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读书能带来什么,这是余令最大的优势。 原先的余令不是很懂那些古人为什么要养名声。 为什么要在官员门口毛遂自荐文章和诗词了。 要清高做派打出自己的名声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思考,余令觉得自己能理解了 因为名和利是互通的,有名就会有利。 只要有名声,即可入仕成为官员。 不爽了之后还可以退到山里当闲云野鹤,当闲云野鹤也不用吃苦…… 因为有慕名而来的人会给你送来你需要的东西。 余令拿起王秀才特意给自己整理的书籍。 看到上面的朱笔标红,余令愈发的感激这个总是骂自己“小可爱”的先生了。 他嘴巴毒,心却是暖的。 他在书里说,要考现在就得研究八股文。 也就是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八个部分。 因为共有八股,所以叫八股文。 这八个部分王秀才写的很细,余令看的很头疼。 王秀才说,八股文要从现在就试着去写,但不能随便写。 写的时候要记得用排比对偶句。 如果是先前,余令对考试的难度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余令也没有心情去研究这个东西。 太复杂了。 现在…… 现在的余令懂了,四书五经里面字数有限,但每次考试的内容还必须从里面出,而且出过的题就不能再用了。 于是考官们就想出一个点子。 他们把四书五经里的上下句撕开来出题,只用中间的几个字拿来作为考题。 当然啊,考试只是一种解题的形式,它考的是中心思想。 所有的文章不能有考生自己的想法,必须仿照古人立言。 也就是去揣摩圣人的思想去写文章。 这个标准的制定者是“圣人”——朱熹。 王秀才说的有两成希望一次而过也绝对不是在贬低余令。 在了解清楚之后余令觉得一成希望都没有。 四书文两篇,五言六韵试帖诗。 四书考验文化知识,五言六韵诗考写作能力。 尽管考试内容相对基础,但架不住余令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余令忙着细细琢磨自己应该先从什么书看起的时候。 门外突然热闹了起来,一个汉子冲了进来。 躺在床上的大伯母一跃而起,随后哭声震天。 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冲到院子里。 望着那摆放整齐的箱子,拖着就往大门外走,然后重重地摔在大门外。 “外来户欺负人是不,这是我娘的家,一回来就仗着势来欺负人,欺负人是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余令笑了,正愁着如何破局,如何见到官员,如何走出这一步呢…… 机会就来了! 先前想做些什么,老爹说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就忍了,让了。 如今倒好,人家不愿意了。 望着屋子里冲进来跟大伯母有几分像的几个女人。 余令觉得这该是大伯的女儿,是老几不清楚。 怪不得大伯一早就出了门,原来是找帮手去了。 余令他不知道昨晚大伯母经历了什么,气的一夜没睡。 泼辣了这些年,头一次在一个小子手上没占到便宜。 余令从梯子上滑了下来,望着老爹一脸便秘样子,余令知道老爹又为难了。 离家几年让他觉得对家里有亏欠。 “刘玖、如意,看我做什么,这是咱们家啊,打,往死里打,他娘的跑到我家门口来撒泼,把我的东西往外扔。” 刘玖、如意冲了上去。 刘玖、如意两人刚好是十五六岁。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愣头青。 这个年纪的孩子,真要跟你干,下手可不会有分寸,说下死手那就下死手。 常言不是说,不怕老流氓,就怕小混混。 余令也没有想过什么分寸,不把这一家整服气,今后在家读书都读不安稳。 她能天天的跟你闹,她有的是时间。 余令不想闹,只想好好地看书,准备童生考试,然后再回京城。 刘玖和如意上了。 都是在京城混过的人,打架要说没经验不可能,一个主攻上路,一个主攻下路。 刚才耀武扬威的汉子瞬间被放倒。 如意伸手抓裆,狠狠的一掏,汉子立刻蜷缩在一起,发出杀猪般的吼叫。 “报官,有没有人去报个官,不报官我就打死这个入室抢劫的贼人了啊。 按照我朝律法,白日抢劫……” 手拿一本书,头发梳成大人模样,说起话来不卑不亢且头头是道。 气定神闲的余令一出场就镇住了所有人。 所有人的脑子都不自觉的蹦出三个字“读书人”! 余令的话音落下,没有人敢吭声。 入室抢劫,千刀万剐,这听起来就吓人,大家都没读过书,也就不知真假。 万一是真的呢? 其实余令也不知道大明的入室抢劫会不会千刀万剐。 余令要的就是先声夺人,让自己站住脚,然后给这汉子难忘的教训。 杀猴,给鸡看。 “如意,把这汉子捆起来,完了之后去报官,等官老爷来了咱们再说话,我堂堂一个读书人,怎么会如此被人欺负!” 余令义正辞严,望着看热闹的众人道: “还有王法嘛?还有法律嘛?” 汉子被捆了起来,老爹有些不忍心,好几次都准备走过来劝一下余令。 却被老叶死死的拉着。 “你在乎亲情,他们在乎过你么? 闷闷和令哥才回到家,这家里的几个长辈给过好脸色么,说好的今日搬走,搬走了么?” “老余,你大事不含糊,怎么就在这件事上糊涂了呢,听令哥的,等衙门的人来,我去报官!” 余员外不忍心道:“那是余令他大姐家当家的!” 老叶笑道:“你也知道啊,这不正好么? 姐姐和弟弟同辈,两人对招,长辈不掺和,看看谁更强咯!” 老叶骑着马跑了,他是真的去报官了。 衙门官员来的很快,来的人是一个主薄。 临近夏收,他来做做样子来巡视乡里,这天气他其实不想来。 但不来没办法啊,得给人八郡主后人百石粮食呢! (ps:长安郡主朱氏,明太祖朱元璋的孙女) 长安这些县,有一半的粮食是属于长安那些贵人的。 不看着点,万一惹得人家不满意,自己也算走到了头。 除了郡主后人,这长安城里还有不少的朱家子弟。 这些人不事劳作,都是靠着长安周边的这些县养着。 无论是收成多么的不好,这些人的粮食可是一分都不能少。 听到乡民械斗,艾主薄立刻就来了兴趣。 他感兴趣的不是有案子可以查,而是感兴趣为什么斗。 他现在也学着京城的文人在写书。 苦于文采有限,写不出来那些感人肺腑的故事。 他就另辟蹊径写民间故事,写那些鬼怪传说。 (ps:明朝是写小说的高峰时期,《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金瓶梅》等……) 艾主薄闻讯兴匆匆的就赶来了…… 大伯母一家一见官员就怂了。 余令一见官员立马跑到阁楼,夹着一本朱熹的书和一本太子赏赐的书笑着就迎了上去。 “学生余令,拜见大人!” 艾主薄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朝着自己行礼,开口称先生,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读书人。 收起些许的轻视脱口而出道: “你报的案?” “学生报的案!” “何事?” 余令细细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没说自己是逃离归来的军户。 直接说自己是从京城回来准备考试的学子。 然后不经意间露出书本上的红大印。 这本书本来就大,且不同于市面上的任何书籍,余令就算不故意漏出来艾主薄也能看得见。 余令只不过是想让他看的更清楚一些。 “这是啥书?” “在京城偶见太子爷,太子爷不嫌学生愚钝,赐书鼓励,随手就给了学生一本!” 余令在撒谎,可这个谎余令断定这个官员不敢去验证。 书是真的,太子给的是真的,也就鼓励不是真的。 艾主薄这辈子没见过太子,闻言立马弯腰:“可否一观?” “大人请看!” 宫里出来的东西质量自然不会差。 东西一到手,一摸纸张,一看油墨,艾主薄就知道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艾主薄羡慕的扫了几眼,然后双手捧着奉还。 “怎么回事?” 余令把事发的经过,结果再次细细地讲了一遍,这一次艾主薄听进去了。 “屋舍是你的?” “大人尽管查,学生可以用朱圣人发誓,学生若是……” 艾主薄望着那个被摔破的箱子直接挥挥手道: “拘了!” 跟着他来的那一群力役冲出来,拖着大伯母的女婿就离开。 大伯母又哭了,她女儿也哭了,这一次的哭声明显不一样。 没有了趾高气扬的味道。 见这位官员要走,余令快步上前,恭敬道: “学生今后准备考童生,大人是官员,是文曲星,小子想沾一点文运!” 艾主薄开心坏了。 若是大人说他文曲星,他会厌恶到极点。 因为到现在他也只是一个童生,童生考试他虽然过了,但并未考到一、二等。 因为只有童生考试的一、二等的才有资格去参加“录科”。 只有过了“录科”,那才算是秀才公。 所以,他连个秀才都算不上。 可若是一个小子管自己叫文曲星,他就会很开心,童言无忌。 小孩子又能有什么坏的心思呢? “怎么沾?” 余令拿出朱熹所作的书,恭敬道: “请大人在书上签个名字,学生今后在读书的时候就能想到大人,有了大人的名字,小子一定能逢考必过……” 艾主薄笑了,接过余令递过来的笔,认真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望着余令眼睛里的恭敬之色,佩服之色,他是越看越觉得余令顺眼。 “好好读书,十五岁的时候一定要考童生!” “学生准备今年八月就考!” 艾主薄闻言惊讶道:“今年就考?几岁了?” “十岁!” 艾主薄心思动了起来,这么小就去考,如果考上了那就是神童, 如果自己作保,如果自己在这里面…… 名声…… 自己反正又不付出什么…… 艾主薄望着余令的眼神突然就炙热了起来,亲切道: “可找到了人作保?” 余令故作可怜的道: “学生才回,家里还未安生,等家里安顿好,家父就会去城里给学生找保人!” “后日来寻我,我考校一下你的学问……” “这是学生的荣幸。” 艾主薄走了,围观的人也安静了,望着余令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两人的话众人可都是听到了。 余家要出读书人了。 恭送主薄离开,余令脸上的笑意不减,朝着众人拱拱手,架势很足。 众人慌忙回礼。 在这一刻,余令终于明白为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 “如意,把不是咱们家的东西都扔出去,今晚我不想打地铺了!” “知道了令哥!” 第5章 在山上求活的二伯 东西扔出去后瞬间就安静了。 大伯母一家现在考虑的不是宅子的问题了,而是如何把女婿从衙门捞出来的问题。 他们忙着找人说情,说这件事是一个误会。 现在这个情况就不是余令所考虑的问题了。 余令正忙着收拾东西,一个不大的家,破烂都占了屋子的一半,真不知道大伯一家先前是干嘛的。 怎么什么都往家里堆。 余员外虽然年长,但并非不通情理,他有着和余令一样的性子。 就是忍受不了杂物堆积在屋子里。 喜欢清爽且利落。 在老爹的带领下全屋子的大扫除开始了。 老旧的灶台拆了,那个老旧的灶台不合适了,家里人多,需要用大锅,需要和泥做灶台。 这一忙就忙到了天黑。 天黑了,整个军屯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和京城丰富的夜生活不一样,南山脚下的天一黑,那真是安静的有些可怕。 举目望去,连个光亮都没有。 陈婶摸着黑搓洗着衣衫。 这些衣服都是在回来路上积攒下来的,如今终于得空,她就忙活了起来。 几个孩子和余令在一起忙着拆棉服上的罩衣,然后把袄子堆到一旁。 准备趁着暖和的天气把这些袄子好好地晒一晒。 尤其是那些被褥更得晒,狠狠的晒。 大黑狗耳朵支棱了起来,冲着后山使劲的叫唤。 无事的闷闷有点烦,揪着狗耳朵往屋里拉,把大黑狗气得直叫唤。 敲门声突然响起…… “谁?” “是小弟回来了么?” “是大哥?” “小粮,是我!” 门开了,一个跟老爹七分像的汉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左手拎着刀,右手拎着一条猪腿,肩膀上还骑坐着一个小娃。 这汉子一进门,彪悍的气息迎面扑来,狗都不敢叫了。 哭声传来,老爹和他两个人抱头痛哭。 “这个是你的二伯,也是军户,先前曾在兴平县军屯当差,和你老爹一样,也是受不了军屯的乌烟瘴气跑了!” 听着老叶的话,余令点了点头,打量着突然冒出来的二伯。 望着他还披着兽皮,忍不住轻声道: “他这个样子,看来过的也不如意啊!” 老叶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你爹是走谭百户的路子去了京城,你二伯也是受不了,跟一帮子人躲进了深山里,在山里求活呢!” “那二伯待着的地方山一定很高,昼夜温差大。” 老叶一愣,他没想到余令能有这个眼光。 仅仅凭着衣衫就能大体推断出他二伯躲藏的地方,这脑子就是好用。 “眼光不错!” “那一定很苦!” “咋能不苦呢,太祖爷立国造黄册,天下百姓都在册子里,你是什么,你祖祖辈辈就是什么。 进了山,就等于不纳税,不纳税在官府眼里那就是贼,是匪。” 老叶叹了口气,低声道:“也好在现在朝廷不咋管,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可虽如此,那在山里也是胆战心惊的,光是吃盐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老叶抬起头望着余令的二伯道: “衣衫都穿兽皮,人越活越回去了,你说咋不苦呢?” (ps:黄册又叫赋役黄册。) 老叶的话让余令深思了起来。 有钱人在山里生活叫做遁世,没钱的人在深山里那是熬日子。 余令叹了口气,扭头望着老叶道: “叶叔先前在军屯里是做什么的?” 老叶笑了笑,觉得也没有必要继续瞒着余令了,反正都回来了,说出来也没啥,他望着余令道: “我是军屯里是试百户。” 余令点了点头,怪不得老叶和老爹的关系看起来不像是奴仆关系。 原来也是从军中逃跑的军户! …… “余令,闷闷过来!” 余令深吸一口气,牵着闷闷,快步走到老爹身前。 老爹望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得意地对着余钱说道: “哥,这是我的两个孩子,男孩子叫余令,军令的令,女儿叫余念裳,想念的念,衣裳的裳!” 闷闷的名字是王秀才起的。 以前闷闷就叫做余闷闷,没有大名。 在社会风气之下,老爹也觉得一个女孩子有没有名字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大户人家。 所以,并未在意。 王秀才教闷闷认字的时候觉得不好听,就给起了一个名字。 王秀才很喜欢的一个诗人叫做郭奎。 于是就从他的《拟思古友》这首诗里“言念畴昔欢,与子同衣裳”挑了两个字。 闷闷的大名就是余念裳了。 闷闷似乎不喜欢这个名字。 平日里若是叫她大名,她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反应。 若是喊小名,她能立刻抬起头来回应。 “快,磕头,这是爹爹的亲大哥,一个娘肚子生出来的,亲人,真正的亲人,快来磕头,磕头……” 余令拉着闷闷,两个人乖巧的磕头,口中连称晚辈拜见二伯。 余钱见两个孩子朝自己磕头,着急的手忙脚乱,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带。 “二伯没用,二伯没用……” 余钱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孩子磕头,自己这个长辈却什么都拿不出来。 老爹看出了大哥的窘迫,很是不乐意道: “别摸了,一家人,你那日子过得我还不知道,等着我!” 老爹走了,片刻后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大袋子盐。 这些盐有一半是谭百户送的,别人获取食盐难。 对他来说相对比较容易。 “拿着,山里苦寒,不吃盐不成,也怪我没本事,混不出个名堂来,我若混出来,你们哪能呆在山里!” 这一说,二伯心里更难受了。 他是哥哥,到头来却让弟弟来接济,自己却帮不了分毫,连他的家都没看住。 余员外知道自己的哥哥在想什么,将站在他身边的小子抱在了怀里。 “这是你家老三?” “嗯,老三!” “叫啥?” “来财!” 余令一愣,真别说,这果然是一家人。 老爹这一辈的名字是“财,钱,宝,人”,轮到自己就是“福,财。” 怪不得非要自己叫来福呢? 不对啊,大伯是余财,二伯的这个儿子叫来财? 细细一想余令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小名么,也许并没有那么多忌讳。 余员外也是一愣,轻声道:“大哥名字有个财!” 二伯余钱冷哼一声,咬着牙道: “他配当大哥么,你走了,他说你死了,你名下的那点地全霸占了!” “咱们弟兄四人,你看哪家愿意跟他走。 爷爷的坟茔被水冲了,他看到了都不动,武功县的四弟气的已经三年都没回了,他的亲弟弟都不认他。” 余钱抬起头:“我就是故意的!” 余员外听到这些事心里有些不开心,就在回来的那日大哥还说坟茔都是他在管呢。 余员外岔开话题笑道: “嫂嫂,来运,还有花姐都还好吧,我这次带回来了布匹,一会儿你走时带回去,穿个这是怎么回事!” 余钱闻言突然低下了头,故作平淡道: “你二嫂三年前就走了,病死的,死在我的怀里,岁数到了,山里寒气大,身子遭不住我不怨。” “来运下山用皮子跟人换盐,不知道被谁点了,被衙门的人活活打死了,来运她姐也是那时候没的!” 余令闻言一哆嗦,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是不敢想象的。 听着都钻心的疼,何况切身体会呢! 余员外愣住了,二嫂死了,他能接受。 这几年冷的厉害,岁数过了四十身子又不好那还真的扛不住。 可那两个孩子…… 屋子里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余钱见状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然后拍了拍余员外的肩膀,故作大方道: “过去了,都过去了……” 生老病死可以说过去。 用货物换盐被人点,和姐姐一起被衙门的人活活打死,这种恨是过不去的。 可恨的不全是衙门,衙门现在是能不管就不管。 老爹走了这些年,衙门的人都不知道这屯子少了一个人。 可恨的是点两人身份的人。 这种人才是最该死的,这种恨是过不去的,迟早会突然一下冲破理智。 “二伯,来财就不跟你上山了吧!” 老爹也反应过来了,赶紧道: “对对这次不上山了,孩子我养着,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好歹有个根!” “会害了你们的,这个孩子咱们家这些人都知道!” 这句话才是最令人窒息的。 二伯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一股窒息感突然就迎面扑来。 “来财,磕头!” 来财开始磕头,先对老爹磕头,最后对着余令磕头。 头一磕,面一见,血脉的纽带就连接上了。 今后这一家才算是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 “小粮,时候不早了,我也不久坐了,这是山猪的腿,新鲜的,现在天热搁不住,记得腌一下啊!” 二伯要走,老爹拉着余令和闷闷一起去送。 走到大门口,老爹再次忍不住道: “孩子他二伯,我觉得你还是把来财留下,我手里有点钱,不缺一口吃的,我来养着,你就别管了!” 二伯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闻言根本就不为所动。 眼看离别在即,余令突然道: “二伯,山上苦寒,是个人就会有头疼脑热。 来财还小,生病了肯定更难受,山里虽然有药草,但比不了山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样吧,二伯,你说一个约定的地点,就咱们几个人知道的地方,我没事儿去看看,山里缺什么我给你买。” 余钱一愣,忽然笑了,拍了拍余粮的肩膀,笑道: “你的儿子了不得!” 余粮觉得余令的法子好,赶紧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说个地方,这是我最后的让步了!” “大槐树!” 余粮笑了,知道了一个地方就足够了,能联系上就行。 也不担心往山里一钻,就直接音信全无。 眼见二伯把来财架到脖子上就要大步离开,余令赶紧道: “二伯,你们有多少人?” “六十多户!” 余令一愣,点了点头: “等着我接你们回家!” 余钱忽然笑了,蹲下身子望着余令道: “好,那你就好好读书,若真的能下来,你就是所有人的救命恩人了!” (第一卷四十八章四成利其实是想给后面的第三卷留下一个伏笔的,是给李之藻这个人留下的,因为这个人要利用权力来夺取书铺子,我看评论比较多,我给改了,在这里做一下说明哈。) 第6章 勇敢踏出第一步 二伯带来的野猪腿让余令吃了三大碗饭。 虽然肉身上的土腥味依旧,但余令却本能的选择了忽略。 余令发现自从练武以来自己的胃口越来越大,根本就没有挑食这么一说。 看书坐在那里不动都会饿。 七八个人足足忙了两天才把屋子收拾干净。 老爹的这座宅子并没有京城的四合院大,只有正房,外加左右耳房。 所以,如意、小肥还有余令三个人是住在阁楼里。 厨娘、陈婶还有闷闷是住在右侧的耳房里,左侧改成了牲畜的屋舍。 安顿下来后,余令骑着毛驴就出发了。 今日余令要去艾主薄家,他要考校学问。 余令知道,这是属于大人做事的一种方式,说是考校,其实也是看余令有没有价值。 若有,他就会如当日所说的那样给余令当童考的保人。 若没有,那先前他说的话就不会当真。 他和余令并无交情,祖上也并无交情,所以,一切的出发点就是价值。 余令够不够聪慧是价值。 为了让艾主薄对自己的感观更好一点,余令出发的时候还带了一点礼物。 不贵重,但也不随意。 余令以最好的状态来迎接到达长安后的第一个考验。 只要过了,有了保人,然后以一个成熟的灵魂来当孩子,坐实天才童子之名。 有了名,就会跳到一个新的圈子里,才能破局。 在遥远的京城,小老虎也准备好跨过人生最重要的一步。 二月刘淑女呕吐、乏力,宫里判断她是有了孕事。 时至今日,老祖宗亲自出手诊断,他已经断定刘淑女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一位皇子,而非公主。 按照祖宗历法,若是皇子,那这位皇子就是朱由检。 也就是小余令口中所说的这辈子最大的机缘。 小老虎信余令,他决定赌一把。 不赌没有办法,他年岁小,如果无天大的机遇,他这辈子可能都走不到皇帝的身边。 甚至都走不到“十二监”。 按照干爹的说法是,等他四十岁,就能到四司八局。 也就是二十四衙门里当一总监,也算是出人头地,有了品级。 可小老虎不想去那里,也不想四十多岁才到那种地步。 他现在想握权,自己当老祖宗。 在京城多年的底层生活教会了他,要做就做到某一行最大的那一个。 若只是一个小头头,依旧被欺负。 干爹很厉害,走到的那个屋子依旧得磕头。 李进忠也很厉害,跟着太孙,可能是未来的皇帝陛下。 但见了老祖宗王安也得磕头。 晨光照射下,小老虎往炉子里塞了一把果木。 火势慢慢的升起,砂锅里的米粥也开始散发着清香。 在大殿门口,一个明眉皓齿,散发着贵气的妇人正在望着忙碌的小老虎。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发散…… 刘淑女望着这个勤劳且话很少的小太监。 看着他在那里忙碌,看着他跪趴在那里往炉子里吹气。 她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先前母亲怀了弟弟的时候父亲就是这么给母亲熬粥。 那时候母亲就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嘴角挂着暖暖的笑意。 “这罐子不是宫里的罐子!” 小老虎没有想到贵人已经起身,慌忙转身跪倒在地。 这是入宫学的的第一个规矩,主子就是天,无论见到哪个主子都得跪安。 “问你话呢,这罐子不是宫里的罐子吧!” 小老虎闻言慌忙道: “回贵人的话,这罐子的确不是宫里的罐子,奴婢昨日休沐出了趟宫,想到贵人胃口不佳,就从外面买来的!” “为什么买,宫里没有么?” “贵人误会了,宫里不是没有,宫里是陶瓷的,这个是泥陶的,贵人有了孕事胃口不佳,这个煮粥香!” 刘淑女笑了笑,他觉得这个小太监有点意思。 “你咋知道这个煮粥香呢?” 小老虎也不知道砂锅煮粥香,他只知道三岁的时候的小余令很喜欢吃。 那时候的小余令饿的走路都走不稳。 全靠那个只剩下一半的砂锅熬出米汤养活的。 “我弟弟喜欢吃,他说这个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米粥。 他小的时候很喜欢吃,小的就斗胆熬出一锅,请贵人尝尝。” 刘淑女笑了,没有人发现今日是她笑的最多的一次。 平日因为不受太子的喜爱,服侍她的人都是一些老宫女,老太监。 这群人很贴心,但在宫里熬了这么些年,浑身全是暮气。 站在那里如同枯木,不吭声,说的最多的就是“是”。 小老虎没跟刘淑女说实话。 不是宫里没有砂锅罐子,宫里有全天下最好的砂锅罐子。 宫里的罐子不是小老虎不用,而是不敢用。 在宫里的这两年岁月里,小老虎贪婪的汲取着一切可用的知识。 读书,学医,练武,学做人说话。 虽然谁都没说,但小老虎知道宫里的人对太医院是极度不信任的。 历代以来皇帝,皇子经历的事情给所有人敲响了警钟。 明宪宗朱见深死于用药不对,孝宗朱佑樘也死于用药不对。 嘉靖万岁爷更离谱,都躺在床上了,太医在边上看着,准备看着他病死。 最离奇的是他走到哪里,火就能烧到哪里。 更离谱的还是壬寅宫变,堂堂一个皇帝险些死于宫女之手。 最狠的是,太子都能早夭。 小老虎原先不知道这些的。 可随着在宫里待的时间越长,他就知道的越多。 小老虎想不明白,大明医术就算差…… 那无论如何也得比先前的元朝,宋朝,唐朝要强很多吧。 为什么拉个肚子都能让一个身子康健的皇子身死。 尝过酸甜苦辣的小老虎骨子里是警惕的。 警惕几乎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虽然不懂为什么,但他知道这宫里比外面还恐怖。 皇子这样的贵胄都有可能死,那自己这样的就更容易了。 (ps:《明宪宗实录》:投剂乖方,致殒宪宗,太医刘文泰被后世称为害死皇帝专业户,木匠皇帝如果没有魏忠贤就淹死了,红丸案更是蹊跷中的蹊跷。) 所以…… 小老虎决定踏出那一步就必须亲力亲为。 余令不在身边,这宫里的任何人他都不信,他只信他自己,干爹说的对...... 命就在自己手中。 “贵人,粥好了,您尝尝!” 粥呈现到了眼前,刘淑女这才发现这小太监竟然熬得是糜子粥。 在宫里,哪怕她不受宠,她吃的也是江南的贡米。 “这糜子?” 小老虎惶恐地低声道: “回贵人,这是糜子,我昨日都细细挑拣了,煮粥之前我又淘洗多次,都是好的......” 刘淑女端着碗,轻轻地抿了一口。 可能是眼前的小太监会说话,又可能是许久没吃过糜子,她竟觉得格外的香。 刘淑女胃口很好,足足喝了两碗粥。 小老虎见刘淑女胃口好,也并未呕吐,知道她很喜欢。 熄灭火炭,抱着砂锅,他就准备离去。 他只是来服侍,并未来当差。 等到刘淑女肚子诞下子嗣,宫里这边才会根据是皇子还是公主来敲定刘淑女的恩赏。 那时候才是决定的时候。 刘淑女想赏赐一下这个很懂事的小太监。 可惜她并未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因为不讨喜,她的日子也很拮据,自己也仅仅是一个淑女。 “你在外面有家?” “有家,还有一个铺子,这些都是我弟弟的,有机会我就会去看看,现在都是别人在帮着打理!” “铺子叫什么?” “三味书屋!” 刘淑女又笑了,这小太监有意思,他这书的名字也另类。 别人都是什么什么记,他这倒好,什么都没。 “弟弟多大?” “今年九岁,十个年头!” “也在京城么?” 小老虎低下了头,低声道: “走了,到长安读书去了!” 刘淑女轻轻叹了口气,她突然觉得这个小太监和她的命运差不多。 这一进宫,隔着一道宫墙,那就是两个世界,自己在里面,亲人在外面。 都说宫里好,是福窝窝,可他们不知道,家里才是最好的。 “你明日还来么?” “回贵人,明日我还来,老祖说,这些日子就由我来服侍贵人早膳,明日贵人想吃点什么?” “你会什么?” 小老虎一愣,他发觉自己好像并不会做什么,闻言懊恼道: “我只会煮粥!” 刘淑女笑了,笑的很大声:“好,明日就煮这个粥,对了,你叫什么?” “王承恩!” 小老虎走了,刘淑女还是回味刚才米粥的味道。 太阳升了起来,刘淑女也愈发的没精神起来。 躺在榻上,刘淑女忽然道: “思思你记一下,后日你出宫的时候见我大哥记得跟他知会一声,告诉他,让家里人多去照顾一下三味书屋的生意!” “是!” 小老虎收获了淑女刘氏的喜爱,余令也收获了主薄的喜爱,在艾主簿看来,余令就是一个神童。 只要这孩子顺利考过童生,那就是自己长安县里最年轻的童生了。 而自己就能获得发现美玉的美名。 “余令?” “学生在!” “八月县令是主考,他最爱《中庸》,诗词里最爱深秋,明白么?” “明白!” 艾主薄笑了,背起手道:“八月期待你的好消息,八月若高中,王府赏月必有你余令之名!” “若有当日,先生于我如同再造之恩!” 艾主薄,勉励的拍了拍余令的肩膀: “孩子,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作保之事就别担心了,明日我派人给你送去!” 余令大喜,他的举手之劳,老爹可是能省下不少的银子呢。 自己若是有了身份,那就能把来财接下来。 第7章 万历的噩耗 从艾主簿家离开后余令就开始了人生中最努力的一段日子。 在军屯里,读书声有时在河边,有时在池塘边,有时突然跑到了后山, 每当余令的读书声响起的时候…… 屯子里立马就会变得格外的安静。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 余令在读书读累了的时候,会努力的和屯子里大人、小孩搞好关系。 帮他们算账,教孩子们数数,开始融入屯子。 夏收来到时,屯子里就剩余令这一家还有人,只要是能跑的,能动的,几乎全部去了地里。 小孩子干不了活,家人就把孩子丢在家里。 所以,每当余令在屯子里晃悠的时候,身后就会跟着一群小孩子。 最小的孩子才四五个月,最大的也就五六岁。 大的背着小的,聚在一起,趴在地上玩抓石子游戏。 有的孩子不安分,会去河里吃水、洗衣服的地方玩水。 那地方是农户特意挖出来的,半人深,老爹说,在他没逃走之前,这个地方已经淹死了三个孩子了。 每当有孩子去那里的时候余令就会大声的呵斥。 不知道为什么,这群孩子怕余令怕的要死,余令说不准去,他们就再也不去。 为了消磨那些男孩子精力,余令教给了孩子们石头棋,不大会儿工夫,能听懂话的孩子都学会了。 (ps:石头棋从哪个朝代开始的无从得知,它有很多名字,绷裤衩子,四杆子,围和尚等.....) 所以,现在的余令是孩子王,他们对余令敬佩的不行,余令说的话,比他们爹娘说的话都好使。 为了感谢余令,这些孩子给余令挖了好多的“野鸡腿”。 (ps:野鸡腿就是翻白草。) 闷闷从未吃过这玩意,但她明显很喜欢,话一下子就多起来。 干净,可爱的闷闷一下子就成了孩子们心目中的公主,不知不觉的都围着她转。 闷闷说的话越来越多,天黑散伙的时候还恋恋不舍。 有了余令照看孩子,屯子里的人一下子就放心了。 原先中午的时候还有人回来看一下。 现在是早晨出,晚间回,他们默认余令会看着孩子。 他们把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地里,家里做好吃的时候也会让孩子给余令送来一份。 这已经算是最朴素的感谢了。 余令接受着大家的善意,看起孩子更加的用心,让他们安心的抢收。 按照大明国律,大明边疆各镇的军屯是“三分守城,七分屯种”。 长安这边的军屯则是二分守城,八分屯种”。 屯种的军户每年要向朝廷交纳赋税,“亩税一斗”, 这种税粮称为“屯田籽粒”。 余家的田被老大占了去,所以,余家闲着。 对于这种情况余员外也不多过问。 但等到上头要“屯田籽粒”的时候余员外也不会给。 田都被霸占了拿什么给。 余令算了一下,老爹的那几亩地在缴完“屯田籽粒”后剩不了多少。 现在的余员外对大哥这一家子彻底的失望了。 祖宗坟茔修缮的事情都能拿出来骗人。 这样的一家人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交流的必要了。 余令在看书,小肥和如意却消失了。 两个人一条狗,直接朝着一个叫做大槐树的地方冲去。 山路难行,随着树木慢慢的多起来后就更难走了。 等看到那棵大槐树的时候两人已经汗流浃背了。 山路崎岖又狭窄,躲在山里是真的安全。 就算朝廷知道山里有这么一群不交税的人也没法子。 就算备齐了人马,冲到这深山里,人家早都躲起来了。 认清楚了路,找到了大槐树,如意和小肥就开始下山。 准备告诉令哥该怎么走,这条路要走多久。 小肥和如意刚离开,大槐树后面就钻出来两个人。 一人手拿竹弓,一人手拿长矛。 虽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却难掩身上的那股子彪悍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这应该就是我侄儿身边的那两个书童,今日来怕是认路的,今后山里娃再有个头疼脑热也不至于等死了!” “能信得过么?” 余钱无奈的翻了翻白眼,把手里的弓放到了身后。 随后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只还未死透的野鸡边走边说道: “那是我亲侄儿,共一个祖宗的。” “哎呀,我就开开玩笑罢了!” “赵不器,你可真的是不器,这个玩笑不要瞎开!” 见余钱越走越远,赵不器把长矛收起,追了过去: “余叔,等我.......” 有了一个信得过的山下人为山里人提供治病的药材。 对山里人来说是一件比过年还值得庆幸的事情。 无异于在黑暗笼罩下的天看到了一丝的光亮。 这些年,他们虽然也摸索出一些治疗疾病的药材。 但关于用药不是摸索就能摸索出来的。 城里的大夫哪个不是世代传承的,就算不是,那也是正儿八经拜师学艺。 是药三分毒。 药材需要配伍,有些药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 多了可能就会死人,少了那就没有一点用。 因为掌握不好量,有些药明明是对的,明明把药喝了,身子却没有好转起来,就跟喝假药一样。 这些年生活在山里,虽然没有税收,但山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原本有八十多户,还有从塬上跑来的。 现在塬上来的那一批就剩三户了。 赵不器就是其中的一户,他这一户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在山里生活,那是全靠强壮的身体求活。 体质好的能扛过去,体质不好的基本都死了。 当然也并非全是病死的,有老死的,也有的是被野兽咬死的。 .......…… “肚子疼……” “一阵阵的阵字咋写的来着?不器?” 赵不器咬着掉毛的笔,无奈道: “你问我?我就会我写的名字,这个阵字我没学过啊!” “唉,真是造孽啊,亏你父亲还给人当过书童呢......” “我没当啊,我咋会?” 写字的人在挠头,望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 山上的人头一次觉得就算山下有了靠谱的人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去大槐树,对去大槐树看看,万一刚好碰到了呢?” 就在众人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余令已经背着锄头上山了。 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余令出现在河边,出现在池塘边,甚至出现在后山..... 余令可不是在显摆他是一个读书人。 余令是有目的的,他是让人习惯他的存在。 这样做是有效果的。 先前的时候走到哪里注视的目光就望到哪里。 如今习惯了,打一个招呼就不管不问了,已经彻底融入了。 再说了,地里的活一大堆,谁没事总是盯着一个孩子看。 融入了这个环境,余令就准备上山。 第一个任务是去看看和山里人的联络点,第二个任务是想从山里挖一点好活的树回去栽种。 这次进山余令也怕。 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候总是听到狼嚎。 这些狼不怕人,都敢进到屯子里来,西侧耳房的墙根边上都能看到脚印。 如果家里的牲口不是养在院子里,若是养在外面,绝对会出事。 这群畜生厉害的很,墙上都是它们的爪痕。 如意现在正在研究绳结,一旦他研究好了,余令准备尝一尝狼肉是什么味道。 上辈子都没吃过呢! 余令喘着粗气,望着眼前这棵长在山脊上的大槐树有点失望。 原本以为树超级大,所以叫做大槐树。 现在看来只是高,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大。 就在余令准备休息一会儿,等身上的汗散去后就下山时,林子里突然就冒出来一群人。 自己的二伯也在里面。 “二伯?” “狗子有救了,狗子有救了,小余令,你听二伯说,二伯这里有一个人肚子疼,一阵阵的,还吐……” “吃了啥?” “没吃啥,也就昨晚吃了一只兔子。 不对,是喝了一大碗凉了的兔子肉汤,半夜开始疼,吃的全都吐出来了!”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描述着症状。 余令努力的从他们的话里总结出有用的消息,然后开始下山。 根本没有时间跟二伯寒暄。 可能觉得要花别人的钱这些汉子过意不去。 直接把早晨才挖出来的一大颗准备治疗肚子疼的药草塞到了如意的怀里。 “我觉得是药草,问问大夫,他若不要,扔了……” 余令也不知道这棵药草是什么,望着叶子有点像是含羞草的叶子点了点头。 救人如救火,这疼了一夜再不快点可别疼死了。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快多了。 到了屯子,小肥骑着驴子就跑了,他脑子里记得很清楚,肚子阵阵疼,还吐…… 要买药并非只能去长安。 回来的时候路过哪里,余令记得很清楚。 这条路也是去长安最近的一条道,在那里有驿站,还有一个集市。 叫子午集。 那里虽然萧条,但大路两边的铺子很多。 杨贵妃喜欢吃的荔枝就是从这条道走过进入的长安。 (ps:明嘉靖二十五年正式设集,属华林乡子午里) 所以,这条北接长安又南接南山的道路叫做子午道。 有人说这条古道名字的由来是从汉朝传下来的,也有人说它的名字是王莽起的。 余令去拜访的艾主薄就住在这里。 紧挨着艾主薄的家就是驿站。 驿站很大,门口的石槽就有数十个,拴马石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可见当初的辉煌。 现在...... 现在,只有少数的几个里面还有清水,好似在等候着远归的人。 小肥去开药余令很放心。 用他娘的一句话来说他爹这般大的时候都开始养家糊口了。 十五岁的时候她和小肥他爹就完亲了。 小肥觉得娘说的对,他现在也认为自己是一个大人了。 本身离得就不远,小肥还有驴子代步,半个时辰小肥就回来了。 手里拎着的药像是拎了一大包糕点。 “多少钱?” “没要钱!” “啥?” 小肥喘着大气把始末讲了一遍。 原来在山上时那汉子给的一棵树是一个年份很不错的黄芪,药铺子刚好需要这味药。 就用药草的钱抵了开药的钱。 不但抵了,小肥还混了一大碗加了药草,可以去暑的茶水。 这把小肥乐得不行,直言下次有药草还来他这家。 小肥走了,店家开心坏了,一碗茶水,换取了亲近,店家期待小肥下次的光临。 小肥和如意又跑了。 在屋后山插柳树枝的刘玖也想去看看,手中的柳枝一扔也跟着去了。 三个人撅着屁股朝着身后的南山跑去。 余令想着小肥的话,他觉得小肥应该被坑了。 药草这东西年份越久药效就越好,那么大的一颗黄芪…… 老天爷,野外生长的黄芪啊, 唉,造孽呦。 望着闷闷在河道里抓螃蟹,余令的心思动了起来。 山里的日子苦,没有衣服穿兽皮。 山里人羡慕山下人的衣服,山下的人想方设法的去弄兽皮。 因为进山不易,打猎不易,兽皮的价格比布匹的价格高。 越是稀有的猛兽,越是完整皮也就越贵。 余令在京城的时候就知道。 苏怀瑾他戴着那双皮手套价值十两银子,就这还不是最好的。 他说辽东老林子的熊皮子才是最好的。 余令想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 二伯在山里住了这么多年了,一定堆积了好些没用的东西。 可惜啊,这些好东西自己现在动不了。 在朝廷的眼里二伯就是盗匪。 自己若真是把山里的物资搞出来,一旦被发现,那就是和盗匪勾结。 自己现在没有和衙门说话的机会,一旦坐实全家完蛋。 就算偷偷摸摸的搞也不行。 人性是最复杂的东西 赚钱这个事最难了,别人宁愿你跟他一起穷,一起吃土,也不愿意你比他能赚钱。 反手一个举报,那时候全家就会完蛋。 望着被螃蟹夹住了手,忍着眼泪不敢哭的闷闷往这里走来,余令的心都碎了。 “这该死的螃蟹啊,额要锤死你……” “哥哥,吹吹.....” 余令鼓着腮帮子:“噗噗噗~~~” 螃蟹被余令砸的稀碎,余令也断绝了把二伯那山里物资搬下来售卖的心。 自己有这么可爱的妹妹…… 不值得去冒险。 余令抓了一大兜子没有夹子的螃蟹往家里走。 闷闷手举着螃蟹钳子开心的又蹦又跳。 宫城的王安高举着急报在宫里猛跑。 平坦的皇城路,走过无数次的路,他摔了不知道多少次。 启祥宫高高的门槛是他最后的一道阻碍,王安没跨过去,重重地摔了进去。 望着狼狈的王安,万历突然笑了: “你这冒失的老奴,就会换着法逗我,起来吧,朕开心了……” “万岁爷,辽东急报。” “念!” “龙虎将军努尔哈赤四月立碑划定界限,辽东将士认为其已经有了逆反自立之心,这是地图,万岁爷请看。” 万历脸色铁青,怒吼道: “逆反,逆反,他一奴儿哪里来的胆子,谁给的他的胆子,贱种,卑贱的贱种啊,李成粱呢?” “他莫不是真的舍弃了舍弃了辽左六堡?” 王安跪倒在地,忍不住道: “陛下,臣建议召奴儿进宫,他若来说明其心还是向着我们的,若是不来,我朝当应该早做准备……” “舍弃国土一事该如何?” “奴认为当查!” “派谁!” “熊廷弼当行!” 万历喘着粗气,眯着眼淡淡道: “好,派御史熊廷弼巡按辽东,勘查宽奠疆界,” ……… (合并成一章发了,最近忙着处理家里的一些事情,每天更的字数可能会少一点(最少也是两章的字数),反正不会断更。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厚爱!) 第8章 又见劳役 (ps:昨日险些错了,七大恨和萨尔浒是万历四十七年的事情,现在是三十七年,谢谢书友提醒,已经修改了!) 万历知道宽甸六堡是要地。 他也知道李成梁不是昏庸之人,他这么做定会让他背负一世的骂名,望着辽东的急报,看着上面的文字。 万历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去撕毁了他。 “自是烧人房屋,剽掠人财牲畜,自是驱逼人民,渡江潜避,而溺死者千余人,饥冻死者万余人,余皆流离殍死……” 万历知道这事不能全怪李成梁。 前不久的朝鲜战争,好多军户都被派去了朝鲜,边防空虚。 而女真在不断的壮大,把周边的部族都统一了。 若不将这些百姓、匠人迁回内地,这将成为女真手里的刀。 可万历还是恨,对李成梁还是不满。 努尔哈赤曾经是他李成梁的部下,是他李成梁培养的,是他李成梁信任的,是他李成梁赏识的。 如今…… “如今一奴仆,要跟我大明立碑划界,准备立国,李成梁你是罪人啊,你是大明的千古大罪人啊……” 养了一条狗,狗准备咬主人了。 万历难受极了…… ~~~~~~ 一味药救活了一个人,余令觉得自己厉害极了。 作为感谢,被救的那个人偷偷给了余令十张兔子皮。 如意偷偷摸摸的分了三次运下山,他都知道和山里人交流危险的。 危险的不是山里人,危险的是屯子里面的人。 肚子越来越大的厨娘望着兔子皮开心坏了。 她觉得她可以用这些兔子皮可以给闷闷做一件保暖的皮坎。 无论是内穿,还是外穿都很好看。 厨娘现在肚子大了,虽然她不说肚子里的娃是谁的,她以为她瞒得住..... 现在余令万分肯定她肚子里的娃就是王秀才的。 造孽啊。 余令不好奇这娃是男是女,只好奇厨娘和王秀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眼皮子底下,两人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灯下黑,灯下果然是黑的。 一次? 还是很多次? 自救人这件事后余令每隔五日都会扛着锄头进一次山。 可余令并未再次遇到生病需要的救治的人,倒是挖了不少的兰花。 望着它们在屋后一天比一天蔫,余令觉得自己错了。 除了这些,如意和小肥砍了好几棵年份很足的白蜡树,两人准备阴干后练武。 门房老叶也开始准备教他们军中的长矛刺杀术。 离八月越近,余令的心也就越忐忑,看书的时间越来越长。 为了有一个不让人失望的结果,余令现在是非常的努力。 早晨练武磨炼筋骨,之后就是读书。 家里的任何事老爹都不让自己搭手,自己的任务就是读书,好好读书。 吃饭的时候陈婶做好,并亲自送来。 见余令想问题想得出神,她会如同照顾幼儿一样用勺子把饭喂到余令嘴边。 余令哪敢让人喂。 闷闷现在都自己用筷子吃饭了,自己还没读书读到连吃饭都要人喂的地步。 如果这样,那读书岂不是白读了。 家里的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的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余令往上托举着。 在全家人爱的关注下,余令觉得压力像山一样大。 老爹又忙碌了起来。 不得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余令很想把山里的皮货药草光明正大的搞出来,只是想,却苦于没有法子。 老爹也想,他想搞钱。 他已经想出来了法子。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家里这么多人,如果没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那真的是在坐吃山空。 余令能吃,如意、小肥也正是长力气的时候,这两个更能吃。 刘玖虽然文雅些,但每次吃完饭也是意犹未尽,他们吃完饭,碗都不用洗。 家里还有只狗,回来之后它是唯一一个瘦了的生物。 这么多张嘴,最多一年就能把家吃穷。 所以…… 这几日老爹正在子午集看铺子,准备重操旧业搞一个收购布匹,贩卖布匹的店铺。 也顺带着收购一些山货。 掌柜的人他都选好了。 刘玖就是掌柜,这几日老爹正带着他,跟他讲生意场上的一些行话。 刘玖学的很仔细,他太想当掌柜了。 在京城的时候就想。 可在京城别人怎么会看的上他,杂工做起,做的好再当伙计,伙计当的好再当学徒。 这一套没有具体时间,全靠大掌柜的心情。 少的做三年,长的一辈子还是一个杂工。 都这么难了还有人抢着上,被选上就意味着能有口饭吃。 余员外这么做就是看中了山里的山货,他准备把山里的货物变现。 他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他就是心疼来财。 一旦铺子选好,一旦开始收取各种皮货。 那生活在山里的二伯那群人手里的东西就有了一个光明正大销路。 用从百姓手里收上来的做遮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如此一来山里的那批货就洗白了,谁知道真假呢。 就算衙门查起来,除非他们把所有卖山货的都抓起来。 余令很感谢老天给了自己这么好的一个爹。 若没有一个大人在后面招呼着,默默的给自己铺路,替自己的衣食住行操劳。 哪怕现在是明初的盛世,政治清明…… 余令也觉得自己就只能当一个平凡人。 一个知道的比别人多一点的平凡人罢了! 被爱包裹着的余令知道老爹最希望看到的什么。 读书更加的刻苦了…… 背,背,背…… 先把区分普通人和读书人的分界线,童子试考过再说。 余令对自己越发的“残忍”,长安府周边的天气也对长安府的百姓残忍了起来。 夏收之后没有下一点雨,六月的时候余令还带着闷闷去河里抓螃蟹。 那时候还有水,现在不但水没了,河道都干裂了。 特意挖出来用来洗衣服的水池都干到底了。 这已经是大灾的征兆了。 干旱一定会结束,但干旱结束时一定会有一场瓢泼的大雨,这是必然的。 那时候一定会发生洪灾。 陈婶是庄稼人,她经历的多,她知道怎么在大灾里更好的活命。 她现在不停的蒸馒头,厨娘就把馒头切成片。 长线从切好的馒头片穿过,放在太阳底下三日后就能装袋,装袋时撒上盐,然后挂在房梁上。 真要到不可以抗拒的时候,这些东西就能够支持着家里人逃难。 一旦逃难开始了,就没有好人了。 家里存的粮食再多,就算你能扛,你又能扛多少? 就算扛走了,用什么做,说不定连干柴都没。 所以,做好了,背着,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老叶也忙碌了起来。 开始清理屋子后面的后檐沟,清理杂物,挖深,挖大,好让从山坡下的水快速流走。 余令现在望着后山都怕。 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大雨来临水土流失是必然的。 这种状况,余令更害怕山体滑坡,突然一下…… 坟茔都免了。 长安衙门的官员也发现了天气的反常。 艾主薄骑着他的骡子又出来了,挨家挨户的喊,要每家出个人执今年的劳役,要预防大旱之后的大涝。 衙门的人虽然得过且过,不管民生。 但他们知道他们手中的权力是和人有关系的。 他们得让人忙起来,一旦人忙起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 最主要的是长安城里的大人们下令了。 眼前的大旱已经是阻止不了的,所以他们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大水。 每家每户必须出人,每家每户必须去修沟渠。 “每家每户一个人,子午道右侧的河渠,一共十里,二十五日,明日劳役,要么出人,要么出钱!” 屯子里的所有人都被叫了出来,艾主薄直接一句话,很简单,很好懂。 他那不耐烦的样子看的人牙痒痒。 就在他要离开时,余令站了出来…… “啥,你说你家你去服劳役?” 余令拱拱手笑道: “先生,我也是读书人,虽然干活不行,但我可以指挥干活,不就挖水塘,修沟渠么,我可以分配人手!” 艾主薄打量着余令。 他不想让余令去,他想余令去读书。 万历二十一年,一个姓张的学子十四岁在童子试中夺魁,可是让当初的主薄风光了好几年。 因有举才之功,成了现在的华州县令。 艾主薄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这世道也不比当初了。 但他也想试试,就算不成,那自己也损失不了什么。 “艾先生年纪大了,这么热不该出来跑,万一累坏了,今后又少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先生交给我,我来替先生看着!” “你能行?” 余令自信道: “先生有所不知道,前年京城水灾,小子可是参加了,当时的工部主事可是亲自夸了小子呢,还给了小子几百斤糜子!” “那读书怎么办?!” “小子绝不会耽误!” 艾主薄点了点头,扭头对着身后道: “记上,余粮家出其子余令,杂役监工,负责水渠,糜子一斤!” “还有粮拿?” 艾主薄笑道:“徭役分成上差、中差、下差,太祖爷定下读书人不用劳役的规矩,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干活!” 余令长揖拜谢。 “八月在即,好好准备。” 艾主薄走了,余令从衙役手里接过名册。 手拿名册的余令就如手拿了一道圣旨。 屯子里的人望着余令的眼神和先前天壤之别,有敬畏,也有讨好。 这个名册就决定了他们的劳役,余令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一家子今后的生活。 衙门的官员不是傻子。 知道这么多人一起劳役他们监督不过来,所以他们就把劳役的任务定死。 先前是由申明亭和旌善亭里的老者负责监督。 申明亭和旌善亭是太祖爷那时候制定的政策。 申明亭解决村内纠纷的地方,旌善亭是表彰村内好人好事的地方。 无论村里,还是军屯里,只要有纷争,找他们先解决。 他们解决不了的事情再去衙门。 开始的时候很管用,随着读书人增多,大户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多,已经无用了。 他们不需要交税,也不用劳役,大部分百姓都是他们的佃户。 现在的这个申明亭和旌善亭只有在逢年过节,村里红白喜事的时候出来主持一下。 衙门这边也腐朽堕落了。 他们的人会指定自己的亲朋来干这个只需要动动嘴就能完成要徭役的活儿。 就算没亲朋也不怕,能卖钱,能拿来做人情。 所以,现在的申明亭和旌善亭治理乡里的制度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最起码在长安这边是这样的。 艾主薄把名册给了余令。 这算变相的指定余令当作这个屯子的总甲,也就是村长。 其实军户军屯归卫所管。 回来这么长时间余令也没见过一次卫所的人。 余令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这一本薄薄的名册,真的可以决定这屯子里所有人的生死。 “书上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叔伯长辈们,小子余令不是苛责之人,天色将晚,想请大家一起开个会!” 余令笑道:“晚会,时间很短。” 第9章 我不是舔狗 余令在京城见过众人一起劳役。 因为不是给自己家干活,所以每个人都是能混则混,能偷懒就偷懒。 可现在不行了,十里长的沟渠呢,这是死任务,是必须要完成的。 所以在昨日的晚会,和今日的晨会余令已经做好详细的安排。 通过计算,余令把十里沟渠均分到每一户。 干完就离开。 好在这是清理沟渠,把沟渠扩宽,把沟渠里面堆积的杂物铲走就行,如何搞河道,那才是要命。 余令粗略估计每户最多忙十日。 一听只需要十日,众人明显的松了口气。 以前是一起干,衙门不管,只是在最后的时候来检查,所以一干就是一个多月。 那时候大家普遍的心思是多干一点都是自己吃亏。 都慢慢的弄,希望别人多干。 这样一来看似舒服了,但时间的成本却增多了,每日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有这时间不如多去自己家的地里看看,整理一下地里的沟渠。 余令的这个法子好,有目标,众人干的也有劲。 劳役开始了,余令也不呆在家里了,而是夹着书来到的沟渠。 沟渠如线,周围分布着成块的土地,这些沟渠的年份不定,有唐代的,还有宋朝的..... 听屯子的老人说,武功县那边的沟渠现在还能用。 (ps:郑国渠,现在还在使用。) 余令把书举在闷闷的头顶上替她遮挡着骄阳。 京城没完没了的风让余令厌烦。 长安这边的燥热让余令欲仙欲死,站在那里不动就浑身冒汗。 余令不是一个心思狠辣的人,也狠辣不起来。 问老爹要了一两银子,余令买了好几斤产自泾阳的黑茶。 这个茶比其他的茶便宜一些,而且量还多,茶水的味道醇厚,回甘绵滑。 这种黑茶多是被商队运到边疆去卖。 唯一的缺点就是看着不好看,黑黑的像是发霉了一样。 水烧开了,茶水也煮好了,小肥用着葫芦瓢,一瓢一瓢的将茶水从大锅舀到竹筒里面。 搁凉了喝再合适不过。 三千多字的《中庸》完整的默诵完毕,余令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接下来余令的任务是啃《孟子》,在四书里。 这四本书里,《孟子》这本书的字最多,朱熹的《大学章句》字数最少的。 也是余令最先背诵完毕的。 收起书,余令用竹杯舀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后对着如意道: “茶水凉了,日头也熬人了,喊大家过来喝茶水,喝完了之后就回家去,等到晌午过后再来,太阳落山可以多干一会!” 如意点了点头,沿着水渠开始喊开了。 马家的马氏从沟渠里爬起身,使劲的在衣衫上搓了搓手,然后拿起水瓢舀了满满的一大瓢茶水咕咚下肚。 “令哥,还是你心好,干劳役这些年了,今年是头一次喝茶水,不说你是读书人呢,这心就是好!” 王氏也爬了起来,拄着锄头笑道: “令哥这次是考秀才还是举人呀,咱们军屯也算是出了一个读书人了,我当家的说了,今后我们都听你的!” 王氏的大胆让马氏也心动了起来,小声道: “令哥,听说秀才公不用纳税,也不用服役,你若考上了,我把我家的田给你当作学田好不好,我们跟你当佃户!” 余令无奈的笑了笑。 “令哥别笑啊,我当家的就是这么说的,真的,不是婶婶在胡说八道哩!” “婶婶,还是等我考中秀才再说吧!” 王氏笑了,忽然压低嗓门道:“令哥,我家那女子如何?” “啥?” “别看黑了点,知根知底,你若是......” 余令彻底的慌了,自己才是第一步,这些人都已经想到了最后的一步。 不能说她们势利,只能说社会的风气如此。 灞桥那边上好的土地都是大片大片的归于秀才,举人,官员的名下。 百姓虽然没了地,成了别人的佃户。 但日子真的比以往好。 每年收成之后缴纳地租?,士绅不干活就能获取粮食,还拥有了土地。 百姓通过这种方式减轻了自己的税赋负担?。 但若遇到欺负小肥他们这样的士绅,那就完蛋了。 地都没了,那唯一能糊口的东西就没了,为了不饿死…… 只能拼死一搏了。 不去种田的人多了,闲杂人员自然就多了,不稳定的因素多了,社会自然就动荡了起来。 随着如意把话传开,过来喝茶的人越来越多了。 六大桶的茶水,顷刻间就见了底,连茶叶都消失了。 汉子们会把煮开的叶片塞到嘴里嚼着吃。 晌午太热,余令怕把人热坏了,所以都回去休息了。 等晌午过了,太阳不那么毒辣了,大家又来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日,这五日的太阳依旧攒劲。 在余令的带领下,沟渠清理的工作比想象中的快。 最多再有三日,十里沟渠清理完毕,众人头一次觉得劳役竟会如此的“轻松”。 反观隔壁村子的,人比余令这边的多,干的时间也比余令这边长。 因为都怕自己多干成了傻瓜,所以…… 现在沟渠清理三里地不到。 这个消息传达开,屯子里面的人干的更加起劲了。 没有人和他们比,他们却要悄无声息的压隔壁一头。 因为每年给苗浇水的时候两个村子总是打架。 而余令这边的这个屯子因为人少,汉子少,总是输。 这一次干活他们人多,自己人少,如果人多的村子在修理水渠一事上还干不过人少的,那就有的说了。 太阳缓缓落山,南山方向吹来了带着点点凉意的风。 一顶轿子从远处缓缓而来。 平日板着脸的艾主薄陪着,拿着扇子,殷勤的扇着,脸上挂满了笑意。 看见余令,艾主薄脸色一喜,大声招呼道: “小余令,来来,快来,县令老爷来体察民情了,快来拜见……” 望着一脸精瘦,留着三羊胡子的朱县令余令赶紧行礼。 朱县令打量了余令一眼,随后把目光望向了沟渠。 望着清理的干干净净的沟渠,朱县令眼睛一亮。 “太祖爷定下的规矩是对的,读书人就该优待,看看这沟渠,这才几日啊,干的就是好,看着就是舒服!” 县令在感叹,艾主薄在笑。 他这一路太糟心,以为自己回去定要挨骂,谁料到临别之时,小余令竟然救了自己。 “余令,听艾主薄讲过你,八月考试可有信心?” “本来没有多大信心的,如今看到了县令大人,又得县令夸赞,借着大人的福气,我觉得一定可以的!” 大人说这话叫做谄媚。 若是小孩子说那就是性情之语。 朱县令作为皇室子弟,又是一县之长,见多了,也听的多了。 他见过太多的读书人,也见过许许多多被誉为天才的少年学子。 可那些学子见了自己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这孩子不但能说出来,还说的如此好。 什么是天才? 会做人才是天才,不会做人,见人不会说话算什么天才,只不过是书念得好一些而已。 木疙瘩而已,这样的人多的是,这样的学子,他的卷子自己连看都懒得看。 见人说话都不敢,学问有何用? “艾主薄,你这次发现的这个小学子不错,如果八月童子考试一举得魁,当的起天才二字,好,好啊……” 艾主薄笑了,笑的像个猴子。 朱县令把目光落在余令身上,笑道: “艾主薄对你有知遇之恩,亲自给你作保,今后若是考出去了,记得报恩啊!” 若是别人这么说余令当下会回答知道了。 但眼前是县令,他就是没帮一点忙,报恩也要把他带进去。 后世的年终汇报,第一句话不也是感谢领导,感谢公司么? “艾主薄有恩,县令是父母官也有恩。” 朱县令笑了。 多好的孩子啊,现在的读书人都不念恩。 他们别忘了,没有太祖爷,他们屁都不是,如今这世道都是被他们给搞坏了。 “你可有字?” “还没!” 朱县令轻抚着长须,望着余令笑道: “好,童子试你若得头名,我亲自给你起个字!” 见余令在发呆,艾主簿赶紧道: “小余令,还不快谢恩啊,咱们的县令可不光是县令,人家还是秦王的后人,身上流着和太祖爷一样的血呢!” (ps:秦王朱樉,朱元璋次子,马皇后所生。) 余令再次拜谢。 这是余令第一次见朱家人,还是秦王的后人。 和之前想象的中的不同,也看不到满身的贵气。 他若不说…… 余令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 艾主薄和朱县令离开了,余令抓了一把茶叶塞到嘴里。 苦味随着唾液发散开来,余令觉得嘴里像是塞了一把中药。 “小肥?” “嗯?” “我刚才是不是舔的很恶心?” 小肥懵懂的抬起头,举着袖子擦掉余令嘴角流出来的黑水。 “你舔谁了?我咋没看见?” “我说我刚才的样子恶不恶心。” 小肥望着嘴角还在流黑水的余令,轻声道: “刚才不恶心,现在恶心。” 第10章 终见长安 在朱县令离开后的第二日,衙门的人送来了十斤麦子面。 麦子面很干净,一看就是就是麦子脱壳后用小石磨磨成的面粉。 陈婶拿着麦子面显摆的绕了好几圈。 她说这是俸。 只有当官才能吃的俸粮。 陈婶的话让屯子的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他们虽然也吃麦,但绝不会这么吃,这么吃实在太奢侈了。 他们平日吃的最多的就是麦饭。 小麦不脱壳,直接蒸,熟了之后就吃,这就是麦饭。 为了好下咽,他们就会把汤和麦饭泡在一起吃,这叫做原汤化原食。 这种吃法最大的后果就是上厕所的时候需要好长时间,容易拉不出来。 所以,现在大家就会用石磨把麦子磨细,或是用石臼舂细后,过一遍筛子后再吃。 这样的口感会好很多。 即使是这样,上厕所的时间依旧很长,依旧不容易。 衙门送给余令这种纯麦子面,这可真的是好东西。 屯子里有好多人一辈子都没这么吃过,这十斤面可以当彩礼了,都可以娶媳妇了。 修整水渠的劳役已经结束了。 说来也怪,水渠才修整好,老天爷就变了脸色,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下雨。 可接连等了三天这雨还没落下。 隔壁村子着急了,他们负责的水渠才清理了一半。 眼看老天爷随时可能变天,他们着急了,也不管什么吃亏不吃亏了。 开始卖力的干活,这种拼命的干法是最累人的。 八月初三,艾主簿派人送来的象征“准考证”的浮票和座位便览。 (ps:浮票可以看做注考证。) 浮票上不仅写着余令的姓名,还细细地描绘着余令的面形、身高、体型。 写得真的很仔细。 在保人贴目里,老爹的名字都写的清清楚楚,五个保人,四个陌生的名字。 余令只认识里面的艾主薄。 座位便览就是考试的地点。 余令细细地看了一眼,才发现这次考试是在衙门后面,也就是说要去长安了。 余令的座次是甲一。 老爹拿着浮票和座位便览后人就变得亢奋了起来,摆在供桌上,拉着余令就开始磕头。 他每念叨一句,余令就磕一个。 大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朝着老爹尴尬的笑了笑。 老爹看着大伯,轻轻叹了口气,见弟弟余粮没赶自己出来,大伯竟然也主动的跪下,开始朝着祖宗磕头。 大伯母牵着孩子站在大门外。 平日里那么泼辣的一个人,如今却像是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站在那里揪着衣角。 自从陈婶把麦面在屯子显摆完后她就后悔了。 余令现在所处的一个位置就是她做梦自己的孙子能达到的位置。 她现在很后悔当初把关系给闹的太僵了。 修水渠的时候她也去了。 她以为余令会故意整她家一下,不承想余令根本就没多看她一眼,心里担忧的事情也没发生。 如今,大女婿还在牢里,吃饭都是他母亲去送。 现在是女儿哭,亲家闹,好好的一个家搞得是鸡飞狗跳。 衙门那边也托人问了。 衙门的人虽然没直接明说,但言外之意就是得花钱。 有钱就可以放人,如果没钱的话就关着,等需要劳役的时候拉出去劳役。 关在牢里人的劳役很大可能会派往外地。 活累的要命不说,还自费! 大伯母是真的怕了,趁着余令准备去考试的机会,大伯一家低下了头。 希望让过去的事情翻篇。 余令也没想着去记恨这一家。 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家人之间的事情,闹得再大,闹得再不开心,传出去也只是别人家嘴里的谈资罢了。 余令的想法是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互不打扰这就足够了。 随着余令要考试的消息在屯子传开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余家的大门口。 虽然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但在此刻,他们却是真心地希望余令能“高中”。 屯子日子清贫,没有什么好吃的,但每家每户还是咬着牙拿出两个鸡蛋。 家里没鸡的就去找别人借,实在借不到的,也咬着牙…… 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团,掀开左一层右一层的布卷,从里面掏出两枚铜板塞到了陈婶的手里。 寓意好事成双。 对待这样的祝福余员外并未推辞。 在京城打拼多年的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个自己生意为什么做不大的道理,一个为什么南边人做生意很厉害的道理。 这个道理就是宗族。 在南边,村子很大,一个村子有很多姓氏,但他们却认为同村便是同宗,每个人都有一个很强的宗族荣誉感。 理应抱团取暖,所以他们生意越来越强。 余员外知道自己会老,也知道自己会死。 为了让余令和闷闷在自己死后能够活的更舒服一些,那就必须接受大家的好意。 接受了众人的好意,也就代表着余令若是考出去了,一定会回馈众人的好意。 乡亲们能活得更好,余令和闷闷若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没有人帮忙。 如此,契约就成了, 在今后,余令手底下也有知根知底的人可用,而乡亲们则可以靠着余令的身份和地位往上攀爬。 余令走出去,乡亲们自然也能走出去。 虽然都是在地里刨食吃的穷苦汉子。 但戏文不是说了么,汉高祖就靠一个沛县的人才就撑起整个大汉江山。 余员外不敢想余令今后会活出个什么样子。 但如果这次童考高中,那在屯子里也是唯一一个读书识字之人。 不说别的,有个红白喜事啥的余令去了也得坐高位。 那也是受人尊敬的读书人,也能和衙门的官员说上话。 余员外不信余令不中。 余令还小,有多次试错的机会。 王秀才都快四十了,考了那么多次都没考上,不也在努力的去念书,努力的去参加考试么? 拜完祖宗,在老爹的带领下余令开始拜谢乡亲。 此时此刻余令终于明白,明白为什么在后世一个村里出了一个大学生,全村要锣鼓喧天的庆祝了。 “谢谢婶婶!” “令哥高中啊!” “谢谢刘叔!” “令哥,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在修水渠,一道金光就从你家蹦出来了,这一次你一定行的!” 正常说话余令还能有问有答。 如果像这样神鬼托梦之言余令就招架不住了。 修个水渠妇人这么说,见个县令都有人说有紫光从北而来,在他们的眼里,官员那就不是人。 那就是文曲星下凡了。 如今要去考最初级的考试,金光出来了…… 拜谢了乡亲的好意只有余令回到家开始最后的“临阵磨枪”。 厨娘挺着肚子给余令煮乡亲们送来的鸡蛋。 她说鸡蛋是福,多吃,就能把所有人的福气聚起来。 余令吃鸡蛋只吃蛋白,蛋黄全都塞到了厨娘的嘴里。 两个人都是偷偷的,就像当初厨娘偷偷的给余令塞梅子一样,属于两人的小秘密。 很温馨的小秘密。 余令哪会讨厌蛋黄。 如今的余令可以自豪的说,除了尖尖不吃,他什么都可以吃的下去。 能吃饱就不错了,根本没资格挑,就这样了,余令还总是饿。 “准考证”在供桌上供奉了五天,在第六天的时候它和余令一起出门了。 因为离长安有点远,余员外准备带着余令提前去长安。 离别之时,屯子里的人再次齐聚。 不会说场面话的他们用脚步来述说着祝福,足足送了五六里路。 本来只有一个屯子知道余令要去考试的。 他们这一嗓子喊出去,余令觉得最少七个村的人都知道自己去考一个童子试。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考举人呢。 驴车往前,视野里的城墙越来越清晰,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 放眼望去可以说都是读书人,步行的,骑驴的,还有宁采臣那样打扮的…… 余令是考童子试也就是最初级的。 余令不知道,这次来考试的还有比他考更高一级府试和院试的。 院试是三年之内有两次,所以人就显得多了。 王秀才在手札里说。 府试的报名,保结,还有考试的内容同县试差不多。 他还说院试的考试内容与府,县考试也大致相同。 他说,要尤其注重末场。 他说,如果在县考,府考,院考三次末场考试中,皆为头名,也就是案首。 那就是所有读书人的梦。 小三元。 (ps:大三元历史上有十四人,唐朝两人,宋朝六人,金朝一人,元朝一人,明清各两人,小三元大三元连中只有两人。) 余令很想成为第一名。 但这玩意不是想就能行的,考什么由县官决定,这由人来决定,那水分就大了。 余令虽然不是县令的学徒,但他已经通过艾主薄的口知道大概的考试内容了。 若是县令的亲眷…… 他们是不是知道的更多一些。 余令晃了晃脑子,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外。 开始认真的打量着高大的长安城墙。 城墙上的灰虽然有点厚,但依旧高大。 墙根下有孩子在爬城墙,越是靠近,人也就越多,货郎,小吃摊…… 像是庙会一样。 因为周围没有比它更高的建筑物存在,周围又空荡荡的一片,放眼望去还真是挺震撼人心的。 余令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进城看看。 进了城门,走过城墙下的甬道,长安城扑面而来。 满怀期待的余令呆呆地望着心心念了数年的长安城。 灰扑扑的街道,没有规则的屋舍,茅草屋,瓦舍。 透过灰尘,龙首原上的宫殿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烂怂大雁塔一柱擎天,和东南侧的小雁塔隔空相望。 眼前的长安城就像是迟暮的老人,步履蹒跚,行将就木…… 余令把目光看向了钟楼,忍不住喃喃道: “你没后世的漂亮……” 报时的钟声突然响起,厚重的钟声在须臾之间就穿透了长安城,又像是在回应余令说她不漂亮。 “保我高中……” “咚~~~” 余令笑了,忍不住喃喃道:“我真的想好好地打扮你一下.....真的!” “咚~~~” 第11章 案首 到了长安之后余令就被老爹拉去休息了。 余令可怜巴巴的说了很多次想出去走走。 平日很疼余令的余员外今日不知怎么就铁了心,就是不让余令出去。 余令知道,老爹这是想让自己好好休息,全力以赴的准备明日的考试。 看了一会儿书,天色也黯淡了下来。 天色将晚,加上老天爷又开始阴沉着脸,给人感觉像是比以往黑的早了一些。 随着夜幕缓缓降临,客栈的人也慢慢的多了起来。 来住店的几乎都是学子,有老有少,有孤身一人的,也有成群结队的。 店铺的小伙计忙的脚不沾地。 哪里有喊声,他就往哪里跑,烧茶,送水,热情的要命。 店家掌柜会做生意。 在今日他不但不涨价,还降低了房钱,还站在门口亲自迎接每一个入门的学子。 嘴里的吉祥话就没停过。 余令知道这是他的一种营销和宣传。 长安比不了京城,科举考试的终点就是在京城举行的会试和殿试。 在那里才会获得进士功名天下知。 在长安这样的州城,最高考到举人。 店家其实打的就是举人的主意,一旦有人中举,那就能当官员了。 他们就敢打出某某老爷是在我的铺子居住从而高中。 他们也会押宝,压县试,府试的案首。 这两个虽然没有举人的名气大,但长安客栈可是不少,名声就是这样慢慢的积累的。 此刻余令就在看木墙上的牌牌。 牌牌上写着谁谁,哪一年,成了案首,成了秀才,中了举人。 店家也在打量着余令。 余令这样的考生很少,他见过最年幼的学子是十二岁,大部分都是十五六岁的。 他认为此次考试余令一定不中。 年龄太小了,能懂什么,考试不仅仅是考学文,也是考耐心呢! 随着夜幕的降临,客栈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余令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默诵一遍《孟子》,还没背完,人就睡了过去。 余令感觉自己才闭上眼,然后老爹就把自己叫醒了。 此刻的客栈又热闹了起来,伙计喊着各位文曲星老爷起床。 掌柜的喊着各位文曲星莫要忘了带考篮。 喊着再检查一下自己的保书,浮票和座位便览…… 这个喊声让余令一阵恍惚,一时间有点分不清是人在梦里没醒来。 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奇幻的梦境。 太熟悉了,实在太熟悉了。 走出客栈的门天还没亮,跟着人群朝着考场走去。 考场是县衙后的一个大院,要从北面进,俗称进龙门。 走到龙门处,天色大亮,一群群的学子在排队,余令目测了一下,光是参加童子考的大约有两百多人。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衙役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喊: “注意,要认保了,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余令轻轻抱了一下老爹。 原本以为自己面对考试将会毫无波澜,可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 如今看来自己火候还是不到位啊…… “来福,爹就在这里等你,出来了你若是寻不见我不要乱跑,记住了,就站在这里,记住了没有?” “好!” 一名身穿锦衣的贵公子此刻正好奇的打量着余令。 在他的身侧跟着数名仆役,听的衙役的呼喊,他晃了晃脑袋,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哈巴狗。 “来福,快回去,少爷我要考试了,中了给你买骨头吃!” 与此同时,余员外轻轻地拍了拍余令的肩膀,鼓励道: “来福,你可以的!” 听着耳边一同传来的两声来福,望着钻过人群,往外跑的哈巴狗,余令龇着牙,幽怨的看着老爹。 “嗯,我可以的!” “去吧!” 望着余令随着队伍慢慢的远去,余员外忍不住嘟囔道: “猫来财,狗来福,来福,来福,多好听的名字!” 官吏打开余令的保书,只掀开了一页。 “进!” 望着艾主薄的名字,后面的四位保人他连看都没看,直接招手让下一位前来。 “下一位!” 过了保,离龙门越来越近,“搜子”开始来搜身。 他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有考生怀挟抄写的纸张入场。 不过他那懒散的样子让余令觉得这就是一个过场。 摸几下就算结束了,万一有人把答案写在衣服里呢? 过了龙门,就进了考场的大院里面。 中间是一条长长的过道,能看到很多简易的多排座位。 “己酉年县考,县官点名,甲子一号,长安县学子余令!” “学生在!” “入座吧!” 余令走出人群,先向考官,也就是朱县令一揖致敬,然后再朝着艾主薄等五位保人一揖致谢。 这个过程叫做唱保。 另外四个保人见余令如此年幼,瞬间好像懂了什么,齐齐用幽怨的眼神望着艾主薄。 艾主薄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都是保人,咱们都是保人呢!” 因为考生的人数不少,唱保这个环节起码用了快一个时辰。 第一个进场的余令就一边研墨,一边看着考生进场。 这个感觉是很奇特的。 明明不一样,但这种考试流程的步骤又好像一样,思来想去,余令发现也只是人不一样罢了。 余令在打量着其他人,其他人也在打量着余令。 甲子一号,主薄作保,还如此年幼,这是哪家的孩子? 这一次童子考试难道又要出天才童子了? 余令以为童子试都是年轻人或是半大的孩子。 直到看到丁十二号学子余令才发觉自己错的多离谱。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挎着考篮,拄着拐杖,路都走不稳...... 由唱保的人亲自给搀扶到他的座位上。 这个考生可能是年纪大,又可能是读书把眼睛看坏,他看人,看东西都是先伸脖子,然后眯着眼的。 时不时的还会自己拉一下眼角。 老天爷,这怕是老花眼,近视眼,白内障,青光眼,所有的眼科问题都占一点吧。 余令好奇的打量着,他都这么努力了…… 自己有什么资格不努力呢? 朱县令看到这样的考生就心生不喜,这般岁数,就算考中了又如何,这群人又能做个什么? “一群蛀虫!” 县令的话虽然不大,但在场的除了唱保的衙役,就没有其他人说话。 所以朱县令的这一句话让所有人学子头皮一阵发麻。 县令这是在说自己么? 随着考生落座,大门龙门关闭,考试正式开始了…… 卷子下来了,有两个考试内容。 其一是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其二是需要默写孝经论一篇,属于十三经之一。 默写孝敬经一篇这个比较简单了,字数也不多,闷闷来了都能行,五言六韵试帖诗就比较难,要五言正格。 好在童子试的要求不高,对韵就行。 余令深吸一口气,按照脑子里面所记的,考试的时候先完成最简单的,最后思考最难的,拿起笔…… “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余令作答的很快,字写的也很好看,这得感谢王秀才,感谢他那一句句的“小可爱”。 在他严格教导下。 余令的丑字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王秀才说,就照着这个要求继续修炼,二十年后有机会小有所成。 这一辈子有那么一丁点的机会形成自己的“度”。 一辈子…… 王秀才幼年时缺失的遗憾,他不想在余令身上看到。 他执拗的认为就是因为当初求学时自己的字不好。 才导致了自己考不上举人,所以,他对余令的字要求颇为严格。 朱县令开始巡视考场,余令是第一个,望着余令的字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走到第二排的时候他又皱起了眉头。 他忍不住又开始嘟囔了。 “考了一辈子,学了一辈子,书都念到狗肚子里面去了,看看你的,一个十岁的娃都比你写的好……” 老头吓坏了,一滴墨团,滴在了试卷上,老头直接昏了过去。 朱县令见状冷声道:“抬出去。” 在童子考场,他喜欢年轻的学子。 他觉得这才是大明未来的希望,他最不喜欢那些年纪大了…… 所以,这么多年,这年纪大的还在冲击童子试考生的卷子他一概不看。 当朱县令巡视完考场,余令已经默写完毕。 如今的余令正在写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长安金风至,乾坤换物华,寒蝉鸣碧树,霜叶点丹霞,篱菊香初透,汀芦雪欲斜,登高舒望眼,骋意到天涯……” 此刻的朱县令已经绕了回来,悄然站在余令身后,望着余令的诗词,他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华,霞,斜,涯……对韵,不错,不错......” 朱县令满意极了,诗词虽无韵味,但却也不直白。 这个年纪能写出这些已经很难得,足见真才实学。 朱县令走了,余令看着卷子上的墨迹干了,也举起手交卷了。 诗词好不好余令不知道,文科的东西也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就看阅卷老师喜不喜欢了。 余令第一个来,也是第一个走。 卷子被收走了,朱县令转了一圈后也走了。 考场里剩下的二百多人他不想看了。 他刚扫了一眼,没有比余令写的更好的。 望着县令把余令考生的卷子带走,艾主薄笑了,他赌对了。 自己长安县真的出了一个天才童子了。 见艾主薄笑了,其余四名保人也笑了。 他们虽然莫名其妙的成了保人,但却一直在偷偷的关注着余令。 这个考场里他最小,想不关注都难。 “案首?” “嘘,先不说,县令走了,咱们去陪着县令喝茶吧!” “对,喝茶,喝茶......” 五个人笑了,伸手虚引,客气了一番,然后悄然从考场离开。 此刻的朱县令又打开了余令的试卷,他发现他小看了余令,余令的诗最后两句他很喜欢。 “节序如流水,浮生感岁嗟,何当澄宇净,心共片云遐。” 朱县令眯着眼,摇头晃脑喃喃道: “节序如流水,浮生感岁嗟,嘿嘿,老三啊,可惜你死的早啊。 你看中的那孙传庭十三岁在童子试中夺魁。 如今老四我也有了,我长安也有了,嘿嘿,他才十岁。 我这个比你看重的那个人更厉害,听着啊,节序如流水,听听,多好啊……” 余令不知道朱县令在拿自己跟孙传庭比。 余令若是知道了定会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人家孙传庭是真的十三岁成为案首头名,自己可不是真的十岁,不具可比性。 考场外,余员外见余令第一个出来。 他以为余令不会作答,眼眸深处有一丝暗淡,他快步走上前,安慰道: “来福,没事哈,没事的,你还小,明年再来考,不会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考试不难!” “你全都做完了?” “嗯!” “做完就好了,做完了就表示会,会就代表着有希望,走走,你不是想去看钟楼么,走走,爹陪你去……” 余令快到钟楼时,考场也已经清场了,众廪生开始点评试卷。 字不好的,有墨团的一律不看,默写的孝经内容他们也不看,只看诗词,诗词写的好,他们才会聚一起议论。 因为是童子试,要求并不严格,所以阅卷的速度很快。 “依我看来,今年的头名当属余令这名学子。” “在理,在理,字好看,五言六韵试帖诗有深度,语言凝练,意境高远,了不得,了不得啊.....” 朱县令点了点头,淡淡道: “如此就定他吧,后日发案!” 第12章 跳到了一个新的圈子。 朱县令点了童试的案首。 众人心里就是再不愿意,也要笑着说县令慧眼独具。 没有人知道朱县令在想什么,也没有知道这是为什么。 朱县令开心了,摆弄着他心爱的蝈蝈。 自己的老祖宗在《皇明祖训》给所有宗室子弟画了一个圈。 他老人家规定今后的朱家宗室,不农不仕,禁止宗室参与科举、担任官职。 只在俸禄上给予优待。 待永乐祖宗上位当皇帝后,他在《皇明祖训》里面又加了几条,宗室爵位世袭,但却要逐代降级。 自己是秦王的后人,身上流淌着太祖爷的血。 可如今却落魄到依靠微薄禄米生存。 打小就生在长安,如果朝廷不允许,这一辈子都离不开长安,这一辈子如同废人。 有才都不行,越是有才死的越快。 “藩禁”制度之下,自己生来就是那些文人口中的寄生虫。 不农、不商,生来就是混吃等死的寄生虫。 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 谁料事情竟然在万历十八年有了转机,朱家宗室子弟可以参加科举了。 这道口子总算开了,努力了半辈子成了个县令。 外人不知道万历爷为什么这么做,自己朱家人却是知道,读书人越来越多了,他们的权力越来越大了。 万历爷他老人家在朝臣里面已经很吃力了。 如果不把自己人提点一些到朝堂上来,今后文人的势力就控制不住了。 南边的读书人已经敢不纳税了,再往后是什么样子,想想都令人发寒。 万历爷虽然这么做了,但效果甚微。 出卷在那些朝臣手里,阅卷选人也在那些人手里,朱家子嗣有才都上不去..... 十多年过去了,朱家宗室读书人倒是能参加科举了,但考中者却是少之又少。 真的是学问不行? 数十万的朱家子嗣,竟然出不了一个能入朝堂的五品官? 朱县令知道不是这样的,他们拿着祖训,把万历爷都压的抬不起头。 祖宗之法,祖宗之法..... 如果太祖爷还活着,给这群人一百个胆子他们都不敢。 自己使尽了力气,趁着朝廷镇压哱拜之乱,文人放宽了对长安府的限制,自己才得了一个县令。 代价是千亩的良田不到百亩。 县令虽好,官职也大,但自己依旧出不了长安。 朱县令知道自己这辈子已经到头了。 可他不甘,不甘自己这一脉成凡夫俗子,不甘秦王这一脉消失殆尽。 自己是秦王的后人,这长安本就是自己的。 所以,当看到余令,得知他仅是一个无根基的小子后,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朱县令脑子里蹦出来了。 他要学东林党。 他要提拔这个没根基的小子,再利用朱家宗室的力量躲在幕后,让他走进朝堂,成为自己这一脉最后的保护伞。 茹家,朱家,这两家再不拼就真的被那些读书人啃完了。 (ps:茹家是茹瑺这一脉。) 所以,有想法,年龄小,无根基,还懂人情世故的余令被他相中了。 让一个大人对人死心塌地难。 控制一个孩子,不难,控心即可。 手段虽然有些无耻,但朱县令觉得这对余令来说也是一场造化。 望着爬在手背上的蝈蝈朱县令喃喃道: “一个没有脑子的小虫都知道谁对他好哩!” 望着蝈蝈爬到了葫芦里,朱县令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府宅的后院,仆役见老爷来了,慌忙迎了上来。 “老爷,要听曲么?” “把刘班主找来。” “是!” 刘班主是一个女人,她手底下有一个梨园班子。 因为唱曲唱的好,朱县令就把这些人养在了府里。 官员养梨园不仅仅是为了听曲。 听曲只是爱好之一,很多活不下去的女子被卖到了梨园,在梨园里跟着妈妈学习歌舞技艺、琴棋书画。 这些女子叫名伶,也叫瘦马。 这才是诸多官员府邸养梨园的根本目的,官员互赠梨园戏曲班子在外人看来是雅趣,说直白点就是情色交易。 “老爷!” 朱县令望了一眼风韵犹存的刘班主,笑道: “挑一个机灵点的,勤快些的,明日送到南宫别院去!” 刘班主一愣,轻轻地点了点头。 南宫别院在北边的渭水边,靠近武功县,里面的主人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叫南宫居士,是京城来。 权力很大,掌管六州三十一县的所有金银铜矿。 平日很闲,爱画画,爱做学问。 喜欢大唐的文豪李白,宋朝的文豪苏轼,所以他也以居士自称。 叫南宫居士。 “十多岁的可有!” 刘班主再次一愣,十多岁的有,但她舍不得。 对她而言这些都是她的聚宝盆,一旦到了出阁之日,那可是值千金。 刘班主心里苦,但也不敢忤逆,点了点头: “恰巧有一个!” “琴棋书画如何?” “上佳!” “叫什么?” “昉昉!” 朱县令沉吟了片刻,淡淡道: “明日让她到我身边来,中秋我这里会安排一场赏菊盛宴,我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 “是!” 刘班主没有拒绝的权利。 破门县令,灭家知府,什么“七品芝麻官”, 一个县的主官,掌管全县的所有大权。 戏文里不是说了么,县令就是“百里侯”。 自己一贱籍,别说拒绝,在他的面前,连大声说话的权力都没有。 其实余令并不是朱县令看中的唯一一个,而是最小的一个。 这些年,他已经悄然无息的提拔出了好几个。 有的已经混到了京城,但能力有限,现在还没步入朝堂。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从朱县令开始的,在上一代人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那时候是偷偷的资助钱财。 因为自己成了县令,所以才有了一点点的变化。 朱县令在安排他要谋算的事情,余令在钟楼上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把地砖给抠走了一块。 “来福啊,明日咱们就得回了!” “好!” 余员外望着天边一闪一闪的亮光,估摸大雨要来。 虽然家里并无要紧事,但不回家他觉得不安心。 望着身后被夜色掩盖的钟楼,余令轻轻地叹了口气,踩着夜色,回到客栈。 刚进去就看到艾主薄的那张笑脸。 “令哥,恭喜了!” 余令心里咯噔一下,竟然有些欢喜。 艾主薄站起身,背着手,望着余令慢慢悠悠道: “县令亲自看了你的答卷,很是满意,亲自点你为案首!” 余令闻言,慢慢站直了身子,走到艾主薄身前,一揖到地。 这一拜余令是诚心诚意,艾主薄是真的拉了一把自己。 艾主薄笑了,他感受到了这一礼的郑重。 “童生易考,秀才难得,希望你不要骄傲,愿你在明年能中秀才,如果那时候高中,你定会名满大明!” “那也不敢忘先生的恩情!” 见余令这么懂事,艾主薄放心了。 保人是自己,只要自己不出意外,余令就算考秀才保人也是自己。 如果余令高中,恩情依旧在。 用这层关系,学着江南的官员,自己在衙门使点手段,遮掩一下,那自己家还能再过个几十年不用纳税的日子。 艾主薄告别了,临走时大方的给余员外五十两银子。 余员外开心的就差吼了起来,他开心的不是银子,而是自己的儿子。 案首,老天爷,自己的儿子成了案首。 这比王秀才还厉害了,他当时考童子排名才十七,就这还念了大半辈子。 自己的儿子是案首,是第一呢! 客栈众学子也兴奋的跑了出来,盯着余令猛看。 他们当中虽然有好多人已经是秀才,也有一些是这次来考秀才。 当然最多的还是来参加入门的童子试的。 这些人可以说都是读书人,却没一个人在童子试时是案首。 如今案首出来了,就在眼前,又怎么能不看。 不到片刻,众人就开始自我介绍。 余令也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大应酬,这个兄,那个兄。 搞到最后,余令都没记住几个人,只记住了一个苟世兄。 也就是那个年纪大的可以当爷爷的考生。 姓苟,叫苟不教。 就在昨日余令和这些人还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就因为考了一场试,余令和他们就成了一个圈子里的人。 昨日余令还是农,是军户,现在的余令就已经成了士。 这一刻,余令对“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有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认识。 这实在太现实了,现实的扎心。 童子试通过就代表着可以朝着仕途发起冲击了,哪怕不冲击,那也高人一等了。 大明这么大,府,州,县这么多,这些衙门里带品的官员几乎可以说都是读书人。 童子试虽是门槛…… 但却是很多人的天。 童生可以当正九品府知事,可以在当从九品府照磨所掌管磨勘和审计,可以在一州里当个吏目…… 在一个县里可以当主簿,典史…… 当然,这是可以当,究竟怎么当还得看你的人缘,你的家族势力。 如果没有这个身份,就算能当。 也轮不到你。 余令忙的不可开交,也收到了很多人送来的书。 有圣人文学,也有市井小说,更多的却是一面之缘。 人群慢慢散去,店家也来凑热闹,他大方的给余令免了房费,并盛意邀请明年考试余令还来住这里。 余令点头答应,店家开心的给余令送了水盆羊肉。 在恭喜完余令之后,他偷偷地把余员外拉到一边,硬是塞了五两银子。 就在余令松了口气,回到卧房准备填饱肚子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 开门一看,一个抱着狗的少年出现在门口。 “余案首?” 余令连称不敢,这小子笑了笑,自来熟的走了进来。 进来后嗅了嗅鼻子,咽了咽口水,然后扭头吩咐道: “去,给小爷也来一份水盆羊肉,多放葱花,多放胡椒,多放肉汤,对了,糖蒜要一大份,再给余案首加一份羊肉。” “好嘞!” 余令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位喋喋不休的公子,这么会吃? 他若不提,自己都忘了要一糖蒜这件事。 余令不认得他,但认得他怀里的狗。 早间考场外的那一条狗,这条狗和自己的小名一样,都叫来福。 这小子年岁和小肥差不多。 皮肤白皙长的也比小肥英俊,那真的是剑眉星目,脖子上还挂着一大块金镶玉,好看又有钱。 “我叫茹让,让开的让。” “我叫余令,令牌的令!” 茹让笑了笑,直接道:“你我年岁差不多,在考场上你是甲一,我是甲七,算是同窗,明日想请你去我家做客可否?” 怕余令不答应,他赶紧道:“没有长辈,只有我俩!” 余令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 茹让笑了:“够爽快!” 余令笑了,故作好奇道:“让哥,这狗挺好,有名字不。” “有!” “叫啥?” “来福!” 余令转过身,死死的咬着牙,心里使劲的骂自己,他之所以要问,因为他不信,还幻想着自己听错了。 如今答案是这么的血淋淋。 “贱啊,余令你真是嘴贱啊,真是造了个大孽啊!” 第13章 书中真的有黄金屋 茹让的祖上是兵部尚书、太子少保,册封忠诚伯的茹瑺。 茹瑺有三个儿子分别是长子茹监、次子茹铨、幼子茹镛。 茹让就是幼子茹镛这一脉。 他这一家子在长安生活多年,算是长安的土着了。 茹家先祖的风光在多变的大明朝并未保持下去。 茹瑺不去送赵王离京,被御史弹劾了,被逮入锦衣卫监狱。 他怕屈打成招,害怕诬告,害怕因为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牵扯出更多无辜的人。 他让儿子去街上买了毒药,服毒自杀了。 哪怕都这样了,锦衣卫还是没有放过他,给他买毒药的儿子茹铨成了谋杀父母之人。 全家被贬到广西去了。 仁宗即位后,这件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案子才得以平反昭雪。 茹家仅存的三房茹镛这一脉就从广西来到了长安。 这一房的血脉能来这里全得依仗长安郡主。 她是郡主,秦王的女儿,也是茹瑺的儿媳,是她请宗室开的这道口子。 这都是店家告诉余令的。 他说,茹家现在也不怎么好了,子嗣都在努力的念书,可这些年也并未念出一个什么名堂来。 大前年茹家老爷子才入土。 余令听后唏嘘不已,论祖上茹让的一家比苏怀瑾要厉害。 现在的茹让一家见了苏怀瑾他爹怕得下跪行礼。 如今茹家已经没有了官身,全靠土地和族人去做生意来养活自己。 可即使这样,现在的茹家对余令而言也是高攀不起的。 茹家的邀请余令同意了。 余令也想看看茹家这种长安土着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得多看看富贵人家。 免得以后出去后像个白痴一样。 再说了,自己一军户之子,人家来邀请自己得兜着,不能给脸不要脸。 茹家再落魄也比余家强,破船还有三千钉子呢。 有客人要来,茹家彼时也忙碌了起来,这都是让哥亲自吩咐的。 茹家虽落魄了,但不代表不会做人了,他们知道如何招待客人,更知道如何让客人觉得满意。 东西,吃食不是首位,东家的态度才是第一位。 (ps:历史上茹家的门风还是很好,他们家的家训流传下来了,茹瑺是朱元璋的天赐良臣,传言他是南岳神转世。) 茹让喜欢交友,他对余令其实没有多大的兴趣。 但是余令的小名叫来福,这个和他家狗一样的名字却让他有了兴趣。 “老张,你去外面干甚去了?” 一老仆抱着狗慌忙跑了过来,赶紧解释道: “让哥,奴抓来福去了!” 茹让猛的一拍脑袋,赶紧道: “那个谁啊,你去把来福关到柴房里面,记住啊,客人没走之前来福不准出来,它要出来,你们就从这个家出去!” “让哥,来福不咬人!” 茹让深吸一口气,怒吼道: “你懂个屁,案首人家的小名叫来福,这狗要是出来,你们要是喊出来了,额要锤死你……” “哎呦,这得关着,真要喊出口,那就结仇了,咱们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茹让点了点头,心里默念了一遍叔父教的,开始等待余令的到来。 余令本来打算今日就回家的。 因为答应了茹让,就只能在茹家赴宴之后再从长安离开。 余令没有想着在茹家待很长时间。 他就是想来看看,看看富贵人家的日子,好让自己有个盼头,将来自己和小老虎老了。 也能在院子里看景不是? 茹家对余令的到来很是开心,并未因为余令的年龄小就轻视。 所以在进府的时候人家邀请余令走的是大门。 茹让亲自接待的。 长安望着像是迟暮没有生计的老人,但茹家的府邸里却是另一副景象。 假山边上的枫叶红的可爱,石板路边上的青苔也别具味道,大院子更是纤尘不染。 仆役虽然不多,年纪也大,但看不到一点骄横。 余令进来后就感觉很舒服,没有在苏家的那种拘束感。 茹让陪着余令,先在前院看景,随后就去了专门用于会客的雅亭。 屋舍的摆设余令没去琢磨,倒是被窗户吸引住了。 富贵府邸的造景就是不一般。 明明地处西北,却有推窗可见江南的雅韵,水池,荷叶,红锦…… 真是把对景、框景、借景、障景用到了极致。 茹让见余令在打量着窗景,笑道: “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无用之大用?” 茹让一惊,忍不住道:“令哥也爱读《道德经》?” 余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房子之所以能成为房子,不是因为有了四堵墙,而是因为墙上有了窗。 这是苏怀瑾讲得,余令觉得很有道理。 “读了一点点,读不懂!” 茹让笑了,压低嗓门道:“其实我也读不懂,但这些都是我叔父硬让我读的,其实我不爱读书。” 见余令不怎么爱说话,茹让又说道: “我的叔父你见过,就是朱县令,我启蒙、入学、求学其实都是他教的,就连做人的道理都是他教的!” 余令闻言一愣,不解道: “你家大人?” 茹让拍了拍胸口,颇为自豪道: “大人,不算我出嫁的三个姐姐,我现在就是我家的大人,这个家我最大了,不对,我和我妹子是这个家的大人。” 余令望着自豪的茹让,不知为何却莫名的有些心酸。 十三四岁的孩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问题是他家还这么大。 余令由衷的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厉害!” 茹让笑了笑,给余令冲了一杯茶。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末流家族了,已经是末流家族了!” 说到家族,余令又忍不住想起了苏怀瑾。 他说他家是三流家族,不算外面的,就算家里的仆役,家族里的生意,他老爹得负责近千号人的吃喝拉撒。 后世的影视给余令了一个错觉,让余令觉得一个大家其实就是那百十号人。 等在苏家做了几次客后…… 余令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那百十多号人是心腹,是亲眷,仅是这一个家明面上的人。 把一家比作大树,他们就是露出了给外面人看的。 在树干之下,全是密密麻麻的根须,树干之下的人可多了。 用余令的话来说,每一个五品官就相当于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管家就是大秘书。 这还是五品,若是四品,三品,那得多吓人,怕是有近万人不止吧。 茹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起头忽然问道: “令哥读书可有人资助?” 余令一愣,有点明白茹家的意思了,摇摇头: “实不相瞒,军户之子,薄田几亩,亲眷几人,并无人出资帮助!” “今后令哥读书的一切费用由我茹家来出如何?” 见余令抬起了头,望着自己,茹让想着叔父所教。 可那些话他有些说不出口,有些难为情,有些肉麻,他咬了咬牙,他索性按着自己的想法来。 “令哥,你我年岁相仿,我就直说吧,今后有问题找我,凡是我能出的上力的,我一定会出全力!” “我就是一个读书人,不值得!” “你的卷子我看了,你的字,你的诗词我都看了,我不如你,没有什么不值得,你是案首就当值得。” “万一我今后只止步童子,再无进一步的希望呢?” 茹让笑了,自信道: “童子试是县试,县试能花几个钱,府试和院试才是真正花钱的地方,打点,拜会,这些人情礼物才是最花钱的!” “不谈钱!” 余令拒绝的很干脆,茹让说的这些的确很诱人,可天底下哪有什么免费的午餐,若自己真的止步于此。 人家在你身上花出去的钱就当打水漂了? 茹让闻言有些失望,索性不再谈论这个事情,挥挥手,家仆开始上菜。 这才是余令的最爱,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吃顿好的。 见余令吃的香,茹让笑了,索性也不管了,一边吃,一边介绍菜品。 高处的朱县令望着两人吃的像猪一样,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朱沐啊,你是咋想的啊,让一个孩子去收买一个孩子,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呢?” 一顿饭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两个人比谁吃的多,茹让觉得畅快极了,收买人心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做不来。 一想就浑身冒汗。 “令哥,你我算同窗不?” 余令对付着碗里加肉臊子的油泼面,头也不抬道:“算!” “说句不该说的,我看你很顺眼,今后来长安多来找我,我家里什么都不多,就书多,你随便看!” “王阳明先生的书有不?” “全套加注释!” 说着,茹让突然大喊了起来: “小慈,去书房把乐山居士的书找出来包好,一会儿让令哥带回去。” “好!” 余令打了个饱嗝,望着桌上的空盘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今日算你请客,这样吧,改日你来我家,你若不嫌弃,我也请你吃一顿!” 茹让眼睛一亮,笑道:“当真?” “这还能开玩笑?” “好!” 这一顿饭余令吃的格外满意,吃的有点昏昏欲睡了。 茹让也很满意,因为客人很能吃,说明自己招待的很好。 在离开时,一个小姑娘正抱着一大摞书站在屋门外。 小姑娘很好看,上穿白细布襕衫,圆领大袖,下着四季花织金妆花马面裙。 抱着书站在那里,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很灵动,显得很灵性。 “这是我妹妹茹慈!” 余令从茹慈手里接过书,点点头: “嗯,你妹妹很好看!” 这一口余令知道完蛋了,自己不是大人,这样的话说出来不合适。 很失礼。 余令赶紧道:“我也有妹妹,也很好看!” 茹让笑了笑,他倒不觉得有啥。 送余令到门口,茹让往余令怀里塞了一包碎银。 见余令要拒绝,茹让按着余令的手道: “不关任何事,只是咱两人的私交,今后你若中秀才,你看过的书给我看就行!” “好!” 余令双手抱着书,避无可避,点了点头。 忽然想到自己见过的,出自大府邸的孩子好像都很早熟,都很会做事情。 苏怀瑾、吴墨阳,再算上这个茹让,待人接物好像都不错。 至于纨绔,最纨绔的当数谭伯长了吧! “明日你还在长安么?” “我回客栈后就走,大雨要来了,我得回家了!” 茹让不解道:“明日放案,这个大日子你......” “一个童子而已!” 茹让苦笑着摇摇头,他有点搞不懂余令在想什么,或许这就是天才。 余令抱着书走远,比茹让小一点的茹慈忽然喃喃道: “哥,这是哪家的?” “去,说了你也不懂!” 茹慈照着茹让的小腿就是一脚,然后生气的离开。 茹让捂着脚,朝着余令大喊道:“令哥,喜报我给你送过去吧!” “喂,余令,喂......” 余令在找到老爹后就缓缓的离开了长安。 坐在驴背上,数着一颗颗的碎银,余令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原来...... 书中真的有黄金屋。 第14章 终于有了一点点的权力 余令和老爹在疯狂地往家跑。 余令时不时的抬起头望天,不敢说天是一秒变黑,但也比那慢不了多少。 按照往常,一个时辰后天才会慢慢的黑下来。 可现在…… 不用老爹多说,余令也知道大暴雨要来了,越往前跑,天越黑。 余令忍不住抬起头,远处的天边竟然是淡淡的绿色。 两头驴子在驱使下跑得飞快。 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狠狠落在了大道的尘土上,像沙包扔在人身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后掀起一阵阵烟尘。 眼看家就在眼前…… 大雨突然就来了,就跟天漏了一样,整片天地瞬间被倾盆大雨取代。 数个呼吸不到,余令和老爹就浑身湿透了。 惊雷突然响起。 驴子吓坏了,一边跑一边“啊——呃——啊——呃”的大叫着。 等跑到家,天地之间只是剩下落雨和阵阵惊雷声。 土腥味扑面而来。 余令和老爹成了落汤鸡,身上全是泥水。 “老天爷诶,你父子俩也真是的,都知道最近的天气不好,也不知道在长安多住上几日,待雨停了再回啊!” 陈婶望着如同落汤鸡的两人忍不住埋怨了起来。 数落完,她扭头对着傻笑的小肥开始怒吼道: “陈肥,你是个死人啊,烧水去!” 如意、小肥,刘玖像是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 烧火、担水、刷锅,不大一会儿院子里就弥漫起了柴火的味道。 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亮,带着一种诡异的黄光。 刘柚贴心的拿来了毛巾,一边拧着余令的头发,一边擦拭着。 闷闷瞪着眼睛望着,然后余令变戏法从怀里掏出来一包糖。 闷闷咧着嘴笑了。 这就像是一场不用言语的约定一样。 只要余令单独出门,只要去街上,回来的时候他总是会给闷闷带来些好吃的。 这次的糖余令买的多,给每个人都买了。 水开了,余令钻到大桶里,水温高的吓人。 “令哥忍着,驱寒呢,早就入秋了,淋了雨,寒气会进到骨子里,现在你不觉得,老了你就知道了……” 面对陈婶的道理,余令觉得还是听着好。 因为说不过她,就算说过了她,她嘴里回答着知道了,下次水还是很烫。 敲门声响起,如意忙着去开门。 大门开了,披着蓑衣的大伯来了,他把蓑衣放在大门外后,才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大哥来了!” 大伯咧嘴笑了笑: “听到屋里热闹了起来,我就想定是你回来了,他三哥,令哥这次考的咋样!” 过往虽然有很多的不愉快。 但听老大问余令考的如何,余员外忍不住笑了起来。 搬来了椅子,两个人对坐后才慢慢说道: “中了!” “真的?” “真的,头名!” 大伯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跑到泡澡的余令跟前,然后盯着余令猛看。 看了好一会儿,亲昵的拍了拍余令的脑袋。 “好样的,余家有读书人了。” 余令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在余令的眼里,大伯此刻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和回来所见的那个大伯天壤之别。 原来大伯也会笑。 也能笑的很好看。 果然,在人和人相处之间,并不取决于你对别人有多好,而取决于你比他强多少。 你越强,他们就会主动的迁就你。 他们就会主动的接近你。 小肥望着余家大伯离开,忍不住冷哼一声。 他不喜欢余家老大,他听他娘说,余家老大占了令哥的地。 现在都没还。 和那个占自己家的举人一样,都不是好人,都是该死之人。 大雨还在继续,才换上干爽衣衫的余令就听到了河水的咆哮声。 爬上阁楼,举目望去,阡陌纵横的良田不见了。 它们成了一片汪洋。 门前的小河也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气势,携带着滚滚黄水,发出不断地咆哮,朝着远方奔腾。 后山就更不能看。 大水冲出了一道道丑陋的沟壑,如巨大的蜈蚣趴在那儿。 厨娘和陈婶辛辛苦苦开出来的菜园完蛋了…… 什么都看不到了! 望着那土疙瘩往下滚,余令心里暗暗发誓,待到来年春天,一定要在后山种满容易存活的柳树。 不然下雨睡觉都不安生。 天慢慢的黑了下去,雨水也变小了。 屯子的乡亲也不约而同的来到余家,站在大门口,等着看余令一眼。 老爹牵着余令连忙走了出来。 不管是谁,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只要来了,每个人五文钱。 这些钱都是老爹在长安特意换的。 怕等的就是今日。 “各位叔伯,令哥高中,是大喜事,本该略备酒菜请大家吃一顿,奈何孩子说不要张扬,这钱拿着,今后令哥再往前走,还有……” 王婶子望着手里的钱抬起头: “令哥他爹,你这是作甚,咋能让你给钱呢,今后令哥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等着,妹子这就回去取钱去!” 余员外闻言大声笑道: “安心的拿着,这次从长安离开,这钱是人家客栈掌柜给的喜钱,安心拿着,算是余令感谢叔伯长辈的嘱咐的!” 大家没有想到回报会来的如此快。 当初两个鸡蛋,两个铜板的恩情,今日一下子就得到了五个钱。 回报超过双倍,要说不开心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不喜欢钱。 钱到手,看向余令的眼光彻底的不一样了。 以前可以把余令当个孩子来的对待。 现在不行了,得将余令当作宝贝来看待,今后的春播秋收都会来问问余令。 因为余令是读书人,今后可能会做官的读书人。 隔壁军屯因为有了一个读书人。 虽然是狗屁名堂不是的读书人,但人家种的麦子就是长得好一些。 因为,书上有讲该怎么种。 所以,今后余令的话在屯子里将会格外的管用。 有大小纷争都会先找余令,余令解决不了的再出去找衙门。 也直到此刻,除了自家人之外余令终于有了一点可以自保的力量。 一盘散沙的屯子因为一次考试竟然意外的聚在了一起。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只要余令不断的替屯子的人谋福利,带他们搞钱,让他们吃饱,这盘散沙将会越来越结实,直到成为宗族。 读了这些书,余令也慢慢的明白了一个从未想过的道理。 百姓的眼里其实没有什么忠诚。 他们好多人不懂家国,也不懂大义。 屯子里的一些人连现在的皇帝是谁,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能吃饱,饿不死,有个家。 这才是他该懂的,只要有人能让他有这些,他就愿意跟着你。 跟着你,好让自己的儿子吃饱,让自己的子子孙孙也吃饱。 “爹,雨停了就去把来财接回来!” 余员外笑了,他觉得儿子和自己想到一起了。 他发钱的目的就是如此,只要拿了钱,那就是站在一起了。 “好!” 来财下山,他们也会守口如瓶,就算有衙门的人来了,他们也会帮忙遮掩。 因为余令对他们有用,他们不会得罪对自己有用的人。 夜深的时候雨停了。 南山深处应该还在下,因为门口的小河还在一直的咆哮着。 这场大雨带来了过量的雨水,也带来了寒气。 余令觉得一下子就冷了! 关中的寒秋到来,京城这边已经穿上了薄薄的袄子。 小老虎跪在那儿,手脚已经快没了知觉。 曹化淳望着小老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在他的眼里,以他对小老虎这个孩子的看法,今后这孩子一定会成为十二监里面的一个掌印。 王安老祖宗也喜欢他。 老祖宗不止一次的说过,等到福王就藩后,想个法子把他举荐到太子身边当差。 如今太子是一个心有大志的人。 今后一定是一位贤明且雄心壮志的君王。 他在积极的选拔人才,准备在上位之后任用贤臣,革除弊政。 太子还找老祖宗商议了一下废除矿监和税监的弊端和益处。 小老虎这样性子敦厚的孩子适合去太子身边。 可如今,自己把话也说明白了,这孩子却不想去。 他想去服侍刘淑女,服侍那个未出世的小皇子。 劝都劝不住。 如今太子身体康健,皇长子朱由校也已经会跑,会认人了。 也就是说,今后大明两代君王已经是不出意外的定下了。 可小老虎却愿意去服侍那个不受宠的刘淑女。 就算大明传承有了意外,那怎么轮也轮不到这个还在肚子里的藩王。 小老虎的最后路就是离开京城,跟着那个什么王,前往自己的封地。 “老虎,告诉干爹,你到底咋想!” 小老虎心里也苦。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干爹曹化淳是真的对自己好,是真的把自己当儿子养,盼着自己好。 “干爹,孩儿忤逆你了,不孝!” 曹化淳叹了口气,喃喃道: “唉,别人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上挤,你这孩子倒好一门心思的往下走,起来吧!” “谢谢干爹!” “谢我做什么,既然你愿意去,那就去。 对了,功夫、医药、学问还是不能放下,虽去了那边,这边的也不能落下,谁让爹喜欢你呢!” 小老虎感激地跪下身来。 有了干爹的这句话相当于有了一个保证,就算小余令说的不对,今后自己也不会太差。 见小老虎又跪下了,曹化淳无奈的笑了笑,忽然道: “听说你最近在打听陛下派出去的矿监总监?” 小老虎闻言慌忙道:“是的!” “做什么?” “我那弟弟回了长安,孩儿不放心。” 曹化淳轻轻叹了口气,忽然低声道: “知道这是你的念想,今后就别去问了,干爹去一封信,让小南给你那弟弟安排一个安稳的差事!” 在长安只手遮天的权监南宫居士,在曹化淳眼里只是一个小南,若是在王安眼里...... 小老虎不敢想,砰砰的磕着头,表达着感激。 有了干爹的这一句话,小余令就能更好的活着。 可求人办事终归是求人,求人不如求己,小老虎望着自己的手…… 什么时候才可以轮到别人来求自己呢? 夜越来越深了,钦天监又乱了。 如今大明的星象乱的吓人,他们发现自从前日开始,挂在西北边的荧惑星越来越亮了, 还隐约可见二十八宿分野之相…… 在辽东…… 扫帚星也隐约可见,看到这颗星,钦天监的众人比看到荧惑守心还恐慌。 扫把星出现预示着兵灾和瘟疫…… 也预示着君臣失位,民乱国亡。 加上如今的女真已经开始定国土,那兵灾和瘟疫怕是应在女真身上了。 至于荧惑,这该是谁? 第15章 长安的狠人 长安的雨停了。 地势偏低的长安县成了雨水聚集之地。 放眼望去如同辽泽,屋子在水上飘...... 一头猪看见了余令,像是看见了亲人,拼命的朝着余令游来,它后背上的狗紧夹着尾巴像是失去了魂魄。 余令眯着眼。 这一大片在后世应该是韦曲,老人说的对,这里最容易被淹,这地势太低了。 所以有句谚语说的好,北修万里长城,南挖五岭潏河。 (ps:有兴趣的可了解一下地铁南站申店渡街,县志我没找到,老一辈说这里以前有船,还有渡口。) 屯子里面的壮汉全都出来了。 他们手里拿着一丈多长上面带着钩子的工具齐齐的聚在河道的拐角处。 在那里堆积着数不清的杂物。 南山里的枯木也会随着大水堆积在这里。 大家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捞木头。 每年只要大雨之后家家户户都会来捞,家里够用以后还可以背到长安去卖钱。 这个活也不好干。 雨虽然停了,但河道的河水却依旧汹涌,别看这条河流不大。 但每年死在这条河道里的大人小孩不下十人。 在河里勾木头的汉子就像在经历一场场生死的博弈,露出水面的木头谁也不知道水下面有多大。 一个不注意就把人拽下去了。 进去了就别想出来了。 河道高低落差大,水面起伏不定,卷进去了,连吐泡泡的机会都没有,尸体都寻不到。 余令举目远望,七月才挖好的沟渠已经被泥沙填平了,就像是做了一场无用功。 余令知道,这咋可能无用呢? 若没有七月的时候把沟渠清理了一遍,这场大雨将会更恐怖。 排泄不及时的雨水说不定会漫到家里来。 所以,每年的劳役都是重复的干这个活。 余令知道,要想彻底的解决这个问题就得先解决水土流失这个大问题。 不会控制水土,一场大雨就能让水渠里全是污泥,活根本就干不完。 控制了水土一定会好些,最起码不用年年干,年年清理了。 在长安城的茹让正在看着来福游泳。 昨夜北面的渭水暴涨,水直接进到了长安城里,他家自然也被淹了。 好在长安的地势本来就偏高一些,能看到水位在缓缓地下降。 “记住,府里这几日不要开门,也不要上街,所有人全部呆在家里,王管家安排一下,夜里巡逻记得带刀。” 茹让把叔父交代的话传到府邸每个人的耳朵里。 不是他小心翼翼,而是城里的长安百姓饿的眼睛都是绿的。 这雨要是再多下半个时辰,长安的水要是再深一点,祸事一定会发生。 长安已经没有了龙气,只剩下暮气。 所以,官场有句话说的好啊。 命运低,得三西,谓山西、江西、陕西也,此皆论地之肥硗,为饱囊橐计耳。 现在的长安府狗都不来。 现在的长安府是年年受灾,地瘠民贫刁民多,还有一个权力大的吓人的南宫居士。 很多官员根本不愿意到长安来当官。 考出去的学子也不愿回来。 茹让看过长安府六州三十一县的官员名单。 四十岁以下的官员只有十七人,这是年轻的,剩下的多是暮气沉沉的老官员。 不要指望这些官员能做什么。 他们没心气,没能力,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在这里多搞点钱然后回家养老。 艾主薄就是这样的人,不然他凭什么当主簿,连个秀才都不是。 本来定好的今日发案,因为大雨延期了。 茹让很想去找余令玩,当下看来是不可以了,只能等水完全退去。 长安虽然到处都是水,人人受灾。 但龙首原上的南宫别院却在这一场大雨里毫发无损,损失最大的就是院子里的枫树。 好看的枫叶落了一地。 “朱县令,礼物我收到了,我很喜欢,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不但送礼了,人也来了,说吧,要做什么?” “帮我杀个人!” 南宫居士猛地从榻上坐起,惊讶道:“杀谁?” “艾主簿!” 南宫居士笑了,笑容满面,眼睛却没有一丝的暖意。 他望着朱沐,望着眼前这位秦王的后人。 “为什么?” “三百亩良田!” 南宫居士又笑了,这一次的笑有了点点的暖意。 他搓了搓手指,他已经明白朱县令要做什么了。 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真要说起来自己是他们朱家的奴仆,迟早是要离开长安,回到京城去的。 十二监掌印才是自己的奋斗的目标,宫里可比外面舒服。 “好!” 目的达到,朱县令站起身来,朝着南宫拱拱手后缓缓退去。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难受,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恨。 “太祖爷,你睁眼看看吧,咱们朱家的奴仆成了主子,现在,主子要对着奴仆行礼了,大明的天乱了……” 望着朱县令离去,南宫居士眯着眼淡淡道: “告诉张初尧,让他去杀一个人,养了这些年,也该活动一下了,不然我怕他忘了还有我这个主子呢!” “主子,那完事后?” 南宫居士突然笑了,轻轻地刮了一下身旁小娘子鹅蛋般白皙的脸庞。 点点暖意的眼眸被寒意所取代。 “长安出现了悍匪,都杀了官员,一定要告诉卫指挥使,告知他们要杀贼,要剿匪,要还这朗朗乾坤!” “是!” “找到张初尧后你去长安,告诉东厂的王彦谕,让他查一查,查一查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情,查一下朱沐要做什么。” “是!” 朱县令回到长安的时候长安的水已经退了一大半。 高处的地方已经能见到土地,地势低的的地方还在继续淹着。 衙门的聚众鼓响起,衙役,官员开始离开家门朝着衙门跑去。 听到鼓声,长安的百姓心里不免也升起了些许的希望。 那绿油油的眼光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大灾来临,当以救治百姓为先,衙门少人,胥吏不全,人手有限,我们无法得知全县受灾百姓情况,大家可有法子?” 艾主薄见县令望着自己,赶紧道: “县尊,统计百姓受灾非一般人能为之,能写能算才是妥善之举,下官的建议,应招募学子分到三班六房……” “大善!” 县丞闻言赶紧道: “县令,那些年纪大的学子就算了吧,大雨过后,道路湿滑,得找年轻人。” “大善!” 典史闻言也紧随其后道: “县令,大灾之后恐有大疫,也恐有饥民“相聚为盗”,为祸乡里,军屯应该动起来。” “大善!” 朱县令采纳了所有人的意见,他正是靠着这一句句“大善”才能稳坐县令这些年。 若不然,他早就被搞下去了。 一个长安,有东厂的番子,有卫所的军探,还有那不知道藏在何处的锦衣卫。 这些人都在等着朱县令展露雄心壮志呢。 任务安排完,众人开始商量人选。 长安县学子余令成了“六房”中户房的临时管事。 他的任务是统计八个村落人员受损情况,确定户籍。 衙门这边其实怕有人弃籍,然后相聚为盗,只要确定了户籍黄册子,那就锁住了百姓。 又因余令是军户,余令头上又多了一个任务。 行其父手中的百户之权,维护八村治安,防止匪患发生。 这件事不是余令的运气,这是大灾之后的流程。 大灾可能有大疫,有大疫就会死人,同时大灾也代表着颗粒无收。 一旦这些情况聚集,饥饿难忍的百姓就会相聚为盗。 读书人其实很讨厌干这种事情。 因为这种事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没有衙门的奖励不说,这活累人,还得罪人。 能躺在家里看书不好么? 长安清淤工作开始了,力役淌着泥,开始把衙门的安排通知下去。 在南山这边,老爹扛着县令送的那十斤麦子粉上山去了。 昨晚一夜没睡,他担心二伯他们,害怕他们活不下去。 傍晚的时候老爹下来了,来财也跟着一起来了。 “不行了,得早做准备啊,听你二伯说山里也活不下去了,没吃的了,最近准备下山呢?” 余令闻言脸色顿时就变了。 在天津卫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虽说是百姓被蛊惑,但那死人是真的死的多,城墙全是人头。 不要指望这群躲在山里的人下山能做什么好事。 他们下山也是抢,抢完之后再上山,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要死很多人的。 “来福,进城,明日水退下去后我就带你们进城。” “二伯他们呢?” 余员外叹了口气:“衙门视他们为劫匪,山里人一旦决定干,他就得跟着,不跟着山里也容不下他,怕是也回不来……...” 余令急了,这么搞可不行,这么一搞,卫所的人一定会来,他们若来了,定会动用军户。 一旦动用军户,自己和老爹..... 就在余令苦思破局之法时,一个人影淌着泥从水里游了过来。 望着在水里扑腾的汉子,余令脑子里不由的想到八天八夜徒穿秦岭的狠人。 还有那个横渡渭河回周至的狠人。 这位相比后世的那两位也不遑多让。 这太狠了。 “余令老爷,谁是余令老爷,衙门公文下来了,快来领公文....” 第16章 衙门里没傻子 望着送信的衙役又游水离开,余令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才是狠人,真正的狠人,路被淹了都阻挡不了他送信的心。 这到底是多么紧要的信件值得他这么拼? 拆开防水的油纸,一封信,一本名册,三本空白的名册。 打开信,看着上面的字,余令的心开始不自觉的加快了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抑制不住的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余令随后打开了黄册。 望着上面鱼鳞状排布,密密麻麻的名单时,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个想法就再也无法压下去。 八个村落…… 自己要统计八个村落的户籍。 这八个村落里有三个军屯,五个百姓村落。 余令细细地看了起来,在黄册里面找到了老爹的名字。 老爹的名字之后就是自己的名字,看墨迹是新加上去的。 再往后看,余令找到了二伯的名字。 二伯的名字后有来财的名字,还写着来财两岁。 如此看来,二伯进山的时日不短了,最少有五年了! 二伯的名字被画了一个圆圈,圈后面还有字。 不知道是年份太久远,还是当初写字的人没好好地写,字迹有些看不清了。 望着黄册下面空白的黄册,联想信里面的内容。 余令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心里那种狂躁的想法。 “来福,是衙门来的喜报么?” 余令抬了抬手,发黄的册子映入每个人的眼帘。 众人哪怕不识字也知道这什么东西,干劳役的时候就是用这个点名的。 大家对这个东西是又恨又惧。 恨这个东西一出来就要干劳役,惧这个东西一出来自己家的粮食就要少一大半。 没有人喜欢这个东西。 “爹,二伯可以下山了!” “当真?” “真的,衙门要重新统计户籍了,由我来核实每家丁口,然后朝廷就按照新的户籍来完成赋税和徭役。” 余员外疑惑道:“为什么有三个空白黄册?” 这个问题若是搁在以前余令也不懂,但现在的余令懂了。 朝廷规则很完善,为了防止人口流失保证朝廷的税收和每年劳役,它有一套很完整防止官吏造假的流程。 所以,黄册是有四份的。 户部,布政司、府、县各一份。 县统计完送给府,府统计完送到布政司,布政司汇总完后送到户部。 地方赋税多少关乎官员升迁。 所以,在明初的时候黄册是一年一统计,官员乐于去统计。 人口增长,赋税增长都和他们的升迁有关。 也是为了对户口的控制。 朝廷还规定了,必须由家长填写,不会写的请人代写,若有人隐瞒作弊,当家的处死,家属流放化外。 现在不行了,都乱了。 这原始的册子不知道是哪年统计的,这衙门的官员太懒了。 其实余令想错了。 这不是衙门的官员懒,而是他们不敢统计,大明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多的,可长安府这边的人却都在往外跑。 只要一统计,他们就犯错了。 这一次敢统计是因为发大水了,那些跑掉的人全部写成淹死和失踪。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这些余令都不知道,只知道把二伯洗白。 余员外突然压低嗓门,有些不好意思道: “孩儿,爹说句不该说的话,偷偷的往上填名字难不难?” 余令闻言苦笑道: “爹,这个不难,你信不信,衙门巴不得治下的百姓越来越多,人越多,税收,劳役也容易完成呢!” “真的?” “嗯!” 老爹又跑了,余令往手指头上沾了沾口水,轻轻地涂抹在二伯的名字上,水渍浸入,笔迹开始散发。 逐渐模糊不清了起来。 “小肥如意,你们两个一个负责屯子左边,一个负责右边,把屯子里的人全部聚集起来,开始重新誊写户籍。” 随着两人的大嗓门,屯子立马就热闹了起来。 余令找到了老叶,把衙门所讲的相聚为盗的事情讲了一遍。 这年头可以不相信衙门的办事能力。 但不能不信他们的直觉。 论消息来源,不能说他们是最快的一个,但绝对不是最慢的一个。 他们说可能有,那就是得预防。 他们或许不知道大数据统计,但他们对灾难的敏锐嗅觉无人能敌。 衙门虽无用,但多少有点用, 相聚为盗这件事余令是深信不疑。 长安已经连续经历了七年灾祸。 蝗虫、冰雹、洪水,除了这些长安府这片土地还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问题。 那就是边患严重,北方鞑子的威胁。 所以长安府的税收得供养延绥、甘肃、宁夏几地,也叫三边。 如今八月发洪水,等到了九月天寒下来死人就开始了。 这是不可避免的,衙门的官员定然也想到了这些。 南山里就不用说了,八月底说不定就结冰了。 所以,做黄册控制人口,行百户之职把军屯的人召集起来就是为了抵抗南山深处活不下去出来抢掠的贼人。 所以……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那个衙役游泳也要将公文送来的目的。 那些贼人如果真的来,那南山下的这八个村落就是第一个被抢掠的对象。 看,这就是衙门的办事能力。 “能当官的都是聪明的人,他们的每一步都是思量好的,所以小余令,这些东西你得自己多去想想!” 如果没有人说,余令根本就不懂这些。 奈何老叶懂,他几乎是把这些揉碎了塞到余令的嘴巴里。 望着呆滞的余令,然后大笑着扬长而去。 余令咬着牙,心里的那点小窃喜消失殆尽。 陈婶子搬来了桌子放在自家门口,屯子的百姓开始排队上户籍。 上户籍而已,只要不劳役,不交税,他们不抗拒这些。 看热闹的孩子聚在一起…… 也不知道他们先前在哪里玩,现在是人手一条大蚯蚓,还有人抓着癞蛤蟆。 他们本想把这些送给余令和闷闷的。 可他们望着磨墨的闷闷和写字的余令痴痴地挪不开眼。 余令敢说,这一刻的余念裳成了他们所有人心目中的白月光。 余令在写字,帮着他们写名字。 余令写字的时候没有人说话,只听笔尖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 所有大人用着羡慕的眼神望着余令,屯子里出来了一个拿笔杆子的人了。 老叶忙碌开了。 余令这边每写完一家,他就叫过去一家,把山里的那群人可能下山的消息传达到每一户的耳朵里。 这算是自保。 一听可能有贼人下山,没有人不怕。 可如今怕又有什么办法,家在这里,孩子在这里,只能拼。 军屯虽没落,有本事的都跑了,但骨子里的狠辣还没丢。 秦人善战,一想到有贼人要来抢自己,每家每户在得知消息后开始武装起来。 用从河里捞出来的木头自己做木甲,自己做长矛。 多年没用的家伙事拿出来了,开始磨。 忙完自己屯子的事情,余令开始朝着下一个村子走去。 一共八个村子,余令估摸着最少需要三日。 下一个村子是匠村。 因为是都是匠户,身份等级又为三等,他们就是一群被排斥的孩子,自发的住在一起,抱团取暖。 这村子里的人有手艺,这附近村落的农具几乎都是出自他们的手。 余令看到他们又想起了书里讲的。 在大明朝立国之后,太祖为了让卫所的制度能够稳步推行,首先要做的就是稳定兵源。 就设置了户籍制度相配合。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一个局面。 军屯边上有民户,民户边上有匠户,民户里有读书人,有医生,有阴阳,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个闭环。 军屯户籍的人住在一起,百姓户籍的住在一起,匠户户籍的住在一起。 等级高低明确,互不侵扰,又互不可缺。 匠户能做兵器器具,军户能维护治安,民户就能安心的种田。 余令不知道太祖当初是不是这么想,但这个法子的确有用。 在大明的前期的确实现了军队的自给自足。 可现在,歧视链依旧在,但自给自足已经被破坏了。 余令到达这个屯子的时候看到了很多铁炉子。 不过好多都已经倒塌了,只有一两个看着有使用的痕迹。 当初把人分等级,匠户不怎么受待见。 如今这世道最受待见,出去后最好找活干的其实就是匠户。 只要往南走,只要有手艺,那些地主就会收留接纳他们。 他们的地多,有钱,需要这样的人才。 余令的统计工作开始了。 余令虽然年幼,但手里拿着黄册,这就让人不敢小觑,往那里一坐,笔一拿,架势就出来了。 原始黄册匠村有匠户七十八户,实际人口应该有三百多人。 余令统计完发现只有二十一户了,实际人口一百人不到,且人口断层的厉害。 老的很老,年轻人很少,小的很小。 剩下的几个村子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军屯,直接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跟自己的屯子一样。 没几个人了,都成了“养老院”! 余令在山下忙着统计户口,整合青壮。 山里也热闹了起来,大土匪张初尧也在整合山里的青壮,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下山。 他的目标很明确,子午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子午集是要去杀一个人。 这是他和那个人的约定,他只告诉大家要去抢子午集。 虽然抢山脚下的几个村子更安全。 但张初尧知道抢村子没多大用。 山里已经开始死人了,山里不缺柴,但缺米油盐药。 所以,只有抢货物集中的子午集才能一次性解决问题。 只有带人抢了子午集,把这些物资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自己就是这山里的王。 可以过着皇帝般的生活。 张初尧准备等水退去就下手。 山里的青壮多,敢逃到山里的多是敢于反抗衙门的血气方刚之人。 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还有逃兵,张初尧就是逃兵。 所以,他需要不断用法子来控制这批人。 张初尧去四川平过土司杨应龙的造反。 他此生最大的梦想不是造反,也不会当山匪,而是在这朝廷难管的深山里当土司。 张初尧翻着老黄历,从九月初一翻到了九月初八,望着上面写着宜出行三个字,张初尧抬起了头。 “兄弟们,九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听头领的,干!” “对!干他娘的!” 第17章 军屯的活力 八月慢慢的过完。 余令看海的日子也慢慢的结束,屯子里多了三户人家。 对于多出来的三户人家,屯子里的人并无多大的抗拒。 因为余令说这是衙门的安排。 既然令哥说这是衙门的安排,那不信也得信。 就在昨日衙门的人又来了,高调宣布余令是童子试案首的消息。 衙门的肯定坐实了余令是读书天才。 自己屯子里出来了这么一个人,自然要捧着。 今后还指望余令考举人中秀才,跟着余令一起吃香喝辣的呢。 来到屯子的这三户人家只有一个是熟悉的,是余家老二那一家。 另外两家大家都不认识。 赵不器和靳一川就是住在屯子里另外的两家。 两个人成了各自家里的独苗,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八岁,其余家里人都死在山里了。 这两人现在就住在余令家。 余令准备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把这些他们在山里搞的那些兽皮、药草卖掉之后的钱给两人盖一间草房。 靳一川就是那个喝兔子汤险些把自己喝死的那个。 他认为他的命就是余令给的,他想给余令当书童。 如意生气了,两人去了后山,下来后靳一川不说话了,就是双手总是忍不住地揉胯下。 然后他把目光看向了小肥。 小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铁签子,又开始坐在那里磨。 小肥虽然看着木愣,但他有个聪明的老娘。 在陈婶的暗暗教导下,小肥认为自己才是书童,等今后令哥做大官,他就是府邸的大管家。 小肥可是一直在等着呢。 不算这三户,余令把剩下的二十三户悄无声息分配到其他的几个村子。 如此一来,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变化。 可在看不着的地方变化可就大了。 下山的这些家把余令当作了恩人。 没有余令用法子帮他们下山,在今年的冬季里,二十多户怕要冻死一半。 开春化冻的时候,这一半里再死一半。 以前在山下的时候羡慕山上的人。 总觉得山上好,不纳税,不劳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自由 等到了山上,人的确是自由了。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比山下还多。 山上没盐,人又必须得吃盐,盐吃的不够,身子就虚,身子一虚各种病就来了,然后就开始死人了。 死人并不是最恐怖的,野兽也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人!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都能相处的好好的。 可随着时间的慢慢溜走,大家突然发现在山里没有必要这么客气。 于是…… 没有礼法的束缚,人性的丑恶也随之暴露。 在山里不讲什么尊卑之道,谁的拳头大,谁就厉害。 你的婆娘好看,就有人抢你婆娘。 你的衣服好看,就有人来抢你的衣服,只要他看上的,你又打不过的。 你都是他的财富。 拼命没用,弄死了你随便一扔,第二日尸体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不会给你任何说情的机会。 因为什么都缺。 所以在山里的人会上演最原始的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再说了,躲在南山里面的山民可不止这么一群,里面的人多着呢。 大的永远在吃小的。 所以,在山里几乎每年的冬日都会死人,一群群的死。 余令帮他们下山,等于就是再造之恩。 乡民虽市侩,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但活命之恩不敢忘。 要是把这忘了,来世就当不了人了。 他们信神佛,更信来生,活命之恩是大恩,天底下最大的恩情。 随着余令是案首的消息,被屯子里的妇人传开。 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余令是读书人,是县令老爷亲点的第一名。 现在对余令亲近的不行。 当得知余令没有土地的时候他们险些笑出了声。 现在大家在余令的带领下开始种油菜,种的不多,每家都必须种下一小块。 人不光得吃盐,还得吃油。 这些油菜籽是余令从艾主薄那里买来的。 他家有一个榨油坊,别看不大,每年可不少赚钱。 余令用底价买了很多。 “令哥,不要觉得山里好,其实山里不好,进到山里的都不能算是人,其实很多人已经和野兽无异了!” 听着赵不器的话,余令深吸了一口气。 余令以为在山里是互不干扰,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没有想到山里和城里的乞丐群一样,也形成一条最原始的等级之道。 “山里的人很多么?” “多,咋能不多呢,长安府的,河南府的,汉中的,甘肃的,跑到山里的人好多好多,经常打架呢!” “哪里的人最多?” “咱们长安府。” 余令揉了揉腰,把手里装满菜籽的葫芦瓢交给了如意。 如今水虽然退去了,但生活还得继续,油菜只是一小块,剩下的大片土地还是种麦子。 余令准备在冬日来临之前再带领着大家挖沟渠,不然心里不安啊! “器哥,你说他们会下山么?” 赵不器咬了咬嘴唇,肯定道: “会,今年长安闹洪灾,山里的水灾更大,现在天越来越冷了,如果不准备好过冬的食物,死人不可避免!” 赵不器顿了一下,压低嗓门道: “张大当家其实已经派人来跟我们这边说了,没说做什么,只说干一票大的,成了,今后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下山换盐了!” 余令很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 赵不器口中的那个什么张大当家是一个聪明人。 他在用别人的命来完成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个过程会死很多人。 一旦他们对自己的村落下手,那后果不堪设想。 后山的油菜种完,天也慢慢的黑了下来,油灯点燃了。 一家人一起吃饭时,跟着从京城来到长安的大黑狗突然竖起了耳朵,然后开始朝着后山低吼了起来。 “他们下山了!” 老叶反应速度很快,冲出家门骑着驴子就开始跑。 一边跑一边敲锣,锣声惊动了每一个人,家里的汉子咬着牙走出家门。 子午道是一条很长的道路。 走子午道可以从长安直接通往汉中、巴蜀,也是一条通往南方各地的一条重要且快捷的通道。 (ps:《资治通鉴·汉纪·孝平皇帝》:“(元始五年)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 山里的贼人下山可能不走子午道。 但要回去必走子午道,不走子午道,他们抢的东西绝对运不回去。 招呼声起,八个村落的汉子立马就行动了起来。 虽然大家都怕,但这个时候怕没用,只能硬着头皮上。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给别人。 他们要抢,只能和他们拼了。 大黑开始狂吠了起来,蹲在高处的余令发现了晃动的火光。 随着视野里的火光越来越清晰,余令闻到了一种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味道。 “松油!” 余令恍然大悟,赵不器接着说道: “山上夜里照明都是用这个,把松树砍一道口子,就能收集好多。” 半个时辰之后,火光就冲到了子午道山口。 望着他们直接朝着子午集冲去,余令松了口气,所有人也都松了口气。 “二百多人,这伙人二百多人,老天爷啊,这二百多人就是二百多张嘴,他们在山里都吃什么啊!” 余令没有去深想老爹的喃喃自语,而是担忧子午集。 艾主薄的家就是在子午集,他在那里有好多铺子。 这伙人去了,这子午集怕是毁了,人估摸着要死好多。 才扛过去天灾,现在人祸又来了。 这伙人的速度很快,也很聪明,为了不引起注意,下了山就熄灭了火把,然后沿着平坦的官道朝着子午集狂奔。 大黑狗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在它的认知里它认为不好的东西被它吓退了。 八个村聚集的壮汉伸着脑袋,全部聚精会神的望着子午集。 虽然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但这二百多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在众人的担忧中慢慢溜走,半个时辰悄然过去,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先前的一切好像是错觉一样。 一个时辰过去…… “亮了,火把亮了,快看,火把亮了……” 余令踮着脚举目望去,视野里一个个的光点连成一排。 看似缓慢,却速度极快的朝着子午集冲去。 现在余令已经万分确定子午集完了。 这个点卡的真好,要说这是一群突然兴起的乌合之众余令打死都不信。 他们下山的时候刚好是吃饭的时候。 余令今日吃饭算晚的,搁在别人家定会被人说有钱烧得慌。 在别人家,吃饭的时候必须是在天没黑之前,这叫占老天爷的便宜。 天黑了点油灯吃饭那就是败家子的行为。 也就是说这群人在天没黑之前就已经走完了难走的山路。 天一黑走一段路下山,等到了子午集的时候,已经天黑一个时辰了。 日落而息,也就是那里的人已经睡熟了。 子午集的狗开始叫了,叫声越来越疯狂。 余令看着那点点火光冲到了子午集,点点火光开始变成了一大片,一个个火球突然在视野里出现。 “他们在放火!” 火光越来越亮,山里下来的贼人还未收手。 张初尧额头淌着汗,嗓子都喊哑了,可这群人突然不听劝了。 张初尧知道,他们已经被眼前的财货迷住了眼睛。 粮食,一袋袋的粮食,一麻袋麻袋的食盐,一卷卷的布匹……. “够了,够了,不能再弄了,再弄我们就回不去了,他娘的,老子数到三,收手,收手啊……” 张初尧失算了,人性的贪婪在此刻彻底的释放。 那一包粮食一百多斤,是好粮食。 可扛着这一百多斤能上山么,能在狭隘的山道上快速奔跑么? 贪婪放出来了,恶随后而来…… 本来打算下山是来抢一波后回去熬冬,到现在开始变成了杀人奸淫。 山里的这群人把他们心里的恨发泄到无辜人的身上。 他们认为他们在山里过苦日子都是这群人的错。 张初尧跑了,手里用来可以换钱的人头也丢了。 他是来抢劫的,不是来杀人的,现在死了这么多人…… 那自己就成了反贼。 晦暗的灯火下,艾主薄人头上死不瞑目的双眼依旧带着迷茫。 天慢慢的亮了,好好的一个集市成了焦土。 造成这一切惨状的人,正驱赶着抢来的驴马,扛着粮食开始往山里跑,每个人的背上都堆着小山一样的货物。 他们像是一个满载而归的货郎。 有的人为了拿更多,把手里的兵器都丢了。 望着这群人,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余令心头浮现,要是把这群人抢了,把这群人杀了,货物留下一半…… 余令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余令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具有可行性,自己是有身份的读书人,自己有这么多人在身后可以作保。 只要…… 扭过头,余令发现所有人眼里都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没有人是傻子,在这世道大家都想更好的活下去,他们的想法和余令一样。 “军屯的任务参与地方治安,维护乡里,捉拿贼人……” 余令的话如惊雷般炸响。 所有人猛地抬起头,炙热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余令,已经被朝廷视为累赘的军屯突然迸发出了活力。 余令扯着嗓子大呼道: “所有人,杀贼,杀贼,杀这群叛逆之贼,如果放任他们离开,上头查下来,我们都跑不了。” 余令的话摧毁了大家最后的一点理智。 “杀啊!” 赵不器冲出去了,他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冲出去。 但他一上,这二百多快年过半百的汉子们也紧随其后地冲了出去。 这群年迈的军户一旦动了杀念,那就是由民变成了军,关中历来不缺豪情。 “杀贼,杀贼啊!” (ps:小余令要当官了,掌权之路开始了。) 第18章 突然有了威望 可以说军屯的人老,但不能说他们是废物。 一旦有一个人领头冲上去的时候,剩下的所有人脑子里瞬间都是空白的。 如果空白的脑子有回想的话。 那一定是余令最后吼出来一句话。 “如果放任他们离开,上头查下来,我们所有人都跑不了!” 有战事要奋勇杀敌,没有战事要屯兵开田,维护地区治安。 如今贼人刚抢了子午集,整整抢烧了一夜…… 如果让贼人跑了,那自己这些军屯自然是要背锅。 哪怕屯子里的青壮很少,哪怕军屯名存实亡,一旦恶事发生,上头的那些官员可不会去细细地分辨这些。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人。 然后官方的军文里一定会说,是军屯军户怯战不敌,致使贼人兵犯子午集,军屯军户当全责。 罪责一旦定下,那就是生不如死的开始,没有一个人可以例外。 赵不器冲上去了,手中长矛直接刺,打猎的时候怎么捅,现在捅人就怎么捅,他没有丝毫的不适。 身后的军户紧随其后。 他们的长握农具的手长满了茧子,平日端碗都抖个不停的手,在这一刻突然不抖了。 红着眼,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人刺了过去。 军户没刀。 余令反正是没有看到一把刀。 就跟当初看锦衣卫一样,余令以为锦衣卫个个都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 结果飞鱼服就看到一次,就是在苏怀瑾老爹那里看过。 军户没有刀,相比刀而言,矛是余令见过最多的。 庄户手里拿着的几乎都是矛,矛尖体积小,后面加一根长杆把手就能用。 老爹也说了,长矛在战场上有着先人一手的优势。 而且动作也很简单,随着军官的呼喊,刺,拔,再刺。 最难能可贵的是,它的破甲能力也很强。 体积小意味着成本低,招式简单意味着上手容易。 至于弓弩,那就是军户中另一个群体了,叫弓户。 余令到现在也只是听说过。 截杀开始了,老叶冲上去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让这群贼人完完全全的跑到南山里,那这事就大了。 如果是抢了就走,这事还不算太大。 这群人是实实在在抢了一夜,放火了,那奸淫杀人是避免不了的。 他们已经不是匪患了,他们已经成为了贼寇。 所以,一定要留下点贼人的尸体,这件事才可以有回还的余地。 衙门的人最擅长做文章了,有敌人的尸体就有文章可做。 赵不器猛,老叶猛,再一看老爹更猛。 三个顶在前的人就像是主心骨,给了后面的人无与伦比的信心。 望着一个个贼人倒地,余令还是有点不适应。 教导自己练武的老叶说的对,功夫不是上台面的杂耍班子。 功夫那真是杀人的,而且全是阴招。 老爹的长枪是对着胸口,这样能最简单的一击必杀,防止敌人诈死等你走过去后爬起来捅沟子。 老叶的招式就不好看了,全是阴招。 他手中的木棍是专攻下盘,招招冲人小腹招呼。 这一棍子捅上去铁打的汉子也得倒地,人倒地后他上去蹬小腹。 这一次余令看的比上一次清楚。 厮杀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几乎都是一个照面,顶多躲闪一下算是过招。 其实一个照面生死就定了。 “满载而归”的贼人没有想到军户会出手。 在他们的眼里军户是没出息的一群人。 明明属于卫所和兵部管,却偏偏对任何官员都卑躬屈膝。 堂堂一七尺男儿给人家官员盖茅厕,还得自己解决午饭,就这样了还得陪着笑脸。 有骨气的人都跑了,没骨气,没卵子的才会呆在屯子里受人压榨。 如今这群没卵子的人竟然朝自己出手了。 “满载而归”的贼人一排排的倒,就算身子被捅了一个窟窿,也死死的抓着自己抢来的东西不松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这一刻上演。 其实在这一刻胜负已经定了,余令不懂战场,但看的懂人心。 贼人不想打,他们只想快点回到山里。 如果他们舍得放弃手中的货物转身反打。 就算打不过军屯里的这群老弱,那也能势均力敌,也能带走更多的货物。 但他们好像忘了他们是从适者生存的深山跑出来的狠人。 军屯里面的人手中的长矛越刺越有力,地上的躺着的人也越来越多。 随着军户的士气高涨,已经三人为组的时候…… 这群贼人终于知道舍弃货物了,然后飞速的往山里逃。 临走时有人撂下了狠话,他说夜里睡觉请记得睁着眼。 这一句话,给士气高涨的众人临头泼下了一盆凉水。 有的人已经面露惧色,老实巴交的种地人,哪有不怕报复的。 余令不愿好不容易凝聚的人心就此散去,余令冲着逃走的人群大喊道: “记着,小爷名叫余令,等着小爷亲自进山拧下你们的脑袋,那时候可不要跪地求饶、痛哭流涕!” 那群人没回答,只有冷笑在回荡。 胜了,可因为贼人的那句话让胜利没有喜意。 老百姓本质上就是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不愿生事。 不是怕,而是一种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的生活态度。 真要豁出去了,老实人发起怒来才是最可怕的。 余令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深吸一口道: “老爹你骑驴子去报官,所有人现在去收集货物,记住,如果遇到没死的人一定不能让他死了,一定要让他好好的活着!” “有受伤的没?有受伤的没?”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打了这么屁大一会儿,用的还都是长矛,还真没有一个受伤的。 “快,听我的,往自己身上抹泥巴,往脸上抹血,不管听不听得懂,记着一定要让自己看着狼狈,很狼狈……” “如意,去,把他们的衣服都撕破快……” 这个时候余令没有时间去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 非要说个为什么,那就只能说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屁股决定位置,位置决定脑袋。 而功勋是需要装扮的。 余令在后世虽然没有在官场混过,但公司就是官场,不能在领导面前说不容易,要让领导看见自己的不容易。 赵不器用肩膀撞了撞余令二伯,低声道: “叔,令哥这是看的哪本书?” “咋了?” “这手段太狠了,我也想学。” 余钱闻言嗤笑道: “一阵阵的“阵”字都不会写的人想看书,不是叔看不起你,而是这圣人学问你看的懂么?” 余令发话了,众人开始忙碌了起来。 这些贼人把物资散落一地,有的人都死了,手里还死死地拽着银子。 如意想不明白,抢银子做什么? 大山里难道有铺子? 余令也迈步走到死人堆里,只要不是那种分尸的余令都不怕。 在和小老虎一起的时候,两个人还给尸体擦洗过身子。 货物很多,集市本身也是货物聚集之地,所以在地上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连针头线脑都有。 当看到那一袋袋的盐,一袋袋的面粉,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望着众人不断吞咽的喉咙,余令认真的想了想,突然道: “愿意挣点辛苦费的举手!” 所有人懂这句话的意思,在余令的话音落下,众人忐忑的举起手。 一个,两个,三个,直到所有人。 “来,衣摆撩起来,一人先一瓢盐!” 余令不知道这是战获的流程还是分赃步骤,也不知道后果如何。 但既然所有人都举手了,少的东西全都按在逃走的那群人头上。 所有人都笑了。 这么满满的一大瓢盐,接下来一年干活就有劲了,再也不用想着从哪里省一点,去买那死贵死贵的盐了。 粮食余令也让人扛走二十包,这个不好现场分,余令打算等到衙门的人走后再均分到每一家。 贼人太贪了,还有人扛了一大桶油。 小肥扛着一大捆竹子回来了,油桶空了,也倒在了地上,点点油水渗透到土地里。 赵不器心疼的直舔嘴唇,他恨不得趴上面去吸一口。 麻布余令分了,绸缎余令不敢动,也不敢分。 贫民老百姓,谁家里有这个东西那真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晌午过后老爹回来了。 衙门的人其实在天亮的时候接到报案了,他们来时刚好和走到半道报案的余员外碰了面,然后一群人赶了过来。 朱县令来了,望着地上的三十多具尸体面色复杂。 围着厮杀场转了一圈,他突然开始杀人,那些没死的活口全部被杀。 “好,好啊,为祸多年的黑虎帮终于在我长安县伏法了,好,好,好啊……” 余令有点转不过弯来。 转不过弯来的又何止余令一个人,明明杀得是抢掠的贼人,怎么就变成了什么黑虎帮呢? “谁是领头的!” 朱县令故意这么问。 他已经看出来了被人群围绕的余令,也看出了那故意散落的物资,也看出了乡民那张张忐忑的脸。 但这些对他不重要。 子午集成了人间地狱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长安府这块土地上有朱家子嗣一万多人,重要的是卫所眼线艾主薄死了,重要的是长安有一半是自己说的算了。 重要的是,衙门可以以剿匪杀贼来向那些大户收钱了。 重要的是子午集这块生财地归自己了。 “小余令,我果然没看错你,书读的好,人也做的好,好啊,等着我回去给你请功,等着做官吧!” “谢谢县尊!” 朱县令笑了,望着余令轻声道: “小余令,这是一群什么人?” 余令望着那没有温度的眼眸,故作懵懂道: “县令大人,我们只是杀的贼人恶人,什么人不懂,反正不是好人!” 朱县令笑了,眼眸里突然有了温度。 余令的这个回答虽然不是自己心里想的,但比自己心里想的那个要好。 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回答。 “来人啊,把贼人抢掠的米面留下一半给案首小余令,剩下的运到子午集,天杀的贼人,怎么那么狠呦~~~~” 朱县令走了,余令却是一身冷汗。 余令拍了拍脸,不去想这里的弯弯绕绕,望着那一大堆的米面,余令深吸一口气。 利不可独,独利则败…… “天色还早,大家辛苦,咱们把米面一分,每个人都有啊,都一样……” 分粮食陈婶是行家,这是在京城练出来的。 没有升器,她就用葫芦瓢,竹棍顺着边沿一刮就是平平的一瓢,这就是标准。 粮食到手,立在门口的竹竿也被人小心翼翼的抱了出来。 众人开始分油,这一次依旧用瓢,只不过是小瓢。 东西全部均匀分发,余令并无多拿,也没多占。 在这一刻,余令的身形在八个村汉子们的心里猛然拔高。 这是一个有诚信的人,值得信任,值得托付。 大家暗自决定,以后有个什么解决不了的纷争一定要来找余令。 其实这不是信任,这是威望。 余令都不知道自己有了威望。 大家一起出力,一起拼命,在余令的念头里,这东西本来就该均分,难道不对么? 第19章 看不透的 迷雾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子午集发生的恶事随着众人的口口相传,在短短的三日内就搞的长安人人皆知。 为祸数省的黑虎帮被朱县令带人剿灭。 长安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自然瞒不过各方势力的眼睛。 负责东厂幡子的南宫居士眼睛冷的吓人。 九月马上就要过去了…… 他现在和悍匪张初尧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用于联络的信鸽再也没有飞回来过,张初尧应该是跑了。 “你跑得了么?” 南宫居士离开南宫别院,带着人朝着驻扎在武功县的卫所走去。 坐在轿子里的南宫,望着地里破土的油菜喃喃道: “这哪里是什么黑虎帮,这是叛逆,这是反贼,朱县令,你可以有雄心大志,但你也不能把我当傻子啊!” “艾主簿死了,你把你茹家小子提上去,卫所的人怪罪下来定会找我咯,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出手了。” …… 武功县卫所,都指挥佥事吃了一口鲜嫩的油菜炒羊肉,淡淡道: “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朱县令特别喜欢一个叫做余令的读书人,亲自点他为案首!” “唉,他还是这么死性不改,像老鼠一样抠抠搜搜。 既然他让我每年少收五百两银子,那我也断他一条臂膀,把余令安排为军户!” “大人,余令本来是就是军户.....” “把茹让也招到军中,我让他有苦说不出来!” “是!” .......... 余令带着众人种下的油菜钻出了土地,在土地上慢慢的长出了绿绿的嫩芽。 因为八月的大雨让干涸的土地喝的饱饱的。 油菜的长势很喜人。 在十月初子午集又开集了,老爹在那里买了一间铺子,价格比先前便宜了一半。 眼看着都要过年了,余令还是没敢去子午集看一眼,虽然都被清理了…… 余令还是没敢去。 人一旦没了理智那真的比野兽还可怕,东西抢了,还放火烧房子。 见人家有媳妇,还说凭什么这样的人都有媳妇....... 后面的老爹没说。 还好遭殃的只是一小部分人,有很多趁着夜色躲了起来。 但老爹说这还不是最惨的,易子而食才是最惨的,在那个时候,什么贞洁,房子,都没有用。 都是为了活着。 二伯说这群聚在一起的山里人下山其实并不想奸淫和杀人的。 他们每年都会下山,今年之所以人这么多…… 怕就因为八月的那场大雨。 二伯还说了,他们这群人抢过河南府,抢过关中,也入川在蜀道上抢过来来往往的商队。 这些人其实很少害命。 只图粮食和钱财,只不过这一次…… 这一次这群人害的人有点多,前日才做客离开的茹让说过。 经过活着人的口述,爆发是从艾主薄家开始的,因为贼人分不清哪个是艾主薄,所以…… 在没找到艾主簿之前这群贼人并未杀人。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杀人奸淫突然就开始了,那时候还有人在喊不要杀人…… 躲在山里的张初尧对这件事他已经想明白了。 星星之火的源头就是他,他杀了艾主薄,他又对着众人讲不清为什么他要杀人。 劫掠这行当,一旦见血就坏了。 他这大当家的,他一领头杀人,下面的人立刻就忍不住了。 这一件大事让人议论了好久。 可随着一场大雪降临,谈论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少,就像是被大雪慢慢掩盖的土地。 关中一片雪白。 不知不觉又要过年了,茹让派他家的管家送来了一条羊腿,这已经是很难得且贵重的接年礼了。 茹让的接年礼让余令对茹让好感顿生。 自己一个军户子,寒门都算不上,人家祖上阔绰过,现在也不差,本来就是两个阶层的人,但人家肯弯腰…… 余令也回礼了。 在二伯从山上带下来的那些皮货里面,挑了一张洞最少的狼皮让来送礼的管家给带了回去。 余令还写了一封感谢信,约定了开春后一起读书。 新的一年突然就来了。 老爹又开始对着祖宗讲过去一年发生的一切。 先前是他一个人,只不过现在多了两个伴,一个大伯,一个二伯。 到目前为止余令也没有见到四叔他们一家。 讲故事的人由原来老爹一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里大伯最大,可现在俨然却以老爹为首了。 二伯不喜欢大伯。 因为他心里始终藏着的一件事,当初来运下山换盐被人举报,他怀疑举报来运的人就是大伯母。 他的直觉告诉他就是孩子他大伯母举报的。 但二伯没有证据,他又无比相信自己的直觉。 余令知道的这些都是赵不器说的,他说是二伯在山里想儿子想的难受时无意说出来的。 余令留心了,默默的记在心里。 后面如果有机会去衙门里,查一查案档就能知道。 在众人的絮絮叨叨里,余令和闷闷又大了一岁,听着老爹和祖宗讲话的意思,他准备在明年的时候给余令说一门亲事。 他说,余令马上就是大人了。 老爹算年龄的法子余令看不懂,也不知道他是咋跳的。 反正余令总是能凭空大一岁,他还能把多出来的解释的通。 过年了,却并无余令想象中的那么热闹。 因为有了先前截获的粮食,余令负责的这八个村一起过了一个好年,不是说这个年过的很幸福。 但比去年要好很多。 汤有味了,还飘着油花花。 家里有油,有盐,还有干净的粮食,虽然粮食不多,但过年拿出来让家里人吃个肚圆还是可以的。 新年有个新的盼头。 在过年的这一天余令收到了很多蒸馍。 蒸馍很平常,又不平常,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吃的上。 在书里讲,它常用于祭祀和节日庆典,象征着大家对未来丰收和风调雨顺的祈愿。 大家把自己都不舍得吃的蒸馍给了余令。 代表着对余令这个读书人尊敬的同时,又包含对余令的期望。 希望余令当个大官,带着他们一起过上好日子。 在新的一年初三这日,衙门突然来人了,这一群衙役把手中的锣鼓敲打的几里地都可以听到。 看书的余令吓了一跳,以为是乞讨的来了。 就在余令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大喊声: “余令老爷,余令老爷在不在府里,大喜啊,快出来接喜啊!” 余令一愣,想到了朱县令那一日告别之前说要给自己表功。 难道是表功这件事下来了,朝廷给了赏赐? 余令走出门,外面顿时热闹了。 衙役看见余令先是一愣,心里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老天爷爷,难怪说读书人都是天上的星星,原来是真的啊。 这么小的娃都能杀贼,还是案首,这太了不得了。 见余令面带疑惑,衙役反应过来后立刻从托盘拿出一件衣裳就往余令身上套,嘴里说着吉祥话: “余令老爷有功,朝廷特封其为将仕郎,带品的,带品的,乃我朝官员初授之阶,每月有俸禄呢!” 余令望着绿色的官服,心里说不出来个啥感受。 大明王朝文散官共有四十二阶,将仕郎是最低那一个。 这还是一个文散官,是一个只有荣誉没有权力的官位。 只要有功于朝廷,或者是品德名声好,就可以获得。 如果在大明初期这个官职很有用。 现在只能说一般般了,甚至可以说泛滥了。 因为这个官阶花钱就可以买得到,只要有门道,官职按品级明码标价。 卢象升也说了。 江南那边稍微有点钱的都会去买个官,不管大小,只要是实权,能进官场就行,这样利于他们做生意。 进了官场,他们能获取一手消息。 (ps:严嵩专权时期文官州判300两,吏部郎中、主事开价3000两,后涨至1.3万两) 余令知道这个官其实就是一个名头而已,至于衙役说的俸禄,那就别想了。 朝廷都没钱了,不可能给你俸禄的。 百姓们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他们畏惧的望着余令,等报喜的衙役拿着赏钱离开口,纯朴的乡亲的们围了过来。 小声的问将仕郎要不要缴税…… “应该,或许,不用吧……” 余令虽然回答不出来,屯子的所有军户却是开心不得了。 直接喊着老天爷开恩,老天爷开恩了…… 屯子终于有了一个官了! 屯子的百姓开心了,可在长安城里,三匹快马正直直的穿过长安城,朝着南山屯子这边冲来。 懒散的衙役看见这三人,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 这骏马,马背上的人,这一看就是出自卫指挥使司的人。 这群人都是杀胚,干的都是杀人的活,惹不得。 屯子的喜庆才落下,余令才把来看热闹的人送走,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直接冲到了屯子口。 “谁是余令?” 余令推辞不了众人想看自己穿官服是什么样子,就把将仕郎穿上去。 一点都不合身不说,官服上还绣着一个鹌鹑。 (ps:文官九品是鹌鹑,武官九品是海马。) 大家还没看清楚官服的料子,还在猜那个鸟是什么鸟的时候,门外突然又喊了起来,而且语气是那么的不客气。 “来了!” 余令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穿着戏服一样的官服就走出了家门。 马背上三人一见余令穿着官服出来了,脸上的倨傲退散,赶紧翻身下马。 “奉都指挥佥事军令,军户余令杀贼有功,令余令……” 余令听着军令心如死灰。 本以为日子好了一点,才有了一点的盼头,如今卫所的这一道军令直接打回了从前。 军令很简单,直接以余粮年龄太大为由,由儿子余令接替其百户之职。 让余令统领南山下七个军屯,负责屯田,训练,准备今年秋日进山杀贼。 这么一搞,别说今年参加府试了,怕是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 余令想不明白,军屯都名存实亡了。 自己怎么就让一个都指挥佥事给记住了名字。 余令忍不住回忆,回到长安,也没惹过任何纨绔,怎么得罪任何官员,怎么就招惹上了都指挥佥事。 惹上了一个三品的大官? “余百户?” “在!” “接军令吧!” 余令深吸一口气,日子苦不要紧,就怕自己又怕吃苦又认命,既然死不了,既然看不透,那就干! “遵命!” 三匹马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五味杂陈的余令呆呆地站在原地。 余令把自己在长安见过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 余令万分肯定问题定是出在朱县令身上,至于为什么,余令看不透,也想不通。 出去晃了一圈的南宫回到了别院,才进门,老仆就迎了上来了。 “沈爷,京城来信了!” 第20章 南宫居士 “小毅,万岁爷圣安,老祖身子也康健……” 南宫居士腰杆挺的笔直,认真的阅读着这封来自京城的“家书”。 细细地看着每一个字,透过文字看那喜怒哀乐。 这封非官文,并未加盖印鉴。 对他而言就是家书。 世人听闻内侍二字无不面带嫌弃,目露鄙夷。 可对南宫而言宫里就是他打小生活的地方,学艺的地方。 宫里就是他的家。 如果有选择,他沈毅也不想进宫,可外面活不下去啊,狗见了自己都敢扑上来撕咬。 这世上,到头来也只有在宫里他才有一碗饭吃,不但有吃的,还可以读书、识字、练武。 沈毅一直告诉自己,人得有良心,人得知恩,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纵使学艺的生涯总是挨打,挨骂,有太多的不愉快,有太多的痛,但宫里就是他的家。 世人多鄙视自己的这个身份。 可对他而言,也正是世人鄙夷的这群人养活了自己,这群人才是自己的亲人。 至于文武百官的鄙夷和嫌弃,说什么恶毒,贪婪...... 南宫居士沈毅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人在这世上走一遭都是一种活法,只不过自己活得跟人不一样罢了。 不都是为了活着么? 他们是官员,自己现在也是官员,都是为万岁爷,为大明朝办事,凭什么你就高贵,我就低人一等呢? 沈毅望着好大哥曹公的字,眼眶有点泛红。 自从万历三十年的一别,如今两人已经快十年没见面了。 自己十五岁到长安,长安没变,自己已经快二十五了,十年一晃而过啊...... “小毅,长兄来信除了问好之余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有个孩子叫做余令,你若得闲就拉这孩子一手吧!” 沈毅一愣,低头继续看…… “他若喜爱读书,你就安排人给他一个身份,他若毫无天赋可言,就从指缝里漏一点,赏他一场富贵吧!” 沈毅抬起头,忍不住喃喃道: “余令?” 沈毅总觉得余令这两个字格外的熟悉,但他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过,沈毅烦躁的站起身。 “顾全?” “爷,您说!” “最近一年可有姓余的来府上拜会过?” 顾全是南宫别院的大管家。 别看顾全只是一个管家,但这长安府六州三十一县的大小官员要想拜会居士得看他的脸色。 “回爷的话,去年五月有一个叫做余粮的军户来拜见过,所求是户籍一事,礼物是一颗来自天津卫的海珠。” “他说了是谁的门路没?” “说了,他说的是这海珠是宫里曹公赐给他孩子的,他觉得孩子小,这海珠留在家里说不定是祸事,就……” 顾全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沈爷的脸色变了。 “宫里有多少姓曹的?” “回爷的话,十二监内,不算公主皇子王府之流,共有曹姓之人十七人,其中见天颜的只有一位!” 沈毅深吸了一口气,一种不好的预感打心底升起,莫不是曹公的人? 他知道顾全没做错。 他如今的大总监的身份看似是替万岁爷收取各种矿税,但也背负着监察之职责。 监察各地官员,也监察屯兵的卫所。 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因为这个身份,来求自己的人很多,不说别的,光是每日来拜见的官员都有好几十位。 更不要提那些大小员外,乡绅士人了。 这么多的杂事堆积沈毅没有时间去一一应付来拜见的官员。 他的任务就是替万岁爷搞钱,他就把处理七品以下官员的事务交给了顾全。 所以,余粮来拜见的时候是顾全接待的。 “珠子呢?” “奴去取来!” 沈毅拿着珠子细细的打量,他一眼就看的出来这是一颗顶级的砗磲珠。 这种珠子放在灯火下,可看到火焰跳动。 采捞不易,所以才稀有,又因灯光下这珠子的独特,所以成为贡品。 (ps:清朝六品官员头顶上那个珠子就是砗磲珠,有篇文章叫什么采珠人,不过采的是东珠,写的很详细,读起来很不错。) 这珠子若是搁在不识货人眼里一文不值,若是有识货的,价值百金。 眼前这颗更是难得,天然的圆润。 那能拿到这颗珠子的,就不是一般人了。 再联想到顾全的话,是曹公赏赐给他孩子的,如此一来那曹公就只能有一个人。 因为别人是碰不到这么高级的珠子的。 沈毅深深吸一口气,他觉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那余令呢?” 顾全一愣,低声道: “爷,您难道忘了么,年前卫所里都指挥佥事把朱县令亲点案首,代替父职搞成了百户那个人就是余令!” “余粮和他什么关系?” 顾全闻言一愣,他觉得老爷糊涂了,但他不敢说,于是低声道: “余粮是他爹!” 沈毅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珠子烫手,这个事也变得棘手起来。 这要传回去,自己…… 自己虽然没有落井下石,没有在朱县令和卫所的指挥佥事这两人之间明确地站队。 但自己收了这个珠子。 最恨的是自己知道这件事,自己还想借卫所的手去杀掉张初尧。 也就是说,余令接替父职成为百户,今年秋进山剿匪一事和自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才是最造孽的。 自己是内侍,是外人最看不起的人。 可外人不知道,正因为外人看不起,宫里的这群人异常的团结。 自己内部可以斗,但外人要来斗自己人,那就要一致对外。 南宫居士沈毅在这一瞬间就把余令当作了自己人,是可信任的人。 “让赵都指挥佥事来见我!” 沈毅不耐烦的站起身,叹了口气:“这事闹的,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才走出几步,沈毅赶紧道: “那个顾全啊,你去长安找一个宅子,宽敞点的,以故人的名义!” “对了,看他家是做什么营生的,如果没啥谋生手段,就安排一个稳妥的给那个什么余粮吧!” 顾全点了点头:“是!” 望着南宫居士急匆匆的走了,顾全觉得有点难受了。 他看得出来这个余令很重要,是个读书人,还能让居士自己跑腿,这就很厉害了。 万一自己寻的宅子万一他不喜欢呢? 想着想着顾全突然眼睛一亮。 对了,去找余令不就行了,他喜欢什么样的,自己就弄什么样子的。 反正老爷不缺钱,长安的房价又比不上京城,他喜欢哪里,自己的手就按在哪里。 南宫别院还就真的不缺这一点钱,这点钱还抵不上嘉靖爷开御前会议时手里敲钟的那个磬杵。 顾全抱着地图就出发了。 第21章 小皇孙 …… 京城。 气色好了许多的刘淑女躺在那里,望着动作麻利的小老虎熟练的给才出生几日的小皇子换洗尿布不由的松了口气。 这些她根本不会。 身边的的几个嬷嬷虽然会,可刘淑女却一点都不信任她们。 自从嘉靖爷开始,这宫里几乎没有可信任的人。 王才人的第二个儿子朱由?生于万历三十四年,前年悄无声息的就死了。 太医院也没查出个什么名堂,但那孩子就是太医院看过之后死的。 那孩子自己见过,虎头虎脑的,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就夭折了...... 怎么死的刘淑女不知道。 但刘淑女知道,小老虎把宫里出来的砂锅放在炭火下猛烤的时候可见点点荧光闪动。 是水银,还是铅? 刘淑女在宫里听人讲过,在家里的时候也听家里人讲过,这宫里看着祥和,却是处处暗藏杀机。 刘淑女还听人讲过。 如果恢复殉葬制度宫里会少一半的龌龊事。 若有仆役的命和皇子公主绑在一起,公主皇子出事,这些人一个都跑不过。 敢不用心服侍? 可一想到殉葬制度,刘淑女又忍不住心里发寒。 没有儿子之前觉得这个制度太血腥,有了儿子之后她就是一个母亲。 哪有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望着小老虎又在忙碌,刘淑女笑了,这是一个贴心的人,淳厚、聪慧,还心细如丝。 “老虎?” “奴在呢!” “这些活你怎么这么熟悉,比那些专门做这些的妇人都好,难道内监里还有人专门教你们做这些不成?” 小老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贵人难道忘了我有一个弟弟,这些都是我慢慢的摸索出来的,干这活我熟悉,内监其实不教这个!” 内监本来就不教这个,这个是宫女该学的。 刘淑女闻言,这才想起来小老虎有个弟弟。 她趁着小老虎在忙碌,自己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自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产子至今,已经过了十日。 这十日她的身子已经慢慢的好起来了。 可这十日里,太子就来了一次,说是来看自己,其实是来看皇孙的。 看了一眼,留下一个宗府玉牌后就再也没来过。 刘淑女知道太子不喜欢自己,但自己儿子自那以后也有了一个名字。 朱由检! 轻轻地将孩子抱起,望着孩子那小脸,刘淑女心里的一切不愉快瞬间消散。 有了儿子,这慈庆宫也有了味道。 刘淑女深吸了一口气…… 奶香奶香的! 当个皇孙挺好的,有小老虎这些的贴心大伴,他一定比自己幸福。 望着在看孩子粪便的小老虎,刘淑女心情更好了。 如王安所言,这是一个吃过苦的孩子,一个值得信任的孩子。 “老虎你在看什么?” “看小皇孙身体如何,知道了这些,奴就知道该给贵人准备每日的膳食,好让皇子健康长大!” 刘淑女笑了笑:“你还懂这个?” “都是奴自学的,如今有了验证,再对照着医书走一步学一步,弟弟说生活都是学问,我当要学呢!” 听到小老虎又说到他的弟弟,刘淑女抬起了头: “改日有时间,我一定要见见你的弟弟,对了叫什么来着?” “余令,小余令!” 小老虎深吸了一口气,自上次见面,一转眼又快一年了,小余令啊,莫要忘了咱们的约定。 朝堂上见,一定会再次相见。 刘淑女又笑了,她都没有发现,只要和小老虎聊天她都会很开心。 可能都是来自宫外,可能两个人都有兄弟姐妹,彼此都觉得亲近。 “我这次记住了,哦对了,最近铺子的生意是不是好些了?” 小老虎闻言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过去的一年铺子生意何止好些了,简直是太好了,每一次休沐去都能看到很多钱。 那些小伙计见自己来了,不停的朝自己磕头。 在用人方面小老虎也和别人不一样,他专门从乞儿里面挑。 他也是从乞儿里出来的。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群“野孩子”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是身份的认同,和一碗可以吃饱的饭。 如今三味书屋的伙计有二十多个。 贪墨事情没发生,这些孩子还有不要钱的,只求自己不被赶走,只求自己有碗饭吃。 再加上干爹,还有方正化偶尔去那里喝喝茶,衙门更是连商税都免了。 现在的东厂更是把铺子当成了一个联络点。 想到东厂,小老虎的心慢慢的活动开了,下一步自己的目标就是东厂。 自己要握权,自己今后不想被人欺负了。 见刘淑女还在看着自己,小老虎赶紧道:“谢谢贵人!” “起来吧,磕头做什么,这是你应该得的,我在宫里也赏赐不了你什么,只能央求家里人多去照顾一二!” “谢谢贵人!” 望着不停磕头的小老虎,刘淑女心里更觉得这小老虎好,悄声道: “你在城里可有宅子,如果没有你跟我说,我让我哥哥给你寻一套,日后休沐的时候好有一个去处。” 小老虎闻言连忙道: “不劳贵人费心,宅子有了,就是弟弟先前住着的那一套,挺好的,不用了!” 小皇孙突然哭闹了起来,这是到了他饭点的时候了。 望着刘淑女抱着小皇孙去了屏风后,小老虎默默的盘算着自己手里的钱财。 他现在要凭自己帮余令做第一件事。 他要去寻找土豆和红薯,然后花钱雇镖局把种子送往长安。 现在土豆他已经寻到了不少,有商家承诺五月会送来。 现在就剩红薯了,这个书店的伙计问了好多学子,但知道的甚少。 小老虎决定再寻三个月。 三个月后如果还寻不到,他就先让镖局把土豆给余令送过去。 珠帘响动,刘淑女出来了,吃饱饭的小皇子也美美的睡着了。 “小老虎,又麻烦你了,又要抱着皇孙去晒太阳了。” “贵人哪里话,这是奴的荣幸!” 从刘淑女怀中接过小皇孙,小老虎抱着他静静地走在窗户边。 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油纸,静静地照射在朱由检脸上。 望着怀里的小人,小老虎亲昵道: “你这个样子,和当初小余令出现在我怀里时候一样,都是金光铺满,熠熠生辉!。” (明万历年间蒋一葵所着《长安客话·黄都杂记》明确提到北京地区种植的“土豆”,经考证即为马铃薯。 红薯也是万历年间传入了我国,关于其具体的传入时间,这个是众说纷纭,学界普遍认同的是在1593年,也就是万历二十一年。 无论什么时候传入我国,对于清朝而言,他们刚好赶上了这种外来的多种高产植物传播的爆发期,个人理解为,清朝人口爆发吃了这两者的红利。) 第22章 有热茶么? 余家人望着余令一齐叹气,颇为惋惜。 余令望着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脱下的九品文散官官服,觉得自己像一个猴子,一来长安,长安就给自己上了一课。 以前觉得自己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猴子。 原来是高看了自己。 原来脖子上还套着一根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绳索。 搞笑的是,绳索的另一头在谁的手上都不知道。 原本以为享福的日子来了,没有想到还没开心一个时辰,就直接跌到谷底。 最伤心的还是老爹,现在的他嘴里一直喃喃的念叨着四个字。 “役皆永充!” “役皆永充”说的就是军户。 余员外舍弃京城生意回长安就是想让余令有个清清白白的身世。 哪怕余令考不上举人,当不上官员,但一个秀才的身份就可以脱离“役皆永充”的军户。 这苦就到头了,余家这一脉的苦也就吃完了。 余员外吃过军户的苦。 他都混成了百户了他依旧选择了逃离,军户是世袭制度,绝大多数人永远无法摆脱兵役的束缚。 (ps:皇帝和兵部尚书可以改户籍。) 永远生活在同一个地方。 虽然是百户,按理来说兵部里一个底层的官员,也算混出个一个人样了。 可没有人把他当作一个百户去看待,人都跑完了,百户也没用了。 多少军户因为军户这个身份断了根。 老百姓也瞧不起军户,更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军中军户。 你是军户,世代为兵,谁愿意嫁给你? 嫁给了你,跟你生了个儿子,然后儿子也是军户,世世代代,祖祖辈辈,一困就是一辈子。 就算苦点,能过安稳日子,万一打仗呢? 就算你和某一女子看对眼了。 问题是社会风气,礼仪制度之下,两情相悦的婚配和女孩的意愿并没有直接联系。 那是和她的父母有联系。 不要听某某戏文里讲某某两情相悦,感动父母,终得眷属。 在余令看来,这种戏文就跟后世的新闻一样,要凸显新闻的价值取向就必须遵循物以稀为贵。 也就是越博人眼球,价值就越大。 所以,戏文里的事情就算真,那也是小概率。 他若不这么写,不这么讲,怎么会有茶客喝茶呢? 又怎么会得到赏钱呢? 在这个制度之下,又因为种种原因,所以大家都往外跑,都在逃离户籍地,跑到更远的地方重新来过。 不跑就断根了,活着就灭族了。 (ps:《南京吏部尚书黄公神道碑》碑文如下:行到武陵,问风俗,知其人苦于从军,女子恶为军妇,不果嫁;男子则虑妇家往从戍而以徭赋累己,不果娶。) 眼看着阳光初现,自己儿子得县令赏识,又得了一个文散官的身份。 可一转眼又要操练军屯准备在今年秋季进山剿匪了。 南山这么大,横跨数个府,山里的匪杀不完,也剿不完。 剿匪,就跟让人去找三条腿的蛤蟆一样,可以用这个由头让你一辈子困在上面。 玩够了,一句你没完成军令,人就交代了,而且交代的还清清白白,就算万岁爷知道了,他也挑不出刺来。 官场的这点事情,其实和生意场差不多,余员外能看懂...... 一屋子人聚在一起,气氛低沉的有点可怕。 刚有点出路,这个家刚好起来,这一下子又恢复到从前了,甚至还不如在京城的时候。 都这年月了…… 谁还用军屯的军户? (ps: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军户制度变成了募兵制。) 余令倒是看的很开,也知道,人自打出生开始就是在不断的解决各种困难,所以剿匪就剿匪呗。 好歹还有一个不花钱就得到了九品文散官呢? 干不了就反了他娘的。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路还是得走。 老爹年纪大了,闷闷才这么大点。 厨娘、陈婶、小肥,还有如意、刘玖都跟着自己行千里路来长安了,他们用一辈子来赌自己出人头地。 自己已经是家里的大男人了,自己要扛起来。 所有人都在为余令可惜。 在他们看来余令就是读书苗子,只要好好读书,一定会考出去,一定会成为大官的。 有人在为余令可惜,可也不缺幸灾乐祸之人。 大伯的这一家子不在,余令看的很清楚。 那会儿大伯母借着孙子不舒服,硬是把大伯拉走,回到他那屋舍后重重地关上屋门。 “孩他娘,你这是做甚?” “作甚?刚才那兵爷的话你是没听到么?百户啊,余令现在是百户,要开荒,练兵,今年秋要去剿匪呢!” 大伯母双手叉腰,恨铁不成钢道: “他姓余,你姓余,这事到头上他还不使唤你,你也不看看这屯子还有多少人,山匪杀人,你要跟着他一起去死么?” “我……” 大伯母见自家男人低下了头,随后眯着眼冷笑道: “我就说吧,这是老天在惩罚他呢,霸占我们屋子呢!” “你……少说几句吧,那面,那油,那盐……” “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们在前杀敌的时候,他可是站在后面的,他干了啥,我就问你,他干了啥?” 大伯彻底不作声了,他知道事情不该这么算,但却无法反驳。 在众人无声的沉默中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 马背上的顾全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被颠成八块了。 疼倒是无所谓。 问题是现在才初三,天正冷的时候。 骑着马,迎着风,全身上下都快没了知觉,这种苦他何时受过? 他平日出门都是坐轿子的。 羊毛毯搭在膝盖上,软垫垫在后背上,坐垫下还有小火炉在烘烤着,只要屁股不冷,那全身上下都舒坦。 可如今…… 眼看着军屯就在眼前,顾全深深吸了一口气。 顿时觉得自己从龙首原一路冲到这里总算是要到头了,清了清嗓子,顾全挤出笑容,扯着嗓子吼道: “余令老爷啊,余令老爷啊……” 尖锐的呼喊惹得大黑拼命的叫。 响亮的“旺旺”声在屯子回荡,坐在屋里的众人闻言猛地抬起头,屯子的众人也纷纷走了出屋! “小的顾全,哪位是余令老爷?” 余令走出人群,顾全望着余令。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想哭,这一路太造孽了,都快把人冻死球咧! “余令老爷,有热茶么?” “有有有……” 第23章 喜事临 “有有有……” 厨娘慌忙应着,挺着肚子转身就往屋里走。 刚跨过门槛,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肚子有点疼,可她还是忍着,走进了厨屋。 她觉得没多大事。 水开了,茶来了,厨娘还在烧火,锅里的水滚了,她从怀里拿出剪刀,端起一瓢热水就从剪刀上淋了上去。 因为她的肚子更疼了,羊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知道她要生了,她知道在主人家见血不好,这是污秽,容易招奸邪。 她掩盖上屋门,然后静静地躺在草垛子上,生个孩子而已…… 她不觉得有什么。 自己的老大就是在干活的时候发动的,是她卧在田埂上生的。 那时候没有丝毫的经验,全靠本能,孩子不也好好的。 如今老二来了,厨娘有信心再次拿下。 “孩儿啊,放心的来吧,这一次谁也卖不掉你了......” 一杯茶下肚,顾全长吐一口气。 搓了搓冰冷的手,他僵硬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然后缓缓地打开…… “余令小老爷,天色将晚,小的也不啰嗦,这是长安舆图,除了龙首原皇宫位置,剩下的位子你随便挑。” 余令彻底的转不过弯来,根本不知道这是哪一出,这是让自己挑什么? 见余令一脸的呆滞,顾全晃了晃脑袋,才想起余令老爷定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端起茶碗深深地的吸了一口,这杯水是小肥才倒的,五个呼吸的时间都没过去。 顾全的脸色瞬间通红,虽然烫的嘴唇都在发抖,他都不舍得吐出来。 一口热茶吞下肚子,顾全只觉得真爽,望着懵懂的余令赶紧道: “余令小老爷,宫里来信了,总监沈爷才收到,这不小的就匆忙赶来了!” 说罢顾全赶紧站起身,对着余员外歉意道: “大老爷,您的那珠子总监才看到。 您知道的,总监忙,得经常去矿区走动,这是给万岁爷干活,得常去看着,这一下子就耽搁了……” 余员外连忙道:“不敢,不敢!” 顾全扫了一眼屋里的众人,继续道: “余令老爷,这事是小的做的不对,是小的眼拙,让大老爷跑一趟,还收了礼,今日就是赔罪来的………” “余令小老爷,余大老爷,小的来了,小的是真的不知道你们和曹公认识,今日就是来道歉来的,来,打我,随便打,打死都行。” 说着,就要跪下。 余令和老爹哪敢让人跪下,赶紧把顾全搀着,生怕他突然跪了。 宰相门前都七品官,自己还是个人人看不起的军户,这要让人跪了...... 顾全不愧是管家,他一下子就把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就算今后宫里问起来,那都是他的错。 和大总监没关系。 他这么一说余令就懂了,曹化淳,小老虎..... 再联想到他说的上一句话,余令知道,肯定是小老虎在宫里求人给这里的矿监写信了。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么一出。 想到小老虎,余令不由得心里一酸。 这转了这么大一圈,能把自己记在心里的,念念不忘的。 也只有小老虎了。 事情说开了,顾全再次捧起地图,笑道: “余令老爷,选一个位置吧,还是那句话,您只管选,你指哪里,小的就把府邸安排在哪里!” 知道是小老虎使了力。 余令知道再客气那就是见外,毕竟身后可是这么多人跟着自己希望过上好日子呢。 望着眼前的长安地图,想到了信佛的老爹,余令把目光定在了大雁塔。 “大雁塔这边吧!” (ps:兄弟们,余令进城那一章描写有问题,大唐时长安是都城,大雁塔在晋昌坊内,大明的长安城,也就是现在长安布局是在唐长安城皇城基础上进行扩建的,也就是说大雁塔在城外了。) 顾全懂了,可他有点急了,赶紧道: “余令老爷,这可不成啊,你得选城里,城里好啊,有城墙护着,选个临街位置,铺子立刻就能支起来。” 余令知道顾全这是好心,从他话里都能感受得到。 有执念,有本能,余令更多是想让老爹依旧拜佛不用走那么远的路。 余令还是坚持地把手指向了大雁塔。 “好吧!” 顾全没办法,既然余令老爷选择这个地方,那就说明他喜欢这个地方。 既然他喜欢,那自己就去办。 顾全把地图往桌子上一放,粗大的手指一划。 “余令老爷,这么大您看行么?” 看顾全那粗大的手指在地图上划拉,余令的心都是颤抖的。 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见这么分宅子的。 这一划拉,少说有几十亩地吧,这豪放程度和后世那买房子一栋栋的买富商没多大区别。 余令有点慌了,赶紧道: “这里没人么?这么大合适嘛?” 顾全以为余令担心搬过去后有人闹事。 以为自己会用强劲的手段来把这里的人赶走,赶紧道: “有人啊,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老爷莫要担心。 这些人会搬走,总监会给一个让他们心满意足的价码,余令老爷请放心,三日之后就会有人来通知老爷乔迁。” 顾全没告诉余令这里面的道道。 其实他这么划拉,南宫居士根本不用花一分钱,花钱的是那些想巴结居士的人,就算有因果。 因果也在这群人身上。 “余令老爷,小的还有句话要说!” “请讲!” 顾全望着余令的眼睛,低声道: “宫里来信了,老爷就立刻去卫所了,小的说句不该说的,百户之职莫要放在心上,好事将至!” 余家所有人闻言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余令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除了老爹,他们不知道小老虎,他们只觉得这都是读书的功劳。 不然凭什么啊? 余令懂了,赶紧道:“大总监之恩,余令不敢忘,待他日回京,今日之恩,一定没齿难忘。” 顾全笑了。 他觉得跟余令说话是真的舒服,稍微点一下,他就知道怎么说。 如此一来,这中间的不愉快也就散了。 想想也是,自己家老爷是位高权重的大总监,是内官,平日写信都是直接写给陛下的。 余令小老爷虽然有关系,有后台,但让自己老爷亲自低头是不能的。 自己这个当管家的来得正好,如果真需要自己老爷低头的那天,那这事就是另一回事。 已经不是自己这个管家能解决的。 “对了,这么大的家没一个营生不行,大总监说,长安煤给大老爷一点的份子,煤炭从小的这里走,纯利小的……!” 顾全看着余令,低声道: “小的要拿走八成!” 余令再次站起身,再次拜谢,顾全赶紧闪开。 虽然只有两成的利,但货物是人家出,这就等于在做无本的买卖,这等于就是在送钱。 顾全笑了,端起茶碗,美美的抿了一口,温度刚好。 余家拨云见日,其他人虽一头雾水,但却是余家有史以来最大的喜事。 军屯之事有人说情,后顾之忧彻底没了。 这位贵人手指一划,那得多大的地方,余员外忍不住笑了。 闷闷望着露出笑脸的爹爹和哥哥,忍不住道: “哥,厨娘婶婶在哭呢,我要去看她,她不让我进去!” (ps:心细的书友发现字数比以往少了,实则是家里的老人身子不好,最近忙着老人家的事情,五一不断更。) 第24章 来自卫所的好消息 厨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望着面庞没有血色的厨娘,望着她那乱糟糟的嘴唇,余令心痛得揪成了一个疙瘩。 她在厨房的草垛里,她一个人朝着阎王爷宣战,并且得胜而归。 她连吭都没吭,连个接生婆都没! “令哥乖,不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这次还好,有屋子遮风蔽雨,还有剪刀,上一次在地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呢!” 见厨娘有些着急,不停的朝着陈婶使眼色,余令赶紧转过脑袋。 “令哥,孩子他婶婶说的对,这年头,有个家,有口饭吃比什么都强,孩子出来也不受苦,再咋样,比生下来就按在洗脚盆的要强吧!” 不说还好,这一说余令更难受了,赶紧深吸一口气,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家里有了孩子,添了人,立刻忙活起来。 小肥在陈婶婶的指挥下跑到厨房,对着灶王爷磕头感谢。 他是替厨娘的孩子磕头感谢,等厨娘的孩子长大后再来拜祭。 余令从闷闷的小兜兜里把她所有的糖都翻出来了,冲了一碗糖水。 看着厨娘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老爹把挂在房梁上,茹让送来没吃完的羊腿拿了下来,陈婶婶接过去之后就开始熬汤。 她说这个时候很关键。 营养跟不上孩子就没奶吃,只能吃面糊糊。 面糊糊能吃,也能养活孩子,但这样的孩子容易害病,一个不注意孩子就没了。 所以对刚出生的孩子而言,天底下最好的营养品就是母乳。 她说,那是娘亲的血。 老爹拿着钱和气死风灯牵着驴子离开了,他要去买鸡蛋。 这年头青黄不接,鸡蛋就是最好的补品,热水一冲,就能喝。 他怕回来的时候黑透了,所以拿着灯离开了。 老叶望着小小的娃儿眼睛都舍不得转了,到了他这个岁数最喜欢的就是小孩。 尤其是小男孩。 有个孩子,就代表着他这一脉有了一个后人。 看他的模样也是一位有故事的人。 老爹曾偷偷的告诉余令说老叶其实有儿子,也有婆娘。 是谁,老爹没说,在哪里也不知道。 在众人的忙碌中,顾全悄悄地离开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说好的三日内,那绝对不会超过三日。 这是他的底气。 厨娘的身底子很好,简单的休息后就好了很多。 她看了看睡的安稳的孩子,又看了看余令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令哥,麻烦你了,恩情还不了了。” 余令摆摆手,颇为不舒服道: “我有什么麻烦的,他倒是好,什么都不用管,白白多了一个儿子!” 厨娘知道余令在说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跟他没关系,我是自愿的,我就是想要一个孩子,孩子有了,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今后这孩子只属于我一个人。” 这一刻的厨娘坚强的厉害,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孩子姓啥?” “我吃你余家的,住你余家的,如今躺在床上还是你余家服侍我,这是恩,令哥,这孩子姓余可好?” 余令闻言诧异道: “不跟你姓?” “令哥又在胡说,我一妇道人家,吃了大半辈子的苦,连个名字都没有,我都这么苦了,希望孩子少吃点苦。” 余令轻轻叹了口气都这么说了,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 “令哥不愿意?” 余令赶紧摇头:“哪有什么不愿意,你不后悔,孩子他爹将来不骂我“小可爱”,不拿毛栗子敲我脑袋就行咯!” 厨娘闻言咯咯的笑了,笑声说不出欢快。 陈婶婶熬好了汤就开始串门了,她自然要把先前知道的事拿出来好好的“显摆”一下。 自从那个什么军令下来…… 她看到了人情冷暖,尤其是她那大伯母,令哥就不该写信给让哥,就该让他那女婿在大牢关着。 没良心的人就该去修长城。 大伯母的女婿是茹让让人捞出来的,余令年前给茹让回信的时候提了一嘴。 没想到他还就真的去做了。 如此一来,余令又欠下一个人情,不过余令对茹让的感观又上了一个台阶。 陈婶端着饭碗离开了家门。 看不起人是吧,那就好好感受下这世间冷暖,自己要去大慈恩寺那边住了,那么一划拉,屋子有了,说不定地就有了。 这群短视鬼,还看不起令哥呢? 现在不好好的巴结令哥,等令哥发达了,巴结自己的小肥都巴结不上。 门都不让这群短视鬼进。 “孩子他婶,骑马走的那位贵人看到了没,是来给我们送房子的.....” “哎呦,真的假的啊?” “那还有假?” 陈婶跟大家显摆着实话,可实话却是没有一个人信。 什么一划拉,一大片地,还有上等的宅子。 县太爷都没这么大的本事吧。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他们没有见过,自然无法去相信。 可相对于拥有权力的人来说,这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 天黑了,家里也安静了下来。 余令望着火盆,又看了看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连线图无奈的笑了笑。 灯火熄灭,余令还是决定要把这些军屯操练起来。 这一次次的被动太折磨人。 要想不被动,还得有名望,还得有人,只要手底下聚上一帮子人,别人想动你也得掂量一下。 想着想着余令就睡着了。 大黑“旺旺”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全屯子的人又伸出了脑袋。 见昨日才离开的那三个军汉又来了赶紧缩回去了脑袋。 三个人去而复返,这一次的态度和上一次那是天壤之别。 领头的人手捧着竹棍,带着身后两人单膝跪在地上。 在远处的老水井位置,一队人马正在寒风中吞吐着寒气。 这么大阵仗让喜爱睡懒觉的余令不得不爬起来,脸都没洗就被老爹拉出了门。 望着去而复返的三个人。 余令知道,顾全昨日说的那些话实现了。 余令昨日恶补一下大明军职,都指挥佥事秩正三品,与都指挥同知分管屯田、训练、司务,是权官。 一个三品的给一个收矿税的面子,那什么南宫居士得多大的能量? 那写信给南宫的曹化淳又得多大的权力。 三个人见正主出来了,领头的那人赶紧道: “余令大人,小的来赔罪了,昨日来传军令,小的没听清大人说什么就急匆匆的来了,闹了一个大误会!” “现军令如下,奉都指挥佥事军令,军户余令杀贼有功,令……” 这一次余令听清楚了,和上一次基本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军令是让余令准备剿灭匪患。 这一次以防匪患。 一道军令就改了两个字,可意思却是天差地别,先前是要主动去做,如今是被动且有选择。 除此之外他们还带来了官服,官印,以及腰刀。 说什么军户出来了读书人当是大喜之事,要为国朝举才,念其尊父曾为百户,封余令为卫所小旗。 为了确保和卫所的紧密组织和协作,为了防止贼人再次作乱,并带来了五个人供余令使唤。 好好的以防匪患。 说完这些三个人就朝着余令行礼后离开,走了很远才翻身上马,和上一次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余令被朱县令给连带了,属于无妄之灾。 不要指望卫所里下令的那个人道歉,道歉不可能,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他是看在矿监总监的面子才派人来。 人家卖的是矿监总监的面子。 在卫所都指挥佥事这样的人眼里,余令这样的小人物都算不上。 根本不值得他费心思去想他是谁。 现在的余令只能苦笑,根本就想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一能知道的是小老虎跟着的那个曹化淳很厉害。 见那三人骑马离开,老水井旁的几人这才走过来,一共五个人,过来之后就朝着余令抱拳行礼。 人走了,屯子的人又出来了。 他们很害怕卫所的人到来,害怕他们把自己家男人拉出去,这个年月,拉出去不是去打仗,就是去修长城。 “我等拜见小旗大人,今后就听大人的了!” 齐声的见礼声让余令回过了神,忍不住道: “你们要跟着我?” “可不是么,我们来就是跟着小旗的,因为我们是招募上来的兵,卫所大人让我们听你的话,今后……” “今后我负责你们的吃喝拉撒?” 汉子闻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对,我们今后就跟着小旗了,吃喝归小旗管,当然,还有兵饷呢!” “对,当然有俸禄,你是小旗,小旗之下当有士人,可上官又不在屯所之内,理应给兵饷呢!”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说白了还是等级不够,一时间也想不通,也搞不懂上面人的做事思路。 “早饭吃了么?” 五个汉子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昨日半夜被人从军营里被拉出来,从武功县一直走到了这里,肚子早都饿了。 领头的汉子笑了,大声道:“没吃!” 余令点了点头:“来的都是客人,既然没吃饭,那就跟我们一起吃饭,吃完了你们就回去吧,来都来了……” “啊?” 五个人心如死灰,来的时候上官说了,这次来保护的可是一个贵人。 刘指挥佥事亲自下的命令,亲自封的官。 这小旗和原先的小旗不一样,现在关内屯的军户都没有人用。 那官职都不做作数了,有的千户都被罢免了。 现在朝廷是在募兵。 官职体系虽然和以前无多大变化,朝廷也没公文下发,但关内屯的官职就和现在的军屯一样名存实亡了。 来时,骑着马的总旗都说了。 余大人的父亲先前是百户,不是朝廷不认了,而是卫所不认了,除非迫不得已,除非上头有人。 也就是余员外的百户已经不作数了。 五个人走了一路,也商量了一路,互相都商量好了。 只要能脱离军营,只要能保护好这位贵人。 谁还想在军营操练啊。 如今来都来了,却说吃完饭就让自己走,说句心里话,五个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去的。 宁当富人奴,不当军中卒。 回到家,余令想了很久,决定还是把这件事搞清楚,思来想去,余令决定把茹让约出来。 余家准备开饭了,长安朱家的众人已经围着饭桌坐好了,郡王朱存枢望着族叔轻轻的放下碗筷。 一碗米粥,他只吃了一半。 不是他吃不下,而是因为他比其他人都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世人都说明朝王爷越来越多,可被誉为“天下第一藩”秦王一脉传到明末,却只剩两家郡王,长安一家,临潼一家。 因为秦王这一脉血脉几乎断了,他还是一个庶长子上位,他这一脉的祖上还是个旁支。 所以,无论是宫里,还是地方,没有人看得起他,长安秦王这一脉宗室全靠朱县令养着。 所有族人没有一个出彩的,都庸庸碌碌,乏善可陈。 “族叔,东厂和军部卫所都对那个孩子亲近,我们朱家理应去亲近亲近!” 朱县令点了点头:“好!” “听说余家搬家了,乔迁之喜,送些银钱过去吧!” 朱县令点了点头:“好。” 朱存枢站起身,淡淡道:“那个什么昉昉也给他送去吧!” “是!” 朱县令叹了口气,这个昉昉本来是打算去年中秋开诗会的时候赏赐给最出彩的人,用以收买人心。 如今..... 如今余令这孩子竟然是最出彩的,卫所有人,东厂有人。 朱县令这几日不止一次的忍不住想,这小子莫不会锦衣卫也有人吧! 第25章 新家 陈婶起了个大早。 昨晚做了一个好梦,梦见自己成了一个富家婆,过年了一大群仆役跪在那里,朝着自己喊奶奶,问自己讨喜钱。 正准备给钱,梦醒了…… 睁着眼,望着昨日打包好的被褥,她咧嘴笑了起来,穿好衣服。 随着屋门打开,一个精干的妇人迎接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望着早早起来的刘柚,妇人眯起了眼...... “刘玖,如意,小肥,非得老娘挨个去抽你们的懒筋是不?” 随着陈婶的一声喊,大门开了,大黑猛地冲了出去。 它憋的不行了,它要出去尿,顺便在更远的地方去做标记。 这地方好啊,没有狗跟它抢地盘,在京城不行,时不时的得打架。 “看看人家刘柚起的比我还早,水都烧开了,再看看你们几个,哎呦,也就老爷心善,若是在别家,你们几个早都喂狗了。” “都快起来,吃饭完搬家,那新屋子要住人,需要细细地扫,快些,快些,不要等到老娘去请你们几个。” 喊声落罢,院子立马就有了响动。 两只依偎在一起的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开始了准备舔爪子洗脸。 望着门槛前的死老鼠,陈婶亲昵的拍了拍猫头: “真是两个享福的,再睡会儿哈。” 新家陈婶昨日去看了,三进三出的宅院险些把她绕晕在里面。 宅门、影壁、倒座房、垂花门、抄手游廊...... 进门两侧的两耳房那是先前这屋人家用于存放杂物家当的,那屋子比现在自己住的这个院子都大。 那院子里长得那些草木比人都精神。 一棵巨大的石榴树怕是有上百年了,枝干扭曲如老人的手指,密集的枝条铺满了整个大院子。 在院子后侧还有罩楼。 先前的主人家说这是供未出阁的小娘子家住,这就不用说了,这是属于闷闷的。 屋舍住处,昨日的时候老爷已经分好了。 这屋子里所有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就连小肥这半大小子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屋子。 刘柚没有,因为她和闷闷小娘子一起住。 令哥的屋舍最小,不知道怎么的,令哥最喜欢住阁楼,在新家,他还是挑了一个阁楼。 屯子在阳光中缓缓地苏醒了过来。 炊烟升起,在淡淡的雾霭当中传播着烟火气,像白练一样缠绕在南山腰间。 余令打着大大的哈欠爬下阁楼。 在这个家就别想睡懒觉,厨娘是有了孩子行动不便,于是陈婶立刻接班,她起的比厨娘还早。 饭好了。 今早的饭是干饭,实实在在的干饭,来自汉中的大米,是老爹昨日和顾全商量生意回来后从长安买的。 因为今日要干重活,所以要吃干饭。 家里多了五个饭桶。 余令牵着闷闷坐在门槛上,望着五个帮忙搬家的人有些郁闷,这五个人太能吃,只要有吃的他们能一直吃。 老爹虽然有点存钱,但如果养这五个人…… 如果不是有了煤石的生意…… 以后就够呛。 这五个人赶走了一次,回到武功军屯后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这五个人又来了,赶都赶不走了。 他们说他们受军令来此,再回去就杀头,然后跪在门口就是不走。 五个汉子捂着脸在那里哭..... 如此,还能怎么办? 今日是搬家的日子,闲了一日的五个人终于找到了活,终于觉得自己不是干吃饭不干活的人。 也不用他人帮手,他们自己就忙碌了起来。 他们很是不理解,这个家不大,为什么书这么多,全是书,还有那种鬼画符一样的书。 他们先前还担心来了这里住在哪里。 昨日去新家看了之后,只觉得自己目光太短浅了,再来一个完整的小旗队伍,家也住的下。 他们五个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屋子。 新家余令昨日去看了,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顾全的手一划,不但划了一个大宅子,还划进去一个野湖。 这个野湖可不是曲江池,也不是芙蓉园,而是黄渠在这里聚集的水。 余令昨日看完大雁塔后特意的去看了曲江池,去找了芙蓉园。 可惜自安史之乱后就荒废了,宋代已完全干涸,如今成为了麦子地,也不知道归于谁家。 史书上记载的胜景,已经看不着了,也找不到了。 如今只剩下大雁塔在坚挺,陪伴着大雁塔的还有那依旧在提供着灌溉和供水的黄渠。 余令的新家就坐落在两者中间。 宅子很大,比在京城的四合院都大。 顾全说先前是一位盐商的府宅,他跟老爹一样信佛,所以就把家安置在这大雁塔附近。 家里的窗户一开就能看到大雁塔,在这个家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大雁塔。 随着碗筷在灶台上落下,搬家开始了,这一次老爹带了很多人。 跟着二伯从山上下来的那些人老爹全都安排好了。 除了二伯有个倒了一半的屋子,剩下的全部都没屋子。 好在新家够大,房子也不用盖了,这次一起走。 昨日晚上他们呆在了一起,聊了很长的时间,所聊的都是今后的生意,众人一听和煤有关,顿时眼睛冒光。 大家都知道煤属于矿,归于朝廷。 卖煤是朝廷丰盈国库的方式之一,朝廷对于各地的煤炭的开采采取了很多种管理措施。 外人碰不得,一碰东厂的人就来了。 如今和朝廷一起做生意,纯利虽然只能拿两成,但却并没有规定一个额度。 所以卖的多,拿的钱就多。 因为在顾全看来余粮这一家子,无家世,就算有背景那后面站的也是自己人,所以就算豁出去卖…… 又能卖多少呢? 而且余粮这一家子就算有本事,有经商的手段,卖的越多,矿监这里收入也就越多,双方是绑在一起的。 顾全倒是希望余粮把所有的煤都卖出去。 今日搬家后就要离开军屯了,老爹拉着余令,父子两人一人手拿铜壶,一人手拿茶碗,开始挨家挨户的给敬茶告别。 感谢大家这些日子对余令的照顾和关爱。 大伯蹲在门口,望着一箱子一箱子的书搬上车驾,眼里满是愁思。 他知道老三余粮寻的一门好生意。 他也想去,可他开不了这个口。 他蹲在这里就是希望老三开口,如此就有了一个搭上话的由头,可老三把屯子的茶都敬完了…… 却独独忽略了他老大家。 老爹是寒心了,侵占宅子一事本不想多言,事情已经结束了。 可面对老爹不止一次想把地拿回来的暗示。 大伯不说话,大嫂却装起了糊涂,说什么她是从老四手里接的。 言外之意就是这事要找就找老四。 她的这个态度老爹伤心了,今日是乔迁之喜,他不愿发作惹不愉快。 他决定等那边安顿好了,就把地要回来。 “余令大人,小的和老二这就出发把书运过去,老三老四跟你一起走,估摸着晌午过后才能到。” 见余令望着自己,满脸思索之色,谢添赶紧道: “余令大人小的叫谢添,感谢的谢,添加的添,我的牙又白又大,军中人送外号大牙,余令大人可以管我叫谢大牙!” 余令这一次记住了。 还真别说,他上一次要是这么介绍的话,自己哪能记不住。 谢添身边的那个老二余令记得很清楚。 他叫修允恪。 为啥余令能一下子记得住他,因为他一来就把如意给打了。 昨日两人约了一次摔跤,余令是事后才知道的。 如意最骄傲的掼跤…… 如意输了,气的晚饭都没吃。 到现在余令都不知道两个为什么要碰一下,难道是两个人的八字相冲? 长胖好多的驴子一家三口出发了,这一次它们拉的全是书。 这些书是老爹的命,他宁愿什么都不带,他也不会让一本书遗落。 原本第一次是该运一些被褥和衣服过去的。 毕竟这一来一回有点远,晚上还要休息,这是必需的生活用品。 但老爹的安排是自己的被褥自己扛,要步行走过去。 在众人的羡慕眼神中余令一家锁上了屋门,准备去新家。 望着余令朝着自己走来,大伯母露出这一生之中最慈祥的笑意。 “令哥~~” 余令弯腰行了一礼,压低嗓门道: “伯母,侄儿要走了,走之前想跟伯母说几句贴心的,知心的话。” 大伯母一喜,笑道:“一家人,伯母听着呢!” 余令露出好看的笑容,笑道: “军令让我防止匪患,所以我还会回来练兵,所以我的屋子,大伯母就别想了!” 余氏闻言脸上慈母般的笑一下僵住在脸上。 余令望着大伯母继续道: “在我下次回来之前,我家的土地必须一点不少的还给我,若是少一分,我拼死也要把你的几个女婿送去修长城。” 余氏脸上的笑容彻底地消失不见,怨毒之色浮现在眼底。 千算万算,她没想到一个孩子竟然敢对自己如此说话。 余令丝毫不惧,仰着头,笑容依旧: “大伯母,你夜里睡觉来运大兄没来找过你么?有没有看到他提着脑袋过来对你说,伯母啊,孩儿的脖子好疼啊!” 余令夹着嗓子,慢慢道: “伯母啊,孩儿的脖子好疼,好疼啊……” 望着一脸邪气的余令,余氏只觉得来运和余令的脸突然重合在了一起。 寒风乍起,余氏只觉得遍体生寒,余令望着大伯母。 他知道二伯的猜测是对的,因为大伯母心慌了。 余员外望着余令跟大伯母“告别”满意的笑了笑。 自己的儿子来福就是一个大胸怀的,知道老爹做的有些过分了,在替自己找个台阶往下走呢。 “来福?” 满脸邪气的余令又变成了人畜无害的模样,甜甜地应道: “来了,来了……” 第26章 神佛莫怪 昉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昨夜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听到有人在院子里呼喊,喊什么小肥。 昉昉猛地惊醒,才发现天亮了。 想着昨日见少东家,昉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脸,少东家不老。 自打懂事起就在梨园,随着年龄渐长,身边的姐姐一个个的消失,她也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姐姐。 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有了这样的命,那就要时刻地准备着,接受命运的安排。 昉昉不止一次的在神佛前祈祷,祈祷自己不要落到一个老头子的手里。 这样的人那啥不行了,但特别会折腾人,往死里折腾。 折腾够了,再送人,如货物般去往下一个家。 自己这样的人最好是被送到一个府里,府里面的小郎君正年幼,陪着他一起长大。 虽然在以后不大可能有多少地位。 但至少有情义,活的也不会太差。 可能是神佛听到了祷告,昉昉昨日被送到了府上,也看到了小郎君。 这才知道少东家是去年童子试的案首,今后最起码也是一个秀才公了。 第一次见面昉昉对少东家的感观很好,没有挑剔的眼神,也没有过多的打量和审视,如萍水之交般平淡。 昉昉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生出不自信的感觉来。 而且,少东家的家真大…… 如此,小郎君肯定很有钱。 年轻,有钱,读书人,这就是妈妈口中的最佳去处,也是众位姐姐做梦都在念叨的人。 这里今后就是自己的家,也不知道命运如何。 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昉昉赶紧站好。 昉昉知道,这位是家里的小娘子,是这个家的大小姐,今后的大娘子,这个府里最尊贵的女人。 “你叫什么?” “回小姐的话,小的叫昉昉!” “哦!” 昉昉一愣,她以为小娘子会问很多,因为这年岁的孩子问题最多。 谁知道就问了自己的名字,问完后人就走了,好像见面打了个招呼。 昉昉再次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陈婶忙完,带着自己认识这个家,认识家里的人。 在迎客厅,作为下属的茹让正吃惊的望着余令。 虽然屯所的军令由八月剿匪变成了预防匪患,但被编到军户一起剿匪的茹让并未从名单中去除。 他和修允恪、谢添等人一样,成为余令的兵。 这道军令蛮横且极其的不合理,但现在的茹家根本无力反抗。 哪怕他茹让是家里的独子,也不能幸免,毕竟现在的茹家不比当年了。 余令绘声绘色的描绘着他的计划,听着余令的大计划,茹让声音颤抖道: “老天爷,你真的是嫌命长,你是真的准备把军户操练起来,你这不是没苦吃,非要找苦吃么?” 茹让真的害怕了。 他以为余令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过于骇人的想法。 如今看来是自己小看了,余令难道不知道这有多苦? 朝廷现在都是募兵戍边。 因为,关内屯的军户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有没有雄心不说,他们的身体也不行了。 指望着这群人去剿匪? 这群人要是真的能用,朝廷能不用? 余令闻言颇为无奈道: “让哥,卫所的人让我来防止匪患,也就是说如果山里的贼人再下来抢掠,我们就是罪魁祸首,你能理解么?” 茹让闻言一愣,似乎觉得有道理,可又觉得不对。 “不对啊,令哥不是我小瞧你,你现在才这么大,你觉得你做这些合适么?你是案首,你是读书种子!” 余令忽然笑了,看了看茹让,又看了看门口脑袋都要顶到门楣上的修允恪,缓缓地站起身来。 “我是案首,我的脑子很好用,所以,我出主意,修壮士可以完全的把人操练起来,这不就好了么?” “我出钱是么?” 余令又笑了,忽然道:“你家有会烧砖的。” 虽不明白余令这脑子在想什么,但茹让还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开口道: “我家没有,但是我能找到,不难!” “那你就做好赚钱的准备吧!” “什么意思?” 余令望着茹让得意道: “去年八月的一场大雨让半个长安成了汪洋,河道里,沟渠堆满了污泥,你说这些污泥用来烧砖怎么样?” “污泥能烧砖?” “当然不能,但清理后就能,我查过书籍,永乐爷修建皇宫的贡砖几乎全部来自山东临清,用的就是黄河泛滥的时候,沉积的大量淤泥!” (ps:临清贡砖很有名。) 茹让无语道:“你也知道这是黄河的污泥,这能一样么?” “肯定不一样啊,但你就说这事能不能成,质量肯定比不过皇城用砖,也不用比过,能用就行!” 余令说罢心里忍不住嘀咕,这要比宫城用的砖还好,那岂不是完蛋了。 “这附近没有木柴,搞不了!” “我家煤铺子后天开业,你茹家牵头,我家出煤,烧成的砖咱们低价售卖,不求赚多少,这样是不是能让很多人多条活路!” 见余令把赚钱挂在嘴边,茹让不喜道: “你是读书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正所谓知行合一,这事真要成了,城里盖房子的人有便宜的砖可用,军屯也可以赚些钱财……” 茹让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嘴上虽然没说,但在他心里,他茹让就是聪明人。 小小年纪管这么大的一个家安安稳稳,足见手腕和智慧。 如今在余令面前。 他发现自己心里那点秘不示人的骄傲被敲得粉碎。 这种法子烧砖的确很赚钱,没有人不喜欢砖房,没有人不希望给子孙留下一份上好的产业。 一栋坚固的能抵挡风雨的房子无疑是最好的。 “干不干?” 茹让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抬起头望着余令道: “说了这么多,要做的更多,万一砖卖不出去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茹让走了,余令知道他心动了。 虽然说君子耻于谈钱,但耻于谈钱的是君子,君子和读书人是两回事。 成为读书人很简单,成为君子太难。 在大明,最有钱的一群人都是读书人。 客人走了,赵不器从一旁走了出来,老爹和二伯出门了,要去谈煤石生意。 他留在家,任务就是保护好家里的几个小的。 “令哥,这样真的能赚到钱么?万一亏了怎么办?” 余令深吸一口气:“如果亏了,我就用那些卖不出去的砖把大雁塔围起来,然后在大门口立一个功德箱!” 赵不器一愣:“做啥?” “我在门口设一个功德箱,想进去拜佛得给钱,给多少钱就代表他的心有多大的气度,佛主看的见!” 余令咧嘴一笑: “当然不给也行,不给就是心不诚,心不诚是得不到神佛的庇佑的,为神佛花多少钱,就代表着你的心有多……” 赵不器捶着脑袋离开了,令哥的这个说法太疯狂了。 跟余令在一起很痛苦,不是余令说的话听不懂,而是因为听懂了才痛苦。 这个法子能赚钱,不但能赚到钱,还能赚到大钱。 不然,为什么每年的香客手拿的高香越来越长? 不然,为什么有人去烧天价香? 不然,为什么有人花那么多钱去烧头炷香…… 望着赵不器痛苦的离开,余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算啥,如果自己现在手里有钱,围着大雁塔建一排草房。 不求多好,漏风都没有问题,取名为精舍,每日提供些不带油水的斋饭。 那今后的钱花都花不完。 如今的世道不好,年景也不好,拜神佛的人越来越多,平日不舍得吃,不舍得用。 拜这些的时候可是舍得。 有了初步的启动资金,那就更好赚钱了。 现在修房子就是,分三六九等,离大雁塔越近,屋舍也就越精美,房钱自然也就越高。 离佛也就越近,心也就越诚。 有九九八十一难,自己就能搞出一个八十一等级。 想到这些,余令觉得自己坏到了骨子里,转身朝着大雁塔。 “神佛莫怪,小子有钱了绝对把你修缮一番,把里面的梯子也装一下,对了你们喜欢石榴花么?” 大雁塔上挂着的用来祈福的铃铛突然响了。 余令脸色顿时就变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小子记住了,你保佑小子,小子就弄,这辈子说什么也要搞出来……” 第27章 余令的第一步 茹让着急的回到了城里。 他并未回家,而是直接冲到了叔父朱县令的家里,把刚才余令说的那些一字不漏的全部讲了出来。 正在听曲的朱县令挥了挥手,梨园班子悄然散去。 朱县令右手打着拍子,眯着眼对着茹让说道: “很好啊,现在的长安每块地都是有主的,要烧砖就得用土,用土就避不开他们,用别人的就受别人的掣肘,这可是一大笔钱呢!” “叔父也觉得这件事能成?” “也只有少年人才有这般心气,孩子你真当这么简单的事情长安这么多官员没看出来么,他们是没有心气去做。” 茹让点了点头,好像真的如此,认真的想了想忽然道: “叔父,这真的是他想出来的么?” 朱县令睁开眼了,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能处理掉艾主簿,自己就能拔掉卫所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钉子,如今是心愿得成。 但却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种感觉很难受,以前是看得见艾主薄这个钉子,知道他要往里扎。 现在事情复杂了,根本不知道胸口上的是钉子,还是刀子。 在卫所和东厂的注视下,自己付出的代价远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如果当初就知道余令这孩子有这般能力,那就不该这么做。 就该在余令身上下注。 如果南宫居士知道朱县令这么想说不定会笑出声。 没有他朱县令,自己又怎么知道余令这个人呢? 见茹让还在看着自己,朱县令点下头淡淡道: “是他想出来的和不是他想出来的有什么区别呢? 孩子,你记住了,余令在宫城一定有人,而且那个人不一般!” “那就是做!” “嗯,做,听他的去做,有矿监在,无论怎么做,这长安都没人敢动他,你跟在一起,说不定能多个活路!” “可他是阉党一派!” 朱县令闻言大怒: “愚蠢,是家里人活着重要,还是一个无所谓的名头重要,孩子,不要迂腐,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强,东林党就是好的么?” “十多年过去了,数万朱家人竟然没有一个能走得进朝堂的,他们的心真的是在为大明王朝么?” 叔父突然的怒吼把茹让吓坏了,赶紧低头道:“知道了!” “那就去吧!” 茹让走了,梨园班子的敲敲打打声又开始了。 朱县令其实不喜欢听曲,可现在他不得不听曲。 望着茹让离开,朱县令满脸的苦笑。 算计来,算计去,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侄儿反倒是成了破局之法。 当初自己想让孩子收买孩子竟然歪打正着了。 果然啊,孩子和孩子之间才是不记仇,大人嘴上说算了,心里能记一辈子。 “叔父!” 朱县令被突然折返的茹让吓了一大跳,忍不住道:“做啥?” “余令托我问您,他的字一事!” 朱县令愣住了,脸上慢慢的露出了笑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突然明白余令的性子是什么样子了。 “好孩子,这是一个好孩子,不错,是一个讲恩情的好孩子.....” 听到茹让的话朱县令戏曲都不听了。 他要去帮忙给余令想一个寓意深刻的字. 这个事情朱县令很重视,他要给余令一个美且有寓意的“字”。 原本他都绝了这份心思的。 因为余令背后的人他都猜不出来是谁。 能让东厂的人亲自去说情,能让三品武官在一日之内改军令…… 那宫里的这人莫不是万岁爷身边的亲近人吧! 他余令有这样的背景,又怎么轮得到自己来起字。 如今…… 如今余令主动提起,那就是把自己当作了长辈,当作了师长,当作了一个可亲近的人。 那自己…… 此刻真是绝境逢生啊! 朱县令感受到脖子上的绳套在松动了。 朱县令忙了起来。 如意和小肥等人已经忙了快一天了,两个人拿着地图,按照着地图上那粗粗的毛笔画线开始挖界碑的坑。 坑挖好,做苦力的刘玖就把界碑放下。 然后和他的那个小媳妇一起填土,再朝着下一个坑走去。 界碑埋好一个,跟在屁股后大黑就翘起腿尿一泡。 闷闷咬着草根,牵着昉昉的手走在了所有人的后面,瞪着大眼睛,时不时的望着总是发出铃铛声的大雁塔。 四个人在大寒冷的天忙的满头大汗。 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一群身姿富态,身穿锦衣的员外正背着手打量着。 大雁塔的这块地是公认的好地。 因为紧挨着水渠,哪怕长安干的再厉害,附近的这大块麦却是年年丰收,是公认的风水宝地。 如今…… 如今不知道这里的余家是什么背景,能让住了快三代人的周家搬家了。 人家搬家可不是不情不愿,而是喜气洋洋的。 众人送行的时候周家说了,说新来的这余家背景很深,上头有人,不要去招惹余家,不要给族人招祸患。 到现在,这群人也没有看到余家正主是谁。 就看到一个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的半大小子跑来跑去。 如意他们忙着埋界碑,这一干就是三天。 土地倒是不大,就是那个荡子有点大,比塘大,又比湖小。 如意小肥他们忙着把这块都围起来。 野湖成了私人的,倒霉的是那群钓鱼佬。 如意可不管什么得罪人不得罪人的,喊一声,钓鱼的人若是不走。 下一刻一颗大石头就能落到钓鱼人的窝子里。 在如意看来,湖既然是自家的,那湖里的鱼也该是自家的。 在没经过东家和少东家允许,谁在这里钓鱼…… 那就是在图谋自己家产业。 钓鱼佬那个恨啊,钓了这么多年的鱼,头一次遇到这么不要脸的人。 但看到人家扛着界碑,手里还拿着刀,知道这块地成了有主之地了。 背着鱼竿憋屈的离开了,一路全是各种“鸹貔”“小可爱”,骂的可脏了。 在如意立界碑的这三日,茹家已经行动了起来。 茹让找到了烧砖匠,也用银子换了很多的铜钱。 余令还没把这个新家摸透,就被茹让叫走了,茹让要看看余令是怎么赚钱的。 按照军令,谢添把几个军屯所有的男人都集合到了一起。 人齐了,茹让就开始发钱,每个人一个铜板。 虽然只有一个,却让所有人心里的戒备少了一大半。 待看到余令骑着毛驴走了过来,那五个凶巴巴的军汉朝着余令行礼的时候,所有人的戒备再次少了一半。 他们差不多都认识余令,因为余令,南山下这几个军屯的军户可是过了一个好年。 现在家里还吃着当初偷偷藏起来的盐呢,这是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望着面前参差不齐的军户,余令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粗略的讲了一遍。 挖出来的河沙铺路,挖出来的黄泥另放准备烧砖,每人一天一个钱。 而且,这份做工也算今年的杂役。 在这个立春了还很冷的初春,军屯的劳役开始了。 第一件事就是清理水渠,水渠通了,麦子灌浆期才能有水可用,这件事关乎所有人。 这活其实每年都干,只不过今年早一些。 劳役开始,烧砖的师傅手拿着罗盘开始选址,准备修建窑口。 他身后小徒弟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公鸡,公鸡死了,地址就选好了,开始建造窑。 张初尧望着山下田舍里忙碌的众人,望着他们抱着干硬的干粮一边啃,一边喝着茶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虽然回到了山里,但赖以生存的老巢却被人掏了。 跟着他一起生活的兄弟是死的死,逃的逃,当初的风光已经荡然无存了。 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他就准备下山了,不然迟早饿死在山里。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衫,然后缓缓地朝着山下走去。 望山跑死马,在山上往下看觉得不远,可山路太绕,好不容易下山,张初尧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 望着人群发现了自己,抬起头诧异的望着自己,张初尧再也扛不住了,一个趔趄在地。 “快,救人~~~” 仅存的意识听到这句话,张初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他忍不住喃喃道: “掏我沟子的胡巴,你不仁,就别怪我无义了,老子就算死,也要掏你的沟子一次。” ~~~ (节日快乐!) 第28章 好狠的汉子 余令救了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在山里生活了很久的人。 余令之所以能知道这是一个山里人,因为二伯先前是山里人,赵不器也是山里人。 他们一眼都看的出来。 正所谓臭味相投,他们异口同声的认为那个仿佛饿死鬼般的汉子就是山里人。 老爹在汉子没醒来之前检查了他的虎口,虎口有茧,也有刀痕。 手掌全是厚厚的老茧可以理解,干活的汉子都有。 虎口有刀痕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拔刀的时候伤的。 虽然这些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众人认为就是这个样子的,一定是的。 在这之后所有人的意见在短短的一瞬间达成了一致。 那就是这个汉子不能留,就算不押送到衙门,那也不能留在家里。 虽然不是所有的山里人都是坏人,但坏人是在短时间内看不出来的。 按照二伯的说法就是,家里没钱养不起这么多人了。 正在看热闹的赵不器缩了缩脖子。 他悄悄地从堂屋离开,走到耳房从门后拿出锄头就出门了。 屋后的沟渠杂物有点多,他准备去清理一下。 刘玖望着赵不器离开也悄然的退去。 走到门口见刘柚正在陪着闷闷玩,拉着她的小媳妇也走了,两个人直接朝着屋后的菜园子走去。 张初尧醒了。 在苏醒以后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苦。 余令的二伯能看得出他是“山里人”。 他自然也看得出先前打量自己的几个大汉也是“山里人”,那看人的眼神就不是老百姓该有的眼神。 张初尧知道自己身份瞒不住了。 可他想活,他怕这家子报官。 只要这一家报官,中午的时候他可能在衙门的大牢里,到了晚上说不定就去了南山居,去了那里就是死。 他太知道南宫居士的手段了。 作为先前的一逃跑军户,南宫救了他,对他有救命之恩。 张初尧知道出来混的当义气当头,他要报恩。 自此以后他成为南宫的鹰犬。 当鹰犬张初尧他是心甘情愿的。 在自己活不下去的时候南宫救了他,像对待兄弟一样对待他,每月有花不完的钱。 这一切张初尧记得很清楚,因为自己最讲义气。 在自己连活着都难的时候是他倾囊相助,那他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也要鼎力相助。 在南宫别院生活的那两年那可是真的要什么有什么。 去勾栏都是一次点三个,还能把姑娘带到外面过夜,走时落账就行。 后来听说南山里的山民都在往四川跑。 南宫从小道消息得知有某个土司可能有了反意。 就让自己盯着金牛道、米仓道,防止那边的人和长安卫所的人有所勾结。 所以他就进了南山,在那里当南宫的眼线,这一待就是六年。 他用这六年间接的证明了小道消息是错的。 当他知道要杀艾主薄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要还命了。 因为艾主薄是官,自己要杀官,一旦杀官,那就等同于造反,那自己自然就是反贼。 自己是讲义气的,所以没有丝毫的犹豫。 所以,明知必死,张初尧也带着兄弟们干了,结果…… 原本只用杀一个人的事情,因为自己控制不了手底下的兄弟,一下子变成了对子午集的抢掠和屠杀。 张初尧一直觉得自己是最讲义气的,是不怕死的。 可他恨自己的老巢被人掏了,一个先前对着自己磕头的小人。 如今让自己在南山活不下去。 望着面前的空碗,张初尧在回忆自己的一生,而在府邸的堂屋里,老爹正在带领众人决定他的后半生。 “送官吧!” “对,送官,就算不送官这种人也不能留在家里。” “要不放了吧?” “报复咱们家咋办?” “他娘的反了他,放走之前我就不会把他的手筋脚筋给挑了啊!” “要不舌头拔了吧,这汉子一定不会写字,舌头一拔,就算回到山里他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还是阉了吧,这样断根,防止他儿子来。” “……” 余令听着家里人七嘴八舌的对屋子里关着的那人的“审判”,知道那汉子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最后的结局肯定是报官。 什么把舌头拔了,阉了,都是调侃。 可余令却不愿白白的让这个人进了衙门,因为他吃了五大碗面条,一顿饭吃了自己一天的口粮。 所以,他要为他这五大碗面条付钱,付活命之恩的钱。 柴房的门开了,张初尧抬起头,望着走进来的一个小子,他认识这个孩子,他在昏倒前最后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孩子。 他挤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孩子,谢谢你,是你救了我!” 余令摆摆手,蹲下身坐在门槛上,远远地望着面前这位不修边幅的瘦汉。 自从知道他是山里人后…… 余令就不敢靠他太近。 虽然余令现在每日都习武,但越是习武,余令就越是明白生命有多脆弱。 在行家手里,一下就要命。 “我家大人要送你去见官,但你吃了我一天的饭,而且是我救了你,算是对你有活命之恩,你要报恩!” 张初尧一愣,点了点头。 自己是最讲义气之人。 这孩子说的话一点都没错,是他救了自己的命,哪怕他家里要报官,但救人和报官是两码事。 因为自己讲义气。 张初尧望着余令,笑道:“怎么报?” “给我讲讲山里人的故事吧,比如说你们是怎么抢劫的,你们是怎么活的,对了,你们是不是有很多的钱?” 张初尧笑了。 原来这是一个爱听故事的孩子,这个报恩简单,张初尧清了清嗓子。 开始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余令听。 “南山并不是百姓口中所讲的闭塞之地,相反,在南山里面有很多种活法,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 “甘肃的天水,经礼的祁山,汉中的褒谷口,眉县的斜峪关,再到巴蜀通往长安,这里面的故事讲都讲不完。?” 最为勾栏之地戏曲的烘托下,张初尧的口才很好,故事虽然讲的有点乱,但听起来确是真的不错。 余令以为南山人迹罕至。 可在张初尧的口中得知,南山深处活着很多人,逃难的,杀人潜逃的,落山为贼寇的,还有避世在里面做学问的。 这片广阔区域蕴含着无穷的秘密。 听到别的余令无动于衷,但听到那些劫道的山匪这些年收集了无数的金银财宝时,余令心动了。 余令心中有大计划。 可是,做任何事都需要钱,大计划需要钱,没有钱什么都没有,只有有钱了,余令才能去慢慢的实现自己大计划。 不做不行啊,长安府这块的狠人太多了。 自己有老爹,有妹妹,有小老虎,有这么多需要保护的人呢,不拼着把脖子上绳套摘一下,心不甘啊。 张初尧自认混世道当义气当先。 这孩子救了自己,这是救命之恩,他觉得这个报恩太简单,有点儿戏,所以他把他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一边讲一边用手指头在地上画。 这一讲就是一个时辰,余令听得津津有味。 没有感同身受,没有亲眼所见,他是讲不出来这么精彩的故事来。 张初尧讲完了,余令意犹未尽。 老爹等人也在故事结束后来到了门口,余员外望着张初尧,刚才的故事他也听到了,他听出来都是真的。 “我要走了么?” 老爹歉意的点了点头:“汉子,敢问尊姓大名?” 张初尧笑了笑:“不知道最好!” “好!” 见余家的汉子涌了进来,张初尧知道自己没有下半辈子了。 可是胡巴没死,张初尧他还是心有不甘。 “这位大人,我这身份进了衙门就是死,能让我收拾一下么,已经四个月没洗澡了,我想擦擦身子,干净的来,干净的走!” “诸位请放心,我这人最讲义气,我可以对着神佛发誓,无论今后的我,是死是活,绝不会报复!” “好!” 余员外带着众人退去,陈婶拿来一壶热水,一盆凉水,还有一个平日用来洗衣服的大木盆。 众人退去,张初尧望着那冒着热气的水壶脸上浮现出一抹狠辣....... 半个时辰过去了…… 前来拿水壶的厨娘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额贼贼贼……” 干完活回来的赵不器以为贼人在家里作乱,举着锄头怒吼着就朝着柴房冲去。 余员外等人也拿着各种家伙事冲了过来。 所有人堆集在门口。 可望着柴房里的那个人,所有人心里直冒冷气。 张初尧笑了,朝着余员外跪下,恳求道: “大人,小人想活,洗心不知道怎么洗,但我知道革面怎么革!” 余令的腿都在打哆嗦,这汉子真狠啊,把自己的脸当做油泼面。 第29章 准备赚钱了 家里多了一个丑八怪。 随着脸上的水泡破裂,烫熟的面皮下长出了新的面皮后,他的丑已经不能用丑来形容,应该说是恐怖。 在二月中旬,他成了余家的门房。 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他自己要求的,老叶一下子就失业了。 解脱后的老叶开始跟着老爹在长安跑生意,拉着板车给买煤的人家送煤。 至于这个门房是否可靠,老爹没有多说。 老爹却是出乎意料的信任他。 老爹常说,他都这样了,那真是想活,他见过狠人,但没见过往脸上浇热水的。 这种“洗心革面”法比自杀投胎做人还难。 面容一毁,这一辈子都要生活在别人异样的眼中,比死都难受。 老爹先前是军户,在军中呆过一段时间,别的优点没有,做事很是豪放。 也正因为他这样的豪爽性子,所以,这屋子里人越来越多。 他也不在乎自己过得多好,自己有口吃的,人家不嫌弃这个家穷。 他都乐意一起过。 他一直认为自己有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就是因为自己的行善积德。 能救一个人,能让人念着自己的好,那就是在行善积德。 正因为老爹是这样的一个性子,这屋子的人也都是五花八门。 军户,有故事的老叶,可怜人陈婶和一心想要个孩子的厨娘。 就连如意都说老爹对他比他亲爹都好。 到现在有点不放心这个对自己这么狠的门房。 因为对自己狠,那对别人就更狠,这样的人最可怕。 不过怕也没用,奈何老爹说这人是个汉子。 的确是个汉子,嘴是真的硬了,都在家住一个月了,连名字都不知道。 一问就是说名字就是一个代号而已,铁打的汉子身上竟然有了禅意。 虽是如此余令还是不放心,就偷偷的想了一个法子。 于是茹家小娘子茹慈和妹妹成了莫逆之交。 两个人这一个月里玩的很好,闷闷要么去茹家玩,要么就是茹慈来自家玩。 茹慈一来,茹家就会有人跟着。 一个胖的像山一样的妇人,一个比老叶话还少的护卫,两人一左一右的待在后宅门口。 余令现在很忙。 自从泥砖入窑以后总感觉心里不踏实,生怕搞砸了。 自己是从书上看的,说什么淤泥可以烧砖。 实际操作起来并不是把泥巴揉成砖石模样放到里面就行。 需要澄浆,需要炼泥,需要人工制胚,然后再入窑。 入窑以后,堆放时还要求横竖混合搭配,相隔一定的距离要留有通风的缝隙。 缝隙之间用煤炭填充,而且比例要用的好,要保证煤炭燃烧可以将砖烧透。 因为是头一次使用的生窑,这无疑又增加了成砖的难度。 烧窑的手艺人说…… 只要出窑后有一半的砖能用,那这事就算成了。 余令来的时候给茹让带了饭,他这几日比余令的压力还大。 因为他已经利用他自家的关系把买主都找好了。 这家五百块,那家一千块,不知不觉他就卖了快一万块。 望着余令,茹让的心那叫一个恨啊。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余令也就动动嘴,真要说他做了什么,他就是找了人。 这七八村落的人不知道为何对他信任的很。 自己这边找匠人,发工钱,就连烧砖的煤石都是从余家买的。 余家煤石开张的第一单大生意就是自己,足足买了一千多斤黑煤。 如果这次砖没烧出来,那自己这次可就亏大了。 余令来带了好多好吃的,有卤肉,有温热的米酒,还有可以用来解闷的炒麦粒。 就连茶都泡好了。 这都是余令从子午集买的。 上个月子午集开张了,不开张没法子,这附近这么多家子,这么多人,有人就有购买需求,子午集是遭了祸患。 但日子总得过啊。 “让哥,今天大概能开么?” 茹让拍了拍手站起身,从余令手里接过各种吃食,然后道:“昨日夜里其实就差不多了,为了稳妥点就多等了一会儿,马上就开。” 茹让心里很忐忑。 一窑砖烧制的好坏,匠人师傅说关键环节就是放水降温,这个全靠经验,多一点,少一点都不成。 可怜的匠人师父已经连续三天没睡好觉了。 自己花了这么多的钱,如果这件事失败了,钱不钱倒是无所谓,问题是这是自己第一次对一件事这么上心。 余令一屁股坐在外面的泥砖上,砖上带着余热。 余令舒服的发出一声呻吟。 马上都三月了,这天还这么的冷,昨日去油菜地看了,去年十一月冒出来了那么多,如今剩下一半。 几乎冻死了一半。 这反常的天气,根本就不适合种粮食。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四月才暖和,九月就冷了,根本就不适合耕种。 每次想到这些,余令总是望着北面,不知道小老虎怎么样,希望能有好消息传来。 抬起头,见茹让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余令赶紧道: “别这样看我,你这样看我我心慌,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一旦成功咱们就用低价来占领整个长安!” 余令的话让等着开窑的一众汉子眼睛发出了精光。 余令小老爷说了,一旦这事儿可做,今后制胚,入窑的事情都是他们这七八个村子的汉子来做。 卖砖赚的钱,他们也有份。 而且,砖卖的越好,他们就能拿的越多。 如果能拉来买砖的客人,谁拉来的客人再去介绍客人,还能拿的更多。 所有人都在盼着这事儿能成。 所有人可都记得,余令小老爷当时可是笑着说了。 说不定在今后啊,在这里干活赚的钱,比种地都多。 老天爷,家里的地不耽搁,还能赚比种地都来的多的钱,这种日子怕就是神仙来了也羡慕吧! 让哥也说了,如果成了,那些碎砖就不要了,谁有劲,谁就拉回去。 乡亲们听到这句话心里又热了起来。 碎砖怎么了,拉回去盖房子,那自家也是砖房,这年头谁家住的是砖房。 住在城里的那些有钱人怕都住不起吧! 两人的这话乡亲们都信了,因为这两人都是读书的相公,那可是天上的星星下凡,将来要当官的。 他们的话自然是真的。 “让哥,吉时到了!” 茹让猛的站起来,咬着牙,大声怒吼道:“开!” 窑开了,火虽然退下去了,但随着窑门打开,那喷出来的热气还是逼的人连连后退。 着急的伙计把手里长长的钩子往黄泥里一滚,然后伸到砖窑里面把砖勾出来。 望着没碎裂的砖,窑掌柜走上前一榔头砸了上去,砖发出一声脆响裂成了两块。 窑掌柜浑身颤抖,拿着碎砖走到茹让面前,浑身都在抖。 “东家,成了!”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茹让猛的瞪大了眼,望着眼前黑漆漆的窑掌柜,只觉得今日的掌柜格外的顺眼。 随着伙计用着钩子不断的把更多的砖拉出来,碎裂的概率也被估算了出来。 “令哥,咱们发财了!” 余令笑了,扭头冲着着急等待的乡亲们大吼道: “干活了,准备挣钱了!” 第30章 生意场 茹让最近很忙。 忙着以茹家的名义请客。 茹家现在虽然没有洪武,永乐时候的风光,茹让也自嘲自己家为末流的家族。 虽是末流家族,但在这长安经营了数代人,也是有着不小的势力。 他家若是让别的家族买些其他的东西,别家或许会拒绝,会不给面子。 但若是买砖,这就是小事了。 不管有没有用,买个几百块,给茹家一个面子,搁在那里平时也是用的着的。 去年八月的那场大雨淹没了半个长安城, 虽然水很快地就退了,衙门对百姓说城里伤害不大,但倒塌的屋舍也随处可见,很多家的墙塌了。 牲口棚子也倒塌了。 如今,有了这些便宜的砖,很多人家就想着盖的结实点,反正砖石不贵,买砖还能让茹家欠下一个人情。 何乐而不为呢? 余令没有茹让那么大的面子,能请的动那些乡绅士人。 但余令也没有闲着。 余令开始对城里的那些匠人“动手”。 条件很简单,只要这些手艺人被请去干活的时候,顺口提一句自己的砖便宜,夸一下自家砖石的优点。 只要成单了,那就有报酬,报酬也很简单…… 这法子不是余令发明的,这法子是后世余令跟那些装修房子学的,他们在粉刷墙面的时候会推荐哪款油漆好。 余令觉得这个法子好,就用了,这次把匠人手艺人,聚在一起就是做这个。 下馆子,请这一大群人吃了一顿饭, 主人家用多少,你就可以从里面抽成。 不要小看这些手艺人,这些人几乎分布在长安的每个角落。 垒砌灶台的,盖房子的,还有专门给人修坟茔的。 这些人虽然处于最卑微的角落。 但没有他们很多事情都会寸步难行,他们干的都是和每个人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 没了他们还真不行。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半信半疑。 在做工的时候抱着试试的心态跟东家推荐一下南山的土砖。 东家采用了,等匠人把活做完,才回到家,一个高大的小子带着一个小孩就把钱送到了家。 大的叫如意,小的叫来财。 钱给的很足,都快比做工的工钱都多,而且跟当初吃饭时承诺的一模一样。 张大望着钱袋子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给人盖了一个做饭的灶台,干了两日,管两顿饭,累死累活。 工钱是十个钱。 可自己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就赚了五文钱。 如果自己去帮别人起宅子,只要用子午集那里的砖。 那钱是不是更多? 张大突然就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自己手艺好,大家搭建灶台都喜欢找自己。 如果让找自己垒灶台的都用子午集的砖? 那这钱不比白捡的还要快? 张氏望着自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男人,心里颇为担忧。 莫不是今日做工,又碰到一家拖欠工钱的? “当家的?” 张大闻言回过了神,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很好看的微笑,朝着自己的婆娘招了招手。 张氏连忙走了过来,望着手里的整整齐齐的十五枚铜板,惊得合不拢嘴。 她清楚地记得是十文钱,这是行情价,在长安做工,只能比这个低,不可能高。 “当家的,这次东家这么大方?” 张大什么都没说,笑着望着自己的婆娘: “咱们要个娃吧!” 张氏狠狠的白了一眼自己发疯的男人,把钱收下,把一大碗面塞到男人怀里,然后红着脸跑开了。 一直跑到灶台前。 刷锅声响起,过了片刻,那边传来了张氏故作平淡的问话声: “当家的,你好几日没洗了,一身泥,我烧水你…你洗个澡吧!” 张大笑了,点了点头:“好!” 张大的变化只是其中一家,很多如他一样的手艺人在这个夜晚有些睡不着。 余家、茹家良善啊,自己就动动嘴,钱人家都送到了手,这人好啊,以后做活就推荐南山的砖。 虽然黑是黑了点,谁家砖在太阳底下晒个几年不黑啊。 余家做生意的手段并不是没有人这么做。 但给的这么多,说到做到的却只有这一家。 朱县令闻声也动了起来,他觉得去年水患淹了长安是水渠年久失修,他害怕今年再来一次,于是他开始出入各个大户家。 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在给茹家铺路呢。 知道了又如何? 修水渠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利好的事情,万一今年又有大雨呢。 三日之后,五百两银子落到余令和茹让的账头上。 衙门这次要采买三万块砖石,要的是一尺长,四寸厚的大砖。 余家煤石生意又接了一个大单,二百两的煤石采购单。 南山窑口由一个变成了三个,原本清理河道和沟渠的人由七个村子变成十个村子,妇人和孩子都上了。 妇人负责和泥。 后来的这些人是按日算工钱,一日两个钱,制坯的劳力工钱另算。 具体是多少没有人知道,余令不让说,反正所有人都羡慕制坯的人。 装窑人工余令选择了半大的孩子。 在这个不忙的季节他们最闲,他们闲着很不好,精力旺盛的他们会想着法去玩。 很多孩子玩着玩着就玩出了毛病。 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意,能克制住自己,有的孩子玩着玩着就成了贼偷。 余令在京城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 因为没有人管,打起架来不要命。 所以,余令给他们开了一文钱的工钱,外加一顿饭。 不是余令吝啬,更不是虐待童工,这个活原本其实可以不花一分钱的,制坯的工人会顺带的把这活做了。 余令这是善举。 因为这个善举,余令的名声再次拔高。 不欺负人,不骂人,只要把活做好,承诺的什么就能做到什么。 望着忙碌且听自己指挥的数百人,余令抬起头望着南山。 这附近的沟渠快清理完了,泥也少了。 山上虽然有很多土,但那里都有主,可以挖,但得给钱。 只要这么做了,收益就少了,这完整的一个行当里必有一群人的收益是受损的,钱倒无所谓。 余令在乎的是信誉。 在大明,只要信誉好,你去拿货可以不用给钱,什么时候有了再给。 只要信誉好,那就可以随时白手起家。 信誉不好,那就得真金白银说话。 朱家的信誉就不好,真要找个由头。 那还得从第一任秦王开始,如果这天下不是姓朱,没有人愿意跟朱家来往。 而且,城里对砖石的需求也不是无穷无尽的,砖石生意迟早会归于一个非常平稳的时期,也就是不赚钱。 需要迫切的“转行”! 所以余令把目光瞄准了南山,瞄准了在山里收保护费的那群人,做生意赚钱,也没有抢钱快。 家里的那位可是活向导。 “令哥,泥好像快不够了!” 余令点了点头: “是啊,你想想去年被大水淹没的沟渠,你再看看现在的沟渠,我头一次见有人把沟渠挖的这么深。” “啥意思!” “啥意思?这生意做不长久了呗!” 茹让明白了余令的意思,他知道用别人的山来烧砖一样可以赚钱,但成本无疑增大很多,便宜砖的优势就没了。 生意场跟做人一样,运气来了就赶紧往死里干,一下子就能赚一辈子甚至数辈子的钱。 一旦时运不济…… 那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余令、他茹让,再加上这群人都是彼此的时运。 可茹让舍不得,他舍不得发钱的时候众人的笑脸。 有的人甚至磕头拜谢自己,喊着荒年不可怕了。 舍不得,那一张张笑脸。 可是…… 茹让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余令道:“你有法子对吧!” “有!” “什么法子?” “进山剿匪!” 茹让闻言扭头就走,他觉得余令的想法太疯狂了,就凭这群老弱病残,去南山剿匪,怕是进去送死吧! 走了几丈距离,茹让又折返回来。 “多大把握!” “两成!” 第31章 做事好难 对于进山抢劫,余令确实没有把握。 余令不信在武功县驻扎的卫所不知道南山匪人手里有钱财。 余令猜想卫所没去剿匪的缘故是南山太大,贸然派个数千人进去。 这军粮供应都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其实余令只猜对了一点。 其实在卫所的人眼里,进山剿匪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找到山匪聚集地也不是难事。 至于杀贼酋,那就更简单了。 山匪在山上,没有战马,说不定都找不出几具强力的弓弩来,只要围住,就把他们活活困死。 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山高林密,熟悉地形的优势。 打不过我就跑,卫所的人在山里消耗一天,他们的粮草就会少用一天,耗费的钱财就会多一天。 这都是钱。 而且山中的军户居多,他们熟悉卫所的打法,尤其害怕火器。 一旦卫所的大军来了,那就只能选择跑。 所以,余令猜测的是对的。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卫所的将官,甚至是都指挥使司根本没有调动卫所军队的权力。 只管统兵打仗。 兵部才是负责卫所人事官员、军队调遣何时出兵作战,和政令发布。 两令合一,卫所才可以出兵。 卫所制度规定,兵权一分为二,兵部有出兵之令而无统兵之权,五军都督府有统兵之权而无出兵之令。 卫所的士兵都属于五军都督府管辖。 出兵去剿匪是可行的,但得兵部有兵文。 但偷偷的不行。 现在的兵部几乎都是文人在管,没有兵部的兵文你出兵了。 那和找死没有多大区别。 没有哪个卫所的官员会觉得当官拿俸禄不好,跑去剿匪。 所以长安卫所明知南山有匪,断绝了通往各地的沟通要道。 他们也会视而不见。 钱财固然诱人,但拿回来得有命花才是他们考虑的。 余令很想要这一笔钱,有了这些钱,通过镖局送给小老虎一半,他就能爬的更快,也能在宫里站得更稳了。 宫里花钱是大头,余令不想小老虎活的太可怜。 没有钱,光靠苦熬,这得熬多久。 余令也需要这笔钱,这世道眼看着都乱了,子午集出了这么大的事,衙门连个动静都没,就告诉民众杀了一群匪患。 事实却不是如此。 可衙门却把事情瞒了下来,万一里面有个头上长角的呢,再糊弄下去,他们振臂一呼...... 余令可不想自己成为刀下鬼。 这里有这么多人爱自己。 余令有钱后是真的想把大雁塔围起来,在这里建造一个大型的集市,把人聚在自己家的周围,让这一群人依靠着大雁塔而活。 人无恒产者无恒心。 只要这群人依靠着自己家有了很好的活路,有人变动的时候他们才会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产业。 如此,余家就等于被保护。 “爹,我想上山剿匪!” 余员外呆住了,二伯也呆住了,全家男人都呆住了,他们以为余令把自己聚在一起是要说卖砖的事情。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少东家卖砖赚钱了。 赚了多少钱没有人去打听,反正是很有钱,家里的每个人少东家都发了钱,全是实打实的子。 最少的都有三两。 闷闷小娘子少东家给的最多,听说几乎全部的钱都给了她,原本以为这将是家里额外的一项收益。 今日突闻“噩耗!” 余员外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一旦他开口说了什么,他就是铁定的要做什么,跟那个王阳明学什么“知行合一”。 在离开京城的时候王秀才偷偷的跟自己说了。 他说,余令有读书的天分,但就是爱看闲书。 那个什么王阳明的书少看,因为上面对朱熹圣人有过反对和抨击。 这是不对的,这是不符合圣人之道的。 这要看多了,万一考试的时候把内容写了上去,容易让阅卷的考官不喜欢。 如今自己的孩子真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在践行那个什么知行合一,还把此心光明什么的写在了墙上。 本想让他受个苦,没有想到他竟然成了。 “孩子啊,不是爹不愿意,这长安哪有什么匪,官老爷都说没有匪,只有一点点逃到山里的贼人。” “南山里面有!” 所有人再次一愣,张出尧闻言猛的抬起头,他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余令。 那颗发誓要捅人沟子的心又跳动了起来。 余员外苦涩道: “孩子,咱们家就这十几口人,别说剿匪了,走到南山里面,除了你二伯他们几个,怕是都迷在里面。” 听着老爹规劝的话,余令恨死了为什么自己还不长大。 若是有个十五岁,那家里人就不会把自己当做孩子来看待。 “老爹,我没开玩笑,孩儿是认真的!” 二伯闻言笑了,歪着脑袋看着余令道: “大侄儿啊,二伯不说风凉话,我们这些人就算能帮你,那也帮不了什么,但你不要忘了,你家就一个男娃。” “那如果我有可行的法子呢?” 老爹闻言赶紧道: “帮,肯定帮,你是我儿子,我不帮谁帮,但前提是你的法子要可行,不可行不帮。” 二伯也赶紧道: “咱们是一家人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二伯虽然我猜不出来你要做什么,但二伯相信你,你若有法子,二伯给你打头阵。” “我也是从山里下来的,没有你说不定今年就死在山上了,你是读书人,你比我们都聪明,只要有法子……” 所有人都估摸着少东家余令就是脑子一热。 小孩子么,很正常,自己小时候不也喊着自己要当大官么? 结果呢? 这股子劲过去就好了。 余令闻言笑了,只要家人不把自己吊起来打这件事就算成了。 因为年龄小,所以,商量可以,领导家里人不行。 所以,余令打算先斩后奏。 家族会议散会了,家里人又开始忙碌了。 现在家里的煤石正处于推广阶段,长安卖煤石的又不只有自己一家。 销路方面除了薄利多销并无很好的手段。 煤石在长安消耗最大的是各种窑口,铜矿,铁矿,瓷器,砖窑等。 这些有朝廷的,私人的,这些用煤的大户都是跟着顾全的。 余家要想开展业务,就必须换个思路。 目前得知的是百姓家用煤很少,不是他们不怕冷,而是煤炭的价格比较高。 他们舍不得钱,不敢多烧。 现在天气回暖。 那些用煤的大户也在逐渐的减少用量。 等到六七月,长安煤石生意的销路会降到最低点,老爹现在为这事儿忧愁。 因为这些日子卖的最大的一笔钱,还是和儿子有关。 余令现在已经想到了法子,那就是往煤里加黄土,也就是要做蜂窝煤。 这样用煤少,价格还便宜,既然高端用户已经被人抢走了,那余家就走普通大众路线。 在做这件事之前余令已经偷偷摸摸的打听了。 不是没有人把黄土加在煤石里,长安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古人一点都不傻,他们也在努力的追求。 只不过他们做的是煤饼子,也能用,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好燃,因为煤饼子透气差,而且燃烧不充分。 余令要把蜂窝煤搞出来,再把炉子搞出来,然后推广,抢占人数最多的普通百姓市场。 余令准备出门,准备去看看铁匠把压蜂窝煤的工具做好了没有。 左脚刚跨出大门,一个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 “少东家,你若想剿匪,我可以带路!” 余令回过头淡淡道:“等我长大了再说吧!” 张初尧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少东家远去,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少东家对自己很警惕。 不像对家里的其他人,可有说有笑的。 走出家门后余令深深吸了一口,他不是不信门房,而是现在还不信。 谢添见小旗走远,赶紧了追了上来,弯腰行礼热情道: “上官,去哪儿啊,你咋不喊我啊!” 上官两字让余令一愣。 以前他觉得这身份没用,和那个九品的文散官一样都是鸡肋,说出口让人嫌弃。 如今看来,自己嫌弃的身份那是自己。 官再小那也是官啊。 小旗,小旗,小旗,余令突然笑了,有法子,有完全的法子了...... 第32章 四成 余令其实不是行动派。 现在的他之所以火急火燎的,全是因为闲的,时间多,学的内容也单一,背诵,不断的背诵就行。 而且余令今年也不打算参加考试。 准备明年考。 余令现在准备先赚钱,然后再去考试。 蜂窝煤做出来了,小肥做了很多个。 他把黄土和煤石的比例从一半对一半,一直做到一比九,然后一起烧来看最后的使用时间。 最后在所有人注视下小肥说出了他的结论。 煤炭与黄泥的比例为八比二或七比三为最佳。 这样的一个比例既能保证蜂窝煤的结构结实,方便运送不垮塌。 又能确保它具有足够的燃烧温度。 南山水渠边的砖厂现在又多了一个窑。 这个窑口主要烧一种约莫两尺长的管状物,其实这就是炉子。 余令没有大手笔如后世那般在内胆外面加一圈铁皮,索性就不要了,直接把内胆搞出来直接用。 缺点就是不能挨上去,挨上去要么衣服一个大洞,要么皮掉一块。 但缺点换个说法也是优点,散热好。 散热好其实不是优点,散热好也就意味着不耐烧。 其实煤炉子要具有良好的耐高温性能和保温效果。 这样才能把蜂窝煤的热量锁住,最大限度的利用它的温度。 余令没有打算用这个去骗人。 他跟所有人嘱咐了,买回去后可以用黄泥把内胆糊住,这样的炉子更耐烧,而且坏了也方便修。 现在的余令担心的是有人模仿。 但老爹似乎不担心,他对这个看的很开。 他说京城那么多布铺,也没见谁防着谁,做生意各凭本事。 一招鲜就占了先机,再占就是贪,过于贪就容易招祸患了。 余令闻言掩面而逃,老爹的人生经验让余令自愧不如。 细细的想想这个道理也对,搞垄断的都没好下场。 一个炉子的内胆而已,一个蜂窝煤而已。 只要推广开了,用煤的多了,余家最后还是会受益,因为整个长安能卖煤的没几家,这才是老爹的生意经。 至于煤石生意,谁眼红煤石生意,那真是老鼠舔猫…… 蜂窝煤受到了全家人一致好评。 这比煤饼子好,好烧,好清理,而且灰还少,烧完了还是一整块,不用太频繁的打扫残渣和煤灰。 老爹想了好久,他决定试一试,怎么卖煤都是卖。 这个法子就算失败了,那也不影响,最后不还是卖煤么? 天亮了,余令穿上了那个大的有些吓人的九品文官的官衣,开始在大雁塔周边有目的的闲逛,准备招人。 因为这里有个黄渠社,也叫做黄渠村。 (ps:明朝时期黄渠头村改名黄渠社,清朝改称黄渠仓,后恢复原名,2010年拆迁。) 等到晌午的时候,余家的大院子里有二十多个汉子蹲在那里呼呼地吃着捞面条,一边吃,一边听余令余大人讲话。 黄渠社有户二百零三户,人口五百六十七人。 这二百零三户里,至少有一百户五十户是附近乡绅的佃户。 剩下的都是村民眼里的“傻瓜”。 因为他们没有把家里的地挂到大户名下,来逃税减税。 而是使劲的在土地里爬,一年到头粮食有一半落在了衙门的手里。 这一次他们来余令家不是来把地挂到余令名下的。 而是一会儿要跟着余家人去龙首原的渭水边,在那里去干什么压蜂窝煤,每天三个钱,管两顿饭。 这群人就是余令招来的。 他们之所以相信余令,因为余令是官员,而且活还没干,余家已经提前支付了两人的工钱,并且放话了…… “如果觉得这活累,不想干,第一天的工钱不要了,只需要把第二天的工钱退回来就行,绝不坑人。” 大家也就是看中了这点,想着去试一试,不管好不好,行不行,也就一天的工夫而已,还有三文钱呢。 近些年来年年遭受天灾。 长安最不缺的就是闲人,地里的活其实就那么多,所有人都在想着法子赚钱。 希望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 争取度过荒年。 自从去年的大水过后,长安的闲人越来越多了,没有娱乐活动的他们一群群的蹲在城墙根下,希望有雇主需要他们去干活。 每次路过,望着那一双双眼睛余令都害怕。 没有娱乐活动占据他们的心,又找不到活,一群大男人聚在一起,只要有一个说了某些看似玩笑的偏激话语。 说不定真的会有人干。 “令哥,我感觉你又有大动作了,说一说这一次你要做什么,只要不剿匪,这一次你干什么我都跟一回。” 茹让捧着茶壶,说着豪气的话。 他现在有资格豪气,三个烧砖的炉子,让他在短短的一个月赚了快七百两银子。 他一口气给家里招了三个护院。 三个护院全都拖家带口。 他等于是直接养了三个家,他这么做看似很不合理,因为家里多了好几张嘴吃饭,但这么做却是最合理的。 因为可以放心。 他告诉余令家里若是招护院,就得找这种拖家带口的。 虽然耗费的粮食多,但相比家里人的安全,这真的不算什么。 在人心这一块,除了那些吝啬且没有眼光的富人会对下人苛刻。 那些传承了数代人的家族根本不会对自家人太苛刻,苛刻只体现在规矩上。 关键时刻,家仆真的可以保命。 他赚这钱余令不羡慕。 因为余令就是动了动脑子,动了动嘴而已,剩下的一切都是他茹让在操劳,这好歹是赚钱了。 这要是亏了,他绝对也是亏最大的。 余令觉得茹让这个人可以诚心对待,诚实道: “卖煤,想试一下换一个卖法能不能多卖一些,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最近你好像没去我家吧,我……” 不等余令说完,茹让大笑道: “你忘了我妹妹和你妹妹玩的好,她昨日去你家的时候看见的,她说陈婶整整煮了五大锅的面条。” 余令险些忘了茹慈是自己家的常客。 因为某个总是和女人的脚过不去的“圣人”关系。 茹慈虽然来自己家很多次了,但两人根本就没有说上几句话。 余家没掌家的大妇,每次她来的时候都是老爹作为长辈来接待的。 老爹不在家,余令只能硬着头皮去接待,然后余令就出门去钓鱼或者去忙别的去了。 绝对不会去后院,连后院的大门都不敢关。 到现在,余令依旧记得当初自己说的话,只要自己有朝一日得势,一定会把他的像砸的稀巴烂。 余令不喜欢这个人。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诗经》里都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人倒好,他直接存天理,灭人欲,他这句其实没打错,但他的那些徒子徒孙把这句话抬到了一个吓人的高度。 直接“以理杀人”! 余令晃了晃脑子,把脑子里这些胡思乱想甩了出去,然后对着茹让说道: “今日来给你带了礼物!” “啥!” “炉子,和蜂窝煤!” 礼物被如意挑着进来,望着炉子,望着怪异的煤饼,茹让惊呆了。 这些年,他头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 “这……” 余令不解释,故作神秘道: “你会喜欢的,你若喜欢记得多帮我老爹介绍几位客人,很好用的,绝对不骗人!” 望着如意在那里忙活,茹让木愣的点了点头,忽然道: “你这人最小气了,平日来都是空手,这次竟然带了礼物,说吧,除了这个目的,你还要做什么?” 余令深吸一口气:“茹让接令!” 听着这句话,茹让脸上露出比吃屎还难受的表情,因为余令每次都爱拿这个由头来欺负自己。 而且,自己还没法。 “茹让得令!” “明日城门集合,陪我去武功卫所!” 茹让闻言脸色顿时就变了,直接把余令拉到书房,关上门后压着嗓子低吼道: “余令你疯了,我叔父说的话你是真的一句没听进去!” 余令知道茹让是为自己好,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懂我,所以我想去试试,如果卫所给人,给火药这事就能做!” “如果不能呢?” “那就算了!” 茹让松开手,淡淡道:“为什么要跟我说。” “你是朋友,发财我要拉着你一起。” “发财?” “对,真的能发财,这些人劫道多年,山里的财货堆积如山,因为不敢轻易示人,很多银钱他们花不出去。” “几成把握!” “四成!” “额贼啊!” 第33章 心乱 余令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卫所给了他一个低的不能再低的小旗官的身份,那说到底他也是卫所的一员。 既然决定要剿匪,那就一定要去找卫所的人。 他学会用自己手中的一切,要把自己后世带来的那种怪心思刨除,芝麻大小的官也是官。 不要害怕小官丢人。 先前余令就是这种心思,因为好强,他害怕别人认为他的官是买来的。 如今,余令彻底的看开了。 卫所的人才是最强的,尤其是停留在武功县卫所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精锐。 他们南望整个关中之地,北望城墙外的蛮族。 在地理位置上,武功成为了连接中原和西北的重要通道。 此外,武功县地处丝绸之路的咽喉,官营茶马贸易走的就是这里。 余令知道茶马分为三条大线路,西域,草原,吐蕃。 四川的茶马古道对应的是吐蕃,陕西这边主要是草原和西域,京城那边其实也有一个,和女真人做生意的。 只不过叫互市。 武功卫所囤有战兵,一旦有战事来临,这群时刻训练的军人就会出动。 镇压哱拜之乱时这群人就动了,直接开动到宁夏。 武功县就属于右军都督府之下的一个大卫所,也叫陕西都司。 因为地理上的优势,这里历朝历代都屯兵,也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从汉朝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 余令今日带着茹让就是要回卫所。 余令准备说一下自己的计划,想去借点人,如果能借点火器就更好了。 虽然年龄小,是大人眼里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可余令就是想试一试,因为出名真的要趁早。 这就跟后世做销售一样,要想领导关注你,只要你业绩出彩,领导自会找你。 方法很多种,但道理却是亘古不变。 余令太需要一块砖把自己垫高。 和小老虎已经约好了,自己也放出大话了,今后要在朝堂上相见。 光靠读书,或许可行。 但读书的水分太大了,也太慢了。 这里夹杂了太多的人情世故,余家连末流家族都算不上,不可能存在人的名树的影。 在那些大家族里。 人家一听你的祖上是某某,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在,就算你的学问一般般,人家也会认为你的家世在那里。 你的学问一定不差。 所以…… 余令的打算就是用剿匪来立功,让自己的名字住进那些大人物的脑子里,只要自己好用,可以用。 那自己就算成功了。 至于吃亏,肯定是要吃点亏的,余令已经做好了吃亏的打算。 总想赢肯定不现实,坐到那个位置的没有傻子,他们才是领导。 戚继光十六岁就承袭登州卫指挥佥事,位列正四品。 茹让十四岁就管理着整个茹家,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 余令知道,年龄其实并不是阻碍自己的鸿沟。 能力才是。 所以,出名要趁早,等到二十多岁,就算干出了一番惊艳的事情,那也都会大打折扣。 年龄本就是双刃剑,是刚过易折,木秀于林,还是伤仲永,全看自己的心。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茹让抬起头来:“啥?” 余令笑了笑:“没啥。” 刘指挥佥事已经知道余令要来了。 因为昨日修允恪已经回到了卫所,把这个事情给禀告了上去。 刘指挥佥事本不想去见这一个小小的小旗,但他不知道余令和王安面前的大红人沈毅是什么关系。 当初为了给沈毅这个阉人一个面子,所以才给了余令一个官职。 为了像那么回事儿,就从军中挑出了几个懒汉给余令送去。 这五个人可以护卫余令周全,也可以当作卫所的眼线。 毕竟艾主薄死了,自己一年可是少了数百两银钱的孝敬啊。 余令到底和宫里哪个大人物有关系呢? 刘指挥佥事轻轻拍了拍身上衣服的褶皱,站起身后望着胖了一大圈的修允恪露出淡淡微笑道: “小修?” “卑职在!” “你在余家也住了两个多月了,说说吧!” “小旗和东厂的关系很好,平日里外人都碰不得煤炭生意,南宫别院那边特意给了余家一份!” 刘指挥佥事一愣,如此一来他就确定了余家在宫里有人了。 而且和宫里的人关系很好,非同一般的那种好。 “还有呢?” 修允恪一愣,随后低声道: “余家不是大族,卑职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但在前日小旗大人给京城去信了!” “谁!” 想着前些日子小旗大人碎碎念,修允恪赶紧道:“姓苏!” “做什么的?” 修允恪又沉默了,想着想着眼睛忽然一亮,他记得余令好像念叨过什么替我向千户大人问好。 “锦衣卫!” 刘指挥佥事一愣,眼睛一下子变大了,忍不住摸了摸脖子,锦衣卫的凶名依旧令人胆寒。 如今卫所里就有,是谁不知道,他也不敢查,只要有这个心思,替换他的人立马就来了。 京城姓苏的不多,千户更不多,别看千户是四品。 但要论京官…… 就得主动的往上加,就不能以四品来对待了。 如此说来,这位姓苏的怕是苏云。 世袭锦衣卫千户,从云南来,历经大明开国数百年不倒的苏家了。 “还有么?” “有,小旗大人有太子的赠书,足足六本!” “什么书?” 修允恪挠挠头:“大人,小的不识字啊!” “你怎么知道?” “余家大爷把书放在贡桌上贡着呢。” “出去吧!” “是!” 望着修允恪躬身离开,一道幽幽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传来: “余家的伙食好,但也别忘了你是军中人。” 修允恪一愣,冷汗顿时就涌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这是被敲打了,敲打自己莫要忘了自己是卫所的人。 “是!” …… 余令来到武功卫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天没亮就从家里出发,骑着的是从京城来长安的那匹老马,屁股虽然疼,但马术却是长进了不少。 果然还得干中学啊! 余令是小旗,还是正儿八经的小旗装扮。 进入军营虽受到了不少注视的目光,但并未被堵着进不去。 不是军营好进,而是上头有人已经发话了。 余令一进军营的时候,刘指挥佥事已经知道余令要来了,他决定亲自跟着孩子聊聊,一个孩子而已…… 一个孩子能藏得什么心思呢? 余令进了卫所,余令以为军营多少帐篷,有来往巡逻的士兵,有把军营围绕起来的栅栏,有各种威风凛凛的将军。 等到了卫所,余令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丈许高的城墙如同堡垒,走入城墙内入眼可见的不是什么帐篷。 而是一排排的屋舍,余令还看到了屋舍后的菜园。 不像是军营,倒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城池。 不对,说是堡垒更合适。 余令回过味来了,这应该是军官办公的地方,就跟县衙一样。 前者是只管军事,后者管民生。 跟着谢添走了最大的一栋宅子,在过了三道门之后,谢添突然在门槛前单膝跪地,大声吼道: “兵卒谢添,携上官余小旗,茹让,今日特来拜见指挥佥事!” 见谢添在偷偷的拉自己衣角,余令也赶紧单膝跪地,说道: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沉默……… 余令跪在那里不敢动,余令有些纳闷,谢添这么大的嗓门,里面有人不可能听不见啊? 难不成里面没人? 就在余令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道淡淡的话语: “余小旗果然是读书人,果然是去年学子案首的头名,这进军中报名而入的声音都透着文雅!” 余令心头一紧,瞬间就明白了先前许久的沉默问题是出在哪里了,赶紧大声道: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听不见!”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懒散的声音再次传来:“听不见!”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大声点!” 余令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刚才谢添为什么要使出吃奶得劲的大吼着说话了,原来军中有这个门道啊。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这一次余令也使出了吃奶的劲。 吼的太猛了,嗓子有些受不了了,忍不住连连咳嗽,嗓子也火辣辣的疼。 “嗯,这次好,军中之人就该这般的豪气,把刀放在门口,记住了,这是今后的规矩,进来吧!” 余令闻言又是一哆嗦,脑子一下子就想到了故事里的林冲。 指挥佥事四品官,现在的武功卫所,哪怕现在没有节堂这么一说,那他住的地方也是商议机密重事的厅堂…… 余令忍不住抬起头望着谢添。 谢添望着余令瞪大的双眼,知道余令肯定是误会自己了,误会自己怎么没告诉这些。 见状他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低声道: “大人冤枉,小的这是第一次来,平日连大门都进不来的。” 余令解下刀,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了门槛。 跟在余令身后的茹让咬了咬牙,抬脚跟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身子总是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跨过门槛,余令才发现这是一个大的超乎想象的厅堂,一个连灯都没有的厅堂,在视野的尽头坐着一个人。 “抬起头!” 余令赶紧抬起头。 刘指挥佥事打量着余令,望着面容俊秀的余令,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俊秀的人。 因为俊秀的人拿不起刀子。 心里虽略微不喜,可他还是有些惊异余令那双深沉的眼眸,忍不住赞道: “好俊的小子,身上果然有灵气!” 余令心乱得厉害,此时此刻,京城钦天监的众人也乱的厉害。 西边的那颗荧惑之星更亮了,傍晚都能看得见了。 过些时日,那是不是白日也可见? 第34章 我要为他报仇 位于屋顶中央的天窗落日前的金光打在了指挥佥事刘州的身上。 在光明和黑暗交错之间,刘州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看得见余令,余令却怎么都看不清指挥佥事的脸。 只看得到夕阳光束下,他绯袍上的豹子活灵活现。 他就懒散的坐在那里,一股如山倾般的气势却扑面而来。 在这光明和黑暗交错之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余令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相比苏老爷子而言,指挥佥事身上的气势更强,也更霸道。 余令无法去形容这份感觉,但这个感觉却在不断的煎熬着自己。 “余令!”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好像一把剪刀,猛地一下把这屋里沉重的氛围戳了一个洞,余令觉得自己能呼吸了。 茹让突然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 “小子在!” “小旗本就是闲职,巡视乡里就行,本官给你身份,不给俸禄,你不用来卫所报到,你今日来卫所所为何事?” 余令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小子想进南山剿匪!” “就凭你?” “对,就凭小子!” 刘州突然大笑了起来,随后猛然收敛,低沉道: “少年人有血气是好事,可没有脑子那就是蠢货,如果还是读书人,那就是异想天开!” “所以小子才来求上官!” “求我?余令你可知南山有多少匪,有多少青壮,有什么武器,他们寨子在哪里,防御又如何?” 余令脸色不变,大声道: “知道!” “知道?” 刘州嗤笑道: “那你可知,他们在哪里,你要怎么做,万一走漏消息,剿匪不成,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你又当如何?” “所以,下官来求人!” “求我么?” “对,求大人,小子是读书人,也是武官,也只有来求大人这事才能成,这件事也只有大人才能帮我!” 刘州笑了,他觉得这个孩子很有意思。 不是他多聪明,而是愚蠢的聪明。 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卫所调兵需要兵部的兵文么,他难道不清楚这件事为什么没有人做么。 学那些朝堂上的大人在地图上如下棋般排兵布阵么? 刘州很想听听余令的高见,耐着性子道: “说说你的法子。” 余令把手伸到了怀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布绸。 这是一份手绘地图,以子午道为坐标点的山里人分布图。 这是门房给的,他主动给的,但余令不敢信他。 余令今日来一是借人,二是来验证这份地图的真假。 余令看不出来,但卫所的人一定能看的出来。 这么大的一个卫所,斥候一定早就把一切不安分的势力摸清楚了。 黑暗中走出一护卫,从余令手里拿过这份地图后就呈了上去。 然后又是许久的沉默。 那种不透气的感觉又来了。 “谢添,带着茹让出去看看!” “是!” 门外的光透了进来,然后又消失不见。 刘州从高处起身,慢慢的走了过来,余令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一个约莫五十来岁,长相平平的汉子,眼神却极其的锐利。 余令知道,剿匪这件事由四成变成了五成。 “你要怎么做?” “回上官的话,乔装商队,由子午道入山,人数不宜过多,两百精兵,带五日粮草进山杀敌!” “你准备什么时候入山!” “秋日入山!” “为何?” “天不冷,也不燥,穿着不厚也不薄,温度适中,人就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力量,而且心情也不急躁!” “而且……” “而且什么?” 余令咬着牙道: “而且,就算不敌也不恋战,秋日天干物燥,放火烧山就是了,匪患可以来年剿,但生命只有一条!” 刘州望着余令。 他发觉这小子有点意思,这份狠辣的心思他都心惊。 不是那种张嘴闭嘴都是“子曰子曰”的迂腐文人。 刘州忽然道:“你要火器对吧!” “对!” “火器?哈哈哈,你小子真是什么都不懂,我告诉你三眼铳和四眼铳,火箭这些军中自有定数,少了,我掉脑袋!” 刘州揉了揉余令的脑袋继续道: “在林中作战,火器并不好使,山匪多是军户,他们熟悉这一套,他们不会傻到站在那里让你射!” 余令抬起头,断然道: “火药弹就行,只要火药也行!” 刘州笑了笑,独自走上高位,居高临下的望着余令。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 “我为什么要帮你!” “山中贼人积蓄颇丰,他们抢了钱,但他们不敢花钱,多是以物换物,我听说在山里,盐和布匹比钱重要。” “继续!” 余令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若成功,这些财货小子一分不要,全部归于军中,任由大人分配取舍!” 刘州玩味道:“那你要什么!” 余令闻言抱拳道: “下官是大人的下官,大人给下官什么,小子就要什么,小子全听大人的,由大人做主!” 说着余令笑了,故意挠挠头,低声道: “这是官面话,小子当然不会什么都不要,小子想要点山里的皮货,如果大人愿意分银钱,小子不会拒绝!” 刘州又笑了,他觉得这小子有趣极了。 什么都不要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只有敢说要什么,自己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年头,哪有什么狗屁的圣人。 不都是往自己怀里使劲塞么? 剿匪对卫所而言从来就不一件很难的事情。 只要兵部有兵文,刘州只需要五百人就能把南山的贼人全部拉到北面去修长城。 问题是兵部现在根本就不会给卫所军文。 文人握兵权,那真是好比一群大字不识的粗汉在讨论圣人文学,明明狗屁不通,却又说的头头是道。 天天拿着书,说历史谁谁用什么计谋打败了谁,所以大明现在打仗打成一锅粥。 他们一句话,就是无数人往里面填。 “你为什么要剿匪!” 余令抬起头直视刘州的眼睛。 在刘州的眼里,余令的眼睛慢慢变红,蕴藏着无数的悲愤和委屈。 “不瞒着大人,小子能顺利考学全靠艾主簿,那时我才从京城回来,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懂!” “是他,帮我找保人,告诉我考试要怎么考,告诉我怎么押题,时日虽短,他在我心里就是恩人!” 余令断然道:“我要为他报仇。” 第35章 七成 余令在说谎。 可余令的这个谎无人能拆穿。 因为余令是真的很感激艾主薄,不是余令薄情,但这份感激还达不到要为他报仇的地步。 因为茹让讲过一个故事。 在艾主薄当上主薄之后也为一个很厉害的读书人作过保,那个人也顺利的考上了童子,轮到考秀才的时候依旧是他作保。 只不过是学子互保,因为艾主薄也要考秀才。 后来,那个学子因为不听艾主薄的,让艾主薄不喜欢,在入考场查互保的时候,艾主薄竟然弃考。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这个事不是茹让瞎编的,稍微去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余令不知道艾主薄是不是想用同样的法子来控制自己。 但,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呢? 说到艾主薄刘州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艾主薄是他的人,但余令不知道艾主薄是他的人,听余令这么一说…… 刘州对余令的好感又上了一层。 艾主薄帮余令作保的事情他知道,也正因为知道,他才敢断定余令是真情流露,是真的想为他报仇。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解释的通了。 少年血气,疾恶如仇,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 刘州羡慕余令这样的少年人,羡慕他的血气方刚。 刘州望着余令的眼神变了,变得慈祥了,变得欣赏了。 “余令!” “小子在!” “这件事我很为难,我知道你是想为长者报仇,拳拳之心日月可鉴,但我这里真的出不了人帮你!” 余令知道指挥佥事心动了。 什么为长者报仇,什么拳拳之心都是面子话,真正让他动心的还是山里的那些财货,那才是最动人的。 但这些噱头没用吗? 当然是有用的,这叫师出有名,站在大义这边,就算余令做的这件事失败了,那也有回还的余地。 “大人帮我!” 刘州轻轻叹了口气: “让我想想,你知道的,我若帮你,若私自用兵,动用火器,我这官也到头了!” 余令低着头,这件事的成功率已经达到了六成。 见余令垂着脑袋格外的失望,刘州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既然有心,我就帮你一把,明日你先回去,我会给你一百我家的家丁,火器给不了,我只能给你一些火药!” “剩下的靠你自己,卫所的兵动不了,也不能动。” 余令闻言大喜。 家丁,说白了就是他的私兵。 论战斗力和悍勇程度那比卫所的兵卒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无论是装备,还是身体素质。 余令赶紧道:“谢谢大人!” 刘州叹了口气,看着余令鼓励道: “如果你做成了,财货允许你取两成,剩下的都充军吧,大家好久没吃肉了!” “嗯,听大人的!” “孩子,不是我刘州过于贪婪,这么多眼睛看着呢,这样吧,事情若成,我亲自给你请功,一个总旗我还是能做决定的!” 刘州拍着余令的肩膀道: “小小年纪就能成为总旗,那就是军中的后起之秀,假以时日,你定然能坐到我这个位置。” 余令不敢看指挥佥事手指的位置。 说句内心话,余令当然想,正四品的位置又有哪个男儿不想呢? 可余令不敢想太远,如今的这一步都走的自己心力交瘁。 “谢大人!” “去吧,入秋的时候会有人寻你!” 余令躬身离开,望着余令离开,刘州挥了挥手,屋子里的灯光逐渐亮起,刘州坐在那里闭目沉思了起来。 “洪墨!” “孩儿在!” “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入秋的时候那些人也就用不到了,他们和山里人互通虽隐秘,但也终归是祸害。” 刘州叹了口气: “一年也给不了几个钱,如此就杀了吧,就当助余令这小子一臂之力,免得提前走漏了风声!” “是!” 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刘州心里默默的盘算起来。 这次余令若成功,自己该如何美化,如何把这份功劳变成自己的。 钱自己要,功劳也要。 出了门的余令在外面和茹让碰面,此刻的天已经黑了。 估摸着再有短短的一会儿,这天就黑透了,今日肯定是不能回家了。 好在走时跟老爹说了,不然老爹会急死。 “如何?” 余令笑道:“七成!” 茹让耸了耸肩膀忍不住喃喃道: “还是有些不稳妥啊,千里之堤溃于蚁泬,搏命的事情,不好搞,余令就真的做不到万全么!”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哪有什么一做就能成功的事情? 你如果真的想你茹家光耀门楣,你就得拼一下!” “那若是成了我能成为什么?” “小旗!” 茹让笑了,小旗虽小,但大小是个官了。 他觉得余令说得对,茹家守了这些年越守越没落,或许也该换一个方式拼一下。 余令不如自己都敢拼,那自己又有什么不敢呢? “我家里有护卫十七人,这一次我出十人,明日回家我就开始打造武器,最起码每个人胸前都能有一块铁板。” 余令竖起了大拇指,这茹让还真的有些魄力。 因为刘州对余令的感观不错,特意的把几人安排在一间专门用来接客的屋子。 余令、茹让、谢添,还有修允恪四人在一间屋休息。 在住下后就有人送来了四碗面条,清汤寡水,上面飘着几根发黄的蒜苗叶子,面条不多。 蒜倒是给了不少。 余令呼噜一口面,想着先前的事情,抬起头看着谢添道: “你在卫所的时候军饷多少?” 谢添笑了笑,把身子往余令身边挪了挪,低声道: “啥军饷,说好的一月发一次,到最后三月发一次。” 余令蒙了,幽怨地望谢添和修允恪。 在余家的这几个月,余令可是问老爹借的钱去给家里的五个人发军饷。 一个月二两银子,足足的,还管饭。 如今…… 谢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挠着头道: “小余大人,今后有啥重活使唤我就是,不要不好意思,我有的是力气。” 修允恪抬起头道:“额也一样!” 余令狠狠的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面,然后塞进去一粒蒜,含糊不清道: “长安有家人吧!” 修允恪低声道: “有,我家四个,目前就只有两个活着,都是妹妹,跟令哥一样,我也是哥哥!!” 谢添舔着碗,头也不抬道: “我家六个,死了四个,有病死的,有打仗战死的,目前就剩我和我那找不到媳妇的二哥!!” 余令想了想低声道: “家里最近在忙着做煤球,正是缺知根知底自己的人时候,如若不嫌弃这个家,把家里人接过来一起搭伙吧!” 两个人一起愣住了,跑过来就要给余令磕头。 余令赶紧避开,没好气道: “磕吧,谁磕头我就反悔刚才的话,我才多大就给我磕头,这是折我寿呢!” 茹让放下碗,望着余令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通过先前和刘州见面,茹让明白这些人其实是听他的话的。 如今余令要把他们的家人接来一起过日子。 那这些人就不可能再听刘州的话了。 有了余令这句话,两个人开心了,不管如何,今后是饿不死了。 余大人烧砖赚了二百多两银子呢。 这还只是今年的,明年说不定更多。 两个人开心极了,从余家出来的朱县令有些不开心。 他给余令准备了好几个字,准备让余令挑一下。 谁曾想余令不在家。 望着自己准备的“字”,朱县令最满意自己从《今乐犹古乐赋》挑出来的那两个字。 望着这两个字,他忍不住低声吟唱起来。 “盖在乎君臣交泰,民物兹丰,和气既充于天下,德华遂振于域中,实万邦之所共,谅百世之攸同。” 朱县令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着拍子: “德华遂振于域中,德华,仁德的光华,妙哉,妙哉,小余令一定会喜欢这个的,德华,余德华……” “嘿嘿~~~” 第36章 茹慈 长安出现了一种新的煤饼,煤饼上有好多窟窿。 一群伙计在铺子前大声的吆喝,如此热闹的情景顿时吸引了围观的群众。 在人群中一个打扮的干净的伙计对着不解的人群认真解释着什么。 “先这样……再这样……然后这样……最后这样....” 在伙计一遍又一遍的吆喝下,旁边小巧炉子上铜壶的水开了。 伙计拿开铜壶,用火钳夹着通红的煤饼再次大声的吆喝。 “注意了啊,这东西叫做蜂窝煤,属于我余家的不传之秘,现在教给你们,回去把炉子点燃就可以了……” 刘玖卖力地吆喝着 。 “乡党们,只要把炉子的气门堵住,留一个小眼,在天寒地冻寒冬,早晨一起床就有一壶热水可用,那有多美我就不多说啊!” “府上有老人的,有月子娃的我建议买回去试一下,时刻有热水可用,爱喝茶的看一眼哈,这不比木炭耐烧?” “现在买煤就送炉子,只要你在我这里定二百块余氏蜂窝煤,这烧制好的炉子内胆你就能带回家……” 刘玖见有人心动了,趁热打铁道: “如果买余氏蜂窝煤一千块,再额外的送你一百块,外加一个炉子,记住喽,机会只有十天,十天之后就没了。” “喂,你这娃,如果买回家和你这不一样该如何?” 望着马车上走下来穿着一身锦衣的老者,众人不自觉的让开了道路,然后用那好奇的眼光望着他。 刘玖笑了。 说话的这人是茹家的老管家,也就是少东家找来的托。 这样的托还有好几个,毕竟是个新鲜事物,所有人心里有担忧是正常的! 用少东家的话来说需要引导,什么吃螃蟹..... “买回去如果跟我这不一样,只要不好用,你在我这里怎么买的,我怎么买回去,钱一分不少的给你!” 老管家笑了笑:“一张嘴我也会说!” 刘玖急了,手指着天大声道: “我人能跑,我嘴能乱说,但我这铺子跑不了,不好用带人砸了我这铺子!” 老管家笑了笑,走过去拿起一块蜂窝煤摔在了地上,然后又拿起一块摔在地上。 接连摔了十多块,拍了拍手倨傲道: “一千块,送到茹府,地上的算我的!” “好嘞!” 刘玖笑着弯腰拱手,起身后朝着身后挥挥手,一汉子笑着走了出来,开始一五一十的数煤,往挑子上装。 这是干活的“脚夫”! 这是余令从黄渠村找的人,专门用来送蜂窝煤的,根据蜂窝数量的多少,距离的远近,来给他们算工钱。 起步两个钱,上不封顶。 如今余令已经找好了匠人,准备让匠人做架子车,家里大人干活,半大小子可以在后面推车。 减轻大人的负担,还可以更有效率。 余令其实想用驴子拉车的,但目前太不现实了。 家里能养驴子的那都是富裕家庭,一般的情况都是四五家共养一头驴。 至于牛,那是奢侈物。 干这个活的人是余令特意挑的,专门从家境很差的那种人家里挑出来的。 余家需要名望,需要养望,所以要释放善意。 余家的善意对生活清贫的他们来说就是雪中送炭。 他们依偎着余家可以让自己的孩子吃饱,穿暖。 有人买,那就等于给观望的人做了一个榜样。 随着茹家的老管家离去,陆陆续续的有人来订购蜂窝煤了。 “小子,张家要五百块,先回去试试看,好用我再来!” “张员外,您家府上是咱长安城的大善人,是大员外了,听说祖上跟洪武爷一起打过天下,现在府里至少有三十多人吧!” 张员外最爱听这个。 但这个他自己不能说,说出来就是显摆。 若是别人说,那就不是显摆,那就是主上的荣光,脸上有面! 见这小伙计如此会说话,张员外故作谦虚道: “那不止,算上烧锅的,院里打杂的,家里有四十多张嘴一起吃饭呢,没落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刘玖故作惊叹道: “四十多人呢,那这个家是在蒸蒸日上呢,员外,不是小人恭维你,这五百块你能烧多久,难不成怕我哄你?” 张员外笑了,挥挥手道:“好厉害的一张嘴,那就一千块!” “好嘞,您老先回去喝茶,小的这就安排人给您送去,还是那句话,若是这蜂窝煤比不上煤饼子,您来砸我铺子!” 张员外嘿嘿一笑,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转身离去。 刘玖再次挥挥手,铺子边上又走出一汉子,开始把蜂窝煤往担子上装。 他也开心,因为他可以赚钱了。 余家心善,城里这么多等着做活的闲汉他不用,专门找自己,这是给自己家活路啊。 这活得好好地做,不能让东家嫌弃,不能昧了良心。 余令就在铺子里。 老爹一次性拿出了家里的所有钱财,在东南西北各开了一间铺子。 铺子也不需要什么装扮,越宽敞越好,能落锁,能装蜂窝煤就行。 余员外已经计算好了,卖煤肯定是不亏的,花出去的钱迟早会回来。 如今是赚多少的问题,多长时间回本的问题。 赚的越多,自己在二八分成里就拿的越多。 刘玖终于成了掌柜,完成了人生的一大步。 他把自己在京城见到的,少东家教的全部记在脑子里,然后融合在了一起,他开心自己终于有活干了。 自己终于不是一个吃闲饭的人了。 二伯、老爹也成了掌柜,剩下的一个掌柜是赵不器。 实在没的选,赵不器其实不是最好的人选,因为余令怕这家伙做生意做着做着把人给打了。 短短的小半日,刘玖这边都已经卖出了两万块蜂窝煤。 余令心里默默的计算了一下成本,脸上露出了笑容。 排除乱七八糟的,能赚钱,但不是很多。 可余令也知道,这东西本来就不能卖高价,就要薄利多销,就要人人都用得起。 这才是赚大钱的根本,把一个煤搞成了稀缺物,那谁用的起。 刘玖仰头喝了一大碗凉茶,舒服的哈了口气。 “少东家,我估摸着再等上几日铺子的生意就会火爆起来。 陈婶、厨娘对炉子都喜欢的不得了,说它是妇人的恩物,那其他家一定也喜欢!” 刘玖得意的笑了笑:“这样的好东西谁不喜欢” 余令合上账本,抬起头笑了笑: “这东西价格不能高,哪怕一百块赚十个钱,那也不能涨价,前期有点难,不要不舍得花钱,要宣传出去!” “如意已经去做了,他找的是唱曲的花子,编了歌谣!” 余令点了点头,站起身望着刘玖感激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等年底了,核算收益,咱们家按管家的工钱来跟你算俸钱!” 刘玖闻言眼眶红的厉害,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些年,也只有余家把自己当人看。 余令走了,他要回家去,每日两个时辰的背书时间是一点都不能少。 少一点,老爹就会生气。 骑着驴子余令匆忙回到了家,家里传来的读书声。 每当读书声响起的时候,厨娘就会把他的小宝抱出来晒太阳,接受文气。 孩子已经满月了,原本丑丑的模样也在这一个月里变得好看起来。 她和孩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纳鞋底。 闷闷听到读书声,也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开始了读书识字。 她每日也有任务,必须写足一百个字。 茹慈望着闷闷的字,笑道:“你怕你哥?” “怕?” “为啥?” “写不好打我屁股!” 见茹慈笑了,闷闷抬起头道: “你哥哥打你么?” 茹慈摇了摇头,也想起了自己的哥哥茹让,自从父母离世以后,这些年就算犯错他的哥哥也不舍得打她一下。 “不打!” “哦!” 听到熟悉的“哦”声,茹慈哑然。 和闷闷相处这么久,她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闷闷的话很少,但却格外的聪慧。 她坐在那里看着是呆呆的,但你讲得东西她都能记住。 就拿女红来说,她当初学绣花的时候光是学平针、回针、锁链针和缎面针都挨了很多打。 更不要提更难的色彩搭配了,那简直就是噩梦! 因为只有会色彩,你的刺绣才能传神,绣出的图案才会像真的一样,才会好看,才会活灵活现。 可对她而言是噩梦,因为太绕了。 对闷闷而言好像不值得一提,她好像不怎么学,看一遍能模仿出个七七八八来。 闷闷绣的他哥余令,和真人几乎一模一样。 她有三个手帕,三个手帕绣的全是他哥余令,抱猫的,抱狗的,还有一个坐在草垛子上唱歌的。 在三个绣帕上也有她闷闷。 只不过都是小小的,眉眼都看不见,整个人物只有两三根细丝勾勒。 除此之外,余家的两只胖猫,还有那只黑狗闷闷都可以绣出来,连画像都不需要,直接上手就能绣。 看到了闷闷,茹慈发现自己哥哥花钱找绣娘教自己还比不上比自己小的闷闷。 有时候人比人真的气死人。 厨娘望着屋子里的两个“小人”,她觉得茹慈小娘子和自家的小郎君般配极了。 这件事余令其实很无语的。 因为在厨娘的眼里,只要是一个女子,她都觉得和自己很般配。 她不只针对茹慈一个人,所有和余令大小差不多的女子她都觉的般配。 不过她现在眼光高了,喜欢看大户家的娘子,那些小门小户的她觉得和余令不配了。 她觉得和小肥配。 厨娘把绣花针往头上抹了抹笑着打趣道: “茹娘子这般美貌,今后不知哪家郎君有福,祖坟上冒青烟,会刺绣,会读书,会认字,这样的女子打着灯笼都寻不到。” 本来就是一句夸赞的话。 可茹慈的脸色却变了,不是厨娘婶婶说话无礼,而是自她懂事以后她就知道她今后要嫁给谁。 除了秦王府的朱家人,还能有谁? 若是嫁给今后的秦王,那也是一桩好事情。 可秦王的婚事是属于宗人寺安排,茹家不入宗人寺的眼。 所以…… 所以,茹慈很清楚自己今后的命运。 嫁给一个秦王的侄儿,或是一个远方的亲戚,这就是她的命。 可朱家人她都看了,百姓们说他们蛀虫一点没错,什么坏事都做。 若不是龙首原那边有京城来的矿监在看着,欺男霸女的事情可不是戏文里讲得桥段。 秦王妃不从官宦里出,从百姓里出,一层层的选拔,选到最后,都是最好的女子。 可秦王妃只有一个,剩下的好看女子去哪里了? 现在不是洪武永乐,那时候天下清明,现在..... 现在这些容貌姣好,礼仪不缺的女子去哪里了,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 一想到“蛀虫”今后可能是自己的夫君,茹慈心里就升起一股子莫名的厌恶。 茹慈低着头匆匆的走了。 厨娘见茹慈姑娘不开心的离开了,赶紧跑到余令那里,大急道: “少东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第37章 三分天注定 铺子的生意爆了! 刘玖的估测一点没错,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蜂窝煤的好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订购蜂窝煤。 少的一两百块,多的上千块。 这东西好啊,回去用黄泥把炉子封严实,留下一个小小的透气孔,三块煤能烧很久,家里还时时刻刻有热水用。 最喜欢炉子的还是各家的妇人。 男人干活回家,把透气孔放大,架上锅,半个时辰不到,自己的男人就能吃上热乎饭菜。 这要是到了冬日,早晨起床就可以不用冷水洗脸了。 虽说余家铺子不止一次地说炭火有毒,把炕头盘一下,塞到炕头里应该毒不死吧。 因为有优惠,现在整个四月的营业额都在往上涨,龙首原那边已经有妇人在忙着压蜂窝煤了。 因为四月了,麦子要灌浆了,再等一段时间就该夏收了,现在有的家庭忙着收油菜。 生意好,其实好用并不是主要的原因,好烧也不是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很便宜,还送货上门,不会封炉子,余家还会找人帮你。 位于东城的秦王府订购的最多,足足两万多块。 光是炉子的内胆都送了三百多个。 秦王府是长安的城中之城。 光是围绕秦王府的外围城墙就接近二十里,里面有多大,有多少仆役不是余令这种土鳖可以想象得到的。 豪宅! 长安最大的豪宅。 这个豪宅还不用自己花钱,他有自己的田庄,朝廷每年都给钱。 唯一不好的就是被看管的很严。 藩王不得离开封地、没有允许不得进京、不得相互会见,违者以谋反论处。 这是把藩王当作“金丝雀”来圈养。 秦王府的人多,需要的柴也多。 府里面的人计算了一下,相比从樵夫那里买柴用,蜂窝更实用一些。 秦王府成了余家最大的客户。 余令没有时间去秦王府看,余令现在忙着“照顾人”,有人在给余令穿小鞋。 随着煤石生意的火爆,送货的人手不够了。 余令就又开始从黄渠村找人了。 余令在心里计算过,如果这一次搞的好,跟着煤石一起收益的人家能达到一百多户。 这些人家赚的钱足够养活一家人。 也就是说,自己家已经养活了一百多户了。 余令是抱着好心来做这件事,合作共赢才是余令的目的。 可“噩耗”却传来。 听如意说黄渠村的里长以管束本里人丁的权力,不让这群想赚钱的汉子去给余家帮忙了。 要去也可以,必须上缴个什么税。 他说干活耽误了种地,耽误了朝廷的税收。 也就是说,他在利用手里的权力来变着法朝着这群做工的汉子收钱。 巧立名目的收钱,还收的不明不白。 余令现在有了活干,现在没事就穿着官衣去里长家做客,什么都不干,一去一呆就是一整天。 这家伙不通人性,余令准备教他通人性。 自己虽是一个低的不能再低的九品官,但相比于里长这种,余令就是大官。 余令就爱看他行礼的样子,就爱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今日余令是文官,到了明日余令就是武官,两个身份换着来。 他折腾百姓,余令也折腾他,天天堵他门口,到饭点了也不走。 里长不是爱搞钱么,余令就搞他儿子。 余令利用自己卫所小旗官的身份,直接给里长儿子下达任务,让他去子午口看贼人。 余令的打算很简单。 不是眼红这些百姓挣钱么,那自己就照顾你儿子,一直照顾到让他知道错了为止。 余令还给朱县令去信了。 直接举报里长贪污受贿。 恶人就该用恶心的法子来折磨。 余令是读书人,有资格给官员去信,律法里写的很清楚,这是洪武爷定下的规矩,万历爷来了也得认。 如今虽不同往日,但律法可是在那里摆着。 朱县令可以不搭理读书人,但他不会不搭理余令。 他收到余令的信后就派人处理了,里长被撤销了。 他现在还在想余令的字。 他觉得德华不够好,这两个字太大了,也太普通了,好些官员都是这个字。 他现在有了新的选择,在纠结守心和不争这两个字。 为无为,损有余;味无味,补不足,无余,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不争者善胜。 曰不争! 大道归于隐 良德源于心,守心守其真,守真去其伪,去伪存其善,存善望道德,是曰守心。 余令尊其为长辈。 自己也说了“德华”,结果余令这孩子直接疯了,就要撞墙,说自己配不上。 煤球才做好,人家余令就亲自上门,直接给自己家送了三千块蜂窝煤。 连衙门衙署的办公地人家都考虑到了。 这孩子走的时候连钱都没要,说这是自己的一点孝心。 余令这孩子这么懂事,有好东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 所以撤销一个里长对他而言不算什么难事。 里长在大明是轮年应役。 衙门从各家里面挑,余家算是富裕之家,又是这边的住户,轮到余家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于是余令成了里长。 依旧是暂管,说白了就是干活可以,衙门不给钱,余令不想当什么里长,余令的任务是等到今年秋。 那才是余令认为最需要拼尽全力的一件事。 但里长很重要,余令需要里长这个“村长”的职位。 于是老爹就成了新任里长。 老爹做个生意,去过京城,能认字,也能写。 虽然写的不好看,但协助衙门编造黄册和按赋役黄册排年应役问题不大。 里长不是官,这年月,只要有人,说换就能换。 余令忙着和门房老张研究路线图,每当图画出来,二伯就会进山去验证,验证的法子有很多。 南山不是无人区。 那些走几十里路去砍柴背到城里卖的人比比皆是。 二伯也跟着人进山砍柴,借此来验证地图。 作为在山里生活过数年的汉子,这点事难不住他,这种大事,他也不敢完全相信毁了脸门房说的是真还是假。 余令在研究着地图,想着怎么用手里的人手来把事情干的漂漂亮亮。 马上就要到五月了,时间不多了,在京城的小老虎也在看着地图。 说好的多帮余令弄点那个什么土豆,但在二月初他就看到了有些土豆发芽了。 小老虎虽然没种过地,但却是懂一些,也知道的一些的。 他估摸着这些玩意要下土种植了。 所以,在二月底的时候小老虎就找到了镖行。 要去镖行以最快的速度把收集来的三十斤土豆运送到长安去。 土豆只有三十多斤,但却花光了小老虎的所有钱。 为此他还欠下了外债,都是问方正化借的钱。 为了快速送到长安,他包了整个镖行,专门运送这三十斤土豆,速度越快越好,争取在四月底之前到达长安府。 小老虎望着地图,估摸着再有几日就到了。 小老虎美美的伸了个懒腰,抱起睡醒了的小皇孙走出大殿开始晒太阳,这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 “晒晒,春夏养阳,秋冬养阴,正气内存,邪不可干......” 茹让望着晒太阳的妹妹叹了口气,低声道: “余令以余家的名义买了礼物,他说先前厨娘婶婶说的话若是不对,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没放在心上!” 茹让无奈道:“还没放在心上?你已经快半个多月没去找闷闷玩了,这是什么?” 茹慈摇了摇嘴唇: “哥,我不想嫁给朱家人,那几个孩子我都看过了,没有一个是好的......” 茹让一下子就明白妹妹是怎么回事了,挥挥手,院子里忙碌的仆役慌忙走了出去。 “哥哥做不了主!” “叔父么?” “嗯!” 茹慈不说话了,她就知道是这样的,从懂事以来她就知道。 这个家得亏有叔父,但这个家也是靠嫁娶才能保持到如今。 见妹妹落寞的离去,茹让才发现妹妹长大了,再有两年就该说亲了,十五六岁就要嫁人为人妇了。 茹家说是自己在维持,不如说是用家里的女儿来维持的。 见妹妹难受的样子,茹让突然觉得余令说的话很有道理,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妹妹嫁人了,这个家也就自己一个人了。 自己答应好父亲要照顾妹妹的,今后妹妹一辈子可能都不开心。 这算什么照顾? 一想到这里,茹让深吸了一口气,自己都一个人了,自己又有什么舍不得,大不了这世上今后没有茹家罢了! “小慈你想嫁给谁?” 茹慈以为自己的任性让哥哥生气了,头也不回道:“谁都可以,只要他不姓朱都行。” “余令如何?” 茹慈一愣,猛地回头,哥哥站在院子里正朝着自己笑。 茹让喘着粗气:“就他吧,我也就看他顺眼,你等着,我去给你们两个算一下有没有缘分!” “你有他八字?” “有!” 茹让当然有余令的生辰八字,因为余令在烧砖的时候给自己庆生,吃什么长寿面.... “为什么去算?” 茹让笑道:“我看有没有三分天注定。” 说罢,茹让咧嘴笑了笑,低声喃喃道: “如果有,那剩下的七分就靠打拼,如果没有,就认命吧!” 第38章 贵不可言 茹让很关心妹妹的终身大事。 知道妹妹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茹让当天把手头的事情全部停了,带着几名贴身奴仆急匆匆的去了周至。 他要去“仙都”楼观台和仙游寺算命。 一队人马离开了长安城,一队人马进了长安城。 冯老大望着高大的城墙松了口气,总算是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到了。 冯老大时隔一年再次回到长安府。 在声声的吆喝中,众伙计开始准备简单的休息一下。 这一路走的辛苦,如今终于走完,在忙碌间不免有欢声笑语传来,都在小声的商量着,明日去哪里玩。 更多的人还是想着明日去“放松一下”。 可无论众人是多么的开心,那三个大大的箱子旁始终蹲着两个汉子。 一个蹲前面,一个蹲后面。 货物是什么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明白,货物若是没了,所有人赖以生存的饭碗也就完蛋了,这辈子也就完了。 “爹,这次的货主叫余令!” 冯老大一愣,他从京城出发的时候都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你知道?” 冯老大的儿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 “爹,你记不记得去年咱们回长安时,坐在牲口粮草垛子上的那个抱着猫的小子!” “是他?” 冯老大突然想起来了,在去年的时候他走了一趟镖。 那一趟人很多,有大人,有小孩,有妇人,还有条狗。 还有那个像大人一样总是牵着妹妹的小余令。 “会不会只是同名而已?” 冯老大的儿子挠了挠头,他也觉得怕是同名而已。 想起了雇主的嘱咐,他总觉得这次收货的货主余令,就是去年护送回来的余令。 望着父亲离开,他把疑惑藏在心间。 众人都在休息,冯老大朝着衙门走去,干他们这一行的和衙门关系不错。 主要是给钱给的足,衙门愿意帮忙。 而且这年头能找镖行送货的人非富即贵,最不济也是一个读书人。 哪怕是给千里之外的人送信,那送信的价格也不是一般人能舍得的。 贫民老百姓哪能舍得花这个钱。 而且,这一行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有的官员会通过镖行走一些私货, 要是哪个不开眼的衙役刁难了,摊上了就交代了。 所以,衙门不会刻意的刁难,有钱拿就行。 余令的名字在衙门里很响亮。 衙门的人不说都认识余令,但个个都承余令的情。 余家可是给衙门的每个衙役都送了五百块的蜂窝煤。 而且,今后去余家铺子买蜂窝煤,永远半价。 这么懂事的人,衙门的人自然要承他的情。 不但不会刁难余令,在城里办事的时候会主动夸蜂窝煤好。 因为,蜂窝煤是余令以朱县令的名义送的。 更没人敢去余家铺子吃拿卡要。 这年头,卖煤的,卖盐的,走茶马交易的,那都是没一个好惹的。 上头都有人呢! 冯老大去的快,回来的快,走的时候是皱着眉头的,回来的时候却是开开心心的。 因为衙门没问他要钱。 人家直接就说了余令家住在哪里。 冯老大出发了。 这次运货虽然货主要求的时间紧迫了点,但银钱给的足,这一趟做完,可以在长安休息一段时间。 然后找雇主,再运货回京城去! 镖行从长安再度出发,来到大雁塔时天色已黑。 轻叩门环,余家大门开了,从里伸出半个脑袋。 望着门房那张比年画还吓人的脸,冯老大险些叫出了声。 听到门房老张的喊话,余令慌忙冲了出来,从京城来的货,除了小老虎余令猜不到还有其他人。 余家大门又开了…… “是你?小余令?” “冯老大?” 冯老大没想到收货的人真的是余令,他赶紧命人把箱子搬了过来,然后从怀里掏出蜡封的信件。 余令着急的打开了信…… “小余令安好,大兄我在宫里也很好。 兄长无用,本想帮你寻一千斤的土豆,奈何这东西太少,我只寻到了三十多斤!” “书铺子生意很好。 利玛窦在你走后不久就病死了,他的信徒想把他以及他的遗物送往壕镜澳,万岁爷未允许,最后葬在了平则门!” “这次除了土豆...... 在箱子的最底层还有一个夹层,里面藏有碎银三百两,这都是太子刘淑女所赐,我用不上……” “第二个箱子是书。 知道你爱书,这些书都是我收集的,大部分是从宫中流出之物,你一看便知!” “第三个箱子是衣衫..... 京城冷,地处西北的长安更冷,这是我根据你的身形,买的几件大氅,里面有一件红的……” 余令慢慢地合上信。 红色的是火狐大氅,是东厂查犯人抄家得来的。 因为曹化淳的照顾,这些价值不菲的好东西以极低的价格落到了小老虎的手里。 小老虎不舍得穿,托人送给了余令。 红色的这件不是给余令穿的,是给女子穿的。 小老虎说,若遇到心仪女子,就把这大氅送给她。 算是他的一片心意。 小老虎把他能考虑到都考虑到了。 余令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总算压下了自己那颗纷乱的心,和不会思考的脑子。 信里剩下的内容余令不舍得看,准备夜里一个人偷偷的看。 深吸一口气,余令挤出笑容,朝着冯老大道: “冯大掌柜,可以验货了。” 冯老大笑着点了点头,大声道:“验货!” 一个汉子手拿锤子走了出来,哐哐几下,就把箱子上锁给砸掉,撕开箱子上的封纸,然后退到一边。 打开的第一个箱子是衣衫。 鞋子,衣衫,大氅,和信中所言丝毫不差,余令点了点头,货物对上了。 第二个箱子是一箱子书。 整整齐齐,满满登登,望着永乐二字,余令心里咯噔一下,余令再次点头确认,随后打开了最后一个箱子。 最后一个箱子是满满的一箱土豆。 大的有闷闷拳头大小,小的只有厨娘儿子拳头大小,有的都长出了半寸长的绿芽,都有些干瘪了。 敲了敲箱子的暗板,闷响传来,余令知道银子就在下面。 小老虎做的标识还在,那是缠在两个板子之间的一缕头发丝,没断,也没丢。 余令再度点了点头。 货物对上,且完全地交到了货主的手中,冯老大松了口气。 这一趟走货圆满完成,雇主给的钱可以放心的用了。 见冯老大等人要离开,余令赶紧道: “不知冯掌柜何时从长安离开?” 冯老大笑了笑,回道: “令哥,这个可说不准,如果有雇主雇佣,时间赶得急,明日我可能就会离开,如果没雇主,怕是得等!” “冯掌柜可否等我片刻?” “令哥有东西要托我送到京城?” “对!” “何物?” “一封信!” 冯老大笑了,点点头:“等一下又何妨,令哥只管去准备就是!” 余令点了点头,赶紧朝屋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喊道: “如意,把客人请到屋,上茶,上好茶!” “知道了!” 余令跑到了书房,拿起笔,心里的话明明堆积如山,却不知从何开口。 纸短情长,果真是纸短情长。 想了好一会儿,余力才提笔写道: “老虎,将来我的第一个男孩子姓王,提前跟你说,你记得想一个好听的名字,要好听一些才行!” 大大的纸张上就写了一句话。 余令相信小老虎一定会明白自己要说什么。 冯老大在余家喝了一碗茶,把信当着余令的面用油纸包好,滴上蜡封后,就起身告别。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送货结束,手底下的那一帮子兄弟都在等着分钱呢! 余令一夜未眠。 一边用刀子小心的分割着土豆,小心的避开着芽点,一遍又一遍的读着小老虎写的信。 余令知道…… 小老虎找到了朱由检! 小老虎也进入到了东厂,虽不是查案的,但却是成为了一名贴刑官。 东厂应该有保密法则,小老虎只说了他是贴刑官,并没有说他在里面干嘛,有没有俸禄什么的。 余令还知道,女真已经和大明闹掰了,开始划分国界线了。 女真这匹夹着尾巴的狼,已经开始龇牙了,开始和草原的鞑子亲近起来了。 再过些年,他们怕是要来了。 看到这个消息,余令心里那个恨啊,别人或许不知道女真是个什么东西。 但余令却知道这玩意就不能称之为人。 异族,异族,他们就是异族。 余令突然想到了成化犁庭,想到了朱见深。 余令忍不住埋怨,成化犁庭怎么就不能再狠一些,直接把他们犁的绝其苗裔,毁其宗庙。 杀绝了这群猪尾巴,那得省多少事。 余令恨了一个晚上。 余令默默的计算了一下,如果等到奴儿发布八大恨诏书…… 如果那时候自己还是如今这个样子,怕是连家人都保不住。 至于先前的坐船去海外? 余令自从看了利玛窦的书后就彻底的绝了这个心思,在万历二十九年,荷兰军就已经侵占了台湾。 出海不难。 难的是找一艘不但能抗的住海浪,还能抵挡得住那群摇曳在大海上的海岛的战舰。 如果不满足这些…… 出海会死的更惨。 所以,在熟悉的土地上把人聚集在一起,一起搏命才是最靠谱的。 别的可以不管,自己家人这辈子一定要平平安安。 天一亮余令顶着一个大大的黑眼眶就爬了起来,把家里人都招呼起来准备种植土豆。 “土块敲碎,地耙平整,锄头开沟,沟深必须半掌,土垄和土垄之间的距离必须超过两脚,小肥去挑水……” “沟渠内要浇透,土豆的芽要朝上摆种,每个相隔半尺,搂土覆盖……” 种土豆余令可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不要为什么,问就是被逼的…… “令哥这是啥?” “粮食!” “粮食?” 余令望着如意点了点头: “对,可让大家不挨饿的粮食,产量多少我虽然不知道,但一亩地绝对比麦子强!” 陈婶忽然伸过脑袋:“令哥以前种过地?” 余令一愣,赶紧摇头道:“没!” “那这是?” “书上说的!” 陈婶恍然大悟,望着挑水都左摇右晃的小肥,上前就是一脚: “还跟我说不读书,你看令哥啥都会,你就会吃,令哥教你都不好好学,下次再喊苦,我让你跪着走路!” 莫名其妙挨了一脚的小肥满脸苦涩。 不是他不想学,而是根本就学不会,那些字会变,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 三十斤土豆余令像是对待宝贝一样小心的呵护。 忙活了一天,余令带着家里人终于把土豆种下。 茹让跑了一天,终于见到了批字最是灵验的紫云真人。 “真人,如何?” “测字两人是谁?” “我妹和…和我妹妹相中的人,真人,你就实话告诉我,我妹妹若是嫁给了这人,今后的日子……” 紫云真人笑了笑,手蘸茶水,在桌上写道: “琴瑟在御,贵不可言!” 茹让愣住了,仙游寺的老和尚也是这个八个字。 贵不可言? 第39章 土豆 日子一天天的过,土豆苗一天天的长大。 余令脑子里的知识也在一天天的增长,现在的余令迷上了《永乐大典》。 小老虎送来的是部分残卷。 他说这是宫里的那些文人以修书的名义把宫里的书带出了宫外,然后重新拓印复制。 因为可以卖钱,倭奴人喜欢买,所以翰林院总是失火。 余令又看完了一本,看的头昏脑胀,小老虎送来的这些书是阴阳、医卜、僧道类的书。 这些书话题太高端了,都扯到宇宙了,都天人合一了,余令咋能看的懂。 看不懂,余令就抬起头看土豆,如今的土豆长势非常好,干旱的天气对它们的影响微乎其微。 为了照顾好这些土豆苗,余令在边上搭了一个棚子。 白天的时候余令会在棚子里读书,晚上小肥和如意会在这里守夜。 为了怕某些手欠的人忍不住扯下来一株看看是啥。 余令又买了两只狗,一只白的,一只黑色的。 细狗! 血统纯正的细狗。 别看细狗很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狗领地意识极强,奔跑起来速度极快。 不但可以撵那些手欠的人,还可以在夜里抓那些让人讨厌的老鼠,刺猬和兔子。 这狗是托茹让专门从养狗人那里买的。 养狗人是专门训狗的,专门把狗训好,供朱家和富贵人家子弟取乐的。 细狗自先秦开始就是皇家猎犬。 看土豆非常合适,数个呼吸他们就能绕着土豆跑一个来回。 余令如今没事的时候就在地里看书。 茹慈在土豆种下之后又和余家走动了起来,这两个多月以来她几乎天天来。 如今她正牵着闷闷在地里看土豆叶子,在里面抓蚂蚱。 和先前相比,余令和茹慈的话也多了起来。 话题没有什么新鲜玩意,都是以闷闷为由头,简单的说几句。 “令公子,闷闷说你种的这些不是花,是粮食?” 茹慈的声音有点小。 说句内心话,他觉得的余令和自己的哥哥不一样。 自己的哥哥少年老成,余令比自己的哥哥还老成。 她很放不开。 余令闻言忍不住有些想笑。 自己在这块地上大张旗鼓自然瞒不住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没有人知道余令在做什么。 等到土豆苗越长越大,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他们认为余家小郎君是一个爱花之人,托人不知道从哪里买了花种子。 如今在家里的地里种花呢。 若是在别处种花,大家倒是不会说什么。 可在这里种花,那就不免让人说道了,这片土地可是不可多得的好田地,种什么,就能收什么。 这么好的地不用来种粮食,用来种花实在败家子行为。 茹慈以为余令种的也是花,憋了好几天,在今日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余令放下手中的书,笑道: “对,就是粮食,我准备八月底就收,到时候你来看看,我给你做一点烤土豆吃,你绝对会喜欢!” 茹慈闻言脸色顿时就红了。 她还是有些不习惯余令说话的方式,哪有男子主动给女子做吃的。 书上没写,这种事也前所未闻,他这是.... 这是喜欢自己? 余令倒不觉得有啥,烤土豆本来就好吃。 “真的是粮食?” “嗯,这一亩地真的是粮食,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能收多少,但绝对比麦子多!” 茹慈低下头偷偷的吐了吐舌头,她觉得余令在说大话。 如果这世上真有比麦子产量还好的粮食,长安城内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闲人了,叔父也就不用唉声叹气了。 自己家有地。 自己虽然不下地干活,但每年产多少粮食还是知道的。 长安这边的年景一年比一年差,去年下大雨。 今年又碰上了干旱。 听说延安府那边闹起了蝗灾,遮天蔽日的,很多人都受不了,地都不要了,开始往外跑,找活路。 要真是有这个…… 茹慈不说话了,心里却不由地期待了起来,她有些期待余令给她烤土豆吃。 茹慈看了很多的书,也渴望自己遇到戏文里那样的公子。 算命的怎么说哥哥没告诉她,但从哥哥最近几个月的表现。 茹慈觉得自己和余令的八字一定很合。 想到这里她不免又有些忧愁,哥哥这么做,朱家那边,叔父那边..... 这些事怕是一下子会落到大哥的肩膀上。 这得多难。 茹慈难过的低下头,她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女孩子。 茹慈不说话了,余令也低下头,再次认真的看地图。 茹慈是很好看,但余令觉得自己还是不多看的好,免得像个变态一样。 如今地图上的点很多,这些都是赵不器和二伯的功劳。 可怜的两个人从四月进山捡柴,到现在还在捡…… 刘指挥佥事派来的人已经和自己接上头了。 他的家丁余令也看到了,武器装备着实恐怖,的确比卫所的兵卒要强。 弩箭,短枪,长刀,三眼火铳,全部身着皮甲。 这些装备倒是其次,这些人的身高才是余令所惊叹的,统一的大高个。 这些人在余令的眼里大概就一米八左右的样子。 但对比绝大数老百姓,这群人真算高的,能长这么高,就已经表明了很多东西。 掐苗子掐出来的,吃的还好,绝对有肉食。 余令望着南山,知道自己要不了几日就要出发了。 余令答应过刘州,如果打不过就放火烧山。 余令骗了老爹,说剿匪是军令,所以这次老爹也跟着余令一起去。 他偷偷的买了快百斤的乌桕油,也就是做蜡烛的青油,以备不时之需。 余令其实不想让老爹去。 可,爱从来就不是选择题,老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的用行动来反驳余令对他的关爱,不然他不放心。 余令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 一旦把计划告诉了刘州的人,他们就会为主导。 那这件事就算做好了,也和自己关系不大,余令这次要的是全功。 所以,余令一个人握着所有的计划。 太阳慢慢落下,余令收起书准备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茹让,茹让一见余令就笑着迎了上来,二话不说就让余令脱衣服,然后试他带来的东西。 一副软甲! “啧啧,虽然大了点,但好像也大不了多少,你年龄虽然小,但身子却是比同龄人要大,合适,真是合适!” “令哥你这个子让人羡慕,明明我比你大,你却和我一般高,望着就像是一个大人,早知道我小时候也练武了!” 余令看着自言自语的茹让总觉得不对劲。 这些日子茹让对自己好的有点过分。 他家吃个饺子还得派人送一碗过来,吃个猪腿也让人送一瓦罐来。 好的忒过分。 “给我?” “想什么呢,这是我家老祖宗所留之物,当初在云南,平交趾的时候我家祖宗就是穿着这软甲才活下来的!” “你穿啥?” “别管我,我有更好的!” 余令闻言,心安理得了,甲胄这玩意才是体现一个家族底蕴最好的方式,家里有多少仆役不重要。 重要的是家里有没有几套甲胄。 若是有几套完整的甲胄,真是遇到流民贼寇,冲上去就能乱杀。 就是一般的甲胄,普通的弓箭射不穿,刀啊矛啊也砍不进去。 若是一个成年的壮汉,披上了一套完整的甲胄,再配上长矛,对上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 那真是狼入羊群,赤裸裸的屠杀,对付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 若是一群身着完整甲胄的出现在长安人,衙役,捕快,快手就慌了。 只能去卫所找军队的人来平定。 因为他们根本打不过。 余令很想给小肥,如意还有自己三人搞一套。 为了这个梦余令还特意把《梦溪笔谈》这本书看完。 看完了之后余令就不敢想了。 沈括在书中讲了宋朝盔甲的制造流程。 单单就普通骑兵穿的盔甲,就需要四十个工匠来做,并且要花费二百来天。 耗费的钱财更是一个让余令都哆嗦的数字。 大明官吏虽然很多都在混日子,但对甲胄的管理却是很上心,严禁百姓私藏和铸造甲胄。 说白了就是害怕有人闹事,实际上是怕有人造反。 用余令的话来说,甲胄就相当于是一件结实的‘防弹衣’。 拥有了他,掌握它,就等于掌握了生死大权,和可以越级挑战的权利。 “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我找人算了日子,后日是个好日子,宜出行,宜搬家,宜纳财!” 茹让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有些害怕,可怕又有什么办法,他还想当小旗呢。 有了这个身份,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再招十个护卫。 他家里不缺这点吃的,有了这十个人,他就有了一份可以自保的权利。 茹让知道确切的上山日子后就开始往家里跑,他准备再去检查一下装备。 出行的日子确定,余家也行动了起来。 张初尧默默的把晾晒好的竹片用丝线串起来,这是他自己做的护甲,他在后日也要上山。 望着家里忙碌的众人,张初尧咧嘴狞笑,低声喃喃道: “胡巴,记得把沟子洗干净,等着爷来!” 第40章 进山 接近两百人的队伍从六个山口悄无声息的进入南山。 长安入秋,早晚有了凉意。 随着六支队伍在南山里悄然汇合,余令才知道山里是个什么光景。 山里的温度比山下凉太多。 越往深处走越冷,越往深处走路就越窄,越往深处走巨木也就越多。 在进山之前余令做了很多的准备,查看了很多县志,问了很多老人。 山匪滋事其实从正德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总结起来就是和南山开发有关系。 南山中段为关中屏障,绵亘两千余里,且只有武关道、褒斜道、陈仓道可入关中。 其他地方都是层峦叠嶂未开发的原始丛林! 随着朝廷的赋税过高,杂役变多,家里的人口还在增加,越来越多人把目光看向了山里。 想要进山生活。 山里土地多,可以手指脚踏为界。 不像在山下惜地如金,凡是肉眼可见的东西,那可都是有主的。 朝廷其实在很早之前就知道在山里生活着一大群人。 贼人也并不是万历年间才有。 成化年间就有山民作乱,流民不断的骚扰地方。 户部为此想出了一个法子,给他们闲田,给他们提供种子,让他们开垦,不收赋税。 山地变成了良田,朝廷也多了土地。 朝廷的法子很好,依靠不加赋税的政策,一共统计出了十二万三千户,编民入册,这群人开始落地生根。 一旦落地生根那就完蛋了,那就成了故土,故土难离。 人越多,需要的盐越来越多。 等人口不断地增加,和地方沟通越来越强,朝廷开设县治,在这群人里选取了官员,开始征收赋税。 没有人不喜欢做官,也没有人会放弃做官的权利。 这群妄想逃税的人还是没有逃脱了朝廷的监管,他们其实是被他们推举出来的人给卖了。 (ps:如白河县还有汉中佛坪县,参考的是《宁陕厅志》《佛坪县志》。) 余令喜欢把这群聚在山里的人叫做山里人。 可在县志里,他们只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山匪或者土匪。 当然,这群人不都是坏人,也有好人。 可在衙门眼里这群人都是匪徒。 根据衙门的县志来看,聚集山里的匪患有不思劳作、好逸恶劳的坏人。 有从军户跑出的逃兵。 也有,想在山里过与世无争日子失败活不下去落草为寇的人,这群人占绝大多数。 不是进山了就能活,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刀耕火种开辟土地。 一个简单的肚子疼都治不了,山里并不是大家想象中那么好。 山匪也是人,也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居所。 于是,他们就会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安营扎寨、储藏物资。 想凭借天险,逍遥法外,过山大王的生活。 这些人好逸恶劳惯了,在山下都活不下去,进入到山里自然也不会踏实下来过那刀耕火种的日子。 所以…… 所以,他们看中了南山里通往各地的要道,干的就是劫道杀人的活,靠抢想在山里过安稳日子的人,好来过他们的潇洒日子。 这些年积攒了不少的财货。 他们不光抢钱,还抢人,为了自己不被抢,也畏惧朝廷的剿匪,他们就抢山里的其他人当劳力。 修建山寨。 再加上这群人里有好多从军户里逃出来的。 他们还知兵,还设有烽火,有明哨,暗哨,在地势险要处修建山寨。 那可真是易守难攻 张初尧带着众人在南山里快行,他对南山是真的熟。 开始头两天还有路,现在走的全是那些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的小道。 在张初尧的身后永远有一个人跟着。 这个人是余令特意安排的,是刘州府上的家丁,他手中弓弩上的箭矢崩得紧紧的。 一旦张初尧有异心。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他有自己做的竹甲,也绝对透心凉。 余令和茹让在队伍的最中间,两人的周围全是各自的家人。 进到这山里,除了自家人可信,外人绝对要提防。 余令咬着牙紧紧地跟着。 方案是自己设定的,咬着牙也不能让人笑话。 余令的方案很简单,直接从南山势力最大的下山虎下手。 方法为夜袭。 搞了最大的,剩下的小的就好弄,逐个击破就是了。 天色将晚,路更加的难走,短暂得休息空档,张初尧还不闲着,走到余令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余令找到刘家领头的,在地图上点了几个点,队伍里立刻就少了七个人。 在天黑之前这七个人回来了,身上有血。 等到天彻底的暗了下来,队伍就不再往前。 现在只需要等,等时间慢慢的走,等到半夜三更,这一群人就会翻越眼前的山头。 在山的另一边,就是下山虎修建的山寨。 赵不器在先前砍柴的时候已经偷偷的摸过来很多次了,寨子的正面就一条道,那条道还陡。 寨子的大门刚好就建在最陡的那个点上。 用余令的话来说就像一个拦水坝。 谁来了,都得仰着头看,山寨大门正对的方向没有一棵树。 寨子里的人早就清理的干干净净,蚂蚁从这里走都得加条拐棍。 不然爬不上去。 真要从正面硬攻那就别想了,一排圆木滚下来,立刻人仰马翻,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走后山。 用绳子把人吊下去。 赵不器就是被吊下去的那个人,跟他一起的还有六十斤火药。 大明的火药威力有多大余令不知道。 余令把这六十斤火药按照鞭炮火药的用量来算。 六十斤火药瞬间爆炸,权当一个六十斤的大鞭炮,余令觉得就算威力再怎么小,深更半夜突然来这么一下也吓死人。 “杀了几个?” “少东家,杀了两个,换班的时候杀得,这两个人是暗哨,专门守夜的,等天明以后才会有人来替换!” 跟着一起回来的谢添也紧随其后道: “小余大人,山匪毕竟是匪,这些年安稳日子过惯了,朝廷又并未剿匪,他们很懒散,不警惕!” 余令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说道: “我分配任务,等到不器混进去点燃了火药,爆炸声响起,谢添就带着分配好的人手摸到正门处,埋下火雷!” 谢添点了点头:“知道!” “一旦前面的爆炸声响起后你们就开始叫喊,那时候贼人肯定会往大门冲去,老修,这时候就靠你了!” 修允恪点了点头:“知道,我会带人顺着绳索进寨子!” 说罢,余令借着惨白惨白的月光,望着刘府领头之人。 这个人姓刘,准确的说刘指挥佥事派来的人大部分都姓刘。 “刘大哥,那边地势稍缓,唯一的难处就是那条山涧,过了山涧就是寨子的南门,一定要冲进去!” “得令!” 老刘开始的时候其实很不服让一个孩子来分配任务。 可通过这三日的相处,他发现这余令太邪了。 邪的令人心里冒寒气。 为了这件事,他甚至写了一本书,书中的字他看不懂。 但这余令却是靠着书里写的,把近二百人的队伍安排得滴水不漏。 从喝水吃饭,到夜间休息,人员值守,换班交接,队形变化,人员配置,所有流程近乎军规。 余令其实也不想把这些写成书。 可不写,余令又害怕自己会忘了,会有遗漏,所以就写了,好记性不如一个烂笔头,力求稳当。 至于这些条条框框。 余令倒不觉得有什么,后世中学军训,高中军训,大学军训,去一个破酒店实习还要军训。 还有打造什么狼性团队。 搞别的余令可能不行,但要搞狼性文化,军事化管理,人员分配这一块,余令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一大堆。 虽然很多时候余令只是被分配中的一员,但不妨碍余令知道这些。 而且这些人绝对都是从军中出来的,他们的规矩性很强。 若是换一帮子军屯里面的军户,那这件事就做不了了。 如今只需要动嘴,屁股都已经坐在了这个位置,那自然要把架势摆起来。 靠着别人摸索出来的经验,余令拿来用。 再加上自己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落在老刘这些人眼里自然有些邪气。 “待南边响声起,寨子里面的人自然会蜂拥或者分人去南门,那时候我和茹让就会从北门开始爬石头墙!” 老刘望着余令! 这手先后再前,先南再北真可谓是声东击西。 若在白日这一手铁定行不通,可若在那后半夜,这得把里面的人吓死。 只要他们的心一乱,这事自然就成了。 把最难的下山虎解决了,剩下不如下山虎的寨子心里也会犯嘀咕。 说不定未战先怯,如此一来,这大事就成了,这想必就是余令口中常说的杀猴给鸡看。 余令把安排的计划仔细的想了一遍,发现并未有什么遗漏的,深深的吸了口气。 抬起头望着长安方向,余令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祖宗保佑!” 在老爹的怀里,余令沉沉的睡了过去了,随着稀稀落落的声音陆续响起,余令猛的惊醒,才发觉时候到了。 望着整装待发的赵不器,余令轻轻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赵不器挠了挠头憨笑道: “少东家,说好的土豆炖肉!” “记得,我亲自做给你吃!” 赵不器笑了,哈出一口气,把六十斤火药背起,消失在夜色中。 老修带着二十多赵府家丁紧随其后。 谢添紧了紧手中的短矛,开始朝着分配好的正门绕去。 望了一眼头顶惨白惨白的月光,余令看了一眼老刘。 “刘大哥,我们寨子里见!” 老刘点了点头,见余令正要离开,忽然道: “留活么?” “妇孺不杀,投降不杀,其余全杀!” 山风吹来,老刘望着头也不回的余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娘的,这世道是咋了?” 第41章 计成 寨子里响起了狗叫声,叫声中带着点点的狐疑。 下山虎揉了揉鼻孔继续酣睡。 对于寨子里的狗叫声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是南山深处,稍微有点动静狗都会叫。 狼叫,它也跟着叫。 风吹树叶响动,它也跟着叫,就连那觅食的小动物出来它们也会叫。 如果叫声很急促,不用想,一定是来了猴子,也只有猴子会让所有狗子一起叫。 开始逃进山那会儿听到狗叫声总会惊醒。 现在的下山虎已经习惯了,他的耳朵已经学会屏蔽狗叫声了。 狗的叫声就像是催眠曲,叫得越欢他睡得越香。 若是哪日狗不叫了,说不定还睡不着。 寨里的众人也跟下山虎一样,他们熟悉了狗叫声。 这些年的安稳日子让这群人失去了当初的警惕性,朝廷直接不管了,他们已经认为这片山就是他们的天下。 他们可是有六百多人的大寨子。 …… 赵不器顺着麻绳滑了下来,双手忍不住发抖。 他不是怕,而是有些脱力。 手掌不能看了,估摸着全部磨破了。 就在赵不器松口气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狗的出现让赵不器立马紧张了起来。 “嘬嘬嘬嘬嘬~~~” 狗狐疑了一下,歪着脑袋看着赵不器,声音也猛地小了很多,好似在分辨这人是谁。 望着迟疑的狗,赵不器没想那么多,掏出长矛就砸了下去。 打狗跟打狼差不多。 狗和狼一样号称“铜头铁尾豆腐腰”,只要一下砸中了它的腰,只要力量足够,无论是狗还是狼,绝对完蛋。 就一下就够了。 这狗也没有想到这人是真的狗,前一刻还在对自己示好,下一刻就把自己砸翻在地。 痛呼的呜咽声响起,痛的直打滚…… 赵不器伸手捏住狗嘴,反手就是一矛,拍了拍手,赵不器踩着惨白的月光消失了。 他朝着最高,最好的那个房子冲去。 在赵不器离开后,越来越多的人顺着麻绳滑了下来。 赵不器的目的是制造混乱。 跑到大房子前,赵不器就点燃了火药,然后就拼命的往远处跑,他要躲起来。 闻着味过来的狗见有人在跑,跟在后面使劲的追。 望着一闪一闪的火折子,赵不器知道是自己人下来了。 “点了,快,躲起来,躲起来.....” 月亮躲进了云雾里,惨白的月光没有了,狗叫声也突然没了。 赵不器等人望着面前的三条死狗,齐齐咽了口唾沫。 这都是上好的肉,比土豆地里刨坑的偷吃土豆的“哈哈”肉还好吃。 狗的叫声没了,寨子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安静中。 下山虎从榻上翻身而起,推开身边赤裸的妇人,爬了起来。 寨子安静的不对劲。 推开大门,望着黑漆漆的寨子,下山虎忍不住“嘬嘬嘬”了起来。 若在平日,他一出声狗就会冲来,今日嘬了半天却毫无动静。 下山虎觉得事情不对劲,猛地冲了回去。 寨子里亮起了第一盏灯,借着微弱得油灯,下山虎开始穿甲,额头的汗不停的往下流。 就在他准备再度冲出门敲锣示警时…… 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在那一闪而逝的火光中,下山虎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的捶了一拳。 “额贼,官兵来了!” 碎石块簌簌的往下落,寨子里像是下起了冰雹,噼里啪啦地响。 炸雷还在回荡,寨子已经乱了起来,所有人推开门,开始往爆炸的地方冲。 就在所有人都在朝着寨子后面冲,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又一声炸雷响起。 寨子前面也突然响起了炸雷,锣声急促的响起。 “寨门破了,寨门破了……” 前面的大门被火药炸飞了一半。 也该是寨子有这么一劫,寨子前得石头墙的确很高,可石头之间的缝隙也大。 谢添就把火药塞到石头缝隙里。 火药的威力有限,可石缝里那狭小的空间无疑加大了火药的爆炸威力。 石头墙不是夯土的城墙,一旦塌了,那就是大面积垮塌。 垮塌的各种石块,直接把半个门给带走了。 一个贼人还在伸头往外看,一柄长矛就伸了过来,如毒蛇吐芯子,一伸一收,这汉子捂着眼睛就哀嚎了起来。 下山虎带着人怒吼着朝着大门冲来。 才走到大门开口,刘府的家丁举着弓弩就朝着举着火把冲来的贼人乱射。 这时候可不讲什么准头,自己不死才是好兆头。 弓弩射罢,贼人已经靠前接近三十步了,火铳声接连响起,一闪一闪的光照亮了彼此的脸。 下山虎愣住了。 “火铳?朝廷?” 贼人有些乱了,恐慌在蔓延,民怕官,匪怕兵,自古以来就没变过。 谢添笑了,接着话头,大声吼道: “朝廷剿匪,跪地者不杀,投降者不杀!” 谢添的怒吼在回荡,其余人不喊,因为人少,一喊人数就漏了。 万一他们知道了人少,拼死来战,那就是伤亡。 这是余令不愿意看到的。 余令要的是攻心。 寨子后面躲起来的赵不器等人行动了,掏出火折子开始点火,开始制造混乱。 望着寨子后面突然起了大火,所有人彻底的慌了。 前面有人,后面有人,可到底有多少人,没有一个人知道。 就在众人慌忙之际,南边响起了敲锣声,众人心的再次一惊,南边还有? 跨过小河的老刘开始猛砸南门。 寨子北面的余令也动了,北面不算陡峭,呈梯形,扣着缝隙就能往上爬。 二伯把竹篓套在头上一马当先。 “狗贼,受死!” 这边的人也乱了,只有三个人留守,见头戴竹篓的人突然跳到自己面前,还发出怒吼,一个汉子直接就吓晕了过去。 南山深处多传说,他看到余令二伯想到了无头人。 余令的计划成功了,四个门全都破了。 老爹打开了南门,故意留下了一个生门,这是不给里面的贼人破釜沉舟的机会。 围杀开始。 茹让的家仆疯了,一边护着茹让,一边杀人,茹家的这一群人面容都扭曲了。 “五两银子到手了!” “十两银子到手了!” “老子可以娶媳妇了,娘的,老子可以娶媳妇了!” 杀一个人五两银子,这是茹让开出的价码。 茹让需要的不是钱,这一次如果成功他将会有很多钱。 可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实权的官身。 随着“朝廷剿匪,跪地者不杀,投降者不杀”从四面响起..... 刘家的家丁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战斗力。 没有余令想象中兵戈碰撞的响声,只有不断地闷响和乱哄哄的呼喊声。 刘家的人三人为一组,背靠着背,互为犄角,像陀螺一样旋转着往前。 下山虎想跑,迎面就碰上了修允恪。 老修是军户,他根本就不会蠢到去跟下山虎单挑,手中的弓弩抬手就射,举着刀就朝着下山虎斩去。 小余大人要成为总旗。 总旗可以提拔五个小旗出来,这一次若是成功,自己就是小旗。 自己在军中拼了这些年也算是能挺直腰杆当个人了。 所以,只需要人头就够了,前提是自己还得活着。 下山虎在见到对面人抬手的那一刹那就直接滚开,箭矢和石板碰撞发出了火花,本能救了他一命。 可等到爬起身来却发现那汉子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谢添谢大牙和老修汇到了一起,一人手握着短枪,一人手持弓弩在往上扣箭矢,两人极有默契。 武功卫所里。 刘州有些睡不着,再次起身翻着余令的剿匪计划。 这份计划是余令上山第二天后才送到他的手里来的。 望着余令的计划,刘州忍不住笑了。 他不知道余令这小子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偏偏在出发后才让人送来。 是在害怕自己提前知道了计划夺他手中的权么? 不过这剿匪计划写的真好,知道人手少,选择夜袭,选择攻心为上,一环扣一环,堪称滴水不漏。 看了一眼南山,刘州忍不住喃喃道: “小子,你若成了,那还就是能吃这碗饭的,给你一个总旗又如何?” 寨子里,余令跟着老爹不断的往前,自己带来的人在不断的吆喝声中慢慢的汇聚到了一起。 如今局势已经稳住了,谢大牙找来了竹竿,不断的把投降的人往竹竿上绑,跟串肉串一样。 七个人一根竹竿,若是竹竿上少一个人,剩下的六个人全死。 余令忍着不适往深处走,往建造的最好的那个房子走。 如今,所有人望着余令的眼神彻底的不一样了,真如他计划那般,完美的成功了。 走到最高大的那所房子,推开门,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一个女人一丝不挂...... “钱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张初尧从人群后走了出来,淡淡道: “顺夫人,原来你这个蛇蝎也会有如此女人的一面,当初要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女人愣住了,借着微弱的光,望着那张丑陋的脸,突然嘶吼道: “是你,是你,原来他们都是你带来的.....” “废什么话,啰里吧嗦的,这么屁大点地方,我们会找不到?” 谢大牙笑着说罢就出手了,拽着女人的头发就往门口拖,女人吓坏了,赶紧道: “知道,知道....在地窖,在地窖.....” 第42章 得加钱 谢大牙和老修笑了,二人联手竟然抓住了一条大鱼。 盘踞南山,官府下了无数海捕文书都没抓到的下山虎竟然被自己两个给抓了。 “哎哎呀,要知道他是下山虎我就该留手的啊!” 望着下山虎不断淌血的裆部,谢大牙狠狠的给了自己几巴掌。 要知道这个人就是下山虎,他那一下就该戳大腿。 现在好了…… 最后一下戳中的是裆部,现在就算下山虎没咽气,最多一个时辰之后也会归西。 他用的是矛。 要是用刀,那是砍掉一坨肉,撒上一把草木灰说不定还有活的希望。 可用的长矛就不行了,那一下…… 估摸着尿包都破了。 这是拼命,和两军交战差不多,根本就不会留手,一出手就是奔着要命去的。 在没有甲胄的情况下,挨到了,对拼就结束了。 下山虎就挨了一矛,哪怕他身上有穿皮甲,但他遇到的是矛。 望着嘴唇起皮想要喝水的下山虎,余令也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汉子就是下山虎。 他这个样子和自己脑子以为的山大王差距太大了。 “给他喝水!” 跑去打水的谢添知道下山虎完了,要喝水那就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现在没死全靠身体硬扛着,最多半个时辰人就会走。 老修望着满脸桀骜不驯下山虎,扬起了手中的刀,随后弯腰捡起一颗脑袋。 这是小余大人成为总旗,自己成为小旗的功勋。 下山虎死了,寨子里面的反抗力量也慢慢的消失殆尽。 不是他们不悍勇,也不是他们不够凶残,而是刘州的家丁比他们更厉害。 寨子就是他们的天时地利。 在天时地利被破,那一群比他们高一个头,全身披甲的刘家家丁冲进来以后…… 他们的悍勇和凶残就不管用了。 这群人要打法有打法,要配合有配合。 有人在前面扛,后面还有人在放冷枪,时不时地弓弩点射。 得亏今晚的月色有些晦暗。 若是那种明晃晃的“亮如白昼”的月色,刘州的家丁能毫不费力的把寨子里的人全部杀完。 这一群人是家丁没错。 但这一群全部出自军中,是刘州掐苗子掐出来的“高手”。 他们比正规军还厉害,杀一群贼寇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混乱平息,接下来就是收缴,顺妇人说的是实话,寨子里找到了三个地窖。 三个地窖里堆满了不同的东西。 食盐,粮食,布料,就连棉花都有,不过这里的棉花都被压成了饼子。 要用的话,估摸着得弹。 谢大牙等人笑了,他们是知道少东家和刘大人的约定的,金银二八分,剩下的杂物全部归于少东家所有。 如今眼前的这一切,可以说是自己家的了。 如今自己的家人也来了余家,余家越有钱,自己的亲人在余家也就过的越好。 谢大牙他们五个当初就跟着余令的人巴不得这些杂物越多越好。 刘州府上的老刘看到这些脸色有些难看。 来时老爷交代了,这一次剿匪刘家只要金银财宝,且和余令二八分成。 剩下的杂物都归余令所有。 老刘搞不懂自家老爷为什么对一个没根基的余家这么好。 思来想去,再综合余令这一路的表现,老刘觉得自己明白了。 一定是自家的老爷惜才,爱才。 如今看到这些,老刘觉得自己老爷大方的过头了…… 这些虽然都是寻常物,但胜在量大,这些运到山下,那钱就跟白捡的一样。 不说卖个一万两,贱卖出去,一千两那是稳稳到手。 茹让那边传来了惊呼,随着惊呼声传开,众人爬出地窖朝着另一个地窖赶去。 等下到了地窖老刘笑了。 光是银子都有三箱,一串串的铜钱堆的像小山一样高,靠近地面的那一圈铜钱都锈蚀到了一起。 金银首饰这些就不说了,随意的堆放在那里。 没有人来衬托它们,此刻的它们躺在地窖里显得黯淡无光。 “还有一个箱子!” 老刘望着余令笑道:“要不令哥你来开?” “我手黑!” 老刘闻言一愣,他觉得余令的手不黑,甚至有点白。 余令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回答让老刘有些愣神。 反正余令就是不打算开,余令不喜欢开盲盒的这种不确定感。 这里的一切来得都不光彩,再加上地窖的这种狭小憋闷的环境,余令都忍不住想出去缓口气。 老刘挥刀砍开第四个箱子的锁,惊呼声乍起。 余令的眼睛有点挪不开了,满满一箱子正黄色之物,也就是说这是整整一箱的金子。 这也是余令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金子。 不过这些金子的成色应该不是特别的纯。 看到这些,余令又想起了苏怀瑾。 没有苏怀瑾,余令根本就不知道金子的纯度不同,呈现的颜色也就不同。 金子有七青,八黄,九紫,十赤,它们分别对应青黄色,正黄色,浅黄色,紫黄色,赤黄色。 刘老大合上箱子,脸上的笑意怎么都忍不住。 “那些铜钱,兄弟们每人都可以去抓一把,抓多少就各凭运气,就当我请大家过个早,喝个茶……” 地窖里响起了欢呼声。 老刘望着兴奋的众人咧着嘴跟着大家一起大笑,这一次,赚大了。 如今市面上的金换银,一换十五! 如果拿来换钱那是大材小用。 军中的年例金银,朝廷的人情礼物,拿这些金子铸一座金佛,只要送对人,那就比黄金值钱。 余令没有打算碰这些东西,他现在碰不得。 在看到这些后余令松了口气,先前的时候老刘的眼神阴冷的吓人。 如果没有这些金银,食盐,粮食,布料…… 一定会和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余令默默的退出了地窖,来到外面。 望着南山的美景余令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随后下达新的任务。 这一次虽然没有死人,但却伤了几个。 在来之前余令已经买了很多的药草,这一刻用上了,该止血的止血,该涂抹伤口的涂抹伤口。 “大牙?” 听到呼唤,谢添跑了过来,趴着胸口大笑:“小余大人,没事!” “老修?” “少东家,好着呢?” “老张?” 角落里的张初尧一愣,随后咧嘴开始了傻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获得了认可,也获得了信任。 “少东家!” 余令望着老张的那张狰狞的脸,郑重的朝着张初尧抱歉行礼道: “我生性多疑,先前的不周请老张莫怪!” 张初尧咧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味的闪躲。 “茹让?” “没死呢!” 茹让从地窖里伸出半个脑袋,随后就朝着余令跑了过来,脖子上挂着的铜钱,随着跑动晃来晃去。 余令不解道:“你家很缺钱?” 茹让得意道:“看看,宋朝啊,这可是宋朝的钱,虽然不值钱,但这玩意现在可不多了,可以辟邪呢!” “见者有份!” 老刘出来的时候茹让和余令正在打闹,他看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孩子毕竟是孩子,就算很聪明…… 依旧满是孩子气。 “令哥!” 余令慌忙跑过来,望着老刘道: “刘叔何事?” 老刘笑了笑,低声道: “那些降匪你要不要?你若要,咱们依旧按照当初的约定来,余家二,刘家八!” 余令闻言赶紧摇摇头: “不要,余家养不起这些人!” 老刘望着余令,突然又笑了。 余令被笑的莫名其妙,这些人他本来就不打算要,余令到现在也没到处闲逛也正是因为这群人。 余令还犯愁这些投降的人该如何安排。 送到山下和百姓一起生活他们绝对活不下去,没有人愿意跟他们一起活。 单独设定一个区域吧,又没有地来养活他们。 而且这群人还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还得加强护卫看管,这都是事。 直接都砍了也没有人下得了手,里面还有很多孩子。 余令有些头疼这些人该怎么办 说句实在的话,余令觉得自己的心还是不够硬。 在看到那些被绑在竹竿上,垫着脚吃力稳住身形的一群人,还是心有不忍。 明知道这些人罪有应得,可余令还是无法去直视。 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很多妇人也是无辜的,好多都是抢来的。 “那这些人卖掉之后的钱依旧是余家二,刘家八!” “卖掉?” 老刘拍了拍余令的肩膀,低声喃喃道: “这些年,山匪肆掠多地,南山古道因此断绝,前面院子里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都是响当当的悍匪!” 听到加重的“响当当”三字,余令懂了。 老刘说的卖钱,这些人应该是卖给各地的官员。 各地官员把这些人上报,如此一来就是剿匪有功。 “我可不可以不要!” “你得要!” 余令愣住了,老刘把头伸到余令耳边低声道: “你不要,就不好卖,就算卖掉了有的人也心不安,所以,你必须要!” “我什么都不会说!” 老刘直起腰,眼底带着轻微的不屑。 少年人有血气是好事,秦桧入朝为官那会也是慷慨激昂的抗金志士。 可人总是会变化的不是? “令哥,小的知道你是读书人,心中自有大道,可这些人本就是罪有应得,死在他们手底下的冤魂须要闭眼,朝廷需要他们的脑袋震慑。” 余令知道这话没错。 余令不是在纠结这些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而是吃惊这些人已经大胆到这种地步。 这东西竟然还能卖钱? 余令身后的余员外不想让儿子过早地看到成人世界最市侩的一面。 他笑着走上前,把余令挡在了身后。 “余家听刘老大安排!” 老刘笑了,朝着老爹拱拱手,转身朝着地窖走去。 既然余家同意了,那地窖的那些银钱就得重新分一下。 余员外望着刘家人走开,扭头看着余令道: “孩儿,钱分了咱们就回家吧,最难啃的下山虎都啃了,剩下的七个贼匪寨子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刘家人可以!” “卫所那边的刘大人会不会?” “不会怪罪的,人家来就是求财的,他们现在能全部揣在怀里,自然就不需要其他人来分了,听爹的,错不了!” 余令点了点头,现在不是贪的时候。 “好!” 老爹笑了,他是从军中下来的,他太懂这里面的门道了,就怕孩子上头,要跟着走到底。 太阳越升越高,地窖的东西被搬了出来。 太阳底下的金银首饰突然有了光泽,闪烁着夺目的光泽。 余令默默的算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亏,小老虎都把钱给了自己,那自己也得给他置办一份产业。 干一行,爱一行,要学会接受。 见老爹去忙碌了,一个人走到老刘身边。 “令哥?” 余令仰着头,望着老刘道: “刘叔,我是读书人,但没迂腐到不知变通的地步,我觉得你说的话对!” “什么意思?” “得加钱!” “什么意思?” “我说得加钱。” 第43章 手欠的人 余令身体不舒服了,可能不能跟着剿匪了。 刘家人不但不恼,还很开心。 余家人不继续参加了,那就代表着接下来的获得的金银不用二八分。 那继续剿匪获得的布匹,食盐等就是自己兄弟的了。 张初尧不会跟着余令离开,他会继续为刘家人做向导。 他要继续去找那个什么胡巴,去完成被背叛的复仇。 在余令下山回家之前要做的事情是分钱。 刘家人很聪明,他们以铜钱来兑现二八分成。 虽然刘家人很守约定,分钱是真的一点都不少…… 一贯钱按照一千文来算。 刘家人来的还有账房,他们不会让余令按照大明开国时候的一贯钱约等于一两银子?。 他们按照现在市场购买力来算。 两贯钱一两银子。 这个算法很中肯,自从“一条鞭法”实行以后,铜钱越来越不值钱了。 可余令的头却大了,余令想要银子。 这样的话自己这点人就算累点,也能一次搬回家。 可用铜钱就不行了。 余令试了一下,一贯钱的重量约摸着有六斤多。 因为这次发现了黄金,按理来说黄金也有余令的二成。 但刘家人不可能给余令黄金,只能用银或铜来补价。 所以,那小山一样,好多都锈蚀在一起的铜钱可以说全部归属于余令。 不说有万贯,几千贯也是有的。 钱余令很喜欢。 可这钱的重量,余令咧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估摸着有三万斤以上。 指望着自己这点人,要想一次运回去,那简直不可能。 什么腰缠万贯下扬州。 腰缠万贯等于在自己身上挂了六七万斤的铜。 别说下扬州了,能挺直腰杆那都是天底下最勇武的汉子。 除了钱,还有那些布料,棉花,食盐,老刘甚至把玉器都给余令分了一些。 好多玉器还都是石头模样。 这些也都是钱。 不用说了,这肯定是一个玉石的商队折在了这群人手里。 谢添跑了,他要下山喊人,要一次性的把这些全部搬下去。 好不容易发次大财,那肯定是连块布头都不会放过。 余令这边在山上忙,山下此刻也忙。 因为茹让丢了,朱县令寻他寻不着,一问才知道茹让进山。 再一问,才知道进山剿匪了。 在联想到近几日卫所的洪墨在长安城疯狂的杀人,朱县令第一时间就知道这件事背后一定是卫所的人在推动。 朱县令不敢去卫所问这是为什么。 他就只能带着人蹲在子午口。 事已至此,他现在只能默默的祈祷茹让别出什么意外,这可是茹家独子…… 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交代。 朱县令一直待在子午口。 秦王府这边他也没去请安,秦王府的人见朱县令好几日没来,郡王朱存枢立刻就派人寻来了。 派来的人是他的族弟,朱存相。 朱存枢这一脉名义上是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一世孙,但要论血脉那就扯的有点远了。 因为原先秦王嫡亲一脉已经断绝。 自从秦王朱怀埢接任秦王之位,在这一脉族谱的最前面会有四个字。 叔亡侄嗣。 简单说来就是过继。 因为这个缘故,虽是秦王,但在朱家宗人府里的地位并不高。 因为你是过继的,说白了就是继香火的,不会给你太多的优待。 现在的朱家宗人府以兴王府这一脉为尊。 万历爷潜邸的时候是兴王府的藩王之子,并非皇后所生的长子。 现在亲王里要说有钱的,那是福王。 至于长安府这边的秦王,只能说是“人走茶凉”。 宗室给秦王钱花,赋税也供养着他,但其他人…… 那就算了吧! 至于秦郡王的族弟朱存相,那就是一个没名堂的。 如果不是和秦郡王朱存枢有点关系,他怕是和其他朱家子弟一样。 要自谋生路。 如果朱家宗室真的对秦王这一脉很看重。 那这一脉也不会从大明开国的\"天下第一藩\",混成了朱家的\"穷亲戚\"。 再加上秦王朱樉第六子安定王朱尚炌意图谋反一事…… 所以这一脉基本就注定要一直穷下去,够吃,但绝对没有多余的钱去干别的。 所以这一脉的好多人真的就是靠朱县令养着。 所以朱县令好几日没去府上拜见,郡王有点急了! 就派了族弟朱存相来探望。 茹慈看到这个朱存相默默的放下轿子的帘子,把脑袋伸在窗外,正在看热闹的闷闷也拉了回来。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朱存相就是他今后的夫君。 茹慈不敢去编排叔父。 可她着实不明白叔父是怎么想的,不明白自己及笄以后为什么要嫁给他? 可能是叔父姓朱,这个朱存相也姓朱,肥水不流外人田。 虽不熟悉,可茹慈对这个朱存相一点都不满意。 比自己大十岁,如今妾都有三人,听说孩子都四个了! 茹慈不懂,可茹让懂。 茹让是这一脉的独子,茹家现在虽然也混得凄惨,但好歹有点产业。 有个百亩良田,在朝中有点故旧。 若是哪天茹让出了意外,茹慈若有子,这些就能顺理成章了。 不能说朱县令想着茹家的那点产业,可谁叫子嗣传承大于天呢! 只不过茹慈现在不懂而已。 成人的世界就跟那羊粪蛋蛋一样。 外面看着油光油光的,真要捏碎开来,是那样的腥臭,那样的龌龊不堪。 “慈妹子?” 听得这话,茹慈就坐不住了,心里万分不愿意,那也得出来见礼,茹慈钻出轿子,屈身道福。 “朱公子!” 望着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的茹慈,朱存相眼睛一亮。 果真女大十八变,前几年的丑姑娘竟然这般好看了! 这话一搭上就如同搭上了一块狗皮膏药。 “妹子,你轿子里的这小娘子是谁,粉嘟嘟的,要不要送到我府上去,教上个几年,绝对是人上人!” 没能上山,在家里负责看护闷闷的如意抬起了头。 望着眼前这纨绔子,眼神里冒着淡淡的凶光。 小肥低着头,又开始磨,他现在不磨那铁签子了,再磨就成针了。 他现在改磨刀,解手剜刀,如果这家伙敢伸手,他就敢换命。 “妹子,你怎么不说话,我说的是真的!” “妹子,这娃若是跟了我,那就是好日子,自此以后在也不怕饥一顿饱一顿了……” “妹子?” “妹子~~~” 朱县令望着不成事的朱存相轻轻叹了口气,可现在他没心情去管。 就在昨日,南山军屯往南山去了一百三十七人,这些都是烧砖的汉子,也都是军户。 一百三十七人个个背着竹篓,还挑着担子。 山里吴秀忠坐在扁担上擦着汗,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的掀开担子里的一角。 望着里面的铜钱,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掩盖上担子,吴秀忠又忍不住摸了摸胸口。 在领子的遮盖下,有半吊子钱正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还只是一半。 令哥说了,只要送到家,另一半直接给,不耽搁。 除此之外还给二两盐,吴秀忠没想着这些钱该怎么花。 他现在想的是怎么跟令哥混。 二月跟着令哥烧砖赚了一笔钱,这笔钱缴了今年的赋税后还剩下一些。 钱虽然少了,让人心疼,可家里的粮垛子却是高了。 如今每日清晨,老娘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粮垛子还在不在。 她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家能存下这么多粮食。 吴秀忠现在就想着跟令哥混。 听说令哥家的煤卖的好,黄渠村的人都去帮忙。 在吴秀忠的眼里,这一群都是不相干的人,凭什么钱让他们赚。 令哥和自己一个屯的。 自己的妹妹还和令哥的妹妹一起抓过青蛙,抓过蚯蚓,令哥缺人就该找自己,知根知底,比外人放心。 等这次到了家,吴秀忠就准备把这件事说一下,黄渠村的人有自己屯子的人好么? 跟吴秀忠一样想法的人很多。 原本没有想这么多,可如今令哥这么有钱了,跟着余家混这个想法就出来了。 这么多钱,随便漏一点就能养活一家子。 若拿出这些去置办产业,那余家岂不是要成为大族? 余家若成为大族,自己跟在后面喝点汤,混个肚圆,岂不是很容易? 进山余令用了三天,下山用了两天。 望着近在眼前的下山口,余令深吸了一口气,一头钻到了林子里。 等余令从林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旗官的打扮。 这么多钱,这么多人知道,若没有一个身份镇着,回到家必然不安分。 有了这个身份,谁敢伸手,余令就敢拔刀。 余令要借势 山口的人很多,朱县令在,茹慈和妹妹也在。 朱县令望着余令,望着余令身上的官服,他想问些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茹让也在,回去问茹让,也不着急这么一会儿! 余令见了朱县令,主动上前,以晚辈之礼问安,茹让可是说了,为了自己的“字”,他可是头发掉了一大把。 才和朱县令说上话,吴秀忠那边就嚷了起来。 “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谁让你动的?” 朱存相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挑谷子的担子里面竟然全是钱? 老天爷,这一百多人啊,一百多个担子,这得多少钱。 “谁让我动的?这天下都是我朱家的,你说我能不能动?” 第44章 出手 “这个钱需要进贡给皇室一半!” 朱存相很想要这个钱,他想要的不多,他认为一半就行。 他认为余令没有拒绝勇气,因为他姓朱,他是皇室。 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姓氏。 刚才那一会儿他已经查了余令的底,一个无根基的家族,祖上也不是开国功勋,更不是靖难的功臣。 所以,余令要想不得罪秦王府。 那孝敬自己就是应该的。 吴秀忠很悲愤,走了这么久的山路钱都没少一个,这个姓朱的一来就抓了一大把。 现在直接说要一半。 要全部的一半估摸着不可能,吴秀忠只想让他先把他手里的钱放到筐子里面去。 因为,这担子里的钱是他负责的,不过看他那样子…… 估摸着是不想还了。 吴秀忠很想让这个人把钱放里面去。 他虽然没读过书,但他知道这钱不是他的,这么拿,和抢没多大区别。 可吴秀忠有点怕,因为这个人姓朱。 吴秀忠知道太祖爷,知道永乐爷。 这两位是好皇帝,这是他父亲告诉他的,父亲很喜欢这两位爷。 但吴秀忠自己不喜欢任何一位姓朱的。 因为这群人好吃懒做,还欺负人。 如果光是好吃懒做,吴秀忠屁话不说,因为这是人家的本事,是人家家里有钱,享受是应该的。 可欺负人这件事就很恶心了,说都说不完。 每年都找人进山砍柴,给他们烧炭。 如果干了这些辛苦活给点辛苦钱也没啥,问题是活干了,这家伙不但不给钱,还骂人,骂的可难听了。 根本就不是一个皇亲该有的气度。 吴秀忠就被骂过,他们骂自己是“驴日下的”。 这不是什么好话,意思就是说自己是畜生,是驴生的。 所以,吴秀忠心里非常讨厌这群人,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一句进贡一半让余令眼皮直跳。 这他娘的还是人么,一张嘴就要一半,他以为他是谁。 这是自己谋划了快一年,二伯和赵不器在山里爬了几个月,本来可以独占的,却分了别人八成。 现在拿着这两成还有人直接说要给他分一半。 这人的脑子寄存在家里了么? 余令朝着朱县令告了罪,转身朝着朱存相走了过来,望着他手里的铜钱,又望了望那张纵欲过度的脸。 “放回去,我不打你!” 朱存相闻言顿时愣住了,他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他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打人,这余令要打自己? 望着余令身上的小旗官服,朱存相伸手点着余令的胸口忍不住笑道: “你是我朱家的官,说的难听点,你是我朱家的奴,奴要打主子,那就是犯上,孩子,诛九族的哦!” 朱县令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出事了。 念头还没落下,余令就动了,跳起来就是一招双峰灌耳朵,落地之后勾拳击腹,弓拳捶肝,鞭腿侧扫…… 余令的速度极快,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这些年余令虽然没学过任何兵器上的招式,但在伸筋拔骨的训练上余令日日不断。 就算在从京城回来的路上…… 余令也一直在配合着呼吸做伸筋拔骨。 老叶也没有教余令其他的。 他说,身体才是基础,兵器只不过是拳脚的延伸,什么时候前手到后脚跟一气贯通,那就可以握兵器了。 握住了兵器就要开始养生了。 这是余令的第一次出手,这一出手直接让朱存相躺在了地上。 眼冒金星,脑袋疼,肚子疼,肋骨也疼,浑身都疼。 朱存相的护卫冲上来了。 如意吐掉嘴里的草根,一个猛冲,直接把人撞飞,直接带着人滚到了沟渠里。 小肥紧随其后,扑倒一个人左手掏裆部,右手抡圆了就开始乱捶打。 没有丝毫章法可言。 这两人也在练武,和余令一样,也是练身子,招式一点都没学。 战场杀人靠的不是招式,靠的是谁反应更快。 望着三个人动手,握着扁担的刘玖跃跃欲试。 朱县令脸色大变,提着衣摆就冲了过来,见朱存相的护卫有人拔刀,上去啪啪就是两个耳光。 “都给我滚回去!” 一声怒喝,算是让所有人回过神来。 朱存相从地上爬了起来,摇了摇脑袋,觉得十分丢脸的他望着余令怒吼。 “贱种!” 余令一愣,袖袍一甩,再度冲了上去。 这一次没用任何招式,直接将朱存相扑倒在地,一拳砸在他的臭嘴上。 既然做了,那就做绝,反正已经撕破了脸,反正自己也不求他啥。 拳如雨点纷纷落下,势必要砸烂他的嘴。 “余令!” 朱县令又是一声咆哮,他没有想到秀气的余令会如此的凶悍。 他看得出余令留手了,余令若是不留手…… 以他的手段就可以杀人了,一拳就能击碎他的喉结,可余令却避开了所有的要害。 茹让冲了出来,余员外也冲了出来。 两个人,一个拉自己的儿子,一个去拉那个没名堂的朱存相。 朱存相又爬了起来,鼻血直淌。 摇了摇晕沉沉的脑袋,他莫名的觉得有些恐惧。 刚才余令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竟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余令你完了!” “我完了?” “对,你完了,我是皇亲国戚,你竟然敢打我?” 余令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不知道为何,朱存相听到余令呵呵笑总觉得余令不是在笑,而是在骂人。 “你姓朱就能要我的钱,你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我不给,你说我是奴隶。 我卫所武官,为国剿匪的武官你说侮辱就侮辱,说我是你的奴。 那敢问拱卫大明疆土的将士也是你的奴?” “我是读书人,读圣贤文章的读书人,你说侮辱就侮辱? 敢问这位皇亲,那治理天下的文武百官是不是也是你的奴。” 余令的“帽子”一个接着一个。 “我真是为太祖鸣不平,有你这样的子孙那真是家门不幸,一点点铜钱都挪不开眼,你说你还能干啥?” “是没见过钱,还是你家里揭不开锅了? 若是缺钱你说啊,你不说我又咋么知道,你看看你这人……” 朱存相望着余令,低吼道:“小子好胆!” 余令再次呵呵一笑: “我自然好胆,我读的是圣贤文章,学得忠君爱国。 在我家供桌上,太子爷所赠的书籍还熠熠生辉!” “小子从京城而来,太子期盼如今还历历在目。 来到长安,宫中人还托沈总监对我照拂一二,让我卖煤补贴家财求学苦读。” 余令又呵呵一笑: “现在我堂堂一读书人成了你的奴,你还要诛我九族? 这位皇亲国戚,你好大胆,我问你,你的话难道就是国法么?你难道要推翻祖制么?” 朱存相愣住了,他就算傻,他也知道余令的质问不能回答。 只要回答了,那就完蛋了。 余令轻蔑一笑: “你等着,我回家就给京城的长辈们写信,我倒是要问问他们,他们是不是你的奴!” “我也直说了吧,锦衣卫苏千户的儿子跟我是至交。 曹化淳曹公也曾赏赐我大珍珠,等着,我问问他们是不是你的奴!” 朱存相怕不怕朱县令不知道,他反正是怕了。 在刹那间他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南宫愿意把煤炭给这孩子份子了。 也明白了为什么卫所要破例让一个孩子成为小旗了。 原来由头在这里啊! 这小子锦衣卫是真的有人啊! 千户所什么概念,锦衣卫最多的时候才十七个所,也就是十七个千户。 现在不比以前了,但权力却更大了。 余令从京城来,那他认识的千户必然是五个核心千户里面的一个人。 不用看,这绝对是世袭的千户。 余令还和太子认识,关系还很熟,熟到太子都赠书了。 长辈给小辈赠书可不是小事,这代表着期许。 如此一来余令的聪慧也就讲得通了。 这定是太子早就发现了余令的聪慧,所以才有了赠书。 所以南宫会照顾这个孩子! 所以,卫所武夫也愿意给面子。 朱县令是少有的聪明人。 聪明人都会有一个通病,有时候他们会自动把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想得过于的深奥。 他们的脑子会自动的联想…… 然后生成一个他自认为本来就是如此的答案。 余令在骗人,这一次又是半真半假,给书是真的,期许是假的。 但余令敢保证这个朱存相不敢给太子写信。 他如果能给太子写信,太子能看他的信,他也就不会对这点铜钱眼冒绿光了。 至于去京城亲自说…… 算了吧。 秦郡王都不敢离开长安,能走出这个长安府他都算高手。 这辈子说不定都不敢走出长安这个地界。 所有人跟朱县令一样呆住了。 茹让呆呆地望着余令,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只有仙游寺老和尚和楼观台老道士的话在轰轰回荡。 太子赠书? 太子是今后的万岁爷! 自己的妹妹若是真的嫁给了余令,这不是贵不可言是什么? 这不比这个没名堂的朱存相好上万倍? 小肥等人倒是平静,因为供桌上本来就有书,真的是太子派人亲自送过去的。 朱县令赶紧走上前,笑道: “贤侄,贤侄,何必动怒呢,听伯父说句话,信就别写了,这件事我做主了,算了,算了!” 朱县令不是怕余令,而是怕余令写信。 自从张居正过后,文人在大明的地位高的有些吓人。 若是奴仆二字传到他们嘴里,这又是一篇“好”文章。 万历爷都被这帮文人气的不行。 真要让文人抓住了秦王府这边的手脚,长安府这两位郡王怕是要变成一位。 看看人家晋王,府上有十二位郡王。 再看看人家周王府,更是有四十多位郡王。 秦王府有造反的先例,奴仆二字要传出去,那真是泼天大祸。 东林学派恨不得扑过来,他们早就觉得皇室子弟占地太多而不满了。 问题是,秦王这边根本就没多少地,这件事要是落到他们手里。 那不是雪上加霜啊。 余令朝着朱县令拱拱手,认真道: “别人的话我可以不听,但伯父的话我肯定要听的,这件事便算了!” 朱县令笑了,对余令更加的喜欢了,扭头望着朱存相。 望着他到现在手心还抓着铜钱不松手,脸色阴沉了下来。 “丢人现眼的东西,滚回去!” 朱存相低着头,咬着牙不敢说话,朱县令是他的长辈。 不过他并不服,他准备一会儿去龙首原上找南宫。 南宫才是朱家的奴仆,是皇帝说好的来照顾长安府朱家人的。 他会做主的。 短暂的闹剧结束,众人算是歇息了一会儿。 随着号子声响起,众人再次弯腰扛起扁担,跟着前面的人朝着大雁塔走去。 余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折返了回来。 “小慈姑娘,我们不在家的这几日辛苦你照顾闷闷了,我在山里捡到了一个好东西,你留着玩!” 一块羊脂玉送到了轿子里。 茹慈握在手心,脖子脸通红,脑子也乱哄哄的。 可余令没想那么多,自己现在有钱,一块玉而已。 “闷闷,抓紧了,咱们回家!” 闷闷站在背篓里,搂着余令的脖子,随着余令时快时慢地跑动,发出咯咯的笑声。 阳光下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茹慈顺着轿子的缝隙,贪婪地看着,她觉得,为什么别人的家会有家的味道。 回到宅子,天已经黑透了,陈婶举着烛火,愣愣的望着少东家给人发钱。 望着少东家几百文,几百文的给,她心肝都疼。 朱存枢带着朱存相来到了南宫别院。 茶喝了三杯,事情也说完了,沈毅已经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此时茶汤已白,壶嘴也刚好对着自己,朱存枢知道,这是在送客了。 “沈总监,此事叨扰了!” “郡王哪里话,余令是个孩子,孩子性子急躁是必然的,不急躁也不是个孩子了,打打闹闹很正常。” 朱存枢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事矿监是向着余令的。 那余令说的怕都是真的。 沈毅当然向着余令,能让曹公写信叮嘱要照顾的人,那就是自己人。 说句难听的,余令就是自己这一派的人。 望着朱存枢带着朱存相离开,沈毅突然笑了,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讽。 他边往回走,边低声喃喃道: “我是万岁爷的奴,不是你秦郡王的奴,好好地待在你的王府,莫要让我出手弄死你!” 第45章 分钱 铜钱珠宝随意的倒在一间空房里。 抱着小宝的厨娘大方地点燃了五盏油灯。 平日的夜里,除了老爹和余令两人,谁敢点油灯,她就敢骂。 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她的心态彻底的变了,她把自己以余家人自居。 如今家里的粮食,布匹用度,早晨吃什么,晚上吃什么都是她在安排。 她把自己定义为女管家的角色,算计着家里的吃穿用度。 出了月子后她就上任了。 厨娘是值得信任的。 自从离开了京城来到了长安,她的命运已经和余家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老爹此刻虽然绷着脸,但心情却是极其开心的。 至于先前发生的那点不愉快,他不觉得有什么。 就如他说的那样,人的一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 解决困难就是了。 至于他那个骇人的皇亲身份,朱县令说这件事过去了。 既然翻篇了,再去想它就没有任何的意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余员外觉得自己人生的意义就是余令。 通过剿匪这件事,他发现自己小看了自己的儿子。 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剿匪其实是余令的主意。 到现在他还以为是卫所的安排。 “今天大家再累一会儿,先把这些铜钱整理出来,我看了一下,这里还有不少的宋钱,这玩意含铁,融化都亏钱!” 老爹望着众人笑了笑继续道: “这钱是令哥搞回来的,咱们家不留太多,太多了是祸患,明日就把粮垛子清理一下,咱们买粮,二哥怎么看?” 二伯沉思了片刻,忽然道: “小粮啊,你买粮是对的,但这些钱不能都买粮,依我看拿出一部分来,咱们给令哥在衙门买个实权官!” “二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家赚钱了,钱是好东西,人人都喜欢,我的意思把钱花掉,当着官员的面花掉。” 老爹闻言眼睛一亮。 虽然余令有了一个没名堂的九品文散官。 但身在长安,得帮余令在长安谋一个差事,对这个家才有帮衬。 而且把钱花掉很有必要。 “好,明日我就去找茹家,由茹家来牵线搭桥,县令开口说钱,咱们把钱花出去,这才是长久之道。” 商量完这件事,老爹就开始发钱。 谢大牙和老修这次出了大力,砍了下山虎的人头。 这个人头没卖,直接送给了刘家人,是给余令在军中谋官身的。 这两人一人五十两银子。 另外,两人的家眷也有赏钱,每人五百文的零花钱。 感谢他们在这几日看家护院,在土豆地里锄草抓哈哈。 李大牛,孙长久,吴法友,这三个人跟谢大牙一样。 从余令当小旗的时候开始就跟着余令,也为这家忙碌着。 这一次上山也很出力,每人二十两银子的赏钱。 这三个人的亲眷还在来长安的路上,余令给这些人的家眷也是五百文的零花钱。 等人到了去找厨娘领就行了。 这钱一出,五个人的嘴都咧到耳门上去了。 在卫所这些年了,也没有见到过银子是什么样子,在卫所里只为了混个温饱。 因为不讨喜才被安排到余令这里。 五个人其实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原本以为来到余家是一个苦差事,跟其他人一样负责给余家打杂干农活。 没想到这里却是人生的起点。 谁家一年能赚二十两银子? 卖砖五个人赚了一笔钱,卖煤赚了一笔钱。 如今上山又赚了一笔钱,五个人突然觉得赚钱竟然这么简单。 这一年积攒下来的钱,就能起个院子,再置办几亩薄田了。 而且这件事还没结束,等结束了,小余大人那是总旗。 总旗下面有五个小旗,自己这里刚好五个人。 那岂不是当官了? 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余家这么对自己,那自己也不能差事。 而且自己家的这位还认识太子,老天爷啊,太子呢..... 自己今后莫不是能混成一个实权的百户吧! 一想到这里,五个人心里像是聚了一团火。 有了钱,人心就能聚拢,有了钱那日子就有盼头。 没有人不想过好日子,也没有人愿意只为自己考虑。 谁不想光宗耀祖啊! 望着众人变了样的眼神,余令知道这一趟进山是值得的。 这个家终于开始扎根。 如今土豆来了…… 余令准备让更多人的围绕这个家而活了。 厨娘和陈婶爱钱,一听说要整理钱,两人就把所有人往外撵。 她们喜欢干这个活,因为这个活越干越有劲道。 所有人被赶去洗澡了。 这个澡必须洗,而且是必须两个人一起洗。 在山里滚了这些日子,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带点草爬子。 春夏秋可是草爬子最活跃的季节。 不光人得洗,身上的衣衫还得蒸一遍。 余令知道这玩意危害有多大,为了安全考虑,必须要小心。 忙到半夜,余令才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一亮余令就醒了,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往地里跑。 这几日没见土豆了,他甚是担忧和想念。 可能是土豆的味道很好,地里多了很多“哈哈”。 谢添的二哥带着老修的两个妹妹已经抓了好几只“哈哈”了。 别看长安这边的年景不怎么好,但哈哈却是长得肥。 跑到了地里,气血也活动开了。 小肥昨晚在这里守了一夜。 本想回去补觉,听说令哥要挖土豆,他瞬间就来了精神,说什么也要看完了之后再回去。 余令找到了一株最瘦小的土豆,蹲在地垅前就开始刨。 余令的身后如意和小肥瞪着大眼认真的看着。 “令哥,这也太麻烦了,咱家要是种十亩地,光是找人刨土豆都得百十号人了吧!” 余令没打算解释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自己只不过想看看土豆长什么样子。 若不行,那就把土埋上等到九月再挖。 所以才显得小心翼翼。 土豆出来,望着那一个个小疙瘩,余令觉得自己想吃醋溜土豆丝的梦可能有点不现实。 眼前所见的土豆,可以直接炒着吃。 (ps:徐光启《农政全书》:土芋,一名土豆,一名黄独.蔓生叶如豆,根圆如鸡卵,内白皮黄, ……煮食、亦可蒸食.又煮芋汁,洗腻衣,洁白如玉.) 见到了熟悉的土豆,余令知道可以收获了。 握住根茎,狠狠的一提,然后继续往下刨。 等到土里实在找不到了,余令开始打量,大的比鸡蛋大点,小的约莫有指甲盖那么大。 余令把所有的土豆捧在手心,眯着眼开始估算起来。 算着,算着余令脸上露出了笑意。 就算是按照最苛刻的标准来算,土豆的产量也比麦子的产量要高。 就算是只高一点,但这一点就能多活一个人。 “去,捡点干柴来,咱们试试好吃不?” “好嘞!” 余令准备烤土豆吃,茹慈又跟往常一样来找闷闷玩。 此刻她正带着闷闷、昉昉两人朝着地里走来。 想着昨日余令送给她了一块玉,今日来的时候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可大兄出门了,她一个人呆在家里没意思,索性就来了。 其实,她还是想看看余令的。 哪有少女不怀春,自从哥哥去给她和余令测了八字以后,她现在总是忍不住去想。 总是忍不住去偷偷的打量余令。 先前出门没讲究,现在每日出门还要愁一下,愁穿什么衣服。 望着地里在冒烟,三个人一惊,以为着火立马就冲了过来。 望着坐在地里的三人,望着三个人黑乎乎的嘴,茹慈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刻小土豆已经快被三个人吃完了。 可能是这土豆是亲手种下的缘故,余令觉得味道格外的好。 软软糯糯,带着甜香。 “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刚好剩下几个大的,来来,等着吃美味吧!” 余令招呼完又烤起了土豆。 小肥不满的嘟囔了几句,本来剩下的大的该有一个是他的,现在没了。 余令烤土豆的手段很粗鲁,往炭火里一扔,过一会翻一下,过一会翻一下。 片刻之后土豆就烤好了。 撕开焦黑的皮,露出里面微黄还冒着热气的瓤。 望着那抹金黄,茹慈不由得食指大动,在余令期盼的眼神中,茹慈轻轻地咬了一口。 “好吃不?” “好…好吃…” “好吃慢点吃,等明年地里更多了,我给你做炒土豆丝~~~” 茹慈害羞的跑了,余令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茹慈哪里都好,就是太腼腆了,说话红脖子,给吃的也红脖子。 在长安城的一处茶馆内,老爹和朱县令两人也一起红了脖子。 “三百两,一分都不能少。” “二百五!” “三百!” “二百五,捐一个九品,太高了!” 见余员外不说话,朱县令轻声道: “我也是孩子的长辈,孩子的字我还在想,三百两已经是最少的了,还要找人操作一下。 咸宁县主簿虽然品级低,但依然是吏部任命的“正式官员”!” “再说了,这三百两也不全落不到我手里来,上下需要打点,而且,咸宁县离家还近,多好的事儿啊……” “那成,麻烦县令大人了!” 朱县令笑了,端起茶碗和余员外轻轻碰了一下,五十两到手了! “捐官虽然快,但难以升迁,我的意思是明年令哥还得考试,你回去多督促一下。” “好!” “钱财也要多留一些,若想有个好成绩,府试需要打点,我的意思是案首?” “不知大概需要多少钱?” 朱县令张开手指,余员外倒吸一口凉气。 (ps:咸宁县就是万年县,万年县多次改名,隋朝叫过大兴县,北宋以后,一直都叫咸宁县,咸阳县。 长安县,咸宁县共用一个县城,除了西北方向的咸阳县是一个独立的衙门,明朝万历以后,咸宁县基本是名存实亡了。 为此还有个说法是“长安县无县城,县署寄居于省城西安城内”,1914年,咸宁县并入长安县。) 第46章 今日吃鸡 老爹回来的时候喜气洋洋,捐官的过程很合乎他的心意。 其实他想给余令捐一个县丞的官职的,这可是八品的官职。 但打听了一圈后他就断了这个心思。 因为衙役告诉他县丞很累。 县丞是县令的左臂右膀,县令动动嘴,县丞跑断腿。 县丞要处理政务,要负责治下的农业、税收、治安以及各种事务。 衙役说了,现在长安县的县丞忙得跟狗一样。 他说,县丞才四十岁,忙政务,看各种案牍看的眼睛都要瞎了。 现在看人都必须凑近看,不然他不知道是谁。 衙役说,典史最舒服。 他说,典史掌管当县的缉捕、稽查、狱囚和治安。 这个职位舒服就舒服在可以使唤人,跟县令一样…… 动动嘴,衙役快手跑断腿。 最大的好处是,如果当县没有县丞、主簿,典史就可以兼领其事,号称无所不管。 咸宁县就没有县丞、主簿。 买一个官,就等于买了县丞和主簿。 虽然这么说,但也并不是没有人管,朝廷前些年平定蒙古人哱拜叛变的宁夏之役,耗费了大量的钱财导致财政拮据。 现在的咸宁县是被长安县的官员一起管。 所以衙役说县丞忙的跟狗样一样。 一个县衙管两个县,这样一来,就少了很多的官员,朝廷节省下来一大笔的开支。 朝廷倒是省事了,但长安县官员的任务却重了。 俸禄不涨,工作量却多一倍。 陕西三边总督知道这样不对,官员累,那工作就比较粗暴,随便糊弄一下就结束了。 落到最后,吃苦的全都是百姓。 他上了折子,折子石沉大海。 余令听茹让说,咸宁县的县令都死了,他心心念的告老还乡请辞的折子还没批下来。 吏部同意了,但吏部呈上去接任的官员卡在皇帝那里。 接任官员不来,工作就不能交接。 所以咸宁县的县令到死也没能看到吏部对离任官员的赏赐下来。 老的死了,新的不来,工作一下子卡死了。 因为皇帝不批复,吏部官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咸宁县虽然还在吏部的管理之中,但就是没有人了。 这些和余令没有关系,他都不知道老爹给他买了一个什么样的官职。 余令现在正在收土豆。 为了这一天,家里人齐上阵,大的,小的都来了,余令的目标是指甲盖大小的都必须捡起来。 余家这么大的阵仗引来了多人的围观。 所有人都想看看,看看余家小子种的花到底有什么门道。 这么好的地,这么大的阵势,土里到底能长出个什么花花来。 茹让带着茹慈也来了,茹慈也带着筐子来了。 现在这里一块的人都知道茹慈娘子和余念裳娘子是竹马之交。 因为时常可以看到两人在地里玩耍。 至于茹让,他其实也是来看热闹的,他现在有钱,剿匪的钱他也背了好多回去。 现在大家都好奇,余家一家人围着不到半亩地,从四月底忙到快九月。 又是捉虫,又是用狗看护的。 到底是什么宝贝。 余令现在是巴不得围观的人越多越好。 为了这一天,余令还特意的杀了一只鸡,一会儿准备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一道菜。 土豆炖鸡块。 能吃这道菜的食客只有赵不器一人。 他扛着火药从悬崖峭壁下山,放在军伍里这就是先登之功。 先登的猛士,当用好吃的犒劳。 “令哥,你读书多,怎么搞?” 余令一愣,望着扛着锄头的小肥不解道: “挖啊!” “怎么挖?” “从地垅两侧斜挖!” “为什么斜着挖!” “防止挖破,你不说我险些忘了,这活是你抢着要干的,小的你挖破了我不说你,你要是把大的挖破了,我扣你的钱!” “啊?” 刘玖和小肥闻言顿时愣住了。 尤其是刘玖,他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十三两银子。 这是他准备三年后和刘柚完亲的婚钱。 早知道要扣钱…… 这活说什么也不用抢了,就该让谢大牙来的。 “开挖!” 随着余令的一声开挖,围观的人群脖子立马伸长了寸许。 如意拎着筐子准备上前,他今日的任务就是捡土豆。 闷闷也是如此,拎着小篮子满脸认真。 锄头轻轻落下,土地拱起后翻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土豆露了出来,小肥揪着秧子往上一提…… 人群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 好多,密密麻麻,疙疙瘩瘩~~~ 余令没有理会人群,而是认真的看着,比鸡蛋大的土豆出现了。 虽比鸡蛋大,但也只大了一点点。 像个小西红柿。 这些大的余令都准备留着,准备用“多块茎法”来培育出更好的种子。 这块地余令也准备当作培育基地来打理。 今后的草木灰余令都准备撒在这块土地上。 随着挖出来的土豆越来越多,余家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余令成了最闲的那一个,余令闲着没事挑土豆玩。 拇指盖大小的土豆被余令挑出来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洗净之后放到瓦罐里面。 人群里走出一老者,好奇的掀开瓦罐。 “令哥这是吃的?” 余令笑道:“自然,虽不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但这个东西最适合你这年纪大的来吃,香糯可口,还饱腹,一会请老大人尝一尝!” “我能去地里看看么?” “老大人请!” 这位是长安土着王彦喻老员外,也是余令的邻居。 这位是个有本事的人,黄渠边上上好的土地都是他家的。 他要看,余令自然不会不让他看。 王彦喻走到土豆地里,随意捡起一颗,用手搓了搓土豆上的泥土,心中已经有了明悟。 他已断定这不是花,有点像芋头。 “令哥,这怎么吃?” “蒸着吃,炒着吃,炖着吃,煮着吃都行。” 王彦喻闻言笑了笑没说话。 他望着已经挖完了的一垅土豆,望着余家众人已经捡了满满三大筐的土豆…… 王彦喻忽然对着余令道: “令哥?” “老大人你说!” “这东西怎么种?” 余令笑了笑没说话,看着余令这个样子王彦喻心里叹了口气,怎么现在的小子都是鬼精鬼精的。 “令哥!” “老大人你说!” “黄渠边上二十亩上好的肥田,外加一百两银子,一头耕牛,从你这里换一半的种子,你看可行?” 余令心里咯噔一下。 土地对很多人而言那都是命根子。 民以食为天,而土地则是这“天”的根本,只要是自己家的,边边角角都要利用好。 哪有一张嘴就要卖地的。 现在王彦喻开口就是二十亩地。 也就是说王彦喻老员外已经算出来土豆一亩地的产量,也算出来了土豆带来的价值大于这二十亩地了。 “不行!” “三十亩!” 余令歉意道:“也不行!” 对余令而言,现在的问题不是土豆的问题,而是要利用土豆把人聚拢起来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能让地主来解决。 余令要让所有人都珍惜能吃饱好日子。 那时候,谁要是不让百姓吃饱,那谁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余令自始至终都没想过拿这个卖钱。 余令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圣人。 但余令始终坚信一句话,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虽然到最后长安肯定会种满土豆。 虽然当下能卖很多钱,但现在不行。 现在余令准备靠这个来让人围着余家转起来。 虽然自己得不到很多钱。 但余令要的也不是钱,余令要的是人心。 就算卖,余令也不会卖给这些员外。 他们庄园式的种植和管理手段太强了,一旦到他们手里,他们就能把一个烂土豆卖出天价。 而且…… 他们也能以此来聚拢人心。 闯王靠着“闯王来了不纳粮”这个口号就席卷半个大明江山。 自己若是让整个长安百姓吃饱,那自己是不是也能保护老爹和闷闷终老? 让小老虎开开心心一辈子? 王彦喻老员外笑了笑,低声道: “既然这些令哥都觉得不好,那令哥来开个价,在商言商,没有什么不合适!” “三年以后!” “三年以后不行!” 余令笑了,王彦喻也跟着笑了,三年以后肯定不行。 种子这东西,也就吃开始量少的那一波利。 一旦大面积种开了,就不值钱了。 煤炉子上的土豆炖鸡块越来越香,地里聚拢起来的土豆越来越多。 如意、刘玖他们真的是一个都没放过。 挖完之后还用钉耙细细地筛了一遍。 围观的人现在不看地里的土豆了,而是在看着瓦罐的土豆,这玩意收成是很好,是比麦子强。 但如果不能吃,有个屁用。 瓦罐里面的土豆还得等一会儿,不然不入味。 但炉子边上的土豆却是熟了,余令当着所有人的面往嘴里塞了一个。 然后又亲自给王彦喻老员外挑了一个大点的。 王彦喻老员外吃了,他活这么大岁数,早就看透无数的花花肠子。 土豆是真是假,是不是能吃,他心里早已有了判断。 “老爷子味道如何?” “适合我这种没牙的,就是不知道这东西放在家里能搁多久?” 余令笑了笑,得意道: “不说实打实的一年,但若是存放在地窖,一年没有多大问题,超过一年就不行了!” “一口价五十亩!” 余令歉意道:“老大人,这不是土地的问题,这也不是钱的问题。 老大人家会有,最后整个长安都会有。” “真的?” “这是自然,小子是读书人!” “那我拭目以待了!” 王彦喻不信余令会这么做,人都是利己的,有钱不赚是傻子。 余家之所以不卖,那就是想吃个一招鲜。 余令知道王彦喻不信,不信就不信吧! 瓦罐的鸡汤越来越香了,土豆也炖的软糯了,香气勾的人不断的吞咽着口水。 余令堵上炉眼,望着谢添大声道: “今日吃鸡……” 第47章 一盏灯 地窖多了很多小土豆。 为了看好这些土豆,为了防止被老鼠祸害,小肥花了一个钱,从黄渠村一户人家里抱回来了一只小猫。 家里其实有两只猫。 闷闷的大王猫,余令的秀才猫。 但这两只猫长大了,打死不进地窖,强塞进去,这俩能在地窖里一直叫。 白天还好,夜里就比较瘆人了。 这两只猫,你一声,我一声,能让整个宅子的人都睡不安稳。 放出来后,再想抓它们进地窖,门都没有。 没有办法只能从别人家抱一个回来。 打小就养在地窖里。 现在刘柚就睡在地窖里,余令怎么劝都劝不住,余令是真的怕她窒息在里面,可她就是不听劝。 说地窖里面暖和。 余令知道,她这是有点愧疚了。 她认为她在余家白吃白喝什么活都没干,她想为这个家付出点什么。 所以,地窖成了她的闺房。 土豆从地里收回去以后,来家里做客的客人突然就多了起来,周围的员外陆陆续续的来拜访。 这都是一群聪明人。 虽然这群人他们现在不种地了,但也绝对的知农,懂农。 他们在地里看到产量的那一刻心就动了。 他们知道这是粮食。 所以,每个人开出的价码很诱人。 长安府不光有长安,还有六个州,还有三十一个县。 黄册上光是长安城周边的长安县,咸宁县,咸阳县都有三十万人口。 更不要说那些西番客商,中原商人,五方杂凑等…… 这些人都长着一张嘴,都需要吃喝。 在这些员外眼里这些都是钱,哪怕只是一招鲜。 那也能瞬间积攒出数代人花不完的财富。 余令全部拒绝,不但余令拒绝了,陈婶带着小肥和如意把地里晒干的土豆秧子都拉回到了家里。 这是余令准备烧了当肥料的。 结果余令又被老爹骂成了一个败家子。 他说这些都是柴,天冷了可以取暖,是难得的好东西呢! 老爹现在成了一个大忙人。 人家那些员外来时都是带着礼物来的,虽然所求之事余家并没答应。 但买卖不成仁义在,人家也不可能把礼物带走。 老爹是个直肠子。 他不喜欢白白的受人恩惠,日子一闲下来,他就带着礼物开始回访。 现在是张家进,李家出,忙的团团转。 这样不知不觉就到了十月。 一入十月,天就猛地冷了起来。 天冷了下来,长安的烟柱子一天就比一天多了起来,老爹也就经常不在家了。 现在老爹手底下有五十七人。 这一群人跟着老爹在龙首原的渭水边上把来自同官的煤变成蜂窝煤,然后由架子车一车一车的拉到长安售卖。 有着一手好手艺的张大又忙碌了起来。 随着长安一天比一天冷,他垒灶台的手艺变成了给人家里围炉子。 因为手艺好,好多人都找他围炉子。 余令卧房的炉子就是他给做的。 炉子贴墙,凿子在墙上开一个洞,洞里塞陶管,煤燃烧带来的毒气就会顺着这个洞排到外面去,屋子里还暖和。 这样的炉子余家有好几个。 如意,小肥,刘玖他们三人在冬日后挤在了一个屋,他们屋里有一个。 谢大牙、老修他们五个人的屋子也有一个。 冬日一到,分开居住的人又挤到了一起。 张大现在就专门干这个活,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 垒炉子其实不怎么赚钱,但卖砖拿提成却是很赚钱。 茹让等了快一年的大水没等到。 今年的长安下了几场雨,但这几场雨充其量只能让庄稼可以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但要想沟渠里堆满泥,这雨不够。 先前烧的砖越来越少了,愁的没法的茹让又跑去找他的叔父了。 他想找一块不适合种植粮食的地专门挖土烧砖。 余令看了一下,这么搞,他得去塬上烧砖了。 余令在这个寒冬即将到来的冬日也忙碌了起来。 余令对着大雁塔承诺过,如果自己有钱了,一定会给他打扮一下。 余令现在准备兑现承诺。 余令现在准备趁着冬日大家都不怎么忙的时候召集人手,把大雁塔里面的台阶给修缮一下。 等自己再有了很多钱,那就把外面修缮一下。 大雁塔内部余令去看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活。 它的内部结构精妙且复杂,众多木柱与横梁相互交织卯在了一起。 大慈恩寺依旧在,只不过香火惨淡。 它也可怜,黄巢,李茂贞以及朱全忠等人的兵火,让慈恩寺的殿宇几乎付之一炬。 唯有大雁塔坚强存活。 长兴年间西京留守安重霸对寺院进行了局部重修,但规模已远不如昔日,仅限于原来的塔院。 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宋熙宁年间的一场大火快烧完了。 依旧唯有大雁塔坚强存活。 本以为苦日子结束了,蒙、金之间的战争让大慈恩寺也再次遭到兵火。 除大雁塔之外,其他寺宇全毁了。 到了大明朝,兴平王朱志?在永乐年间再次让它复活。 他修建了山门、廊底、方丈、僧堂,也塑造诸佛、天王等佛像,并邀请高僧,把诸佛请了回来。 到现在数百年过去了…… 大慈恩寺没好起来,也没有毁坏,只是老了,和长安一样落寞了。 只有几个老僧在维持着人气,靠着他们的人气撑着它,才没倒下去。 不过也扛不了多久,虫穿蚁蚀,柱子上全是洞。 听说余令要修大雁塔,向佛的老爹格外的开心。 他对着大雁塔再次许愿,如果自己的儿子余令能中举人。 他要用毕生之力来修建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的僧人对余令的到来格外的开心。 因为余令不光要修大雁塔,还给他们带来了过冬的棉衣。 “公子良善,神佛庇佑!” 余令收回了目光,拍了拍大雁塔的砖石,然后走出大雁塔,本想估算一下大概需要花多少钱。 进来一看余令发现自己的失算了。 塔身内部木梯坏了,三层以后人上不去了。 现在大雁塔的上面成了鸟的安乐园,肉眼可见的鸟窝,还有一坨坨的鸟粪。 “我要修大雁塔!” 老僧哪怕知道余令来此就是修大雁塔的。 但这话没从余令嘴里说出来,如今余家公子亲口说出来了,那就是立言了。 “敢问高僧法号?” “贫僧法号苦!” “公子良善,有些事老僧不的说,此事绝非易事,贫僧这些年住在这里,也曾想修缮,但我算了一下……” 余令扭头道:“大概需要多少钱财?” 老僧不想欺瞒余令。 因为余令是这些年来头一次说出要修大雁塔的人。 而且余家也不是长安特别有钱的富裕人家。 “非数百两银钱可达成之事!” 余令闻言点了点头,光是看里面的复杂的结构就知道这件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人工,匠人,木头,这都是要花钱的地方。 而且大雁塔太高了。 高也就意味着施工难度大,后世修一下花多钱不知道。 但那手脚架一围起来就是大半年,可想而知多难。 如果光是搭建木梯子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 难的是梯子桁架结构和塔身是结合在一起的。 这才是最要命的,就怕修着修着把塔身修裂开了,如果这样那就是大罪过了。 怕是被后人指着脊梁骨骂。 “钱财之事高僧无须担忧,长安这么多人,这么多富人,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捐点钱财,希望神佛的庇佑的!” 老僧闻言苦笑。 如果这个法子有用,大雁塔就不会这个样子了。 他去求过,人家也都给了,十文二十文不等,有钱的会给个几两银子。 可这些钱只能维持院里的几个人的生计。 指望那百十文的钱来修大雁塔,苦大师觉得自己就算活一百岁都不见得能看到那一天。 怕是需要徒孙的徒孙。 “余公子,贫僧不是泼冷水,很难!” “难什么难,饥饿营销,名额限定,筑碑立传,写进县志,恩赏牌匾,不要多,就给一百个名额。” “如果还不够,我就去找矿监..... 我要在大慈恩寺里供奉大明国运牌位,为万历爷祈福,为天下苍生祈福,为大明祈福……” 余令嘿嘿一笑,狡黠道: “他们不给,是不是朝廷就可以认为他们有别样的心思。 连大明国运牌位,连为万岁爷祈福都不舍得出钱,这样的人……” 苦大师愣住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余令的话太吓人了,吓死人就算了,问题是自己还有部分听不懂。 饥饿营销是什么? 名额为什么限定? 长安的风有点凉,可苦大师却觉得浑身燥热。 余令的话虽然吓人,但如果成功,能看到这座宝刹重现光辉。 死也值得。 “从明日起,我定会率领大慈恩寺僧供明灯一盏,为公子全家祈福祝愿,祝公子家族繁荣,子孙绵延!” “若公子成功,让这宝刹重现昔日之光,纵使四大海之水倾注,狂风肆虐,塔身不倒,此灯不灭!” “可不可以加一个人?” 苦大师双手合十,喃喃道: “无量之福报,公子请说!” “王承恩!” 余令走了,朝着龙首原而去,要做这件事,必须找南宫沈毅。 他在长安虽然是一个隐身人,但他的影响无处不在。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有钱。 “譬如一灯,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菩萨摩诃萨菩提心灯亦复如是。 入于众生心室之内……” “百千万亿不可说劫诸业烦恼,种种暗障悉能除尽。 神佛静候公子归,种种暗障悉能除尽……” 大慈恩寺响起黄钟大吕般诵经祈福之声,庄严、正大、高妙、和谐。 在经声中一盏灯火亮起。 文殊菩萨座下王承恩三个字熠熠生辉。 ~~~~ (看到你们的催更了,谢谢你们的催更,我每天都在尽力写,感谢你们的支持。众所周知我是个取名废,到了能改书名的时候了,恳请各位书友帮我想几个书名。超级无敌感谢……) 第48章 来自远方的信 一到十月,宫里就要准备过年的相关事宜了。 上到皇帝,下到最底层的宫女太监,都要忙碌起来。 这么大的一摊子要是等到快过年的时候再准备,那累死都忙不完。 里里外外数万人呢! 十月的北京下雪了,昨日寒风突来,下了整整一夜。 大清早起来,整个宫城都被满世界的银装素裹给围了起来。 小老虎站在慈庆宫的门口。 在台阶下的雪地里,一排太监跪在雪地里,低着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老虎面色淡然的望着这群人。 这群人犯错了。 天冷了,宫里要烧炭取暖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宫里都会用到积薪司从太行山北段送来的“红箩炭”。 这个木炭很好,是用硬木烧制成的上等木炭,耐烧且时间长,灰白而不爆。 除了宫里,众多衙门也都在烧。 但这种炭有个缺点。 缺点就是炭火火气太盛,时间久了就会令人眩晕,出现昏迷发呕的症状。 大人倒是可以忍受…… 小孩子就…… 就在昨晚,有人趁着小老虎去曹公那里领取差事的空隙,偷偷的在皇孙的屋内点燃了一盆炭火。 小老虎回来的时候,皇孙已经就已经有点呕吐了。 见到这一幕,小老虎的双腿有些发软。 太子爷的第二子朱由?生于万历三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万历三十七年十月二十八日去世。 四岁就死了。 他熬过了最难活的第一个月,顺顺利利长大到四岁。 本该健康成长,但离过年还有两天的时候人突然没了。 小老虎那时候就在宫里,他也去看了。 宫殿里一切正常,宫女正常,内侍正常,就因为睡了一个午觉,孩子突然就没了。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小老虎发现了一盆燃尽的炭火。 自那以后小老虎就开始留心了,虽然东厂和锦衣卫都查了很多次,都说是突然死亡。 但小老虎却不这么认为。 他始终怀疑就是那盆炭火的问题。 为了心中的这个疑惑,他在去年的时候试过了,他点燃了一盆“红箩炭”,半个时辰之后他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大脑清明,可全身无力。 若不是方正化突然来,推开了屋门,小老虎觉得自己会出事。 自己练武的身子都扛不住半个时辰。 若是小孩子呢? 小老虎虽然不敢断定太子爷的第二子朱由?是不是死于火毒。 就算皇子身子有病,但那盆炭火怕也大有问题。 所以,小老虎现在禁止慈庆宫小皇孙的卧房里出现这个东西。 至于取暖,小老虎自有办法,他已经在今年七月的时候花钱给刘淑女和皇孙做好了暖炕,他和方正化亲手做的。 小老虎现在是慈庆宫的大总管。 他严厉禁止的的东西出现了,而且没有人承认,这才是小老虎害怕的根由。 他不由的想到了嘉靖爷。 想到了那些莫名死掉的皇子。 “都不说是吧,很好,既然都不说,那就都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找我,不要怪我心狠,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 小老虎走了,雪地里面的几个人还跪着。 抱着小皇孙的刘淑女自然知道慈庆宫发生的一切,小老虎诸事都不会瞒着她,她自然是知道的。 看了一眼跟着自己一起进宫的侍女,刘淑女淡淡道: “去,让那些来的宫女也去后面跪着去,这慈庆宫啊还是得死几个人,不死几个人有些人的心总是不安分!” “是!” 小老虎安排完就出宫了,今日是他的休沐日。 太监出宫其实并不容易,宫里有严格的管理制度。 但这些制度并非无懈可击。 简单的说来是制度是来禁止一般人的。 在这宫里,地位越高,这制度的漏洞也就越大,甚至可以修改制度。 小老虎先前出宫走的是曹公的路子,说白了就是以东厂办差的名义出宫。 现在小老虎出宫走的是慈庆宫的路子。 作为慈庆宫的大管事,自然可以出宫。 一场雪让京城萧条了很多。 小老虎走在了去书铺的路上,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 看着这雪,小老虎心里愁,雪大了,路不好走啊! 秋闱过后,铺子的生意就下降了很多。 如果不是刘淑女的族人照顾着,九月的生意怕是会惨淡到极点。 现在是书卖不了几本,全靠笔墨纸砚这些在杂物撑着。 “老爷来了!” 王承恩往掌心哈了一口气,随后搓着手道: “冯老大可曾来过铺子?” “回老爷,冯老大应该是还没回,冯老大虽然没回,但一个姓李的人来打听过铺子的主人是谁!” 小老虎闻言皱着眉头道: “叫什么?” “他没说,只说了他姓李,但小的见他穿了一个官靴,气度非凡,小的估摸着应该是一位官员!” 小老虎闻言点了点头,心里默默的记下。 如果说别人对利玛窦理解仅限于是一个外国和尚。 但身为东厂贴刑官的小老虎对这个人的了解可不仅限这一点。 余令说了要注意这个人,小老虎就惦记上了。 自从小余令把还没出生的小皇孙都提前说了出来。 余令在离开前嘴里说的每一个人小老虎都死死地记在心里。 小余令是他的在这个世上最信赖的人。 一个来自域外的番僧,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盖一座教堂,还盘下一间铺子,还能置办一套完整的印刷设备…… 这本身就很不对劲。 他来京城就三个人,就算是三个人身上挂满了黄金,那也不够花。 问题是这三人根本就没有黄金。 于是…… 小老虎没事的时候就用贴刑官的身份翻阅从万历初年到现在的案牍。 这一看,还真的就看出了点蛛丝马迹。 他的钱全部从壕镜澳而来,由大明官员带到京城来。 在利玛窦的身后,他自己国家的那个什么教会,他们的国王,以及他们的贵族在源源不断的以壕镜澳为跳板给他送钱。 希望让教会的恩泽铺满大明的土地,说什么他们是来解救大明百姓的。 他们是不求回报的。 说白了都是为你好! 这个说法在普通人看来这是高尚的,身在大明权力旋涡中心的小老虎明白这就是一个好听的说辞罢了。 其根源还是为了钱。 真想让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让他们的教会直接来发钱呗。 这多实在,反正是不求回报,这才是为大明好。 在街头求活的那几年小老虎悟出一个道理来。 凡是打着为你好的人,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人,他一定想从你身上图谋点什么。 小老虎很想知道帮利玛窦送钱的官员是谁。 但他现在在东厂的权力太小,还没有混到可以查阅奏折的地步。 如果能看过往的奏折,小老虎就能知道这群人是谁。 如今,一个姓李的人出现了,小老虎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说不定不需要查看折子,他就能把这条线摸清楚。 这群外国人看中了大明的钱,小老虎也看中了他们的钱。 只要自己到了手握东厂那一天。 这些钱都会是自己的,小余令不是总念叨着要一栋大大的宅子么,还要面朝大海。 没钱怎么行,海边的风大,房子容易坏。 “下次再来记住模样,找一个机灵点的远远的跟着,就算不知道他是谁,但也要知道他在哪里!” “是!” 安排完这个小插曲,小老虎就进屋烤火了。 他现在也爱看书,自从会认字以来,他无时无刻都在学习。 因为吃过苦,他知道一个人要想学习有多难,他很珍惜能学习的日子。 只要有机会小老虎都会看书。 …… 冯老大踏着积雪进了京城,望着身后面带解脱之意的众人,冯老大美美的吸了口来自京城的凉气。 “孩儿们,货物送到客人手里,我们就在京城过一个好年~~~” “好嘞!” “抓把劲,争取今日把东西送到客人手里,明日放松去!” “好嘞!” ...... 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小老虎忍不住抬起了头。 忽又自嘲的笑了笑,笑自己怎么心神不宁了起来。 “王掌柜在么,快来啊,长安有人给你写了信!” 冯老大就爱做这种铺子显眼客人好找的生意。 就比如这个三味书屋,找个人一问,人家就告诉你了。 好找不说,还节约时间。 最怕的就是那种住在某某街道犄角旮旯的。 这就很麻烦,本来钱就不多,为了找这个人还得麻烦人家里长。 里长帮你寻了人,怎么也得给几个辛苦钱! 正在看书的小老虎一愣,脸上绽放出喜意,猛地跳了起来,手里的书一扔,拔腿就往铺子的门口跑去。 “冯老大?” “哎呦,又是熟人,小郎君好本事啊,年纪轻轻就盘下这么大的一间铺子,守着店就把钱挣了,不像我们呐~~” 冯掌柜絮絮叨叨。 “喏,应该是这个了,我记得很清楚,小余大人的字很好看,走南闯北这些年,我还真没见过有写字比他好看的!” 小老虎接过信并未着急打开,反而递上去一杯热茶,笑道: “小余大人?” 冯老大接过热茶,双手紧紧地捧着,回道: “啊,就是小余大人,听长安的衙役说他杀了一群山里下来的贼匪,朝廷赏赐了他一个九品的文官!” 冯老大吸了一口热茶继续道: “小余大人人好啊,看着就是舒服,走镖本来就是一件辛苦的活,赚钱本来就难,别人总是砍价,生怕我赚多了……” “他就不砍价,还说给我介绍客人呢,余员外人也好,走时候还送了我一斤黑茶.....” 小老虎带着笑意认真的听着。 他喜欢听关于小余令的一切,哪怕是毫不相干的事情,他也能从里面琢磨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他过得好么?” “他?” “小余大人!” “好,咋能不好呢,家里卖煤,宅子大,家里十几口人,别的不说,他家门口的那条狗,毛色都冒光呢!” “王掌柜你想想,这年月能把狗养的浑身冒光,那人得吃多好,那怕不是顿顿有荤腥,餐餐有肉啊!” 小老虎笑了,他知道,小余令过得很好,没吃苦,这就够了! 冯老大喝完杯中茶,拍着脑袋赶紧道: “哎呀,说太多了,要耽误事了,走了走了! 对了,王掌柜,要是有货物要送,记得老地方寻我啊,大概明年二月出发!” “好嘞,冯大掌柜的慢走!” 冯老大走了,小老虎迫不及待跑上楼,关上房门,颤抖的打开那封来自千里之外长安府的书信。 “老虎,将来我的第一个男孩姓王……” 小老虎死死的盯着这几个字,眼泪啪啪的落在这几个字上。 “小余令,你真是个蠢货,第一个孩子是你的长子,哪有长子过继给人的......” 虽是笑骂,但这一刻的王承恩身上突然迸发出了一种莫名的光辉。 缺失的东西,被余令给补了回来。 第49章 人生无常 京城下雪了,龙首原这边的天也阴沉了下来。 下不下雪不知道,但余令却知道龙首原上的风真的大,吹的人脸疼。 放眼望去…… 如今的龙首原大半已成为耕地,书里描绘的那形状如龙的土山渐趋平稳。 传说那土山就是龙,是大唐的国运。 现在快看不到了,但可以看到在地里忙着种油菜的人。 南宫别院很好找,随便问一个人就能知道。 余令骑着驴带着如意和小肥一路朝着目标走的飞快。 天太冷,余令想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南宫别院无疑是最好的避风地。 这是余令第一次来拜访南宫居士。 来之前余令打听了一下,茹让说这个人不好相处,脾气很怪,看人的眼神也很挑剔,很少有人能从他这里开心的离开。 常常是憋一肚子气。 他说,能见到南宫的人那都是各县的县令级别,或是卫所的千户以上,低于这两个级别的都是顾全接待。 主子什么样,管家自然就是什么样。 大管家顾全和南宫一样不好说话。 总结起来就是南宫别院的人比一般人傲气些,容易让人憋一肚子气。 余令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来会不会惹一肚子气。 余令到来,小厮忙着去禀告。 片刻之后南宫别院的大门就开了,顾全站在门口,半弯着腰,笑着望着余令。 “稀客,稀客,原来是小余大人来了,快快,请进,请进……” 顾全的热情让报信的小厮瞪大了双眼。 他想不明白这是哪家的公子,竟然能让大管家亲自来门口迎接。 他认真的记住余令的模样,争取下一次态度更端正一些。 这年头找一个看门的活太难了。 进了南宫别院,余令发现哪怕自己搬家了自己仍旧是土鳖。 人家门前影壁上的汉白玉砖石刻着一幅八仙过海图。 这个人物图寓意很好,就是希望这个家里的人像那八仙一样各显神通,各有所能,让这家蒸蒸日上。 茹让家其实也有,但他是土砖,每隔几年还需要找人上色。 过了影壁之后眼前的院落开阔对称、宽敞且宏伟,石雕、砖雕、木雕每一处看似平常,但却让你忍不住想看。 这其实也有讲究,叫做左右逢源。 余令的新家虽然也很好。 若是论布局和造景,若是要和人家比,余令觉得自己的家和这里根本就不具可比性。 在顾全的带领下,余令朝着上房走去。 能去上房,也就说明主人在,主人知道了来客。 若是去偏房别院,那就说明主人不在,或者是不想接见你。 “小余大人请,总监在里面!” 余令深吸一口气,这些日子之所以没来拜见,其实心里也忐忑。 自己看了那么多书,没有一本书是说内侍是好人的。 余令承认这群人里有坏人,但也有好人。 哪怕是郑和这样的伟大人物,下西洋扬国威的壮举在书里也被怪罪为劳民伤财,他的壮举被一笔带过。 跨过门槛,余令躬身抱拳道: “小子余令,拜见大人!” 沈毅也是第一次见余令,他在很早之前就想看看能让曹公写信照顾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今日终于见到了。 沈毅原先以为是一个野小子。 十多岁的孩子他见的多了,憨厚的,愚笨的,聪明的,这样的人宫里一大片。 但看到余令,沈毅觉得这孩子和自己见过的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只觉得这个孩子很空灵。 在长安的这些年沈毅一直在学佛法。 世人都说,人的心善则面善,人的心慈则貌美。 关于一个人相貌如何,沈毅有自己不同的看法。 长相其实就是心的模样,简单的说就是一个人灵魂的模样。 偷偷看着沈毅的余令也呆住了。 长发,长衫,女性化秀气的面容,这要去了后世的棒子国,妥妥的顶流,走到哪里惊叫声就在哪里。 “余令?” “小子在!” “听说你书读的很好,行卷很不错,前不久的八月南山剿匪你当为首功,你的那个什么剿匪方案也很好!” 余令连称不敢。 这种初次见面就跟别人夸孩子一样。 哪怕没有一丁点的优点,人家也能闭着眼睛找出一个优点来。 沈毅见余令惶恐的模样笑了笑,忽道: “王承恩是你什么人?” “我的大兄!” “可你姓余,他姓王!” 余令闻言抬起头:“养大于生,在我的眼里他比亲人还亲,将来我的第一个儿子姓王,继王家香火!” 沈毅一愣,这个倒是有点意外了。 就算是过继,也没有长子过继。 如果用长子过继,那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再说下去就得罪人了。 没有过命的交情的人不会这样。 一般的情况是自己留长子,老二或者老三过继,但这样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情义了。 因为大多数是妾生的孩子去过继。 “我倒成了一个小人!” 沈毅的说罢,伸手随意一指,变了个口气道: “你读书有天分,看样子还读过兵书,也算是一个知兵的,前途定然不差,今后就不怕外人说道?” 余令坐在椅子上,闻言嘿嘿一笑: “小子嘴笨,不会说话,所以小子如今也在练武,今后我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真要有人说道……” 南宫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子,如果拳头能说话,朝堂就不会这么乱了,万岁爷也就不用那么生气了,有人的嘴比刀子还厉害!” “所以小子会好好读书。” 南宫终于发现余令为什么不一样了,他这脑子和别人不一样,没有读书人身上的那股子迂腐劲。 “这次来找我是有事吧!” “小子想重修大雁塔,在大慈恩立国运牌,立为万岁爷纳福牌位,因为没钱,希望总监助我一臂之力!” 沈毅闻言盘算了一下。 他是有钱没错,但这是他的钱。 不是他小气,谁愿意白白花自己钱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且不能给自己带来收益的事情。 修缮一事看着简单,实则困难重重,绝对不是几百两银子就能做成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修建佛塔是大功德。 太祖爷喜欢佛教,永乐爷喜欢佛教。 万历五年李太后亲自主持修建一座寺庙,并亲自取名为“万寿寺”。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大雁塔是近千年的佛塔,是佛家祖庭之一的圣地。 所有人都知道,修大雁塔是扬名最好的方式。 可这些年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来修缮过呢? 最主要的原因是没有人愿意花那么多钱去做这件事。 修了大雁塔,你难道不修大慈恩寺? 修了之后就结束了? 不找人养护? 没有人气,塔依旧是塔,大慈恩寺依旧是大慈恩寺,看似变了,实际一点都没变。 没有人来,名又怎么出去呢? “小子,少年有血气是好事,可建好了,后面呢?” 余令笑着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张,这是余令以后世某个寺庙为蓝本写的计划书。 余令捧在手心: “总监可先看看我的计划!” 南宫招招手,一漂亮的姐姐从余令手里拿走计划书,转身呈现到南宫面前。 南宫打开第一页,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关于大雁塔庙会意见若干。” 南宫头一次见这种大白话,忍不住来了兴趣,开始逐句逐字地往后看。 越往后看,他的心就越不平静。 他觉得这个小子太疯狂了。 他准备在大雁塔周边打造一个庙会,先把人吸引过来,然后设立庙会区,对所有摊贩收缴租金。 对于大慈恩寺,他准备以国运牌位为噱头来收门票,然后卖香火。 单独设立供牌位区域,一个牌位十两银子一年,越是靠近大殿,价格就越高。 这个房地产开发是什么东西? 越往后看,沈毅越是觉得坐立不安。 开设素斋食堂,一碗饭五个铜板,高僧讲课,一节课十个钱,还可以买年课,享受祈福。 还有打造高僧计划? 高僧不是修出来的,竟然是打造出来的。 沈毅的手有点哆嗦,这小子的计划好狠辣。 每一个点都是在对着富人下套,长安人爱凑热闹,只要他把人聚过去了…… 这事说不定真的就成了。 后面的沈毅不敢多看,再看下去他觉得自己会出问题。 宝刹之地应该是宁静、祥和,这小子却反其道而行,全是铜臭味! 但供奉大明国运牌,供奉为万岁爷祈福的牌,这两点其实最让沈毅心动。 如今天灾不断,百姓造反不断…… 而且万岁爷的身体也不好! 只要自己把这事做成了,那就是最大的功勋。 万岁爷一定会开心,那十二监的掌印必有自己一席之地。 “怎么帮你!” “带头捐钱就可以!” “五千两够不够?” 余令猛的抬起头,觉得嘴巴有点干,天地良心,自己来其实就是想让沈总监捐个百八十两的。 为了这百八十两,自己忙活了三个晚上。 只要沈总监捐了,长安这三十多万人,不说全部捐,那几万的富户,员外,官员多少也会象征性的给一点。 这样其实就是集资了。 哪怕一人给十两银子,只要有一千户捐,那这件事就能做了。 而且这么集资不犯法。 富余的钱还能把大慈恩寺修缮一番,墙皮可以粉刷一下。 顺便改善改善那些僧人的伙食。 没想到啊,这一张嘴就五千两,当一个矿总监俸禄这么高么? 余令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二百两就足够了!” “我代表的是万岁爷,记着了,这事你既然要做,就做好,给咱家记住咯,国运牌要大,万岁爷的祈福牌也要大!” 余令突然觉得有些棘手了。 自己本来是来还愿的,可自己又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才想到的这种集资方法。 没想到到头来…… 果然是,世事无常,大…… 见余令不说话,沈毅以为余令觉得有些难,笑道: “你尽管去做,缺什么人就找衙门,我提前给他们打个招呼!” “还有……” 沈毅望着余令认真道: “你若做的好,明年你余令的名字一定会呈现在万岁爷的案头上,咱家有这个能力!” 余令咬了咬牙,明白事到临头需放胆。 “好,我接下了!” 南宫点了点头:“去吧,从明日起衙门,卫所,以及城中秦王府所有人都不会刁难你!” “是!” 见余令躬身告退,南宫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个孩子了,忍不住道: “孩子,你真的就不怕别人骂你阉党么?” 余令一愣,轻声回道: “养大于生,而且我也长着嘴。” 南宫笑了,忽然道:“没事时候多来我这里坐坐,咱们是一家人!” “总监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去大雁塔看看,我家大门始终为您打开。” 第50章 动工 “小余大人准备修缮大雁塔和大慈恩寺,工钱日结……” 在这个冬日里,一则消息火爆长安城。 不管信不信,听闻这个消息,爱看热闹的长安人下意识的都往大雁塔跑去。 此刻的大雁塔已经围满了人。 “日结?” “对,日结,一天八文钱,管热水茶汤,不管饭,工期约莫到年底,能做不,要是能做就去排队。” “当真?” 修允恪斜着眼冷笑道:“不信你可以走啊!” 不是长安百姓怀疑给钱这个事是真的是假,而是衙门的信誉实在太低了。 一年到头的杂役太多,如今一听到干活给钱。 他们当下的反应就是这是不是谣言。 以前都是免费干活的,军户都免费给那些朝廷的官员干活,何况自己这样的泥腿子呢。 给钱? 那是在做梦。 “拿好了,这是你牌牌,记着住了,明日干活前记着先来我这里签到按手印,早晨一个,散工一个……” “工钱呢!” “早晨一半,散工的时候再领一半!” “就不怕有人领了一半就跑了?” “跑就跑呗,我这边损失三四文钱,他损失的可不止这点,再说了,这是神佛庙宇!” 修允恪冷笑道:“不怕生孩没屁眼,不怕下辈子当牛做马你就使劲跑!” 众人闻言不敢再多言语了,抬起头,幽冥钟下地藏王菩萨的宝像正在望着众人。 …… 茹让带着他的家丁和余家的谢大牙他们开始维持秩序。 计算好的五百人,那就是五百人,一个都不会多。 在计算的时候余令估摸着用不到五百人。 在计算了南山到大慈恩寺的距离后,余令觉得必须得用五百人。 这五百人里得分出三百人去南山深处把合适的树木扛出来。 这个时候没有设备,干重活那真的是全靠人。 只需要把木头扛到子午集就行。 子午集的匠人会按照图样把木头肢解开来,然后运送到大慈恩寺这边来。 扛木头不难,这个其实才是最难的。 雕梁画栋也就四个字,可这四个字的背后是数百人拿着工具一点点凿刻出来的。 至于大慈恩寺那垮塌的院墙,摇摇欲坠的木柱,这些余令也不打算修了,直接推倒重建就行了。 省事还省时。 在大慈恩里专门用来接客的大殿里,余员外坐在高位,底下坐满了各行各业的牙人。 他们这次来都是谈生意的。 余令很佩服这群人。 事情才放出风声,人都没有招好,商人们就已经来了,速度超级快。 也是在今日,余令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盖房子能带动经济的发展了。 如今坐在这间屋子的有的有瓦商,土商,木商,画画的,卖油漆的,裱糊的...... 还有余令都认不出来的。 他们来,就是希望这次修缮能用到他们家的货物,或者把某一个工程交给他们,由他们全权负责。 最后由大慈恩寺去验收。 老爹不想让余令跟这些商人打交道。 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儿子是读书人,是一个高贵的读书人。 这种活就应该他来。 为了让这件事办的圆满,老爹也找来了“头人”。 因为南宫说了,这件事不但要做好,还要做的漂亮。 找头人就是负责协调的。 比如用哪家的瓦,用哪家的油漆,就连外面的那些干活的人分配和监督问题也需要头人来协调组织。 这是一件大事,一个人再厉害,也不能把这里的门道全部摸清,也不能用一双眼睛同时看这么多人。 所以,老爹找好了头人,由头人来监督。 头人由此赚了钱,质量不过关自然会找头人。 人到齐,余令就被老爹推了出去,他们要言商了,说白了就是要脖子脸通红的杀价了。 这种场面不好看。 余令又来到了外面。 外面招人的同时衙门也行动了起来。 数十张红纸黑字的大字报贴在各个要道的路口,上面的内容很简单。 “良善之人沈毅,代表万岁爷捐白银五千两修缮祖庭大慈恩寺为大明祈福,为皇帝祈福,为天下苍生祈福。” 在第二行…… “余家余粮,余钱,余令,捐银钱二百两,茹家茹让携妹茹氏捐白银二百三十两,粮食二百石,布匹若干为大明祈福……” 余令没想去各家各户打秋风。 秋风好打,打完了容易招人记恨。 余令就找人写了大字报,就贴在显眼的地方,让这群人自己找上门来。 钱财余令也不经手,直接由大慈恩寺,衙门和头人来共同保管。 完工的时候算总额,减去总支出剩余多少来对账。 害怕有人贪墨,余令准备三个账本同时记账。 “令哥,我家老爷说了,这次修缮古刹是大事,我王家出粮食二十石,银钱三十两,粗盐五十斤……” 这个王家是王彦喻老员外的家。 余令以为王彦喻是一个富员外,没想到人家还是一个读书人。 先前在咸宁县干的是管黄册的活,朝廷开始拖欠俸禄以后,他就不干了。 这一次捐钱,他没来而是派管家来,这是在表达不满呢。 这年头,谁也不愿意白白花钱,都可以理解。 苦大师知道余令为了这件事付出了多少,他双手合十站起身来,低声道: “请转告王员外,这次修缮以后贫僧会修缮功德碑,供奉日夜不息的香火,为良善之人祈福!” 王家管家一愣,双手合十道: “我会回去禀告我家老爷!” 王家管家走了,一个时辰之后王彦喻老员外亲自来了。 这一次他又带来了十石麦子,外加二十斤盐巴! 朱县令也来了。 他带着衙门官吏捐的四百两银钱,胡椒十七斤,大米一百斤,其他工具若干,杂七杂八的一大堆。 别的还能理解,可这胡椒…… 余令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官员要捐胡椒。 有了这些住在大雁塔周边的官员和员外打头,来的人就多了起来,出钱,出粮食。 大慈恩寺里那些空荡荡的屋舍慢慢的就充实了起来。 苦大师等老僧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他如今已经看得很开。 虽然余令的大计划让他多日心神不宁,但若是能看到古刹重现光辉,诸般罪孽落在他身上他也愿意。 骂名又如何? 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那些张贴在要道口的大字报被撤了下来,然后又张贴新的上去。 人群又围了上去,听着某某员外捐了多少…… 人群爆发出惊呼声,竖着大拇指夸赞一句某某员外果真良善。 老僧嘴里的良善让王彦喻等员外波澜不惊。 但他们一向看不起的泥腿子的一句夸赞却让他们喜上眉梢。 花钱的怨气在听闻夸赞之后瞬间就没了,看到某个对头比自己捐的多。 咬咬牙,他又送去了二十石粮食。 秦王府的人来,不知道是真的穷,还是想做点别的。 这群人一来就蛮横要全权负责这件事,他们要派管事来负责所有的工程。 说什么他的祖上兴平王朱志?在百年前修缮过大雁塔和大慈恩寺。 他们有经验,这件事应该由他们来主导。 主导就主导吧,那个管家模样的人还斜着眼睛,望着余令说了句乳臭未干的小儿难以成大事。 余令闻言就呆住了。 都说长安府的秦王没落了,都这样了他不没落谁没落。 钱不出,人不出,一毛不拔就不说了,一来就要卡脖子拿大头。 功劳是他的,苦劳是别人的。 学别的不好,学那朝堂上文人抢军功倒是有模有样。 怪不得苦大师说这事难做呢,原来是难在这上面啊! 别家就算是有心把这件事做好,碰到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主,钱花了,力出了…… 功劳是别人的。 就算要做,也别这么霸道啊。 来大明这些年,纨绔见了好多个,苏怀瑾都纨绔到研究春药了,人家也没玩空手套白狼。 就连吴墨阳这样的小纨绔,人家最大的过错也就是偷个腰牌去找姑娘。 余令遇到的每个人都带着脑子说话做事。 这秦王府的人一出来就跟那没脑子的大反派一样。 上一次直接问自己要一半的钱。 这一次直接要全权负责这件事,还找了一个借口,人家祖上修过大雁塔。 几百年前的事情都能拿出来用。 一直在喝茶的顾全笑着挥了挥手。 南宫别院的家丁出马了,就一个人。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棒子,冲上去就捶。 秦府的人刚想还手,只听顾全怪笑道: “诶,对,对,还手,还手咱家就让你掉脑袋!” 刚准备有所动作的秦王府护卫闻声扭头,扭头就看到了顾全,然后僵住了。 就站在那里让人捶。 “哎呦,认出咱家啦,挺横呀,抢功抢到这里来了,看来万岁爷交代的你们是一句没听进去啊~~” 余令望着顾全,在他身上余令看到了南宫的影子。 望着他的喉结,望着他的胡须,余令深吸了一口气。 “阉瘾挺大啊!” 茹让一愣:“啥瘾?” “没啥……” 看着顾全苦大师心里唯一的担忧消散了。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走入了大殿,开始对着神佛跪拜,在这一刻他无比的希望祖庭成为真正的祖庭。 他等这一日等的实在太久了。 望着挨打的秦王府众人,茹让轻轻叹了口气,这群人关在秦王府把脑子都关坏了。 落魄户果然拿不起横财的,秦王旁支果然也成为不了真正的秦王。 自己的妹妹嫁给这样的人,唉..... 茹让望着身旁正津津有味看着热闹的余令,低声道: “令哥,明年八月的府试还是要准备一下的,我叔父说你的字那时候会给你,他希望你高中秀才……” 余令叹了口气:“我不会作诗啊!” 茹让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府试的考试内容虽然同县试差不多,但需要默写的三经,这背诵量已经很大了。 可必选的《孝经》和《论语》更难,简直要人命。 茹让不想讨论这个让他也心烦的话题。 “令哥,我昨日见来财在长安城里喊,说什么要想赚点糊口钱可以来这里,你这是什么打算?” “你没见这次干活不管饭么?” 茹让好像有点明白了,诧异道: “你的意思是让人来工地里卖吃食,让他们来解决劳工的饭食对吧!” 余令点了点头: “对,这样既能解决来回路途耗费的时间,又能让那些卖吃食的赚一笔小钱,大家都能赚到钱。” “你找的还是黄渠村的那些妇人?” “对啊,这群人过的那么苦,这一次去卖蒸馍也能赚一点点的辛苦钱,马上到年底了,也能过个好年!” 茹让疑惑道:“为什么你能想到这些,为什么我就不能!” 余令耐心解释道: “不是你不能,而是你没去过京城,你若去了京城,你见识的多了,自然也会知道的,算不得什么。” 余令又在撒谎。 京城其实也没有这些,余令之所这么做,其实也是在模仿,照猫画虎。 只要人聚起来了,那钱自然就来了,人就是钱。 “此生必要去一趟京城!” 见余令爬上了毛驴的后背,茹让忍不住道: “现在去干嘛?” “去军屯里把匠户请来干活!” 茹让挠挠头,疑惑道: “我总觉得你对这群人特别照顾,我总觉得你想做些什么,可为什么我就看不透呢?” “想多了吧,你忘了,我现在也是军户呢!” 茹让紧了紧衣领子,也爬上了他的那匹被骟了的老马。 两个人一人骑着驴,一人骑着马朝着军屯走去。 在两人离开后不久,卫所的三人正骑着快马朝着余家而来,见到人群,扯着嗓子就吼了起来: “余总旗,余总旗,小的来给你报喜了,报喜了~~~~” 第51章 好用和不好用 刘指挥佥事是一个讲信用的人。 这一次进山剿匪,除了灭了最大的下山虎贼寇,剩下所有的,相互之间路程不超过五日的全部都被他灭了。 杀了多少人也没有人知道,听老张说,为了防止有人聚在一起为匪,他们把人头堆积在寨子里。 不用想,这寨子就算合适居住,也没有人进去。 神鬼之说可是浸入了每个人的骨子里。 他收获满满,具体多少钱无人得知,余令觉得这就跟工资条一样。 只有发工资的人知道领导一个月多少钱,但你永远都猜不到他到底领多少钱。 有收获自然也有付出。 听老张说,这一次剿匪刘家的家丁死了二十七人。 死的这些人怪刘家人自己,他们不留生路,想全杀。 大部分是土匪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奋起反抗中被打死的。 剩下的都是回来的时候背着财货,走险路失足摔死的。 老张就说了这么多,他累的不行了,需要好好地休息。 在休息之前他给余令带来了一份礼物。 一杆火枪! 在巨大的收获面前,这点损失对刘指挥佥事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他现在已经在向三边总督写请功的折子了。 不派兵,在巡逻军户和家丁的协助下,解决了南山里面的顽疾。 在他的折子里余令成了小旗余氏子,大名都不配出现。 他甚至把余令的剿匪计划书抄了一遍……. 把大白话改成了官方语言,成了他的剿匪方案。 为了堵住余令的的嘴,刘指挥佥事亲自修改了余令的档案,他把余令的年纪改成了十五岁。 把余令提成了归他管理的总旗。 除此之外,他又给了余令一千两的银钱,卖人头的钱还没来。 他把人头卖完之后应该还会送一笔钱来,估摸着也不少。 因为,官员都很有钱,这些人头若是操作的好,可以卖好多钱。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余令还能怎么说呢。 钱有了,官职也有了,就算三边总督查下来,余令也要帮着人家说话。 余令也不敢贪。 自己就是一个小喽喽,如果没有小老虎的那封信,刘指挥佥事折子里的余氏子这三个字可能都不会出现。 现在一个总旗余令已经很满足了,在这长安已经有了自保之力了。 一个总旗下面有五个小旗,每个小旗下面有十个人。 也就是说余令如今掌管着五十人,可以拥有五十个人的力量。 想到这里,余令的笑僵在脸上…… 现在他这个总旗手底下好像只有五个人,剩下的四十五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卫所根本没有提这茬子事儿。 指望着卫所来填满剩下的四十五人…… 余令觉得自己的脸还没大到那种地步。 余令很惆怅,谢添等五个人却是开心的嘴都合不拢了。 好不容易当个官,没有人算个什么官,谁愿意当光杆。 五个人闹哄哄就要直接去军屯里面挑。 余令暂且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余令眼下的任务是把修缮这件事做好。 相比刘指挥佥事,余令更信任南宫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在十一月初七这天,长安终于是下雪了。 余令迎着雪,来到了热火朝天的工地。 说是修缮,更像是重建,那破损的院墙推倒了,腐朽的柱子也被撤了下来。 “令哥来了~~” “令哥好啊……” “令哥吃了没?” 做工的人见到了余令纷纷打起了招呼。 他们嘴巴笨不会说话,说的最多的也是“来了”“令哥好”之类的。 但他们确实打心眼里感激余令。 在苦大师等僧人的宣扬下,他们也知道了能在这个无事的冬日找一个可以拿工钱的活那都是多亏了余令。 再加上厨娘在黄渠村妇人中越来越高的地位。 再配上她那张永远都闲不下来的嘴,这件事都快人尽皆知了。 厨娘在京城的时候就爱找人说话。 余令才到家的时候总是拉着余令说,等陈婶到家之后余令就失宠了。 来到长安坐月子那一个月是她最安静的一个月。 出了月子刚好换了新家。 黄渠村那数百的妇人就成了她的新宠。 只要家里没事,她能在黄渠村跟人聊一整天,聊儿子,聊余家,聊余令。 在过去的一年里…… 厨娘已经帮余令偷偷的相了三十多个小娘子,还好她的眼光高,这些小娘子没有一个是她相中的。 这些妇人也愿意和厨娘聊,因为她们发现厨娘说话很管用。 她们发现,只要和厨娘关系好,她们家的男人或是半大小子就能找一个工钱不菲的活来养家糊口。 烧砖,做蜂窝煤,或者是给人送蜂窝煤。 别看一天累死累活的只有四五个铜板到手。 但在这连年遭灾的长安城,多少人想找一个累死累活有工钱的活还找不到呢。 所以,爱交际的厨娘在黄渠村妇人的地位比余员外这个里长的地位还高。 有了她在后面卖力的宣传,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要感谢的人是谁。 见到余令自然会笑着打招呼,表达着善意和亲近。 余令笑着一一回礼。 走进了大慈恩寺,朱县令也在。 听厨娘说,自从动工开始后他一直都在。 秦王府的人被顾全打了,打了就打了,连个回音都没有。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可以上达天听的好活。 长安府矿监总监沈毅一下子捐了那么多钱,人家都说了这是代表万岁爷捐的钱。 做的好了,自然要让陛下知道的。 秦王府的人早就看出来了。 所以才有了先前要求他们来统一管理的这件事,蠢是蠢了点,但眼光还是有的。 只不过一件好事被他们给办砸了,如今墙头上的两张大红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没有一个和秦王府有关系。 朱县令是朱家子弟,他是一个聪明人。 秦王府出不来,他就代表着秦王府来工地监督巡查。 希望秦王府在这件事能获得一点名声,得到万岁爷的夸赞。 这也算是一种手段。 看到了县令,余令自然要去拜会一下。 听茹让说,朱县令为了给自己起一个很有寓意的“字”不知道翻阅了多少书。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还没有起好一个。 但对于这件事余令一点都不着急,及冠的时候有就可以。 只要不是德华就行。 老爹以及家里所有人都觉得德华二字非常好。 余德华,好听,好记,最难得是寓意还很深刻。 但余令就是一口咬定配不上。 “这么冷的天了,为了小子当初的一句无心之语,朱伯伯还在工地巡视,小子余令铭感五中,不敢忘记!” 朱县令闻言笑的脸上的褶子都扭到了一起。 “你小子可不是一句无心之语,我可听苦大师说你是专门来还愿的,这可是善举啊,因为你,最少有五百户在今年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朱县令心里很清楚。 真的要算下来,通过这件事何止五百人受恩惠,真要细细地算下来怕是有千户人家通过这件事受益。 自己那侄儿茹让,此时还在窑厂。 这一次用砖比较多,虽然烧砖余家也能拿到钱,但真正拿大头的却还是茹家和自己那站在背后的姑父。 余家真正赚钱的还是煤。 砖窑用的全是余家的煤,如今已是冬日,余家的蜂窝煤也卖的好,长安街头挑着担子送煤的人络绎不绝。 “小子不敢邀功,这件事能成,是长安所有人的功劳!” 朱县令笑了笑,忽然道:“过了年,你的新官身就下来了,到时候没事的时候去衙门走一趟,混个脸熟吧!” 余令点了点头,感激道:“好的!” 朱县令压低嗓门道:“书还是得读啊,买来的虽然也是官,但这个官很难变大!” “小子谨记!” “小子,老夫我想送你一句话!” 余令赶紧站起身,恭敬道:“小子洗耳恭听!” “你是正统的文人,文人就不该和那些粗鄙之人搅合在一起,听我的,辞去那总旗之位,好好读书!” “小子不懂,请伯父明示!” 朱县令眯着眼看着大殿,幽幽道: “你好用,他们就会一直用,他们不懂什么是惜才,在这里你读书失败了可以再考,在他们那里,你若失败了,永无出头之日!” “刘指挥佥事不是好人,你知道他背后是谁么?” “谁?” “晋商,一群眼里只有钱的商贾,一纸军令下来,就算南宫沈毅也保不住你。” 余令有点明白朱县令的意思,轻轻了吸了一口气: “伯父,可我是军户!” 朱县令猛的一愣,他狠狠的捶了捶脑袋,他竟然忘了这茬,这个身份去不掉,余令辞去了总旗也没用。 望着垂头丧气的朱县令,余令低声道: “伯父,能给我讲讲晋商么?” “走,找个僻静的地,我给你细说。” 第52章 守心 朱县令讲古很厉害。 在余令看来就是这样的,他能把一件事的来龙去脉讲得很清楚。 唯一缺憾的就是里面的人名字太多,好多还都是那个人的“字”,余令记不住那些人。 他说,晋商的崛起源于大明开国。 早在洪武爷逐鹿中原开始驱逐鞑子的时候这群人就已经出现了。 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对大明立国给了很多帮助。 所以在大明立国以后,他们的回报来了,也就是所谓的“开中法”。 朝廷赐予这些帮助大明立国的商人“盐引”文书。 凭借着身后有朝廷,这群人开始开展盐铁贩运业务。 朱县令讲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他说,自汉武帝开始盐铁专卖就是朝廷专属,因为是民生必备的物资,用余令的话来说利润堪比军火。 因为利润大,靠着朝廷这群人迅速崛起。 随着土木堡之变之后,鞑子获得了大批军户和军备,力量猛地飞跃。 大明北部边境地区和鞑子之间局势紧张了起来。 北部战线上的九边驻兵数有七十多万人,战马数十万匹,这些兵马需要巨额粮饷供应来维持。 朝廷把食盐的专卖权彻底地交到这群人的手里。 靠近九边防区的晋商,秦商一下子就占据了天时地利,走上了贩盐为边军纳军粮的道路。 这群人的力量再次扩增。 等到现在,朝廷想管已经管不了了。 “孩子,刘指挥佥事就是秦商,他涉足于蒙汉马市交易以及私市交易,他就是长安府茶马贸易后面的那个人!” 余令抬起头,不解道: “朱伯父,说的晋商,你怎么说到了秦商上去了?” 朱县令闻言苦笑道: “孩子“秦晋之好”你应该知道吧,这秦晋两地百姓有着几乎相同的风俗习惯,又都靠近九边重地,这么说明白么?” “知道了,不分家!” 朱县令接着说道: “孩子,自古商人多薄情不是说所有的商人都如此,而是大多数都如此。 你说他们为什么和疆域外的部族做生意? 他们会说在商言商,盐铁专卖是朝廷允许的,他们只不过是辛辛苦苦的赚个差价! 趋利避害的本能,不能和薄情寡恩一起算,这么说不对,过于刻薄了!” 望着苦笑的朱县令,余令能明白他的感受。 这样的行为从表面上看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就跟后世喊着科学无国界的那群人差不多。 道理是没错。 可科学家有祖国,商人他也有祖国,有所为,但也要有所不为。 朱县令从未跟人聊过这种心事。 身为朱家人,他毫无疑问的盼着大明好。 因为这是他先祖的荣光。 余令的话打开了朱县令的话匣子,他咬着牙说出了他心中的愤懑。 他觉得余令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就算知道了,也并不会理解这中间的弯弯绕绕。 不会明白这里面的利益纠葛! “数百年一晃而过,这群人如今有钱,子弟无数,担任要职官员无数,他们知道,无论今后谁当皇帝,都离不开他们!” 朱县令深吸一口气,喃喃道: “就算是改朝换代他们也不怕。 他们会跟做生意买铺子一样去支持,他们甚至觉得任何人当皇帝都无所谓,因为都离不开他们。” 朱县令突然呵呵一笑: “世人都说天下安定,则盛事已至。 小余令你知道么,小商人是这么想的,可这群大商就不喜欢天下大定,他们喜欢天下不安定。” “他们如今在朝堂说,朝廷对商人的束缚太多了。 应该提高商人的地位,这样朝廷就有税收,帮朝廷养兵马。 小余令,你认为这群人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不等余令回答,朱县令站起身,望着殿内的大佛,落寞道: “小余令啊,这群人是商人,也是读书人,也就是士绅,他们厌恶朝廷的边边框框。 和宋朝的那些文人一样,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和天子共治天下!” 朱县令真的不开心了,一边往外走,一边疯笑道: “老祖宗说的都是对的啊,商人薄情寡恩。 在我看来就应该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如果没有刀,天下百姓都是可以贩卖的牲口,只要有钱赚,百姓的死活一点都不重要,皇帝他们都敢卖。” 余令骇然了。 余令没有想到朱县令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些话根本反驳不了,因为在不久之后的确发生了。 你说他们卖国,他们说他是商人,在商言商,生意人,当然是要做生意养家糊口。 和谁做生意不是做呢? 朱县令落寞的走了。 就在余令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朱县令又折了回来,脸上的笑意依旧。 先前的狰狞和愤懑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孩子,你能懂么?” 余令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朱县令叹了口气,望着余令轻声道: “剿匪一事让你木秀于林了,等着吧,在不久之后那些人一定会找你!” “找我做什么?” “你这么聪慧,脑子又好使,我都喜欢你,他自然也喜欢你。 找你做什么,当然找你去做茶马交易。 你现在人小,又不懂人心,等你懂了人心,你就是他们的一员了,孩子一定要多读书,记住了,读王阳明的书……”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哈哈,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啊......” 这一次朱县令真的走了。 余令坐在佛像前,望着那需要仰望的佛像,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朱县令是怕年幼的自己被人收买。 所以,他在自己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余令朝着佛像拜了拜站起身来。 余令知道到目前为止自己没有和任何人玩计谋的资格,连想都不用想。 只有实力对等,你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你不何的彼此才会玩计谋。 一旦实力不对等,根本就不用计谋,直接碾压就行了。 余令当下就是被碾压,就算把比干的心给余令都没用。 刘指挥佥事对待余令不需要任何计谋。 余令是军户身份,这除了皇帝和尚书,任何人都改不了。 这就是余令脖子上的绳套。 对于这群“在商言商”的商人,跟他们玩其实很简单。 只要手里有人,只要手握兵权,只要比他们实力大,只要心够狠…… 找个通敌的由头砍了就是。 余令轻轻叹了口气,扭头望着那俯视自己的佛像,颇为无奈道: “神佛,看在我给你盖房子的份上,多保佑我吧!” 大院中的幽冥钟突然响起。 余令被猝不及防的钟声吓得一哆嗦,长安这地邪,邪的厉害。 跑出大殿,一个小和尚正在奋力地敲钟。 钟声响起,外面也传来的欢呼声,晌午的休憩时间到了。 众人要吃饭了。 这个钟应该是明面上最贵重的古物了。 嘉靖年间铸造的一口大钟,三米多高,三万多斤,地藏王菩萨的宝像就在钟下。 在山门外,来自南山的木头陆陆续续的送了过来。 这些木头已经被切开,运过来摆在这里等待着阴干。 负责监督木匠的头人说了,顶梁的大柱可能需要一年。 他现在是用活木暂且代替大柱,等一年后再换阴干的木头。 这个法子要多费一次工夫。 但头人实在等不了一年以后,把阴干的木头换上去以后再拿工钱。 只能用这个笨法子,后面再花钱找人换。 他不敢不换,虽然法律没有规定他必须换,但他若不换,今后就吃不了这碗饭了。 这群手艺人还是非常看重自己的名声的。 雪下大了,余令有点冷了,在众人的招呼声中远去,回家烤火。 在这一刻余令望着大雪中的长安城下定了决心。 他要把自己总旗的队伍填满,以家丁的名义填满五十五人..... ...... “我准备在过年后好好的体会一下如何当主簿!” 茹让从炉子上拿下来一个小土豆,用着指甲壳小心翼翼的撕开皮。 不小心没办法,余令小气鬼,就给了拇指盖大小的土豆。 不小心点,皮撕掉了,肉也没有了,所以要格外的小心。 “为什么?” “看看我是不是当官的料,算是体会一下当官的感觉吧,你要不要一起,我安排你当个快手如何?” 茹让没有理会余令,他认真的往土豆上撒了点盐巴。 慢慢的将土豆塞到嘴里,脸上露出陶醉般的表情。 “香,啊~真香!” “喂,问你话呢!” “如果今年过年你给我家送十斤土豆当礼物,我就当你的快手!” “那算了,我还是用如意吧!” 烤火的如意猛地挺直了腰杆。 在京城的时候,那耀武扬威的快手抓捕贼人的英姿那可是他小时候的梦。 “不会吧,你真的要去啊!” “真的,我就是学习一下如何当官,等将来我读书有了名堂,我去当官了,有了这个经验,是不是比一般人干的要好!” 茹让觉得余令肯定又想做什么,他就不明白,这么冷的天围着炉子看书不好么? 非要折腾? “不去!”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专门来吃土豆的?” “叔父让我来的,他说他给你的字定下了,叫守心,余守心!” 茹让抬起头望着余令小声道: “令哥,早间叔父给你说啥了,我碰到他的时候感觉他特别的不开心。” 余令一愣,突然明白了先前在大慈恩寺的那一通话了。 也明白他为什么明明都走了,又突然折返了回来。 想必那时候他就想说。 唉…… 他怎么跟自己的老爹一样,明明想对你好,却把爱藏的严严实实。 在不经意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悄悄地放在你的身边。 “陈婶啊~~” “在呢,在呢……” “杀只鸡,杀只年纪大的老母鸡,我去拿点土豆,准备做一个土豆炖鸡块,天寒了,长者需要补补身子……” 余令吩咐完就回到书房,提笔默默的写下一行字。 茹让望着余令写的字,忍不住喃喃念叨: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第53章 佛相 新的一年来了。 余小宝在过了年之后一岁了。 余小宝来到这个家已经一年了,闷闷现在无比期待小宝能跑起来的日子。 余令告诉闷闷,如今天冷穿的厚,如果等到天暖和起来,轻薄的衣衫穿上,他就能跑起来了。 从过年到初八,家里一直都弥漫在喜气当中。 蜂窝煤卖的好,入冬以来,平均每天都会有三两银子的利润。 这利润是真正落到自己手里的,已经刨除了该给南宫那边的钱了。 家里现在有了稳当的收入,家里人自然都开心,一个月约莫有九十两银子到手呢。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到了初八这日,余令准备去衙门混个脸熟。 在初四的时候衙门都已经上衙了。 因为大慈恩寺那边已经有官员在寒风中缩着脖子指挥人挖熬石灰的池子了。 一旦不上冻的日子结束,墙面就要上灰了,如今天冷了不行,容易开裂。 大慈恩寺那破烂的围墙已经做好了。 此时在里面忙碌的工人有的在修建排水的沟渠,有的在按照苦大师的指挥下挖坑。 等到开春把南山里面挖出来的松木和桃树种植进去。 二伯这些日子一直在工地。 他是大头人,虽然什么事不管,也不用看那些代表商家的牙人。 但如果他不在,每日的工钱就发不出去。 虽然现在这件事衙门在悄然无息成了主导。 但二伯和苦大师一直手握着钱财。 二伯需要是让余家在这件事里永远处于最重要的那个地位。 苦大师就纯粹一些,他就是想让大慈恩寺好起来,钱财的走账,他每次都会细细的检查多次。 二人紧紧地看守着钱财。 今日是万历三十九年的正月初八,是今年的第一个逢八日,也是百姓口中的“谷日节”。 传说这一天为“五谷诞辰”。 因此被视为祈求丰收的日子。 如今的大慈恩寺虽然到处都是土,显得乱糟糟的。 但今日一大早,长安百姓自发的朝着这边走来,准备祈求丰收。 站在高处的苦大师望着人从四面八方而来,苦了多年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 先前这个节日有人来,但来的人很少。 多是一些员外,官员,大户。 百姓没读过书,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日子。 如今知道了多亏了余令。 他去年编写了童谣,让一个叫来财的小子带着一帮孩子在工地唱。 初一是什么日子,初二是什么日子…… 余令对着书一直编写到这个月十五。 百姓也是才知道初八是祈求丰收的节日。 他们的心里恨啊,怪不得这几年自己家土地收成不好,大户却是吃香喝辣的…… 原来他们有门道啊! 这本就是一个节日,不翻书余令也不知道初八还有这个说法。 可淳朴的百姓却把这些大户记恨上,他们认为自己收成不好就是不知道这回事。 如今....... 全都在偷偷的骂那群人是狗大户。 在初八这日余令没有去大慈恩寺看热闹,他要去衙门了。 为此,准备了很多的小礼物,有手绢,糕点,柿饼等,他要去当主薄了。 余令现在想的很明白。 这世上有神佛也罢,没有神佛也罢,绝对不会因为你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过安稳日子的前提是别人不敢惹你。 不敢招惹你的前提手中的力量。 余令要去当主薄,如果有可能,余令甚至想把咸宁县衙门的框架组建起来。 只要自己让百姓过的好,那自己就是和百姓一起的。 无数次的改朝换代证明,这群最可怜的人手中却握着神的力量。 余令骑着驴慢慢的走进了长安城,太阳升起,出城的人越来越多,余令如一叶扁舟在逆流而上。 “哎呀,小余主薄来了,快快,里面暖和……” 余令开始和衙门正式的打交道,厨娘这里也开始在黄渠村忙碌了起来,家里要招家丁五十人。 她主动揽下了这个活。 厨娘很聪明,她不知道少东家到底要做什么,但她知道这个家开始朝着长安的那些大族冲刺。 余家要成为大族了。 余家越大,她出门在外就越受人尊敬。 就算她不为自己考虑,她也会为她的儿子余小宝考虑一下。 大树下好乘凉。 她吃过的苦,她可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再吃一回。 “哎呦,山子她娘,今后大慈恩寺可热闹了,都准备去拜五谷,祈祷今年大丰收呢,你咋没去呢?” 正在晒太阳的妇人闻声慌忙站起了起来。 齐齐围了过来,招呼着厨娘婶坐下,然后把那堆着碎煤渣的火盆往陈婶旁边挪了挪。 听闻厨娘婶来了…… 村子的妇人有的端着洗衣服的木盆就跑了出来。 厨娘知道的多,消息灵通,人还好。 “小宝他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敢去,这些都是我当家的去做的,这是男人的活!” “带香了?” “带了呢,花一文钱从货郎那里买的,过年祭祖用剩下的,看着还有不少,当家的说就不用买了……” 见厨娘在那里点头,一妇人忍不住道: “孩子他婶,你是个有见识的,你给我们几个说道说道,大慈恩寺这活得做到几月,耽不耽误夏收啊!” 有人开了头,所有妇人都抬起了头。 她们家男人或者是儿子在工地干活。 她们之所以这么问,那是因为今年过了一个好年,做工赚的钱全部都买了粮食。 长安这几年的收成不好,粮价不便宜。 可他们有了钱还是全部都拿去买粮食去了,运回家后藏的严严实实。 她们其实还想自己的男人再多做工几个月,做工拿工钱,的确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所以才故意这么一问。 “我家少爷说,今年三月这活就会停,等到八月木头干了就开始给塔内安楼梯了,安完这活也就结束了!” 众人闻言齐齐叹了口气。 八月的活他们家男人做不了,那都是雕梁画栋的活,需要的是手艺人。 卖力气可以,但干这个活不行,这活是衙门找的人。 厨娘见众人不说话了,自言自语道: “如今这年月不好,县令老爷请了我家少爷去衙门做官,管的还是咸宁县!” “咸宁县你们都知道吧,咱们这里就是咸宁县地界。 自从上一个县太爷老死了以后这县令就空着哩!” 众人闻言猛地抬起头,望着厨娘的眼里满是尊敬,小余令这么小就去当官了,还管一个县呢? 能成不? 厨娘叹了口气,轻声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余家小门小户,我家少东家人又少,想找个帮衬的人都难哦!” 众人的眼神在变,还不等众人开口,厨娘赶紧道: “对了,你们知道谁家有半大的小子不?” “你找半大小子做啥,半大小子见了大人说话都打哆嗦,成不了事!” 厨娘闻言笑了笑: “我家少爷才多大,我不找半大小子我找汉子作甚? 等我家少爷二十出头,找的那些汉子可不就老了。 万一我家少爷去外地做大官,是他们照顾我家少爷,还是我家少爷照顾他们啊? 找半大小子就不一样了,我余家先养着,这些小子跟着我家少爷一起长大,有情义才最可靠。” “招家仆?” 厨娘闻言双手不自觉的叉在了腰上,嗤笑道: “刘家娘子,这话可不兴说啊,我来余家这么久,我现在都还不是仆从呢?” “你去打听一下,我家的如意,小肥,还有那刘玖,哪个是仆? 我家的公子是要当大官的人,不会让人喊他“爹”,这种折阳寿的事不做。” 一群妇人齐齐点头,小宝他娘这话说的没错,余家是真的没仆。 不让人钓鱼的如意还真是自由身,家里吃什么,他也跟着吃什么。 “小宝他娘啊,这次你要招多少人?” 厨娘笑了笑:“我哪里说的准,这得看我家少爷的想法。 对了哦,你们若是有合适的记得来找我啊!” “如果你们想把你们家小子送过去也行。 少爷说,你们都是长辈,知根知底的,明年带着你们一起种土豆呢!” 所有人眼睛放光,见厨娘站起身来,刘氏忍不住道: “作甚去?” “我去城里看看,看看有没有好运的小子入眼的,约个时间来我家,让我家少爷掌掌眼,走了啊,明日再说!” 望着余家厨娘离开,众妇人也都满怀心事的离开。 准备晚上偷偷的去余家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的妇人衣服也不洗了,关上门,脚步匆忙的就朝着大慈恩寺走去。 自己的小子在那里看人干活呢。 这都啥时候了还看人干活,若是能跟着余家,若是能得到土豆种,那日子就好起来了! 王老员外人聪明吧? 人家愿意用五十亩换种,他这吝啬的人都愿意如此,那这土豆一定了不得。 回到家厨娘松了口气,不是她非要如此,不这么做这群妇人哪里肯信自己的话。 余家真的不是招奴仆的。 ...... 苦大师望着人群排着队进入大慈恩寺,望着百姓自带的香火把香火池插满。 闻着那无处不在的檀香,就算没准备香火的,也就会虔诚的站在那里默默祈祷。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与其说这些人在拜佛,不如说他们是在拜自己。 他们求的不多,只求今年风调雨顺,莫要再干旱了。 安静了很多年的大慈恩寺在烟雾中有了活力。 人声,也是佛声。 人心,也是佛心。 是这来来往往的人让这神佛活了过来。 苦大师突然觉得,余令说的盛大庙会,大慈恩寺今后可以养活自己这个宏大的目标一定会实现。 因为,人真的来了。 他看到,佛睁眼了,活了! 这一刻的苦大师泪流满面,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是佛。 他默默的摘下把玩多年的念珠,随手套在身后的小和尚脖子上。 在小和尚惊异不解的眼神中,苦大师忽然大笑道: “既能自觉、复能觉他、觉行圆满,故名为佛,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尔等皆为佛。” 钟声响,苦大师手作拈花状,佛相尽显。 …… 第54章 刀上有豁口 余令准备的小礼物派上了用场。 到达县衙的余令受到了所有人的热情接待。 朱县令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但听长安县的主薄孙无妄说县令很少来衙门。 长安这么一大摊子的事情由他和佐贰官来管理。 在主薄孙无妄的介绍中,余令渐渐地明白了衙门的工作流程。 主官一般负责大事情。 那些小事情,也是日常的行政工作由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和科中的吏书来完成。 吏书就是小吏。 他们不是官员,也不属于官员,但却是由朝廷录用专门来干一些文职的活。 余令觉得这群人也可以叫做临时工。 在吏书下就是书算员。 这群人的职位分得很细,有专门写政令,有专门搞计算的,每年的年度预算都是这群人做好后交给县令的。 这群做年度预算的人都是从读书人中雇用的,根据特长来分职。 关于年度预算其实不算是一个新鲜的东西。 因为发明年度预算的人叫做章衡,他也是千年龙虎榜的第一人。 苏轼、苏辙文采斐然吧,他的手下败将,年度预算报表就是他搞出来的。 这些人虽是读书人,但很少有身份,有的人连童生都不是。 除此之外就是杂役了。 这里包含面就更广了,分为皂班,壮班,快手三班衙役,这群人的人数大的吓人。 皂班主管衙门官员的端茶倒水,衙门前站堂,县令出行时呵道,门卫,传案,催科等诸多的活。 干这个都是有关系的,因为这个活不累。 像负责看守长安城门,看守衙门、仓库、监狱的这群人就是壮班。 像如意羡慕的那些抓捕犯人的就是快手…… 这个活是最累的。 按照大明劳役的律法,这群人应该是每年都换,因为这是劳役的一种。 可现在基本就是固定了的。 因为这活真的比其他劳役要舒服,而且极其的体面。 唯一不好的点就是这群人每年都得改名字。 今年李三,明年就得李四,后年就得是李五。 余令跟着主薄孙无妄在衙门转了一圈。 总的来说衙门的官员其实没有几个,可以说小吏员数量十倍于官员。 而差役人员数量十倍于吏员。 至于俸禄如何余令不敢问。 茹让其实可以依靠他和朱县令的关系在衙门谋取一个不差的差事。 可茹让就是没来。 不是他不想来,而是自大明开国以来,县衙官员的俸禄就不高。 一个七品的知县,月俸禄不到四两银子。 等万历年打完三大征之后俸禄基本没有了。 京城那边出了一个法子,采用了“折色”制度来发放俸禄。 即用其他物品代替部分俸禄,胡椒就是一种。 至于没品级的小吏,那就更惨了…… 他们每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不到五两银子。 等咸宁县没主官之后,俸禄不长,工作量却是增长了一倍…… 所以,茹让打死也不来衙门干活。 他甚至扬言道,就算能贪一点,那也划不来。 一个人干双倍的活,就算能贪点钱,那这活也不是人干的。 如今万岁爷已经好多年没开朝堂议事了。 就算买了一个职位,就算做的再好,那位置坐上去了,可能就是一辈子。 想升迁到七品以上,那就别想了。 买来的,毕竟不是考上去的。 对于余令的到来,众人是开心的不得了。 没有所谓的老人排斥新人戏码,一上来就给一个下马威,对你甩一通脸色。 衙门的人对余令那是真的喜欢,余家送的煤,到如今还没烧完呢。 和余令关系好,今后去他家买煤还能便宜些,没必要干得罪人的活。 而且,余令是读书人,来了还能干活呢! 其实这不是根本,根本原因是衙门的人都知道余令和矿税监沈毅关系好。 而且余令还是一个总旗。 这衙门里,除了县令,主薄,县丞可以给余令甩脸色。 其余人的是不敢对余令有丝毫的不敬。 哪怕这个官是买来的。 但能花钱买这个官,那也是实力的一种表现,他们犯不着去招惹余令。 而且还是手底下有五个小旗的余令。 如今长安县衙门众人就怕余令来混个脸熟就走了。 两个县并到了一起,多一个人来干活,自己负担也能轻松点不是。 不这么干没法子。 长安是府,长安县上面还有知府。 虽然现在的知府回家守孝去了,但知府他老人家肯定会回来的。 他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检查各衙门的工作。 就这么转了一圈的工夫,衙役已经把余令的衙署都收拾好了。 先前两县就是共用一个衙门,别的没有…… 衙门里空房子多的是。 “余主薄,这是你的衙署,今后来县衙直接来这里就行,今日稍显匆忙,主薄放心,明日就会把炉子安好……” 长安县主薄孙无妄摆摆手,身后的衙役急匆匆的离开。 他知道,他要去把炉子准备好。 余令感谢了主薄孙无妄事无巨细的介绍,在简单的寒暄之后,余令在众人的送别中离开了衙门。 主薄孙无妄轻轻叹了口气。 “主薄,为何叹气?” 衙门教谕不知道主簿为何叹气,为何会舍不得余令离开。 在他看来,余令的到来势必会分掉他手中的部分权力。 一个人管两个县的大小事不好么? 孙无妄不想搭理身后这个读书读傻了的鸹貔,更不想说话。 余令如果来他势必会分一部分他手里的权力。 他现在巴不得权力被分一半。 随着近些年老天爷不景气,越来越多的百姓把土地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继到大户的那里。 长安税收一年不如一年。 一个县好不好,看的是税收。 只要税收完成,无论你为官如何,你必然是一个好官。 税收不行,那就是你能力不行,然后就有人查你。 查你是不是贪墨。 找一个背锅的,长安县税收不好这件事就好处理了。 是某某主薄贪墨才导致税收不行,杀了给百姓一个交代,民愤就没了。 只要查了,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是干干净净的。 知府老爷三年守孝明年就结束了,一旦他老人家回来,一看税收一年比一年低,那时候可都是自己的责任。 知府大人和县令一样。 他们这种官员,也就是主官,他们不会询问你做事的过程,不会问你在过程中遇到了多大困难。 他们只要结果,赋税多少就是结果,这也是官员的考核。 赋税好就代表着你治理的好,百姓过的好。 赋税不好,那就是结果不好,结果不好,就是你的责任了。 孙无妄想的很清楚,自己在这长安衙门没有什么根基。 一旦知府归来,一旦他看到赋税在逐年降低,他是第一个倒霉的。 朱县令再不好,人家也是宗室。 可如果余令能来,自己肩膀上的压力就会少一半,责任也就少了一半。 而且知府大人绝对不会把余令怎么样。 余令人家背后是真的有人。 余令出了县衙就直接去了茹家,茹让好像知道余令要来,门房连通报都免了,直接带着余令就去了书房。 “他们是不是很热情?” 余令闻言不解道:“不对啊,这你都知道,你在衙门有人?” 茹让嗤笑道:“这还需要有人么? 多一个干活的,多一个来分担责任的,就算去个傻子,他们都热情!” “我是冤大头?” 茹让一愣,他发觉和余令越熟,余令嘴里蹦出来的那些词就越奇怪。 两只公鸡打架,他说是坤在打架。 还有那个什么蛋疼。 “你还不笨么,这下知道我为什么明明可以去当官,我宁愿闲着也不去的原因吧,俸禄是一部分,这是另一部分!” 余令叹了口气,忍不住道: “这可是长安县,三十一个县里最好的一个县了。 长安县都这样了,那其余县又是何等的一个光景啊!” 茹让往余令身边挪了挪,低声道: “还能有什么光景? 听我叔父讲,京城六部三卿只有户部和通政司有主官,刑部和工部已经由其他部代管。” “天官的吏部缺尚书四年,大礼仪礼部和节制兵马的兵部尚书没人,连侍郎都没有了,只有公章没有人。” 见余令张大嘴巴的样子,茹让满意极了,继续说道: “朝廷权力最大的九部的全部官员加在一起只有三十一人,二十四个职位空缺,这可是五品以上的高官啊!” “京城的高官都这样了,底下的小官怕是更多了。 这下你明白为什么我不去做官了吧,进去容易,你离开就难了!” 余令终于明白为什么三百两就可以买一个主簿了。 为什么县衙的人会那么的开心了。 “守心,你如今要是去了衙门点卯,你就算去当咸宁县的县令都不会有人说你什么,他们甚至还帮你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颇为落寞道: “就这么乱下去么?” “万岁爷身子不好,叔父说如今的太子是一个干大事的人,说句不该说的,等太子登基,天下就会有新气象!” 茹让估摸着心里也难受,低着头喃喃道: “常言不是说了么,久旱逢甘霖。 守心忍忍吧,叔父说太子有明君之相,等太子继位,咱们再好好地做官!” 余令不敢等到太子即位。 猪尾巴都划分国线了,也就是他们要立国了。 他们立国后就会入侵大明,那时候就算有心做官…… 恐怕也是为时已晚。 大明这么大一摊子,就算太子是明君,他就算把这一摊子给扶了起来。 那也不是短短几年就能成功的! 而且这些年天灾不断,百姓扛不住了,马上就没有活路了。 等太子即位再好好做官,怕是来不及了。 余令抬起了头:“如果我说我想去做官,你帮不帮我!” 茹让彻底的呆住了,他以为他说了这么多,余令能懂。 他之所以在去年的时候没说,就是想让余令撞一次墙知难而退。 没想到,余令竟然不退,还要继续撞。 “你疯了!” 余令笑了笑:“我没疯,我只是心不安,我是认真的!” 茹让大急,怒吼道:“余守心你到底图什么啊!” 余令站起身,他很想告诉茹让不要等什么明君。 官员不作为,受苦的是百姓,一旦百姓扛不住了,谁来了都没用。 长安这边就是一个巨大火药桶,自己就坐在火药桶上。 一旦乱起,一旦造反的那群人来了…… 全家妇孺还能保的住么? 去天津卫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些妇孺全被凌辱了,城墙上全是脑袋。 他们若来了,你是好人他们就会放过你么? “我想试一下!” “疯子,傻子,你一点都不聪明,你就是一个大傻子,一个没脑子的大傻子,那是火坑,我试过了……” 在茹让的怒吼声中余令笑着离开。 茹让不懂余令的“试一下”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余令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自己就是想试一下。 万一成了呢? 什么都不做,就算是机会摆在面前,也抓不住。 现在做,说不定还有希望。 余令走了,茹让还在怒骂,他把余令当做挚友,可挚友不听他的良言,还主动的往火坑跳。 “少爷,消消火,消消火啊……” “消个屁的火,我现在是心如刀绞,球如刀割……” 茹让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想到了自己可是想把妹妹托付给他余令。 这人就怎么这么傻啊! “不对,这狗东西割我的刀是口破刀,刀身上他娘的有个豁口……” 第55章 做一件大事情 余令真的准备试一下。 在从茹家回去之后,余令找到了老爹。 父子两人在书房聊了很长时间,厨娘喊了三遍吃饭,父子二人才走了出来。 饭桌上…… 老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账本交给了余令。 老爹觉得自己的儿子要做的是一件大事情,只要儿子不是傻到把自己家的粮食和钱发给别人。 只要不耽误读书…… 自己儿子要做的事情都可以试一试。 老祖宗都说对错不由人,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没有人知道对错。 要相信自己的选择。 而且自己的儿子做本来就是一件万家生佛的好事情,这事就应该支持。 有了家人的支持,余令在第二日就一头扎进了衙门里! “小余大人在看什么书?” “《晴雨录》!” “啥?” “《晴雨录》!” 长安县的主簿孙无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想过余令会看很多案籍,看黄册。 但没有想到余令会看专门记录天气的《晴雨录》。 余令真的是在看这本书。 因为无论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在地里刨食的穷苦百姓,他们都非常非常在意的天气的变化。 因为这和他们息息相关。 皇帝看天气是信“天人感应”。 他认为极端的天气,如日食月食,彗星,黄河决堤等都是上天对他们的“告诫”。 百姓看天气,因为要老天爷赏饭吃。 天气也是朝廷制定历法的根据之一,所以在每个衙门都会有类似《晴雨录》这样的书籍存在。 专门有人记录天气。 “万历三十二年大旱,继而飞蝗蔽天……万历三十三年大雨,水退后死者白骨叠立…三十四年大旱,盗贼入南山。” 余令拿着笔,把近二十年来长安出现过的天气都统计出来。 到最后发现,长安这边干旱和蝗虫最多。 这个道理余令懂一些。 天气干旱对植物来说要命,对蝗虫来说却是它们繁殖最好的节气,一旦它们钻出来,就算有粮食作物…… 那也是它们的食物。 余令把书放回原位,揉着昏沉沉的脑袋走出衙门。 余令知道自己要从哪里下手了,也知道要做什么了。 干旱并不是一点雨不下。 长安的干旱其实就是雨下的不是时候,水白白的溜走了。 等到粮食作物需要水的时候老天爷又不下雨了。 余令要做的就是挖水塘,修水坝,把老天爷下的雨水给聚集起来。 长安其实不缺水,北面有渭水流淌,还有发源于南山北麓大峪的潏河。 除此之外还有浐河,霸水,可以利用。 虽然八水绕长安的盛况已经不在了。 但只要运用好一两条河流,把那些废弃的沟渠重新连接起来和水塘贯通。 哪怕老天爷依旧雨水少,就算再干旱..... 依靠着这些水不说让作物收成和以前一样,但能留下一半。 那也是值得的。 有了希望就诸事可为,就怕没希望的破罐子破摔。 余令知道这件事很难,自己能想出来的事情那自然有人早都想出来了。 想出来没做,想必是难做。 肯定很难。 余令觉得这件事就算难,那也没有在山上挖水渠难。 一百四十多里的红旗渠先辈都能造出来,真正的人定胜天。 就挖水塘,做拦水坝这件事就不成了? “大牙,你把你的小旗官服穿上,带上人去把咸宁县所有的里长都给我喊到衙门来开会,商议今年劳役!” 谢添一愣,不解道: “小余大人,这种事情还用商议么,你直接下令,我跑去吩咐,谁家不来,我用鞭子抽死他狗日的!” 余令深吸一口气。 事情可以这么做,但这么做没意义。 主动的干活和被动的干活是两回事,余令可不想一个水塘挖一个月。 可不愿费时又费力的磨洋工。 余令把里长聚在一起就是为了下任务。 做事还跟以前在南山军屯一样,任务完成就回家。 而且水塘也不是随便挖,挖好挖,存不了水那事情岂不是白干了,得找懂行的人看地方。 做这些,少不了里长。 余令拿着大印一盖,咸宁县的劳役开始了。 各村里长年纪大,而且距离远近不一,余令跟着黄册上的里长人数,给所有的里长定了旅馆。 天黑透了人才来齐。 除了黄渠村和大雁塔挨着的三个村子的里长认识余令。 其余里长是头一次见余令,他们实在没想到会这么的年轻。 “主薄多大?” “不知道!” “这么大能干大事?” “大雁塔就是人家组织人手修缮的,我觉得主薄不是小,而是个子长不高,所以才看起来不大。” “矮子?” “八成是!” 余员外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紧紧地握着拳头。 他很想告诉这些人,自己的儿子不矮,同龄孩子没有一个有自己的儿子高。 “这一次把大家召集起来不是为了劳役,而是和所有人息息相关,这些年长安接连大旱,我准备带着大家自救……” 一闪一闪的灯火下,一群老者认真的听着余令在讲自救。 他们能听的懂,也能听的明白,有认同也有不认同。 “余大人,挖水塘不难,修沟渠不难,问题修好了,那些大户要用水该怎么办,他们并不在劳役之中!” 余令一愣,在余令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 “很简单啊,刚才我说了,这件事咱们一群苦哈哈出力了,这水自然是我们能用,他们绝对不行!” “余大人,每年因为水村子都会打架,他们人多,我们打不过啊!” “就是,他们人多,每年都是他们先用水。” 抢水这件事余令知道。 因为这件事,水渠左边和右边的两个村,水渠上游和下游的村子,因为用水那是经常打架。 他们打架可不是打嘴炮,一群妇人对骂。 他们打架那是真的打。 这年头比的就是哪个村子的青壮多,比的就是谁家的儿子多。 不是说普遍的重男轻女。 当下的长安,谁家要是没个儿子,别的不说,光是给地浇水你都等别人用完了之后你才能用。 涉及粮食收成,人命关天的大事,没有人会给你讲情义。 家里有儿子,才能站稳脚跟。 就拿如今坐在这里的里长来说,这里面不算余员外,剩下的无论哪一个里长,那都是七八个儿子。 儿子多,就代表势力大 余令知道这才是大家担忧的,真的修好了,那些大户绝对会先用,然后才轮到大家。 余令森然一笑,站起身道: “老修你能打几个?” 门口的修允恪抱拳而入,沉声道:“我可以杀人!” “好,谁敢不劳而获,那就是抢,那就是南山的贼寇,允许你杀,出了事让他们去武功卫所找我!” 余令深吸一口气:“我会教会他们何谓迎刃而解。” “遵命!” 余令转头笑盈盈的望着坐着的里长,接着说道: “这一次劳役准备时间是一个月,也就是在四月底之前必须做完,哪个村做不完,选址不对,我就换里长!” 余令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后自己将会受到很多骂名。 这是必然,百姓看的不远,只看能看得见的。 让他们干活他们肯定会不乐意。 余令不打算把道理揉碎,让每一个人都能理解自己的安排,先做,结果说话。 有了余令这句话,原本不认同的里长眼神也坚定了下来。 斗一个外来的官员他们可以联合起来斗一下。 通过刚才简单的交流大家有了一个清醒的认知。 斗余令不行,人家是卫所的总旗,手底下五十多号人。 手里真的有刀子。 除此之外还有六个军屯汉子跟着他烧砖卖煤压蜂窝煤,惹了他,他一招手那就是乌泱泱的数百人。 惹他那不就是老鼠舔猫*,嫌自己命太长了么。 那时候,那可真的是迎刃而解了。 ...... “劳役明日开始,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回去之后把这件事给大家讲清楚,是辛苦一个月,还是今后等着饿死,自己选择吧!” 余令站起身:“如意!” 如意扛着大包进来,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余令笑道: “这是小子一点点的心意,每人十斤盐,明日开始辛苦诸位了!” 有了好处,众人不由的笑了起来,气氛也好了起来。 “哪里,哪里……” “小余大人说的对,是辛苦一代人,还是代代人都辛苦,我们还是分的清的……” “就是,就是……” 新的一天来临了,咸宁县的劳役开始了。 这一次的动静很大,挖水塘,通水渠,在河流上做拦水坝。 别看河道上只有短短的河水在流淌。 随着众人把河沙铲起,河道上的杂物被清理开来,水还是很多的。 咸宁县的大户望着百姓在低洼处挖水塘,转身嗤笑道: “鸹貔,一群鸹貔啊,百姓是鸹貔,儿子官余令也是鸹貔,一群鸹貔聚在了一起,干的全是劳民伤财的鸹貔事!” 儿子官是最近那些大户给余令起的外号,嘲笑余令年纪小,不配为官员。 余令知道,懒得理会,等到今年五月初,麦子需要灌浆的时候余令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儿子。 《晴雨录》上记载的很清楚。 每年的三月底到四月中旬这段日子长安都会下雨,余令现在就是先把水塘挖好,把这场的雨的雨水聚集起来。 “余守心?” 余令抬起头,望着茹让惊喜道: “茹让你怎么来了!” 茹让望着远处的妹妹茹慈,又看着一身泥点子的余令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还不是心疼你,对了,现在我是咸宁县的县丞了!” 余令笑了,走的这条路不独孤了。 “谢谢!” “别谢我,我蛋疼呢,我现在也成了鸹貔了。” 在远处,苦大师带着大慈恩寺的僧众朝着远方走去。 他明白余令在做什么,这是自救的好事,不能让流言蜚语给这沾上满身的泥。 苦大师准备亲自把道理揉碎,喂到每一个人的嘴里。 (7000字的两章,不能说短……) 第56章 威望 老天爷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干活的时候春雨来了,过去的三年都没下过一场春雨的长安突然下雨了。 最可恨的是这场春雨还缠绵的狠。 硬是让长安有了江南的味道。 也正是这一场缠绵的春雨,让余令此时做的事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所有人都认为今年的雨水好。 缺水的苦日子已经成为过去。 “儿子官”的呼声突然高涨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只有咸宁县那么几个员外说,现整个长安的员外富人都在说。 饭前说,饭后说,还拿着这个事来教育孩子,说什么不当傻子,不当鸹貔。 都下雨了还挖水渠,这不是笑话么? 在余令看来,这些年老的员外很有意思,他们相比普通人其实很有文化,也很有知识。 可说出的话却不如普通人。 一旦发现你做的事情和所有人格格不入…… 这群人立刻像个智者一样,浑身上下充满了智慧,站在高处对你指指点点,用他的人生道理告诉你…… 你就是一个傻子。 披着斗笠的余令来到了属于自己家的水塘。 如今这个水塘已经扩大了很多,今年如果干旱…… 它就会给黄渠村的百姓供水,扩大后的它能让二百户百姓的地能用上水。 余令看了一眼正冒着雨在修整水渠的百姓,翻身上马,然后朝着灞桥那边冲去。 茹让在那边,得看看他那边的进度。 黄渠村这边不用担心。 不算把地过继到大户的那群人,剩下的一半人几乎都在余家身上获得了好处,他们行动力很强。 等看到了茹让,已经到了晌午。 茹让望着冻得直打哆嗦的余令忍不住埋怨道: “守心,这场雨是好雨,但下的不是时候,现在大家都没干劲了!” “你叔父怎么说?” “我叔父倒是觉得你是对的,他说就算今年用不上,明年,后年说不定就用的上,眼光要看的长远些。” 余令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茹让自己说的,来安慰自己。 还是真的就是朱县令所讲。 “时间一定会证明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对的!” 茹让将炉子里的煤球拿出来一个,然后把柴堆积到上面。 屁大会功夫,一道黑烟像狼烟一样冲天而起。 茹让躲着黑烟,悄声道: “如果今年真的有干旱,你这水真的不让那群笑话咱们的人用对吧!” “不对!” “啥意思?” “当然给他们用啊,不过他们用得给钱,给的钱咱们就存到一起,然后用这个钱当作下次干活的工钱!” 茹让笑了笑:“真羡慕你,总是信心满满的样子!” 余令望着茹让笑道: “你不觉得今天天气很反常么,哪有一场春雨下了五天还不停的,今年的干旱一定比去年还严重!” …… “今年正月的第一个“辰日”是正月初六,也就是六龙治水,龙多不下雨,今年的干旱一定比去年还严重!” 王彦喻老员外合上手里发黄的书深深吸了口气: “辰为龙,是司雨之神,额滴神,余令这小子做的是对的,不行,我得去找余令这小子了,但愿还来得及!” “爷,孙女我咋听不懂呢?” 王彦喻望着自己的孙女轻轻叹了口气: “孩子,辰为龙,丑为牛,要看今年年景如何,就要看正月第一次出现的辰和丑在初几!” “那和年景有什么关系呢?” “孩子今年辰日是初六,也就是说今年主管降水的龙王爷是六个,龙王爷太多了,这天气就干旱了!” “孙女不懂!” 王彦喻宠溺道: “龙多靠,龙少涝,就跟我们干活一样,如果很多人负责这件事,出了事会相互推卸责任。 龙王爷也一样,它们不知道该谁来负责降水了,它们会以为其他兄弟已经降水了。” “懂了,那辰日最好是在初几!” “最好是在初三,孩子记住了,龙王爷多了就会干旱,如果龙太少了就会发大水,三龙治水才能吃饱饭呢!” “孙女记住了!” (ps:这是农谚,有兴趣的可以去了解一下,今年的辰日是初七,也就是七龙治水,根据农谚,雨水就会少,会有干旱。) “好好地待在家里,爷爷出去一趟!” 见天下着雨自己的爷爷要往外冲,王家孙女王榆晚大急道: “爷,披个蓑衣,披个蓑衣再出门啊!” 等王彦喻见到余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为了等到余令,他跟厨娘已经聊了一下午。 他也见到了余家贡桌上之物,身为读书人他,很是虔诚的拜了拜。 在这一下午的时间里,他和厨娘两人互相套话。 一个打听余家先前在京城是做什么的,一个打听王家有多少钱。 然后话题就到了王家孙女身上。 不算茹慈,厨娘终于碰到了一个入她眼的小娘子了,而且比自己的少东家还小。 话题就此进入了高端…… 王彦喻老员外被厨娘问的浑身直冒汗。 王彦喻老员外知道厨娘在问什么,但王彦喻老员外根本就看不上余家。 自己王家富裕了多少年,这余家才富裕几年? 后院的王榆晚有了新朋友闷闷,再加上今日茹慈娘子也在,三个小姑娘倒是聊得很开心。 三个人都会认字,都会刺绣,都很聊得来…… 虽然闷闷话少…… 余令没想到王彦喻老爷子会等自己一个下午,赶紧把人请到书房。 亲自煮茶,倒茶,以免招待不周。 “王老爷子这次是?” “前几日身体微恙,卧榻数日,错过了修建水塘的大事,如今身子好了起来,今日来就是尽一份力的!” 王彦喻老爷子的话余令不信。 因为扩大自己的那个水塘的时候余令可是亲自看到过他,并且和他打过招呼说了话的。 今日他说病了…… 那就是场面话。 余令拱拱手道:“王老大人直说!” “明日开始,未完成水渠的活由我王家人负责,小余大人说怎么干,我们王家人就怎么干,绝不含糊。” 王彦喻笑道:“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想出一份力。” “可水渠的清理就要完成了!” 王彦喻笑了笑,轻轻抿了口茶 :“小余大人不是我倚老卖老,说句不当听的话,这水渠不够!” 余令再度拱拱手:“王老大人直说!” “小余大人有所不知,在大唐时咱们这一块属于城墙里。 虽然如今距离大唐已经数百年,但泥土下的水渠部分还是在的!” “当初八水绕长安,渭河的船能直接行驶进入长安,靠的就是那便捷的水运,靠的就是贯穿长安城的河流。” 余令笑了。 关于这点余令也知道,王老员外要说什么余令也知道,无非就是找到当初的工程遗址修一下再用。 这个问题余令其实考虑过,但现实是不可能。 大唐是坊,为了好管理百姓居住是方块状聚在一起的。 不像如今是东一家西一家,这也就导致了好多人的家说不定就在遗址上,在挖水塘的时候都挖出来很多的方砖。 挖水塘的时候巴掌大的地方乡民都不让。 现在,你要告诉他修水渠可能要拆你的房子。 那别人可能真的要跟你拼命了,就算不拼命问你要钱。 这钱谁出? 再说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能不能用还另说。 所以余令的打算是哪怕是每年修一点,慢慢来,也不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王大人,很抱歉,小子不干!” 王彦喻心里叹了口气,他发现这小子太精了。 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却有着超越年龄的老练和沉稳。 这真是读书读出来的? “小余大人,你我两家几乎是挨在一起,我就直说了,王家也想跟着村里人一起做工,干旱的时候也方便用水!” 此刻的王彦喻已经不把余令当作一个孩子来看待了。 而是将余令当作一个和他一样的成年人来对待。 “为了弥补先前王家的缺失,我愿意打造一批农具,外加五十两银子来弥补先前的亏欠和不足!” 余令笑了,淡淡道: “我好像听人说,你骂我过鸹貔!” 王彦喻脸色不变,既然说出来了那就不是什么生死大事。 小孩子才记仇,大人不记仇,只看利益。 “那就再加五十两!” 余令摇摇头:“不够,得加钱!” ...... 王彦喻老爷子笑着从余家离开,回到家以后拐杖把堂屋铺着青砖敲得梆梆响。 王家的儿孙不明所以的冲了出来。 整整齐齐的跪了一地。 “爹,你这是咋了,别吓我们啊,心里不舒服你说,孩儿改,您老可别气坏了身子,身子要紧啊!” 望着这一屋子连个童生都考不上的儿孙,王彦喻越想越气,人家余家小子年纪轻轻就是案首。 今年八月就要冲击秀才公了! 自己家九个儿子愣是没有一个争气的。 自己现在没糊涂,家里的事情能管着,问佃户要的粮食也不多。 村里的佃户对王家也多有包容。 可一旦自己走了,这个家没有一个扛大梁的,万一染上了嫖赌,家里的钱败完了。 那一定就跟其他家一样,昧着良心把佃户的地据为己有。 这样的事情年年都会发生,好多员外因为这么做遭来了灭族之祸。 一旦王家到了那时候,王家三代人积攒下来的基业也就完了。 所以,王员外想参与这次挖水塘,修水渠的事。 这是善举,他希望给子孙留下一点情义。 家可以没落,子孙不能不活啊。 参与进去,今后用水也方便不是。 望着不成器的儿孙,王彦喻深吸了一口气,拐杖往门口一指,怒喝道: “滚~~。” 众人战战兢兢的离去,没有人知道去了趟余家,王家一百两银子不见了,还损失了两个铁匠。 王彦喻不恨,只恨自己嘴多,可这余令也太记仇了吧,读书人不该以德报怨么? 余令从未说自己是个好人,也不会以德报怨。 余令清楚的记得挖水塘的时候这个王老员外和其他员外背着手站在远处。 说自己“儿子官”,说自己是鸹貔。 既然都骂人自己了,对待送上门的王家余令自然不会客气。 自己不是什么圣人,连君子都不是,又求不上王家。 干嘛要客气! 夜深了,王家灯火还没熄,望着眼前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的大儿子,王彦喻老员外忽然觉得人生如此的残忍。 “老大!” “孩儿在!” “明日你早些起,先给余家送一百两银子去,然后把家里的五户匠人拆分一下给余家送去两家!” “啊?” 王彦喻眉头一竖,狠狠的敲了敲拐杖: “听我说完,完事之后再告知家里的佃户一声,每家出一个人去挖水渠!” “是!” 沉默了片刻王彦喻黯然道: “孩子,记着了,这家今后要落在你的肩上,今年八月余令如果高中秀才,你记得给人送三十亩地过去,不,五十亩!” 王彦喻的大儿子低着头,不情愿道: “他才多大,能中么?” 王彦喻咬着牙,怒声道: “你聋啊,听不懂我说的话么,我说的是如果,如果,如果……” 说着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不算那长安城,如今附近这七八村,数千口人有事都来找余家。 等余家小子中了秀才,这半个长安就没有他摆不平的事了!” 王彦喻抬起头:“这小子有了威望。” 第57章 我哥哥叫余令 二月的春雨下了十天。 自二月过后一直到三月底,老天爷一场雨没下。 大地好不容易润了一下嗓子,这水又被老天爷残忍的给带走了。 余令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望着已经屯了半个池子的水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一个多月来,咸宁县多了七十八个大小不一水塘。 这些水塘,最差的也有半塘的水。 如今天气逐渐地转暖,万物开始复苏,胳膊粗细的生柳树桩子被百姓们砸进了塘梗上的最边缘。 这么做能有效的防止垮塌。 等到天气彻底的暖和起来,这些柳树的生桩就会变成一棵棵的柳树。 两三年以后就会长成大树,它们用根系来固筑堤坝。 “守心,这个月没下雨,今年的干旱已经是必然的了,这几日越来越多的大户来找我了,看看今年能不能用上水。” 余令闻言就笑了。 这些人不光去找过茹让,在找茹让之前他们就已经来找过自己。 奈何余令太狠了,这些富贵人没法子才去找茹让。 其实找茹让也白找。 两人是鸹貔二人组。 余令不好说话,余令最起码还能听你说话。 茹让他这个年纪是真的说不了话,他喜欢用拳头说话。 十五六岁的年纪能听那些老头讲一大堆道理? 何况这些老头子还骂他是鸹貔。 为了试探茹让的口气,这些人联合找了一个能说话的人,结果门都没进去,就让茹家门房给打了。 头人被打了他们依旧不死心,他们又找了苦大师为头人。 这才让茹家的大门打开,他们的意思才传达了进去。 茹家是没落了不假,但也不是鸹貔。 若是洪武永乐年间,哪家敢这么跟茹家说,早都被贬到云南那边喂虫子去了。 找谁说情都不行。 如今被一群老头子给笑话了,他忍不了。 找茹让是被逼的,因为余令太狠了。 其实这件事已经由不得他们有选择的余地了。 他们的人少,但是土地却多,随便一个员外,手底下最少就有一百亩地。 老百姓手底下才多少土地。 所以在用水这件事上他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俗话说吃的多拉的也多,他们家大业大花费也大。 百姓苦,他们也苦。 在天灾面前从来就没有任何人能够超然世外。 他们之所以过的比百姓好,那是因为不纳税家里有余粮。 真要和百姓一样纳税,他们其实也高不到哪里去。 “别笑,说话!” “很简单啊,还是那句话四月的麦苗灌浆用水的时候可以用,但我们要他们粮食收成里面的一成!” 茹让疑惑道:“这收来的粮食真的平分到百姓头上?” “啊,本来就该分到他们头上啊,话都说出口了,咱们今后还要挖水渠的,争取每家土地跟前都有一个闸口!” 茹让深吸一口气。 他总觉得余令的脑子有些不正常,闸口通到自家地跟前,这种日子想都不敢想,真要实现了。 干旱算个屁啊! “确定用水就得给一成的粮食对吧!” “对!” “可不敢变啊,变了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对了,不给粮食给钱也行啊,就以王老员外为标准,只能高,不能低,咱们也不强迫,爱给不给吧!” 茹让翻身上马,忙着去灞桥那边查看拦水坝了。 余令也爬上了自己的毛驴,晃晃悠悠的朝着大慈恩寺走去。 今日的大慈恩寺要种桃花,种完桃花之后就要铺地砖了。 地砖铺完就是细活了。 像什么佛像鎏金,外墙刷白,大殿换瓦,里里外外的布局设计等。 余令知道这些,但余令不懂这些。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余令原本是想用几百两银子简单的修缮一下大雁塔,谁知道现在搞成了这么大一摊子,问题是钱还没有花完…… 余令很难受。 剩下的钱余令就准备拿来盖房子。 如今大慈恩寺的正门前不远处已经热闹了起来,已经有了一个集市的雏形,大慈恩寺已经在派人在管理了。 摊位可以随便摆,卖什么都没有管,但前提是不能堵住正门口。 这是寺院的底线。 只要不堵住大门,你卖什么都没有人说你。 粗活做完了,只剩下一些细活,原先五百多人干活的大场面已经不见了。 如今里里外外加起来只有一百多人。 这一百多都是手艺人。 头人为了在规定的时间内把钱拿到手,这些手艺人也为了能更快的拿到钱,他们吃穿住都在这大慈恩寺。 他们要生活,自然需要物质,需要柴米油盐。 因为这个缘故,大慈恩跟前卖菜的人就很多,多是妇人和半大的孩子,望着很热闹。 这里不比长安城内,又不用交钱,因此这里的菜比城里菜便宜很多。 因为便宜,菜也新鲜,城里那些人也会来买菜。 大清早天才蒙蒙亮,城里那些买菜的人就来了,买完了就回,一来一去几里路。 可买菜的人却乐此不疲。 余令觉得这样子一定很累。 老爹却说,过日子么,不就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余令来到大慈恩寺并未着急进去,而是蹲在一旁细细地打量,看了一会儿余令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城里来买菜的好豪爽,讲完了价,直接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包圆,然后挑着担子就快步离去。 这就出现中间商了? 余令咧嘴笑了笑,只要你情我愿,怎么卖怎么买余令不打算去多说一句话,大家都有得赚,干活才更有劲。 这才是好兆头。 余令走了,准备去找茹让玩。 在不远处的子午峪口,一行人从山里钻了出来。 望着不远处的长安城,一群人扯着嗓子欢呼了起来。 “格老子滴,这山道总算通了,这长安府的卫所没有夸功,总算干了一件好事情,家里的蜀锦有销路了!” 这是一支来自四川府的商队。 打的是两色旗,一色为马,一色为秦,队伍一共一百二十多人。 带的货物不多,但每个人身上的装备却不少。 这一趟,他们其实是来探路的。 去年年底的时候收到了军报,说什么南山匪患杀了马家的家丁,长安卫所的刘指挥佥事发了狠。 派家丁在山里摸爬了几个月。 在摸清楚了匪徒寨子的位置后,发动了夜袭,以少打多干掉了下山虎,逐个击破了其余匪患。 马家艾管事这次的任务就是来试探这件事的真假。 如果是真的,那就表明商道通了,今后不但可以去关中了,也可以直接来长安。 不光自家货物有了销路,其余商家也能收益。 马家艾管事这次的首要任务就是想试试真假。 其次的任务是来找一个叫做余令的读书人,把夫人写的信交给他。 余令这小子艾管事记得。 想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这小子骑着马像个木头一样,当时可是让娘和春水姑娘念叨了好多日子。 这一晃四五年过去,没想到夫人还记得这小子。 如此看来当初夫人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子,这些年了,一听这孩子来到了长安,一听这商道通了。 马上就写信了。 听说这小子也在练武,不知道夫人赠予他的长刀他能不能舞一炷香。 这把刀可不是在京城买的,那可是真正出自秦家的好东西。 希望这小子别把刀给卖了。 一行人钻出了峪口,望着这群人装备齐整的样子,把附近的几个军屯吓得够呛,壮着胆子远远地监视着。 艾管事望着这群没胆子军户,嘴角带着轻蔑的笑。 都说秦人悍勇,如今的秦人怎么成了这个怂样子。 秦、马两家军中的儿郎,见到不明军伍,谁要是这个畏畏缩缩的样子,脑袋早都挂到了旗杆上。 艾管事带着队伍往前走。 在快到一个集市的时候,队伍被一个十五六岁的汉子拦住了,艾管事望着这个人打扮,知道这人应该是出自卫所了。 “来人止步!” 艾管事斜着眼道:“你是谁?” “长安府咸宁县黄渠村肖五,家里排行老五,人称肖五爷,客人哪里来,要去往何处,作甚,请告知!” 艾管事笑了打量了这小子一眼,笑道:“爷?” “诶!” 艾管事一愣,脸色顿时就变了,像是吃了一口粪便一样难看,混了半辈子,被一小子占了便宜。 可望着这小子木愣又不大聪明的样子,艾管事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这个叫做肖五的小子如今就是余令旗下的五十人之一了。 这是一个可怜人,吃百家饭长大,脑子的确有点问题,但人却不傻,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算是一个守村人吧! 认识他的人都管他叫傻子,余令觉得他不傻,就是木愣一些,有点像阿甘。 你说什么他都听的懂,他也会开心和难受,他也懂人心。 但就是看着不大灵光。 如今余家在子午集也开始卖煤了,他没事就会来,因为他听说在南山下有余令哥哥的地。 油菜快熟了,他怕有人偷油菜。 “小子找打!” 肖五笑了,倨傲道:“打我可以,最好把我打死,打死了之后赶紧跑,若是慢了,我家哥哥会要了你的命!” 艾管事笑了,玩味道: “你哥哥是谁?肖四,肖三,还是肖二又或是肖老大?” “我哥哥余令余总旗,南山里面的下山虎都是我哥设计弄死的,你这汉子,你难道比下山虎还厉害么?” 艾管事闻言大惊,连忙道:“你哥哥是谁?” “我哥哥余令……” “叫啥?” “我哥哥叫余令,他说,我叫肖五爷!” “带路!” “凭什么?” 艾管事深吸一口气:“我是你哥的故人,肖五爷请带路!” “好嘞,跟我走!” 第58章 故人的照拂 余令骑着驴子在前面跑,肖五撅着屁股在后面追。 “令哥,我的腿不听我使唤啊~~~” “令哥,我肚子饿了跑不动~~~” 见肖五跑得实在可怜,余令只得让笨笨的驴子停下,把肖五推上驴子后,两个人骑着驴子往家跑。 余家现在热闹极了。 一百多手拿白杆长矛,腰挂长刀,身背长弓,手拿藤甲盾的军士整整齐齐的站在余家门口。 这架势望着都让人害怕。 当马,秦两杆大旗在余家屋顶高高挂起…… 住在长安城西边,屁事不干的同知,通判,推官,知事,以及长安周边各县的官员齐齐的朝着大雁塔这边冲来。 消息被城里的线人传到了龙首原,不爱动弹的南宫居士竟然开始打扮了起来。 他最讨厌的内侍官衣也穿上了身。 他倒是想不去,自己是内官,超然于朝廷文武官吏体系。 但面子功夫还是得做,场面话得说。 不能因为这件事让万岁爷难做。 长安城的秦郡王穿上了盛典时才穿上的衣裳。 朱存相望着急匆匆的秦郡王,他有些不明白,忍不住道: “郡王,一个马家管事而已,犯不着吧!” 朱存枢一愣,他突然觉得族叔朱县令说的对。 这种没脑子的人留在秦王府就是一个祸害,得给他找个活打发走。 朱存相做的事情朱存枢都知道。 问余家要钱他知道。 他现在还想不明白朱存相有何胆子敢去问卫所要钱,人家余令就算再小门小户。 人家头上还顶着一个小旗的身份呢。 就算打狗,也得看主人吧。 修缮大慈恩寺也是。 自己这边还在和朱县令商议着怎么让这事锦上添花做的更好的时候,朱存相让府里面一个管事去“夺权”。 他这其实不是夺权,是为了出口气。 一件可以让自己名字出现在皇帝面前的机会硬生生的被这一个蠢人给抹去了。 今日秦、马两家来人,这家伙又在说胡话...... 朱存枢知道自己的这族兄弟很多时候是在为自己考虑。 可很多事情真需要脑子,需要认真的考虑一下,不是郡王就能随心所欲。 在没有成为秦郡王之前朱存枢也看不透这些。 先前他也觉得自己是皇室,天下所有人都该以自己为尊。 就连朝中的那些官员也该如此的对待自己。 因为自己是王。 等成了郡王之后,朱存枢才明白自己先前的那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如果不是祖训存在,秦王这一脉早就没了。 至于人上人,还是算了吧,有这个想法的都活不长。 朱存枢望着族兄弟朱存相淡淡道: “二十七年,杨应龙在播州作乱,宣抚使马千乘携妻秦良玉前去征讨,大破杨应龙后,秦良玉为南川路战功第一!” 朱存枢深深吸了口气喟然道: “听清咯,此战是秦良玉为战功第一,不是宣抚使马千乘,因为是女子为将朝中多有偏言,所以她的军功并无恩裳!” 朱存枢站起身,淡淡道: “记住了,这一次秦、马两家派来的人打的是秦、马两家的旗号,这就代表着是来办公事的,代表的是秦、马两家,你懂了么?” 朱存相闻声嘀咕道: “按理那也应该住在官驿,住在余家像什么!” 朱存枢闻言嗤笑道: “按你这个说法,那回京述职的官也应该住在官驿,为什么很多人都住在庙里呢,又为什么那么多官员会买宅子呢?” 朱存相挠挠头,他不知道为什么。 最近的郡王对自己的态度不像以前那么亲热了,似乎还带着厌倦。 秦、马两家又如何? 自己姓朱,朱存枢是郡王,今后实打实的秦王,秦王一脉再落寞,那也比一个土司要强吧,干嘛要那么客气。 那可是尊贵的王啊。 朱存枢要知道朱存相这么想,绝对气死。 西南地区的稳定全靠这些土司。 如果没有这些心向大明的土司,乌思藏这群人就会成为大明的祸患。 西南不稳,长安就完蛋,大片国土就会荡然无存。 就如朱县令所说,朝中文官用祖制来束缚武将的权力,作为反击,武将用“养寇自重”反制文官。 不然,小小的女真怎么敢对大明龇牙咧嘴的? 朱存枢深吸一口气:“存相?” “在呢!” “夏收结束后你回渭南去吧,长安这边花销大,用不了这么多人,近些年干旱不断,你回渭南看着点!” 朱存相猛地抬起头。 他知道他这是被驱赶了,他想说些什么,过了片刻重重地低下了头,低声道: “郡王,茹慈娘子也跟我一起回么?” 朱存枢闻言一愣。 忽然想到去年年底茹让送年节礼的说辞,说的就是茹家茹慈的婚事。 当初自己还觉得茹家胆子有点大。 如今看来,怕是人家就看不上这个朱存相。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茹慈还未及笄,这件事说出来徒增笑话,也莫要对外人多言,莫坏了两家情义!” “可我听说茹慈如今隔三差五的去余家,这……” 朱存枢再次一愣,他忽然有点明白茹让的想法了,人家是压根没看上朱存相。 人家茹让是看上了余家的余令。 朱存枢突然觉得头很疼,如果余令只是和沈毅关系好,有些事可以说道一下。 问题是现在人家和秦、马两家还好。 这事情就很不好办,得看人家余家有没有这个意思。 人余家如果没有联姻的这个想法事情很好办。 如果有,那这事就变得棘手了。 朱存枢想不明白,这余家是怎么认识这些人的,余家他们在京城做的什么生意,怎么能认识这么多人。 现在就缺锦衣卫了吧! …… 艾管事已经在余家喝了一壶茶了,气氛有点尴尬,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 这家里他一个人都不认识,想搭话都难。 远远地看到余令骑着马出现在田埂上,陈婶大喜,立刻就吆喝开了。 艾管事站起身,望着余令嘴角带着笑意。 “高了,黑了,长大了,这小子长大了~~~” 余令也看到了秦家人,看到秦家人余令松了口气,肖五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来人是谁。 余令还以为是卫所的人来送钱了。 结果是秦家人,大英雄秦良玉家的人。 余令跳下驴子快跑了起来,这个人他认识,就是当初教马祥麟骑马的那个,当初没敢问他叫什么。 但余令却是记得他的。 “小子余令不知贵客上门,招待不周,人也来迟了,还望贵人莫怪罪,小子这就赔礼道歉,请受小子一拜!” 艾管事哪敢让余令拜自己,一把将余令拉扯了起来。 “叫我老艾!” “艾大哥好!” 老艾没想到自己成大哥了,大笑道: “当初见夫人你都大大咧咧的,如今见了我这个没名堂的倒是客气了起来,站好了,让我好好打量一下。” 老艾打量着余令。 余令虽比当初在京城见到的时候黑了不少,但眉眼未变,反而比当初更加的耐看,满是让人羡慕的朝气。 “好啊,成大人了,真好……” 余令傻傻地笑着,任由着艾管事打量。 当初在京城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本就是萍水相逢给马祥麟解闷而已。 秦良玉却并未因为自己的身份轻视自己,在临走的时候还赠了一把长刀。 种种原因,让余令对秦家人非常的有好感! “贵人还好么?” 艾管事笑了笑,深吸一口气: “好着呢,走,进屋说!” 余令点了点头,忽然扯着嗓子喊道: “厨娘,陈婶,你们去我屋箱子里拿些钱,这一路走了这么远,胃里一定空荡荡的,让大家吃点好的!” “少东家放心吧!” 厨娘和陈婶忙活开了,这一百多人的饭不好做,两个人分道扬镳。 一个去买菜品,一个去黄渠村喊人帮忙。 村里的妇人其实最爱帮这种“大忙”。 每当有红白喜事她们都会去帮忙,帮忙的时候会把家里最小的带上。 给东家忙完了,两人都可以吃的饱饱的。 只要能让家里少消耗一顿粮食,她们都愿意去帮忙。 若遇上了大户的红白喜事,还有工钱可拿呢。 这么虽显得市侩,有的还爱占便宜,喜欢偷偷地拿点。 但这些妇人干活却不会糊弄东家,绝对的认真,绝对的物超所值。 只要把事交给她,绝对让你挑不出毛病。 男人之间是比谁有本事,妇人之间比针线活,比谁更贤惠,干活好,就是贤惠的一种。 听着妇人靠着墙根,晒着太阳小声的讨论着张长李短,听着孩子们大声吆喝,余令慢慢的关上了窗。 “宣抚使大人的身子好些么?” 艾管事轻轻叹了口气: “先前在战场上受过伤,这几年虽然好了很多,但也只是好些,若是想恢复到以前,怕是有些难。” “夫人呢?” 艾管事笑了,轻声道:“夫人的身体倒是还好,一个人不但操劳着秦、马两家,连治下都管理的井井有条。” 余令闻言松了口气,马千乘余令没见过,心里对他没有一点印象,自然也谈不上有多少感情。 秦良玉不一样了。 这可是余令最佩服的人,不但见过,她离开的时候还赠了余令一口宝刀。 余令自然对秦良玉的喜欢就更多些,心里也就更惦记一些。 “对了,夫人是怎么知道我回到了长安?” “夫人的兄长去年去朝廷授官,走的时候夭夭小娘子提了一嘴,七月回来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你来到了长安府!” 艾管事望着余令笑道:“看你家这门楣,这是当官了?” 余令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父亲花钱替我买了一个官!” 艾管事一愣:“花那冤枉钱作甚? 真想当官,你来忠州,不说五品官,一个六品七品官还是可以的,也不用受气!” 余令赶紧拱手致谢。 别人说这话余令是一点不信,但秦家说这话余令还是信的。 人家是土司,不仅管理地方事务,还拥有自己的军队。 人家那可是真正的土皇帝,掌握着军、政、财三权。 “对了,我这次是来开商道的,明日过后就需要和长安府的各官员打交道了,就忙了。 夫人给你写了信,交代我,如果遇到你就交给你。 她当初在京城听说你对军务上的事情很有兴趣,这次来还给你带来了戚少保的兵书!” 艾管事继续说道: “他的书夫人看完了,夫人夸戚少保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才,是一个了不得的大英雄……” “夫人都这么说,那一定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物。” 说着他拍了拍手,屋门被推开,一汉子走了进来,左右手各提着一摞书。 望着余令,老艾想起夫人的交代,低声道: “令哥,这天下要乱了,夫人说公子若无路可去,可入川……” 第59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余家越来越热闹了。 随着大小官员越聚越多,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余令望着这群人心里很烦,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说呢。 朱县令也来了。 他如今对余令越来越看不懂了。 这余家在京城到底是做什么的,太子赠书,东厂有人,竟然还和石柱土司有关系。 这余令在京城到底是干嘛的? 突然间,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就如野草般疯狂的蔓延。 东厂? 对的,一定是东厂。 对的,一定是这样的,而且还是太子那一派的。 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得太子赠书,南宫对他还如此的亲昵。 就如对待家里的晚辈一样。 去年的时候余家和煤场分成是二八分,今年悄然无息的变成了三七。 这可是顾全亲自说的。 今年已经开始向卫所提供蜂窝煤了,一次都是五百两银子的大单。 就算偏爱,也没有这个偏爱法吧。 余令不知道朱县令已经把自己想成了东厂的番子了,他和秦家有交情,那纯粹是人家秦家人心善,记得自己这个无名小卒。 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原因在里面。 可如今这局面,望着石榴树下一群群捧着茶的官吏,余令心疼的肝都在疼。 这都是一群“茶仙。” 余令每次喝茶都是放一丢丢,这群人就不能叫做喝茶,应该说是吃茶,半碗茶叶,半碗水。 那茶水比中药还苦。 一个人的量是余令一个月都达不到的高度。 想想也是…… 呆在衙门没事干,不喝茶做什么? 这群无聊的人先夸石榴树,夸完了石榴树再夸狗,夸完了狗之后开始夸闷闷。 一个个闲的没话找话说。 当知府底下权力最大的一把手同知来到余家的时候,所有的官员都安静了下来。 这场面县令级别的已经插不上嘴了。 秦、马两家派来的艾管事和同知要商谈蜀锦销路的事情。 虽是商贾贸易,但拆开来说也是民生大事。 川府那边的的气候条件非常适合桑蚕养殖和丝绸生产。 种桑养蚕织布是那边百姓赖以生存的手段。 丝绸有销路,百姓就有活路,销路越广,百姓的生活也就越好。 长安需要丝绸,因为往北卖可以卖的很好。 这个问题就是商道互通的问题。 朱县令虽然身为县令,但也仅仅是县令而已,这种大事情他只能听着,听艾管事和同知商议。 他根本就插不上话。 朱县令都插不上话了,余令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老爹和二伯在渭河边上的煤场里干活,四五日才回一次家,这个家如今就由余令当家。 倒水,倒水,倒水…… 等同知和艾管事知道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两个人边走边聊,走出家门时,那些官员也都走了出去。 一群人穿着官衣,搞得像视察的一样。 而地位崇高的秦郡王就像是一个不合群的孩子,没有人主动跟他说话,也没有人往他身边凑。 大家不是傻子,余令也不当傻子。 南宫来了,说了几句话就牵着闷闷去钓鱼了,说句实在的,他比秦郡王还招人嫌。 他站在那里,有的官员腿都在打哆嗦。 他知道他招人嫌,简单的说了几句就离开,根本不掺和。 他虽然不招官员喜欢,但南宫却和闷闷合得来,两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就是那个顾全没有眼色,坐在那里不离开。 望着大家都跟着出去了,余令不想去,他此时迫不及待的想看戚少保的书。 秦家所赠的两本书分别是《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 余令这些年一直在找戚继光的书,奈何市面上根本就找不到。 一听找戚少保的书,统一回复都是没有。 这事要怪就怪万历。 他把自己的老师张居正抄家了,皇帝释放了这么一个信号..... 而作为张居正爱将的戚继光自然也被朝堂上的那群人给记恨上了。 他被当作“张党的残余”进行了清算,晚年凄惨至极, 朝堂上的那帮子人也奇怪,明明嘴上把戚少保贬低的一文不值。 私下里却把戚少保撰写的两部军事书籍当作了珍藏。 躲在家里偷偷的看,拆开来当作自己的心得,偷偷的让自己家里的子嗣学。 种种原因汇合到一起,戚少保所写的两本军书在市面上根本就没有机会看到。 要么是不敢印刷怕被清算。 要么就是那群人怕被更多人的看到。 余令粗略的翻看了一下,这两本书写的是两种不同的作战训练体系。 《纪效新书》主讲的是水战以及平倭寇,是戚继光对于东南沿海平倭战争期间练兵和治军经验的总结。 开篇第一句话就是“兵之贵选”。 《练兵实纪》是戚继光在蓟镇练兵时所写的治军经验,这本书主要写如何跟关外的鞑子作战。 如何大兵团练兵。 这两本书不是那种纸上谈兵的兵书,而是戚少保他练兵的经验,是实用型,侧重于实战和因地制宜。 余令一看就迷上了。 这两本书秦良玉应该是完完整整地细读过,在空白处她还写有自己的心得。 像小学生做笔记一样写的很认真。 余令知道现在不是看书的时候,忍着性子把书放到一边,深吸一口气之后打开了秦良玉的亲笔书信。 信里内容很少。 多是慰问和嘘寒问暖,中间还夹杂着马祥麟对自己说的话,他借着信件问自己什么时候去他家玩。 在信的最后,余令看到了秦良玉加重笔迹的三个字。 多读书。 信余令很快就读完了,很普通的一封信,可余令的心却是暖暖的。 自己一个毛头小子,能让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嘱咐多读书。 余令决定把这封信好好地珍藏起来。 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不用想,一定是那些官员回来了。 余令拍了拍脸,挤出笑容,准备继续去做自己该做的活。 倒水,倒水,倒水…… ....... 京城里苏家的院子也热闹了起来。 二十匹矫健的军马一字排开,仆役忙忙碌碌地往马儿身后的车架子上堆放各种箱子,然后用麻绳绑得紧紧的。 苏怀瑾跪在苏家老爷子面前。 在两人之间的地砖上,瓷器碎片遍地都是,这样的场景几乎每隔几日都会上演一回。 父子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输,谁也不低头。 “为什么偏要我去长安府!” 苏家老爷子叹了口气,怒喝道: “蠢货啊,你去年都及冠了,你不去外面转一圈,我死了,千户之位你能坐稳?” “要去那也该去辽东,那才是男儿立功的地方!” 苏老爷一听这话气的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逆子。 熊廷弼去了辽东,辽东巡抚赵楫和辽东总兵李成梁丧权辱国已成事实。 清河堡到鸦鹘关失地七十里,孤山新堡失地八十里,宽奠、大奠、永奠、长奠、新奠五堡失地三百里。 六万四千余军民内迁,死伤无数,为了内迁,辽东总兵李成梁把刀子砍向了自己人。 熊廷弼弹劾赵、李二人八项罪状,并要求将赵、李二人处斩。 结果万岁爷留中不发,这件事到如今依旧还压着。 所以,辽东现在已经是一个烂摊子,谁进去谁完蛋。 现在辽东是朝堂上浙党说的算,他们与齐党、楚党相互勾连,和东林党斗法呢。 (ps:浙党主要成员有大学士沈一贯、给事中姚宗文、御史刘廷元,最后投靠了魏忠贤。) 这个时候往辽东钻,整个锦衣卫必然会受到这群人的打击。 这逆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非要我请家法是吧!” 家法二字让苏怀瑾脖子一缩。 多年的挨打经验让他明白,一旦父亲说请家法了,自己若是还不低头。 那接下来肯定是要躺一个月的。 “长安有什么功勋!” 苏老爷子知道儿子服软了,心里松了口气,但面色不变,语气依旧森严。 “年初的时候长安来信,矿监沈毅以万岁爷的名义重修佛教祖庭大慈恩寺为万岁爷祈福,万岁爷很开心,也很期待!” “那我去做什么?” “笨蛋,你去做什么,你都不看箱子是什么?” “黄金啊!” “对,就是黄金,你去了什么都不干,去表孝心,给佛像镀金箔,让大慈恩漂漂亮亮,给万岁爷祈福!” “啊,这就是功勋啊!” 苏老爷叹了口气,淡淡道: “这就是功勋,这是你老子花了二千两从曹公那里买来的,你不干,有的人干。” “不去,不是杀敌的活我不干,我要在战场上立功。” 苏老爷子闻言浑身又开始发抖。 他不理解,什么都不干都能拿功勋的活,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活。 为什么到了自己儿子这里就行不通了。 “听我说完!” “父亲您说。” “女真和我大明划分了国界线,见女真如此我朝并未出兵讨逆,鞑靼也想试一试,到了长安府查卫所……” 苏老爷子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但他也撒了谎,这些是卫所的事情,自己的儿子去了根本就碰不着。 苏怀瑾闻言猛地抬起头:“当真!” “千真万确!” “那我这次以什么名义去长安!” “探亲!” “探谁?” “长安县茹让!” 苏怀瑾想了想忽然道:“茹家?就是那个在云南险些灭族的茹家?” “对!” 苏家父子之战结束,府里面有了欢声笑语,苏怀瑾望着鼻青脸肿的吴墨阳忍不住道: “你也跟着我去?” “对!” “你老爹花了多少钱?” “一千两!” 苏怀瑾深吸了一口气:“值得么?” 吴墨阳笑道:“这一次成功,我爹就能世袭百户。” 苏怀瑾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去,在那边连个熟人都没有,这天底下哪有京城舒服。” “谁说没有,余令不是在长安么,去了找他玩啊!” 苏怀瑾一愣,忽然想到了那个什么“法相天地”,忍不住笑道: “对哦,他在长安,去了总算有个能说话的人了!” 第60章 知府来了 厨娘和陈婶这几日异常的忙碌。 自从知道艾管事他们在长安只待七日后,陈婶和厨娘就找了二十多个妇人开始做大锅盔。 给秦、马两家的人当作回去的干粮。 锅盔做干粮特别好,相传这是匠人们为武则天修建乾陵,因工地无烹调用具特意制作出来的。 它干硬耐嚼,便于携带,最大的优点就是存放。 这东西当作干粮正好,十天半月都不会坏。 这是余令唯一表达谢意的方式,也曾试过给他们钱当作盘缠,奈何艾大哥这群人根本就不缺钱。 他们手上的一把刀都价值不菲。 “这群人不缺钱,你看他们身上的装备,等回去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把南山里面的贼寇再清洗一遍!” 见自己的儿子一愣,余员外笑道: “所以啊,给他们钱是累赘,还不如就按先前决定的,多做些锅盔,多放些盐,让他们吃饱才是最好的。” 望着自己的儿子又跑了出去,余员外笑了。 秦、马两家这次代表石柱的商贾来通商道,这本身就是一笔超乎想象的大钱。 只要他们安全的走回去…… 那些商人自然就会把银钱奉上。 马家是土司,是石柱百姓的天,上头人做的每一步都是思量了很多次的,不会想一步做一步。 若不思量,怎么能有让人闻之色变的白杆兵。 钱就是兵的胆,给的越多,人心越齐,作战的时候就越悍不畏死,不像卫所,军户种的粮食他们都要贪。 打仗的时候谁都不想去卖命。 随着摞起来的锅盔越来越多,离别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了。 余令给马祥麟写了信,给夭夭写了信…… 也怀着敬重之意给秦良玉写了回信。 离别是伤感的,余令不敢让艾大哥他们在长安多玩几日,他们来长安本就是来办正事的。 看自己只不过是顺手的一件小事情。 “小子,我要走了,记得啊,有空一定要来石柱看看,来看看蜀道到底有多难,来看看我们天府之国。” 余令重重地点了点头。 艾大哥扫了一眼长安城,眼神里露出一丝淡淡的失望,长吐一口浊气后笑着拍了拍余令的肩膀低声道: “你我说句交心之语可否?” 余令伸手虚引,两个人并排朝着大雁塔方向走去,望着大雁塔周围的手脚架,艾管事轻声道: “我没读过书,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有不对的地方你就当我放了个屁,你若是觉得说得不错地方你就记在心里!” “艾大哥请说。” “戚少保的兵书你好好看,虽然我不懂,但夫人说这是世间少有的练兵之法,你若看懂了,不要让人知道你看懂了!” 余令不解道:“为何?” “夫人说,这世上真正的戚家军早已在万历二十三年的冬天,被大明的文武百官亲手给屠杀了!” “少保的侄儿不是还活着么?听说他很厉害。” 艾管事轻轻叹了口气,他其实也不知道石门寨之事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蓟州兵变这件事到底该相信谁的说辞。 夫人和老爷却异口同声的认为,这件事的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大明朝廷内部的党争已经很恐怖了。 艾管事觉得给余令说这些有些残忍,换了个口气继续道: “听说你现在是个总旗,南山剿匪真的你的主意么?” “嗯!” 见余令点了点头,艾管事突然替余令觉得不值。 在夫人收到的军报中,这件事是一个姓刘的功劳。 “孩子,知道戚家军为什么强么?” “不是很清楚!” “戚家军强是因为戚家军里面的所有人都不是军户,都可以说是戚家的私兵,所以他强就强在里面没有军户!” “我听说你是军户,你若是做大事,记得要从一点一滴的做起。” 余令点了点头,忽然道: “艾大哥,万历二十三年的冬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说了一半却又不说了?” “这件事不说了,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不敢瞎说,就怕人云亦云、夸大其词,以至于害人,所以说就当我放屁!” 余令知道艾大哥不想说,心里默默的记下这个时间,等今后到了京城去问小老虎。 他在东厂当贴刑官,很多私密事他绝对知道。 戚家还在,为什么说戚家军却死在那个冬天呢? 见余令不说话,艾管事歉意道: “令哥,今后如果为官了,官越大就越是要小心人心,夫人说朝堂无对错,全是利益的纠葛!” 余令重重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记住了,一定不要让人知道你在读戚少保的兵法,虽然读书并无多大问题,但就怕有人把你往党争里面拉!” “诬陷我是某某的传人么?” 艾管事笑了,他发现这个余令是真的聪明,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稍稍一点就透了,跟他说话不累。 “走,回家吧,我也要离开了!” “我再送送大哥!” “夫人给你的刀还在不?” “在呢!” “走,我试试你刀法如何!” …… 秦、马两家的护卫踩着朝阳从余家离开了,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五斤多重的锅盔。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他们也越走越远。 艾管事揉着腮帮子不停的吸着凉气,余令这小子不当兵真是亏大了。 自己还没开始就给自己来个双峰贯耳。 他说,这是兵不厌诈。 秦、马两家人彻底走的看不见了,茹让再也忍不住,盯着余令使劲的笑。 也就一招而已,余令就被扔到了水田里。 “三招!” 茹让摇摇头:“不不,我看到的就是一招!” “真的三招!” “我没瞎!” 热闹了七八天的余家一下子少了一百多人,猛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的家还让人挺不习惯的。 忙完了家里事,水渠和水塘工作依旧是余令接下来要忙的事情。 随着四月的到来,冬麦灌浆的关键时刻就要来了。 初春的一场雨很重要,今年的小麦扬花煞是喜人。 等小麦扬花的后半个月,也就四月底的时候就是麦子的灌浆期。 到了灌浆期,亩穗数和穗粒数多少已经定死了。 这时候灌浆就是让麦粒变得饱满起来。 如果灌浆期的水不到位,那小麦的麦粒就会有很多的秕子。 这时候如果浇水不到位,那就是灾年。 都是靠地吃饭的老百姓,这些道理他们比余令清楚一百倍。 如今温度一天比一天高了起来,天上连块乌云都没有,已经有人开始急了。 望着那半塘水,所有人开始把力量集中在拦河坝上。 这个时候那些员外开始着急了。 修整水渠他们没有派人去帮忙,挖池塘蓄水他们站在边上骂人是鸹貔。 如今老天已经两月没下雨。 所有人都知道,和去年一样的干旱又来了。 河道上的拦水坝已经在聚水了,浑身黝黑的汉子只能在齐腰深的河水里,捧着杂草和黄泥混合的泥土在堵漏水眼。 这本就是一件费时又费力的活,只能尽力的让水不要漏的太快。 这个活在前些年的时候没有人做,因为那时候雨水还可以。 就算做了也没用,秋季的一场大雨过后一切就恢复原样。 可眼下不做也得做了。 当看到余令撅着屁股在河里搬石头的时候,那些员外也顾不得身上干净的衣衫了,直接上去就要帮忙。 “小余大人,你是读书相公,是文曲星下凡,就不要跟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一群人一般见识了。” “不敢,我就是一个鸹貔而已!” 余令此刻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早间自己把好话说尽了,都说了这是一场属于所有人的自救。 这群人就是不听。 而且水塘也不是一次性的,只是今年能用? 苦其实也只苦今年这一年,只要挖好了,今后再出现干旱也能用得上。 劳役是一个磨洋工的工作。 如今想来,这些员外不也是一样,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一定能看的出来。 看的出来而不做,就是在等现成的。 横习惯了,总想吃别人做好的。 “令哥,你看你这话说的,咱们都是乡党,这不是没眼光么,错了,错了,今晚我做东,你赏个脸可好?” “还是那句话,二成,能行就行,不行就没法了!” “令哥,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呢?” 余令直起腰,忍不住喃喃道: “刘老员外真不是我做的绝,大家都出力了,你们没有出一点力就用上了,这根本就不公平,今后我余令还怎么做人啊!” “两成要命咯!” “那就按照王彦喻老员外的标准来,不是你们佃户的,一家一两银子,然后把家里的佃户聚集起来堆拦水坝。” “唉,这得多少银子哦。” 余令低下头没有说话,哪有什么两全其美之法。 自己就五亩地,五亩地还在水塘边上,自己又何必这么做呢。 刘员外走了,片刻后一壮汉走了过来。 “余令?” 余令抬起头:“你有事?” 汉子笑了笑:“我家老爷有薄田七亩,这一次没有挖水塘,也没修水渠,更没有参与拦水坝,不知能不能用的上水?” 余令一愣,总觉得这汉子说话的口气高傲得很,抬起头果断道: “脑子临走时搁在家里了么,非亲非故,我去你家能免费吃喝么?” “我家老爷是知府。” 余令慢慢的直起了腰,才发现不远处的河边树下站着一老子,素衣白领,腰间系着孝带,样貌憔悴。 余令在泥水里摆了摆手,从河沟里爬上岸。 “小子余令,拜见知府大人!” 树荫下的老头子笑了笑,细细地打量了一眼余令后才低声道: “你就是余令啊,老夫才入这长安府就不断的听说你的名字,小小年纪就把所有人使唤的团团转!” “大雁塔,所有富人都出了钱。 这事有些意思,竟然没有人通知老夫,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做事果然有一股血气……” 老头说完话顿了一下,灰蒙蒙的眼睛望着余令道: “老夫问你,我家薄田七亩,守孝归家,错过时节,也没有人通知我家,如今用水也需要来干活么?” 余令听着这些皮笑肉不笑的话,赶紧笑道: “知府当面,是长辈,小子是晚辈,小子代劳了!” “好,有孝心,我家那七亩地就辛苦余总旗了!” “是!” “听好了,就一个人,别人不算!” “是!” 第61章 长安的东林人 余令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因为直觉是和某个人第一次接触时候的感觉。 这个感觉最纯粹,没有夹杂任何的喜怒哀乐,很直白的一种感受。 就跟一见钟情一样,可以说是本能的反应。 第一直觉就是知府这个小老头子是一个非常难说话的人,而且也是一个非常记仇且小心眼的人。 因为老头看人的眼神很挑剔,有些刻薄。 余令都不知道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怎么就对自己挑剔上了。 还只让自己一个人来去负责他的麦地灌浆。 余令在得知知府回来后立刻去了长安。 余令要去请教朱县令。 来打听一下知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性子,然后好做准备。 朱县令似乎知道余令要来,才叩门,就被门房拉到了朱县令的书房里。 茹让也在。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见到余令,忍不住道: “令哥,知府回来了!” 茹让有些慌了,他知道知府的权力有多大。 知府是掌一府之政令,总领治下各属县,宣读朝廷政令、治理百姓,审决讼案,考核属吏,征收赋税等…… 一切政务皆以他为尊,实权,正四品。 “这个知府后台很大?” 朱县令点了点头: “咱们的知府姓高,朝中右佥都御史高攀龙是他的哥哥,但这个哥哥可不是亲的,属于同母异父的哥哥……” 见余令皱着眉头,朱县令接着说道: “高攀龙的生父是高继成,他的继父叫做高静逸,而这个高知府的亲生父亲是高静逸,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余令点了点头:“知道了,朝中有人!” 朱县令哑然,忍不住露出了苦笑,他要说的根本就不是朝中有人这件事。 忽想到余令还年幼,肯定不懂这些,朱县令深吸一口气: “说到高攀龙,就不得不提顾宪成。 两人同在薛应旗门下求学,两人与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薛敷教、叶茂才、顾允成六人称为东林八君子!” 余令猛的一惊,忍不住道: “东林学派?” “对,高知府就是属于东林党,也就是这群人在陛下立太子的时候惹得陛下极为反感,陛下多年不朝有这群人的部分原因。” “朱伯,大明册立是以长为尊,还是以嫡为尊?” 朱县令知道余令想问什么,叹了口气,低声道: “当然是以嫡长为尊,可皇后只生下一位公主就没有了孕事。 所以,万岁爷并无嫡子,按照皇明祖训,无嫡便要立长!” “这么说来,东林学派他们并未错?” 朱县令点了点头:“对,没错,这件事在法理上是完全正义的!” “可如今的太子生母你也知道,一个被宠幸有了身孕的宫女所生。 万岁爷不喜欢如今的太子,也不喜欢太子的生母,所以……” 朱县令又叹了口气:“所以,这就是国本之争了!” “这件事他们成功了,成功地利用祖制和儒家道德逼万岁爷退步了,通过这件事他们夺取了朝廷内外日常事务主导权!” “御史?” 朱县令一愣,没有想到余令竟然能看到这么透彻: “对,就是御史,监察百官,天下口舌的御史!” 余令懂了,所以福王到了去封地的年纪却依旧呆在京城,皇帝怕不是以此来恶心这群不断上书的人。 你们使劲写,使劲骂,反正你们的折子老子就是不看,就是留中不发。 “那这个高知府?” 朱县令抬起了头,望着余令道: “他是东林学派的人,但名声不显,他不喜欢阉人,他们认为朝廷败坏之根由是阉人权势过重!” 说着朱县令惨惨一笑: “他也不喜欢我们宗室,认为大明变成这样多是宗室的责任,宗室的土地太多,待遇太好,我们……” 余令懂了,如此一来余令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让自己去帮他浇地了。 这他娘的是神仙打架,自己这样的小杂鱼遭殃了。 “懂了!” “余令你记住了,高知府和顾宪成一起学的是程、朱之学,他们认为朱熹是继孔子之后集儒学大成之圣人。” “我听茹让说你爱看王守仁之书。 而咱们的知府最不喜欢的就是王守仁。 批评他的“无善无恶”之说是来自佛学禅宗!” 朱县令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不要让他知道你在学王阳明。 读书人很小气的,说什么博采众长,可目前我能看到的也只有王守仁一人了。 其余只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一家之言。” 余令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朱县令拍了拍余令的肩膀,低声道: “孩子,你如今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千万别泄气,一群十指不沾泥的烂读书人,指望他们懂这些有些强人所难了!” 余令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朱伯父认为他们是好还是坏?” 朱县令望着余令,突然笑道: “从目前看来,我认为他们对大明还是很有帮助的,往后,往后我就看不懂了!” 余令突然觉得这个朱县令对得起他的姓氏,不片面,看的也很远。 三个人同时沉默,守孝的高知府回来了,还是突然回来的。 接下来是什么样子,所有人心里也没底。 …… 高知府也回到了自己的公署,一个不起眼的老仆走了进来。 片刻之后高知府的案前就堆满了各种文件。 “老爷,余令是卫所的人,你让他给咱们家浇地,是不是……” “什么?” “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高知府摇了摇头,笑道: “没有什么不合适,我不这么责罚他一下,那些被余令折磨的地主,富人,官员,总得出口气吧!” “老爷喜欢这个孩子?” 高知府笑了笑: “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我们读书人中出来这么一个天才,当然要关照一下。 他这么个小肚鸡肠的性子可不行,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所以,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我这么做是在帮他呢,以免木秀于林……” “老爷说他是天才?” “不是天才是什么?读书好才是天才么? 问题这小子读书不错,他的行卷我看了,最可贵的是这小子懂人心,这才是天才!” “老奴不懂!” “你自然不懂,真正的天才是能在二十岁之前就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这样的人才是天才。 否则就是大器晚成。” 高知府自嘲的笑了笑:“大器晚成是天才没错。 可那是晚成的天才,已经碌碌无为了半辈子,面对诸事,有心无力啊!” “老爷这么做会不会让这孩子怨恨上?” “怨恨?我这是为了他好! 见过训驴么,见过让牛儿耕地么,见过训鹰么,它们敢对主人丝毫不敬么?” “老爷大智慧!” “哈哈,我哪有什么智慧,这小子见了我面不跪那就是倔驴,我要把他训出来,好为这大明耕地!” 耕不耕地不知道,余令此时想的是如何破这个局。 沮丧,余令现在一定不沮丧。 人就是会面对各种各样困难的,来长安扯虎皮拉大旗走的太顺了。 现在有个困难算什么,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有困难就上。 高知府回来了,余家的客人突然就少了。 先前的那些员外也不上门了,他们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样子。 背着手走在池塘边,走在河边的柳树荫下。 知府回来了,他们的天也回来了,今年长安的税收需要他们领头打样呢。 余令知道这群人在做什么打算。 余令也笑着放出了话来,没干活的人想用水没门,敢出手自己就敢掘河提,把水全放了。 那大家都别用。 谢大牙、修允恪出动了,带着不齐全的下属巡视着乡里。 当天夜里就抓到了二十多个半夜偷偷摸摸来偷水浇地的。 对待这群人余令处理的手段很简单,全部抓起来让他们去干活。 不干活也行,拿钱赎人。 高知府又来了,不知道是来看望余令,还是听说了这件事。 他望着余令笑道:“余总旗对本官不满?” 余令赶紧道:“不敢,知府是父母官,小子天大胆也不敢知府大人有丝毫不敬。” “那我家里的地明日就麻烦余总旗了!” “这是小子的荣幸!” 高知府得意的笑道: “余总旗是个读书人,也是知农的,明日会把大家都聚集起来,一起学习!” 余令笑了,忽然道: “大人,麦子灌浆不但需要浇水,还需要施肥,要不这活我也一起干了吧,小子可以挑粪。” 高知府闻言愣住了,他发现余令好像不在乎丢面子。 余令当然不怕丢面子,因为面子从来都是自己给的。 高知府找人来看自己干活不就是想让自己丢面子么? 那自己就使劲干,让所有人都好好看。 “甚好!” “那下官明日一大早就过去!” “你一个人!” “对,我一个人!” 望着高知府离开,余令笑了,淡淡道: “如意,辛苦你跑一趟去告诉苦大师,从今日起大雁塔和大慈恩寺所有的修缮工作暂停!” “大师问话我怎么回?” “就回我觉得账目有问题,要查账。” “好!” 大雁塔的修缮工作在一个时辰之后就停了,所有人全部都要回家。 至于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开始,也没有一个准信。 在修缮工作停摆之后,沈毅骑着马直接就从龙首原冲到了余家。 大慈恩寺这东西是他的命根子,万岁爷已经知道了,修缮得好不好,关系到他能不能成为十二监掌印的功勋。 “余令,我直说了吧,你是因为我才让高知府不喜的,后悔么?” 余令笑道:“为什么要后悔,我的兄长就在宫里,难道让我不认他?” 沈毅笑了笑:“对待高知府这样的酸儒没有什么好法子,听我的,你明日去卫所!” “能行?” “能行,知府最渴望的就是如宋朝那般手握兵权,可惜他们没有,你去了那里他奈何不了你!” “不能躲一辈子,我老爹在,我妹妹也在。” 南宫点了点头,望着余令道:“那你要如何?” “卫所的人听他的么?” 南宫嗤笑道:“他倒是想卫所的人听他的!” 余令忽然笑了:“那就好,他杀不了我,那我就不担心了。” 南宫好奇道:“你小子要做什么?” “给他家的土地浇粪,给他家干农活啊,他只让我干活,又没规定我把活做成什么样子,万一麦子全死了呢?” 南宫突然指着余令大笑: “你这小子真狠啊,如此,我就助你一臂之力,我回去写信就告诉老祖宗,长安知府把官员当奴使。” “我是证人!” 望着南宫骑马离开,余令喃喃道: “高知府,弄我可以,你要弄我爹,那我就要弄你全家了!” 长安的天黑了,余家的赵不器和如意拎着刀,背着包裹离开了,径直朝着南山走去。 南山还有人,都是一群可怜人,余令准备养这些可怜人。 今后山里人吃的盐,由余家来提供。 第62章 什么是舆论 “小余大人,我家老爷说你可以回去了!” “不行,我不能离开,圣人言:勿以圣人力行不怠,则曰道以勤成;勿以圣人坚守不易,则曰道以执得!” 服侍高知府多年的书童彻底的无奈了。 现在让余令走,余令竟然不走了。 他不知道余令是真的不会种地,还是故意装着不会种地。 自己老爷在长安的七亩地,被这小子快给祸害完了。 使劲施肥,使劲浇水,七亩地现在只剩下三亩。 剩下的三亩估摸着够呛了,估摸着也活不过这两日了。 人家浇粪是半桶粪半桶水,这小子浇粪实打实的粪,一点水都不掺杂的。 他浇粪的时候还是选择天最热的时候。 那一瓢粪水下去,又是晌午正热的时候,就算是铁打的苗子也扛不住,一个不注意苗子就蔫了。 肥过量给烧死的。 今日余令又来了,是挑着鸡粪来的。 这鸡粪要是铺到了地里,剩下的三亩地就别要了,直接颗粒无收。 长安知府高攀喜此时无奈了。 他此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他记住了余令的聪慧,怨恨余令和阉党走的太近,但忽略了余令的年纪。 如今已经有不好的风声传来了。 一个四品的知府,一个德高望重的读书人,一个科举考试考出来的命官,欺负一个半大的孩子。 让人家孩子一个人给他照看七亩地。 还很过分的不让别人帮忙,只让他一个人干! 这明显就是折磨人。 这算什么父母官,这算什么长辈,这算什么读书人,他的先生,父母是怎么教的? 教他这么折腾人? 不是所有的读书人心都是冷的,也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惧怕知府。 比如那个考童生很多次都考不上的苟不教。 他自认自己的学问不好,但他坚持认为自己读的是圣人文章。 年老的他开始为余令奔走,他要告诉所有人,知府这么做就是错的。 有了他打头,参与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如今麦子灌浆的关键时刻已经到了。 水塘,沟渠,拦水坝这些先前看似“无用功”的作用一下子都体现出来了。 虽然水很少,远达不到让麦苗喝的饱饱的程度,但最起码能让麦子喝一个半饱。 只要灌浆结束,那今年就有收成了。 这都是余令把大家组织到一起,大家一起干出来的,大家都知道..... 百姓不敢骂官员,但百姓敢说实话。 尤其是那些妇人,三五个聚在一起,一顿指手画脚加点头…… 一个有理有据的故事就出现了,什么守孝期还不禁女色,什么那啥喝药都聚不起来了还不收敛等等..... 别管这些谣言真不真了,反正绝对够野。 不要指望妇人的嘴里能说出什么优美动人的话语来。 她们爱听那些野的。 如今的长安街头…… 知府高攀喜是个糊涂官,是靠着家里的关系买来官,是个见不得百姓好的贪官,这样的呼声越来越高。 这群妇人甚至把长安城内高知府包养的女人都扒了出来。 开始的时候大家是偷偷的说,如今直接光明正大的讨论,反正长安这么多人都在说。 如今市面的上的谣言就差从河道里挖出来一个石人,外加一首童谣了。 只要两者具备,这几年长安一直干旱的原因那就是找到了。 那就是父母官高知府不是个好官。 因为他来了,长安这些年才干旱。 百姓们细细一算,发现果真是这样的,这知府高攀喜一来,长安就没有一个好年景。 小肥已经把石头刻好了,不管像不像,有个模样就行。 苟不教掂量着手里的银子老泪纵横,一百两,足足一百两。 不是说读书没用么? 这还是有用的,说了几句大实话而已,就有人给一百两,儿子下半辈子饿不死了,这钱够用了。 沈毅望着余令的大计划遍体生寒。 这小子的心太狠了,他把每一步,每一天,甚至某人说什么话都计划好了。 而且绝对不是诬陷,绝对不是瞎说,全部都是有理有据。 沈毅不止一次的想..... 这小子就该进宫,就该去执掌东厂,就该去当今后太子的大伴。 这样的人如果推荐给万岁爷,让他帮万岁爷去跟朝堂的那群人吵架,谁玩的过他啊。 示敌以弱,找到口子,黏住就不撒手,这得多恶心。 高知府如今莫名的恐惧。 他从长安的流言里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国本之争时他们用的也是这种依托大义的法子,可这种法子是在官员之间流传。 站在制高点,以大义压人。 如今…… 如今这法子比当初更厉害,现在就差把自己献祭给龙王爷,让龙王爷下雨了。 长安百姓也参与了,这背后一定有人,高攀喜不知道这人是谁。 是朱家皇室,还是龙首原的南宫。 一定是沈毅,这死太监,也只有他才会这种阴毒的法子。 他从没怀疑过余令。 但这件事里,他从未怀疑的过的人就是始作俑者。 流言就像是讨厌的苍蝇,只要出来了,它就会疯狂的繁殖,根本就杀不绝,也找不到头。 始作俑者的余令现在每天的日子很固定。 早晨的时候会牵着毛驴准时的出现在长安街头,带着她的妹妹闷闷,挨家挨户的收粪水。 尿一个桶,屎一个桶,垃圾分类。 因为这样分类威力大,一瓢尿水下去就能烧死一大片。 望着余令和他妹妹那脏兮兮的小脸,听着两人糯糯的喊着自己叔伯婶婶,长安人的心都碎了。 在得知两人在很小的时候都没了娘亲,长安妇孺对余令和闷闷的爱都溢出来了。 关上门,朝着知府衙门方向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这狗官造的什么孽啊,连没娘的孩子都欺负,老天爷,你怎么不打雷劈死这些狗日的狗官啊……” 高知府想结束这场越来越汹涌的闹剧,他已经告诉余令无数次,不要去他的土地里忙活了。 他说,他只是开了个玩笑。 可余令依旧风雨无阻。 开玩笑,这事是开玩笑么,自己没惹你,你这么折腾我,余令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高知府心里那个恨,可他当下一点法子都没有。 除非把自己家的七亩地砌上围墙,不然根本就堵不住余令,可谁家没事把自己的地砌上围墙啊。 高知府现在恨不得杀了余令。 可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要杀除非把南宫也杀了,把长安人都杀了。 这个念头他根本就不敢有,只要余令出事了…… 他就是杀官,他就是在造反。 这么近的距离,卫所的那群粗胚转瞬即至。 文官压了武将这么多年,文武之争数百年,这么好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余令,本官让你回去,麦子要灌浆了,大雁塔也停工这么久了,去做你的事情吧,做好了,本大人亲自给你举功。” 余令把一瓢粪泼到麦苗的根部,憨笑道: “大人是小的见过的最高的官,为知府看管麦子,这是小子的荣幸,小子也是读过朱圣人的书的,知道以力贯之!” 见高知府不说话,余令笑道: “知府请放心,夏收结束以后小子还来,大人的菜园需要有人看管,小子会种菜,今后就交给小的吧!” 高攀喜深吸一口气:“余令,先前我真的是开了一个玩笑!” “大人放心,这是小子自愿的,大人年纪大了,是父母官,大人不说小子也愿意来,真的,小子愿意!” 高知府彻底的怕了。 他此刻终于明白被人讹是什么感觉了,他知道他被余令讹住了。 如果余令是军户,这点事不算什么。 问题是余令是童生,是卫所的总旗,是咸宁县主薄。 虽然是买来的官,但起码是个官,官员不该被折辱,这样今后谁愿意跟着他做事。 这是底线,不能开这个先例。 这时若是招来了锦衣卫,他们拿去做文章,哪怕朝中与御史为口舌,自己也要掉层皮。 但要论关系,东厂才是皇帝的内臣,沈毅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自己是东林学派出来的,万岁爷知道,万岁爷厌恶自己这群人厌恶到骨子里了。 自己走了一步死棋。 锦衣卫,东厂以及其他人可以将自己的军了。 “我让你滚,听到了没有,我让你滚~~~” 余令直起腰,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高大人,小子自认没惹你,你一回来就折辱我,让长安所有人看我笑话,一句滚就结束了?” 望着似笑非笑的余令,望着那张白净的面庞...... 笑意如刀,高知府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仿佛苏醒了般一层层的冒了出来。 “原来是你?” “高知府说什么啊,小子不懂!” 高知府突然想起了先前自己对书童说的话. 什么天才,什么是熬鹰训驴,这本是自己夸自己,没想到天才竟然在自己眼前。 “好小子,好狠的心啊!” 余令朝着闷闷招了招手,望着躲在麦子里纳凉的闷闷跑了过来,余令脸上的笑逐渐森然了起来。 “高知府,你说灞河里面会不会挖出一个石人呢?” “小子你敢!” 余令脸上的笑又变得人畜无害起来,故作卑微道: “知府大人,大慈恩寺修缮万岁爷已经知道了,苦大师要受封为僧官的,今年若修不好,那可是你的原因哦!” “小子,你这是找死,明明是你停的工!” “是啊,但是因为你驱使我给你种地才停的工啊,不信你去长安问问,我余小子可是长安人人认同的良善人家!” 余令舔了舔嘴唇,继续道: “修缮大慈恩寺是我筹集来的钱,只要做工的百姓那可是一天都没亏欠过,甚至一个子都没亏欠过。 如今麦子灌浆了。 因为我带着大家修水渠,挖池塘,无数百姓受益,我余令那是百姓口中的良善人家. 你说,这怎么是我停的工呢?” “小子你在养望!” 望着龇牙咧嘴的知府高攀喜,余令深深吸了口气: “知府大人什么是养望呢,小子跟那些穷苦百姓一样,想好好地活着,余家的心永远是真诚的!” “我不信!” 余令把空荡荡的粪桶挑了起来,望着高攀喜喃喃道: “圣人言,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无私心就是道!” 听闻王守仁的话,高攀喜闻言彻底大怒,望着余令离开的背影,突然两眼一黑…… 他能忍受余令的讹人,但他忍不了余令称王守仁为圣人。 他忍受不了自己驳斥了快一辈子的人竟然比自己强。 “小子,你在杀人诛心啊!” 第63章 狗来福 余家的客人又多了,横了几十年的员外们低头了。 小麦灌浆的日子老天是真的一点雨没下。 抢水的日子突然就开始了,卫所的刘指挥怕长安抢水引发混乱。 他派来了两百人。 卫所这个举动很有意思,无声的表明卫所在支持余令。 这两百人一来,住在咸宁县的那些大户,那些员外瞬间就安静了。 他们筹钱请高知府出面并没有让余令低头。 如今,日子紧迫,他们只好再花钱。 本来这是一件花一次钱就能解决问题的事情。 可他们不想被余令压一头,不想被一个毛头小子指挥,想解决做事情的余令。 结果高知府突然病倒了。 到最后只能再花一次钱给余令才总算有了可以用水的资格,这钱余令根本就没过手,全部平分了下去。 如今夏收开始了。 粮食减产已经是定局了,但相比去年却好多了。 去年的雨水明明比今年好些,但今年粮食的产量却比去年多。 这个结果一出来,余家和茹家的鸡蛋就吃不完了。 不说整个咸宁县,绝大多数咸宁县的百姓都会送一个鸡蛋来表达谢意。 土地多些的百姓会磨一袋面粉,亲自给两家送来。 百姓真的很淳朴。 他们要求的真的不多,不奢求大富大贵,出人头地。 唯一的奢求就是一天两顿,筷子插在碗里不倒,家里的人能吃饱就行。 今年的收成虽然不好,但很多人看到了希望。 因为..... 等到夏收结束,天气凉快了起来,大家准备再挖几口水塘。 等到明年,就算老天依旧干旱,那肯定能比今年还好一些,就很满足了。 茹让哭了。 他没想到自己家会有这么多鸡蛋,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收到这么多纯朴的致谢。 这是他没经历过的事情。 茹让现在更忙碌了,他从书上看到大旱之后必有大涝。 长安不是没有雨,而是雨下的不是时候,若真是一年不下雨那不可能,漠北的沙漠一年到头还有几场大雨呢。 真要全年干旱,别说种麦子,人都活不了。 茹让准备在七月的时候再带领着大家修水渠。 因为书上说,大旱要防涝,干旱让土都硬了,大雨来水渗透不下去,如果不修整沟渠,一旦大雨来了…… 南乡韦曲里就会再次变成汪洋。 余令如今也在忙。 自从把家里的土豆种下去后,余令就去了高知府的菜园。 如今菜园被余令收拾得干干净净,光秃秃的草都没长。 高知府在这过去的一个多月也没闲着。 他找的人拼命的解释他当初只是开了一个玩笑。 说他并未折辱朝廷官员,并派人说余家包藏祸心。 开始的时候大家很喜欢听,现在大家都觉得烦了。 余令带着妹妹在长安收粪水大家有目共睹,干活那天城里的官员,员外可是一起去看了。 小小的一个人,挑着水左摇右晃,那还是假的? 大家也只听说过大的欺负小的,从未见过小的欺负大的。 知府和余令谁大,大家都一目了然,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还有假的? 在长安人眼里余令是弱者,弱者欺负知府,这听起来就不对。 这不是把所有人当作鸹貔来耍么? 现在还被人知府折辱呢,让余令给他打理菜园子。 大慈恩寺的小和尚在长安化缘,家家户户都去了,唯独越过了高家,这件事又成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余令如今的生活依旧规矩。 早晨去帮知府菜园拔草,等到太阳升起,热了起来之后就回家读书,等到傍晚就去自家地里看土豆。 唯一的遗憾是这几日茹让没来,让想显摆土豆的余令没有了显摆的对象。 闷闷这几日也闷的慌,因为茹慈姐姐也没来了。 茹让这两日不是不去找余令,而是忙着收拾屋子,昨日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这几日有贵客要来。 这贵客有多贵茹让不知道。 茹让只知道信件的封漆盖得是仪鸾司的大印。 这信若是旁人看到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仪鸾司是什么。 问题是茹让明白。 锦衣卫的前身就是仪鸾司,设立于洪武十五年,来人是锦衣卫啊! 知道这些的茹让如何不怕,他甚至都不知道家里在京城有亲戚。 自己家竟然在锦衣卫有亲戚。 朱县令也知道,知道消息后他还不如茹让,接连喝了三盅酒才回过神来。 洪武四大案,嘉靖年的盐税案,倭寇案…… 这每一件案子背后都是尸山血海。 万历十二年的张居正抄家案就不说了,牵连半个朝堂。 本以为万历年会安静下来,结果郑贵妃引起的妖书案突然蹦了出来。 妖书一案死了多少人朱县令不知道。 他知道妖术一案宗室子弟死的最多,朱蕴钤,朱蕴訇,朱华堆等,还牵连出了楚王,崇阳王,就连湖广巡抚赵可怀也被当场打死。 这些都是锦衣卫办的案子。 如今锦衣卫来长安,还是快到的时候才把信送来,来的人是谁,来查谁,做什么,一概不知道。 这是来干嘛? 在得知这消息的那一刻,朱县令已经把平生做过的坏事全都回忆了一遍。 他不认为他能抗的住锦衣卫的审问。 秦王府知道消息后立刻把大门都关了,在关门前,秦王府解散奴仆三百七十二人,美其名曰放良。 虽想不通锦衣卫来做什么,但该接待的还是要接待。 人家是以客人的名义来,茹家自然要以主家的身份来接待。 茹让穿上了得体的衣衫,家里的仆役被嘱咐了一遍又一遍。 就连茹让最喜欢的来福,他都叮嘱了好几遍。 客人到了哪里茹让不知道,他只知道何谓度日如年。 在第四日的傍晚,消息终于传来。 一支豪华的车队进入了长安城,已经问了路,正朝着茹家而来。 苏怀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车窗伸出脑袋,打量一眼钟楼,随后望着身后的城墙,忍不住喃喃道: “墨阳?” “咋了谨哥?” “看到这城墙没有,这是长安侯耿炳文与都指挥濮英以及宋国公冯胜以唐朝皇城为基础修建起来的!” “我知道,洪武爷考虑过在此建都。” “对,你看那钟楼,那重檐攒尖式屋顶和紫禁城中极殿相同,描龙画凤的和玺彩绘,这样的东西只能用于皇廷。” 苏怀瑾轻轻叹了口气: “唉,早知道长安这么热我就该挨顿打躺上个把月的,这一路简直要了我的命,还得使劲赶路,人都要散架了!” 吴墨阳笑了笑:“这不是来了么,这苦日子不都结束了么?” 苏怀瑾笑了,翻了个身,望着吴墨阳道: “对了,你说余令住在哪里,他家不会还在卖布吧,他要默默无闻,这满长安的到哪里去寻他去!” “那就只能让衙门查黄册咯!” “对了,茹家当家的叫什么来着?” “茹让!” 苏怀瑾点了点头:“哦,让哥……” 马蹄阵阵响,茹让双手交叉身前,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 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马蹄声缓缓停止,如灰尘缓缓落下…… 看热闹的百姓慢慢的围了过来,他们望着高头大马羡慕的议论纷纷,都在想这是哪里来的贵客。 茹让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抱着下马车的板凳快步小跑了过去。 轻叩车窗,茹让夹着嗓子低声道: “茹家茹让拜见大人!” “嗯,免了,我不算什么大人,也就一个跑腿的而已。” 苏怀瑾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看了一眼茹让,抬起头又看了看茹府门楣,忽然朝着茹家门楣拱手道: “忠诚伯贤人君子,子嗣定然不差,云南一别已过百年,风采依昔,门楣有望。” 茹让知道这是在说自己的老祖宗茹监,闻言赶紧道: “茹家不敢,精舍已经准备妥当,大人里面请,稍休息片刻,为大人接风洗尘!” “请!” 苏怀瑾扭头望着门口的一老者,忍不住道:“他是谁!” “回大人,小人的叔父,实不相瞒小子年岁不大,怕招待不周,就把叔父请了过来,请大人多多见谅!” “官员?” 朱县令赶紧道:“下官担任长安县县令一职。” “宗室子?” “是!” 苏怀瑾笑了笑:“倒也少见,如此说来学问一定很好!” “不敢!” 苏怀瑾是纨绔不假,但纨绔不代表着他傻。他们这样的世袭大族里的孩子,从懂事起见到的人那都是非富即贵。 哪怕他学问不好,那也仅仅是学问不好而已。 很多东西也不是书本上可以学来的。 穷苦的孩子需要摸爬滚打遍体鳞伤才能学会的人情世故,人家耳濡目染间就已经学会了。 在不知不觉间苏怀瑾说话的口吻语气就已经和他老爹一样。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直白却直指问题的根源。 朱县令低着头,再次伸手虚引道:“请!” 苏怀瑾抬脚跨过门槛,后脚还没进,一只狗突然冲了出来,冲着苏怀瑾等人猛地狂吠了起来。 “来福,来福,快过来,乖啊,快过来,哥哥对不起,我……我……” 一女子紧随其后,眼泪都要出来,一边道歉,一边呼唤着这只狂吠的狗。 茹让脸色大变,他觉得当初就该听余令的。 听余令的吃顿好的,就不会有今日,这要让客人不喜,那该如何是好。 吴墨阳望着狂吠的狗突然笑了,和苏怀瑾对视一眼后两人竟然一起笑了。 两人这一笑,苏家护卫也跟着笑了起来。 茹让和朱县令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么严肃的场合,这群人竟然一齐笑了起来,这是要干嘛? 这狗完了! “让哥,你家这狗叫什么?” “来…来福!” 众人闻言又笑了起来,在前些年京城苏府经常会碰到一个小子。 那小子灵秀的很,就是名字平凡到了极点。 也叫来福。 如今这个狗竟然也叫来福,这也太好笑了。 苏怀瑾觉得自己这么笑不好,自己是客人,应该要知礼,懂礼。 强忍着笑意,苏怀瑾憋着笑道: “好名字,好名字,我有一好友也叫来福,也贱兮兮的!” 茹让松了口气,闻言忽然就愣住了,忍不住道: “他……他叫余令是么?” 吴墨阳闻言忍不住大惊道:“你认识余令!” “认识,咋能不认识!” 苏怀瑾没想到找余令竟然这么简单,赶紧道: “快,快,讲讲他在干什么,是不是还在卖布,也在城中么?” 在锦衣卫面前茹让不敢有丝毫的隐瞒,跟着客人的脚步,挑紧要的事情说了一遍。 眼看就要到堂屋了,客人突然止住了脚步。 “啥,知府让他挑粪,一个人看七亩地,还不让人帮忙?” 苏怀瑾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这地方知府竟然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让官员去挑粪。 苏怀瑾兴奋地搓着手,娘类,这一来长安就有功劳往手里跳啊,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自己运气这么好,一来就要办一件官场的大案么? “吴墨阳!” “在!” “带人去封了高府,拿掉他官帽,再把高府仆役全部拿下,重审.....” “是!” 吴墨阳点了七个人呢,骑着马就开始朝知府的府邸冲过去。 见看热闹的百姓还没离去,吴墨阳大声道: “锦衣卫办案,通通闪开!” 朱县令望着四处奔逃的围观百姓,忍不住喃喃道: “额滴神啊,余令他在锦衣卫真的有人啊!” 第64章 知府的智慧 夜深了,茹家却灯火通明。 在长安的街头,头人老连举着气死风灯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小跑着。 在巷子的尽头他敲开了手艺人曲大力的家。 “大力,大力,快开门,开门啊~~~” 大门猛的打开...... “连头,这深更半夜的,你别吓我啊,是不是老张头走了,年初他的身子就不好,我还借了他……” 头人老连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 “快收拾一下,天黑的时候余家员外发话了,大慈恩寺的活开工了,现在天热,明早天一亮就要去干活!” 曲大力大喜:“当真?” 不是曲大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而是市面上有人传言说没钱了。 说什么钱被余令贪了,所以这活要停了。 这个说法信的人很多。 因为自从大慈恩寺的桃花开了那时候停工,如今毛桃都红屁股尖尖了,动工的消息还没传来。 真要等到冬日,今年怕又是一晃而过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快,东城那边你帮我跑一趟,余老员外说了,今年年底之前必须全部做完……” “好嘞!” 头人老连走了,曲大力快步走到了屋子。 见自家婆娘和孩子齐齐的望着自己,曲大力喜滋滋的揉了揉孩子的鸡窝头。 “孩子他娘,开工了!” “真嘞?” “真的,刚才头人来了,明日一大早就去做工,你招呼孩子早些睡,我去告知其他人一声,估摸着要晚些回!” 大门开了,又关上…… 听着自家男人走远了,曲氏爬起身摸黑去了灶台,塞了一把麦秆点燃了锅灶。 借着微弱的光她忙活了起来。 她要给自家男人准备明日干活的吃食。 红彤彤的火光映着一张红彤彤的脸,抬起头望着远处熟睡的孩子,曲氏一个人傻傻地笑了起来。 这个家有了盼头。 夜深了,余令被如意背着回到了家。 趴在床边的余令对着盆猛吐了起来,然后一脸惋惜的望着盆里的污秽物。 如意担心的望着余令。 听着令哥左一句可惜,右一句可惜,完了之后还直勾勾的望着那盆。 如意是真的害怕令哥把吐的给吃了回去。 “哥,这可不敢吃啊~~” “呕~~” 余令可惜的不是自己把食物吐了。 余令可惜的是自己喝的那些米酒,那些甜丝丝的米酒。 这年头粮食都不够吃,能喝米酒那真是顶端的奢侈。 这酒还不是茹家的,是朱县令知道苏怀瑾他们要来特意的从秦王府借来的。 秦王府里面有酿酒师。 故人来让余令很开心,有人撑腰的感觉让余令异常开心。 和高知府斗法余令是害怕的,余令真的害怕知府不讲道德对自己家人出手。 开心的其实不是故人来。 余令真正开心的是出生在豪门的苏怀瑾并未忘了自己这个小人物。 日久见人心,这也是见人心的一种法子。 余令开心的睡了过去,知府高攀喜却穿着官衣坐在府邸的大堂上。 先前热闹的府邸今日却安静的有些可怕。 不远处的猫叫更是透着诡异。 高攀喜轻轻叹了口气,他做的是一件小事,可这件小事如果落在锦衣卫的手里就是大事。 想多大就多大。 锦衣卫可以直接抓捕任何人,上至皇亲国戚,下到文武百官。 独立于刑部,可以进行不公开的审讯。 他的这个审讯,几乎没有人可以抗的住。 陪伴自己多年的书童被抓了,他几乎算是半个高家人,很多自己不方便开口,出手的事情都是他在代劳。 例如这次回长安的接风洗尘宴,那些员外送的钱...... 高攀喜心里很清楚,不管锦衣卫是来做什么的,只要他们想弄自己这个知府,那他们一定会弄。 如今的官员都禁不住查,就看锦衣卫想怎么查。 是当大案来查,还是把这件事稍微查一下,握住把柄,日后用的着自己的时候当作筹码用出去。 朝廷看似岁月静好。 实际上无论是锦衣卫,东厂,皇家宗室,还是东林党,或是朝廷的官员…… 其实,大家都在互相攒黑料。 大家表面一团和气,私下却是纷争不断,一旦有了合适的出手机会,黑料齐出,那就是致人死地的杀招。 “小荷!” “老爷我在!” “门口有人么?” “回老爷的话,那群人来抓了人就走了,并无片刻停留!” “帮老爷一个忙好不好!” “老爷你说!” 高攀喜走到卧房内,从床底下搬出一个小箱子,摸索半天,拿出一沓子地契。 然后从这一叠地契里面掏出了一张。 “把这铺子的地契给长安县主薄孙无妄送去,来,你附耳过来,我说几句话,你要一字不落的告诉他……” 望着小荷从狗洞里钻出,高攀喜忽然笑了,喃喃道: “小余令你看好了,老夫只用一招就能破你的局,我还是我,长安府的青天知府,百姓的父母官。” …… 长安在苏怀瑾接连的哈欠中醒来。 若在京城他绝对不会这么早就醒来,但在今日的长安他必须早起。 龙首原的那位他还得去拜会一下,这是大事,不能有丝毫不敬的大事。 那可是大伴王安的人,先前跟着陈炬老祖身边的人。 自己得说明来意,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矛盾,需要去拜会一下。 吴墨阳也从屋子里钻了出来,他今日准备去踩一下点。 去看看长安城哪个勾栏的女子最美最动人。 他要去评判一下,之后再把这一大摊子搬到余令那里去。 余令的家大,空房子多,而且他和余令的老爹还有闷闷都很熟。 早在京城就已认识,知根知底没那么多事。 在茹家不行,茹家太客气了,搞得人浑身不自在。 一个菜就因为自己多加了两筷子,茹家人就不动筷子了。 虽然他们也很喜欢。 但他们宁愿不吃,也要留给自己,那个叫什么茹慈的见了自己就哭。 自己是锦衣卫没错,但自己不是变态,得搬走,不走茹家人会疯掉。 长安百姓在天才刚亮的时候就起来了。 趁着太阳没出来之前好去地里忙碌,等太阳升起热了起来。 人就干不了活了。 高知府发生的事情还没传出来。 可一则劲爆的消息却随着太阳高高升起,一下子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听说了么,高知府说咱们县咸宁县主簿余令是一个知农,懂农的大才。 高知府爱其之才,爱其以力惯之,命余令暂行县令之职,茹让佐之……” “真的假的?” “真的,长安县孙主薄亲自说的!” “不对啊,这要是真的,那前些日子知府为什么那么刻薄地对人家,小余大人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知府对小余大人的考验呢!” “考验?” “对,长安县孙主薄是亲口说的,什么伤他的骨头,饿他的体肤,乱七八糟的我也记不住,反正是考验呢!” “这么说知府是好心的?” “对!” “真好啊,我就说么,小余大人这么好,他爹余员外也是向佛之人,怎么就没有好报呢,原来是考验啊!” “这叫好人有好报!” “对,就是这样!” 余令和知府的故事就像戏文里的穷小子终于感动岳父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虽然本质上是牛头不对马嘴。 但就如故事里的结局一样,是美好的是圆满的。 百姓最喜欢美好故事,打心眼向往任何事情都会苦尽甘来,都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这个风声一起来,高知府立刻成了一个德高望重的好人,好官,好长者。 “小余大人你看,这可是知府亲自告诉我的。 虽然知府无权任命一个县令,但高知府却还是亲自写了任命书呢!” 望着喋喋不休的孙主薄,余令知道自己“败了”! 这一刻余令才彻底的明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几个字的确切含义。 高知府不愧能成为知府,这一招直接釜底抽薪。 他就用了一句话,一个简单的承诺,他就把那些堆积起来,对他不利的民愤变成了他手底下的力量。 余令知道自己不能再去给他家种地了。 虽然依旧能给他种地,但不会有人再同情自己。 如果自己再想靠着“舆论”,那就是自己不识好歹了。 舆论的权力就掌握在高知府的手里。 如果自己再去扮可怜,高知府一定会派人传出风声。 你看这余令不识好歹,给了这么多还不满足! 一句话,余令觉得自己就臭了。 如今…… 如今高知府在长安的声望一定会达到了极点,在家仆被锦衣卫带走的这个紧要关头,他成了一个德高望重的好官。 如此一来,就算苏怀瑾要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也做不了了。 对自己,高知府也就用了一句话而已。 别说行县令之权了,就是朝廷有任命书下来也没用。 咸宁县就是一个空壳子。 成了真的县令又能咋样,连个俸禄都没有。 别说贪了,贪再多这辈子都花不完,等那群活不下去的人来了。 谁贪的多,谁就死的越快,说不定还会被暴怒的百姓烤着吃了。 余令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只看一面。 有了高知府的这个承诺就可以干很多的事情了。 坏处就是,自己彻底的被高知府给记恨上了。 自己没能彻底的毁了他,不知道他何时又会出手坑自己一下。 以他这人的性子,下次出手必然是杀招。 望着终于把话说完的孙主簿,余令松了口气。 赶紧对着孙主簿拱手致谢道:“请回知府,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孙主薄闻言笑了,拱拱手后悄然离开。 望着站在门口还在挥手告别的余令,孙主簿忍不住喃喃道: “小余大人莫要觉得老孙我给人当狗腿子,我这无根无基走到今日,若想好好地吃口饭,也只能靠左右逢源了。” ...... 傍晚的时候,余家又热闹了起来。 苏怀瑾等人带着数十车的米面粮油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余家。 今后他们就住在余家了,依照苏怀瑾的性子他不可能白吃白喝,他买了数百斤粮食回来。 “闷闷,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里,苏怀瑾从车驾上拿出了女子佩戴的头面,“七事”,以及各种的小饰品。 小巧多样,琳琅满目。 闷闷虽然不大,但她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对这种亮闪闪的的小饰品是没有免疫力的,道了个福,喜滋滋就跑开了。 “太宠了,孩子会被宠坏的!” “不值钱,相比天津卫的救命之恩,这真算不了什么。” 见众人忙忙碌碌的搬东西,苏怀瑾拍了拍手走到余令身边低声道: “你想怎么弄?” “弄谁?” “知府啊!” 余令无奈的笑了笑:“没去打听一下么,他现在名声好,动不得,这件事算了,别到时候让你难做!” “他是现在名声好,但我查的是他以前的事情!” 苏怀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余令,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不光是为你出气。 实不相瞒,阳哥他跟着我这一路,怎么也要有点功勋啊!” “你要做啥?” “万岁爷很讨厌东林那群读书人,我爹也经常被他们骂成疯狗,那我这个狗崽子自然要疯一下喽。” “你要干啥?” “我要让这群满嘴仁义道德的东林党掉层皮。” “能行不?” “能行,我这次来带的都是高手。” (ps:七事,又叫玎珰七事,是古代的女子身边的小物件,包括梳子、镜子、篦子等日常用品,四川平武苟家坪明土司墓中有出土。) 第65章 世间万物皆可有 大慈恩寺又动工了。 这一次的动工让很多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这个连年受灾的年月里,修缮一座寺庙能让很多人赚到钱。 赚钱本来就是开心的事情。 夏收结束后,长安县也学着咸宁县开始了挖水塘,修水渠,堆拦水坝的大运动。 周边的几个县也开始行动了起来。 今年夏收纳粮,咸宁县的哭声最少。 在衙门的官员的认知里,哭声少,那就是日子还可以,收成还可以。 只要百姓不闹,报上去那就是自己的功劳。 缴税粮的时候余令根本就没敢去看。 那场面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扛不住。 税吏挑三拣四,不是说粮食不干净,就是找个法子来折腾你。 这还算好的。 若不是这群人被上头通了气,说锦衣卫来了。 他们就会使用独门绝技“淋尖踢斛”,那一脚下去。 百姓平白无故地又得交好多粮食。 最可恨的还是那些不用交税的大户,他们坐在阴凉处喝着茶,用手里的银钱买下今年的新粮拿去售卖。 衙门把卖粮的钱汇聚在一起。 无论是运往京城的户部,还是运往三边的军屯当作守边将士们的军饷..... 这样是最方便的,也是最快捷的。 这项政策应该叫做“一条鞭法”,可惜被人玩坏了,都被这群人玩出花来了。 粮食一进一出,谁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藏了多少猫腻。 余令如今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土豆上,希望今年三亩地的土豆争点气来个大丰收,快速的把这些推广出去。 只有百姓有活路,自己这一家子才有活路。 余令把家里三亩土豆的照看任务交给了黄渠村的那群妇人。 让她们跟着自己一起学,学知道该如何种,如何施肥等。 等到这三亩地的土豆收成了,余令就打算把这些土豆当作种子发下去。 由这些家当做点,然后以点扩面。 能在余家土地里看土豆的妇人也不是谁都可以来,准确来说是家里有子嗣在余家当家丁的妇人才可以来。 总旗底下有五十五个人。 虽然到目前为止余令的手底下也只有三十个人而已。 对这三十个人,余令打算以真心换真心。 余家不是大族,要走成为大族的路就必须有愿意跟着走的人。 想了这么多,也做了这么多,余令思量了一下发现这么根本没有考功名来得快。 不说举人,院士什么的。 只要成为秀才,那也比当下要来的快,人自然就来了。 所以,一到五月,余令基本足不出户了,卖力的读着朱熹的书。 争取在今年的考试能有个好结果。 不求名次有多高,只要到及格线就可以了,哪怕压尾,也要舒舒服服的睡上几天。 余令足不出户,苏怀瑾和吴墨阳几乎是整天在外面。 俩人也没做别的,就是在查高知府做过的那些事。 高知府用谋略把余令这个牛皮糖甩开了,结果锦衣卫又沾了上来。 这群人比余令恶心多了。 余令是纯恶心人。 锦衣卫不是,他们不但恶心,还吓人。 官员经不住查是真的,到目前为止锦衣卫已经挖出了高知府贪墨的许多证据。 虽然他只有七亩地。 但他在长安府周边的三十多个县里有数百间铺子。 都是涉及民生且地段位置绝佳的好铺子。 虽然涉及民生的物资价格都不高,但因为是必不可少之物。 不说每个铺子日进斗金,如果把这些铺子加起来。 日进斗金也不算一个特别夸张的说辞。 高知府如今在百姓的嘴里是个好官,有了一个好名声。 虽然这个好名声并不能阻止锦衣卫查他,但却能让苏怀瑾这群人不敢太过分。 高府的大门又开了,家里的几个仆役又可以出门去买菜了。 他的书童也回来了,当晚就得了肠绞痛。 疼死了。 望着书童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高攀喜喃喃道: “小顺啊,不是老爷我心狠啊,你不死,老爷今后怎么给你报仇呢?” 跟了高知府二十年的书童死了。 锦衣卫根本就没有对他用刑,只是关了几天,提出来问了些话,然后又关了几天后放了回去。 府里死了人,还是跟了知府多年的老人,高知府又病倒了。 知府病倒了听说还很严重。 消息传开,长安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带着礼物前来探望,前来慰问。 卫所的刘都指挥佥事也来了。 望着刘都指挥佥事高攀喜从床上坐起了身,带着刘都指挥佥事进了一间密室, 待密室的大门关上,高攀喜深吸一口气: “世间万物皆可有,唯有懂字最难求,刘都指挥佥事开个价吧!” 刘都指挥佥事笑道: “高知府,本官才疏学浅,不像你这般科举及第的大才,你这是在为难我,直说吧!” 高攀喜阴沉着脸,哪有一点生病的模样。 “既然如此,本官就直说了,这一次我高家遭了无妄之灾,陪了我二十多年的老仆被锦衣卫弄死。 如今我的尾巴被锦衣卫拽着。 这点事虽然是小事,但若被锦衣卫无端的把这口子撕大,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指挥佥事刘州望着高攀喜叹了口气: “苏怀瑾是世袭,是苏家独子,他若出了问题,他若是在长安出了问题,你,我,以及三边总督没有一个人能好好地活着!” 高攀喜笑了,望着刘都指挥佥事道: “所以,我让你开价!” “开不了!” 高攀喜笑了,把案桌上早已准备好的文书推了过去。 这都是思量了许久后开出的价码,若不够可以再加。 见刘都指挥佥事拿了过去,高攀喜幽幽道: “高家在这边的盐铁专卖不要了,高家在江浙海商的利润每年分你一万两白银,事成之后再举荐你为都指挥同知!” 刘都指挥佥事舔了舔嘴唇,笑道: “不值得吧!” “对我来说是值得的!” 刘都指挥佥事深吸一口气: “很诱人,但我不能做!” 高攀喜笑了,望着刘都指挥佥事低声道: “最迟明年六月,川蜀那边的锦绣就会到长安来。 这些锦绣在长安卖不出高价来,最好的法子就是跟以前一样,就是卖到河套外族那里。” “去那里发卖赚的最多,利润也最大。 这件事其实根本不用刘都指挥佥事做什么,只需要安排护卫人员就可以!” 刘都指挥佥事懂了,笑道: “高看我了,我指挥不动锦衣卫!” 高攀喜知道刘都指挥佥事已经心动了,轻轻地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望着刘州露出淡淡的笑意道: “听说刘都指挥佥事手下有个叫做余令的总旗是天才。 他又是咸宁县的官员,我举荐,你下令,让他随行做个管事如何?” 刘州笑了,脸上露出淡淡的讥讽之色: “知府大人,一个童生做管事? 就算他可行,这件事也做不了,诺大一个长安府也不是没有人,就只找一个童生?” 刘都指挥佥事闻言嗤笑道: “你是觉得三边总督不敢杀我么?” 高攀喜笑着摆摆手: “按照国法规定,八月府试由知府主持,我来点余令为府试案首,我让他成为秀才,我让他自己来举荐自己,如此不就好了?” 刘州闻言打了个哆嗦,这文官就他娘的狠。 自己被得罪了想着是拎刀子砍人。 这家伙倒好,我先点你为秀才给你甜头,然后再弄死你。 就算死的有蹊跷。 那谁也想不到这事是他做的,就算到死,怕也是感激他呢! 知府钦点案首,那就等于授业恩师。 自己若是余令,若是知道知府点自己为案首,给他养老送终都愿意。 “哦,你最恨的人是余令!” 高攀喜并未否认,笑道: “这件事很简单,关外的鞑子也蠢蠢欲动,卫所有这个借口,战功不就来了么?” “余令是余家独子!” 高攀喜摇摇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独子又如何? 他是军户,你堂堂一指挥佥事,我不信你刘州这么大的官,会被这件事难住!” “矿监那边?” “你说沈毅啊,这件事是鞑子干的,是鞑子屠我百姓杀我官员,跟他有什么关系? 真要怕他闹事,追赠一个千户不就完了,而且这件事我会让余令自愿前往。” 刘州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头道: “指挥同知这件事?” “我都如此推心置腹了,把你我绑在一起,你觉得我还会空口白牙!” 刘州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 “好!” 高攀喜开心的眯起了眼,忽然道: “余令年龄需要改一下!” 刘州忽然笑道: “今年年初,为了让他当总旗,我把他的年龄改成了十五。” 两人对视,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一起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密室里两人的哈哈大笑声在来回激荡。 在这小小的密室里缓缓消散。 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钦天监罗新走上观星台。 望着西北方那颗越来越亮的荧惑星愣愣出神,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荧惑犯心,战不胜,外国大将斗死,一曰主亡。火犯心,天子王者绝嗣,火舍心,大人振旅,天下兵……” 罗新失魂落魄的走下观星台,呐呐声在心口来回激荡。 “火犯心,天子王者绝嗣,火犯心,天子王者绝嗣,天子王者绝嗣啊......” (ps:这段话出自李淳风的《乙巳占·荧惑入列宿占》) 第66章 拜佛 七月的长安终于下雨了。 这一次的老天爷终于有了仁慈的味道。 先下了一天的小雨,等到小雨之后就是末日般的倾盆大雨,虽有些涝,但并不严重。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哪怕提前已经挖好了沟渠,韦曲村还是被淹了。 好在住在这边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大雨来之前就转移到了高处。 可受灾依旧在所难免。 余令不喜欢下雨的日子,到处都是泥泞,只要出了大门,麦秸编织的凉拖鞋非常容易沾泥。 越走越重,还不敢甩,一甩,鞋子就飞了。 苏怀瑾背着鱼竿又出门了。 钓鱼需要耐心,余令怎么都看不出来他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问题是看起来没有耐心的人还能真的钓到鱼了。 无论大鱼小鱼最后的归宿都是大慈恩的那个荷花池。 苏怀瑾说他这是在祈福,在养荷花鱼。 他说这些鱼会保佑他的家族和睦、官道亨通,并带走他身上的厄运。 他的目标是帮家里人每人都钓一条鱼,余令算了一下京城的苏家人口,无奈的叹了口气。 余令其实也钓鱼。 余令钓鱼可没有这么多门门道道,只要是鱼余令都会带回家。 比大拇指小烘干搓成粉粉给大王和秀才拌饭吃。 比拇指大自然是人来吃。 厨娘和陈婶都是好手艺,无论多小的鱼她们都做出别样的美味来,实在做不出来就熬鱼汤。 闷闷最爱喝鱼汤。 可雨在昨日才停,家旁边的池塘水都是黄色的。 这个时候去钓鱼,余令觉得苏怀瑾今日一定空手而归。 望着小肥和昉昉一前一后的朝着土豆地走去。 余令把书盖在脸上轻轻叹了口气。 小肥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女孩子什么时候情窦初开余令不知道。 如今的局面就是小肥喜欢昉昉。 可余令不敢问这种喜欢算是哪种喜欢。 是情窦初开的喜欢,还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互相照顾之情。 可无论哪种,陈婶都很开心。 她觉得昉昉很好,余令觉得,只要是一个合适的女子陈婶都觉得很好。 不是所有生活在梨园的女子都没有了贞洁。 与世人想象的恰恰相反,只要在里面不是做杂活的,不丑的……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都是当大家闺秀来养的。 很多梨园就是靠着这个来生存。 把女子从小培养,从点点滴滴开始教,学的越好,等到出阁之日身价越高。 昉昉就是琴棋书画什么都会。 陈婶、厨娘绣出的那些花样可都是出自昉昉之手。 最具备话语权的吴墨阳说了,被梨园养大的那些女子,在没出阁之前绝对是干干净净的。 苏怀瑾在这方面没有话语权。 他家的家规就是在没有完亲之前是禁止族中子弟精阳外泄,只有到了年纪才可以。 苏怀瑾说这样可以活的更长。 他还说,过早的精阳外泄会让人变笨。 他还说什么精生髓,髓生海,藏于肾中,封藏于骨内。 听他讲完,余令决定等这次考完试好好的看看医书。 这次来长安,苏怀瑾的身边就有三个姓苏的。 这三个人的任务就是看好苏怀瑾。 护佑他的安全,不让他去勾栏之地,不让他脑子一热做非理智下的事情。 茹让淌着泥来了。 走到门口,鞋子一脱,大水缸里舀几瓢水一冲,双脚互搓,光着脚丫子熟门熟路的就跑到了余令的书房。 厨娘宠溺的看了他一眼,拎着他的鞋子就去了外面的沟渠边。 小宝光着脚丫露着沟子,抓着癞蛤蟆,屁颠屁颠的跟了过去。 恶客上门,余令叹了口气。 “守心,其实咱们应该去年就考的,去年是同知为主考,今年知府回来了,你又逼他了一把,这一次难咯!” 余令望着茹让没好气道: “你在乱我道心,知府他不是主持么,主持还评卷么,再说了考试是糊名法,那么多人,他还能知道哪个是我!” 余令此时就是死鸭子嘴硬,纯属给自己打气。 一听这话茹让嗓门立刻就大了起来。 光着脚蹬蹬的跑到余令身前,一把扯下余令用来盖脸的书忍不住道: “你要说如今是洪武或是永乐年我屁都不放一个。” “守心,你有没有听说过,入试非正身,十有三四;赴官非正身,十有二三,知不知道温庭筠,知不知道什么是假手!” 温庭筠这个事余令知道。 这个人是真的有才,但染了一身坏习气让人不喜欢,以至于考了很多次都没有考上。 于是他就不考了。 以为别人替考来抗议偏见,没想到竟然更出名了。 考官知道这人爱替别人考试,于是就让他在考官眼皮底下考试。 考官以为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次应该老实了吧! 结果更狠,温庭筠他一个人替八个人完成了考卷。 怎么办到的没有人知道,书籍上记载也是语焉不详。 只说他“私占授者已八人”,至于他是怎么在考官眼皮子底下作弊,这成了未解之谜。 他也成了诸多考生心目中神一样的男人。 若在大明,他要这么干早就被人砍了脑袋。 可在唐末他所处的那个时候,考试不算重要,重要的是荐举。 所以谪为方城尉。 见茹让的口水喷了一脸,余令无奈道: “别激动,我听的见,如今事情就是这个局面了,你一次把话说完!” 茹让咬着牙道:“我的意思是如今各府考试,假手频出,朝廷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知府虽然是主持,但可以决定你的考试结果!” “你有法子?” 茹让叹了口气:“有个屁的法子!” “没法子就别瞎操心了,你我都是第一次考,考不中也不丢人,知道流程就很好了,下一次再考把握更大!”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余令无奈道:“知府离任,新知府前来的时候吧!” 一想到三省六部都没人了,官员辞官的折子万岁爷都留中不发,茹让觉得除非等到知府死。 不然没有机会了。 “唉,你倒是看的开!” 见余令不说话,茹让忽然想到今日来余家是要问事情的。 见余令把书又盖在了脸上,茹让忽然松了口气。 “守心,最近你家吃盐有点多啊!” 余令掀开脸上的书,目光湛湛。 看了一眼茹让,颇为无奈道: “你看我家地里有多少妇人你就明白了!” 茹让松了口气:“三亩地,你找三十多个人看护,真有你的!” “为什么好奇这个事?” “盐吃多不好!” 茹让走了,他觉得自己这么怀疑自己“日后的妹夫”不好。 当下他解释了,叔父那边自己回去也好说了。 望着茹让离开,余令松了口气,自己可真没想骗人。 狡兔还有三窟呢,自己这么做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家有个退路罢了。 如今这事都是二伯在弄,他在弄些什么余令根本都不知道。 唉~~~~ 大雁塔的手脚架在每隔几日就会自上而下的少一层。 每少一层那就代表着五日的时光一晃而过。 当大慈恩寺拜佛的人群里读书人占大部分的时候,那就是考试的步伐已经临近了。 作为考生…… 余令也来了。 在这个日子里,老爹又开始花钱了。 老爹拉着余令拜佛,不光拜佛,他还往功德箱里面塞钱。 一塞一大把,铜板碰撞发出的响声格外地入耳。 “来福啊,过了今年你真的大了,不管这次考试如何我都会给你定下一门亲事了,王家的姑娘你觉得如何?” “谁?” “你见过的啊,小晚! 我给你说,王老爷子也有这个心思,他们家男孩子多,女孩子少,小晚在王家被所有人疼爱着!” “然后呢?” 老爹轻轻地给了余令一巴掌,没好气道: “什么然后呢,你俩若是成了家里的长辈一定会像疼小晚一样疼你。 咱们两家还近,彼此之间有个照看!” “爹,我还小!” 话音落下,余令又挨了一巴掌: “你还小,你看你做的事情是小孩子做的事情么,都说我把你宠坏了,才让你任性而为。” 见老爹又举起了手,余令赶紧道: “阿弥陀佛!” 老爹见状,赶紧双手合十,对着神佛道: “阿弥陀佛,佛啊,我这孩子你多看着点啊,保佑他这次考中,保佑他平平安安……” 余令愣愣地望着虔诚的老爹。 听着他嘴里说出的十句话有九句都是为了请神佛保佑自己。 余令心里有股说出来的酸涩滋味,弯下腰,脑袋杵在蒲团上,喃喃道: “你若有灵,一定要保佑我爹长命百岁!” 苏怀瑾看着虔诚的余令没有去打扰,带着吴墨阳朝着寺里面的左配殿走去。 他要熟悉这里的一切。 回京后若是问起,他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老爹为了这趟差事可是花了两千两银子。 钱花的倒是不多,自家卖出十套象牙,做出十套象牙笏板的钱而已。 可钱财背后就是人情,人情才最难还! 推开左配殿的大门,佛像下两盏灯火长明,苏怀瑾皱着眉头道: “这余令我认识,这王承恩是哪位,吴墨阳你知道这王承恩是谁不?” “不清楚!” 佛拜了,愿也许了,在钟楼那一声又一声的报时声中考试到来。 余令认真的检查自己的履历,互结,具结。 在老爹的注视下来到考场的龙门前。 望着哈欠连天的余令,茹让笑道: “守心,前些日子拜佛你怎么连姻缘佛都拜,难道说这也有什么讲究?” “别提了,我爹准备给我定亲呢?” “定亲?谁?哪家的?” 余令叹了口气:“他说王老员外家的孙女好,王老员外有意!” “啥?” …… “诸位安静,听我说,拿出具保护,记住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甲一学子余令……” “到!” 见“搜子”已经在吼了,龙门也开了,茹让深吸一口气,突然咬牙启齿道: “王彦喻你这个没眼色的你给小爷等着,等我考完试出来……” 第67章 案首? 府试的报名,保结,考试的场次,甚至考试的内容都和县试差不多。 虽差不多,但考试内容却和县试难度不是一个等级。 帖经考背诵,杂文对辞章,至于策论那就是政见时务了。 帖经余令觉得不难,今年默写的是《公羊传》段落。 这个是第一天的考试内容,考完了余令就拉响铃铛交卷了,回家倒头就睡,早晨起的太早了。 早就困了。 第二天依旧是那个点去,考杂文。 杂文余令也很快地答完,这个余令也说不出来自己回答的是好还是坏。 没有感觉,答完了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回去之后依旧倒头就睡。 家里人不敢说话,走路都蹑手蹑脚。 连闷闷都被嘱咐了很多次不准去打扰哥哥休息,让余令好好的睡。 第三天依旧早起,这是最后一场。 今日主考策论,考试时间为两天,但没说非要呆两天,答完了交卷就行。 看到策论余令头大了。 策论题目是“温故而知新”,这题出自论语。 但如果按照“温故而知新”来答卷,那这场考试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余令开始琢磨出卷人要说什么了。 温故而知新的意思是,回顾过去学习的知识,就能对于新的知识和新事物有更好地理解和把握。 余令又开始想“朱圣人”在《四书章句集注》对这句话的解释。 想着想着余令渐渐有了自己的明悟。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是曰水到渠成。 说到水到渠成,那肯定就是要写长安府这几年的旱情了。 要“代圣人立言”,写自己对此事的见解和看法,就是写你有什么法子来减缓旱情。 余令很想骂娘。 考试就考试,真要策论那就直接命题直接写。 非要搞这么复杂,好好的一场考试像个文字游戏。 问题的还不知道自己这么理解的是对还是错。 这么考试就像是在猜考官的心思一样,万一不是这个意思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提起笔。 破题: 水之为物也,禀阴阳之正气,含造化之玄机,其德合乾坤,其性通昼夜,上承天露以润苍生,下汇九渊而涵万象…… 承题: 圣人观水而有得焉,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昼夜\";圣人临川而叹:\"逝者如斯夫!\"诚以水性之妙…… …… 在卷子的最后一页,余令提起笔认真的写道: 圣人有言,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 抬起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 最后检查了一下有没有错别字,有没有把繁体字写成简体字。 见并没有检查出来什么,余令拉响了铃铛,交卷。 见对面考棚的茹让咬着笔皱着眉看着自己。 余令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咕噜咕噜漱了个嘴,吐在了厨娘给自己准备的尿桶里。 茹让一愣,慢慢的低下头。 在众人鄙夷的眼神中余令收拾东西快速离开。 众人鄙夷余令是有原因的。 年龄问题就不说了,每场考试几乎都是他第一个出去,他们断定余令一定是来混的。 小混子。 把考试当作儿戏,就是不尊重朱熹圣人,不尊重圣人的人,一辈子都成不了秀才。 来这里过家家呢。 走出了考场,望着蓝汪汪的天,余令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考试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就像是在玩你画我猜一样。 真要考举人,老天爷,四书五经里面再取几个字,一场更难的你画我猜开始了。 余令觉得这种考试实在太难了。 若不是提前吃过不好好读书的苦,少了那些后知后觉,能够端正态度的去读书。 若没有这些,余令不觉得自己能走到这一步,考个童生说不定都够呛。 能科举考中秀才的那都是神。 考场多少人余令没数,只知道每次的府试通常只录取数十多人,也只有甲、乙两等。 前十名为甲等,后面的都是乙等。 只有成了府案首,也就是第一名,才能直接获取秀才功名。 若不然,明年四月还得继续参加院试。 回到家余令继续倒头就睡。 没有人敢问余令考试考得如何。 关于学问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是极为神圣的,问了,说了,自己也不一定能听懂。 眼下只能等待。 不知道睡了多久,余令美美的伸了个懒腰。 睁开眼,一转头,才发现茹让正瞪着大眼看着自己。 “你睡觉的时候手怎么喜欢放到裤裆里!” 余令猛然坐起,惊骇道: “娘咧,你咋是个变态啊! 如意,如意啊,记住啊,下次我睡觉的时候任何人不得进我屋来,尤其是这个姓茹的!” 见余令的脸都红了,茹让嘿嘿的笑着,幽幽道: “这么大反应至于么,都是男人你害怕什么,实不相瞒,我睡觉的时候也喜欢把手放到裤裆里!” 余令无奈道:“我没干什么~~” “我也没说你干了什么,我也没干什么啊!” 余令不想在这个问题跟茹让去继续讨论,望着茹让赶紧道: “对了,你的策论是写的什么,你是咋破题的?” “看你漱口吐水,我猜是关于水,我就写了水!” “你咋写的!” “古往今来,水利之事,关乎国之根本,民之生计,犹如人身之血脉通,则生机盎然;塞,则百病丛生……” 余令闻言吐了一口气:“不对别怪我!” “我觉得错不了,我叔父说这么写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今年的考题应该是要说近些年来的干旱了!” “就看考官如何看了。” 结果的好坏是未知的,要想知道结果就得等。 等待的这个过程每次考试都不一样,得看阅卷考官的身体如何了。 身体好,一个月内就出来了。 若是碰到一个身体不好的,还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这个过程就有得等了。 如今这年月,皇帝都怠政了,官员自然也学会了,自然能拖就拖。 真是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结果好坏不知道,但地里的土豆时候到了,到了可以收割的时候。 随着消息传开,整个黄渠村的人都来了。 三亩地的田埂上全是人。 一直想买土豆的大户王彦喻老爷子又来了,他来就来了,他还把孙女带出来了。 明明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 他还偏偏让他孙女搀扶着。 老爹毫不在意的瞥了一眼王老爷子的孙女,然后毫不在意的走到余令身边,低着头,若无其事道。 “好看着哩!” “嗯,好看,今年的土豆给的草木灰多,长势喜人,留种最好……” 话还没说完,余令的脑袋就挨了一巴掌。 见王彦喻老员外正朝着这边走来,老爹嘴里骂人的话又咽了下去。 “令哥,这土豆伤地啊!” 望着王彦喻老员外手里的土疙瘩,余令点了点头。 万物都脱不了阴阳,直白说能量守恒,产量高,土地自然要承担产量高带来的后果。 “去年的那块地加上今年就是种了两年,明年我就不打算种了,准备给那半亩地种上苜蓿,养一年的地!” 王彦喻点了点头:“应当如此!” 见余家的如意开始分配人手,王彦喻忍不住道: “令哥,今年给老汉我留一亩地的种子可不可以?” 余令摇了摇头:“明年!” 王彦喻无奈的叹了口气,忍不住道: “令哥,我发现你这人奇怪的很,我总觉得你对我们这些土地多的人很有意见!” “不敢!” “不敢?修水渠,挖水塘,别人出人出力就可以,到了我们这里,又得出钱,还得出人出力,这是不敢?” 余令嘿嘿一笑:“能者多劳么!” “什么能者多劳,这也是祖辈积攒下来的,往上数三代,我家也没有几亩地,开个价吧,多少钱我买还不成么!” 余令沉思了片刻,忽然道:“看今年的收成吧!” “啥意思?” “我得先满足一直对我余家颇有关照的这三十多家,他们的孩子帮我看家护院,我总得报答人家不是?” “我王家也很关照你余家啊!” 余令闻言抬起头咧嘴一笑:“你曾说我是鸹貔!” 王彦喻恨恨的咬了咬牙。 他发现余家这小子实在太小心眼了,也就骂了一句,自己也低头了,这事怎么就过不去了。 王彦喻不想跟余令说话了,淡淡道:“小晚,替我谢谢令哥!” “王家谢谢余公子!” “不客气!” 王彦喻老爷子带着孙女回到田埂上。 见孙女低着头,王彦喻老爷子低声道: “人你也看了,不要害羞,爷爷给你做主,如何?” “好是好,可他…他都没看我一眼!” 王彦喻闻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该啊,自己的孙女长得也不差啊,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呢? 土豆开挖,那三十多个妇女拎着筐子,骄傲的走下地。 随着锄头的上下挥舞,她们麻利的把一颗颗的土豆从地里捡起。 茹慈来了,跟去年一样拎着筐子来了。 “今天人多,你就别帮忙了!” 茹慈大胆的抬起头:“令哥是在赶我走么?” 余令闻言慌忙摆手,想着人家都来帮忙了,自己这么说岂不是寒了人家的心。 歉意的笑了笑赶紧道: “今年土豆多,今年我不小气,一会结束了我给你烤几个大的吃,家里杀鸡了,回去时还得麻烦你给朱伯父带过去!” “好!” 望着茹慈红着脸跑开,王彦喻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为什么好东西总轮不到自己。 自从去年吃了土豆,朱县令就惦记上了,念了大半年。 他这种牙口不好的人,吃土豆正合适。 随着土豆开挖,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今年是三亩地,当三亩地的土豆堆在一起,那感官上的刺激是无与伦比的。 大家望着那一堆土豆眼光都不舍得挪开。 都是种地的老把式。 虽然没读过书,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大旱之年有这样的收成,那要是风调雨顺之年…… 或许在今后,能一天吃三顿饭! 在远处的知府府邸,一群官员此刻也在忙碌。 “这是甲一学子的答卷,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余令,本以为是来凑个热闹,没想到还真的有几分文采。” 这话一出口,考试糊名制也就不用看了。 其实不怪考官,今年也就二百多人一起考。 不说二百多人全部记住名字,但每次总是第一个交卷的人总会被人记住。 “高知府,你来看看!” 望着同考官脸上淡淡的笑意,高攀喜知道这是来试探自己的。 伸手接过卷子,认真的阅览起来,因为糊名没拆开,他这么做不算坏规矩。 高知府吟哦道:“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 写的好,写的好,总算来了个不无病呻吟的!” “知府觉得好?” 高攀喜闻言朝着北面拱拱手: “这是为国取才,不是个人私事,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也是据实而言!” “来诸位请看!” 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看完余令的卷子,再看后面的卷子总会不自觉的进行比较。 可比较来,比较去,也没有一个人的策论能有余令写的好。 大家都知道,余令人家可是真的挖过水渠,干过实事的。 有了这些打底,所有考官自然会更认可余令的策论。 除了这些,在这些考官里面还有很多是跟着南宫混的官员,自然会替余令说好话。 “这余令了不得啊!” “是啊,我也觉得!” 同考官把余令的卷子单独放一边,望着高知府再度试探道: “知府,点余令为案首你可有意见!” 高攀喜闻言笑道: “封卷,装匣,免得说这个人没道德,这可是我长安的才子,我巴不得呢!” 在这一刻,众人望着高知府的眼神都不一样,满眼的钦佩。 “那就余令了,诸位可有更好的人选?” 第68章 企图心 十一月初,长安下起了小雪。 如意挺着胸膛把头高高抬起,满脸倨傲的站在余令身侧。 在今天的这个大日子里,如意努力的展示着自己非同一般的身份。 他是新晋秀才公,咸宁县秀才公,府试案首余令的书童。 小肥的个子没有如意高。 为了让自己看着也很高大,他努力的踮着脚争取让别人记住自己的脸。 今后去长安,看谁敢不让自己赊账。 自己上次给闷闷买糖被伙计给骂了。 不是没钱,而是出门太急了,忘了带钱,想着说点好话赊一下,明日就送来。 那店铺伙计竟然斜着眼看自己。 话还说得贼难听。 说什么见过太多来骗糖吃的,头一次见脸皮这么厚的,说什么修缮大慈恩寺他家少爷说的算。 这活都能说了算的人,会没钱? 娘的,他掌柜的今日来了,得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 小肥努力的踮着脚,生怕那家掌柜看不清这张脸。 如今的自己是书童,是秀才公身边的贴心人。 等明日自己到了长安,再见到自己,请记得管自己叫肥公子。 若再管不住伙计的嘴,自己就替他管了。 余令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府试案首。 余令很清楚自己的水平,论书法自己不如茹让,论对八股文的了解自己更是拍马难及。 问题是自己竟然是案首。 茹让他才是甲等第三。 余令把疑惑藏在心里,今日是放榜的大喜之日,场面虽不如乡试中举人。 但该有的场面一样不少。 自己得答谢前来贺喜的人。 望着眼前陌生的人,望着陌生的官吏,望着那些陌生的“同窗”,余令不敢想若是乡试成了举人…… 那该是何等的风光。 “明城公,如何,还是老朱我有眼光吧,这孩子的字是我起的,字守心,大道归于隐,良德源于心的守心!” 朱县令很开心。 他也没有料到余令竟然这么厉害,这么小就成了秀才,不说绝无仅有,那也是少见。 最难得的是这个孩子的字是自己起的,今后无论余令爬的多高,他和余令之间的情义是不会改变的。 若余令再考上举人,成了正式的官员。 那秦王这一脉里那些不成器的后人,也不至于没有一个靠山。 朱县令他只想那些朱家晚辈能过的好一点,有饭吃就行,不被人欺辱就行。 别的他不奢求了。 他带着满意的笑,带着余令开始认人。 他喊一个,余令就上去见礼一个,然后用手中的茶壶给人倒茶。 高知府姗姗来迟,人来了,还是带着礼来的。 “知府老爷,怜秀才公余令读书用功,苦学不辍,家境贫寒,念其求学之心甚诚,特赐学银一百两!” 随着高家仆役话音落下,众人发出了惊叹声。 所有人开始去拜见高知府。 高知府的到来让余令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这个人了。 听朱县令说,自己能成为案首他也在后面为自己说了好话的。 知府不是小官。 自己也只是仗着年龄小玩一下道德绑架恶心他,若是朱县令敢这么玩,他的县令一职早就被撤了。 可如今这是…… 一个人如果突然对你好,一定不是他愿意对你好,而是对你好能给他带来什么,他才愿意对你好。 可高知府图自己什么啊? 用茹让的一句话来说,他只要稍微露出一点点的不满,自然会有人让自己在这次府试名落孙山。 这样才是最合情理的。 他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名落孙山。 可他却为自己说好话,他这么做到底是在图什么呢? 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图的。 家里的煤虽然卖的好,但这东西卖来的钱是万岁爷的。 谁敢图这玩意那真是没脑子,知府这是图什么? 余令想不明白。 “守心啊,你这次的文章的确很好,抄手抄录了,原卷封匣了,你在咸宁县做的一切,我也如实上报了!” “抄手抄录是给巡抚看,是给各位学子看,原卷封匣,这是朝廷规定,你若是连中三元,这些陛下可能会看呢!” 余令赶紧躬身:“感谢知府大人!” 高知府拍了拍余令的肩膀,笑道: “自大明开国以来,我朝是南方状元多于北方,状元多,底下的俊秀之才更多,好好读书,为咱们长安争一口气!” “学生一定谨遵教诲!” 高知府笑了笑,语重心长道: “再有几年我就老了,也该告老还乡了,听我的,趁着我在,这些年好好读书!” 高知府的这句话说的很直白。 在场的人听了无不把羡慕的眼光投向了余令。 先前那么折腾余令果然是考验,知府没说假话,他果真很看重余令。 一场简简单单的贺喜,高知府成了主角,都在吹捧高知府有识人之能,心胸开阔,当为典范。 高知府在人群里谦虚的摆着手,不断的否认。 余令不在乎谁才是主角。 余令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全是场面话的交际,虚情假意太多。 余令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问题是,一切都在告诉自己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余令使劲的揉了揉脑袋,在朱县令的带领下,继续给贺喜的人去倒茶。 感谢他们的到来,感谢他们的祝福。 晌午过罢,贺喜的人才彻底的离去。 这些人一走,贺喜的百姓才赶来,黄渠村的百姓,原先军屯的叔伯婶婶。 和余家亲近的人都带着用心准备的礼物前来贺喜。 余令这才成了主角,老爹代替了朱县令的位置,拉着余令一边接受着礼物,一边感谢送礼的乡亲。 等送别了贺喜的百姓,还有几十户没走。 老爹大手一挥,吩咐家里人开始做臊子面,在这初冬的日子,来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是最好不过。 第一锅面熟了,自然男人先吃。 墙根下,台阶上,还有院子里的大水缸边上...... 一个个的汉子端着碗蹲在那里,端着碗,拿着蒜,吃的酣畅淋漓。 吴秀忠他爹望了一眼众人,深吸了一口气: “余老爷,令哥成秀才了,这两年跟着你拉煤我也看清了你的为人,今日乡亲们让我起个头,想说几句话!” “孩子他三哥,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说。 对了,以后再喊我什么老爷你就别来我家了,我怕折寿。” 汉子深吸了一口气,围着转了一圈,吸了一口热汤,低声道: “令哥是秀才公了,我们想把家里的薄田投献到令哥名下,来占你家便宜的!” 余员外闻言顿了一下,皱着眉头道: “就不怕余令今后不成器,就不怕昧了良心把田不给你们了,就不怕日后我余家翻脸不认人?” 吴秀忠老爹低着头喃喃道: “老三你是不知道,今年虽说靠着浇灌粮食比去年多一些。 可今年的赋税过后一合计,家里余下还不到三百斤带壳的粮食!” “我家就三个人,我,秀忠,还有孩他娘,这算人少的,若不是你心善拉着我一起卖煤赚些工钱,今年喝稀的都难!” 老爹闻言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按照洪武爷定下的田亩税来看赋税并不高。 但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把地投献到大户底下逃避税收以后…… 这些没法子投献土地的就倒了大霉。 以前一百户的赋税是一百户承担,如今是二十户要承担以前一百户的赋税,甚至更少。 这担子就重了。 税收又是官员的考核标准…… 边关的将士需要军饷,官员需要俸禄,如此一来,他们的手段就显得不是那么的和善。 再加上这些年年景一年比一年差…… 这活着越来越难了。 余员外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他把目光看向了坐在台阶上的余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声道: “来福,你咋说!”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余令知道自己也走到士绅兼并土地的这一步了。 余令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而且这种兼并土地的法子其实只是一种。 同时这一种也是最温柔,最和善的。 除此之外还有以势压人,趁人之危,强取豪夺,这些才是最狠的。 余令不是圣人,从内心而言,余令需要这些人。 需要这些人跟自家绑在一起,有了这些跟自己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这个家才算是立住了脚跟。 剩下的就是开枝散叶。 虽然余令很想让更多的人去过好日子,但余令觉得自己得先吃饱。 自己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做。 “吴伯伯,你们是长辈,我没啥可说的,只要你们不怕我贪了你们的土地,小子没有什么好说的!” 众人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令哥连大户给的修水渠的钱都平分了下去,那钱加起来都比我的命值钱,这些令哥都不要,这几亩地算个屁。” 余令知道这是在恭维自己,笑了笑道: “既然诸位信我余家,吃完这碗饭,咱们一起去里屋,咱们一起做见证,一起写章程按手印吧!” 余令的话音落下,吃面的呼噜声紧随其后地响起。 远处竖着耳朵一直在偷听的妇人也松了口气,手里的动作麻利了起来。 明年起,家里终于可以多留些粮食了。 “当家的汉子进屋,孩子都出去玩,咱们拟章程!” 孩子都被撵了出去,妇人开始吃饭,端着碗齐齐的坐在大门外。 余家的大门没关,这时候谁要是想从大门进来绝对不可能。 从余令答应众人的那一刻起。 在这群妇人的心里余家就是主家了,自己也和余家荣辱与共了。 她们容不得任何人来破坏里面男人们商量的大事。 土地是百姓的存活根。 眼下各家当家的把自己活命的根和余家绑在了一起。 只要余令不瞎搞,两者之间的关系比任何关系都牢靠。 在里屋内…… 余令把众人说的意见汇集在一起。 依靠余家不用交税,但每年地里的粮食各家会拿出一成来给余家。 这是老爹做的决定。 不说长安,就拿王老员外来说他家定的是三成。 也就是说地里产一千斤粮食,里面有三百斤是他的。 老爹不敢要太多。 他觉得要太多子孙会折寿,一成他就觉得很好了,这一成就等于是不劳而获。 老爹已经很满足了。 大家也觉得很满足。 这一成虽然是白白给人,但落在自己手里的却多了,和繁重的赋税相比这一成真的不算什么。 自家可以留得更多了。 章程拟完,众人一一按手印,按完手印之后余员外和余令被人按在椅子上。 众人开始磕头,认主家,在祖宗的见证下,这代表着祖宗的见证。 这也是希望余家遵守承诺。 该有的流程走完,众人之间的隔阂突然消失,彼此之间仿佛突然有了关联,彼此之间突然亲近了许多。 此时的余家终于有了人,钱,势。 虽然人只有一点,钱也不多,势也局限在这个方圆几十里。 但一个家发达就必须有这些。 说的难听点,今后如果要造反也得靠这个,乞讨的花子还成群结队呢! 望着众人眼里的关爱,余令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明日大家再来,我把土豆该怎么种给大家教一下,等自己地里的种子够了,多的大家可以拿去卖钱……” 众人闻言,眼睛里突然多了一抹别样的光泽。 这抹光叫做企图。 第69章 有疑惑的小老虎 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又来了。 小老虎望着在雪地里跑得飞快的朱由检面带着笑意。 一个不会走的小肉团,如今不但会走了,还跑得飞快。 这京城的天气近些年来也怪的很。 都三月中旬了,眼看着就要暖和起来了,昨晚又突然下了一场大雪。 小老虎望着玩雪的朱由检。 不敢说这孩子是自己养大的,但从这孩子出生起,几乎每一日这孩子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不知不觉的长大。 不知不觉的有了今日模样,健健康康,身子强健。 “大伴!” “诶,大伴在呢~~” “玩~~~” 望着捏着雪球的小皇孙,小老虎弯下腰也轻轻地捏了一个雪球然后朝着朱由检扔去,雪球散开…… 寂静的宫廷响起了孩子的欢笑声。 望着快速跑动的小皇孙,小老虎轻轻叹了口气。 按照宫里的规矩,明年的这个时候皇孙就可以简单学习启蒙诗歌。 等到了八岁,便要去文华殿,开始接受皇子的教育。 这些本该是今年就必须有的一个章程,等到明年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学习。 可如今年都过完了,连个音信都没有。 要说宫里人忘了,小老虎觉得这是在胡说。 福王的次子朱由榘在刚满月的时候万岁爷就已经给他找好了先生。 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在跟着先生诵读诗歌,开始启蒙了。 福王的长子朱由崧就更别说了。 皇太孙朱由校在去年的时候才有先生,这还是万岁爷受不了大臣们跪在门口劝谏才答应下来的。 朱由崧在出生的时候就有了。 所有人都知道万岁爷看不上太子,所以才故意冷落他。 可事情就像生命的轮回一样,太子爷如今的做法也和万岁爷差不多。 太子爷也看不上淑女刘氏。 自从淑女刘氏产子以来,太子爷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来也不是看淑女刘氏的,而是来看五皇孙的。 太子爷不看重五皇孙,小老虎也能理解。 朱由检是太子爷的第五个儿子。 在朝中诸人的眼里,五皇孙今后再怎么聪慧也和那个位置无缘。 长大后最好的出路就是去当个藩王。 小老虎觉得这一切都可以理解。 唯一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皇孙要读书了,宫里上上下下都当作看不见。 这份故意的冷落让人心寒。 望着在雪地里闹腾的小主子心里渐渐有了决定,趁着五皇孙还小,他要想法子让皇孙读书。 只有读书,才能在今后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朝中大臣,文臣武将,就连宫里的大小管事那都是读书识字才有优先被选择权。 没有这些连被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小老虎心里有了疑惑,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他也不敢问。 随着对宫里的了解越深,他对自己的定位也就越清晰,有卵子的都是主子,自己没卵子的是仆。 仆就该有仆的样子。 仆是服侍人的,而不是去教主子该怎么做。 有了疑惑,就该解惑。 小老虎觉得小余令能告诉自己怎么解惑,他要把自己心里的疑惑告诉余令。 自己在过去的一年也刚好替小余令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镖行在上月已经出发了。 他找到了小余令说的花生。 这玩意竟然就在宫里内苑中,名字也不叫做花生,而是叫做番豆。 要是早知道花生就是番豆,也不用问那么多人了。 红薯小老虎也找到了,这个是最轻松的。 去年年底的时候,已经致仕的福建巡抚金学曾给宫里送了一大船。 也就是贡品。 这一大船红薯万岁爷在岁末的时候当作岁末赏钱赏赐给了很多人。 宫里人说蒸着好吃,所有人都吃了。 小老虎吃的是方正化的,他觉得这大概就是小余令临走时给自己交代的东西,而且模样也很像。 小老虎就以钱换物,从其余内侍那里买了一些。 小老虎其实还是有些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的。 但买都买的了,小老虎觉得还是送给余令看看再说。 若不是,就当尝尝贡品的味道。 除此之外小老虎还从内苑里弄来了好多种子。 这些种子多亏了李进忠,没有他,小老虎的手伸不到内苑。 李进忠这个人进宫早,这几年一直在服侍太孙,宫里的大小管事多多少少给他一点面子,相当于卖个好。 说到这个李进忠小老虎觉得这人是真厉害。 宫里所有的主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等到太子继位成了万岁爷,他就是太子身边的大伴。 李进忠这个人在小老虎看来还是不错的,做事大方,性子豪爽。 他和所有人关系都很好,只要找他帮忙,能帮的忙他绝对不含糊。 仅有的缺点就是好色,爱赌,和那客氏之间的事情真是人尽皆知。 有些事李进忠他自己不知道,小老虎却是知道。 王安老祖宗就是看他年纪大才给他安排到太孙身边。 如今太子正值当年还没继位,真等到太孙继位成了皇帝,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的李进忠怕是走路都难了。 也该离宫了。 小老虎当下唯一的疑惑就是魏忠贤是哪位。 小余令说这位今后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问题是宫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只有李进忠先前的干爹,如今的拜把子兄弟魏朝姓魏。 “王总管,太孙来看五皇孙了,人马上就到宫门前了!” 小老虎猛地一愣,才想到他,他就要来了。 “快,快,去把小主子抱过来,然后你去告诉刘淑女一声,切莫怠慢!” “是!” 虽然万岁爷,太子爷都不喜欢刘淑女。 但太孙朱由校却是很喜欢他的这个五弟,隔三差五的就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小老虎和李进忠才由不熟变得熟悉。 “承恩总管,咱家又带着太孙来叨扰了!” 小老虎闻言故意板着脸道: “李大伴这莫不是又在寒酸我,也学那些人看不起我这个从泥坑里爬起来的野小子?” 李进忠笑了。 “胡说什么呢,咱家不也是从沟里爬起来的,所以才有说不完的话呢!” “那你还说这些客气话!” “不说不行啊,有的人喜欢啊,咱家不说,那不是得罪人了?” “你如今是大伴,还有人敢得罪你?” 李进忠闻言咧着嘴笑了,他也是在街头混过日子来的。 所以最爱的就是听别人说他的好话。 在众多同僚里,小老虎的话他最爱听。 不谄媚,不虚假。 又或许都是从京城底层爬起来的,他觉得小老虎很亲近。 不像是别人,当面见了自己笑嘻嘻,背后骂自己狗东西。 望了一眼太孙手里的鲁班锁,小老虎伸手虚引: “外面凉,李大伴,里面请!” “酸死我了,哈哈哈,小恩啊,你这话酸死我了~~~” 小老虎忙着招呼着太孙和李进忠。 进了大殿,李进忠就拉着太孙去拜见刘淑女,哪怕刘淑女不受太子的喜欢。 但她在李进忠的眼里,也是主子。 望着殿门缓缓地关上,小老虎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喃喃道: “小余令,五年后你真的会回京城么?” ………… “咱们的少东家今后可是要去京城做官的.....” 余令咬着牙,深吸一口气: “婶啊,咋又扯到京城了,我说的你会了么?” “会了,这咋不会,秀才公亲自教我们再不会那就是蠢驴! 原来种子是这样的啊,我先前以为整个都是呢!” “刀子记得烧一下啊!” “忘不了!” 望着院子里这群婶婶,余令突然觉得家里人多了也不好。 她们嘴里的八卦太多了,哪家狗爱咬人她们都记得清清楚楚。 见大家都已经学会了,余令终于松了口气。 这活今后总算不用自己亲自干了。 三月中旬一到,余令忙着教大家如何把土豆切块,然后催芽。 等到四月到来的时候,大家可以在各自的地里种植。 王老员外也在这群妇人间。 从去年收完土豆之后他就开始磨,一直磨到了今年年初。 他终于靠着韧劲让余令松了口,得到了五斤土豆。 他怕儿子不会说话,惹得余令这个小心眼子不喜。 就带着孙女,亲自来学,在今日终于是学会了。 望着给自己倒茶的余令,王老员外终于忍不住道: “令哥,我给你钱,你再给我王家几斤吧,这点土豆能干个啥,连我家菜园子都种不满,看着都寒酸啊!” 王员外的话音刚落下,所有妇人停下手里的活,齐齐的望着他。 王老员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要得罪人了,村子里马上就有自己的谣言了。 自从过完年后,王员外觉得余家给人的感觉就很不一样了,突然有了分量。 如今余令的一句话,瞬间就能聚集数十个半大小子。 只要余令一挥手,那群半大小子就敢跟人干,现在这群小子越来越多,天天跟着余令去看人挖水渠。 如今的余家,已经惹不起了。 余令刚才回答王员外的话,如意喘着气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 “令哥,川蜀来人~~~” “老爷,川蜀来人......” 长安城的高家府邸,高攀喜望着气喘吁吁的家仆嘴角露出了微笑。 信手落下一颗棋子,高知府喃喃道: “川蜀的人来了,蜀锦到了,余令你准备好了么?” 第70章 鱼儿上钩了 子午集热闹非凡。 这一次川蜀来长安的人很多,足足有三百多人,每个人身后都背着打包好的丝绸布卷。 此刻正在好奇的打量着远处的长安城。 余令也在打量着这群人。 川蜀民风自古以来多彪悍果然不假,这三百多人个个身穿藤甲,腰挂长刀,手持长矛。 最令人佩服的是这里面竟然有女人。 手拿长刀的女人。 望着刀身上暗红色的印渍,余令是满心的佩服。 这代表着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川蜀的女子果然厉害,秦良玉都能当将军,女子顶半边天又有何不可。 扫了一圈,余令没有看到艾大哥。 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余令才知道他们在一月底进入山道,在这一望无际的大山里走了快两个月。 如今终于到长安了。 他们的到来惊动了长安知府和武功卫所的人。 他们的到来,也预示着长安和长城外那帮草原人的交易正式开始。 看似是一场简单的生意往来,实际这里的门道可大了去了。 川蜀那边产锦,种桑养蚕这门手艺是许多人的命根子,是许多人家生存的方式。 蜀锦卖的越好,他们就能过的越好。 长安府需要锦,长安府用税银买。 长安需要把这些蜀锦卖给那些草原贵人,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每年税收的钱翻一翻。 通过低买高卖的方式拿到更多的钱,尽可能的养更多的将士。 余令只知道茹让举例说过。 价值一百两白银的蜀锦如果操作的好能在草原人那里换取价值一百五十两银子的物资。 但具体有多大的利润他也不知道。 也就是说长安府这边的官员把“一条鞭法”收上来的税银通过和草原人交易后让其变得更多。 养更多的将士。 当然,蜀锦也只是货物的一种,盐铁才是大头。 至于为什么把蜀锦加到货物里面,这个“为什么”不是余令目前可以接触得到的。 这就属于他们高层之间的决策。 但余令觉得长安府这边这么做不全是为了养活边军。 他们真要有这个互通有无,赚钱养更多将士的心思。 榆林那边也不至于每年都要遭受侵掠了。 洪武爷在世的时候对长城外的政策是征伐之策为上策,守御为下策。 永乐爷在世的时候是直接干到敌人的老家。 目前是以御戎之道,以守奋为本,不以攻战为先。 好不容易出来了一个敢把河套之地拿回来的曾铣,还被朝廷给活活的冤死了。 唯一的一个有雄心,有手腕,有能力的大才之人给亲手扼杀了。 都知道老实人老受欺负。 挨打你不还手,可不都使劲的欺负你。 就得下死手,让他知道疼,知道了疼了,害怕了,他才不敢欺负你。 余令估摸着这里面必然有那些大商的影子。 “是刘大人来了嘛?” “是我,刘州!” 随着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武功卫所的刘州骑着马亲自到来。 川蜀人群走出一管事,上前恭敬的呈上手书。 “大人请,这是我家主人要我交给你的密函。” 刘州看了一眼封蜡点了点头道: “诸位辛苦,货物明日我就派人来交接。 诸位请放心,货款就按照去年商议的金额来,秦、马两家的面子我还是得给的!” “谢刘都指挥佥事!” 见天色马上就要暗了下来,刘州赶紧道: “天色将晚,诸位收拾一下,随我进城,我为诸位接风洗尘!” 管事闻言赶紧道: “谢谢刘大人关心,小的来时主人特意交代了,刘大人日理万机,嘱咐我们不要叨扰,不能耽误大事!” 刘州笑道:“何必如此客气!” 管事闻言笑道:“大人们不是小的客气,我家主人还说了,小余大人是她的故旧,这次来找他就行!” 骑在马上的刘州笑了笑,扭头望着余令。 看着人群后的余令,刘州猛的一愣,这才多久没见,这小子怎么长这么高了。 “余总旗?” “下官在!” “听到了?” “听到了!” “招待好,花多少钱你先记着,等忙完来找我,花多少钱我一并给你,记住了,这是贵客,别吊儿郎当的!” “是!” 望着刘州离开,余令是一肚子气。 领导的嘴,骗人的鬼,还花多少钱一起给,前些年说好卖山匪人头的钱有自己一份。 如今都没见影。 正主走了,官员也相应离开,余令认真的记着每个人的脸,这群人怕就是今后要分利的人。 马家管事没想到余令这么年轻。 他以为余令应该是个大汉,毕竟能让艾老大吃亏的人,手上功夫定然不弱。 没想到竟然这般的年轻。 “小的拜见余令大人!” 余令见状赶紧道: “别行礼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人,也别称呼大人,如不嫌弃,唤我余守心就行,对了,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马全闻言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在忠州仗着秦、马两家横惯了,在外面都是别人先介绍,自己之后再介绍。 忘了余令是主母看重的人,也是商队的接头人。 这是主母特意的安排。 这年头天下越来越不安稳了,长安这边有个知根知底的熟人那就是多个保证。 所以主母在去年会特意给小余大人写信。 马全给了自己一巴掌,歉意道: “小的马全,字保国,土司大人家的一个管事,读了几年书能写写算算,此次专门负责此事。” 余令一点都不在意谁先介绍谁后介绍。 虽然朱县令说这是身份的象征,这是尊卑长幼之道。 但余令觉得真正的尊卑是靠实力,而不是什么先后称呼,当面恭敬,背地里骂人可见的太多了。 字,保国? 别说,余令觉得这字起的真好。 大气而不失文雅,文雅又带着大义,大义里又带着让人侧目的期许。 “小余大人请放心,这次来的人多,主母也交代了,不可麻烦余家,小的有钱,一会儿都送给大人!” 余令不解道:“你还带了钱?” 马全挠着头笑道: “走的时候没带,来的路上休息的时候灭了一群贼寇,在他们的山洞里捡了不少钱。” 余令佩服的竖起大拇指,这个捡用的真好。 这和艾大哥一样都是狠人。 艾大哥他从忠州来长安也没带钱,但到了长安后他的钱根本就花不完。 “走,回家,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马全点了点头,笑着招了招手,坐在地上的三百多人缓缓站起身,跟着余令,开始朝着余家走去。 “小余大人,那位刘大人官很大么?” 余令点了点头:“很大!” 马全想着刚才那位姓刘的在马背上跟自己说话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自家老爷无论见了多大官员都下马说话,谦虚的很。 这位姓刘的,简直丢人。 “有我家老爷官大么?” 余令一愣,有些不明白保国在想什么。 但既然他问了,自己得回答,认真的想了想,回道: “应该没有,对了,保国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太傲气了,我此行代表的是秦、马两家,是给川蜀数万商家打头阵的,见了秦、马两家的我们都不下马……” 马全冷哼一声: “等到今后他们来,还不得受欺负,,这么大的官,竟然连做样子都懒得做。” 余令闻言不知道如何安慰马全这颗受伤的心。 “保国大哥,这次来准备呆多久?” “准备呆七天,拿到钱七天后我们就离开,等到八月的时候会有人再来,一年两批货,这是当初约定好的!” 余令点了点头,等八月的货到了,卫所这边应该就会派人出发。 等到了榆林靠近黄河怕也就是十一二月。 十一二月的天最冷,估摸着会从结冰的黄河上过去,直达河套地区,然后赶在化冻前再回来。 就是不知道这次长安府和卫所如何安排。 浩浩荡荡的三百人到了余家。 随着一阵阵呼唤,余家的大院子立刻就灯火通明起来,跟着余家的妇人们举着锅就来了。 “保国大哥,时间有点晚了,今晚先吃面条垫一下,明日派人去长安,给咱们做点好吃的……” “没事,面条就挺好。” …… 余家在做“大锅饭”,高知府家的私宴酒兴正酣。 这次来赴宴的都是长安官员,有同知,有朱县令,就连卫所的刘州也在酒桌之上。 端起一杯酒,高攀喜语重心长道: “诸位,长安和川府商道已开,这是今年的大事,今年九月我们就要跟河套各族做生意了!” 说着,高知府把目光看向了刘州。 刘州朝着众人拱拱手,接着说道: “总督年前来信,镇守安边、定边、靖边三边的将士已经快二月没发军饷了!” “三边关乎在座的每一个人,这次交易就是给将士们筹军饷的,所以不容有丝毫的岔子。” 见众人面露凝重,高知府笑道: “我知道这个是很苦,总督也知道很苦。 所以这次的赏赐也给诸位说一下,听完之后大家会明白苦是值得的!” “七品及以下官员升其官三级,并赏与银币。 六品以上升一级,其俸一级,也赏与银币;捐官也在赏赐之中,记住啊,只有三个名额!” 众人闻言呼吸不由得加重了起来。 大明的官职体系分为九品,每品又分为正、从两级,一共十八级。 若是从七品官去带队并归来。 回来就是正六品官。 朱县令闻言沉思了起来,说实在的他有些心动,他想让茹让去。 只要茹让去了并归来,那就是从六品官。 从六品,就算自己突然死了,那也对得起茹让他爹临走时候的嘱托了。 “高知府,敢问此行可有护卫随行?” 见朱县令站起身,高攀喜笑了。 只要他上钩了,茹让就会上钩,余令也会上钩。 只要余令上钩了,那群锦衣卫才会上钩。 上天作证,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可是他朱县令自己主动站起身,主动张嘴来问的,和自己没有丁点关系。 “走的是盐铁专卖的老路,苦是真的,但不会死人!” 高攀喜没说假话,他只是少说一句话。 女真跟大明划分国土准备立国了,草原各部也准备学着女真…… 要和大明再掰一次手腕。 所以,河套并不安稳,那群人认人,尤其不喜大明的官员。 第71章 高知府很开心 自从蜀锦来到了长安之后,每个官员都忙了起来。 他们的忙不是忙着替百姓解决今年的干旱问题。 不是忙着走动关系,而是向知府举荐自己的子侄去跑商。 就如高知府说的那样。 这一趟去河套,回来就能当官,而且这官还不是买来的那种官,而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命官。 没有人想错过这个机会。 而且这不是开辟商道,走盐铁的,茶马交易的商人们早就把这条路走熟了。 这一次只是跟着他们走丝绸的交易而已。 这功劳就跟白捡的一样。 余令其实在某一瞬间也心动了。 但心动之后余令觉得还是安安静静的呆在家比较好,这一摊子事不是想的那么容易。 高回报,也就意味着高风险。 并且自己也没有去跟外族做生意的经验。 再说了,今年长安的天依旧干旱,一点雨没下,家家户户都在池塘里挑水浇地,肩膀都晒的脱皮了。 原先自己是一家人吃饱,其余人吃不吃得饱自己不用担心。 如今自己余家可是跟了一大帮子人呢...... 在月前,在众人的不舍中保国挂着锅盔离开了。 他说他下次再来的时候还住在余家,走的还要请余家做锅盔。 他说下一次来的人更多,队伍也更庞大。 如今,保国大哥带着他们的人已经离开一个月了。 他走的时候给余家留下了好多的蜀锦,厨娘和陈婶开心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男人喜欢名贵的宝马,越贵越高。 女人就喜欢锦,越名贵的越喜欢。 说到锦绣,川蜀的蜀锦可是和云锦,宋锦、壮锦齐名的四大名锦。 她们对这些精美的布匹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美就不说了,寓意还好,像什么“锦上添花”,“繁花似锦”. 这都带着彩头的,没有哪个妇人不喜欢。 可惜,价格太昂贵了,不是小门小户可以买的起,用的起的。 自从它出现,历朝历代以来都是皇家御用品,也就是贡品。 在大明开国之初,一匹蜀锦的工价就是五十两银子。 这还只是工价,还不算其他杂七杂八的。 在厨娘和陈婶心里,如今令哥是秀才,也慢慢的成了大人。 在不久之后定然是要娶妻生子的,这些锦绣做喜服就正好。 而且也不怕犯忌讳。 一转眼就到了四月,四月底的土豆长势喜人。 种土豆的这群乡亲和余令先前一样,在自己的地里搭了草棚,日夜照看。 王老员外更夸张。 隔三差五的邀请余令去他家做客,然后请他来去菜园子里看看土豆的长势如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余令没有看出土豆有什么不对劲。 余令只觉得王老员外的孙女小晚有点不对劲。 只要王老爷子邀请自己,她都会出现。 只要看土豆,她必然在土豆地里锄草。 王家是大族,王老员外那么多儿子,这一房房的开枝散叶,不算仆役家里也近百号人。 余令一来…… 家里好像一下子就没人了。 王老员外想做什么余令心里清楚,可余令是真的没有那个想法。 也不想去拆穿王老爷子,不然就真的得罪人了。 在大明…… 小门小户的女子不值钱,到了年纪就要嫁出去。 可大门大户的女子那都是宝贝,可以帮助家族再往上走一走的宝贝疙瘩。 从王家刚回到自己家,茹让又立刻出现了。 “王家的姑娘好看吧,听说王老爷子最近和你走动频繁,怎么,你余守心要和王家结亲了!” 余令无奈的翻了翻白眼: “话别说的太难听了,有些话咱们自己关上门说,我可没有什么心思去看他的孙女,所以你也别来笑话我。” 说着余令转过头:“院试考的如何?” 茹让自从三月以来就没来余家,他一直在认真的准备着院试。 只有考上了,他家的这摊子才能保住。 考不上,茹家这一摊子也就自此终结了。 茹家其实和王老员外一家差不多。 都是上一代人有身份,子嗣靠着上一代人拼搏下来的基业存活。 一旦家族里没有了可以顶梁的人出来,这个家就完了。 这其实还有一个非常大的隐患在里面。 这样的家族在大明实在太多,一旦这个家没有子嗣来顶上。 那就会树倒猢狲散。 人都是自私的,好多家族舍不得这份不用干活就能成为人上人的基业。 没有功名在身,他们就享受不了免税或是少缴税的政策。 这时候他们为了继续享福,他们就会卖地。 可这地其实是那些百姓“投献”而来的。 他们卖的其实是别人的地,然后用这个卖地来的钱继续过好日子。 所以,茹让要考,不考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茹让闻言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呢,我反正是尽力了,就看考官觉得如何了,他若觉得不好,我考的再好也没用!” “我觉得能行!” 茹让笑了笑,知道余令在安慰自己,沉默了片刻后低声道: “守心,跟我走一趟河套吧,咱们两个把这事担起来!” “你去过河套么?” 茹让一愣,忽然压低嗓门道: “我没去过,但我叔父去过,他说这一次你我若一起去,他告假给咱们当向导!” “不去!” 茹让叹了口气,余令的脑子好用是公认的。 而且余令是总旗,虽然是个没名堂的,但他手底下有人。 谢添这些人可是上过战场的。 如今家里人跟着余家一起生活,这群人的忠心是可以保证的。 余家人,再加上自己家的这群人,这事就可以干。 最难得的是那群锦衣卫也有心思去河套走一遭。 但他们现在不信任茹家,苏怀瑾的意思是余家若去他们就跟着走一遭。 余家若不去,他们只会派一两个人跟着。 跟着做什么,茹让不敢问。 “真不去?你若去了,回来之后就是六品官了!” 余令叹了口气:“茹让,这事情我觉得不对劲。 明明卫所就可以搞定的事情,非要绕这么大的圈子,不去!” “卫所去干?你觉得文官能答应,欺天啊?” 见余令依旧不松口,茹让有些失望的离开。 一个好汉三个帮,跑商这件事叔父也说了,得找信得过的人。 找不到信得过的人,那就是在冒险,那就是在玩命。 茹让走了,似乎是生气了。 他不来,茹慈也不来了。 家里突然少了一个经常晃悠的人余令还觉得少了点什么。 …… 日子一晃就到了五月。 在五月初,一支来自远方的商队径直的穿过长安城,来到了大雁塔这边,然后直接在大雁塔边上停留。 冯老大望着焕然一新的大慈恩寺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自己这才多久没来长安,这大慈恩寺变得好看了,人气也旺了。 弥漫着的檀香在外面都闻得到。 冯老大的儿子在分拣着货物。 这一次来长安最舒服了,要求送东西的全是京城的大户。 别人都是砍价,他们是直接加钱,要求是越快越好。 最有趣的是这一路还没有敢拦的,变着法子要钱的人都少了,这一回走的真是畅快至极。 “这些是苏家的,这些是余家的,这些是吴家的,余家我认识,可这苏家和吴家又是哪家?” 冯老大的儿子喃喃自语。 不过他不担心找不到,父亲已经去了余家。 余家是这边的大户,找不到的问他,他兴许知道这两家是谁。 一看到冯老大,余令就知道小老虎来信了。 冯老大见在前面跑得飞快的余令,忍不住呼唤道: “小余大人你慢些,货物就在那里,跑不了的,不着急这么一小会儿啊!” 余令忍不住笑道: “我知道,可我忍不住着急啊!” “那个小余大人啊,苏怀瑾公子,还有那个什么吴墨阳公子住在哪里你知道不,他在京城的家人也让我带来了东西!” 余令一愣,赶紧道:“知道,他们现在就住在大慈恩寺里面!” “真的?” “真的!” 苏怀瑾真的就住在大慈恩寺里面。 因为大殿的佛像要上金身了,这一项是大慈恩寺修缮工作最后的一道活。 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活。 苏家要代表万岁爷,代表苏家,要亲自给佛像涂抹金身祈福的。 这个活只有他能干,外人想帮都帮不了。 到了大慈恩寺,余令吼了一嗓子,身穿飞鱼服的苏怀瑾就冲了出来。 知道是京城来信,眼眶顿时就红了。 唉,哪有游子不想家的。 他虽然和苏老爷子老是吵,可毕竟是血脉至亲,距离一远就是无尽的思念。 望着满头大汗,飞鱼服上全是金粉的苏怀瑾,余令不解道: “你不热么?这么热的天穿锦服?” 苏怀瑾压低嗓门道: “这是功勋,虽然脏了锦服,但今后穿着这身衣裳出入朝堂,谁都得高看我一眼!” 余令懂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果然是至理。 望着飞鱼服,冯老大才知道这次京城客人为什么那么有钱了。 老天爷,飞鱼服都有了,那得多大官。 冯老大走南闯北这些年,和无数的官员打过交道,所以对朝廷的赐服也了解一些。 飞鱼服是朝廷赐服之一。 象征着身份和荣誉,也只有皇帝亲信之人才能有。 余令拿起小老虎的信,这一次依旧和上一次一样是厚厚的一沓。 找到一处阴凉,余令慢慢的感受着小老虎在京城的日子。 这一看就是好久。 余令像疯了一样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沉默不语,时而又眉头紧皱。 为小老虎的喜而喜,为小老虎的难过而难过。 “小余令,你说过的,我们在京城分别,自然要在京城相聚,我等待着你穿着官衣,出现在朝堂……” 余令慢慢的将信塞到怀里。 望着眼前的大雁塔余令愣愣出神。 如果沈毅不骗自己,那今年自己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皇帝的案前。 可这不够,这只能算作孝心,要想走到朝堂需要功劳。 如果这次去河套,如果完成这场交易…… 那就是有了功勋。 修缮大慈恩寺为皇帝祈福是孝,为三边将士筹集粮饷是功。 卫所剿匪是总旗,是七品武官。 虽然不算个什么名堂,但有比没有强,再加上两次案首成绩,是不是可以让皇帝在自己的名字上多停留一眼。 余令把自己所有的筹码加到一起,深深吸了口气:“小肥!” “令哥我在!” “去朱县令府上替我传个话,就说希望伯父帮忙走动一下,晚辈余令想去河套看看,见见世面!” “好嘞……” 一个时辰后,躲在家里避暑的朱县令慌忙起身,带着礼物,骑着驴,径直的朝着高府冲去。 “老爷,朱县令来了!” 高攀喜笑了,他知道鱼儿上钩了,他知道自己的谋算成了。 利用朱县令的执念,这一步终于落子了,下一步就该到了围剿大龙了。 “快,请进来!” (我看书友对感谢礼物有疑惑,感谢礼物是系统发的,我研究了一下,好像是看完今天更新的之后送礼物就会再第二天发出感谢。祝大家周末愉快啊!) 第72章 求人求来了一车书 “朱县令啊,这个事很难办啊~~~” 朱县令低头不语,他知道想去做这件事的官员很多,也知道高知府这是在问自己要好处了,在官场里…… 难办不代表着不能办。 可他真的也拿不出来什么,这些年当县令看似风光。 可他当县令弄来的钱都去养那些朱家人了。 问题是这话说出来很多人还不信,在外人的眼里,朱家子嗣都是过的富裕日子。 顿顿吃干的,钱花都花不完。 若是按照洪武爷当初制定的《皇明祖训》来讲,这么看是对的。 因为只要是皇家子弟,都会载入宗室名册,能领到一份俸禄。 朱县令是皇室子弟,可他都记不起朝廷有多少年没发宗室俸禄了。 朱县令知道如今宗族的人太多了,朝廷根本就顾不过来。 朱县令觉得若是让宗室人去读书,去做官,去靠俸禄养活自己,就算朝廷养不过来,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局面。 可朱县令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在大明经历过永乐爷削藩,英宗朱祁镇复辟之后...... 京城的那群朱家人对在大明各地扎根的朱家人采取了更加严格的控制。 他们信了“宗室会瓜分皇权”“会让大明再次兴起刀兵之祸”...... 信了士大夫那套言辞,直接一刀切,彻底的堵死了朱家有才之人为国效力的门道。 朱县令很想笑。 如今,如今是富的亲王几辈子吃不完,穷的是都要乞讨了。 他甚至想骂坐在皇城的万岁爷,骂他活该被人骂…… 真是活该。 如今的朝堂文人一家独大这不就是代价和报应么? 把自家人困在地方严防死守,自家人就是想帮他也帮不了。 朱县令很想告诉皇帝。 宗室子弟才是他可以信任的人,是最希望大明好的人。 虽然有蛀虫,有了拍死就行。 就算真到了倾覆之际,大明也可能会出现如汉朝刘秀、刘备那样的人。 可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拍死啊! 如今底下的朱家人已经开始寒心了,开始有了怨恨,很多人连想好好地活着都难,真要到了不好的时候。 他们不但不会帮忙,甚至会站在边上拍手笑,然后狠狠的踩上一脚。 “知府大人,下官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都在这里了,还希望知府大人念在下官姓朱的情分上给下官一个机会!” “是为了茹让么?” “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老了,可长安朱家人还在,我给茹家情义,也是给那些可怜人活路!” 高攀喜叹了口气:“茹让我准了!” “下官厚着脸皮还想再带一个!” “余令是么?” “是!” “真要有点意外你就不怕龙首原上的那位!” 朱县令深吸一口气:“宁夏之役时我亲自前往北面押运过粮草,也去过河套互市,下官这次想亲自陪同!” 高攀喜淡淡道: “既然这次你带队,那长安府就没有比你更好的人选了,余令我不管,你来做决定吧,他若去,我这边也不会阻拦” “多谢大人!” “对了!” “大人请说!” “你这次去代表的是我们文臣,面对那些将士腰杆可要挺直!” “是!” 望着朱县令离开,高攀喜捏着兰花指挑开朱县令留下的包裹。 望着包裹里那大大小小的碎银露出了钦佩之色。 “还好朱家这样的人不多。” …… 朱县令从高知府离开,余令这边已经到了龙首原。 既然要做,肯定要琢磨清楚河套那边是怎么回事。 如果什么都不准备,只想着那些诱人的承诺,在余令看来这种行为不是壮着胆子搏一搏了。 是利令智昏了。 “你要去河套?” “能去么?” 沈毅背着手认真的想了想: “能去是能去,去那边也是互市交易,不过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去哪里?” 余令实诚道: “我想风风光光的回京城一趟,去看看我的兄长。” 沈毅闻言忽然笑了,他是聪明人,余令话音一出口,他就知道余令话里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来问自己要功劳来的。 “去了朝中,那就是阉党,你不怕?” 余令龇着牙一笑: “还是那句话,嘴巴在别人身上,他想怎么说那是他的事情,只要不骂我父母,我不在乎!” “真的?” “我兄长在宫里,我有选择的余地么?” 沈毅笑了,揉了揉耳垂,转身去了里屋,片刻之后他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几张写满小字的纸张。 “自己看看吧!” 不看还好,这一看余令有点脸红。 从剿匪,到带领百姓挖水塘修水坝,再到发宏愿修缮大慈恩寺…… 短短数百言,硬是把自己夸成了一个有智慧,有毅力,还有着为国分担,为皇帝尽孝的完美之人。 字里行间,尽是推崇。 余令呆呆地看着,不可置信道:“这是我?” “这就是你!” “我这么厉害?” 沈毅笑了笑,目光也变得深邃了起来,望着余令道: “小余令,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手里这封折子一撒手,你就是阉党,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还当这是好事么?” 余令闻言不解道: “我为什么要洗,难道说您认为在宫里当内侍很丢人?又或是当内侍的都是恶人,您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沈毅一愣,余令的回答让他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从秦朝的赵高,汉朝的十常侍,唐朝的高力士等等,这哪一个不是让人厌恶的阉人? 也因为这些人,让他们后人认为阉人都是如此。 沈毅很想告诉全天下这么说不对,阉人也有好的,都断了子孙根,图谋再多也是镜花水月。 说句难听的,自己这样的内侍手中的权力都是来自万岁爷。 万岁爷若是不喜欢自己,一句话就能把自己身上的权力拆的干干净净。 沈毅深吸一口气:“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都是为了活着罢了,我兄长若不是为了活着,也不会选择进宫这条路了,难道他就是坏人?” 余令抬起头,深吸一口气: “我到长安,南宫大人对余家也是照顾有加,赠宅院,谋生计,难道南宫大人在我心里也是坏人?” 沈毅笑了,他觉得余令越发的顺眼了。 在余令不解的眼神里,他从余令手里拿过那些纸张。 然后当着余令的面撕的粉碎,挥手扬在这大厅之中。 “那你的好坏定义是什么?” “小子心里没大义,对我而言,谁对我好,在我心里他就是好人,他在别人嘴里是好人坏人跟我没关系!” 沈毅歪着头看了余令一眼,忽然道: “我问你,如果你的兄长王承恩将来执掌东厂,又是司礼监掌印,权柄巨大,为所有朝臣所厌恶,你当如何?” 余令森然一笑:“我会拔刀站在他身前!” “不怕?” “怕又能如何,我是在他怀里长大的人,小时候他抱着我,长大后我自然护着他。” 沈毅自嘲的晃了晃脑袋。 他已经写信问清楚了,王承恩现在服侍着五皇孙,如果没有意外,这辈子无缘司礼监掌印。 至于执掌东厂倒是有一点点的可能。 “知道我为什么把写好的折子撕掉么?” “为什么?” “因为万岁爷不喜欢一个完美的人,他若看到了只会看第一行,看完了第一行,后面的他就不会再看了!” 见余令在挠头,南宫觉得跟余令说这些也没用。 万岁爷不但不会看,甚至还会厌恶。 曾经有一个人是所有人口中的完美人,近乎圣人,可到最后…… “讲讲河套吧!” 沈毅一愣,光顾着试探人心去了,竟然把正事给忘了,轻轻咳嗽一声,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 “全啊,去把关于河套的书籍给余家送去!” 余令闻言猛地捂住脑袋:“要看书?” “你得看书,我又不是万能的。 我只能说河套能去,但你在那里做任何事都必须长一个心眼,就连睡觉都必须睁一只眼。” 沈毅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尤其是和你长得一样的人,记着只要碰到这样的人对你笑,对你好,那就代表着他要对你下手了!” 余令觉得自己有病。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的竟然不自觉的想起了高知府。 可自从去年十一月相见到如今,高知府都没出现过。 他说他身体多病,长安府大小事基本上都是低级的小吏在忙碌。 “记住了没?” “记住了!” “哦,对了,到时候顾全跟你一起去,他是谁你不用管,他听你的,你不用听他的,当然,他去那里做什么你也不用管。” “记住了!” 本以为今日来能亲耳听到南宫对河套地区的见解,结果他就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望着顾全骑着马拉着车往前走,余令忍不住道: “全哥,你都给我挑了什么书,这满满的一大车,我应该先看谁的?” 顾全闻言笑道: “李如松,麻贵的可以先看,其余的杂史也有记载可以跟着一起看,令哥其实去河套谁的书都不用看!” “不看不行,我一次没去过!” 顾全扭头看着余令,低声道: “注意人就行了,尤其注意那些看着就很不好惹的,不要和他们纠缠。” “边军?” 顾全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余令说的这句话,而是悠悠道: “哱拜造反,他麾下光是家丁就有三千,这三千人装备堪比辽东铁骑,列阵之下可抵挡万人!” 剩下的话顾全没说。 他这次去河套就是想去看看这些,去看那些在人前穿着明军号衣,人后却替将领搞钱、杀人的“家丁”。 刚到家,余令就被老爹喊到了书房。 话还没说几句,两个人急匆匆的又跑了出来,然后家里所有人开始朝着菜园子跑去。 “来福啊,这次又是啥?” “爹,说出来不怕吓到你,咱们家只要把这些推广开,只要家家户户都种上了,咱们家今后就是长安的恩人……” “当真?” “真的,偷偷的,可不敢说。” 余员外眯着眼,点着头:“对,偷偷的,明日我在城里买几条回来养着。” 第73章 河套冬令游学营 出行是大事。 余员外其实真的很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跑那么远。 若是余令自己带队去,他宁愿把儿子的腿打断,也不会让他靠近黄河一步。 可这次是朱县令亲自带队。 朱县令说这次是为朝廷办事,苦是苦了点,但这一路由他亲自照看,绝对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有了朱县令的保证,这一路的来回还有卫所的将士全程护卫。 办的还是三边总督要求做的大事情。 老爹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此行还有功劳,能给自己的儿子谋一个更好的出身。 他这个当爹的自然要全力的支持,要托举起自己的儿子。 余员外知道自己很笨。 给不了自己儿子什么多大的支持,唯一能给余令的就是默默的站在儿子身后。 父子齐心,让这个家蒸蒸日上。 家里人在讨论后达成了一致,一旦意见达成一致,那就是放手一搏。 余家根基尚浅,和其他家又无联姻。 一旦决定要做,全家人立刻就行动了起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令哥从河套归来。 余家就是真正的官宦之家了。 余家成了官宦之家,那自己这些从一开始就跟着余家的人自然也是人上人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余令二伯去了南山下的军屯找匠户,余员外去了龙首原去买铁矿石。 厨娘和陈婶开始给余令做衣裳。 平时的衣衫走线都是走一道,如今是两回两道,线头又细又密。 等余令从家里菜园子回来的时候,老爹正带着一群匠人用泥砖搭起了一座简单的炼铁炉子。 院子边靠近水塘的地方也多了一大堆碎石块。 余员外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 家里的地多了,农具不够用了,他要趁着夏收不忙的那段日子打造一批农具。 再用碎末末打造一点薄薄的铁片片。 余家是良善人家,不会打造兵器盔甲的。 炉子一冒烟如意就蹲在旁边不走了。 他一直都想要一把百锻钢为枪头的长枪,这一次他想圆梦。 小肥也想要。 可他不喜欢长兵器,连长刀他都不喜欢,太长了他觉得很碍事。 他很喜欢那些小的短的出其不意的。 比如短刀,比如袖锤。 悄咪咪的摸到身后,抬手照着后脑勺轻轻一锤,捶完了就走,快且还不会血淋淋。 就算是华佗在世,被捶的人也无力回天。 小肥最大的目标就是捶那个害死他爹的老举人。 为了让梦想照进现实,这两位如今连家门都不出去了。 盯着忙碌的那群人,幻想着自己的神兵利器。 余令也在忙碌,忙碌的余令连菜园子都没去看。 那里如今种下了花生,种下了玉米,就连红薯都浅浅地埋了进去。 等它长更多的枝条出来,然后才开始按照种红薯的流程走。 余令有些疲惫。 昨日在家里写写画画了一天,总算把大体的流程的树状图做出来了,剩下的就是往空白表格里面填写名字。 老爹愧疚的望着疲惫的余令。 他认为是他这个当爹的没出息,才让儿子这么累。 若是自己跟那王员外一样在诸多官员面前能说得上话。 余令应该就不会这么疲惫了。 “来福啊,是爹没本事,一点都帮不了你,这个家看似我出的力最多,可爹也清楚,能有今日都是你在操劳!” 余令望着惭愧的老爹,笑道: “爹这说的是什么话,没有你维持着这个家,我眼下能不能吃饱肚子还难说,更不要提读书了,谁会多看我一眼!” “在这个家你功劳最大,我只不过是站在老爹的肩膀上摘果子。” 余员外笑了笑,低声道: “等到冬日来临时爹跟你一起去河套吧,看着你我也安心。 家里这边有大家看着,也不用担心什么!” “让二伯跟着我去吧,爹在家看闷闷。 家里如今变大了,事情也多了,我走了,你也走了,没个说话算数的不行!” “来福,爹不放心啊!” 余令走到老爹身后,揉着老爹的肩膀打趣道: “我,你还不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你若跟着去了,闷闷一个人在家我才不放心呢!” “我~~~” 余令怕自己拒绝不了老爹的感情牌,赶紧道: “爹和闷闷是孩儿的命,这个家刚有起色,少不了一个主心骨,只有爹在这个家镇着,我出去才安心。” 余员外被余令说服了。 家里姓余的人太少,可用的人太少。 他大伯那一家虽然也姓余,但余员外不敢信任他们那一家子。 心贪不说,人还势利。 听说令哥考上了秀才,说什么都要过来帮忙,然后逢人便说余令是他的亲侄儿。 说什么令哥中了秀才,也有她日日祈福的功劳云云。 可余令还是忘不了二伯的话,忘不了二伯死去的那个孩子。 可惜,衙门案牍也查了,不知道是事情太小,还是衙门太懒,根本就查不到。 虽然查不到,但余令坚信二伯的话是真的。 这样的“家人”不奢求他能帮你,在你落魄的时候他说不定还会在后面捅你一刀。 “那就让你二伯跟着,他跟爹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做事的话商量着来。” “好!” 父子之间的谈话很直白,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事情一说开就成了。 不像小肥和陈婶母子两个。 陈婶直接把小肥给念叨的睡着了。 陈婶这次说什么也要小肥跟着余令,她想的不多,她认为既然住在这个家,就要跟着这个家往前走。 她认为这是小肥的责任。 余家开始有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生铁从铁矿石里面被提炼出来,倒入模具,冷却后成了一块块的生铁。 生铁被烧红,在匠人手中铁锤的敲打下,对折,再对折……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这群铁匠只做出了三把锄头...... 但水塘边的那棵树不知道被哪个手贱的人戳的全是窟窿眼。 “诸位请看我这里...... 我把任务分配一下,咱们此行一共一百多人,除了货物不需要吃喝,咱们所有人都必须吃喝!” “所以,第一个任务是每个人都必须携带属于自己的杯子,在早晨倒入热水,中午休息的时候在补充……” “记住,任何人,都不准喝生水……” 茹让望着“讲课”的余令,他再次觉得余令这家伙不去当掌柜是真的暴敛天物。 他这脑子就该当个大掌柜。 此次的队伍里烧水的叫做烧水班长,看管粮草的叫粮草班长,每个班长手底下都有五个人。 除此之外还有守夜班长,做饭班长…… 为了防止意外,他连大夫都让叔父找了三个跟着队伍随行。 一个给驴马看病的兽医大夫,两个给人看病的大夫。 “在座的各位都是班长,记住了,为了让此行轻松些,你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记住了这很重要。” ....... 越是临近八月,余令开会的频率也就越频繁,如今这群“班长”不但能完完全全的领悟了余令的话。 甚至都能背下来。 “令哥,剿匪你写了剿匪计划,咱们这次是什么计划?” 余令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河套冬令游学营!” “啥?” “河套冬令游学营!” 望着余令笑着离开,茹让忍不住喃喃道: “游学?这他娘的叫游学?” 八月到了,来自川蜀的脚夫从莽莽南山里钻了出来。 长安官吏指挥着劳役忙了起来,忙着核算银钱,忙着装车,忙着准备出行的事宜。 余令吐出一口浊气,将长刀归鞘,洗了个澡之后一个人朝着大慈恩走去。 “大师!” 苦大师轻轻拍了拍余令的额头,笑道:“来问前路的是么?” “是!” “公子此行会有波折,但会否极泰来!” “多谢大师!” 望着余令离开,苦大师望着天上那颗分外明亮的荧惑星喃喃道: “小余令,人在转运之前一定会摔一个跟头,一定会让你难受,记得一定要爬起来,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老僧为你日夜祈祷,为你日日祈福,祝君长~安~” 第74章 小肥说的对 (ps:切记,吃完饭再看!) “孩子,河南地不是单独一个地方,而是三个地方……” 队伍前的朱县令意气风发。 对于余令和茹让提出来的各种问题有问题必答,且他的每一个回答都不是在胡说八道。 而是引经据典,有理有据。 作为一个曾经往宁夏战役押运粮草的男人,余令看的出来朱县令对这条路和对过往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这大概就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成就感。 队伍在朱县令抑扬顿挫的嗓音中越走越远。 在这前往河套的官道上,一百多人的队伍踏着尘土一路往前,远离着长安。 苏怀瑾望着荒凉的山野兴致勃勃。 余令不懂河套,不代表着他苏怀瑾不懂。 嘉靖以前这里是大明的马场之一,每年有三万匹战马运往大明各地。 在嘉靖二十五年的时候这块地就丢了。 确切地说是在嘉靖二十五年统领延绥、甘肃、宁夏三边总督曾铣复套计划失败后这块地才丢的。 曾铣被杀后,大明朝收复河套的计划也就此胎死腹中。 在余家有个门房自称他是最讲义气的男人。 苏怀瑾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男人,憧憬着自己走一遍曾铣的路…… 拿回属于大明的养马场。 如今,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在不久之后,等自己回到朝廷,陛下问自己要做什么官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大声的说…… 要来河套榆林卫当千户。 河南地就是河套,它只是大的统称,细细地分下来的确是三个地方。 紧挨宁夏镇城的西河套,还有阴山脚下的后套以及前套平原。 黄河在这里拐了几个弯,携带的泥土在这里堆积。 所以,自古以来这里的土地就肥沃,可耕桑,水草丰美,是天然的养马场。 所以也有了“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的美称。 因为美,盛产战马,又紧挨着蒙古,这里也就成了各部族混杂之地。 各族的人相互聚在一起,演变成了一个庞大的交易场。 余令等人这次要去的是紧挨着榆林卫的前套平原。 要利用这里和各种部族交错带来的发达的交易,把蜀锦卖出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里的贵族最喜欢这些。 蜀锦到了那里可以换马,换牛羊,换各种珍奇的宝石。 这些东西一旦运回去,就可以变成钱财。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场互通有无的交易,各取所需,赚多少也各凭本事。 “各班长注意一下啊,下面老朽的话你们认真听……” 朱县令的嗓门大了起来,众人也都竖起了耳朵。 在朱县令新的一轮“科普”中众人脑子里又多了新的知识。 原来互市分为“官市”和“民市”。 官市由边军衙门和部族头人相互组织。 因为余令是大明人,所以必须按照大明的制度来参与贸易。 以物换物是最基本的交易。 朱县令讲得一条规则是,不允许用铜钱交易。 因为铜钱是铜的,可以熔化后打造成兵器。 其次就是铁器,一旦出现铁器交易,抓住了立刻砍脑袋。 被交易的部族也不傻,知道大明最缺战马。 所以他们卖的马多是一些骨架一般的下等马,好马自然不会拿来跟你换。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战马都被阉割过。 但是那些有资格成为种马的好马几乎都被阉割过。 “各位班长记一下啊,等到了那里,有女人邀请你去的帐篷你可以去,但请记住,不要鬼迷心窍的把你的心都恨不得给她。” 朱县令望着茹让道: “这是露水情缘,不要笑,不要吃惊,也不想着去打听人家叫什么。 今晚人家邀请了你,明日说不定就是他!” 见朱县令看着自己,余令没好气道: “朱伯父看我做什么,过了今年我才十四,我虽然也很喜欢美女,但我这人性子比较挑,我不想和别人成为连襟。” 朱县令闻言冷笑道: “十四小么,十四就是大人了,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茹让他爹十三就成婚了,老朽我十五岁就当了爹,你当你还小么?” 余令闻言忍不住嘀咕着打趣道: “太祖爷规定男子满十六岁、女子满十四岁方可结婚,你们属于早婚,小心衙门知道过来抓你们!”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早婚一词过于好笑,朝廷律法虽然如此规定,但在大明各地十三四结婚的多的是。 真要来抓,一辈子都抓不完。 听得身后的笑声,顾全疑惑的挠挠头。 望着身后的那张丑脸,他总觉得这汉子的声音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汉子哪人?” “河南府勒!” “口音不像啊!” “咋可能勒?” 顾全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松开握住刀柄的手。 很奇怪,他觉得这汉子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可为什么就想不起来呢? 赶路的日子是枯燥的,就仿佛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途。 要说枯燥也枯燥,要说有趣也格外的有趣。 队伍里都是男人…… 这些男人里,余家一小半,茹家一小半,剩下的一小半是朱县令的族人。 至于苏怀瑾他们那群锦衣卫…… 除了余令敢和他们嘻嘻哈哈,剩下的人都不敢。 这队伍的男人一多,讨论的话题就多了,从种地开始,再到摸鱼钓虾。 直到朱县令开了钻帐篷这个头。 话题突然就少儿不宜了起来。 “胖胖,你说我要是钻了她们的帐篷,她们的男人要是回来撞见了会不会拎着刀子来砍死我啊!”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不由的竖起耳朵。 苏怀瑾见没有人说话,揉了揉嗓子,然后用肩膀撞了撞吴墨阳。 吴墨阳一愣,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瑾哥,你不说揉嗓子做什么?” “灰大,有痰!” 吴墨阳无奈的清了清嗓子,见众人看了过来,低声道: “记住啊各位,这是人家的习俗,但这个习俗可不是每个部族都有!” “据我所知,草原的鞑子会有这个习俗。 你若真的进了帐篷也不要怕她的男人会把你怎么样,大方点,给人点东西就行了!” “真的?” “是真的!” “为什么?” 吴墨阳正准备说话,苏怀瑾突然开口了,只听苏怀瑾道: “这并不是他们不知廉耻,而是他们不得不这样,因为他们之间也会打仗。” “你们都知道,打仗就会死人,他们本来人就不多,有人才有一切,而男丁又是那么的重要,所以……” “借种?” “可以这么说,所以也就有了男人死了嫁给丈夫的兄弟,或者儿子了。 在没有人的情况下,这么做都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在苏怀瑾娓娓道来的话语中,小肥呆呆地张大着嘴巴。 不光小肥,所有人都呆呆的张大了嘴巴。 余令朝着苏怀瑾竖起了大拇指,相比那些炸裂的说法,苏怀瑾的说法算是一个比较中肯的答案。 其实还有种说法更贴切。 在草原上男人的地位更高,而女人就像是一个商品,或是他男人的附属品,他的男人只要儿子。 六日后队伍到了同官。 在这里,苏怀瑾把所有人的钱都收集到了一起,利用他的门道在同官买了两车粗盐,等到了榆林卫这些盐就非常的值钱。 在同官朱县令的县令身份依旧管用。 因为同官延续了元朝的管理框架被分为两个部分。 南边属于长安府管辖,北面的就是属于延安府管辖。 也就是说过了这同官才算真的走出长安府的地界。 余令以为长安府百姓的生活已经算的上是水深火热了。 等到了同官,余令才发现这里比长安更加的水深火热。 这里的干旱比长安更加的严重。 车队一来,人就扑了上来,也不问问是做什么的,他们一围上来就问需不需要脚夫,需不需要找人干活。 扑上来后,小动作不断,手乱摸,眼睛乱看。 望着他们目光带着贪婪,争先恐后近乎疯狂的推荐自己的样子。 余令觉得这地方如果煎熬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 余令举起了手。 队伍的众人见状立刻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家伙事。 一见车队的人掏出了武器,围堵的人群才猛地散去。 “都打起精神来,如果再遇到有人扑来,立刻抽刀子砍,不要犹豫,立刻砍……” 不是余令心狠,而是余令真的被这群人的眼神给吓到了。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振臂一呼,高喊一声抢…… 身后的人绝对不带丝毫犹豫的就会扑上来。 后世腊八节在佛庙前领腊八粥,本来队伍排着好好的。 不知道哪个那么喊了一声“不抢就没了”,人群瞬间就开抢。 从众心理,破窗效应,会让人不自觉的把心底不好的东西释放出来。 余令不敢赌,人在饿极了的情况下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在同官简单的补给之后队伍再次出发。 这一次出发之后队伍里少了嘻嘻哈哈,根本就不用余令提醒……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 赶路是极其枯燥的,当初新鲜的话题大家也都没了讨论的兴趣。 从长安出发时意气风发的众人在这一个多月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模样。 缝了又缝的鞋子如意走破了两双。 “再加把劲,晚上我们争取到靖边卫...... 到了那里老朽做东,请各位吃大锅羊肉,羊肉炖的烂糊,再泡上锅盔,软乎后咬上一大口,那个味道呦……” 有了朱县令的这句话,众人精神一振。 能吃羊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可以歇歇脚。 休息才是大家最需要的,这接连的赶路已经让所有人心神俱惫了。 有了朱县令的这话,队伍行进的速度陡然加快。 当成块的良田出现在众人眼前,卫所巡逻军士已经发现众人并朝着大家冲来的时候,队伍发出了欢呼声。 …… 还算齐整的官驿成了大家的栖身之所。 朱县令兑现承诺,花了大价钱买了两只大尾巴羊,简单的收拾了下羊肉入锅。 望着锅里的泛着气泡的血沫子,众人吞咽着口水。 虽然这种做法极其的粗鲁,但没有谁会在连续啃了一个多月的干饼之后会觉得锅里的肉不干净。 余令吞咽着口水,他发现自己真是馋了。 想吃肉了。 在余家余令不是说顿顿吃肉,但因为练武的缘故,在余家余令吃的永远是最好的。 老爹想着法子给余令搞肉吃。 因为,他怕练武亏气,伤了身子。 肉慢慢的熟了,望着锅里飘着那坨羊尾油余令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隐隐约约记得有很多人说这玩意好吃。 肉熟了,一碗碗泡着碎饼的羊汤冒着热气。 余令忍不住了,他想尝一尝备受推崇的羊尾油,掏出小刀割下一小块。 余令怀着期待的心情塞到了嘴里,轻轻的一咬,余令脸色大变。 “呕~~这他娘的是那个活爹说这是美味的……” 望着干呕的少东家,小肥伸过来了脑袋。 在很早之前他也看上了羊尾油,在他的观念里,这是膏腴。 是难得的好东西。 “令哥,这油不好吃么?” “你尝尝!” 望着百十号人,小肥拿过刀割了一大块,然后猛地塞到嘴里。 在入嘴的那一刻,火光下小肥的脸狰狞扭曲了起来。 “吞下了,这是肉,吐出来老天爷会劈死你的!” 小肥看了一眼带着坏笑的如意,紧绷牙关,一拳拳的捶着胸口,终于把嘴里的那一大坨给吞了下去。 “味道如何?形容一下……” 小肥惊恐的望着那坨洁白的羊尾油,喃喃道: “形容一下,味道如何,额滴神啊,这东西就像是带着膻味的浓鼻涕做成了一个舌头,在我嘴里疯狂的搅……” 带着膻味的浓鼻涕做成了一个舌头?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苏怀瑾从未想到熟悉的几个字竟然能组成如此恐怖的一句话。 他愣愣的望着手里的羊肉,然后看着小肥。 小肥疯狂的吐着口水,入魔般的念叨着: “带着膻味的浓鼻涕做成了一个舌头在我嘴里搅就不说了,它还往我喉咙里钻,我根本控制不住啊~~~” 苏怀瑾:“呕~~~” 余令:“呕~~” 吴墨阳不信邪似的用筷子挑起了全部,然后塞到了嘴里……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吴墨阳咬着牙齿道: “小肥说的对,呕~~~~” 第75章 小老虎讲故事 好好的一顿开荤宴硬是吃吐了七八个人。 不是羊肉不美味,不是羊汤的油光不诱人。 而是小肥的那一番形容实在太恐怖,文字的力量直击心灵。 吴墨阳最惨,吃蒜都压不下去。 用他的话来说,他说他的嘴里仿佛有一个牧场,里面挤满了无数只羊。 那膻味直冲天灵盖,挥之不去。 苏怀瑾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虽然没吃,他虽然也吃羊肉...... 但因为读书多,见识多,虽然没吃但能彻彻底底的理会那种味道。 他听说吃蒜可以压一压…… 可从小在云南长大的他忽略了一件事。 他以为他成了北方人,他以为他能接受大蒜的味道,可事实并不如此。 熟的可以,生的不行。 他也呕了...... 这一晚,不吃那一坨油的人一点事都没有,粗神经的人一点事没有。 有事的全是那些读过书,家境不错的。 茹让吃了就睡觉,一句话不说。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一直在打嗝。 每一次打嗝之后,他都必须狠狠的吞咽一下,然后重重的拍一下胸口。 余令笑了笑,把身子摆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后闭上了眼。 天亮了,众人按照先前分配好的任务各自忙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经过一晚的休息,每个人又变得精神满满起来。 在昨晚,每个人都睡的很踏实。 在之前不行,之前真是的浅浅的睡,一点点的动静就得警惕起来,在卫所里就不用这么紧张了。 若是在卫所里出了事,那这事就大了。 天亮了,队伍要在这里休整两天,余令这才有时间打量靖边卫。 看着碑文余令才知道这个卫所是洪武六年设立的。 “绥靖边疆”之义,叫靖边卫。 这里离榆林卫已经不远了。 望着碑文,余令愣愣出神,那时候这里还是大明的内地,洪武爷和永乐爷时代大明可以去北海钓鱼。 如今却成了边关。 要随时预防着北面的草原入侵,被打了还不敢还手...... 虽然叫卫,但在余令的眼里这就是一座军城,南北走向,城池背靠着大山,三面环水、城高墙厚。 站在城墙上,已经可以看到北面的长城了。 到了这里,剩下的路程就不多了。 余令在打量着北面的风光,卫所下有人在用不经意的余光打量着余令。 “来了!” “是啊,来了!” “吴守备怎么说?” “守备说这队伍是一只肥羊,是去往互市和蒙古各部交易马匹牛羊的肥羊,昨日看了,他们的车驾上全是绸缎。” “那……” 见手底下的兄弟伸手抹了抹脖子,张俊笑了笑: “不行,不行的,绸缎是死物,落在我们手里就砸在手里了!” “那守备的意思是?” “等过了卫所管辖范围先杀一批,等到他们从互市交易归来,再杀剩下的一批,事情就这么简单。” “一次弄完多省事!” “天啊,身边怎么全是你这样的笨蛋。 记住,绸缎是死物,还是蜀锦,是蜀锦啊,留下来就砸在手里。” 张俊越想越气照着自己身后的护卫就是一脚,怒骂道: “可马匹不一样,天下这么大,马儿这么多,一发卖,谁知道这马是谁的,有标记么,喊它,它会答应么?” “头儿,别打了,别打了,知道了,也记住了!” “找谁?” “崔大狗!” “他那点人是不是有点少?” “从长安来的队伍里只有五人出自卫所,这五人还是被人嫌弃的五人,除了吃的多,一无是处。” ……… 休息的两天时间一晃而过,队伍再次出发。 余令本想去看看丹霞地貌在大明是什么样子,一想到去那里又得走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余令准备等回来的时候再看。 这一次出发所有人的兴致都高昂了起来,因为离此行的终点不远了。 虽然朱县令说了尽量不要钻帐篷。 但瑾哥却用大家的钱买了那么多的盐。 原先还担心万一禁不住诱惑钻了人家帐篷走时给人家点什么好。 此时就没有这个担忧了,给一小袋盐那就是好东西。 都是男人,这个念头一升起,那动力无穷。 朱县令望着悄声讨论的众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幽怨的望着余令,因为此行的余家人都是十七八岁,几乎都是军户子弟,都没完亲。 这群汉子,总有使不完的劲,总是精神满满。 虽然这一路喊苦喊累最大声的是他们。 但这一路最卖力的也是他们,说干就干的劲让朱县令羡慕。 “你在读兵书?” 望着目光湛湛的朱县令,余令坦然的点了点头: “不瞒长辈,小子的确在读兵书,不知朱伯是如何看出来的。” “兵之贵选,你选的这些人身子骨很好,这一路你总是有意无意的在训练他们,你一举手,他们就知道要做什么!” 朱县令看着余令道:“今后你要做什么?” “保家卫国!” 朱县令闻言哈哈大笑: “孩子,自打认识你开始我就觉得你不是一个孩子,和你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我面前站着一个大人!” “真的!” “说实话!” “实话就是我不想我的家人为鱼肉,就这么简单,而且,我听说女真准备立国了,我怕他们会来!” 朱县令又笑了,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小子说谎话都不会说,你哪怕说怕蒙古部族南下我都捏着鼻子认了,你怕女真,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么?” “知道一点。” 朱县令望着余令笑道:“不,你一点都不知道。 虽说如今万岁爷不管事,大明看起来有了灰败之相,但灭女真一个卫所就够了!” 说着,朱县令突然咬牙切齿了起来: “若不是李成梁这个恶贼让女真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女真如今敢跟我大明划分国线,给奴儿他狗胆了,还用一个卫所,一万人就够了.....” 朱县令冷笑道: “小余令你等着吧,等着太子上位……” 余令很想说朱县令错了,就目前看来女真的确不配为大明的敌人。 人少,地少,可问题是人家真的做到了。 “我们这次去换马,咱们大明真的少马么,我记得洪武爷在世的时候设立了御马监和苑马寺来养马,怎么……” 朱县令闻言叹了口气,忍不住喃喃道: “帅曰马不死,而吾所养之马何以售? 裨曰马不死,而吾验马之钱何以来? 军曰马不死,而吾与马户通同及阖族帮买之利何以得?” 见朱县令说完这句话后就闭口不言。 一头雾水的跑到苏怀瑾身边,把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他。 还是苏怀瑾好,三言两语就让余令明白为什么要买马了。 不算河套这样的产马地丢失,大明缺马的主要原因是有两点。 第一点是大明内的牧场被那些藩王,官员霸占了。 这个霸占是朝廷默许的。 因为养马的开支太大,朝廷没钱了。 从明宪宗时期开始朝廷就默认了马场被霸占,朝廷每年能从这些家要点钱。 第二个原因就是卫所。 他们自己养马,然后把自己养的马卖给卫所。 可这样养马贩马赚钱的速度太慢。 养马贩马的将军就得想法加速速度。 所以,才有了朱县令那句“帅曰马不死,而吾所养之马何以售”。 他们养马,卖马,然后杀马,再买..... 最厉害的是那些养马的官员。 为了让自己的马卖出高价,利用影响力在朝廷宣传胡马不好用这个观念。 苏怀瑾叹了口气,别的他可以理解,他理解不了为什么要杀马。 “令哥,大明其实根本就不缺马,缺的是有良心的官员,我爹说这是根子烂了,得让洪武爷来……” 望着咬着牙说话的苏怀瑾,余令打了个哆嗦。 真要让洪武爷来了,这朝堂上上下下的文武百官,至少有一半的九族要被砍。 剩下的一半留着后面慢慢砍。 队伍慢慢的往前,慢慢的走出榆林卫地界。 过了榆林卫众人眼前所见的物事一下子就荒凉了起来。 寒风也突然加大了力度,望着阴沉沉的天…… 大家都明白一场大雪即将到来。 谢大牙缩着脖子走到余令身边,看了看周围,低着嗓子道: “少东家,得注意一下了,有人盯上我们了。” “当真?” “真!” 余令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下一个休憩点,挨个提醒大家换甲,各班长看好自己手底下的四个人。” 谢添点了点头,悄然离去。 在余令看来被人盯上是必然的,这么大的一支队伍,世道又这么乱,又靠近边关,总会有小毛贼想来试一试的。 …… 榆林卫要下雪了,京城的雪已经落下了。 “小主子,奴今日给你讲太祖爷的故事……” 小老虎手里拿着《明太祖实录》。 这本书是姚广孝高僧所编撰的第三版,小老虎要根据这本书来编故事。 在五皇孙睡前给他讲。 这是小老虎收到余令的信后开始的。 小老虎虽然不懂小余令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给皇孙讲故事。 但小老虎还是毫不犹豫的照做。 刘淑女听着小老虎的故事,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这小老虎有意思,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学洪武爷。 可惜啊,自己的儿子永远坐不上那个位置。 望着手里精美的蜀锦,刘淑女觉得小老虎这孩子真好,有孝心。 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这么精美的蜀锦,一股脑的全都给了自己,这要拿出去卖,这得多少钱啊。 “大伴~~” “嗯,大伴在呢。” “洪武老祖宗真的那么厉害么?” “真的!” “那我好好听,我要成为洪武爷.....” “好嘞!” 第1章 干爹 (书友请留角色名,正常点的哈!) (老书《喜唐》已经完结,新来的书友看完了记得去看看老书哦!) “彼其娘之!” “狗日的,偷什么不好,偷锦衣卫,说,那腰牌你两个烂皮给藏到哪儿去了?” “也不睁开狗眼看……” 余令抱着脑袋,尽量把身子蜷缩成一团,余令在无数次的挨打中明白,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就不会那么疼了。 扛过去就好了。 扛过去就不会吐血,也就后背疼而已。 已经习惯了。 瞥了一眼好兄弟小老虎,余令的心猛地一颤。 他嘴角都开始淌血了,好似认命了,也不再动弹了。 想到这三年的相依为命,余令猛的扑了过去,用身子护住拳脚,大叫道: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 雨点般的拳脚停下,余令喘着粗气,然后身子就被人提起来。 望着眼前的络腮胡大汉,余令恨不得吐过去一口痰,然后用手给他搓一搓。 真恶心,脸上全是黑泥,虱子都在头上爬。 听说自己吹嘘还说去烟花胡同。 造孽呦,那些粉头是怎么能下得去嘴的,这使劲的亲一口牙齿都黑了。 (ps:《金瓶梅词话》妓女常被称为“粉头”和“表子) 这络腮胡大汉叫狗爷,是京城城南这一块的头头。 余令和小老虎两人就是在这人手底下讨生活。 乞讨加小偷小摸。 每月交纳足够的“月供”。 像余令和小老虎这样的小喽啰他手底下还有二十多人。 如果比作丐帮,那狗爷就是丐帮的一个长老。 至于帮主是谁? 余令也没有见过帮主,但余令知道“帮主”是衙门里的某位官员。 因为偷东西抓到衙门关个几日就出来了。 但出来的人“供奉”就会涨。 要是碰上新官上任,碰上严打,极大可能出不来了。 一些无头悬案,就会按到他们身上。 他们就是某某江洋大盗。 他们就是某某逆贼。 命不值钱。 脑袋一砍,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余令和小老虎给狗爷钱,狗爷在给衙门某个官员钱,这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所以,京城很大,但也很小。 余令来这北京三年,被这家伙打了三年。 开始的时候是天天打,因为偷不到钱。 后面打的少了,因为偷到了钱。 狗爷也月月有“大姨父”,心情不好的时候见谁打谁。 如果不是拜把子兄弟小老虎照顾,余令说不定早就被人打死了。 一个生在红旗下的五好少年,在这险恶的封建社会是活不了的。 为了活下去,余令成了一个扒手。 和小老虎跟着狗爷,在他负责的片区混饭吃。 狗爷望着眼前分外干净的余令很不顺眼。 总是怀疑这是某家大户走丢的孩子。 因为余令看人的眼神,气质就不像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太冷静了,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小杂种,最好说实话。” 余令揉着脖子,他还是不习惯小了好几号的身子。 若是有一个成年男子般的身躯,余令也不至于当个贼偷。 去扛大包也能养活自己。 今日被打,余令其实心里明白。 昨日在烟花胡同偷了一只肥羊,荷包里有碎银,也有一块腰牌。 腰牌一面四周阴刻双兽,共衔一孔,方便系绳,另一面中间写着几个大字,锦衣卫百户谭顺。 在看到这个腰牌后,余令和小老虎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把腰牌给扔了。 但在升斗小民的眼里,依旧是阎王爷,多看一眼就流泪。 如今是万历三十五年, 锦衣的威势虽然没有洪武年那般凶悍,但依旧凶名赫赫。 余令之所以知道是万历三十五年。 是因为年初茶馆的人说,三大征取得了大胜,大明威武如日中天。 街道上全是外地来贺喜的官员。 因为欢庆的人很多,议论的人很多,所以才知道的。 关于令牌,余令天真的以为扔了,只要不让第三人知道就没有人知道这个事情。 可他哪里知道,腰牌对锦衣卫来说那就是他们的命。 在锦衣卫里,腰牌的配发数量和领取使用都有严格规定。 腰牌一旦出现遗失或损毁,会招来杀身之祸。 余令更不知道,锦衣卫一动,必先查的就是北京城的这些扒手。 查这些扒手之前,找每个区域的“长老”就行。 也就是找狗爷这样人就行。 “长老”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小弟负责哪个区域。 东西在哪个区域丢的,把哪个区域的小弟抓起来就行。 一顿打,什么都知道了。 腰牌是在烟花胡同丢的,烟花胡同恰好是余令和小老虎的地盘。 余令和小老虎就是这么被查出来了。 从偷腰牌到被查出来只用了一个晚上。 直到这个时候,余令才发现不远处的破太师椅上坐着两个人。 望着那坐姿和气度,余令觉得这两人不简单。 他们有着常人没有的淡然和富贵气。 余令被狗爷连抓带拽拉到两人跟前。 平日凶横的狗爷在这两人面前就跟个哈巴狗一样。 (ps:哈巴狗,是元朝蒙古语的音译,意为小犬。) 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佝偻着腰,咧着嘴,谄媚至极。 “爷,有信了!” “东西呢?” 狗爷飞起一脚,余令被踹翻在地,怒骂声随之而来: “杂种,爷问你话呢,东西在哪里,你搁到哪里去了!” “在西头破庙的水沟里面!” 余令捂着肚子,咬着牙望着狗爷心里暗暗发誓。 只要自己有一天脱离这牢笼,一定要杀这条狗来祭天。 狗爷笑了,走到谭顺面前谄媚道: “爷,在城西头破庙的水沟里面!” “寻来!” “爷,您稍待!” 狗爷像狗一样跑了出去,这时候余令才发现,外面还有锦衣卫。 望着自家兄弟跟了上去,谭顺闻言松了口气。 自从昨日令牌丢失后眼皮就一直跳,直到此刻才终于放下了心,终于找到了。 不过也有代价。 锦衣卫的动作引来了东厂的注意。 历年来东厂和锦衣卫就不对付,身边的另一位就是代价。 来自东厂的孙公公。 这事要堵住他的嘴,怕是要出大血。 孙公公见令牌有了着落,笑道: “谭百户,回去可得好好地教导一下你那侄儿,这次是找到了,下次若是再丢了,保不齐掉脑袋。” 谭顺闻言不咸不淡的笑了笑,淡淡道: “定然,回去一定要好好的教训!” 孙公公笑了笑,搓着手里的扳指, 这是余令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见太监,除了没有胡须,和正常人一样。 说话也不阴柔。 平日不是见不到,而是见到了无法分辨。 “这小子我喜欢,有股坚韧劲,明明自己都被打的不行了,还敢扑过去救人,有胆识,这人咱家要了!” 说罢站起身,走到余令身前蹲下,笑道: “小子,可愿跟干爹我享福去?” 余令又不傻,都是公公了还能跟着他享什么福。 自己上一世当服务员都被主管扣工资。 这要当太监岂不是命说丢就丢了。 再说了太监能享什么福? 还干爹呢! 其实余令想错了,如今的太监待遇还真的就能享福,只要通过,就饿不死。 若是混到司礼监,那简直就是人上人。 可余令不觉得自己能行。 后世公司人均工资过两万,自己才七千。 缺的那一万三被谁平均了? “不要!” 余令回答的很干脆。 心里本来就对这两贼偷充满了杀意的谭顺,在听闻这两字干脆的拒绝后不由笑了起来。 重新打量起了余令。 干净,秀气,是他对余令的第一感觉。 第二感觉是不像个乞丐。 余令的确干净,夏日五日一洗澡。 就算在冬日,每日出门前必须把脸,脖子,耳根子后面洗干净。 衣服虽然破,但也要收拾的平整,让人看着舒服。 不是余令有洁癖,而是打扮的干净好搞钱。 别人就不会怀疑这么干净的小子是个小偷。 孙公公见余令想都没想就拒绝,笑了笑,转身回去。 他这样的人算是大人物。 大人物是不会在蝼蚁面前露出喜怒哀乐的。 “谭百户,按照我朝律法该如何处置?” 谭顺望着余令,看了看醒了过来的小老虎,淡淡道: “按照我朝律法行窃者当以正刑,如鞭刑、流放、去服军役、干劳役!” “情节严重者呢 ,如偷锦衣卫腰牌?” “依律当斩!” 余令闻言一愣,这死太监,站起身,抬起头无惧的望着两人。 作为在北京城生活了三年的乞儿贼偷,余令知道自己的命不值钱。 “你不怕?” 余令望着宫城里出来的公公,笑道: “人死鸟朝天,怕个卵子,刀快些,别磨叽,我活够了!” 余令是真不怕死,这三年几乎是天天挨打,好几次都是半死不活的。 余令是真的过够了这种日子。 真要死,说不得是一种解脱。 就算不死,哪一日失了手,被抓到了衙门里,说不定也是死。 都说大明好,余令觉得这是狗屁。 里甲制度,路引制度,没有路引,你出城后跑都跑不了。 像余令这样没有户籍的本身就是一项重罪。 一个外乡人,拿不出证明自己的身份的东西,当地官府有大把的案子可以随意安在你的头上。 随便挑一个无头案,你就是主犯。 大记忆恢复术,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一个没有户籍的外地人,无疑是一块“肥肉”,各方都想从中捞取好处。 最好的待遇就是成为免费的苦力,挖矿、做挑夫等大把的苦力等着你! 像余令这样的半大小子就更好了,没有户籍,转手一卖,一笔钱就到手了。 山沟沟里,有的是人愿意买。 养个几年,家里就多了一个可以耕地的牲口。(注释1) 没有户籍,能活三年这三年全靠和小老虎相依为命。 没有小老虎,余令早都被狗爷卖到烟花胡同成了一个小茶壶。 现在,这死太监要杀自己,余令反而觉得解脱,万一这三年就是一场梦呢。 这三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护城河。 谭顺觉得这小子梗着脖子的模样有趣极了。 明知道孙公公是太监,还偏偏说人死鸟朝天,怕个卵子,话里有话啊! “好小子,那我就斩了你!” 绣春刀出手,寒光一闪而过。 余令闭上眼,忽觉得脖子一凉,余令睁开了眼。 锐利的刀锋停留在脖颈上。 “呦,倒真是一个有卵子的。” 谭顺对眼前这小子的表现满意极了,他看的出来这真是一个不怕死的。 一个大人不怕死那是对生活无望。 一个小子? 嘿嘿,真是让人意外。 孙公公眼见谭顺也夹枪带棒的奚落自己,冷哼一声站起身,深深的望了一眼谭顺,冷笑道: “谭百户,等着吃挂落吧!” “不劳孙公公费心!” 这一切落在了小老虎的眼里。 他比余令大,他比余令更清楚这个吃人的世界。 他知道,就算今日不死。 等这两位贵人走了,狗爷也不会放过自己。 余令可以卖钱,自己这样子却没有人要。 他在很早之前就打算去当太监这个想法了,如今不如拼一把。 “干爹,如蒙不弃,儿子愿意跟你享福去!” 孙公公离去的脚步一顿,不可置信道: “你叫我什么?” “干爹!” “啥?” “干爹!” “哈哈哈~~~” 孙公公开心的哈哈大笑,刚才的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 有人不愿享福,有人却抢着要去享福。 “起来吧,让我看看!” 小老虎忍着身上的剧痛站起身,努力的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孙公公望着人瘦瘦弱弱的小老虎有些不满。 “多大?” “十一!” 孙公公叹了口气:“不是干爹不愿带你,你这太大了些,不妥。” “儿子有力气,吃饱了可干重活,我还会喂马,我还会讲古,我……” 这是小老虎唯一能拿出手的优点,说是优点他也有点不自信。 但他坚信余令常说的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 孙公公闻言有些心动,甲字库正好缺一个能干活的人。 这人年纪大,好上手,学规矩快,倒也可以试一试。 (ps:甲字库是内府的仓库,主要用于存放布匹、颜料等物品。) “那就跟着咱家走吧!” 小老虎喜笑颜开,慌忙跪下磕头。 “起来吧!” “好的,干爹!” 小老虎起身,深深地望了一眼余令。 望着这个跟着自己相依为命了三年的小兄弟,他笑着挥了挥手,故作轻松道: “小弟,大哥去享福了!” 余令望着小老虎,这些年他虽然不停的使唤自己。 但没有他,余令这个“外来户”是活不下来的。 没有他,自己早都烂在了臭水沟里。 人要讲良心,小老虎兄长对自己有活命之恩。 此刻余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未跪过人的膝盖软了,强忍着不舍朝着小老虎跪下。 “弟弟余令给兄长送行。” 谭百户见状眼睛一亮,有点意思,这孩子倒是一个讲恩情的! 小老虎故作豪放的笑了笑: “好好活着!” 在收回目光的那一刻,小老虎把谭顺的样貌死死地刻在了脑子里。 他在心里发誓,他日若是发达,余令若是不在了。 他要杀他全家。 “哥哥,你说个名字弟弟记着,日后好去寻你!” 小老虎一愣,笑道:“记好了,哥哥我的大名叫王承恩!!” “哪个王,哪个承,哪个恩啊?” (ps:新书,新的故事,烦请各位看官老爷给个五星好评,微微拜谢。) (注释1:《大明律》中明确规定:军民人等,但要离乡百里之外,务要申报地方,官给文引路票,方许出行。 “文引路票”,就是我们常说的“路引”,上面写着你的样貌和穿着。 徐霞客可以,因为徐霞客是读书人,而且本身的地位就很高,其次他与钱谦益、黄道周、陈函辉等名人关系很好!) 第2章 今后的茶钱我给 夜里下了一场雨。 灰扑扑的北京城总算有机会冲了个凉。 余令睡不着。 不是马棚里驴子发出磨牙的声响,也不是淅沥沥的雨声。 而是余令对接下来的日子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要怎么活。 小老虎哥走了。 那个姓谭的让他手底下的锦衣卫把余令带回了家,草棚就成了余令的栖身之所。 虽然破,但遮风却挡雨。 这条件比破庙好多了,小老虎说的果然没错,这时候的牲口相当于家里的一个人。 这棚子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余令望着驴格外的安心。 住在这里,最起码不用担心睡到半夜有人摸你。 先前在破庙那是一大群人一起住,有时候有的人睡到半夜…… 裤子被人脱了。 人性不可言,不可研,不可验。 小老虎的裤子就被人脱了四回了,那些老乞丐已经没有礼义廉耻。 他们这辈子已经完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余令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面对的会是什么。 后半夜雨停了,余令也扛不住了,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可能是小小的年纪过于可怜,驴子感受到了他的心酸无助。 它主动卧在了余令身边。 天亮了,余令还在睡。 北京城也慢慢的苏醒了过来,街头上的人慢慢的多了起来,茶社里也慢慢有了喝早茶客人。 在茶社里,草席一隔就是一个雅间。 在雅间里面,昨日余令见过的锦衣卫谭百户坐在正对着门的尊位。 在他侧面坐着一个笑起来像是弥勒佛的中年男子。 “谭大人,这么早就起来喝茶,不像你的为人,说吧,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出钱,还是出力?” 谭百户望了一眼胖乎乎的中年男子。 他有些想不起他往日的模样。 这才短短的两年,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想当年去杀刘汝国这个逆贼的时候,他还不是这般模样。 (ps:明万历十四年(1586),工匠出身的刘汝国从湖广蕲、黄州(今湖北蕲春、黄冈)梅堂起义。) 因为一个流矢,他受伤了,大拇指被切掉,握不住刀了。 于是从军伍里退了下来。 清算军功,分了一点钱,他成了一个员外,自己却活到了最后,成了六品的百户。 一起拼命的兄弟如今已经是天壤之别。 也仅仅两年而已。 谭百户笑了笑,抿了口茶轻声道: “我那里有一个小子,我看过了,也查过了,无家世,无户籍,还年幼,要么?” 余员外闻言呼吸一顿。 也不知道是从军以来杀的贼酋太多遭了报应,还是上辈子没做好事。 余员外至今都没能有一个儿子。 本想着从军伍里退下来养好身子努力一把说不定还能生一个儿子。 结果自己那媳妇也是可怜的命。 福没享到,难产死了,一尸两命。 临死前还哭嚎着对不起余家,嫁到余家半辈子,没能留个种。 如今,只有一个四岁的女儿相依为命。 余员外在妻子离开后努力过。 不努力不行,在军伍上落下一身的伤,自己的女儿才四岁。 若家里没有一个男娃娃撑着,自己若突然离去。 死都闭不上眼睛。 余员外咬着牙又续弦了一房,结果无论怎么努力一点反应都没有。 神佛拜了,神医看了,结果不行。 一个男人到了人生最尴尬的时期,心有余而力不足,举不起来了。 余员外那时候已经认命了。 可麻绳专往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续的那一房怀上了,可得知消息的余员外一点都不开心。 自己都不行了,一直忙着西安府和京城的布庄,数月不在家。 这是怎么怀上的? 这时间都对不上。 那妇人也不要脸,说什么做了一个梦,一道金光进入了她的肚子里。 余员外杀人无数,哪里信这个狗屁东西。 拿着刀一问,战场上积攒的杀意一露,那贱人就什么都说了。 她为了余家的这点家产,竟然和她表兄私通,企图鸠占鹊巢。 等自己百年之后图谋这点家产。 今日,自己的兄弟要给自己弄一个儿子? 余员外不知道自己的兄弟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想让自己有个后人。 “开个价!” 谭百户笑了,轻声道: “你若满意,茶钱你出,你若不满意,今后的茶钱我来出,这个条件诱人吧!” 余员外一惊,今后的茶钱他都出,这得多大的信心,这可不像他锦衣卫说的话。 他这个人小气的要死。 余员外眯着眼笑道:“这么有信心?” 谭百户想着昨日见的那小子,还是忘不掉那双明亮的眼眸。 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算见过无数的人物。 说实话,就没有见过比昨日那小子更有神的。 “那去看看?” “走着,就算相不中也没事,你那铺子缺个伙计,那小子你领走,教个三五年,绝对能行!” 说着他端起茶碗,若有所指道: “也就比闷闷大个几岁而已,养大了算是知根知底的。 女婿也是儿,将来闷闷也有个照应不是?” 余员咧嘴一笑:“呦,你这说的我心里痒痒!” 谭百户得意笑了笑,边走边说道: “如果不是我才从族里过继过来一个,我给你说的这小子我都想养着。” “大公子咋样?” 一提自己家的孩子谭百户就难受。 他的情况和余员外差不多,都是家里无子。 但他比余员外好一些。 他还能从族里过继一个来。 ((ps:重男轻女的主要原因是劳动力,这是传统农业的必然性,其次是宗族血脉等诸多原因。)) 他余员外的祖地在西安府。 老秦人么,因好勇善战成了兵源地,军户多。 打叶宗留和邓茂七死了一批,打刘汝国又死了一批。 两代人几乎打完了! 族里青壮打完了,自顾都难,哪还有孩子过继。 在大明朝一旦成为军户,则万世不能改变,子孙都要应军差,充军伍。 父亲死了儿子上,没有儿子侄儿上。 余员外之所以能够脱离,全靠现在皇帝不管事情。 军户制度败坏,他花钱把自己改成战死。 (ps:在明朝,户有军籍,必仕至兵部尚书始得除,所以一旦成了军户,几乎没有脱离的可能。) 余员外能脱离全靠现在的皇帝,现在的皇帝什么都不管,一心搞钱,所以才余员外才能脱身。 谭百户叹了口气,摆摆手道: “别提了,前日偷我的腰牌去烟花胡同吃白食,出来腰牌就被人顺走了,昨晚才打完!” 见谭百户面带不悦,不愿多说,余员外也不再多问。 此刻的余令已经醒来。 本就不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在这三年里也变成随遇而安了。 总得活下去不是? “驴兄,借你的水槽洗把脸。” 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余令觉得轻松了不少。 见驴兄头也不抬的吃着草料,余令伸过脑袋看了看。 “吃的挺好,还有黑豆!” “我觉得你应该吃面条的。” 余令坐在石槽上一边捡拾着石槽里面黑豆,一边伸手给驴兄挠痒痒。 驴兄很大方,见余令没有吃它的草料。 就很大方的任凭余令捡食黑豆。 黑豆余令不敢吃多了,不是怕放屁,而是怕把肚子吃坏了。 而且这点黑豆也吃不跑,也就解解馋而已。 余令是真的有点饿了。 就在余令想着把自己关起来这是要做什么的时候,门开了..... 一行人走了进来,一个胖子,两个锦衣卫。 余令从石槽上跳了下来,规规矩矩的站好,把手心的黑豆悄悄的放回了石槽里。 余员外终于见到了兄弟说的那小子。 说实话,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孩子很不错,见生人不乱,眼睛有光! 谭百户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笑道: “如何?” 余员外点了点头:“是不错,可看着不像个乞儿,也不像贼偷! 倒是有某个大院里面出来的,莫不是拍花子吧!” 谭百户拍了拍腰间的绣春刀: “我能害你?我问过了,这小子在京城已经三四年了,真要某大院出来的,人家能不寻?” 余员外已经心动,他不是没想去养一个孩子。 可城墙根下插草标的,没有一个顺眼的,深吸了一口气: “孩子记事了,怕养不家啊!” 谭百户望着余员外嗤笑道: “又瞎想了不是? 人心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能不知道你的好? 某些人连死士都养的忠心耿耿,一个五六岁的娃你怕养不家?” “再说了,又没有非要你把他当儿子。 这得看你,就算当不了儿子,给闷闷身边留个人使唤又不是不可以?” 余员外闻言笑了笑,他见余令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这孩子望着老练,身子有股让人眼前一亮的精神气。 “好,养了!” 在余令不解的眼神中,那个胖胖的人朝着自己走来。 见他伸出手,余令本能的把身子往后一缩。 “孩子,别怕,我是帮你取走头上的草根,你看……” 余员外摊开手心,露出一节枯草。 望着眼前胖胖大叔手上的草根,余令眼中的警惕缓缓的褪了下去。 这是他第二次从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善意。 这三年,余令觉得后世影视剧都是骗人的。 什么饿了正巧有个美貌娘子给你塞一个雪白的大馒头。 狗屁,哪有什么雪白馒头,哪有什么美貌娘子。 余令饿的招不住的时候就去佛寺,那里偶尔会混到一点吃的。 但人贼多,维持纪律的那和尚打人也贼疼。 “孩子,走,跟我回家!” “家?” “对,以后你就有家了!” 望着眼前胖胖的只有四个指头的手,余令犹豫片刻才伸出了手。 都这个样子还怕个鬼,怕噶腰子么? 余员外牵着余令的手,走到门口突然回头: “今后的茶钱我来给!” “好!” 第3章 哥哥你去了哪里 “我叫余粮,你可以管我唤作余叔或者余伯!” “伯父好!” 余员外闻言笑了。 他是从军伍中下来的杀胚,性格使然,他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扭扭捏捏。 做事,做人也都一样,余令的大胆让他心生好感。 “饿不?” “饿!” 余员外点了点头,他看的出来这孩子饿了。 那会儿进门的一刻,他看到了这孩子在捡石槽的黑豆子吃。 拐了一个弯,余令手上就多了两个花卷。 坐在商贩扁担支起来的板凳上,余令开始了来大明的第一顿早餐。 花卷,豆汤,外加一碗豆脑。 望着这些吃的,余令又想起了小老虎。 听他讲太祖朱元璋爱吃豆腐。 成祖朱棣爱吃辣白菜。 隆庆帝朱载坖爱吃驴板肠。 小老虎说他以后有钱了要顿顿吃鹅肉巴子。 鹅肉巴子是什么余令不知道,也没有吃过。 但能让老虎哥念念不忘,想必是一道极其美味的食物。 头一回坐着吃饭,余令还有些不习惯。 以前都是蹲着吃的,吃的时候还得小心些,一个不注意就被抢走了。 如今…… 如今四平八稳的坐在这里,余令总是忍不住扭动着身子。 因为不习惯,余令吃的很快。 所以也没有尝出个什么味道来。 余员外望着余令警惕不安的样子。 虽然这孩子隐藏的很好,但他看的出来。 这孩子很紧张。 余员外故作平淡,轻声道: “不是我不舍得买,而是外面的不干净。 等回去洗个澡,晌午的时候在家里吃,比外面好多了!” 余伯再一次释放善意。 淡淡的善意让余令无所适从,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过余伯的那句“外面不干净”瞬间勾起了余令某种不好的回忆。 余伯的话没错,京城是真的脏。 道路都是土路,晴日时灰尘四起,一遇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 如果光是这样就算了,这还能忍受。 问题是还会“锦上添花”! 随地大小便的人太多了,尖尖太多了。 雨后道路泥泞,色泽鲜明的粪便随着水流游走,在水坑里激荡。 当马车疾驰而过时,要赶紧闭上嘴。 不然就吃屎了。 天黑以后巷子里就不要去。 穿着草鞋的余令走过一回,不小心踩到了尖尖。 尖尖顺着草鞋的缝隙瞬间爬满你的脚底。 然后钻到脚趾缝缝里…… 那凉丝丝的的触感,余令此刻脑子里想起来还是惊恐的。 这可是京城啊,住着无数勋贵的大明京城啊。 还有那“百鸟朝凤”之地。 那地方就算是神去了,它也得流眼泪。 夏日一到,那是真的辣眼睛。 怪不得要洒水净街,黄土垫道。 (ps:没胡说,明朝才子陈正龙言:北地粪秽盈路,京师尤甚,白日掀裸,不避官长,体统亵越,小人相习而暗消敬惮之心) 余令没有时间去矫情。 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 就算这位余伯对自己有所图,那自己也得先吃饱饭。 饿肚子的感觉太难受了。 在饥饿的摧残下,人就是野兽,全是本能,为了一口吃的,可以无恶不作。 舔了舔嘴唇,余令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吃饱。 不过肚子里面有了东西,脑子瞬间清明了不少,余令开始思量发生了什么。 一边想,一边记着熟的不能再熟的道路。 可能是怕自己跑了,吃完饭以后余员外又主动牵起了自己的手。 不过没用力,只是轻轻地握着。 望着员外白嫩的手,余令有些自残形愧,自己的手像个鸡爪子。 走过了三条街,余伯在一处宅院处停了下来。 敲门声响起,侧门伸出半个脑袋,片刻之后大门打开。 门关上,余员外松开了余令的手,主动介绍道: “门房张伯!” “张伯好!” “好~” 过了影壁,映入眼帘的是四合院,很大的四合院。 院子里有一棵大枣树,枣树伸出来的旁支上挂着一个秋千。 秋千上跳下一个小女孩。 余令知道小女孩看了自己一眼。 可能是家里来了陌生人,小女娃跑得飞快。 朝着蹲下身的余伯冲了过去,一头扎到他的怀里,脑袋埋在脖颈间。 “爹!” 糯糯的叫喊香甜入耳,安静的屋舍在这一声叫喊里突然变得有了光泽。 变得有了人气,有了莫名的味道。 余员外转过身看了余令一眼,低声道: “闷闷,你不是想要一个哥哥嘛,这个人做你哥哥好不好?” 余令发现小女孩又看了自己一眼,咧着嘴笑了笑。 “好!” 余员外一愣,自己的女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从她娘离世以后,性子变得沉默寡言。 不爱说话,见人就躲。 余员外知道,女儿是被她娘生孩子时候的痛呼声给吓到了。 心智有了缺陷。 这个年纪是孩子最闹的时候,可闷闷却安静的让人担心。 “你知道哥哥是什么么?” “知道,王花花就有哥哥,小黑羊也有哥哥,哥哥就是兄长,是保护妹妹的人,他就是我的哥哥!” 余员外呆住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这丫头说得最连贯的一句话。 平日都是好,知道了,嗯…… 见自己的爹爹不信,闷闷继续道: “爹,你忘了么,我都告诉你了。 先前我和哥哥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身边有好多好多的小人,下面有好多好多的大人……” “我和哥哥一起找爹爹,找啊找,找了很久..... 问了好多人,他们都不要我和哥哥。 哥哥说他先下去,找到了就来叫我。” 怀里的闷闷说着说着身子竟然抖了起来,断断续续道: “可哥哥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我一个人害怕,就跳了下去。 睁开眼就看到了爹爹,可惜哥哥丢了……” 余员外听着,感觉心里毛毛的,身子也不由的泛起了鸡皮疙瘩。 从女儿会说话以来,她时常断断续续的说这些。 看着天,说她和哥哥就在上面,上面还有很多跟她差不多的小人。 他们都是一个人,都没有哥哥。 就她一个人有哥哥。 产婆说,孩子这样情况会有,那是前世没忘干净。 等吃了五谷杂粮,眉心的眼睛闭合了,就好了。 是带着宿慧,今后是个有福的人呢! 说着闷闷突然抬起了头,用手指着余令大声道: “他就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来找我了,爹,哥哥来找我了!” 余员外闻言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些话他发誓没有教过孩子,以前会断断续续的念叨一点。 本以为就如稳婆说的,吃了五谷杂粮就好了。 没想到今日…… 听说过高僧记得前世之修行,当时只当一个玩笑话来听。 没想到今日,莫非这孩子真的就是天注定的? “孩子,你有名字么?” “有!” “叫什么?” “余令!” 余员外倒吸一口凉气,赶忙道: “孩子你的生辰年月呢?” 余令挠了挠头,他来这里第一眼见的人就是小老虎,被小老虎呵护在怀里。 小老虎带着自己一起去赌坊,去当扒手。 前面的记忆一片空白,那生日自然是前世的出生日期。 “哪年生的不记得,只记得生辰是每年的二月二十八。” 余员外脸色大变,这孩子的生辰竟然和女儿闷闷是同一天。 一想到女儿说的哥哥先走了,余员外的那颗心动摇了。 闷闷从余员外的身上滑了下来,径直跑到余令面前,认真的盯着余令看。 当两人的眼神接触,小姑娘笑了。 “哥哥,你找到我了,抱抱~~~” 余令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小姑娘张开了手臂。 余令局促的扯了扯身上的衣衫,使劲的拍了拍。 “我身上脏!” 话虽然这么说,余令还是蹲下了身,小姑娘扑了过来。 搂着余令的脖子,咯咯的笑了,笑声在院子回荡。 “哥哥,你从那里跳下来后去哪了?” ((ps:《万历野获编》:街道惟金陵最宽洁,其最秽者无如汴梁。雨后则中皆粪壤,泥溅腰腹,久晴则风起尘扬 ,颠面不识。若京师虽大不如南京,比之开封似稍胜之)) 第4章 没有家 余令放下了心来。 他现在有点相信余员外对自己是善意的。 不是想把自己塞到坛子里,养成畸形儿,然后拉到大街上去乞讨。 在大明,这种行为叫做采生折割。 装到罐子里仅是采生折割里面的一种方式。 除此之外还有揉面,生剁,火烧,洗面,养瘦马等诸多方式。 这些都是针对孩子的。 这些都是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折磨成全身残疾的儿童的。 老虎哥说,他见过很多因为采生折割死去的孩子。 有被揉面残忍地折磨的,有被生剁砍去四肢之后流血身亡的。 还有受不了滚烫热水洗面活活疼死的。 侥幸活过来的孩子就会成为拍花子的聚宝盆。 在大街上,在人多的地方依靠着身体缺陷来博取同情。 那些杂耍班子里,好多这样的。 余令见过一回,也险些被人抢走,一个马戏班子。 “瘦马”余令没见过。 但这样的孩子都是女孩子,还都是长得好看的,都被牙婆子挑走了。 当女儿在梨园养着,一旦开张,立刻回本。 小老虎说,养瘦马的这群人十多年不开张。 运气好点一开张能吃几十年。 在狗爷负责的南区有一对父子,老子四肢健全,儿子没了手脚。 在外面俩个人是慈父和可怜的孩子。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孩子就是牲口,乞讨不到钱,回来就打。 老虎哥说先前的时候朝廷还会抓这些人,抓到了就是千刀万剐。 可现在的万历皇帝什么都不管,搞采生折割的这群人又走上了街头。 残缺的孩子在乞讨,衙门的人就像没看到一样。 (ps:自万历十四年开始,万历帝不出宫门、不理朝政、不郊、不庙、不朝、不见、不批、不讲。) 余令先前担心余员外就是专门搞这块的。 此刻坐在浴桶里面的余令有点不信。 厨娘在铺床,余员外在给自己洗澡。 就算要把自己采生折割,也不用这么麻烦。 余令看的很清楚,洗澡的时候余员外有意无意的瞄了好几眼自己的胯下。 然后嘴角带着满意的笑。 搞得余令心里毛毛的。 木桶里的洗澡水换了一次又一次,余令全身上下是露在外面的干净。 衣服遮挡下的部位全是黑泥。 “张婶,你出去吧,再准备点吃的,可以多放点油腥!” “好的,老爷!” 门关上,屋子也安静了下来。 余员外抬起头望着余令,烛火下,他的眼里闪烁着晦暗莫名的光。 待木桶里面的水总算不浑浊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先前是贼偷吧!” 虽被看出来了,也被问出来了。 但听到贼偷两字的时候,余令的心还是不由得微微一颤。 一股耻辱感从身体里升起。 缓缓的吸了口气,余令诚实道:“是的,我不偷我活不下去!” 余员外看了余令一眼,继续道: “那这背后的伤想必就是被人打的了,你的命也真够大。 这一处再用点力,断裂的骨头就能戳死你!” 余员外轻轻一按,余令疼的深吸了一口气。 “对,被打的!” 余员外点了点头,他本是一个直来直去的性子。 他看的出来余令对自己一直很警惕,所以直接直言道: “我一直想要个儿子传递香火。 谭百户看中了你,觉得你这孩子有眼缘,就告诉了我。 我也觉得不错!” 余员外正视余令的双眼,直言道: “从你进门那刻起我女儿也觉得你好,我觉得这大概就是佛说的缘。 我是信佛之人,所以,不用害怕!” 余令点了点头:“谢谢!” “谢谢?” 余员外闻言莞尔一笑,想再说些什么...... 但一想到眼前之人还是孩子,可能听不懂,笑了笑,起身离去。 余员外走了,门关上了。 片刻之后门又开了,先前看见的那个小姑娘顺着门缝就钻了进来。 踮着脚,趴在浴桶的边缘朝着余令笑。 余令伸着脑袋一看,好家伙,这小姑娘的另一只手竟然还提着一只小奶猫。 也不动弹,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哥哥!” “嗯!” “哥,这个给你,抱着它睡,明早我再来。 我要走了,一会儿爹爹寻我不着,我又得挨骂,明天我找你玩!” “嗯!” 说着,她直接就把猫扔到了浴桶里面。 等余令慌忙把猫捞起来,小姑娘已经弓着腰快速的离去。 可怜的猫瑟瑟发抖。 院子枣树的阴影下。 余员外望着女儿做贼般离开,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 最后把目光落在余令住的西厢房喃喃道: “小子,是为奴还是为子,就看你自己了!” 屋子的木桶里,余令望着湿漉漉的小猫笑了笑。 最后把目光落在那堆叠的整齐的衣衫上喃喃道: “将心比心,只要有口饭吃,别说认爹,杀人放火我都干!” 吹熄蜡烛,躺在床上。 被褥里吸饱了日晒的老棉胎散发着余温,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余令贪婪的嗅着,如一只饿犬。 过往的记忆又浮上心头。 一个困倦秋日的下午,日头暖暖的,奶奶拿着竹棍均匀的拍打在被褥的棉团上,将阳光,桂花的香铺开…… 然后一针针的锁在被褥上。 这个味道就是的。 被褥捂着脑袋,余令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这一刻才是人,先前的三年连畜生都不如,甚至抵不上那一头驴子。 驴子还能吃带盐味的黑豆子。 自己连豆子都没有。 …… 天亮了,余令早早的就爬了起来。 抱着墙角的扫把就开始打扫院落的卫生,清理着井沿的灰尘。 京城风沙大,尤其是现在的四月,像是要把春天吹跑。 (ps:《明史·五行志》,京城正月到四月为沙尘暴高发期!) 余令忙碌着,昨日员外管了三顿饭,自己不能白吃人家的。 自己目前这身子也干不了什么,那就从力所能及的事开始。 正房木窗露出一道缝,余员外透过缝隙。 望着忙碌的余令,又开始自言自语的嘀咕了起来。 “倒是一个有眼色的人,可我怎么觉得你就不像一个孩子呢,这得吃多少苦才这般有眼色啊!” 余员外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了几声,推门走出了门外。 “早!” “余伯早!” “这么勤快是怕我赶走是吧!” 余令抬起头笑了笑。 虽然就是这样的,但余令还是不习惯说很多的话。 余令觉得自己心理应该是出了问题。 余员外觉得这定是某家大户出来的孩子。 一个六岁的孩子态度不卑不亢,说话沉稳。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 除非是大户出来的。 若不是从小就在家里长辈的耳濡目染下,普通的孩子是断然成不了这个模样的。 “孩子,你若是有家,你就告诉我,在哪里,哪里人,我送你回去,这两日就当结一个善缘!” “没有家!” 余员外闻言一滞,笑了笑,转身背着手出门。 他要去找谭百户,然后问一下那个叫做狗爷的。 不然这么好的孩子落到自己家,他总觉得有些不现实。 第5章 来福,来福 今后的每日余令都早早的起来。 秀气的模样,嘴巴又甜,余令用短短的两日就获得了厨娘的好感。 她给余令说了好多关于余员外的事情。 在她的眼里余员外是个大善人。 她是在城墙根下“人才交流”市场被余员外买回来的。 人才交流市场余令很熟悉,余令去过很多回。 其实那里就是奴隶交易市场。 有原主转卖自己的奴隶的,有贩卖大战抓来的俘虏。 偶尔还有从宫里出来的官奴,更多的还是卖自己的。 卖自己分短期和长期。 短期就是几年,长期就是几十年或者一辈子。 这群人以能吃饱饭的代价卖掉自己,并且要签署两份契约。 一份是属于双方之间的死契,一份是给衙门看的雇佣做工契。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朝廷会查。 大明律法明确禁止买卖人口,但不是禁止所有人口买卖,而是禁止变良为贱。 贱民买卖不禁。 可是如今的大明土地兼并的厉害,一个落魄举人就有千亩地,好多百姓为了活下去就只能卖自己。 如今的“人才市场”人才一年比一年多。 但买主害怕出问题,所以才有两份契约。 余令也来卖过自己。 问价的人很多,但买的几乎没有。 像余令这样没有户籍证明他是不是贱籍,又没有大人作保。 一旦买回去,说不定衙门就上门了。 仙人跳可不针对好色之人,在京城有人专门卖自己来搞钱。 衙门有时候也会参与其中。 这边契约一签,立马就有人拿着户籍上门说你买卖人口。 花钱免灾和蹲衙门里的大牢总得选一个。 所以,余令自己卖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余令把菜园子摘出来的菜洗的干干净净。 厨娘望着俊秀的余令心生怜悯,偷偷的往余令的手心里塞了一个梅杏。 “拿着,偷偷的吃哈。” 如今的京城,正是梅杏上市的好时节。 见余令接下,厨娘很自然的往自己兜里塞了几个。 见余令猛的瞪大了眼,厨娘笑道: “这都是烂的,扔了怪可惜的!” 余令哑然,原来这厨娘是为了堵住自己的嘴啊! “老爷是心善的,这些年一直在积善行德。 安心的住下来,别想着跑,当个跑腿的就很不错了。 如今有一处能吃饱饭的地方不好找咯!” 余令感谢厨娘的好意,知书达理的样子让厨娘喜欢的不行,然后又往余令手里塞了一个梅子。 而她,则是飞快的往嘴里塞了一个。 忙完手里的活儿余令就去找闷闷。 如今的闷闷正在读书写字,余员外请了一个读书人专门来教导她。 先生姓王,是一个秀才。 听厨娘说王秀才一直在考举人,自认自己是状元之才。 可考了七年一直没考上,靠着给富裕人家子嗣教书赚取钱财。 偶尔还会写带点颜色的市井小说。 这样的小说有市场,勾栏之地有的是人讲。 讲到一半不讲了,然后白嫖的人就骂。 预知后事如何,你得进棚子里去,茶钱一给...... 嘿嘿,嘿嘿…… 一群男人全是嘿嘿~~~ 厨娘说他一边读书,一边赚钱,一边去烟花胡同。 如果有人问起,他会说,准备今年的秋闱再考,一定高中。 这都是厨娘说的,余令很喜欢听。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先生指着板子上的大字,稚嫩的读书声跟着先生手指着的字认真的诵读着。 余令站在窗口认真的看着。 不管王秀才人咋样,但不得不说王秀才的字写的是真好看。 就像是印刷体一样。 半个时辰后闷闷跑了出来,炮弹似的扎到余令的怀里搂着余令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松手,她真的很喜欢余令。 就是话很少。 “哥哥,那些字我都认识了,我厉不厉害!” “厉害!” 说着,余令就把刚才厨娘偷偷塞给自己的梅杏喂到闷闷的嘴里。 这梅杏本来就是余员外给闷闷买的。 余令很想吃,但他觉得不该吃。 闷闷得到了夸赞,又得到了梅杏,开心的眼睛弯弯,格外的可爱。 余令又往她嘴里塞了一个。 看大门的门房望着这温馨的一幕,冰冷的脸有些淡淡的暖意。 先生背着手走了出来。 他每日给闷闷上课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 先前上完课后他都会径直离开,今日却朝着余令走来。 “以后我上课的时候你走远些,卑贱之人,怎敢窥圣人之音?” 余令知道这先生是在骂自己。 他若不说卑贱二字余令可以做到唾面自干,卑贱两字一出,余令心里就冒火。 被人骂了三年的贱种,就算是个泥人它也有三分火。 “圣人说有教无类!” 见余令还能拽文,王秀才笑了,斜着眼望着余令道: “你小子读过书?” 余令笑了笑没说话,自己何止读过书,自己可是完完整整读了十五年的书。 虽然都不精,但什么都懂一点。 能上课本的,那都是历代之精华。 尤其是要求背诵的,那更是精华中的精华,简称文化瑰宝。 可惜没用,当不了文抄公,装不了了。 “我问你,何谓有教无类?” 他怕余令是从哪里偷听的来的这句话,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不分高低贵贱!” 王秀才闻言不由的高看了余令一眼。 这个年纪能知道这些想必是真的读过书的。 不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见这王秀才仗着比自己高老是斜着眼看人,余令接着道:“到我问了!” 王秀才来了兴趣,笑道:“问!” “烟锁池塘柳,先生来个下联!” 王秀才笑了,刚想开口说这还不容易,可笑着笑着就僵住了。 五个字,火金水土木,这就有点难了! “你想出来的?” “不是,我听别人说的!” 王秀才松了口气,吓了一跳,他以为这是这小子想出来的。 这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余令接着说道: “但我能对出来!” 余令当然能对的出来,不光能对出来,还能对好几个呢。 什么深圳铁板烧,锈堵油烟机。 别管对不对,能唬人就行。 “说来听听!” “卑贱之人,怎敢窥圣人之音呢?” 王秀才绕了一圈发现又绕了回来,对子对不上来不说,还被这小子讥讽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骂自己,还是说先前的事。 冷哼一声,王秀才拂袖而去。 他现在无比的肯定,这小子一定是读过书的,而且学的还很不错。 忙了一天的余员外回来了,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余令拉到书房。 “你会认字?” 余令猜想一定是王秀才把早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余员外。 既然都问了,余令也没有想瞒着,点了点头: “会认,写不好!” 余员外的书房很大,但他应该不看,拿出的一本叫做《太和正音谱》的书籍上面落满了灰。 “念!” “猗欤盛哉,天下之治也久矣,礼乐之盛,声教之美,薄海内外,莫不咸被仁风于帝泽也……” 第二个字余令都不认识,卡了一下。 不过余员外却无动于衷,其实他也不认识,他只是通过经验来判断对不对。 他发现,余令是真的会认字。 “会写不?” “会!” “来把刚才的念的一段话写出来!” 望着余员外拿出笔墨纸砚,余令有点头大,他没用过砚台,更不会研墨。 但这些不是余令考虑的事情。 就在余令分神的时候,余员外已经弄好了。 余令开始写字,望着余令的字余员外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多少文化,但不代表他没有欣赏水平。 余令的字太丑了,实在太丑了。 不是余令的字太丑,而是余令不会写毛笔字。 写的还是大字,手腕控制不好力道,所以字极丑。 “谁教你的!” “写字么?” “认字!” 余令不想骗余员外,但又怕自己把一切说出来太过于惊世骇俗,低着头,喃喃道: “一个老乞丐,但是我认得不多,这个字我就不认识。” 余令把手指在书本上的“欤”字。 这个字的确卡住了他。 余员外深吸了一口气,女儿先前的话语再次在脑海里回响,他觉得余令过于聪慧了。 当乞丐都能识字,那个环境下除了聪明找不出更好的借口来。 今日他不在家就是去找一个很厉害的高僧问有没有宿慧这件事。 女儿闷闷就是他的命根子,所以他决定找高僧问一问。 高僧的回答说是有的。 他说乌斯藏的高僧就是宿慧转世之人,也就是转世灵童。 他说乌斯藏的朵儿只唱达赖喇嘛就是带着智慧转世之人。 临走时,高僧还告诉他,只要这辈子行善积德,积攒福报。 下一辈子说不定他就会成为一个有宿慧的人。 (ps:据《明实录》记载,万历十五年(公元1587年)十月丁卯日,“番僧答赖(今译达赖)准升‘朵儿只唱’名号,仍给敕命、国书。) 余员外恭敬的送上一贯钱。 他信佛,他需要找一个精神的依托。 不然一闭眼全是刀山火海,死去的兄弟拉着他的手喊着救救他。 那些被他杀的贼酋举着刀朝他冲来。 朝着他幼小的女儿冲来,然后女儿被恶贼掠走。 他从梦中惊醒。 他望着余令。 余令说的话他不得不信。 今日他去找了那个叫做狗爷的赖皮狗,拳脚之下他什么都说了。 余令就是一个小娃,一个被半大小子养大的小娃。 余员外还知道。 狗爷放过余令的目的并不单纯,他和那些采生折割拍花子的人没有多大区别。 就是想不干活就坐收其利。 等余令大一点,这个劳力比养牛马还赚钱,吃喝不用管,直接拿钱就行。 他不想告诉余令,他发现这孩子出奇的懂事,心智出奇的成熟。 如果说了,怕会让余令心里不舒服。 反正日后没有交集了,提那么多做什么? “明日跟着王先生练字!” “啊!” “我的书房你可以来,这里面的书你只要看得懂,你可以随便看。 笔墨纸砚我明日去给你买新的!” “啊!” “明日我去给你上户籍,自此以后你就叫做余令。 我是你大伯,你是我死去多年兄弟的儿子,记住没!” 余令抬起头,慢慢的点了点头: “记住了!” 余令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有了户籍,就算是个人了。 今后就算走上街头那也是良家子,而不是小野种。 “我在,谁也伤害不了闷闷!” 余员外满脸认真的看着余令咧着嘴笑了: “余令这名字不好听,其实觉得叫来福会顺耳一下。 来福,来福,福气就来了,要不换这个?” 第6章 两个人,两个世界 余令现在有了一只小猫。 这算的上是他这些年来唯一拥有且属于的自己的东西。 余令把闷闷送给自己的小猫起了个名字叫做花花。 大名秀才。 因为它是母的,还全身都是花。 应该是喝了洗澡水的缘故,花花把余令当作了亲人,睡觉会睡在床头上。 闷闷有一只大猫,全身黑,四个爪子戴着白手套。 这小东西看人的眼神极其的轻蔑,斜着眼看人,看着非常彪悍。 但这猫也就看着凶。 当你把手伸过去给它抓痒,它就会露出肚皮一脸的享受,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所以它的名字叫咕噜噜。 大名大王。 当然这是余令偷偷的起的,带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年龄太小,唯有此才能让心里舒服一些。 若自己身处壮年,余令不屑用这样的手段。 王秀才又来了,今天的脸色很好。 见了余令鼻孔发出一声冷哼算是打招呼,不会像那一天把不屑挂在脸上。 但他见闷闷则会面露出笑脸。 活脱脱的一个两面派。 王婶婶听说余令要跟着闷闷一起念书后两眼冒光。 大明现在虽然读书人不少,她却执拗的认为读书人都能当官。 同时,她对余令更加的好了。 煮饭粘着铁锅的焦锅巴她给余令抓了一大把。 焦锅粑又称锅焦、饭焦,煮饭时附着于锅底之焦饭。 这东西好,用温火烘成米粒状,洒上盐巴,炒干水分。 如果再加点腌菜一起炒干,无聊的时候往嘴里塞一把。 那真是无与伦比的美味。 厨娘自从得知余令可以读书的起,对余力的笑更加的真诚和善。 用她知道的生活经验告诉余力。 某某家的小子发奋苦读,终于在某一日成了状元郎,衣锦还乡,那牌面大的让人好生羡慕。 这样的故事京城茶社门口有很多,都是高中状元后戛然而止。 后面的衣锦还乡,为母报仇的桥段你得进去听。 也就是得花钱。 “先生来了,快去!” 余令望着手心的一枚铜板有些吃惊。 厨娘笑着,笑容里带着微微的歉意,点点的讨好和奉承。 “我喜欢吃婶婶做的焦锅巴粒!” 厨娘笑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以后吃米饭的时候我把火加大一些,都给你留着,好好学,念个状元出来!” “我若成了状元,一定给婶婶买一个大大的宅子!” 望着余令离开的背影,厨娘赶紧道: “记得奉茶啊!” “记着啦!” 跟着先生一起念书写字那就是弟子了,弟子见先生第一件事是要奉茶的。 喝了茶情分算是定下来了。 余令端来了热茶,这是余伯临走前交代好的。 可余令心里清楚,这件事哪有奉茶这么简单。 束修定然是少不了的,王秀才那模样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余令亲眼所见,前日余员外出门的时候是拿着一卷布匹和腊肉出门的。 想必这就是给王秀才的。 余令虽然什么都没说。 但余员外做的这一切余令都记在了心里。 不管他是想找个儿子延续血脉,还是为了闷闷找个靠山。 从那一碗饭开始,余令觉得这就是自己今后活着的目的。 喝了余令的茶,王秀才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一个人是教,两个人也是教,对他而言也就是顺手的事情罢了。 “来,写个人字我看看!” 余令拿起笔,深吸一口气,铆足了劲,一笔一画的把人字写好。 余令很满意,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属于超常发挥了。 王秀才看了一眼,面带嗤笑,毫不客气道: “以为是个良才,谁知道是个朽木,我不知道你的认字是跟谁学的,看来也只是会认不会写罢了!” 听着王秀才的阴阳怪气,余令深吸一口气。 想说些什么,可什么却都说不出来,自己的毛笔字的确不行。 见余令面带不忿,王秀才望着闷闷笑道: “闷闷,你也来写个人字!” 望着闷闷的字,余令难受的低下脑袋。 自己写的两笔像两根棍,闷闷的字已经是轻重有方,隐现笔锋。 见余令脸上的不忿之色消失,王秀才得意的笑了。 一个聪慧点的小子而已,自己若镇不住他。 这些年的圣人之书岂不是白读了? 见余令不说话,王秀才淡淡道: “见你面露不忿,实为心中不满,去,站到门口去!” ...... 站在门口的小老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子邪火。 可望着对面十多号人,小老虎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位于京城的西华门边,这地方老百姓喜欢叫做他“厂子”。 里面有十多位靠着阉人为活计的刀子匠。 朝廷不发俸禄,但承认他们阉割的资格,所以不会有衙役以他们阉人触犯国法就把他们给抓走剐了。 这厂子算是属于朝廷承认的国有字号。 本以为靠着孙干爹“打点”进宫不是一件难事。 没有想到这群人会这么的势利,伸手就要酒一瓶,鸡一只,猪头一个。 除此之外还要六两银子的俸钱。 其实这些钱可不是刀子匠瞎要。 而是他们会用这些钱给你买药,给你调理身子,当然,他们也会从里面抽一点当酬劳。 天底下不会有白白的好处让你赚。 小老虎哪里有这些东西,就因为没有,多了一句嘴,多问了几个为什么,就被人呵斥站到门口去。 望着这群“刀子匠”小老虎是敢怒不敢言。 小老虎现在也反应了过来,自己被“干爹”给哐了。 这哪里像是打点过,这怕就是干爹对自己随口一说。 小老虎明白了,可明白了也没有用! 小老虎被呵斥也不敢吭声。 万一惹恼了他们,万一在切的时候多一点又或是少一点,那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情。 好多人都是因为伤口发炎死了过去。 “刘狗子,你是自愿的?” “自愿的!” “好嘞,爷我就下刀了,你莫怕,这一刀下去空前绝后,天下无双了,你心里不怨恨我们吧!” “不怨恨!” “好嘞,您躺好,您受累,今后飞黄腾达了出来坐坐,心情好,指缝里漏一点,赏小的们一口酒喝!” “好,我记得你们的好!” “好嘞,契约成!” “啊~~~~” 小老虎听着痛呼声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他已经听了好几遍了。 刀子匠都是这个口吻,就连说辞都一模一样。 小老虎排在最后,也就是说下一个就是他。 可惜如今的小老虎连钱都拿不出来,又进退两难。 不用干活就有吃的,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出人头地这个念头谁都有。 小老虎也有。 在小老虎的眼里,伺候人就不算是一个活! 他见过太监的风光,县太爷都低头哈腰。 他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此,所以,他想拼一把。 一个时辰后,刀子匠走了出来,休息了半个时辰之后,刀子匠徐头的那个站起了身,疲惫道: “下一个!” 小老虎笑着走了进来:“来了,来了!” 徐头皱着眉头道:“我不是让你离开么?” “你让我站到门口!” 众人闻言一愣,随后一齐发出刺耳的嗤笑声。 紧接着就变成了哄堂大笑,刀子匠徐头也忍不住笑道: “我看你也是个小大人了,怎么这点眼眼力见儿没有呢? 非要我把话说清楚,让你出门就是让你走的意思!” 小老虎窘迫道:“行行好,孙公公是我干爹!” 刀子匠徐头面露难色,陈恳道: “你说说你这什么都拿不出来,让我们兄弟几个喝西北风啊!” 小老虎陪着笑,低声道: “欠上,欠上,我小老虎发誓,只要我进了宫,只要有了俸钱,一定双倍奉上!” 刀子匠徐头摆摆手道:“不是不信你。 你听我说啊,割之前得先用艾蒿水净身子,然后你还得服用大麻水让你睡过去,完事之后还有用猪胆消毒。” “这不是钱的问题,但却还是钱的问题! 我们这些人也需要养家糊口,总不能倒贴是不是,没有这些,岂不是在害你的命!” 刀子匠徐头叹了口气:“走吧,宫里出头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大了,这年头只要肯下力填饱肚子问题不大,走吧!” “我不要那些什么,你帮我割了就行,我身子好,我抗的住!” 一旁一个汉子闻言嗤笑道: “扛的住?好啊,里面就有刀,有本事你自己去做吧,我们不拦你!” 当一个人已经坚持一条道走到黑,并坚信一定能出人头地的时候。 他的人生只有两种选择,毁灭或者疯狂! 小老虎骨子里就有一股子狠劲,在和余令在一起的时候就如此。 此时此刻的他仿佛又站在悬崖边,是抓住唯一机会搏一把,还是继续回去当贼偷。 必须要有一个选择了。 小老虎冲了进去,没有人阻拦他。 大家都是男人,心里都明白。 他们这些个熟手对别人的命根子下手都心有戚戚。 自己对自己命根子下手…… 众人扭头看着门口,带着促狭的笑意,算着小老虎什么时候出来。 半盏茶,一盏茶,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小老虎还没有走出来。 刀子匠徐头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小兄弟,出来吧,酒鸡猪头我们不要了,等你钱够了来,兄弟觉得给你照顾的好好的!” 屋里依旧没有动静。 “兄弟?”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刀子匠徐头身上升起,他连忙朝着“手术”间走去。 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刀子匠徐头呆住了。 小老虎坐在血泊里。 右手握着一把带血的剪刀,左手握着一团带血的黑肉,咧着嘴朝着刀子匠徐头森森的笑着。 “呀,快,快~~快来救人~~~” 第7章 终于成了人 刀子匠徐头忽视了一个毛头小子的决心 一行人手忙脚乱的将小老虎扶起来,然后手忙脚乱的止血。 他们可不希望小老虎死在这里,就算死那也只能死在外面。 开门做生意的,谁愿意铺子里死人。 等把刀子匠徐头等人将小老虎安顿好,小老虎已经疼得昏了过去。 几个刀子匠面面相觑,这场面头一次见。 刀子匠徐头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先救人止血吧,等这孩子醒来立刻给送走!” “好!” 徐老三望着自己站在窗口远眺的兄长。 他知道,大兄一旦这样就是心里不开心了,就是有心事了! “大哥,是因为这个孩子不开心么?” 刀子匠徐头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亲弟弟道: “明日收拾一下行李回太原府吧,我的眼皮一直跳,我觉得不好!” “我不想回去种地!” 见大哥闭口不言,徐老三着急道: “大哥,好好的总得有个缘由吧! 咱们这几个人虽然均摊六两银子,虽然落到手里没多少,但好歹体面,也饿不着,好端端的为啥啊!” 刀子匠徐头朝着竹床上的小老虎看了一眼。 想着进门时候所见小老虎那讨命鬼一样的眼睛,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的人他没见识过。 但他知道,这样的人一旦进宫,一旦手中有了权力,今日的因,就是以后的果。 人是会变的,人心里都是有恶念的。 这孩子一定会还回来,而且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听我的,明日就走,不要来北京城了,就在太原府种地,相信我,我是你亲大哥,我不会害你的!” 徐老三望着自己的大哥,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秀才望着用心练字的余令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看的出来这孩子没有基础,但悟性极高,说的要点都能明白。 余令的悟性当然高,如果不是因为表现得太妖孽,怕被人烧死。 余令都准备好拉一帮子人去海上找个岛荒岛求生了。 如果历史没有意外,接下来全是各种造反的。 不对是起义,现在的大明烂到了骨子里,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一个县,一半的土地在官员手里,百姓怎么活。 在京城当乞丐过的连猪狗都不如。 一旦起义的人来了,北面的猪尾巴来了,那日子怕就是十八层地狱。 “你小子说的有教无类是谁教你的?” 余令想都没想直接道:“茶馆里面的说书人讲的!” “那你认字是谁教的呢?” “一个疯乞丐教我的,他老了不能动了,我乞食给他留一口,他就教我认字,有时候一天十几个,有时候几个!” 王秀才点了点头。 京城这地儿什么人都有,科举不中疯了的人大有人在。 莫说乞丐,现在窑子里面的龟奴都认识不少字。 “那乞丐呢?” “今年一月下雪的时候睡着了,就再也没有醒来了!” 这个余令没有说谎,一月下雪真的就冻死一个老乞丐。 至于这个乞丐会不会认字没有关系,现在是有这个人就可以了! 如此,自己认字这件事就解释的通了! “你先前是乞儿对吧!” 余令低下了头,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就想到自己像是疯狗一样为了一口吃的拼命。 王秀才见余令不说话,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京城的乞丐是怎么一个活法他心里门清,好事者扔出一个馒头…… 上到白发老人,下到四五岁幼童,如疯狗般争抢。 小的哭,大的叫,力气大的挥舞着拳头砸! 就一个馒头! 王秀才知道那是什么日子。 他把手伸到怀里摸出五个钱放到余令面前故作平淡道:“今日表现好,拿去买点你没吃过的!” “今后我有钱了我给你三大坨金子!” 王秀才闻言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子,你还不起的!” “我还的起!” 王秀才望着余令道:“这几日余员外不着家,忙里忙外的给你办户籍。 你以为户籍很简单,你以为衙门的那群人都是为民的好官?” 王秀才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下子就停不住了。 在余令的眼里,此刻的王秀才就像是一个愤青,在指点着天下大事。 口水四溅,唾沫横飞! 从他的口中余令得知,如今的皇帝“万事不理”。 不以国事为念,也就是什么都不管,还自称“静摄”! 官员见不到皇帝,送上的折子日复一日的堆积。 皇帝都不管,传递这个态度,那下面的官员还能有好? 现在皇帝每晚都喝酒,每次喝酒必醉,醉了以后必然有火。 每次发火,只要内侍说的不对,立马杖毙! 而且万历帝朱翊钧还认为少一员官就少一份俸禄。 王秀才认为自己没考中举人就是因为皇帝不想增添官员的缘故。 (ps:《横云山人史稿,叶向高传》:陛下惜区区禄秩,不顾祖宗金瓯。) 王秀才终于把心中的郁闷发泄完毕。 见余令“一脸茫然”他自嘲的笑了笑,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这不是对牛弹琴么? 可这话他也只能给孩子说,出去说,说不定就是祸患。 可他哪里知道,这些余令不但听懂了,还听的津津有味。 这可比故事有趣多了! “小子,话说回来,上头都如此,你觉得下面还有多好,衙门知道你要求人办事,他们不吃饱,会给你办?” 余令呆住了,他知道衙门会不好说话。 但没有想到会不好说话这个地步,把他们喂饱,那得多少钱? “那和我还不起这五个铜板有什么关系?” 王秀才拿着戒尺敲了敲余令的头,得意道: “我是正儿八经的秀才,你的户籍是在下给你作保。 我的作保,就比其他人好使,衙役就会卖我一个好。 余员外也不用花太多的钱,你小子明白了吧! 自此以后,你由一个乞儿,贱民,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大明百姓,提籍等于再造之恩你说你还得起?” 余令明白了始末,站直了身子,朝着王秀才郑重一礼: “先生之恩,余令无以回报,今后用的着的,先生只管开口!” 王秀才笑了,他觉得这个小子顺眼多了。 下课了,王秀才走了,连作业都没有。 余令找来了随处可见的黄土疙瘩搓成了面粉状,做了两个简易的沙盘。 余令和闷闷,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屋檐下练字。 望着爱笑多过爱说话的闷闷,余令不免有些心疼。 这种情况不是说孩子智商有问题,而是有点自闭的倾向。 大门开了,余员外回来了。 望着两个练字的小人,余员外略显疲惫的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朝着余令挥了挥手,余令飞快的跑了过去。 “户籍搞好了,这是户贴,听着啊,我在衙门登记的时候写的你是五岁,原籍是西安府长安县人。” “余伯,我应该六岁,你也可以把我写大一点的。” “差不多,你太瘦了,也太矮了,要不是觉得不好,我甚至想写成你和闷闷一样大呢,无妨,两年后还得再写一次!” 余员外咽了咽唾沫继续道: “记住啊,今后有人问起,你我为叔侄,你是我族兄弟的儿子,逃难而来,记住了没?” “记住了!” “重复一次!” “我叫余令,今年五岁,西安府长安县人,余粮是我大伯,余闷闷是我妹妹,我是逃难而来的……” “对!” 余员外从孩子变成大人后就成了军户。 然后去打仗,受伤了之后就回来了,他的这一生几乎没有跟孩子相处过。 闷闷虽然是她的女儿,但话很少,人也很小。 因此,在遇到余令后,面对聪明的余令他本能的认为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再加上这中间是兄弟牵线搭桥。 他又本能的认为兄弟一定特意把最聪明的挑给自己的,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 所以他才选择了余令。 种种原因恰好凑在了一起,所以,他根本就不觉得余令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而是觉得就该如此。 这一定是自己的兄弟谭百户特意挑出来的,聪明是应该的,不聪明才是大问题呢! 今后的茶水钱呢! 余令望着户帖,轻声道:“其实关系这一栏,你可以写成父与子的……” “啥?” “没啥。” 余员外笑了,像极了那庙里的弥勒佛。 第8章 爱起名字的余员外 自从户籍上了以后,余员外心里猛地一下就轻松多了。 他不是怕余令跑了,而是怕余令是某家丢的孩子,是被某个拍花子拐走的孩子。 虽然他已经找了狗爷去做了确认。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点点担忧的。 现在可不一样了,余令有了户籍,关系就在自己名下。 保人是自己的人,那余令就是余家的人了。 朝廷已经认可了,谁来了都不能否认这件事。 有子万事足的余员外很是开心,当晚就把东厢房给收拾了出来。 余员外愿意让余令感受他的善意。 所以,把更为尊贵的东厢房给了余令。 余令没住过四合院,只是去参观过四合院。 他虽不明白具体有什么含义,但他却感受到了尊重。 帮着一起收拾的厨娘可是明白。 四合院简单说就是人住着的院子。 但四合院不但讲究风水,还有更深次的尊卑高低之道蕴含其中。 坐北朝南的正房是老爷余员外的住所,也是家的核心。 别看家里人少,每月发钱的时候所有人都必须齐聚正房的堂屋。 在剩下的三个方位里最好的位置就是东方了。 东厢房仅次于正房,东边是太阳升起来的地方。 所以坐东朝西代表着尊位,在一个大家里,只有嫡长子住东厢房。 其余的儿子只能西侧。 所以,无论是豪门贵邸,还是四合院,能住在东的那就是家里的最受宠的人,或者是继承家业的长子。 余令牵着闷闷,好奇的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望着作为装饰的瓶瓶罐罐,望着底下的落款,余令忍不住喃喃道: “新的,纯新,没有任何争议的新!” 忙碌的厨娘王婶闻言抬起了头,附和道: “少东家,这些将军罐都是才买的,当然都是新的了,旧的还不要呢!” 刻意卖好的厨娘继续道: “少东家,这将军罐摆好之后你就不要乱动了。” “为什么?” “它们开始按照命宫落宫,都讲究着呢,寓意你今后加官晋爵,事业有成呢!” (ps:将军罐子因为盖颇似将军的头盔,故而得名始见于明嘉靖、万历年间,象征着官运、财运和吉祥平安,跟家里的鱼缸一样,不能随意摆放。) 余令闻言暗暗咋舌,学到了! 其实余令刚才说新的不是在说这些东西是新的。 而是在心里盘算着这些放到后世得卖多少钱。 卧在门墩的秀才忽然竖起了耳朵。 片刻之后余员外从外面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小黑狗,腋下夹着一本书。 “来福,明日念完书后跟我去铺子上,那里也算半个家,铺子里有十几号人,我带你去认识一下!” 来福这个称呼让余令猛吸一口凉气。 余员外知道余令不喜欢,什么他都可以满足,唯独这个名字不行。 他找高僧给余令测了八字。 高僧说“令”字上头的人字像屋檐,福分一落到上面就会像雨水一样滑下去。 得起个名字来接祝福。 余员外问来福二字如何,高僧没说话。 余员外往功德箱塞进了一坨碎银,叮咚一声响后,高僧点了点头。 “福多口,状如田,守得住,也围得住......” 余员外的心思很简单,他就是想让余令的福泽厚一些。 名字简单一点,贱一点,人就好养活一点。 “知道了大伯!” 余员外很开心,他认为余令很喜欢这个名字。 他把怀里的狗和腋下的书给了余令,转身又去忙碌去了。 余令知道,他去算账了。 他在北京城有一间布庄,他每日就跟“销售”一样在各个成衣铺子间穿梭,推销着布匹,增加销路。 (ps:明朝中后期有“二十四”民,) 四月已经到了,等到了五月新丝下来他又要往返每个农户的家里,去收购新丝。 或是提前预定十月份的棉花。 员外的日子也不是那么的潇洒。 根本就没有没事去喝茶,去斗鸡遛狗,或者去调戏个民女什么的。 这些都是厨娘告诉余令的。 她很善谈,可这家里几乎没有人跟她说话。 闷闷不爱说话,门房就更不爱说话了。 所以,她无人可说。 至于王秀才,在她的眼里那是文曲星。 别看王秀才年纪不小了,厨娘看他的时候两眼还冒星星呢! 余令的到来,算是她的第一个听众。 憋了很多年的她终于有了宣泄口,她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最让她觉得美好的是,余令还是一个小孩子。 就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也能立刻补救回来! 他还是一个孩子啊…… 第二日的北京城下起了雨。 余令觉得自己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北京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快到五月下春雨..... 所以,今年春种一定会出大问题。 北京城笼罩在一片雾气里,分不清是远处来的沙尘,还是蒙蒙细雨。 不过却让北京城多了几分美感。 远处皇宫的飞檐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庙。 余员外牵着驴,余令和闷闷坐在驴背上,三个人并未朝城里走,却一直朝着正阳门外的城外出发。 “来福知道今日要做什么么?” 余令摇了摇头:“不知道!” 余员外笑了笑,颇为开心道: “家里的人太少了,一个门房既是看门喂养牲口的,又是看家护院的!” “现在你住进了东院,等到五月一到我就忙,隔三差五的回不来,所以今日是准备去城外挑几个看家护院的!” “城外?” 余员外知道余令想说什么。 城里就有“人才交流市场”,那里有奴隶买卖,为什么却要走这么远去城外挑选。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在细雨里,在五城兵马司懒散的注视下,余员外带着余令和闷闷光明正大的走到了正阳门。 经过高大的城楼、箭楼及瓮城就算出了城。 (ps:正阳门1946年还在,网上还有照片,后来给拆了。) 在走出城门的那一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人。 他们蜷缩在城墙下,这一堆,那一堆。 这个余令很有感触。 不挤着抱团取暖,体弱的,年老的必死。 这些都是流民。 余令先前就听人讲过,别看朝廷的宁夏之战,朝鲜之战,播州之战取得了大胜,但也耗光的国库。 国库没钱了,百姓活着就更难了。 这些流民只是一部分,只是京城周边的百姓,外地的还来不了。 脱离户籍所在地,这么大一帮子人,当地衙门就能以流寇给他们办了。 如果都这么跑,来年怎么完成税收。 户籍,就是大明税收的保证。 (ps:《明史.食货志一》记载:“太祖籍天下户口,置户帖、户籍、具书名、岁、居、地籍、上户部、帖给之民。”) (明代在承袭元代“诸色户计”政策基础上,建立了更为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直接固化了社会结构。) 余员外往边上一站,人群就像是被惊动的苍蝇般突然动了起来,然后齐齐的围了过来。 用期盼的眼神望着眼前的富人。 活不下去的妇人跪在地上,小声地呼着大爷。 求余员外买了她,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每日给口吃的就行。 人群一动,那些在母亲怀里酣睡的孩子被惊醒,开始大哭。 本来以为睡着了就不饿的他们,醒来发现更饿。 那一声声的呼喊在不断撕裂着人心。 可城墙上属于五城兵马司管辖的兵卒却笑了,他站在城墙上大声对着余员外道: “余员外,收起你的善心,这些人都是活该的,家里的地不种,妄想来这里聚集混赈灾粮,吃白食,做梦呢!” 余员外朝着城墙上拱了拱手,然后扭头看着余令道: “来福,挑两个回去,就当发了善心,做了件好事!” “老爷公子选我,你看我的手,你看我的牙,我没病,吃饱了就能干活,吃饱了就能干活……” “选我,选我,小的祖上曾给秀才公喂养过马,驽马,养马,小的都会,一口吃的,一口吃的就行。” 余员外的话被众人的大喊声压了下去。 围过来的人更多了,全都在“自荐”。 会什么的都有。 余令望着那一双双眼期盼的眼睛不敢说话。 闷闷没有经历过这些,她只觉得人多、热闹,瞪着一双大眼好奇的张望着。 见余令半天没说话,余员外好奇道: “没有么?” 余令长吐了一口气,望着站在人群后一位牵着孩子的妇人。 妇人面带悲戚,牵着孩子,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她!” 余员外顺着余令的眼光望去,忍不住喃喃道: “带崽子的啊!” 喃喃自语罢,余员外向着那妇人招了招手。 那妇人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挤过人群,牵着孩子直接冲了过来。 “你们两个我只要孩子!” 听着这冰冷的话语,妇人眼光顿时黯淡了下来。 忽然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的半蹲下身,露出笑脸,捧着孩子的脸笑道: “娃儿,去,给老爷磕头去!” 孩子立刻道:“不去,孩儿和娘不分开!” 妇人猛地一下就变了脸色,大声呵斥道: “去啊,快去磕头啊,娘不要你了,娘是大人,没有你这个拖油瓶,娘可以活的更好!” 妇人嘴里说着最狠的话,按着孩子就想让他跪下磕头。 可这孩子却是一个执拗的性子,绷着劲,动也不动。 在妇人的推搡下打了好几个趔趄,然后张嘴大哭了起来。 可原本笑着的妇人也哭了起来,抱着眼前的孩子怎么都不撒手。 哪有什么娘不要你了。 可眼下这日子,能活一个是一个。 “别哭了,老爷我心善,家里正巧缺一个人,两人一起吧!” 这一句话落下,妇人和孩子才跪下,砰砰的磕头。 余员外笑了,扭头对余令道: “孩子,看吧,这两人现在才是母子! 记着,以后在外一定要多留一个心眼,后面的道理我慢慢教你。” “嗯!” 余令等人来得快,去的也快。 进城的时候五城兵马司等人原本懒散的目光突然就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 望着这群人这般模样,余员外笑着走上前。 数粒碎银悄无声息的就滑到了领头那人的腰扣缝缝里。 “军爷,小的这是出城接了个亲戚!” “好说,好说!” ...... 余令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就算再不明白也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这还是京城啊,这京城外又该是什么模样。 牵驴子的人由员外变成了那孩子,妇人紧紧地跟在身后。 地上的泥泞她好像不在乎,直接淌着走。 余员外是跳着脚,蹦蹦跳跳的走。 因为有水坑,还有随处可见的尖尖! 余令望着牵驴的半大小子,好奇道:“多大!” “十三!” “有名字么?” “有!” “叫什么?” “陈大喜,娘叫我阿嚏!” “我叫余令!” 阿嚏转过身,望着余令道:“令哥好!” “这是我的妹妹,闷闷!” 阿嚏把眼光望着闷闷,低声道:“小姐好!” 余员外望着驴背上的余令,他越看越觉得喜欢。 这孩子好,这说话自带一股气势,就像一个大人一样。 仿佛与生俱来一样。 “阿嚏这个名字不好,今后在家里叫小肥。 余员外又开始起名字了,一如既往的不好听。 第9章 春雨里,都活了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四月的北京城虽已经暖和了起来。 但在这越来越大的春雨里,那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一点暖气都被带走了。 这几年的京城的天气都是如此。 明明都已经开春了,绿叶也爬上了枝头,可天气还是冷的厉害。 得一直到五月中旬,才算是真正的暖和起来。 (ps:明朝的万历到崇祯年间,小冰河的活动达到了顶峰,据明史记载,太湖、鄱阳湖这样的大湖都会结冰。 崇祯时期的河北,5月就开始降雪,1368-1644年,有直接记载的广州降雪有11次,雷州半岛10次,海南岛17次。) 浑身湿透的阿嚏站在铺子门口打着摆子。 她娘其实也冷,但因为她是大人,咬着牙,强忍着不抖。 余令有些担心把这两人冻坏了。 望了一眼正在对账的余大伯,余令悄悄地把两人拉了进来。 让他们站在了屋里,然后让他们蹲下。 这样虽然解决不了什么,但能避风,也就能好受一些。 “东家,这就是你的侄儿?” 余员外抬起头,笑道: “嗯,族里知道我无子嗣,托人从西安府送来的,走了几千里路,瘦成了这样!” 铺子掌柜抬起头细细地打量了余令一眼。 正好看到余令把那妇人拉到了屋里,他见状不由得赞叹道: “这孩子了不得!” 见余员外笑而不语,掌柜悄然压低了嗓门低声道: “那东家的意思是?” “如今家里又多了口人,孩子要念书识字,往后要结亲生子。 这都是钱,都需要提早地做好准备!” “今早去了趟城外,通州来的难民突然多了起来。 今日又下了开春的第一场雨,今年定然比去年更难熬咯!” 说着,余员外抱起了闷闷,笑道: “闷闷,爹爹说的对么?” “爹爹说的对!” 余员外没有掩饰什么,这话所有人都听的见。 掌柜闻言心中一凛,东家什么都没说,但却什么都说了。 “小的知道了!” 余员外笑着拍了拍掌柜的肩膀,笑道: “有为,你是跟着我的老人了,铺子让你管着我放心!” 张掌柜弯着腰,连称不敢。 几个帮劳将两人的话听在了耳朵里,懒散的身姿不由的端正了起来。 东家是把人带来看看,可传达的意思不仅仅是看看。 东家有了过继族火的人。 先前是大家都知道东家无子,干起活来也是能混则混。 因为东家没孩子,就算有个女儿,那今后也是绝户。 其实余员外也是如此,没有儿子,他也就没有多大的心气。 从今日起怕是不成了,东家今日来是给众人上眼药的。 “余令,来!” 余令走了过来,见妹妹伸手,余令很自然的将闷闷从余员外怀里接过来抱在怀里。 闷闷如树懒般挂在余令身上。 这可怜的孩子在家里还能说几句话,出了门一句话都不说。 这怎么成。 “大伯!”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铺子的掌柜张掌柜。 也是铺子的账房,大伯我最信任的人,没有他,就没有这个铺子!” “张叔好!” 张掌柜闻言赶紧道: “折煞小人了,切莫喊我张叔,今后喊我名字就可以了,小的张有为见过少东家!” “这是大伙计李金宝,这是二伙计宋本,这个是打杂的魏十三,这个是……” 余员外每说一个,余令就去见礼一个。 作为一个曾经实习干过服务员的人,给人换骨碟,清理残渣的事情都干过。 见人说话问好都是小场面。 这都是被投诉扣钱练出来的,正儿八经花钱学会的手艺。 余令把每个人的名字都牢牢的记着。 余令从未想过今后铺子的这些都是自己的,他已经把这些默认是闷闷的。 张角撒豆成兵。 余令终于明白张角为什么可以撒豆成兵了。 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余员外给了自己一个家。 不但给了自己身份,还给了自己一个碗,碗里是满满的豆子。 余令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 他让我活,我敢以死相报。 在铺子里待了约莫一个时辰,余员外带着余令走出了铺子,朝着城里走去。 他说他要是感谢谭百户。 户籍办好了,余员外自然要去感谢一番谭百户。 感谢谭百户让他有了一个满意的孩子。 这是人与人之间的情义。 所以,他还特意带了一匹上好的丝绸。 谭百户住在京城的西侧,这里的大院很多,路也好走了很多。 但依旧臭,依旧可以闻到断断续续的尿骚味。 依旧可以看到尖尖! “孩子,去了以后嘴巴甜一点,大伯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兄弟。 别看铺子很大,若不走他的关系,这铺子我也弄不成!” 余令认真的点了点头:“大伯我记住了!” “你现在还小,等将来你大了些,等你跟着王员外再念两年书,我就去求谭百户,帮你谋个官缺,找一个铁饭碗!” “嗯!” “孩子你记着,这年头,这岁月,无论将来做什么,背后都少不了一个人,有人才好办事,没人活着都难!” 余令望着余员外,轻声道:“今早城门外?” “去年通州发生了蝗灾,继而又大旱,疫病四起,人相食,如今皇帝已经几十年不管政事,这天下怕是……” 余令安静的听着。 对于万历他还是知道一点点的,以为后面的大明乱只是崇祯乱。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崇祯的乱。 如今就已经乱了。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余员外慢慢的给余令讲要怎么活,闷闷在余令的怀里安静的睡着。 余令安静的听,这都是宝贵的经验。 当驴子停住脚步,余令知道地方到了。 抬起头,一个带着门匾的府邸出现在眼前,官员住的地方果然不一般。 气派,豪气,还大。 百户在大明是六品官,像锦衣卫这样的六品官,他手底下最少有一百人。 但明朝是以文官为主的制度。 所以,百户的实权当然不会有县令那么多。 在门房的迎接下进了府邸,入眼的一幕就让余令有些始料不及。 一个背影有些熟悉的半大小子跪在雨地里。 而余令见过的谭百户正坐在连廊下。 怀里抱着一只狮子狗,脚边一个火盆,身边小桌上摆着各种小吃。 谭百户在训子。 听到门房禀告有客人来访,本来他还想避一下的。 但一听是余员外来了,他连避都懒得避开。 袍泽兄弟,有什么好见外的! “余兄,你先等会,等我教训完这个逆子,咱俩再叙旧!” 余员外笑道:“这是怎么了这是? 哎呀呀,跪在雨地里,可莫把孩子冻出一个好歹来,多大的事情,也不至于这样啊!” “多大事?” 谭百户猛的一下提高了嗓门,大声道: “半月前偷我腰牌冒充锦衣卫去烟花巷子吃白食,害的我罚俸半年!” 余令突然知道为什么熟悉了。 感情是这位爷偷了令牌,害的自己挨顿打啊。 “原本以为有了教训他会改,这不,昨天晚上又去了! 今早竟然跟我说他要把那里的婊子娶回家!” 谭百户叹了口气: “大兄弟,我好歹也是吃皇粮的六品官,不寒酸也不丢人,可家里出了这样的逆子,你说我咋办?” 谭百户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把闷闷抱起。 坐下后捧着桌上的糕点,任由闷闷选择。 至于余令他就斜着眼看了一眼。 余员外闻言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谭百户是真的气,见余员外不说话,继续抱怨道: “大兄弟,摊上这样的一个逆子,你说我有什么法?” “父亲我是真的喜欢!” 余令觉得有些搞笑,低声喃喃道: “这有什么难的,既然你这么喜欢,把她收为义女不就好了!” 所有人:????? 余令发誓,自己的嗓门明明不大,可为什么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可他忘了,谭百户是锦衣卫。 能到这个位置的,那没有两把刷子别在腰间,让你坐都不一定坐的稳。 谭百户猛地回头,望着余令突然笑了。 “他娘的,这个法子虽然下作,但好使啊,来人啊,去把那女子招来,老子今日就来当爷爷。” 雨中的半大小子猛的抬起头,愤恨的望着余令。 这法子好毒啊,今后再去找那娘子,岂不是乱伦? 奇了怪了,他越看越觉得这小子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醒悟了过来,指着余令道: “是你小子?” 余令闻言转过头,而在厂子的里的小老虎也开始在转动着脑袋。 “小子,睁开吧,死不了了!” 在宫城边上的一间屋舍里,小老虎从晕眩中醒来。 没有焦距的眼睛打量着陌生的一切,他想不起这是哪里。 望着眼前一个带着笑脸的汉子,小老虎赶紧道: “是你救了我么?” 这几日他一直发烧,直到今日烧才退。 烧退了,也就代表着最危险的第一关扛过去了,剩下的就是调养。 “醒了,来人,快去禀告干爹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快步离开。 “这几日少喝水,记住少喝水。 如果实在憋不住想尿,就去后面,后面菜地里有葱,找一段合适的……” 小老虎死死地记着这一切,生怕错一个字。 “记住了么?” “记住了!” “聪明的小子,这个法子是唐朝孙神仙发明的。 叫葱管导尿法,这也是我们的活命法,好了之后记得去拜会哦!” “嗯,敢问大哥名讳,小子好了后好来拜谢!” “咱家李进忠,和你一样,咱们都是干爹的孩子,今后是一家人!” 李进忠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笑着离开。 他对这孩子极有好感,因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自阉入宫。 之所以说那么多,或许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就在小老虎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一个跟他年岁差不多的小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糙米饭。 小老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是他这些年见过的第一碗饭。 小老虎狼吞虎咽,糙米饭虽然寡淡,但小老虎却吃出人间美味。 “谢谢小哥,我叫王承恩!” “谢什么谢,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叫方正化!” 两个年岁相仿的孩子,在这破旧的瓦房里第一次相见。 可能因为年岁相仿,两个人聊得格外的开心。 “真的,我没骗你,我真的有一个弟弟,他叫余令,可聪明了,我好几次险些病死都是他救的我!” “多大?” “五岁!” “我不信!” “真的,他真的特别厉害,比那算命的半仙还会算.....” (迟到了,迟到了,别忘了加书架,点点催更哦,今天出现了三个书友,自己去认领一下。 老书的书友,如果你们也想留名字,如文老六,孙书墨,玩火药的寇夫子等,你们换个名字。 不是这本书不能加,而是加了容易出戏,我容易把余令写成颜白。) 第10章 查账 陈大喜是通州人。 通州隶属京城,是大明的漕运和仓储重地,宫里的用度基本都是从这里运来的。 在通州之下有三河、宝坻、武清、漷县四个县。 自打从南京迁都到京城以后。 这四个县,在京城周围的二十四个州县,是能排在前十的富饶县。 哪怕到现在这四个县也是富饶县。 但这四个富饶县已经没有百姓的土地了,土地全部集中在那一小部分的人手里。 第一部分就是太监。 因为离京城比较近,很多从宫里出来的太监就会选择在这里买地养老。 幻想着有一天宫里突然传来消息再度复出,听诏待用。 第二部分是官员的。 第三部分就是读书人的。 自从明太祖朱元璋说:若贤人君子既贵其身,而复役其家,则君子、野人无所分别,非劝士待贤之道...... 自那以后,秀才,举人这样的读书人就不用交税。 秀才享有四十亩免税赋,而举人享有四百亩免税赋。 明太祖朱元璋的本意其实是好的。 让读书人更好的读书,国家有更多的人才可以用。 结果被下面的人玩坏了。 村里出来了个举人,大家都不想缴税。 于是乎大家都把自己家的地以“学田”得名义赠给村里的举人。 等收成以后给点好处皆大欢喜。 虽然成了佃户,但不用交税了,种多少收多少就是自己的。 而且这举人还是自己村里的,算是知根知底。 俗称挂靠。 所以,到最后一个村的田都在一个人名下。 所有人都是举人的佃户,田税是免了,可人心也易变。 陈大喜家原来就有十亩土地,挂在自己村里的一个老举人的名下。 可随着近几年天灾不断,粮食减产…… 老举人忽然就不认账了。 这些自愿捐献土地的百姓突然就没了土地。 就算有青天大老爷给你做主,白纸黑字加画押。 包拯来了都要说句抱歉。 陈大喜他爹不服,以死来要挟,想要回自己的土地。 结果他是死了,土地依旧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听陈大喜讲完他为什么成为流民,余令长吐一口气。 听陈大喜讲,余令觉得比看范进中举还刺激。 “老举人不是不认账吧!” 陈大喜点了点头,继续道:“他种不了这么多地。 所以,他就把这些地卖给了那些宫里出来养老的太监,还有官员,半卖半送,给他的儿子买官!” “好好活着!” “我会好好地活着,等我长大,我一定会去杀了他!” 余令想些说什么安慰他,可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一旦有人振臂一呼…… 月光下,两个人坐在门槛上。 个子矮的想着这世道怎么这么难,个子高的想着快些长大,回去给父亲报仇。 家里多了两口人,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余令也在这个时候“失宠了”,厨娘现在有了新的倾诉对象。 接下来的日子余员外就真的忙了起来。 大清早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连洗漱都懒得洗,倒头就睡。 每当这个时候,余令就会进正房。 亲自帮余员外洗脸,洗脚,给他盖好被子后才吹灯悄声的离开。 天亮的时候,余员外望着那一颗都不少的一袋子碎银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越发觉得满意。 他不是在试探余令。 而是他打小就听说过一句话,“从小偷针,长大偷金”。 他知道余令的过往,他怕余令会改不掉这个习惯。 只要余令伸手拿了钱,他就会把余令吊起来打,直到他改变这个习惯。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余令的日子突然变得有规律了起来。 早晨跟着王秀才读书识字,完成先生安排的课业后余令就会去铺子里。 “直接落笔后是笔尖在上,要用笔腹使毛笔挫着写,这叫侧锋行笔。 如果你一上来就这么写,那么你写的字就会长毛。” 余令点了点头。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毛笔字长刺的原因了。 “所以,你要记着,要用中锋行笔,落笔后笔尖不动,手腕向前,向上,笔锋就会顶起,然后换面,再下压!” 王秀才望着余令落笔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道: “观察你的笔,当你发现每一个笔毫和行笔方向一致的时候就可以写了!” 见余令真的领悟了,王秀才看向余令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美玉。 得英才而育之,实乃人间乐事也。 “逆锋行笔,藏而不露,中锋用笔,不偏不倚。 记住这十六个字,什么时候彻底明白了,你的字就算登堂入室了!” “知道了先生!” 望着秀才离开,余令头一次觉得这人挺可爱的。 字练完了,下午的时间就独属于余令了。 余令每日的下午安排就是背着闷闷去外面走走,多见人,多见人说话。 她现在的这个状态很吓人。 四岁的孩子正是说话最多的时候,她总是不说话。 这习惯可不好,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带着她出去走,去见识。 余令找了一个篓子,不大不小,闷闷刚好可以坐在里面。 穷人的孩子果然早当家,小肥用驴子吃的草料搓了两根草绳。 开始的时候余令就在门口转,宅子周围转。 等周围混熟了以后,余令和小肥就轮换班带着她走更远的地方。 等到了五月,余令和小肥已经能够自主的前往屋舍和铺子之间。 三条街道而已,并不算太远的路程。 “少东家,今日又来了,是来监督我们的么?” 余令朝着铺子里的跑腿魏十三笑了笑没说话。 这人的情况余大伯讲过,他在家里排老幺,上头还有十二个兄弟姐妹。 可这十二个兄弟姐妹被他爹卖了九个。 这九个人里面有七个是他的姐姐。 他排行十三,就叫魏十三。 是掌柜张有为拉进铺子里来的。 掌柜张有为踢了魏十三一脚,陪着笑道: “少东家,这小子耍嘴皮子习惯了,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是掌柜张有为刻意的在讨好余令。 作为京城见过世面的人,又是铺子里的掌柜,干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活。 这些年见识过不少人,可余令这样的他是真没见过。 他现在都有些怀疑余令就不是一个小孩子。 这孩子太镇定了,看人的眼神就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镇定,有神,带着不符合年龄的通透。 仿佛就真的是一个少东家。 余令闻言笑了笑,揉着酸痛的肩膀淡淡道: “监督自然是要监督的,今后这都是我妹子的东西,我为何不看呢!” 掌柜张有为闻言一愣。 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孩子若真是通透,也就不会如此说话了。 这么直,听起来怪伤人的! 见少东家在看着自己,掌柜张有为赶紧道: “少东家要不要看看账本?” “看看就看看!” 掌柜张有为又是一愣,不光是他有点愣,铺子里所有人都觉得今日这事有意思。 看账本,这个年纪看的懂么? 掌柜张有为笑了,他真的把账本拿了出来。 余令早都想看看这些东西了。 不是为了查账,而是为了学一点,免得今后临时抱佛脚,可能还抱不上。 打开账簿一看,余令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上面有不认识的字就不说了,看懂四个能理解个大概。 可这记账方式? 余令觉得这根本就不是记账,而是一本很有深度的论文。 问题还是两本,一本文字多,一本文字少。 余令轻轻叹了口气。 掌柜张有为见余令老气横秋的一声长叹,不由得觉得格外有意思。 就算这孩子聪慧,可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啊。 “我能带回去看么?” 掌柜张有为笑着摇了摇头,宠溺地刮了刮余令的鼻子,直言道: “账本就是我的命,这东西不能离开铺子!” “唉~~~” 见少东家叹气,掌柜张有为笑道: “今年的不行,不过去年的么倒是可以,少东家若是想看,我去取来。” “想!” 余令从铺子离开的时候多了两本厚厚的账本。 望着余令离开,魏十三和几个伙计笑了笑,笑容里多了些许的玩味。 “这是我叔吃饭的本事,一个小子若是看懂了,那这天下的铺子还用请什么掌柜,是个人都能行!” 掌柜张有为见魏十三又开始多嘴,忍不住又给了他一脚。 余令回去后就开始研究账本。 每日必出门的他也不出门了,就算出去,也最多出去半个时辰。 带着闷闷和附近的几个小孩玩一会儿就回来。 有点像遛娃。 余员外回来了一趟,铺子里面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了。 见余令正在“发奋”,他忍不住笑了笑。 “来福,掌柜张有为是山西人,他们那里多富商,自有一套记账之法,源自什么唐朝的四柱清册……” “知道了!” 见余令头也不抬,余员外笑着离开。 他认为这是余令的一时兴起。 俗话不是讲了么,新造茅坑三日香,兴奋劲过去了就好了。 这样过了五日,余令已经把账本翻了六遍。 他已经渐渐有了明悟,终于搞懂了账簿为什么会有两本了。 一种是无格文簿。 它的字多,是因为在收入事项在账中偏高书写,支出事项则偏低书写。 月结时,按照四柱的格式分列收、支合计数和本期结余之数。 另一本是印格文簿。 它是按照账目记录来记录的,有固定的格式。 双轨红线横贯账本每页的中间,作为上下账的记录分界。 月结、年结数据亦采用四柱格式,居中摆平,以便突出总数的地位,方便查核。 用余令的理解就是…… 流水账目和分类记录的总清账目。 望着账本中对应结清款项加盖的“结清”或“清”字戳记,余令长吐一口气。 搞懂了这些剩下的就简单了。 数字的计算,加减乘除而已。 余令和小肥背着闷闷又出门来到了铺子。 铺子里的众人许久没见余令,都忍不住上来打招呼,带着亲近之意寒暄。 “张叔账本我看完了!” “哦?少东家可是有所得?” 余令带着笑意:“大有所获!” 掌柜张有为接过账本下意识地翻了一下,一张纸顺势就掉了下来,弯腰捡起。 望着上面的稚嫩的字体张有为脸色变了。 不是字很好看,也不是字太丑,而是上面的几个字让张有为后背发凉。 万历三十四年,少银五十八两...... 也就是说去年有五十八两的银子没有算到总收益里。 “这,这~~~” 余令望着掌柜张有为笑道: “叔,人有失错,马有失蹄,一年的收益,三百六十五天呢,算错是难免的,对吧~~” “对对,少东家说的对。” 余令点了点头,自然道: “我爹收丝去了,早出晚归,他还不知道,所以核查清楚就行了……” 一句我爹,让张有为汗如泉涌,弓着腰连声道: “省得,省得!” 余令蹲下身扛起背篓,低声喃喃道: “我说过,这是我妹子的,少一个子都不行,对吧,闷闷~~~” “对!” 望着露出两个酒窝,眼角弯弯的闷闷,余令开心道: “走,回家!” “回家咯!” 望着少东家余令背着妹妹闷闷离开,掌柜张有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果这些真的是少东家算出来的。 这未免太吓人了。 第11章 传说中的人物 “令哥,他害怕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的腰弯了,还在流汗!” 经历过人间惨事的小肥比一般的孩子要敏感一些。 因为自卑所以敏感,他会很在意身边每个人的喜怒哀乐。 余令闻言笑了笑。 因为他也发现张掌柜在看到那张纸后有些不自然。 其实这些余令都能理解,没有人不喜欢钱。 张掌柜做账的方式很细,化整为零,把这五十多两拆分成若干份,挪到其他账单里。 因此,每个账单里多一点点。 一年那么多账目,慢慢累积,随随便便就糊弄过。 余令还听说了,其实所有的账房都会贪一点点。 只要不是数额巨大,老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便拿捏。 余令也没有想着把这件事搞大。 既然掌柜是张有为,那一定有大伯的安排。 哪怕现在商人地位有所提升,说到底还是不受待见,余大伯不会傻到自降身份。 所以,张掌柜就是家里的另一个身份。 (ps:明初商人地位最低,到了中后期才有了提升可以花钱买官,我认为朝廷没钱了,一种筹钱的手段。) 但余令却始终坚持认为这是闷闷的东西。 平日抹点零头就算了,这五十多两可不少,既然拿了,就要放回去。 余令在京城街头混了三年,他太知道这五十多两是多少钱了。 一两银子可以买二石多的大米。 现在不成了,现在外面接连闹灾,粮食涨价了,但也能买不少。 (ps:根据《明史·食货志》等历史文献记载,一石约为现在的100斤到150斤之间,这些数值只是大致的估算) 这是大米,如果换成糟米那就更多了。 余令和小老虎在乞讨的时候,连米都没见过,食用带糠的米食已经算是上等了。 余令和小老虎能活下来全靠相依为命。 偷来的钱什么都不能买,全部偷偷的去买成盐巴和糠。 将野菜,少许盐巴和糠一同煮成汤水。 不吃盐身上就会肿,哪怕肚子不饿,一样提不起一丁点精神。 春季的荠菜、蒲公英,夏季的苦菜、马齿苋,秋季的灰条菜,冬季的野韭菜...... 这些野菜,余令闭着眼就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余令来到余员外家一个多月了,余令吃了三次大米饭。 其余的时候也都是糙米,筛子筛了一遍的糙米。 这已经是上等的口粮了。 (ps:听我奶奶讲,她当小孩的时候吃的就是糠,还不每日都能吃上。) 余伯很有危机意识,手里的钱全都留着。 他买了好多的粮食存在家里。 余令算了一下,把家里人都算上,按照一天两顿的吃法,足够吃两年。 读书,练字,遛娃,去铺子成了余令生活的几条线。 原本这条线只有三个人,可不知道何时开始多了一个人。 “你别跟着我了!” 余令望着狗皮膏药一样的谭伯长有些无可奈何。 自从三日前见到他,这几日他都会准时在铺子门口出现。 这家伙就是谭百户的继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富人家的孩子性早熟。 可能吃的好的缘故,这家伙长得人高马大,其实才十四岁。 也就是说他十四岁的年纪就开始上青楼。 黄赌毒,黄排在第一。 那就充分的说明这玩意比剩下的两个还可怕,他小小年纪沾上了这个…… 所以跪在雨地里那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烟花巷子余令很熟,对里面的人也很熟。 余令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余令罢了。 那里的女子最小的五六岁,最大的三十多岁,但大体都是十五六岁的花样年龄。 天一黑,纸醉金迷,巷子里全是各种等候的仆役。 旁边那个巷子里面的尖尖,有一大部分就是这群人造的。 “先前我的腰牌是不是你偷的,你别不承认。 虽然当时我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我一点都不傻,我觉得就是你!” “不是我!” 谭伯长见余令油盐不进,无可奈何道: “腰牌的事情我就不说了,我的荷包也应该被顺走了,你把里面的手绢给我!” “不是我!” “那是荷花给我的手绢,对我很重要,上面绣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手绢是什么?” 谭伯长望着余令懵懂的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了。 这个念头一升起他就越动摇,觉得自己真的认错了。 连续吃了一个多月饱饭的余令现在还就真的变了样子。 个子高了,皮肤白了,原本瘦瘦的一个小人,如今也变得圆润了。 “你有钱么?” 余令摇了摇摇头:“没钱!” “我明日就还你!” “没钱!” “余伯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一个铺子,七八个伙计,怎么就不会对自己儿子好一点,怎么就跟我爹一样不舍得给钱呢?” 谭伯长有些失望的离开了。 谭百户现在每天就给谭伯长三个铜板,够吃一顿。 但要是去烟花巷子肯定去不了,这点钱连打赏小茶壶都不够。 谭伯长走了,一个官差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钻了出来。 前脚刚跨过门槛,令人不爽的大嗓门就在铺子响起。 “余员外,余员外,五月到了,税也该缴纳了,上头发话了,过几日京城要来贵客,黄沙垫道,有钱的出点钱,没钱的出点力!” 掌柜张有为笑着迎了上来,扶着比他还年轻的官差坐好,然后自己才落座。 可怜的他只敢在椅子上落下半个屁股。 魏十三则懂事的端来了热茶。 “哎呦,我说一大早喜鹊怎么就一直叫,感情是徐税课来了。 这风尘仆仆的样子真是累着了,造孽呦,人都瘦了,徐税课不是小的说,你可得注意身子啊…….” 徐税课应该是被“舔”的有些麻木了。 这话余令听后都是浑身一抖。 他倒像是一个没事的一样,眼皮子抬都懒得抬。 吹了吹茶盏的浮沫,徐税课淡淡道: “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五月到了,税也该缴纳了,劳役也来了!” 掌柜张有为笑道:“徐税课请放心,这月刚至,小的就去找了牙商。 已经由牙商代为收缴,税缴纳完了!” (ps:明朝商人的缴税方式有商税和牙税两种,被称为“牙行换帖银”?,牙商按年承包商税“包纳税银”的形式上交官府?,不是咱们电视上看到的由衙门来催收。) 徐税课笑了笑,并未答话,而是望着门口的余令道: “这孩子是谁?面生的很!” “哎呀,我这脑子,忘了介绍。 徐大人,这位是我们的少东家,前不久才从西安府过来,今后归于我们老爷名下了!” 徐税课笑着朝余令招了招手,余令规规矩矩的走上前。 徐税课用鼻孔上下打量了余令一番,突然道: “我倒是见过不少西安府的人,最喜欢听他们说的话了,今日又碰到了,小子讲两句听听!” 余令虽然很不喜欢这人说话的口气和看人的眼神。 但他也知道这哪里是想听西安府的话,他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买来的。 如果是…… 他就能拿着这由头捏你,然后吃饱,吃撑后才会离开。 哪怕你有户籍,他要想整你,可以用不重样的法子来整你。 “你再胡弄,就把这东西日塌咧~” “大人的这碗茶水,闻着味就嘹咋咧!” “这位大人仁滴很,仁滴很……” 余令连说了三句,夸了徐税课两句。 徐税课开心的笑了,眼角里,一抹淡淡的失望之意悄然闪过。 这孩子真的是西安府来的。 一口气喝完杯里的茶,徐税课站起身望着张有为道: “感情我进门时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啊,我说的是劳役。 马上就有大人物来京,京城要道要黄沙垫道,出钱还是出力啊!” 张有为赶紧道:“老样子,出钱,出钱!” “十两银子,交给我,剩下的你们就别管了。 知道做生意不容易,咱们也是老熟人了,劳役的人我去找吧!” 掌柜张有为走上前,背对门外。 七八颗小碎银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塞到了徐税课的手里。 “大人啊,这年月生意不好做……” 徐税课掂量一下,笑了,叹了口气道: “唉,本官也知道,这样吧,你给个五两银子,剩下的我来办!” “哎呦,张大人你看我这脑子,忘了府上的公子大了。 这卷棉布你拿上,这是昨日府上来定的,今早才忙完呢!” 徐税课猛的一拍脑子,笑道: “哎呦,我这脑子,我怎么把啥事都忘了,三两银子,三两银子!” 徐税课走了,张掌柜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张叔,徐税课的官很大么?” 张掌柜叹了口气,轻声道: “不大,一个九品而已,但县官不如现管,一个个小小的九品就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锦衣卫都不行么?搬出谭伯父也不行么?” 张掌柜闻言笑了笑,很有耐心的给余令解释道: “徐税课来自崇文门税关,这地方被称为“大明天下第一税关”,很受陛下喜爱的!” 余令懂了,原来是皇帝的。 见张掌柜有些劳累,知趣的不再言语了,王秀才说的一点没错,现在的皇帝只记得搞钱。 衙门的动作很快,第一天收了钱,第二日开始铺路,数千人整整忙了一天,余令蹲在路边也看了一天。 这干工程的太敷衍,还以为真的把干道铺满黄土,原来就是把路上的坑洞填补了起来。 到了第三日,城门开了,一群群的衙役走上街头。 谭伯长又来了,他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走,去看热闹去!” “不去,没啥意思!” 谭伯长闻言赶紧道:“说你是小屁孩你还不爱听,你知道今日是谁来京城?” “谁?” “花木兰!” 余令是真的觉得这家伙有大病,病入膏肓的这种。 傻子都知道花木兰不是这时候的人,他说来人是花木兰。 见余令老气横秋的瞪了自己一眼,谭伯长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赶紧道: “世袭石柱宣慰使秦良玉!” 余令猛的站起身,大喜道:“走,快走!” 不是余令激动。 而是余令真的想看看史书里封侯的女将军长什么样子。 据说,崇祯皇帝一生流传下来的诗作共有五首,其中有四首是写给秦良玉的。 可见这女子得有多厉害。 激动的不只是余令,整个京城的人好像都来了。 围在街道两边,紧盯着城门口。 他们也好奇女将军长什么样子。 毕竟打仗是男人的事情,女子为将那还真是稀奇。 得看看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虎背熊腰,胳膊上能跑马..... 余令在谭伯长的带领下找到了一个好去处,这个好去处是谭伯长和几个伙伴花了六个钱一同拼下来的。 位置高,视野好,这钱花的不冤。 时候还未到,街道已经挤满了人,等待中余令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狗爷!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喃喃道: “狗爷,劳烦你再等几日,等爷想个好法子来弄死你!” 轰轰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号角声响起,所有人都踮起了脚。 进了,近了,看到了.... 望着一身戎装的秦良玉,余令忍不住喃喃道: “真飒啊!” (ps:谢谢打赏的兄弟们,破费了,我继续码字去!) 第12章 等我长大 余令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看清楚秦良玉长什么样子。 这是吃了个子太矮的亏。 秦良玉走到窗户前的街道上时,窗沿刚好和视线形成了一个夹角。 再加上左右护卫手中的旌旗乱舞。 等再看到时候就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了。 望着马背上的那道背影余令忍不住感叹这人真高,比自己见过的任何女子都高。 虽然没有见到正面,但一个女子骑着高头大马的模样还是让余令记忆犹新。 真的威武极了,英气十足。 “她怎么这个时候进京了,杨应龙叛军是二十八年平的,这都过了七八年了,也不该这时候论功行赏啊!” 这人说的没错。 大破杨应龙军之后,秦良玉为此次的战功第一,但杨应龙兵败身死之后,秦良玉并未向朝廷请功。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听说是他的夫君马千乘身体微恙,她这时候来是进宫求药的,十日后就回!” 众人闻言,忍不住齐声道:“求药?” “马千乘怎么了?” “对啊,你这话说了一半,他怎么了?” 谭伯长觉得可能自己说的有点多,赶紧岔开话题道: “诶,兄弟们,你们说日后我若娶得这般女子该多好?” “不妥,不妥,太高了,武艺太强了。 真要娶回家了,以你吴墨阳竹竿般的身子,迟早会被打死!” “小爷我也在练武。”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你打得过谁?” ....... 余令默默的听着,觉得格外的有意思。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能和谭伯长玩到一起的基本上都是锦衣卫的后代。 所以对马千乘身体微恙之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咦,这小孩是谁?” 秦良玉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众人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一伙里竟然有小屁孩。 顿时有人忍不住出声询问。 谭伯长闻言赶紧介绍道:“这是余记布庄余员外的儿子,我带来的!” “商贾之子?” “诶,吴墨阳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他爹跟我爹是过命的交情,你骂他等于骂我,别怪我翻脸!” 吴墨阳搂着谭伯长的肩膀笑道: “早说啊,真是的。” 听闻这句话,余令对谭伯长的感观大为改变。 虽然爱去烟花巷子不对,但这是非观却没有问题。 谭伯长望着余令道: “令哥,这些都是自己人,父辈都在锦衣卫任职。 来认识一下,今后都是在北京这儿混的,迟早会认识。” 余令朝着众人拱拱手。 小屁孩学着大人老气横秋的行礼。 旁边还站着一个比他还小的姑娘,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吴墨阳看了一眼余令, 他不由的想起了姑姑跟他讲得往事。 姑姑说她三岁的时候就在父亲的背上。 六岁的兄长背着小小的她。 初夏的时候在地里插秧,秋收的时候则背着她在地里捡稻穗。 姑姑说她就是这么长大的。 他以为这是假的,是姑姑在打感情牌。 现在看到余令,他觉得可能是真的。 “以后有事报我吴墨阳的名字。 我爹和谭伯长他爹一样都是百户,在东城那边报我的名字绝对好使!” 吴墨阳可能是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重了。 又可能是余令牵着闷闷让他对姑姑讲得往事有所感悟,竟然主动示好。 余令笑着点了点头:“好!” 记住了这些人的名字,余令牵着妹妹就走了。 小肥来时站在那里,余令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还在那里站着。 好像动都没动。 这份耐心让余令佩服。 这么有耐心的人就该去护城河边上跟那些老头一起钓鱼。 就算河里没有鱼,他也能守上来。 “看到大将军了?” 小肥点了点头:“看到了,她还冲我这边挥手打招呼了呢!” “真的?” “真的!” 余令闻言后悔肠子都青了。 本以为在高处可以看得更远更清楚,没想到还不如下面的,造孽啊! “好看么?” 小肥想了想,咧嘴一笑:“没我娘好看!” 余令闻言一愣,忽觉得小肥说的真对。 在孩子的眼里天底下最好看的人自然是母亲了,没有人比自己的母亲更好看。 “糖鸡屎?” 望着狗爷那张多年不洗的黑脸,余令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那会儿才想到他,没想到这下就碰到了。 冤家路窄啊! 狗爷认真的打量了余令一眼,刚才看着背影像,试探的喊了一声。 凑近一看,没想到还真的是他。 虽长得更好看了,但眉眼却没变。 糖鸡屎是余令的代号。 在“丐帮”里每个人其实都一个代号,小老虎也是代号。 因为小老虎爱龇牙,性子火爆,所以被人叫做小老虎。 余令因为小,老是被小老虎抱着。 所以就被起了一个恶心的名字叫做糖鸡屎。 这名字就是狗爷起的。 侮辱大于实用。 “糖鸡屎,没想到还真的是你啊? 哎呦喂,圆润了,这是被哪个府上的给买走了,告诉爷,爷一定去拜会拜会。” 余令冷冷道:“认错人了吧!” 狗爷搓着下巴嘿嘿一笑,把目光不由的望向了余令牵着的闷闷。 一见闷闷那可爱的模样,把不住嘴又开始了: “哎呦,这小娘子好看呐。 这要卖到梨园,养上几年那就是一个上等的瘦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狗爷挠着脑袋,忽然大笑道: “趋之若鸳,对,趋之若鸳~~~” “草拟吗!” 余令忍不住了,说他可以,怎么说余令都能忍得住。 但要说闷闷那就是不行,瘦马二字,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词。 余令扑了上去,然后重重地摔了回来。 “小贱种,要打我,再等几年吧!” 小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磨得尖锐的铁签子。 见他的令哥被踹倒,闷着头就冲了上去。 一签子就扎到狗爷的大腿上。 他牢记娘教给他的话,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既然要下嘴,那就必须往死里咬,咬不死他就会打死你。 这是父亲死后小肥母亲的感悟,她把这个道理教给了儿子。 她不想儿子当老实人了。 这世道,活的最不好的就是老实人。 他爹就是太老实了,死了就死了,也没敢撞死在那员外的大门前。 小肥手里的铁签子一直都有的。 他长大后准备拿着这个去为父亲复仇用的,这也是他当下唯一的念想。 一根断裂的铁耙子。 他磨得很尖锐了。 见两个哥哥在跟人打架,闷闷张嘴大哭。 路上的行人不少,一见这场面,上来拉架的没有,看热闹的不少。 狗爷吃痛,忍不住怒吼道:“两个杂种!” 小肥被一脚踹飞。 狗爷虽然跟乞丐扒手混,但他可不是乞丐,他在京城可是正儿八经有户籍的。 不要以为乞丐就是乞丐。 其实乞丐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 虽都是衣衫褴褛、没田没地,沿街乞讨的可怜人。 但可怜人能活,那自然有他的活法。 狗爷这类人的行话叫做“乞门”,和街头上仗势欺人的流痞是两回事。 北京城分四个区,每个区都有一个“头人”叫“团头”。 余令当乞丐的时候每月月供,在乞丐内部的叫法是“献果”。 这里面就如余令见过的“传销组织”一样,是金字塔的阶级状。 一层接着一层,一层剥削一层,谁也不知道最顶端的一层是谁。 狗爷只是底层。 余令给狗爷“献果”,狗爷给衙门的某个衙役“献果”,衙役再往上“献果”。 别看一个乞丐一个月“献果”的那仨瓜俩枣。 但除了乞丐还有巾门,千门,娼门等。 乞丐三年,余令慢慢明白,五花八门可不仅仅指“五行阵”与“八门阵”。 五花八门就是三教九流的另一个统称。 这些人的业务可就大了,坑蒙拐骗、杀人放火干什么的都有。 这里面偶尔还能看到历经唐、宋、元而不熄的白莲教。 (ps:五花八门这个环节教给可爱的书友普及了。) 这些人的“三瓜两枣”加在一起可不再是仨瓜俩枣了。 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开始的时候余令还幻想着靠自己两世为人的本事搞个帮派呢。 知道这些后余令直接断了这个念头。 帮派的老大一定在朝廷里。 余令猜想顶端的那一群人要么是锦衣卫要么是东西两厂。 这时候,无论是谁来搞帮派,后面没个手眼通天的撑着。 在京城这地头上,只要动了某个人的利益,谁来谁死。 死的悄无声息。 余令太清楚了。 自己也就顺手偷个腰牌而已,也就过了一夜,就能摸的清清楚楚。 这根本就不是谭百户手底下那百十号人能做的。 京城这么大,近百万多人口呢! 他就能精准的锁定,然后出手,正确率还极高。 这就能说明情况。 小肥不可能是狗爷的对手。 狗爷吃的好,长得壮,有力气,比小肥还大。 这年头,在不搞阴招的情况下身体才是打架的本钱。 两人被打翻在地,狗爷狞笑着上前准备好好的教训这两个小子。 脸上的笑还没落下,他人就飞了出去。 随后一个人就顺势骑了上去,按住狗爷就啪啪的扇耳光。 那清脆的声音格外的悦耳,一边打一边骂。 “瞎了你的狗眼,欺负我们少东家,看打!” 余令张嘴想骂人,小肥伸手死死的捂着余令的嘴巴。 “令哥,不能骂,骂人要吃板子!” “草~~~” 在大明不能随便骂人,不然真的要坐牢的。 女婢骂主人、晚辈骂父母和祖父母、妻妾骂丈夫父母和祖父母这几者为绞刑。 (ps:《大明会典·卷之一百六十九·律例十·刑律二·骂詈》ji) 狗爷能打得过余令和小肥,但他绝对打不过铺子的大伙计李金宝。 就算打得过他也不敢打,因为他经不起查。 五花八门虽然很厉害,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见光。 一旦涉及到百姓,衙门就会下场。 狗爷这样的小人物进了衙门上头的人绝对不会管他。 望着李金宝打狗爷,余令心里格外的畅快。 狗爷也连连求饶,说自己是瞎了狗眼,认错了人。 李金宝很有分寸,从只扇耳光不下重手就看的出来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扇了几个耳光,李金宝就起了身。 狗爷拔腿就跑。 等跑到巷子里,腿上钻心的疼才传来。 他低头一看,望着流血的大腿忍不住发出一声悲惨的哀嚎。 “狗日的,老子又得花钱了!” 李金宝轻轻地拍打着余令身上的泥土: “少东家,幸好掌柜的让我来看看,看看你怎么还不回,小的来晚了,少东家没事吧!” 余令感激的笑了笑: “今日的出手相助,我一定会告诉我大伯的!” 李金宝咧嘴笑了,主动抱起闷闷,大步的朝着铺子走去。 余令望着小肥,小肥望着余令,两人相视一笑。 虽然两人都被打了,彼此之间却莫名的觉得亲近不少了。 在余令的眼里,小肥算的上是一个有勇气的人。 “令哥,再等我三年,三年后我打不死他!” 余令点了点头,他心里在此刻已经有了决定。 他等不到三年,他要争取在三个月里解决狗爷。 因为,他该死! 余令望着小肥手里的铁签子,忍不住好奇道: “也没见你磨过,怎么能这么尖?” 小肥不好意思道:“我在屋后的水沟那里偷偷的磨的!” “我咋不知道?” “拉屎的时候……” 余令闻言哑然,祈祷这狗爷找个靠谱的大夫赶紧去治伤。 因为那沟渠里全是污水,厨娘每日都在那里倒尿桶。 沟渠流出去的水直通护城河。 余令掏出了两个铜钱,塞到小肥手里:“拿着,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小肥头一次见到钱,开心的咧着嘴笑。 “令哥,等我变成大肥!” “好,我等你变成大肥。” 第13章 来而不往 “娘的,难不成爷爷我真的认错了?” 狗爷望着骑着驴的余员外离开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都过去几天了,自己还是被人寻上来了。 要不是提前从手下的乞儿那里得知了消息,自己绝对会被这姓余的给弄死。 他还去衙门报官了。 自己成了一个拍花子的贼。 余员外当然不会傻的直接去找狗爷。 他知道这件事后先去报案,余令有户籍,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大明百姓。 衙门就是再怎么学皇帝什么都不管,他也得做做样子。 报了案后余员外再去找狗爷。 找到了狗爷往死里打一顿,衙门也不会说什么。 因为打的是拍花子的贼人。 这叫师出有名。 狗爷这种人打余令这样的一个人可以打十个八个。 但余员外这样从战场下来的狠人,打狗爷这样的也可以打十个八个。 望着自己怎么治都治不好的大腿,狗爷又是一通暗骂。 捅自己的那个小子手上的铁器绝对不干净。 钱都花了,原先指甲盖大小的一个伤口,现在成了小嘴般大小。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它溃烂的也就越来越厉害。 咬着牙,狗爷把一块烧了很久的瓦片按在了伤口上。 “小杂种啊~~~啊~~” 他宁愿疼死,用土法来治病,他也不愿意再花钱。 花钱的疼,比伤口疼百倍不止。 此刻的余令正被余员外带着走在灰尘满天飞的街道上。 京城五月中下旬一到,街面上的官吏就多了起来。 因为夏收了,征税开始了。 怕闷闷生病,余令还请陈婶婶给闷闷做了一个口罩。 别人可能不懂,但余令却是懂的。 瘟疫能够通过飞尘传播。 京城虽好,但这城里的屎尿实在是…… 实在是无法形容。 余员外对余令的表现非常满意。 当时他在军中的时候,炎炎夏日杀敌后清理战场必须戴“布条”。 一块简简单单的布条,真的能减少瘟疫 (ps:明朝有口罩,名字叫“布条”或“绑住下半边脸的布条”?,是军医吴又可发现并发明的。) 余伯在五月下旬也闲了下来。 这几日他并不开心,他说,今年收丝的情况并不乐观,比去年还差。 丝少不说,质量也差,问题是价格还高。 从今年一月开始京城这块也就前些日子下了一场雨。 最大的问题是去年冬季还出奇的冷,好多桑树都冻死了。 丝收不上来,今年铺子的收益就会大打折扣。 直白的说就是做生意赚不了钱了,日子开始难熬了。 余员外长叹,赚钱比吃屎还难。 余令深以为然,觉得这句话是人间至理。 趁着不忙,有时间,他带着余令在京城去看别人纳税。 每年的这个时候是北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他并不是希望通过这些来教会余令什么。 而是喜欢看那黄澄澄的麦粒,看着它们一斗一斗的进入到粮仓里。 看着它们,余员外烦躁的心就会平和下来。 幻想着粮食也能把自己的谷仓堆得满满的。 余令的关注点却不是在粮食上面,而是在其他上。 这纳税怎么给什么的都有,还有人扛着一大卷麻布。 “大伯,为什么还有人会拿着布帛、棉花、钱这些,夏收纳税,朝廷也要这些么?” “夏税征收麦子,秋粮征收稻米。 按照朝廷的规定米麦是“本色”。 你看到的征收布帛、棉花、钱等一些东西叫做“折色”。 余令不解道:“折色?” “就是用市面上米麦的价值换算这些物品价值几何。” 余令懂了,可余令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本色和折色之间的价格没有明确的界定线。 折价物又没有一个标准,标准全在那些税吏的手里。 他说你的棉花成色好,你就可以少缴纳一点。 他要说你的棉花成色不好,你就得加量来补。 补多少全凭他们一张嘴,衙门肯定不会吃亏。 他们不吃亏,亏就得百姓吃。 自己看一眼就知道这东西有漏洞,那些胥吏,靠这个吃饭的能不知道? 余令不得不再次感叹活着真难。 (ps:这个问题其实到了清朝才勉强解决,因为雍正进行了“耗羡归公”的改革,其实本质的解决是在2006年的1月1日。) 看了一会儿余员外也不愿意看下去了。 随着人群到来的越来越多,哭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住在京城的有一半人是没有地的,可他们得交税,得用银钱、布帛来“折色”! 明明在家算的是正好,可到了这里税吏却说不够! 这..... 本该是丰收的季节,却处处是悲伤。 三个人朝着铺子走去,此刻的铺子里有了客人。 还是贵客。 客人一进门,身后的健仆就站在了铺子门口,然后如标枪一样站在两侧。 在悬挂起来的一匹匹布样前,一名妇人正牵着两个孩童听掌柜的介绍。 时不时的伸手去打量。 掌柜张有为知道来了大生意,口若悬河道: “贵人,这是来自南京得云锦,这个呢是来自苏杭的宋锦,这边的这个是蜀锦……” “这灰有点大!” 掌柜张有为尴尬的笑了笑: “不瞒着贵人,这些锦缎都是铺子里充当门面的,说到底还是寻常绸缎好卖的些!” “京城的百姓也都买不起么?” 张有为笑了笑,他不知道眼前的人身份。 但他肯定这人非富即贵。 万一说了些什么她不爱听的,这单生意黄了不说。 可能还会有祸患。 “京城铺子多,大家可选择的铺子就多!” “这段宋锦售价几何?” 张有为闻言赶紧道: “贵人好眼光,这个是去年的货,没过时,也不显老气,贵人若是喜欢,十两银子就成!” “价格倒也实诚,比上一家实在,念你实在,那包起来吧!” “好嘞!” 今日的十三格外的乖巧。 听到客人要买下,他就从一旁走了出来,麻利的忙活起来。 他已经知道今年比去年还不景气。 几个伙计,估摸着只能留下两个人。 现在的活几个人抢着干。 此刻的余令也终于到了铺子前,牵着闷闷抬腿就走了进来。 门口的两人见是俩小孩,并未阻拦。 可余员外就不行了。 余员外虽然胖,但门口的这两人却不由的变得警惕了起来。 直觉让他们觉得这个胖子不简单。 待看到余员外的虎口处,两人松了口气。 余令一进门,布匹后面的妇人刚好挑开布匹露出了身。 余令呆住了,不是这贵人多好看,而是这贵人太高了。 比掌柜张有为足足高了一个头。 妇人也恰好看到了余令,两个人的眼神刚好碰上。 妇人忍不住多看了余令一眼,心里忍不住惊叹道: “好有神的眼睛!” 妇人身边的两个孩子也看到了余令。 见余令跟他们差不多大,也不由的露出了好奇之色,忍不住打量了起来。 余令此刻是呆住的。 他十分肯定眼前的这个妇人就是秦良玉。 虽然一身戎装变成了马面裙,但这么高的女子能有几个。 这气质就不是一般人。 (ps:《嘉靖太康县志》载:嘉靖初,衣衫大至膝,裙短褶少……”) 余令这样看人其实是很失礼的。 但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这么看人,则不会有人说什么。 妇人本来要走的,见这孩子老是盯着自己看,忍不住笑道: “你认识我?” 余令一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 “你是,你是,你是秦石柱宣慰使?” 妇人没有说话,旁边的孩子却突然开口道: “石柱宣慰使是我爹,我娘是将军,骑马杀敌的女将军!” (ps:马千乘被害后,因为他的儿子马祥麟年幼,秦良玉于是代领夫职,所以现在她还不的。) 余令大喜,没有想到还真是的。 抬起头更加认真的看,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喃喃道:“谁信啊,说出来谁信啊,我竟然看到真人了!” 这一次,不但秦良玉莞尔,就连门口的两个护卫也觉得挺好笑! “你叫什么?” “余令!” 说罢余令又赶紧道:“这是我的妹妹闷闷!” 秦良玉点了点头,笑道:“很好听的名字,来人啊,赏!” 有钱人就是豪横,一出手就是就银豆子,一人一颗。 银子红豆大小,上面还刻着有字。 余令开心的接过,然后在身上摸索。 摸索了半天摸出几枚铜板。 余令在所有人诧异的眼神中给了秦良玉身侧的两个孩子一人一个。 两个孩子愣住了,打出生起他们的起点就是别人的终点。 家里可以说什么都缺,唯独不会缺钱。 自己的父亲是土司,可以自行任命属官、制定“土政策”、征纳税赋、摊派徭役等。 朝廷不过问?! 如今,有人竟然...... 秦良玉好奇道:“你这是?”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赠予我了礼物,我自然要回礼。” 余令不好意思道:“可是我太穷了,身上只有这些,还是先生给的……” 余令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思。 外表看他是一个孩子,但余令从未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孩子。 他认为他就是一个大人。 别人都赠礼了,他自然就要回礼。 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秦良玉闻言突然笑了起来。 来到京城,求见皇帝三次,钱倒是被太监要去了不少。 结果却是一句句的“候着吧!” 心情烦闷的她今日就是出来散散心,没承想却遇到了这么个有意思的孩子。 烦躁的心顿时开心了不少。 “好意我领了,我见你和我家狗儿年岁差不多大小,来京城这一路他也烦闷,明日若有空就去贤良寺找他玩吧!” 这么好的机会余令自然不会错过,重重地点了点:“好!” 秦良玉带着孩子走了,她前脚刚离开不久,铺子进来了一群大汉。 他们粗糙,肤色较深,个个身材健壮,望着他们的头发,余令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 “猪尾巴来了!” 可看着看着余令却笑了,喃喃道: “狗爷,你的命老子要定了!” 第14章 见客 秦良玉起了个大早。 自从跨过长江一路往北以后,她的睡眠并不怎么好。 来到京城以后整个人的状态就更差了,现在一整夜有一半是睁着眼的。 她越发的睡不着。 皇帝不见自己,求医之事自然也无法说出口来。 但这些并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让她有些失望。 阡陌纵横,良田无数,土地都种满了粮食,到处却都是灾民。 本以为到了京城会好一些,结果到了京城却更失望了。 城门口都聚集了灾民。 这可是无数人心目中的上京啊。 大明国的龙首啊! 秦良玉是领兵之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如果再继续下去,一旦有敌来犯,这样的情况下军队是不会有战力的。 民为兵之源,兵无民不坚。 所有人都在贪。 如果光是贪财就算了,只往自己怀里捞钱,没有去害人。 这样的官无论贪多少那都算是小贪。 可这一路的官员却还以清廉来标榜自己。 这是既贪财又贪名。 秦良玉太明白贪财又贪名的背后是什么,那就是把无数人的性命往里面填。 一将功成万骨枯。 贪财又贪名的背后死的人比这还多。 直到来到京城秦良玉才知道这些人竟然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 东林学派。 (ps:东林党形成势力是从万历三十二年开始的。) 望着透过窗户纸的光越来越亮,秦良玉从床上坐起。 拉响了床头上的一个细绳,在屋舍的隔壁响起了清脆的铜铃声。 片刻之后门开了。 一群女仆鱼贯而入,有序的帮秦良玉洗漱穿戴。 上穿镶红色纱打底内衬,织锦膝襕为蓝色缎缠枝四季花…… 外套织金云鸾纹交领袍,下装为红色暗花缎云蟒马面裙。 她是妇人中最高贵的那一类人,她穿什么自然要符合身份,她想随意,可也由不得她随意。 “春水,宫里有消息么?” “回娘的话,宫里依旧没有消息。 不过奴婢听魏朝公公说陛下见了来自关外的女真使者,他们聊至鸡鸣时分!” (ps:明朝奴仆会称呼主人为“爹”“娘”, 《金瓶梅》等明清小说有所体现。?) 秦良玉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想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释然,女真人是来进贡的,是来给朝廷送钱的。 而自己是来求人的,谁有用自然显而易见。 “收拾一下,后日咱们回川吧!” “是!” 余令也起了个大早。 昨日秦良玉的话余员外也听到了。 他抱着布匹,许以高价连夜找个裁缝,就给余令做了一身新衣裳。 闷闷也被“盛装”打扮,头梳三小髻,外穿补子衣服。 害怕玩起来出汗后容易着凉,余员外还给她加了一个马甲。 他对闷闷的穿着很满意,对余令的却很不满意。 余员外总想给余令的头发剪了,只留下脑壳上面的一点。 搞一个所有大人都喜欢的总角发型。 可说什么都行,动头发不行,余令就是不同意。 不是余员外偏执,而是长发容易长虱子。 余令当然也长过,他跟着小虎子用草木灰和泥敷在头发上。 一直等到草木灰干自然掉落,自那以后就没了。 当然,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头上老是落灰,持续半个多月。 在小肥他娘的帮助下,她给余令的马尾给打散了,亲自给余令盘发做了一个道髻,就连簪子都是借的。 从厨娘头上借的。 这一番收拾下来,余令就彻底的不像是一个孩子了,更像是一个小大人了。 厨娘望着余令的模样两眼放光。 她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 不是可怜人谁愿意去别人家为奴为仆做服侍人的活呢? 男人嗜赌成命,幻想着靠赌钱发家致富。 儿子被她当家的给卖了,卖给了谁她也不知道。 趁着快被自家男人卖掉的时候她跑了。 这些年一直生活在余家。 说她是厨娘,听着显老,实际上她还不到三十岁。 她的儿子如果不被卖,应该也跟余令这么大了。 她一直都想要个儿子,毫无疑问,余令满足了她对儿子的所有幻想。 她觉得她的儿子就该是这样。 干净,懂事,还能念书识字。 看到打扮过后的余令…… 她突然觉得自己被一种强烈的欲望给死死地控制着。 她非常想冲过去拧一下余令的小脸,甚至想扑上去咬一口。 搁在先前可以,如今她有点不敢。 他看的出来老爷有多喜欢这个孩子。 (ps:这不是病,在心理学上叫做“可爱侵略”,70%的人有,主要对象是幼崽,如吸猫人群!) 打扮后的余令和闷闷就出门了。 余员外是从军伍上下来的。 他这样的人最佩服的就是军伍上的人,很显然,马千乘和秦良玉也是他佩服的人。 但秦良玉这样的大人物不是他能见到的。 他说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武官是军中的裨将,最大的文官是五品官员。 昨日见到的秦良玉刷新了纪录,是他见过最大的诰命夫人。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见到比这个更大的官了。 “孩子军户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军户的待遇非常差,现在更差,好多人都在逃,我听说有的逃往了辽东.....” “我完亲的时候已经不小了,我这算是幸运的。 有的连媳妇都娶不上,等过了那个年纪,媒人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所以,好好读书,如果明年的年景还如今年这般不景气,咱们就回西安去,那里有地....” 这是余员外第一次跟余令讲他的过往。 余令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大伯竟然是从军伍里退下来的。 三个人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朝着“十王府”出发。 “十王府”,是明朝皇子就藩前集体居住的地方。 景色好,干净,仆役众多,档次算是高档休憩场所。 (ps:订正一下,明朝没有贤良寺,这个由来是清朝开始的,现在没了,王府井这个地方当初就是的。) 十王府这地方也不是随便一个回京官员就能住的地方。 得看你是多大的官,如果是五品以下,就得自己找。 因为里面住着的是权贵,所以守卫很森严。 余令等人就被拦住了,说破了嘴皮子两个看大门的就是油盐不进。 余伯拿钱了,钱收了,依旧不让进。 “孩儿,走吧,人家秦将军说不定就是客气一下!” 余令一听大伯这么说也觉得有理。 那么大的官,见自己这个屁都不是小孩,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梦幻。 说不定还真的就是客气一下。 余令认命了,扭头冲着护卫说: “不进了,把钱给我!” 护卫不干了,没想到这小屁孩竟然要把钱要回去。 到手的钱他们怎么会还,说什么都不愿意还回去。 余令也不怕他们,继续伸手要钱。 王秀才说了,这些人其实都不是官,连胥吏都算不上。 他们其实就是执行徭役的百姓,免费给王朝服务的人员。 用余令的理解就是——保安。 夏收的时候征收钱粮是里甲役的任务。 里甲户还要出人协助朝廷抓捕逃犯、逃兵。 还要负责招待赴任的官员,供应他们吃穿用度。 这个过程,朝廷是不用出一分钱的。 除此之外还有给地方官员抬轿子的,看守各衙门大门的、看仓库的、看大牢的等。 但这些力役要做的事情。 最累的就是驿传役和民壮役。 一个负责送信,一跑就是几百里路,另一个就是民壮役,补充卫所兵力的不足。 (ps:民壮役这个政策是土木堡之后出来的。) 像修理河道、铺路、修城墙这些就是杂役了。 这些劳役是每个百姓身上都有,也可不干。 不干就跟前不久的铺路一样。 出钱就行。 一个户二两银子,那狗日的要了三两,还搭了一匹布。 一想到闷闷的钱少了一两,余令觉得心肝都在疼。 (ps:明朝的徭役分为里甲正役和杂役,其中杂役又可以分为均徭役、民壮役、驿传役和其他一些随时差遣的杂役,大一统王朝中,明朝的百姓负担应该最重的。) 因为知道这些,所以余令不怕他们。 这些人就是来免费干活的,说保安还抬了一手,就是一群临时工而已。 这边的吵闹引来了里面的人。 见出来的人模样不善,鼻孔看人的盯着自己,余令掏出银豆子,规规矩矩道: “受贵人之邀!” ....... 人走了,片刻之后出来一个女子,打量了余令一眼,笑道: “令哥是吧,娘刚才还跟我说了你,跟我走吧!” 余令笑了,扭头对着两护卫直接道: “钱给我!” 这一次,两护卫一点都不犹豫,直接掏钱。 以为碰到的是跟自己一样打杂的,结果却是官员的客人。 这惹不起。 “真是的,给你钱是想让你通报一下,你拿了钱纹丝不动,哪有这般赚钱的道理,站着就把钱挣了?” 走在前带路的女子闻言脚步一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只觉得这孩子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像个教书的先生。 进了十王府,余令的眼睛就没有固定在一个地方。 不能说太豪华,只能说每一个点都是美的恰到自然。 一墙之隔的外面是烂泥路,这里却是韵味十足的青苔石板。 余令只觉得这时候的自己才是来到了心里想的那个大明。 “令哥来了!” 见是秦良玉主动跟自己说话,余令赶紧行礼,弯腰,作揖,连称不敢。 刚才带余令进来的那个女子忽然在身后轻声道: “令哥,娘是四品诰命妇人,按礼你应该跪下行礼的!” 余令愣住了,秦良玉看了余令一眼,笑道: “春水算了,小孩子不懂礼!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下跪礼。 男儿的膝盖真有黄金,软了,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望着春水退去,秦良玉看着牵着妹妹的余令道:“吃了么?” “没吃!” 秦良玉又笑了,扭头对着身边的人说: “去,让那边多准备一份,记着,清淡些的,每个孩子多加一个鸡蛋。” 第15章 父与子 大户人家动动嘴,自然有仆役准备好了。 余令也上桌了。 这一桌除了秦良玉这个大人,全是几个孩子。 仆役是没资格上桌的,他们必须等主人吃完了后才可以吃。 “这个是我的儿子马祥麟十岁,这个是我的侄女桃夭,今年六岁。 你们三人差不多,令哥,今日让你来,就是想让你多给小麟说说京城的趣事……” 说着秦良玉望着余令: “这三个多月的星月赶路,本想带他见见这大明的江山。 谁知道他乏了,最近一直犯倔呢?” 余令懂了,自己是来陪玩的人! 这才对嘛,不然凭什么一个本就该站在天上的人,会注意到自己这只蝼蚁。 后世当服务员,破公司那么点人。 实习三个月里老板都懒得多看自己一眼。 走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现在...... 何况人家还是一个控土千里的封疆大吏呢。 余令点了点头:“好!” “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可能是有孩子的缘故,马祥麟这一顿饭比往日吃的都多。 把一直服侍他的春水乐得眉开眼笑。 平日吃一个鸡蛋还都需要人哄着,蛋黄还不吃。 今日不光把蛋黄吃了,还额外多吃了一个,外加一碗米粥。 余令的嘴巴会说,人生经历又丰富,随便拿出来一个就把马祥麟给迷住了。 马祥麟都忘了他本来就比余令大。 孩子的欢声笑语在院子里响起。 秦良玉就在一旁,余令说的她都听的见。 当余令讲到如何去辨认野菜在野外生存求活的时候马祥麟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 当看到自己的儿子的情绪被余令紧紧地握在手心时,秦良玉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也被余令讲得故事给吸引了。 他虽说的是故事,但没有亲身经历是讲不出来这个故事的。 “时间到了,麟哥,学习的时间要到了!” “唉!” 马祥麟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余令道: “令哥晌午就别走了,等我上完课,我再来寻你好不好?” “好!” 从开始到现在余令约莫讲了一个时辰。 见余令点头同意,马祥麟不舍的站起身,跟着一名壮汉离开,径直走到院子中间。 这个课程他无法拒绝。 这个人是父亲身边的人,在母亲身前他敢唠叨几句。 但在父亲安排的人面前,多吭一句回去就是一顿打。 往死里打的那种。 饭后一个时辰的这个时间是马祥麟的练武时间。 不光他练,桃夭这个小姑娘也得练。 望着他们换上劲装余令羡慕了。 马家人也没想瞒着余令,可能觉得余令看了也学不会,所以也并未驱赶余令。 当两个人热身结束后,院子里就响起了马蹄声。 马祥麟翻身上马,在护卫的吆喝声中控马做出各种动作。 “回!” “撤!” “提!” “跃!” 每一个口令喊出,那就是一个新的动作。 而马祥麟通过手中的缰绳控制着胯下的战马。 或急停,或疾跑,或做出极高难度的动作。…… 望着马背上的马祥麟,余令才真正的知道什么是人马合一。 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彻底打散了余令脑子的旧感官。 然后,新的感官在旧的基础上拔地而起。 这才是骑马,这才是真正的骑马。 “刺!” 手持白蜡杆的马祥麟突然夹枪跃马冲刺,跟在他身后的桃夭也如此。 看到这一幕余令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虽然新的动作紧随其后,但余令还在回味跃马冲刺。 这一幕直击灵魂,余令一下子看的痴了。 尚武,尚武...... “你会骑马么?” 不知何时秦良玉走到了余令身后,余令赶紧行礼,然后回话道: “不会,骑驴都是我大伯牵着走的!” 秦良玉笑了笑:“想试一下么?” “想!” 秦良玉觉得这孩子很对自己的胃口。 不迂腐,不遮掩,就跟在饭桌一样,喜欢吃就多吃一点,不喜欢的则不碰。 心思简单而纯粹。 “把我的马牵来!” 望着眼前的高头大马余令又有些痴了。 虽然自己不懂马,但入眼的这一刻余令就断定这匹马就不是自己能拥有的。 在一匹马的面前,余令竟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上!” 秦良玉轻轻地一抬手,余令就被她给提了上去。 望着单手把自己提上马的秦良玉,余令有些回不过神来。 春水望着呆呆傻傻的余令笑道: “令哥别发呆了,这根本不算什么,我娘手中的长枪可比你重多了!” 马走了起来,春水牵着马,余令坐在马背上。 走了一圈后,春水将余令抱了下来,然后她又是一通笑。 “瞧你这木木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可能因为有同龄人在边上看着,马祥麟想表现一下自己。 这一次的课效果出奇的好,他竟然得到了母亲的表扬。 骑完马后马祥麟又开始在那壮汉的带领下练武。 秦良玉望着余令淡淡道:“令哥从没骑过马?” “没!” “那日在铺子里见到你,府上是做生意的?” 余令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大伯做一些布匹生意,靠着微薄的利润养活一家大小。 日子虽然比不上官宦之家,但从未亏欠我兄妹两人!” “知道我今日要来见贵人,这身衣裳就是大伯昨晚连夜找人做的。 天还没亮他就去取了,一夜未眠!” “读书识字了么?” “在读呢,先生说我笨得像头驴,字写的连我妹妹都不如!” 秦良玉闻言哈哈大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笑得更加的开心。 川中女子多豪杰,她更是豪杰中的豪杰。 余令看着别样风情的秦良玉有些痴了。 真好看! 秦良玉笑罢忽然皱起了眉头。 族中子弟畏惧她如山中猛虎,明明学的一般般,却非要找些借口说自己用功。 而余令如此的回答颇合她口味。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春水见娘和这小郎君聊得很开心,知道娘这是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待听到余令承认家里是做生意的,春水缓缓地退去。 余员外在十王府外面一直等着余令出来。 他以为到晌午的时候两个孩子就会出来。 因为贵人的时间是精贵的。 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他认为待上一两个时辰就会回来。 可余令和闷闷没等到,却等到了来时见的那个娘子。 “余员外?” “不敢!” 春水望着胖胖的余员外笑了笑,轻声道: “娘很喜欢令哥,已经发话了,晌午不回了,员外傍晚再来接。” 余员外点了点头:“好!” 见余员外嘴上说着好,可却未动分毫,春水忽问道: “你是令哥的大伯?” “是!” 春水直言道:“娘很喜欢令哥,员外可舍得?” 余员外闻言心中一凛,他已经明白这娘子话里是何意。 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春水继续道: “员外想清楚,这可是万载难逢的的好机会,我们后日就离开,日后后悔可是来不及,而且令哥也很喜欢我娘!” 作为秦良玉贴身的女仆,她知道娘想什么,也知道娘喜欢什么。 她的存在就是做娘说不出口的事情。 余员外闻言心仿佛被什么猛的拉扯了一下。 落寞的低下头,呆呆地坐在驴子身边,不再言语。 春水笑了笑,转身离去。 他相信余员外一定会做出选择,这种事就是好事。 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情,一个商贾而已,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信不信,只要秦家放出风声,会有无数人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孩子送来。 余令在十王府过的很愉快。 余员外在十王府外等的却是很煎熬。 等到日头西斜,余令把最后的故事快速的说完。 然后牵着闷闷向秦良玉告别,准备回家了。 秦良玉望着余令,忍不住道: “孩子,想没想过跟我一起入川去看看,那里和京城不一样!” 余令想了一下,歉意的摇了摇头: “等我的妹妹长大了,如果我有时间,我一定会去看看的。” 秦良玉略显失望,如果这孩子回答想,她今晚就会去找余员外。 就算余员外全家都去,以秦家在川的实力,这根本也不算什么事。 她都能满足。 可如今…… 不知道这孩子是真的明白,还是不明白。 春水闻言却直接道:“后日跟我们一起离开吧。 入了川,你就可以跟着麟哥一起骑马,练武,学习!” 马祥麟闻言也赶紧道: “令哥,后日跟我一起走吧,你可比族里的那些子弟有意思多了,我带你去看江河!” 余令闻言歉意的躬身致谢,笑道: “今日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骑了马,摸了枪,见到了我大伯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的贵人,知足了。” 春水一愣,她发现这孩子果然聪慧。 聪慧的不像是一个孩子,她都想把这孩子的脑门敲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希望我们以后会再见!” “一定会的!” 余令想起了妹妹,这孩子疯了一天,累到了,现在有点昏昏欲睡。 望着余令离开,秦良玉喃喃道: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十二岁定终身,孩子,乱世要来了,希望你能活下去!” 秦良玉口中的乱世不是在胡说。 从万历元年到如今,已经发生了三十三次百姓起兵造反之事。 仅过去的一年就发生了四次。 今年虽然好些,但这一路,秦良玉却看到了压抑的民愤。 如今这年景,再往后怕是会更多。 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不做点什么,所有的折子都是留中不发,这是要做什么? “春水!” “奴在!” “明日去买一把好刀,后日离开的时候送给这孩子!” “记住了!” 记下了这件事,春水忍不住道:“娘,为什么对这个孩子如此高看?”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奴愚钝!” “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这孩子身上有股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的味道?” 春水想了想,点了点头:“是的,桃夭娘子都很喜欢她,娘,这是为什么?” “招人!” “娘,奴也可以,奴只不过招的是蚊子!” 秦良玉笑了,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 余令出了门,闷闷已经睡着了。 紧盯着大门的余员外见余令出来了,终于笑了。 赶紧小跑了过去,把睡着的闷闷抱在怀里。 “今日可开心?” “开心呢,妹妹也开心,大伯在这里等了一天?” “这里离家远,我不放心。” 余员外是直人,心里憋不住事儿。 走了一段路后还是忍不住道: “今日秦家来人,他们问我你愿不愿意跟着他们一起入川!” 余令总算明白为什么今日的大伯看着有点不对劲了,闻言笑道。 “走的时候他们也问我了!” 余员外叹了口气:“你的聪慧我知道,他们也知道! 孩子,说实在的,我就是一个没出息的,你若有想法,我也是可以的……” 余令一愣,忽然道:“爹,我饿了!” 余员外猛地一愣,满脸的不可置信道:“你唤我啥?你说啥?” “我说,爹,我饿了!” 余员外笑了,笑的像那庙里的弥勒佛。 他望着余令,重重的点了点头道: “走,回去我给你做,孩子,不是我跟你吹,爹做面条的手艺天下一绝~~~” (各位书友,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取的都是男名,女子的也需要几个,比如陈圆圆身边的婢女啊等) (你们的名字也要娶妻生子啊,这样的也来几个吧。) (另,书友的名字,如果不是那些特别的,如奥特曼啊,我都会努力的设定他的角色,但出现的章节可能有前有后。) 第16章 分班了 余员外开心的像是过年了一样。 他觉得这些年求神拜佛行善积德做善事是有用的。 在最不中用的年纪完成了人生大事。 儿子还这么好,诰命夫人都喜欢。 老余家后继有人了。 如此一来,他也就有胆子回老家西安府了。 带着余令光明正大的走回去,然后对着所有人说这就是老余家的孩子。 自己的婆姨亲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那时候,谁还敢小看自己,谁还敢说自己是个绝户。 这些年余员外都没回西安府。 不是不能回,腿长在自己身上,路就在脚下,去衙门办一下路引,谁还能绑住自己的腿? 可余员外不敢回。 前些年回去一次,那时候还没有闷闷。 三姑六婆,七大姑八大姨,寒暄过后往那里一坐就开始问有没有儿子,儿子多大。 村子的人虽然不多,但每人都来一句,外加指指点点。 那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 这群人村子里的狗都怕,余员外自然也是怕。 再加上只生了一个女儿,那就更怕了。 数年没回,那一次回去得知村子里竟然有人谣传自己战死在沙场了。 还有人说自己屯田的时候累死了。 还有人说自己当逃兵了。 其实余员外担心的不是这些。 他知道家族的几个兄弟看上他的那块地,只要自己无子过继,那地迟早是他们的。 前些年回去的时候地都已经少了一大半。 如今再回去,怕是已经被瓜分殆尽了吧。 虽说几亩地不算什么。 但族里人连告知一下都没告知,自己都回去了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实在让人寒心。 现在余令改口了。 余员外自己就算不在乎那几亩地,也要争一下。 不光把地争回来,过去的这些年种自己的地总得给个几斤粮食吧。 余员外一夜没睡,他觉得他浑身都充满的干劲,他觉得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他盘算着回家的计划。 他一直盘算到天亮,然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天一亮余令就起来了。 先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并未因去见了秦良玉后就觉得自己不一般了。 自己只是去陪马祥麟玩的。 王秀才依旧是先前那个样子,只不过黑眼圈越来越重了。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胭脂香气,不用想就知道他干嘛去了。 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写完作业余令就去了铺子,盘腿坐在角落,拿着根木棍当笔。 开始回味王秀才今日教的练字技巧。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股别样的味道传来。 余令抬起头一看,头上扎着金钱鼠尾的女真人又来了。 这一次是来了四个人,三个人两个背着巨弓。 箭壶里粗箭杆,重箭头,整体形状像缩小版的长矛一样。 这是余令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长弓。 不得不说这弓是真的大。 望着那跟闷闷手指粗细的弓弦,就知道能拉开这弓的人得多凶悍。 “店家,我又来了,前日看中的那匹布我们要了。 不过我们没有你们汉人的钱,用这个你看合适么?” 说罢,领头的那个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 大伙计宋本接了过去,打开一看,是整整的一袋子盐。 看着这袋子盐的成色,宋本断定这东西定然出自宫内。 京城私盐虽然也不错,但没有宫内出来的干净。 因为私盐便宜,但会夹杂一些杂物,好增重,获得更高利润。 掌柜张有为掂量了一下盐袋子,顺手推了回去,笑道: “客人,实在不好意思,这盐换不到一匹布!” 掌柜张有为没有胡说。 洪武年间每斤官盐定价是不能超过三文。 虽说如今高达三十文钱一斤,足足上升了十倍。 但这一袋子盐最多也就三斤,价值不到百文钱。 价值百钱的东西换不到价值三两银子的蜀锦。 领头的那人闻言一愣,不开心道: “这可是你们皇帝赏赐的,怎么就换不到一匹布呢,店家莫不是在诓我?” 掌柜张有为闻言笑道: “客人哪里话,京城这么大,又不是我这一家卖布的,客人觉得不对,可以去别家看看。” 其实别家他们三人已经看了,也对比了。 对比来,对比去,也就这家铺子的布便宜些,不然今日也不会来了。 因为,他们头一次来时看到了秦良玉也在这里买的布匹。 所以,他们认为这间铺子的布一定很不错。 领头的人觉得这店家嘴皮子挺厉害。 三个人用女真语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然后领头这人掏出一锭金子。 余令望着那坨冶炼质量不咋地的金子,喃喃道: “好家伙,这是要把我们的这铺子买下来么?” 领头那人听到了余令的话,扭头望着余令。 一见是一个小娃,不由得一愣,然后冲着余令笑道: “你这娃是谁?” 掌柜张有为赶紧道:“客人,这是我们的少东家!” “哦,明白也就是当家的!” 这人听闻了这句话后也就不再搭理掌柜张有为。 直接半蹲在余令面前,盯着余令的眼睛道: “这小娃,你告诉我,我给盐巴你说少了,我给金子你说又太贵重了,现在你说说让我们怎么办?” 余令一点都不怕眼前那双故作凶狠的眼睛,笑道: “客人可去找专门换金子的地方,把金子给换成银子,再来!” “那我岂不是再跑一趟?” “哪敢呢,客人你告诉我你住在何处,换了银钱之后你直接回去,我跑一趟,我给你送过去!” “就不怕我不要了?” “不要我就再抱回来,我也不损失什么!” 汉子直起了身子,笑道: “好,我叫哈达那拉·河,住在烟花胡同木材商聚集的那个巷子里,去了就能找到我!” “好!” 哈达那拉·河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都说汉人会做生意,这么小的孩子都有这般的口才。 难怪可汗说要向汉人学习。 望着这三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余令赶紧道: “客人你的盐!” “见你嘴皮子会说,赏赐你了!” 余令闻言一愣,这女真人倒是有点意思。 看来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这盐很便宜,很明显就是故意的。 “拿走吧,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们的赏赐!” “那就当做你的跑腿费吧!” 哈达那拉·河闻言笑了笑,并不想和一个孩子去争论些什么,大步离开。 他来大明是来上贡的,不是来惹事的。 等把需要的货物准备好他就会离开。 他这次来买蜀锦也是为了回去送给“古英巴图鲁”代善的。 在乌碣岩之战中他大破乌拉部,是族里的英雄。 魏十三见女真人走了,铺子还白得一袋子盐咧着嘴笑了。 而余令又坐了回去,低头默默的筹划着,他要给狗爷一个惊喜。 烟花胡同很大,是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 烟花胡同只是百姓对它的称呼,其实它的名字叫做勾栏胡同。 勾栏之地这个制度其实是太祖朱元璋所设。 他当时在金陵设立富春院,收税来充盈国库。 大明迁都京城以后也划分了一个勾栏胡同。 朱棣上位以后,杀了一大批反抗他的臣子。 女的打入勾栏为官妓,男的则为官奴;并且世代相传,永为贱民。 所以…… 所以,现在的这里可美了。 这里虽然比不了文人雅士口中的秦淮河。 但也自有秦淮河比不到的趣味性。 胡同里的勾栏以“书寓”“书馆”存在。 用余令的话来说就是私人会所。 小点的是两合小院,大点的就是三合四合大院。 屋舍分好几层,下层有茶园,书馆,最上层会有一个彩色栏杆。 那些好看的娘子就会手扶栏杆朝着你招手,跳着若隐若现还攒劲的舞蹈。 如果你要哪个啥也不用怕,小院里有很多单间。 很私密。 四合大院里还会有梨园,养瘦马的老婆子就藏在其中。 余令看了很多次,也想了很多次,始终搞不明白她们是怎么操作的。 在这里有钱有有钱人的活法,只要你有钱你在里面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没有钱也不是不能去。 听听曲,喝喝茶还是可以的。 当然啊,“清吟”与“茶室”花费并不贵。 里面的姑娘号称“卖嘴不卖身”,也是来到了这里,余令才知道何谓吃花酒。 (ps:《宸垣识略》,虽然是清朝的书,但这种事古往今来几乎没怎么变过,吊儿郎当这个词就是出自八大胡同,但含义已经变了。) 狗爷最爱的就是喝茶听曲,最爱的就是去茶室。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他就会出来,只要有钱他每月都去。 所以,他的钱几乎都是花在这个上面。 当余令看到女真人腰间挂着的那个玉牌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主意。 他要把腰牌搞到手,偷偷的塞到狗爷那里。 哪怕这是很明显的栽赃嫁祸,但只要不被人发现是自己做的,那也不用担心什么。 现在余令苦恼的是怎么不被人发现自己是参与其中的。 然后让女真人也乱起来。 别看今后女真人会八旗议政,然后朝着大明杀来。 但现在的女真人还没有胆子对大明露出獠牙。 朝廷这边对女真也是很优待。 因为他们会上贡,所以这次来的是女真的使者。 只要坐实了令牌是狗爷偷的。 他必死。 余令在细细地谋算,谋算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栽赃给狗爷。 不能让锦衣卫,又或是东西两厂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干的。 余令心思有点乱,这既要又要实在有点难。 此刻宫城里面的小老虎的心思也有点乱。 如今身上的伤虽然没有好利索,但行动已经无碍了。 已经可以忙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活。 就在今日,他进宫了。 这是他第一次进皇宫,望着远处那高大的宫殿,小老虎很想跑出去告诉余令,它是一个什么样子的。 比在外面看的要好看多了。 可惜他的喜悦无从分享,无论是他身前的人还是身后的人,心情都很紧张忐忑。 因为今日要“分班”。 也就是今后每个人都会跟着一个人,去做上头安排下来的任务。 宫城是皇家禁地,是大明处理政事的终端。 这里有成千上万间屋舍,嫔妃、官员、宫女、内侍,还有数不清的护卫。 如果没有规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这么多人,宫城岂不是乱套了。 所以,等级是极其的森严。 像小老虎这样入宫的新人自然需要有一个老人带着。 学习礼仪,学习宫里的制度,然后负责你该负责的区域。 就跟宫外的徭役一样,责任到人。 所以,行话管这个叫做“分班”,其实也叫班祔。 跟着小老虎一起入宫的人不少,小的七八岁,大的十几岁。 二十多岁的几乎少有,因为年纪越大,越不容易调教。 在等待中,队伍的人数慢慢的减少,小老虎的心越来越忐忑。 他不知道他今后会跟着谁,更希望碰到一个良善的。 李进忠进宫这么久了,却还是一个养马的,那日子不知道得熬到什么时候。 “王承恩!” 小老虎听到在喊自己的名字,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小的在!” “今后你就跟着咱家了!” “是!” 这人见王承恩干净的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 “记着,咱家叫曹化淳,走着,我带你去认认路,记着了,今后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 代入一下,方便代入一下。 “是,记着了!” 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曹化淳带着小老虎离开了。 他们既羡慕曹化淳,又羡慕小老虎,只要不出错,小老虎今后定会站在所有人的头上。 因为,曹化淳曹公公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身边的贴心人。 按照司礼监的规矩,曹化淳十有八九就是下一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ps:王安是由太监陈矩推荐,宫里的这一套也讲究传承。) 小老虎望着慢慢关上的大门,低着头喃喃道: “谭百户,赖皮狗,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小爷要开始爬台阶了!” 第17章 就是栽赃 魏十三要去给客人送货了。 面对掌柜喋喋不休的嘱托,魏十三绷着脸,点着头,心里其实笑开了花。 虽说去那地方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但去看看也是好的。 如果能见花魁盈盈仙子一眼。 嘿嘿~~~ 嘿嘿嘿~~~ 那今后可有得吹嘘了。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这名字听起来就美,都美的成仙子了,那这女子得多美。 魏十三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到这种美是什么样子。 如今机会来了。 他如今有机会去烟花巷子。 也就是有机会看到盈盈仙子沈杳盈了。 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有的人花钱还不一定能见到呢。 余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非要去跟着一起看看热闹。 魏十三很为难,他知道他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令哥乖,回来我给你带糖葫芦吃!” “不吃,全是灰,我要去看女真人!” “令哥乖,驴打滚如何?” “不爱吃……” 十三为难了,这要让东家知道自己带着少东家去烟花之地,说不定明日他就要到街上去乞讨了。 魏十三望着余令为难极了。 望着魏十三求助的眼神,张有为也很为难,真要想去,等大点再去啊。 此时此刻他也不敢做决定。 再说了,此刻的天已经快黑了,人太多,容易出事。 那地方的人白日都在睡觉,达官显贵们白日也要挣钱,夜里才是正忙的时候。 余令知道自己是去不了了,叹了口气道: “算了我不去了!” 众人闻言顿时松了口气,都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也不愿孩子往那里跑。 可自己一旦有钱。 嘿嘿,却说什么都要去试试。 魏十三出发了,余令依旧在练字,谁说话都不理。 张掌柜以为少东家这是没去成,正闹着脾气呢。 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 余令知道自己要弄死狗爷不用急于一时。 等身子大了些,等一个更好的机会,迟早会报过往的仇。 但余令忍不了,已经忍了这些年了,给他当狗已经当够了。 先前不是很懂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会突然拿刀子灭人满门。 现在余令懂了。 本来这件事只要不提起余令或许也会忘记。 可千不该万不该,狗爷不该用那种语气对闷闷说话。 还要卖到梨园去。 他娘的,谁家好女儿愿意卖到梨园去? 他不是负责烟花巷子这块的乞丐贼偷么? 那就让这里乱起来,只要这里乱起来,肯定会有一个背锅的。 余令准备再偷一次,豁出去命般的偷一次。 搅他一个天翻地覆。 这一次偷完了,余令发誓这辈子就不会再伸手。 放下手中的木棍,余令抬起了头,笑道: “张叔我回啊!” “宋本,天要黑透了,怕有危险,你去送一下少东家!” “张叔,不用了,我和小肥直接就回去了,放心,我们不会乱跑!” 余令看了一下闷闷写的字,宠溺的刮了刮她小鼻子。 闷闷开心坏了,她知道,这是哥哥在表扬她的字写的好。 “回家!” “哥哥背!” 见少东家余令背着闷闷离开,张掌柜叹了口气。 少东家太懂事了,懂事的身上没有孩子气。 难道真的是少年老成么? 余令走了,张掌柜望着沙盘里面的字有些发痴。 前些日子还横不平竖不直,如今已经出现笔锋。 这一切都是在眼皮子下发生得,余令的进步他都亲眼所见。 这才多久,一个多月的时间吧,进步如此巨大。 “余家要出一个了不得的人咯!” 余令听不到张掌柜对他的赞叹,此刻他和小肥已经跑出了很远。 在一个无人的巷子里,余令已经开始换衣服了。 “令哥,这个你拿着!” “我不是去杀人!” 小肥挠了挠头,低声道: “拿着,防身用,如果有人拦着你,出其不意给他来一下,这叫有什么无什么来着?” “有备无患!” “对对,有备无患!” 在只言片语中余令已经换好了衣服。 一个好好的人又变成了一个落魄的乞丐,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变。 “半个时辰!” “好!” 余令已经决定好了,半个时辰他必须回来。 如果回不来,那狗爷就再多活几日,就只能等到下一次机会了。 “看好闷闷!” “好!” 余令跑开了,这些日子身子已经不再弱不禁风了,全力奔跑起来速度就很快。 再加上那个地方余令很熟,走的全是近道。 烟花胡同是八个胡同的统称,这里其实非常的大。 靠着烟花胡同的人流量做生意的商家很多,自己的铺子也在这个圈里。 勾栏女子爱打扮,对布料的需求是最大的。 一个花魁据说有数百套不同样式的衣衫,见不同的客人,穿不同的衣服。 除了铺子,大多都是流动商贩,挑着担子叫卖。 枣糕,醒酒茶,豆脑,五香豆,冰糖葫芦等…… 顺着狗洞爬进去的余令头一次进四合的大院。 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有些痴了,艺术的顶端在青楼。 灯光朦胧的,影影绰绰的让人看不清楚,给人一种很暧昧的感觉。 这灯光明显就是高人设计的。 全是艺术,全是精心的设计。 余令还在发呆。 狗洞里又钻进来几个人,嫌弃的望了余令一眼。 然后趴在狗洞前吆喝,外面的人听到吆喝就开始把外面的东西往里面送。 眨眼的功夫,那几个小个子身上就多了一个带绳子的托盘。 绳子往脖子一套,他们就忙着往托盘上摆各种吃的。 做完这一切,快速分开,做贼一般的开始兜售他们的小吃。 一边兜售,一边警惕的观察四周。 这种大院里,会有茶壶巡逻,一旦抓到了不但货物没了,卖的钱会被没收,还会挨一顿毒打。 勾栏的人知道这群人的存在。 他们要解决很简单,只要堵上狗洞,这一切都会消失。 但他们就不堵上。 因为勾栏的小娘子们需要这批卖货的人来获取外面的消息。 送信,买货,有家的给家里送点钱。 勾栏这边就是故意给这群小娘子希望,让她们不至于绝望。 一个小小的狗洞,能让勾栏里娘子自杀的情况减少七成。 作用还不止这些。 那些要死要活,要为某个娘子赎身的穷酸秀才是怎么知道里面消息的? 按理说大门一关上,他们见不到里面人。 过上十天半月过热的脑子就会冷却。 距离产生的不是美,而是疏远的开始。 他们之所以上头,当然也是这个狗洞,这都是设计好的。 这一个小小的狗洞不知道让这勾栏之地赚了多少钱。 若没有他们故意的网开一面,茶社里又怎么会有那些狗屁爱情故事。 这都是套路,都是设计好的。 余令打散了头发,在朦胧的灯光下开始了。 他的手很巧,速度很快,也很警惕,而且余令专门对那些身上有酒气的下手。 余令望着一身酒气的吴墨阳。 望着他腰间的锦衣卫令牌,望着同样醉醺醺的谭伯长等人,无奈的笑了笑,然后轻声道: “兄弟对不住了,你爹不会打死你的。” 不大会儿功夫余令就到手好多好东西。 就在余令准备得手的时候,他看到了抱着布匹,故意走的很慢的魏十三。 自然余令也看到了女真人。 本来不想对女真人下手的余令发现出来的女真人脚步有些踉跄。 望着他那腰间的令牌,余令蹲在花盆旁。 交货完毕,十三还没走,还在伸着头到处看。 而捧着布匹的女真人已经开始往回走了,余令也出手了。 依旧是神不知鬼不觉。 余令撤了,再不撤一会儿前面被偷的人就会发现了东西丢了。 一旦吆喝起来,狗洞就会被堵,走都走不了。 魏十三转头时,余令已经跑开,魏十三刚好看到。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觉得那个背影怎么有点眼熟呢? 想想又觉得可笑。 偷的东西余令随意丢弃了几件,被人捡走才好,就是要把水搅浑。 余令就留下令牌,和几个腰牌。 余令钻了出去。 出去之后余令开始疯跑,没有手表,时辰全靠感觉。 他要跑到狗爷他家,把东西扔到他的家里。 剩下的交给天命了! 就在余令疯跑的时候,勾栏里响起了惊呼声。 狗洞随即被堵上,那些卖货的全部被抓,在个别货郎身上收到了客人丢失的物品。 哈达那拉·河疯了,他的使者令牌丢了。 这东西对他而言很重要,过几日回东北的时候需要过关。 这东西是证明自己身份的,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丢了。 吴墨阳也疯了,当令牌丢失的那一刻他的酒就醒了。 活活的吓醒了。 这令牌是他偷他老爹的,这一招是跟谭伯长学的。 谭伯长上一次用令牌不但一亲春枝姑娘的芳泽,还让老鸨子倒贴了银钱。 虽然谭伯长的令牌被偷了。 但吴墨阳认为,这是谭伯长太蠢,自己一定不会丢。 可现在…… “天杀的贼寇,你们这是要害死我啊!” 一想到老爹的那张脸,吴墨阳当场就准备嚎啕大哭。 这要回去被老爹知道,这腰牌要是找不回来,岂不是没命? 勾栏报官了,锦衣卫出动了。 而余令也已经和小肥碰面了,衣服一换,三个人,舔着冰糖葫芦往家里走。 到今日,王秀才给余令的钱终于被余令给花完了。 “令哥,你的牙齿怎么是黑的?” “哦,那会画了一幅画,我添了一下笔!” 余令到家只比往日晚了一小会儿,为了不在场证明,余令这一路嘴巴可是甜的要死。 伯伯,婶婶喊没完。 吴百户出动了,他比谭百户当日的速度还快。 因为丢的是腰牌,他根本就不敢声张。 他第一时间就到了狗爷的家,锦衣卫如狼似虎的开始翻检。 当看到那明显就不是这小门小户能拥有的金银首饰时,吴百户的眼睛已经在冒火了。 狗爷肯定没有料到自己会有今日。 这些首饰有他偷的,有手底下的人“献果”的。 他之所以没有发卖,是想等着风头过了再卖。 结果,现在直接成了证据。 躲在一家寺庙养伤的狗爷揉着眼皮,忍不住嘀咕道: “这是咋了,这是咋了,眼皮怎么跳的这么厉害呢?” “百户,你看这个?” “莲花,白莲教?” 第18章 多大点事啊 余令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回到了家。 其实心里也是很紧张。 余员外已经张罗出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说好的给孩子做面他也没做成。 所以,他把吃面这件大事放在了晚上。 望着三个孩子嘴巴边上的一圈糖糊糊,陈婶婶发出了一声惊呼。 慌忙准备起了毛巾和热水准备给三个孩子洗脸。 “吃糖葫芦了吧,说了多少次,吃完之后不要舔嘴唇,看看你们三个人的嘴,老天爷啊,这得舔进去多少灰。” 余员外宠溺地看了一眼,嗔怒道: “天都黑了才回,我都准备亲自去寻你们三个了,看看你们三个人的脸,都说了外面的不干净!” “爹就别说我们了,看到糖葫芦走不动路了。 刚好先生给的钱带在身上,就忍不住买来尝一尝!” 余令舔了舔牙,颇为愤恨道: “下次再也不吃了,糖葫芦上面全是灰土还龇牙,白瞎了我的钱。” 余令没说假话,他觉得糖葫芦不好吃。 小肥倒不觉得有余令说的这么难吃。 他觉得真甜,真好吃,如果下次有机会,他一定还要吃。 闷闷也没觉得有那么难吃。 见哥哥说下次不吃了,她也点着头,跟着附和,并小声的说她也不吃了。 余令的一声爹惊呆了众人。 永远都不说话的门房抬起了头,望着余员外露出了恭喜的笑意。 厨娘的先是一愣,随后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小肥她娘倒不觉得有什么,她觉得就该这样。 热水端来了,余令享受着余员外的爱意。 这份情感就如脸上那温热的毛巾一样,在他胸腔里激荡。 闷闷仰着脸。 她知道,爹给哥哥擦完之后就会轮到自己。 至于小肥,她娘都懒得管。 他学着余令仰着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毛巾,却等到一记耳光和笑骂声: “去,把驴喂了,吃余家的用余家的,你也干点活去。 等着老娘给你擦脸,你那没出息的爹也就下土前享受了一回!” 陈婶一直很有分寸感。 在余家,她把自己的身份摆的很低很低。 她怕自己没有用被赶走。 她比京城里的很多人都清楚外面是个什么光景。 余员外很开心,让厨娘做了好多菜。 今日全家也很开心,因为他们也能单独的一桌一起吃饭了。 所以,堂屋的正中是姓余的一家三口。 在边上是家里帮忙的几个人。 除了门房和小肥能够挺直腰杆坐着。 厨娘和陈婶则有点不自然,身子有点僵硬,有点不敢坐。 因为自她们小时候开始,家里来了客人,她们都是端着碗在厨房吃。 更多的时候是客人走完她们才吃。 余令喝了一点米酒,这个余令很喜欢。 但余员外却没有让余令多喝,一碗块面却让余令吃的酣畅淋漓。 因为有大块的肉。 酒足饭饱,众人就继续去忙碌自己的事情了。 余员外满意的看着余令,然后笑道:“孩子,你从未要求过我什么,说说你想要什么?” “我…我想练武!” 余令其实从未想过练武。 但自从看到了马祥麟和桃夭举着比他们个子都高的白蜡杆骑在马上冲锋的时候…… 那一刻余令真的心动了。 等看到女真人的箭矢都快抵得上自己的胳膊粗细时余令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练武啊。 练了,等女真人来的时候可以自保一下。 不练,或许就见不到女真人了。 最恐怖的是老爹的族地还在西安府,他还谋算着回西安府把几亩地写在自己名下。 历史是什么轨迹余令不清楚。 但余令知道第一代闯王高迎祥。 八大王张献忠是陕西的,张献忠是陕西的。 活曹操罗汝才,还有那闯王李自成这可都是陕西的。 这些狠人都是陕西的。 起义的原因是百姓活不下去,他们的初心是正确的,是为了活而活。 可一旦他们成军,那就不是为了活了。 成了屠杀,他们把刀子对准了和他们一样的贫苦百姓。 余令还知道,张献忠把女人的脚砍下来堆成了山。 几乎屠尽了四川老百姓,起义军出自百姓,最后杀的也是百姓。 这样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至于北面来的猪尾巴,那就更不是人了。 扬州三日,嘉定三屠。 虽然说改朝换代,哪有不死人的道理,这句话没错。 但猪尾巴杀得实在太多了。 (ps:根据葛剑雄编纂的《中国人口史》,清军入关后,整个中国境内的人口减少了9000万左右) 余令不求成为什么绝世的猛人。 只求在乱世里可以自保,保护闷闷,保护这个对自己好的老爹。 如果有可能,余令很想和女真人碰一下。 但现在,余令觉得自己想这个实在和做梦没有多大的区别。 所以余令要练武。 余员外闻言一愣,门房也是一愣,两个人竟同时的看向了余令。 都以为余令是读书的料,一定会读出一个名堂的,王秀才都是这么说的。 没想到这孩子却想练武。 “孩子,真正的武可不是街头的那些假把式。 爹是军伍下来的,杀过叛逆,屠过贼人,武就是杀人技!” 余员外目露追忆,喃喃道: “出手就是要命,招式不是你想的那么好看,这过程也不是你想那么轻松。” 余令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如果爹觉得为难,我就不练,穷文富武,道理我还是懂的!” 余员外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忽然道: “其实也不是不行,但你要答应我,练武可以,但念书不能放下。” “好!” 余员外深吸了一口气,平心而论他还是想让余令去考个秀才的。 如果真的如王秀才说的那样,举人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成为两者中的其中一个,那今后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在大明生活了这么多年,余员外觉得自己也算走南闯北见识过世面。 截至现在,余员外就没有发现有哪个秀才活的不好。 王秀才虽然略显寒酸。 但寒酸是寒酸,人家家里可是有四十亩地。 不用干活,佃农就把地给种好了。 他不回,他只是不好意思回。 听他自己说,不考中举人,他誓不归乡。 “明天就开始早起,先从筋骨开始。 孩子我跟你说练武其实只有两种人。 第一种就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这种人成就不高。” “第二种就是打小起就开始造底子,一点点的喂,一点点堆。 但这还不够,其实这也是把式!” 余令好奇道:“那如何不是把式?” 余员外又跑神了,喃喃道: “得杀人,杀一个还不行,还得多杀,一旦悟了,那堆起来的底子就活了!” 余员外的话让余令愣住了,他没想到练武会这么的难。 还要真刀实枪的干,还不止干一场,这…… “练武会让个子长不高么?” 门房一个趔趄,他以为余令听到要杀人会犹豫,会畏惧,会退缩。 谁知道他想的竟然是个子会不会长不高? 都说老爷的养子是天才童子。 门房觉得这孩子得去看大夫了,这孩子脑子有些不好了,得抓紧。 余员外望着满脸求知欲的余令,深深吸了一口气。 “睡觉!” 余令躺下有些睡不着,他不知道勾栏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也不知道他在墙上画的莲花有没有用。 他本想写几个字的。 一想又怕自己的字被认出来,所以他就简单的画了一个莲花。 画在了一个容易发现又不容易发现的地方。 余令不知道。 因为他的这个莲花,让锦衣卫彻底的兴奋了起来。 盗窃案已经不重要了,令牌也不重要了。 查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永乐十八年唐赛儿就是白莲教。 那时候这个案子可不是一件小案子,因为这个案子,当时可有不少人成为了权官。 唐赛儿不是个例。 从永乐到正统再到如今的万历年,大明王朝都有白莲教聚众作乱。 地点从湖北、江西到四川、山西、山东乃至于京都都难以幸免。 这些年,大明王朝每隔几年都会有一场百姓“起义”。 而农民起义的首领都会学着陈胜、吴广来给自己安排一个头衔。 在嘉靖二十九年,蒙古俺答汗率领几万军队南下。 俺答汗的南下路线非常有意思,南下的这一路上完美的避开了山西各处军事重镇。 等被发现时人家数万人已经兵临北京城下。 这也是自土木之变以后,京城第二次被异族人兵临城下。 在短短的几日,劫掠,残杀百姓牲畜二百多万。 朝廷称这次事变为庚戌之变。 蒙古之所以能绕过屯兵的重镇,全靠白莲教丘富、赵全、李自馨等人。 这些人里有一部分是明朝卫所军出身。 他们带的路,俺答汗的军队才能够一路长驱直入。 当大明和蒙古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时,蒙古的俺答汗为了表示诚意,向大明送了一份礼物。 白莲教被俺答汗给卖了。 自那以后白莲教元气大伤。 但却也让白莲教的行事更加的隐秘,做事情都是偷偷摸摸的搞。 没有以前那么光明正大。 (ps:白莲教赵全,被俺答封为把都儿哈、仪宾倘不浪,史料出自焦竑的《通贡传》和《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 因为好多造反者都和白莲教有勾连,大明朝已经将白莲教列为重点打击对象。 一旦发现,定斩不饶。 现在白莲教的口号是反明复元。 余令的一朵莲花,让吴墨阳他老爹喜出望外。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的通了,今晚的这件大事其实是白莲教的蓄谋。 他的令牌是白莲教窃取的,和儿子吴墨阳没有一丁点关系。 “衙门那边怎么说?” “回百户,衙门那边说十日之前城东的余粮员外去衙门报案,这个癞皮狗想拐走他的儿子和女儿。” “拍花子?” “衙门的人是这么说的!” 吴百户冷哼一声,冷笑道:“还真是恶患满盈啊。 偷我的腰牌就算了,还要拐卖孩子,把他手底下人的给我抓起来打!” “是!” 狗爷现在有些懵。 他从其他小乞丐那里得知,如今全城的人都在找他。 他发誓,他就觉得那个孩子像糖鸡屎,就对着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 自己真的没有想拍花子。 怎么现在锦衣卫都来了。 难不成自己是真的认错了? “多大点事啊,至于么?” 第19章 扎心了 京城乱套了,锦衣卫到处跑,要抓白莲教。 这一抓,一问,还真的就找出来了点东西。 一个叫做闻香教的教派被锦衣卫发现,灵济宫前的东厂也出动了。 现在狗爷这个小人物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锦衣卫和东厂的目标是继续往下挖,直到彻底的把闻香教给刨出来。 因为在万历二十四年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对这个闻香教严打了一次。 自那以后分为两支,然后就不了了之的。 如今再现,这一次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他们。 狗爷躲在一处破庙内,准备趁着今日晌午的时候逃离京城。 现在他是有家也不敢回。 他现在还是想不明白,那个姓余的员外到底是哪路神仙。 先前为了打自己一顿骑着驴找了三天。 原本以为他没找到这事情就算了。 谁知道锦衣卫却突然出现了。 他现在后悔死了,早知道会有这么一个结果,当初他说什么也不嘴贱了。 家里还藏着不少偷来的金银首饰呢。 白成了人家的不说,自己彻底的完蛋了。 狗爷已经收拾好,准备跑路。 而来自女真人的哈达那拉·河等人已经穿戴完毕。 令牌被偷他认为这是他生平最大的耻辱,他要亲自出手杀了那个小贼。 余令都不知道,这一切突然就变得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余令的日子依旧和往常一样,读书,练字。 只不过多加了一个打熬筋骨。 按照门房的说法是,人过了十六岁就不适合再练武了。 因为骨头已经定型了,再怎么练也没多大用处了。 他要教余令的就是如何将周身的关节揉开、毛孔打开。 所以他做了一个抻筋拔骨的大架子。 “令哥,记住上下一条线,提顶溜肩,尾闾下垂,要去感受周身对它的对抗之意,这叫撑筋拔骨!” 余令面露痛苦,回道: “记住了!” 王秀才望着木架上做拉伸的余令。 他转过头望着余员外重重地冷哼道: “暴殄天物,孩子不懂你也不懂,一个读书的种子非要去当什么武夫!” 王秀才不满的离开。 余令望着门房,来到这个家这么久,余令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听老爹“老叶老叶”的喊他,全名叫什么没有人知道。 余令为此还去问了无所不知的厨娘。 厨娘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老爷收丝的路上捡回来的一个可怜人。 门房因为不修边幅,看着有点老。 但余令看的出来,厨娘其实对他有点意思。 不对,余令觉得厨娘除了对老爹和家里的孩子之外。 她对其余的几个男的都有点意思。 尤其是对王秀才。 王秀才只要来,她身上的衣裳绝对是新的,会坐在枣子树下,一边洗菜,一边偷偷的望着王秀才。 余令倒不觉得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食色性也,对美好事物的追求是人的本性。 好多时候,好多事情,人都是被本能控制着,一见钟情就是。 魏十三和宋本几个伙计闲聊勾栏的时候不是偷偷的嘀咕么。 什么三十如狼似虎,四十坐地能吸土…… 余令惊呆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朗朗上口不说,还好记。 余令现在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把注意力分散,这拉伸筋骨的酸疼就没法忍受。 “少东家,外面来客人了!” 厨娘神秘嘻嘻略带惊喜道: “少东家是寻你的,还是一个小娘子,长得可好看了,就像画里的仙子一样。” “快,快,请进来!” …… 春水在厨娘的带领下进到了院子里,望着绑在大架子上余令捂着嘴笑了。 好奇地转了一圈,然后拨了拨余令的小脑袋。 “呦,撑筋拔骨呢?” 门房闻言一愣,永远都昏昏欲睡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些。 这小娘子能一眼就认出这些,定然是将门出来的。 “瞎搞,瞎搞!” 春水把带来的一兜子吃食放到闷闷的怀里。 打量了一眼这个很干净的小院,然后看着余令道: “娘已经进宫辞行了。 如果不出意外,晌午的时候我们就会离开了,这是娘托我给你送来的礼物!” 说着,她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一个木匣子,一柄长刀缓缓抽出。 余令望着刀身,只觉得浑身一点都不疼了。 “这是戚太子太保发明的双手长刀,这刀融合了刀和枪的特点。 既可以当作枪使用,进行矛刺击,也可以当作刀使用,进行劈砍……” 春水双手握刀,突刺、卸力再斩劈,动作一气呵成。 简简单单做了一个突刺和劈砍,没有一点花架子的感觉。 余令又痴了,本以为春水就是一个弱女子。 但在握刀那一刻,气质大变,那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场简直是大反转。 春水送刀归鞘,笑道: “现在你还小,这刀你举不起来,令哥,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跟我们回川?” “我是独子!” 春水听着这果断的口气,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道: “本以为娘这是明珠暗投,今日见你开始练武,希望你别辜负了这把刀!” 说罢春水朝着余令拱拱手道:“令哥,告辞!” “晌午从哪个门走?” “水门,家里的麟哥来时走的是官道,这一次回去走走水路,看看不同的风光,直达扬州后从长江归家!!” 余令知道,水门也就是西直门。 因为玉泉山向皇宫送水的水车经常从这里路过,因此大多数人管他叫做水门。 它和东直门一样是臣子离京的时候走的最多的城门。 “我晌午去送你们!” 春水笑了笑,看了一眼门房老叶后转身就走。 她虽然不知道这汉子是做什么的,但她觉得这汉子一定出自卫所。 想到卫所,春水心里叹了口气。 娘说卫所里有能力,有骨气的人都跑了。 堂堂七尺男儿,国之将士,王公大臣竟然可以随意驱使他们为自己干私活。 是兵? 还是某家的奴? 娘还说了,丞相李善长之死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罪证就是他让卫所的军人给他搬砖盖别府。 被汤和告到了太祖那里。 (ps:这是李善长的罪证之一,他还有免死铁卷,最后也是难逃一死,把九族都搭进去了。) 现在,卫所里有点能力的都跑了。 春水走了,余令的拉伸还在继续。 狗爷也动了起来,他已经打听好了,晌午的时候会有贵人从水门离开…… 殊不知,他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了。 在锦衣卫和东厂的压力下,那些平日里对他唯首是瞻的小弟们全部被抓,没一个人能扛的住毒打。 他的行踪早就被人给卖了。 现在,他已经是鱼饵了。 锦衣卫和东厂准备用他来钓出更多的鱼,把这件案子做大,坐实,好去表功。 哈达那拉·河默默的擦拭着他的巨弓。 到现在,他丢失的令牌还没找到。 作为女真八部里势力最雄厚的一族,他觉得他受到了侮辱。 “头,锦衣卫来人了,他们说水门集合!” 哈达那拉·河站起了身,淡淡道:“走!” 哈达那拉·河作为使者,他们又是这件事的苦主之一,朝廷不想得罪能上贡的使者。 所以,锦衣卫有消息就会来告诉他们。 水门热闹极了。 因为是官员必经之路,这里堆积了很多商贩。 又因为大宗货物也需要走这里,这里的帮闲也多。 人一多,地方就活了,就热闹了。 哈达那拉·河在人群里又看到了卖布的那个小子,他直接拨开人群,径直的朝着余令走了过来。 “昨日不是你送的布!” “那地方家里人不让进!” 哈达那拉·河笑了笑,可能是想到了勾栏,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你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送人!” “哦!” 哈达那拉·河笑了笑就不再说话,和他在一起的几个人已经分开了。 几个人隐隐形成了一个困兽之势。 十丈内,必有自己人。 十丈的距离,无论哪个方向发现敌人,他们都有信心一击必杀。 马车颠簸了起来,人声也越来越吵闹,车里的秦良玉颇有些不开心,这一次来京城无劳而功。 跟在人群后的狗爷心惊胆战。 离城门口越近,他越是害怕,他很想大声的告诉所有人,他不是拍花子的人。 可这话衙门都不会信,进了衙门一套下来,不是也就是的。 到现在狗爷认为一定是有官员新上任了。 刚好碰到了余员外报官,所以自己就成了三把火的干柴。 “娘,令哥来了!” 车窗打开了,伸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大的是马祥麟,小的是桃夭。 “令哥,我们走了,记得你的话,长大了来川看我!” 余令望着两个小人咧嘴笑了,可惜太矮了,只能垫着脚。 小肥见状,直接搂着余令的腰将余令抱起。 在外人眼里,三个孩子在打着招呼,在狗爷眼里,他越发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糖鸡屎是不可能认识贵人的。 他如果认识贵人,他就不是糖鸡屎了。 吴百户望着人群后的癞皮狗,淡淡道:“抓活的!” 马车越走越远,余令跟着马车小跑着,他想再看一眼秦良玉,谢谢她的赠礼。 可惜她却始终没露头。 出了城门,狗爷就开始往人群里钻,只要进了人群,他离开的希望就更大了。 锦衣卫动了。 哈达那拉·河也动了,他从锦衣卫追寻的路线看到了正在跑的人。 他解下了巨弓,搭箭拉弓,胳膊粗细的箭矢应声而出。 噗的一声,狗爷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口。 人群一下乱了起来,余令和小肥像是被狂风暴雨裹挟的枯叶,被人群撞的七倒八歪。 箭矢就是从两人头顶飞过去的。 “保护一下令哥!” “娘,好像是锦衣卫!” “与我何干?” “是!” 秦家白杆军出动,胯下战马直接蛮横的把人群分割开来,在余令的周围竖起一堵墙。 哈达那拉·河也被秦家白杆军围着,他拔出刀不善道: “要做什么?” 骑在马上的秦家人倨傲道: “老子蜀道山,松开刀柄的手,不然死!” 哈达那拉·河深吸一口气,他缓缓的松开了手。 他想不明白,大明何时出现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余令呆呆地望着不远处吐血的狗爷,那箭矢直接透胸。 余令扭头看着满脸憋屈的哈达那拉·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喃喃道: “老铁,这次真的扎心了!” 第20章 小老虎 狗爷就死在不远处。 可亲眼看见他死后余令并没有多少的畅快感。 心里还隐隐还有一股呕吐的躁意在不断的翻腾。 余令不觉得自己圣母。 先前和小老虎在一起的时候,在每年的寒冬,两人几乎是每天都能看到死人。 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两个。 死状什么样子的都有,有痛苦的,有面部带着微笑的。 人死了之后,他身上的衣服就会被扒走。 谁扒走他的衣服,谁就要负责送他最后一程,将他扛到乱坟岗。 余令和小老虎身上衣服都是这么来的。 所以,余令见到了很多死人,各种各样的。 开始的时候会害怕,会睡不着,等到后面慢慢的就习惯了。 甚至会和小老虎一起小声的讨论这人是怎么死的。 可现在…… 这一次余令看的很清楚,是女真人举起了那特大号的弓,抬起就射。 贴着自己的头皮飞过去后就把狗爷射死了。 这是余令第一次见弓箭把人穿透,也是第一次见女真人那超乎寻常的悍勇。 这么远的距离一箭穿心。 这明显的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这和那些冻死的人不一样。 虽然都是死,但视觉上的冲击大不同。 锦衣卫来了,当真如狼似虎。 秦家明显不愿和锦衣卫掺和到一起,见人群散去余令无恙后,秦家就快速的离开。 好好的一场送别,最后以这种局面收场。 余令憋了一肚子感谢的话语到头来也没有用上。 锦衣卫并没有把凶手女真人怎么样。 核验了狗爷的尸体后,随便往车架子上一扔,暗骂几句后就回去了。 他们本想看看秦家是否和白莲教有勾连。 因为狗爷选择出行的时间竟然和秦家离开的时间凑到了一起。 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秦家都不知道车队后面跟着这么一个人。 吴百户走时看了余令一眼,他忍不住想着这是哪家的小郎。 竟然能让秦家的白杆军亲自庇护。 哈达那拉·河在秦家人走后也松了口气。 就在刚刚,他从骑马的那人身上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发现他打不过,他发现只要自己不按照他说的做他就会出手。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个子不高,却偏偏有那么大的杀气。 这是哪个卫所里的人,怎么会如此的厉害。 “小子,走的是谁?” 余令心情不好,好似没有听到,和小肥两个人低着头往城里走去。 在余令走后哈达那拉·河对着身边低声道: “这小子我有眼缘,明日我们离开后多接触一下,如果能发展成我们的人,今后或许用的上!” “他是汉人!” “汉人怎么了?淑勒贝勒身边的龚正陆大人也是汉人,他说,如果我们不愿屈居一隅,就该学汉人。” “万一不行呢?” 哈达那拉·河望着眼前的高大城墙喃喃道: “汉人有句话说的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只要钱财得当,就没有什么不行,现在好多官员我们都搞定了,孩子不行?” “我记住了!” 两个人站在那里,光明正大的说着犯忌讳的话。 外人就算是听到了也无妨,因为外人以为这两位在讲鸟语。 小老虎在拼命的记着他听不懂的话。 虽然曹公公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的懂,但把这些字连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首先是称呼的问题,明明一个人却有不同的称呼。 第一次见面该喊什么,认识了之后再喊什么。 去禀告皇帝的时候又该喊什么。 虽然现在小老虎根本就见不到皇帝,但这些礼仪都是他必须学的。 “小老虎记住喽,咱们内侍进了这个宫就是奴才。 娘娘养的一只猫都比我们的命精贵,所以啊,这规矩不能不用心学!” “记住了!” 曹化淳摇摇头道: “不,你没记住,你刚才的表情太丧气了,这样是不行的,无论是喜还是忧,只能在心里!” “是!” 曹化淳很喜欢这个孩子。 来自己身边这几天,记东西是最快的,也是最有眼力见儿的,干活都是抢着干。 最关键的是这孩子能吃苦,不偷奸耍滑。 这些东西他其实不用讲,但他还是讲了,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吃一次亏,就什么都明白了。 近些年皇帝年岁大了,脾气不好了,杖毙的内侍越来越多了。 走路快了,慢了,或是高兴了,又或是丧气了都会让皇帝不喜欢。 皇帝不喜欢的,那结果就显而易见了。 轻点的打个半死,重点的就是杖毙。 小老虎闻言,快速收起脸上多余的情感,低头垂目,不让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也藏起了喜怒哀乐。 曹化淳笑了,这孩子领悟了。 “出去吧,好好去琢磨今日我说的这些。” “是!” 小老虎躬身告退,他知道,今日的学习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 虽然能活动的地方不大,但却可以遮风挡雨。 望着墙角的蒲公英,小老虎开心的笑了,跑过来把它挖了起来。 抬起头,前面的墙角处还有一颗…… 一颗,两颗,三颗,小老虎没有想到曹公公住处里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蒲公英。 他准备拔回去熬水喝。 按正常的情况来说,做完“手术”的身子需要养三个月的。 可小老虎却只用一个月就好的差不多了。 虽然不能快步走,走路的时候也需要把腿张开点。 但他的这个恢复情况却是那些同样做手术人里最快的。 小老虎心里很清楚,他能好这么快全是因为这些蒲公英。 在京城乞讨的时候,有时候是完不成每月的“献果”的,狗爷就会打。 他手里有什么就拿着拿什么抽。 很多时候都是遍体鳞伤。 每当打完了之后,小老虎就会去墙根处挖这东西,捣烂了敷在伤口上,或是用破瓦罐熬水喝。 这法子是令哥教的。 也正是靠着这个法子,两个人熬过了一场场的疾病。 也正是这个法子,两个人竟然很少生病! 割了下面后,小老虎从能下地慢慢的走动时就开始采集这些东西。 也许真是上天的垂怜,他在园子里面发现了一大片。 他每天都喝,每天都坚持。 小老虎现在还记得余令的话。 “老虎,人很多时候发烧就是因为体内炎症,只要控制好炎症,就能少发烧,所以这个你要记住,我也会记住……” 小老虎不知道炎症是什么,但他知道发烧。 自从他醒了,烧退了,能下地开始走动的时候,他的自救就开始了。 他信余令的话。 在他的眼里,余令就是老天爷派下来救他的。 没有余令告诉他如何自救,或许小老虎就已经死在那一间破庙里了。 所以…… 他比其他人好得快并不是众人口中的年纪小,伤口好愈合。 而是他每时每刻都在自救。 不跟其他人一样躺在床上等着伤口自己慢慢的好。 曹化淳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小老虎在给自己的小院子拔草。 他笑眯眯的看着,心里对小老虎的感观又上升了一个新台阶。 他教的小太监不止小老虎一个人,他手底下可是有几百人。 可这进进出出,人来人往里肯弯下身子来拔草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这孩子让他满意。 曹化淳背着手走到小老虎身边。 望着专注拔草的小老虎,曹公公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感慨道: “小老虎,家里还有人么?” 小老虎没有想到曹公公突然来到了自己身边,慌忙站起身,赶紧回话道: “有,小的还有一个弟弟。” “哦,原来还有一个弟弟啊,那就好好的活着,你干的越好,你的俸钱也就越多,你可能用不上,但后辈用的上!” “小的记住了!” “对了,他也在京城么?” “嗯!” 小老虎低下了头。 他其实也不知余令还在不在京城,但他却记住了狗爷和谭百户。 小老虎在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在深夜里,他向着这神佛立下了无数次的誓言。 今后自己有能力出宫了,有本事了,自己若是找不到余令了,他就去找谭百户和狗爷。 余令若死……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的九族跟着一起陪葬。 人活着总得有点奔头不是,余令就是小老虎的奔头。 “孩子想读书么?” 小老虎闻言猛地抬起头,在听到这句话后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怒哀乐了。 来这的时间虽然不长。 但小老虎知道读书认字才是往上爬最有用的途径。 会认字,会写字,才能有机会站在高处。 就拿那个李进忠来说。 他是万历十七年进的宫,开始的时候是一个“小火者”。 职位就是杂活,看门,挑水,打扫卫生。 如今得到了提升,成了一个看马,养马的,说白了,还是一个打杂的。 可和他同一批进宫的那一群人最差的也混到了一个小管事。 可他依旧原地踏步…… 小老虎知道读书识字的重要,猛地跪在地上,干脆道: “奴仆想读书,想识字!” 曹化淳笑了笑: “好,明日就跟着咱家开始学!” 第21章 大雨至......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余令当着王秀才的面,大声的背诵着《出师表》。 王秀才这一次没有绷着脸,而是面带得意,摇头晃脑的看着身边的人。 他身边的这位是他的同窗,也是一个秀才,大名鱼巷年。 王秀才管他叫老年。 也是考了八次举人没成功的落魄之人。 余令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圈子吧,没考上的和没考上的玩在了一起。 考上的自然不愿意跟他们玩了。 余令一字不错的背完《出师表》,王秀才望着身边人得意道: “如何,我这学生不错吧!” 鱼巷年眯着眼喝完杯子里面的茶,然后抬起头望着余令的眼睛道: “会背不算本事,知其意才算,你会么?” 余令望着脸色微微有些期待的王先生,知道他就是来显摆的。 既然如此,余令又怎么会让他失望。 “先生随便问!” 如果来问《论语》,余令可不敢说随便问。 但如果只问《出师表》余令很有自信每一句都能回答的出来。 无他,这是自己当年在教室后面站出来的学问。 想当年不会背这个,那可是有罪,滚瓜烂熟后就无罪释放。 “庶竭驽钝四字为何意?” “回先生,这是一种谦虚的说法,意思是希望竭尽自己平庸的才能!” “驽?” “劣马!” “钝?” “字意是指刀刃不锋利,暗指头脑不灵活,做事迟钝!” 文绉绉且不修边幅的鱼巷年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站起身来望着四平八稳坐在那儿的王秀才羡慕道: “你这狗东西真是他娘的让人羡慕。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碰到这么好的一个弟子,娘的,可羡慕死我了!” “我教的那个什么吴墨阳他就是一头蠢驴。 他比你这弟子大吧,别说背出师表了,背一个咏鹅都费劲……” 王秀才要的就是这样,见把老友镇住了,开心的咧着嘴在那里开心的笑。 都是文人,也都爱比,才学无法分高低,那就比谁教的学生好。 “你那弟子今儿没带来?” “算了吧,前日去勾栏被他爹发现,吊在房梁上打了一顿。 接下来的半月我都不用去了,我也清闲了!” 王秀才不解道:“为何?” 鱼秀才觉得老王是故意的,没好气道: “他要养伤呢,腿快断了!” 说罢,他又看着余令。 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好,规规矩矩,干干净净。 最难的是身上没“跳蚤”,站在那里不动不摇。 自己的那个学生吴墨阳就不行了。 那是坐没坐样,站没站相。 如果不是吴百户给的钱太多,他都想找根鞭子来给吴墨阳止止痒。 他希望这次挨打后能好点,其实吴墨阳在他心里不是很笨的。 “你叫什么?” “学生余令!” “有字没?” 余令规规矩矩道:“没!” “俗语有云,十年一才、百年一能、三百年一君,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我见你……” 王秀才闻言不愿意了,大怒道: “滚一边去,老夫的学生需要你来起字,我还没死呢?” 鱼巷年摸着鼻子尴尬的咳嗽了几声。 没好气的望着小气的王秀才,然后颇意味深长道: “后日的诗会去不去?” “诗会有什么好参加的,咱们这种人去了就是凑个热闹。 写得好,说的再好也没有一点用,是给别人做陪衬,他们不会在乎的!” 鱼巷年望着愤懑的老王,再次意味深长道: “如果你想考中举人,这样的聚会哪怕你很讨厌你也得去。 你把圣贤书背得再熟,也抵不上一次脸熟!” 王秀才颇为痛苦的低下了头。 “听说太孙会去,太子也可能会在。” “啊?” “这是最好的机会。” 他知道老年说的一点没错。 如今这朝堂就是这样,你要想做官,要想实现抱负,首先要做的就是参加各种各样的会。 然后喝各种各样的酒。 说各种各样的违心话。 “要下雨了,我走了,后日记得去。 对了,我建议把你这学生也带上,他的聪慧能让别人记住他的名字,也能让他们记住你的名字。” 说罢,鱼巷年就起身离开。 王秀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往事,喝完杯子里面的茶水后也背着手离开。 连课业都忘了布置。 其实有没有课业余令都很自觉。 上辈子就是没好好学,别人干实习是去上市公司,自己去酒店。 有重来的机会,余令当然不会放过,很努力的在学。 两人走后阴沉沉的天就开始落雨。 从铺子回来的余员外给余令和闷闷带了烤鸭。 掀开包裹的荷叶,腾腾的冒着热气。 蹲在门墩上的秀才闻着味跑了进来,喵喵的直叫唤。 已经长大了很多的小黑狗也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 余员外开心道:“便宜坊的烤鸭,快吃,这东西就该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 骨头别给狗吃,留着熬汤你明日喝!” 这应该是纯正的北京烤鸭。 朱棣迁都北京后,也顺便从金陵带走了不少烤鸭的高手。 本来是宫里的菜品,慢慢的就从宫廷传到了民间。 京城便宜坊的烤鸭是卖的最好的一家。 见两个孩子吃的开心,余员外深深吸了口气道:“老叶啊!” “老爷你说!” “今年开春一场雨没下,如今已经马上六月了这个时候下雨。 我估摸着这场雨停不下来,把人喊上,咱们把沟渠挖一下。” “好!” 除了余令和闷闷,家里的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拿着工具开始清理宅子周围的沟渠。 余令偷偷的把鸭头塞到小肥嘴里。 把鸭爪给了厨娘,把鸭脖子给了门房,把另一个鸭爪给了陈婶婶。 老爹不吃,他说他经常吃,吃够了。 小肥开心坏了,他觉得令哥给他的鸭肉最多,也是最大。 他眯着眼,回味着味道,低着头卖力的干活。 他家虽然离京城不远,但说来也可怜,他长这么大连烤鸭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他这是第一次吃烤鸭。 这个味道让他沉醉。 不是余令小气,只能把这些“边角料”给他们。 而是这个时候就是这样,他们几乎是没有任何权利和自由。 余令肯给,错的不是他们,错的是余令的善心和好意。 若是王秀才在这里,他一定会把余令大骂一顿。 肯定会说余令不懂什么是尊,什么是卑,尊者就该有尊者的样子,礼仪不可废云云..... 他会说,余令这么做是在自降身份,因为高祖把每个人的身份都定好了云云..... 可对众人而言,他们心里却对余令更加的喜欢。 他们看人看的是心善。 能有这样的一个少东家,只要少东家今后长大成人,那自己的日子就不会太苦。 余员外倒是不怎么讲这些。 只要余令不把鸭腿分下去,他什么话都不说。 如果余令把鸭腿分给大家。 余员外一定会把余令吊起来。 如今这世道,打肿脸充胖子就是烂好人,烂好人一定是活不好的。 在众人的忙碌中雨慢慢的大了起来,霹雳吧啦雨点落在院子里。 等小肥把嘴里的鸭头全部吞进肚子里,小雨也变成了大雨。 “灾年啊!” “陛下,大喜啊.....” 在宫里,万历帝朱翊钧望着从琉璃瓦落下的雨水。 听着身边太监说着天佑大明的话,眉头紧锁。 他虽不朝会,不面见大臣,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开春没下雨,也知道今年的夏收一点都不好。 可他没有丝毫的办法。 “大伴?” “奴在!” “这奴仆是谁调教出来的!” “回官家,是庞保!” “哦,是庞保?也就是说是郑贵妃手下的太监。 怪不得一惊一乍扰人清静,拉出去杖毙吧,朕不喜欢这样的人。” 王安挥了挥手,两个内侍快步跑了过来。 一人捂嘴,一人揪着头发,悄无声息地就把刚才报喜的太监给拖了出去。 王安低着头,静静地等着皇帝的问话。 “大伴?” “奴在!” “你也服侍着太子,朕听说太子最近想办一场诗会,邀请了很多文人,此事你如何看待?” 王安不敢瞒着皇帝,闻言轻声道: “太子通过文人们的嘴,听听百姓日子,第二就是太孙马上三岁了,该见见世面了!” 朱翊钧闻言淡淡道:“记录言行,拿我看!” “是!” 王安躬身退去,他心里满是惆怅。 皇帝不喜欢太子,厌恶他的生母王恭妃,他认为王恭妃就是一个宫女。 可皇帝对郑贵妃非常宠爱,也宠爱她的儿子朱常洵。 直到此刻王安还是觉得陛下如今这个样子就是在斗气。 跟群臣斗,跟皇太后斗。 走出宫门,王安直起来了腰,望着身边的魏朝淡淡道:“诗会陛下肯了!” “老祖,孙儿记着了!” “太孙还小,需要有一个人服侍着,你那边可有人选,记着,年长些的,力气大些的!” “老祖,孙儿身边有!” “谁!” “十七年进宫的李进忠,性子稳,眼睛亮,让他来抱着太孙走路最合适!” “安排去吧。” “是!” 魏朝望着老祖离开,也慢慢的直起了腰,喃喃道: “李进忠,干爹能帮的都帮了,剩下的看你自己了。” 第22章 六月的雨 京城的雨水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接连下了半个多月,雨非但没停下来,原本的牛毛细雨还有变大的趋势。 京城街头走不了路了,铺子也就去不了了。 余令这个头,一脚下去污泥几乎到达膝盖位置。(注释1) 余令不喜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感觉,感觉哪里都是粘乎乎的。 老爹出门了,这样的日子铺子是不可能有生意的。 他去给铺子的伙计放假去了。 放假可不是回家,而是铺子关门,不用做生意。 伙计们在掌柜的带领下打扫卫生,把铺子好好地收拾一下。 等到下午的时候老爹浑身湿透了回来,厨娘见状赶紧去熬姜水去了。 余员外一边换衣服一边对着余令说道: “来福,回来的时候我碰到了你谭叔,他告诉我说通州的运河和昌平的沙河河水泛滥,淹死好多人!” “城门关了?” 余员外点了点头:“我猜想是关了。 唉,大水之后有大疫,大疫之后有大饥,大饥之后有大乱啊!” 余令拿着毛巾帮着老爹擦着湿漉漉的后背。 这些话余令原本不会有太深的体会,现在的余令对此深信不疑。 大明是农耕大明,小农经济为主。 如今朝廷的各种税收加劳役能让一个家全年收益的七成归于朝廷。 一旦发生大灾…… 老爹说,大明的直接税不重,杂七杂八却太多。 在洪武年间其实还好,永乐其实也不错。 不知道后面怎么就烂了。 这个其实王秀才也说了一点,皇庄占据的良田太多。 再加上官员、秀才、举人,土地兼并之风已经大行其道。 朝廷没有清查土地,还以为百姓就是永乐时候的百姓,还以为百姓一直在增长。 其实百姓拥有的土地已经越来越少了。 可大明的大小却没变化,军队和官员却在增加。 每年的税收就从这些百姓身上薅。 就好比原本一万石粮食一万户承担,现在一万石五千户承担。 百姓的负担自然重了。 种地没有了盼头,种地粮食不够吃,能卖地的自然选择去卖地。 这个恶性循环已经停不下来了。 谁来都不行,这种情况必须打散重组,必须破而后立,不破不行。 就如就藩在河南洛阳的福王来说,他人还没去,土地就已经分好了。 两万顷土地,全是膏腴之地。 河南的地方官凑了一万一千二十八顷,山东拨了四千四百八十顷,湖广拨了四千四百八十五顷。 但是土地的税赋一分一毫也不用上缴朝廷。 这是一个王的土地。 太祖朱元璋立国的时候,宗亲人数不到六十人。 万历年间就已经达到八万之巨,现在怕是十万了。 十万人,每个人都有土地,还都是好地,每个人都不缴税。 (ps:《徐文定文集·处置宗禄查核边饷议》,陈梧桐《洪武皇帝大传》。) 你说,这种情况不打散重组,谁来了也没用。 打散重组这话余令不敢说,说了,王秀才一定会把余令打散重组。 王秀才虽然爱“喷”朝廷。 但他却深爱着这个国家。 他觉得是朝廷没有重用他的缘故,只要他进内阁,两京一十三省一担挑。 他一定会扭转乾坤。 老爹絮絮叨叨的说着民生之艰难,余令安安静静的听着。 一场雨让整个京城都安静了下来,满城都是落雨声。 这场雨的到来没有人是开心的。 但这个世界最有趣的就是每个人的悲欢是不相同也不相通。 这场大雨里有人确实得意非凡,扬眉吐气,只觉人生已经拨云见日了。 宫里的一处小院,简单的一个小桌,桌上摆满了酒菜。 在这场雨里,李进忠是开心的,从小火者,到养马人。 如今四十多岁的他总算在这皇宫里熬出了头。 李进忠端着酒,跪在地上大声道: “孩儿拜谢干爹的提携!” 魏朝赶紧将李进忠搀扶了起来,带着和蔼的笑容,低声道: “哎呦喂,进忠你这是作甚啊,以后你我私下里以兄弟相称,这干爹就莫要再喊了!” 一旁的孙暹也笑道: “李兄,今后若是发达了可莫要忘了魏公公的提携,也莫要忘了你我之恩情啊!” 李进忠捧着酒碗谦虚且郑重道: “定然不会忘记二位提携,再造之恩没齿难忘,干爹,今后依旧是我的干爹!” 魏朝闻言不乐意道:“进忠啊,你当我是试探你呢? 这样吧,你若不信,我和你结拜为兄弟可好?” 魏朝和孙暹对视一眼,孙暹赶紧道: “好啊,这提议好啊,这雷声阵阵,大雨倾盆,天地作证,实乃幸事也!” 李进忠实在没法。 在魏朝的拉扯下,孙暹的见证下,半推半就...... 两个人面朝大雨先拜天地,之后再互相对拜。 然后故作豪放的哈哈大笑。 李进忠大一些为哥哥,魏朝小一些为弟弟。 孙暹在一旁弯着腰,笑容里既是羡慕,又是止不住的讨好。 他只是一个管事,在这种错乱复杂的关系里,他羡慕,但他又不敢得罪任何一人。 以前是可以对李进忠呼来喝去。 现在不行了! 但孙暹心里清楚,魏朝和李进忠两人绝对不是真心对待彼此。 真要说缘由,客氏怕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最深的鸿沟。 魏朝和客氏是对食关系,李进忠和客氏也是对食关系。 两人都是对食关系,但两人却不敢让客氏只选他们其中一个。 (ps:对食有多重含义,指宫女和宫女谈恋爱,也指太监和宫女结成挂名夫妻,释意里是指相对吃饭,互慰孤寂而已。 其实这种说法是有遮掩的,内容就是大家想的那样,古人不会乱用词,宫女和宫女的对食也叫磨镜。) 因为客氏是太孙的乳娘。 都说母凭子贵,乳娘也能母凭子贵,客氏能随时见到皇长孙的母亲王才人。 在宫里头,这种是主子。 主子弄死一个太监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所以,两人都巴结着客氏,也都恨不得独占客氏的宠爱。 等到太孙荣登大宝那一日,成为皇帝的大伴。 两人都在争宠呢! 不是两人都看好客氏。 要知道宫城东安门旁边的礼仪房里可有八十位身份干净家世清白的奶娘随时在等待着。 但皇孙也奇怪,除了客氏,他谁也不认。 这就让很多人看到了客氏的分量。 这一次李进忠能一步登天是魏朝亲自向王安老祖宗举荐的。 魏朝其实很不愿意,但他不敢拒绝客氏,其实李进忠的这份差事是客氏安排的。 孙暹还知道,客氏其实是喜欢李进忠多一些。 宫里太监这个群体曾有谣言。 说那李进忠的舌头比驴舌头还长…… 孙暹不信这些,但他却对着镜子伸了无数次舌头。 他觉得李进忠之所以讨得客氏的欢心是因为李进忠会的花样多。 二十一岁才进宫,吃喝嫖赌什么都会。 在见识上,自然要比那些打小就在宫里长大的太监要强。 京城的大雨还在下,酒桌上李进忠三人观着雨,品着酒好不惬意。 看似融洽的氛围里,其实个个都心怀鬼胎。 李进忠在想今后怎么好好地服侍皇孙,和王才人打好关系。 魏朝在想今后客氏怎么独属自己一人。 孙暹在想,如今的李进忠已经年近五十,若是皇孙真的有机会登上大宝...... 李进忠那时候是不是已经老死了? 三人推杯换盏,互相说着恭维的话…… 雨越下越大..... 京城长安街个别地方的积水已经深达五尺,地势较高处,水深有一二尺。 地势低洼处,水深则有一丈。 紫禁城当然不会有任何事情。 建造之初它的排水系统就已经被匠人们设计推演过了无数次。 所以,在宫里也就是这一场雨大一点而已。 余令的家已经被淹了,院子好像变成了池塘。 秀才已经开始在游泳了,余令一把将可怜的他从水里捞起来。 这倒霉的猫用爪子勾着余令说什么都不下去。 它快吓死了。 家里的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锅碗瓢盆齐上阵,全部聚集在西厢房把漫入屋子里的水拼命地往外舀。 不光余家如此,左邻右舍全部都开始了自救。 可雨水这么大,无论往哪里舀都没用,都像是在做一场无效的劳动。 可又不能不做,看着雨水倒灌,这么做心里舒坦些。 余家的家什倒是不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就怕把墙给泡坏了,墙若是坏了,今后住在里面可就心惊胆战了。 余令借着凳子把妹妹抱到了供桌上坐好。 望着院子,余令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待看到石井上面的辘轳,余令猛的醒悟了过来,立马冲到院子里。 “陈婶你别忙了,你快去挑水,记着,屋里的水缸一定要装满,这污水要是漫到了井里,吃了会害病!” 余员外也反应了过来。 望着快漫过井沿的积水,赶紧道: “来福说的对,老叶,老叶,你力气大,你去,快,听来福的把家里的水缸都挑满!” 余员外知道污水一旦漫过井沿,那井水短时间就不能吃了。 大灾之后的大疫就是这么来的。 余员外心善。 在知道这个事情之后立刻冲出家门,站在门口大喊。 可这么大的雨里,他的声音只能让周边的几户人家听的见。 余员外冲了出去,开始挨家挨户的敲打大门。 他是信佛之人。 先前求佛做好事是为了求一个儿子。 他现在做事儿是想为儿女积攒一点福德,希望余令和闷闷无病无灾。 余令爬上了枣树,放眼望去,感觉京城成了水城。 不知道哪家的猪跑出来了,在水里撒欢,游泳的速度还贼快。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狗,在水里露出一个大脑袋,拼命的划着。 就在所有人都忙着自救的时候,宫城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闷响。 内侍尖锐的声音穿透了大雨。 “快来人啊,东华门塌了!” (ps1:《翁同龢日记》“水深处深及马腹”“泥深处几三尺”“九衢泥淖”,虽是清朝时候的记载,但由此可见明末京城的状态,这样的京城路面乾隆的时候还休整过。) (ps:史料:万历三十五年六月,京师连日大雨不止,长安街水深五尺。城内各处道路如河,人畜死亡不计其数,城垣倒塌,民居尽坏。 皇木厂,因大水将大木全部漂没。通湾漂溺漕船二十三艘,损失漕粮八千三百六十三石,淹死运军二十六人,沿河两岸民户漂没者无数) 第23章 恶客上门 东华门塌了,一下子就垮塌了四十多丈。 它塌了,皇城就暴露在面前了,群臣惊恐。 正阳门和宣武门因为地势较低,那一块的积水如波涛汹涌。 上面漂浮着牲畜密密麻麻的尸体。 一群群的老鼠从洞穴里面跑了出来。 在前面的一只大老鼠的带领下。 一个接着一个,后面的咬着前面的尾巴,连成排,在水面上招摇而过。 余令一夜没睡,扛不住才闭上眼就被门房叫醒。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警惕的注视着屋舍可能发生的动静。 不敢睡,到处是房屋垮塌的声音。 到处都是求救声。 余员外很害怕,害怕睡过去来不及跑被垮塌的房子埋了进去。 屋子在昨晚都已经进水了,直接没过膝盖。 现在水还没退,还在涨。 地势低的厨屋那块不敢去,门房老叶去取铁锅的时候水都没过他的胸口。 余令这身板过去直接就吐泡泡了。 可恨的是雨还在不停地下。 乾清宫的台阶前,工部侍郎刘元霖跪在雨地里叩首请罪。 冰凉的雨水带走了他身上热气,他瑟瑟发抖。 “宣,工部侍郎!” 在内侍王安的搀扶下,工部侍郎刘元霖湿漉漉的走进了乾清宫,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皇帝陛下。 “臣,拜见皇帝陛下!” 朱翊钧望着工部侍郎刘元霖。 他知道,在今年开年的时候刘元霖上过折子。 要求户部拨付银钱三万两,用于疏通京城内外年久失修的沟渠。 可折子依旧是留中不发。 朱翊钧没有想到六月的雨会大到如此的地步。 第二个原因是国库实在是没钱了。 三大征打出国威,也打空了国库,朝廷户部已经没有多少的银钱能够用于疏浚工程之费。 钱要用在刀刃之上。 深吸了一口气,朱翊钧淡淡道: “命户部即刻拨付太米二十万石平粜,命太仆寺发银十万两救济京师受灾居民,命工部即刻招募劳役修渠疏通水道!” 刘元霖哭了,砰砰的磕着头: “万岁爷仁慈,臣立刻就去准备!” 刘元霖走了,朱翊钧的心都要碎了。 当初要是听工部侍郎刘元霖的,当初要是拨付了三万银钱,又何必有今日。 “陛下,礼科右给事中汪若霖求见!” “宣,让他站在门口说!” 朱翊钧不喜欢这个人。 当初自己要立福王为太子的时候这个汪若霖说的话可一点都不好听。 带头闹。 汪若霖知道皇帝不喜欢自己。 站在门口,湿透的朝服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整个人显得落魄至极。 “陛下,臣汪若霖有话说,京师大雨不止,是上天对朝廷和臣子的警告,今东宫五年不学,福王迟迟不离京就任藩王……” 朱翊钧皱起了眉头,咳嗽不止。 “古人有言:“不令不宁,百川沸腾。”今日之事,诚足寒心,不能仅仅斋祷为文而已,臣恳请陛下请郊庙,祭拜天地……” 王安闻言打了个哆嗦,朱翊钧如火的目光盯着门口。 待汪若霖说罢,他再也忍不住,怒吼道: “这都是朕的过错是么,你们是在逼着朕下罪己诏对么?” “臣不敢,这只是群臣的建议!” “群臣?指的是天下所有人,还是你们东林学派的人?” 朱翊钧气喘吁吁,只觉得身心交瘁,站起身,瘸着腿,缓缓地朝着大殿的深处走去。 王安望了汪若霖一眼,然后赶紧朝着皇帝追去。 宫里发生的事情外人无从得知,余令只觉得雨小了一些,水退去了一点。 但余令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家地势高的缘故。 水其实并没有退去,该淹的地方依旧是污水浸泡着。 卧在椅子上睡觉的黑狗突然站了起来,冲着门口发出稚嫩的汪汪声。 密集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门房淌着水一边喊着“谁呀”,一边跑去开门。 门开了,几个披着蓑衣的衙役出现在了大门口,汤水走到院子里。 望着正前方的余员外大声道: “谁是当家的!” 余员外笑道:“啊呦,原来是张班头,这么大的雨,急冲冲的,这是怎么了这是?” 张班头一见这人竟然是余员外,余记铺子的掌柜,脸色稍霁,脸上都露出淡淡的笑意,随意地拱拱手道: “哦,原来是余员外,有礼了!” 余员外淌着水迎了上去,笑道: “张班头,家里可还好?” “好个屁,水都漫到榻上去了,老鼠都跑到了贡桌上了!” 余员外带着笑意,试探道: “那今日这是?” 张班头望着余员外道: “东华门塌了,城墙垮了一大截,官家有令,各家各户都要出一个人出来劳役,雨停后就去修宫墙,执徭役!” 余员外闻言苦笑,伸手指着余令和闷闷道: “儿子女儿还小,这,这……” 张班头望着余员外冷笑道: “可你不小,哭穷卖惨有什么用,这是官家的命令,每家每户都跑不了!” 余员外知道这一次又得出钱了,忍不住询问道: “张班头,我出钱!” 张班头笑了,搓着手指道: “你是员外,有铺子,来钱容易,上头说了,你们这些不劳而获的商贾就该出大力!” 余员外闻言心里不喜,却面不改色道: “张班头,我是民,我是民!” “你是什么我不管,有本事去跟上官说去,我就是一个跑腿的,你家一百两,出不起钱就出人吧!” 余令呆住了,本来就遭了天灾,这水还没退去,要钱的就来了。 他娘的,张口就是一百两。 这个四合院都不一定可以卖一百两呢! 余令忍不住了,老爹心善,说不定还就真的给了。 余令跳下凳子,淌着水走到张班头跟前,学着老爹的样子拱拱手道: “张班头好!” “这是?” 余员外笑着介绍道:“我的儿子。” 张班头望着余令,笑道:“小子,有何高见?” 余令拱拱手谦虚的笑道:“高见谈不上! 既然张班头说是官家的话,那我这小门小户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凑足一百两。 张班头请回,雨停了我就去问我谭叔,问问这一百两够不够,不够我就去借!” 张班头玩味的望着余令,笑道: “你小子在读过书!?” “在读,如果不是这场雨小子就应该陪着先生去参加太子举办的诗会了,真是天公不作美,气煞小爷了!” 张班头闻言脸上的玩味褪去,又问道: “你口中的谭叔是哪位,哪个衙门当差?” “哪个衙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六品官,还有,我真的是民,张班头若一口咬定我是商贾,这是在侮辱我!” 张班头深吸了一口气。 这小子这口气还真是和那些读书人一个死样子。 平日里这样的小子见了自己躲都来不及。 可这小子却能侃侃而谈,颇有气度。 如此一来他就有点慌了。 因为小孩子不会撒谎。 朝廷根本就没有要一百两,而是去干活还能赚点钱和粮食。 这一次官家可是出了钱又出了粮。 他要一百两就是等着余员外杀价。 自己的屋舍塌了,余员外这样的有钱人,难道不该出点钱么? 他不出钱,自己倒塌的房子谁来修? “我没骗你!” 余令知道这人就是在骗自己,想趁着天灾,吃拿克要好好贪一笔。 余令心里不慌了,自信满满道: “张班头请回吧,我家出人!” 张班头有点乱了,刚才明明在商谈砍价的事情,怎么一转眼就到了不给钱要出人这件事上头来了。 人要真去了,钱没到手,岂不是就漏了? 若是钱到手了,知道了他也不怕。 自己打点一下,虽然到手的少一点,但多少也能留点。 可现在? 张班头望着余员外,冷笑道:“郎君的意思?” 余员外不卑不亢道:“就是我的意思!” 余员外心善是真,但人不傻。 他根本就不会给一百两,真要死咬着一百两不松口,他就准备去找谭百户了。 如今这年景,哪家能一次性拿出一百两? 真要一百两,余员外就准备把铺子处理了,带着余令和闷闷回西安府。 用这一百两买一点地,何必在这里受气。 见余员外也硬气了,张班头更吃不准了,眯着眼望着余员外笑道: “衙门有人啊,员外早说啊,这,这搞的多见外?” 余员外笑道:“总不能把人挂在嘴边不是,这传出去多不好听!” 张班头笑道:“等着,雨停了来寻我,我给你找一个好活,说不定不花钱还能拿点粮食回去补贴家用呢!” “谢张班头,实在太感谢了!” 张班头笑了,压低嗓门道:“哪日若是有空,一定要引荐一下那位大人,我这人啊,爱学习!” 余令笑了,还在试探,从脖子上扯下一个吊坠,笑道: “张班头可认字?” “哈哈认识几个字。” “帮小子看看这上面写的啥,贵人送我的!” 余令的吊坠就是秦良玉送的。 老爹认为这东西带着贵气,就打了一个眼,给闷闷和余令挂在了脖子上。 “石柱宣抚使?” 张班头一惊,不可置信道:“马千乘马将军?” 余令故作懵懂的点了点头道: “对,他喜欢我,送我的,让我有事去找他,对了,你知道他住在哪里么?” 张班头笑了,这一次的笑格外的和蔼,望着余员外道: “员外有麒麟儿啊!” “哪里,哪里,混账一个!” “余员外忙,我就不叨扰了,有事记得寻我!” 张班头走了,离开时还主动关上了大门。 门房老叶望着嘴角带着笑意的余令,忍不住喃喃道: “妖孽!” 关上门张班头的笑也消失了,想着那小子的笑,张班头颇为愤恨道; “妖孽!” (ps:万历帝不喜欢皇长子朱常洛,因为他的母亲是一个宫女,他看不上。 他一直有意立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 但臣子不同意,于是就吵了起来,这就是国本之争夺,万历四十二年福王才离京就藩,这件事才彻底的落下帷幕,君臣吵了十五年。) 第24章 小账房 雨停了,劳役就开始了。 京城的百姓也都开始自救了,举目望去都是人。 官吏敲着锣沿着巷子大声吆喝。 万岁爷出钱了,修城墙,通沟渠有糜子吃还有钱拿。 具体多少钱没有人知道。 但劳役的工作却以“户”为单位派分到每个人身上,每家每户都必须去人。 但,也并不是每户都必须出人。 那些出了钱的,家里有关系的都不用出人。 京城官员多,京城读书人多,沾亲带故的。 这些人可不是少数。 余令和余员外听到这个消息后颇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张班头这狗日的果然没安好心,拿着鸡毛当令箭。 不过这狗日应该是怕余员外背后有人,特意上门,特意拎了一个猪耳朵。 他说他动用了关系,给余家安排了一个轻松的活。 分糜子的账房。 张班头的上门已经摆明了态度。 人家张班头是衙门里有编制的“正役”,不是名字都不在衙门档案里,没有工食银存在的“白役”。 (ps:“白役”也叫“帮役”, 也称“副役”或“副差”) 所以,既然他都主动来了,还拎着一个猪耳朵,余令也就懒得把这事告诉谭百户了。 也就不借坡下驴,免得把人得罪死了。 谭百户是锦衣卫,其实管这种一管一个准。 洪武的时候杀了那么多贪官,有一大半就是锦衣卫在做。 现在是边混日子边做,朝廷不下令,他们也不愿多动弹。 就在余员外准备去忙劳役的时候,他人却突然病倒了,身子滚烫。 厨娘说下大雨的时候散了汗,被雨水冲着了,受了凉。 连喝了三大碗热汤,余员外捂着被子发汗驱寒。 看着坐在身边的余令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故作轻松道。 “睡一觉我就会好起来的!” “爹,明日你在家休息,我替你去,不就是分糜子么,这点事我会,我来,你就别操心了,我可以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很多人看到了粮食都会想着往怀里搂一点。 你太小,你震不住那些悍妇,粗汉的!” 余令闻言低头沉思了起来,望着那有气无力的烛火。 过了一会儿,余令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余员外人认真道: “我想试一下,让陈婶跟着我!” 余员外望着目光坚定的余令,忽然道:“要不让老叶代替我去?” “老叶会算账么?” 余员外闻言一愣,他忘了,老叶是不认识字的。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激动了起来,破口大骂道: “狗日的,这张班头没安好心!” 余令一愣,随后也明白了过来。 张班头定是知道家里有几个人,他也算准了门房,厨娘,陈婶不认字…… 如此一来,就是想帮也帮不了。 这活就只能老爹去。 虽说是干的分糜子的活,但这活可不轻松。 雨是停了,天也晴了,现在的天气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坐着分粮,那就是蒸桑拿,年纪大的根本遭不住。 这衙门出来的人果然是有门道,明着是对你好,背地里却又给你一刀。 问题是,你还怪罪不了他。 这的确就是一个轻松的活,无论谁来评判这就是一个轻松的活,无可争议。 “爹你休息,我去,你听孩儿说,闷闷小,我也小,你若有个好歹,这个家我撑不住,会被人吃的一点都不剩!” 余员外闻言一愣,摇头道: “太苦,你身子弱,扛不住,顶着太阳晒,再好的人也遭不住。 你还小,你不懂如何“偷奸耍滑”!” 余令突然笑了,拍着胸口道: “老爹忘了我先前是做什么的,那么苦我都能活的下来,一点太阳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让我试一下!” 余员外笑了笑,他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好起来。 但他知道他必须把身子养好,家里的两个小的太小。 余令说的是对的。 “老叶,老叶~~~” 门口出现一个影子,老叶站在门口道:“老爷有何吩咐!” “去请一下谭百户,就说我有事相求!” “好!” 老叶走了,余令想等着他回来,可不知道等了多久,老叶还是没回来。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哈欠声中余令扛不住了。 …… 第二日的清晨是一个好天气,可余令却觉得老爹的烧好像还没退。 厨娘半夜里给他喂了一次药,现在正在煎熬今日的药汤。 “少东家,今天会有几位郎君跟你一起,昨日都说好了。” 余令出门了,京城的烂泥路让余令头疼的要死。 挽起裤管,光着脚,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倒塌的城墙走去。 余令默默的祈祷泥土里别有瓷器的碎片。 到了工地,余令才知道什么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 人群在衙役的吆喝声中排着队规规矩矩的等待任务的安排。 对于余令的到来,众人只是看了一眼,并未有太多的惊奇。 目光的短暂停留是因为余令的头发。 余令的头发太长了。 余令也以为自己会遭到很多打量的目光,谁知道并不多。 排着队的半大小子多了去,都是来干活的。 七八岁的,十二三岁的多的是。 十五六岁的那就不是孩子,那是大人。 余令这样的并不会让人觉得惊奇。 百姓们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朝廷说每户派一个人来干活,执劳役。 也没有说必须当家的来,孩子派一个去,跟着左邻右舍,钻个漏子。 工部的人开始发竹签,竹签上只有一半的字。 估摸着是防伪标志。 余令看了一下,觉得工部的这个法子好。 朝廷里还是有人想把事情做好的。 不管有没有人作假,最起码他是真的想把粮食发下去。 余令径直走到那一堆糜子粮仓前,坐在那先洗脚,然后才认认真真的穿上鞋子。 余令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 “小子你是账房?知道一二三四五怎么写么?” 余令没搭理衙役的嗤笑,自顾自的套上鞋子。 扫视了一圈,见有十多个老爷爷排排坐。 余令估计这帮人也是来分糜子记账的,干的和自己一样的活。 陈婶胆子小。 又或许这一排身着青衫的老爷爷让她恐惧,她低着头不敢说话。 小肥则不惧,握着裤腰上的铁签不松手。 ……… “哎呦,真是造孽哦,我那爹真是的,来就来吧,还要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腿断了就好好地休息,非要凑什么热闹!” 吴墨阳正被谭伯长背着。 面对冷嘲热讽不敢多说一个字,他怕谭伯长把他扔在泥潭里不管他。 “余账房,哪个是余账房,我爹让我来寻你,听你使唤。 在这场天灾里为朝廷出力,为百姓出力!” 几个人吆喝连天,那嚣张的气势一看就不个正常人。 人群纷纷避让。 余令望着不远处的那一群呆住了。 这就是门房走时候交代的几位郎君,这不是来捣乱的么,他们来做什么? 玩泥巴? 吴墨阳看到了余令,谭伯长也看到余令。 望着四平八稳坐在那里的余令,两人忍不住异口同声道: “你小子是账房?你小子竟然是账房?” 余令笑了笑,敷衍地拱拱手: “见过几位…几位哥哥!” 维持秩序的白役见这几位也来了,顿时就忙了起来。 不到片刻,几位小爷就坐下了,吊儿郎当。 “我爹是真的抽风了,竟然相信你这小子可以当账房。 哎呦,不是我说,你今日要是不出错,今后你就是我大哥!” 吴墨阳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道: “算我一个!” 余令笑了笑,望着身后一个陌生的面孔,忍不住道: “这位哥哥是谁,上一次在茶馆里没有他吧!” 吴墨阳听着这老气横秋且自来熟的话忍不住笑道: “这位是苏怀瑾,祖上云南人,永乐时候交址对我朝俯首称臣。 那时候交址上贡仆役,他家就是负责押运的,能听懂么?” 苏怀瑾听到吴墨阳介绍自己,朝着余令拱拱手: “苏怀瑾!” “我叫余令!” “令哥,今后多和瑾哥走动,他爹是我爹的上司,锦衣卫千户,虽是如此,但他没架子,能说得上话。” 余令闻言一愣。 如果真的是,这位怕是自己在京城里见过的第二大的公子哥了。 第一位是马祥麟。 吴墨阳望着余令,郑重道:“你不会真的来当账房吧!” 余令笑着点了点头: “父亲病了,只能我来试试,如果做得不对,算的不对,几位哥哥可要提醒一下哦!” 几人松了口气,齐声道: “这才对嘛!” 几位公子哥懂了,以为余令就是代表余家来凑数的,活干了,劳役也完成了。 他们几个自然不是来劳役的。 他们是来混功劳的。 张班头望着几位公子哥擦了擦头上的汗。 他没想到余家真的上头有银。 那个苏怀瑾他是认识的,人家从永乐开始就是世袭千户。 (ps:明朝的世袭是需要考核的,当承袭者五军阅试,其骑射闲习者方许,否则虽授职止给半俸,候三年复试之,不能者谪为军。) 他不知道,这几个人就是来混脸熟的,为今后的考核做准备的。 混到百户以上的人,那都是人精,都会为下一代铺路。 他们要求的也不多,做什么不重要,只要参与了就足够。 家里就会安排好。 随着工部官员的到来,排着队的劳役被分开。 朝廷很有章法,年纪小,力气小的就负责捡起散落的砖块。 身体强壮的,有力气的就需要负责重活。 至于来的妇人们,她们也被安排的井井有序,负责清理沟渠,先把积水排出。 垮塌城墙的重建工作开始了。 这个时候的余令是没有事情可做的,拿着木棍在地上练字。 几位公子在太阳越升越高的时候也离开了。 他们聚在一起抓老鼠,把抓来的老鼠尾巴缠在一起看它们拔河。 旁边的老账房说了一句让余令肃然起敬的话。 “一群闲的没事掏耳屎吃的富家子。” 至于余令,他们并未关注,也不会无聊的去过问余令到底会不会算账。 都是大人了,他们很有耐心。 他们想看看散工的时候余令怎么算。 他们虽没有商量,但却又仅凭着简单的对视商量好了。 那就是散工的时候谁也不帮余令,看个乐子何乐而不为呢。 这就属于人性的市侩了,他能心疼你的可怜,但不希望你比他好。 余令能感受得到。 余令很想说他们要失望了,每个人领取的糜子数量是一样的。 一人一天一升,余令只需要把人数数对就够了。 如果都是余令这么想,其实一个账房也够。 但这个账房有的人可是花了五两银子走关系买来的。 他都花了五两银子,他能不把这些赚回来? 发国难财的无处不在,没有你不知道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既然要做账,那计算量就大了,就算余令要去做那也得想很久。 所以,他们想看余令的笑话。 锣声响起,收工时间到,欢呼声响起。 玩老鼠的公子也开始往这边走,他们现在的心思还不复杂。 只想把这一天混完,然后回家表功。 余令望着紧张的有些发抖的陈婶,安慰道: “一个人一升,平平的就行,不要和他们对视,记得凶一点,如果有人话多,你就说爱要不要,不要滚……” “少东家,是不是太凶了些?” “越凶越好,你越凶,咱们就越好做事,记住了,不能露怯。” “好!” “婶,人来了……” ……… 干活的时候大家可能不积极,但领粮食的时候积极的很。 深怕晚一步粮食就没了,队也不排了,全部向前挤着。 衙役狞笑着走上前,刀鞘劈头盖脸的往下砸,躲闪不开就是头破血流。 余令望着眼前混乱的人群痛苦的闭上眼睛。 衙役这么做虽然狠辣,但却用极短的时间就让所有人学会了排队。 秩序一下子就井然了起来。 领粮食开始了,这些汉子的话就多了,陈婶子出击了…… “要不要,不要滚蛋……” “领粮食还磨磨唧唧的,看不见后面的还排着队呢?” 陈婶的的嗓门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自信。 “什么?你嫌弃里面有小石头?有就偷着乐吧,你这样的遇上灾年吃屎都吃不到热乎的……” 糜子不干净,余令也发现了,里面有很多杂物。 抓一把糜子摊在手心,石子,木屑,枯叶都有。 但粮食却是好粮食,没受潮,颗粒也饱满,就是不干净。 “看什么看,这是老娘的少东家,文曲星下凡,认的字比你吃的大米饭还多,收起你的怪心思,给老娘滚蛋……” 见有人盯着余令看,陈婶立刻开骂。 “瞪我作甚,看看你身上连个泥点子都没有,一看都是在偷懒,官差呢,官差呢?” 汉子闻言面露惧色,拿了粮食拔腿就跑。 他发誓,明日去别的账房前排队,再也不来这里了。 这个妇人的嘴巴太狠毒了。 陈婶望着逃跑的汉子笑了,笑着笑着就流泪了…… 她狠狠的擦掉眼泪,抬起头,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不知道为何,说完这些从前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后她觉得莫名的畅快。 被人欺负了一辈子,直到今日她发觉日子也可以有这么个活法。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眼神越发的坚定。 “拿开你的泥爪子,这是粮食,糟践粮食也不怕天打雷劈......” 这个没有了男人的妇人,在这一刻,过往骨子里的唯唯诺诺在慢慢的散去。 她要保护好老陈家唯一的骨血。 看着他结婚生子…… 余令目瞪口呆,他以为陈婶会做不好,会不好意思开口。 没有想到会做的这么好,这泼辣劲太猛了。 “肥啊,这你娘?” 小肥恨不得把脑袋伸到桌子底下,闻言不好意思道: “令哥,你听我说,我娘先前不是这样的!” (今天二合一了,有点事情需要处理,谢谢各位书友的支持!) 第25章 被人惦记 “哎呀,令哥来了!” “令哥,泥路难走,大叔我有的是力气,来,上来,叔背你……” 所有人见了余令都开始热情的打招呼。 有套近乎,更多的是表达亲近。 因为余令这块给粮食从来都是足足的,从不会故意抖一下。 其余的几个账房就不是人,装完一升就会狠狠的抖一下。 这一抖上面的一层粮食就少了一层,还不敢说,说了就挨打。 看粮食的衙役贼凶。 在劳役们三日的辛苦劳作下,堵塞的沟渠通了。 京城里的水位开始下降,污水顺着沟渠,流向了远处的大河。 污水退去,留下厚厚的一层污泥。 水是退了,淤泥下才是最让人能看清楚这场大水的恐怖。 各种牲畜的尸体在污泥里露出一角。 随着清淤的工作开始,人的尸体被发现,男女老少都有。 有的尸体被人认出,紧接着就是哭天喊天的大哭声。 有的尸体无人认领,等待他们的就是一把火。 在这些人里余令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那对“可怜的父子”也被发现了,这是时隔数月之后余令再见这两人。 余令只想说那可怜的孩子终于解脱。 被人采生折割砍去了手脚,被人当作赚钱的工具,现在终于解脱了…… 余令的心情并不好。 污泥之下的惨状,随着众人的口口相传不绝于耳,让余令总是不自觉的想到了自己。 自己若是没被收留…… 在这场大雨里自己能不能侥幸活命? 来到自己的案桌前坐好,已经来的账房见余令来了,纷纷起身,朝着余令拱手行礼,以示问好。 在这年头,有本事的人就是受人尊敬。 最主要的是余令还年轻,年轻也就意味着资本和潜力,前途无量。 可在第一日他们可不是这样的…… 那一日余令是最快完成统计,且没有一点错误。 不光这些人惊呆了。 就连千户的儿子苏怀瑾都不由的多看了余令几眼。 谭伯长就更不要说了,等他们来算账的时候余令就已经算完。 谭伯长和吴墨阳是个汉子,当场叫哥。 余令当然不会信以为真。 不过却觉得这个谭伯长和吴墨阳倒是有点意思。 不管人是如何纨绔,但敢做敢当。 其实这活并不难,数竹签最后算总就行。 一个竹签就代表一升粮食。 能拿到竹签就代表着户籍那一块衙门核对过了,最难的工作衙门做完了。 余令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账房,更像是一个发粮食的。 最累的其实陈婶。 她要重复的弯腰,重复地把升器装满,余令想找个人替换她,她都不愿意。 她喜欢给人粮食的这个活。 余令也有属于自己的竹签。 苏怀瑾是个好人,每日清晨他来的时候就会给余令一把竹签。 少的时候七八十个,多的时候一两百个。 每次余令看着他的时候他总是谦虚地耸耸肩膀,然后说他是随便抓的,嫌少也莫要怪他。 他说若不是看余令干活可怜。 他抓都懒得抓。 他老爹是千户,正五品。 这品级在朝廷里面已经属于高级武官了,是锦衣卫里面得中层大佬,管理一个千户所。 余令想不通。 这么一位世袭的公子哥怎么会和谭伯长等人玩到一起。 按照圈子来分,他应该和五品官员的子嗣一起玩。 不过在其余的几个账房眼里,不偷偷的往自己怀里塞点东西的余令就是一个傻子。 天下一等一的大傻子。 其余的那些个账房在天黑之后往家里运了几百斤的粮食。 虽然说粮食不干净,回到家里用簸箕扬米去杂后那就是好粮食。 如今京城刚遭受大灾,转手一卖都是钱。 现在的市面上已经有人开始在卖竹签了。 十个钱一根竹签,非常好卖,拿到竹签的人在散工的时候就来排队领粮食。 这些竹签就是这些账房偷偷的拿出去卖的,都是趁衙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抓的。 在余令刚坐下不久,王秀才来了。 他如今对余令非常的满意,逢人便说这孩子是他的学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王秀才之名在这场救灾里人尽皆知。 余令当然不会去反驳王秀才,反而乐见其成。 有人问自己怎么这么厉害,余令就说这是王秀才教的好。 这才对嘛,先生教的好。 余令可不想被人当作妖孽。 有高徒就必有好先生,有心的人已经记下王秀才这个人了,准备忙碌结束后去问一下请他为西席要多少钱。 王秀才给余令带来了一个烤鸭。 油纸撕开,香气扑鼻。 余令笑了,撕下一个鸭腿献给王秀才,脖子和头给了小肥,两个翅膀给了陈婶。 王秀才躲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他不喜欢热,只要一热他这个人就会变得烦躁,吃着鸭腿望着余令道: “那个什么诗会推迟了,推迟到中秋了,本不想带着你小子,谁料想你小子给我长脸了,昨日七品官我都见了好些个!”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直接塞到了余令的怀里,低声道: “受之有愧,我不能吃独食,这些小钱你拿着买点你喜欢吃的去!” 王秀才都没有想到不善交际的他,因为余令在工地里算账突然声名鹊起。 官员都跑到了家里,请他去授课。 这让王秀才原本对仕途无望的心又渐渐升起了希望。 他有了出仕的希望,他已经幻想着自己走入官场,成为阁老,两京一十三省一肩挑。 今日来其实就是给余令送钱的,不送他都不好意思。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教余令算术。 他来给余令送钱有两个用意。 第一就是感谢余令对他的推崇。 只要有人夸余令怎么这么厉害,余令是逢人便说“我的先生王秀才是大才之人”,我是他名下一个不成器的学生。 王秀才今日来这里的第二个原因就是希望不要把他没有教算术这个事抖出去。 这个他是真的没有教过余令。 余令嚼着鸭腿笑道: “真是先生教的好,今后无论谁来问我,我的学问都是先生教的,没有先生,我连字都不会写呢!” 余令把钱收了,话也这么说了,王秀才开心极了。 他狠狠的咬了一口鸭腿肉,只觉得都快吃腻了的烤鸭今日竟然如此的美味,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 …… 王秀才走了,他说他要去某家府上做客。 临走时很是亲昵的拍了拍余令的肩膀。 望着趴在壮汉后背的他,余令不得不感叹王秀才会生活。 这的确是好法子,走过泥地,身子还可以干干净净。 看来他要去的某府他很重视。 因为重视所以才要干干净净的去见。 夯土壮汉的号子声响起,余令的沉思被打断,不自觉地抬起头,望向了远处,心里多年的疑团被打开。 先前的时候余令总以为城墙是用砖块堆砌起来的。 如今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砖块是表面,里面是夯土。 昨日大家忙得是把黄土、稻草、石灰,拌在一起。 今日是有一部分还在做昨日的事情,但另一部分的人已经在开始拿着夯把,在号子声中把拌好的土一层一层夯实。 在城墙那一头,穿着皂衣的监工来回巡视。 工部官员手里拿着一个不知名的铁器时不时地往夯土上砸。 他若点头就可以填土继续夯。 他若摇头,所有人必须回到出发的地方,拿起工具重新再夯一次。 什么时候他点头了,什么时候结束。 这群人对夯土质量的把控严格的令人发指。 余令在等着散工,好忙完回家,今日有了银子,余令准备去买点小玩意送给闷闷。 也不知道老爹这个爹是怎么当的。 闷闷这么大只有一个布老虎。 九连环、鲁班锁,陀螺、风筝、毽子什么都没有。 余令觉得自己现在有钱,把这些全部都给闷闷补上。 随着散工的铜锣声响起,余令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吴墨阳等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个个手拿棍棒。 他们现在的任务说好听点就是维持秩序。 说不好听点就是打人。 因为余令这边粮食给的足,不会装完了抖一下。 这个被传开后所有人宁愿排长队,也要从余令这里领粮食,也不愿去其他几个账房那里。 人一多,就容易乱,插队的事情频频发生,一个口舌之争就能让两帮子人开始对峙。 河北对京兆,陕西对山东,一个个看着老实巴交的,到了这地方突然都横了起来。 只要有人生乱,这群富家子冲上去就打。 他们爱干这个活,宁愿满身泥,也不舍得离开。 巴不得有人插队呢。 工部官员来了一趟,表扬了几人几句,这几人立刻就把这件事当作了大事来做。 余令在疯狂地收拾着竹签。 在远处,三个和尚枯坐在泥地里念着往生经。 可三个人眼角的余光却在打量着余令。 “香主,那个孩子应该就是糖鸡屎了,先前跟着癞皮狗,四月的时候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就是余家的孩子!” “余家先前没孩子么?” “问了,左邻右舍的都说余员外先前没孩子,这个余令出现的时间刚好和糖鸡屎消失的时间对的上!” “他们说这孩子是从西安府来的,余员外的老家人。” “那个什么小老虎呢?” “这个目前还查不到,我想应该是死了,也有可能是被人买走了。” 这个被称作香主的汉子点了点头,淡淡道: “找个机会骗来,我准备亲自问问他。” “香主,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这小子就算是糖鸡屎,可他现在被人领养,我们犯不着为了一个野小子做这些!” 香主闻言眯起了眼,淡淡道: “这小子先前是贼偷,我怀疑女真人和吴百户的令牌被偷是这小子做的,然后嫁祸!” 想到这里,香主的心都在滴血。 因为癞皮狗这个杂碎,教派的骨干被东厂和锦衣卫直接干死二十多人。 藏在京城这么多年的棋子险些被一网打尽。 若不是这场大雨来的及时,那就是全军覆没。 可他又不信这件事是一个小破孩做的。 可京城的三教九流他都问完了,没有人做过这件事。 所以他要想法子把余令掳到身前来,他要亲自审问余令。 他有的是法子,只要眼屎大点的“乌香”,就能让烈妇变成绕骨柔,铁打的汉子变成鼻涕虫。 何况一个孩子呢? (ps:乌香,就是鸦片,在明朝的时候由交趾等国传到大明,据说万历也沉迷乌香。) 老祖王森当年救过一只狐狸,狐狸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断自己的狐尾,传下异香妖术。 “闻香教”便因此得名。 据说闻到此香的人,会被迷惑而产生幻觉! 香主是内部人员,被教主赏赐有这个香,他知道那个香是什么香。 他身上就有,每日都闻,闻完了之后,飘飘欲仙。他真的见到了神佛。 “还查到了什么没有?” “余员外是心善向佛之人!” 香主笑了,面色变得肃然了起来: “阿弥陀佛,原来这孩子和我教有缘,这孩子是智慧福德之子。 明日我去问问余员外,愿不愿意把这孩子过继给大自在观世音菩萨。 保佑这孩子顺利长大,拥有智慧、聪明、健康与长寿!” 一名衙役走过,三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西安城墙最初为夯土结构,直到明代隆庆年间才在夯土城墙外侧包砖,改革开放初期,好多人把城墙的砖拿回去盖厕所去了。 修缮城墙的时候拿回来的一部分,现如今最古老的应该是新城广场靠近科技馆那一段城墙,秦王府城墙遗址,可见黄土,是原封未动的。) 第26章 余员外的怒火 余员外的烧已经退了,足足烧了三天。 人是缓过神来了,可病去如抽丝,虚弱的身子还得养几日才能好起来。 望着余令昨日带回来的粮食,余员外咧着嘴开心的笑了。 自己儿子就是厉害。 闷闷有些不开心,坐在沙盘前无精打采的练着字。 哥哥去忙了,并没带着她,她有点闹脾气。 其实也不是余令不带着她。 淤泥里的各种尸体把余令吓到了。 闷闷还小,余令特别害怕突然爆发了瘟疫。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可是老祖宗总结出来的经验,谁忽视它,那就得用命来偿还。 自己是在死人堆里爬起来了,要说死怕是早死了,没死说不定身上有了抗体。 闷闷可没有经历过那种日子。 她不能有一丁点损伤。 这是余令对着枣树立下的誓言,这辈子闷闷必须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厨娘见老爷起来了,气色比昨日好了很多,她开心的笑了。 小心的摸了摸衣角,感受着那坚硬的触感。 她的笑更美了。 少东家人就是厉害。 别人家去干活怨声载道,忙活一天拿回家一升器的糜子。 自己的少东家拿回家的可是银粒。 少东家人心善,给了自己一粒碎银,厨娘拿到后连夜给缝到衣裳里。 她是吃过苦的人,知道把钱藏在哪里最安全。 缝在衣角就很好,安全不说,遇上跑灾也不怕贼人惦记。 这可不敢随便花,真有困难这点东西就能救命。 太阳出来了。 厨娘捏了捏衣角,转身就把竹床搬了出来,摊上草席后就把昨日少东家弄回来的粮食给均匀的铺上去让太阳晒干水分。 这些粮食可不是余令贪污的。 这些粮食是库底最下面的粮食,里面乱七八糟的多,石头多,还受潮了。 工部的官员见余令这孩子手脚干净,还懂事,怜惜他这么小就出来,做主把这些都给了余令。 工部官员对于余令的年幼一点都不惊奇。 神童他们见得多了。 余令这样的算不上神童,顶多是聪慧而已。 在大明,会算数并不代表什么,四书五经读的好那才是神童。 别人给的余令当然不会傻到不要。 陈婶乐的嘴都合不拢,去掉杂物能白得百十斤粮食呢。 余令和小肥把粮食全部扛回了家。 厨娘今日要做的活就是用簸箕把粮食筛出来,晾晒好。 用这样的粮食熬烫饭最好吃。 撒上盐巴,加剩菜,菠菜,萝卜丝,再加点豆渣,味道好不说,还抗饿。 冬日里早上来一大碗,身子一天到晚都是暖暖的。 (ps:烫饭是一种源于北京、上海、武汉等地的传统食物,小时候奶奶爱做,她走后我就没吃过这个烫饭了。) 厨娘在拿到银子后就发誓了。 就算少东家年岁大了,要去西安府继承家里的土地,自己也要跟着去。 不为别的,就冲他良善。 这样的少东家如果发达了,肯定是念旧情的。 如果真有那天,自己就去借个种,要个娃。 厨娘想到这些不由得羞红了脸。 余令并未把银子只给了厨娘一个人,家里的几个人他都给了。 拿到钱的每个人都很开心,干活越来越有劲。 余令也留下了一部分,他准备等活忙完了就去打听一下。 看看有没有法子给进宫的人送点东西进去。 余令想小老虎了,准备给他买一身保暖的棉衣。 这是先前小老虎念叨的最多的,他羡慕那些能穿棉衣的人。 余令现在终于有钱了,他准备满足小老虎的第一个愿望。 并告诉他自己活的很好。 小黑稚嫩的汪汪叫声让厨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大水刚退去,乞讨的人突然多了,老爷心善,昨日来的三波都给了。 今日怕是传了出去,这群好吃懒做的家伙又来了。 厨娘气恼的放下了簸箕,扭着腰肢,朝大门走去。 “这年景大家都遭了灾,我家老爷心善,但也不能逮着心善的人使劲坑啊,家里好几口人人,谁活着容易!” 门开了,厨娘愣住了,来的人不是乞儿,而是一个光头和尚。 若是别人厨娘肯定会继续唠叨喊苦。 但看到和尚厨娘就不敢了,态度一下子变得尊敬了起来。 在僧人有意无意的宣传下。 这天下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大明的开国皇帝,因年少时期家境艰难,曾经出家皇觉寺。 从洪武年开始,朝廷开始设立了善世院,之后又增加了僧录司。 等到永乐帝定都北京之后,这些原本在南京的机构也搬到如今的北京。 现在每个寺院里都有僧官。 百姓不知道僧官是什么,但知道它是一个官,百姓害怕官员是发自骨子里的。 厨娘不知道这位是不是一个官。 “高僧是来化缘的么?” 和尚摇了摇头,慈悲道:“我今日是来见余员外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和尚还是顺手把肩膀耷拉着的一个布口袋放了下来。 厨娘脸色立马就变得很不好看了,有气无力道: “老爷,老爷,有高僧求见~~~~” 余员外迎了过来,依礼拜见,把高僧请到了堂屋。 两人坐定了以后,厨娘端来了热茶,一家人客客气气。 “高僧上门,理应供奉,去,把米袋子装满……” 厨娘见老爷对这位高僧格外的尊敬,嘟囔了几句,拿着葫芦瓢跑到了米缸前。 一瓢,两瓢,三瓢…… 在第四瓢的时候,厨娘心疼的快要哭了。 这一瓢糜子就足够一家人吃一天。 都是少东家顶着太阳赚回来的,都是自己用簸箕一点点的筛出来的。 现在白白送人了,厨娘的心都在滴血。 望着手里的葫芦瓢,厨娘狠狠的抖了一下。 没好气的然后把剩下的一点倒在布袋子里面。 “神佛莫怪,京城刚遭了灾,家里也困难,您是神佛,就莫在意愚妇的这点小心思,阿弥陀佛……” 客厅里抿了一口茶后,和尚双手合十道: “平僧法号彗心!” 余员外恭敬道:“慧心大师安好!” 慧心笑了笑,望着余员外道: “听闻道大师说这些年余员外对我佛香火不断,礼佛之心神佛可见。 今日贫僧来是有一件好事要跟员外说道。” 余员外闻言心头一颤。 这个时候来家里,所谓的好事无非是要点钱,然后在庙里供奉一个长生牌牌。 这样的牌牌余员外有好几个。 不是余员外乱想,而是京城刚遭受了水灾。 “大师请讲!” “若有女人,设欲求男,礼拜供养观世音菩萨,便生福德智慧之男;设欲求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 (ps:出自《普门品》,《妙法莲华经》第二十五品。) 余员外听不懂,歉意道: “大师,我就是一个愚昧之人,这些高深的法论我听不懂,大师直言就是!” 慧心笑了,望着余员外的眼睛道: “昨日在城墙下我见你子余令,令郎秀外慧中,“有佛像”,与我佛有缘,今日登门是来促成一段佳事也!” 余员外心里咯噔一下,笑道: “大师继续说!” “把你的儿子过继给菩萨为子,今后伴于青灯之下,日夜诵经,今后定会成为你余粮的福报,你余家的恩缘!” 余员外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淡淡道: “那我的儿子今后还会回来么?” 慧心望着余员外摇了摇头: “斩断尘缘,礼拜供养观世音菩萨,便生福德智慧之男,无上恩德,定登极乐世界!” (ps:《普门品》没有提到过把孩子过继给菩萨,但有观音送子的传说,就像现在的认一棵树为干爹,认一个石头为干爹,主要是为了孩子好养活。 但闻香教在嘉庆十九年时候就被定义为邪教,现在台湾省的“金幢教”就是它的分支,至今仍十分活跃。) 趴在门口的闷闷看着屋子里的和尚。 上天拿走了她的能说会道,但却给了她一颗敏感的心。 她虽然听不懂大人说的是什么,但她却懂人心。 她看出来这和尚的心是黑色的,是不怀好意的,她很害怕这个和尚。 她趴在门框上,望着余员外道糯糯道: “爹爹是要把哥哥送走么?” 余员外闻言,心猛的揪了一下,像是被人用尖刀狠狠割了一刀。 余员外站起身,望着慧心大师伸手虚引: “大师请回!” 慧心笑了,抬起头望着门口的闷闷道: “好水灵的一个女娃,好有灵气,当个捧莲童子正好!” 说罢,他看着余员外道: “余员外,你命中福缘注定太浅,你的那个儿子不属于你,言尽于此,你再思量!” 拎着米袋子的厨娘闻言直接转头走回了厨房,打开米缸,把袋子的糜子全部倒进了米缸里。 她故意放大嗓门道:“这是哪门子的佛? 别的佛都是说好听的,给祝福的,哪有一上来就要别人儿子的,我让你吃,让你吃个屁……” 慧心大师走到门口,望着院子里的余员外,扭头笑道: “余员外,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个孩子你留不住,三期末劫、返本归源,人生初梦,俗人可悲,可悲啊……” 慧心走了,余员外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他从慧心那一抹别有深意的眼神知道这件事没完。 他是从军伍里出来的,虽然久不拿刀,但却依旧能感受得到杀意。 和尚身上有杀意。 大门关上,余员外也把自己关在了屋里。 余员外坐在昏暗的书房,过了许久,他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有人看上了自己的儿子。 秦家人看上余令,余员外忍了。 其实那一日他已经动怒了,但秦家太大,真要用强,碾死自己就如碾死一只蚂蚁。 现在一个秃驴都敢上门,大大咧咧的让自己把儿子过继给佛陀。 此刻的余员外再也忍不住了。 供了一辈子的佛,现在佛要拿走自己在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佛? 挪开书桌,青砖松动,一个三尺见方的木匣子被余员外提了起来。 打开匣子,掀开一层层的油纸,一根三尺长的铁器出现在余员外面前...... 微弱的烛火下,二尺长的枪刃已经光亮,脊高刃薄头尖。 余员外举起枪刃,静静地看着,面容逐渐变得狰狞了起来。 眼前又浮现过往杀伐的一幕,耳边是金戈铁鸣。 “和尚,你有了取死之道。” 第27章 三个和尚 余员外要做什么并未告诉任何人。 自那慧心和尚走后,余员外给了厨娘很多钱,让她去买了很多的肉。 厨娘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认认真真的去做了。 余员外也是胃口大开,饭量大增。 如今的京城除了粮食没涨价,什么都在涨价。 粮食没涨,那是因为万岁爷命户部发米粮二十万石平粜。 平粜也就是将仓库所存粮食平价出售。 厨娘虽然没读过书,但她不傻。 她知道这是在京城,朝廷怕难民闹事,把粮食平粜卖给全城百姓。 她可是听说了,京城外面的粮食可是价格高的吓人。 忙了一天的余令见老爹能吃格外的开心,这就说明身子已经慢慢的恢复过来了。 在这年头能吃就是福,一旦年纪大了,胃口不好了,就不好活。 中年人其实很少发烧,可一旦发烧,哪怕是低烧也会让人很痛苦。 余令只顾得开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老爹要做什么。 余员外在暗暗的准备着。 一旦他觉得他的病好了,他就去找那个慧心和尚,亲手捅了这个妖僧。 这个和尚说的话太邪了,要求也是满满的恶意。 礼佛之人,哪有不懂佛的,佛怎么会要求百姓把自己的孩子献给佛。 真要这样,那就不是佛。 那是邪教。 余令看到老爹的胃口好了起来,非常开心。 饭桌上余令把所见所闻的的趣事都讲了出来,逗的余员外哈哈大笑。 闷闷也很开心,她现在有很多的玩具,有了新的布老虎,抱着就不撒手。 除了给余令看,任何人都不给,理由是这是怕你弄脏了。 在清晨的朝阳里,余令和小肥拿着厨娘做好的包子朝着皇城走去。 门房老叶打着哈欠,跟在余令身后。 “叶叔,你要去城里买东西?” “嗯,逛逛!” “哦!” “晚上散工的时候我等你。” “在哪里!” “大柳树!” “嗯,记住了。” 走的浑身冒汗,余令才终于走到自己的案桌前。 余令到来,一个汉子拿着抹布快速跑开,远远地冲着余令傻笑。 余令不认识他。 其实在昨日的时候这个汉子就来了,也是干同样的活。 用不知道在哪里捡来的一块破布,把余令这个账房的桌椅擦的铮亮。 主要原因可能是余令给了他一个鸭掌。 其实余令也特别喜欢吃鸭掌,因为全是皮,很有味。 余令其实也不想给他。 但余令实在受不了自己坐在那儿吃,他在那儿咽口水。 在他的眼神下,余令觉得自己不是个人。 余令觉得自己就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负罪感满满。 在他的眼神注视下,嘴里的鸭肉都没味道。 所以就给了他一个鸭爪子。 这一个举动把陈婶婶气得不行,她小声的嘀咕着。 说什么这么好的肉凭什么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余令很好奇他为什么不拿着竹签去磨一天“洋工”。 现在干活的都是这么做的。 只要衙役不在,坟头大小的土堆二十多人干,若是衙役一天都不在。 第二天接着干。 大集体干活,只要不是多劳多得,指望着所有人卖力的去干几乎不可能。 干的再多,粮食就是一升。 苏怀瑾知道这人的时候他也很好奇,他特意去查了一下。 回来后说他家住在正阳门边,这一户人家叫什么他也不知道,衙门户籍里没有这一户。 现在应该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了。 苏怀瑾还说了,这一户大雨之前是有人的,靠着收夜肥养家糊口。 现在没人了,房子都不见了。 如今衙门都说没有这一户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外来的,要么就是跟余令先前一样是“黑户”。 这汉子似乎对余令格外地有兴趣。 余令干活他在旁边盯着看,余令在地上写字他也在远处盯着看。 无论余令做什么他都盯着看。 等余令散工走后,他会快步跑过去,把地上散落的点点糜子捡起来,聚集在掌心凑成一小把。 然后全部喂在嘴里。 生吃糜子。 这是小肥说的,他昨日特意的躲在远处看到的。 今日余令又见到了他,余令感觉他有点有气无力。 招了招手…… 这家伙见余令朝着他招手,如野牛一般冲了过来。 跑到余令跟前后故意弯着腰,不断的朝着余令作揖。 这时候余令才发现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汉子。 这明显就是一个半大的小子,嘴角的绒毛还在。 再细细的一看,余令发现了不同。 这人眼眸的颜色,鼻梁和别人有所不同,有些西域的特色。 余令觉得这小子应该是个混血。 “为什么老看着我!” 这孩子明显有点失望了,他以为余令招手是跟前日一样给他吃的。 没想到是来问话的,吃的没有。 “他们说你人好!” 余令笑了笑,好奇道:“你有名字么?” “如意。” 余令一愣,以为名字是什么狗儿,老鼠之类的好养活的贱名。 没想到他的名字倒是出人意料的好听。 “咦,你这名字还怪好听的,对了,我前日见到你了,你的父母呢?” “烧了!” 余令闻言立马说不出来了,一旁在谷子里挑石子的陈婶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抬起了头来。 “吃了么?” “没吃!” 余令又在身上开始摸索,摸索了半天,铜板没有碎银倒是有。 咬了咬牙,余令把一粒碎银给了如意。 “去买点吃的吧!” 如意望着余令,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手里的一小粒碎银。 然后又如野牛一般跑了出去,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次,陈婶什么都没说。 她是当娘的人,别的或许触动不了她,但一个没父母的孩子却能直击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就在余令以为自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如意的时候,他竟然又回来了。 他用银钱买了三张饼,然后把剩下的钱全部还给了余令。 他只花了三个钱。 他没说话,开始蹲在那里吃饼子。 一手拿着饼往嘴里塞,一手张开接着饼子掉落的碎屑,三张饼没能等到一盏茶的时间。 可能有点渴,他又跑开了,直接跑到沟渠边上,伸着头就开始喝水。 余令刚喊出不能喝,他已经喝了好几口。 “唉,喝不得啊!” “干净的,我昨日都喝了。” 余令的心又被如意给揪了一把。 知道水是干净的,那是看着干净,混浊物是沉了下去,但这水是死水。 “要烧开喝!” “家没了,东西都被冲走了,烧不了水,我的身子好,小时候都是这么喝的,没事的,我都习惯了!” 短短的几句话,听的余令心都在抖。 这生活听着都让人喘不过气来,他还能笑着有问有答。 “给你!” 见余令手中的竹签,如意眼睛一亮,随后又轻微的摇了摇头: “我不要,拿回去也没东西煮,浪费!” “那也不能饿死啊!” “今日我已经吃饱了,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实在不行的话明日我就去城墙底下挖甜根。” 如意低下了头:“我知道哪儿最多……” 如意的话让余令无话可说,看着年纪不大,却成熟的可怕。 原先以为小肥就已经成熟了,没想到来个更狠的。 这话里的意思都透露着看淡生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都是被生活逼的。 怪不得所有人都对工地里,拿着比他身高都高工具的“童工”无动于衷呢。 都是为了更好的活着罢了。 “一会儿散工帮我分粮食,你若做的好,明日我依旧给你买吃的,你看行不行,但前提是不能喝生水!” 如意抬起头,指着自己的眼睛道: “我娘生我之前是个娼妇,我爹是一个从北面来的鞑子,所有人都说我是杂种,你就不嫌弃我是一个杂种?” (ps:经过元末的老朱很排斥异族,外族人实行隔离政策,限制他们在朝廷和军队中的任职,上行下效,异族在大明的身份地位不高。) 余令笑了笑,摇了摇头。 其实余令很想说见过比他更杂的,号称九国混血并以此为荣的都见过。 “这是你能决定的么?” 如意猛的抬起头,余令的这个回答让他心里莫名的好受。 他看着余令,记住余令的模样后点了点头: “好!” 望着远处那三个光头又出现了,余令不着痕迹的笑了笑。 余令不是傻子,这群人自打出现时就一直在偷偷的盯着自己。 第一天可能没发现,这都连续好几天了,余令又怎么会没注意到。 那眼神就跟自己和小老虎做事去踩点的眼神一样。 那是干坏事的眼神。 “如意,那几个和尚你认识么?” 如意闻言一愣,扭头看着那三个和尚。 这几天他也注意到这三个人,注意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是光头。 而是他们坐的地方就是自己倒塌的家。 “他们不是和尚!” “不是和尚?” “对,不是和尚,他们是假的,我娘说他们是专门骗人的,他们还有儿子呢,就住在北城,别人不知道罢了!” 余令笑了,起身直接朝着三个和尚走去。 “他怎么过来了?难道他发现了?” 就在三人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余令已经来到三人面前,好奇的打量着三人那光亮的脑门。 “阿弥陀佛!” “别阿弥陀佛了,一个戒疤都没有,说明你们不是高僧,修为肯定是没有,说吧,盯着我做啥呢?” 自己的老爹是信佛的,供桌上供奉着佛像。 老爹说,不是每个和尚都有戒疤,但有戒疤的和尚就很厉害。 因为戒疤的数量通常和他的修为有关。 随着对佛法的深入学习,头顶上戒疤的数量也会增加,最高可达十二个。 如果有十二个戒疤的人,那就是“菩萨戒 老爹还说,如果头上有戒疤的和尚,人品是信得过的。 有十二个戒疤的人,那是可以托付全家性命的人。 三个人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子会懂这么多,其中一人笑道: “我们是在为死去的人祈祷,来世不当可怜人。” 余令笑了笑:“等着,我去把衙役喊来,看看你们三个到底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 我怎么感觉你们三个就是拍花子的。” 余令说罢就走。 在余令走后三个和尚明显有点乱了,当看着余令真的去找衙役,并且朝着自己这边指手画脚后更慌了。 “散工的时候动手!” “天没黑,不好动手!” “那就制造点乱子,就说朝廷在余账房这里会发精米,数量有限,先到先得,让人群乱一阵,多耗一点时间!” (ps:戒疤是在宋朝之后才开始出现的,在明朝时期逐渐普及,烫戒疤的过程非常痛苦,一般人扛不住。) 第28章 老实人的怒火 余令本以为今日跟昨日一样可以早点回去。 可谁料到一散工乌泱泱的人群就把余令围的水泄不通。 全在那里问是不是可以领精米,是不是先到先得。 余令不知道这是从哪来的消息,大声的解释这是谣传。 在大明,精米精心挑选、去除了杂质和糙米部分的纯净稻米,颗粒都差不多一般大小。 那是五品官员的俸禄。 苏怀瑾说他都不能顿顿吃精米,余令在余家都没吃过。 现在这群人竟然相信可以领精米,这谣言怎么就会有人信。 可余令的一张嘴怎么说的过这么多嘴,嗓门都喊破了就是没有人信。 望着乌泱泱的人群,余令脑子里面突然蹦出来一句话。 可以相信百姓的力量,但不能相信百姓的智慧。 余令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些反王振臂一呼,百姓就跟着一起了,队伍会越来越庞大了。 肯定是有人给他画了一张超大的饼。 直到苏怀瑾等人拿着棒子走来,一群纨绔子弟蛮横的切割人群。 在棍棒的威慑下人群才不舍的散去。 人群散去后风声又起。 风声变成了谣言传着就变的有鼻子有眼。 成了某些人亲眼所见,成了他的某个远房亲戚昨日偷偷告诉他的。 谣言到最后变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到最后,所有人的口吻都变得一致起来。 精米是有的,不过是被这些账房给私吞了,被官员给贪了。 余令没想到,这做工都要结束了,自己成了一个贪精米的小人。 问题是,自己根本就没有见到精米。 百姓们的怨气很大,领粮食也不积极了,对余令也不亲热了。 他们以为今日能领到精米的,谁知道还是糜子。 如意干活很卖力。 帮余令干活,他心里觉得非常的开心,他想证明,他并不是一个乞儿。 有了他,陈婶和小肥一下子就轻松多了。 可百姓依旧不死心,领粮食的时候还是会多问一句真的没有精米么? 开始的时候余令还会解释一下,到最后余令都懒得说了。 余令冰冷的态度落在外人眼里就是拿了精米的。 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其余的账房都收拾好离开了,余令这边才总算忙完。 伸了个懒腰,余令困的有些睁不开眼。 不是余令想睡,而是他的这个身子,他的这个年龄,其实就跟闷闷差不多。 玩累了,倒头就能睡。 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门房喊起来伸筋拔骨。 蹲个一炷香的马步,然后又练了半个时辰的发、舌、齿、指四稍锻炼。 (ps:后面有解释何为四稍。) 所以,到点余令就犯困,是身体想休息睡觉。 余令就算想克制,他也抵抗了这个年岁身体的本能。 陈婶心疼的把余令放到后背,三个人踩着淡淡的月色开始回家。 如意望着三人走远,看了一眼自己倒塌的屋舍的位置,然后缓缓地跟了上去。 他已经没有家了。 陈婶背着余令才走,夜色里就冒出了四个汉子。 对视了一眼后钻入了巷子里面,准备走近道去堵住余令。 陈婶是妇人,没读过书,也没见过大世面。 但不读书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明明走巷子会更快回家。 她就偏偏不走巷子,就走远了一大截子的大道。 先前她在通州也是这样的,黑夜走路从来不走小路。 小路的妖人太多。 她那村子里虽然没有走小道出事的,但别的村被劫财杀人的事情她可是知道不少。 所以...... 她宁愿走远一点,回去晚一点,她也不愿意走那看着都让人害怕的黑漆漆的巷子。 她的谨慎让那四个汉子跑的汗流浃背。 慧心明显招架不住,挥挥手,三个人继续往前追。 等到三人走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管和火折子…… 约莫一盏茶的时候,原本气喘吁吁的他又变得精神满满,甚至有点亢奋。 走起路像是喝多般脚步虚浮。 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陈婶松了口气。 就在她才松口气之际,眼前必经之路出现了三个人,吊儿郎当站在那里。 这模样一看就不是好人。 陈婶的心猛地咯噔一下,想着家就在眼前,陈婶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避着这三个人就开始小跑起来。 那三人也跑动了起来,呈现围堵之势。 小肥也觉得不对劲,一直携带在身的铁签子不由自主的握在手心。 “你们要做什么?” 一声厉呵在夜色里炸响,三个人脚步一顿。 原本的小跑,最后变成了冲刺,速度非常快,目标就是睡熟的余令。 狗叫声响起…… 在京城做这种事速度就得快,只要得手后就跑。 这么大的一个城,只要不是达官显贵之子,绝对不会出现大面积搜捕的情况。 小门小户得先报案。 现在天黑了,要报案就得等明日。 慧心已经算计好了,只要抓到了余令,问到了他想问的,他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后面他就不担心,在狐香的控制下,余令就会主动找到他。 “跑!” 陈婶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狗叫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小肥冲了出去,然后被一脚踹飞,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不是他小力气不够大,而是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缺少经验。 门房教余令的时候他是不能看的,是躲在厨屋子,门房也不会教他。 陈婶见儿子倒地,叫喊声越发的凄厉。 她喊得越大,那三人心里也就越慌,动作自然也愈发的粗鲁和蛮横。 余令也醒了过来,定眼一看,那三人竟然就是早间见到的那三个和尚。 余令虽然猜不出他们要做什么。 但绝对不是好事,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往大柳树巷子跑,叶叔在那里!” 因为早先的人群闹事耽误了时间导致了天黑,所以陈婶才谨慎的选择走大道。 但也错过了等在大柳树巷子的门房。 说着余令就从陈婶背上滑了下来,拔腿就跑。 三个人立刻朝着余令追去,余令的速度很快,三个人的速度更快。 他们已经看到有人从门缝里面露出头来了。 眼看余令就要被追上,黑暗的巷子突然冲出一道人影。 如发怒的公牛一般冲了出来,拦腰抱住一个,摔倒在地,滚出了好远。 追余令的三个人就变成了两个人。 “如意?” 被如意撞翻的这个人根本就没想到还有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掀翻。 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如意吐了口唾沫,握着拳头照着这人鼻梁上就是狠狠的一拳。 这一拳下去,地上的这个人就没有了爬起的力气了。 这是如意的父亲教给他的。 打群架的时候特别好用,打在这里,剧烈的疼痛来得极快。 涕泪横流,根本就不是人可以忍受的。 得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如意爬了起来,再次冲了出去,速度依旧依旧快。 他跟小肥年岁差不多大,但身上却有小肥没有的那股子彪悍劲。 这是他在京城混出来的彪悍。 余令仗着身子小开始兜圈,陈婶子一边挨家挨户的敲门一边大喊救命。 小肥捂着腮帮子,握着铁签子就朝着地上躺着的那个冲了过去,高抬手,狠狠的扎下...... “啊~~” 一声惨叫响起。 小肥面色平静的从这人大腿上拔出了铁签子。 他的父亲唯唯诺诺了一辈子,他的死刺激了小肥这个可怜的孩子。 他的死,释放出来了小肥心底的恶。 人之初性本恶的那种恶。 咬人的狗不叫。 门房老叶也赶了过来,直接站在余令身前。 大光头见又来一人,抬腿侧踢,老叶顺势就接住他的腿。 同时一记摆拳直接砸在光头的腮帮子上。 趁这光头恍惚之际又来了一记挑摔,光头倒地,老叶压上去就是一拳。 (ps:兄弟们别学,这一套下来你最少得亏五万。) 这一拳也是鼻梁处。 老叶站起身,见余令无事,转身就朝着另一人走去,伸手拉开和如意搂在一起的光头,照脸就是一拳。 “他有刀~~~” 如意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点晚,话才落下,那光头就软了。 短短的一瞬间,事情结束。 余令的心砰砰的好像快从嗓子眼里钻了出来。 远处响起来梆子声,连绵不断的狗叫声招来了巡逻的打更人。 打更人招呼着“快手”,四个人朝着这边飞速跑来。 这个时候,周围住户才打开了门,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了家门。 陈婶望着贴着墙根跑开的如意,忍不住喃喃道: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在角落里,慧心大师神情扭曲,抓一个孩子,自己就损失了三位奴仆,他此刻杀余令的心已经到达了顶点。 就在他准备悄悄离开之际,扭头却发现昨日见到的余员外正站在自己身后。 “余员外?” “慧心大师,余粮有礼了!” 余员外肥胖的身子突然动了起来,超乎寻常的敏捷,慧心被扑倒,身子被死死的抵在墙上。 慧心死死的掰着脖子上的铁手,越掰,他越觉得呼吸困难。 望着胖员外双眼的杀意,慧心害怕,求饶道: “余员外好说,好说!” 听着这含糊不清求饶声余员外笑了。 “你不是和尚,你是谁?” “白莲教,饶了我,白莲教欠你恩情!” 余员外笑了。 慧心的身子突然抖动了起来。 他用眼角的余光,亲眼望着那二尺长的枪刃一点点的没入自己的身体。 不疼,一点都不疼。 “那你就更该死了,打我儿子的主意,当我好欺是么?” 余员外的手腕狠狠的一转,淡淡的月光下,余员外苍白的脸格外的狰狞。 他本想等几日的,可今日天黑了儿子还没回来,他觉得不放心,刚好在这里碰到了慧心。 余员外认为这就是神佛的安排。 他不是当断不断之人。 “呃呃呃.....” 慧心还在求饶,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肺都被长长的枪刃搅烂了。 余员外知道慧心活不了了,五脏六腑烂了,抽出枪刃,余员外悄然离开。 他要在余令到家之前回去。 狗叫的更加大声了。 (ps:昨天书友说的很好,三尺太夸张了,我听劝,改一下,就两尺,其实两尺还是有点长,算当艺术加工一下吧!) (ps:舌为肉梢,牙为骨梢,爪为筋梢,发为血梢。我国传统武术是力量训练,以伸筋拔骨、筋骨分离的徒手训练为主,热量消耗极少,和国外的那种训练方式不一样。 所以,外国的那些大力士一旦年龄大了,不训练了力气就会呈现自由落体式下降,而我国传统法子打熬气力的是呈阶梯状缓慢下降。) 第29章 去去霉运 工地上没有了余小账房。 余令没去,实诚的账房就没有了。 原来在余令这里排队,一升糜子那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升米,粮食和边沿持平,中间还堆的高高的。 现在余令没来了。 在其余的那几个账房那里,一升的粮食抖一下就会少一到两成,众人是敢怒不敢言。 只要敢多说一句,立刻去后面重新排队去。 排队看着是没有什么大不了,无非是耽误点时间而已。 但现在清理沟渠的工作已经到了尾声,户部出来的粮食已经快发的差不多了。 越是往后,粮食里面的杂物也就越多。 对比之下众人才觉得小余账房是真的好。 话少,不骂人,给的粮食还足足的,也就是那个陈氏不好,喜欢翻白眼。 嘴巴还嘟囔,还爱骂人。 余小账房没来,剩下的这些个账房真不是个人。 骂这些账房的百姓能把他们的祖坟都气的冒烟。 余令没有去工地,而是在衙门里。 但余令并不是被抓到了衙门,他还是个孩子。 衙门用的是“问话”。 四个人光头,两重伤,一轻伤,还有一个被杀。 轻伤的那个人大腿被人扎了个洞。 重伤的两人是鼻梁骨断了。 现在整个脸都肿了,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这么大的事情余令自然是要被请到衙门问话的。 门房,陈婶,余令,小肥也都被请到了衙门。 工地上,余令没有出现,那一群纨绔也寻到衙门,想看看余令是怎么杀人的。 余令的聪慧他们可以认。 京城这么大,出现几个神童不算什么,能写会算的也不是没有。 但如果说余令能打四个壮汉? 这群人说什么都要看看热闹。 “陈氏,我问你,你来京城是做什么?” “探亲!” “哪儿的人士?” “通州。” “有路引?” 苏怀瑾觉得这个问话的衙役就是一个白痴。 通州是京畿地区,离京城不到四十里路,要个屁都路引。 通州人来京城如果需要路引,那京城的达官显贵也都别活了。 运河运过来的粮食,南方的特产,通州的菜蔬都别吃了。 陈氏闻言脸色惨白,身子都有些发抖,可怜道: “没有!” “你……” “你退下,换个有脑子的过来,问个话磨磨唧唧,通州是京畿地区,京畿来京城需要什么路引,你回你家需要路引么?” “小千户,这个,这个,这个不合适吧……” 苏怀瑾眉头一挑,斜着眼望了一眼众人,冷哼一声,随后缓缓地站起身: “那我去找我爹来!” 张班头闻言赶紧道: “换,换,换王快手来。” 张班头可以不理会谭百户,但他不敢不理会苏怀瑾。 人家是世袭千户,有铁册在家,今后绝对的千户。 得罪一个千户比得罪一个百户可要命多了。 衙役闻言立刻退下,换了一个“快手”出来接着问。 也是到了衙门余令才知道,原来百姓口中的捕头在衙门里叫快手。 这是永乐年间立下的规矩,为了防止衙门的衙役形成势力,造成贪污,在衙门里“捞油水”。 因此一年一换,但现在这个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了。 (ps:永乐:使各皂隶、至皆谣人户,于京外皆满一年。) 今年的这个衙役叫李三,明年他又叫李四,后年就是李五了。 换名字,但不换人。 衙门的人有脑子,知道问一个妇人问不出来什么。 人不是妇人杀的,这妇人一直在喊救命,可作证的百姓不计其数。 她是无辜的。 现在衙门的衙役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这群人是拍花子的。 若不是如此,半夜劫道,抓一个孩子做什么? 还不是见人家孩子养的好,想弄走卖个好价钱呗。 衙门的人也不会问余令。 因为在他们的眼里余令只是一个孩子。 在查过户籍,确定这人就是余员外的侄儿之后就放到了一边。 小肥的铁签子被收走了,但他的问题也不大。 在大明律法里,从未说过反击贼人是错误的,是不应该的。 他是反击,贼人受伤的是大腿。 现在的案情就是那个年长的光头是谁杀的。 他不在现场,但明显跟这三人一伙的,轻伤的那个人也承认是一起的。 现在这个案子的难点是那个人是谁杀的。 仵作已经看了,看完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把剑从肋骨间的缝隙透过,直接透过五脏六腑后直达心肺。 仵作看完就断定这不是一般人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一击必杀,且根本不会造成鲜血飞溅的场面。 事发的时候还是黑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边给吸引了。 以至于,这边的人都抓进了衙门,天亮的时候才发现墙根底下还坐着一个光头。 根据尸斑的程度…… 仵作断定这人已经死了至少四个时辰。 “如何?” “回大人的话,很难。” 巡街御史裴明叹了口气。 京城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城,偏偏自己负责的区域发生的命案。 最要命的还是个光头。 他已经派人去问了,只要礼部下僧录司核查完毕,京城僧员并无这号人,那这个案子就很好结案了。 如果是登录在籍的僧员...... 那不把这个案子查清楚,自己这御史也算走到头了。 虽然自己是个“扫街御史”…… 但真要离去,裴明还是舍不得的。 七品官身,十三道监察御史,六科给事那可是天子近臣。 是专门给兵马司,锦衣卫,巡捕营,保火甲这四个部门挑错的。 只要所管的辖区有任何问题就能直接向万岁爷上奏本。 官职不大,俸禄不多,但权力却是大。 裴明舍不得握在手里的权力。 裴明现在其实也很难,上一次见到皇帝还是十年前。 见仵作摇头,裴明深深吸了口气扭头朝着另一间房走去。 他希望在另外一间房里能有好消息。 隔壁的一间房就是证物房,这里面会摆放相关案件的证物。 大光头浑身被扒光后的东西全在这屋里。 “王县令,这边如何?” 县令王半君见裴御史来了赶紧迎了上去,亲自倒茶,然后扶着裴明坐好,等御史坐好后他才开口道: “裴御史,事情比我想的还难!” 裴明闻言心里又咯噔一下,快要送到嘴边的茶碗,他又给放了回去。 灰蒙蒙的眼眸望着县令道:“何意!” 王半君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呈上来。” 衙役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的东西少得可怜。 一个火折子,三五块碎银,一个香囊,外加一坨指甲盖大小的黑膏。 王半君站起身介绍道: “裴大人,你看,这就是那人身上的物事,也就这几样,别的倒是说的过去,但这个东西可就有些门道!” “说!” “乌香!” 裴明闻言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托盘前,拿起那一坨指甲盖大小的黑膏发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一抹笑意在他脸上升起。 “接着说!” “死人背秀佛陀之相,佛陀脚踏莲花,身侧有妖狐相伴,再加上此物,下官觉得此人和白莲教脱不了干系!” 裴明点了点头,他明白这只是推测。 王半君接着说道: “下官听闻吸食乌香者便不可弃,数日不吸便如万蚁噬身,状如索命恶鬼,摒弃人伦!” “下官听说过白莲教好像有一支是靠着这个来控制信徒。 一旦坐实这些人是,那此案就很好处理了。” 裴明明白了王县令的意思,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轻声道: “你的意思是正在被审问的三个人也有可能吸食乌香?” “是,很有可能。” 王半君深吸一口气道: “等上几日,一旦他们没了乌香,拿此物诱惑之,一切皆会水落石出。” 裴明笑了。 如此一来,不管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登录在籍的僧员,只要和白莲教有关系,那自己就是有功,而不是有过。 至于死的人。 那些一心只会造反生乱,祸害百姓的人算人么? 御史裴明和县令王半君正在商议怎么将这个案件办成一个谁也挑不出毛病的铁案时。 三个才审完的和尚在牢房里出现了情况。 抓挠自己的胸口,在地上来回翻滚。 “救我,救救我~~~” “传头,传头,我受不了了,你显显灵,显显灵啊~~~” 不一会的功夫,三个人的胸口就被他们自己抓挠的鲜血淋淋。 衙役看的心惊胆战,总觉得他们的身子里好像有个人要钻出来一样。 御史裴明和县令王半君闻讯慌忙跑来。 见到这个场面两人也是脸色大变,人吸食乌香的惨状两人也只是听说而已。 如今出现在眼前,两人才觉得这玩意有多可怕。 这么壮实的汉子都扛不住,若是一般人,那又会是怎样的惨状。 裴明拿出了乌香…… “菩萨,救救我,救救我,分我一些,你问什么我都说,求求你啊,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我说,我说.....” “滚蛋,我先开的口,应该我先说.....” 三个人为了争抢谁先说,竟然扭打了起来。 一炷香之后,裴明望着按着手印的供状汗如雨下,冲出衙门,头也不回的往皇宫冲去。 白莲教,又是白莲教…… 一个由会首、传头、掌经,分工明确详细的组织出现了。 不但如此,他们在朝廷里也有靠山,银子铺路,交结了太监…… 裴明是御史,他知道的比别人多。 这些教派本质就不是百姓以为的,是什么救世主。 本质其实还是为了捞钱,信徒就是他们聚敛钱财的工具。 裴明浑身冒汗,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到灾年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一个白莲教都死灰复燃了多少次了。 朝廷为什么在一直严打淫祠。 因为这些东西容易迷惑民众还骗取钱财。 要知道,人间有礼乐,阴间有鬼神,礼数既然相同,那名分就应当端正。 (ps:淫祠意思为滥建的祠庙,不在祀典的祠庙,朱元璋在建立明朝以后下令,天下的神祠,对百姓没功劳、不符合祭祀典章的,那就是淫祠。) 他走了,余令等人被放了。 在衙门里,在那三人的口供里,死去的那个人是他们的传头。 传头要抓余令贡献给他们的佛。 至于他们说余令就是糖鸡屎,设计害死了癞皮狗,衙门里没有一个人相信。 这太扯了,这明显就是在胡说八道了。 癞皮狗是被女真人一箭射死的。 衙门衙役现在不愿信这个,他们只信这些人是白莲教,就算陛下亲自问那也是白莲教。 这才是功劳,其余的和案情无关了。 余令走出了衙门,外面的阳光格外的刺眼。 直到走下台阶,站在太阳底下,余令的身子才慢慢的暖和起来。 不是害怕,而是衙门里真的比外面凉,里面就像是冰窖一样。 余员外自从余令等人进了衙门就一直在门口等着。 现在看到余令出来了,他开心的笑了,拉着余令的手道: “走,咱们去给神佛上炷香,去去霉运!” “好!” 第30章 新的人 余员外牵着驴,驴背上坐着闷闷和余令。 三个人一头驴缓缓地朝着娘娘庙走去。 娘娘庙在北城,位置坐落于皇城的后面。 里面供奉的是“统摄岳府神兵,照察人间善恶”的碧霞元君。 所以,它也叫碧霞元君庙。 后来因为嘉靖帝之母慈孝献皇后在这里许愿后扩建,它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叫北顶娘娘庙。 (ps:现在还在,水立方边上就是。) 在京城周围供奉着五座泰山神庙。 寓意着大明王朝如泰山一样稳固、崇高和尊贵,也象征着厚德载物,生生不息。 这些年余员外为了求子,他的足迹几乎遍布京城周围所有灵验的寺庙。 在拜完碧霞元君后他遇到了余令。 所以,他今日去碧霞元君庙就是为了还愿的。 当然,他也要忏悔他杀了人,希望神佛不要把这些算在余令的头上。 快走到的时候,驴背上就多了很多的香烛纸蜡。 余员外偷偷的打量了余令一下,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他听左邻右舍说余令像他。 “来福啊,京城的水也退了,接下来的日子就该好好的读书练武,等你到了十二岁,我就花钱去给你买个官!” 余令的屁股有点疼,不是驴背磨的,而是路不平被颠的不舒服。 望着那走在前面的轿子,余令忍不住想坐在轿子里面是什么感觉。 “十二岁太小了吧!” “哈哈,十二岁小么,十二岁不小了,爹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户所,举着比我还高的锄头开始种地了!” “爹,讲讲军户呗?” 余员外闻言顿了一下。 军户的日子是他不愿回想的日子,他连想都不愿意想。 但既然儿子愿意听,他还是忍不住说了起来。 “按照我朝的军制度,一郡之地设一“所”,若多郡相连则设一“卫”。 五千人为为一卫,一千二三百人为千户所,百人左右则为百户所。” 余令点了点头,好奇道:“那老爹先前是属于哪个?” “陕西行都司!” “陕西行都司?” “不懂了吧,大明有五个大军区,有五军都督府,分别是陕西行都司、万全都司、大宁都司、辽东都司!” 这一次余令懂了,跟后世的差不多。 虽然位置不同,余令猜想可能是时代不一样。 像万全大宁这两个应该是针对北面的鞑子的,顺带拱卫京师。 “听好多人说军户很苦!” 余员外惨惨的笑了笑,喃喃道: “人分三六九等,军户也分,有校尉、有力士、弓、铺兵等,苦的不是等级,而是种地!” “为了解决户所吃饭的问题,每个人都要开垦种地。 种就种吧,其实能吃饱也行。 问题是吃不饱,你开出来的地还不是你的!” (ps:《大明会典》:国初兵荒之后,民无定居……后设各卫所,创制屯田,老朱曾自豪的说:“吾养百万兵,不费百姓一粒米。”) …… “后来呢?” “卫所里当官的不断压榨兵卒,占纳月钱,私役买卖,克扣月粮。 再加上藩王权贵、勋戚官僚不断的蚕食卫所屯田和卫所以外的耕地……” 余员外轻轻叹了口气:“大家都活不下去了,所以跑了。 老爹我也扛不住了,也就找个理由跑了。” 余令点了点头:“老爹是个军官对吧!” “百户!” 余令闻言惊讶道: “厉害啊,和谭叔一样都是百户,秩正六品呢,可管二个总旗、十小旗,管一百多号人呢!” 余员外听着余令这说话的口气他恨不得捶余令一顿。 抬起手,却是宠溺地把驴背上的余令往前推了推。 “狗屁的一百多人,到最后跑的就剩下三个人了!” (ps:唐顺之《覆勘蓟镇边务首疏》讲,九万多人的士卒,跑了三万多人,这还是嘉靖时候的事情,万历跑得更多。) 余令虽然没有切身感受过,但却能感同身受。 就跟后世的那些公司一样,工资都不发了,还用各种考勤来扣你的钱,让你继续干活搞业绩。 不跑? 不跑才怪呢! 老鼠都搬家了。 “老爹,这次回去后能不能在家里再添一副碗筷?” 余员外笑了,望着不好意思的余令笑道: “你说的是那一晚救你的那个小子吧。 明日你去找他,如果不嫌弃咱们家的粗茶淡饭,过来吃就是了,救命的恩情,应当的!” 余令笑了。 他发现老爹真的是一个很开明的人。 余令把闷闷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望着越来越多的人群,望着那近在眼前的娘娘庙…… 余令无比迫切地希望神佛显灵。 希望他们保佑自己老爹能长命百岁。 庙宇的钟声和宫里的钟声一同响起,在京城回荡。 宫里的小老虎认认真真的在木牌牌上写下“曹化淳”三个字。 笔迹稚嫩,歪歪扭扭,三个字也写的大小不一。 但这也是才会写字的缘故。 磕完头之后,小老虎认真的望着手心的一方银块。 这些银子就是自己这个月的月例,足足一两。 小老虎记得曹公公说过,他们这个群体也跟官员一样分等级。 一旦开始执役了,俸禄就包括月例、月米、工费钱和恩加银。 不像现在只有月例。 月例就是基本的工钱,月米是口粮,工费钱就是跑腿,恩加银就随着年龄增加而增加的额外钱。 不过,恩加银只有在宫中干了很多年的老人才有。 当然,曹公公说了还有一些额外的赏赐钱。 例如逢年过节,喜庆的日子宫中多少会有赏赐。 皇帝大婚、皇子公主降生、太后过寿等等也都会有赏赐。 如果人手不足,需要干本职以外的工作,也是有赏赐的。 如去颁发任命官员的圣旨,会得到很多的赏钱。 (ps:兄弟们,查了资料后我发现,明朝太监的待遇还不错,怪不得那么多人自宫要进宫当差呢!) (底层太监的收入相当于现在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有品级的等同于白领,王安这个级别的对钱财已经没有兴趣了。) 小老虎不知道自己混到去颁发圣旨需要多少年。 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混到有品级有没有希望。 但现在的日子小老虎已经很满足了。 每日的活就是擦洗打扫,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内府免费给的,每个月的月例发多少就能存多少。 只要不犯错,只要不被赶出去,老了出宫积攒下的银钱也足够养活自己了。 小老虎突然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屋子突然暗了下来,小老虎猛的一哆嗦,猛的一下将眼前的银钱抓到手心。 待抬起头,发现是曹公公时…… 小老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曹化淳瞥了一眼小老虎,他心里其实有点不满。 因为其他人都在孝敬自己,可这小老虎却没来。 扫了一眼小老虎,待看到床头前那个牌位时,曹化淳的那原本不满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柔和了起来。 “这是什么?” “恩人牌位,我在宫外的时候去庙里领粥喝,听人讲可以给恩人祈福,公公对小的有恩,小的就……” 曹化淳笑了。 相比小的们供奉的银钱,小老虎的纯粹和自然更让他喜欢。 那歪歪扭扭字一下子就击打在他的心坎上。 他以为这辈子他的心都不会软。 无后之人,赚再多都是为了自己而活。 当看到这牌牌的时候,曹化淳突然觉得,这孩子可以好好教。 如果他的心一直是这样的,曹化淳不介意再往上托举他一下。 “发钱了,准备去做点什么?” 小老虎想了想,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 “公公,我可以把这些钱送出宫去么?” “给你那弟弟?” “嗯,七月过半了,等到八月京城的天就要凉了,我想送出去给他,让他去买件棉衣御寒保暖!” 小老虎知道,京城的冬日,就是穷人的末日。 “你若知道他住在哪里,倒是有门路!” 小老虎一愣,颓丧的垂下脑袋。 到现在他根本不知道余令在哪里,就算送了出去,这茫茫的人海又去哪里寻呢? 曹化淳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道: “六月大雨,京城被淹,城墙垮塌,水退了后工部官员带着百姓清理泥淤,污泥之下尸体横列,城外大火三日不熄!” “多是无家之人对么?” “对,我老祖说,多是乞儿,他们来不及跑,也不知跑去何处,大水一来,吃喝全无,饿死的有,病死的有,淹死的也有!” 小老虎呆住了,他没出宫,他都不知道宫外的雨会这么大,会这么惨。 各种不好的念头在他脑子挥之不去。 小老虎深吸一口气,使劲的摇摇头。 他觉得余令死不了,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的死去呢? 曹化淳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淡淡道: “明日要累一些,在我这里读完书之后跟着方正化去练武去!” 小老虎猛的抬起头: “咱们也能学武么?” 曹化淳嘿嘿一笑,得意道: “谁说不行,咱们的老祖郑和,成化帝身边的汪直,永乐年镇守辽东的?王彦。” “好!” 曹化淳拍了拍小老虎的头,喃喃道: “记住了,我们虽然少了一块肉,但并不代表我们比他们差,他们能做的,我们也可以!” “孩儿记住了!” 天慢慢的黑了,京城安静了。 在一处勾栏里,一名书生模样的公子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慧心死了,东城的传头没了,你想成为传头么?” “圣尊,想,小的想!” 书生模样的公子抠出一团黑泥,塞到竹筒里。 火折子点燃之后,一股异香在屋子里回荡。 “来,闻香,闻了之后你就是我教中人,你就是新的传头。” 跪着的人大喜,慌忙接过,大声道: “请圣尊赐名!” “慧心不死,我教之人永生,你今后就是新的慧心。” (ps:汪直这个人虽然坏,但军事成就非常高,1477年击败建州女真首领伏当加,平定鞑靼入侵,夜袭威宁海斩杀达延汗之妻满都海。) (王彦就是狗儿,在靖难之役白沟河之战中救朱棣,之后镇守辽东长达30年,郑和就不说了,神一样的男人。) 第31章 家有如意 如意呆呆地坐在城墙底下。 看了一眼破皮的膝盖,他忍不住吐出点口水往上抹了抹。 这是娘教的,小时候被蚊虫咬了娘都会吐点口水抹抹。 他的手肘和膝盖一样都受伤了,手肘其实比膝盖还严重些。 那一晚他把那个人扑倒滑出去,他人并无大碍,但胳膊,腿,好些地方都磨破了皮。 如今有点红肿,不断的渗着黄水。 他的鞋子也在那一晚丢了一只,现在只有一个脚有鞋子。 如意并不放在心上,过几天就好了,小时候经常摔,也没出现过多大的问题。 如意已经习惯了。 唯一不习惯的是肚子饿。 唯一心疼的就是他的草鞋寻不见了。 娘和父亲在的时候虽然吃不饱,但也不会受饿,到点了就有吃的。 自从父亲和娘淹死后就天天饿,几乎寻不到吃的。 至于甜根…… 他是骗余令的,城墙底下根本就不会有甜根。 造城的时候城墙底下的土早都拌了生石灰,草树都不长…… 就算有那也轮不到自己来挖。 肚子又开始咕噜噜的叫,也就在前天吃了三张饼子,早就饿的不行了。 昨天他去工地看了,余令不在,他的那张桌子也撤了。 他很想去找余令。 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余令住在哪里。 望着不远处卖饼子的老汉,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饼子的香味在慢慢的摧残着他的理性,他很想去抢。 如意很有自信,以他的身手,悄然无息的走过去,抢完就跑。 那个老汉是绝对追不上自己的。 抢,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了。 就在他忍不住下定决心要去抢的时候。 他突然狠狠的给了自己一拳,然后躺在了地上,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 “如意,你给娘记着,娘这辈子成了烂人,但这辈子从未干过偷鸡摸狗之事,记着,当个人,一定要当个人……” “如意,别人可以看不起你,但你要看得起自己,娘是年轻时走错了,以至于步步错,你可不能错……” 如意不是很明白母亲的话,但他觉得母亲的话没错。 京城有很多自己这样的人,他们现在都是贼偷,混迹在各处,专门做那偷鸡摸狗之事。 人人喊打,人人厌。 肚子又开始叫唤了。 如意把手放在肚子上,他有点后悔把前日买饼子找的钱都给了余令。 他看的出来余令是咬着牙把那碎银给了自己。 如果不还他,自己今日说不定不会挨饿。 就在如意还在后悔不该把钱还回去的时候,一个小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然后蹲在如意的身边。 “死了?” 如意闻声猛的坐起,然后不可置信的望着余令。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余令了。 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孩子,那么聪明,随手给人的都是银子,肯定是大户。 他家的大人肯定不会让他出来的。 他肯定要学习,要念书,还要有很多要学习的事情。 娘说了,大户人家的孩子再怎么差,那也比百姓家的孩子强。 “你…你……” 余令叹了口气,望着如意道: “你这个人可真难找,你说你在城墙根下,京城这么大,都快要把我跑死了。” “你…你……” 余令望着如意摔烂的膝盖和手肘,望着他磨破皮的脸,余令知道,定是那一晚那猛的冲出,扑倒后摔的。 “我叫余令,余令的余,余令的令,你是我的恩人,如果不嫌余家粗茶淡饭,以后就来我家吃饭,但得干活。” 如意咧着嘴笑了,站起身拍了拍身子。 他就像那灰包,呛人的灰尘从他身上飞起。 如意这才反应过来…… 这辈子再也没有娘给他洗衣服了。 “我吃的多!” 余令打趣道:“所以你才那么厉害!” 如意又笑了,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 “一天一顿就行,重活交给我,我会拉犁,十岁的时候就给北城的顺员外干过!” “家里没田。” “那你家是干嘛的?” “卖布的!” ........ 余令带着如意走了,如今的余令有很多钱。 从娘娘庙回来后老爹就给了余令一个钱袋子,里面有很多碎银。 余员外很开心。 因为他在娘娘庙他摇了一个诸事皆顺的上上签。 余令带着如意去了京城最出名的鲜鱼口街。 这里先前就是一个卖鱼的地方,臭烘烘的。 但因为紧挨着崇文门大街这地方火了。 永乐初年是卖鱼的,到了正统年间因为这里的吃食便宜且多样。 劳作的百姓就爱来买,慢慢的人就多了。 到了现在…… 鲜鱼口街边上布满会馆、客栈、商店、摊点、作坊广布,商铺、餐饮、茶楼和手工艺作坊。 可谓是星罗棋布。 余令给如意买了两双布鞋,一双厚的,一双薄的。 衣服余令没买,家里有布,陈婶和厨娘都是好手艺。 其实鞋子也不用买。 陈婶和厨娘也都会做,但如意的脚多大得量,还得做鞋样,一套下来少说七八天。 说到鞋子,余令有些不开心。 在铺子里余令看中的是一双黑色高帮白色厚底的皮皂靴。 那质量好,看着结实,结果因为余令不是儒士生员或官人…… 人家伙计不卖。 人家伙计说了,太祖爷规定了庶民、商人、杂役等不能穿靴子,只允许穿草鞋或简单缝制的直缝皮鞋。 违反规定的处以极刑。 (ps:这个皮鞋不是现在的皮鞋,是直缝皮鞋,去博物馆的时候导游讲这样的鞋子,穿着很臭,容易烂脚,有兴趣的可以去看明朝的鞋履制度。) 在余令看来这不仅是简单的穿着指导了,而是一整套等级森严苛刻制度。 把人分三六九等就算了。 鞋子这样的穿在脚上走路的也分。 伙计其实并不高傲,他反而是在为了余令好,真要买,他其实也卖。 现在这个制度虽然名存实亡了。 但就怕嘴贱的给你举报了。 一旦被举报,这个制度就会立刻生效。 因为这是太祖爷留下的,这是祖宗制度,现在的皇帝都不能改。 太祖的本意是好的,是想禁止民间的攀比豪奢之风。 但这也太狠了,辛辛苦苦一辈子,想穿个好点的鞋子。 结果还犯法。 余令没有过多的去纠结这个事情。 站在过来人角度来看待这个事情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在当时作出这个决策肯定是有原因的。 余令给如意买了好多好吃的,就连跟在身后的小肥也都开了荤。 吃过了自己从未吃过的各种好吃的。 买完了,余令就朝着家里赶。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闷闷听到巷子里余令说话的声音立马就笑开了花。 拉着陈婶就让她开门。 “今后你屋子就住在我边上,虽然小了点但也没办法,家里就这么大,凑合一下,缺什么你跟我说!” 如意看着大瓦房有些呆愣,这样的房子在他的眼里就是豪宅。 原先他家住的是草屋,三个人挤在一起的草屋。 下雨的时候屋里到处漏水,一个不注意压茅草的石头会掉下砸的人头破血流。 下大雨的时候爹娘没跑出来,就是被压茅草的石头砸到了脑袋,然后跑不出来...... 如今他竟然有了一间青砖绿瓦的小房,他不好意思享受这些。 可他又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 如今余令又给吃的,还给住的,如意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想了半天,又憋了半天,他突然道: “签契吧,我卖身给你!” 余令闻言忍不住笑了笑: “签什么契,你又不是奴,再说了,你有户籍么,安心的住,如果哪天有了好去处,随时可以离开。” “不怕白眼狼?” “就算是,那也是白眼狼救了我。” 如意又笑了,余令这才发现他有一个很好看的酒窝。 书房的谭百户听着窗户的外面传来孩子们隐隐的对话声,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 抬起头望着余员外:“那个人是你杀的吧!” 余员外杀人虽然能骗过很多人。 连衙门仵作,和很多锦衣卫同僚都认为那光头是死于剑伤。 但在看到伤口的那一刻,谭百户其实心里都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这个伤口他太熟悉了,他甚至都不用想就能还原当时的场景。 余员外笑了,没否认,认真的点了点头: “对,是我,他要让我的儿子去供奉什么狗屁的邪佛,让我的女儿去当什么童子,我能忍?” 说着余员外看着谭百户,笑道: “扭捏了半天,喝了一肚子茶,扯了一大圈,现在总算说实话了,怎么,你是来抓我去邀功的?” 谭百户叹了口气,低声道: “我来是想告诉你下次有这样的事情能不能先跟我说一下,你的法子好,但容易被人查出。” “查不出,我用的东西和你们不一样,衙门已经定案,是死于剑伤,是死于仇家的暗杀,跟我没关系。” 谭百户望着自信的余员外喃喃道: “你应该让我来的,我现在是官,锦衣卫也没有了当初那么森严的制度,我一句话就够了……” 余员外叹了口气: “你成家立业了,也要为你谭家的财米油盐奔波劳碌,我怎么敢事事都麻烦你!” 余员外说着,忽然抬起了头: “你现在有了家,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谭百户闻言猛地一愣,然后摇头苦笑。 一个战壕爬出来的兄弟现在都有了家,也都有了要照顾的人。 余员外这是不想让自己难做。 “裴明御史进宫了,虽然没有见到皇帝,但皇帝知道了。 锦衣卫接手了这个案子,这个案子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目前得知的消息是这是脱离白莲教的闻香教。 这帮人杀不绝,也杀不尽,这次锦衣卫准备悄然行事,然后一锅端。” 余员外站起身打开房门道: “好了,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今后少来我家,要是让左邻右坊知道你是锦衣卫,都不跟我走动了!” 谭百户笑了,喝完杯中的茶,然后离开。 走到院子里,望着大变样的余令一时间有些认不出来。 圆润了,白了,个子也猛的往上窜了一大截。 “谭叔好!” 望着越看越顺眼,且彬彬有礼的余令,谭百户是越来越觉得自己那侄儿不是个东西。 也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到底是咋教的。 “嗯,好,有空多来家里走动,你我两家不是外人!” “好!” 余员外笑呵呵的看着,一直把谭百户送到大门口。 走下台阶的谭百户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回头看向院子的余令。 “怎么了?” 谭百户笑了笑:“哦,没什么,没事让令哥多来家里走动,我那逆子......” 谭百户深吸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在书房见到余令写的字,咬着牙道: “唉,算了不说了,我回去打他一顿。” 第32章 出门长见识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余令在读书,王秀才讲的东西也越来越深奥。 很多时候余令的回答全都靠蒙。 因为现在的课程内容对余令而言已经“超纲”了。 自从余令从衙门出来后,王秀才几乎是天天来,不知不觉间余令已经连续上了半个多月的课。 每日的作业多的吓人,全是各种背诵,全是名篇。 有些余令是会背的。 但有些是余令闻所未闻的。 《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这四书对余令而言就是天书。 能认,能跟着读,但要说释义…… 那就完蛋了。 当余令得知考秀才第一场考试是考四书文两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的时候...... 余令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都考不了秀才。 王秀才却笑着说第一场考试是最简单的,基本都能一次而过。 经文、诗赋、经文、姘文,这些余令看着都头大。 更何况前面还有一个童生需要考。 没有一个系统的学习是不行的。 余令先前还以为以自己“过来人”的学问最不济能考个秀才。 可随着不断的学习,余令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自大和可笑。 太难了,录取率还贼低。 (ps:注释在后面。) 现在的秀才算是在给余令开小灶。 原先他是讲一节课,余令和闷闷一起听,现在他把余令和闷闷分开了。 今日给闷闷讲,明日就来给余令讲,而且时长也不一样。 余令上课的时间明显会比闷闷要长很多。 余令这些日子忙的要死,不说没去过铺子,就连家里的这个大门都没出去过。 如意和小肥也忙碌了起来。 两人年岁差不多,又都是穷苦出身,并无隔阂,熟悉之后有说不完的话。 这个半个月以来两人已经相互熟悉了。 如意知道吃饭来之不易,没事的时候就拼命的干活。 抱着木盆,拿着刷子,把大水退后台阶上残留的污泥都刷了。 院子里的枣树的树干都被它擦拭的干干净净。 今年的年景虽然很不好,但今年枣树结的枣子是真的多。 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像是一串串的葡萄。 闷闷很爱吃枣。 她只要嘴馋了,厨娘就会举着竹竿从厨房出来,在树上一顿敲,青枣就开始往下掉。 今早敲了,她现在还在哎哟。 枣树叶子上的毛辣子从树上掉下来了,精准的落在她的后颈上。 这玩意可要命,火辣辣的疼,就像热油溅上去一样。 所以,现在她还在哎呦。 这也是余令不爬树摘枣的原因,毛辣子和树叶的颜色浑然一体,一个不注意就中招,防不胜防。 如意干完活就跑了,他要去铺子里帮忙。 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是他自己自愿的。 他不想变成一个光吃不干的废人,不干活他的心不安。 他听过余令讲过“扫楼”,所以他现在每天就去“扫街”。 拿着铺子的布样挨家挨户的宣传,说什么有需求找余记…… (ps:扫楼就是挨家挨户地发单页,做宣传。) 法子虽然笨,也累人,但铺子却明显的有了人气。 这还是京城遭了灾之后,若是没有遭灾,说不定生意会更好一些。 余员外也忙碌起来。 他要去收棉布,去找货源,去把农妇纺织出来的棉布或是麻布收上来,放到铺子售卖。 王秀才终于把大道理讲完,余令也终于松了口气。 望着不停揉脑袋的余令,王秀才忍不住笑道: “这些学问是不是很吃力?” “很吃力!” 王秀才笑道:“好好记着,等到后日就会有大用,小小的人,说高深的话语,就算是囫囵吞枣,那也是临阵磨枪。” 余令不解道:“什么意思?” “不快也光!” 余令懂了,自己这是成了王秀才“宝贝”。 虽然知道被利用,余令也不生气,有价值才会被利用。 而且这件事对自己并无坏处。 只要自己表现的不太过分就行。 王秀才说了,到时候宫里有人会去参加。 其实这个消息才是最让余令心动的,他想问问宫里出来的人…… 宫里有没有一个叫做小老虎的。 八月了,天要落凉了,余令怕小老虎在宫里没有穿的。 余令已经准备好了钱和衣裳,只要..... 在余令忐忑的期待中,后日转瞬即至...... 陈婶和厨娘早早的就把余令喊了起来,两人一起动手,开始给余令打扮了起来。 天亮的时候王秀才来了,望着余令的丸子头,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 怎么看都觉得如鲠在喉。 他觉得应该剃头,额头上留一点才是最可爱的。 童子,童子,一个孩子非要搞得这么老气横秋做什么。 一点都不可爱。 “先生,咱们今日去哪儿?” “泡子河!” “先生怎么不开心,是有起床气么?” “没有!” “是没吃饭么?” 见先生不说话,余令赶紧道:“先生,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不吃......” “闭嘴!” 余令不知道先生为何有点不开心,闻言后就没作声了。 泡子河这地方余令是知道的,在内城东南角。 因为这里地势低,河道四周分布着数个大小不一的水洼,大的占地百亩,小的十余亩。 所以才叫泡子河,京城人习惯叫它海子。 (ps:清朝末年,修京山铁路,泡子河填了,现在也看不到了。) 原先那里就是一处荒废地,是钓鱼佬的天堂。 万历二十一年的时候一个姓刘的道人在这里建了一个道观。 这个姓刘的道人和当时的吏部侍郎顾起元玩的好,顾起元他上报了朝廷,朝廷在这里造了观音和福、禄、寿三圣像。 朝廷赐名为太清宫。 在东岸还有一座建于明成化初年的护国永安宫,里面供奉的是全真道五祖之一的吕洞宾。 听说颇为灵验,所有来考试的学子都会来拜。 再加上泡子河不远处就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贡院。 每年春秋两季进京赶考的各地学子都会聚集在此。 所以,这里就成了文人相聚的胜地。 讨论学问的,祈求自己高中榜首的,摩肩接踵。 如今秋季到来,学子已经开始聚集,热闹非凡。 余令和王秀才到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很多文人了。 余令举目望去发现这里真的是一个好去处。 湖水上的画舫,在树荫里雕梁画栋隐现一角。 文人爱水,达官显贵在这里造园,依水而居,恬然自得。 苔花侵画壁,池影动檐牙。 余令在认真的看着美景,远处的人也在打量着余令。 本该垂髫的年纪,却偏偏搞个道髻,怎么看都觉得怪。 脸皮极厚的余令朝着打量自己的人挥了挥手,惹得那些学子哈哈大笑。 不停的喊着有趣,有趣…… 王秀才狠狠的瞪了余令一眼,余令垂下了脑袋。 拿出请帖,王秀才就带着余令上了船,朝着泡子河里的一处小岛驶去。 余令望着在水面上不断巡逻的兵士,只觉得这一次应该是来了大人物。 上了岛,余令就变成了刘姥姥。 哪怕余令一点都不懂园林构造。 但望着眼前的景观余令也能感受到它的美丽来。 所有的一切都很自然,就像天生地长的一样,让人看着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准备进园子了,王秀才再次拿出请帖,这一次他的请帖直接被收走了。 在岛上的一处楼阁,一名内侍低声道: “太子爷,来人是一位秀才,姓王,祖上是……” 内侍悄然说着话,太子朱常洛点着头。 他知道他不受皇帝喜欢,他也知道目前大明朝面临着什么。 他心里憋了一口气,他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证明自己今后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他知道这次机会的得之不易。 大伴筹划了半年,又因一场大雨险些夭折。 在今日,他要发现人才,待登大宝之日,革除弊政,重振朝廷纲纪。 在他身后,一名身材高大的太监正抱着一个小娃,好奇的望着园子里左顾右盼的那个小娃。 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 唯独这个小孩不安分。 “进忠?” 身后人一愣,赶紧低下头,立刻接话道:“太子爷,奴在!” “观海亭风大,记得给皇孙加个毯子,等到晌午太阳灿烂,再取下,切莫让皇孙着凉了,记着没?” “太子爷放心,奴记得,毯子早已给加了!” 朱常洛满意的点了点头,大伴举荐的这位内侍不错。 有眼色,会办事,难得的是他能把皇孙照顾的很好。 自己已经很少听到孩子的哭声了。 亭子里,王秀才忙着见礼互道姓名,余令忙着看景,然后盯着忙碌的奴仆,暗暗思考着他们会不会是太监。 如果是,自己该怎么开口,是直接问,还是先塞点钱再问。 王秀才碰到了鱼巷年,他算是找到了组织,鱼巷年拉着王秀才,大声道: “来来,老王我给你介绍一位大才,这位是幽忧子卢照邻的后人卢国霦,字公瑜,号昆石先生!” 王秀才闻言一惊,连忙拜见。 余令也是一惊,赶紧偷偷的打量这个卢国霦。 他不是认识卢国霦,而是被幽忧子卢照邻这几个字给镇住了,这位家世厉害,家族传承这么久远。 两人见礼后,卢国霦望着余令道:“王先生,这位是?” “劣徒余令!” 余令赶紧道:“小子余令,拜见卢先生。” 王秀才也看向卢国霦身后的一小孩,笑道:“公瑜兄,这位是?” “哦,犬子,在下的犬子” 卢国霦见儿子无动于衷,还在左顾右盼的,抬腿就是一脚: “逆子,快,见礼!” 卢国霦身后头上扎着三塔头的孩童往前一步,认认真真行礼道: “小子卢象升拜见王先生,拜见鱼先生。” 余令彻底的呆住了,愣愣的望着这个叫做卢象升的孩子,这是继秦良玉之后自己见到的又一猛人。 原来,他小时候是长这个样子啊。 他这发型,哎呦喂,真是萌死人了。 明朝小孩十五岁之前的头发, (ps:明代276年间,一共录取的秀才总数是40万,平均每年1300人,平均下来一个省也就一百人左右,如果以每个省有5000读书人取100人来计算,录取率是2%,约和当今的211大学录取率大致相当。) 第33章 让人搞不懂的宴会 “你为什么老是看着我?” 卢象升觉得自己遇到了麻烦事情了。 自从坐定了以后,旁边这个叫做余令的总是看着自己,然后在那里偷偷的笑。 “你的名字是湛卢的卢,大象的象,升降的升?” 卢象升没有说话,这话他已经回答四遍了,旁边的余令这是在问第五遍。 他总觉得这个跟自己一般大的人有点不对劲。 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就算了。 就连眼神都和大人一模一样。 卢象升不说话了,余令也没有办法,但余令确定这个人真的就是卢象升。 酒宴马上开始了,大家还不熟,都在互相打量,认识的则小声的寒暄着。 余令是童子,需要跪坐在自家大人后面,是不能乱跑的。 这场酒宴的人很多,护卫也很多,孩子也多。 像余令这样的“娃娃”几乎每个大人后面都有一个。 小的六七岁,大的十七八到二十岁不等。 这些人和余令一样,来看热闹增加见识,来交际,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以后做准备。 在大明考科举,光有学问只能算成了一半,另一半就是得拥有过硬可靠的“人脉资源”。 也就是得有人作保。 没有作保你就是再厉害,也只是能读能写罢了,做官和你无缘。 科举考试的第一步就是同县的廪生作保。 他们不单是担保,也是要确认你三代以内是“清白”的。 证明县里有这个人,而不是别人顶替的。 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互结”。 也就是考生之间相互作保,证明彼此是考生本人,不是替考或是别人替代。 作保一旦有问题,关于作保的所有人全部连坐。 所以,今日来这里身后跟着孩子的,第一个目的是混脸熟,今后见了能说得上话,抬头不见低头见。 万一今后有人高中了呢? 第二原因就是在为今后的“互结”做准备。 大人带着彼此认识一下,今后考试的时候,有这层关系在就能更亲近一些。 没有人不害怕跟不认识的考生作保。 一旦某个人有问题,这些年的苦读白费了不说,还连累了家人。 嘉靖二十三年的“甲辰科场案”可是历历在目。 直接让内阁首辅翟銮下台,而严嵩则趁势上位成了内阁首辅。 冒籍顶替的考生年年都有,有真才实学就怕“互结”的时候碰到一个冒籍顶替。 一旦遇到了,一辈子都毁了。 余令知道的这些都是这半月以来王秀才恶补的。 到目前为止余令已经知道科举考试的流程是什么了。 但也仅仅是了解而已。 王秀才很希望余令走科举这条路,他认为余令的成就会比他高。 好好学,在五十岁之前绝对能考上举人。 如果有人拉一把,三十五岁中举人也不是不无可能。 考上举人就能当官。 他拍着胸脯作保证,把余员外哄的干活都有劲了。 一口一个要好好地活着,看着儿子成为举人。 可余令根本就没想考科举。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说不定自己还没考中举人的时候大明就已经乱了。 余令现在的脑子其实还是乱的。 他没想好接下来去做什么。 大人们在说话,在互相认识,余令略显无聊。 这种安静又略微带着点点尴尬的聚会让余令有些坐立难安。 他那打量人的眼神从这个人身上蹦到那个人身上。 最后,扬起头,望着那高达三层的观景楼,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结束后能不能上去看看。 看看这泡子河到底有多大。 观景楼上的贵人见人已经到齐,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场聚会太子朱常洛是不会出面的,也很少人知道他会来。 他在上面会看,等到结束的时候,他会把合乎自己心意的文人召进来见自己。 此刻的他正坐在高处,透过珠帘目睹下面的一切。 “开始吧!” “是!” 太子爷开口了,下面的小锣敲响了。 清脆的响声让余令精神一振。 头一次参加这种饭局,要说不期待,那是自欺欺人。 在铜锣敲响节奏轻缓的丝竹上就响了起来。 余令偷偷的看了一圈,才发现弹奏的乐师们都在观景楼的一楼。 根本见不到。 丝竹响起来后,仆役迈着轻快的步子从远处鱼贯而出。 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三盘各色的糕点,外加一壶茶。 余令有些欣喜,认为这就是酒席开始前的凉茶。 等过一会,这些开胃的甜点吃完了之后就会上硬菜。 糕点很快就分到了小桌上,每个小桌都一样。 一位官员模样的人从观景楼走了出来,扫视众人一眼,笑道: “诸君且看~~~” 他的话音落下,丝竹之声陡然变小。 一声筑响却宛若孤雁掠过长天发出的轻鸣,让人心头一震。 余令瞪着大眼,不肯错过这个难得的场面。 “昨宵白露初零,丹枫染透盛京,正宜效桓温南楼戏马、石湖范公莼鲈会友,愿诸君肝肺皆冰雪,谈笑挟秋声。” 说着他的嗓门陡然拔高,笑道: “老夫吏部主事陆祈云,今日为东,录载得今日事,当与滕王阁雅集并传,共饮!!” 众人端起茶碗,笑着一饮而尽。 余令心里直呼这酒会高端,他说的每个字都听的懂。 但也只懂前面和后面,中间那什么戏马,余令一窍不通。 “先生,听不懂啊!” 王秀才压低嗓门道: “桓温南楼戏马讲得是武事,石湖范公莼鲈会友说的是文事,一文一武当得配,这是开场,惯例尔!” “范公是范仲淹么?” 王秀才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 “是范成大!” 余令见王秀才又有点生气,忍不住嘟囔道: “咬牙做什么,你都没讲过,你这先生不合格,反倒怪起学生来!” “你看,你先生不讲,我学生自然不知,我不耻下问,你咬牙切齿。 对了,先生桓温南楼戏马又讲的是何事?” …… 余令是真的不知道,就连范成大和桓温这两个人都是头一次听说。 到现在余令脑子里面的范公还是范仲淹。 王秀才闻言手猛地一抖。 他有点后悔把余令带来,轻轻拿起一小块糕点,背着手伸到了身后。 希望糕点能堵住余力这淬了毒的嘴。 余令当然不会拒绝糕点。 这是第一次在这么高端的场合吃糕点。 糕点塞到嘴里,余令有些欣喜,是自己喜欢的绿豆味。 咬碎糕点后余令恨不得吐出来。 糕点是夹心的,里面全是糖,齁甜。 最让余令难受的是有一部分黏在上颚了。 余令强忍着不适,扭头看向了另一边的卢象升。 他吃糕点就文雅多了,一点点的吃,望着他吃,余令觉得自己真粗鲁。 等气氛上来了,吏部主事陆祈云挥挥手。 一健仆就从一旁抱上来一个匣子,余令伸长着脖子看着....... 匣子里放着青铜器,瓷器…… 吏部主事陆祈云再度站起身,笑道: “请诸位品鉴!” 众人开始传阅,评鉴,然后断年份,写出处。 在余令看来这类似鉴宝。 可望着王秀才那认真的模样余令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ps:张岱的《陶庵梦忆》记载有此类雅事,高端的文人聚会他们的项目很多,有低俗的,也有高端的。) 这明显是余令的知识盲区。 但也很明显宴会的主人希望以此来简单的判定每个人学识是否渊博。 “有贼光~~~” “新的,纯新的,毫无疑问的新~~~” 余令小声的嘀咕,王秀才扭头笑道: “傻孩子,你真当是鉴宝呢,这拼的可是学识。 青铜器上的一个铭文就是一篇文章,瓷器底部落款主人过往经历,这拼的是学问和见识……” 王秀才难得没骂人,余令竟然有点不习惯。 一边打量手中的青铜器,一边小声地跟余令解释这里面的门道,很有耐心。 可是,这话题太高端了,余令就是想展示一下,也无从下手。 这场聚会的流程明显是设定好的,这些瓷器一上来左右文人就开始商议。 每个人都迫切的希望自己在这场宴会里能出彩。 讨论声响起,场面也热闹了起来。 “先生!” “嗯?” “我能去四周看看么?” “不要玩水!” “好!” 王秀才明显心不在焉,他、鱼巷年还有卢象升的爹三个人正对着一个字吵得面红耳赤。 都认为自己说的是对的,将周围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余令悄然离开。 大家都在热烈的讨论着,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孩子。 卢象升见余令朝着自己招手,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他也想去,但京城对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还是有点害怕的。 余令离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观景楼。 他感觉那里有人,他想去看看乐师是不是都是美女,不然为什么要在里面演奏。 这是小老虎说的。 他说乐师都长的很好看。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就像那围着大碗吃食的小鸡。 楼上的朱常洛可以把一切收到眼里。 可看着看着,他发现一只小鸡离开了队伍,径直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一下子就引起了朱常洛的注意。 望着余令那盘起来的发髻,朱常洛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有追忆,有缅怀。 随后全部隐藏在淡淡的笑意里。 “不拦!” “是!” 余令轻轻地推开门,里面的乐师一惊,险些乱了节奏。 待看到是个小孩后,有人笑了笑,有人朝着余令善意的点了点头。 在这个场合里,她们的身份是最低的,哪怕余令是一个孩子,那也比她们的身份要高。 余令盯着几个好看的乐师看了几眼,然后转身朝着二楼走去。 楼梯口还有护卫,余令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 如果护卫拦自己,自己就不去了。 护卫并未阻拦,余令回头看了好几眼。 他不懂,护卫都不拦着自己,那他们站在这里是做什么? 走上二楼,才露出一个头的余令就后悔了。 里面的几个人虽然都不认识,但明显给人一种很不一般的感觉。 就像后世里,突然闯进了大领导的办公室,里面的人还都在开会。 你突然打开了门,然后所有人齐刷刷的盯着你。 余令觉得自己太莽撞了,赶紧道歉道: “原来有人啊,我以为没人,小子叨扰了,小子这就离开,对不起,对不起,我离开……” 刘元霖望着楼梯口伸出的小脑袋,忍不住开口道: “余小子?” 朱常洛望着眼前这个很干净的小子,笑道: “来,上来.....” 第34章 余令爱看的书 刘元霖是认识余令的,但余令不认识他。 六月大雨后,京城通淤,垮塌的城墙修筑都是他一手操办。 来来往往这些人里,要他记住一个人其实很难。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去认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是不可能的。 他能认识余令其实就是因为工地的劳工。 他在巡视的时候总是听到劳工在商议散工的时候去余小账房那里排队领粮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刘元霖于是就留意上了。 在某一日他路过分粮食的地方去看了,一排账房里余令是最小的,他不免多看了几眼。 于是就认识了,也只算知道这个人,面熟悉,无交集。 可余令却不认识刘元霖。 想破脑子也想不起喊自己的这个瘦巴巴老头在哪里见过。 可这个人认识自己,余令就不能逃了。 王先生说,别人喊出了你的名字,不去见礼就是失礼。 跨上最后两个台阶,余令身子完全出现在二楼。 按照王秀才所教,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小子余令拜见长者。” 朱常洛望着余令,轻声道: “你在找什么?” 余令连忙道: “我在找这里有没有老公!” 说完这一句,余令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变态。 当初王秀才教自己这些的时候,余令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监在他们读书人的眼里就是老公,有戏谑和轻视。 到现在,京城的百姓也学会了,都这么喊。 (ps:人笔记《枣林杂俎》也记载李自成进京后驱逐太监,“群呼打逐老公”, 妓院里面妓女骂妓女,就说“你今天晚上陪老公”。 《明史·卷二百四十一》记载:大老公庞公,小老公刘公) 朱常洛也是一愣,随后反应了过来,望了李进忠一眼,随后看着余令道: “你找内侍做什么?” “我有个哥哥在宫里,如今已是八月了,马上就落寒了,我想给送件棉衣,送点钱,可我不知道怎么做,就……” 余令见这几个人穿着不一般,感觉有希望,赶紧道: “十一二岁,这么高,跟我一样是长头发,对了,他还有酒窝,有两个,很对称,笑起来很秀气……” 朱常洛再次一愣,换了个坐姿,望着余令道: “你那哥哥叫什么?” “王承恩!” 朱常洛点了点头,他认真的想了想。 在他认识的内侍里并无这号人,于是扭头望着李进忠道: “李内侍,宫里有这号人?” 李进忠想了想,低头低声回道: “回太子爷,宫里内侍近乎万人,同名同姓者有,赐名换姓者有,改名换姓者也有。 不说出处,在某个殿当值,归于谁来管,难,难,难~~~” 朱常洛望着余令,笑道: “你可知道你的那个兄长在哪里当差?” 余令闻言又懵了,他以为知道名字,找到一个太监一问,哪怕不知道,最起码也能知道个大概。 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当然了。 “我不知道!” 朱常洛望着余令,望着余令那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发饰,忍不住道: “你叫什么?” “小子余令,余令的余,余令的令!” 朱常洛一愣,不由得有些莞尔,稍稍沉思了片刻道: “你是小道童?” 余令赶紧道:“不是,我这头发打小起就没修剪过,家里人觉着不好看,就帮我挽了起来。” 朱常洛点了点头,指着案桌上的糕点淡淡道: “赏你了,拿去吃吧!” 余令摇摇头道:“谢贵人赏赐。 刚才在下面小子吃了一个,太甜了,不喜欢,我就不吃了,免得浪费!” 余令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余令。 老天爷,太子的赏赐都拒绝了。 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次听闻。 “既然不吃那就离开吧,不然一会儿你家大人寻你不着该着急了!” “小子告退!” 望着余令离开,朱常洛低头看着桌上的糕点,忍不住喃喃道: “倒是一个有胆气的孩子,元泽,这是哪家的孩子?” 刘元霖陪着笑脸道:“太子爷,哪家的小子我也不知道。 臣认识他只因为发大水清淤,他代替他家的长辈去当个账房!” “如何?” “很不错,做事很细致,能写能算,算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子。” “很聪慧么?” “回太子爷,算不上聪慧,这样的小子京城一抓一大把,真要夸这个孩子,臣子倒是觉得这孩子胆气不错!” 朱常洛往嘴里塞进去一块糕点,就着茶水缓缓地咽下,轻轻地擦了擦嘴后笑道: “我赏赐了这么多人,头一次见我赏赐有人拒绝的,来人啊,去查一下这小子是哪家的,把这剩下的糕点给他送去!” “喏!” 一名内侍拿出一张红纸,轻轻地盖在糕点上,然后端着盘子悄声离开。 余令回到王秀才身后坐下,他有些不开心。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大人物,可好像并没什么用。 小老虎啊,你到底在哪里当差啊,余令脑子有点乱,他觉得他把名字记错了。 难不成叫做王正恩? 又或是汪正恩? 哎呦,造孽呦,口音话害死人啊。 在余令走神中,鉴宝结束了。 众人到了学术交流的环节,这个环节余令依旧听不懂,很晦涩,只知道大家在讨论《四书章句注解》。 这是东林书院最爱的经学辩论。 这些年随着东林学派在大明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高端的文人聚会都会学着东林书院也拿出来辩论。 朱常洛听着下面文人的讨论轻轻地闭上了眼。 李进忠见太子爷闭上了眼,偷偷的看了一眼下面。 心里有所明悟。 他心里偷偷的记下了,太子爷要么不喜欢东林,要么就是不喜欢大家在讨论《四书章句注解》。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在场的每个人如同考试交卷一样,对《四书章句注解》里面的某一句写下了自己的理解。 “接下来我们一起看看子先进士和外朝之宾传教士利玛窦对《几何原本》一书的注解,截至目前也只有六卷而已。” 陆祈云拍了拍手,仆役走出,他接着说道: “徐光启进士和利玛窦只翻译了六卷,今年年初印刷成书,本想将后九卷一鼓作气翻译完,奈何噩耗到来,光启的父亲过世了。” “今日呈现上来就是希望大家看看。 如有见解,就写之一二,等光启回来,一一验证,岂不美事也?” 六册书分了下来,余令也来了精神。 可众人对此好像并无多大兴趣,讨论声小,没有刚才的热烈。 “先生,能给我看看么?” 王秀才转身就把书交给了余令,淡淡道: “当一雅趣看看就行,科举不考这些,不登堂也不入室!” (ps:这本书只有六册,后面的九卷没有翻译,因为在徐光启守孝归来后,利玛窦病死在京城,几何二字就是徐光启命的名。) 余令接手一看就入了迷。 王秀才可能对直角、锐角、钝角这些词汇不习惯,余令却觉得格外的亲切。 捡起木棍,余令就是在地上画图推算。 其实看是能看懂,上面会有注解,但却是古文,看起来很晦涩。 余令一边算,一边用自己习惯的大白话再去翻译,说句难为情的话,这是余令目前唯一能看得进去的书了。 其余的书对余令来说,断句都是一个极为困难的事情。 如果是一本没有读过的书,余令根本就不会断句。 下面安静了下来,朱常洛又睁开了眼,扫了一眼众人。 大家是个什么样的状态他心知肚明,本想再闭上眼,等待下一步流程…… 他看到了在地上写写画画的余令,他缓缓地挺直了腰杆,忍不住笑道: “这个猴子倒是找到了心爱的果子了!” 刘元霖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笑道: “太子爷,上面的词臣看着都头疼,这小子也就觉得新奇而已,新鲜劲过去了,定然不会再看了!” 朱常洛点了点头。 聚会流程接着往下走,下一步流程就好玩多了。 事关诗词,联句赋诗,限韵作词,是所有文人的最爱。 这个环节一出,就能立刻看出每个人的学问高低。 酒来了,气氛也高涨了起来。 卢象升已经跪坐了半天,看着兴致勃勃的老爹,他无聊的打着哈欠。 扭头间,看到了余令,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图形和符号,他猛地呆住了。 他发现他看不懂,为什么他却能看懂? …… “名单?” “卢国霦秀才当为最佳,其次是张国栋,继而是王铎,这两人不相上下,除此之外还有鱼巷年,刘伟伦也不错。” 朱常洛伸了伸懒腰,在这上面枯坐了大半日,总算是没有白做。 轻轻刮了刮睡熟儿子的鼻梁,朱常洛美美的笑了起来。 一转头,望着下面争先吟诗的众人朱常洛猛地一愣。 那小子还蹲在那里,他还在写,还在算。 朱常洛指着还在计算的余令忍不住道:“这小子还在算?” “回太子爷,这小子一个时辰未动,一直蹲在那里。” 李进忠望了一眼刘元霖,低声道: “说句不该说的,奴倒是觉得这小子是真的能看懂,不像是在瞎捉磨!” “唤上来!” “是!” 余令又上了二楼,朱常洛指着余令手中的书笑道: “能看懂?” 余令诚实道:“看不懂全部,我只能看懂个别的!” 说罢,余令壮着胆子道: “贵人,小子手里拿着的是第六册,小子斗胆,想把这些书借回去看,你留个地址,看完了我就还回去!” 朱常洛闻言哈哈大笑,捂着肚子道: “留个地址?哎呦,你这小子说话倒是有趣,来啊,去把剩下的寻来,赠予这小子!” 李进忠往前一步,笑着打趣道:“好运的小子,还不快谢恩!” “小子余令谢谢贵人!” 李进忠还想再提醒一下,见太子在朝着自己摆手,躬下腰慌忙退去。 可在回到王秀才身后,余令手里就多了六本书。 众人望着余令,知道他是从观景楼下来的。 那贵人一定是在观景楼俯视今日的一切,一想到余令被赠书,众人是羡慕的挪不开眼。 京城巷子里,左邻右舍羡慕的望着余家,宫里来人,赏赐余家糕点,这是多大的脸。 “余粮?” “小的就是了!” “接着吧,太子赏赐的!” 余员外赶紧跪地,双手高举,一名小内侍将手里的托盘放到余员外高举的双手上。 内侍远去,余家大门也缓缓地关上,无数人挤到这个巷子里,都想看看太子赏赐的糕点是什么样子。 “小老虎?” “孩儿在!” 曹化淳将刚才临走时塞下的一锭银子塞到小老虎的手里,笑道: “这个流程你记清楚,今后若是跑腿出宫,就按照这个流程走,明白了么?” 小老虎重重地点了点头: “孩儿记着了!” “小门小户给赏钱你就接着,若是官员,你自己思量,外放的官给你就要,京官要三辞三让。” “记住了!” 轿子往宫城跑,听着小老虎沉闷的呼吸声,轿子掀开一角: “不开心??” “刚才那家姓余,我那弟弟也姓余。” 曹化淳笑了笑,低声道: “痴儿,余是大姓,这天下人何其多,把心放平,总归有相见的那日。” “孩儿记住了!” 扭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条巷子,小老虎深吸了一口,他多么希望小余令就在那个院子里。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在笑着望着自己。 (ps:徐光启很厉害,咱们学的点、线、面、直角、锐角、钝角、垂线、对角线、曲线、弧线、面、弦、三角形、四边形、立方体、面积、体积、比例等这些名词都是他命名的。) (250年后,剩下的九卷由晚清数学家李善兰和英国人伟烈亚力(awylie)共同完成,然后成为我们的课本。) (别看只有两章,但我的字数多,记得点一点催更哦。) 第35章 要发愤图强的秀才公 大批的人走了,可宴会还在继续。 底下的结束了,在其他人羡慕的眼神中,观景楼三楼的紧随其后地开始了。 能上三楼的寥寥无几,也就七八人而已。 这些人也就王秀才看着年长一些,其余的都很年轻。 别看卢国霦有了儿子卢象升,开口闭口必谈老夫。 但看他的面相,他的年岁绝对不超过三十,说不定连二十五都不到。 厨娘也自称老妇,其实真的一点都不老。 大人上去了,小的自然要留下。 像余令,卢象升这样的小喽喽自然是没有资格上三楼的。 几个小子二楼单开一桌,几个不说话的内侍给两人端来的糕点。 可能上面的人觉得光吃糕点有点噎,还贴心的准备了饮品。 余令嗅着香气扑鼻的饮品迟迟不肯下嘴。 见余令皱着眉头,卢象升忍不住道: “这是渴水,是用各种水果熬制成的,市面上几乎见不到,不是味道不好,而是太贵了,百姓们买不起!” (ps:渴水,就是明朝的浓缩果汁,在《本草纲目》,《农政全书》中均有记载) 余力轻轻的抿了一口。 有西瓜的味道,还有梅子的酸味,香气扑鼻的应该是桂花,作为点缀的是薄荷。 卖相超级好,器皿也非常精美。 余令打量是因为他没想到老祖宗们在这个时候都喝上了饮料。 这一次的糕点余令也很满意,但这种满意也是能吃而已。 糕点是咸的,盐味刚好,不像早间的那般齁甜。 吞下嘴里的糕点,余令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你知道的可真多!” 面对余令的夸赞卢象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只是笑,并未接余令的话茬。 他实在害怕余令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 这个余令太能说了,比自己家里的两个弟弟加在一起还能说。 问的问题比自己两个弟弟的问题还多,还幼稚。 早熟的卢象升认为老气横秋的余令是装出来的。 一点都不懂什么是“君子要讷于言敏于行”! 望着一边吃糕点一边看书的余令卢象升很羡慕。 羡慕余令有六本他都没有的书,羡慕余令能得赏赐。 卢象升不是羡慕这六本书。 在发达的宜兴,自己卢家可是“茗岭卢氏”。 一百两银子一刀纸他都用不完,出自大宋年间上好纸张印刷的书籍他都有。 光是孤本书籍他的书房就有数百本。 他卢象升可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 祖先卢湛在南宋的时候在宜兴做县令,他的母亲是南康知县李季玉之女。 他卢象升不说是官宦之家,那也是顶端的乡绅之家。 家仆不是无数,数百人还是有的,至于田地…… 放眼望去都是他的。 所以在他这个年龄段,他几乎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今日他羡慕了,羡慕这六本书的左下角有那红红的印章落款。 还有那比市面上书本都大的款式。 这六本版式宽大,行格疏朗,大黑口,鱼尾相向,大黑双边,字大如钱,多作赵体,醒目悦神…… 纸张是贡品的白棉纸。 印字用的墨也是漆烟墨。 这一看就是出自内府,市面上不会出现。 就如那永乐大典一样,你知道有这本书,但你也得不到内府刻印的那一版。 卢象升很想要,就算看不懂,放在书架上当一摆件那也是难得的佳品。 可惜,他没有,余令却有六本。 卢象升不爱说话,余令也不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一个人静静地吃着糕点,静静地看着书。 这书好啊,字少,图多,哪怕有很多看不懂…… 余令只知道有书看,他若是知道这本书在市面上的价值,他说不定惊的跳起来。 相比二楼余令的怡然自得,三楼的王秀才就有些坐立难安。 不是害怕,而是激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太子,老天爷,太子刚刚给自己倒酒了…… 一想到自己的学生余令说不定已经见了太子两面,王秀才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 余令的胆子大,性子野…… 莫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王铎?” 王秀才赶紧站起身来,恭敬道:“学生在!” “你教的那个学子余令不错,有胆气,知书达理,问话答话态度不卑不亢,在教化这一块做的好!” 王秀才松了口气,赶紧道: “这是学生该做的,劣徒调皮,少不更事,先前定有无礼之处,学生回去就打,一定教好他!” 朱常洛笑了笑,勉励道: “你是有才之人,国朝永远都缺有才之人,好好学,我希望今年又或是明年看到你成为上卷举人!” 王秀才闻言浑身开始发抖。 此刻的他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觉得这些年浑浑噩噩的度日实在太不应该了,自己太不是人了。 不该写什么小说,不该在京城勾栏流连。 不该总是以今日复明日来安慰麻醉自己,更不该以为朝廷忘了自己这样的读书人。 王秀才深吸一口气,心里悄然发了一个庄重的誓言。 回去后就把自己写的那些艳俗小说全部烧了。 今后安心读书,不负皇恩。 “学生一定要好好读书,为王朝效犬马之劳。” 朱常洛端着酒杯轻轻的跟王秀才碰了一下,王秀才扬起头一饮而尽。 朱常洛端着没动的酒,继续走向下一位。 朱常洛这种地步的人不需要刻意的笼络人心。 就算皇帝不怎么喜欢他,他也是群臣公认的太子。 今后大明朝的万岁爷,最接近神的男人。 他只需要稍微释放一点亲近之意,会有无数人愿意为之肝脑涂地。 别人需要经营情分,他不需要。 因为他是大明未来的王。 如今他只是勉励了王秀才几句,王秀才都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血气上涌。 他若稍微来点更深情的…… 王秀才能直接激动的昏死过去。 朱常洛端起酒杯走向另一个人,语气依旧平淡。 可他对面人的模样比王秀才也好不到哪里去,激动的都哭了。 这场酒宴人虽然不多,气氛确是极好。 二楼认真看书的余令总是听到三楼的地板发出砰砰的响声。 夜慢慢的深了…… 京城里余家却是灯火通明。 门房把过年时才肯挂上的灯笼挂上了,红彤彤的,照亮着巷子里的路。 余家风光了。 自从那送糕点的太监走后,往来的客人就没断过,都想来看看出自宫里的糕点。 都竖着耳朵想来打听一下余小子做了什么,竟然能让宫里的人跑一趟。 就只为了给余家送几块糕点? 但不管外人如何猜测,余员外的腰杆子一下子就硬了。 里长来了,甲首来了,就连衙门的人都来了。 都带着不轻不重的礼物,陆陆续续的上门,寒暄片刻后笑着离开。 走时都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今后有什么找他们,不要怕麻烦,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去解决百姓的困难。 (ps:明朝实行里甲制,城里的组织主要包括里、甲和坊,十户为一甲,一百一十户为一里。) 余员外笑着答应,洪亮的嗓门声怕是传了数里远~~~~ 虽然余员外也说得不清不白,但宫里的赏赐却是正儿八经的。 这些人都是人精,知道余家一定是出了了不得事,不然这好事凭什么落在他的头上? 太子赏赐的糕点摆在供桌的最中央。 余员外坐在供桌下的,厨娘陈婶他们站在堂屋外。 虽早已过了睡觉的点。 但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莫名。 闷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望了一眼供桌上的几块糕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爹说这是皇帝才能吃到的糕点。 闷闷虽然懂得不多,但她知道皇帝,皇帝才能吃到的糕点,那该是何等的美味。 难不成比鱼街的麻糖还好吃? (ps:咱们吃的麻糖源自万历年间,属于我们的特色。) “爹,哥哥什么时候回?” 余员外轻轻的揉了揉闷闷的头,笑道: “他快回来了,要不爹先抱着你睡,等他回来了我再叫你?” 闷闷没说话,但她决定还是等哥哥回来。 闷闷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脑袋也时不时的点啊点。 厨娘已经跑到厨房三趟了,往锅灶里加了三次柴。 她要让水一直是热的,一会儿令哥回来就能洗。 就在她准备跑第四趟的时候,巷子里隐约传来了歌声。 所有人一惊,竖着耳朵分辨是谁在歌唱。 王秀才背着余令,打着酒嗝,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余家走来。 开心,他今日实在太开心了,只觉得书没白读。 若不是先前读书还算刻苦,天黑他就随着园子的那批人一起离开了。 哪能有机会认识工部的人,认识当朝的太子爷? 望着远处的红灯笼,王秀才笑道: “这余员外倒是一个知趣的,嗝~~ 知道王秀才我今日扬眉吐气,特意点了个红灯笼来照我的路,妙啊,妙……” 把后背的余令往上举了举,王秀才又开始嘟囔道: “造孽呦,你可把我累死了,下次若是有酒会,说什么也不带你这个瞌睡鬼!”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忍不住把腰往下弯了弯,让余令睡的更舒服些。 …… “余员外,开门,开门呐,哎呦我的老腰啊……” 闷闷猛的睁开眼,余家众人猛的露出了笑颜,齐齐的朝着大门冲去。 门开了,酒气扑面,熏得人险些栽了一个跟头。 “快快,接走,接走,累死老夫我了,累死老夫我了……” 厨娘几乎是抢着把余令抱在了怀里,然后拔腿就往东院跑。 余员外望着醉醺醺的王秀才就要往院里拉。 王秀才一把推开余员外,不满道: “别管我,嗝......我没醉,别忙活,我回家,回家读书,这是我跟太子爷的约定!” 说罢,他拉着余员外的手,把挂在脖子上的一个木匣子拿了下来。 “藏好,供起来,能救命。” 王秀才在余员外不解眼神中跑了。 余员外不解的挠着头,望着怀里的木匣子发呆。 王秀才不爱读书,他怎么突然就爱读书了呢? 在大门关上时,厨娘把余令轻轻的放在床上。 望着睡熟的余令,她突然低头在余令的脸颊上轻轻的啄了一下,望着余令愣愣道: “我的孩儿如果不被卖,也该这般大了!” 第36章 皇帝的恨 睡熟的人是不记事的。 余令不知道自己被人偷偷的亲了一下。 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去怪罪厨娘,说到底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陈婶日子虽然苦,但他最起码还有小肥这个念想。 厨娘什么念想都没有,就连回忆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不堪回首的折磨。 余令也不知道回去后的王秀才抱着父亲的牌位嚎哭了一晚上。 对科举已经死心的他,又拿出了四书五经,又开始准备苦读。 一想到太子那期盼的眼神,他又忍不住流泪。 余令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扭头就看到闷闷正趴在床头。 那个胆小却又对余令格外亲的“秀才”在床的另一边。 (ps:有养猫的能讲一下么,我家猫喜欢睡脚头,这是怕我噶了,还是……) 闷闷见哥哥醒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后猛地冲出了门外。 片刻之后余员外就冲了进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太想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 昨晚他一夜没睡着,盯着供桌上的糕点和那几本书想了一夜,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爹,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其实余令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酒宴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只知道他有点困了,想眯一会儿…… 醒来就看到了闷闷,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厨娘打开了大门,望着又来了的左邻右舍,她宛如一个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把一盘她都没吃过的糕点讲成了人间美味。 他家的少东家是如何的厉害。 不光让宫里赏赐,还从宫里带回来了礼物,足足六本书。 虽然她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书…… 但并不妨碍她那颗想炫耀的心,望着众人那羡慕的样子,厨娘觉得得意极了。 她觉得今后再也没有人敢小看她,说她是个被夫家赶出门的丧门星。 余令以为街坊是不会相信她的这些鬼话。 但看到他们安静样子,就知道他们信了。 对她们而言,这等事只发生在戏曲了。 如今发生在眼前了…… “好了,我家郎君醒了,大门我要关了,一会儿我们就要吃宫里赏赐的糕点了,晌午后我再给大家说是什么味道。” 望着余家的大门关上, 顿时就有人忍不住了。 “臭显摆什么呀,还你家郎君,你一个连儿子都没有的寡妇,搞得小郎君像是你的儿子一样,余员外看的上你么?” 她的话音刚落下,就有妇人紧随其后。 “就是的,余员外那身子一看就是吃好的养出来的,这厨娘想当主妇,她那干瘪的身子受得了么?” 都说男人流氓,妇人间这话要是开个头,她们说的话比男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她们的圈子小,排外性强。 其实她们也会偷偷的听谁家男人厉害,然后在脑子里和自己男人比较。 饭桌上,余令望着那一份格外熟悉的糕点思绪越飘越远。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就是观景楼二楼的那盘糕点。 余令发誓,他真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有心思去搞什么欲擒故纵。 他是被王秀才给的那个糕点给甜怕了。 所以,他才不接受,若是接受了那就得吃完。 余令是挨冻受饿过的人,他现在对吃的是足够的虔诚的。 吃饭时,掉在桌上的米粒他都会主动捡起来塞到嘴里。 不喜欢吃,他也不会要,免得浪费。 现在,那人给自己吃自己却没吃的糕点竟然跑到了自己家里,还是内侍送来的。 那问自己吃不吃糕点的那位,在宫里的地位一定很高。 亲王? 又或是大太监? 想到这里,余令心里一下子就难受了起来。 他是宫里出来的,那他身边的人也可能是出自宫里的,他们都不知道小老虎,自己该如何去找? 轻轻叹了口气,余令把干巴巴的糕点给分了。 其实不多,一共也就六块,底下三,中间二,上层一块。 老爹两块,闷闷两块,剩下的两块余令准备让大家都尝尝。 都看了一晚上,老鼠都要被吓死了! “来福你不吃么?” “昨日吃过了,老爹我给你说,你吃的时候慢慢吃,不要一口塞,这糕点甜的要命,吃完了光想喝水……” 余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余员外死死地捂住了嘴。 “老天爷呦,这话也是能随便编排的,就算是你不喜欢,你也得说好吃,万一你的话传了出去,造孽呦~!” ....... 在余令的“规劝”下,糕点开吃。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赏赐的糕点真的就比余令当初吃的糕点美味。 所有人都说好吃。 就连不会骗人的闷闷都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厨娘吃了一点点,故意往嘴唇上抹了一点糕点沫沫…… 她挽着篮子,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出门了。 她要去显摆一下,显摆自己刚刚吃过宫里送来的糕点。 万历帝朱翊钧轻轻地擦了擦嘴,在王安的服侍下喝了一大口茶水,咕噜咕噜几下张嘴吐在面前的钵盂里。 “太子昨日的表现大伴可算满意?” 王安赶紧垂下脑袋,低声道: “万岁爷,这不是要奴的命么,太子精贵体,哪是我一个奴仆敢去评判的。” 朱翊钧看了一眼王安,笑骂道: “你这老奴,如今跟朕说点贴心话都要思量一下,唉,老咯,你我都老咯。” “万岁爷没老,万岁爷的龙体永远康健。” 朱翊钧笑了笑,淡淡道:“太子昨日赏了一小娃糕点,莫名其妙的,你可知道缘由?” 王安闻言赶紧道: “回万岁爷,那孩子挽着一个道髻,童真有趣,太子怕是想到了嘉靖万岁爷,就赏了。” “我都想不起祖宗的样子,他懂个什么?” 朱翊钧闭上眼了,右手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腿,喃喃道: “朕老了,太子大了,鸟儿想要飞天了!” 王安闻言重重地低下头,可朱翊钧明显没有想放过他,继续道: “王安啊,你为皇太子伴读,你认为太子今后会是一个明君么?” “定然是的!” “你其实也看不上福王对吧?” 王安闻言身子抖如糠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不敢!” 朱翊钧嘴角露出淡淡的讥讽之意,指着案桌上他只吃了一块的糕点,笑道: “既然太子有了握权的心思,学会了收买人心,朕心甚慰,王安……” “奴在!” “把这糕点给太子送去,告诉他,这是朕奖励他昨日不辞辛劳的一天,让他尝尝糕点味道如何?” “喏!” 望着皇帝离去,王安卡白的脸色才有了一点红润。 望着案桌上的糕点,想着昨日太子命人赏赐的糕点,他轻轻叹了口气。 说是赏赐奖励,其实是警告。 警告太子他没死,不要想太多。 “陛下啊,不能再怄气了,太子无辜,福王无辜,这天下的百姓更是无辜。 名分已经定了,祖宗已经告祭了,为何还不放开呢?” 王安的喃喃自语朱翊钧听不到。 他望着案桌上的《帝鉴图说》,怒气冲冲的走了过去,然后将它狠狠的推倒在地。 (ps:《帝鉴图说》是张居正专门为万历帝编的一本书,教他何为帝王之道。) “朕六岁时你控制我,朕而立之年臣子控制我,就因我是宫女所生,背无依靠,所以好控制我。 现在朕的儿子是宫女所生,是长非嫡你们视而不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想继续控制朕的儿子是么?” “朕恨啊,朕恨啊~~~” 宫女所生这四个字是朱翊钧的梦魇,他讨厌这四个字,他不想这个梦魇继续下去。 他把案桌敲得嘭嘭作响,发泄着压在心里几十年的怒火。 砰砰声,恨不得刺透宫城! “砰砰砰......” 余家的大门再次被人敲响,门房不喜的站直了身子,打开一条缝,伸出半个脑袋,没好气道: “谁啊!” “请问这是余员外家么?” “你是?” “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求见余小郎君。” 门房老叶没好气道:“不好意思,我家不信教。” “我不传教!” “那你来我家做什么?” “求见余小郎君!” 门房眯着眼望着这个番僧,虽然利玛窦不是和尚,但门房却觉得差不多。 “好,我让你进,但你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我锤死你。” 利玛窦笑道:“信教没有什么不好!” 老叶狞笑道道:“我们更信我们的祖宗!” 第37章 骗傻子玩呢 利玛窦的到来并未受到余家很客气的接待。 正在拉筋的余令愣愣的看着利玛窦。 在看到他的一刻余令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孙猴子穿人的衣服这个场景来。 一个毛发过剩的人非要穿儒装,戴儒生帽...... 如果光这样也算能看,问题是他脖子上还偏偏挂着一个大大的十字架。 如果藏在衣衫下倒也好,问题是他还偏偏露出来,如此一来儒装的文雅就荡然无存了,十分怪异。 在这一刻,余令对沐猴而冠这个词有了不一样的体会。 利玛窦来大明很长时间了,对大明的风俗已经很熟了。 当他看到一直盯着他看的闷闷时,自然的走了过去。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十字架就要往闷闷脖子上挂。 “闷闷过来!” 闷闷最听余令的话,听到哥哥在喊她,立马就跑了过来,躲在余令身后,然后偷偷的打量着这个“大和尚”。 利玛窦是好意,他是长者,他这么做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余令不喜欢,尤其不喜欢他脖子上的那个东西,以及它代表的意义。 说不清为什么,余令就是不喜欢。 对于这个利玛窦,余令不想用恶意去揣测一个漂泊万里来到大明的外国人。 这样的传教士理应尊敬,虽比不了玄奘分毫,但他的这份意志足以让人敬佩。 可余令就尊敬不起来。 以他传教经历写的书余令还随意的翻阅过。 书名叫做《耶稣会士利玛窦神父基督教远征中国史》。 (ps《耶稣会士利玛窦神父基督教远征中国史》这本书是金尼阁写的,据说是利玛窦亲身经历的实录。) 听听这个名字多么的杀气腾腾,这个书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利玛窦杞记》,这个就文雅又好听。 为什么会有两个名字呢? 第一个名字是给他们教会的以及他们当时的君主看的。 余令猜测是为了“表功”,说明他们在大明传教的巨大成就。 属于狗脸贴金,领导年会工作汇报骗傻子呢。 文中所讲他将中国皇帝都征服了。 另一方面的含义就是,你们看,你们的皇帝都欣赏利玛窦,也就意味着皇帝欣赏他的教,这样传教是不是就容易些。 给自己的行为找个背书的。 如果没来大明余令还真的就信了,现在的余令是如何都不信。 万历现在连臣子都不见,会亲自接见他,并被他征服? 万历他是多可怜,就没有见过外国人? 郑和在数百年前就率领着舰队快要冲到他们老家了。 很早就来中原定居的“陆地藤壶”都被老朱灭族了。 昆仑奴,来自印度的苦行僧,大明百姓都看腻了。 万历会接见一个既不是使者,又没携带贡品的传教士? 图啥? (ps:《明实录》并无明确记载万历接见过他,但朝廷是知道这个人的,另外这本书不是清朝人编撰的。) 余令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 所以余令对任何外国人都本能的抱住警惕之心,两世为人的余令明白一个所有人都懂的道理。 外国人来大明无非三件事,偷、抢、骗! 大明在永乐时期就能七下西洋。 这可不仅仅是建一个船能在海上跑就行的事情,这庞大的舰队就代表着庞大的科技。 所以,大明就是天朝上国,科技是需要让外族仰望,根本就不需要利玛窦能贡献什么。 就算有…… 他一个人又能拿出什么呢? 利玛窦与徐光启的交往是事实,这一点余令不否认。 自己的老爹跟锦衣卫百户还是过命兄弟呢? 自己还认识世袭千户苏怀瑾呢? 谁还不能有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所以,对利玛窦的到来,余令并无太多的欣喜。 只是在好奇的打量这个人长什么样子,来找自己的目的。 利玛窦有些不习惯余令的眼神。 这让他想起了某种不好的回忆。 从广州到这京城,这一路所见过的官员都是这种眼神,现在这个眼神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利玛窦不喜欢这种眼神。 “你找我?” 利玛窦一愣,笑了笑,直言道: “听人说你对我的《几何原本》很感兴趣,所以我想见见你!” “你的《几何原本》?” “是!” 余令苦笑着摇摇头,自己的谨慎是对的。 怪不得那些人总喜欢把别人的东西说成他们自己的,原来这是有传承的。 “利玛窦先生是哪里人?” 利玛窦一愣,笑道:“我是意大里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何原本》这个是波斯欧几里得人所作,怎么成了你的《几何原本》?” 利玛窦没有料到余令会懂这么多,顿时一愣。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尴尬,都直直的看着他。 厨娘虽然听不懂,她也不懂《几何原本》是什么,但余令说的话他可是听的懂的。 她转身就把本该给利玛窦茶给了如意。 她本想给余令的,但一想到小孩子喝茶容易睡不着,她就给了如意。 因为如意不是余家买来的,是自由人,随时可以离开。 利玛窦苦笑着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玻璃递给了余令。 余令蹲下身,拿着玻璃朝着太阳的角度调整方向。 一条小小的彩虹出现在地上。 闷闷立马冲了过来,眼神里满是渴望,余令摆弄着,小声的教导着闷闷如何调整方向出现彩虹。 闷闷眼睛瞪着大大的,喜欢的不行。 “是叫三棱镜么?” 利玛窦呆住了,他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知道这个东西。 他来时带了五六个,到广州的时候遇到一个官员叫陈瑞,他以这个东西为礼物,才得以顺利进入广州。 一路辗转反侧,也就剩了这么一个。 为了便于过关,他送了好几个官员,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这个小子却能一言道出。 望着这不大的院子,他有点不明白这孩子是怎么懂得的。 难道也有自己那边的人来了大明,他竟然不知道? “这礼物我妹妹喜欢,我收下了,刚才你骗我的事情就一笔勾销,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骗人?” 利玛窦大急,这是他头一次在一个孩子面前乱了方寸。 “我……” “你的主知道你在骗人么? 握着你面前的东西发誓,你敢发誓,这礼物我就不要了,这书我承认是你写的。” 利玛窦闻言再次一愣,望着胸前的十字架,开始小声的嘟囔,满脸忏悔之意。 他不知道,余令对他的好感皆无,甚至有点厌恶。 “既然你喜欢,那就送你了!” 余令笑了,望着利玛窦道:“先生来我家所为何事?” 利玛窦想起了此次前来的目的,赶紧道: “听说你对算学一道颇有兴趣,今日来叨扰就是想看看!”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余令继续道: “这是我出的一道小小的画图题,问如何证明平行四边形对角相等,小郎君先看着想着,明日我来取!” 一听他明日还来,余令顿时就不高兴了。 明日余令准备去“厂子”打听一下小老虎的踪迹,听卢象升说城里有专门把人切成太监的地方。 余令想去问问。 余令看了一眼,自信道:“不用了,我现在告诉你,同旁内角互补,同角的补角相等,所以对角相等。” 利玛窦现在可以肯定他带来的书这孩子是能看懂的,而且还很厉害。 他兴奋的搓着手,连忙问道: “为什么,怎么证明?” 余令很讨厌为什么。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他后世学的时候老师就是这么教的,自己就是这么背的,这是公式,哪有为什么。 “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为什么怎么证明?” 利玛窦的数学很好,他乍一听这个问题觉得余令在胡搅蛮缠。 等他细细一想,他就绕进去了。 是呀,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怎么证明? 为什么就不能等于四,等于五,这是谁定义的? 为什么这么定义? (ps:一加二,是我国数学家陈景润证明的,王元证明的(2+3)和(1+4),潘承洞证明了(1+5),至于一加一,这个还在证……) 其实利玛窦想多了,余令的水平也只能算这些。 如果把四边形多画几条线,然后证明其中一个角,余令就完蛋。 余令的阶段只存在能看懂。 余令也不是特别的爱数学,他只是学的多而已。 利玛窦其实找错了人,他应该去找钦天监看黄道的那群人。 他们会算,他们才是真正的算数高手。 可若是这群人出来,一本《几何原本》真的算不得什么。 在他们面前,利玛窦连个小学生都算不上。 (ps:《五纪》论‘日月循黄道,南至牵牛,北至东井,率日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也。) “小哥大才,若对算术有兴趣可来驸马大街寻我,我定会扫榻以待!” 余令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我的兴趣是练武、科举,你这一道你慢慢的钻研吧!” 利玛窦失望的离开,在走出余家院子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个大明的孩子都懂这么多,那这样的大明是值得学习的。 利玛窦走了,余员外走了了出来,轻声道: “孩子你不喜欢他?” “老爹,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我听说他和很多官员走的很近,经常出入勋贵之家,已经在驸马街建造了一个不小的寺庙,很厉害的一个人!” “那我改日去看看?” 余员外笑了笑:“看看也是好的,听很多人说他供奉的神很灵验!” 余令也想知道这个利玛窦到底在大明收集到了多少东西,点了点头道: “好,我去拜拜。” “今天在家好好的,我去买点东西,你要去看你那哥哥,光买鞋子衣服肯定是不够的的,他在宫里.....” “别看宫里清静,但宫里和这外面一样,也都是人情礼物,他比你大不了多少,小孩子肯定会受人欺负。” “我去换点银豆子给你,你碰到了偷偷的给他,遇到些什么事儿,一个银豆子,比磨破嘴皮子都好使。” 余员外轻轻的说着,余令默默的听着,鼻子酸酸的。 余员外的好是润物细无声的好,他总是在后面默默的付出着。 他常说将心比心...... (《明实录》是明朝历朝官修的编年体史书,记录了明朝崇祯之前历代皇帝的历史,原本一共有十三箱,可以理解为大明的硬盘。 抗战运往美国,现在不全了,这本书非常重要,是被摸黑,还是被人改史,它就是最原始的数据, 据说美国将原本归还给台湾,但那时候的太晚和日本关系好,所以......唉 红格本《明实录》的被某个人送给美国,日本一个团队抄到手抽经,这本书为哈佛培养出了三代明史专家。 关于这段历史,我不敢去评论某个人的行为是对是错,因为在我国当时的那个环境,估计留在我国也很难保存。) 第38章 你在哪儿啊 利玛窦走之后余家就恢复了以前安静的样子。 自从那一晚聚会结束后王秀才已经五日没来了。 厨娘应该挺喜欢他的,总是变着法子问余令秀才公怎么没来。 她以为余令什么都不懂,所以才敢问余令。 其实余令什么都懂。 至于厨娘的心思余令也能理解。 王秀才可是秀才公,待在京城这么些年,不种地还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换做谁,谁不喜欢,余令一个男的都羡慕的要死。 余令也很好奇秀才没来,但余令可没有打算去找王秀才在哪里。 就算余令想去,余员外也不会让余令去找。 因为王秀才常待的地方少儿不宜。 他租的房子就在八大胡同边上。 余员外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干净人,他知道文人都爱去,但他不想余令这么小就懂这些。 就算去,大了才能去。 王秀才的住处有好几个,住哪里看他心情,住在哪里要看他要接待什么人。 志趣相投的就随便。 若是新结交的朋友就住在一文雅清静的地方。 大家都说穷酸秀才,到目前为止余令就没有见到一个秀才是穷人。 肯定有,但余令没见到过。 卢象升的爹是秀才,这是余令见过最有钱的秀才。 卢象升说他来京城走亲访友是坐他家的船来的。 他家有船…… 可以在海上跑的船~~~ 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游艇? 他来京城第一件事是走亲戚,第二件事就是打点。 他卢象升只是顺带着来见见世面的,为将来的科举做准备。 余令带着如意出门了,两个人朝着专门噶人下面的“厂子”走去,。 这地方余令不是很熟,因为人少,没有油水…… 如意来的多,他的足迹比余令还广。 卢象升也来了,他就暂时住在鱼街那里,他爹给买的铺子。 如今已经开始装修了,算是一处小产业。 卢家的打算是等到卢象升今后来京城做官的时候刚好用得上。 用不上也无所谓,也亏不了,收租子就能回本。 对于他们这种有钱人来说,钱是真的能生钱。 余令坐在驴子背上,卢象升骑着马,如意在前面牵着驴和马。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卢象升的护卫在后面跟着。 个子不高,但身上散发的那股子狠劲一看就不好惹的,他一瞪眼,人群自动就让开了路。 这样的人,出现在后世的大街上绝对会被频繁查身份证。 卢象升在京城的朋友不多,余令恰好是他印象比较深的一个人。 在昨日的时候他的老爹让他来找余令。 他老爹是去过三楼的人。 自然知道里面的贵人是太子,自然也知道余令手中的那六本书是太子赠予。 又恰好余令是京城人。 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和余令认识。 今后万一卢象升学业有成来京城考试,有个打小就认识的人比什么都强。 “令哥,前些日子来的那个外国和尚我认识!” “你认识?” 如意点了点头: “对,好些年前我就认识,当初他在驸马街要开了一个印书坊,准备招一些刻字模的学徒,我娘把我送过去了,他没看上我!” “那是他瞎了!” 如意闻言心里猛地一舒坦,接着道:“当他的学徒得信教,我娘不让我信,他让我信自己的双手,所以......” “你娘说的是对的。” 如意笑了,接着说道:“所以,他那里的学徒都是信他教的人。” 余令一愣想想又觉得释然。 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他是来传教的,自然也是来学习的。 大明先进的历法那可是数千年以来积攒的智慧。 卢象升闻言插话道:“驸马街的那个和尚?” 余令点了点头。 卢象升笑了笑,接着说道:“这群人很早就来我大明了。 明正德十六年屯门海战,明嘉靖元年西草湾海战。 这些人妄图霸占我大明的土地,现在还在蚝镜澳呢!” (ps:嘉靖三十二年开始,每年五百两银子的租费,一直持续到清朝,民国时代,准确的说是到澳门回归。) 余令一愣,这些他是不知道的。 如此一来余令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这群人武的不行,就开始传教。 余令望着卢象升直言道:“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若是成了官员我定然清除这些疥癣之疾,我大明的地方,怎么能让他们驱使我们的百姓?” 余令高高竖起大拇指:“你一定会成为官员的!” “真的?” 望着咧着嘴傻笑的卢象升,余令点头肯定道: “真的,你会文武双全,天下贼人闻你名无不闻风丧胆!” 卢象升嘿嘿的笑,贼开心。 卢象升还小,余令是看着小,心理年龄比他爹还大。 小小的卢象升哪里能遭的住这样的夸赞,而且还是同龄人的夸赞。 他笑的更开心了。 在这一刻他认为余令就是自己的知己。 卢象升的话慢慢多了起来。 虽然他有很多话和余令说不到一起去。 但他不知道,他知道的那些事情在不知不觉间快被余令掏干净了。 余令在拼命的吸取着一切他不知道的事情。 就在余令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厂子”到了。 余令望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地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排队,排队,排队去……” 才进门的余令就被人吆喝了,如意往前一步,站在余力身前,大声道: “瞎了眼,我令哥不是来割卵子的。” 话是好话,可余令总觉得听起来咋有些怪呢? “那你来做什么?” “找人!” “找人?你找个屁人,这里是找人地方么,这谁家小孩,快快回家去,知道这是地方么,你就来?” 余令拉了拉如意,走上前,赶紧道: “这位大哥,我来找一个人,十一二岁,瘦瘦的,大概这么高,左边脸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四月或者是五月来……” 刀子匠徐头扫了一眼余令的穿着,又看了看门外的驴子和马。 估摸着这小子就算不是大户出来的,家里也是有门道的。 刀子匠徐头擦了擦手,看着不断比划的余令,忍不住道: “前日有个胖员外问了,他是?” 余令闻言心里又是一暖,老爹看似什么都满不在乎,但他什么都记在心里。 估计是嫌自己年幼,怕做不好事,提前来问了。 “那是我爹!” 刀子匠徐头想着前日员外给的好处,脸色缓和了许多,耐心道: “小哥,不是我姓徐的不识抬举,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你能来找人,那这人一定是你挂念的人。 可话说回来,我徐老大就是干这行的。 每月不是说有百十个可怜人来我这里,十多个还是有的。 大的小的,自己来的,家人领来的。 这人来人往的,光是你说个子这么高的都不下四五十,你说我怎么记得住啊!” 余令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会有这么一个结果。 老爹也说了不是每个阉人都能被朝廷选用进入宫内。 还有诸多阉人还会被分到各王府、公主府里。 除了这些还有皇庄也会有大量宦官去管理。 这些算是好的,能有吃有喝,饿不着也冻不着。 老爹还说,他北直隶一带之后收丝的时候,丘县有大量阉人抱团取暖,拉帮结伙,成群结队。 遇到大车队就会上前乞讨要钱,遇到小车队会强行索要钱财。 虽不害人命,但也恶毒的很,这群人被称为丐阉。 (ps:明人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一书有讲,有兴趣的去看看,远比我写的现实和露骨。) 所以,找一个人太难了,余令最后的希望就是去找谭百户了,问一问那一日那个太监叫什么。 这样说不定就能寻着。 可现在谭百户不在京城,好久没回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查案了,谭伯长都不知道。 眼看天就要冷下来了,余令害怕小老虎冻着了。 余令深吸一口气,他准备去找一下苏怀瑾,他是世袭千户说不定有门道。 想到他余令也头疼,他家门楣高,也不知道能不能进他家的大门。 “劳烦徐大哥了!” 刀子匠徐头摆了摆手,余令这样寻人的他见多了,一年比一年多。 他就是一个干活的,哪能个个都记住模样。 来这里阉割的,那都是希望自己成为刘谨、汪直那样的。 可这些年他也没有听说过再出现一个。 听着蹄声远去,刀子匠徐头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这狗日的世道啊!” 余令走了,回去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卢象升有些好奇话多的余令为何这么安静。 他看的出来余令不开心。 …… 小老虎开心的弹了弹衣裳灰尘。 这个月的工钱又下来了,加上上个月和月初那个余员外的赏赐。 他终于有钱来还第一个人情债。 “厂子”的刀子匠徐头当初虽然不帮自己切。 但自己动手割完后是他给自己止的血,并照看了自己两天。 这是恩情,小老虎告诉自己必须得还。 踏入熟悉的地方,小老虎的好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 刀子匠徐头发现了来人赶紧站了起来,一看这穿着,他就知道是宫里出来的。 再一看,刀子匠徐头忍不住惊呼了起来,虽然人变白了,变高了,但眉眼他却认得。 “是你?” 他记得这个孩子,他比任何人都记得清楚。 这孩子用了一把剪刀亲自切了子孙根,这股子狠劲让他现在还觉得后背发凉。 “徐头我来还恩!” 说着小老虎从怀里捞出三两银子,高高举着,他望着刀子匠徐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先给一半,剩下的一半年底之前绝对还清!” 刀子匠徐头呆住了。 望着这孩子脸颊上一个小小的酒窝,看着这孩子的个头,他如遭雷击,甚至忘了伸手接钱。 “你……你是不是有个弟弟?” 小老虎一愣,双眼猛地绽放出了别样的光彩,大急道: “对对,我有一个弟弟,这么高,脸上有两个酒窝,你见过他,你见过对不对?” “对,我见过他,就在前不久,约莫两炷香......” 小老虎猛地冲了出去,站在大街上,朝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疯了一样大吼道: “余令,小余令,你在哪儿啊,你在哪儿啊?? 我有钱了,我真的有钱了,我给你买棉衣了,鞋子我都托人买好了……” “你到底在哪儿啊~~” 第39章 找个人真难 终究还是错过了,小老虎却一点都不难受。 他知道余令没死,他知道余令在寻他,他知道余令穿的不差。 他还知道余令竟然有一头驴子可以代步。 这就够了。 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驴子? 能养起驴子的家庭不说衣食无忧,但绝对比一般的家庭要好。 小老虎相信以余令的聪慧绝对饿不着。 小老虎笑着离开,走时他告诉刀子匠徐头,如果再碰到这个孩子,一定要问他住在哪里。 一个字一两银子。 刀子匠徐头当然会答应。 这才进宫几个月就能出来,就能完完整整的拿出三两银子。 说明他有手段找到了靠山,这样的人无论今后怎么样,一定比他混的好。 别的进宫,大半年都存不到银子,几个一起玩的孩子都要争一下谁是老大。 连孩子都这样,那宫里自然也是大鱼吃小鱼的。 这样有本事的人刀子匠徐头自然不会得罪。 干他们这一行的就得小心翼翼。 身子少了一块肉的人,想法就不能以正常人来看待。 那些去青楼的太监,明明什么都做不了,为何那些妓子却怕他们怕的要死? 还不是他们狠,做不了那个,往死里折腾你身子。 刀子匠徐头明白,干他们这一行能不得罪这群人就别得罪。 万一碰到一个得势的,若是恰好被记恨上,那比招惹了恶鬼还恐怖。 小老虎笑着进了宫。 他知道,他和余令终有一日会见面,只要他还活着,剩下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余令不知道他离开后的事情,而是拐了弯直接到了苏府。 苏府的管家在知道余令的来意后就去禀告了。 片刻之后侧门开了,余令和卢象升进了苏府,如意和卢象升的护卫则去了大门的边边上等候着。 “你家真大!” 苏怀瑾笑了笑,满不在乎的道: “我有三个家,这个家是最破的,最好的家在金陵,其次是在云南族地。” “那你家这个宅子有多少年了?” “这宅子也快二百年了吧,这是永乐爷赏赐的宅子,南京的那个家是洪武爷赏赐的宅子!” 余令暗暗咂舌。 卢象升也目不转睛的望着五品大员的住宅是什么样子,他也心惊,北方的府邸竟然有江南园林的味道。 最主要的是处处都透着大气,这是他家不具有的。 他家要是有,那就完蛋,五品官员家的礼制那是朝廷制定好的。 三个人在一处亭子坐定,家仆端来了余令都不认识的吃食。 为了不闹出笑话,余令闷头吃,不问名字。 望着一点都不客气的余令,苏怀瑾笑了笑。 “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能不能求你帮我找一个宫里有几个姓孙的太监,担任何职,在京城有没有家,分别住在哪里。” 刚才一块糕点塞到嘴里的苏怀瑾猛的站起,捂着嘴巴不停的咳嗽。 随着咳嗽声传开,三个极美的婢女快步跑来。 望着婢女的脸,余令总觉得这三个女子不像是大明的女子,反倒是有点像从北面来的。 卢象升碰碰了余令低声道:“高丽女!” 余令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王秀才讲过,自宣德年开始,朝鲜那边几乎每年都会进贡貌美的女子。 明宣宗朱瞻基在位十年,高丽方面一共进行了八次的贡女进献。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都喜欢,臣子自然也很喜欢。 私下的奴隶交易盛行,豪门大院里几乎都豢养有。 她们的用处可多了,暖手、暖床、交换,接待贵客等。 苏怀瑾咳嗽完,盯着余令道:“你是想死!” 余令挠着头不解道:“啥意思?” 苏怀瑾俯下身子,低声道:“你这行为叫刺探宫闱秘事。 记住了,这事就算你没有别的心思,他们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苏怀瑾坐了下来,拿起一块糕点继续吃。 余令忍不住拿起了一块,小小的咬了一口,这个好…… 绿茶味。 “你知道锦衣卫最大的官是什么么?” 余令摇摇头。 苏怀瑾笑了笑,压低嗓门道:“锦衣卫的首领称为指挥使,也叫指挥同或者指挥佥事,这群人一般由万岁爷亲信的武将担任!” “明白了!” “那你知道东厂最大的官是什么么?” 余令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知道是内侍,但我不知道最大的官是什么?” 苏怀瑾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是太监,他们的首领叫东厂掌印太监,是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第二号人物。 通常由司礼监中排名第二或者第三的秉笔太监担任。 你说你要找姓孙的太监,万一你碰到个东厂的……” 苏怀瑾嘿嘿一笑:“别说你认识我,你就算认识我太祖爷爷,就算他老人家爬起来,也就救不了你!” 余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么恐怖?” “恐怖?呵呵,我们属于外臣,统领东厂的那群人叫做内臣,我们向皇帝报告要具疏上奏,人家是口头直达!” 苏怀瑾深吸了一口气,用极低的嗓门喃喃道:“别看我家是千户,有时候见了东厂厂主甚至要下跪叩头!” 苏怀瑾想着自己的父亲给王安叩头,心里百般滋味。 余令骇然。 这是自己不曾了解过的东西,他以为锦衣卫和东厂应该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谁料到东厂这么猛。 五品官见了太监都要叩头,还有没有王法了。 “现在东厂的掌印太监是谁?” “现在是陈矩,他老了,如今全靠药物吊着一口气,接下来要么是王安,如果没有意外再接下来是他的亲信曹化淳。” 余令闻言忍不住道:“魏忠贤呢?” 苏怀瑾一愣,皱着眉头想了好久,忽然怒道: “你这又是在哪个茶馆听哪个书生写的的狗屁故事。 东厂掌印讲究是传承,遵循的是“祖宗法度,圣贤道理”,我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余令哑然,历史不好,他就只记得魏忠贤是被崇祯杀了。 至于他什么时候成为千岁,余令还就真的不知道。 也许? 也许现在的魏忠贤说不定还没进宫呢? 见余令不说话,只顾得闷头吃糕点,苏怀瑾看了一眼卢象升,然后对着余令道: “走,来我书房,上次你要的好玩意我搞到了!” “啥!” “闭嘴吧,你一个小屁孩话真多,快走,我一会儿去见今年的贡生头名钱谦益,我爹让我去沾文气呢!” 苏怀瑾站起身就走,边说边嘀咕: “你说人家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二十八岁考贡生。 贡生考完后参加下一年的会试就是贡士,我老爹说他是有状元之才的,最差也是一个探花!” 余令挠着头,总觉得这个钱谦益怎么这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为什么这么熟悉,难道自己背过他诗词? “今日还有一个叫什么袁崇焕的,万历十二年人,到如今才二十三岁。 如今二十三岁的他已经是举人了,今年秋来京参加会试……” (ps:万历三十四年袁崇焕考中举人,之后连考四次,皆是不中,万历四十七年才以总名次第一百一十名高中,获进士出身。) 苏怀瑾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娘的,我才是一个童生,今年考秀才使了钱都不行,娘的,正因为这些人,你不知道我挨了多少顿打!” 余令闻言,心再次咯噔一下,他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这个名字可太熟悉了,就算余令对历史知道的甚少。 他也知道袁崇焕杀毛文龙,然后这个人被凌迟了…… 凌迟啊,听说百姓还吃他肉,余令太想看看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深吸一口气,余令故作平淡道:“你爹他也打你?” 苏怀瑾好奇道:“打呢,咋不打,你爹不打你么?” “没打过!” 苏怀瑾羡慕道:“我爹每次回来总是说你看别人的孩子怎么怎么厉害,你看你是怎么混账,我回嘴,然后我挨打!” 说罢,他望着余令低声道:“你大概就是父亲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余令低头不说话,同时心里也忍不住的想。 如果老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愿参加科举考试,会不会把自己吊在房梁上打。 他老人家可是一直在做官老爷父亲的美梦呢。 转眼间书房到了,苏怀瑾关上房门,还搬来一把太师椅抵在门口,然后点燃了一盏如同鬼火的孤灯。 余令恶寒,听说富家子弟都有特殊的癖好,这苏怀瑾就是富家子,他对自己颇为亲近,莫不是有啥…… “愣着做什么,来……” 余令咽了咽口水,走上前。 一副四开模样的纸出现在案桌上,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小字,再一看全是名字。 “我给你看看啊,宫里姓孙的管事有七十八人,有二十人负责后宫,有三十人负责各处偏殿……” 他不念还好,他一念余令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这么多姓孙的…… “再看看东厂啊,这是曹化淳一脉,他的手底下有两个姓孙的,不过你也不必太在意,这都是五年前的东西了……” 余令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木楞的跟着苏怀瑾走出书房。 终于又见到阳光,一点都不暖和。 余令觉得自己还是得等谭百户回来,那个说带自己过好日的太监只有他认识。 就在余令重新在心里竖起希望的时候,苏怀瑾淡淡道:“就算你找到了那个姓孙的,你也不一定能见到他!” “为什么?” 苏怀瑾歪着头望着余令道: “你有钱么?你有身份么,就算你有了身份,你去拜见,你是想当阉党么? 就算你什么都有,他会见你么?” 余令的心又是一凉,仰着头望着苏怀瑾道:“那你为什么让我进来?” 苏怀瑾笑了笑,眼神也露出淡淡的哀愁: “我爹是千户,在文臣的眼里比那厕所的石头还臭,就算我真心待他们,他们的孩子会跟我玩?敢跟我玩?” 余令懂了,这大概就是家家都有一个难念的经吧!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今年的什么贡生?” 苏怀瑾毫不留情道: “别做梦了,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带你去了我还能有个说话的。 而是聚会的门槛高,我去了是被别人骂娘的,不是好事!” 余令闻言猛的一愣! 骂娘? 苏怀瑾以为余令不懂,淡淡道:“别忘了,我家是千户。 这场聚会是东林派发起的,我这身份,你当他们真喜欢我去啊!” “眼线?” 苏怀瑾没说话,带着余令往刚才相聚的亭子走。 眼看就快到了,苏怀瑾突然道:“令哥,今后你若成了秀才,你会如此么?” “万一我是阉党呢?” 这一次轮到苏怀瑾愣住了,他想了一圈,突然才反应过来余令来找自己其实是来让自己帮忙找他宫里的哥哥。 如此一来,他还真是阉党。 苏怀瑾笑了,突然伸手搂着余力的肩膀,遂即大笑道: “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小孩,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你,我都怀疑你不是一个孩子!” 余令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快到亭子,已经看到卢象升的时候,苏怀瑾突然道: “你这么聪慧,今后定会大有作为,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有个兄长在宫里!”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会比我更让人讨厌一万倍!” “我不在乎这些! 苏怀瑾笑了,语气突然变得深沉了起来,淡淡道: “只有孩子才会说不在乎,等你到了那个地步你就会明白,曾经我有好多朋友的……” “那时候你也会讨厌我对吧!” 苏怀瑾一愣,刚刚还觉得余令就是一个小孩子,因为那话只有小孩子才会不假思索的回答。 这一句反问…… 苏怀瑾觉得这孩子就是一个老妖怪。 “谁知道呢?” 余令和苏怀瑾一起出门,他朝着泡子河而去,余令朝家而还。 “瑾哥,为什么对这个小子高看一眼?” “这个得问秦良玉了,听说他想把这个孩子带回四川呢?” “真的??” “真的,养马的小火者李进忠亲自告诉的我父亲。” 老者点了点头:“喜欢的人是可以多走动。” 苏怀瑾忍不住挠挠头,低声道:“叔,你和东厂打交道多,里面有没有一个叫魏忠贤的??” “没!” “哦!” (今天就一章,回老家参加葬礼了。) 第40章 闷闷要缠足 “哎呀,人家读书怎么就那么厉害呢,难道我的努力真的就不如人家,四书五经我也滚瓜烂熟啊……” “哎呀,人比人气死人啊。” 这是王秀才最近一段时间最爱念叨的话语。 苏怀瑾说的那场宴会他应该去了,他见到了袁崇焕,见到了钱谦益。 回来之后就开始念叨了。 不过余令感觉王秀才应该是被忽略了,去了应该是个陪衬罢了。 他的脸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黑了好几天。 相比这两个人…… 王秀才就觉得自己是笨蛋。 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为一个秀才所拼搏,而这两人已经在朝着殿试发起冲锋了。 余令很想说读书是需要天赋的。 王秀才的天赋肯定没有他念叨的两个人要高,闷头读一天的书。 或许抵不上人家一个时辰呢! 回来之后的王秀才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在学业上对自己狠,对余令更狠。 先前的他来家里上课是背着手来的。 现在来家里上课的他虽然还是背着手,但手里却多了一根戒尺。 硬木雕琢而成,一尺之长,厚约一寸。 敲一下桌子就一个坑。 余令的字写的不好挨了一下,晚间吃饭时筷子都握不住。 余令被打了,厨娘和陈婶两个人极不开心。 王秀才在打了余令后三日里都没喝到一杯温度正好的茶。 要么水太凉,要么水太烫。 厨娘对王秀才的“感情”也一下子变淡了,她觉得王秀才下手太重了。 陈婶也不爱笑了,她觉得余令还小,下这么重的人不合适。 王秀才当然感受得到两个人的态度,当着余令的面骂了两人一句愚妇后对余令认真的叮嘱道: “尺为度,戒中藏乾坤!” 余令倒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王秀才是真的在为自己好,并不是心情不好故意找个由头来找自己撒气。 这些余令能感受得到。 而且在这个月的月初他没有接受余员外给的银钱。 也就是说他相当于是在免费的教余令和闷闷。 在王秀才“挑剔”的教学中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这是一场厚实的大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在大雪的掩盖下,街道以及巷子里的污秽物被掩盖了。 让京城看着干净了起来,多了一些韵味。 老爹点燃了火炕,排烟口的烟越来越淡,东院和正房的床也越来越暖和。 家里的两只猫蜷缩在一起,窝在了最暖和的地方。 其余的两个院没有这么好的享受。 但余员外也买来了稻草,每个人的床榻都铺的厚厚的,窗户纸也都是该补的都补了。 家里人开始熬冬。 为了过冬,余员外买柴就足足花费了快二十两银子。 这些钱几乎都抵得上家里这几口人一年的花费了。 就这,买柴的时候还要说好话。 先前的时候余令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都酒肉臭了,为什么不是是饿死骨。 这些年余令明白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排在首位是有道理的。 京城外就有山,山上光秃秃的,听老爹说四十里开外的山上才有树。 只不过那边是皇家的猎场。 余令一边揉着手一边咬着牙抵抗着冻疮复发带来的痛苦。 像这样的冻疮余令全身共有七处,双手,两耳,双脚后跟,外加屁股。 这些冻疮都是当初衣不蔽体时冻的。 每年冬季到来,这七处就会随着温度慢慢的降低,由微红变得又红又肿起来。 也让余令整个人变得难受起来。 今年的冬季似乎更冷。 望着余令十个粗大的手指头,这明显是不好书写了,王秀才把练字课给停了,改成了背书。 背不好,依旧挨打。 可能是喝不到热茶,王秀才现在打余令不打手了,改成了打屁股。 然后他在每次下课后又有了温度刚好的热茶。 王秀才再也没有说过愚妇二字了。 帮着余令揉手活血化淤的陈婶和厨娘在门房的吩咐下端来了一盆雪,两人抓着雪就开始在冻疮上揉搓。 要想断绝只能用这个笨法子。 余令咬着牙扛着,约莫半柱香之后,热了起来,冻疮部位也痒了起来。 余令有点忍不住了,不停地吸气。 屁股上的冻疮余令说什么也不愿意漏出来,两人只好把任务交给了如意和小肥。 每晚要用热毛巾敷半个时辰。 就在余令的双手双脚被搓的通红时,敲门声响起,厨娘一愣,也不怕冷了,兴冲冲的冲出门外。 就连正在看账本的余员外也从炕上起来了,急忙的迎了过去。 听着入耳的招呼声,余令忍不住道: “陈婶,这是要干什么?” 陈婶羡慕道:“今日是闷闷的大日子,老爷特意请了有手艺的妇人,来给闷闷缠足呢,闷闷五岁了,时候也到了!” 余令闻言脸色都变了,把手里的书一扔,鞋子都不穿就往正屋冲去,余令见过缠足,害怕闷闷也变成那样。 “令哥,鞋,鞋啊……” 这变态玩意余令不知道是怎么流行起来的,这样的女子余令见过,八大胡同那群女子,上街买个东西都要扶着墙走。 (ps:解释一下防止误会,这个时候的余令还以为裹脚就是清朝的那种畸形脚。) 如今闷闷也要遭受这个折磨? 大街上某些人家都说了,女孩子五岁开始一直缠到十岁多,到脚彻底的定型才算结束。 足足五年了呢? 这行为在余令看来跟那些采生折割的人把人塞在罐子里养没有多大区别。 都是让人变成畸形。 一旦脚定型了,也就不能远行或者干活了。 最主要的是读书人还推崇这个,喜欢这个,将那畸形的脚比作新月、新笋,金莲…… 万一有个危险,家里着火,敌人杀来...... 别说妇人去拖儿带女的去逃难了,她自己照顾好她自己都难。 当然这是表面上,私下里这东西余令听着都觉得恶心。 其实裹小脚背后隐藏着的“闺房之乐”,哪里其实都有变态的。 说什么小脚女子在和人行房事之时,能给男人带来无上快感,勾栏的女子现在为了让自己的客人越来越多,对自己也越来越狠。 那些茶社时不时发出“嘿嘿嘿”,不说都在嘿这个,但话题其实也差不多。 不然故事讲到一半为什么戛然而止了呢? 别人搞不搞小脚余令不管,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爱怎么搞就怎么搞。 但闷闷不行,这是底线! 余令的底线。 正房大门被推开,寒风顺着门缝呼呼的往屋子里冲,余令光着脚站在门口,冷冷地望着屋子里的人。 屋子里的人呆住了。 闷闷见哥哥来了,光着脚从炕上跳了下来,抱着余令就不撒手。 她不知道她会经历什么,但她知道疼。 “余员外,这是?” “这是我的儿子余令!” 手拿布条的妇人望着余令笑了笑,然后对着闷闷道: “小娘子过来,这是你人生的恩事,快来,一会儿就好了!” 余令望着余员外轻声道: “老爹,闷闷不缠了吧!” 余员外这是头一次见余令这个模样,他不是很明白余令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他看的出来余令很生气。 余令没说话,那妇人却笑道: “小郎君在读书,今后定然学业有成,那余家自然也就成了书香门第,闷闷小娘子自然就是大家闺秀了!” “继续说!” “既然是大家闺秀,今后定然要许配一个上好的郎君,缠足就是第一步,脚小了,好看了,自然就不愁没有好郎君!” 余令不想和这个妇人去讨论缠足这个问题。 这个是她吃饭的手艺,她比任何人都坚信她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所以怎么说都不会改变她的看法。 余令闻言笑了笑,淡淡道: “等着吧,今后我的妹子将贵不可言,不用缠足也不缺好郎君,这位婆婆请回吧!” 妇人扭头望着余员外,余员外看着光着脚站在那里一动都不动的余令。 他知道这孩子的倔脾气上来了,歉意道: “韩氏,实在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了,改日我定会上门赔罪!” 妇人冷哼一声离开,跨过门槛后看了余令一眼,忽然冷笑道: “余员外,小心今后家里出逆子和不孝子孙啊!” 余员外陪着笑,笑容里满是尴尬。 (ps:裹脚和缠足不同,裹脚的习俗很久远。) 第41章 余令的不可理喻 余令挨打了,是被王秀才打的。 余员外其实生气了,但他不舍得打余令,怕余令心生芥蒂,他也不知道余令的怪心思,只认为余令是心疼妹子。 余员外是又爱又恨。 爱余令会疼人,知道缠足很疼,舍不得妹子去受那份苦。 恨,也是恨余令不懂事,把手艺最好的足娘娘给气走了。 余员外认为余令就是一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懂一个女子如果不缠脚会对她今后影响有多大。 余员外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王秀才,王秀才也觉得余令有点无理取闹了。 余员外不舍得打,他舍得。 “女子以守贞静为本,裹足可使其安分守己,不致行为不检,这是禁止女子淫奔,这是圣人的话语。” 这话余令听懂了,也就是说那些不愿缠足的女性,就等于自认“淫奔”了。 原来余令不懂礼教便可杀人这话,现在懂了。 “谁说的!” 王秀才冷哼道:“朱文公!” 余令一愣:“朱文公是谁?” 王秀才咬着牙,朝着上天拱拱手道: “唯一非孔子亲传弟子而享祀孔庙的人,位列大成殿十二哲者,圣人,朱熹朱文公!” 余令嗤笑一声,然后咬着牙道: “他要在我面前,我非一棒子敲死他不可。 圣人都说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圣人都说了要尊重别人的。 这是圣人对个人行为和道德修养的重要教导,他这样子算哪门子享祀孔庙!” 见王秀才举起了板子,余令梗着脑袋道: “圣人若来,定掐死这个曲解圣人文化的不孝子孙,享祀孔庙? 就凭他这个不裹足就不是安分守已的言论,他就不配,我余令就不认他。” “他难道不是母亲生的,他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凭什么用自己的话来决定今后所有女子的人生。” 王秀才本来不是很气的,听到这句话后气的浑身都在抖。 厚厚的戒尺啪啪的拍打在余令的屁股上。 这打下去后,淡淡的血珠立马就渗了出来。 厨娘猛的发出一声惊呼,扑过去就要夺戒尺。 结果忘了地上有雪,脚一滑噗通一声摔在雪地里。 “你下这么重的手,看不到他还是一个孩子啊。” 如意淡淡的看着,然后静静的磨着不知道在哪里捡来的一块铁片子,平静的眼眸深处如波涛汹涌。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之徒,我打死你……” 余令不怕打,当初不能按时给狗爷“献果”的时候狗爷打的比这个还狠。 余令也知道王秀才并不是故意想打自己。 这是他认为余令的想法不对,余令不让闷闷缠足,闷闷今后怎么嫁人。 在这个时代,缠足就是婚嫁的第一道关。 只有那些苦命人才不缠足,因为她们要干活。 如今余令这么聪慧,在王秀才看来今后定然是要当官的。 那闷闷自然是要成为大家闺秀的。 “元朝灭宋,先生你口中的圣人朱熹,他的众多志同道合的理学同门纷纷加入了蒙古皇子的幕府。 为元朝献计献策,我汉人终于到崖山之难,神州陆沉,生灵涂炭,他又何尝不是罪莫大焉?” “先生,这就是你口中圣人的门徒。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学生不服他,也不认他,外人缠不缠足我不管。” 但谁伤害闷闷,谁就得死! 余令昂着头,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先生作证,老天作证,故去的英灵作证,别让我余令有出人头地的那天……” 王秀才骇然道:“你要做什么?” “我余令发誓,只要我出人头地,我一定把这姓朱的做的学问一点点的掰扯清楚,然后把它请出孔庙,咋个稀巴烂!” 余令的话可谓石破天惊。 从元开始到现在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也就是他对《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注解和解析。 已经成为科举考试的必读之书。 所有学子必读。 也就是说,不读他的书,这一辈子科举无望。 王秀才呆住了,他只觉得自己教授的这个弟子实在太恐怖了。 想法如此骇人听闻,简直是大不敬。 就好比大过年的耗子上了供桌。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对余令那骇人听闻的话不满,还是故去的英灵终于睁开眼了,冬日的京城突然响起来阵阵惊雷。 正在看小老虎光着膀子练武的曹化淳闻着雷声猛地抬起头,忍不住喃喃道: “冬雷震动,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呸呸,大明如日中天,有贼人举兵,那就杀,出来一个杀一个” 可能嫌自己说的话太晦气,他赶紧呸呸几声。 然后再次望着站在雪地里打熬力气的小老虎和方正化小一辈的内侍。 这一群半大小子足足有三百多人。 今后执笔太监,东厂都督,以及各管事都会从这三百人里出来。 谁能扛到最后,谁就能站在最高处。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觉得苦的可以自己离开,明日就不要来了,记住咱们是皇家的奴,当牢记一个忠字……” 王秀才走了,余令的执拗性子他掰不过来。 望着余令快被打烂的屁股,余员外心疼的直掉眼泪。 他心里懊悔不已。 余家世代务农,妇女都是大脚,自己也就见余令读书有天赋,所以才有了往上爬的心思。 如今…… 如今却成了这般。 余员外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后转身就出门了。 他要去买药,余令屁股上本来就有冻疮,再加上这一打,皮都烂了。 余令趴在那里,任由陈婶和厨娘去看自己的屁股。 闷闷虽然听不懂哥哥和先生之间的争吵,但她明白哥哥是在为了自己。 她乖巧的趴在那里,默默的看着。 一声不吭。 余令趴在那里默默的回忆着,回忆着后世对这个人的评价。 回忆着和舍友喝酒聊天时候的挥斥方遒。 关于朱熹,哪怕他的学问再高,余令也不承认他是圣人。 他这么一个人不止一次的指责武功与疆土远胜于宋朝的唐朝。 说什么“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闺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 他的徒子徒孙更是连正统汉朝都拿了出来抨击,说汉不如宋。 老天爷,开国皇帝赵匡胤都不敢说。 大宋都被外族压得都要灭亡了,不想着去收复故土,还在喊着“去人欲,存天理”,喊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就这样的,还看不起给汉家儿郎铸脊梁的汉朝。 还瞧不上都要把周边小国灭完的大唐。 认为汉唐在大宋面前不值一提。 (ps:《朱子语类》,有兴趣的去看看,我看完了,气的人肚子疼。) 如果他朱熹只抨击某个皇帝余令倒不会说什么。 他那一竿子打死一个完整的王朝的行为和开地图炮键盘侠有什么区别。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论证只有半壁江山的南宋政权是“正统”。 余令呆呆地想着,天要黑的时候老爹回来了。 心怀愧疚的余员外亲自给余令上药,一边抹药,一边说他自己被冲昏了头。 “老爹,你别这么说自己,不能缠脚,一旦发生了灾祸跑都跑不了……” “王先生生气了,万一他今后不教你了怎么办?” “老爹我可以自学啊!” “不考试了么?” 余令反问道:“学习就只是为了考试和当官么?” 余员外还是觉得的有些遗憾。 他不想自己走过的路,自己吃过的苦余令再去吃一遍,在他看来,当文官就不会吃苦。 他想余令去当个文官。 “那今后怎么办,去哪里找书看去?” 余令想了想,忽然想到了那个大胡子,笑道:“老爹放心,书多的是。” 第42章 自学太难 余令的屁股好起来的时候已经快过年了。 在这过去的一个月里京城又下了三场大雪。 落下的雪是一点都没化开,京城也是萧条的厉害,临到年末,却没有一点年味。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王秀才再也没给余令来上过课了。 余令的话太重了,对于他这种从小就开始学朱程理学的人来说。 余令的话太过于惊世骇俗,可谓是在颠覆他的信仰。 在这一个多月里余令也恶补了一番缠足,问厨娘,问陈婶,问谭伯长等..... 最后余令发现是自己把事情想的过于严重了。 当下是有很多人缠足,但缠足最严重的地方竟然是勾栏之地。 因为她们需要满足某些客人怪异的癖好。 小门小户是不缠足的,他们需要干活,把脚缠的再好看也没用,抵不上一次大丰收。 余令很想去找王秀才把这件事好好地说清楚。 但王秀才却突然消失了,他的住处没人了。 在王秀才没来的时间里余令让老爹去买了书。 买的是王阳明的《大学古本》,隆庆二年刊印的一本书。 余令读的脑子都大了。 直到自己读书,余令才越发深刻的觉得标点符号太重要了。 因为没有标点符号,余令不知道如何断句。 不知道如何断句,你就不能清楚的明白文章的意思。 所以,文章深奥的要死,难读的要命。 读了半天余令也不敢保证自己理解的是对的还是错误的。 如今的余令很需要一本带着释义的《大学古本》。 只有看到了释意,余令才知道自己断句是不是在曲解。 闷闷的先生成了余令。 余令上课的时候可不止闷闷一个学生,小肥和如意也会来听。 他们最爱每日的讲故事、悟道理的环节。 每一个故事,他们也会讲感受。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余令连续讲了三十多个故事。 从小蝌蚪找妈妈到丑小鸭,再到愚公移山。 闷闷学会了多少,余令不知道,但小肥和如意倒是学的很快。 不但听懂了,还能照葫芦画瓢的讲出来。 其实闷闷在她的这个年龄段已经很厉害了,认得字已经很多了,再学个几年,看书写字问题不大。 当然,上学不光是听故事,余令也会连带着给三个人讲讲数学。 从破十法开始,再到凑十法,这个闷闷学的很吃力。 小肥和如意倒是学的很好。 在过去的日子里余令一直在等着王秀才来,老爹也去找了。 但王秀才应该是真的生气了,回绝了前去道歉的余员外。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余员外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他已经看开了。 当初给闷闷找先生是想着让闷闷学点知识,多少无所谓。 因为余令的到来,余员外一下子把这些看的太重。 在王秀才的打趣下,他仿佛看到了余令当官时候的模样。 所以,才有了今日。 在这段安静的日子余员外想了很多,最后他想明白了。 余令和闷闷才是他这一门的延续,这才是值得去付出的东西。 至于往后,未曾拥有,又何来舍不得。 他是粗人,一旦想开了,那就是真的想开了,不会患得患失。 他打算再存几年的钱,然后回西安府拿回土地。 可余令知道老爹的舍不得,他发誓要学出一个模样来,踩着积雪余令出门了。 他要去驸马街,要去找利玛窦。 利玛窦是搞翻译的,他是来大明学习文化的。 这种深奥的文章余令都看不懂,别想着他运回去那些老外能看的懂。 所以…… 所以余令断定他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法子把这些深奥的文章翻译成通俗易懂的文章。 这样他的国人也好理解。 厨娘觉得空手去见客不好,咬了咬牙,从房梁上拿下来一个风干的猪耳朵。 她偷偷的告诉余令…… 如果主人家客气,就拿回来,别不好意思,自己家过的好,吃饱喝足才是真本事。 不用打肿脸充胖子。 厨娘的话让余令深以为然。 等出了门,走到了一半余令望着手里的猪耳朵才突然醒悟过来。 利玛窦是信教的,他会不会把自己打死? 一想到这是外来的“和尚”,余令又觉得自己应该放宽心。 这是自己的一片心意,他若不要,自己再拿回来就是了。 …… 利玛窦对余令的到来很是开心,见余令带来了小礼物并未客气的拒绝。 进了院子,余令才知道他不拒绝的原因了。 院子里足足八个孩子,正拿着扫把在清理积雪。 余令暗暗地猜想,就算他不吃,那这些孩子说不定也能吃。 见余令望着这些略显瘦弱的孩子,利玛窦笑道: “令哥,这些都是可怜人,平日我养着,在我这里也不至于饿死,他们呢也帮我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活!” 这句话说得很实在,余令朝着利玛窦抱拳行了一礼。 利玛窦笑了笑,随后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也就只能养这几个,也不敢放出风声,你知道的,一旦所有人都知道,我这里怕是要出大问题。” 余令一愣,不由地再次看向了利玛窦。 能说这些,那可真是把人性琢磨透了。 一旦知道他这里能混个肚圆,他家这门口怕全是人,那些可怜的乞讨儿一定会蜂拥而至。 “我对先前对你的无礼表示歉意!” 利玛窦毫不在乎的摆摆手后笑道: “是我的不对,我在主的面前撒了谎,神借着你的嘴告诉我有罪,并非无礼!” 余令好奇道:“你说这些就不怕我听不懂?” 利玛窦淡蓝色的眼眸闪烁着笑意,他看着余令道: “佛说世间有聪慧者,神说世有早慧之人,我觉得你就是!” “为什么?” 利玛窦指了指余令的眼眸,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余令突然间觉得这个外国老头还真的蛮有意思。 “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想借书!” 面对余令丝毫不遮掩的回答,利玛窦又笑了笑,主动牵着余令的手,推开了一间屋舍的房门。 一排排书架映入眼帘,每个书架之上都是书。 余令扫了一眼,直呼好家伙,《金瓶梅》,《贪欢报》这样的艳俗小说都有。 “这都是我收集的,有一部分是我买的,本来没有这么多的,可这些年不知不觉间就收集了这么多!” “你想带回到你的国家去是吧!” 利玛窦没有丝毫地避讳道: “对,我想带回去,大明是先进的,是浩瀚的,你看到得这些书都是可以买到的,我自然想了!” 这一次倒是让余令愣住了。 听的出来,这倒是一句很中肯的话语,换做余令,余令也会这么去做的。 见余令发愣,利玛窦笑道:“想来借一些什么书?” “王守仁的书吧!” 利玛窦沿着书架慢慢的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喃喃道: “王阳明啊,他的书现在看的人可不多,《四书章句集注》看的最多的人呢。” “这个我家有!” 余力撒了一个谎,其实这本书他没有,他还没有到能看《四书章句集注》的地步。 考秀才,举人的时候才能用得上。 “哦,我找找啊,我记得有他的书的,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是那么的难找.....” 利玛窦笑了,招呼着余令:“来这里,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你想要的?” 此时此刻,余令觉得利玛窦不像是一个外国人,更像是大明文人,很会故作谦虚。 他说王守仁的书不多…… 余令走上前是满满的一书架子,这叫不多…… 余令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转身道: “说吧,我需要帮你什么!” 利玛窦笑了笑,沉默了半晌后说道: “免费给你看,你能看懂的任何书籍给我讲一遍就足够了!” “我听闻先生来大明数十年,说话做事已经和我们无异,这些文章先生想必是看的懂的,为何问我一个孩子?” 利玛窦摇了摇头:“大明太大,我去的地方太少,有些风俗我不理解,我想要了解这些,其余的倒没什么。” “你觉得我能懂么?” 利玛窦笑了笑低声道: “你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很多东西就已经烙印在你的骨子里了,这是我不具备的,也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余令沉默了,利玛窦也不着急。 余令想不通利玛窦要做什么,这看起来很轻松。 但余令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余令不敢小看任何人。 自己是来求人的,难不成利玛窦他真的如此大度? “我回去想想!” 利玛窦点了点头: “好,随时想来了就来,我的要求依旧是那么简单,你看的任何书跟我讲一遍就行,就当个故事!” 余令走了,利玛窦望着余令离开,待屋门关上,旁边一个人快步走来。 这个人像外国人,但又不像,更像是草原的鞑子。 他快步走到利玛窦面前,皱着眉头道:“这就是揭穿你的那个孩子?” “嗯!” “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会看中一个孩子!” 利玛窦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查了,他是小门小户的孩子,我想对他好,然后把这一摊子交给他!” “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啊!” “小孩子才好,这样的孩子才不会引人注意。” 利玛窦轻轻叹了口气: “我老了,我可能等不到子先先生回来了,我传给他更能彰显我的大度!!” 利玛窦失落的望着自己收集的一屋子书,他很想将这些运回去。 可离开是可以离开,但带着这些书离开显然不可能。 来时遇到的官员虽然很多都很贪婪,但每一个人都很聪明。 以至于开始的时候他都不敢以神仆的身份来说明来意。 说谎,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 利玛窦现在越来越感觉自己力不从心了。 大明典籍浩瀚如海,传承何等的恐怖,市面上随便的一本书,拿回去就是巨作。 他想全部搬回教会去,可惜,可惜啊…… 所以,利玛窦很需要一个聪明又是土生土长的大明孩子来遮掩。 让他来信自己的教派,作为主的使徒,然后以大明人的身份把自己这些年收集的东西运往壕镜澳。 (ps:壕镜澳就是澳门。) 只要这些典籍到了壕镜澳,就能乘船运回自己的教会。 利玛窦看到余令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和自己见到的任何孩子都不一样,聪明且有主见。 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好像对自己很有忌惮。 “信送回了么?” “送回去了,如果教会收到来信,派来的人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神父请不要过于悲伤,神会庇佑!” 利玛窦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寒风把书一页页的翻开,轻声道: “去,跑一趟,把王守仁的的书给余家送去!” “神父你这是……” “大明书籍里有句话说的非常好,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我想试一试,要让这孩子主动亲近我……"; “然后呢?” “然后让其拜我为师。” “不合理!” “很合理,大明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我成了他的师父,他就拒绝不了我!” “别耽误了大事情,依我说还是这个靠谱!” 望着神仆手里的黑膏,利玛窦脸色阴沉了起来: “扔掉它,扔掉这个恶魔,咱们三个人已经死了一个了,你也想死么?” 第43章 余令大了一岁 过年了…… 万历三十六年来了。 余员外炖了一只大鸭,这只鸭在房梁上挂了小半年,把屋子老鼠诱惑的夜里吱吱乱叫。 除了这个,还有鸡肉,鱼肉,等一系列冬日的菜品。 萝卜在羊肉汤里翻滚着,火炉边瓦罐里的猪肉咕嘟咕嘟的泛着泡,切好的蒜苗盖上去,香味立刻就漫了出来。 余员外很用心的让饭菜的香味把每一个人包裹了起来。 因为,这是余令在余家过的第一个年。 去年家里过年的时候可就没有这么丰盛了。 厨娘的手艺很好,把饭菜做的格外的美味,余令吃了三大碗汤泡糜子饭。 吃完饭,余令就八岁了。 在余家祖宗面前磕头了,烧纸了,上香了。 这是余员外最在乎的事情,他在牌位前几乎说了一个晚上。 闷闷也六岁了。 其实余令很不理解老爹的年龄算法。 按照实际闷闷过了年应该是五岁,突然一下子就蹦到六岁了。 至于小肥,在他娘的眼里,过了年他就是大人了。 因为过年,已经长成大狗的老黑也开了荤,获得了两大根鸭腿骨。 乐得它快把尾巴都摇成花了。 平日的它的零食都是尖尖,也只有今日它的零食是有味的骨头。 虽然它不懂什么是过年,但它想必也记住了这个值得开心的日子。 说起这只大黑狗,余令是又爱又恨。 只要自己从屋子往茅厕跑去,只要一蹲下,它就会准时的出现。 歪着头,用它那蠢萌蠢萌的眼珠子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你。 等余令解决完,它就会伸长脖子去吃一口。 有时候它还会叫上它的小伙伴,一群狗歪着头看着。 当然,它们也是分人的,陈婶和厨娘如厕的时候它们不敢。 只要它们敢去看,当头就是一棒子。 因为它吃尖尖,所以余令不敢亲近它,就怕它猝不及防的来舔自己一口。 用如意的话来说,他不光在家里偷吃尖尖,外面的也吃。 京城的狗几乎都这样,主人留下的残羹剩饭那都是好的。 平日里吃的最好的就是家里吃不完的面汤或者是米汤。 平日大部分的时候都处于饥饿的状态,所以才要找尖尖吃。 从前的时候余令最期待的就是过年的时候下雪。 现在的余令是不止一次的祈祷这雪赶紧停下来。 如今京城的雪就跟江南的雨季一样,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才吃完年夜饭,院子里的雪都积了厚厚的一层。 如意拎着木锨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在下雪的这些日子里院子里的雪都是他和小肥清扫的,不扫的话踩板实了就容易摔跤。 院子里的雪是两人扫的,屋顶那厚厚的积雪也是两人举着扫把一点点的刮下来的。 六月大水泡了地基,如今又是大雪…… 生怕把屋子压塌了。 余令的日子是清闲又自在,每日读书、练字。 一旦屋子里有读书声响起,所有人的动作都会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黑狗就会窝在门口,好似也在学习。 过完了年,王秀才依旧没来。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搞得余令愧疚得要死,想道歉,寻他又寻不着。 “如意,令哥在家嘛,我来给他送书!” 如意打开了门,门外一个瘦瘦的小子抱着一摞书,身后跟着一个瘦瘦的小姑娘。 如意认识这两人,这两人就是那个外国和尚专门用来跑腿的小厮。 那孩子大名叫刘玖,身后是他捡来的小跟班刘柚。 利玛窦给刘玖一饭碗吃,刘玖就会把饭分一半给刘柚。 两人都姓刘,却无任何血缘关系,乱糟糟的头发下,分不清刘柚是男是女。 两人望着龇牙咧嘴,喉咙发出低吼的大黑狗畏惧的不敢动。 头一次来的时候刘玖就被咬了,破皮了。 他现在很害怕。 出于愧疚,余令就要求今后的书只让刘玖来送,被利用才有价值。 因为余令,刘玖现在一天能吃两顿饭。 如意看了一眼两人,淡淡道: “进来吧,动作记得轻一点,令哥在教妹妹练字呢,估摸着还得等一会儿!” “嗯!” 刘玖和刘柚规规矩矩的站在屋檐下,低着头,等候着余令。 在利玛窦的教导下两人已经很懂分寸。 就在两人走热的身子慢慢的变得冰凉以至于有些发抖的时候,东院的门终于开了。 熟悉的话也随即传来。 “如意,去把昨日没吃完的肉汤盛两碗来,快快,你们两快进来,都说了,以后来直接喊我就是了……” 刘玖和刘柚一起咽了咽口水,肉汤,竟然是肉汤...... “我不是什么公子哥,余家也不是什么大户,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的,快快,走快点,我屋里暖和!” 在余令的招呼下,刘玖和刘柚进了屋,规规矩矩的将手里的书放下。 片刻之后如意进来了,两碗肉汤下肚,浑身立刻就暖和了起来。 翻检了一下两人送来的书,余令还是觉得头大。 读书太难了,实在太难了。 王阳明的一句话,余令都需要翻好几本书才能知道确切的意思。 利玛窦的好意余令到底还是接受了。 不过余令并没有读一本就去跟利玛窦讲一遍。 那一日回来之后余令把利玛窦的要求给老爹说了。 老爹说走一步看一步,想太多了也不好。 如果觉得他做的不对,就立刻抽身,贪小便宜才会吃大亏。 老爹说万事有他,真要敢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就剁了那狗日的。 余令闻言,心里瞬间就安稳了,这就是有靠山的感觉。 所以,到目前为止余令只去借书看,然后别的不聊。 不过利玛窦对余令真的很不错。 不但随意余令借任何书,还把钥匙都给了余令,然后念叨着他老了,要死了…… 所以,猜不透他心思的余令更觉得利玛窦吓人。 余令又不是傻子,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希望自己来搭腔。 不然他才不会跟自己念叨呢。 余令晃了晃脑子,望着刘玖笑道:“辛苦了玖哥!!” 刘玖着急地摆摆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低声道: “这是二掌柜让我交给你的,他说冷的时候抠出来一点,用火点燃闻一下,身子会很舒服!” “他还说了这是一味药,提神用的,对读书很有帮助,很稀少,你若是用完了,若是喜欢今后可以找他,他那里还有。” 余令点了点头,刘玖口中的二掌柜就是利玛窦的神仆。 当时来京城的时候他们是三个人一起的,另一个水土不服病死了。 如今驸马街那个铺子就是他们两个人在管。 利玛窦忙着交际、收集、翻译,这个人指挥着收养的孩童卖书,维持他们的开支。 余令打开木匣子,望着里面那一坨黑褐色呈圆形的药丸,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像,但余令不敢确定。 余令觉得这有点像后世科普书上讲的那玩意,闻了闻,余令心里又咯噔一下。 在联合刚才刘玖的话,余令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 “玖哥,你见过这东西么?” 刘玖诚实道:“二掌柜很喜欢,每次都趁着神父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的闻,有时候还因为这个和神父吵架!” 余令笑了,对着刘玖说道:“谢谢玖哥,劳烦回去告诉二掌柜,就说余令感激不尽,这东西来的太及时了!” 刘玖开心的笑了,二掌柜说了,只要余令喜欢,今晚就会给他满满的一大碗饭。 刘玖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在刘玖走后余令也走了,余令要去找见多识广的苏怀瑾。 好东西,当然要给第一时间给最尊贵的人一起分享。 第44章 一场交易 “春药?” 果然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富人的孩子性早熟。 苏怀瑾在看到余令拿出那一坨黑膏的时候立刻惊呼了出来。 在惊呼完毕之后,苏怀瑾就神秘兮兮的把余令拉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挥手驱散奴仆后,低声道: “令哥,这东西很少见,许多都是进贡而来,市面上少见的很,价格也昂贵,开个价吧,我要了!” 余令一愣:“你给多少钱?” “十两银子如何?” 余令闻言心抖了一下,他以为这东西不值钱,没有想到这东西竟然这么的贵。 羊屎大小价值十两。 “你要做什么?” 见余令如此警惕,苏怀瑾搂着余令的肩膀低声道: “我也有朋友,我买了自然是拿去做人情送人的!” “当真?” 苏怀瑾拨了拨余令的脑袋,没好气道: “有什么好骗人的,这东西除了入药,还能做什么,这样吧,我给你二十两!” “二十两?” 见余令一惊一乍,苏怀瑾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性子解释了一通。 听完,余令也松了口气。 原来这东西在汉朝就有。 开始的时候由西域传到中原,到了三国时期,名医华佗将这东西运用到了医术当中。 到了大明它仍是一味珍贵的药材。 数千年的时间里,这东西在华夏大地一直扮演着正面的角色。 “这么说吧,这东西在你手里,你去任意一间铺子顶多卖五两银子,我见你这满脸迷茫的样子,怕是会被人坑死!” 苏怀瑾自然的将盒子塞到自己的怀里。 然后又自然的把手里的暖手炉交给了余令,搓着手异常得意道: “这东西在你手里最多值这个价钱,在我手里,我去找大夫配比,那就是数百个助于房事的好东西!” 余令好奇道:“有的赚?” 苏怀瑾舔了舔嘴唇轻声道: “不瞒着你,二十两给你,我操作一番可以翻百倍,当然钱是次要的,我家不缺钱。” “实话告诉你,某些人老了,某些地方不行了,但又一直想要个孩子,我把这给了他,万一他有了,这就是人情!” 余令懂了,佩服的竖起了大拇指。 怪不得人家是世袭呢,有这样的脑子,不世袭都难啊。 自古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给你了,免费送你了!” 苏怀瑾一愣,不可置信道: “老天爷,二十两诶,不说多少,现在这年月,你家一个月都赚不了二十两吧!” 余令闻言没好气道: “呸呸,过年前一个月,布料生意还说的过去,我家可是赚了一些的,我爹说三十多两的纯利呢!” 苏怀瑾闻言嗤笑道:“那今年一月,二月,三月,有的赚么? 这么均摊下来,还不到二十两呢,别跟我客气了,钱我一会派人送到你家!” “我真的送给你,真没想要钱!” “真的?” “真的,就当你上次帮我找人的酬劳,我一个白身,你能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既然你有用,我就送你了!” 苏怀瑾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酬劳?你给我酬劳?有意思,当真有意思,如此,那我欠你一个人情,就收下了!” 余令笑了笑,并不太心疼二十两白白失去。 上一次找姓孙的太监他是真出力了,还讲了那么多弯弯绕绕。 如此一想,倒也不觉得心疼了。 “这东西哪里来的?” “一个长者送的!” “下次有还找我!” “好!” 聊了一会余令就告辞了,苏怀瑾把玩着小盒子目送余令离开。 想着余令说的酬劳,苏怀瑾突然笑了。 “老叔!” “谨哥你说!” “去给账房通知一下,河北收上来的棉布给余记铺子分上一厘,记着原价给就行,就说送给令哥的!” (ps:一厘等于千分之一。) 站在一旁的苏家老人笑了,打趣道: “真是一个好运的小子,这一厘如果握的住,一年下来起一间宅子问题不大!” “家里不缺这一点,每年送人的都比这个多,就当作个人情吧!” “好的,奴这就去安排!” “去吧!” 苏怀瑾望着手里的盒子得意的笑了。 把这东西给自己的老爹,他操作一番,拿去走过往袍泽的关系。 这可比钱财要重多了。 老爹的那些袍泽那都是一群醉生梦死之人。 如今是功勋无望自然学那皇室不断的造小人,然后利用自己的职位搞一些土地。 这个东西对那些年过半百的人来说那就是恩物。 就算不拿来造小人,展示自己龙精虎猛的那也是很有必要。 男人嘛,到死都不能说自己不行。 死在床上都是一桩美谈。 余令不知道自己的一番好意给家里带来了一大笔生意。 苏家的动作很快,余令还没到家,苏家人就已经到了铺子。 余员外望着那张契约如同身在梦中。 如此说来,今年五月就可以跟着苏家铺子的掌柜一起收布料。 他苏家人收多少自己就能以最低价拿一厘的份子。 有了这庞大的货源,自己就算卖个低价,那也有的赚。 跟着苏家人一起走安全不说,还能避免当地官员的吃拿卡要。 别看打点的不多,这来来往往的可不止一个官员。 这花出去的钱都要算到成本里,不这么卖,那做生意就是亏钱。 所以每年去收布料的时候就得花钱找个“头人”。 几个东家供养一个头人,头人收钱负责打点一切。 如今好了,苏家人当头人,自己还不用出钱,只需要跟着,这一路就畅通无阻。 运回来自己就能赚。 在京城五品官员不说随处可见,那也是不少。 可苏家是世袭,自然比一般的五品官员要厉害。 四品家的人碰到了苏家,也要低头拱手,笑着说几句体面话。 没有人会不开眼的去得罪一个世袭。 你现在四品,你的子孙可不一定是四品了。 但人家不一样,人家的子孙还是五品。 争一时的长短,那是给后人招惹祸患。 所以,无论苏家人走到哪里,官员都会卖他一个面子。 至于怎么赚钱这就简单了。 京城这么大,布铺那么多。 如今这年景可不是所有的铺子都能价格又合适,质量又好的布匹…… 好多铺子都是从苏家这样的大户去采买。 如今自己有了货源,就可以批量的卖给其余的布店。 只要价格比别人的低一点,自然是不愁销路的。 余员外颤抖着按下了手印。 “这位贵人,苏家这是,这是……” 苏家人望着激动莫名的余家东家,自然不会高傲的不去回话。 这可是家里大掌柜安排下来的,闻言笑道: “余员外,我家谨哥和你家令哥谈得来呢!” 余员外懂了,笑着塞了这名苏家人一把碎银,然后挽着他的胳膊笑道: “一点点心意,别嫌弃,天冷了,喝杯热茶,余粮是个粗人,招待不周莫见怪!” 苏家人笑了,没想到这余家儿子厉害,老子也是一个会办事的。 “余员外是吧,我叫陈怀信,苏家一个小管事,今年五月收布我是打头的,到时候我来找你!” 余员外笑了,不由分说直接塞了坨大的。 陈怀信感受到了袖筒间猛地一沉,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到位了,实在太到位了..... “五月找我,那些品次一般的丝你要是能吃的下,我也能做主。” 余员外闻言感激地躬腰行礼。 不能说余员外大方不知道省钱,送礼这件事啊他算是琢磨透了。 既然要给那就不能心疼,直接给到位。 若不一次到位,那钱花了,事情说不定还成不了。 求人办事,自然是要让人感受到你的诚意。 到位就是最大的诚意。 苏家人走了,铺子伙计魏十三等人顿时松了口气。 今年看来是有事做了,自己的饭碗算是保住了。 自从如意来了铺子后他的眼皮就一直跳。 这如意比他勤快,话比他少,跟少东家的关系比他还密切。 最气人的是人家给铺子干活是不要工钱的。 嘴巴能说,办事靠谱,待人接物也不差。 如意一个人,让铺子的所有人都紧张了好几个月。 “张掌柜?” “东家你说!” “趁着雪没化,没事的时候去驴马市看看去,有入眼的驴马多打量几眼,今年五月怕是得用上了!” “东家放心,我记住了!” 余员外走了,他要去看看烤鸭铺子开了没,余令最爱吃烤鸭,他准备去挑个大的。 余员外的身影消失在街头。 铺子众人忍不住开心的喊出声来,这几个月他们快被勤劳的如意给吓死了。 京城又开始下雪了…… 可铺子的众人却对未来满心期待。 少东家不愧是少东家,给铺子拉来了这么大的一笔生意。 第45章 各怀鬼胎 雪沫被人从皮裘上抖落了下来。 苏家老爷子脱去厚厚皮裘躺在温热的暖床上长吐一口浊气。 京城太冷了,竟然又开始下雪了。 为了见皇帝一面他在殿外站了半个时辰,腿都冻麻了,皇帝依旧没见到。 苏家老爷子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去求见皇帝了。 可结果依旧,这样的结果让苏老爷子心灰意冷。 见到了皇帝他害怕,见不到皇帝他更害怕。 别看皇帝什么都不管,可朝中这些大事他可是什么都知道。 如今皇帝老了,太子大了,福王还没就藩,其生母郑妃那一派依旧在和东林党派明争暗斗。 这样的朝堂处处是旋涡,随着皇帝越来越老,这旋涡将会越来越大。 一个不注意,身死族灭。 苏老爷子感受到了暖意,眯着眼淡淡道: “怀瑾呢?让他来见我。” “回爹的话,瑾哥去赵千户家了,几位郎君约好了一起去玩叶子戏,他说若无要事,莫要打扰他的雅兴。” 苏老爷子眯着眼,鼻孔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自己的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就是不爱呆在家。 天黑回家,天亮出门。 “孽障!” 老仆笑了笑,知道自家老爷并未生气,笑道: “爹,瑾哥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你见了一定会很开心!” “拿来看看!” 老仆把苏怀瑾从余令那里得来的乌香呈现了上来。 苏家老爷子随意瞥了一眼,眼神顿时就定住了,刹那间露出狂喜之色。 刚才还想着今后苏家如何在朝堂这些旋涡明哲保身的他。 在看到这个东西的这一刻,忧愁立马烟消云散了。 见多识广的他知道这是什么,更清楚每年藩国虽然会进贡数百斤来。 数百斤不少,但朝中的臣子这么多,随便赏赐一些,宫中就所剩无几。 这东西在大明一直紧俏的很。 苏老爷子并未看重乌香的药用。 作为锦衣卫的千户,他脑子里想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可以做什么。 前不久一个自称脱身于白莲教的闻香教浮出水面。 虽不是白莲教,但行为却和白莲教无异,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锦衣卫、东厂已经咬上去了,知道的消息越来越多。 随着知道的越来越多,苏老爷子对这个闻香教不由得越来越重视起来。 徒众无数,教徒遍及冀、鲁、赣、晋、豫、秦、川等地。 他们教主就是靠这乌香来控制官员和主要信徒。 蛊惑宣传、组织教民暴乱,这些教派没有一个好东西。 现在自己的儿子搞到了乌香,那岂不是说在京城里还有闻香教余孽? 若是真的有,若是自己把这件事查出…… 苏老爷子笑了。 只要自己把清除邪教的功勋握在手心,有了这个功绩傍身...... 朝堂里的旋涡再大,那也和自己无关了。 苏老爷子伸手捻了一点下来,然后放到了嘴里咂摸了片刻,抬了抬手,身后的高丽婢快步走来。 苏老爷子将嘴里的乌香吐在她的手心上。 苏怀瑾的老爹笑的更开心了。 他已经断定,这东西不是贡品。 贡品自己见过,也被赏赐过,也亲自吃过,比自己眼前的这个好。 两者截然不同,眼前的这个更显得粗粝不堪 不是出自宫里的,那…… “老詹,去把这个逆子给我提回来,敢反抗腿打断!” “爹,这,这……” “去!” “是!” 苏怀瑾回来了,被打扰了雅兴的他满脸的不开心。 他走了一路,府邸的花盆被他摔了一路。 仆役涌了出来,片刻后就恢复了原样,他们早已经习惯..... 这一幕,几乎每月都会发生。 书房开始发生争吵,然后就演变成了武斗,片刻之后求饶声传来...... 苏怀瑾的奶娘流着泪,指挥着家仆把人抬走。 “瑾宝,瑾宝,你咋还不长记性呢.....” 千户之家不说个个会武,但也略懂拳脚。 苏怀瑾他老爹在万历二十七年时就平定了因矿监税使横征暴敛引发的暴动。 所以,他很能打。 “去余家,把余家那个小子请来,记着,脱去飞鱼服,记着是用请,不是那种请,我说的话可明白!” “回千户,下官明白!” “去!” 一名小旗离开,苏家老爷子开始细细地梳理可能发生的一切。 当然,他是不相信余令是白莲教众。 白莲教是过街的老鼠。 自大明和蒙古交好,蒙古把白莲教的骨干当作礼物送给大明以后就已经是苟延残喘了。 中原腹地已经少见了。 就算现在闻香教脱身白莲教有点势力,但和往日的白莲教相比也只能算是一般般。 所以,他们不会愚蠢到去收一个小娃去当教众。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一句话虽笼统,但还是有几分道理。 乌香不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余令却有。 听自己的儿子说这小子不知道这是乌香,他大方的给了自己的儿子。 所以这里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在里面。 难不成是秦良玉赠予这小子的? 昏暗的灯光下,苏老爷子坐在高处。 随着一阵寒风涌入屋内,烛火跳动,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然后望着被带进来的余令。 “余令!” “小子就是!” 苏老爷子望着堂下中央毛猴子一样左右打量的余令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孩子干净,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孩子都干净。 不像是小门小户的,倒像是大户出来的。 “找你来是问乌香一事,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你手中的乌香是哪里来的? 第二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赠予苏怀瑾!” 从进这个门开始,余令就知道自己是被锦衣卫带进来的。 苏怀瑾他家一直就是锦衣卫。 面对询问余令根本就没有想过去遮掩这个问题。 “小子回话,这东西是驸马街书铺子的洋和尚给的。 因为我常去那里借书,昨日他派人送来,说我若是读书困倦闻一闻可脱去疲乏!” “赠予苏怀瑾这个问题,其实小子并不想给他。 小子来只是来问问这是什么东西,他说可以入药,我就给他了!” 昏暗灯光下的人挥了挥手,门又开了,出去一个人。 长什么样子余令也不知道,就知道速度很快。 至于余令的话,苏老爷子信了。 阅人无数的他知道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话。 在余令回答完后他心里竟然有一丝的狂喜,他心里忍不住喃喃道: “不是秦良玉赠送的就好,不是秦良玉赠送的就好。” 他最害怕这个东西是秦良玉赠予余令的。 若是秦良玉赠予的,以他目前的实力,他是不敢去跟川蜀土司的秦家和马家掰手腕的。 若是在云南倒是可以试一试。 “哦,没事了,今日找你来就是特意感谢你的好意的。 苏怀瑾不懂事,我这个当爹可不能什么都不懂,那个谁啊,给这孩子包点糕点带回去......” 若是一般的孩子,遇到大人这么说自然是会信的。 可苏家老爷子哪里知道余令就是一个怪胎。 有着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不说,还在最底层求活三年。 对于人情冷暖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 余令再次从苏家离开,一切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余令心里却泛起了嘀咕,有些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但余令知道那群传教士一定被锦衣卫盯上了,这才是余令来苏家的目的。 “狗日的,老子要不是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害人的,说不定还就真被你害了!” “他娘的,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子要看看你葫芦卖的什么药。” 余令走到驸马街,身子壮硕的二掌柜笑着就迎了上来。 说着寒暄的话,眼睛却不断的打量着余令。 “二掌柜,东西还有么?” 二掌柜故作不懂道:“什么?” “就是你让刘玖给我的那味药,那东西真好啊! 昨晚用了一次,今早用了一次,舒坦,真的舒坦啊!” 余令眼睛露着炙热的光,眼眸里闪烁着贪婪。 一直在打量着余令的二掌柜笑了,他悬着的心彻底的放下了。 这东西只要余令碰了,那就离不了。 作假? 他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余令作假! 这东西不常见,大明虽然有,但大家所知道的也仅仅是配药。 至于另一个用途,他发现好像没有人知道。 余令如今贪婪的样子就是明证,他已经尝试了。 可他不知道余令就是一个怪胎。 虽然没有尝试过,但却被科普了无数次。 什么样子,什么后果。 余令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来自地狱的恶魔,虎门销烟销就是这玩意。 这东西一旦碰了,男人将会没有骨头,女人就会把贞洁抛到一边。 这后果余令实在太清楚了。 所以,余令装出来的贪婪轻松的骗过了二掌柜。 二掌柜对余令瞬间就亲近了起来。 他相信,随着时日的增长,余令会越来越依赖他。 再往后,他说什么余令就必须做什么,不然就得体验下地狱的感觉。 又借了几本书,余令就准备离开。 见余令转身准备离开,二掌柜又拿出一个盒子..... 两人都笑了,一个笑的不怀好意,一个笑的贪婪...... 余令走了,转身又去了苏府,这一次是苏老爷子单独接见。 望着余令又拿出来一坨老鼠屎大小的乌香,苏老爷子笑了。 闻香教一案可终于有着落了。 苏老爷子没有想过那外国和尚到底是不是,只要自己说他是,他就必须是。 证据就是这乌香。 苏老爷子现在想的是如何挖的更深,让自己的功勋更大。 抓一个人没有功劳,杀一群人才是大功劳。 利玛窦不知道自己的奴仆已经惹上了滔天祸患。 他知道自己的神仆竟然把来自地狱的恶魔塞到一个孩子的身上。 “你该死啊!” “为了教会的大计,为了这些年吃过的苦,就算神怪罪,我也无悔,这些书籍必须运回去,这不是我们的家。” 利玛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本意不是如此,他虽然想利用余令,但从未想过去害余令。 他想用余令的大明户籍做事…… 但并不想害人性命。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那东西已经在余令身体扎根了。 最多一个月的时间,自己说什么,余令就会做什么。 “神父,我们是外人啊!” 利玛窦深深吸了口气: “去找一下王半君县令吧,走一下流程,就说我老了,时日不多,但我喜爱这孩子,准备把铺子过继给余令!” 二掌柜笑了,爬起身道: “是,我这就去。” 第46章 献丑了 按照节气,京城应该是开春了。 可京城的天却变得更冷了。 原先有风但是不大,现在的风大的吓人,街道上全是缩着脖子匆匆赶路的人。 余令现在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在这个寒冷的开春日,家里的驴子是最开心的。 一下子成了驴生的赢家,多了一个媳妇,媳妇还带着一个孩子。 这是余员外特意买回来的。 自从得知苏家愿意带着他一起去收布后,他就忙碌了起来。 招人,找牲畜,顺便联系货物到了后的买家。 定金余员外先收一部分。 不收一部分定金指望家里的这点钱,就算苏家有意给漏一点也吃不下。 所以,现在屋里经常有人“吵架”…… “二十两银子就要占我一成份额,刘掌柜你是当我余粮拿不出二十两银子,还是觉得苏家把我当作跑腿的小厮?” 余员外得意的拿出定契,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五十两银子,布收上来后以底价给你一成的份额!” “余员外,不要嫌我说难听,万一量不够大,我家铺子赚不到这五十两的定钱,我岂不是亏大了?” “那就一分不少的退给你!” 其余来谈事的掌柜要的就是余员外的这句话。 有了这句话,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好了起来,开始有了欢声笑语。 余令笑着摇了摇头。 望着又来给自己送书的刘玖和那个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刘柚。 余令脸上露出了让人心生亲近的笑意。 这两个孩子好,这两个孩子也可怜。 利玛窦给了他们一碗饭吃,但这一碗饭吃的可不容易,只要铺子有送书的活,必定是这两人。 如今这天气,出来跑那真是要命。 书铺子的二掌柜,也就是那个长的像鞑子的外国人精明着呢。 他之所以让刘玖来跑,是因为刘玖不是他的信徒。 余令先前见到那些孩子都是信教的,那些信徒是在印书坊干活。 虽然也冷,日子也过的不咋样,但再怎么说,也比出来跑舒服多了。 刘玖他说他是信道的。 因为他的命是一个算命的道士半仙给救的,那半仙说他将来是一个大富大贵之人。 苦尽了,甘就来了! 刘玖很信这句话,扛不住的时候就靠这句话活着。 “脚还冷么?” 刘玖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皮鞋,开心的笑了笑。 这双鞋是令哥给钱买的,刘柚脚上的那双也是的。 “不冷了,里面塞了厚厚的棉絮,比以前好太多了!” 这两双鞋其实不是什么好鞋子,就是那种市面上最常见,也是最便宜的猪皮鞋。 不透气,穿着臭脚的那种。 两块猪皮缝制,前后缝线很直,所以就叫直缝。 除此之外还有“六缝靴”。 如果是牛皮的“六缝靴”那价格高的吓人。 “为什么买这么大的鞋子,你买这么大穿着一点都不舒服!” 刘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声道: “身子还在长,买大一些,明年个子高了,脚大了,明年还能穿一年哩!” 余令闻言一滞,心又被揪了一下。 “想不想成为书铺子的伙计?” 刘玖猛的抬起头,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不是信徒,在那些人眼里,自己是什么异端! “我……我不行的!” 余令笑了笑:“等着,你会成为伙计的!” 余令没有说假话,也没有再给刘玖画大饼,这一切都是因为余令在筹谋一个大计划。 这个计划一旦成功,这话就会实现。 书铺子的二掌柜已经跑了衙门很多次了,衙门已经在走流程把铺子过继给余令了。 一旦签字画押,这事儿就成了。 如今所有人都羡慕余令有个好运气,都在说这来自外国的和尚是个善心人。 靠着这件事,主动来问怎么入教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可他们不知道这个二掌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以为余令已经被乌香控制了,余令会听他的。 所以铺子表面上是给了余令,其实还是他的。 因为,只要余令不听话,他都会立刻断了乌香,那时候的余令就会生不如死。 要想摆脱痛苦就得听他的。 铺子换人只不过是左手倒右手。 只要通过余令是大明人的身份,把这收集来的书籍运出去,这铺子到最后是谁的一点都不重要了。 二掌柜和利玛窦没有大明户籍。 再者他们是来传教的,吃了好多次白莲教亏的大明对某些不知名的教派那是监管的格外严格。 余令还听苏怀瑾说了….. 他说利玛窦来京城之后还向皇帝进贡了什么神仙骨,这份贡品礼部看了一眼名字后就给打了下来。 利玛窦还是不懂大明。 在任何朝代,儒家出来的读书人对这种什么神仙骨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是极其厌恶的。 这些东西入宫都难,还想到皇帝的手? 所以利玛窦的传教生涯并不是那么的一帆风顺,他想离开京城去大明各处走走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如今,利玛窦老了,他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在衰退。 所以他迫切的需要一个不被大明官府关注的人来把这些年的心血运送出京城。 余令就成了这一步棋…… 所以余令在等签字画押的那一刻,一旦签字画押了,自己就是合法的铺子主人。 那时候的余令准备给他来个大的。 虽不地道,但余令心里一点都不愧疚,自己并未想要这个铺子。 可这家伙偏偏用这恶毒的法子来控制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反击吧! 刘玖待了一会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挺开心。 余令是读书人,在他眼里就是文曲星下凡,那余令的话…… “柚子,等我成了伙计有了钱我就娶你!” “嗯,我等着!” “所以,我们两个要好好地活着,冬天要过去了,暖和起来后就不那么的难受了,快,跑起来,跑起来.....” 雪地里两个人跑了起来,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余令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然后快速的朝着苏家而去。 苏怀瑾腿瘸了,他不好意思出门,所以就邀请余令来家里。 他准备教余令叶子戏,然后好好的戏耍他一番。 苏老爷子也在家,听到仆役的禀告,他放下了手中的书,低声道: “裴御史是见过闻香教的,他怎么说?” “瘾深者一日不食如饿鬼抓心,起初是坐立难安,须臾之后焦躁无比,若心神耗费,劳累过度,或不用一日…..” “如何?” “状如恶鬼!” 苏老爷子点了点头:“中午留余令吃饭,完事后你把练功房收拾收拾,晚间的时候让怀瑾指点余令一下!” “是!” 门关上,苏老爷子又拿起了书,低声喃喃道: “孩子,不是我想试探你,但我得证明你是清白的,锦衣卫坏人有,好人更多。” 余令这边见到了苏怀瑾,在他的身边谭伯长正翘着腿在整理叶子牌。 在他的对面吴墨阳脸上全是墨水点子,他应该是输了! 如今开始蓄发的他像是到了尴尬期,丑的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谭伯长见了余令忍不住多看几眼,然后嘀咕道: “你小子吃啥了,数月不见高了,人也长得好看了!” 吴墨阳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余令坐他身边。 朝着苏怀瑾拱拱手后,余令顺势就坐在了吴墨阳的身边。 “叶子戏会么?” “会!” 这个余令真会,就是骗,就是制造假象,然后蒙混。 要么把手里的牌打完,要么让别人出局。 这是小老虎的最爱。 如果不是为了肚子需要奔波,他能在茶馆那里一动不动的看别人玩一整天。 四个人中,其余三个人都以为余令是最好骗的那一个。 结果余令反而成了最不好骗的那一个! 苏怀瑾不会倒霉,他是未来的千户,他出的叶子牌余令是偶尔揭露一下。 所以每一局都是他先走完。 剩下的两个自然是往死里厮杀。 玩到最后吴墨阳的脸就不能看了,他的性子太直了,容易上头。 明知道都是真的,他还去揭开,蠢得余令都想踹他一脚。 看看人家谭伯长,真真假假,就是混….. 只要不读书,时间就是加速的,等到苏家仆役把吃食端进来的时候,众人才发觉已经晌午了。 “如何?” “精神很好,不像是吸食乌香的!” 苏老爷子点了点头:“嗯,吃饭吧!” 苏家的饭食就是好,几乎每个菜品里都有肉,餐后漱口溜缝的都是羊骨汤。 最让余令满意的是盐味适中。 家里的饭食不是不好,就是盐味重了一些。 因为老爹需要忙生意,这是厨娘特意把菜做的咸一些。 免得干活没有力气。 就在四个人商量着下午该怎么耍的时候,屋门叩响。 苏家管家站在门外,用非常柔和的声音道: “瑾哥,老爷说你可以去练功房消消食了!” “不去,我的腿都要被他打断了!” 被拒绝的管家调子不变,口气依旧柔和: “瑾哥,墨哥,阳哥,令哥也在,你们四个交流一下,也顺便指点一下令哥不是?” 苏怀瑾闻言心动了,斜着眼望着余令道:“会掼跤不?” “不会!” 三个人一起笑了,然后一齐站起身,然后异口同声道: “没关系,我教你啊!” 望着行动无碍的苏怀瑾,余令不可置信道: “你的腿?” “会哭的孩子有奶子吃,我不装一下,我爹怎么舍得一下子给我一百两银子呢,走啦,发什么呆…..” 余令以为苏家的练功房在室外。 等到了地方后余令才知道有钱人的日子有多潇洒。 苏家的练功房比自己家的院子都大,铺着散发着清香的地板。 仆役见小主子入场后开始铺地毯,抬脚踩上去,那就像是踩在云朵上一样。 “来,我教你掼跤的技巧啊……” 天旋地转后,余令躺在了地上,苏怀瑾得意的哈哈大笑。 “耍赖!” “兵不厌诈!” 余令爬起身来,摆好架势,然后又是天旋地转。 “令哥,掼跤讲的是巧劲,以小力胜大力,核心在腰,刚才那一招叫变脸,除此之外还有包袱、耷拉儿、端罄、抢背…..” 练功房外的苏老爷转身离开,淡淡道: “告诉观察余令的锦衣卫可以撤离了,重点放在教会上,要尽快,查清楚他们的乌香是怎么来的!” “千户,如果和闻香教并无关系该如何?” “我想我的话你没听懂,你下去再好好琢磨琢磨!” “卑职明白了!” “去吧!” 苏老爷子离开,余令再次被吴墨阳放倒,又再次爬起。 老叶教的东西在这一次次的倒地中突然就清晰了起来。 余令是越摔越兴奋,就像解谜题般,到了那柳暗花明的最后一步。 果然,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对,是要不断的挨打。 吴墨阳又冲了过来..... 这一次余令没倒,吴墨阳倒了,重重的摔了出去。 余令用的并不是刚才他们所讲中的任何一招。 吴墨阳抬起头:“令哥,你这是什么招?” 余令扎着马步,伸手在虚空虚晃,肩头上下“咕蛹”,咧嘴神秘一笑: “法相天地,坤拳之坤山靠,献丑了!” 第47章 獠牙 屋檐开始滴水,淅淅沥沥…… 到了三月,京城的天终于有了暖意,屋顶上的积雪在晌午正热的时候开始融化,院子里到处都是滴答声。 原本不泥泞的京城又开始变得泥泞了起来。 余令一边走一边跳,急冲冲地朝着书铺子走去。 胖了一大圈的小肥和如意紧跟其后,他们两个和余令一样的着急。 在今日,令哥就是那间书铺的主人,一个可以印刷,又可以卖书的上等铺子。 两人是余令最贴心的跟班,余令好,他们自然也会好。 如今余令给了他们钱,还偷偷的给他们买了用于防身的小刀子。 余令的这些钱都是问二掌柜要的。 原本只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他还真的给了。 虽然不多,但有就比没有的强。 为了这一日余令熬了好多夜晚。 夜里不停的看书,不看书的时候也是瞪着大眼,硬扛着,就是为了让自己虚弱。 为了就是让二掌柜觉得自己上瘾了。 这一招很管用,跟二掌柜聊天的时候不停的打哈欠,再加上无精打采的样子,成功的欺骗了他。 他对余令也越发的亲近了起来。 稍微不合理的要求他也都会小小地满足一下余令。 他打听的很清楚,余员外就这么一个儿子,都疼到骨子里去了,打都舍不得打。 现在满足余令,今后他就能用余令来要挟余员外,甚至可以得到他的那间布铺。 除了真正爱你的人,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 今日保人齐聚,老爹找了好几个生意上的掌柜来作保。 衙门那边也找了里长和甲首来作保见证。 这是铺子转让的流程。 余令到铺子的时候人差不多快到齐了,余令悄然站在老爹的身后,默默的等待着衙门的人到来。 “孩子,我现在有点心慌啊!” “老爹慌什么?” 余员外叹了口气: “孩子啊,你还小,你还不懂,等你到了我这岁数,你就会明白这免费的东西让人觉得心不安!” 余令咬了咬牙,轻轻拽了拽余员外的衣角,低声道: “老爹,我不该瞒着你,等一会儿按完手印,等回到家里之后我就会把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余员外点了点头,喃喃道:“好!” 衙门户房的官员来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争先恐后的拱手问好。 这名官员笑着拱了拱手,径直走向高位。 “衙门设三班六房,我户房掌土地、户口、赋税,今日李某受邀当个见证,诸位也就别客气了,都坐下吧!” 众人笑着拱拱手,然后这才坐下。 “契都拟好了没?” 书铺二掌柜看了一眼余令,越步上前,右手抚胸,低声道: “回李大人的话,早在昨日就拟好了!” 李户房皱起了眉头,拿手做扇,轻轻的在鼻孔前晃动。 如今冰雪融化,空气凛冽,稍稍有一点的味道都会特别的清晰。 李户房不喜欢这些来自外国的和尚。 因为他们身上味道太过于浓烈。 如果光是体味就算了,官员中也有体味大的,只要不长久的共事其实也不难。 但这些外来的和尚却偏偏喜欢用那些浓烈的熏香来试图掩盖他们身上的气味。 如此一来味道就变得极其的怪异,异常的刺鼻,本来都不想在意这个味道,却不得不在意起来。 李户房皱着眉头:“那就开始吧,本官一会儿还有事要忙。 今日要不是刚好这会儿有空,一个铺子的转让还就真的不值得我跑一趟!” 甲首朝着李户房拱拱手,然后望着二掌柜道: “可自愿,要知道话一出口,手印一按,再有事我问的可不是你了,而是余令余东家!” 这个环节是告知环节。 意思是如果要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如果亲口答应,在场的保人也都听到了,那就是从道德层面成立了。 保人的意义就是见证,防止有人事后反悔,然后耍赖。 另一个作用就是契约磋商阶段,买卖双方之间进行信息互通和说合。 而且,担保人是有连带责任的。 二掌柜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深吸一口气望了一眼黑眼眶的余令,右手再度放在胸前,望着众人道: “神怜世人,世人皆苦,我神爱这孩子,怜惜这孩子,我哈利图愿意将这间书铺赠予余粮之子余令!” 李户房似乎真的有要事要忙,闻言道: “乡邻长者见证,地契,铺契皆在,哈利图皆是自愿,如此那就按手印吧!” 他的话音落下,过往的地契,铺契被折了起来,随后丢在了火盆里。 随着火势起,新的地契,铺契呈现在余令面前。 余员外牵着余令走上前,代替着余令朝着诸人行礼。 然后望着余令拇指的印泥,重重地按在了契约上! 李户房象征性的喊道:“好了,契约成,衙门存档,众人见证,今后铺子东家为余粮之子余令,我大明子嗣!” 李户房站起身,拿着契约直接离开。 余员外追了上去,寒暄间一个小小的荷包悄然无声地落在了李户房的袖笼里。 李户房笑了,挨冻的怨气散去了一半。 “恭喜余员外家里再添新财!” “哪里,哪里,这都是李户房大人的功劳,没有李大人忙前忙后哪有这般的顺利,余家感激不尽!” “客气了,改日再和你聚聚!” “李大人慢走!” 送走了李户房,余员外走了进来,早已准备好的布匹绸缎,开始分发给众人。 余员外不停的对着众人表达着谢意。 余员外的礼物众人并无推辞,作为保人自然是担了责任。 保人离开后的余令慢慢直起了腰,脸上的笑越来越好看。 小肥和如意走了进来,直接站在余令左右。 余令笑着望着哈利图,缓缓的走上前,直接坐在李户房方才的坐的位置。 这个位置平日就是哈利图坐的位置,也可以理解为掌柜之位。 他名义上是二掌柜,实则就是谦虚之语而已。 因为利玛窦还在。 “哈利图你被解雇了,今后这间的铺子掌柜不是你,请你离开我的铺子,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哈利图闻言不可置信的望着余令,望着余令那灵动的眼眸,身子却突然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你会跪着来求我的!” 余令望着哈利图笑了笑: “那你就等着吧,如意,把这个来自异域的胡人请出去,我不喜欢!” 如意拔出刀,死死地抵在哈利图的腰间,淡淡道: “令哥让你离开!” 哈利图瞪大着双眼,死死的盯着余令,然后慢慢的离开。 余令深吸一口气,拎着让老爹多准备的一份布匹去了教堂。 利玛窦身子真的很不好了,躺在床上,虚弱的望着余令。 哈利图站在一旁,目光怨毒地望着余令,利玛窦已经知道了一切。 “孩子你来了!” 余令笑了笑:“神父我来了!” “你什么都知道了对吧!” 余令点了点头认真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包括你们想用乌香来控制我,然后利用我大明的身份把这些书运出去。” 利玛窦深深吸了一口气:“非我本意!” “不不,大明的文化你还得学,放纵就是纵容。 你不管哈利图对我用药,也就是说你心里默许了他的行为!” 余令咧嘴一笑: “我不会原谅你,你的神也不会原谅你,你的本意不是来传教,不是为了让神的福泽覆盖到可怜人身上!” 昏暗的灯光下,利玛窦望着余令忽然遍体生寒。 这些年他见过无数厉害的大明人,但如此年幼的却是头一次见。 “神父好好养伤,铺子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也不要想着去给我使绊子,只要铺子有任何一点问题……” 余令缓缓站起身: “我就烧了你的教堂,烧了你的笔记,烧了藏在地窖里的那些书,毁了你这些年的一切!” 晦暗的光线下,余令的满口白牙闪烁着淡淡的光。 利玛窦看着,一个词忽然从心底跳了出来。 獠牙! “利先生,你知道在大明一个来自他国的外人,随意驱使我大明百姓为奴是什么罪名么? 知道什么叫做千刀万剐不?” 利玛窦望着余令,两个身影在他脑海里交织。 一个是现在的余令,一个是高高的余令,两个影子不断的交织着! 本以为这一次可行,谁知...... “神的光芒还是没有降临到这片无信仰的土地上。” 哈利图咬着牙怒吼道: “异端,异端,大明全是异端,需要神罚,需要神罚.....” 余令听不懂哈利图的话,但知道绝对不是好话。 “神说,你有罪!” 推开门,刘玖牵着刘柚笑着望着余令。 余令笑了,看着刘玖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玖哥,今后的铺子你就是大伙计,等你熟悉流程后你就是掌柜!” “记住了少东家!” 余令缓缓走出教堂,踏下最后一步台阶,暖日钻出阴云,金光铺满了整个京城。 余令愣愣的望着皇城,这一刻的皇城美的不像话。 “小老虎,我能养你了!” 第48章 希望的初始 余令有了一间铺子。 这对余令而言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先前的时候余令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户籍,因为有户籍就多了一份保障。 老爹给了自己户籍。 有了户籍之后,余令也想过自己能有一间铺子。 有了铺子,只要经营的好,就能有钱,有钱就能做事。 这年头,有钱才是硬道理。 虽然老爹也会给很多钱,但余令的目标不是如此。 这是自己要养的人,问自己要养的人要钱余令开不了口。 余令一直都有想法,但他的这个年龄实在尴尬。 如果贸然去做大人才做的事情,余令怕会适得其反。 现在铺子有了。 这就给了余令一个可以藏在后面偷偷经营的机会。 刘玖的年龄就很合适,小肥也不是不可以。 在京城里像他们这般岁数开始养家的孩子多的是。 听说官员手底下的那些铺子,在孩子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培养了,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学着管事。 十多岁出师,开始独当一面。 山西来的那些商人,也就是晋商,他们经营盐业、票号,常年往返关内外,从事贩贸活动,这些家的孩子更厉害。 听说启蒙的玩具都是算盘。 所以,余令不止一次的祈祷着,祈祷着自己快快长大。 大了就没有这么多的束缚了,也可以放开手脚了。 “咱们铺子的经营理念很简单,只要客人是你接待的,是你迎进门的,所卖货物的纯利你就能获得四成!” 望着下面一张张迷茫的脸,余令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说的也不复杂呀,怎么个个都如此迷茫呢? “这样的,我举个例子,假设一本书的纯利是十文钱,客人是你引来的,书是你卖掉的,有四文钱属于你!” 众人终于有了反应,余令松了一口气。 有反应就好,能听懂就好,就怕呆呆地看着自己,就怕不懂…… “少东家,没有这么做生意的呀!” 宋本把余令拉到一边,满脸的着急和不解。 在他看来少东家这种做生意的法子和做慈善没有多大区别。 都说少东家聪慧,像个小大人,这样卖货的法子可不是一个聪慧的人能想得出来的。 只有小孩子过家家时才出的馊主意,一下子就抽走了四成的纯利。 别看铺子拿六成,可铺子承担的也多,缴税,官员的打点,货物的进出,这些都在里面。 排除这些,铺子最后能落下两分利就烧高香了。 孩子果然是孩子啊! 宋本被余员外从铺子里派了过来。 余员外看中了宋本的踏实和勤恳,他现在是书铺子掌柜,负责铺子的大小事。 同时,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看好余令。 魏十三说宋本其实很能打的,余员外外出收布的时候就带着他。 至于多厉害余令并不清楚。 反正死去的狗爷,宋本可以一拳放倒,这是余令亲眼所见的。 余令把哈利图的打算全都告诉了余员外,连乌香这些都没有隐瞒。 知道这恶魔危害的人越多,它的威力也就越小。 余员外咬着牙拍碎了一张桌子,拎着刀就要去找利玛窦。 被余令劝回来后他又去衙门报案了。 直接说有邪教想控制自己的儿子。 别看衙门平日办事拖拖拉拉,但处理这件事的速度是相当的快。 一群衙役直接冲到教堂里, 他们走后教堂的大门就关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 不发鸡蛋就想在大明传教? 后世那么开放,这些教的受众都不多,现在朝廷卡的这么严,这些外来教派的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刃上。 衙门很爱处理这些事情。 余令望着宋本,不解道:“本哥的意思是?” 宋本耐着性子道:“听我的,管吃管住就不能给钱。 想要钱就得先从学徒做起,三年后东家点头开始算工钱!” 余令闻言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三年学徒?不给钱的那种!” “啊,京城的铺子都这样啊,东家教你本事,又管你吃住,你要什么钱? 觉得没钱可以去找别家啊,反正又不缺人!” 宋本看着余令,认真道: “令哥,三年不算什么,六年八年的都有呢!” 余令闻言暗暗咋舌,在后世三个月且带薪的试用期都觉得长。 这学徒得干三年,甚至六年,而且这些年里连个工资都没有! “我爹也是这么对你的?” 宋本点了点头:“是啊,东家心善养了我三年。 我也是去年才拿工钱,只要东家不赶我走,我下辈子还跟着东家。” 余令觉得自己还得学,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所以说刚才大家不是听不懂,而是我开出的条件不对?” 宋本把余力往里拉了拉,压低嗓门道: “我的少东家诶,你这样何止不对,你说的条件,那是大铺子大掌柜才有的待遇。 纯利抽成,货物售卖跟铺子纯利挂钩,掌柜的才会用心的去打理铺子。” 余令沉思了片刻,忽然道:“本哥,我想试试!” 宋本闻言也沉思了起来,他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少东家这么做无非就是铺子少赚点。 少东家还是个孩子,孩子的想法和正常人不一样也正常呢。 再说了,家里不看中书铺,看中的是这个地段,租出去收租子才是这年头最赚钱的买卖。 “好,你试试吧!” “别告诉我爹!” 宋本点了点头:“只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就算算利润。 利润不好,我就按学徒的那法子走了!” “好!” 余令没想过自己会失败。 伟人不是说了么,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 只要给的钱到位,掌柜的屁用没有。 余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着笑喃喃道: “一个月三四千,领导真不是人,一个月十多万,领导请别把我当人!” “令哥你说啥?” “没啥,没啥……” 宋本去盘点货物了,余令想了想,把刘玖喊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天还没完全亮刘柚就起床了。 看着还在熟睡的刘玖,刘柚小心翼翼的端着木盆走到了水井旁,伸手揭开冻得硬实的一层冰壳。 她麻利的用手中的木盆舀了一盆白雪。 身边的暖意消失,刘玖睁开了眼,也爬了起来,麻利的把铺盖卷好塞到柜子下面。 望着满屋子的书,刘玖美美的吸了一口气。 凛冽的寒气入肺,呛得他不停地咳嗽。 咳嗽来的剧烈,可他却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有挡风避雨的地方真好。 “玖哥洗脸!” “嗯!” …… 刘玖从盆子里抓起一把雪狠狠的在脸上揉搓着。 脸颊,耳朵后面,脖子根,只要是不被衣服遮挡的地方他都狠狠的搓。 洗的时候冷,洗完了就热。 作为生活在京城底层的人,刘玖已经生出了一种求活的本能。 这样洗脸会很冷,但不会长冻疮。 “柚子,你也洗洗吧,如今不怕了!” 刘柚也开始用同样的法子洗脸。 当脸洗干净,散落的头发挽起来后,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出现在刘玖的面前。 刘柚不是不爱干净,而是不敢太干净。 黑黑的脸,乱糟糟的头发,在这京城里能让她省下不少的麻烦事。 大户人家的娘子是怎么漂亮怎么打扮,穷苦百姓家的娘子不能太漂亮。 尤其是作为生活在底层的这群人。 漂亮会是一种罪。 上层的人或许看不上瘦的像条干鱼的刘柚,他们不喜欢,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喜欢。 京城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 等两人收拾好,搬走门栓,京城的天也亮了。 两人麻利地收拾着卫生,然后开始开门做生意。 铺子虽然是以印书卖书为主,但铺子也卖其他的货物。 笔墨纸砚也会一同售卖。 这些都是属于铺子的正常经营范畴。 那些大铺子除了经营这些,还会卖古玩,以及各种乐器等…… 一件出自名家的乐器,就是好多铺子一年甚至数年的营业额。 一刀洒金银宣纸,能换半个宅子...... (ps:现在的宣纸也不便宜,两刀四万,一张三丈三的宣纸价格是一万六,我国的奢侈品奢侈起来,那些外国的奢侈品直接不够看。) 收拾完毕,刘柚望着门口等待着客人上门。 刘玖开始往竹背篓里放各种“笔墨纸砚”,这是他要拿去卖的。 现在春试开始了,泡子河的文人越来越多,贡院的文人也越来越多。 刘玖准备去找“客人”,而不是等着客人上门。 这就是少东家所说的发挥主观能动性! 望着刘玖出门,刘柚迫切的希望他今日能旗开得胜。 昨天刘玖卖了一刀纸,铺子获得纯利十三文钱…… 少东家说到做到,直接给了五文钱。 今天他又出去了,准备比昨日还充分,刘柚觉得今日一定会赚得十文钱,一定可以的,刘柚无比相信刘玖。 她比余令还迫切的希望铺子好。 铺子虽不是两人的,但两人却无比的期望铺子能生意兴隆。 生意兴隆两人就不用过先前的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生意如果不好,铺子开不下去,那种日子就得继续。 寒风扑面,刘玖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意,他觉得自己的苦应该吃完了,现在是甘来。 他无比的相信自己会过的很好,他要成为铺子的大掌柜。 这一天他已经等的太久了。 令哥说,拿业绩说话。 地窖的那些书,那些信教的孩子,余令知道的关于这外国和尚的一切,其实都是刘玖告诉余令的。 因为,余令是第一个给他喝肉汤的人。 “记住,做生意嘴要甜,咱们是做文人生意的,不但要嘴甜,还要实在,要把咱们铺子实在的名气打出去……” 刘玖深吸一口气,朝着不远处一名正在读书的文曲星走去。 等他书读完了,刘玖走上前开始打招呼……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刘玖手里多了十文钱。 他卖了一方墨砚…… 刘玖把钱握在手心,然后朝着那边的一群读书人冲了过去。 第49章 来福,吃饭 在等待着京城暖和起来的日子里余令几乎每日都待在铺子里。 铺子的生意其实很惨淡,主动上门来买笔墨纸砚的客人很少。 不是铺子的东西不好,而是京城的铺子太多。 刘玖说,贡院有四个门,每个门的斜对面不远处就是一间铺子,走几步就能买,非常的方便。 就是价格比其他的铺子高出一到两成。 如今街头上找活干的人越来越多,那就说明地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今年的年景不好已经成必然了。 去年的冬日打雷又下雪。 门房老爷子说冬日打雷不好。 他说冬日打雷,遍地是贼。 如今都已经三月了,屋顶上的雪还有,春雨没来,春雷没来。 所谓 “春雷不发,冬雷不藏,兵起国伤”。 如今有很多人都在默默的等待着,都想看看这个谚语对不对。 城外是个什么光景余令不敢去问,就算知道了余令也没有法子去改变什么。 现在的余令只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宋本走了,老爹已经和苏家对接去收布的事宜了,时间就定在五月。 五月就去离京城不远的天津卫那边收布。 去年棉花收成还可以,过了一个冬日,闲不住的老百姓定会把棉花纺线后织成布匹。 今年五月去收就行了。 宋本走了,余令就没有人管了。 在细细的思量后,余令通过刘玖的手,不着痕迹的招了七八个半大的小伙子。 余令想做些什么,可不知道要怎么做。 如今这些小伙子干着和刘玖一样的活儿。 早晨在铺子前集合,交代几句后背着背篓就出发了。 晚上再回来,核算售卖,领钱走人。 在昨日,铺子的收入竟然达到了二两银子。 这是纯利的收入。 这些收入都是这七八个孩子跑出来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是真的。 余令开的价码太高,这些跑活的孩子提点拿的多。 不用余令督促,也不用余令去监督,他们会拼命的去赚钱。 利可共而不可独,谋可寡而不可众。 余令在赚钱,也在琢磨着,实验着还存在脑子里的这些道理。 送货上门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但一个小小的书铺子愿意把一本不到十文钱的书送货上门。 这一下子就让很多读书人觉得很舒服。 贡院边上的书铺里面的东西价格贵是因为它离贡院近。 你要想不走图方便就得忍受这个价格。 但学子也不都是傻子,没有人愿意白白多掏那些钱。 现在不用自己跑路,自己只需要告诉这些人自己需要什么,人家就给你送过来了。 便宜不说而且东西还很不错。 这件事在贡院学子中传开,刘玖等人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 晌午还没过,他已经回来取了一趟的货了。 他愿意跑,他喜欢这种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感觉。 他现在已经不满足普通笔墨纸砚的这点小钱了,准备把店里那些价格不便宜的笔墨纸砚给卖出去。 他开始“以貌取人”了,主攻那些穿着好看的学子。 他想当销冠,令哥说销冠还有额外的奖金。 货源余令也不用担心。 现在连年遭灾,那些造砚的,造纸的,都跟老爹一样在京城商铺之间来回跑。 不用去找货源,他们会主动找上门,来推销自己的货物。 看了一眼勤快的刘柚,余令满意的点了点头。 余令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刘柚竟然是一个女孩子。 知道她是女孩子后,在没有大风的日子余令就会把闷闷带过来。 两人都是女孩子,有共同的话语。 望着闷闷在教刘柚认字,余令找了个向阳且背风的地方坐好。 摊开一本书,准备好好地把“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这八个字琢磨透。 ...... “小老虎,昨日干爹教的那些你都记住了没?” 小老虎抬起头,望着练武比自己悟性强,写字学习也比自己好的方正化轻轻地摇了摇头。 昨日功课有点难。 小老虎记住的东西不多。 方正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屁股坐在了小老虎的身边。 一个茶壶突然出现,在阳光下冒着淡淡的热气。 “热的?” 小老虎点了点头:“嗯,热的,我一直放在怀里!” “给我?” “嗯,你才练完功,血气未退,不宜喝凉的,这壶茶温度正好,解渴,还不会伤你的身子,给……” 方正化接过茶壶,一口气就喝光了里面的水。 舒服的吐出一口浊气后他望着小老虎笑了笑,轻声道: “不要当滥好人!” “怎么了?” 方正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低声道: “李进忠和孙暹闹掰了,昨日天黑后打了一架,别给别人说哈,干爹还不知道呢!” “哦!” 方正化见小老虎闷闷的,继续道: “先前的时候李进忠归孙暹管,孙暹跟老祖宗举荐了他,所以他才有机会去皇孙身边!” “啊?” 见小老虎面露惊讶,方正化得意的笑了笑,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老气横秋道: “真的,听说是为了一个女人!” “女人?” 小老虎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裆部。 别的还能理解,但为了女人小老虎有点理解不了,都这样了,还为了女人? 弄啥? 方正化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故作神秘道: “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 小老虎笑了笑,忽然抬起头道: “正化,怎么才能见到孙暹?” “你有事?” “没事!” 方正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如果没有特别大的运道,我们可能见不到他,他是老祖宗身边的人,服务于后宫!” 小老虎低头喃喃道:“我是他带进来的!” 小老虎还不死心,他还是想找余令。 要找到余令就得找到孙暹,然后问他当日的那个锦衣卫是谁。 知道了那锦衣卫是谁,就能知道余令在哪里了。 “很正常啊,他是东厂的人,他每年都会出宫,遇到满意的孩子他就会问一嘴,合适的都会带进宫来。” “哦!” 两个少年聊着,一个话多,一个话少。 一声轻轻的咳嗽从身后传来,两人慌忙站起身。 曹化淳瞥了两人一眼,然后朝着边上的偏殿走去。 “五月初我准备去河北一趟!” “干爹去那里做什么?” 曹化淳深深吸了口气,余光望着身边的两个小人。 这两个孩子是众多小太监里他最满意的,老祖宗也觉得满意。 “河北出了一个什么闻香教,一个叫做慧心的妖邪正在蛊惑百姓,准备在夏收的时候起事,锦衣卫和东厂已经咬上去了。” “如今多事之秋,主子身子不好,不能让他受气。 老祖宗让我去看看,锦衣卫那一群粗人不让人放心。” 小老虎闻言猛地抬起头: “干爹,小的愿意跟着您,儿子是从沟里爬起来的,身子皮实,您身子金贵,身边少不了一个端茶倒水的人……” 曹化淳笑了,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笑道: “真是一个机灵的孩子,今儿来就是说这事儿的,我准备带你们出去看看!” 小老虎开心的笑了,他想出宫,出宫就有机会,不出宫就没有一点机会了。 万一看到了小余令呢? ……… 余令正在生闷气,老爹回来了,他去天津卫收布的人员也准备齐了。 可老爹却死活不同意余令跟着一起去。 从来到这大明,余令就一直在这京城内,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余令一点都不知道。 余令无比渴望能出去看看。 “来福,乖,吃饭,张嘴,爹喂你......” 第50章 起事 余令像个出洞的小老鼠一样不停的打量着四周。 架不住余令的软磨硬泡,心疼孩子的余员外最终还是同意余令跟着队伍一起走。 他希望余令吃了这一回苦…… 回去后会好好地读书的。 消失了大半年的王秀才回来了,人瘦了,也苍老了。 回来之后就考察余令学问和练字,见余令什么都没落下,他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告诉余员外,余令的学问差不多了,可以试着去考一下童生了。 可以一次考过的概率高达两成! 这两成把余令惊呆了,说什么都不去,说什么都要再等几年。 其实这个才是余员外狠下心把余令带出来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如所有父母一样希望余令吃一回苦。 回去后发奋图强。 至于王秀才这大半年去了哪儿,说起来又是一桩让人伤心的难受事。 王秀才在秀才升举人的考试中,他再一次名落孙山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他觉得他辜负了太子对他的期望,一个人伤心了很久。 他决定今年秋考,再来考一次。 他的归来最开心的不是余令,最开心的人是厨娘。 倒茶的频率那叫一个勤,恨不得端着水壶站在他边上。 如今书铺王秀才在管。 说是在管,不如说他是在找一个地方读书。 以余令对他性子的了解,他根本就不会搭理铺子的收益盈亏。 余令在看着风景,如意偷偷的望着余令。 如意觉得眼前的一切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为什么令哥怎么都看不够,连苏家的谨哥请他玩叶子牌都拒绝了。 此刻队伍里没有人能明白余令的心里感受。 余令以为去年那么大的雪,开春又没有下雨,城门口又有那么多难民希望进城谋生活,那城外应该是一片荒芜的模样。 可事实恰恰与余令想的相反。 城外不但不荒芜,而是麦浪滚滚。 麦株上的麦穗虽然没有后世所见的那么大,麦粒也不多,但却没见一块土地是荒芜的。 非要说点什么,无非就是今年的夏收肯定要到六月了。 “我知道王秀才为什么回来!” 余令一愣,转过头望着如意不解道:“为什么?” “钱花完了!” “你咋知道的。” “他身后没有香味了!” 余令一愣,随后朝着如意竖起大拇指。 得到夸奖的如意挠着头憨憨地笑了,以前王秀才来家里,进门就是一股香风。 这次回来没有香味,身上只有一股子酸味。 余令从驴背上滑了下来,屁股被颠的生疼,走走路,活活血..... 这一次跟着苏家的队伍去收布来回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别看这个时间很长,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赶路。 余令不知道苏怀瑾跟着来做什么。 其实苏怀瑾一点都不想来,出发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余令也会跟着队伍一起走。 他之所以会来其实都是被逼的。 他的老爹和余员外的想法不谋而合。 都是希望孩子吃点苦,回去之后幡然醒悟发奋图强。 余令觉得真要吃苦,就不能给苏怀瑾准备马车,还带了那么多的奴仆。 搞得跟团建一样。 苏老爷子觉得自己想的很对,也觉得苏怀瑾这次回来一定会大变样。 就在苏老爷子畅想着苏怀瑾回来抱着自己痛哭的时候…… 卧室的门突然开了…… “千户,河北急报!” 苏老爷打开密信,望着上面的好似唠家常的三言两语,他猛然站起身来。 这封信落在别人手里就是一封家书,落在他的手里,那就是绝密的情报。 “东厂可有动静?” “回千户,四日前东厂曹化淳带七人出城,根据宫中消息得知,受总督王安之命,去天津卫督察秋收!” 苏老爷子眯着眼,开始细细地思量密信和这件事两者之间的关系。 太监外出督察秋收明显是个幌子。 苏老爷子只知道大批太监出宫是充当矿监税使,是搜刮财富的。 督察秋收? 这不是各地御史需要干的活么? “点齐人手,暂且放过那个外国和尚,所有人立刻前往天津卫,立刻出发,记住了,是全部人手!” “是!” 苏老爷子死死的思量着自己遗漏的地方,抬起头发现这个百户还没走。 他不喜的皱起眉头,不善道: “吴牧海,我的话你听不懂么?你怎么还不走?” “回千户,属下是想说小千户这一次好像去的也是天津卫,若有要事发生,属下的建议是先看好谨哥!” 苏老爷子脸色再变,突然厉声道: “备马,备马~~~” “吴牧海,你速去北城,找千户曹毅均,告诉他,闻香教怕是要借着今年的秋收制造祸端,速去神机营调动人马!” “是!” 苏老爷的心都是颤抖的。 闻香教一事本想一个人独吞,现在看来是独吞不了了。 王安手底下的亲近人曹化淳都亲自出马了…… 想必东厂也知道闻香教了。 东厂的速度还是比锦衣卫快,苏老爷子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比锦衣卫快。 是御史裴明,还是知道闻香教的王伴君。 这两个谁是东厂的人? 苏老爷子亲自出马了,他不动不行了,东厂的曹化淳都亲自出马了。 那闻香教在这段时间内一定会有大动作。 最让苏老爷子难受的是,自己的儿子竟然也去了那边! 苏老爷子出城了。 此时此刻的曹化淳离天津卫只有一半的路程。 望着马背上被颠的晕头转向的小老虎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承恩,你没骑过马?” “没!” “你这样子一看就是没骑过马,我告诉你啊,你的这个腰要放松,背部挺直但不能僵硬,对,就是这样……” 小老虎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他觉得那个走在队伍前面的胖子有点眼熟。 但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收回遐思,小老虎赶紧道: “孩儿记住了!” 曹化淳转头望着方正化,见他骑的有模有样,忍不住点了点头: “多看看正化,他的姿势是最正确的!” 方正化听得夸赞笑了笑: “就别夸我了,我进宫的时日比小老虎长,学的也比他多,我会是应该的!” 曹化淳点了点头,论毅力,论心智小老虎不比方正化差多少。 唯一的欠缺就是时日,小老虎满打满算进宫才一年! 三个人,三匹马在官道上奔驰而过…… 苏怀瑾用手在鼻孔前扇了扇,望着远去的三匹马低声喝骂道: “娘的,一群没卵子的死太监骑的马倒是不错!” 听得太监二字,余令抬起头,望着烟尘里的那三个人影自嘲的摇了摇头。 自己过于敏感了,哪能在这里碰到小老虎呢? “我后悔了!” 苏怀瑾闻言苦笑道: “你这是活该,你是主动来的,我是被逼着来的,我后悔都没地后悔去!” “还有多远?” 苏怀瑾想了想回道: “如果不停的话,今晚就能到,但像如今这种见村子就停的走法,最早明日晌午吧!” “诶!” 余令叹了口气,在城里总想着出来。 出来了头一日倒是有新鲜感,等到了第二日新鲜感就没了,也没有什么可看的。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连棵树都没有。 队伍也是走走停停,遇到村落就上前。 村户好像知道余令他们是做什么的,蚕茧、棉花、麻布都搬了出来。 余员外只要布匹。 这些布匹都是百姓们自己纺织出来的,都是去年的辛苦劳作。 余令发现小门小户拿出来的布其实不咋样,那些管家模样的人拿出来的布才是又多又好。 有看中的布匹余员外就会留下一半的钱,等回来的时候再付另一半的钱。 若在先前余员外打死也不敢这么做。 碰到一个耍赖的,货财两空。 现在有了苏家,这就不用担心了,苏家也是这么做的。 苏家和沿途官员关系都好,有人赖账衙门的人立刻就来了。 “开饭了,开饭了,来福,来福啊……” 苏怀瑾看着余令忍不住道: “你的小名叫来福?” 余令咬着牙道:“咋,不好听?” 苏怀瑾憋着笑,转过头,低声道:“没,好听着呢……” “你的小名是啥?” 苏怀瑾深吸一口气,淡淡道: “福鸡~~~” 余令闻言瞬间就平衡了。 果然啊,人生的痛苦需要比对,当一个人比你过的更苦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的那一点苦不算什么。 福鸡,嘿嘿,福鸡,福坤~~~ 想着,余令的肩膀和手就忍不住动了起来。 苏怀瑾皱着眉头,他能感受到余令很快乐。 但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快乐。 “这是什么养生之法?” “苏珊六氏,想学么?想学我教你啊......” “先吃饭~~” 队伍吃的是“大锅饭”。 领队的苏家人很有经验,他知道出了城门之后大家都一体的。 这一路虽并无危险…… 但绝对不能开小灶。 在富饶的天津卫,此刻也到了吃饭的时候。 在河流上漂浮的的一艘破船里,和尚、道人、半仙齐聚一堂,围炉而坐。 炉火上的大锅里煮着不知名牲畜的五脏六腑。 在炉火的烘烤下,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暗红色的血水翻滚。 这一群人面色庄严,闭眼祷告,细看之下却处处透着诡异。 随着咕咕的气泡声,祷告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 “近来饥年…… 官府割我教众人头用,吮我等之脑。 我方倒,他们刀攒割立尽者;亦有割肉将尽而眼瞪瞪视人者……” “我教顺应天地,摧伏众魔,白莲花开,普度群生,弥勒下生,明王出世。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声音停歇,慧心缓缓地睁开眼: “我不食人!” 众人突然齐声怒吼了起来: “人将食我!” 慧心伸手从大锅里拿出一脏器,狠狠的咬了一大口,汁水四溢。 慧心的脸也变得狰狞了起来: “起事!” 众人也把手伸到大锅里,学着慧心的样子,从大锅里拿出一脏器,放到嘴边狠狠的撕咬一口,齐声道: “起事!” 第51章 来到了天津卫 “来到了天津卫,我嘛也没学会,学会了开……” 余令开不下去了,苏怀瑾继续往下开。 他喜欢这个调子,就听着余令哼了一遍,他就学了过去。 现在他的嘴里动不动蹦出一句他开着马车压死了二百多。 余令望着繁荣的天津卫,望着操着各地口音的商船,望着那一船船的货物,余令总算明白为什么来天津卫做生意了。 这里大名是叫做天津卫,小名“天子渡口”。 这个城市可厉害了,人家天津卫还会过生日。 人家的生日是永乐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因为永乐帝靖难从北平出发,经过的第一个城市便是这里。 这个地方也是永乐帝朱棣亲自赐名。 后来,随着户部分司、卫学、整饬天津兵备道等机构的设立这里人就多了起来。 再加上这里是运河的重要交汇点,漕运极其发达。 大运河上北运漕粮的官船必走此地,每日都有排队等候进京卸粮交差。 “来福,看到那个船了没有,这些运粮的漕丁们就会把南方货品藏于槽船夹层,然后就偷偷地发卖,借此逃税。” 见余令面露惊讶,苏怀瑾得意的继续道: “漕丁这行当多半是世袭,俸禄很少。 而且这群人长年奔波在运河上,家里少了个劳力,如果不夹带,一年到头家里就存不下几个!” “所以,洋广杂货、江浙丝绸、云贵川广地道药材,便由着这些漕船来到京城。 他们手里的东西不光彩,要快速出手,价格很低,运回去就有的赚,这也是我们来此的目的!” 余令懂了。 没有苏怀瑾“百科全书”余令还真的没去往这方面想。 望着侧耳倾听的余令,苏怀瑾得意极了。 他头一次觉得,老爹给自己讲的知识这么有用。 在苏怀瑾这个不地道的导游讲解下,余令对天津卫有了一个不一样的认识,也明白了天津卫对京城的重要性。 这里地势低洼,挖地半丈就能见水。 但这个水不能吃,因为是盐碱水,所以这里百姓吃的全是南边的“御河水”。 御河也就是南运河,现在叫“漕河”。 因为这个缘故这里的农业一点都不发达。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粮食收成不好,但这里却盛产“长芦盐”。 百姓不种地,就会成为盐场的灶户,每灶一年生产一千八百斤“白盐”。 但这是贡盐,不是给平民老百姓吃的。 除了贡盐,灶户每年还得生产“黑盐”,这才是老百姓吃的。 灶户将生产出来的“黑盐”交给有盐引的盐商。 借着港口和便捷的水运分销大明各地。 苏怀瑾说到盐的时候叹了好几口气。 他说,自从万岁爷不管政事以来,这里的盐都被太监把持着。 永乐爷赏赐给他家的盐引也被太监给收走了。 苏怀瑾慢慢的讲,余令慢慢的听。 天津卫的一切是和京城不一样的,虽然路都不好走,哪里都是灰扑扑的。 但余令却觉得这里比京城有活力。 就走了短短的一段路,余令就碰到了四个神秘兮兮来推销怀里货物的人! 这给了余令很熟悉的感觉,有点像后世火车站问你要不要手机的那群人。 当然,这里的贼偷也多。 可这群人做梦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还没伸手就被余令发现。 苏怀瑾笑着挥手,身后家奴就冲了出来,逮住就打,往死里打的那种。 巡逻衙役来了,吆喝冲天,不了解始末就替贼人说话,那样子一看就是和小偷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苏怀瑾出马,脖子上的长命锁一露,衙役赔着礼就跑了。 苏怀瑾嚣张道:“走的也热了,我请你去吃八大碗去!” 余令惊讶道:“这么奢侈?” “想什么呢,这是小场面,真正好吃的是银鱼紫蟹!” “哦!” “看到那个山没有?” “有典故?” 苏怀瑾卖弄道:“那是卸了粮食后必须得装上的压舱土,咱们来的不是时候,若是冬日来,那里的青萝卜比瓜还甜呢!” 余令一愣,说别的余令可能不知道,但要说萝卜余令可是知道一些。 天津有全世界独一份的萝卜。 卫青萝卜。 在盐库官邸,让所有人都惧怕的的盐商总监大总管正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 佝偻着腰,脸上带着笑,贴心的服侍着坐在尊位上的人。 “老祖,这道菜用的是天津特产的“卫青”雕刻而成,名字叫做天寿。” “这道汤叫做金汤,是今年才捞上来的小黄鱼熬制而成。” 曹化淳点了点头,每介绍一样,他就浅浅地吃上一口。 他每吃一口,服侍的人脸上的笑容就多了一分。 八大碗上齐,曹化淳擦了擦嘴,看了一眼方正化和小老虎,两人规规矩矩的坐下,开始吃饭。 许愿看了一眼两个坐下吃饭的半大孩子,眼神里有光芒闪烁。 开始的时候以为是来服侍老祖的,现在看来不是的。 “许愿!” “孩儿在!” “闻香教一事可别出岔子!” “老祖放心,人我们已经盯上了,估摸着就在这几日。 卫所的人也沟通好了,待这群贼子动起来,大网就会覆盖而下!” 曹化淳点了点头,低声道: “做的漂亮些,我回去后也好跟老祖宗交代,万一陛下问起来,咱家也好提你的名字不是!” 许愿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声道: “老祖放心,大网已经张开,就等着这群逆贼扑上来,只要有官员身死,那他们就不是叛逆,而是反贼!” “起来吧,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两个徒儿。 高的这个叫方正化,矮点的这个叫王承恩,老祖宗都很喜欢!” 许愿懂了,爬起身冲着两人笑道: “我说两位怎么看着就不一样呢,原来是老祖宗看上的人。 既然来了,我也不能不表示,这次的功勋小的来安排。” 大口吃菜的小老虎闻言动作一顿。 这个许愿话虽然说的含糊,但小老虎却是听懂了。 许愿什么都知道…… 原本可以在有苗头的时候直接掐死。 他却在故意等,等这群人杀官。 一旦有官员死了,一场小事就会迅速的变成破天大事。 杀官等同于造反。 那些被蛊惑的百姓就是反贼,他们的人头就是功勋。 这一顿饭吃的小老虎五味杂陈。 他又想到了小余令,小余令经常说人其实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分,得看利益的脸色。 小老虎原先不懂,现在却是懂了。 自己什么都不做就可以有功勋,自己就因为跟着干爹就成了得利者。 就跟京城衙门新官上任一样,定会破几件惊天大案。 小老虎是吃过苦的,今日所知道的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夜深了,小老虎伺候曹化淳躺下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许愿又来了,笑着把厚厚的一叠纸张塞到小老虎的怀里。 在过去一年的刻苦学习中,小老虎现在已经能认很多字了。 借着月光,小老虎低头一看,然后脸色大变。 大明宝钞,还是最大面额的大明宝钞。 一张纸就一贯钱,这厚厚的一沓,少说有两百张,这就是两百多贯? 随手一给就两百多贯? 小老虎又想到了余令,这些钱自己在宫里用不着。 若是找到了小余令,把这些钱给他,这辈子就不用吃苦了! 望着许愿脸上的笑意,小老虎犹豫了一下,塞到了怀里。 许愿笑了,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 “少了点,莫要见怪,拿着随便用,等今年我回去拜见老祖宗,我再给你一些好玩意!” 小老虎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整个人都僵硬的。 许愿走了,屋里传来了咳嗽声。 小老虎推门进去,点燃了油灯,小声道:“可是有蚊虫,扰了干爹?” 曹化淳笑了笑:“无事,就是这点择床。” 小老虎把怀里的大明宝钞全部拿了出来,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 曹化淳笑了,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拿着吧,这是给你的,干爹不缺这点钱。 你还有个弟弟,给他吧,对他好些,将来他若是有了孩子,你也算有香火了!” 小老虎一愣,低声道: “孝敬干爹!” 曹化淳满意的笑了笑,望着小老虎道: “孩子,记着,靠勤能小富,靠运能中富,若想大富,得看命,知道什么是命么?” “不知道!” “命就是你的心!” “哦!” 曹化淳在再次入睡,可在码头边上的库房里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苏家掌柜“打眼”货物,他每喊出一声,旁边的人就会点大明宝钞,然后给卖货的人。 余员外这边也在忙碌,苏家掌柜看不上的,余员外就会去。 虽然是吃别人剩下的,但这也让余员外兴奋得鼻尖冒汗。 才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余员外手里用来买货的钱就花去了一大半,身后一卷卷的布匹堆的像小山一样高。 苏怀瑾打着哈欠,盘着官员送的两颗大珍珠。 余令没有那么清闲。 老爹每花出一部分钱,收一卷子布,余令就会拿着笔快速的记下。 这是原始的账本。 等货物回去卖掉,再对照这个账本,来计算收益。 现在看来这一次是赔不了的。 因为漕丁们夹带的私货价格都不高,他们只求快速出手,有钱了后好去夹带“白盐”。 在下一个停靠点再快速的将白盐出手。 小账房余令能写会算的本事,惹得众人啧啧称奇,不免忍不住夸赞。 余员外咧着嘴连称不敢。 夜慢慢的深了,在环绕着天津卫而活的周边村落亮起了星星点点的亮光。 慢慢的这些亮光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条长龙,缓缓的朝着青县而去。 山顶的慧心吐出一口浊气,喃喃道: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恶贼,恶贼当死.....” 慧心望着被掳来的青山县主薄,笑了掉: “祭神佛!” 一声惨叫,惊起无数入睡的鸟雀,一颗心被慧心高高举过头顶。 “我不食人,人将食我!” 第52章 准备杀人 一个晚上,余员外花了三百多两银子。 这一次花钱他花得开心,钱花出去了,换来了一堆堆布匹。 这要运回京城,一转手三百多两就会变成五百两。 苏家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他们每年要经历两三次,一直到运河冰冻,他们这一年的跑商才算结束。 而且,这也并不是家里主要的收入来源。 布匹这个生意赚的钱主要是他家的日常开销。 家仆的工钱,赏钱,府邸的修缮,以及家里人的吃穿用度。 对苏怀瑾而言,他家主要产业还是在南京和云南。 吴墨阳曾说,去了南京,那徘徊在江河上的画舫就有苏家的。 那才是日进斗金的地方。 卖布真是人家的零花钱。 苏家人的钱花完了,布匹到手了,自然就要打道回府了。 直接断了余员外和余令想在天津卫看看的心思。 因为苏怀瑾不喜欢连个玩伴都没有的天津卫。 他喜欢躺着不动,喜欢睡觉,天津卫再好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早回去早舒服。 在吆喝声中,收获满满的队伍开始打道回府。 吴牧海赶到了天津卫,问了一圈才知道他已经慢了一步,苏家人已经打道回府了。 腆着肚子的苏老爷子脸色铁青。 “青县如何?” “回千户,暴乱开始了,卫所出动了,青县外的土墙上挂的全是人头,有官员的,也有卫所赶到杀掉的!” “都是什么人?” “回千户,百姓,大部分都是被蛊惑的百姓,青县主簿被破腹挖心,妇孺老幼全被活活烧死。” 苏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动向!” “据谭百户传来的消息,这一次暴动是数个县一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是武清县和静海县!” “密报时日!” “昨日晌午!” 苏老爷子调转马头,径直朝着回京之路武清县冲去。 紧赶慢赶,还是和儿子相差了半日的工夫。 这狗日的就不会去勾栏喝喝花酒,找人赌赌钱么? 至于贼人会不会来天津卫,苏老爷子连想都懒得想。 这可是天津卫,京城边上的重地。 五千六百人为一卫,再加上不少于两倍将士的家属,每一卫至少两万人。 而且这里头指挥使司的将领,几乎全部出自凤阳。 余令此刻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来的时候是空车,回去的时候货物压满车,走的就慢。 余员外心疼牲畜,驴子在前面拉,他在后面推。 余员外也心疼余令,找了一块破布垫在车辕上,让余令坐回家。 在天津卫的时候他还趁着余令不注意给余令偷偷的买了一包鱼干。 他知道余令喜欢吃有味的,他还让店家撒了很多胡椒粉和孜然粉。 随着车队离天津卫越来越远,众人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官道上竟然没有人...... 往日不说络绎不绝…… 也不会至于快夏收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余员外第一时间觉得不对劲,缓缓地从车驾上抽出一根白蜡杆,然后按着余令的头,让余令躺在布匹上。 “老爹?” 余员外眯着眼打量着四周,多年的军伍生涯让他格外的警惕: “来福,不对劲啊,爹的眼皮一直跳,听爹的躺下,平着躺!” 苏家人也觉得不对劲,随着一声吆喝,藏在马车底下的长刀被拿了出来,然后发给了众人。 苏怀瑾好看的衣衫被脱了,脖子上的长命锁被取下了。 不大会儿工夫,一个贵公子,变成了一个小伙计。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马背上的信使望着这支数百人的商队脸色大变,冲着车队就大吼道: “跑,快跑,贼人造反了!” 他这一声呼喊让余员外心惊肉跳,造反,造反,又是造反。 他的大拇指就是在平叛造反贼人没的。 如今,天子脚下,竟然也有人造反。 苏家人在听到信使的呼唤后就开始猛抽马匹朝着官道的右侧跑去。 在那里有一个和苏家交好的地主。 那一家有着高墙大院,地势还好,经营了快两百年了,是目前最合适也是最近的避难之地。 “管家,为何不去后面的天津卫?” 陈怀信闻言怒吼道:“我们有一百二十七人,只有三十匹马。 现在天色将晚,贼人从哪里来我们都不知道,去了天津卫,城门会为我们打开?” “那咱们这是……” “去高举人家,这一次定是流民造反,他们是一窝蜂,一定是冲着武清县而去,信使已经去报信了,快,快……” 陈怀信拿着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马背,怒喝道: “我他娘的跟你这个狗屁不懂的人讲什么,跟我走,快!” 余令闻言抬起头望着老爹,余员外点了点头,低声道: “苏管事是对的,流民不是军队,军队是训练有素,流民不是的,他们只要风声起,然后就从四面八方来!” “听到风声后的他们就如那四起的野火,东一块,西一块,抢夺他们能见到的一切,咱们若是往回走,保不齐会遇到。” “占便宜?” 余员外一愣,苦笑道: “当时我的上官说很多的流民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更像是趁火打劫。” 余令叹了口气,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四个字。 羊群效应。 一旦有人起事,那些观望的人就跟羊群一样会跟着前面的人走。 不管前面是什么,也不管前面是不是万丈深渊。 在陈怀信的带领下众人很快就到了高家。 高家以为是来了苏家贵客,待听到有流民造反之后脸色顿时就变了。 挂在高墙上的铜锣响起,高家佃户开始听到锣声后开始聚集。 青壮被挑了出来,妇孺全部进了庄子里。 (ps:参考王家大院,康百万的庄园,既是家,也是一个缩小版的城池。) 至于老人…… 老人全部回到了自己的家,把粮食藏在最隐秘的地方。 关上门,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道义,活着才是最终的目的。 燕赵之地自古以来多战乱,把活着的希望让给妇孺和年轻人近乎是老一辈人的本能。 当初就是这样才在蒙古人的弯刀下留下了些许的血脉。 大门关上,大院里开始煮肉。 片刻之后肉香弥漫,一锅锅的干饭也蒸熟了,高举人命人端来了酒,敬众人。 吃饱喝足好干活! ...... “贼人来了!” 夜幕降临,高墙之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黑漆漆的夜色里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亮光,就像是一群群的萤火虫。 余员外目测了一番,忍不住喃喃道: “老天爷,光是看光点就有一千多人,没举着火把的人那该有多少? 怪不得出城的时候没有看到城门口的难民呢!” 余员外走下高墙,从驴车后面摸出长枪,默默的装在用来赶车的白蜡杆上。 眨眼功夫,一根长枪出现在众人面前。 陈怀信眯着眼看着余员外。 “军户?” 余员外淡淡道:“练过!” 陈怀信望着枪刃上的痕迹,笑道:“一会儿我听你指挥,希望这是一场闹剧!” 余员外此刻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一旦人数过千,那就不是闹剧。 他们一定会来这里。 自己杀过贼人,这群人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抢夺的机会。 哪怕是路边的一间茅草屋,他们也要进去搜索一番。 走之前还要放一把火,然后去搜寻下一间屋舍。 富贵人家就别想了。 他们的目标就是富贵人家,不管你生前做了多少的善事,修了多少的桥梁,名声是多么的好。 你比他们富有,你就有罪。 并不是所有的富人都是为富不仁的,可这群人根本不管。 他们经过的地方,基本上是不会有活人的。 富人家里的所有人都会被糟蹋。 妇人最可怜,就算侥幸活命,这些妇人也会找个地方把自己吊死。 余员外经历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去年的大雨都把京城淹成了那样,之后又是几场大雪,朝廷虽然救灾了,救得了一时,但也救不了数月。 那都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 有多少粮食都不够吃,夏收马上就到了,减产是必然。 赋税也要开始了,但赋税不会减,只要有人振臂一呼…… 余员外站起身,看了看余令,四目相对。 一个人眼里满是担忧,一个人眼里是不用担心,万事有我的爱意。 “老爷,有人朝着我们这边来了!” “多少?” “好多!” 余员外走到余令身前,低声道:“孩子,记得回家的路么?” “记得,沿着官道一直走!” 余员外捏了捏余令的衣角,余令点了点头。 余员外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蹲下身来在余令的耳边低声道: “进城若守卫不让你进,不要害怕,势头不要弱,记着贵人给你的六本书,想尽法子进城去,妹妹……” 余令深吸一口气: “知道,闷闷,我妹妹,亲妹妹!” 余员外站起身,他没有什么可说的。 余令的懂事是让他满意的,重要的事情不需要重复叮嘱,他能记住。 “爹!” “怎么了?” “一定要好好地活,你有我和闷闷!” 余员外笑了,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抓着长枪就开始往土墙上跑。 贼人要来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儿子。 要杀人了~~ 余员外很想告诉余令,只要手握了长枪,准备杀人,那就要做好随时会面对阵亡的准备。 刀枪无眼,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高举人开门啊,我是赖三,路过宝地口渴了,行个方便,讨口水喝,喝了水,我立刻就带着人离开!” “三啊,天黑了,不方便,你看这样行不,我从墙上吊下一桶酒,待明日天亮了,我定会好生招待。” 砸门声响起,怒骂声此起彼伏。 第53章 惨事还是幸事 骂声开始,剧烈的砸门声紧随其后。 一个小型的攻守战也就开始了。 苏怀瑾不见了,苏家有法子替他找到最安全的地方。 他的身份值得高家人去认真的对待。 只要苏怀瑾不出事,哪怕高家遭了灭顶之灾,苏家也能给他重建。 所以苏怀瑾进来后就消失了,被人藏了起来。 地窖,地道,又或是那种不为人知的犄角旮旯里。 至于余令就别想有这个待遇了。 余令就在大院子里,和如意站在一起,然后听着那越来越激烈的砸门声,手心全是汗。 大门比想象中的坚固,外面那群乱糟糟的人砸了半天,也没把门砸破。 金山就在眼前,可却进不去。 “高举人,兄弟们是来求财的,你把门打开,求完了财我们就走,你放心,我赖三保你家族无恙!” 高举人闻言冷哼一声。 他已经到了要入土的年纪了,这人世间什么事没经历过,什么惨状没经历过。 他岂会相信赖三的话的。 “兄弟们,贼人就在门外,天津卫已经得信,只要我们守住大门,朝廷人马一来,我高举人给诸位请功。” 高举人的拐杖捣在地上砰砰响,怒声道: “孩子们,看好门,他们是来求财的,也是要命的,想想这院子里你的孩子,想想你的婆娘,我老高给诸位跪下了!” 下跪的高举人被人拉了起来。 可院子里所有的青壮身上的杀气腾腾的往外冒。 余令望着高举人,真觉得自己能活着不被人玩死,那是祖坟在冒青烟。 这个高举人太了不得,开始的时候他让妇孺都进来既是善意,也是筹码。 如今这些青壮的婆娘和孩子都在里面。 真要让贼人攻进来了,后果可想而知,这群人一定会拼命。 最令余令受益匪浅的是,在高举人知道这件事一开始。 高举人第一个命令就是聚青壮,护妇孺,没有丝毫的犹豫。 也就是说,他在那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青壮家里的妇孺都在里面,敢不拼死护卫庄子? 高员外的喊话外面的人听到了。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干的是什么事,所以要趁着卫所的人没来之前赶紧抢。 抢完就跑,这么多人,就算卫所的军爷来了。 他能知道谁是谁呢? 大门开始冒烟,院子里大锅烧开的水直接从高墙上淋了下去。 这滚烫的开水,能灭火,也能退敌。 数盆滚烫的开水泼下去,底下立刻传来杀猪般的痛呼声。 开水淋头,那场面光想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死猪褪毛就用开水,浇完后一抓一大把,人被开水淋透,也好不到哪里去。 外面的人急了,开始更加用力的开始撞门。 石头也开始翻过墙头,进到了大院子里,高家仆役当场就倒了两人。 和大门固在一起的墙砖在这一次次的撞击下开始松动,噗噗的往下掉落着灰尘。 高举人的心也随即悬了起来。 所有人的心也悬了起来。 “听我的命令,快快,准备长竹竿,去头削尖,剪子拆掉,把剪子绑在竹竿的前面,快,快……” 余员外的话仿佛黑夜里的一道光。 在余令看来外面的贼人是羊群效应,那里面的人又何尝不是。 自己的老爹一下子就成了主心骨。 后院的竹子全部被砍倒,每个青壮都手握半丈来长的竹竿。 在老爹余员外的指挥下分成队,死死地盯着大门。 “听我说,大门一倒,不管前面有什么,直接往前刺,大门就好比关隘,他们要想进来就必须走这里,我们死守这里就赢了!” 就在老爹的话才落下,大门轰的一声倒塌,贼人欢呼,开始往里冲。 火把的照射下,一张张扭曲的脸。 “刺!” 随着一声怒吼,等候多时的青壮挺着竹竿就往前刺。 黑夜看不见光,刺的又没章法,有人被戳中眼睛,有的人被戳中大腿。 痛呼声再次传来。 “乡党兄弟们,高家宅子破了,冲进去啊,这可是百年的老宅子,金银无数,粮食无数,抢了他一辈子不愁。” 外面的人在打气。 “兄弟们,不能让贼人进来,他们一旦来了,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女人,都会被糟蹋,听我的,他们进不来!” 老爹也在打气。 余员外仿佛一下子回到当初杀贼的时候。 曾经的百户又回来了,他的嗓门很大,让所有人心安。 “刺!” 乱七八糟的竹竿在怒吼中再次往前。 大门这一块不说成血肉场,那试图进来的贼人也倒下一大片。 余员外嘶吼着往前。 他手里拿着的可是利器,竹竿捅人一个洞,他捅人就是一个窟窿。 战场多年,让他有着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习惯。 他长枪所指的地方永远就是胸口。 胸口一个大窟窿,血就会往外喷。 最多五个呼吸,再生猛的汉子也会软在地上,随着呼吸,等待着死亡。 余令愣愣地看着,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老爹。 大门虽然开了,但贼人却不敢往前,倒塌的大门被抽走,余令知道这群人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定是顶着大门往里冲。 望着院子里的青壮都在守着大门,余令扯了扯如意:“如意!” “令哥!” “你端热水,我拎水壶,咱俩上墙上去!” 高举人看到了余令,明白了余令的打算,一声令下,府里的妇孺出来了,端着热水上墙了。 贼人停歇了片刻,然后就如余令所想的那样顶着门往里进。 门板作盾,竹做的长矛立刻就不管用了。 就在贼人跨过门槛,进入门楼,通过门楼,眼看就要进入院子里时,滚烫的热水再次披头临下。 这种剧烈的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住的。 贴在门口两边的青壮瞅准机会再刺,门板倒下了,扛着门板的人也倒下了,对着门口的青壮怒吼着再刺。 血腥味弥漫,外面的人杀红了眼,里面的人也杀红了眼,跟着走进门楼的人被竹枪一一捅杀。 这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都在拼命。 流民作战全靠一鼓作气,一旦死人,一旦攻不下来,他们就会撤。 然后跟着大部队去下一个富贵的地主家。 远处传来了雷声,余员外大喜,大吼道: “来了,来了,卫所的军爷来了,赢了,赢了,咱们赢了!” 众人闻言大喜,全都跟着一起喊了起来,外面的人一听顿时慌了,有人开始跑了。 望着那越走越远的亮光…… 余令松了口气,扶着墙根干呕了起来。 贼人来的快,走的也快,上一刻还是喊打喊杀,这一刻静若鬼域。 高举人走了出来,望着众人道:“一个脑袋三两银子!” 院子里的众人一愣,随后传来欢呼声,拎着菜刀就开始往外冲。 举人要脑袋,自己要钱,多好的事情。 余令有点想不明白,他不明白高举人要脑袋做什么? 摆件? 这脑袋别人要了狗屁用没有,高举人有用。 他是举人,他是官员,虽然年龄大了辞官了,但他还是官。 他用这些脑袋就能给后辈谋一个出身。 不说什么百户千户,运作的好的话搞一个小旗官问题不大。 虽是芝麻小官,但好歹是进了官衙体制内。 这才是高举人要的,只要进了官衙体制内,自己先前的那些亲朋,故吏门生就能用的着。 就可以名正言顺了。 原本唯唯诺诺的青壮在此刻仿佛换了一个人,拿着菜刀就敢剁脑袋。 人性让人看不懂,余令觉得更像是在泄恨。 余令从墙上下来的时候赖三被抓了,他竟然没跑了。 他的大腿被竹枪戳了一个烂糟糟的大窟窿。 此刻他正在求饶,不停的磕头。 高举人此刻恢复了气度,淡淡道:“哦,原来是白莲教的余孽,舌头拔了!” 这一句话直接宣告了赖三的死刑。 “还有活的没?” “回老爷,还有,不少呢?” “敲碎所有活着人的膝盖骨,给我挂在门口,等待着朝廷的人来。” 余令吐了,他恨死了他的好奇心。 高家奴仆涌了上来,掰开嘴,钩子伸到嘴里一拽,然后狠狠的一转,一条血淋淋的舌头就被扯了下来。 “老爹,举人就不怕被查么?” 余员外笑了笑,低声道: “在地方,衙门最大,在衙门之下就是地主员外,他们就是法,就是百姓头顶上的天。” 余令点了点头,今日的这一切让余令突然间就明白了很多。 远处的武清县已经被贼人攻破。 整个县城被血洗,骑在马上的王承恩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妇人衣衫褴褛,面如死灰,她家的男人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 她们经历了什么,不用想也都知道。 远处砰砰的响声断断续续,这是火器的声音。 他们一来,这群流寇就不够看,以小旗为队首,骑着马找溃逃的流寇。 流寇抢了东西就不舍得丢,这是他们拿命换来的,就算跑不快也就死死的抱着。 可抢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天渐渐的亮了。 曹化淳带着小老虎和方正化跟着神机营死死地咬住溃逃的叛逆反贼。 来时长满麦子的农田成了焦土,小老虎心疼得直哆嗦。 这可是粮食啊,活命的粮食。 在曹化淳的后面,苏老爷子带着锦衣卫缓缓而行。 幸运的是他没有看到关于苏家的影子,不好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死还是活。 苏老爷子的眼睛通红,绣春刀上爬满了苍蝇,马一动,苍蝇飞起又落下...... 曹化淳眯着眼,淡淡道: “去高家,高家是举人,是文臣,理应去看看,免得那些文人又把这件小事说成了一件泼天的大事!” “喏!” 小老虎经历过这一夜后突然长大了。 他知道,根本不是去看高举人,而是去看高举人死了没。 死的官员越多,代表着的利益也就越大。 身在高家的余令觉得自己快吐死了。 天黑看不着,也就血腥味让人作呕。 可随着天一亮,放眼望去那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数百具尸体分布在大门方向,全都没了脑袋。 也就过了一夜,苍蝇闻着味道就来了,密密麻麻的吓死人。 人已经开始臭了,有的尸体肚子已经鼓胀了起来,然后不断的往外渗着脓水。 高举人没让人动尸体,他要等到衙门的人来。 只有衙门或者卫所的人来了,他才会让人清理这些东西。 轰轰的马蹄声传来,高举人出来了。 望着高举人那“落魄”的样子,破烂的衣衫,余令真想给他竖一个大拇指。 真是人精,里子,面子全都要。 “别这样看人,只要这群贼人杀官了,那就是叛贼,高举人带人平叛,是大功一件,要受朝廷嘉奖的!” “爹也会受到嘉奖,对吧!” 余员外蹲下身,望着余令认真道: “好好照顾妹妹,这个家可能要靠你了!” 余令的心猛地一揪,余令知道,老爹是军户。 王秀才说了,成了军户,一辈子都该是军户,子子孙孙都是。 昨晚抛头露脸了,一旦被掀开…… 余令挤出笑脸:“爹,没事的,咱们家一定没事的!” 余员外站起身牵着余令的手,站在了人群最后。 轰轰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脸上的喜意也越来越浓。 余令的心也越来越沉。 破碎的大门走进来一个个官员,余令偷偷的望着骑在马上的他们。 看着,看着余令突然呆住了,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余令想喊,可嗓子像是被塞了一块砖头,根本喊不出声来。 小老虎进了高家,作为曹化淳身边的人,他有资格不下马。 扫了一眼行礼的人群,小老虎又看到了那个胖子,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小老虎猛地呆住了。 四目相对,两个人突然笑了。 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痴痴地笑着。 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怎么擦都擦不完。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他还活着。 真好啊! 在这个特殊的场合里,两个人相见了,一个骑着马站在人前,一个站在人群之后。 一个声音同时从两人心底响起。 “小老虎,我终于找到你了!” “小余令,我终于找到你了!” 苏怀瑾冲了出来,他哭了。 苏老爷的愿望实现了,孩子趴在自己怀里哭了。 第54章 这就是自己的命 一眼胜万言。 余令终于见了小老虎,小老虎也终于见到了余令。 可现实是残忍的,并没有给两人说话的机会。 在今日的高家,迎宾的东家是高举人,客人是曹化淳和苏老爷子。 剩下的不过是小人物,连进客厅的机会都没有。 余令就是小人物。 小老虎虽然也是小人物,但他跟着曹化淳就不是小人物。 宰相门前七品官,曹化淳在东厂是仅次于王安的二号人物。 苏老爷子为什么走在曹化淳身后? 因为在他上面还有比他大的镇抚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使。 而曹化淳上面就只有一个王安和病入膏肓的陈矩。 所有人都很清楚,在不久之后,如果没有意外,曹化淳一定会提督东厂。 说不定还会成为另一个王安,成为司礼监秉笔的大太监。 (ps:明朝内廷管理宦官与宫内事务有十二监”,司礼监素有“第一署”之称,司礼监秉笔太监就是最大的,比东厂提督还大,是所有太监的终极目标。) 按照太监内部的一个传承,那曹化淳身边的两个人未来也是可以预见的。 所以小老虎说不定在今后的某一日会成为宫里的老祖宗。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小老虎是懵懂的。 他只觉得官员说话就是文雅些,说话客客气气的,说话好听。 此刻小老虎和方正化一左一右地站在曹化淳身边,听着高举人声泪俱下的禀告。 锦衣卫和随行而来的东厂人员开始翻检尸体。 余令和老爹蹲在角落里,望着翻检尸体的他们。 苏怀瑾跑了过来,他哭够了,泪痕还未干,眼睛红红的。 见余令看着他,他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他什么都知道,贼人来的时候他躲在地窖里。 余令却在大院子里,还拎着水壶亲自参与了退敌,他觉得自己不够男子气概。 待看到余令脸上的泪痕后,苏怀瑾心里的愧疚突然消散了一大半。 他以为余令跟自己一样害怕。 苏怀瑾顺着余令的眼光望去,不解道:“看什么?” “看他们干活!” “你不怕?” “我看的是他们的人,不是地上的人。” 余令抬起了头笑着接着道:“你爹的衣服真好看!” 余令知道怎么暖场,也看出了苏怀瑾的尴尬。 他这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会把面子看得格外的重。 丢什么都不能丢面子。 余令经历过这个年岁,能理解苏家人的决定,也能理解苏怀瑾。 苏怀瑾不能出事,他要出事了,那真是要命的大事情。 苏怀瑾闻言来了兴趣。 “哦,飞鱼服啊,这是赐服,并不是所有锦衣卫都能穿飞鱼服?,我爹身上这件是永乐爷赐下的。” “这么多年了不起毛边么?” 苏怀瑾得意道:“这是宫里专门做的,真的在家呢! 再说了,就算破了也不怕,有破损拿去修缮就可以了,宫里有专门做这些的。” 苏怀瑾望着余令低声道:“今后你若成了五品官,你的官服也可以这样。 不过官服也就有大事的时候会穿一下,平日就是常服。” “哦!” 一句淡淡的“哦”结束了对话。 余令呆呆地看着,这两伙人一起干活,却泾渭分明,有点像冷战的夫妻俩。 东厂档头的衣服也其实也好看。 头戴尖帽,脚穿白皮靴,身着褐色衣服,还带着一个小绦,像垂下的稻穗。 余令从这些人的谈话中知道东厂领头的这个叫做档头,但他不知道档头是做什么的。 苏怀瑾淡淡道:“档头,相当于小队长,负责侦缉查案。” 余令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老爹是军户,他虽然并未告诉他的过往,但通过王秀才所讲,余令知道军户的身份是不可以更改的。 老天保佑,可莫要再生事了。 东厂档头严立恒站起身拍拍手:“吴百户?” 吴牧海直起腰冷冰冰道:“严档头何事?” “来,尸体我看完了,尸体一共一百七十二具,其中有二十七具有异常,你来看看这伤口,看看这是什么伤?” 吴牧海走到严立恒身边蹲下身。 看着尸体齐整的伤口面带惊异,初步判断是剑伤。 这个念头一出来吴牧海自己就愣住了。 剑不适合大力挥砍,所以在战场上基本上派不上用场。 剑如今只适用于紧急防身和军官身份的象征。 “多少具?” 严立恒知道吴牧海发现了,笑道: “二十七具,全是胸口位置,全是一击必杀,要知道,昨晚前半夜是没有月亮的!” “不是剑伤?” “对,肯定不是剑伤,如果是剑伤,必须是双手剑大剑才能如此干脆利落,可这伤口明显不是双手大剑造成的!” 吴牧海眯着眼道: “档头何意?莫不以为是步槊?” 东厂档头严立恒笑道:“步槊不可能。 我倒是觉得有点像脱胎于马槊的长枪,长刃,轻点,透胸而过!” 吴牧海笑了,淡淡道: “死的是贼,你纠结这个做什么?” 东厂档头严立恒笑了,淡淡的笑意让人毛骨悚然。 在尸体身上抹了抹双手的血污后再度站起了身: “不是我纠结这个做什么,我只是想到去年七月水退之后衙门找到了一具邪教徒的尸体,伤口和这个一样!” 吴牧海闻言嗤笑道: “可别被鹰啄了眼!” 严立恒笑了,走上前轻轻拽着吴牧海的领子,低声道: “老子就是靠这双招子和脑子吃饭的,别拿你那鸡眼大小的眼,来怀疑我的专业!” 吴牧海推开严立恒,拍了拍领子,斜着眼道: “那你就继续专业吧,别忘了咱们是来找贼首的,不是让你来查案的。 有这个闲情不如去想祸乱的根源在哪里吧!” 严立恒走了。 本来他不想去深究这个事的,但这狗锦衣卫斜着眼看人太他娘的气人了。 他以为他是忠诚伯陆炳啊。 (ps:陆炳嘉靖帝的奶兄弟,是大明唯一个活着获得三公兼三孤之人,两次救驾,他统领的锦衣卫时代压住了东厂的风头。) 院落的事情告一段落,尸体被抬走。 除了被敲碎膝盖的人在那里哀号,其余能动的人都在忙着搬运干柴。 屋里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曹化淳被请到了雅阁。 昨晚一夜未睡,他有些吃不消,眯着眼享受着小老虎和方正化的服侍。 “其实这件事在去年都已经有了苗头!” 感受着肩膀上的双手一顿,曹化淳决定给这两个孩子再多讲一些。 吐出一口浊气,低声继续道: “出城可看到难民?” 小老虎摇摇头,低声道: “并未,干爹,先前有很多么?” 曹化淳轻轻的点了点头: “其实去年的时候城门聚集了很多难民。 御史上书过,老祖也跟我说了,可陛下不说话,咱们这些当奴才的知道了又如何?” 小老虎抬起了头,试探道: “干爹的意思是今日的逆贼暴动,和城门聚集的那批人其实是同一批人?” 曹化淳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尽然,也不尽然,只能说部分,但其实也差不了,只能说去年是因,今年就是果,该死的闻香教啊!” 方正化壮着胆子道:“年景不好!” 小老虎轻轻的抬起了头,他听干爹讲过。 万岁爷其实也难,主要的原因就是没钱,朝廷一年比一年穷。 年景或许是一方面的原因吧。 钱去哪里了小老虎不知道,反正臣子上折子总是喊穷。 曹化淳微微睁开眼,瞥了眼方正化淡淡道: “记住咯,这是政事,回宫里不准说,就算皇帝问起也不能说!” 两人齐声道:“回干爹的话,记住了!” 曹化淳再度眯上了眼,摆摆手淡淡道: “出去看看吧,一个时辰之后叫我,今日晚间要回宫见老祖宗!” “是!” 两人退下,关上门的那一刻,小老虎的手都是颤抖着的。 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足够了! 余令一直在等着,从小老虎进了宅子,他未动分毫。 他怕自己一离开,小老虎恰巧出来,然后错过。 所以,他不是喜欢待在这里。 也不喜欢看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干活,看着他们对着无头的尸体喃喃低语。 可小老虎看自己的最后一眼,自己就是站在这里的。 “小余令!” 惊喜的呼声传来,余令笑了,赶紧站起身。 开始拉扯着衣角上线头,只要解开线头,夹层里面的银疙瘩就会漏出来。 这是厨娘特意缝制进去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厨娘的法子很有用,昨晚要是出了事,这银子就真的是救命钱了。 “我想死你了~~~” 小老虎伸手摸索着,翻看余令的手,把余令的袖子挽起来细细地看着余令的胳膊,然后看后背,看腿…… “脱裤子,我看看你屁股.....” “别别,没有人打我的屁股。” 见余令浑身没有一点的青紫,他长吐一口气,灿烂的笑了。 如一年前那般,轻轻的将余令搂在怀里。 ““高了,胖了,没有伤,没吃苦,真好,好,真好啊,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真的,我就知道……” 小老虎喃喃自语着。 泪珠从他下巴滑落,重重地落在余令的脸上。 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被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轻轻的揉碎。 如用一张揉成一团的纸,小老虎轻轻的抚平上面的一切皱痕。 光洁如新。 余令望着小老虎,望着记事起这个把自己搂在怀里的人,该死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张开双臂死死地抱着眼前人。 这就是自己的命,这就是自己余令的命。 第55章 一颗想要握权的心 “你呢,掀开衣服让我看看你......” “我身上有青紫,不过不是被打的,是练武的时候.....” “你都练武了?” “嗯,练武了,已经半年了,只要我练得好,顿顿有肉吃。” 望着小老虎眼角的光,余令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小老虎会骗人,但不会骗自己。 “小余令,你呢?” “我也在练武,我爹给我找了先生,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对我可好了,我都怀疑我就是他们家走丢的孩子。” 小老虎闻言哈哈大笑,他看过余令的背,没有伤,是享福了...... 望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苏怀瑾呆住了。 他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余令常念叨的人,让自己找的人。 “万一我是阉党呢?” 昔日的话语突然在脑海里响起,苏怀瑾拍了拍自己的脸。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他才多大。 “这是我爹!” 大眼对小眼,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突然都呆住了。 伸着手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道:“我记得你,我记得你!” 两个人想到了很多。 一个是来送赏赐的小太监,一个是领赏的人,命运开了一个大玩笑。 若不是错开了时间,两人早已相认。 小老虎掀开衣摆,拉着余令跪倒在地,两个人朝着余员外砰砰的磕头。 活命之恩,怎敢不跪谢! 余员外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院子里东厂和锦衣卫呆住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盯着余员外,心想,这是哪个好运的家伙。 余员外把两人拉起,转身离去,把时间留给两人,两人有说不完的话,一个说宫里,一个说宫外。 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加速。 两人有着说不完的话,点点滴滴,虽是琐事,可对彼此而言却是那么的重要。 两个人都是一点都不肯错过。 余令从小老虎的口中得知他也一直在寻找自己。 他找的是孙太监,奈何孙太监这个人是在后宫,平日里根本就见不到。 小老虎从余令口中得知他也在寻着自己。 给自己买了鞋,买了棉衣,甚至连银豆子都准备好了,生怕自己过得苦。 “承恩,承恩,快快,时间要到了,要收拾了,咱们准备回了……” 这一次余令是真的记住这个名字了。 先前小老虎说过他的名字,余令总是怀疑自己是错的,总觉得想多了。 如今…… “老虎,你的承是哪个?” 小老虎得意的捡起一根木棍,轻轻地在地上划拉了几下,一个字出现在余令面前,余令呆住了。 是“承恩”不是“成恩”,也不是“正恩”。 王承恩? 小老虎是王承恩,小老虎竟然是王承恩..... 余令呆住了。 若不是写出来,余令是怎么都不敢想小老虎的名字是这个三个字。 华夏文化博大精深,同音不同字的文字太多了。 小老虎见余令呆住了,以为余令是被自己会写字给镇住了。 小老虎得意的笑了起来,望着余令道: “先前你教我的时候不是不想学,而是没时间,吃喝最大嘛,去了宫里后干爹教我,怎么样,我的字不差吧!” 小老虎很想埋怨余令几句,也不知道余令的字是谁教的,总是少笔画。 可也正是余令先前教过自己一些,小老虎在宫里才会在那么多人里脱颖而出。 余令深吸一口气:“厉害!” 小老虎得意极了,边上的方正化着急死了,拉了拉小老虎,低声道: “别说了,要来不及了,走,快走!” 小老虎觉得事情还没说完,方正化就来喊自己了。 小老虎不舍的站起身,把怀里的大明宝钞,还有那个什么总监给自己的珍珠一股脑的塞到余令的怀里。 “拿着,拿着,去买宅子,去找媳妇,记得啊,一定要娶媳妇.....” 余令连忙道:“我有钱!” 余令望着在京城人人嫌弃的大明宝钞,然后看着小老虎: “记着我住的地方和书铺没,记得来寻我!” “好!” 望着小老虎服侍的那个人走了出来,余令深吸一口猛地冲了过去,直接跪倒在地,冲着他磕头不止。 这次的磕头余令心甘情愿。 “小子余令,谢恩人照顾大兄小老虎之恩,此恩重于泰山,今后若是需要小子还,刀山火海,小子也去!” 小老虎也跪倒在地,冲着诧异不止的曹化淳道: “干爹,这就是我常念叨的那个弟弟,托您福,寻着了,这次寻着了!” 曹化淳忽然笑了。 在小老虎没解释之前,余令跪的时候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给他磕头的人很多,以他的这个身份,只要他想,五品官也得叩首。 “抬起头来!” 余令抬起头,望着模样俊朗的余令扎着一个道髻,曹化淳笑了: “是个知恩的,既是小老虎之弟,我这个长辈不能不赐,看赏!” 一颗大珍珠落在余令的手心。 余令举着手,并未起身,反而大声道: “敢问恩人名讳,小子余令记着,养育长兄之恩,小子今后必报!” “名讳?” 曹化淳愣住了,再度把目光落在余令身上,他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一个实干派。 他玩味的笑了笑:“你童生?” 余令回道:“不是!” “世袭?” 余令苦涩道:“不是!” “皇室子弟?” “不是!” 曹化淳笑了,身子越过余令,淡淡道: “既然什么都不是就好好地努力吧,你这孩子倒是有些心机,我知道你磕头是为了小老虎。 孩子记好了,成事在人,人若是不行,我光记住他的名字是没用的,万岁爷记住了才有用。” 余令知道自己的法子被人看透了,也不恼,大声道: “记住了!” “好,够机灵,小子听好了也记好了,老夫曹化淳!” 余令猛的抬起头,天罡童子功? 苏老爷子望着给太监磕头的余令,心里对余令的好感消失殆尽。 他以为这又是一个溜须拍马之徒。 曹化淳走了,余令起身。 望着苏家人眼眸里淡淡的厌弃,感受着疏远之意,余令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阉党又如何? 谁对自己和小老虎好那就是自己的恩人。 狗都不嫌家贫,自己若是在乎这些,岂不是连狗都不如? 马蹄声远去,余令悬着的心终于回到了它该去的位置。 苏家人也收拾起来准备离开,这一次出行购货那是心惊肉跳。 好在有惊无险,人在,货物也都好好的。 高家虽然门破了,但这次的收获是最大的,不光让苏家欠了人情,这次的军功也到手了。 宫里的人已经明确说了,这一次是邪教蛊惑百姓,自己高家有了为国举力之功。 至于在这次“平叛”的余员外,高家也都记在心上,一托盘的马蹄银直接奉上。 这份大礼让余员外受宠若惊。 他是做生意的,他知道马蹄银,这种银子纯度高,五十两一锭,高家这一出手就是二百两。 这富贵人家做事就是大方。 余员外第一件事就是想到给余令,刚才东厂的人来找他了,问了自己家住何处。 回京之后怕是有事,逃离军户这件事不查还行,一查就是事。 余员外知道,万一自己不成了,出不来了,自己留下的钱越多,两个孩子就能过的越好。 余令的懂事是余员外最放心的,他很庆幸自己有了这么一个懂事的儿子。 苏家人离开并未喊余员外。 自己老爷子不喜欢,那自己也该不喜欢,要跟着主人一起乐,一起唉。 “爹,余家……” “以后不要走动了,今后那小子来咱们府上也莫要开门了!” 苏怀瑾轻轻夹了夹马肚子,胯下的黑马和苏老爷子骑着的马并行。 苏怀瑾望着自己的老爹梗着脖子道: “那是余令的哥哥,他跪了余员外,余令去跪曹化淳是应有之义,这明明是恩情,你说你这是做什么?” 苏老爷闻言冷哼一声没说话。 苏怀瑾知道这是老爹低头认错了,笑了笑,朝着身后道: “命队伍停一下,等一下余家,一起来的,自然一起回,若半道把人丢在路上,传出去咱们家还做不做人了?” 苏老爷子突然笑了,他发现自己的儿子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差。 自己百年后,这个家交给他也不必担心了。 懂人情世故,就不担心孤掌难鸣。 来时道边的麦田全是麦子,回去时道边的麦田成了焦土。 余令没有觉得这群贼人是错的。 哪怕苏怀瑾说他们是被人蛊惑的,余令也不觉得他们是错的。 要是有吃有喝的,谁愿意干这掉脑袋的活。 这还是世道乱了,官员不为民考虑了,被逼的没法了,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换做自己,自己也会如此。 若真的有吃有喝的,余令才不想去当一个人人喊打的贼偷。 过了武清县麦田才算出现。 武清县的县城不让进,光看那土城墙上挂着的尸体都让人浑身不自在。 不进最好。 里面是什么样子还是不去看的好,看到了夜里容易睡不着。 人的恶一旦冲破理智,造成的恐怖可比野兽厉害多了。 余令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武清县,小老虎就在里面,余令听苏老爷子说的,这场暴乱被定义为民变。 有锦衣卫开路,回去的这一路比来时还顺畅。 先前还有官员来打点秋风,现在官员是把先前苏家打点的钱双倍奉上。 苏家老爷子就在武清县,他老人家要是笔杆子一划拉,死肯定死不了,但这一辈子完了。 人家可是锦衣卫啊! 余令在车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京城,回来的这一路除了给牲畜喂食休息了一会儿,其余时间全在赶路。 十三带着如意忙碌着,把一车车的布卷往库房堆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有了这些,今年不会太差。 余员外把余令叫到了一边,父子两个说了好多,至于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余员外一夜未眠,天亮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东厂档头严立恒笑眯眯的站在门外。 “余粮余员外家么?” 余员外笑了笑:“正是!” 说罢,余员外低声哀求道: “家里有孩子,能不能别吓到孩子。” 严立恒笑了笑,其实他并未想把余员外怎么样,他也不敢把余员外怎么样。 他来只是验证自己的猜想。 “走,喝茶去!” 余令望着老爹离去,一种无力感弥漫全身。 此刻皇城里钦天监众人望着混乱的星象图无力的垂下脑袋。 星象有了异常,紫薇星出现了预示着忠臣护主的三台星。 而在西北..... 荧惑开始入太微...... 这个局面亘古未有,吉星和祸星一起出现,竟然诡异的成连在了一起,彼此环绕。 望着大门缓缓关上,余令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颗渴望掌握权力的心也达到了顶峰。 “老爹如出事,我余令究其一生,也要捅了这个天。” 望着供桌下的太师椅,余令缓缓的坐了上去。 闷闷伸着手要抱抱,多日不见余令,她想的厉害。 初晨的朝阳铺洒在闷闷的脸上,光芒四射,身后余令的脸在光影下露出淡淡的轮廓。 一大一小两张脸,一明一暗,时间在此刻定格。 第56章 走,回家 余员外呆在东厂的大牢里。 现在的外面是今年最热的时节,可东厂的大牢里却冰凉刺骨。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凉风,直接往人骨缝里钻。 面前有茶,还有一盘松散的糕点,余员外动也不敢动。 这真是来喝茶的? 大牢余员外不熟。 这是他第一次来,对东厂他一点都不熟悉,他离开西安府的时候他曾祈祷这一辈子不碰到东厂的人和事。 如今却是应验了,真是怕是什么来什么。 余员外对东厂不熟悉,但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谭百户是锦衣卫的缘故,他对东厂倒是有所耳闻,但也只是有所耳闻而已。 听说是为了控制锦衣卫才出现的东厂…… 锦衣卫创建的当初是为了大明朝的稳固统治,杀了很多的贪官,杀了很多有异心的人。 但也随着酷刑逼供的滥用,产生了许多冤假错案,许多忠良之士也因为锦衣卫被杀害了。 锦衣卫的权力也越来越大 那时候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权力大到以射柳枝“指鹿为马”,威慑群臣,又暗中支持汉王夺嫡。 锦衣卫的存在已经威胁到皇权,无法有效制衡。 于是抗衡锦衣卫的东厂应运而生。 结果,东厂走的也是锦衣卫走过的路子。 也滥用酷刑,排除异己,造成了大量冤案,许多忠良之士,也遭到了毒手。 到了明宪宗朱见深,他觉得东厂很难处理了。 于是他设立了西厂,由太监汪直统领,来制衡东厂。 余员外还知道之后又出了一个“内行厂”,至于后来怎么样了,余员外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己今日来了东厂。 来到了这里,余员外就没有想过能出去,只求痛快的死。 余员外决定紧紧地闭着自己的嘴巴。 不说自己是怎么逃离的,是怎么重新转换身份的,又是谁帮的自己。 下定决心后余员外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自己今日过后如何,只是苦了余令这个孩子。 自己把闷闷交给他了,闷闷还小,什么都不懂…… 余令也不大,小的拖一个更小的。 若是遇到一个恶毒的,自己留下的那点钱财怕是保不住,只求别害人就行。 想到这里,余员外的心揪着疼,呼吸都疼。 “余粮,西安府人,军户,万历十三年继承父业入军户,万历十四年随军平湖广蕲、黄州乱民造反,因功升百户!” “万历二十五年完亲,妻崔氏,万历三十一年有一女余氏,今六岁,万历三十五年得一子余令,今余令八……” 东厂档头严立恒呆住了。 万历三十五年得一子,如今是三十六年,一年之间孩子突然就八岁了? 这户籍是衙门哪个狗日的写的? 东厂档头严立恒忍不住低头细细地看了一眼案籍。 余员外屏住呼吸。 他以为自己走了,改头换面了,吃成一个大胖子了,这事儿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现在,东厂不但知道,而且还是如此的详细。 “对吗?” 问话的声音从面前的黑暗处传来,天井透过的亮光形成光柱,光柱之后就是问话人的位置。 可惜看不见。 余员外深吸一口气:“回大人的话,是的!” “倒也爽快!” 话音落下后大牢又归于静谧。 余员外等着东厂的人继续询问,奈何这句话结束之后人好像走了,再也没声了。 就在余员外以为人已经离开轻轻吐口气的时候,声音猛然响起。 突然出现的问话把余员外吓得一哆嗦。 “怎么离开的军户!” “私自脱离!” 严立恒呵呵一笑,淡淡道: “私自脱离?我虽不知道你是哪一年脱离的,但在军户里你的粮饷每年还在发!” 余员外低下头,这也是他要逃离军户的原因之一。 他在军中是百户,大小是一个官员,管一百多号人。 虽然最后跑的只剩下三个人,但在发军饷时却是满编,也就是有人吃空饷。 除此之外还有占役。 占役就是军士帮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当免费的劳力,但俸禄却是朝廷发。 说白了就是朝廷出军费,帮这些贵族养免费的劳力。 这种情形不跑怎么办? 不跑,万一再来一个张居正这样的大人物改革军政。 上头一查下来,自己这个不大不小的军官刚好可以拉出去顶缸。 所以只能跑。 严立恒见余员外不说话,也不再多问。 他知道军户里面的事情干系太大,余员外敢说,他还不敢听呢。 在成化年间汪直当上了京军的总督后,大明各个大营的军官职位几乎全部分给了皇城内的皇亲国戚,和勋贵子弟担任。 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这群人已经盘根错节的搅在了一起。 就算是万岁爷知道这个事情,他想处理,他也没有多好的法子。 土木堡之变后文官开始手握兵权了,这群人才是最难搞的。 万岁爷为什么那么恨他的先生张居正? 还不是张居正是文官,是辅政大臣,是帝师,还手控军政大权。 朝中臣子听他的多于听万岁爷。 所以,严立恒根本就不敢再问,问出来又能如何? 厂督都不愿管这个事情,自己一个档头算个屁。 “慧心和尚是你杀的对吧!” 见东厂的人不继续追问军户上的事情,余员外松了口气。 这个事摆到台面多少次了,最后不也不了了之。 “是我杀的!” “好汉子!” 余员外一愣,这一句好汉子让他有些不明所以,有些不知所措。 还没回过神来,只听那人继续说道: “万历二十三年有个人叫做王森,是闻香教的首领,他手底下有个人叫慧心,我的家人就是被他害死的!” “本来判的死罪,奈何这王森手眼通天,行贿官员,死里逃生,慧心这个恶人也幸免于难。” 说话的人叹了口气,悠悠道: “那时候我就发誓,我要当厂卫,我要查,我要给死去的家人报仇,这一等就是十多年,谁知道竟然被你杀了。” 严立恒深吸一口气:“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杀他,也不确定是你杀的,我今日来就是问一下,确认一下!” “是我杀的!” “好汉子,你替我报仇了。” 余员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也不知道这东厂的人到底要问一些什么。 恶名在外,喜怒无常也是一种办案方法。 先前的绝望,在听到这句话又不免生出一点希望来。 绝望夹杂的希望,这个感觉让人说不出的难受,就像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不知道持刀人怎么砍。 “他要把我的儿子过继给他们的狗屁神佛!” 严立恒又沉默了。 想到了那个坐在石墩上看自己翻检尸体的小子,也想到了曹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对余员外磕头的样子。 “余员外,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请说!” “军户虽乱,但你余粮是百户,是六品官,过六品则记录在籍,无人过问你可逍遥自在,若有过问,怕……” 严立恒轻轻一笑,站起身,边走边说道: “我见你的儿子余令聪慧,手掌白皙,想必并未吃苦。 我知你的儿子先得土司秦良玉赐长刀,又得太子赏赐书籍,再得曹公赏赐珍珠。 不管你认不认,这都是孩子的机缘,无论是秦良玉,还是曹公。” “我且问你,孩子在读书不?” 随着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余员外终于看清了问话之人是何等模样,来不及打量,点了点头: “在读!” “好,我问你,孩子一旦过了童生,需要廪生作保,查祖孙三代,你余粮和你的儿子又该何去何从?” 严立恒望着余员外,淡淡道: “那时候耽误了孩子不说,杖一百全家充军,你余粮怕是会被判处绞刑?吧。” 余员外呆住了,这个问题他想过,可他不敢深想。 就像一根刺插在肉里,很疼,但又拔不掉。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余员外并未在读书一事上对余令要求太高。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如何走。 望着发呆的余员外,严立恒拉开了牢门,笑道: “走吧,回家吧,今日我找你只想证明我的眼睛没看错,无恶意!” 余员外回过神来,望着严立恒认真道: “大人教我!” 严立恒叹了口气:“我怎么教你,我给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教你,而是感谢你杀了慧心,我教不了!” “走吧,回去吧,再耽搁一会儿家里人就急了!” 走出东厂,余员外才发现自己刚才所处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在监牢里。 更像是一个去大府里做客的等候区。 扭头看里面深不见底,余员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严头,他什么都说了,算是坐实了,拿上去不说大功一件,赏钱是跑不了的,咋让他就走了呢?” 严立恒轻轻叹了口气。 在那一会儿他也心动了,但想到曹公身边的那个小太监给这余员外磕头的样子他就害怕。 真要做,他也能做,把余家这一家人下大狱,随便安个罪名,谁也不知道。 但曹公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处理不了。 一旦他寻不到人,一旦他长大了,一旦他要报仇,那就完了。 自己也不是太监,有儿有女的,干嘛去惹那些没卵子的人呢? 这群人他们是一体的彼此亲近,自己这个有卵子的就是外人。 他们之间虽然也会内斗,但却抱团的很,惹一个就是惹一群。 “军户逃的还少么,今日的事烂在心里吧!” “知道了!” 余令在老爹走后也拖着闷闷来到了东厂这边,怀里抱着一摞子书焦急的等待着。 余令没有去过东厂,也不知东厂的流程。 只要过了晌午老爹还没出来,余令就准备把这一摞子书送进去。 王秀才说这可以救命,余令信王秀才的话,不信也没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也是今日,余令对权力生出了无与伦比的渴望之心。 这样无助的感觉,余令想想都觉得可怕。 “爹回来了~~” 闷闷糯糯的话语让余令猛的抬起头,刺眼的阳光下,老爹缓缓地从远处走来。 “老爹!” 余员外笑了,跑过来一下子将闷闷抱起,放在了肩头。 牵起余令的手,快步远离这个让他骨头发寒的地方,他觉得这地方不干净,不能让孩子沾染上。 “来福,走我们回家!” 很平常的一句话,余令却听出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回哪个家?” “先回京城的这个家,再回……” 余员外扭头看着余令,用商量的语气道:“令哥咱们回西安府吧!” “为什么啊爹,铺子咋办!” “爹是在逃军户,现在虽然潇洒,但却耽误了你,得回去,不回去我这个身份耽误你念书。” “我不去考试!” “狗屁,你能读书为什么不考,再说这样的话信不信我抽死你!” 望着发怒的老爹,余令低下了头。 余令知道,老爹是真的发火了。 第57章 离别是为了下次更好的相聚 老爹平安归来就是一件大喜事。 虽然只是东厂待了一个时辰多一点,但回家的时候门房老叶还是准备了火盆。 厨娘和陈婶准备了热水。 跨火盆,洗澡,去霉运。 不光余员外被去霉运,前去迎接的人都要走一遍这个流程。 洗澡水太烫,把余令烫的龇牙咧嘴。 余令觉得这不是在去霉运了,这是在高温杀毒。 家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余员外是一个直性子的人,他心里藏不住事,他一回来就告诉了所有人他准备回西安府。 厨娘坐在石墩子上叹气。 伺候这一家子四年了,开始的时候只有老爷,小姐,门房和她,只有四个人。 现在人多了,有了少东家。 还有了可以说话的陈大姐,小肥和如意。 在厨娘看来这个家是她看着一点点的变好起来的。 如今和苏家搭上了线,生意有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却要离开了。 “如意,你要跟着老爷一起回西安府么?” “这是当然,我爹娘淹死了,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去哪里都是去,京城也好,西安府也罢,对我来说区别不大。” 如意回答的很坦然,他是家里最快决定的人。 墙根下的那三张饼子,在鱼街上的那两双鞋子开始,他这一辈子都准备跟着令哥。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厨娘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没有如意这么干脆,她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 但听说老爷已经算好了所有人的工钱。 这四年家里杂七杂八的事辛苦她了,很感激她,给她算了二十两的工钱。 一想到离别,厨娘忍不住偷偷的开始落泪。 怕人看见,低着头跑到了厨房,过了片刻又跑了出来。 望着不知离意的闷闷,她的眼神也逐渐的坚定了起来。 陈婶子和小肥现在也和厨娘一样,对待离别两人很无措。 满打满算待了一年,老爷还是给了五两银子。 这已经是难得的大恩情了。 就算一个钱都不给,二人也要磕头拜谢,回家还要立一个长生牌祈福。 这可是活命之恩。 两人是逃难而来,没吃没喝,幸得余员外收留,在余家吃喝不愁。 最重的活就是昨日,从车架上把一卷卷的布匹搬下来。 平日的活就是扫地,烧水,喂养驴。 少东家还会疼人,书铺赚到了第一笔钱给自己买了针头线脑,给小肥买了鞋。 这一年的日子过得就像是做梦一样。 好日子过得就像是作孽一样。 说是为仆,家里的三个主人根本就没把人当作奴仆使唤。 东家和善,少东家彬彬有礼,就连不懂事的小娘子也不磨人。 在别家为奴为仆的惨状也不是没见过。 在地里,男人套着枷柦撅着屁股在前面使劲,女人在后面扶着犁。 枷柦 半大小子抱着盆往里撒种子。 在田埂的树荫下,老管家品着茶,时不时的呵斥,时不时的挑你毛病。 都这么苦了,你不干后面有的是人抢着干。 陈婶经历过,这活和他男人干过,顶着日头干一天,肩上的皮都能揭下来一层。 苦么,当然苦。 可不干,就得饿肚子。 如今东家要走了,陈婶知道,要是再找这样一个和善的东家怕是寻不到了。 陈婶想跟老爷一起去西安府。 可孩子他爹的坟茔还在通州那边。 自己若是走了,没有人拜祭,自己那没出息的男人在下面怕也会饿肚子。 故土难离。 “娘,我想跟着令哥一起去西安府,听说他那里有地,去了我就帮令哥种地,累我心里也舒坦着!” “你我都走了你爹咋办呦!” 小肥不说话了,一想到父亲,他就想到了那个举人。 是他活活的逼死了自己父亲,让自己娘俩无家可归。 “娘,我就是想去,我觉得令哥以后一定会当大官的,令哥当了大官,一定会回来,那时候我就给爹烧一个山的纸钱!” 陈婶轻轻叹了口气。 真的要走,余令其实也舍不得。 舍不得这些铺子,舍不得这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业,也舍不得这里的人。 京城虽不美好,但如今的日子却让余令觉得温馨。 可老爹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知道东厂的那个档头说的都是对的。 私自离军就是一盆滚烫的热油,一个不注意就淋了下来。 如果光是淋自己一个人余员外一点都不担心。 可这盆热油会覆盖家里所有人,所以余员外决定要回家。 一定要回去。 趁着自己还有一把子气力,把家里安顿好,今后就算死,眼睛也能闭上。 离别不是说走就走。 在把从天津卫运回来的布匹分给各铺子的掌柜之后,余员外又忙碌了起来。 “真的要走?” 黑了一大圈的谭顺望着下定决心的余员外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余粮的脾气,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要走,今日来是求你的……” 谭顺摆摆手,有些不喜道: “说什么求不求的,当时让你来锦衣卫你非不来,如果来了哪有这么麻烦。” 余员外晃了晃没有大拇指的手,谭百户又叹了口气。 没有大拇指,虎口就握不住刀。 “等着,我去写信,记着啊...... 刘矿监胃口大,喜爱钱财,回去之后钱财给到位,曹公给令哥的那个珠子你要用好。” 谭百户细细地跟余员外讲着官场的规矩。 如何送礼,如何说话,什么时辰去,去了要做些什么。 这些虽然都是细小末节,但余员外是去求人的,就必须得在意这些细节。 若不想在意,除非官职比别人高。 离开也就意味着远行。 这条路太远了,还有两个孩子,沿路还有那么多的关卡,余员外准备找镖局,跟着镖局一起走才放心。 可单独雇一个镖局护送过于奢侈。 没了生意来源,余员外把每分钱都计算的很清楚。 所以,他在找一个刚好去西安府的镖局,跟着一起走。 镖局,用余令的话来说就是长途贩运贸易集团 。 (ps:明代其实关于镖局就已经有了明确记载——镖局起源于明朝正德年间(详见《坚瓠集》《金瓶梅词话》第五十五回),清朝是镖局最鼎盛的时期。) 走这么远的路当然得做好准备。 不要以为走官道就很安全,茶馆里说书人不是经常讲劫匪拦路抢劫啥的。 虽是故事,但故事不也是来源于生活么。 大明这么大,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个例。 镖局找到了,但得等。 人家跑一趟当然得把货物吃的足足的。 对于等,余员外倒是不着急,他正巧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比如那一沓子狗都不要大明宝钞...... 正德以后,市场就看不到这玩意了。 仅在赏赐以及税种收税之时才会使用。 因为可以逃税,衙门就算不想要,也得捏着鼻子认。 洪武爷定下的规矩,你不要,你是要造反啊! 宫里人会用,因为用这个行贿受贿很安全。 最后,这些宝钞全部让苏家收走了,一张价值一贯,苏家二百文收。 这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别家其实更黑。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铺子也在慢慢的处理。 余员外的意思是把布店让给王秀才。 王秀才一句他要好好读书,不沾铜臭之物,将来好报效太子把老爹噎的半死。 最后,余员外以一百两银子的低价转让给了掌柜张有为。 书铺子余员外没管。 因为余令准备把书铺子留给小老虎。 这个决定很合余员外心意,给了小老虎,那也是自家人。 这一忙就到了八月。 中秋要来,宫里给部分内侍放了一天的假,小老虎兴匆匆的出了宫,直接到了书铺。 “啥,你要走了?” 余令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如何解释要回西安府这件事,但又不能不说。 于是余令拉着小老虎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讲了出来。 “东厂的人找了余伯父?” “是的!” “叫什么?” “一个档头,叫什么严立恒!” 小老虎轻轻地眯上了眼睛。 余令不懂东厂的内部体系,小老虎在跟着曹公的耳濡目染下可是知道这些的。 他记住了这个人,这个人心思不单纯。 “小老虎,你听我说,在宫里你一定要找一个叫朱由检的皇子,一定要小心一个叫做魏忠贤的人!” “听我说,如果你知道了这个两个人,一定要想方设法的跟他们混在一起。 听我的,这个很重要。” 小老虎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余令说的这两个人他还是把名字牢牢的记在心里。 多年的相处,他知道余令不会骗人,他信余令不会骗自己。 “你呢?” “我回西安府,我爹是军户,我也是军户,我要混到军户里。 不是我想回,是必须回,不然哪天查下来这个家就完蛋了!” “会回来么?” “会的,所以你要把铺子的地契拿好,我若回来,就有一个住处了,那时候我若回来,绝对就不是现在这个鬼样子了。” 见余令自信的模样,小老虎嘿嘿的笑着。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小余令有多聪明。 回去也好,没有了后顾之忧,也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军户又如何? 小老虎知道名臣张居正,李东阳,高拱,赵志皋,他们都是军户出来的。 干爹也说了,从永乐开始,一百个进士里面就有大约有二十多个是从军户出来的,小老虎相信小余令也可以的。 所以,离别是暂时的。 “下次相见?” “我们朝堂上见如何?” 小老虎又笑了,小余令都准备往上爬了,那自己也得爬。 为了自己,也为了小余令。 作为从底层混出来的人,余令和小老虎骨子里都带着一种他们自己都没发觉的狠辣。 往上爬,混出个人样来。 天要黑了,小老虎依依不舍的告别,回头望了一眼送自己到宫墙边上的余令。 小老虎转身给了余令一个轻轻的拥抱。 他无比的相信...... 下一次,两人一定会在宫城里相见。 十月底的京城又下起了小雪。 铜铃发出轻响,一条由百人组成的队伍踩着薄薄的积雪朝着西北而去。 陈婶往下拉了拉耳套,望着通州方向低声喃喃道: “当家的,你在下面省一点,过几年你儿子回来说给你烧山那么高的纸钱!” 厨娘把怀里探头的猫塞了回去,拍了拍鼓囔囔的胸口。 想着昨晚,羞涩的抬不起头,使劲的揉搓着衣角..... 见如意盯着自己的脖子瞅,她没好气的把如意的脸推到一边。 如意不解地挠挠头,他咋觉得厨娘婶婶脸上怎么突然有了光呢? 余令扭头望着京城,望着孤零零站在雪地的王秀才,摆着手大声道: “先生,你下一次考试一定会高中举人的!” 王秀才笑了,学着余令的样子挥手告别。 “牢记圣人的话啊.....” 小老虎知道余令是今日离开,可惜他没有休息日,无法去送别,心里酸楚的厉害。 望着坐在那里的曹公,小老虎走过去,跪倒在地。 “老虎,怎么了?” “干爹,孩儿想问你借点钱!” “作甚?” “弟弟走了,我想去牙人那里把他的宅子买下,好留个念想!” ....... 天放晴了,小老虎推开门,望着院子里那颗孤零零的枣树深深吸了一口。 “小余令会回来的。” (本卷结束了,下一卷就是军户卷,也是余令弥补遗憾的开始,向阳而生,不说了,我去写大纲了。) 第1章 孕事,喜事 车辚辚,马萧萧,黑狗汪汪叫…… “嘬,嘬,嘬,小黑快来,要出发了~~~~” 随着呼唤声,雪窝子里猛地窜出一条黑狗,嘴巴冒着热气,猛地扑到一个少年人的怀里,欢快的摇着尾巴。 它夜里就是睡在雪窝子里。 刘玖兴奋的望着那连绵起伏的山脉。 对从未出过远门的他而言,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的,都是让人兴奋的。 刘玖的出现让余令很无奈。 这孩子聪明,能对余令讲的那些浅薄的销售知识举一反三,他这样吃过苦的人很适合干销售。 这样的人再磨炼几年,并不比那些老掌柜弱。 这也是余令留给小老虎的人。 这都是余令计划好的,也说好的。 可这孩子在余令离开的那一日就拉着刘柚跑了。 不知道他们怎么出的城,两个人在官道上等着余令,拍着胸脯说要跟余令回西安府种地。 西安府的地不好种,那是军屯,这是太祖在吸取了宋代的教训和大唐的府兵制创立的一种制度。 那日子可比在京城苦多了,余令不想害人。 可刘玖说他不在乎,他就是想跟着余令。 他甚至拍着胸脯子说把他编成军户也可以,最起码有地。 在刘玖的认知里,有地,有手就不会饿肚子。 其实刘玖是有小心思的。 在京城混了这些年,余令是唯一一个不欺负他和柚子的人,而且他认为…… 余令就是有钱人。 四合院的豪宅,有毛驴代步,身后还有两个壮实的书童,家里人把一个铺子交给年幼的他闹着玩。 这不是有钱人是什么? 有钱,还不欺负人,那自己的脸皮厚一点,这样的人得抓的紧紧的。 哪怕今后的日子苦一点也无妨,最起码心里舒坦。 其实刘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利玛窦那些藏书是他告诉余令的,利玛窦做的那些事也是他告诉余令的,他就像是一个小内应。 偷偷的把利玛窦和他的神仆给卖了。 他怕余令走了,这些番僧会找他算账,会让他的那些信徒悄无声息的把自己弄死。 这才是他要离开的根本原因。 趋利避害是他在京城混的本能,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愿意跟着谁。 这样的人在京城很多,竞争很大,高门大院挑也是挑那些力气大的,要么是长得好看的。 半大小子的刘玖处于人生的尴尬期,力气不大,长期营养不良下人也不好看。 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他的到来让余令有些头大,半大小子的思想不成熟,有血气,想到什么立刻就做什么. 见两人跟了三十多里路还不离开…… 余令只能求老爹把这两人也加到队伍里。 如今嘴甜的刘玖已经记住了镖局的每个人。 大人都喜欢嘴甜的孩子,余员外不止一次地对余令偷偷地说这孩子适合当管家。 余令觉得老爹的话很对。 千里归家路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的享受,可以说是煎熬。 出了京城,过了保定府后,天地间慢慢地就荒凉了起来。 余令以为大明的环境一定比后世要好。 可事实告诉余令他的“以为”是错误的。 放眼望去,官道两侧的山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就像被剃头了一样。 柴米油盐,柴排第一果然是有道理的。 这一次护送的镖行走的保定,太原,平阳,最后到达西安府的路线。 余员外这一大家子人家收了五十两。 这个价格并不高,所以镖行的要求也多。 吃食必须跟着镖行吃大锅饭,牲畜的草料必须从镖行购买。 除此之外余员外和门房老叶这两个壮汉还必须参与守夜警戒。 像余令陈婶这样的妇幼则不用干活。 如果想帮,那就是烧火做饭,如果不想帮,他们也不管你。 因为在他们的眼里,余令等人就是货物,只要不死人,那就无事。 镖行的信誉很好。 他们走这一路的货物大部分是给人送货。 有钱财,有古物文玩,有信件,队伍里还有一头不到一岁的牛,这个也是货物。 这都是他们的生意。 信件是他们货物里面最便宜的,路过有货物送达的地方,他们就会找人去签收,按手印。 最厉害的是他们在衙门里还有保人。 在没有任何人的监督下,京城捎带的货物人家是一分不少的送到货主的手里。 用冯老大的话来说信誉就是他的命。 他是第三代人,前面扛旗的那个汉子是他的儿子,今后要接他的班,继续走这条路。 这是人家的祖业。 掌柜的说,人可以死,信誉不能出问题。 因为年龄小的缘故余令和闷闷能够坐在堆积的高高的草料车上,也算是软卧了。 随着镖行走走停停,只要有县城必停,就跟后世的长途火车一样,逢站必停。 火车是停一小会儿,这镖行一停最少也是一个时辰。 而且夜里绝不赶路。 冬日的白日本来就短,黑得早,亮得晚,能赶路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回家的路也并不是余令想象中的那么快。 在余令九岁生日的这一天,镖行过了平阳,来到了黄河边,正在等候着船家把货物运上船准备过黄河。 此时此刻余令已经懵了。 脑子里那点不多的地理知识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陌生的地名对不上了,根本就不知道还有多久到,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余员外也瘦了,肥肉没了,胡子拉碴,油头垢面,浑身散发着一股子从荒野里走出来的彪悍气息。 余令现在全靠带来的书来消磨时间。 这次离开,老爹几乎把书铺子的书给搬空了。 在他看来,别的东西都可以少带一点,缺什么在路上买,或者回去买。 但书不行! 为此,他用大明宝钞兑换的钱买了一匹马,三个骡子,还有两头驴。 这六头牲畜什么都不拉,专门拉书。 余令的离开最难受的是利玛窦。 因为这些年他翻译的那些书全部被余令给搬走了,就算教会派来的人来了。 也晚了! 要想把这些翻译了二十多年才翻译出来的典籍带回去,来的人必须来西安府找余令,不然就得重新弄。 利玛窦这人不简单,李时珍的《奇经八脉考》《濒湖脉学》《五脏图论》《本草纲目》人家都翻译完了。 尤其是《五脏图论》上面的图他都临摹了。 人家李时珍活着的时候是皇家太医院判,余令想不明白这些书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然后到他的手上的。 余令望着天,满是不解。 “厨娘怀孕了!” “啊?” 余令猛然坐起,不可置信的望着小肥: “肥啊,这玩笑可开不得,要是有什么谣言,婶婶知道了还活不活啊!” 小肥把头伸到余令的耳边低声道: “这可是婶婶自己说的,我娘问厨娘婶婶为什么最近没洗月事布,厨娘婶婶自己说她肚子里有娃!” “啊?” 余令呆住了,抬起头,不自觉的就把眼睛望向了牵马赶路的老爹。 可能觉得自己想的有些龌龊,余令给了自己一巴掌! “令哥!” “啥!” “问你个事行不,你是读书人,你懂得多!” “啥?” “月事布是啥?” 余令闻言立马就呆住了,这个问题怎么说,怎么解释? 解释了万一传出去,别人若问自己怎么知道的,该如何作答? “我不知道!” 听着令哥那果断的回答,小肥点了点头: “哦,那我去问我娘!” 小肥走了,余令把怀疑的眼神望向了闷葫芦门房老叶。 他在家看大门保护闷闷,在余令看来他应该是最有可能的。 闷骚型的选手? 可望着望着又觉得不可能,老爹说老叶有喜欢的女子,好像姓熊..... 见余令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如意打了个寒颤。 小肥可能不懂,如意可是什么都懂。 “令哥,莫要看我,不是我干的,我去干活了,我去干活了~~~” 小肥哭了,被他娘按在地上打,模样凄惨极了。 厨娘怀孕了。 在过了黄河之后这件事就彻底瞒不住了。 余令可以对天发誓,自己可没乱嚼舌根子。 镖行的队伍里配备有大夫,知道这件事后他亲自来把的脉,确认了这件事。 厨娘被小心的呵护了起来。 前三月和后三月是怀胎最危险的时候。 厨娘满脸羞涩之意的爬上了草料车和余令、闷闷坐在了一起。 余令望向了老爹,见他那张平淡无波的脸,余令觉得他一定知道厨娘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 “爹,婶婶肚里的娃是谁的?” “你一个小屁孩好奇这些做什么,滚一边看书去……” 厨娘的喜事让枯燥的队伍多了些喜意。 无论在任何时候,怀孕生子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太子爷,淑女刘氏有喜了!” 朱常洛合上手里的书,想了一会儿脑子里才浮起淑女刘氏的样貌来。 想到了那个在榻上像是木疙瘩一样的刘氏…… 朱常洛又打开了手里的书,低声道:“大伴,你把脉了没?” “嗯,老奴亲自把的脉!” “公主还是皇子?” 王安闻言赶紧道: “根据脉象,根据太子爷宠幸淑女的时日来看,老奴觉得十有八九是一个皇子。” “刘氏有喜,不得不赐,不得不赏,让她搬去慈庆宫,如诞下皇子就在祖宗定下的名字里挑一个。” “是!” 王安悄然退去,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觉得刘氏女很好。 她的先祖刘山子在靖难之役有功勋,这女子他也见过,是一个好女子。 就是胆子小了些。 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讨太子爷的欢喜。 很早之前就以淑女身份被选入太子东宫,她算是最早的那一批了。 今年才有喜讯传来,这算晚的了。 回到住处,王安立刻就召集了众人。 刘氏去慈庆宫不光是她人去,吃穿用度,宫女内侍都得准备好。 宫里无小事,刘氏再不讨喜,那也是主子。 宫里的事情不好说,今日某个妃子不讨喜,说不定明日就讨喜了。 若是在人落魄时亏欠了,等到人爬起来了…… 那时候讨个好死说不定都是奢求。 再说了,宫里的一切物事又不是自己的,那是万岁爷的。 自己按照流程走就行了,没有必要故意去踩一脚。 “化淳,淑女刘氏有喜,太子爷的意思让安排去慈庆宫,服侍的人你安排一下,找几个敦厚些的!” “是!” “对了,名字你也注意一下,记得别犯了忌讳!” “记住了,老祖,如是皇子,那就是第七子,只能从,由检、由橏两个名字里出了。 如果是公主,名字当另选,到时候再说如何?” 王安笑了笑:“你办事我放心,提前准备吧,今年十二月就知道结果了!” “是,儿子记住了!” 一直候在曹化淳身边的小老虎闻言如同五雷轰顶。 朱由检这三个字让他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小余令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在宫里都接触不到皇家宗祠,更不要提看宗谱了,他一个外人是如何知道的? 小老虎深深吸了口气。 他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了。 第2章 家好像不是那么好 漫长的旅途终于迎来了它的终点。 在过了渭河和黄河的交汇渡口后,也就意味着已经到了西安府的地界。 镖行完成了此次的护送任务,老爹按完手印,付了剩下的尾款,彼此告别。 虽然镖行的最终目的也是西安府,但是他们不走直路。 因为货物的问题他们需要绕一个大圈,最后才到西安府。 这是老爹熟悉的地界,他不想绕,他准备走秦古道一口气回到家, 望着滚滚黄河水余令总算是明白了古人为什么那么看重离别了,出一趟远门实在太难了,真是拿命在赌。 看看老爹就知道了,这才几个月,圆乎乎的一个人瘦的连肚子都没了,就像是被放气了一样。 渡口的人很多,一见有人下船,立马就围堵了过来。 这些人都是来讨生活的人。 他们常年混迹于渡口,招揽生意,搬运货物,也有卖当地特色浆水鱼鱼…… 他们望着眼前这支又是马,又是骡子,还有三四个“仆役”的队伍开心的不行。 大声叫嚷着要不要歇靠,要不要护卫。 门房老叶像是换了一个人,浑身上下冒着生人勿近的凶悍气味。 老叶眯着眼,缓缓地抽出一把长刀。 这把刀就是秦良玉赠给余令的。 大明的刀枪管制很严格。 这把开锋的长刀走了一路不知道被查了多少,但每次都能安安稳稳的躺在木匣子里。 刀柄处的刻印比钱都好使。 “贼贼,额贼贼,呀,都挤过来弄怂,收起你们的小心思,说你呢,把你的手从我家车架上拿开……” 长刀劈在车把上,入木半寸…… 关中话生硬,明明是规劝,可听起来就像是在吵架。 老叶手拿长刀,嘴里喷洒着大唐雅音。 堆积起来的人群不再往前拥挤,他们以为是外来人,谁知道竟然是本地的。 也就这么一小会儿,余令发现了至少三个贼偷。 手段很拙劣,想借着人群的推搡来浑水摸鱼。 “叔,这都是书,你把手伸来作甚?” 见自己被发现,汉子尴尬的笑了笑,不敢直视车驾上少年人明亮的眼眸,错开对视,低声道: “原来是关中的娃子,叔只是好奇哩!” 如意笑着走向前,一拳捶在这人的腮帮子上。 “还好奇么?” 人群见状再次往后退。 余员外走了过来,他看了余令一眼,然后低声嘱咐道: “来福,记着,到了这里不要对任何人发善心!” “记住了!” 余令明白老爹的意思,这个时候只要一开口,这群人就会立刻涌上来。 就不能搭腔,搭腔了他就能黏着你,就跟后世出站,问你住店的那批人一样。 “乡党们,都让让啊,我们要回家,要回家……” 有刀,有仆役,还是本地人,这群人顿时没了兴趣,嘟囔着让开,只有卖吃食的还在高举着手…… 希望能开个张。 可他们注定要失望,余员外宁愿让所有人啃干硬的饼子,也不愿碰外人手里的吃食。 望着远处的秦岭,余令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但更多的还是陌生。 天气都暖和了起来…… 可远处的山丘却依旧是光秃秃的一片。 有冒出来的野草,但没有一棵树。 这个结果余令早就想过,等到亲眼所见心里还是有些唏嘘。 怪不得朝廷年年要修水渠,树都砍完了。 一场大雨就能把去年修好的沟渠堵死,不修才怪呢! 短暂的停留以后,余员外打头,老叶垫后,年长些的如意和刘玖居中,队伍再次出发。 这一次的目的是归家。 “我朝洪武二年将奉元路改成西安府,长安变成西安。 西安府管辖地为六州三十一县,依照卫所制度,咱们的家归属长安县,但并不是住在城里面!” 余令好奇道:“那是哪里?” “山脚下。” “哦!” “在咱们家,老爹我排行老三。 上面还有你的大伯余财,二伯余钱,四叔余宝,五叔余人……” “你大伯有七个孩子,战死了三个,现在是三个女儿一个儿。 你二伯四个,四叔和五叔我走的时候有三个孩子……” “记着,我和你二伯是一个娘养大的。 其余的几房细细的说来其实都是共一个爷爷的,二伯更亲一些……” 可能是近乡情更怯,余员外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原先从不讲家里任何事情的他,现在竟然主动说起了。 几个姐姐嫁到了哪里,夭折了几个孩子,他走的时候家境如何。 回去见到了该如何喊,如何说话云云…… 老爹说的余令记不住,人太多,人名太多。 余令只记得这么大的一家子都是军户,没有战事的时候种地。 有战事的时候跟着去打仗。 听着人很多,掰着指头算了算其实也不多。 战死的战死,夭折的夭折,嫁出去的嫁出去,满打满算不到二十口人。 在老爹的絮絮叨叨中,余令看到了长安城。 它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眼前,一切没变,但一切却都不一样。 车队在长安驿停靠,老爹洗了个澡,稍稍打扮了一番,骑着马冲进了长安城,他要去送礼。 礼物就是曹公赏赐的那颗大珍珠。 虽然官员都不怎么喜欢太监。 但余员外却想借此和收矿税的太监搭上线,能搭上,今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谭百户说矿监的话比当地官员的话都好使。 至于会不会成为阉党,余员外没去考虑过。 自己这样的小喽啰,连朝堂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算个什么阉党。 老爹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看他脸上的笑意,余令知道事已经办成了,直到此刻,余员外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算真的落下。 “回家!” 大道上的灰尘扬起,家已经近在眼前,骨瘦如柴的家犬闻到了陌生的气味,扯着嗓子汪汪的叫唤。 黑狗见到了同类很想冲出去打一架,奈何颈皮子被刘玖抓的紧紧的,它汪汪的回应着同类的挑战。 然后嚣张的对着路边的石墩子尿了一泡。 越来越近了,余令已经看到了人了,端着大碗的他们站起身,皱着眉望着这支越来越近的陌生队伍。 “是三哥么?” “回来了?” “嗯,回来了!” 和老爹长得有几分像的汉子点了点头,尴尬的笑了笑,冲着身后的宅子喊道: “孩他娘啊,三哥回来了,把宅子收拾收拾,我们搬回去,对喽,你再煮一锅面......” 他的话音落下,屋里的人立马就接上了话。 “哎呀,三哥回来了,我才把锅刷完,你等一下哈,我这就去弄去......” 余令把一切收在眼底,他发觉这一家人的气氛有点怪,也听的出来屋里妇人说的话是言不由衷。 反正说不出来的别扭。 感觉就不像是一家人。 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子冲了出来,打量着余令,打量着这一群人。 余员外笑了笑,赶紧道:“大嫂啊,不用忙碌了,我们吃过了!” 老叶把头伸到余令耳边低声道: “令哥,其实这是你家!” “我家?” 见余令没有回过神来,老叶伸手往后面一指,低声道: “那才是你大伯的家。” “鸠占鹊巢?” 老叶捞了捞头:“是这个理!”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见余令准备喊人,知道余令脾气的余员外赶紧道: “来福,算了,这些年不在家,宅子得亏他们看着,咱们先进去住着,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到了家,余令等人开始忙碌了起来,把一箱子一箱子的书往车下搬。 随着知道余粮回来的人越来越多,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 可大伯家却始终没来人。 大伯母望着自家唉声叹气的男人,咬着牙道: “我不管,这宅子我不让,你是老大,你怕他作甚,我就是不搬走.....” 第3章 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余令把自己的书全部搬进了院子里。 闲着无事余令扶着梯子上了放农具种子的小阁楼。 说是阁楼,不如说是吊顶更为妥帖一些。 一根根的木头的组成了地板,随着走动,噗噗地落着灰。 举目望去余令发现房屋所处的位置就是自己所喜欢的位置。 屋前是长安,屋后就是南山,余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山。 反正在后世,一到休息,就往山里跑。 要问进山做什么,余令也不说不明白进山做什么,反正就是爱去。 似乎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 屋后的南山虽然没有多少树,但远处却是有的,能看得见绿意。 眼前的一切虽然比不了京城的四合院,但却有四合院比不了宽敞。 给人的感觉就很好。 可能是“家”这个字深入到了骨髓,余令已经想好了如何改造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复古风小院。 余令相信自己能完成。 自己有小肥,有如意,还有勤快的刘玖和眼里满是活的刘柚。 自己身边有这么多人,一天改一点也能完成。 就在余令沉迷于老屋改造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哭声…… 余令低头望去,大伯母正坐在厨房门口前的门槛上哭,旁边的一个小娃好奇的看着。 可能她觉得一个人哭有点尴尬,猛地一下将那小娃搂在了怀里,她伸手在孩子的屁股上狠狠的一拧…… 看似不经意,却被居高临下的余令看的清清楚楚。 “我可怜的孩子呦,你们死的苦啊,你们兄弟几个才走,娘就被欺负了,爹啊,你睁眼看看吧……” 大伯母哭,孩子哭,伯父蹲在那儿唉声叹气。 刚才帮忙还没远去的乡亲又走了回来。 竖着耳朵,皱着眉,时不时的在那里唉声叹气。 这样好看的热闹他们最喜欢看。 叹气是假,皱眉是表象,竖耳朵才是本心。 余员外为难极了,自己家没个婆娘,她又是长嫂,自己开口就是错。 妇人间的事,一个男人无论如何都插不上嘴。 不然就成了目无尊长,还欺负人。 余令笑着从梯子上滑了下来,这样的情况他最熟悉了。 在农村,为什么屁大点地方都不能让。 因为你只要好心让了或是借了,后面就不是你的了。 明明是你好心给他种个菜,后面这地就是他的了,他能义正词严的告诉你这是谁留给他的...... 自己这伯母不就是想这样么? 余令以为她会等,以为这是自家人的事情一家人慢慢的商量。 没想到她会如此的心急,直接撕破脸。 余令一边走,一边打散头发,冲到院子里余令就开始打滚。 对待这样的情况讲道理是没用了…… 恶人就得恶人磨,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我可怜的娘呦,你死的惨啊,你扔下我们爷俩就走了,我们听你的回到了家,你睁开看看这家呦~~” 厨娘有点想笑,可她知道不能笑。 她轻轻推了一下闷闷,闷闷朝着余令就扑了过去,她什么都不懂。 但哥哥哭,她也哭。 闷闷扯着嗓子开始哭。 论哭,论撒泼打诨,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余令的经验丰富。 得感谢后世的发达,国内的,国外的…… 全是精髓…… “爷爷呀,你睁开眼看看啊,我和妹妹才回来,家都要被人霸占了,某些个人还是长辈,我才回来就撒泼啊~~~” “老祖宗诶,这是我们的家啊,你睁眼看看啊,一口水都没喝,人家都讹上我爹了,欺负我没娘啊~~” “我的娘亲啊,我和我爹的命苦啊,大伯母欺负我们没娘啊.....” 所有人呆住了。 一想到余令和闷闷这么小就没了娘,不免心生怜惜。 一部分人望着大伯母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这房子是谁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余令的哭是苏鲁皖交界处的老式哭法,有叙事,还有阴阳顿挫的小调。 这些就够了,这已经很超前了。 徐州的跳脚+pei pa对骂法,连云港的拍手哭嘲讽法,还有宿州孝丧文化连哭带嚎法,余令不敢轻易使用。 这是大招,容易气死人。 但如果自己的大伯母依旧不识好歹。 妄图欺负自己家没个女人和她对招,余令就会使用这些大招。 大伯母撒泼,余员外没法去对抗。 同样的道理,余令撒泼,大伯母一家也没法去对抗。 长辈欺负晚辈,别的不用说,光这是点她就已经输了。 “都别嚎了!” 大伯终于起身,一声怒吼让院子安静了下来。 虽然说的话是阻止这场闹剧,但这满腔的脾气却是冲着余令而来。 余员外径直走到余令身前,余令是他的儿子,大哥若是对孩子不好,自己也不能忍着。 “关上大门,莫让外人看笑话!” 大门关上,外面的人就没有了看热闹的机会了。 其实谁对谁错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所有人都不会站队。 “大哥,这宅子是我的!” 余财寒着脸,闻言颇为不耐道: “我没说宅子不是你的,这些年你走了,五六年没个音讯,我是老大,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我和你大嫂在管。” “弟弟余粮感谢大哥!” “这宅子,要不是有我看着,要不是屋里有人撑着,现在你看到的都是一堆土胚子,还有个屁啊!” 余员外低下了头。 大伯母站起了身子,双手叉腰,脸上一点泪痕都没有。 扫了一眼余令,然后掰着手指数落开来。 “老三,你这一走就是数年,逢年过节,祖宗拜祭,坟茔打理这都是老大在做,你现在一回来就要我们搬走……”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没良心,人咋能不讲良心呦~~” 一件没理的事情,她给反着过来说。 本来就是她不对的事情,这一下子就变成了老爹的错,老爹成了没良心的人。 可能是祖宗拜祭,坟茔打理触动了老爹的心。 在余令不解的眼神中,老爹转身从包裹里拿出一锭银子。 “先前的事情是我不对,后面我会有个交代,这次回来一是差事的安排,二是带令哥认祖归宗……” 余员外牵着闷闷和余令的手,主动介绍道: “这是我的儿子余令,这是我的女儿闷闷,来,喊人,这个是你的大伯,这是你的大伯母……” “大伯,大伯母……” 可能是那一锭银子,又或许是老爹的诚恳的态度,气氛一下子缓和了很多。 大伯拍了拍身子淡淡道: “回来了就好,我去把屋子收拾一下,先对付一晚。” 话说到了这里算是结束,大伯拉着大伯母离开。 说是收拾,其实根本就没动,只是回到了卧房。 “他三哥啊,等一会儿,我一会收拾耳房。” 听到大嫂的这句话,老爹看一眼堂屋边上的耳房,朝着余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挽起了袖管。 陈婶知道回家要做什么,袖子一挽起,身上的那股子利索劲立马就升起来了。 搬下铁锅,拿下水桶…… 小肥把院子的石墩子立起,大锅往上一架,拎着水桶就出了门。 他记得很清楚,来时经过一条小河…… 望着忙碌的一群人,大伯母啐了一口: “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个野种,那个赖皮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孩子,两个女人,四五个孩子,呸……” “你少说两句!” “我命苦啊,咋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明日去把女儿喊回来......” ....... “孩子,小门小户,鸡毛蒜皮,人也没见识,家里就是这个样子,和京城比不了,心放宽些哈!” 余令拍了拍老爹的手,笑道: “书上不是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么,人情世故也是学问,爹放宽心,我们不欺负人,但别人也别想欺负我们!” “这事你做不太好,但我做就没有问题了,明日若是还吵,我继续陪着,爹莫说话.....” 余粮见余令什么都懂,宽慰道: “苦了你了,明日安顿好你先休息几日,等矿监把我腰牌送来,我就送你去上学!” 余令点了点头,忽然好奇道: “爹,你不是说长安周边有好些个军屯么,军屯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余员外闻言哈哈大笑,指了指院子道: “傻孩子,军户的居住地祖祖辈辈都是固定的,你现在回到了家,你说军屯是什么,你现在就在军屯里!” “这个村子就是军屯?” “对,这个村子就是军屯,长安周边有三十一个县,每一个县都有一个军屯,在城里还有两个守御千户所和四个卫。” “这么多人?” 余员外笑了笑,指着北面低声道: “防着北面的鞑子呢,别看他们对咱们俯首称臣,私下里可是纷争不断!” 余令想了想,忽然低声道:“爹回来还是百户么?” “应该是!” “六品官,权力不小吧,县令才七品呢!!” 余员外拍了拍余令的脑袋,知道余令在想什么。 可这样的权力只有世袭百户才有,手底下有人才行,手下没人的百户,谁会搭理你。 “想什么呢,我朝是以文官为主,百户是有点权力,可有什么用呢? 你看现在村子里有一百户人家么?” “就算有权力,乡里乡亲的你怎么管? 只有打仗的时候才有点用,平日里训练,抓贼,主要还是屯田!” 余令沉默了。 余令在路上的想法是依靠老爹百户的身份来打开路子。 如今看来这个路是走不通了,就自己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里这一群人…… 自己人都团结不起来,怎么搞? 如果老爹不说,余令根本就想不到帮忙搬书的人就是军户。 在他们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军人的影子。 军屯名存实亡了。 余令原本还想通过这个身份把人聚起来。 眼下看来,这根本就行不通,余家自己人的私心都这般重。 外人就别说了。 所以…… 真要把人聚到自己的身边来就只能靠自己了。 只有让别人觉得跟在自己身边有利可图,他们才会过来。 所以,必须得读书了,越小出成绩越好,越出彩越好。 这样自己的价值也就越高。 “老爹,明日咱们把那阁楼收拾起来,那里视野好,又安静,我准备在今年的八月初八考童生!” 余员外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余令。 他最爱听孩子发愤图强的话,闻言拍着胸口,语气发颤道: “当真?” 余令轻轻抱了一下老爹,低声道: “余氏当以老爹为尊,以爹为贵,以老爹为老祖。” (ps:以后的文中的西安就以长安来代替,不然审核时间太长,昨日险些搞了一个乌龙,谢谢大家提醒,刘氏生朱由检,我写成了朱由校。) 第4章 唯有读书高 一家人在自己的家打地铺睡了一夜。 余令想的是回到自己家,家里多年没人打理,杂草丛生,墙破瓦露,蛇鼠乱窜,一片荒芜破败之色。 可现实竟然是…… 屋里没长草,但屋子里有人。 而且这人还不走,她觉得这屋子就是她的了,余令等人就是一群强盗。 现在,大伯母也不做他那一家人的饭了。 她躺在床上,开着窗户,躺在那里一直大声的叹气。 故意让人听见,故意让人觉得她很可怜。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委屈的事情,时不时的还发出委屈的哭声来。 大伯走了,应该是喊人去了。 阁楼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为了让两只猫熟悉这个家,小肥搓了草绳,把两只猫绑在了小桌的桌腿上。 余令既然准备好了要考童生,那就好好的考,那就要考个名堂来。 和大明的读书人相比余令没有任何优势。 脑子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反而是余令的劣势。 一张白纸好作画。 问题是余令就不是一张白纸,上面已经被画的乱七八糟了。 余令只能小心翼翼的去涂写,让其看的协调些。 但余令也有优势。 余令优势就是切身体会过不学习的难处,不用后知后觉,不用先生拿着棒子在后面逼着学。 不用被逼着听那些很有用却听不进去的道理。 余令会自己逼着自己去学。 说好的和小老虎朝堂见,自己若是去不了,那这次分别怕就真的是一辈子了。 自己怎么舍得小老虎去吊死在歪脖子树上。 所以...... 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读书能带来什么,这是余令最大的优势。 原先的余令不是很懂那些古人为什么要养名声。 为什么要在官员门口毛遂自荐文章和诗词了。 要清高做派打出自己的名声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思考,余令觉得自己能理解了 因为名和利是互通的,有名就会有利。 只要有名声,即可入仕成为官员。 不爽了之后还可以退到山里当闲云野鹤,当闲云野鹤也不用吃苦…… 因为有慕名而来的人会给你送来你需要的东西。 余令拿起王秀才特意给自己整理的书籍。 看到上面的朱笔标红,余令愈发的感激这个总是骂自己“小可爱”的先生了。 他嘴巴毒,心却是暖的。 他在书里说,要考现在就得研究八股文。 也就是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八个部分。 因为共有八股,所以叫八股文。 这八个部分王秀才写的很细,余令看的很头疼。 王秀才说,八股文要从现在就试着去写,但不能随便写。 写的时候要记得用排比对偶句。 如果是先前,余令对考试的难度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余令也没有心情去研究这个东西。 太复杂了。 现在…… 现在的余令懂了,四书五经里面字数有限,但每次考试的内容还必须从里面出,而且出过的题就不能再用了。 于是考官们就想出一个点子。 他们把四书五经里的上下句撕开来出题,只用中间的几个字拿来作为考题。 当然啊,考试只是一种解题的形式,它考的是中心思想。 所有的文章不能有考生自己的想法,必须仿照古人立言。 也就是去揣摩圣人的思想去写文章。 这个标准的制定者是“圣人”——朱熹。 王秀才说的有两成希望一次而过也绝对不是在贬低余令。 在了解清楚之后余令觉得一成希望都没有。 四书文两篇,五言六韵试帖诗。 四书考验文化知识,五言六韵诗考写作能力。 尽管考试内容相对基础,但架不住余令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余令忙着细细琢磨自己应该先从什么书看起的时候。 门外突然热闹了起来,一个汉子冲了进来。 躺在床上的大伯母一跃而起,随后哭声震天。 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冲到院子里。 望着那摆放整齐的箱子,拖着就往大门外走,然后重重地摔在大门外。 “外来户欺负人是不,这是我娘的家,一回来就仗着势来欺负人,欺负人是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余令笑了,正愁着如何破局,如何见到官员,如何走出这一步呢…… 机会就来了! 先前想做些什么,老爹说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就忍了,让了。 如今倒好,人家不愿意了。 望着屋子里冲进来跟大伯母有几分像的几个女人。 余令觉得这该是大伯的女儿,是老几不清楚。 怪不得大伯一早就出了门,原来是找帮手去了。 余令他不知道昨晚大伯母经历了什么,气的一夜没睡。 泼辣了这些年,头一次在一个小子手上没占到便宜。 余令从梯子上滑了下来,望着老爹一脸便秘样子,余令知道老爹又为难了。 离家几年让他觉得对家里有亏欠。 “刘玖、如意,看我做什么,这是咱们家啊,打,往死里打,他娘的跑到我家门口来撒泼,把我的东西往外扔。” 刘玖、如意冲了上去。 刘玖、如意两人刚好是十五六岁。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愣头青。 这个年纪的孩子,真要跟你干,下手可不会有分寸,说下死手那就下死手。 常言不是说,不怕老流氓,就怕小混混。 余令也没有想过什么分寸,不把这一家整服气,今后在家读书都读不安稳。 她能天天的跟你闹,她有的是时间。 余令不想闹,只想好好地看书,准备童生考试,然后再回京城。 刘玖和如意上了。 都是在京城混过的人,打架要说没经验不可能,一个主攻上路,一个主攻下路。 刚才耀武扬威的汉子瞬间被放倒。 如意伸手抓裆,狠狠的一掏,汉子立刻蜷缩在一起,发出杀猪般的吼叫。 “报官,有没有人去报个官,不报官我就打死这个入室抢劫的贼人了啊。 按照我朝律法,白日抢劫……” 手拿一本书,头发梳成大人模样,说起话来不卑不亢且头头是道。 气定神闲的余令一出场就镇住了所有人。 所有人的脑子都不自觉的蹦出三个字“读书人”! 余令的话音落下,没有人敢吭声。 入室抢劫,千刀万剐,这听起来就吓人,大家都没读过书,也就不知真假。 万一是真的呢? 其实余令也不知道大明的入室抢劫会不会千刀万剐。 余令要的就是先声夺人,让自己站住脚,然后给这汉子难忘的教训。 杀猴,给鸡看。 “如意,把这汉子捆起来,完了之后去报官,等官老爷来了咱们再说话,我堂堂一个读书人,怎么会如此被人欺负!” 余令义正辞严,望着看热闹的众人道: “还有王法嘛?还有法律嘛?” 汉子被捆了起来,老爹有些不忍心,好几次都准备走过来劝一下余令。 却被老叶死死的拉着。 “你在乎亲情,他们在乎过你么? 闷闷和令哥才回到家,这家里的几个长辈给过好脸色么,说好的今日搬走,搬走了么?” “老余,你大事不含糊,怎么就在这件事上糊涂了呢,听令哥的,等衙门的人来,我去报官!” 余员外不忍心道:“那是余令他大姐家当家的!” 老叶笑道:“你也知道啊,这不正好么? 姐姐和弟弟同辈,两人对招,长辈不掺和,看看谁更强咯!” 老叶骑着马跑了,他是真的去报官了。 衙门官员来的很快,来的人是一个主薄。 临近夏收,他来做做样子来巡视乡里,这天气他其实不想来。 但不来没办法啊,得给人八郡主后人百石粮食呢! (ps:长安郡主朱氏,明太祖朱元璋的孙女) 长安这些县,有一半的粮食是属于长安那些贵人的。 不看着点,万一惹得人家不满意,自己也算走到了头。 除了郡主后人,这长安城里还有不少的朱家子弟。 这些人不事劳作,都是靠着长安周边的这些县养着。 无论是收成多么的不好,这些人的粮食可是一分都不能少。 听到乡民械斗,艾主薄立刻就来了兴趣。 他感兴趣的不是有案子可以查,而是感兴趣为什么斗。 他现在也学着京城的文人在写书。 苦于文采有限,写不出来那些感人肺腑的故事。 他就另辟蹊径写民间故事,写那些鬼怪传说。 (ps:明朝是写小说的高峰时期,《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金瓶梅》等……) 艾主薄闻讯兴匆匆的就赶来了…… 大伯母一家一见官员就怂了。 余令一见官员立马跑到阁楼,夹着一本朱熹的书和一本太子赏赐的书笑着就迎了上去。 “学生余令,拜见大人!” 艾主薄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朝着自己行礼,开口称先生,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读书人。 收起些许的轻视脱口而出道: “你报的案?” “学生报的案!” “何事?” 余令细细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没说自己是逃离归来的军户。 直接说自己是从京城回来准备考试的学子。 然后不经意间露出书本上的红大印。 这本书本来就大,且不同于市面上的任何书籍,余令就算不故意漏出来艾主薄也能看得见。 余令只不过是想让他看的更清楚一些。 “这是啥书?” “在京城偶见太子爷,太子爷不嫌学生愚钝,赐书鼓励,随手就给了学生一本!” 余令在撒谎,可这个谎余令断定这个官员不敢去验证。 书是真的,太子给的是真的,也就鼓励不是真的。 艾主薄这辈子没见过太子,闻言立马弯腰:“可否一观?” “大人请看!” 宫里出来的东西质量自然不会差。 东西一到手,一摸纸张,一看油墨,艾主薄就知道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艾主薄羡慕的扫了几眼,然后双手捧着奉还。 “怎么回事?” 余令把事发的经过,结果再次细细地讲了一遍,这一次艾主薄听进去了。 “屋舍是你的?” “大人尽管查,学生可以用朱圣人发誓,学生若是……” 艾主薄望着那个被摔破的箱子直接挥挥手道: “拘了!” 跟着他来的那一群力役冲出来,拖着大伯母的女婿就离开。 大伯母又哭了,她女儿也哭了,这一次的哭声明显不一样。 没有了趾高气扬的味道。 见这位官员要走,余令快步上前,恭敬道: “学生今后准备考童生,大人是官员,是文曲星,小子想沾一点文运!” 艾主薄开心坏了。 若是大人说他文曲星,他会厌恶到极点。 因为到现在他也只是一个童生,童生考试他虽然过了,但并未考到一、二等。 因为只有童生考试的一、二等的才有资格去参加“录科”。 只有过了“录科”,那才算是秀才公。 所以,他连个秀才都算不上。 可若是一个小子管自己叫文曲星,他就会很开心,童言无忌。 小孩子又能有什么坏的心思呢? “怎么沾?” 余令拿出朱熹所作的书,恭敬道: “请大人在书上签个名字,学生今后在读书的时候就能想到大人,有了大人的名字,小子一定能逢考必过……” 艾主薄笑了,接过余令递过来的笔,认真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望着余令眼睛里的恭敬之色,佩服之色,他是越看越觉得余令顺眼。 “好好读书,十五岁的时候一定要考童生!” “学生准备今年八月就考!” 艾主薄闻言惊讶道:“今年就考?几岁了?” “十岁!” 艾主薄心思动了起来,这么小就去考,如果考上了那就是神童, 如果自己作保,如果自己在这里面…… 名声…… 自己反正又不付出什么…… 艾主薄望着余令的眼神突然就炙热了起来,亲切道: “可找到了人作保?” 余令故作可怜的道: “学生才回,家里还未安生,等家里安顿好,家父就会去城里给学生找保人!” “后日来寻我,我考校一下你的学问……” “这是学生的荣幸。” 艾主薄走了,围观的人也安静了,望着余令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两人的话众人可都是听到了。 余家要出读书人了。 恭送主薄离开,余令脸上的笑意不减,朝着众人拱拱手,架势很足。 众人慌忙回礼。 在这一刻,余令终于明白为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 “如意,把不是咱们家的东西都扔出去,今晚我不想打地铺了!” “知道了令哥!” 第5章 在山上求活的二伯 东西扔出去后瞬间就安静了。 大伯母一家现在考虑的不是宅子的问题了,而是如何把女婿从衙门捞出来的问题。 他们忙着找人说情,说这件事是一个误会。 现在这个情况就不是余令所考虑的问题了。 余令正忙着收拾东西,一个不大的家,破烂都占了屋子的一半,真不知道大伯一家先前是干嘛的。 怎么什么都往家里堆。 余员外虽然年长,但并非不通情理,他有着和余令一样的性子。 就是忍受不了杂物堆积在屋子里。 喜欢清爽且利落。 在老爹的带领下全屋子的大扫除开始了。 老旧的灶台拆了,那个老旧的灶台不合适了,家里人多,需要用大锅,需要和泥做灶台。 这一忙就忙到了天黑。 天黑了,整个军屯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和京城丰富的夜生活不一样,南山脚下的天一黑,那真是安静的有些可怕。 举目望去,连个光亮都没有。 陈婶摸着黑搓洗着衣衫。 这些衣服都是在回来路上积攒下来的,如今终于得空,她就忙活了起来。 几个孩子和余令在一起忙着拆棉服上的罩衣,然后把袄子堆到一旁。 准备趁着暖和的天气把这些袄子好好地晒一晒。 尤其是那些被褥更得晒,狠狠的晒。 大黑狗耳朵支棱了起来,冲着后山使劲的叫唤。 无事的闷闷有点烦,揪着狗耳朵往屋里拉,把大黑狗气得直叫唤。 敲门声突然响起…… “谁?” “是小弟回来了么?” “是大哥?” “小粮,是我!” 门开了,一个跟老爹七分像的汉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左手拎着刀,右手拎着一条猪腿,肩膀上还骑坐着一个小娃。 这汉子一进门,彪悍的气息迎面扑来,狗都不敢叫了。 哭声传来,老爹和他两个人抱头痛哭。 “这个是你的二伯,也是军户,先前曾在兴平县军屯当差,和你老爹一样,也是受不了军屯的乌烟瘴气跑了!” 听着老叶的话,余令点了点头,打量着突然冒出来的二伯。 望着他还披着兽皮,忍不住轻声道: “他这个样子,看来过的也不如意啊!” 老叶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你爹是走谭百户的路子去了京城,你二伯也是受不了,跟一帮子人躲进了深山里,在山里求活呢!” “那二伯待着的地方山一定很高,昼夜温差大。” 老叶一愣,他没想到余令能有这个眼光。 仅仅凭着衣衫就能大体推断出他二伯躲藏的地方,这脑子就是好用。 “眼光不错!” “那一定很苦!” “咋能不苦呢,太祖爷立国造黄册,天下百姓都在册子里,你是什么,你祖祖辈辈就是什么。 进了山,就等于不纳税,不纳税在官府眼里那就是贼,是匪。” 老叶叹了口气,低声道:“也好在现在朝廷不咋管,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可虽如此,那在山里也是胆战心惊的,光是吃盐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老叶抬起头望着余令的二伯道: “衣衫都穿兽皮,人越活越回去了,你说咋不苦呢?” (ps:黄册又叫赋役黄册。) 老叶的话让余令深思了起来。 有钱人在山里生活叫做遁世,没钱的人在深山里那是熬日子。 余令叹了口气,扭头望着老叶道: “叶叔先前在军屯里是做什么的?” 老叶笑了笑,觉得也没有必要继续瞒着余令了,反正都回来了,说出来也没啥,他望着余令道: “我是军屯里是试百户。” 余令点了点头,怪不得老叶和老爹的关系看起来不像是奴仆关系。 原来也是从军中逃跑的军户! …… “余令,闷闷过来!” 余令深吸一口气,牵着闷闷,快步走到老爹身前。 老爹望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得意地对着余钱说道: “哥,这是我的两个孩子,男孩子叫余令,军令的令,女儿叫余念裳,想念的念,衣裳的裳!” 闷闷的名字是王秀才起的。 以前闷闷就叫做余闷闷,没有大名。 在社会风气之下,老爹也觉得一个女孩子有没有名字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大户人家。 所以,并未在意。 王秀才教闷闷认字的时候觉得不好听,就给起了一个名字。 王秀才很喜欢的一个诗人叫做郭奎。 于是就从他的《拟思古友》这首诗里“言念畴昔欢,与子同衣裳”挑了两个字。 闷闷的大名就是余念裳了。 闷闷似乎不喜欢这个名字。 平日里若是叫她大名,她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反应。 若是喊小名,她能立刻抬起头来回应。 “快,磕头,这是爹爹的亲大哥,一个娘肚子生出来的,亲人,真正的亲人,快来磕头,磕头……” 余令拉着闷闷,两个人乖巧的磕头,口中连称晚辈拜见二伯。 余钱见两个孩子朝自己磕头,着急的手忙脚乱,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带。 “二伯没用,二伯没用……” 余钱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孩子磕头,自己这个长辈却什么都拿不出来。 老爹看出了大哥的窘迫,很是不乐意道: “别摸了,一家人,你那日子过得我还不知道,等着我!” 老爹走了,片刻后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大袋子盐。 这些盐有一半是谭百户送的,别人获取食盐难。 对他来说相对比较容易。 “拿着,山里苦寒,不吃盐不成,也怪我没本事,混不出个名堂来,我若混出来,你们哪能呆在山里!” 这一说,二伯心里更难受了。 他是哥哥,到头来却让弟弟来接济,自己却帮不了分毫,连他的家都没看住。 余员外知道自己的哥哥在想什么,将站在他身边的小子抱在了怀里。 “这是你家老三?” “嗯,老三!” “叫啥?” “来财!” 余令一愣,真别说,这果然是一家人。 老爹这一辈的名字是“财,钱,宝,人”,轮到自己就是“福,财。” 怪不得非要自己叫来福呢? 不对啊,大伯是余财,二伯的这个儿子叫来财? 细细一想余令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小名么,也许并没有那么多忌讳。 余员外也是一愣,轻声道:“大哥名字有个财!” 二伯余钱冷哼一声,咬着牙道: “他配当大哥么,你走了,他说你死了,你名下的那点地全霸占了!” “咱们弟兄四人,你看哪家愿意跟他走。 爷爷的坟茔被水冲了,他看到了都不动,武功县的四弟气的已经三年都没回了,他的亲弟弟都不认他。” 余钱抬起头:“我就是故意的!” 余员外听到这些事心里有些不开心,就在回来的那日大哥还说坟茔都是他在管呢。 余员外岔开话题笑道: “嫂嫂,来运,还有花姐都还好吧,我这次带回来了布匹,一会儿你走时带回去,穿个这是怎么回事!” 余钱闻言突然低下了头,故作平淡道: “你二嫂三年前就走了,病死的,死在我的怀里,岁数到了,山里寒气大,身子遭不住我不怨。” “来运下山用皮子跟人换盐,不知道被谁点了,被衙门的人活活打死了,来运她姐也是那时候没的!” 余令闻言一哆嗦,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是不敢想象的。 听着都钻心的疼,何况切身体会呢! 余员外愣住了,二嫂死了,他能接受。 这几年冷的厉害,岁数过了四十身子又不好那还真的扛不住。 可那两个孩子…… 屋子里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余钱见状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然后拍了拍余员外的肩膀,故作大方道: “过去了,都过去了……” 生老病死可以说过去。 用货物换盐被人点,和姐姐一起被衙门的人活活打死,这种恨是过不去的。 可恨的不全是衙门,衙门现在是能不管就不管。 老爹走了这些年,衙门的人都不知道这屯子少了一个人。 可恨的是点两人身份的人。 这种人才是最该死的,这种恨是过不去的,迟早会突然一下冲破理智。 “二伯,来财就不跟你上山了吧!” 老爹也反应过来了,赶紧道: “对对这次不上山了,孩子我养着,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好歹有个根!” “会害了你们的,这个孩子咱们家这些人都知道!” 这句话才是最令人窒息的。 二伯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一股窒息感突然就迎面扑来。 “来财,磕头!” 来财开始磕头,先对老爹磕头,最后对着余令磕头。 头一磕,面一见,血脉的纽带就连接上了。 今后这一家才算是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 “小粮,时候不早了,我也不久坐了,这是山猪的腿,新鲜的,现在天热搁不住,记得腌一下啊!” 二伯要走,老爹拉着余令和闷闷一起去送。 走到大门口,老爹再次忍不住道: “孩子他二伯,我觉得你还是把来财留下,我手里有点钱,不缺一口吃的,我来养着,你就别管了!” 二伯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闻言根本就不为所动。 眼看离别在即,余令突然道: “二伯,山上苦寒,是个人就会有头疼脑热。 来财还小,生病了肯定更难受,山里虽然有药草,但比不了山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样吧,二伯,你说一个约定的地点,就咱们几个人知道的地方,我没事儿去看看,山里缺什么我给你买。” 余钱一愣,忽然笑了,拍了拍余粮的肩膀,笑道: “你的儿子了不得!” 余粮觉得余令的法子好,赶紧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说个地方,这是我最后的让步了!” “大槐树!” 余粮笑了,知道了一个地方就足够了,能联系上就行。 也不担心往山里一钻,就直接音信全无。 眼见二伯把来财架到脖子上就要大步离开,余令赶紧道: “二伯,你们有多少人?” “六十多户!” 余令一愣,点了点头: “等着我接你们回家!” 余钱忽然笑了,蹲下身子望着余令道: “好,那你就好好读书,若真的能下来,你就是所有人的救命恩人了!” (第一卷四十八章四成利其实是想给后面的第三卷留下一个伏笔的,是给李之藻这个人留下的,因为这个人要利用权力来夺取书铺子,我看评论比较多,我给改了,在这里做一下说明哈。) 第6章 勇敢踏出第一步 二伯带来的野猪腿让余令吃了三大碗饭。 虽然肉身上的土腥味依旧,但余令却本能的选择了忽略。 余令发现自从练武以来自己的胃口越来越大,根本就没有挑食这么一说。 看书坐在那里不动都会饿。 七八个人足足忙了两天才把屋子收拾干净。 老爹的这座宅子并没有京城的四合院大,只有正房,外加左右耳房。 所以,如意、小肥还有余令三个人是住在阁楼里。 厨娘、陈婶还有闷闷是住在右侧的耳房里,左侧改成了牲畜的屋舍。 安顿下来后,余令骑着毛驴就出发了。 今日余令要去艾主薄家,他要考校学问。 余令知道,这是属于大人做事的一种方式,说是考校,其实也是看余令有没有价值。 若有,他就会如当日所说的那样给余令当童考的保人。 若没有,那先前他说的话就不会当真。 他和余令并无交情,祖上也并无交情,所以,一切的出发点就是价值。 余令够不够聪慧是价值。 为了让艾主薄对自己的感观更好一点,余令出发的时候还带了一点礼物。 不贵重,但也不随意。 余令以最好的状态来迎接到达长安后的第一个考验。 只要过了,有了保人,然后以一个成熟的灵魂来当孩子,坐实天才童子之名。 有了名,就会跳到一个新的圈子里,才能破局。 在遥远的京城,小老虎也准备好跨过人生最重要的一步。 二月刘淑女呕吐、乏力,宫里判断她是有了孕事。 时至今日,老祖宗亲自出手诊断,他已经断定刘淑女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一位皇子,而非公主。 按照祖宗历法,若是皇子,那这位皇子就是朱由检。 也就是小余令口中所说的这辈子最大的机缘。 小老虎信余令,他决定赌一把。 不赌没有办法,他年岁小,如果无天大的机遇,他这辈子可能都走不到皇帝的身边。 甚至都走不到“十二监”。 按照干爹的说法是,等他四十岁,就能到四司八局。 也就是二十四衙门里当一总监,也算是出人头地,有了品级。 可小老虎不想去那里,也不想四十多岁才到那种地步。 他现在想握权,自己当老祖宗。 在京城多年的底层生活教会了他,要做就做到某一行最大的那一个。 若只是一个小头头,依旧被欺负。 干爹很厉害,走到的那个屋子依旧得磕头。 李进忠也很厉害,跟着太孙,可能是未来的皇帝陛下。 但见了老祖宗王安也得磕头。 晨光照射下,小老虎往炉子里塞了一把果木。 火势慢慢的升起,砂锅里的米粥也开始散发着清香。 在大殿门口,一个明眉皓齿,散发着贵气的妇人正在望着忙碌的小老虎。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发散…… 刘淑女望着这个勤劳且话很少的小太监。 看着他在那里忙碌,看着他跪趴在那里往炉子里吹气。 她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先前母亲怀了弟弟的时候父亲就是这么给母亲熬粥。 那时候母亲就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嘴角挂着暖暖的笑意。 “这罐子不是宫里的罐子!” 小老虎没有想到贵人已经起身,慌忙转身跪倒在地。 这是入宫学的的第一个规矩,主子就是天,无论见到哪个主子都得跪安。 “问你话呢,这罐子不是宫里的罐子吧!” 小老虎闻言慌忙道: “回贵人的话,这罐子的确不是宫里的罐子,奴婢昨日休沐出了趟宫,想到贵人胃口不佳,就从外面买来的!” “为什么买,宫里没有么?” “贵人误会了,宫里不是没有,宫里是陶瓷的,这个是泥陶的,贵人有了孕事胃口不佳,这个煮粥香!” 刘淑女笑了笑,他觉得这个小太监有点意思。 “你咋知道这个煮粥香呢?” 小老虎也不知道砂锅煮粥香,他只知道三岁的时候的小余令很喜欢吃。 那时候的小余令饿的走路都走不稳。 全靠那个只剩下一半的砂锅熬出米汤养活的。 “我弟弟喜欢吃,他说这个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米粥。 他小的时候很喜欢吃,小的就斗胆熬出一锅,请贵人尝尝。” 刘淑女笑了,没有人发现今日是她笑的最多的一次。 平日因为不受太子的喜爱,服侍她的人都是一些老宫女,老太监。 这群人很贴心,但在宫里熬了这么些年,浑身全是暮气。 站在那里如同枯木,不吭声,说的最多的就是“是”。 小老虎没跟刘淑女说实话。 不是宫里没有砂锅罐子,宫里有全天下最好的砂锅罐子。 宫里的罐子不是小老虎不用,而是不敢用。 在宫里的这两年岁月里,小老虎贪婪的汲取着一切可用的知识。 读书,学医,练武,学做人说话。 虽然谁都没说,但小老虎知道宫里的人对太医院是极度不信任的。 历代以来皇帝,皇子经历的事情给所有人敲响了警钟。 明宪宗朱见深死于用药不对,孝宗朱佑樘也死于用药不对。 嘉靖万岁爷更离谱,都躺在床上了,太医在边上看着,准备看着他病死。 最离奇的是他走到哪里,火就能烧到哪里。 更离谱的还是壬寅宫变,堂堂一个皇帝险些死于宫女之手。 最狠的是,太子都能早夭。 小老虎原先不知道这些的。 可随着在宫里待的时间越长,他就知道的越多。 小老虎想不明白,大明医术就算差…… 那无论如何也得比先前的元朝,宋朝,唐朝要强很多吧。 为什么拉个肚子都能让一个身子康健的皇子身死。 尝过酸甜苦辣的小老虎骨子里是警惕的。 警惕几乎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虽然不懂为什么,但他知道这宫里比外面还恐怖。 皇子这样的贵胄都有可能死,那自己这样的就更容易了。 (ps:《明宪宗实录》:投剂乖方,致殒宪宗,太医刘文泰被后世称为害死皇帝专业户,木匠皇帝如果没有魏忠贤就淹死了,红丸案更是蹊跷中的蹊跷。) 所以…… 小老虎决定踏出那一步就必须亲力亲为。 余令不在身边,这宫里的任何人他都不信,他只信他自己,干爹说的对...... 命就在自己手中。 “贵人,粥好了,您尝尝!” 粥呈现到了眼前,刘淑女这才发现这小太监竟然熬得是糜子粥。 在宫里,哪怕她不受宠,她吃的也是江南的贡米。 “这糜子?” 小老虎惶恐地低声道: “回贵人,这是糜子,我昨日都细细挑拣了,煮粥之前我又淘洗多次,都是好的......” 刘淑女端着碗,轻轻地抿了一口。 可能是眼前的小太监会说话,又可能是许久没吃过糜子,她竟觉得格外的香。 刘淑女胃口很好,足足喝了两碗粥。 小老虎见刘淑女胃口好,也并未呕吐,知道她很喜欢。 熄灭火炭,抱着砂锅,他就准备离去。 他只是来服侍,并未来当差。 等到刘淑女肚子诞下子嗣,宫里这边才会根据是皇子还是公主来敲定刘淑女的恩赏。 那时候才是决定的时候。 刘淑女想赏赐一下这个很懂事的小太监。 可惜她并未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因为不讨喜,她的日子也很拮据,自己也仅仅是一个淑女。 “你在外面有家?” “有家,还有一个铺子,这些都是我弟弟的,有机会我就会去看看,现在都是别人在帮着打理!” “铺子叫什么?” “三味书屋!” 刘淑女又笑了,这小太监有意思,他这书的名字也另类。 别人都是什么什么记,他这倒好,什么都没。 “弟弟多大?” “今年九岁,十个年头!” “也在京城么?” 小老虎低下了头,低声道: “走了,到长安读书去了!” 刘淑女轻轻叹了口气,她突然觉得这个小太监和她的命运差不多。 这一进宫,隔着一道宫墙,那就是两个世界,自己在里面,亲人在外面。 都说宫里好,是福窝窝,可他们不知道,家里才是最好的。 “你明日还来么?” “回贵人,明日我还来,老祖说,这些日子就由我来服侍贵人早膳,明日贵人想吃点什么?” “你会什么?” 小老虎一愣,他发觉自己好像并不会做什么,闻言懊恼道: “我只会煮粥!” 刘淑女笑了,笑的很大声:“好,明日就煮这个粥,对了,你叫什么?” “王承恩!” 小老虎走了,刘淑女还是回味刚才米粥的味道。 太阳升了起来,刘淑女也愈发的没精神起来。 躺在榻上,刘淑女忽然道: “思思你记一下,后日你出宫的时候见我大哥记得跟他知会一声,告诉他,让家里人多去照顾一下三味书屋的生意!” “是!” 小老虎收获了淑女刘氏的喜爱,余令也收获了主薄的喜爱,在艾主簿看来,余令就是一个神童。 只要这孩子顺利考过童生,那就是自己长安县里最年轻的童生了。 而自己就能获得发现美玉的美名。 “余令?” “学生在!” “八月县令是主考,他最爱《中庸》,诗词里最爱深秋,明白么?” “明白!” 艾主薄笑了,背起手道:“八月期待你的好消息,八月若高中,王府赏月必有你余令之名!” “若有当日,先生于我如同再造之恩!” 艾主薄,勉励的拍了拍余令的肩膀: “孩子,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作保之事就别担心了,明日我派人给你送去!” 余令大喜,他的举手之劳,老爹可是能省下不少的银子呢。 自己若是有了身份,那就能把来财接下来。 第7章 万历的噩耗 从艾主簿家离开后余令就开始了人生中最努力的一段日子。 在军屯里,读书声有时在河边,有时在池塘边,有时突然跑到了后山, 每当余令的读书声响起的时候…… 屯子里立马就会变得格外的安静。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 余令在读书读累了的时候,会努力的和屯子里大人、小孩搞好关系。 帮他们算账,教孩子们数数,开始融入屯子。 夏收来到时,屯子里就剩余令这一家还有人,只要是能跑的,能动的,几乎全部去了地里。 小孩子干不了活,家人就把孩子丢在家里。 所以,每当余令在屯子里晃悠的时候,身后就会跟着一群小孩子。 最小的孩子才四五个月,最大的也就五六岁。 大的背着小的,聚在一起,趴在地上玩抓石子游戏。 有的孩子不安分,会去河里吃水、洗衣服的地方玩水。 那地方是农户特意挖出来的,半人深,老爹说,在他没逃走之前,这个地方已经淹死了三个孩子了。 每当有孩子去那里的时候余令就会大声的呵斥。 不知道为什么,这群孩子怕余令怕的要死,余令说不准去,他们就再也不去。 为了消磨那些男孩子精力,余令教给了孩子们石头棋,不大会儿工夫,能听懂话的孩子都学会了。 (ps:石头棋从哪个朝代开始的无从得知,它有很多名字,绷裤衩子,四杆子,围和尚等.....) 所以,现在的余令是孩子王,他们对余令敬佩的不行,余令说的话,比他们爹娘说的话都好使。 为了感谢余令,这些孩子给余令挖了好多的“野鸡腿”。 (ps:野鸡腿就是翻白草。) 闷闷从未吃过这玩意,但她明显很喜欢,话一下子就多起来。 干净,可爱的闷闷一下子就成了孩子们心目中的公主,不知不觉的都围着她转。 闷闷说的话越来越多,天黑散伙的时候还恋恋不舍。 有了余令照看孩子,屯子里的人一下子就放心了。 原先中午的时候还有人回来看一下。 现在是早晨出,晚间回,他们默认余令会看着孩子。 他们把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地里,家里做好吃的时候也会让孩子给余令送来一份。 这已经算是最朴素的感谢了。 余令接受着大家的善意,看起孩子更加的用心,让他们安心的抢收。 按照大明国律,大明边疆各镇的军屯是“三分守城,七分屯种”。 长安这边的军屯则是二分守城,八分屯种”。 屯种的军户每年要向朝廷交纳赋税,“亩税一斗”, 这种税粮称为“屯田籽粒”。 余家的田被老大占了去,所以,余家闲着。 对于这种情况余员外也不多过问。 但等到上头要“屯田籽粒”的时候余员外也不会给。 田都被霸占了拿什么给。 余令算了一下,老爹的那几亩地在缴完“屯田籽粒”后剩不了多少。 现在的余员外对大哥这一家子彻底的失望了。 祖宗坟茔修缮的事情都能拿出来骗人。 这样的一家人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交流的必要了。 余令在看书,小肥和如意却消失了。 两个人一条狗,直接朝着一个叫做大槐树的地方冲去。 山路难行,随着树木慢慢的多起来后就更难走了。 等看到那棵大槐树的时候两人已经汗流浃背了。 山路崎岖又狭窄,躲在山里是真的安全。 就算朝廷知道山里有这么一群不交税的人也没法子。 就算备齐了人马,冲到这深山里,人家早都躲起来了。 认清楚了路,找到了大槐树,如意和小肥就开始下山。 准备告诉令哥该怎么走,这条路要走多久。 小肥和如意刚离开,大槐树后面就钻出来两个人。 一人手拿竹弓,一人手拿长矛。 虽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却难掩身上的那股子彪悍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这应该就是我侄儿身边的那两个书童,今日来怕是认路的,今后山里娃再有个头疼脑热也不至于等死了!” “能信得过么?” 余钱无奈的翻了翻白眼,把手里的弓放到了身后。 随后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只还未死透的野鸡边走边说道: “那是我亲侄儿,共一个祖宗的。” “哎呀,我就开开玩笑罢了!” “赵不器,你可真的是不器,这个玩笑不要瞎开!” 见余钱越走越远,赵不器把长矛收起,追了过去: “余叔,等我.......” 有了一个信得过的山下人为山里人提供治病的药材。 对山里人来说是一件比过年还值得庆幸的事情。 无异于在黑暗笼罩下的天看到了一丝的光亮。 这些年,他们虽然也摸索出一些治疗疾病的药材。 但关于用药不是摸索就能摸索出来的。 城里的大夫哪个不是世代传承的,就算不是,那也是正儿八经拜师学艺。 是药三分毒。 药材需要配伍,有些药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 多了可能就会死人,少了那就没有一点用。 因为掌握不好量,有些药明明是对的,明明把药喝了,身子却没有好转起来,就跟喝假药一样。 这些年生活在山里,虽然没有税收,但山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原本有八十多户,还有从塬上跑来的。 现在塬上来的那一批就剩三户了。 赵不器就是其中的一户,他这一户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在山里生活,那是全靠强壮的身体求活。 体质好的能扛过去,体质不好的基本都死了。 当然也并非全是病死的,有老死的,也有的是被野兽咬死的。 .......…… “肚子疼……” “一阵阵的阵字咋写的来着?不器?” 赵不器咬着掉毛的笔,无奈道: “你问我?我就会我写的名字,这个阵字我没学过啊!” “唉,真是造孽啊,亏你父亲还给人当过书童呢......” “我没当啊,我咋会?” 写字的人在挠头,望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 山上的人头一次觉得就算山下有了靠谱的人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去大槐树,对去大槐树看看,万一刚好碰到了呢?” 就在众人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余令已经背着锄头上山了。 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余令出现在河边,出现在池塘边,甚至出现在后山..... 余令可不是在显摆他是一个读书人。 余令是有目的的,他是让人习惯他的存在。 这样做是有效果的。 先前的时候走到哪里注视的目光就望到哪里。 如今习惯了,打一个招呼就不管不问了,已经彻底融入了。 再说了,地里的活一大堆,谁没事总是盯着一个孩子看。 融入了这个环境,余令就准备上山。 第一个任务是去看看和山里人的联络点,第二个任务是想从山里挖一点好活的树回去栽种。 这次进山余令也怕。 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候总是听到狼嚎。 这些狼不怕人,都敢进到屯子里来,西侧耳房的墙根边上都能看到脚印。 如果家里的牲口不是养在院子里,若是养在外面,绝对会出事。 这群畜生厉害的很,墙上都是它们的爪痕。 如意现在正在研究绳结,一旦他研究好了,余令准备尝一尝狼肉是什么味道。 上辈子都没吃过呢! 余令喘着粗气,望着眼前这棵长在山脊上的大槐树有点失望。 原本以为树超级大,所以叫做大槐树。 现在看来只是高,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大。 就在余令准备休息一会儿,等身上的汗散去后就下山时,林子里突然就冒出来一群人。 自己的二伯也在里面。 “二伯?” “狗子有救了,狗子有救了,小余令,你听二伯说,二伯这里有一个人肚子疼,一阵阵的,还吐……” “吃了啥?” “没吃啥,也就昨晚吃了一只兔子。 不对,是喝了一大碗凉了的兔子肉汤,半夜开始疼,吃的全都吐出来了!”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描述着症状。 余令努力的从他们的话里总结出有用的消息,然后开始下山。 根本没有时间跟二伯寒暄。 可能觉得要花别人的钱这些汉子过意不去。 直接把早晨才挖出来的一大颗准备治疗肚子疼的药草塞到了如意的怀里。 “我觉得是药草,问问大夫,他若不要,扔了……” 余令也不知道这棵药草是什么,望着叶子有点像是含羞草的叶子点了点头。 救人如救火,这疼了一夜再不快点可别疼死了。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快多了。 到了屯子,小肥骑着驴子就跑了,他脑子里记得很清楚,肚子阵阵疼,还吐…… 要买药并非只能去长安。 回来的时候路过哪里,余令记得很清楚。 这条路也是去长安最近的一条道,在那里有驿站,还有一个集市。 叫子午集。 那里虽然萧条,但大路两边的铺子很多。 杨贵妃喜欢吃的荔枝就是从这条道走过进入的长安。 (ps:明嘉靖二十五年正式设集,属华林乡子午里) 所以,这条北接长安又南接南山的道路叫做子午道。 有人说这条古道名字的由来是从汉朝传下来的,也有人说它的名字是王莽起的。 余令去拜访的艾主薄就住在这里。 紧挨着艾主薄的家就是驿站。 驿站很大,门口的石槽就有数十个,拴马石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可见当初的辉煌。 现在...... 现在,只有少数的几个里面还有清水,好似在等候着远归的人。 小肥去开药余令很放心。 用他娘的一句话来说他爹这般大的时候都开始养家糊口了。 十五岁的时候她和小肥他爹就完亲了。 小肥觉得娘说的对,他现在也认为自己是一个大人了。 本身离得就不远,小肥还有驴子代步,半个时辰小肥就回来了。 手里拎着的药像是拎了一大包糕点。 “多少钱?” “没要钱!” “啥?” 小肥喘着大气把始末讲了一遍。 原来在山上时那汉子给的一棵树是一个年份很不错的黄芪,药铺子刚好需要这味药。 就用药草的钱抵了开药的钱。 不但抵了,小肥还混了一大碗加了药草,可以去暑的茶水。 这把小肥乐得不行,直言下次有药草还来他这家。 小肥走了,店家开心坏了,一碗茶水,换取了亲近,店家期待小肥下次的光临。 小肥和如意又跑了。 在屋后山插柳树枝的刘玖也想去看看,手中的柳枝一扔也跟着去了。 三个人撅着屁股朝着身后的南山跑去。 余令想着小肥的话,他觉得小肥应该被坑了。 药草这东西年份越久药效就越好,那么大的一颗黄芪…… 老天爷,野外生长的黄芪啊, 唉,造孽呦。 望着闷闷在河道里抓螃蟹,余令的心思动了起来。 山里的日子苦,没有衣服穿兽皮。 山里人羡慕山下人的衣服,山下的人想方设法的去弄兽皮。 因为进山不易,打猎不易,兽皮的价格比布匹的价格高。 越是稀有的猛兽,越是完整皮也就越贵。 余令在京城的时候就知道。 苏怀瑾他戴着那双皮手套价值十两银子,就这还不是最好的。 他说辽东老林子的熊皮子才是最好的。 余令想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 二伯在山里住了这么多年了,一定堆积了好些没用的东西。 可惜啊,这些好东西自己现在动不了。 在朝廷的眼里二伯就是盗匪。 自己若真是把山里的物资搞出来,一旦被发现,那就是和盗匪勾结。 自己现在没有和衙门说话的机会,一旦坐实全家完蛋。 就算偷偷摸摸的搞也不行。 人性是最复杂的东西 赚钱这个事最难了,别人宁愿你跟他一起穷,一起吃土,也不愿意你比他能赚钱。 反手一个举报,那时候全家就会完蛋。 望着被螃蟹夹住了手,忍着眼泪不敢哭的闷闷往这里走来,余令的心都碎了。 “这该死的螃蟹啊,额要锤死你……” “哥哥,吹吹.....” 余令鼓着腮帮子:“噗噗噗~~~” 螃蟹被余令砸的稀碎,余令也断绝了把二伯那山里物资搬下来售卖的心。 自己有这么可爱的妹妹…… 不值得去冒险。 余令抓了一大兜子没有夹子的螃蟹往家里走。 闷闷手举着螃蟹钳子开心的又蹦又跳。 宫城的王安高举着急报在宫里猛跑。 平坦的皇城路,走过无数次的路,他摔了不知道多少次。 启祥宫高高的门槛是他最后的一道阻碍,王安没跨过去,重重地摔了进去。 望着狼狈的王安,万历突然笑了: “你这冒失的老奴,就会换着法逗我,起来吧,朕开心了……” “万岁爷,辽东急报。” “念!” “龙虎将军努尔哈赤四月立碑划定界限,辽东将士认为其已经有了逆反自立之心,这是地图,万岁爷请看。” 万历脸色铁青,怒吼道: “逆反,逆反,他一奴儿哪里来的胆子,谁给的他的胆子,贱种,卑贱的贱种啊,李成粱呢?” “他莫不是真的舍弃了舍弃了辽左六堡?” 王安跪倒在地,忍不住道: “陛下,臣建议召奴儿进宫,他若来说明其心还是向着我们的,若是不来,我朝当应该早做准备……” “舍弃国土一事该如何?” “奴认为当查!” “派谁!” “熊廷弼当行!” 万历喘着粗气,眯着眼淡淡道: “好,派御史熊廷弼巡按辽东,勘查宽奠疆界,” ……… (合并成一章发了,最近忙着处理家里的一些事情,每天更的字数可能会少一点(最少也是两章的字数),反正不会断更。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厚爱!) 第8章 又见劳役 (ps:昨日险些错了,七大恨和萨尔浒是万历四十七年的事情,现在是三十七年,谢谢书友提醒,已经修改了!) 万历知道宽甸六堡是要地。 他也知道李成梁不是昏庸之人,他这么做定会让他背负一世的骂名,望着辽东的急报,看着上面的文字。 万历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去撕毁了他。 “自是烧人房屋,剽掠人财牲畜,自是驱逼人民,渡江潜避,而溺死者千余人,饥冻死者万余人,余皆流离殍死……” 万历知道这事不能全怪李成梁。 前不久的朝鲜战争,好多军户都被派去了朝鲜,边防空虚。 而女真在不断的壮大,把周边的部族都统一了。 若不将这些百姓、匠人迁回内地,这将成为女真手里的刀。 可万历还是恨,对李成梁还是不满。 努尔哈赤曾经是他李成梁的部下,是他李成梁培养的,是他李成梁信任的,是他李成梁赏识的。 如今…… “如今一奴仆,要跟我大明立碑划界,准备立国,李成梁你是罪人啊,你是大明的千古大罪人啊……” 养了一条狗,狗准备咬主人了。 万历难受极了…… ~~~~~~ 一味药救活了一个人,余令觉得自己厉害极了。 作为感谢,被救的那个人偷偷给了余令十张兔子皮。 如意偷偷摸摸的分了三次运下山,他都知道和山里人交流危险的。 危险的不是山里人,危险的是屯子里面的人。 肚子越来越大的厨娘望着兔子皮开心坏了。 她觉得她可以用这些兔子皮可以给闷闷做一件保暖的皮坎。 无论是内穿,还是外穿都很好看。 厨娘现在肚子大了,虽然她不说肚子里的娃是谁的,她以为她瞒得住..... 现在余令万分肯定她肚子里的娃就是王秀才的。 造孽啊。 余令不好奇这娃是男是女,只好奇厨娘和王秀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眼皮子底下,两人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灯下黑,灯下果然是黑的。 一次? 还是很多次? 自救人这件事后余令每隔五日都会扛着锄头进一次山。 可余令并未再次遇到生病需要的救治的人,倒是挖了不少的兰花。 望着它们在屋后一天比一天蔫,余令觉得自己错了。 除了这些,如意和小肥砍了好几棵年份很足的白蜡树,两人准备阴干后练武。 门房老叶也开始准备教他们军中的长矛刺杀术。 离八月越近,余令的心也就越忐忑,看书的时间越来越长。 为了有一个不让人失望的结果,余令现在是非常的努力。 早晨练武磨炼筋骨,之后就是读书。 家里的任何事老爹都不让自己搭手,自己的任务就是读书,好好读书。 吃饭的时候陈婶做好,并亲自送来。 见余令想问题想得出神,她会如同照顾幼儿一样用勺子把饭喂到余令嘴边。 余令哪敢让人喂。 闷闷现在都自己用筷子吃饭了,自己还没读书读到连吃饭都要人喂的地步。 如果这样,那读书岂不是白读了。 家里的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的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余令往上托举着。 在全家人爱的关注下,余令觉得压力像山一样大。 老爹又忙碌了起来。 不得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余令很想把山里的皮货药草光明正大的搞出来,只是想,却苦于没有法子。 老爹也想,他想搞钱。 他已经想出来了法子。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家里这么多人,如果没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那真的是在坐吃山空。 余令能吃,如意、小肥也正是长力气的时候,这两个更能吃。 刘玖虽然文雅些,但每次吃完饭也是意犹未尽,他们吃完饭,碗都不用洗。 家里还有只狗,回来之后它是唯一一个瘦了的生物。 这么多张嘴,最多一年就能把家吃穷。 所以…… 这几日老爹正在子午集看铺子,准备重操旧业搞一个收购布匹,贩卖布匹的店铺。 也顺带着收购一些山货。 掌柜的人他都选好了。 刘玖就是掌柜,这几日老爹正带着他,跟他讲生意场上的一些行话。 刘玖学的很仔细,他太想当掌柜了。 在京城的时候就想。 可在京城别人怎么会看的上他,杂工做起,做的好再当伙计,伙计当的好再当学徒。 这一套没有具体时间,全靠大掌柜的心情。 少的做三年,长的一辈子还是一个杂工。 都这么难了还有人抢着上,被选上就意味着能有口饭吃。 余员外这么做就是看中了山里的山货,他准备把山里的货物变现。 他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他就是心疼来财。 一旦铺子选好,一旦开始收取各种皮货。 那生活在山里的二伯那群人手里的东西就有了一个光明正大销路。 用从百姓手里收上来的做遮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如此一来山里的那批货就洗白了,谁知道真假呢。 就算衙门查起来,除非他们把所有卖山货的都抓起来。 余令很感谢老天给了自己这么好的一个爹。 若没有一个大人在后面招呼着,默默的给自己铺路,替自己的衣食住行操劳。 哪怕现在是明初的盛世,政治清明…… 余令也觉得自己就只能当一个平凡人。 一个知道的比别人多一点的平凡人罢了! 被爱包裹着的余令知道老爹最希望看到的什么。 读书更加的刻苦了…… 背,背,背…… 先把区分普通人和读书人的分界线,童子试考过再说。 余令对自己越发的“残忍”,长安府周边的天气也对长安府的百姓残忍了起来。 夏收之后没有下一点雨,六月的时候余令还带着闷闷去河里抓螃蟹。 那时候还有水,现在不但水没了,河道都干裂了。 特意挖出来用来洗衣服的水池都干到底了。 这已经是大灾的征兆了。 干旱一定会结束,但干旱结束时一定会有一场瓢泼的大雨,这是必然的。 那时候一定会发生洪灾。 陈婶是庄稼人,她经历的多,她知道怎么在大灾里更好的活命。 她现在不停的蒸馒头,厨娘就把馒头切成片。 长线从切好的馒头片穿过,放在太阳底下三日后就能装袋,装袋时撒上盐,然后挂在房梁上。 真要到不可以抗拒的时候,这些东西就能够支持着家里人逃难。 一旦逃难开始了,就没有好人了。 家里存的粮食再多,就算你能扛,你又能扛多少? 就算扛走了,用什么做,说不定连干柴都没。 所以,做好了,背着,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老叶也忙碌了起来。 开始清理屋子后面的后檐沟,清理杂物,挖深,挖大,好让从山坡下的水快速流走。 余令现在望着后山都怕。 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大雨来临水土流失是必然的。 这种状况,余令更害怕山体滑坡,突然一下…… 坟茔都免了。 长安衙门的官员也发现了天气的反常。 艾主薄骑着他的骡子又出来了,挨家挨户的喊,要每家出个人执今年的劳役,要预防大旱之后的大涝。 衙门的人虽然得过且过,不管民生。 但他们知道他们手中的权力是和人有关系的。 他们得让人忙起来,一旦人忙起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 最主要的是长安城里的大人们下令了。 眼前的大旱已经是阻止不了的,所以他们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大水。 每家每户必须出人,每家每户必须去修沟渠。 “每家每户一个人,子午道右侧的河渠,一共十里,二十五日,明日劳役,要么出人,要么出钱!” 屯子里的所有人都被叫了出来,艾主薄直接一句话,很简单,很好懂。 他那不耐烦的样子看的人牙痒痒。 就在他要离开时,余令站了出来…… “啥,你说你家你去服劳役?” 余令拱拱手笑道: “先生,我也是读书人,虽然干活不行,但我可以指挥干活,不就挖水塘,修沟渠么,我可以分配人手!” 艾主薄打量着余令。 他不想让余令去,他想余令去读书。 万历二十一年,一个姓张的学子十四岁在童子试中夺魁,可是让当初的主薄风光了好几年。 因有举才之功,成了现在的华州县令。 艾主薄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这世道也不比当初了。 但他也想试试,就算不成,那自己也损失不了什么。 “艾先生年纪大了,这么热不该出来跑,万一累坏了,今后又少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先生交给我,我来替先生看着!” “你能行?” 余令自信道: “先生有所不知道,前年京城水灾,小子可是参加了,当时的工部主事可是亲自夸了小子呢,还给了小子几百斤糜子!” “那读书怎么办?!” “小子绝不会耽误!” 艾主薄点了点头,扭头对着身后道: “记上,余粮家出其子余令,杂役监工,负责水渠,糜子一斤!” “还有粮拿?” 艾主薄笑道:“徭役分成上差、中差、下差,太祖爷定下读书人不用劳役的规矩,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干活!” 余令长揖拜谢。 “八月在即,好好准备。” 艾主薄走了,余令从衙役手里接过名册。 手拿名册的余令就如手拿了一道圣旨。 屯子里的人望着余令的眼神和先前天壤之别,有敬畏,也有讨好。 这个名册就决定了他们的劳役,余令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一家子今后的生活。 衙门的官员不是傻子。 知道这么多人一起劳役他们监督不过来,所以他们就把劳役的任务定死。 先前是由申明亭和旌善亭里的老者负责监督。 申明亭和旌善亭是太祖爷那时候制定的政策。 申明亭解决村内纠纷的地方,旌善亭是表彰村内好人好事的地方。 无论村里,还是军屯里,只要有纷争,找他们先解决。 他们解决不了的事情再去衙门。 开始的时候很管用,随着读书人增多,大户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多,已经无用了。 他们不需要交税,也不用劳役,大部分百姓都是他们的佃户。 现在的这个申明亭和旌善亭只有在逢年过节,村里红白喜事的时候出来主持一下。 衙门这边也腐朽堕落了。 他们的人会指定自己的亲朋来干这个只需要动动嘴就能完成要徭役的活儿。 就算没亲朋也不怕,能卖钱,能拿来做人情。 所以,现在的申明亭和旌善亭治理乡里的制度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最起码在长安这边是这样的。 艾主薄把名册给了余令。 这算变相的指定余令当作这个屯子的总甲,也就是村长。 其实军户军屯归卫所管。 回来这么长时间余令也没见过一次卫所的人。 余令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这一本薄薄的名册,真的可以决定这屯子里所有人的生死。 “书上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叔伯长辈们,小子余令不是苛责之人,天色将晚,想请大家一起开个会!” 余令笑道:“晚会,时间很短。” 第9章 我不是舔狗 余令在京城见过众人一起劳役。 因为不是给自己家干活,所以每个人都是能混则混,能偷懒就偷懒。 可现在不行了,十里长的沟渠呢,这是死任务,是必须要完成的。 所以在昨日的晚会,和今日的晨会余令已经做好详细的安排。 通过计算,余令把十里沟渠均分到每一户。 干完就离开。 好在这是清理沟渠,把沟渠扩宽,把沟渠里面堆积的杂物铲走就行,如何搞河道,那才是要命。 余令粗略估计每户最多忙十日。 一听只需要十日,众人明显的松了口气。 以前是一起干,衙门不管,只是在最后的时候来检查,所以一干就是一个多月。 那时候大家普遍的心思是多干一点都是自己吃亏。 都慢慢的弄,希望别人多干。 这样一来看似舒服了,但时间的成本却增多了,每日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有这时间不如多去自己家的地里看看,整理一下地里的沟渠。 余令的这个法子好,有目标,众人干的也有劲。 劳役开始了,余令也不呆在家里了,而是夹着书来到的沟渠。 沟渠如线,周围分布着成块的土地,这些沟渠的年份不定,有唐代的,还有宋朝的..... 听屯子的老人说,武功县那边的沟渠现在还能用。 (ps:郑国渠,现在还在使用。) 余令把书举在闷闷的头顶上替她遮挡着骄阳。 京城没完没了的风让余令厌烦。 长安这边的燥热让余令欲仙欲死,站在那里不动就浑身冒汗。 余令不是一个心思狠辣的人,也狠辣不起来。 问老爹要了一两银子,余令买了好几斤产自泾阳的黑茶。 这个茶比其他的茶便宜一些,而且量还多,茶水的味道醇厚,回甘绵滑。 这种黑茶多是被商队运到边疆去卖。 唯一的缺点就是看着不好看,黑黑的像是发霉了一样。 水烧开了,茶水也煮好了,小肥用着葫芦瓢,一瓢一瓢的将茶水从大锅舀到竹筒里面。 搁凉了喝再合适不过。 三千多字的《中庸》完整的默诵完毕,余令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接下来余令的任务是啃《孟子》,在四书里。 这四本书里,《孟子》这本书的字最多,朱熹的《大学章句》字数最少的。 也是余令最先背诵完毕的。 收起书,余令用竹杯舀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后对着如意道: “茶水凉了,日头也熬人了,喊大家过来喝茶水,喝完了之后就回家去,等到晌午过后再来,太阳落山可以多干一会!” 如意点了点头,沿着水渠开始喊开了。 马家的马氏从沟渠里爬起身,使劲的在衣衫上搓了搓手,然后拿起水瓢舀了满满的一大瓢茶水咕咚下肚。 “令哥,还是你心好,干劳役这些年了,今年是头一次喝茶水,不说你是读书人呢,这心就是好!” 王氏也爬了起来,拄着锄头笑道: “令哥这次是考秀才还是举人呀,咱们军屯也算是出了一个读书人了,我当家的说了,今后我们都听你的!” 王氏的大胆让马氏也心动了起来,小声道: “令哥,听说秀才公不用纳税,也不用服役,你若考上了,我把我家的田给你当作学田好不好,我们跟你当佃户!” 余令无奈的笑了笑。 “令哥别笑啊,我当家的就是这么说的,真的,不是婶婶在胡说八道哩!” “婶婶,还是等我考中秀才再说吧!” 王氏笑了,忽然压低嗓门道:“令哥,我家那女子如何?” “啥?” “别看黑了点,知根知底,你若是......” 余令彻底的慌了,自己才是第一步,这些人都已经想到了最后的一步。 不能说她们势利,只能说社会的风气如此。 灞桥那边上好的土地都是大片大片的归于秀才,举人,官员的名下。 百姓虽然没了地,成了别人的佃户。 但日子真的比以往好。 每年收成之后缴纳地租?,士绅不干活就能获取粮食,还拥有了土地。 百姓通过这种方式减轻了自己的税赋负担?。 但若遇到欺负小肥他们这样的士绅,那就完蛋了。 地都没了,那唯一能糊口的东西就没了,为了不饿死…… 只能拼死一搏了。 不去种田的人多了,闲杂人员自然就多了,不稳定的因素多了,社会自然就动荡了起来。 随着如意把话传开,过来喝茶的人越来越多了。 六大桶的茶水,顷刻间就见了底,连茶叶都消失了。 汉子们会把煮开的叶片塞到嘴里嚼着吃。 晌午太热,余令怕把人热坏了,所以都回去休息了。 等晌午过了,太阳不那么毒辣了,大家又来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日,这五日的太阳依旧攒劲。 在余令的带领下,沟渠清理的工作比想象中的快。 最多再有三日,十里沟渠清理完毕,众人头一次觉得劳役竟会如此的“轻松”。 反观隔壁村子的,人比余令这边的多,干的时间也比余令这边长。 因为都怕自己多干成了傻瓜,所以…… 现在沟渠清理三里地不到。 这个消息传达开,屯子里面的人干的更加起劲了。 没有人和他们比,他们却要悄无声息的压隔壁一头。 因为每年给苗浇水的时候两个村子总是打架。 而余令这边的这个屯子因为人少,汉子少,总是输。 这一次干活他们人多,自己人少,如果人多的村子在修理水渠一事上还干不过人少的,那就有的说了。 太阳缓缓落山,南山方向吹来了带着点点凉意的风。 一顶轿子从远处缓缓而来。 平日板着脸的艾主薄陪着,拿着扇子,殷勤的扇着,脸上挂满了笑意。 看见余令,艾主薄脸色一喜,大声招呼道: “小余令,来来,快来,县令老爷来体察民情了,快来拜见……” 望着一脸精瘦,留着三羊胡子的朱县令余令赶紧行礼。 朱县令打量了余令一眼,随后把目光望向了沟渠。 望着清理的干干净净的沟渠,朱县令眼睛一亮。 “太祖爷定下的规矩是对的,读书人就该优待,看看这沟渠,这才几日啊,干的就是好,看着就是舒服!” 县令在感叹,艾主薄在笑。 他这一路太糟心,以为自己回去定要挨骂,谁料到临别之时,小余令竟然救了自己。 “余令,听艾主薄讲过你,八月考试可有信心?” “本来没有多大信心的,如今看到了县令大人,又得县令夸赞,借着大人的福气,我觉得一定可以的!” 大人说这话叫做谄媚。 若是小孩子说那就是性情之语。 朱县令作为皇室子弟,又是一县之长,见多了,也听的多了。 他见过太多的读书人,也见过许许多多被誉为天才的少年学子。 可那些学子见了自己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这孩子不但能说出来,还说的如此好。 什么是天才? 会做人才是天才,不会做人,见人不会说话算什么天才,只不过是书念得好一些而已。 木疙瘩而已,这样的人多的是,这样的学子,他的卷子自己连看都懒得看。 见人说话都不敢,学问有何用? “艾主薄,你这次发现的这个小学子不错,如果八月童子考试一举得魁,当的起天才二字,好,好啊……” 艾主薄笑了,笑的像个猴子。 朱县令把目光落在余令身上,笑道: “艾主薄对你有知遇之恩,亲自给你作保,今后若是考出去了,记得报恩啊!” 若是别人这么说余令当下会回答知道了。 但眼前是县令,他就是没帮一点忙,报恩也要把他带进去。 后世的年终汇报,第一句话不也是感谢领导,感谢公司么? “艾主薄有恩,县令是父母官也有恩。” 朱县令笑了。 多好的孩子啊,现在的读书人都不念恩。 他们别忘了,没有太祖爷,他们屁都不是,如今这世道都是被他们给搞坏了。 “你可有字?” “还没!” 朱县令轻抚着长须,望着余令笑道: “好,童子试你若得头名,我亲自给你起个字!” 见余令在发呆,艾主簿赶紧道: “小余令,还不快谢恩啊,咱们的县令可不光是县令,人家还是秦王的后人,身上流着和太祖爷一样的血呢!” (ps:秦王朱樉,朱元璋次子,马皇后所生。) 余令再次拜谢。 这是余令第一次见朱家人,还是秦王的后人。 和之前想象的中的不同,也看不到满身的贵气。 他若不说…… 余令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 艾主薄和朱县令离开了,余令抓了一把茶叶塞到嘴里。 苦味随着唾液发散开来,余令觉得嘴里像是塞了一把中药。 “小肥?” “嗯?” “我刚才是不是舔的很恶心?” 小肥懵懂的抬起头,举着袖子擦掉余令嘴角流出来的黑水。 “你舔谁了?我咋没看见?” “我说我刚才的样子恶不恶心。” 小肥望着嘴角还在流黑水的余令,轻声道: “刚才不恶心,现在恶心。” 第10章 终见长安 在朱县令离开后的第二日,衙门的人送来了十斤麦子面。 麦子面很干净,一看就是就是麦子脱壳后用小石磨磨成的面粉。 陈婶拿着麦子面显摆的绕了好几圈。 她说这是俸。 只有当官才能吃的俸粮。 陈婶的话让屯子的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他们虽然也吃麦,但绝不会这么吃,这么吃实在太奢侈了。 他们平日吃的最多的就是麦饭。 小麦不脱壳,直接蒸,熟了之后就吃,这就是麦饭。 为了好下咽,他们就会把汤和麦饭泡在一起吃,这叫做原汤化原食。 这种吃法最大的后果就是上厕所的时候需要好长时间,容易拉不出来。 所以,现在大家就会用石磨把麦子磨细,或是用石臼舂细后,过一遍筛子后再吃。 这样的口感会好很多。 即使是这样,上厕所的时间依旧很长,依旧不容易。 衙门送给余令这种纯麦子面,这可真的是好东西。 屯子里有好多人一辈子都没这么吃过,这十斤面可以当彩礼了,都可以娶媳妇了。 修整水渠的劳役已经结束了。 说来也怪,水渠才修整好,老天爷就变了脸色,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下雨。 可接连等了三天这雨还没落下。 隔壁村子着急了,他们负责的水渠才清理了一半。 眼看老天爷随时可能变天,他们着急了,也不管什么吃亏不吃亏了。 开始卖力的干活,这种拼命的干法是最累人的。 八月初三,艾主簿派人送来的象征“准考证”的浮票和座位便览。 (ps:浮票可以看做注考证。) 浮票上不仅写着余令的姓名,还细细地描绘着余令的面形、身高、体型。 写得真的很仔细。 在保人贴目里,老爹的名字都写的清清楚楚,五个保人,四个陌生的名字。 余令只认识里面的艾主薄。 座位便览就是考试的地点。 余令细细地看了一眼,才发现这次考试是在衙门后面,也就是说要去长安了。 余令的座次是甲一。 老爹拿着浮票和座位便览后人就变得亢奋了起来,摆在供桌上,拉着余令就开始磕头。 他每念叨一句,余令就磕一个。 大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朝着老爹尴尬的笑了笑。 老爹看着大伯,轻轻叹了口气,见弟弟余粮没赶自己出来,大伯竟然也主动的跪下,开始朝着祖宗磕头。 大伯母牵着孩子站在大门外。 平日里那么泼辣的一个人,如今却像是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站在那里揪着衣角。 自从陈婶把麦面在屯子显摆完后她就后悔了。 余令现在所处的一个位置就是她做梦自己的孙子能达到的位置。 她现在很后悔当初把关系给闹的太僵了。 修水渠的时候她也去了。 她以为余令会故意整她家一下,不承想余令根本就没多看她一眼,心里担忧的事情也没发生。 如今,大女婿还在牢里,吃饭都是他母亲去送。 现在是女儿哭,亲家闹,好好的一个家搞得是鸡飞狗跳。 衙门那边也托人问了。 衙门的人虽然没直接明说,但言外之意就是得花钱。 有钱就可以放人,如果没钱的话就关着,等需要劳役的时候拉出去劳役。 关在牢里人的劳役很大可能会派往外地。 活累的要命不说,还自费! 大伯母是真的怕了,趁着余令准备去考试的机会,大伯一家低下了头。 希望让过去的事情翻篇。 余令也没想着去记恨这一家。 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家人之间的事情,闹得再大,闹得再不开心,传出去也只是别人家嘴里的谈资罢了。 余令的想法是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互不打扰这就足够了。 随着余令要考试的消息在屯子传开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余家的大门口。 虽然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但在此刻,他们却是真心地希望余令能“高中”。 屯子日子清贫,没有什么好吃的,但每家每户还是咬着牙拿出两个鸡蛋。 家里没鸡的就去找别人借,实在借不到的,也咬着牙…… 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团,掀开左一层右一层的布卷,从里面掏出两枚铜板塞到了陈婶的手里。 寓意好事成双。 对待这样的祝福余员外并未推辞。 在京城打拼多年的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个自己生意为什么做不大的道理,一个为什么南边人做生意很厉害的道理。 这个道理就是宗族。 在南边,村子很大,一个村子有很多姓氏,但他们却认为同村便是同宗,每个人都有一个很强的宗族荣誉感。 理应抱团取暖,所以他们生意越来越强。 余员外知道自己会老,也知道自己会死。 为了让余令和闷闷在自己死后能够活的更舒服一些,那就必须接受大家的好意。 接受了众人的好意,也就代表着余令若是考出去了,一定会回馈众人的好意。 乡亲们能活得更好,余令和闷闷若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没有人帮忙。 如此,契约就成了, 在今后,余令手底下也有知根知底的人可用,而乡亲们则可以靠着余令的身份和地位往上攀爬。 余令走出去,乡亲们自然也能走出去。 虽然都是在地里刨食吃的穷苦汉子。 但戏文不是说了么,汉高祖就靠一个沛县的人才就撑起整个大汉江山。 余员外不敢想余令今后会活出个什么样子。 但如果这次童考高中,那在屯子里也是唯一一个读书识字之人。 不说别的,有个红白喜事啥的余令去了也得坐高位。 那也是受人尊敬的读书人,也能和衙门的官员说上话。 余员外不信余令不中。 余令还小,有多次试错的机会。 王秀才都快四十了,考了那么多次都没考上,不也在努力的去念书,努力的去参加考试么? 拜完祖宗,在老爹的带领下余令开始拜谢乡亲。 此时此刻余令终于明白,明白为什么在后世一个村里出了一个大学生,全村要锣鼓喧天的庆祝了。 “谢谢婶婶!” “令哥高中啊!” “谢谢刘叔!” “令哥,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在修水渠,一道金光就从你家蹦出来了,这一次你一定行的!” 正常说话余令还能有问有答。 如果像这样神鬼托梦之言余令就招架不住了。 修个水渠妇人这么说,见个县令都有人说有紫光从北而来,在他们的眼里,官员那就不是人。 那就是文曲星下凡了。 如今要去考最初级的考试,金光出来了…… 拜谢了乡亲的好意只有余令回到家开始最后的“临阵磨枪”。 厨娘挺着肚子给余令煮乡亲们送来的鸡蛋。 她说鸡蛋是福,多吃,就能把所有人的福气聚起来。 余令吃鸡蛋只吃蛋白,蛋黄全都塞到了厨娘的嘴里。 两个人都是偷偷的,就像当初厨娘偷偷的给余令塞梅子一样,属于两人的小秘密。 很温馨的小秘密。 余令哪会讨厌蛋黄。 如今的余令可以自豪的说,除了尖尖不吃,他什么都可以吃的下去。 能吃饱就不错了,根本没资格挑,就这样了,余令还总是饿。 “准考证”在供桌上供奉了五天,在第六天的时候它和余令一起出门了。 因为离长安有点远,余员外准备带着余令提前去长安。 离别之时,屯子里的人再次齐聚。 不会说场面话的他们用脚步来述说着祝福,足足送了五六里路。 本来只有一个屯子知道余令要去考试的。 他们这一嗓子喊出去,余令觉得最少七个村的人都知道自己去考一个童子试。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考举人呢。 驴车往前,视野里的城墙越来越清晰,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 放眼望去可以说都是读书人,步行的,骑驴的,还有宁采臣那样打扮的…… 余令是考童子试也就是最初级的。 余令不知道,这次来考试的还有比他考更高一级府试和院试的。 院试是三年之内有两次,所以人就显得多了。 王秀才在手札里说。 府试的报名,保结,还有考试的内容同县试差不多。 他还说院试的考试内容与府,县考试也大致相同。 他说,要尤其注重末场。 他说,如果在县考,府考,院考三次末场考试中,皆为头名,也就是案首。 那就是所有读书人的梦。 小三元。 (ps:大三元历史上有十四人,唐朝两人,宋朝六人,金朝一人,元朝一人,明清各两人,小三元大三元连中只有两人。) 余令很想成为第一名。 但这玩意不是想就能行的,考什么由县官决定,这由人来决定,那水分就大了。 余令虽然不是县令的学徒,但他已经通过艾主薄的口知道大概的考试内容了。 若是县令的亲眷…… 他们是不是知道的更多一些。 余令晃了晃脑子,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外。 开始认真的打量着高大的长安城墙。 城墙上的灰虽然有点厚,但依旧高大。 墙根下有孩子在爬城墙,越是靠近,人也就越多,货郎,小吃摊…… 像是庙会一样。 因为周围没有比它更高的建筑物存在,周围又空荡荡的一片,放眼望去还真是挺震撼人心的。 余令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进城看看。 进了城门,走过城墙下的甬道,长安城扑面而来。 满怀期待的余令呆呆地望着心心念了数年的长安城。 灰扑扑的街道,没有规则的屋舍,茅草屋,瓦舍。 透过灰尘,龙首原上的宫殿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烂怂大雁塔一柱擎天,和东南侧的小雁塔隔空相望。 眼前的长安城就像是迟暮的老人,步履蹒跚,行将就木…… 余令把目光看向了钟楼,忍不住喃喃道: “你没后世的漂亮……” 报时的钟声突然响起,厚重的钟声在须臾之间就穿透了长安城,又像是在回应余令说她不漂亮。 “保我高中……” “咚~~~” 余令笑了,忍不住喃喃道:“我真的想好好地打扮你一下.....真的!” “咚~~~” 第11章 案首 到了长安之后余令就被老爹拉去休息了。 余令可怜巴巴的说了很多次想出去走走。 平日很疼余令的余员外今日不知怎么就铁了心,就是不让余令出去。 余令知道,老爹这是想让自己好好休息,全力以赴的准备明日的考试。 看了一会儿书,天色也黯淡了下来。 天色将晚,加上老天爷又开始阴沉着脸,给人感觉像是比以往黑的早了一些。 随着夜幕缓缓降临,客栈的人也慢慢的多了起来。 来住店的几乎都是学子,有老有少,有孤身一人的,也有成群结队的。 店铺的小伙计忙的脚不沾地。 哪里有喊声,他就往哪里跑,烧茶,送水,热情的要命。 店家掌柜会做生意。 在今日他不但不涨价,还降低了房钱,还站在门口亲自迎接每一个入门的学子。 嘴里的吉祥话就没停过。 余令知道这是他的一种营销和宣传。 长安比不了京城,科举考试的终点就是在京城举行的会试和殿试。 在那里才会获得进士功名天下知。 在长安这样的州城,最高考到举人。 店家其实打的就是举人的主意,一旦有人中举,那就能当官员了。 他们就敢打出某某老爷是在我的铺子居住从而高中。 他们也会押宝,压县试,府试的案首。 这两个虽然没有举人的名气大,但长安客栈可是不少,名声就是这样慢慢的积累的。 此刻余令就在看木墙上的牌牌。 牌牌上写着谁谁,哪一年,成了案首,成了秀才,中了举人。 店家也在打量着余令。 余令这样的考生很少,他见过最年幼的学子是十二岁,大部分都是十五六岁的。 他认为此次考试余令一定不中。 年龄太小了,能懂什么,考试不仅仅是考学文,也是考耐心呢! 随着夜幕的降临,客栈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余令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默诵一遍《孟子》,还没背完,人就睡了过去。 余令感觉自己才闭上眼,然后老爹就把自己叫醒了。 此刻的客栈又热闹了起来,伙计喊着各位文曲星老爷起床。 掌柜的喊着各位文曲星莫要忘了带考篮。 喊着再检查一下自己的保书,浮票和座位便览…… 这个喊声让余令一阵恍惚,一时间有点分不清是人在梦里没醒来。 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奇幻的梦境。 太熟悉了,实在太熟悉了。 走出客栈的门天还没亮,跟着人群朝着考场走去。 考场是县衙后的一个大院,要从北面进,俗称进龙门。 走到龙门处,天色大亮,一群群的学子在排队,余令目测了一下,光是参加童子考的大约有两百多人。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衙役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喊: “注意,要认保了,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余令轻轻抱了一下老爹。 原本以为自己面对考试将会毫无波澜,可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 如今看来自己火候还是不到位啊…… “来福,爹就在这里等你,出来了你若是寻不见我不要乱跑,记住了,就站在这里,记住了没有?” “好!” 一名身穿锦衣的贵公子此刻正好奇的打量着余令。 在他的身侧跟着数名仆役,听的衙役的呼喊,他晃了晃脑袋,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哈巴狗。 “来福,快回去,少爷我要考试了,中了给你买骨头吃!” 与此同时,余员外轻轻地拍了拍余令的肩膀,鼓励道: “来福,你可以的!” 听着耳边一同传来的两声来福,望着钻过人群,往外跑的哈巴狗,余令龇着牙,幽怨的看着老爹。 “嗯,我可以的!” “去吧!” 望着余令随着队伍慢慢的远去,余员外忍不住嘟囔道: “猫来财,狗来福,来福,来福,多好听的名字!” 官吏打开余令的保书,只掀开了一页。 “进!” 望着艾主薄的名字,后面的四位保人他连看都没看,直接招手让下一位前来。 “下一位!” 过了保,离龙门越来越近,“搜子”开始来搜身。 他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有考生怀挟抄写的纸张入场。 不过他那懒散的样子让余令觉得这就是一个过场。 摸几下就算结束了,万一有人把答案写在衣服里呢? 过了龙门,就进了考场的大院里面。 中间是一条长长的过道,能看到很多简易的多排座位。 “己酉年县考,县官点名,甲子一号,长安县学子余令!” “学生在!” “入座吧!” 余令走出人群,先向考官,也就是朱县令一揖致敬,然后再朝着艾主薄等五位保人一揖致谢。 这个过程叫做唱保。 另外四个保人见余令如此年幼,瞬间好像懂了什么,齐齐用幽怨的眼神望着艾主薄。 艾主薄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都是保人,咱们都是保人呢!” 因为考生的人数不少,唱保这个环节起码用了快一个时辰。 第一个进场的余令就一边研墨,一边看着考生进场。 这个感觉是很奇特的。 明明不一样,但这种考试流程的步骤又好像一样,思来想去,余令发现也只是人不一样罢了。 余令在打量着其他人,其他人也在打量着余令。 甲子一号,主薄作保,还如此年幼,这是哪家的孩子? 这一次童子考试难道又要出天才童子了? 余令以为童子试都是年轻人或是半大的孩子。 直到看到丁十二号学子余令才发觉自己错的多离谱。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挎着考篮,拄着拐杖,路都走不稳...... 由唱保的人亲自给搀扶到他的座位上。 这个考生可能是年纪大,又可能是读书把眼睛看坏,他看人,看东西都是先伸脖子,然后眯着眼的。 时不时的还会自己拉一下眼角。 老天爷,这怕是老花眼,近视眼,白内障,青光眼,所有的眼科问题都占一点吧。 余令好奇的打量着,他都这么努力了…… 自己有什么资格不努力呢? 朱县令看到这样的考生就心生不喜,这般岁数,就算考中了又如何,这群人又能做个什么? “一群蛀虫!” 县令的话虽然不大,但在场的除了唱保的衙役,就没有其他人说话。 所以朱县令的这一句话让所有人学子头皮一阵发麻。 县令这是在说自己么? 随着考生落座,大门龙门关闭,考试正式开始了…… 卷子下来了,有两个考试内容。 其一是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其二是需要默写孝经论一篇,属于十三经之一。 默写孝敬经一篇这个比较简单了,字数也不多,闷闷来了都能行,五言六韵试帖诗就比较难,要五言正格。 好在童子试的要求不高,对韵就行。 余令深吸一口气,按照脑子里面所记的,考试的时候先完成最简单的,最后思考最难的,拿起笔…… “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余令作答的很快,字写的也很好看,这得感谢王秀才,感谢他那一句句的“小可爱”。 在他严格教导下。 余令的丑字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王秀才说,就照着这个要求继续修炼,二十年后有机会小有所成。 这一辈子有那么一丁点的机会形成自己的“度”。 一辈子…… 王秀才幼年时缺失的遗憾,他不想在余令身上看到。 他执拗的认为就是因为当初求学时自己的字不好。 才导致了自己考不上举人,所以,他对余令的字要求颇为严格。 朱县令开始巡视考场,余令是第一个,望着余令的字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走到第二排的时候他又皱起了眉头。 他忍不住又开始嘟囔了。 “考了一辈子,学了一辈子,书都念到狗肚子里面去了,看看你的,一个十岁的娃都比你写的好……” 老头吓坏了,一滴墨团,滴在了试卷上,老头直接昏了过去。 朱县令见状冷声道:“抬出去。” 在童子考场,他喜欢年轻的学子。 他觉得这才是大明未来的希望,他最不喜欢那些年纪大了…… 所以,这么多年,这年纪大的还在冲击童子试考生的卷子他一概不看。 当朱县令巡视完考场,余令已经默写完毕。 如今的余令正在写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长安金风至,乾坤换物华,寒蝉鸣碧树,霜叶点丹霞,篱菊香初透,汀芦雪欲斜,登高舒望眼,骋意到天涯……” 此刻的朱县令已经绕了回来,悄然站在余令身后,望着余令的诗词,他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华,霞,斜,涯……对韵,不错,不错......” 朱县令满意极了,诗词虽无韵味,但却也不直白。 这个年纪能写出这些已经很难得,足见真才实学。 朱县令走了,余令看着卷子上的墨迹干了,也举起手交卷了。 诗词好不好余令不知道,文科的东西也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就看阅卷老师喜不喜欢了。 余令第一个来,也是第一个走。 卷子被收走了,朱县令转了一圈后也走了。 考场里剩下的二百多人他不想看了。 他刚扫了一眼,没有比余令写的更好的。 望着县令把余令考生的卷子带走,艾主薄笑了,他赌对了。 自己长安县真的出了一个天才童子了。 见艾主薄笑了,其余四名保人也笑了。 他们虽然莫名其妙的成了保人,但却一直在偷偷的关注着余令。 这个考场里他最小,想不关注都难。 “案首?” “嘘,先不说,县令走了,咱们去陪着县令喝茶吧!” “对,喝茶,喝茶......” 五个人笑了,伸手虚引,客气了一番,然后悄然从考场离开。 此刻的朱县令又打开了余令的试卷,他发现他小看了余令,余令的诗最后两句他很喜欢。 “节序如流水,浮生感岁嗟,何当澄宇净,心共片云遐。” 朱县令眯着眼,摇头晃脑喃喃道: “节序如流水,浮生感岁嗟,嘿嘿,老三啊,可惜你死的早啊。 你看中的那孙传庭十三岁在童子试中夺魁。 如今老四我也有了,我长安也有了,嘿嘿,他才十岁。 我这个比你看重的那个人更厉害,听着啊,节序如流水,听听,多好啊……” 余令不知道朱县令在拿自己跟孙传庭比。 余令若是知道了定会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人家孙传庭是真的十三岁成为案首头名,自己可不是真的十岁,不具可比性。 考场外,余员外见余令第一个出来。 他以为余令不会作答,眼眸深处有一丝暗淡,他快步走上前,安慰道: “来福,没事哈,没事的,你还小,明年再来考,不会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考试不难!” “你全都做完了?” “嗯!” “做完就好了,做完了就表示会,会就代表着有希望,走走,你不是想去看钟楼么,走走,爹陪你去……” 余令快到钟楼时,考场也已经清场了,众廪生开始点评试卷。 字不好的,有墨团的一律不看,默写的孝经内容他们也不看,只看诗词,诗词写的好,他们才会聚一起议论。 因为是童子试,要求并不严格,所以阅卷的速度很快。 “依我看来,今年的头名当属余令这名学子。” “在理,在理,字好看,五言六韵试帖诗有深度,语言凝练,意境高远,了不得,了不得啊.....” 朱县令点了点头,淡淡道: “如此就定他吧,后日发案!” 第12章 跳到了一个新的圈子。 朱县令点了童试的案首。 众人心里就是再不愿意,也要笑着说县令慧眼独具。 没有人知道朱县令在想什么,也没有知道这是为什么。 朱县令开心了,摆弄着他心爱的蝈蝈。 自己的老祖宗在《皇明祖训》给所有宗室子弟画了一个圈。 他老人家规定今后的朱家宗室,不农不仕,禁止宗室参与科举、担任官职。 只在俸禄上给予优待。 待永乐祖宗上位当皇帝后,他在《皇明祖训》里面又加了几条,宗室爵位世袭,但却要逐代降级。 自己是秦王的后人,身上流淌着太祖爷的血。 可如今却落魄到依靠微薄禄米生存。 打小就生在长安,如果朝廷不允许,这一辈子都离不开长安,这一辈子如同废人。 有才都不行,越是有才死的越快。 “藩禁”制度之下,自己生来就是那些文人口中的寄生虫。 不农、不商,生来就是混吃等死的寄生虫。 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 谁料事情竟然在万历十八年有了转机,朱家宗室子弟可以参加科举了。 这道口子总算开了,努力了半辈子成了个县令。 外人不知道万历爷为什么这么做,自己朱家人却是知道,读书人越来越多了,他们的权力越来越大了。 万历爷他老人家在朝臣里面已经很吃力了。 如果不把自己人提点一些到朝堂上来,今后文人的势力就控制不住了。 南边的读书人已经敢不纳税了,再往后是什么样子,想想都令人发寒。 万历爷虽然这么做了,但效果甚微。 出卷在那些朝臣手里,阅卷选人也在那些人手里,朱家子嗣有才都上不去..... 十多年过去了,朱家宗室读书人倒是能参加科举了,但考中者却是少之又少。 真的是学问不行? 数十万的朱家子嗣,竟然出不了一个能入朝堂的五品官? 朱县令知道不是这样的,他们拿着祖训,把万历爷都压的抬不起头。 祖宗之法,祖宗之法..... 如果太祖爷还活着,给这群人一百个胆子他们都不敢。 自己使尽了力气,趁着朝廷镇压哱拜之乱,文人放宽了对长安府的限制,自己才得了一个县令。 代价是千亩的良田不到百亩。 县令虽好,官职也大,但自己依旧出不了长安。 朱县令知道自己这辈子已经到头了。 可他不甘,不甘自己这一脉成凡夫俗子,不甘秦王这一脉消失殆尽。 自己是秦王的后人,这长安本就是自己的。 所以,当看到余令,得知他仅是一个无根基的小子后,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朱县令脑子里蹦出来了。 他要学东林党。 他要提拔这个没根基的小子,再利用朱家宗室的力量躲在幕后,让他走进朝堂,成为自己这一脉最后的保护伞。 茹家,朱家,这两家再不拼就真的被那些读书人啃完了。 (ps:茹家是茹瑺这一脉。) 所以,有想法,年龄小,无根基,还懂人情世故的余令被他相中了。 让一个大人对人死心塌地难。 控制一个孩子,不难,控心即可。 手段虽然有些无耻,但朱县令觉得这对余令来说也是一场造化。 望着爬在手背上的蝈蝈朱县令喃喃道: “一个没有脑子的小虫都知道谁对他好哩!” 望着蝈蝈爬到了葫芦里,朱县令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府宅的后院,仆役见老爷来了,慌忙迎了上来。 “老爷,要听曲么?” “把刘班主找来。” “是!” 刘班主是一个女人,她手底下有一个梨园班子。 因为唱曲唱的好,朱县令就把这些人养在了府里。 官员养梨园不仅仅是为了听曲。 听曲只是爱好之一,很多活不下去的女子被卖到了梨园,在梨园里跟着妈妈学习歌舞技艺、琴棋书画。 这些女子叫名伶,也叫瘦马。 这才是诸多官员府邸养梨园的根本目的,官员互赠梨园戏曲班子在外人看来是雅趣,说直白点就是情色交易。 “老爷!” 朱县令望了一眼风韵犹存的刘班主,笑道: “挑一个机灵点的,勤快些的,明日送到南宫别院去!” 刘班主一愣,轻轻地点了点头。 南宫别院在北边的渭水边,靠近武功县,里面的主人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叫南宫居士,是京城来。 权力很大,掌管六州三十一县的所有金银铜矿。 平日很闲,爱画画,爱做学问。 喜欢大唐的文豪李白,宋朝的文豪苏轼,所以他也以居士自称。 叫南宫居士。 “十多岁的可有!” 刘班主再次一愣,十多岁的有,但她舍不得。 对她而言这些都是她的聚宝盆,一旦到了出阁之日,那可是值千金。 刘班主心里苦,但也不敢忤逆,点了点头: “恰巧有一个!” “琴棋书画如何?” “上佳!” “叫什么?” “昉昉!” 朱县令沉吟了片刻,淡淡道: “明日让她到我身边来,中秋我这里会安排一场赏菊盛宴,我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 “是!” 刘班主没有拒绝的权利。 破门县令,灭家知府,什么“七品芝麻官”, 一个县的主官,掌管全县的所有大权。 戏文里不是说了么,县令就是“百里侯”。 自己一贱籍,别说拒绝,在他的面前,连大声说话的权力都没有。 其实余令并不是朱县令看中的唯一一个,而是最小的一个。 这些年,他已经悄然无息的提拔出了好几个。 有的已经混到了京城,但能力有限,现在还没步入朝堂。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从朱县令开始的,在上一代人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那时候是偷偷的资助钱财。 因为自己成了县令,所以才有了一点点的变化。 朱县令在安排他要谋算的事情,余令在钟楼上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把地砖给抠走了一块。 “来福啊,明日咱们就得回了!” “好!” 余员外望着天边一闪一闪的亮光,估摸大雨要来。 虽然家里并无要紧事,但不回家他觉得不安心。 望着身后被夜色掩盖的钟楼,余令轻轻地叹了口气,踩着夜色,回到客栈。 刚进去就看到艾主薄的那张笑脸。 “令哥,恭喜了!” 余令心里咯噔一下,竟然有些欢喜。 艾主薄站起身,背着手,望着余令慢慢悠悠道: “县令亲自看了你的答卷,很是满意,亲自点你为案首!” 余令闻言,慢慢站直了身子,走到艾主薄身前,一揖到地。 这一拜余令是诚心诚意,艾主薄是真的拉了一把自己。 艾主薄笑了,他感受到了这一礼的郑重。 “童生易考,秀才难得,希望你不要骄傲,愿你在明年能中秀才,如果那时候高中,你定会名满大明!” “那也不敢忘先生的恩情!” 见余令这么懂事,艾主薄放心了。 保人是自己,只要自己不出意外,余令就算考秀才保人也是自己。 如果余令高中,恩情依旧在。 用这层关系,学着江南的官员,自己在衙门使点手段,遮掩一下,那自己家还能再过个几十年不用纳税的日子。 艾主薄告别了,临走时大方的给余员外五十两银子。 余员外开心的就差吼了起来,他开心的不是银子,而是自己的儿子。 案首,老天爷,自己的儿子成了案首。 这比王秀才还厉害了,他当时考童子排名才十七,就这还念了大半辈子。 自己的儿子是案首,是第一呢! 客栈众学子也兴奋的跑了出来,盯着余令猛看。 他们当中虽然有好多人已经是秀才,也有一些是这次来考秀才。 当然最多的还是来参加入门的童子试的。 这些人可以说都是读书人,却没一个人在童子试时是案首。 如今案首出来了,就在眼前,又怎么能不看。 不到片刻,众人就开始自我介绍。 余令也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大应酬,这个兄,那个兄。 搞到最后,余令都没记住几个人,只记住了一个苟世兄。 也就是那个年纪大的可以当爷爷的考生。 姓苟,叫苟不教。 就在昨日余令和这些人还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就因为考了一场试,余令和他们就成了一个圈子里的人。 昨日余令还是农,是军户,现在的余令就已经成了士。 这一刻,余令对“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有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认识。 这实在太现实了,现实的扎心。 童子试通过就代表着可以朝着仕途发起冲击了,哪怕不冲击,那也高人一等了。 大明这么大,府,州,县这么多,这些衙门里带品的官员几乎可以说都是读书人。 童子试虽是门槛…… 但却是很多人的天。 童生可以当正九品府知事,可以在当从九品府照磨所掌管磨勘和审计,可以在一州里当个吏目…… 在一个县里可以当主簿,典史…… 当然,这是可以当,究竟怎么当还得看你的人缘,你的家族势力。 如果没有这个身份,就算能当。 也轮不到你。 余令忙的不可开交,也收到了很多人送来的书。 有圣人文学,也有市井小说,更多的却是一面之缘。 人群慢慢散去,店家也来凑热闹,他大方的给余令免了房费,并盛意邀请明年考试余令还来住这里。 余令点头答应,店家开心的给余令送了水盆羊肉。 在恭喜完余令之后,他偷偷地把余员外拉到一边,硬是塞了五两银子。 就在余令松了口气,回到卧房准备填饱肚子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 开门一看,一个抱着狗的少年出现在门口。 “余案首?” 余令连称不敢,这小子笑了笑,自来熟的走了进来。 进来后嗅了嗅鼻子,咽了咽口水,然后扭头吩咐道: “去,给小爷也来一份水盆羊肉,多放葱花,多放胡椒,多放肉汤,对了,糖蒜要一大份,再给余案首加一份羊肉。” “好嘞!” 余令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位喋喋不休的公子,这么会吃? 他若不提,自己都忘了要一糖蒜这件事。 余令不认得他,但认得他怀里的狗。 早间考场外的那一条狗,这条狗和自己的小名一样,都叫来福。 这小子年岁和小肥差不多。 皮肤白皙长的也比小肥英俊,那真的是剑眉星目,脖子上还挂着一大块金镶玉,好看又有钱。 “我叫茹让,让开的让。” “我叫余令,令牌的令!” 茹让笑了笑,直接道:“你我年岁差不多,在考场上你是甲一,我是甲七,算是同窗,明日想请你去我家做客可否?” 怕余令不答应,他赶紧道:“没有长辈,只有我俩!” 余令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 茹让笑了:“够爽快!” 余令笑了,故作好奇道:“让哥,这狗挺好,有名字不。” “有!” “叫啥?” “来福!” 余令转过身,死死的咬着牙,心里使劲的骂自己,他之所以要问,因为他不信,还幻想着自己听错了。 如今答案是这么的血淋淋。 “贱啊,余令你真是嘴贱啊,真是造了个大孽啊!” 第13章 书中真的有黄金屋 茹让的祖上是兵部尚书、太子少保,册封忠诚伯的茹瑺。 茹瑺有三个儿子分别是长子茹监、次子茹铨、幼子茹镛。 茹让就是幼子茹镛这一脉。 他这一家子在长安生活多年,算是长安的土着了。 茹家先祖的风光在多变的大明朝并未保持下去。 茹瑺不去送赵王离京,被御史弹劾了,被逮入锦衣卫监狱。 他怕屈打成招,害怕诬告,害怕因为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牵扯出更多无辜的人。 他让儿子去街上买了毒药,服毒自杀了。 哪怕都这样了,锦衣卫还是没有放过他,给他买毒药的儿子茹铨成了谋杀父母之人。 全家被贬到广西去了。 仁宗即位后,这件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案子才得以平反昭雪。 茹家仅存的三房茹镛这一脉就从广西来到了长安。 这一房的血脉能来这里全得依仗长安郡主。 她是郡主,秦王的女儿,也是茹瑺的儿媳,是她请宗室开的这道口子。 这都是店家告诉余令的。 他说,茹家现在也不怎么好了,子嗣都在努力的念书,可这些年也并未念出一个什么名堂来。 大前年茹家老爷子才入土。 余令听后唏嘘不已,论祖上茹让的一家比苏怀瑾要厉害。 现在的茹让一家见了苏怀瑾他爹怕得下跪行礼。 如今茹家已经没有了官身,全靠土地和族人去做生意来养活自己。 可即使这样,现在的茹家对余令而言也是高攀不起的。 茹家的邀请余令同意了。 余令也想看看茹家这种长安土着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得多看看富贵人家。 免得以后出去后像个白痴一样。 再说了,自己一军户之子,人家来邀请自己得兜着,不能给脸不要脸。 茹家再落魄也比余家强,破船还有三千钉子呢。 有客人要来,茹家彼时也忙碌了起来,这都是让哥亲自吩咐的。 茹家虽落魄了,但不代表不会做人了,他们知道如何招待客人,更知道如何让客人觉得满意。 东西,吃食不是首位,东家的态度才是第一位。 (ps:历史上茹家的门风还是很好,他们家的家训流传下来了,茹瑺是朱元璋的天赐良臣,传言他是南岳神转世。) 茹让喜欢交友,他对余令其实没有多大的兴趣。 但是余令的小名叫来福,这个和他家狗一样的名字却让他有了兴趣。 “老张,你去外面干甚去了?” 一老仆抱着狗慌忙跑了过来,赶紧解释道: “让哥,奴抓来福去了!” 茹让猛的一拍脑袋,赶紧道: “那个谁啊,你去把来福关到柴房里面,记住啊,客人没走之前来福不准出来,它要出来,你们就从这个家出去!” “让哥,来福不咬人!” 茹让深吸一口气,怒吼道: “你懂个屁,案首人家的小名叫来福,这狗要是出来,你们要是喊出来了,额要锤死你……” “哎呦,这得关着,真要喊出口,那就结仇了,咱们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茹让点了点头,心里默念了一遍叔父教的,开始等待余令的到来。 余令本来打算今日就回家的。 因为答应了茹让,就只能在茹家赴宴之后再从长安离开。 余令没有想着在茹家待很长时间。 他就是想来看看,看看富贵人家的日子,好让自己有个盼头,将来自己和小老虎老了。 也能在院子里看景不是? 茹家对余令的到来很是开心,并未因为余令的年龄小就轻视。 所以在进府的时候人家邀请余令走的是大门。 茹让亲自接待的。 长安望着像是迟暮没有生计的老人,但茹家的府邸里却是另一副景象。 假山边上的枫叶红的可爱,石板路边上的青苔也别具味道,大院子更是纤尘不染。 仆役虽然不多,年纪也大,但看不到一点骄横。 余令进来后就感觉很舒服,没有在苏家的那种拘束感。 茹让陪着余令,先在前院看景,随后就去了专门用于会客的雅亭。 屋舍的摆设余令没去琢磨,倒是被窗户吸引住了。 富贵府邸的造景就是不一般。 明明地处西北,却有推窗可见江南的雅韵,水池,荷叶,红锦…… 真是把对景、框景、借景、障景用到了极致。 茹让见余令在打量着窗景,笑道: “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无用之大用?” 茹让一惊,忍不住道:“令哥也爱读《道德经》?” 余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房子之所以能成为房子,不是因为有了四堵墙,而是因为墙上有了窗。 这是苏怀瑾讲得,余令觉得很有道理。 “读了一点点,读不懂!” 茹让笑了,压低嗓门道:“其实我也读不懂,但这些都是我叔父硬让我读的,其实我不爱读书。” 见余令不怎么爱说话,茹让又说道: “我的叔父你见过,就是朱县令,我启蒙、入学、求学其实都是他教的,就连做人的道理都是他教的!” 余令闻言一愣,不解道: “你家大人?” 茹让拍了拍胸口,颇为自豪道: “大人,不算我出嫁的三个姐姐,我现在就是我家的大人,这个家我最大了,不对,我和我妹子是这个家的大人。” 余令望着自豪的茹让,不知为何却莫名的有些心酸。 十三四岁的孩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问题是他家还这么大。 余令由衷的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厉害!” 茹让笑了笑,给余令冲了一杯茶。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末流家族了,已经是末流家族了!” 说到家族,余令又忍不住想起了苏怀瑾。 他说他家是三流家族,不算外面的,就算家里的仆役,家族里的生意,他老爹得负责近千号人的吃喝拉撒。 后世的影视给余令了一个错觉,让余令觉得一个大家其实就是那百十号人。 等在苏家做了几次客后…… 余令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那百十多号人是心腹,是亲眷,仅是这一个家明面上的人。 把一家比作大树,他们就是露出了给外面人看的。 在树干之下,全是密密麻麻的根须,树干之下的人可多了。 用余令的话来说,每一个五品官就相当于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管家就是大秘书。 这还是五品,若是四品,三品,那得多吓人,怕是有近万人不止吧。 茹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起头忽然问道: “令哥读书可有人资助?” 余令一愣,有点明白茹家的意思了,摇摇头: “实不相瞒,军户之子,薄田几亩,亲眷几人,并无人出资帮助!” “今后令哥读书的一切费用由我茹家来出如何?” 见余令抬起了头,望着自己,茹让想着叔父所教。 可那些话他有些说不出口,有些难为情,有些肉麻,他咬了咬牙,他索性按着自己的想法来。 “令哥,你我年岁相仿,我就直说吧,今后有问题找我,凡是我能出的上力的,我一定会出全力!” “我就是一个读书人,不值得!” “你的卷子我看了,你的字,你的诗词我都看了,我不如你,没有什么不值得,你是案首就当值得。” “万一我今后只止步童子,再无进一步的希望呢?” 茹让笑了,自信道: “童子试是县试,县试能花几个钱,府试和院试才是真正花钱的地方,打点,拜会,这些人情礼物才是最花钱的!” “不谈钱!” 余令拒绝的很干脆,茹让说的这些的确很诱人,可天底下哪有什么免费的午餐,若自己真的止步于此。 人家在你身上花出去的钱就当打水漂了? 茹让闻言有些失望,索性不再谈论这个事情,挥挥手,家仆开始上菜。 这才是余令的最爱,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吃顿好的。 见余令吃的香,茹让笑了,索性也不管了,一边吃,一边介绍菜品。 高处的朱县令望着两人吃的像猪一样,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朱沐啊,你是咋想的啊,让一个孩子去收买一个孩子,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呢?” 一顿饭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两个人比谁吃的多,茹让觉得畅快极了,收买人心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做不来。 一想就浑身冒汗。 “令哥,你我算同窗不?” 余令对付着碗里加肉臊子的油泼面,头也不抬道:“算!” “说句不该说的,我看你很顺眼,今后来长安多来找我,我家里什么都不多,就书多,你随便看!” “王阳明先生的书有不?” “全套加注释!” 说着,茹让突然大喊了起来: “小慈,去书房把乐山居士的书找出来包好,一会儿让令哥带回去。” “好!” 余令打了个饱嗝,望着桌上的空盘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今日算你请客,这样吧,改日你来我家,你若不嫌弃,我也请你吃一顿!” 茹让眼睛一亮,笑道:“当真?” “这还能开玩笑?” “好!” 这一顿饭余令吃的格外满意,吃的有点昏昏欲睡了。 茹让也很满意,因为客人很能吃,说明自己招待的很好。 在离开时,一个小姑娘正抱着一大摞书站在屋门外。 小姑娘很好看,上穿白细布襕衫,圆领大袖,下着四季花织金妆花马面裙。 抱着书站在那里,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很灵动,显得很灵性。 “这是我妹妹茹慈!” 余令从茹慈手里接过书,点点头: “嗯,你妹妹很好看!” 这一口余令知道完蛋了,自己不是大人,这样的话说出来不合适。 很失礼。 余令赶紧道:“我也有妹妹,也很好看!” 茹让笑了笑,他倒不觉得有啥。 送余令到门口,茹让往余令怀里塞了一包碎银。 见余令要拒绝,茹让按着余令的手道: “不关任何事,只是咱两人的私交,今后你若中秀才,你看过的书给我看就行!” “好!” 余令双手抱着书,避无可避,点了点头。 忽然想到自己见过的,出自大府邸的孩子好像都很早熟,都很会做事情。 苏怀瑾、吴墨阳,再算上这个茹让,待人接物好像都不错。 至于纨绔,最纨绔的当数谭伯长了吧! “明日你还在长安么?” “我回客栈后就走,大雨要来了,我得回家了!” 茹让不解道:“明日放案,这个大日子你......” “一个童子而已!” 茹让苦笑着摇摇头,他有点搞不懂余令在想什么,或许这就是天才。 余令抱着书走远,比茹让小一点的茹慈忽然喃喃道: “哥,这是哪家的?” “去,说了你也不懂!” 茹慈照着茹让的小腿就是一脚,然后生气的离开。 茹让捂着脚,朝着余令大喊道:“令哥,喜报我给你送过去吧!” “喂,余令,喂......” 余令在找到老爹后就缓缓的离开了长安。 坐在驴背上,数着一颗颗的碎银,余令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原来...... 书中真的有黄金屋。 第14章 终于有了一点点的权力 余令和老爹在疯狂地往家跑。 余令时不时的抬起头望天,不敢说天是一秒变黑,但也比那慢不了多少。 按照往常,一个时辰后天才会慢慢的黑下来。 可现在…… 不用老爹多说,余令也知道大暴雨要来了,越往前跑,天越黑。 余令忍不住抬起头,远处的天边竟然是淡淡的绿色。 两头驴子在驱使下跑得飞快。 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狠狠落在了大道的尘土上,像沙包扔在人身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后掀起一阵阵烟尘。 眼看家就在眼前…… 大雨突然就来了,就跟天漏了一样,整片天地瞬间被倾盆大雨取代。 数个呼吸不到,余令和老爹就浑身湿透了。 惊雷突然响起。 驴子吓坏了,一边跑一边“啊——呃——啊——呃”的大叫着。 等跑到家,天地之间只是剩下落雨和阵阵惊雷声。 土腥味扑面而来。 余令和老爹成了落汤鸡,身上全是泥水。 “老天爷诶,你父子俩也真是的,都知道最近的天气不好,也不知道在长安多住上几日,待雨停了再回啊!” 陈婶望着如同落汤鸡的两人忍不住埋怨了起来。 数落完,她扭头对着傻笑的小肥开始怒吼道: “陈肥,你是个死人啊,烧水去!” 如意、小肥,刘玖像是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 烧火、担水、刷锅,不大一会儿院子里就弥漫起了柴火的味道。 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亮,带着一种诡异的黄光。 刘柚贴心的拿来了毛巾,一边拧着余令的头发,一边擦拭着。 闷闷瞪着眼睛望着,然后余令变戏法从怀里掏出来一包糖。 闷闷咧着嘴笑了。 这就像是一场不用言语的约定一样。 只要余令单独出门,只要去街上,回来的时候他总是会给闷闷带来些好吃的。 这次的糖余令买的多,给每个人都买了。 水开了,余令钻到大桶里,水温高的吓人。 “令哥忍着,驱寒呢,早就入秋了,淋了雨,寒气会进到骨子里,现在你不觉得,老了你就知道了……” 面对陈婶的道理,余令觉得还是听着好。 因为说不过她,就算说过了她,她嘴里回答着知道了,下次水还是很烫。 敲门声响起,如意忙着去开门。 大门开了,披着蓑衣的大伯来了,他把蓑衣放在大门外后,才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大哥来了!” 大伯咧嘴笑了笑: “听到屋里热闹了起来,我就想定是你回来了,他三哥,令哥这次考的咋样!” 过往虽然有很多的不愉快。 但听老大问余令考的如何,余员外忍不住笑了起来。 搬来了椅子,两个人对坐后才慢慢说道: “中了!” “真的?” “真的,头名!” 大伯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跑到泡澡的余令跟前,然后盯着余令猛看。 看了好一会儿,亲昵的拍了拍余令的脑袋。 “好样的,余家有读书人了。” 余令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在余令的眼里,大伯此刻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和回来所见的那个大伯天壤之别。 原来大伯也会笑。 也能笑的很好看。 果然,在人和人相处之间,并不取决于你对别人有多好,而取决于你比他强多少。 你越强,他们就会主动的迁就你。 他们就会主动的接近你。 小肥望着余家大伯离开,忍不住冷哼一声。 他不喜欢余家老大,他听他娘说,余家老大占了令哥的地。 现在都没还。 和那个占自己家的举人一样,都不是好人,都是该死之人。 大雨还在继续,才换上干爽衣衫的余令就听到了河水的咆哮声。 爬上阁楼,举目望去,阡陌纵横的良田不见了。 它们成了一片汪洋。 门前的小河也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气势,携带着滚滚黄水,发出不断地咆哮,朝着远方奔腾。 后山就更不能看。 大水冲出了一道道丑陋的沟壑,如巨大的蜈蚣趴在那儿。 厨娘和陈婶辛辛苦苦开出来的菜园完蛋了…… 什么都看不到了! 望着那土疙瘩往下滚,余令心里暗暗发誓,待到来年春天,一定要在后山种满容易存活的柳树。 不然下雨睡觉都不安生。 天慢慢的黑了下去,雨水也变小了。 屯子的乡亲也不约而同的来到余家,站在大门口,等着看余令一眼。 老爹牵着余令连忙走了出来。 不管是谁,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只要来了,每个人五文钱。 这些钱都是老爹在长安特意换的。 怕等的就是今日。 “各位叔伯,令哥高中,是大喜事,本该略备酒菜请大家吃一顿,奈何孩子说不要张扬,这钱拿着,今后令哥再往前走,还有……” 王婶子望着手里的钱抬起头: “令哥他爹,你这是作甚,咋能让你给钱呢,今后令哥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等着,妹子这就回去取钱去!” 余员外闻言大声笑道: “安心的拿着,这次从长安离开,这钱是人家客栈掌柜给的喜钱,安心拿着,算是余令感谢叔伯长辈的嘱咐的!” 大家没有想到回报会来的如此快。 当初两个鸡蛋,两个铜板的恩情,今日一下子就得到了五个钱。 回报超过双倍,要说不开心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不喜欢钱。 钱到手,看向余令的眼光彻底的不一样了。 以前可以把余令当个孩子来的对待。 现在不行了,得将余令当作宝贝来看待,今后的春播秋收都会来问问余令。 因为余令是读书人,今后可能会做官的读书人。 隔壁军屯因为有了一个读书人。 虽然是狗屁名堂不是的读书人,但人家种的麦子就是长得好一些。 因为,书上有讲该怎么种。 所以,今后余令的话在屯子里将会格外的管用。 有大小纷争都会先找余令,余令解决不了的再出去找衙门。 也直到此刻,除了自家人之外余令终于有了一点可以自保的力量。 一盘散沙的屯子因为一次考试竟然意外的聚在了一起。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只要余令不断的替屯子的人谋福利,带他们搞钱,让他们吃饱,这盘散沙将会越来越结实,直到成为宗族。 读了这些书,余令也慢慢的明白了一个从未想过的道理。 百姓的眼里其实没有什么忠诚。 他们好多人不懂家国,也不懂大义。 屯子里的一些人连现在的皇帝是谁,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能吃饱,饿不死,有个家。 这才是他该懂的,只要有人能让他有这些,他就愿意跟着你。 跟着你,好让自己的儿子吃饱,让自己的子子孙孙也吃饱。 “爹,雨停了就去把来财接回来!” 余员外笑了,他觉得儿子和自己想到一起了。 他发钱的目的就是如此,只要拿了钱,那就是站在一起了。 “好!” 来财下山,他们也会守口如瓶,就算有衙门的人来了,他们也会帮忙遮掩。 因为余令对他们有用,他们不会得罪对自己有用的人。 夜深的时候雨停了。 南山深处应该还在下,因为门口的小河还在一直的咆哮着。 这场大雨带来了过量的雨水,也带来了寒气。 余令觉得一下子就冷了! 关中的寒秋到来,京城这边已经穿上了薄薄的袄子。 小老虎跪在那儿,手脚已经快没了知觉。 曹化淳望着小老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在他的眼里,以他对小老虎这个孩子的看法,今后这孩子一定会成为十二监里面的一个掌印。 王安老祖宗也喜欢他。 老祖宗不止一次的说过,等到福王就藩后,想个法子把他举荐到太子身边当差。 如今太子是一个心有大志的人。 今后一定是一位贤明且雄心壮志的君王。 他在积极的选拔人才,准备在上位之后任用贤臣,革除弊政。 太子还找老祖宗商议了一下废除矿监和税监的弊端和益处。 小老虎这样性子敦厚的孩子适合去太子身边。 可如今,自己把话也说明白了,这孩子却不想去。 他想去服侍刘淑女,服侍那个未出世的小皇子。 劝都劝不住。 如今太子身体康健,皇长子朱由校也已经会跑,会认人了。 也就是说,今后大明两代君王已经是不出意外的定下了。 可小老虎却愿意去服侍那个不受宠的刘淑女。 就算大明传承有了意外,那怎么轮也轮不到这个还在肚子里的藩王。 小老虎的最后路就是离开京城,跟着那个什么王,前往自己的封地。 “老虎,告诉干爹,你到底咋想!” 小老虎心里也苦。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干爹曹化淳是真的对自己好,是真的把自己当儿子养,盼着自己好。 “干爹,孩儿忤逆你了,不孝!” 曹化淳叹了口气,喃喃道: “唉,别人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上挤,你这孩子倒好一门心思的往下走,起来吧!” “谢谢干爹!” “谢我做什么,既然你愿意去,那就去。 对了,功夫、医药、学问还是不能放下,虽去了那边,这边的也不能落下,谁让爹喜欢你呢!” 小老虎感激地跪下身来。 有了干爹的这句话相当于有了一个保证,就算小余令说的不对,今后自己也不会太差。 见小老虎又跪下了,曹化淳无奈的笑了笑,忽然道: “听说你最近在打听陛下派出去的矿监总监?” 小老虎闻言慌忙道:“是的!” “做什么?” “我那弟弟回了长安,孩儿不放心。” 曹化淳轻轻叹了口气,忽然低声道: “知道这是你的念想,今后就别去问了,干爹去一封信,让小南给你那弟弟安排一个安稳的差事!” 在长安只手遮天的权监南宫居士,在曹化淳眼里只是一个小南,若是在王安眼里...... 小老虎不敢想,砰砰的磕着头,表达着感激。 有了干爹的这一句话,小余令就能更好的活着。 可求人办事终归是求人,求人不如求己,小老虎望着自己的手…… 什么时候才可以轮到别人来求自己呢? 夜越来越深了,钦天监又乱了。 如今大明的星象乱的吓人,他们发现自从前日开始,挂在西北边的荧惑星越来越亮了, 还隐约可见二十八宿分野之相…… 在辽东…… 扫帚星也隐约可见,看到这颗星,钦天监的众人比看到荧惑守心还恐慌。 扫把星出现预示着兵灾和瘟疫…… 也预示着君臣失位,民乱国亡。 加上如今的女真已经开始定国土,那兵灾和瘟疫怕是应在女真身上了。 至于荧惑,这该是谁? 第15章 长安的狠人 长安的雨停了。 地势偏低的长安县成了雨水聚集之地。 放眼望去如同辽泽,屋子在水上飘...... 一头猪看见了余令,像是看见了亲人,拼命的朝着余令游来,它后背上的狗紧夹着尾巴像是失去了魂魄。 余令眯着眼。 这一大片在后世应该是韦曲,老人说的对,这里最容易被淹,这地势太低了。 所以有句谚语说的好,北修万里长城,南挖五岭潏河。 (ps:有兴趣的可了解一下地铁南站申店渡街,县志我没找到,老一辈说这里以前有船,还有渡口。) 屯子里面的壮汉全都出来了。 他们手里拿着一丈多长上面带着钩子的工具齐齐的聚在河道的拐角处。 在那里堆积着数不清的杂物。 南山里的枯木也会随着大水堆积在这里。 大家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捞木头。 每年只要大雨之后家家户户都会来捞,家里够用以后还可以背到长安去卖钱。 这个活也不好干。 雨虽然停了,但河道的河水却依旧汹涌,别看这条河流不大。 但每年死在这条河道里的大人小孩不下十人。 在河里勾木头的汉子就像在经历一场场生死的博弈,露出水面的木头谁也不知道水下面有多大。 一个不注意就把人拽下去了。 进去了就别想出来了。 河道高低落差大,水面起伏不定,卷进去了,连吐泡泡的机会都没有,尸体都寻不到。 余令举目远望,七月才挖好的沟渠已经被泥沙填平了,就像是做了一场无用功。 余令知道,这咋可能无用呢? 若没有七月的时候把沟渠清理了一遍,这场大雨将会更恐怖。 排泄不及时的雨水说不定会漫到家里来。 所以,每年的劳役都是重复的干这个活。 余令知道,要想彻底的解决这个问题就得先解决水土流失这个大问题。 不会控制水土,一场大雨就能让水渠里全是污泥,活根本就干不完。 控制了水土一定会好些,最起码不用年年干,年年清理了。 在长安城的茹让正在看着来福游泳。 昨夜北面的渭水暴涨,水直接进到了长安城里,他家自然也被淹了。 好在长安的地势本来就偏高一些,能看到水位在缓缓地下降。 “记住,府里这几日不要开门,也不要上街,所有人全部呆在家里,王管家安排一下,夜里巡逻记得带刀。” 茹让把叔父交代的话传到府邸每个人的耳朵里。 不是他小心翼翼,而是城里的长安百姓饿的眼睛都是绿的。 这雨要是再多下半个时辰,长安的水要是再深一点,祸事一定会发生。 长安已经没有了龙气,只剩下暮气。 所以,官场有句话说的好啊。 命运低,得三西,谓山西、江西、陕西也,此皆论地之肥硗,为饱囊橐计耳。 现在的长安府狗都不来。 现在的长安府是年年受灾,地瘠民贫刁民多,还有一个权力大的吓人的南宫居士。 很多官员根本不愿意到长安来当官。 考出去的学子也不愿回来。 茹让看过长安府六州三十一县的官员名单。 四十岁以下的官员只有十七人,这是年轻的,剩下的多是暮气沉沉的老官员。 不要指望这些官员能做什么。 他们没心气,没能力,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在这里多搞点钱然后回家养老。 艾主薄就是这样的人,不然他凭什么当主簿,连个秀才都不是。 本来定好的今日发案,因为大雨延期了。 茹让很想去找余令玩,当下看来是不可以了,只能等水完全退去。 长安虽然到处都是水,人人受灾。 但龙首原上的南宫别院却在这一场大雨里毫发无损,损失最大的就是院子里的枫树。 好看的枫叶落了一地。 “朱县令,礼物我收到了,我很喜欢,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不但送礼了,人也来了,说吧,要做什么?” “帮我杀个人!” 南宫居士猛地从榻上坐起,惊讶道:“杀谁?” “艾主簿!” 南宫居士笑了,笑容满面,眼睛却没有一丝的暖意。 他望着朱沐,望着眼前这位秦王的后人。 “为什么?” “三百亩良田!” 南宫居士又笑了,这一次的笑有了点点的暖意。 他搓了搓手指,他已经明白朱县令要做什么了。 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真要说起来自己是他们朱家的奴仆,迟早是要离开长安,回到京城去的。 十二监掌印才是自己的奋斗的目标,宫里可比外面舒服。 “好!” 目的达到,朱县令站起身来,朝着南宫拱拱手后缓缓退去。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难受,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恨。 “太祖爷,你睁眼看看吧,咱们朱家的奴仆成了主子,现在,主子要对着奴仆行礼了,大明的天乱了……” 望着朱县令离去,南宫居士眯着眼淡淡道: “告诉张初尧,让他去杀一个人,养了这些年,也该活动一下了,不然我怕他忘了还有我这个主子呢!” “主子,那完事后?” 南宫居士突然笑了,轻轻地刮了一下身旁小娘子鹅蛋般白皙的脸庞。 点点暖意的眼眸被寒意所取代。 “长安出现了悍匪,都杀了官员,一定要告诉卫指挥使,告知他们要杀贼,要剿匪,要还这朗朗乾坤!” “是!” “找到张初尧后你去长安,告诉东厂的王彦谕,让他查一查,查一查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情,查一下朱沐要做什么。” “是!” 朱县令回到长安的时候长安的水已经退了一大半。 高处的地方已经能见到土地,地势低的的地方还在继续淹着。 衙门的聚众鼓响起,衙役,官员开始离开家门朝着衙门跑去。 听到鼓声,长安的百姓心里不免也升起了些许的希望。 那绿油油的眼光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大灾来临,当以救治百姓为先,衙门少人,胥吏不全,人手有限,我们无法得知全县受灾百姓情况,大家可有法子?” 艾主薄见县令望着自己,赶紧道: “县尊,统计百姓受灾非一般人能为之,能写能算才是妥善之举,下官的建议,应招募学子分到三班六房……” “大善!” 县丞闻言赶紧道: “县令,那些年纪大的学子就算了吧,大雨过后,道路湿滑,得找年轻人。” “大善!” 典史闻言也紧随其后道: “县令,大灾之后恐有大疫,也恐有饥民“相聚为盗”,为祸乡里,军屯应该动起来。” “大善!” 朱县令采纳了所有人的意见,他正是靠着这一句句“大善”才能稳坐县令这些年。 若不然,他早就被搞下去了。 一个长安,有东厂的番子,有卫所的军探,还有那不知道藏在何处的锦衣卫。 这些人都在等着朱县令展露雄心壮志呢。 任务安排完,众人开始商量人选。 长安县学子余令成了“六房”中户房的临时管事。 他的任务是统计八个村落人员受损情况,确定户籍。 衙门这边其实怕有人弃籍,然后相聚为盗,只要确定了户籍黄册子,那就锁住了百姓。 又因余令是军户,余令头上又多了一个任务。 行其父手中的百户之权,维护八村治安,防止匪患发生。 这件事不是余令的运气,这是大灾之后的流程。 大灾可能有大疫,有大疫就会死人,同时大灾也代表着颗粒无收。 一旦这些情况聚集,饥饿难忍的百姓就会相聚为盗。 读书人其实很讨厌干这种事情。 因为这种事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没有衙门的奖励不说,这活累人,还得罪人。 能躺在家里看书不好么? 长安清淤工作开始了,力役淌着泥,开始把衙门的安排通知下去。 在南山这边,老爹扛着县令送的那十斤麦子粉上山去了。 昨晚一夜没睡,他担心二伯他们,害怕他们活不下去。 傍晚的时候老爹下来了,来财也跟着一起来了。 “不行了,得早做准备啊,听你二伯说山里也活不下去了,没吃的了,最近准备下山呢?” 余令闻言脸色顿时就变了。 在天津卫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虽说是百姓被蛊惑,但那死人是真的死的多,城墙全是人头。 不要指望这群躲在山里的人下山能做什么好事。 他们下山也是抢,抢完之后再上山,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要死很多人的。 “来福,进城,明日水退下去后我就带你们进城。” “二伯他们呢?” 余员外叹了口气:“衙门视他们为劫匪,山里人一旦决定干,他就得跟着,不跟着山里也容不下他,怕是也回不来……...” 余令急了,这么搞可不行,这么一搞,卫所的人一定会来,他们若来了,定会动用军户。 一旦动用军户,自己和老爹..... 就在余令苦思破局之法时,一个人影淌着泥从水里游了过来。 望着在水里扑腾的汉子,余令脑子里不由的想到八天八夜徒穿秦岭的狠人。 还有那个横渡渭河回周至的狠人。 这位相比后世的那两位也不遑多让。 这太狠了。 “余令老爷,谁是余令老爷,衙门公文下来了,快来领公文....” 第16章 衙门里没傻子 望着送信的衙役又游水离开,余令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才是狠人,真正的狠人,路被淹了都阻挡不了他送信的心。 这到底是多么紧要的信件值得他这么拼? 拆开防水的油纸,一封信,一本名册,三本空白的名册。 打开信,看着上面的字,余令的心开始不自觉的加快了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抑制不住的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余令随后打开了黄册。 望着上面鱼鳞状排布,密密麻麻的名单时,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个想法就再也无法压下去。 八个村落…… 自己要统计八个村落的户籍。 这八个村落里有三个军屯,五个百姓村落。 余令细细地看了起来,在黄册里面找到了老爹的名字。 老爹的名字之后就是自己的名字,看墨迹是新加上去的。 再往后看,余令找到了二伯的名字。 二伯的名字后有来财的名字,还写着来财两岁。 如此看来,二伯进山的时日不短了,最少有五年了! 二伯的名字被画了一个圆圈,圈后面还有字。 不知道是年份太久远,还是当初写字的人没好好地写,字迹有些看不清了。 望着黄册下面空白的黄册,联想信里面的内容。 余令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心里那种狂躁的想法。 “来福,是衙门来的喜报么?” 余令抬了抬手,发黄的册子映入每个人的眼帘。 众人哪怕不识字也知道这什么东西,干劳役的时候就是用这个点名的。 大家对这个东西是又恨又惧。 恨这个东西一出来就要干劳役,惧这个东西一出来自己家的粮食就要少一大半。 没有人喜欢这个东西。 “爹,二伯可以下山了!” “当真?” “真的,衙门要重新统计户籍了,由我来核实每家丁口,然后朝廷就按照新的户籍来完成赋税和徭役。” 余员外疑惑道:“为什么有三个空白黄册?” 这个问题若是搁在以前余令也不懂,但现在的余令懂了。 朝廷规则很完善,为了防止人口流失保证朝廷的税收和每年劳役,它有一套很完整防止官吏造假的流程。 所以,黄册是有四份的。 户部,布政司、府、县各一份。 县统计完送给府,府统计完送到布政司,布政司汇总完后送到户部。 地方赋税多少关乎官员升迁。 所以,在明初的时候黄册是一年一统计,官员乐于去统计。 人口增长,赋税增长都和他们的升迁有关。 也是为了对户口的控制。 朝廷还规定了,必须由家长填写,不会写的请人代写,若有人隐瞒作弊,当家的处死,家属流放化外。 现在不行了,都乱了。 这原始的册子不知道是哪年统计的,这衙门的官员太懒了。 其实余令想错了。 这不是衙门的官员懒,而是他们不敢统计,大明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多的,可长安府这边的人却都在往外跑。 只要一统计,他们就犯错了。 这一次敢统计是因为发大水了,那些跑掉的人全部写成淹死和失踪。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这些余令都不知道,只知道把二伯洗白。 余员外突然压低嗓门,有些不好意思道: “孩儿,爹说句不该说的话,偷偷的往上填名字难不难?” 余令闻言苦笑道: “爹,这个不难,你信不信,衙门巴不得治下的百姓越来越多,人越多,税收,劳役也容易完成呢!” “真的?” “嗯!” 老爹又跑了,余令往手指头上沾了沾口水,轻轻地涂抹在二伯的名字上,水渍浸入,笔迹开始散发。 逐渐模糊不清了起来。 “小肥如意,你们两个一个负责屯子左边,一个负责右边,把屯子里的人全部聚集起来,开始重新誊写户籍。” 随着两人的大嗓门,屯子立马就热闹了起来。 余令找到了老叶,把衙门所讲的相聚为盗的事情讲了一遍。 这年头可以不相信衙门的办事能力。 但不能不信他们的直觉。 论消息来源,不能说他们是最快的一个,但绝对不是最慢的一个。 他们说可能有,那就是得预防。 他们或许不知道大数据统计,但他们对灾难的敏锐嗅觉无人能敌。 衙门虽无用,但多少有点用, 相聚为盗这件事余令是深信不疑。 长安已经连续经历了七年灾祸。 蝗虫、冰雹、洪水,除了这些长安府这片土地还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问题。 那就是边患严重,北方鞑子的威胁。 所以长安府的税收得供养延绥、甘肃、宁夏几地,也叫三边。 如今八月发洪水,等到了九月天寒下来死人就开始了。 这是不可避免的,衙门的官员定然也想到了这些。 南山里就不用说了,八月底说不定就结冰了。 所以,做黄册控制人口,行百户之职把军屯的人召集起来就是为了抵抗南山深处活不下去出来抢掠的贼人。 所以……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那个衙役游泳也要将公文送来的目的。 那些贼人如果真的来,那南山下的这八个村落就是第一个被抢掠的对象。 看,这就是衙门的办事能力。 “能当官的都是聪明的人,他们的每一步都是思量好的,所以小余令,这些东西你得自己多去想想!” 如果没有人说,余令根本就不懂这些。 奈何老叶懂,他几乎是把这些揉碎了塞到余令的嘴巴里。 望着呆滞的余令,然后大笑着扬长而去。 余令咬着牙,心里的那点小窃喜消失殆尽。 陈婶子搬来了桌子放在自家门口,屯子的百姓开始排队上户籍。 上户籍而已,只要不劳役,不交税,他们不抗拒这些。 看热闹的孩子聚在一起…… 也不知道他们先前在哪里玩,现在是人手一条大蚯蚓,还有人抓着癞蛤蟆。 他们本想把这些送给余令和闷闷的。 可他们望着磨墨的闷闷和写字的余令痴痴地挪不开眼。 余令敢说,这一刻的余念裳成了他们所有人心目中的白月光。 余令在写字,帮着他们写名字。 余令写字的时候没有人说话,只听笔尖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 所有大人用着羡慕的眼神望着余令,屯子里出来了一个拿笔杆子的人了。 老叶忙碌开了。 余令这边每写完一家,他就叫过去一家,把山里的那群人可能下山的消息传达到每一户的耳朵里。 这算是自保。 一听可能有贼人下山,没有人不怕。 可如今怕又有什么办法,家在这里,孩子在这里,只能拼。 军屯虽没落,有本事的都跑了,但骨子里的狠辣还没丢。 秦人善战,一想到有贼人要来抢自己,每家每户在得知消息后开始武装起来。 用从河里捞出来的木头自己做木甲,自己做长矛。 多年没用的家伙事拿出来了,开始磨。 忙完自己屯子的事情,余令开始朝着下一个村子走去。 一共八个村子,余令估摸着最少需要三日。 下一个村子是匠村。 因为是都是匠户,身份等级又为三等,他们就是一群被排斥的孩子,自发的住在一起,抱团取暖。 这村子里的人有手艺,这附近村落的农具几乎都是出自他们的手。 余令看到他们又想起了书里讲的。 在大明朝立国之后,太祖为了让卫所的制度能够稳步推行,首先要做的就是稳定兵源。 就设置了户籍制度相配合。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一个局面。 军屯边上有民户,民户边上有匠户,民户里有读书人,有医生,有阴阳,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个闭环。 军屯户籍的人住在一起,百姓户籍的住在一起,匠户户籍的住在一起。 等级高低明确,互不侵扰,又互不可缺。 匠户能做兵器器具,军户能维护治安,民户就能安心的种田。 余令不知道太祖当初是不是这么想,但这个法子的确有用。 在大明的前期的确实现了军队的自给自足。 可现在,歧视链依旧在,但自给自足已经被破坏了。 余令到达这个屯子的时候看到了很多铁炉子。 不过好多都已经倒塌了,只有一两个看着有使用的痕迹。 当初把人分等级,匠户不怎么受待见。 如今这世道最受待见,出去后最好找活干的其实就是匠户。 只要往南走,只要有手艺,那些地主就会收留接纳他们。 他们的地多,有钱,需要这样的人才。 余令的统计工作开始了。 余令虽然年幼,但手里拿着黄册,这就让人不敢小觑,往那里一坐,笔一拿,架势就出来了。 原始黄册匠村有匠户七十八户,实际人口应该有三百多人。 余令统计完发现只有二十一户了,实际人口一百人不到,且人口断层的厉害。 老的很老,年轻人很少,小的很小。 剩下的几个村子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军屯,直接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跟自己的屯子一样。 没几个人了,都成了“养老院”! 余令在山下忙着统计户口,整合青壮。 山里也热闹了起来,大土匪张初尧也在整合山里的青壮,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下山。 他的目标很明确,子午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子午集是要去杀一个人。 这是他和那个人的约定,他只告诉大家要去抢子午集。 虽然抢山脚下的几个村子更安全。 但张初尧知道抢村子没多大用。 山里已经开始死人了,山里不缺柴,但缺米油盐药。 所以,只有抢货物集中的子午集才能一次性解决问题。 只有带人抢了子午集,把这些物资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自己就是这山里的王。 可以过着皇帝般的生活。 张初尧准备等水退去就下手。 山里的青壮多,敢逃到山里的多是敢于反抗衙门的血气方刚之人。 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还有逃兵,张初尧就是逃兵。 所以,他需要不断用法子来控制这批人。 张初尧去四川平过土司杨应龙的造反。 他此生最大的梦想不是造反,也不会当山匪,而是在这朝廷难管的深山里当土司。 张初尧翻着老黄历,从九月初一翻到了九月初八,望着上面写着宜出行三个字,张初尧抬起了头。 “兄弟们,九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听头领的,干!” “对!干他娘的!” 第17章 军屯的活力 八月慢慢的过完。 余令看海的日子也慢慢的结束,屯子里多了三户人家。 对于多出来的三户人家,屯子里的人并无多大的抗拒。 因为余令说这是衙门的安排。 既然令哥说这是衙门的安排,那不信也得信。 就在昨日衙门的人又来了,高调宣布余令是童子试案首的消息。 衙门的肯定坐实了余令是读书天才。 自己屯子里出来了这么一个人,自然要捧着。 今后还指望余令考举人中秀才,跟着余令一起吃香喝辣的呢。 来到屯子的这三户人家只有一个是熟悉的,是余家老二那一家。 另外两家大家都不认识。 赵不器和靳一川就是住在屯子里另外的两家。 两个人成了各自家里的独苗,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八岁,其余家里人都死在山里了。 这两人现在就住在余令家。 余令准备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把这些他们在山里搞的那些兽皮、药草卖掉之后的钱给两人盖一间草房。 靳一川就是那个喝兔子汤险些把自己喝死的那个。 他认为他的命就是余令给的,他想给余令当书童。 如意生气了,两人去了后山,下来后靳一川不说话了,就是双手总是忍不住地揉胯下。 然后他把目光看向了小肥。 小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铁签子,又开始坐在那里磨。 小肥虽然看着木愣,但他有个聪明的老娘。 在陈婶的暗暗教导下,小肥认为自己才是书童,等今后令哥做大官,他就是府邸的大管家。 小肥可是一直在等着呢。 不算这三户,余令把剩下的二十三户悄无声息分配到其他的几个村子。 如此一来,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变化。 可在看不着的地方变化可就大了。 下山的这些家把余令当作了恩人。 没有余令用法子帮他们下山,在今年的冬季里,二十多户怕要冻死一半。 开春化冻的时候,这一半里再死一半。 以前在山下的时候羡慕山上的人。 总觉得山上好,不纳税,不劳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自由 等到了山上,人的确是自由了。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比山下还多。 山上没盐,人又必须得吃盐,盐吃的不够,身子就虚,身子一虚各种病就来了,然后就开始死人了。 死人并不是最恐怖的,野兽也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人!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都能相处的好好的。 可随着时间的慢慢溜走,大家突然发现在山里没有必要这么客气。 于是…… 没有礼法的束缚,人性的丑恶也随之暴露。 在山里不讲什么尊卑之道,谁的拳头大,谁就厉害。 你的婆娘好看,就有人抢你婆娘。 你的衣服好看,就有人来抢你的衣服,只要他看上的,你又打不过的。 你都是他的财富。 拼命没用,弄死了你随便一扔,第二日尸体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不会给你任何说情的机会。 因为什么都缺。 所以在山里的人会上演最原始的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再说了,躲在南山里面的山民可不止这么一群,里面的人多着呢。 大的永远在吃小的。 所以,在山里几乎每年的冬日都会死人,一群群的死。 余令帮他们下山,等于就是再造之恩。 乡民虽市侩,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但活命之恩不敢忘。 要是把这忘了,来世就当不了人了。 他们信神佛,更信来生,活命之恩是大恩,天底下最大的恩情。 随着余令是案首的消息,被屯子里的妇人传开。 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余令是读书人,是县令老爷亲点的第一名。 现在对余令亲近的不行。 当得知余令没有土地的时候他们险些笑出了声。 现在大家在余令的带领下开始种油菜,种的不多,每家都必须种下一小块。 人不光得吃盐,还得吃油。 这些油菜籽是余令从艾主薄那里买来的。 他家有一个榨油坊,别看不大,每年可不少赚钱。 余令用底价买了很多。 “令哥,不要觉得山里好,其实山里不好,进到山里的都不能算是人,其实很多人已经和野兽无异了!” 听着赵不器的话,余令深吸了一口气。 余令以为在山里是互不干扰,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没有想到山里和城里的乞丐群一样,也形成一条最原始的等级之道。 “山里的人很多么?” “多,咋能不多呢,长安府的,河南府的,汉中的,甘肃的,跑到山里的人好多好多,经常打架呢!” “哪里的人最多?” “咱们长安府。” 余令揉了揉腰,把手里装满菜籽的葫芦瓢交给了如意。 如今水虽然退去了,但生活还得继续,油菜只是一小块,剩下的大片土地还是种麦子。 余令准备在冬日来临之前再带领着大家挖沟渠,不然心里不安啊! “器哥,你说他们会下山么?” 赵不器咬了咬嘴唇,肯定道: “会,今年长安闹洪灾,山里的水灾更大,现在天越来越冷了,如果不准备好过冬的食物,死人不可避免!” 赵不器顿了一下,压低嗓门道: “张大当家其实已经派人来跟我们这边说了,没说做什么,只说干一票大的,成了,今后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下山换盐了!” 余令很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 赵不器口中的那个什么张大当家是一个聪明人。 他在用别人的命来完成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个过程会死很多人。 一旦他们对自己的村落下手,那后果不堪设想。 后山的油菜种完,天也慢慢的黑了下来,油灯点燃了。 一家人一起吃饭时,跟着从京城来到长安的大黑狗突然竖起了耳朵,然后开始朝着后山低吼了起来。 “他们下山了!” 老叶反应速度很快,冲出家门骑着驴子就开始跑。 一边跑一边敲锣,锣声惊动了每一个人,家里的汉子咬着牙走出家门。 子午道是一条很长的道路。 走子午道可以从长安直接通往汉中、巴蜀,也是一条通往南方各地的一条重要且快捷的通道。 (ps:《资治通鉴·汉纪·孝平皇帝》:“(元始五年)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 山里的贼人下山可能不走子午道。 但要回去必走子午道,不走子午道,他们抢的东西绝对运不回去。 招呼声起,八个村落的汉子立马就行动了起来。 虽然大家都怕,但这个时候怕没用,只能硬着头皮上。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给别人。 他们要抢,只能和他们拼了。 大黑开始狂吠了起来,蹲在高处的余令发现了晃动的火光。 随着视野里的火光越来越清晰,余令闻到了一种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味道。 “松油!” 余令恍然大悟,赵不器接着说道: “山上夜里照明都是用这个,把松树砍一道口子,就能收集好多。” 半个时辰之后,火光就冲到了子午道山口。 望着他们直接朝着子午集冲去,余令松了口气,所有人也都松了口气。 “二百多人,这伙人二百多人,老天爷啊,这二百多人就是二百多张嘴,他们在山里都吃什么啊!” 余令没有去深想老爹的喃喃自语,而是担忧子午集。 艾主薄的家就是在子午集,他在那里有好多铺子。 这伙人去了,这子午集怕是毁了,人估摸着要死好多。 才扛过去天灾,现在人祸又来了。 这伙人的速度很快,也很聪明,为了不引起注意,下了山就熄灭了火把,然后沿着平坦的官道朝着子午集狂奔。 大黑狗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在它的认知里它认为不好的东西被它吓退了。 八个村聚集的壮汉伸着脑袋,全部聚精会神的望着子午集。 虽然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但这二百多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在众人的担忧中慢慢溜走,半个时辰悄然过去,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先前的一切好像是错觉一样。 一个时辰过去…… “亮了,火把亮了,快看,火把亮了……” 余令踮着脚举目望去,视野里一个个的光点连成一排。 看似缓慢,却速度极快的朝着子午集冲去。 现在余令已经万分确定子午集完了。 这个点卡的真好,要说这是一群突然兴起的乌合之众余令打死都不信。 他们下山的时候刚好是吃饭的时候。 余令今日吃饭算晚的,搁在别人家定会被人说有钱烧得慌。 在别人家,吃饭的时候必须是在天没黑之前,这叫占老天爷的便宜。 天黑了点油灯吃饭那就是败家子的行为。 也就是说这群人在天没黑之前就已经走完了难走的山路。 天一黑走一段路下山,等到了子午集的时候,已经天黑一个时辰了。 日落而息,也就是那里的人已经睡熟了。 子午集的狗开始叫了,叫声越来越疯狂。 余令看着那点点火光冲到了子午集,点点火光开始变成了一大片,一个个火球突然在视野里出现。 “他们在放火!” 火光越来越亮,山里下来的贼人还未收手。 张初尧额头淌着汗,嗓子都喊哑了,可这群人突然不听劝了。 张初尧知道,他们已经被眼前的财货迷住了眼睛。 粮食,一袋袋的粮食,一麻袋麻袋的食盐,一卷卷的布匹……. “够了,够了,不能再弄了,再弄我们就回不去了,他娘的,老子数到三,收手,收手啊……” 张初尧失算了,人性的贪婪在此刻彻底的释放。 那一包粮食一百多斤,是好粮食。 可扛着这一百多斤能上山么,能在狭隘的山道上快速奔跑么? 贪婪放出来了,恶随后而来…… 本来打算下山是来抢一波后回去熬冬,到现在开始变成了杀人奸淫。 山里的这群人把他们心里的恨发泄到无辜人的身上。 他们认为他们在山里过苦日子都是这群人的错。 张初尧跑了,手里用来可以换钱的人头也丢了。 他是来抢劫的,不是来杀人的,现在死了这么多人…… 那自己就成了反贼。 晦暗的灯火下,艾主薄人头上死不瞑目的双眼依旧带着迷茫。 天慢慢的亮了,好好的一个集市成了焦土。 造成这一切惨状的人,正驱赶着抢来的驴马,扛着粮食开始往山里跑,每个人的背上都堆着小山一样的货物。 他们像是一个满载而归的货郎。 有的人为了拿更多,把手里的兵器都丢了。 望着这群人,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余令心头浮现,要是把这群人抢了,把这群人杀了,货物留下一半…… 余令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余令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具有可行性,自己是有身份的读书人,自己有这么多人在身后可以作保。 只要…… 扭过头,余令发现所有人眼里都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没有人是傻子,在这世道大家都想更好的活下去,他们的想法和余令一样。 “军屯的任务参与地方治安,维护乡里,捉拿贼人……” 余令的话如惊雷般炸响。 所有人猛地抬起头,炙热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余令,已经被朝廷视为累赘的军屯突然迸发出了活力。 余令扯着嗓子大呼道: “所有人,杀贼,杀贼,杀这群叛逆之贼,如果放任他们离开,上头查下来,我们都跑不了。” 余令的话摧毁了大家最后的一点理智。 “杀啊!” 赵不器冲出去了,他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冲出去。 但他一上,这二百多快年过半百的汉子们也紧随其后地冲了出去。 这群年迈的军户一旦动了杀念,那就是由民变成了军,关中历来不缺豪情。 “杀贼,杀贼啊!” (ps:小余令要当官了,掌权之路开始了。) 第18章 突然有了威望 可以说军屯的人老,但不能说他们是废物。 一旦有一个人领头冲上去的时候,剩下的所有人脑子里瞬间都是空白的。 如果空白的脑子有回想的话。 那一定是余令最后吼出来一句话。 “如果放任他们离开,上头查下来,我们所有人都跑不了!” 有战事要奋勇杀敌,没有战事要屯兵开田,维护地区治安。 如今贼人刚抢了子午集,整整抢烧了一夜…… 如果让贼人跑了,那自己这些军屯自然是要背锅。 哪怕屯子里的青壮很少,哪怕军屯名存实亡,一旦恶事发生,上头的那些官员可不会去细细地分辨这些。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人。 然后官方的军文里一定会说,是军屯军户怯战不敌,致使贼人兵犯子午集,军屯军户当全责。 罪责一旦定下,那就是生不如死的开始,没有一个人可以例外。 赵不器冲上去了,手中长矛直接刺,打猎的时候怎么捅,现在捅人就怎么捅,他没有丝毫的不适。 身后的军户紧随其后。 他们的长握农具的手长满了茧子,平日端碗都抖个不停的手,在这一刻突然不抖了。 红着眼,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人刺了过去。 军户没刀。 余令反正是没有看到一把刀。 就跟当初看锦衣卫一样,余令以为锦衣卫个个都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 结果飞鱼服就看到一次,就是在苏怀瑾老爹那里看过。 军户没有刀,相比刀而言,矛是余令见过最多的。 庄户手里拿着的几乎都是矛,矛尖体积小,后面加一根长杆把手就能用。 老爹也说了,长矛在战场上有着先人一手的优势。 而且动作也很简单,随着军官的呼喊,刺,拔,再刺。 最难能可贵的是,它的破甲能力也很强。 体积小意味着成本低,招式简单意味着上手容易。 至于弓弩,那就是军户中另一个群体了,叫弓户。 余令到现在也只是听说过。 截杀开始了,老叶冲上去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让这群贼人完完全全的跑到南山里,那这事就大了。 如果是抢了就走,这事还不算太大。 这群人是实实在在抢了一夜,放火了,那奸淫杀人是避免不了的。 他们已经不是匪患了,他们已经成为了贼寇。 所以,一定要留下点贼人的尸体,这件事才可以有回还的余地。 衙门的人最擅长做文章了,有敌人的尸体就有文章可做。 赵不器猛,老叶猛,再一看老爹更猛。 三个顶在前的人就像是主心骨,给了后面的人无与伦比的信心。 望着一个个贼人倒地,余令还是有点不适应。 教导自己练武的老叶说的对,功夫不是上台面的杂耍班子。 功夫那真是杀人的,而且全是阴招。 老爹的长枪是对着胸口,这样能最简单的一击必杀,防止敌人诈死等你走过去后爬起来捅沟子。 老叶的招式就不好看了,全是阴招。 他手中的木棍是专攻下盘,招招冲人小腹招呼。 这一棍子捅上去铁打的汉子也得倒地,人倒地后他上去蹬小腹。 这一次余令看的比上一次清楚。 厮杀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几乎都是一个照面,顶多躲闪一下算是过招。 其实一个照面生死就定了。 “满载而归”的贼人没有想到军户会出手。 在他们的眼里军户是没出息的一群人。 明明属于卫所和兵部管,却偏偏对任何官员都卑躬屈膝。 堂堂一七尺男儿给人家官员盖茅厕,还得自己解决午饭,就这样了还得陪着笑脸。 有骨气的人都跑了,没骨气,没卵子的才会呆在屯子里受人压榨。 如今这群没卵子的人竟然朝自己出手了。 “满载而归”的贼人一排排的倒,就算身子被捅了一个窟窿,也死死的抓着自己抢来的东西不松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这一刻上演。 其实在这一刻胜负已经定了,余令不懂战场,但看的懂人心。 贼人不想打,他们只想快点回到山里。 如果他们舍得放弃手中的货物转身反打。 就算打不过军屯里的这群老弱,那也能势均力敌,也能带走更多的货物。 但他们好像忘了他们是从适者生存的深山跑出来的狠人。 军屯里面的人手中的长矛越刺越有力,地上的躺着的人也越来越多。 随着军户的士气高涨,已经三人为组的时候…… 这群贼人终于知道舍弃货物了,然后飞速的往山里逃。 临走时有人撂下了狠话,他说夜里睡觉请记得睁着眼。 这一句话,给士气高涨的众人临头泼下了一盆凉水。 有的人已经面露惧色,老实巴交的种地人,哪有不怕报复的。 余令不愿好不容易凝聚的人心就此散去,余令冲着逃走的人群大喊道: “记着,小爷名叫余令,等着小爷亲自进山拧下你们的脑袋,那时候可不要跪地求饶、痛哭流涕!” 那群人没回答,只有冷笑在回荡。 胜了,可因为贼人的那句话让胜利没有喜意。 老百姓本质上就是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不愿生事。 不是怕,而是一种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的生活态度。 真要豁出去了,老实人发起怒来才是最可怕的。 余令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深吸一口道: “老爹你骑驴子去报官,所有人现在去收集货物,记住,如果遇到没死的人一定不能让他死了,一定要让他好好的活着!” “有受伤的没?有受伤的没?”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打了这么屁大一会儿,用的还都是长矛,还真没有一个受伤的。 “快,听我的,往自己身上抹泥巴,往脸上抹血,不管听不听得懂,记着一定要让自己看着狼狈,很狼狈……” “如意,去,把他们的衣服都撕破快……” 这个时候余令没有时间去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 非要说个为什么,那就只能说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屁股决定位置,位置决定脑袋。 而功勋是需要装扮的。 余令在后世虽然没有在官场混过,但公司就是官场,不能在领导面前说不容易,要让领导看见自己的不容易。 赵不器用肩膀撞了撞余令二伯,低声道: “叔,令哥这是看的哪本书?” “咋了?” “这手段太狠了,我也想学。” 余钱闻言嗤笑道: “一阵阵的“阵”字都不会写的人想看书,不是叔看不起你,而是这圣人学问你看的懂么?” 余令发话了,众人开始忙碌了起来。 这些贼人把物资散落一地,有的人都死了,手里还死死地拽着银子。 如意想不明白,抢银子做什么? 大山里难道有铺子? 余令也迈步走到死人堆里,只要不是那种分尸的余令都不怕。 在和小老虎一起的时候,两个人还给尸体擦洗过身子。 货物很多,集市本身也是货物聚集之地,所以在地上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连针头线脑都有。 当看到那一袋袋的盐,一袋袋的面粉,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望着众人不断吞咽的喉咙,余令认真的想了想,突然道: “愿意挣点辛苦费的举手!” 所有人懂这句话的意思,在余令的话音落下,众人忐忑的举起手。 一个,两个,三个,直到所有人。 “来,衣摆撩起来,一人先一瓢盐!” 余令不知道这是战获的流程还是分赃步骤,也不知道后果如何。 但既然所有人都举手了,少的东西全都按在逃走的那群人头上。 所有人都笑了。 这么满满的一大瓢盐,接下来一年干活就有劲了,再也不用想着从哪里省一点,去买那死贵死贵的盐了。 粮食余令也让人扛走二十包,这个不好现场分,余令打算等到衙门的人走后再均分到每一家。 贼人太贪了,还有人扛了一大桶油。 小肥扛着一大捆竹子回来了,油桶空了,也倒在了地上,点点油水渗透到土地里。 赵不器心疼的直舔嘴唇,他恨不得趴上面去吸一口。 麻布余令分了,绸缎余令不敢动,也不敢分。 贫民老百姓,谁家里有这个东西那真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晌午过后老爹回来了。 衙门的人其实在天亮的时候接到报案了,他们来时刚好和走到半道报案的余员外碰了面,然后一群人赶了过来。 朱县令来了,望着地上的三十多具尸体面色复杂。 围着厮杀场转了一圈,他突然开始杀人,那些没死的活口全部被杀。 “好,好啊,为祸多年的黑虎帮终于在我长安县伏法了,好,好,好啊……” 余令有点转不过弯来。 转不过弯来的又何止余令一个人,明明杀得是抢掠的贼人,怎么就变成了什么黑虎帮呢? “谁是领头的!” 朱县令故意这么问。 他已经看出来了被人群围绕的余令,也看出了那故意散落的物资,也看出了乡民那张张忐忑的脸。 但这些对他不重要。 子午集成了人间地狱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长安府这块土地上有朱家子嗣一万多人,重要的是卫所眼线艾主薄死了,重要的是长安有一半是自己说的算了。 重要的是,衙门可以以剿匪杀贼来向那些大户收钱了。 重要的是子午集这块生财地归自己了。 “小余令,我果然没看错你,书读的好,人也做的好,好啊,等着我回去给你请功,等着做官吧!” “谢谢县尊!” 朱县令笑了,望着余令轻声道: “小余令,这是一群什么人?” 余令望着那没有温度的眼眸,故作懵懂道: “县令大人,我们只是杀的贼人恶人,什么人不懂,反正不是好人!” 朱县令笑了,眼眸里突然有了温度。 余令的这个回答虽然不是自己心里想的,但比自己心里想的那个要好。 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回答。 “来人啊,把贼人抢掠的米面留下一半给案首小余令,剩下的运到子午集,天杀的贼人,怎么那么狠呦~~~~” 朱县令走了,余令却是一身冷汗。 余令拍了拍脸,不去想这里的弯弯绕绕,望着那一大堆的米面,余令深吸一口气。 利不可独,独利则败…… “天色还早,大家辛苦,咱们把米面一分,每个人都有啊,都一样……” 分粮食陈婶是行家,这是在京城练出来的。 没有升器,她就用葫芦瓢,竹棍顺着边沿一刮就是平平的一瓢,这就是标准。 粮食到手,立在门口的竹竿也被人小心翼翼的抱了出来。 众人开始分油,这一次依旧用瓢,只不过是小瓢。 东西全部均匀分发,余令并无多拿,也没多占。 在这一刻,余令的身形在八个村汉子们的心里猛然拔高。 这是一个有诚信的人,值得信任,值得托付。 大家暗自决定,以后有个什么解决不了的纷争一定要来找余令。 其实这不是信任,这是威望。 余令都不知道自己有了威望。 大家一起出力,一起拼命,在余令的念头里,这东西本来就该均分,难道不对么? 第19章 看不透的 迷雾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子午集发生的恶事随着众人的口口相传,在短短的三日内就搞的长安人人皆知。 为祸数省的黑虎帮被朱县令带人剿灭。 长安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自然瞒不过各方势力的眼睛。 负责东厂幡子的南宫居士眼睛冷的吓人。 九月马上就要过去了…… 他现在和悍匪张初尧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用于联络的信鸽再也没有飞回来过,张初尧应该是跑了。 “你跑得了么?” 南宫居士离开南宫别院,带着人朝着驻扎在武功县的卫所走去。 坐在轿子里的南宫,望着地里破土的油菜喃喃道: “这哪里是什么黑虎帮,这是叛逆,这是反贼,朱县令,你可以有雄心大志,但你也不能把我当傻子啊!” “艾主簿死了,你把你茹家小子提上去,卫所的人怪罪下来定会找我咯,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出手了。” …… 武功县卫所,都指挥佥事吃了一口鲜嫩的油菜炒羊肉,淡淡道: “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朱县令特别喜欢一个叫做余令的读书人,亲自点他为案首!” “唉,他还是这么死性不改,像老鼠一样抠抠搜搜。 既然他让我每年少收五百两银子,那我也断他一条臂膀,把余令安排为军户!” “大人,余令本来是就是军户.....” “把茹让也招到军中,我让他有苦说不出来!” “是!” .......... 余令带着众人种下的油菜钻出了土地,在土地上慢慢的长出了绿绿的嫩芽。 因为八月的大雨让干涸的土地喝的饱饱的。 油菜的长势很喜人。 在十月初子午集又开集了,老爹在那里买了一间铺子,价格比先前便宜了一半。 眼看着都要过年了,余令还是没敢去子午集看一眼,虽然都被清理了…… 余令还是没敢去。 人一旦没了理智那真的比野兽还可怕,东西抢了,还放火烧房子。 见人家有媳妇,还说凭什么这样的人都有媳妇....... 后面的老爹没说。 还好遭殃的只是一小部分人,有很多趁着夜色躲了起来。 但老爹说这还不是最惨的,易子而食才是最惨的,在那个时候,什么贞洁,房子,都没有用。 都是为了活着。 二伯说这群聚在一起的山里人下山其实并不想奸淫和杀人的。 他们每年都会下山,今年之所以人这么多…… 怕就因为八月的那场大雨。 二伯还说了,他们这群人抢过河南府,抢过关中,也入川在蜀道上抢过来来往往的商队。 这些人其实很少害命。 只图粮食和钱财,只不过这一次…… 这一次这群人害的人有点多,前日才做客离开的茹让说过。 经过活着人的口述,爆发是从艾主薄家开始的,因为贼人分不清哪个是艾主薄,所以…… 在没找到艾主簿之前这群贼人并未杀人。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杀人奸淫突然就开始了,那时候还有人在喊不要杀人…… 躲在山里的张初尧对这件事他已经想明白了。 星星之火的源头就是他,他杀了艾主薄,他又对着众人讲不清为什么他要杀人。 劫掠这行当,一旦见血就坏了。 他这大当家的,他一领头杀人,下面的人立刻就忍不住了。 这一件大事让人议论了好久。 可随着一场大雪降临,谈论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少,就像是被大雪慢慢掩盖的土地。 关中一片雪白。 不知不觉又要过年了,茹让派他家的管家送来了一条羊腿,这已经是很难得且贵重的接年礼了。 茹让的接年礼让余令对茹让好感顿生。 自己一个军户子,寒门都算不上,人家祖上阔绰过,现在也不差,本来就是两个阶层的人,但人家肯弯腰…… 余令也回礼了。 在二伯从山上带下来的那些皮货里面,挑了一张洞最少的狼皮让来送礼的管家给带了回去。 余令还写了一封感谢信,约定了开春后一起读书。 新的一年突然就来了。 老爹又开始对着祖宗讲过去一年发生的一切。 先前是他一个人,只不过现在多了两个伴,一个大伯,一个二伯。 到目前为止余令也没有见到四叔他们一家。 讲故事的人由原来老爹一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里大伯最大,可现在俨然却以老爹为首了。 二伯不喜欢大伯。 因为他心里始终藏着的一件事,当初来运下山换盐被人举报,他怀疑举报来运的人就是大伯母。 他的直觉告诉他就是孩子他大伯母举报的。 但二伯没有证据,他又无比相信自己的直觉。 余令知道的这些都是赵不器说的,他说是二伯在山里想儿子想的难受时无意说出来的。 余令留心了,默默的记在心里。 后面如果有机会去衙门里,查一查案档就能知道。 在众人的絮絮叨叨里,余令和闷闷又大了一岁,听着老爹和祖宗讲话的意思,他准备在明年的时候给余令说一门亲事。 他说,余令马上就是大人了。 老爹算年龄的法子余令看不懂,也不知道他是咋跳的。 反正余令总是能凭空大一岁,他还能把多出来的解释的通。 过年了,却并无余令想象中的那么热闹。 因为有了先前截获的粮食,余令负责的这八个村一起过了一个好年,不是说这个年过的很幸福。 但比去年要好很多。 汤有味了,还飘着油花花。 家里有油,有盐,还有干净的粮食,虽然粮食不多,但过年拿出来让家里人吃个肚圆还是可以的。 新年有个新的盼头。 在过年的这一天余令收到了很多蒸馍。 蒸馍很平常,又不平常,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吃的上。 在书里讲,它常用于祭祀和节日庆典,象征着大家对未来丰收和风调雨顺的祈愿。 大家把自己都不舍得吃的蒸馍给了余令。 代表着对余令这个读书人尊敬的同时,又包含对余令的期望。 希望余令当个大官,带着他们一起过上好日子。 在新的一年初三这日,衙门突然来人了,这一群衙役把手中的锣鼓敲打的几里地都可以听到。 看书的余令吓了一跳,以为是乞讨的来了。 就在余令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大喊声: “余令老爷,余令老爷在不在府里,大喜啊,快出来接喜啊!” 余令一愣,想到了朱县令那一日告别之前说要给自己表功。 难道是表功这件事下来了,朝廷给了赏赐? 余令走出门,外面顿时热闹了。 衙役看见余令先是一愣,心里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老天爷爷,难怪说读书人都是天上的星星,原来是真的啊。 这么小的娃都能杀贼,还是案首,这太了不得了。 见余令面带疑惑,衙役反应过来后立刻从托盘拿出一件衣裳就往余令身上套,嘴里说着吉祥话: “余令老爷有功,朝廷特封其为将仕郎,带品的,带品的,乃我朝官员初授之阶,每月有俸禄呢!” 余令望着绿色的官服,心里说不出来个啥感受。 大明王朝文散官共有四十二阶,将仕郎是最低那一个。 这还是一个文散官,是一个只有荣誉没有权力的官位。 只要有功于朝廷,或者是品德名声好,就可以获得。 如果在大明初期这个官职很有用。 现在只能说一般般了,甚至可以说泛滥了。 因为这个官阶花钱就可以买得到,只要有门道,官职按品级明码标价。 卢象升也说了。 江南那边稍微有点钱的都会去买个官,不管大小,只要是实权,能进官场就行,这样利于他们做生意。 进了官场,他们能获取一手消息。 (ps:严嵩专权时期文官州判300两,吏部郎中、主事开价3000两,后涨至1.3万两) 余令知道这个官其实就是一个名头而已,至于衙役说的俸禄,那就别想了。 朝廷都没钱了,不可能给你俸禄的。 百姓们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他们畏惧的望着余令,等报喜的衙役拿着赏钱离开口,纯朴的乡亲的们围了过来。 小声的问将仕郎要不要缴税…… “应该,或许,不用吧……” 余令虽然回答不出来,屯子的所有军户却是开心不得了。 直接喊着老天爷开恩,老天爷开恩了…… 屯子终于有了一个官了! 屯子的百姓开心了,可在长安城里,三匹快马正直直的穿过长安城,朝着南山屯子这边冲来。 懒散的衙役看见这三人,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 这骏马,马背上的人,这一看就是出自卫指挥使司的人。 这群人都是杀胚,干的都是杀人的活,惹不得。 屯子的喜庆才落下,余令才把来看热闹的人送走,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直接冲到了屯子口。 “谁是余令?” 余令推辞不了众人想看自己穿官服是什么样子,就把将仕郎穿上去。 一点都不合身不说,官服上还绣着一个鹌鹑。 (ps:文官九品是鹌鹑,武官九品是海马。) 大家还没看清楚官服的料子,还在猜那个鸟是什么鸟的时候,门外突然又喊了起来,而且语气是那么的不客气。 “来了!” 余令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穿着戏服一样的官服就走出了家门。 马背上三人一见余令穿着官服出来了,脸上的倨傲退散,赶紧翻身下马。 “奉都指挥佥事军令,军户余令杀贼有功,令余令……” 余令听着军令心如死灰。 本以为日子好了一点,才有了一点的盼头,如今卫所的这一道军令直接打回了从前。 军令很简单,直接以余粮年龄太大为由,由儿子余令接替其百户之职。 让余令统领南山下七个军屯,负责屯田,训练,准备今年秋日进山杀贼。 这么一搞,别说今年参加府试了,怕是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 余令想不明白,军屯都名存实亡了。 自己怎么就让一个都指挥佥事给记住了名字。 余令忍不住回忆,回到长安,也没惹过任何纨绔,怎么得罪任何官员,怎么就招惹上了都指挥佥事。 惹上了一个三品的大官? “余百户?” “在!” “接军令吧!” 余令深吸一口气,日子苦不要紧,就怕自己又怕吃苦又认命,既然死不了,既然看不透,那就干! “遵命!” 三匹马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五味杂陈的余令呆呆地站在原地。 余令把自己在长安见过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 余令万分肯定问题定是出在朱县令身上,至于为什么,余令看不透,也想不通。 出去晃了一圈的南宫回到了别院,才进门,老仆就迎了上来了。 “沈爷,京城来信了!” 第20章 南宫居士 “小毅,万岁爷圣安,老祖身子也康健……” 南宫居士腰杆挺的笔直,认真的阅读着这封来自京城的“家书”。 细细地看着每一个字,透过文字看那喜怒哀乐。 这封非官文,并未加盖印鉴。 对他而言就是家书。 世人听闻内侍二字无不面带嫌弃,目露鄙夷。 可对南宫而言宫里就是他打小生活的地方,学艺的地方。 宫里就是他的家。 如果有选择,他沈毅也不想进宫,可外面活不下去啊,狗见了自己都敢扑上来撕咬。 这世上,到头来也只有在宫里他才有一碗饭吃,不但有吃的,还可以读书、识字、练武。 沈毅一直告诉自己,人得有良心,人得知恩,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纵使学艺的生涯总是挨打,挨骂,有太多的不愉快,有太多的痛,但宫里就是他的家。 世人多鄙视自己的这个身份。 可对他而言,也正是世人鄙夷的这群人养活了自己,这群人才是自己的亲人。 至于文武百官的鄙夷和嫌弃,说什么恶毒,贪婪...... 南宫居士沈毅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人在这世上走一遭都是一种活法,只不过自己活得跟人不一样罢了。 不都是为了活着么? 他们是官员,自己现在也是官员,都是为万岁爷,为大明朝办事,凭什么你就高贵,我就低人一等呢? 沈毅望着好大哥曹公的字,眼眶有点泛红。 自从万历三十年的一别,如今两人已经快十年没见面了。 自己十五岁到长安,长安没变,自己已经快二十五了,十年一晃而过啊...... “小毅,长兄来信除了问好之余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有个孩子叫做余令,你若得闲就拉这孩子一手吧!” 沈毅一愣,低头继续看…… “他若喜爱读书,你就安排人给他一个身份,他若毫无天赋可言,就从指缝里漏一点,赏他一场富贵吧!” 沈毅抬起头,忍不住喃喃道: “余令?” 沈毅总觉得余令这两个字格外的熟悉,但他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过,沈毅烦躁的站起身。 “顾全?” “爷,您说!” “最近一年可有姓余的来府上拜会过?” 顾全是南宫别院的大管家。 别看顾全只是一个管家,但这长安府六州三十一县的大小官员要想拜会居士得看他的脸色。 “回爷的话,去年五月有一个叫做余粮的军户来拜见过,所求是户籍一事,礼物是一颗来自天津卫的海珠。” “他说了是谁的门路没?” “说了,他说的是这海珠是宫里曹公赐给他孩子的,他觉得孩子小,这海珠留在家里说不定是祸事,就……” 顾全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沈爷的脸色变了。 “宫里有多少姓曹的?” “回爷的话,十二监内,不算公主皇子王府之流,共有曹姓之人十七人,其中见天颜的只有一位!” 沈毅深吸了一口气,一种不好的预感打心底升起,莫不是曹公的人? 他知道顾全没做错。 他如今的大总监的身份看似是替万岁爷收取各种矿税,但也背负着监察之职责。 监察各地官员,也监察屯兵的卫所。 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因为这个身份,来求自己的人很多,不说别的,光是每日来拜见的官员都有好几十位。 更不要提那些大小员外,乡绅士人了。 这么多的杂事堆积沈毅没有时间去一一应付来拜见的官员。 他的任务就是替万岁爷搞钱,他就把处理七品以下官员的事务交给了顾全。 所以,余粮来拜见的时候是顾全接待的。 “珠子呢?” “奴去取来!” 沈毅拿着珠子细细的打量,他一眼就看的出来这是一颗顶级的砗磲珠。 这种珠子放在灯火下,可看到火焰跳动。 采捞不易,所以才稀有,又因灯光下这珠子的独特,所以成为贡品。 (ps:清朝六品官员头顶上那个珠子就是砗磲珠,有篇文章叫什么采珠人,不过采的是东珠,写的很详细,读起来很不错。) 这珠子若是搁在不识货人眼里一文不值,若是有识货的,价值百金。 眼前这颗更是难得,天然的圆润。 那能拿到这颗珠子的,就不是一般人了。 再联想到顾全的话,是曹公赏赐给他孩子的,如此一来那曹公就只能有一个人。 因为别人是碰不到这么高级的珠子的。 沈毅深深吸一口气,他觉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那余令呢?” 顾全一愣,低声道: “爷,您难道忘了么,年前卫所里都指挥佥事把朱县令亲点案首,代替父职搞成了百户那个人就是余令!” “余粮和他什么关系?” 顾全闻言一愣,他觉得老爷糊涂了,但他不敢说,于是低声道: “余粮是他爹!” 沈毅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珠子烫手,这个事也变得棘手起来。 这要传回去,自己…… 自己虽然没有落井下石,没有在朱县令和卫所的指挥佥事这两人之间明确地站队。 但自己收了这个珠子。 最恨的是自己知道这件事,自己还想借卫所的手去杀掉张初尧。 也就是说,余令接替父职成为百户,今年秋进山剿匪一事和自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才是最造孽的。 自己是内侍,是外人最看不起的人。 可外人不知道,正因为外人看不起,宫里的这群人异常的团结。 自己内部可以斗,但外人要来斗自己人,那就要一致对外。 南宫居士沈毅在这一瞬间就把余令当作了自己人,是可信任的人。 “让赵都指挥佥事来见我!” 沈毅不耐烦的站起身,叹了口气:“这事闹的,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才走出几步,沈毅赶紧道: “那个顾全啊,你去长安找一个宅子,宽敞点的,以故人的名义!” “对了,看他家是做什么营生的,如果没啥谋生手段,就安排一个稳妥的给那个什么余粮吧!” 顾全点了点头:“是!” 望着南宫居士急匆匆的走了,顾全觉得有点难受了。 他看得出来这个余令很重要,是个读书人,还能让居士自己跑腿,这就很厉害了。 万一自己寻的宅子万一他不喜欢呢? 想着想着顾全突然眼睛一亮。 对了,去找余令不就行了,他喜欢什么样的,自己就弄什么样子的。 反正老爷不缺钱,长安的房价又比不上京城,他喜欢哪里,自己的手就按在哪里。 南宫别院还就真的不缺这一点钱,这点钱还抵不上嘉靖爷开御前会议时手里敲钟的那个磬杵。 顾全抱着地图就出发了。 第21章 小皇孙 …… 京城。 气色好了许多的刘淑女躺在那里,望着动作麻利的小老虎熟练的给才出生几日的小皇子换洗尿布不由的松了口气。 这些她根本不会。 身边的的几个嬷嬷虽然会,可刘淑女却一点都不信任她们。 自从嘉靖爷开始,这宫里几乎没有可信任的人。 王才人的第二个儿子朱由?生于万历三十四年,前年悄无声息的就死了。 太医院也没查出个什么名堂,但那孩子就是太医院看过之后死的。 那孩子自己见过,虎头虎脑的,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就夭折了...... 怎么死的刘淑女不知道。 但刘淑女知道,小老虎把宫里出来的砂锅放在炭火下猛烤的时候可见点点荧光闪动。 是水银,还是铅? 刘淑女在宫里听人讲过,在家里的时候也听家里人讲过,这宫里看着祥和,却是处处暗藏杀机。 刘淑女还听人讲过。 如果恢复殉葬制度宫里会少一半的龌龊事。 若有仆役的命和皇子公主绑在一起,公主皇子出事,这些人一个都跑不过。 敢不用心服侍? 可一想到殉葬制度,刘淑女又忍不住心里发寒。 没有儿子之前觉得这个制度太血腥,有了儿子之后她就是一个母亲。 哪有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望着小老虎又在忙碌,刘淑女笑了,这是一个贴心的人,淳厚、聪慧,还心细如丝。 “老虎?” “奴在呢!” “这些活你怎么这么熟悉,比那些专门做这些的妇人都好,难道内监里还有人专门教你们做这些不成?” 小老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贵人难道忘了我有一个弟弟,这些都是我慢慢的摸索出来的,干这活我熟悉,内监其实不教这个!” 内监本来就不教这个,这个是宫女该学的。 刘淑女闻言,这才想起来小老虎有个弟弟。 她趁着小老虎在忙碌,自己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自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产子至今,已经过了十日。 这十日她的身子已经慢慢的好起来了。 可这十日里,太子就来了一次,说是来看自己,其实是来看皇孙的。 看了一眼,留下一个宗府玉牌后就再也没来过。 刘淑女知道太子不喜欢自己,但自己儿子自那以后也有了一个名字。 朱由检! 轻轻地将孩子抱起,望着孩子那小脸,刘淑女心里的一切不愉快瞬间消散。 有了儿子,这慈庆宫也有了味道。 刘淑女深吸了一口气…… 奶香奶香的! 当个皇孙挺好的,有小老虎这些的贴心大伴,他一定比自己幸福。 望着在看孩子粪便的小老虎,刘淑女心情更好了。 如王安所言,这是一个吃过苦的孩子,一个值得信任的孩子。 “老虎你在看什么?” “看小皇孙身体如何,知道了这些,奴就知道该给贵人准备每日的膳食,好让皇子健康长大!” 刘淑女笑了笑:“你还懂这个?” “都是奴自学的,如今有了验证,再对照着医书走一步学一步,弟弟说生活都是学问,我当要学呢!” 听到小老虎又说到他的弟弟,刘淑女抬起了头: “改日有时间,我一定要见见你的弟弟,对了叫什么来着?” “余令,小余令!” 小老虎深吸了一口气,自上次见面,一转眼又快一年了,小余令啊,莫要忘了咱们的约定。 朝堂上见,一定会再次相见。 刘淑女又笑了,她都没有发现,只要和小老虎聊天她都会很开心。 可能都是来自宫外,可能两个人都有兄弟姐妹,彼此都觉得亲近。 “我这次记住了,哦对了,最近铺子的生意是不是好些了?” 小老虎闻言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过去的一年铺子生意何止好些了,简直是太好了,每一次休沐去都能看到很多钱。 那些小伙计见自己来了,不停的朝自己磕头。 在用人方面小老虎也和别人不一样,他专门从乞儿里面挑。 他也是从乞儿里出来的。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群“野孩子”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是身份的认同,和一碗可以吃饱的饭。 如今三味书屋的伙计有二十多个。 贪墨事情没发生,这些孩子还有不要钱的,只求自己不被赶走,只求自己有碗饭吃。 再加上干爹,还有方正化偶尔去那里喝喝茶,衙门更是连商税都免了。 现在的东厂更是把铺子当成了一个联络点。 想到东厂,小老虎的心慢慢的活动开了,下一步自己的目标就是东厂。 自己要握权,自己今后不想被人欺负了。 见刘淑女还在看着自己,小老虎赶紧道:“谢谢贵人!” “起来吧,磕头做什么,这是你应该得的,我在宫里也赏赐不了你什么,只能央求家里人多去照顾一二!” “谢谢贵人!” 望着不停磕头的小老虎,刘淑女心里更觉得这小老虎好,悄声道: “你在城里可有宅子,如果没有你跟我说,我让我哥哥给你寻一套,日后休沐的时候好有一个去处。” 小老虎闻言连忙道: “不劳贵人费心,宅子有了,就是弟弟先前住着的那一套,挺好的,不用了!” 小皇孙突然哭闹了起来,这是到了他饭点的时候了。 望着刘淑女抱着小皇孙去了屏风后,小老虎默默的盘算着自己手里的钱财。 他现在要凭自己帮余令做第一件事。 他要去寻找土豆和红薯,然后花钱雇镖局把种子送往长安。 现在土豆他已经寻到了不少,有商家承诺五月会送来。 现在就剩红薯了,这个书店的伙计问了好多学子,但知道的甚少。 小老虎决定再寻三个月。 三个月后如果还寻不到,他就先让镖局把土豆给余令送过去。 珠帘响动,刘淑女出来了,吃饱饭的小皇子也美美的睡着了。 “小老虎,又麻烦你了,又要抱着皇孙去晒太阳了。” “贵人哪里话,这是奴的荣幸!” 从刘淑女怀中接过小皇孙,小老虎抱着他静静地走在窗户边。 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油纸,静静地照射在朱由检脸上。 望着怀里的小人,小老虎亲昵道: “你这个样子,和当初小余令出现在我怀里时候一样,都是金光铺满,熠熠生辉!。” (明万历年间蒋一葵所着《长安客话·黄都杂记》明确提到北京地区种植的“土豆”,经考证即为马铃薯。 红薯也是万历年间传入了我国,关于其具体的传入时间,这个是众说纷纭,学界普遍认同的是在1593年,也就是万历二十一年。 无论什么时候传入我国,对于清朝而言,他们刚好赶上了这种外来的多种高产植物传播的爆发期,个人理解为,清朝人口爆发吃了这两者的红利。) 第22章 有热茶么? 余家人望着余令一齐叹气,颇为惋惜。 余令望着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脱下的九品文散官官服,觉得自己像一个猴子,一来长安,长安就给自己上了一课。 以前觉得自己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猴子。 原来是高看了自己。 原来脖子上还套着一根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绳索。 搞笑的是,绳索的另一头在谁的手上都不知道。 原本以为享福的日子来了,没有想到还没开心一个时辰,就直接跌到谷底。 最伤心的还是老爹,现在的他嘴里一直喃喃的念叨着四个字。 “役皆永充!” “役皆永充”说的就是军户。 余员外舍弃京城生意回长安就是想让余令有个清清白白的身世。 哪怕余令考不上举人,当不上官员,但一个秀才的身份就可以脱离“役皆永充”的军户。 这苦就到头了,余家这一脉的苦也就吃完了。 余员外吃过军户的苦。 他都混成了百户了他依旧选择了逃离,军户是世袭制度,绝大多数人永远无法摆脱兵役的束缚。 (ps:皇帝和兵部尚书可以改户籍。) 永远生活在同一个地方。 虽然是百户,按理来说兵部里一个底层的官员,也算混出个一个人样了。 可没有人把他当作一个百户去看待,人都跑完了,百户也没用了。 多少军户因为军户这个身份断了根。 老百姓也瞧不起军户,更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军中军户。 你是军户,世代为兵,谁愿意嫁给你? 嫁给了你,跟你生了个儿子,然后儿子也是军户,世世代代,祖祖辈辈,一困就是一辈子。 就算苦点,能过安稳日子,万一打仗呢? 就算你和某一女子看对眼了。 问题是社会风气,礼仪制度之下,两情相悦的婚配和女孩的意愿并没有直接联系。 那是和她的父母有联系。 不要听某某戏文里讲某某两情相悦,感动父母,终得眷属。 在余令看来,这种戏文就跟后世的新闻一样,要凸显新闻的价值取向就必须遵循物以稀为贵。 也就是越博人眼球,价值就越大。 所以,戏文里的事情就算真,那也是小概率。 他若不这么写,不这么讲,怎么会有茶客喝茶呢? 又怎么会得到赏钱呢? 在这个制度之下,又因为种种原因,所以大家都往外跑,都在逃离户籍地,跑到更远的地方重新来过。 不跑就断根了,活着就灭族了。 (ps:《南京吏部尚书黄公神道碑》碑文如下:行到武陵,问风俗,知其人苦于从军,女子恶为军妇,不果嫁;男子则虑妇家往从戍而以徭赋累己,不果娶。) 眼看着阳光初现,自己儿子得县令赏识,又得了一个文散官的身份。 可一转眼又要操练军屯准备在今年秋季进山剿匪了。 南山这么大,横跨数个府,山里的匪杀不完,也剿不完。 剿匪,就跟让人去找三条腿的蛤蟆一样,可以用这个由头让你一辈子困在上面。 玩够了,一句你没完成军令,人就交代了,而且交代的还清清白白,就算万岁爷知道了,他也挑不出刺来。 官场的这点事情,其实和生意场差不多,余员外能看懂...... 一屋子人聚在一起,气氛低沉的有点可怕。 刚有点出路,这个家刚好起来,这一下子又恢复到从前了,甚至还不如在京城的时候。 都这年月了…… 谁还用军屯的军户? (ps: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军户制度变成了募兵制。) 余令倒是看的很开,也知道,人自打出生开始就是在不断的解决各种困难,所以剿匪就剿匪呗。 好歹还有一个不花钱就得到了九品文散官呢? 干不了就反了他娘的。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路还是得走。 老爹年纪大了,闷闷才这么大点。 厨娘、陈婶、小肥,还有如意、刘玖都跟着自己行千里路来长安了,他们用一辈子来赌自己出人头地。 自己已经是家里的大男人了,自己要扛起来。 所有人都在为余令可惜。 在他们看来余令就是读书苗子,只要好好读书,一定会考出去,一定会成为大官的。 有人在为余令可惜,可也不缺幸灾乐祸之人。 大伯的这一家子不在,余令看的很清楚。 那会儿大伯母借着孙子不舒服,硬是把大伯拉走,回到他那屋舍后重重地关上屋门。 “孩他娘,你这是做甚?” “作甚?刚才那兵爷的话你是没听到么?百户啊,余令现在是百户,要开荒,练兵,今年秋要去剿匪呢!” 大伯母双手叉腰,恨铁不成钢道: “他姓余,你姓余,这事到头上他还不使唤你,你也不看看这屯子还有多少人,山匪杀人,你要跟着他一起去死么?” “我……” 大伯母见自家男人低下了头,随后眯着眼冷笑道: “我就说吧,这是老天在惩罚他呢,霸占我们屋子呢!” “你……少说几句吧,那面,那油,那盐……” “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们在前杀敌的时候,他可是站在后面的,他干了啥,我就问你,他干了啥?” 大伯彻底不作声了,他知道事情不该这么算,但却无法反驳。 在众人无声的沉默中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 马背上的顾全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被颠成八块了。 疼倒是无所谓。 问题是现在才初三,天正冷的时候。 骑着马,迎着风,全身上下都快没了知觉,这种苦他何时受过? 他平日出门都是坐轿子的。 羊毛毯搭在膝盖上,软垫垫在后背上,坐垫下还有小火炉在烘烤着,只要屁股不冷,那全身上下都舒坦。 可如今…… 眼看着军屯就在眼前,顾全深深吸了一口气。 顿时觉得自己从龙首原一路冲到这里总算是要到头了,清了清嗓子,顾全挤出笑容,扯着嗓子吼道: “余令老爷啊,余令老爷啊……” 尖锐的呼喊惹得大黑拼命的叫。 响亮的“旺旺”声在屯子回荡,坐在屋里的众人闻言猛地抬起头,屯子的众人也纷纷走了出屋! “小的顾全,哪位是余令老爷?” 余令走出人群,顾全望着余令。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想哭,这一路太造孽了,都快把人冻死球咧! “余令老爷,有热茶么?” “有有有……” 第23章 喜事临 “有有有……” 厨娘慌忙应着,挺着肚子转身就往屋里走。 刚跨过门槛,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肚子有点疼,可她还是忍着,走进了厨屋。 她觉得没多大事。 水开了,茶来了,厨娘还在烧火,锅里的水滚了,她从怀里拿出剪刀,端起一瓢热水就从剪刀上淋了上去。 因为她的肚子更疼了,羊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知道她要生了,她知道在主人家见血不好,这是污秽,容易招奸邪。 她掩盖上屋门,然后静静地躺在草垛子上,生个孩子而已…… 她不觉得有什么。 自己的老大就是在干活的时候发动的,是她卧在田埂上生的。 那时候没有丝毫的经验,全靠本能,孩子不也好好的。 如今老二来了,厨娘有信心再次拿下。 “孩儿啊,放心的来吧,这一次谁也卖不掉你了......” 一杯茶下肚,顾全长吐一口气。 搓了搓冰冷的手,他僵硬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然后缓缓地打开…… “余令小老爷,天色将晚,小的也不啰嗦,这是长安舆图,除了龙首原皇宫位置,剩下的位子你随便挑。” 余令彻底的转不过弯来,根本不知道这是哪一出,这是让自己挑什么? 见余令一脸的呆滞,顾全晃了晃脑袋,才想起余令老爷定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端起茶碗深深地的吸了一口,这杯水是小肥才倒的,五个呼吸的时间都没过去。 顾全的脸色瞬间通红,虽然烫的嘴唇都在发抖,他都不舍得吐出来。 一口热茶吞下肚子,顾全只觉得真爽,望着懵懂的余令赶紧道: “余令小老爷,宫里来信了,总监沈爷才收到,这不小的就匆忙赶来了!” 说罢顾全赶紧站起身,对着余员外歉意道: “大老爷,您的那珠子总监才看到。 您知道的,总监忙,得经常去矿区走动,这是给万岁爷干活,得常去看着,这一下子就耽搁了……” 余员外连忙道:“不敢,不敢!” 顾全扫了一眼屋里的众人,继续道: “余令老爷,这事是小的做的不对,是小的眼拙,让大老爷跑一趟,还收了礼,今日就是赔罪来的………” “余令小老爷,余大老爷,小的来了,小的是真的不知道你们和曹公认识,今日就是来道歉来的,来,打我,随便打,打死都行。” 说着,就要跪下。 余令和老爹哪敢让人跪下,赶紧把顾全搀着,生怕他突然跪了。 宰相门前都七品官,自己还是个人人看不起的军户,这要让人跪了...... 顾全不愧是管家,他一下子就把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就算今后宫里问起来,那都是他的错。 和大总监没关系。 他这么一说余令就懂了,曹化淳,小老虎..... 再联想到他说的上一句话,余令知道,肯定是小老虎在宫里求人给这里的矿监写信了。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么一出。 想到小老虎,余令不由得心里一酸。 这转了这么大一圈,能把自己记在心里的,念念不忘的。 也只有小老虎了。 事情说开了,顾全再次捧起地图,笑道: “余令老爷,选一个位置吧,还是那句话,您只管选,你指哪里,小的就把府邸安排在哪里!” 知道是小老虎使了力。 余令知道再客气那就是见外,毕竟身后可是这么多人跟着自己希望过上好日子呢。 望着眼前的长安地图,想到了信佛的老爹,余令把目光定在了大雁塔。 “大雁塔这边吧!” (ps:兄弟们,余令进城那一章描写有问题,大唐时长安是都城,大雁塔在晋昌坊内,大明的长安城,也就是现在长安布局是在唐长安城皇城基础上进行扩建的,也就是说大雁塔在城外了。) 顾全懂了,可他有点急了,赶紧道: “余令老爷,这可不成啊,你得选城里,城里好啊,有城墙护着,选个临街位置,铺子立刻就能支起来。” 余令知道顾全这是好心,从他话里都能感受得到。 有执念,有本能,余令更多是想让老爹依旧拜佛不用走那么远的路。 余令还是坚持地把手指向了大雁塔。 “好吧!” 顾全没办法,既然余令老爷选择这个地方,那就说明他喜欢这个地方。 既然他喜欢,那自己就去办。 顾全把地图往桌子上一放,粗大的手指一划。 “余令老爷,这么大您看行么?” 看顾全那粗大的手指在地图上划拉,余令的心都是颤抖的。 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见这么分宅子的。 这一划拉,少说有几十亩地吧,这豪放程度和后世那买房子一栋栋的买富商没多大区别。 余令有点慌了,赶紧道: “这里没人么?这么大合适嘛?” 顾全以为余令担心搬过去后有人闹事。 以为自己会用强劲的手段来把这里的人赶走,赶紧道: “有人啊,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老爷莫要担心。 这些人会搬走,总监会给一个让他们心满意足的价码,余令老爷请放心,三日之后就会有人来通知老爷乔迁。” 顾全没告诉余令这里面的道道。 其实他这么划拉,南宫居士根本不用花一分钱,花钱的是那些想巴结居士的人,就算有因果。 因果也在这群人身上。 “余令老爷,小的还有句话要说!” “请讲!” 顾全望着余令的眼睛,低声道: “宫里来信了,老爷就立刻去卫所了,小的说句不该说的,百户之职莫要放在心上,好事将至!” 余家所有人闻言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余令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除了老爹,他们不知道小老虎,他们只觉得这都是读书的功劳。 不然凭什么啊? 余令懂了,赶紧道:“大总监之恩,余令不敢忘,待他日回京,今日之恩,一定没齿难忘。” 顾全笑了。 他觉得跟余令说话是真的舒服,稍微点一下,他就知道怎么说。 如此一来,这中间的不愉快也就散了。 想想也是,自己家老爷是位高权重的大总监,是内官,平日写信都是直接写给陛下的。 余令小老爷虽然有关系,有后台,但让自己老爷亲自低头是不能的。 自己这个当管家的来得正好,如果真需要自己老爷低头的那天,那这事就是另一回事。 已经不是自己这个管家能解决的。 “对了,这么大的家没一个营生不行,大总监说,长安煤给大老爷一点的份子,煤炭从小的这里走,纯利小的……!” 顾全看着余令,低声道: “小的要拿走八成!” 余令再次站起身,再次拜谢,顾全赶紧闪开。 虽然只有两成的利,但货物是人家出,这就等于在做无本的买卖,这等于就是在送钱。 顾全笑了,端起茶碗,美美的抿了一口,温度刚好。 余家拨云见日,其他人虽一头雾水,但却是余家有史以来最大的喜事。 军屯之事有人说情,后顾之忧彻底没了。 这位贵人手指一划,那得多大的地方,余员外忍不住笑了。 闷闷望着露出笑脸的爹爹和哥哥,忍不住道: “哥,厨娘婶婶在哭呢,我要去看她,她不让我进去!” (ps:心细的书友发现字数比以往少了,实则是家里的老人身子不好,最近忙着老人家的事情,五一不断更。) 第24章 来自卫所的好消息 厨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望着面庞没有血色的厨娘,望着她那乱糟糟的嘴唇,余令心痛得揪成了一个疙瘩。 她在厨房的草垛里,她一个人朝着阎王爷宣战,并且得胜而归。 她连吭都没吭,连个接生婆都没! “令哥乖,不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这次还好,有屋子遮风蔽雨,还有剪刀,上一次在地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呢!” 见厨娘有些着急,不停的朝着陈婶使眼色,余令赶紧转过脑袋。 “令哥,孩子他婶婶说的对,这年头,有个家,有口饭吃比什么都强,孩子出来也不受苦,再咋样,比生下来就按在洗脚盆的要强吧!” 不说还好,这一说余令更难受了,赶紧深吸一口气,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家里有了孩子,添了人,立刻忙活起来。 小肥在陈婶婶的指挥下跑到厨房,对着灶王爷磕头感谢。 他是替厨娘的孩子磕头感谢,等厨娘的孩子长大后再来拜祭。 余令从闷闷的小兜兜里把她所有的糖都翻出来了,冲了一碗糖水。 看着厨娘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老爹把挂在房梁上,茹让送来没吃完的羊腿拿了下来,陈婶婶接过去之后就开始熬汤。 她说这个时候很关键。 营养跟不上孩子就没奶吃,只能吃面糊糊。 面糊糊能吃,也能养活孩子,但这样的孩子容易害病,一个不注意孩子就没了。 所以对刚出生的孩子而言,天底下最好的营养品就是母乳。 她说,那是娘亲的血。 老爹拿着钱和气死风灯牵着驴子离开了,他要去买鸡蛋。 这年头青黄不接,鸡蛋就是最好的补品,热水一冲,就能喝。 他怕回来的时候黑透了,所以拿着灯离开了。 老叶望着小小的娃儿眼睛都舍不得转了,到了他这个岁数最喜欢的就是小孩。 尤其是小男孩。 有个孩子,就代表着他这一脉有了一个后人。 看他的模样也是一位有故事的人。 老爹曾偷偷的告诉余令说老叶其实有儿子,也有婆娘。 是谁,老爹没说,在哪里也不知道。 在众人的忙碌中,顾全悄悄地离开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说好的三日内,那绝对不会超过三日。 这是他的底气。 厨娘的身底子很好,简单的休息后就好了很多。 她看了看睡的安稳的孩子,又看了看余令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令哥,麻烦你了,恩情还不了了。” 余令摆摆手,颇为不舒服道: “我有什么麻烦的,他倒是好,什么都不用管,白白多了一个儿子!” 厨娘知道余令在说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跟他没关系,我是自愿的,我就是想要一个孩子,孩子有了,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今后这孩子只属于我一个人。” 这一刻的厨娘坚强的厉害,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孩子姓啥?” “我吃你余家的,住你余家的,如今躺在床上还是你余家服侍我,这是恩,令哥,这孩子姓余可好?” 余令闻言诧异道: “不跟你姓?” “令哥又在胡说,我一妇道人家,吃了大半辈子的苦,连个名字都没有,我都这么苦了,希望孩子少吃点苦。” 余令轻轻叹了口气都这么说了,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 “令哥不愿意?” 余令赶紧摇头:“哪有什么不愿意,你不后悔,孩子他爹将来不骂我“小可爱”,不拿毛栗子敲我脑袋就行咯!” 厨娘闻言咯咯的笑了,笑声说不出欢快。 陈婶婶熬好了汤就开始串门了,她自然要把先前知道的事拿出来好好的“显摆”一下。 自从那个什么军令下来…… 她看到了人情冷暖,尤其是她那大伯母,令哥就不该写信给让哥,就该让他那女婿在大牢关着。 没良心的人就该去修长城。 大伯母的女婿是茹让让人捞出来的,余令年前给茹让回信的时候提了一嘴。 没想到他还就真的去做了。 如此一来,余令又欠下一个人情,不过余令对茹让的感观又上了一个台阶。 陈婶端着饭碗离开了家门。 看不起人是吧,那就好好感受下这世间冷暖,自己要去大慈恩寺那边住了,那么一划拉,屋子有了,说不定地就有了。 这群短视鬼,还看不起令哥呢? 现在不好好的巴结令哥,等令哥发达了,巴结自己的小肥都巴结不上。 门都不让这群短视鬼进。 “孩子他婶,骑马走的那位贵人看到了没,是来给我们送房子的.....” “哎呦,真的假的啊?” “那还有假?” 陈婶跟大家显摆着实话,可实话却是没有一个人信。 什么一划拉,一大片地,还有上等的宅子。 县太爷都没这么大的本事吧。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他们没有见过,自然无法去相信。 可相对于拥有权力的人来说,这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 天黑了,家里也安静了下来。 余令望着火盆,又看了看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连线图无奈的笑了笑。 灯火熄灭,余令还是决定要把这些军屯操练起来。 这一次次的被动太折磨人。 要想不被动,还得有名望,还得有人,只要手底下聚上一帮子人,别人想动你也得掂量一下。 想着想着余令就睡着了。 大黑“旺旺”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全屯子的人又伸出了脑袋。 见昨日才离开的那三个军汉又来了赶紧缩回去了脑袋。 三个人去而复返,这一次的态度和上一次那是天壤之别。 领头的人手捧着竹棍,带着身后两人单膝跪在地上。 在远处的老水井位置,一队人马正在寒风中吞吐着寒气。 这么大阵仗让喜爱睡懒觉的余令不得不爬起来,脸都没洗就被老爹拉出了门。 望着去而复返的三个人。 余令知道,顾全昨日说的那些话实现了。 余令昨日恶补一下大明军职,都指挥佥事秩正三品,与都指挥同知分管屯田、训练、司务,是权官。 一个三品的给一个收矿税的面子,那什么南宫居士得多大的能量? 那写信给南宫的曹化淳又得多大的权力。 三个人见正主出来了,领头的那人赶紧道: “余令大人,小的来赔罪了,昨日来传军令,小的没听清大人说什么就急匆匆的来了,闹了一个大误会!” “现军令如下,奉都指挥佥事军令,军户余令杀贼有功,令……” 这一次余令听清楚了,和上一次基本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军令是让余令准备剿灭匪患。 这一次以防匪患。 一道军令就改了两个字,可意思却是天差地别,先前是要主动去做,如今是被动且有选择。 除此之外他们还带来了官服,官印,以及腰刀。 说什么军户出来了读书人当是大喜之事,要为国朝举才,念其尊父曾为百户,封余令为卫所小旗。 为了确保和卫所的紧密组织和协作,为了防止贼人再次作乱,并带来了五个人供余令使唤。 好好的以防匪患。 说完这些三个人就朝着余令行礼后离开,走了很远才翻身上马,和上一次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余令被朱县令给连带了,属于无妄之灾。 不要指望卫所里下令的那个人道歉,道歉不可能,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他是看在矿监总监的面子才派人来。 人家卖的是矿监总监的面子。 在卫所都指挥佥事这样的人眼里,余令这样的小人物都算不上。 根本不值得他费心思去想他是谁。 现在的余令只能苦笑,根本就想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一能知道的是小老虎跟着的那个曹化淳很厉害。 见那三人骑马离开,老水井旁的几人这才走过来,一共五个人,过来之后就朝着余令抱拳行礼。 人走了,屯子的人又出来了。 他们很害怕卫所的人到来,害怕他们把自己家男人拉出去,这个年月,拉出去不是去打仗,就是去修长城。 “我等拜见小旗大人,今后就听大人的了!” 齐声的见礼声让余令回过了神,忍不住道: “你们要跟着我?” “可不是么,我们来就是跟着小旗的,因为我们是招募上来的兵,卫所大人让我们听你的话,今后……” “今后我负责你们的吃喝拉撒?” 汉子闻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对,我们今后就跟着小旗了,吃喝归小旗管,当然,还有兵饷呢!” “对,当然有俸禄,你是小旗,小旗之下当有士人,可上官又不在屯所之内,理应给兵饷呢!”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说白了还是等级不够,一时间也想不通,也搞不懂上面人的做事思路。 “早饭吃了么?” 五个汉子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昨日半夜被人从军营里被拉出来,从武功县一直走到了这里,肚子早都饿了。 领头的汉子笑了,大声道:“没吃!” 余令点了点头:“来的都是客人,既然没吃饭,那就跟我们一起吃饭,吃完了你们就回去吧,来都来了……” “啊?” 五个人心如死灰,来的时候上官说了,这次来保护的可是一个贵人。 刘指挥佥事亲自下的命令,亲自封的官。 这小旗和原先的小旗不一样,现在关内屯的军户都没有人用。 那官职都不做作数了,有的千户都被罢免了。 现在朝廷是在募兵。 官职体系虽然和以前无多大变化,朝廷也没公文下发,但关内屯的官职就和现在的军屯一样名存实亡了。 来时,骑着马的总旗都说了。 余大人的父亲先前是百户,不是朝廷不认了,而是卫所不认了,除非迫不得已,除非上头有人。 也就是余员外的百户已经不作数了。 五个人走了一路,也商量了一路,互相都商量好了。 只要能脱离军营,只要能保护好这位贵人。 谁还想在军营操练啊。 如今来都来了,却说吃完饭就让自己走,说句心里话,五个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去的。 宁当富人奴,不当军中卒。 回到家,余令想了很久,决定还是把这件事搞清楚,思来想去,余令决定把茹让约出来。 余家准备开饭了,长安朱家的众人已经围着饭桌坐好了,郡王朱存枢望着族叔轻轻的放下碗筷。 一碗米粥,他只吃了一半。 不是他吃不下,而是因为他比其他人都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世人都说明朝王爷越来越多,可被誉为“天下第一藩”秦王一脉传到明末,却只剩两家郡王,长安一家,临潼一家。 因为秦王这一脉血脉几乎断了,他还是一个庶长子上位,他这一脉的祖上还是个旁支。 所以,无论是宫里,还是地方,没有人看得起他,长安秦王这一脉宗室全靠朱县令养着。 所有族人没有一个出彩的,都庸庸碌碌,乏善可陈。 “族叔,东厂和军部卫所都对那个孩子亲近,我们朱家理应去亲近亲近!” 朱县令点了点头:“好!” “听说余家搬家了,乔迁之喜,送些银钱过去吧!” 朱县令点了点头:“好。” 朱存枢站起身,淡淡道:“那个什么昉昉也给他送去吧!” “是!” 朱县令叹了口气,这个昉昉本来是打算去年中秋开诗会的时候赏赐给最出彩的人,用以收买人心。 如今..... 如今余令这孩子竟然是最出彩的,卫所有人,东厂有人。 朱县令这几日不止一次的忍不住想,这小子莫不会锦衣卫也有人吧! 第25章 新家 陈婶起了个大早。 昨晚做了一个好梦,梦见自己成了一个富家婆,过年了一大群仆役跪在那里,朝着自己喊奶奶,问自己讨喜钱。 正准备给钱,梦醒了…… 睁着眼,望着昨日打包好的被褥,她咧嘴笑了起来,穿好衣服。 随着屋门打开,一个精干的妇人迎接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望着早早起来的刘柚,妇人眯起了眼...... “刘玖,如意,小肥,非得老娘挨个去抽你们的懒筋是不?” 随着陈婶的一声喊,大门开了,大黑猛地冲了出去。 它憋的不行了,它要出去尿,顺便在更远的地方去做标记。 这地方好啊,没有狗跟它抢地盘,在京城不行,时不时的得打架。 “看看人家刘柚起的比我还早,水都烧开了,再看看你们几个,哎呦,也就老爷心善,若是在别家,你们几个早都喂狗了。” “都快起来,吃饭完搬家,那新屋子要住人,需要细细地扫,快些,快些,不要等到老娘去请你们几个。” 喊声落罢,院子立马就有了响动。 两只依偎在一起的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开始了准备舔爪子洗脸。 望着门槛前的死老鼠,陈婶亲昵的拍了拍猫头: “真是两个享福的,再睡会儿哈。” 新家陈婶昨日去看了,三进三出的宅院险些把她绕晕在里面。 宅门、影壁、倒座房、垂花门、抄手游廊...... 进门两侧的两耳房那是先前这屋人家用于存放杂物家当的,那屋子比现在自己住的这个院子都大。 那院子里长得那些草木比人都精神。 一棵巨大的石榴树怕是有上百年了,枝干扭曲如老人的手指,密集的枝条铺满了整个大院子。 在院子后侧还有罩楼。 先前的主人家说这是供未出阁的小娘子家住,这就不用说了,这是属于闷闷的。 屋舍住处,昨日的时候老爷已经分好了。 这屋子里所有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就连小肥这半大小子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屋子。 刘柚没有,因为她和闷闷小娘子一起住。 令哥的屋舍最小,不知道怎么的,令哥最喜欢住阁楼,在新家,他还是挑了一个阁楼。 屯子在阳光中缓缓地苏醒了过来。 炊烟升起,在淡淡的雾霭当中传播着烟火气,像白练一样缠绕在南山腰间。 余令打着大大的哈欠爬下阁楼。 在这个家就别想睡懒觉,厨娘是有了孩子行动不便,于是陈婶立刻接班,她起的比厨娘还早。 饭好了。 今早的饭是干饭,实实在在的干饭,来自汉中的大米,是老爹昨日和顾全商量生意回来后从长安买的。 因为今日要干重活,所以要吃干饭。 家里多了五个饭桶。 余令牵着闷闷坐在门槛上,望着五个帮忙搬家的人有些郁闷,这五个人太能吃,只要有吃的他们能一直吃。 老爹虽然有点存钱,但如果养这五个人…… 如果不是有了煤石的生意…… 以后就够呛。 这五个人赶走了一次,回到武功军屯后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这五个人又来了,赶都赶不走了。 他们说他们受军令来此,再回去就杀头,然后跪在门口就是不走。 五个汉子捂着脸在那里哭..... 如此,还能怎么办? 今日是搬家的日子,闲了一日的五个人终于找到了活,终于觉得自己不是干吃饭不干活的人。 也不用他人帮手,他们自己就忙碌了起来。 他们很是不理解,这个家不大,为什么书这么多,全是书,还有那种鬼画符一样的书。 他们先前还担心来了这里住在哪里。 昨日去新家看了之后,只觉得自己目光太短浅了,再来一个完整的小旗队伍,家也住的下。 他们五个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屋子。 新家余令昨日去看了,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顾全的手一划,不但划了一个大宅子,还划进去一个野湖。 这个野湖可不是曲江池,也不是芙蓉园,而是黄渠在这里聚集的水。 余令昨日看完大雁塔后特意的去看了曲江池,去找了芙蓉园。 可惜自安史之乱后就荒废了,宋代已完全干涸,如今成为了麦子地,也不知道归于谁家。 史书上记载的胜景,已经看不着了,也找不到了。 如今只剩下大雁塔在坚挺,陪伴着大雁塔的还有那依旧在提供着灌溉和供水的黄渠。 余令的新家就坐落在两者中间。 宅子很大,比在京城的四合院都大。 顾全说先前是一位盐商的府宅,他跟老爹一样信佛,所以就把家安置在这大雁塔附近。 家里的窗户一开就能看到大雁塔,在这个家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大雁塔。 随着碗筷在灶台上落下,搬家开始了,这一次老爹带了很多人。 跟着二伯从山上下来的那些人老爹全都安排好了。 除了二伯有个倒了一半的屋子,剩下的全部都没屋子。 好在新家够大,房子也不用盖了,这次一起走。 昨日晚上他们呆在了一起,聊了很长的时间,所聊的都是今后的生意,众人一听和煤有关,顿时眼睛冒光。 大家都知道煤属于矿,归于朝廷。 卖煤是朝廷丰盈国库的方式之一,朝廷对于各地的煤炭的开采采取了很多种管理措施。 外人碰不得,一碰东厂的人就来了。 如今和朝廷一起做生意,纯利虽然只能拿两成,但却并没有规定一个额度。 所以卖的多,拿的钱就多。 因为在顾全看来余粮这一家子,无家世,就算有背景那后面站的也是自己人,所以就算豁出去卖…… 又能卖多少呢? 而且余粮这一家子就算有本事,有经商的手段,卖的越多,矿监这里收入也就越多,双方是绑在一起的。 顾全倒是希望余粮把所有的煤都卖出去。 今日搬家后就要离开军屯了,老爹拉着余令,父子两人一人手拿铜壶,一人手拿茶碗,开始挨家挨户的给敬茶告别。 感谢大家这些日子对余令的照顾和关爱。 大伯蹲在门口,望着一箱子一箱子的书搬上车驾,眼里满是愁思。 他知道老三余粮寻的一门好生意。 他也想去,可他开不了这个口。 他蹲在这里就是希望老三开口,如此就有了一个搭上话的由头,可老三把屯子的茶都敬完了…… 却独独忽略了他老大家。 老爹是寒心了,侵占宅子一事本不想多言,事情已经结束了。 可面对老爹不止一次想把地拿回来的暗示。 大伯不说话,大嫂却装起了糊涂,说什么她是从老四手里接的。 言外之意就是这事要找就找老四。 她的这个态度老爹伤心了,今日是乔迁之喜,他不愿发作惹不愉快。 他决定等那边安顿好了,就把地要回来。 “余令大人,小的和老二这就出发把书运过去,老三老四跟你一起走,估摸着晌午过后才能到。” 见余令望着自己,满脸思索之色,谢添赶紧道: “余令大人小的叫谢添,感谢的谢,添加的添,我的牙又白又大,军中人送外号大牙,余令大人可以管我叫谢大牙!” 余令这一次记住了。 还真别说,他上一次要是这么介绍的话,自己哪能记不住。 谢添身边的那个老二余令记得很清楚。 他叫修允恪。 为啥余令能一下子记得住他,因为他一来就把如意给打了。 昨日两人约了一次摔跤,余令是事后才知道的。 如意最骄傲的掼跤…… 如意输了,气的晚饭都没吃。 到现在余令都不知道两个为什么要碰一下,难道是两个人的八字相冲? 长胖好多的驴子一家三口出发了,这一次它们拉的全是书。 这些书是老爹的命,他宁愿什么都不带,他也不会让一本书遗落。 原本第一次是该运一些被褥和衣服过去的。 毕竟这一来一回有点远,晚上还要休息,这是必需的生活用品。 但老爹的安排是自己的被褥自己扛,要步行走过去。 在众人的羡慕眼神中余令一家锁上了屋门,准备去新家。 望着余令朝着自己走来,大伯母露出这一生之中最慈祥的笑意。 “令哥~~” 余令弯腰行了一礼,压低嗓门道: “伯母,侄儿要走了,走之前想跟伯母说几句贴心的,知心的话。” 大伯母一喜,笑道:“一家人,伯母听着呢!” 余令露出好看的笑容,笑道: “军令让我防止匪患,所以我还会回来练兵,所以我的屋子,大伯母就别想了!” 余氏闻言脸上慈母般的笑一下僵住在脸上。 余令望着大伯母继续道: “在我下次回来之前,我家的土地必须一点不少的还给我,若是少一分,我拼死也要把你的几个女婿送去修长城。” 余氏脸上的笑容彻底地消失不见,怨毒之色浮现在眼底。 千算万算,她没想到一个孩子竟然敢对自己如此说话。 余令丝毫不惧,仰着头,笑容依旧: “大伯母,你夜里睡觉来运大兄没来找过你么?有没有看到他提着脑袋过来对你说,伯母啊,孩儿的脖子好疼啊!” 余令夹着嗓子,慢慢道: “伯母啊,孩儿的脖子好疼,好疼啊……” 望着一脸邪气的余令,余氏只觉得来运和余令的脸突然重合在了一起。 寒风乍起,余氏只觉得遍体生寒,余令望着大伯母。 他知道二伯的猜测是对的,因为大伯母心慌了。 余员外望着余令跟大伯母“告别”满意的笑了笑。 自己的儿子来福就是一个大胸怀的,知道老爹做的有些过分了,在替自己找个台阶往下走呢。 “来福?” 满脸邪气的余令又变成了人畜无害的模样,甜甜地应道: “来了,来了……” 第26章 神佛莫怪 昉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昨夜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听到有人在院子里呼喊,喊什么小肥。 昉昉猛地惊醒,才发现天亮了。 想着昨日见少东家,昉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脸,少东家不老。 自打懂事起就在梨园,随着年龄渐长,身边的姐姐一个个的消失,她也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姐姐。 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有了这样的命,那就要时刻地准备着,接受命运的安排。 昉昉不止一次的在神佛前祈祷,祈祷自己不要落到一个老头子的手里。 这样的人那啥不行了,但特别会折腾人,往死里折腾。 折腾够了,再送人,如货物般去往下一个家。 自己这样的人最好是被送到一个府里,府里面的小郎君正年幼,陪着他一起长大。 虽然在以后不大可能有多少地位。 但至少有情义,活的也不会太差。 可能是神佛听到了祷告,昉昉昨日被送到了府上,也看到了小郎君。 这才知道少东家是去年童子试的案首,今后最起码也是一个秀才公了。 第一次见面昉昉对少东家的感观很好,没有挑剔的眼神,也没有过多的打量和审视,如萍水之交般平淡。 昉昉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生出不自信的感觉来。 而且,少东家的家真大…… 如此,小郎君肯定很有钱。 年轻,有钱,读书人,这就是妈妈口中的最佳去处,也是众位姐姐做梦都在念叨的人。 这里今后就是自己的家,也不知道命运如何。 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昉昉赶紧站好。 昉昉知道,这位是家里的小娘子,是这个家的大小姐,今后的大娘子,这个府里最尊贵的女人。 “你叫什么?” “回小姐的话,小的叫昉昉!” “哦!” 昉昉一愣,她以为小娘子会问很多,因为这年岁的孩子问题最多。 谁知道就问了自己的名字,问完后人就走了,好像见面打了个招呼。 昉昉再次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陈婶忙完,带着自己认识这个家,认识家里的人。 在迎客厅,作为下属的茹让正吃惊的望着余令。 虽然屯所的军令由八月剿匪变成了预防匪患,但被编到军户一起剿匪的茹让并未从名单中去除。 他和修允恪、谢添等人一样,成为余令的兵。 这道军令蛮横且极其的不合理,但现在的茹家根本无力反抗。 哪怕他茹让是家里的独子,也不能幸免,毕竟现在的茹家不比当年了。 余令绘声绘色的描绘着他的计划,听着余令的大计划,茹让声音颤抖道: “老天爷,你真的是嫌命长,你是真的准备把军户操练起来,你这不是没苦吃,非要找苦吃么?” 茹让真的害怕了。 他以为余令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过于骇人的想法。 如今看来是自己小看了,余令难道不知道这有多苦? 朝廷现在都是募兵戍边。 因为,关内屯的军户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有没有雄心不说,他们的身体也不行了。 指望着这群人去剿匪? 这群人要是真的能用,朝廷能不用? 余令闻言颇为无奈道: “让哥,卫所的人让我来防止匪患,也就是说如果山里的贼人再下来抢掠,我们就是罪魁祸首,你能理解么?” 茹让闻言一愣,似乎觉得有道理,可又觉得不对。 “不对啊,令哥不是我小瞧你,你现在才这么大,你觉得你做这些合适么?你是案首,你是读书种子!” 余令忽然笑了,看了看茹让,又看了看门口脑袋都要顶到门楣上的修允恪,缓缓地站起身来。 “我是案首,我的脑子很好用,所以,我出主意,修壮士可以完全的把人操练起来,这不就好了么?” “我出钱是么?” 余令又笑了,忽然道:“你家有会烧砖的。” 虽不明白余令这脑子在想什么,但茹让还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开口道: “我家没有,但是我能找到,不难!” “那你就做好赚钱的准备吧!” “什么意思?” 余令望着茹让得意道: “去年八月的一场大雨让半个长安成了汪洋,河道里,沟渠堆满了污泥,你说这些污泥用来烧砖怎么样?” “污泥能烧砖?” “当然不能,但清理后就能,我查过书籍,永乐爷修建皇宫的贡砖几乎全部来自山东临清,用的就是黄河泛滥的时候,沉积的大量淤泥!” (ps:临清贡砖很有名。) 茹让无语道:“你也知道这是黄河的污泥,这能一样么?” “肯定不一样啊,但你就说这事能不能成,质量肯定比不过皇城用砖,也不用比过,能用就行!” 余令说罢心里忍不住嘀咕,这要比宫城用的砖还好,那岂不是完蛋了。 “这附近没有木柴,搞不了!” “我家煤铺子后天开业,你茹家牵头,我家出煤,烧成的砖咱们低价售卖,不求赚多少,这样是不是能让很多人多条活路!” 见余令把赚钱挂在嘴边,茹让不喜道: “你是读书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正所谓知行合一,这事真要成了,城里盖房子的人有便宜的砖可用,军屯也可以赚些钱财……” 茹让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嘴上虽然没说,但在他心里,他茹让就是聪明人。 小小年纪管这么大的一个家安安稳稳,足见手腕和智慧。 如今在余令面前。 他发现自己心里那点秘不示人的骄傲被敲得粉碎。 这种法子烧砖的确很赚钱,没有人不喜欢砖房,没有人不希望给子孙留下一份上好的产业。 一栋坚固的能抵挡风雨的房子无疑是最好的。 “干不干?” 茹让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抬起头望着余令道: “说了这么多,要做的更多,万一砖卖不出去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茹让走了,余令知道他心动了。 虽然说君子耻于谈钱,但耻于谈钱的是君子,君子和读书人是两回事。 成为读书人很简单,成为君子太难。 在大明,最有钱的一群人都是读书人。 客人走了,赵不器从一旁走了出来,老爹和二伯出门了,要去谈煤石生意。 他留在家,任务就是保护好家里的几个小的。 “令哥,这样真的能赚到钱么?万一亏了怎么办?” 余令深吸一口气:“如果亏了,我就用那些卖不出去的砖把大雁塔围起来,然后在大门口立一个功德箱!” 赵不器一愣:“做啥?” “我在门口设一个功德箱,想进去拜佛得给钱,给多少钱就代表他的心有多大的气度,佛主看的见!” 余令咧嘴一笑: “当然不给也行,不给就是心不诚,心不诚是得不到神佛的庇佑的,为神佛花多少钱,就代表着你的心有多……” 赵不器捶着脑袋离开了,令哥的这个说法太疯狂了。 跟余令在一起很痛苦,不是余令说的话听不懂,而是因为听懂了才痛苦。 这个法子能赚钱,不但能赚到钱,还能赚到大钱。 不然,为什么每年的香客手拿的高香越来越长? 不然,为什么有人去烧天价香? 不然,为什么有人花那么多钱去烧头炷香…… 望着赵不器痛苦的离开,余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算啥,如果自己现在手里有钱,围着大雁塔建一排草房。 不求多好,漏风都没有问题,取名为精舍,每日提供些不带油水的斋饭。 那今后的钱花都花不完。 如今的世道不好,年景也不好,拜神佛的人越来越多,平日不舍得吃,不舍得用。 拜这些的时候可是舍得。 有了初步的启动资金,那就更好赚钱了。 现在修房子就是,分三六九等,离大雁塔越近,屋舍也就越精美,房钱自然也就越高。 离佛也就越近,心也就越诚。 有九九八十一难,自己就能搞出一个八十一等级。 想到这些,余令觉得自己坏到了骨子里,转身朝着大雁塔。 “神佛莫怪,小子有钱了绝对把你修缮一番,把里面的梯子也装一下,对了你们喜欢石榴花么?” 大雁塔上挂着的用来祈福的铃铛突然响了。 余令脸色顿时就变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小子记住了,你保佑小子,小子就弄,这辈子说什么也要搞出来……” 第27章 余令的第一步 茹让着急的回到了城里。 他并未回家,而是直接冲到了叔父朱县令的家里,把刚才余令说的那些一字不漏的全部讲了出来。 正在听曲的朱县令挥了挥手,梨园班子悄然散去。 朱县令右手打着拍子,眯着眼对着茹让说道: “很好啊,现在的长安每块地都是有主的,要烧砖就得用土,用土就避不开他们,用别人的就受别人的掣肘,这可是一大笔钱呢!” “叔父也觉得这件事能成?” “也只有少年人才有这般心气,孩子你真当这么简单的事情长安这么多官员没看出来么,他们是没有心气去做。” 茹让点了点头,好像真的如此,认真的想了想忽然道: “叔父,这真的是他想出来的么?” 朱县令睁开眼了,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能处理掉艾主簿,自己就能拔掉卫所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钉子,如今是心愿得成。 但却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种感觉很难受,以前是看得见艾主薄这个钉子,知道他要往里扎。 现在事情复杂了,根本不知道胸口上的是钉子,还是刀子。 在卫所和东厂的注视下,自己付出的代价远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如果当初就知道余令这孩子有这般能力,那就不该这么做。 就该在余令身上下注。 如果南宫居士知道朱县令这么想说不定会笑出声。 没有他朱县令,自己又怎么知道余令这个人呢? 见茹让还在看着自己,朱县令点下头淡淡道: “是他想出来的和不是他想出来的有什么区别呢? 孩子,你记住了,余令在宫城一定有人,而且那个人不一般!” “那就是做!” “嗯,做,听他的去做,有矿监在,无论怎么做,这长安都没人敢动他,你跟在一起,说不定能多个活路!” “可他是阉党一派!” 朱县令闻言大怒: “愚蠢,是家里人活着重要,还是一个无所谓的名头重要,孩子,不要迂腐,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强,东林党就是好的么?” “十多年过去了,数万朱家人竟然没有一个能走得进朝堂的,他们的心真的是在为大明王朝么?” 叔父突然的怒吼把茹让吓坏了,赶紧低头道:“知道了!” “那就去吧!” 茹让走了,梨园班子的敲敲打打声又开始了。 朱县令其实不喜欢听曲,可现在他不得不听曲。 望着茹让离开,朱县令满脸的苦笑。 算计来,算计去,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侄儿反倒是成了破局之法。 当初自己想让孩子收买孩子竟然歪打正着了。 果然啊,孩子和孩子之间才是不记仇,大人嘴上说算了,心里能记一辈子。 “叔父!” 朱县令被突然折返的茹让吓了一大跳,忍不住道:“做啥?” “余令托我问您,他的字一事!” 朱县令愣住了,脸上慢慢的露出了笑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突然明白余令的性子是什么样子了。 “好孩子,这是一个好孩子,不错,是一个讲恩情的好孩子.....” 听到茹让的话朱县令戏曲都不听了。 他要去帮忙给余令想一个寓意深刻的字. 这个事情朱县令很重视,他要给余令一个美且有寓意的“字”。 原本他都绝了这份心思的。 因为余令背后的人他都猜不出来是谁。 能让东厂的人亲自去说情,能让三品武官在一日之内改军令…… 那宫里的这人莫不是万岁爷身边的亲近人吧! 他余令有这样的背景,又怎么轮得到自己来起字。 如今…… 如今余令主动提起,那就是把自己当作了长辈,当作了师长,当作了一个可亲近的人。 那自己…… 此刻真是绝境逢生啊! 朱县令感受到脖子上的绳套在松动了。 朱县令忙了起来。 如意和小肥等人已经忙了快一天了,两个人拿着地图,按照着地图上那粗粗的毛笔画线开始挖界碑的坑。 坑挖好,做苦力的刘玖就把界碑放下。 然后和他的那个小媳妇一起填土,再朝着下一个坑走去。 界碑埋好一个,跟在屁股后大黑就翘起腿尿一泡。 闷闷咬着草根,牵着昉昉的手走在了所有人的后面,瞪着大眼睛,时不时的望着总是发出铃铛声的大雁塔。 四个人在大寒冷的天忙的满头大汗。 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一群身姿富态,身穿锦衣的员外正背着手打量着。 大雁塔的这块地是公认的好地。 因为紧挨着水渠,哪怕长安干的再厉害,附近的这大块麦却是年年丰收,是公认的风水宝地。 如今…… 如今不知道这里的余家是什么背景,能让住了快三代人的周家搬家了。 人家搬家可不是不情不愿,而是喜气洋洋的。 众人送行的时候周家说了,说新来的这余家背景很深,上头有人,不要去招惹余家,不要给族人招祸患。 到现在,这群人也没有看到余家正主是谁。 就看到一个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的半大小子跑来跑去。 如意他们忙着埋界碑,这一干就是三天。 土地倒是不大,就是那个荡子有点大,比塘大,又比湖小。 如意小肥他们忙着把这块都围起来。 野湖成了私人的,倒霉的是那群钓鱼佬。 如意可不管什么得罪人不得罪人的,喊一声,钓鱼的人若是不走。 下一刻一颗大石头就能落到钓鱼人的窝子里。 在如意看来,湖既然是自家的,那湖里的鱼也该是自家的。 在没经过东家和少东家允许,谁在这里钓鱼…… 那就是在图谋自己家产业。 钓鱼佬那个恨啊,钓了这么多年的鱼,头一次遇到这么不要脸的人。 但看到人家扛着界碑,手里还拿着刀,知道这块地成了有主之地了。 背着鱼竿憋屈的离开了,一路全是各种“鸹貔”“小可爱”,骂的可脏了。 在如意立界碑的这三日,茹家已经行动了起来。 茹让找到了烧砖匠,也用银子换了很多的铜钱。 余令还没把这个新家摸透,就被茹让叫走了,茹让要看看余令是怎么赚钱的。 按照军令,谢添把几个军屯所有的男人都集合到了一起。 人齐了,茹让就开始发钱,每个人一个铜板。 虽然只有一个,却让所有人心里的戒备少了一大半。 待看到余令骑着毛驴走了过来,那五个凶巴巴的军汉朝着余令行礼的时候,所有人的戒备再次少了一半。 他们差不多都认识余令,因为余令,南山下这几个军屯的军户可是过了一个好年。 现在家里还吃着当初偷偷藏起来的盐呢,这是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望着面前参差不齐的军户,余令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粗略的讲了一遍。 挖出来的河沙铺路,挖出来的黄泥另放准备烧砖,每人一天一个钱。 而且,这份做工也算今年的杂役。 在这个立春了还很冷的初春,军屯的劳役开始了。 第一件事就是清理水渠,水渠通了,麦子灌浆期才能有水可用,这件事关乎所有人。 这活其实每年都干,只不过今年早一些。 劳役开始,烧砖的师傅手拿着罗盘开始选址,准备修建窑口。 他身后小徒弟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公鸡,公鸡死了,地址就选好了,开始建造窑。 张初尧望着山下田舍里忙碌的众人,望着他们抱着干硬的干粮一边啃,一边喝着茶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虽然回到了山里,但赖以生存的老巢却被人掏了。 跟着他一起生活的兄弟是死的死,逃的逃,当初的风光已经荡然无存了。 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他就准备下山了,不然迟早饿死在山里。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衫,然后缓缓地朝着山下走去。 望山跑死马,在山上往下看觉得不远,可山路太绕,好不容易下山,张初尧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 望着人群发现了自己,抬起头诧异的望着自己,张初尧再也扛不住了,一个趔趄在地。 “快,救人~~~” 仅存的意识听到这句话,张初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他忍不住喃喃道: “掏我沟子的胡巴,你不仁,就别怪我无义了,老子就算死,也要掏你的沟子一次。” ~~~ (节日快乐!) 第28章 好狠的汉子 余令救了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在山里生活了很久的人。 余令之所以能知道这是一个山里人,因为二伯先前是山里人,赵不器也是山里人。 他们一眼都看的出来。 正所谓臭味相投,他们异口同声的认为那个仿佛饿死鬼般的汉子就是山里人。 老爹在汉子没醒来之前检查了他的虎口,虎口有茧,也有刀痕。 手掌全是厚厚的老茧可以理解,干活的汉子都有。 虎口有刀痕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拔刀的时候伤的。 虽然这些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众人认为就是这个样子的,一定是的。 在这之后所有人的意见在短短的一瞬间达成了一致。 那就是这个汉子不能留,就算不押送到衙门,那也不能留在家里。 虽然不是所有的山里人都是坏人,但坏人是在短时间内看不出来的。 按照二伯的说法就是,家里没钱养不起这么多人了。 正在看热闹的赵不器缩了缩脖子。 他悄悄地从堂屋离开,走到耳房从门后拿出锄头就出门了。 屋后的沟渠杂物有点多,他准备去清理一下。 刘玖望着赵不器离开也悄然的退去。 走到门口见刘柚正在陪着闷闷玩,拉着她的小媳妇也走了,两个人直接朝着屋后的菜园子走去。 张初尧醒了。 在苏醒以后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苦。 余令的二伯能看得出他是“山里人”。 他自然也看得出先前打量自己的几个大汉也是“山里人”,那看人的眼神就不是老百姓该有的眼神。 张初尧知道自己身份瞒不住了。 可他想活,他怕这家子报官。 只要这一家报官,中午的时候他可能在衙门的大牢里,到了晚上说不定就去了南山居,去了那里就是死。 他太知道南宫居士的手段了。 作为先前的一逃跑军户,南宫救了他,对他有救命之恩。 张初尧知道出来混的当义气当头,他要报恩。 自此以后他成为南宫的鹰犬。 当鹰犬张初尧他是心甘情愿的。 在自己活不下去的时候南宫救了他,像对待兄弟一样对待他,每月有花不完的钱。 这一切张初尧记得很清楚,因为自己最讲义气。 在自己连活着都难的时候是他倾囊相助,那他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也要鼎力相助。 在南宫别院生活的那两年那可是真的要什么有什么。 去勾栏都是一次点三个,还能把姑娘带到外面过夜,走时落账就行。 后来听说南山里的山民都在往四川跑。 南宫从小道消息得知有某个土司可能有了反意。 就让自己盯着金牛道、米仓道,防止那边的人和长安卫所的人有所勾结。 所以他就进了南山,在那里当南宫的眼线,这一待就是六年。 他用这六年间接的证明了小道消息是错的。 当他知道要杀艾主薄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要还命了。 因为艾主薄是官,自己要杀官,一旦杀官,那就等同于造反,那自己自然就是反贼。 自己是讲义气的,所以没有丝毫的犹豫。 所以,明知必死,张初尧也带着兄弟们干了,结果…… 原本只用杀一个人的事情,因为自己控制不了手底下的兄弟,一下子变成了对子午集的抢掠和屠杀。 张初尧一直觉得自己是最讲义气的,是不怕死的。 可他恨自己的老巢被人掏了,一个先前对着自己磕头的小人。 如今让自己在南山活不下去。 望着面前的空碗,张初尧在回忆自己的一生,而在府邸的堂屋里,老爹正在带领众人决定他的后半生。 “送官吧!” “对,送官,就算不送官这种人也不能留在家里。” “要不放了吧?” “报复咱们家咋办?” “他娘的反了他,放走之前我就不会把他的手筋脚筋给挑了啊!” “要不舌头拔了吧,这汉子一定不会写字,舌头一拔,就算回到山里他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还是阉了吧,这样断根,防止他儿子来。” “……” 余令听着家里人七嘴八舌的对屋子里关着的那人的“审判”,知道那汉子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最后的结局肯定是报官。 什么把舌头拔了,阉了,都是调侃。 可余令却不愿白白的让这个人进了衙门,因为他吃了五大碗面条,一顿饭吃了自己一天的口粮。 所以,他要为他这五大碗面条付钱,付活命之恩的钱。 柴房的门开了,张初尧抬起头,望着走进来的一个小子,他认识这个孩子,他在昏倒前最后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孩子。 他挤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孩子,谢谢你,是你救了我!” 余令摆摆手,蹲下身坐在门槛上,远远地望着面前这位不修边幅的瘦汉。 自从知道他是山里人后…… 余令就不敢靠他太近。 虽然余令现在每日都习武,但越是习武,余令就越是明白生命有多脆弱。 在行家手里,一下就要命。 “我家大人要送你去见官,但你吃了我一天的饭,而且是我救了你,算是对你有活命之恩,你要报恩!” 张初尧一愣,点了点头。 自己是最讲义气之人。 这孩子说的话一点都没错,是他救了自己的命,哪怕他家里要报官,但救人和报官是两码事。 因为自己讲义气。 张初尧望着余令,笑道:“怎么报?” “给我讲讲山里人的故事吧,比如说你们是怎么抢劫的,你们是怎么活的,对了,你们是不是有很多的钱?” 张初尧笑了。 原来这是一个爱听故事的孩子,这个报恩简单,张初尧清了清嗓子。 开始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余令听。 “南山并不是百姓口中所讲的闭塞之地,相反,在南山里面有很多种活法,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 “甘肃的天水,经礼的祁山,汉中的褒谷口,眉县的斜峪关,再到巴蜀通往长安,这里面的故事讲都讲不完。?” 最为勾栏之地戏曲的烘托下,张初尧的口才很好,故事虽然讲的有点乱,但听起来确是真的不错。 余令以为南山人迹罕至。 可在张初尧的口中得知,南山深处活着很多人,逃难的,杀人潜逃的,落山为贼寇的,还有避世在里面做学问的。 这片广阔区域蕴含着无穷的秘密。 听到别的余令无动于衷,但听到那些劫道的山匪这些年收集了无数的金银财宝时,余令心动了。 余令心中有大计划。 可是,做任何事都需要钱,大计划需要钱,没有钱什么都没有,只有有钱了,余令才能去慢慢的实现自己大计划。 不做不行啊,长安府这块的狠人太多了。 自己有老爹,有妹妹,有小老虎,有这么多需要保护的人呢,不拼着把脖子上绳套摘一下,心不甘啊。 张初尧自认混世道当义气当先。 这孩子救了自己,这是救命之恩,他觉得这个报恩太简单,有点儿戏,所以他把他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一边讲一边用手指头在地上画。 这一讲就是一个时辰,余令听得津津有味。 没有感同身受,没有亲眼所见,他是讲不出来这么精彩的故事来。 张初尧讲完了,余令意犹未尽。 老爹等人也在故事结束后来到了门口,余员外望着张初尧,刚才的故事他也听到了,他听出来都是真的。 “我要走了么?” 老爹歉意的点了点头:“汉子,敢问尊姓大名?” 张初尧笑了笑:“不知道最好!” “好!” 见余家的汉子涌了进来,张初尧知道自己没有下半辈子了。 可是胡巴没死,张初尧他还是心有不甘。 “这位大人,我这身份进了衙门就是死,能让我收拾一下么,已经四个月没洗澡了,我想擦擦身子,干净的来,干净的走!” “诸位请放心,我这人最讲义气,我可以对着神佛发誓,无论今后的我,是死是活,绝不会报复!” “好!” 余员外带着众人退去,陈婶拿来一壶热水,一盆凉水,还有一个平日用来洗衣服的大木盆。 众人退去,张初尧望着那冒着热气的水壶脸上浮现出一抹狠辣....... 半个时辰过去了…… 前来拿水壶的厨娘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额贼贼贼……” 干完活回来的赵不器以为贼人在家里作乱,举着锄头怒吼着就朝着柴房冲去。 余员外等人也拿着各种家伙事冲了过来。 所有人堆集在门口。 可望着柴房里的那个人,所有人心里直冒冷气。 张初尧笑了,朝着余员外跪下,恳求道: “大人,小人想活,洗心不知道怎么洗,但我知道革面怎么革!” 余令的腿都在打哆嗦,这汉子真狠啊,把自己的脸当做油泼面。 第29章 准备赚钱了 家里多了一个丑八怪。 随着脸上的水泡破裂,烫熟的面皮下长出了新的面皮后,他的丑已经不能用丑来形容,应该说是恐怖。 在二月中旬,他成了余家的门房。 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他自己要求的,老叶一下子就失业了。 解脱后的老叶开始跟着老爹在长安跑生意,拉着板车给买煤的人家送煤。 至于这个门房是否可靠,老爹没有多说。 老爹却是出乎意料的信任他。 老爹常说,他都这样了,那真是想活,他见过狠人,但没见过往脸上浇热水的。 这种“洗心革面”法比自杀投胎做人还难。 面容一毁,这一辈子都要生活在别人异样的眼中,比死都难受。 老爹先前是军户,在军中呆过一段时间,别的优点没有,做事很是豪放。 也正因为他这样的豪爽性子,所以,这屋子里人越来越多。 他也不在乎自己过得多好,自己有口吃的,人家不嫌弃这个家穷。 他都乐意一起过。 他一直认为自己有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就是因为自己的行善积德。 能救一个人,能让人念着自己的好,那就是在行善积德。 正因为老爹是这样的一个性子,这屋子的人也都是五花八门。 军户,有故事的老叶,可怜人陈婶和一心想要个孩子的厨娘。 就连如意都说老爹对他比他亲爹都好。 到现在有点不放心这个对自己这么狠的门房。 因为对自己狠,那对别人就更狠,这样的人最可怕。 不过怕也没用,奈何老爹说这人是个汉子。 的确是个汉子,嘴是真的硬了,都在家住一个月了,连名字都不知道。 一问就是说名字就是一个代号而已,铁打的汉子身上竟然有了禅意。 虽是如此余令还是不放心,就偷偷的想了一个法子。 于是茹家小娘子茹慈和妹妹成了莫逆之交。 两个人这一个月里玩的很好,闷闷要么去茹家玩,要么就是茹慈来自家玩。 茹慈一来,茹家就会有人跟着。 一个胖的像山一样的妇人,一个比老叶话还少的护卫,两人一左一右的待在后宅门口。 余令现在很忙。 自从泥砖入窑以后总感觉心里不踏实,生怕搞砸了。 自己是从书上看的,说什么淤泥可以烧砖。 实际操作起来并不是把泥巴揉成砖石模样放到里面就行。 需要澄浆,需要炼泥,需要人工制胚,然后再入窑。 入窑以后,堆放时还要求横竖混合搭配,相隔一定的距离要留有通风的缝隙。 缝隙之间用煤炭填充,而且比例要用的好,要保证煤炭燃烧可以将砖烧透。 因为是头一次使用的生窑,这无疑又增加了成砖的难度。 烧窑的手艺人说…… 只要出窑后有一半的砖能用,那这事就算成了。 余令来的时候给茹让带了饭,他这几日比余令的压力还大。 因为他已经利用他自家的关系把买主都找好了。 这家五百块,那家一千块,不知不觉他就卖了快一万块。 望着余令,茹让的心那叫一个恨啊。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余令也就动动嘴,真要说他做了什么,他就是找了人。 这七八村落的人不知道为何对他信任的很。 自己这边找匠人,发工钱,就连烧砖的煤石都是从余家买的。 余家煤石开张的第一单大生意就是自己,足足买了一千多斤黑煤。 如果这次砖没烧出来,那自己这次可就亏大了。 余令来带了好多好吃的,有卤肉,有温热的米酒,还有可以用来解闷的炒麦粒。 就连茶都泡好了。 这都是余令从子午集买的。 上个月子午集开张了,不开张没法子,这附近这么多家子,这么多人,有人就有购买需求,子午集是遭了祸患。 但日子总得过啊。 “让哥,今天大概能开么?” 茹让拍了拍手站起身,从余令手里接过各种吃食,然后道:“昨日夜里其实就差不多了,为了稳妥点就多等了一会儿,马上就开。” 茹让心里很忐忑。 一窑砖烧制的好坏,匠人师傅说关键环节就是放水降温,这个全靠经验,多一点,少一点都不成。 可怜的匠人师父已经连续三天没睡好觉了。 自己花了这么多的钱,如果这件事失败了,钱不钱倒是无所谓,问题是这是自己第一次对一件事这么上心。 余令一屁股坐在外面的泥砖上,砖上带着余热。 余令舒服的发出一声呻吟。 马上都三月了,这天还这么的冷,昨日去油菜地看了,去年十一月冒出来了那么多,如今剩下一半。 几乎冻死了一半。 这反常的天气,根本就不适合种粮食。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四月才暖和,九月就冷了,根本就不适合耕种。 每次想到这些,余令总是望着北面,不知道小老虎怎么样,希望能有好消息传来。 抬起头,见茹让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余令赶紧道: “别这样看我,你这样看我我心慌,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一旦成功咱们就用低价来占领整个长安!” 余令的话让等着开窑的一众汉子眼睛发出了精光。 余令小老爷说了,一旦这事儿可做,今后制胚,入窑的事情都是他们这七八个村子的汉子来做。 卖砖赚的钱,他们也有份。 而且,砖卖的越好,他们就能拿的越多。 如果能拉来买砖的客人,谁拉来的客人再去介绍客人,还能拿的更多。 所有人都在盼着这事儿能成。 所有人可都记得,余令小老爷当时可是笑着说了。 说不定在今后啊,在这里干活赚的钱,比种地都多。 老天爷,家里的地不耽搁,还能赚比种地都来的多的钱,这种日子怕就是神仙来了也羡慕吧! 让哥也说了,如果成了,那些碎砖就不要了,谁有劲,谁就拉回去。 乡亲们听到这句话心里又热了起来。 碎砖怎么了,拉回去盖房子,那自家也是砖房,这年头谁家住的是砖房。 住在城里的那些有钱人怕都住不起吧! 两人的这话乡亲们都信了,因为这两人都是读书的相公,那可是天上的星星下凡,将来要当官的。 他们的话自然是真的。 “让哥,吉时到了!” 茹让猛的站起来,咬着牙,大声怒吼道:“开!” 窑开了,火虽然退下去了,但随着窑门打开,那喷出来的热气还是逼的人连连后退。 着急的伙计把手里长长的钩子往黄泥里一滚,然后伸到砖窑里面把砖勾出来。 望着没碎裂的砖,窑掌柜走上前一榔头砸了上去,砖发出一声脆响裂成了两块。 窑掌柜浑身颤抖,拿着碎砖走到茹让面前,浑身都在抖。 “东家,成了!”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茹让猛的瞪大了眼,望着眼前黑漆漆的窑掌柜,只觉得今日的掌柜格外的顺眼。 随着伙计用着钩子不断的把更多的砖拉出来,碎裂的概率也被估算了出来。 “令哥,咱们发财了!” 余令笑了,扭头冲着着急等待的乡亲们大吼道: “干活了,准备挣钱了!” 第30章 生意场 茹让最近很忙。 忙着以茹家的名义请客。 茹家现在虽然没有洪武,永乐时候的风光,茹让也自嘲自己家为末流的家族。 虽是末流家族,但在这长安经营了数代人,也是有着不小的势力。 他家若是让别的家族买些其他的东西,别家或许会拒绝,会不给面子。 但若是买砖,这就是小事了。 不管有没有用,买个几百块,给茹家一个面子,搁在那里平时也是用的着的。 去年八月的那场大雨淹没了半个长安城, 虽然水很快地就退了,衙门对百姓说城里伤害不大,但倒塌的屋舍也随处可见,很多家的墙塌了。 牲口棚子也倒塌了。 如今,有了这些便宜的砖,很多人家就想着盖的结实点,反正砖石不贵,买砖还能让茹家欠下一个人情。 何乐而不为呢? 余令没有茹让那么大的面子,能请的动那些乡绅士人。 但余令也没有闲着。 余令开始对城里的那些匠人“动手”。 条件很简单,只要这些手艺人被请去干活的时候,顺口提一句自己的砖便宜,夸一下自家砖石的优点。 只要成单了,那就有报酬,报酬也很简单…… 这法子不是余令发明的,这法子是后世余令跟那些装修房子学的,他们在粉刷墙面的时候会推荐哪款油漆好。 余令觉得这个法子好,就用了,这次把匠人手艺人,聚在一起就是做这个。 下馆子,请这一大群人吃了一顿饭, 主人家用多少,你就可以从里面抽成。 不要小看这些手艺人,这些人几乎分布在长安的每个角落。 垒砌灶台的,盖房子的,还有专门给人修坟茔的。 这些人虽然处于最卑微的角落。 但没有他们很多事情都会寸步难行,他们干的都是和每个人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 没了他们还真不行。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半信半疑。 在做工的时候抱着试试的心态跟东家推荐一下南山的土砖。 东家采用了,等匠人把活做完,才回到家,一个高大的小子带着一个小孩就把钱送到了家。 大的叫如意,小的叫来财。 钱给的很足,都快比做工的工钱都多,而且跟当初吃饭时承诺的一模一样。 张大望着钱袋子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给人盖了一个做饭的灶台,干了两日,管两顿饭,累死累活。 工钱是十个钱。 可自己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就赚了五文钱。 如果自己去帮别人起宅子,只要用子午集那里的砖。 那钱是不是更多? 张大突然就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自己手艺好,大家搭建灶台都喜欢找自己。 如果让找自己垒灶台的都用子午集的砖? 那这钱不比白捡的还要快? 张氏望着自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男人,心里颇为担忧。 莫不是今日做工,又碰到一家拖欠工钱的? “当家的?” 张大闻言回过了神,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很好看的微笑,朝着自己的婆娘招了招手。 张氏连忙走了过来,望着手里的整整齐齐的十五枚铜板,惊得合不拢嘴。 她清楚地记得是十文钱,这是行情价,在长安做工,只能比这个低,不可能高。 “当家的,这次东家这么大方?” 张大什么都没说,笑着望着自己的婆娘: “咱们要个娃吧!” 张氏狠狠的白了一眼自己发疯的男人,把钱收下,把一大碗面塞到男人怀里,然后红着脸跑开了。 一直跑到灶台前。 刷锅声响起,过了片刻,那边传来了张氏故作平淡的问话声: “当家的,你好几日没洗了,一身泥,我烧水你…你洗个澡吧!” 张大笑了,点了点头:“好!” 张大的变化只是其中一家,很多如他一样的手艺人在这个夜晚有些睡不着。 余家、茹家良善啊,自己就动动嘴,钱人家都送到了手,这人好啊,以后做活就推荐南山的砖。 虽然黑是黑了点,谁家砖在太阳底下晒个几年不黑啊。 余家做生意的手段并不是没有人这么做。 但给的这么多,说到做到的却只有这一家。 朱县令闻声也动了起来,他觉得去年水患淹了长安是水渠年久失修,他害怕今年再来一次,于是他开始出入各个大户家。 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在给茹家铺路呢。 知道了又如何? 修水渠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利好的事情,万一今年又有大雨呢。 三日之后,五百两银子落到余令和茹让的账头上。 衙门这次要采买三万块砖石,要的是一尺长,四寸厚的大砖。 余家煤石生意又接了一个大单,二百两的煤石采购单。 南山窑口由一个变成了三个,原本清理河道和沟渠的人由七个村子变成十个村子,妇人和孩子都上了。 妇人负责和泥。 后来的这些人是按日算工钱,一日两个钱,制坯的劳力工钱另算。 具体是多少没有人知道,余令不让说,反正所有人都羡慕制坯的人。 装窑人工余令选择了半大的孩子。 在这个不忙的季节他们最闲,他们闲着很不好,精力旺盛的他们会想着法去玩。 很多孩子玩着玩着就玩出了毛病。 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意,能克制住自己,有的孩子玩着玩着就成了贼偷。 余令在京城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 因为没有人管,打起架来不要命。 所以,余令给他们开了一文钱的工钱,外加一顿饭。 不是余令吝啬,更不是虐待童工,这个活原本其实可以不花一分钱的,制坯的工人会顺带的把这活做了。 余令这是善举。 因为这个善举,余令的名声再次拔高。 不欺负人,不骂人,只要把活做好,承诺的什么就能做到什么。 望着忙碌且听自己指挥的数百人,余令抬起头望着南山。 这附近的沟渠快清理完了,泥也少了。 山上虽然有很多土,但那里都有主,可以挖,但得给钱。 只要这么做了,收益就少了,这完整的一个行当里必有一群人的收益是受损的,钱倒无所谓。 余令在乎的是信誉。 在大明,只要信誉好,你去拿货可以不用给钱,什么时候有了再给。 只要信誉好,那就可以随时白手起家。 信誉不好,那就得真金白银说话。 朱家的信誉就不好,真要找个由头。 那还得从第一任秦王开始,如果这天下不是姓朱,没有人愿意跟朱家来往。 而且,城里对砖石的需求也不是无穷无尽的,砖石生意迟早会归于一个非常平稳的时期,也就是不赚钱。 需要迫切的“转行”! 所以余令把目光瞄准了南山,瞄准了在山里收保护费的那群人,做生意赚钱,也没有抢钱快。 家里的那位可是活向导。 “令哥,泥好像快不够了!” 余令点了点头: “是啊,你想想去年被大水淹没的沟渠,你再看看现在的沟渠,我头一次见有人把沟渠挖的这么深。” “啥意思!” “啥意思?这生意做不长久了呗!” 茹让明白了余令的意思,他知道用别人的山来烧砖一样可以赚钱,但成本无疑增大很多,便宜砖的优势就没了。 生意场跟做人一样,运气来了就赶紧往死里干,一下子就能赚一辈子甚至数辈子的钱。 一旦时运不济…… 那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余令、他茹让,再加上这群人都是彼此的时运。 可茹让舍不得,他舍不得发钱的时候众人的笑脸。 有的人甚至磕头拜谢自己,喊着荒年不可怕了。 舍不得,那一张张笑脸。 可是…… 茹让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余令道:“你有法子对吧!” “有!” “什么法子?” “进山剿匪!” 茹让闻言扭头就走,他觉得余令的想法太疯狂了,就凭这群老弱病残,去南山剿匪,怕是进去送死吧! 走了几丈距离,茹让又折返回来。 “多大把握!” “两成!” 第31章 做事好难 对于进山抢劫,余令确实没有把握。 余令不信在武功县驻扎的卫所不知道南山匪人手里有钱财。 余令猜想卫所没去剿匪的缘故是南山太大,贸然派个数千人进去。 这军粮供应都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其实余令只猜对了一点。 其实在卫所的人眼里,进山剿匪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找到山匪聚集地也不是难事。 至于杀贼酋,那就更简单了。 山匪在山上,没有战马,说不定都找不出几具强力的弓弩来,只要围住,就把他们活活困死。 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山高林密,熟悉地形的优势。 打不过我就跑,卫所的人在山里消耗一天,他们的粮草就会少用一天,耗费的钱财就会多一天。 这都是钱。 而且山中的军户居多,他们熟悉卫所的打法,尤其害怕火器。 一旦卫所的大军来了,那就只能选择跑。 所以,余令猜测的是对的。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卫所的将官,甚至是都指挥使司根本没有调动卫所军队的权力。 只管统兵打仗。 兵部才是负责卫所人事官员、军队调遣何时出兵作战,和政令发布。 两令合一,卫所才可以出兵。 卫所制度规定,兵权一分为二,兵部有出兵之令而无统兵之权,五军都督府有统兵之权而无出兵之令。 卫所的士兵都属于五军都督府管辖。 出兵去剿匪是可行的,但得兵部有兵文。 但偷偷的不行。 现在的兵部几乎都是文人在管,没有兵部的兵文你出兵了。 那和找死没有多大区别。 没有哪个卫所的官员会觉得当官拿俸禄不好,跑去剿匪。 所以长安卫所明知南山有匪,断绝了通往各地的沟通要道。 他们也会视而不见。 钱财固然诱人,但拿回来得有命花才是他们考虑的。 余令很想要这一笔钱,有了这些钱,通过镖局送给小老虎一半,他就能爬的更快,也能在宫里站得更稳了。 宫里花钱是大头,余令不想小老虎活的太可怜。 没有钱,光靠苦熬,这得熬多久。 余令也需要这笔钱,这世道眼看着都乱了,子午集出了这么大的事,衙门连个动静都没,就告诉民众杀了一群匪患。 事实却不是如此。 可衙门却把事情瞒了下来,万一里面有个头上长角的呢,再糊弄下去,他们振臂一呼...... 余令可不想自己成为刀下鬼。 这里有这么多人爱自己。 余令有钱后是真的想把大雁塔围起来,在这里建造一个大型的集市,把人聚在自己家的周围,让这一群人依靠着大雁塔而活。 人无恒产者无恒心。 只要这群人依靠着自己家有了很好的活路,有人变动的时候他们才会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产业。 如此,余家就等于被保护。 “爹,我想上山剿匪!” 余员外呆住了,二伯也呆住了,全家男人都呆住了,他们以为余令把自己聚在一起是要说卖砖的事情。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少东家卖砖赚钱了。 赚了多少钱没有人去打听,反正是很有钱,家里的每个人少东家都发了钱,全是实打实的子。 最少的都有三两。 闷闷小娘子少东家给的最多,听说几乎全部的钱都给了她,原本以为这将是家里额外的一项收益。 今日突闻“噩耗!” 余员外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一旦他开口说了什么,他就是铁定的要做什么,跟那个王阳明学什么“知行合一”。 在离开京城的时候王秀才偷偷的跟自己说了。 他说,余令有读书的天分,但就是爱看闲书。 那个什么王阳明的书少看,因为上面对朱熹圣人有过反对和抨击。 这是不对的,这是不符合圣人之道的。 这要看多了,万一考试的时候把内容写了上去,容易让阅卷的考官不喜欢。 如今自己的孩子真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在践行那个什么知行合一,还把此心光明什么的写在了墙上。 本想让他受个苦,没有想到他竟然成了。 “孩子啊,不是爹不愿意,这长安哪有什么匪,官老爷都说没有匪,只有一点点逃到山里的贼人。” “南山里面有!” 所有人再次一愣,张出尧闻言猛的抬起头,他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余令。 那颗发誓要捅人沟子的心又跳动了起来。 余员外苦涩道: “孩子,咱们家就这十几口人,别说剿匪了,走到南山里面,除了你二伯他们几个,怕是都迷在里面。” 听着老爹规劝的话,余令恨死了为什么自己还不长大。 若是有个十五岁,那家里人就不会把自己当做孩子来看待。 “老爹,我没开玩笑,孩儿是认真的!” 二伯闻言笑了,歪着脑袋看着余令道: “大侄儿啊,二伯不说风凉话,我们这些人就算能帮你,那也帮不了什么,但你不要忘了,你家就一个男娃。” “那如果我有可行的法子呢?” 老爹闻言赶紧道: “帮,肯定帮,你是我儿子,我不帮谁帮,但前提是你的法子要可行,不可行不帮。” 二伯也赶紧道: “咱们是一家人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二伯虽然我猜不出来你要做什么,但二伯相信你,你若有法子,二伯给你打头阵。” “我也是从山里下来的,没有你说不定今年就死在山上了,你是读书人,你比我们都聪明,只要有法子……” 所有人都估摸着少东家余令就是脑子一热。 小孩子么,很正常,自己小时候不也喊着自己要当大官么? 结果呢? 这股子劲过去就好了。 余令闻言笑了,只要家人不把自己吊起来打这件事就算成了。 因为年龄小,所以,商量可以,领导家里人不行。 所以,余令打算先斩后奏。 家族会议散会了,家里人又开始忙碌了。 现在家里的煤石正处于推广阶段,长安卖煤石的又不只有自己一家。 销路方面除了薄利多销并无很好的手段。 煤石在长安消耗最大的是各种窑口,铜矿,铁矿,瓷器,砖窑等。 这些有朝廷的,私人的,这些用煤的大户都是跟着顾全的。 余家要想开展业务,就必须换个思路。 目前得知的是百姓家用煤很少,不是他们不怕冷,而是煤炭的价格比较高。 他们舍不得钱,不敢多烧。 现在天气回暖。 那些用煤的大户也在逐渐的减少用量。 等到六七月,长安煤石生意的销路会降到最低点,老爹现在为这事儿忧愁。 因为这些日子卖的最大的一笔钱,还是和儿子有关。 余令现在已经想到了法子,那就是往煤里加黄土,也就是要做蜂窝煤。 这样用煤少,价格还便宜,既然高端用户已经被人抢走了,那余家就走普通大众路线。 在做这件事之前余令已经偷偷摸摸的打听了。 不是没有人把黄土加在煤石里,长安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古人一点都不傻,他们也在努力的追求。 只不过他们做的是煤饼子,也能用,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好燃,因为煤饼子透气差,而且燃烧不充分。 余令要把蜂窝煤搞出来,再把炉子搞出来,然后推广,抢占人数最多的普通百姓市场。 余令准备出门,准备去看看铁匠把压蜂窝煤的工具做好了没有。 左脚刚跨出大门,一个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 “少东家,你若想剿匪,我可以带路!” 余令回过头淡淡道:“等我长大了再说吧!” 张初尧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少东家远去,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少东家对自己很警惕。 不像对家里的其他人,可有说有笑的。 走出家门后余令深深吸了一口,他不是不信门房,而是现在还不信。 谢添见小旗走远,赶紧了追了上来,弯腰行礼热情道: “上官,去哪儿啊,你咋不喊我啊!” 上官两字让余令一愣。 以前他觉得这身份没用,和那个九品的文散官一样都是鸡肋,说出口让人嫌弃。 如今看来,自己嫌弃的身份那是自己。 官再小那也是官啊。 小旗,小旗,小旗,余令突然笑了,有法子,有完全的法子了...... 第32章 四成 余令其实不是行动派。 现在的他之所以火急火燎的,全是因为闲的,时间多,学的内容也单一,背诵,不断的背诵就行。 而且余令今年也不打算参加考试。 准备明年考。 余令现在准备先赚钱,然后再去考试。 蜂窝煤做出来了,小肥做了很多个。 他把黄土和煤石的比例从一半对一半,一直做到一比九,然后一起烧来看最后的使用时间。 最后在所有人注视下小肥说出了他的结论。 煤炭与黄泥的比例为八比二或七比三为最佳。 这样的一个比例既能保证蜂窝煤的结构结实,方便运送不垮塌。 又能确保它具有足够的燃烧温度。 南山水渠边的砖厂现在又多了一个窑。 这个窑口主要烧一种约莫两尺长的管状物,其实这就是炉子。 余令没有大手笔如后世那般在内胆外面加一圈铁皮,索性就不要了,直接把内胆搞出来直接用。 缺点就是不能挨上去,挨上去要么衣服一个大洞,要么皮掉一块。 但缺点换个说法也是优点,散热好。 散热好其实不是优点,散热好也就意味着不耐烧。 其实煤炉子要具有良好的耐高温性能和保温效果。 这样才能把蜂窝煤的热量锁住,最大限度的利用它的温度。 余令没有打算用这个去骗人。 他跟所有人嘱咐了,买回去后可以用黄泥把内胆糊住,这样的炉子更耐烧,而且坏了也方便修。 现在的余令担心的是有人模仿。 但老爹似乎不担心,他对这个看的很开。 他说京城那么多布铺,也没见谁防着谁,做生意各凭本事。 一招鲜就占了先机,再占就是贪,过于贪就容易招祸患了。 余令闻言掩面而逃,老爹的人生经验让余令自愧不如。 细细的想想这个道理也对,搞垄断的都没好下场。 一个炉子的内胆而已,一个蜂窝煤而已。 只要推广开了,用煤的多了,余家最后还是会受益,因为整个长安能卖煤的没几家,这才是老爹的生意经。 至于煤石生意,谁眼红煤石生意,那真是老鼠舔猫…… 蜂窝煤受到了全家人一致好评。 这比煤饼子好,好烧,好清理,而且灰还少,烧完了还是一整块,不用太频繁的打扫残渣和煤灰。 老爹想了好久,他决定试一试,怎么卖煤都是卖。 这个法子就算失败了,那也不影响,最后不还是卖煤么? 天亮了,余令穿上了那个大的有些吓人的九品文官的官衣,开始在大雁塔周边有目的的闲逛,准备招人。 因为这里有个黄渠社,也叫做黄渠村。 (ps:明朝时期黄渠头村改名黄渠社,清朝改称黄渠仓,后恢复原名,2010年拆迁。) 等到晌午的时候,余家的大院子里有二十多个汉子蹲在那里呼呼地吃着捞面条,一边吃,一边听余令余大人讲话。 黄渠社有户二百零三户,人口五百六十七人。 这二百零三户里,至少有一百户五十户是附近乡绅的佃户。 剩下的都是村民眼里的“傻瓜”。 因为他们没有把家里的地挂到大户名下,来逃税减税。 而是使劲的在土地里爬,一年到头粮食有一半落在了衙门的手里。 这一次他们来余令家不是来把地挂到余令名下的。 而是一会儿要跟着余家人去龙首原的渭水边,在那里去干什么压蜂窝煤,每天三个钱,管两顿饭。 这群人就是余令招来的。 他们之所以相信余令,因为余令是官员,而且活还没干,余家已经提前支付了两人的工钱,并且放话了…… “如果觉得这活累,不想干,第一天的工钱不要了,只需要把第二天的工钱退回来就行,绝不坑人。” 大家也就是看中了这点,想着去试一试,不管好不好,行不行,也就一天的工夫而已,还有三文钱呢。 近些年来年年遭受天灾。 长安最不缺的就是闲人,地里的活其实就那么多,所有人都在想着法子赚钱。 希望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 争取度过荒年。 自从去年的大水过后,长安的闲人越来越多了,没有娱乐活动的他们一群群的蹲在城墙根下,希望有雇主需要他们去干活。 每次路过,望着那一双双眼睛余令都害怕。 没有娱乐活动占据他们的心,又找不到活,一群大男人聚在一起,只要有一个说了某些看似玩笑的偏激话语。 说不定真的会有人干。 “令哥,我感觉你又有大动作了,说一说这一次你要做什么,只要不剿匪,这一次你干什么我都跟一回。” 茹让捧着茶壶,说着豪气的话。 他现在有资格豪气,三个烧砖的炉子,让他在短短的一个月赚了快七百两银子。 他一口气给家里招了三个护院。 三个护院全都拖家带口。 他等于是直接养了三个家,他这么做看似很不合理,因为家里多了好几张嘴吃饭,但这么做却是最合理的。 因为可以放心。 他告诉余令家里若是招护院,就得找这种拖家带口的。 虽然耗费的粮食多,但相比家里人的安全,这真的不算什么。 在人心这一块,除了那些吝啬且没有眼光的富人会对下人苛刻。 那些传承了数代人的家族根本不会对自家人太苛刻,苛刻只体现在规矩上。 关键时刻,家仆真的可以保命。 他赚这钱余令不羡慕。 因为余令就是动了动脑子,动了动嘴而已,剩下的一切都是他茹让在操劳,这好歹是赚钱了。 这要是亏了,他绝对也是亏最大的。 余令觉得茹让这个人可以诚心对待,诚实道: “卖煤,想试一下换一个卖法能不能多卖一些,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最近你好像没去我家吧,我……” 不等余令说完,茹让大笑道: “你忘了我妹妹和你妹妹玩的好,她昨日去你家的时候看见的,她说陈婶整整煮了五大锅的面条。” 余令险些忘了茹慈是自己家的常客。 因为某个总是和女人的脚过不去的“圣人”关系。 茹慈虽然来自己家很多次了,但两人根本就没有说上几句话。 余家没掌家的大妇,每次她来的时候都是老爹作为长辈来接待的。 老爹不在家,余令只能硬着头皮去接待,然后余令就出门去钓鱼或者去忙别的去了。 绝对不会去后院,连后院的大门都不敢关。 到现在,余令依旧记得当初自己说的话,只要自己有朝一日得势,一定会把他的像砸的稀巴烂。 余令不喜欢这个人。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诗经》里都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人倒好,他直接存天理,灭人欲,他这句其实没打错,但他的那些徒子徒孙把这句话抬到了一个吓人的高度。 直接“以理杀人”! 余令晃了晃脑子,把脑子里这些胡思乱想甩了出去,然后对着茹让说道: “今日来给你带了礼物!” “啥!” “炉子,和蜂窝煤!” 礼物被如意挑着进来,望着炉子,望着怪异的煤饼,茹让惊呆了。 这些年,他头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 “这……” 余令不解释,故作神秘道: “你会喜欢的,你若喜欢记得多帮我老爹介绍几位客人,很好用的,绝对不骗人!” 望着如意在那里忙活,茹让木愣的点了点头,忽然道: “你这人最小气了,平日来都是空手,这次竟然带了礼物,说吧,除了这个目的,你还要做什么?” 余令深吸一口气:“茹让接令!” 听着这句话,茹让脸上露出比吃屎还难受的表情,因为余令每次都爱拿这个由头来欺负自己。 而且,自己还没法。 “茹让得令!” “明日城门集合,陪我去武功卫所!” 茹让闻言脸色顿时就变了,直接把余令拉到书房,关上门后压着嗓子低吼道: “余令你疯了,我叔父说的话你是真的一句没听进去!” 余令知道茹让是为自己好,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懂我,所以我想去试试,如果卫所给人,给火药这事就能做!” “如果不能呢?” “那就算了!” 茹让松开手,淡淡道:“为什么要跟我说。” “你是朋友,发财我要拉着你一起。” “发财?” “对,真的能发财,这些人劫道多年,山里的财货堆积如山,因为不敢轻易示人,很多银钱他们花不出去。” “几成把握!” “四成!” “额贼啊!” 第33章 心乱 余令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卫所给了他一个低的不能再低的小旗官的身份,那说到底他也是卫所的一员。 既然决定要剿匪,那就一定要去找卫所的人。 他学会用自己手中的一切,要把自己后世带来的那种怪心思刨除,芝麻大小的官也是官。 不要害怕小官丢人。 先前余令就是这种心思,因为好强,他害怕别人认为他的官是买来的。 如今,余令彻底的看开了。 卫所的人才是最强的,尤其是停留在武功县卫所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精锐。 他们南望整个关中之地,北望城墙外的蛮族。 在地理位置上,武功成为了连接中原和西北的重要通道。 此外,武功县地处丝绸之路的咽喉,官营茶马贸易走的就是这里。 余令知道茶马分为三条大线路,西域,草原,吐蕃。 四川的茶马古道对应的是吐蕃,陕西这边主要是草原和西域,京城那边其实也有一个,和女真人做生意的。 只不过叫互市。 武功卫所囤有战兵,一旦有战事来临,这群时刻训练的军人就会出动。 镇压哱拜之乱时这群人就动了,直接开动到宁夏。 武功县就属于右军都督府之下的一个大卫所,也叫陕西都司。 因为地理上的优势,这里历朝历代都屯兵,也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从汉朝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 余令今日带着茹让就是要回卫所。 余令准备说一下自己的计划,想去借点人,如果能借点火器就更好了。 虽然年龄小,是大人眼里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可余令就是想试一试,因为出名真的要趁早。 这就跟后世做销售一样,要想领导关注你,只要你业绩出彩,领导自会找你。 方法很多种,但道理却是亘古不变。 余令太需要一块砖把自己垫高。 和小老虎已经约好了,自己也放出大话了,今后要在朝堂上相见。 光靠读书,或许可行。 但读书的水分太大了,也太慢了。 这里夹杂了太多的人情世故,余家连末流家族都算不上,不可能存在人的名树的影。 在那些大家族里。 人家一听你的祖上是某某,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在,就算你的学问一般般,人家也会认为你的家世在那里。 你的学问一定不差。 所以…… 余令的打算就是用剿匪来立功,让自己的名字住进那些大人物的脑子里,只要自己好用,可以用。 那自己就算成功了。 至于吃亏,肯定是要吃点亏的,余令已经做好了吃亏的打算。 总想赢肯定不现实,坐到那个位置的没有傻子,他们才是领导。 戚继光十六岁就承袭登州卫指挥佥事,位列正四品。 茹让十四岁就管理着整个茹家,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 余令知道,年龄其实并不是阻碍自己的鸿沟。 能力才是。 所以,出名要趁早,等到二十多岁,就算干出了一番惊艳的事情,那也都会大打折扣。 年龄本就是双刃剑,是刚过易折,木秀于林,还是伤仲永,全看自己的心。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茹让抬起头来:“啥?” 余令笑了笑:“没啥。” 刘指挥佥事已经知道余令要来了。 因为昨日修允恪已经回到了卫所,把这个事情给禀告了上去。 刘指挥佥事本不想去见这一个小小的小旗,但他不知道余令和王安面前的大红人沈毅是什么关系。 当初为了给沈毅这个阉人一个面子,所以才给了余令一个官职。 为了像那么回事儿,就从军中挑出了几个懒汉给余令送去。 这五个人可以护卫余令周全,也可以当作卫所的眼线。 毕竟艾主薄死了,自己一年可是少了数百两银钱的孝敬啊。 余令到底和宫里哪个大人物有关系呢? 刘指挥佥事轻轻拍了拍身上衣服的褶皱,站起身后望着胖了一大圈的修允恪露出淡淡微笑道: “小修?” “卑职在!” “你在余家也住了两个多月了,说说吧!” “小旗和东厂的关系很好,平日里外人都碰不得煤炭生意,南宫别院那边特意给了余家一份!” 刘指挥佥事一愣,如此一来他就确定了余家在宫里有人了。 而且和宫里的人关系很好,非同一般的那种好。 “还有呢?” 修允恪一愣,随后低声道: “余家不是大族,卑职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但在前日小旗大人给京城去信了!” “谁!” 想着前些日子小旗大人碎碎念,修允恪赶紧道:“姓苏!” “做什么的?” 修允恪又沉默了,想着想着眼睛忽然一亮,他记得余令好像念叨过什么替我向千户大人问好。 “锦衣卫!” 刘指挥佥事一愣,眼睛一下子变大了,忍不住摸了摸脖子,锦衣卫的凶名依旧令人胆寒。 如今卫所里就有,是谁不知道,他也不敢查,只要有这个心思,替换他的人立马就来了。 京城姓苏的不多,千户更不多,别看千户是四品。 但要论京官…… 就得主动的往上加,就不能以四品来对待了。 如此说来,这位姓苏的怕是苏云。 世袭锦衣卫千户,从云南来,历经大明开国数百年不倒的苏家了。 “还有么?” “有,小旗大人有太子的赠书,足足六本!” “什么书?” 修允恪挠挠头:“大人,小的不识字啊!” “你怎么知道?” “余家大爷把书放在贡桌上贡着呢。” “出去吧!” “是!” 望着修允恪躬身离开,一道幽幽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传来: “余家的伙食好,但也别忘了你是军中人。” 修允恪一愣,冷汗顿时就涌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这是被敲打了,敲打自己莫要忘了自己是卫所的人。 “是!” …… 余令来到武功卫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天没亮就从家里出发,骑着的是从京城来长安的那匹老马,屁股虽然疼,但马术却是长进了不少。 果然还得干中学啊! 余令是小旗,还是正儿八经的小旗装扮。 进入军营虽受到了不少注视的目光,但并未被堵着进不去。 不是军营好进,而是上头有人已经发话了。 余令一进军营的时候,刘指挥佥事已经知道余令要来了,他决定亲自跟着孩子聊聊,一个孩子而已…… 一个孩子能藏得什么心思呢? 余令进了卫所,余令以为军营多少帐篷,有来往巡逻的士兵,有把军营围绕起来的栅栏,有各种威风凛凛的将军。 等到了卫所,余令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丈许高的城墙如同堡垒,走入城墙内入眼可见的不是什么帐篷。 而是一排排的屋舍,余令还看到了屋舍后的菜园。 不像是军营,倒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城池。 不对,说是堡垒更合适。 余令回过味来了,这应该是军官办公的地方,就跟县衙一样。 前者是只管军事,后者管民生。 跟着谢添走了最大的一栋宅子,在过了三道门之后,谢添突然在门槛前单膝跪地,大声吼道: “兵卒谢添,携上官余小旗,茹让,今日特来拜见指挥佥事!” 见谢添在偷偷的拉自己衣角,余令也赶紧单膝跪地,说道: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沉默……… 余令跪在那里不敢动,余令有些纳闷,谢添这么大的嗓门,里面有人不可能听不见啊? 难不成里面没人? 就在余令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道淡淡的话语: “余小旗果然是读书人,果然是去年学子案首的头名,这进军中报名而入的声音都透着文雅!” 余令心头一紧,瞬间就明白了先前许久的沉默问题是出在哪里了,赶紧大声道: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听不见!”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懒散的声音再次传来:“听不见!”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大声点!” 余令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刚才谢添为什么要使出吃奶得劲的大吼着说话了,原来军中有这个门道啊。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这一次余令也使出了吃奶的劲。 吼的太猛了,嗓子有些受不了了,忍不住连连咳嗽,嗓子也火辣辣的疼。 “嗯,这次好,军中之人就该这般的豪气,把刀放在门口,记住了,这是今后的规矩,进来吧!” 余令闻言又是一哆嗦,脑子一下子就想到了故事里的林冲。 指挥佥事四品官,现在的武功卫所,哪怕现在没有节堂这么一说,那他住的地方也是商议机密重事的厅堂…… 余令忍不住抬起头望着谢添。 谢添望着余令瞪大的双眼,知道余令肯定是误会自己了,误会自己怎么没告诉这些。 见状他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低声道: “大人冤枉,小的这是第一次来,平日连大门都进不来的。” 余令解下刀,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了门槛。 跟在余令身后的茹让咬了咬牙,抬脚跟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身子总是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跨过门槛,余令才发现这是一个大的超乎想象的厅堂,一个连灯都没有的厅堂,在视野的尽头坐着一个人。 “抬起头!” 余令赶紧抬起头。 刘指挥佥事打量着余令,望着面容俊秀的余令,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俊秀的人。 因为俊秀的人拿不起刀子。 心里虽略微不喜,可他还是有些惊异余令那双深沉的眼眸,忍不住赞道: “好俊的小子,身上果然有灵气!” 余令心乱得厉害,此时此刻,京城钦天监的众人也乱的厉害。 西边的那颗荧惑之星更亮了,傍晚都能看得见了。 过些时日,那是不是白日也可见? 第34章 我要为他报仇 位于屋顶中央的天窗落日前的金光打在了指挥佥事刘州的身上。 在光明和黑暗交错之间,刘州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看得见余令,余令却怎么都看不清指挥佥事的脸。 只看得到夕阳光束下,他绯袍上的豹子活灵活现。 他就懒散的坐在那里,一股如山倾般的气势却扑面而来。 在这光明和黑暗交错之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余令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相比苏老爷子而言,指挥佥事身上的气势更强,也更霸道。 余令无法去形容这份感觉,但这个感觉却在不断的煎熬着自己。 “余令!”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好像一把剪刀,猛地一下把这屋里沉重的氛围戳了一个洞,余令觉得自己能呼吸了。 茹让突然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 “小子在!” “小旗本就是闲职,巡视乡里就行,本官给你身份,不给俸禄,你不用来卫所报到,你今日来卫所所为何事?” 余令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小子想进南山剿匪!” “就凭你?” “对,就凭小子!” 刘州突然大笑了起来,随后猛然收敛,低沉道: “少年人有血气是好事,可没有脑子那就是蠢货,如果还是读书人,那就是异想天开!” “所以小子才来求上官!” “求我?余令你可知南山有多少匪,有多少青壮,有什么武器,他们寨子在哪里,防御又如何?” 余令脸色不变,大声道: “知道!” “知道?” 刘州嗤笑道: “那你可知,他们在哪里,你要怎么做,万一走漏消息,剿匪不成,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你又当如何?” “所以,下官来求人!” “求我么?” “对,求大人,小子是读书人,也是武官,也只有来求大人这事才能成,这件事也只有大人才能帮我!” 刘州笑了,他觉得这个孩子很有意思。 不是他多聪明,而是愚蠢的聪明。 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卫所调兵需要兵部的兵文么,他难道不清楚这件事为什么没有人做么。 学那些朝堂上的大人在地图上如下棋般排兵布阵么? 刘州很想听听余令的高见,耐着性子道: “说说你的法子。” 余令把手伸到了怀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布绸。 这是一份手绘地图,以子午道为坐标点的山里人分布图。 这是门房给的,他主动给的,但余令不敢信他。 余令今日来一是借人,二是来验证这份地图的真假。 余令看不出来,但卫所的人一定能看的出来。 这么大的一个卫所,斥候一定早就把一切不安分的势力摸清楚了。 黑暗中走出一护卫,从余令手里拿过这份地图后就呈了上去。 然后又是许久的沉默。 那种不透气的感觉又来了。 “谢添,带着茹让出去看看!” “是!” 门外的光透了进来,然后又消失不见。 刘州从高处起身,慢慢的走了过来,余令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一个约莫五十来岁,长相平平的汉子,眼神却极其的锐利。 余令知道,剿匪这件事由四成变成了五成。 “你要怎么做?” “回上官的话,乔装商队,由子午道入山,人数不宜过多,两百精兵,带五日粮草进山杀敌!” “你准备什么时候入山!” “秋日入山!” “为何?” “天不冷,也不燥,穿着不厚也不薄,温度适中,人就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力量,而且心情也不急躁!” “而且……” “而且什么?” 余令咬着牙道: “而且,就算不敌也不恋战,秋日天干物燥,放火烧山就是了,匪患可以来年剿,但生命只有一条!” 刘州望着余令。 他发觉这小子有点意思,这份狠辣的心思他都心惊。 不是那种张嘴闭嘴都是“子曰子曰”的迂腐文人。 刘州忽然道:“你要火器对吧!” “对!” “火器?哈哈哈,你小子真是什么都不懂,我告诉你三眼铳和四眼铳,火箭这些军中自有定数,少了,我掉脑袋!” 刘州揉了揉余令的脑袋继续道: “在林中作战,火器并不好使,山匪多是军户,他们熟悉这一套,他们不会傻到站在那里让你射!” 余令抬起头,断然道: “火药弹就行,只要火药也行!” 刘州笑了笑,独自走上高位,居高临下的望着余令。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 “我为什么要帮你!” “山中贼人积蓄颇丰,他们抢了钱,但他们不敢花钱,多是以物换物,我听说在山里,盐和布匹比钱重要。” “继续!” 余令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若成功,这些财货小子一分不要,全部归于军中,任由大人分配取舍!” 刘州玩味道:“那你要什么!” 余令闻言抱拳道: “下官是大人的下官,大人给下官什么,小子就要什么,小子全听大人的,由大人做主!” 说着余令笑了,故意挠挠头,低声道: “这是官面话,小子当然不会什么都不要,小子想要点山里的皮货,如果大人愿意分银钱,小子不会拒绝!” 刘州又笑了,他觉得这小子有趣极了。 什么都不要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只有敢说要什么,自己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年头,哪有什么狗屁的圣人。 不都是往自己怀里使劲塞么? 剿匪对卫所而言从来就不一件很难的事情。 只要兵部有兵文,刘州只需要五百人就能把南山的贼人全部拉到北面去修长城。 问题是兵部现在根本就不会给卫所军文。 文人握兵权,那真是好比一群大字不识的粗汉在讨论圣人文学,明明狗屁不通,却又说的头头是道。 天天拿着书,说历史谁谁用什么计谋打败了谁,所以大明现在打仗打成一锅粥。 他们一句话,就是无数人往里面填。 “你为什么要剿匪!” 余令抬起头直视刘州的眼睛。 在刘州的眼里,余令的眼睛慢慢变红,蕴藏着无数的悲愤和委屈。 “不瞒着大人,小子能顺利考学全靠艾主簿,那时我才从京城回来,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懂!” “是他,帮我找保人,告诉我考试要怎么考,告诉我怎么押题,时日虽短,他在我心里就是恩人!” 余令断然道:“我要为他报仇。” 第35章 七成 余令在说谎。 可余令的这个谎无人能拆穿。 因为余令是真的很感激艾主薄,不是余令薄情,但这份感激还达不到要为他报仇的地步。 因为茹让讲过一个故事。 在艾主薄当上主薄之后也为一个很厉害的读书人作过保,那个人也顺利的考上了童子,轮到考秀才的时候依旧是他作保。 只不过是学子互保,因为艾主薄也要考秀才。 后来,那个学子因为不听艾主薄的,让艾主薄不喜欢,在入考场查互保的时候,艾主薄竟然弃考。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这个事不是茹让瞎编的,稍微去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余令不知道艾主薄是不是想用同样的法子来控制自己。 但,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呢? 说到艾主薄刘州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艾主薄是他的人,但余令不知道艾主薄是他的人,听余令这么一说…… 刘州对余令的好感又上了一层。 艾主薄帮余令作保的事情他知道,也正因为知道,他才敢断定余令是真情流露,是真的想为他报仇。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解释的通了。 少年血气,疾恶如仇,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 刘州羡慕余令这样的少年人,羡慕他的血气方刚。 刘州望着余令的眼神变了,变得慈祥了,变得欣赏了。 “余令!” “小子在!” “这件事我很为难,我知道你是想为长者报仇,拳拳之心日月可鉴,但我这里真的出不了人帮你!” 余令知道指挥佥事心动了。 什么为长者报仇,什么拳拳之心都是面子话,真正让他动心的还是山里的那些财货,那才是最动人的。 但这些噱头没用吗? 当然是有用的,这叫师出有名,站在大义这边,就算余令做的这件事失败了,那也有回还的余地。 “大人帮我!” 刘州轻轻叹了口气: “让我想想,你知道的,我若帮你,若私自用兵,动用火器,我这官也到头了!” 余令低着头,这件事的成功率已经达到了六成。 见余令垂着脑袋格外的失望,刘州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既然有心,我就帮你一把,明日你先回去,我会给你一百我家的家丁,火器给不了,我只能给你一些火药!” “剩下的靠你自己,卫所的兵动不了,也不能动。” 余令闻言大喜。 家丁,说白了就是他的私兵。 论战斗力和悍勇程度那比卫所的兵卒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无论是装备,还是身体素质。 余令赶紧道:“谢谢大人!” 刘州叹了口气,看着余令鼓励道: “如果你做成了,财货允许你取两成,剩下的都充军吧,大家好久没吃肉了!” “嗯,听大人的!” “孩子,不是我刘州过于贪婪,这么多眼睛看着呢,这样吧,事情若成,我亲自给你请功,一个总旗我还是能做决定的!” 刘州拍着余令的肩膀道: “小小年纪就能成为总旗,那就是军中的后起之秀,假以时日,你定然能坐到我这个位置。” 余令不敢看指挥佥事手指的位置。 说句内心话,余令当然想,正四品的位置又有哪个男儿不想呢? 可余令不敢想太远,如今的这一步都走的自己心力交瘁。 “谢大人!” “去吧,入秋的时候会有人寻你!” 余令躬身离开,望着余令离开,刘州挥了挥手,屋子里的灯光逐渐亮起,刘州坐在那里闭目沉思了起来。 “洪墨!” “孩儿在!” “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入秋的时候那些人也就用不到了,他们和山里人互通虽隐秘,但也终归是祸害。” 刘州叹了口气: “一年也给不了几个钱,如此就杀了吧,就当助余令这小子一臂之力,免得提前走漏了风声!” “是!” 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刘州心里默默的盘算起来。 这次余令若成功,自己该如何美化,如何把这份功劳变成自己的。 钱自己要,功劳也要。 出了门的余令在外面和茹让碰面,此刻的天已经黑了。 估摸着再有短短的一会儿,这天就黑透了,今日肯定是不能回家了。 好在走时跟老爹说了,不然老爹会急死。 “如何?” 余令笑道:“七成!” 茹让耸了耸肩膀忍不住喃喃道: “还是有些不稳妥啊,千里之堤溃于蚁泬,搏命的事情,不好搞,余令就真的做不到万全么!”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哪有什么一做就能成功的事情? 你如果真的想你茹家光耀门楣,你就得拼一下!” “那若是成了我能成为什么?” “小旗!” 茹让笑了,小旗虽小,但大小是个官了。 他觉得余令说得对,茹家守了这些年越守越没落,或许也该换一个方式拼一下。 余令不如自己都敢拼,那自己又有什么不敢呢? “我家里有护卫十七人,这一次我出十人,明日回家我就开始打造武器,最起码每个人胸前都能有一块铁板。” 余令竖起了大拇指,这茹让还真的有些魄力。 因为刘州对余令的感观不错,特意的把几人安排在一间专门用来接客的屋子。 余令、茹让、谢添,还有修允恪四人在一间屋休息。 在住下后就有人送来了四碗面条,清汤寡水,上面飘着几根发黄的蒜苗叶子,面条不多。 蒜倒是给了不少。 余令呼噜一口面,想着先前的事情,抬起头看着谢添道: “你在卫所的时候军饷多少?” 谢添笑了笑,把身子往余令身边挪了挪,低声道: “啥军饷,说好的一月发一次,到最后三月发一次。” 余令蒙了,幽怨地望谢添和修允恪。 在余家的这几个月,余令可是问老爹借的钱去给家里的五个人发军饷。 一个月二两银子,足足的,还管饭。 如今…… 谢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挠着头道: “小余大人,今后有啥重活使唤我就是,不要不好意思,我有的是力气。” 修允恪抬起头道:“额也一样!” 余令狠狠的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面,然后塞进去一粒蒜,含糊不清道: “长安有家人吧!” 修允恪低声道: “有,我家四个,目前就只有两个活着,都是妹妹,跟令哥一样,我也是哥哥!!” 谢添舔着碗,头也不抬道: “我家六个,死了四个,有病死的,有打仗战死的,目前就剩我和我那找不到媳妇的二哥!!” 余令想了想低声道: “家里最近在忙着做煤球,正是缺知根知底自己的人时候,如若不嫌弃这个家,把家里人接过来一起搭伙吧!” 两个人一起愣住了,跑过来就要给余令磕头。 余令赶紧避开,没好气道: “磕吧,谁磕头我就反悔刚才的话,我才多大就给我磕头,这是折我寿呢!” 茹让放下碗,望着余令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通过先前和刘州见面,茹让明白这些人其实是听他的话的。 如今余令要把他们的家人接来一起过日子。 那这些人就不可能再听刘州的话了。 有了余令这句话,两个人开心了,不管如何,今后是饿不死了。 余大人烧砖赚了二百多两银子呢。 这还只是今年的,明年说不定更多。 两个人开心极了,从余家出来的朱县令有些不开心。 他给余令准备了好几个字,准备让余令挑一下。 谁曾想余令不在家。 望着自己准备的“字”,朱县令最满意自己从《今乐犹古乐赋》挑出来的那两个字。 望着这两个字,他忍不住低声吟唱起来。 “盖在乎君臣交泰,民物兹丰,和气既充于天下,德华遂振于域中,实万邦之所共,谅百世之攸同。” 朱县令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着拍子: “德华遂振于域中,德华,仁德的光华,妙哉,妙哉,小余令一定会喜欢这个的,德华,余德华……” “嘿嘿~~~” 第36章 茹慈 长安出现了一种新的煤饼,煤饼上有好多窟窿。 一群伙计在铺子前大声的吆喝,如此热闹的情景顿时吸引了围观的群众。 在人群中一个打扮的干净的伙计对着不解的人群认真解释着什么。 “先这样……再这样……然后这样……最后这样....” 在伙计一遍又一遍的吆喝下,旁边小巧炉子上铜壶的水开了。 伙计拿开铜壶,用火钳夹着通红的煤饼再次大声的吆喝。 “注意了啊,这东西叫做蜂窝煤,属于我余家的不传之秘,现在教给你们,回去把炉子点燃就可以了……” 刘玖卖力地吆喝着 。 “乡党们,只要把炉子的气门堵住,留一个小眼,在天寒地冻寒冬,早晨一起床就有一壶热水可用,那有多美我就不多说啊!” “府上有老人的,有月子娃的我建议买回去试一下,时刻有热水可用,爱喝茶的看一眼哈,这不比木炭耐烧?” “现在买煤就送炉子,只要你在我这里定二百块余氏蜂窝煤,这烧制好的炉子内胆你就能带回家……” 刘玖见有人心动了,趁热打铁道: “如果买余氏蜂窝煤一千块,再额外的送你一百块,外加一个炉子,记住喽,机会只有十天,十天之后就没了。” “喂,你这娃,如果买回家和你这不一样该如何?” 望着马车上走下来穿着一身锦衣的老者,众人不自觉的让开了道路,然后用那好奇的眼光望着他。 刘玖笑了。 说话的这人是茹家的老管家,也就是少东家找来的托。 这样的托还有好几个,毕竟是个新鲜事物,所有人心里有担忧是正常的! 用少东家的话来说需要引导,什么吃螃蟹..... “买回去如果跟我这不一样,只要不好用,你在我这里怎么买的,我怎么买回去,钱一分不少的给你!” 老管家笑了笑:“一张嘴我也会说!” 刘玖急了,手指着天大声道: “我人能跑,我嘴能乱说,但我这铺子跑不了,不好用带人砸了我这铺子!” 老管家笑了笑,走过去拿起一块蜂窝煤摔在了地上,然后又拿起一块摔在地上。 接连摔了十多块,拍了拍手倨傲道: “一千块,送到茹府,地上的算我的!” “好嘞!” 刘玖笑着弯腰拱手,起身后朝着身后挥挥手,一汉子笑着走了出来,开始一五一十的数煤,往挑子上装。 这是干活的“脚夫”! 这是余令从黄渠村找的人,专门用来送蜂窝煤的,根据蜂窝数量的多少,距离的远近,来给他们算工钱。 起步两个钱,上不封顶。 如今余令已经找好了匠人,准备让匠人做架子车,家里大人干活,半大小子可以在后面推车。 减轻大人的负担,还可以更有效率。 余令其实想用驴子拉车的,但目前太不现实了。 家里能养驴子的那都是富裕家庭,一般的情况都是四五家共养一头驴。 至于牛,那是奢侈物。 干这个活的人是余令特意挑的,专门从家境很差的那种人家里挑出来的。 余家需要名望,需要养望,所以要释放善意。 余家的善意对生活清贫的他们来说就是雪中送炭。 他们依偎着余家可以让自己的孩子吃饱,穿暖。 有人买,那就等于给观望的人做了一个榜样。 随着茹家的老管家离去,陆陆续续的有人来订购蜂窝煤了。 “小子,张家要五百块,先回去试试看,好用我再来!” “张员外,您家府上是咱长安城的大善人,是大员外了,听说祖上跟洪武爷一起打过天下,现在府里至少有三十多人吧!” 张员外最爱听这个。 但这个他自己不能说,说出来就是显摆。 若是别人说,那就不是显摆,那就是主上的荣光,脸上有面! 见这小伙计如此会说话,张员外故作谦虚道: “那不止,算上烧锅的,院里打杂的,家里有四十多张嘴一起吃饭呢,没落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刘玖故作惊叹道: “四十多人呢,那这个家是在蒸蒸日上呢,员外,不是小人恭维你,这五百块你能烧多久,难不成怕我哄你?” 张员外笑了,挥挥手道:“好厉害的一张嘴,那就一千块!” “好嘞,您老先回去喝茶,小的这就安排人给您送去,还是那句话,若是这蜂窝煤比不上煤饼子,您来砸我铺子!” 张员外嘿嘿一笑,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转身离去。 刘玖再次挥挥手,铺子边上又走出一汉子,开始把蜂窝煤往担子上装。 他也开心,因为他可以赚钱了。 余家心善,城里这么多等着做活的闲汉他不用,专门找自己,这是给自己家活路啊。 这活得好好地做,不能让东家嫌弃,不能昧了良心。 余令就在铺子里。 老爹一次性拿出了家里的所有钱财,在东南西北各开了一间铺子。 铺子也不需要什么装扮,越宽敞越好,能落锁,能装蜂窝煤就行。 余员外已经计算好了,卖煤肯定是不亏的,花出去的钱迟早会回来。 如今是赚多少的问题,多长时间回本的问题。 赚的越多,自己在二八分成里就拿的越多。 刘玖终于成了掌柜,完成了人生的一大步。 他把自己在京城见到的,少东家教的全部记在脑子里,然后融合在了一起,他开心自己终于有活干了。 自己终于不是一个吃闲饭的人了。 二伯、老爹也成了掌柜,剩下的一个掌柜是赵不器。 实在没的选,赵不器其实不是最好的人选,因为余令怕这家伙做生意做着做着把人给打了。 短短的小半日,刘玖这边都已经卖出了两万块蜂窝煤。 余令心里默默的计算了一下成本,脸上露出了笑容。 排除乱七八糟的,能赚钱,但不是很多。 可余令也知道,这东西本来就不能卖高价,就要薄利多销,就要人人都用得起。 这才是赚大钱的根本,把一个煤搞成了稀缺物,那谁用的起。 刘玖仰头喝了一大碗凉茶,舒服的哈了口气。 “少东家,我估摸着再等上几日铺子的生意就会火爆起来。 陈婶、厨娘对炉子都喜欢的不得了,说它是妇人的恩物,那其他家一定也喜欢!” 刘玖得意的笑了笑:“这样的好东西谁不喜欢” 余令合上账本,抬起头笑了笑: “这东西价格不能高,哪怕一百块赚十个钱,那也不能涨价,前期有点难,不要不舍得花钱,要宣传出去!” “如意已经去做了,他找的是唱曲的花子,编了歌谣!” 余令点了点头,站起身望着刘玖感激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等年底了,核算收益,咱们家按管家的工钱来跟你算俸钱!” 刘玖闻言眼眶红的厉害,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些年,也只有余家把自己当人看。 余令走了,他要回家去,每日两个时辰的背书时间是一点都不能少。 少一点,老爹就会生气。 骑着驴子余令匆忙回到了家,家里传来的读书声。 每当读书声响起的时候,厨娘就会把他的小宝抱出来晒太阳,接受文气。 孩子已经满月了,原本丑丑的模样也在这一个月里变得好看起来。 她和孩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纳鞋底。 闷闷听到读书声,也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开始了读书识字。 她每日也有任务,必须写足一百个字。 茹慈望着闷闷的字,笑道:“你怕你哥?” “怕?” “为啥?” “写不好打我屁股!” 见茹慈笑了,闷闷抬起头道: “你哥哥打你么?” 茹慈摇了摇头,也想起了自己的哥哥茹让,自从父母离世以后,这些年就算犯错他的哥哥也不舍得打她一下。 “不打!” “哦!” 听到熟悉的“哦”声,茹慈哑然。 和闷闷相处这么久,她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闷闷的话很少,但却格外的聪慧。 她坐在那里看着是呆呆的,但你讲得东西她都能记住。 就拿女红来说,她当初学绣花的时候光是学平针、回针、锁链针和缎面针都挨了很多打。 更不要提更难的色彩搭配了,那简直就是噩梦! 因为只有会色彩,你的刺绣才能传神,绣出的图案才会像真的一样,才会好看,才会活灵活现。 可对她而言是噩梦,因为太绕了。 对闷闷而言好像不值得一提,她好像不怎么学,看一遍能模仿出个七七八八来。 闷闷绣的他哥余令,和真人几乎一模一样。 她有三个手帕,三个手帕绣的全是他哥余令,抱猫的,抱狗的,还有一个坐在草垛子上唱歌的。 在三个绣帕上也有她闷闷。 只不过都是小小的,眉眼都看不见,整个人物只有两三根细丝勾勒。 除此之外,余家的两只胖猫,还有那只黑狗闷闷都可以绣出来,连画像都不需要,直接上手就能绣。 看到了闷闷,茹慈发现自己哥哥花钱找绣娘教自己还比不上比自己小的闷闷。 有时候人比人真的气死人。 厨娘望着屋子里的两个“小人”,她觉得茹慈小娘子和自家的小郎君般配极了。 这件事余令其实很无语的。 因为在厨娘的眼里,只要是一个女子,她都觉得和自己很般配。 她不只针对茹慈一个人,所有和余令大小差不多的女子她都觉的般配。 不过她现在眼光高了,喜欢看大户家的娘子,那些小门小户的她觉得和余令不配了。 她觉得和小肥配。 厨娘把绣花针往头上抹了抹笑着打趣道: “茹娘子这般美貌,今后不知哪家郎君有福,祖坟上冒青烟,会刺绣,会读书,会认字,这样的女子打着灯笼都寻不到。” 本来就是一句夸赞的话。 可茹慈的脸色却变了,不是厨娘婶婶说话无礼,而是自她懂事以后她就知道她今后要嫁给谁。 除了秦王府的朱家人,还能有谁? 若是嫁给今后的秦王,那也是一桩好事情。 可秦王的婚事是属于宗人寺安排,茹家不入宗人寺的眼。 所以…… 所以,茹慈很清楚自己今后的命运。 嫁给一个秦王的侄儿,或是一个远方的亲戚,这就是她的命。 可朱家人她都看了,百姓们说他们蛀虫一点没错,什么坏事都做。 若不是龙首原那边有京城来的矿监在看着,欺男霸女的事情可不是戏文里讲得桥段。 秦王妃不从官宦里出,从百姓里出,一层层的选拔,选到最后,都是最好的女子。 可秦王妃只有一个,剩下的好看女子去哪里了? 现在不是洪武永乐,那时候天下清明,现在..... 现在这些容貌姣好,礼仪不缺的女子去哪里了,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 一想到“蛀虫”今后可能是自己的夫君,茹慈心里就升起一股子莫名的厌恶。 茹慈低着头匆匆的走了。 厨娘见茹慈姑娘不开心的离开了,赶紧跑到余令那里,大急道: “少东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第37章 三分天注定 铺子的生意爆了! 刘玖的估测一点没错,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蜂窝煤的好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订购蜂窝煤。 少的一两百块,多的上千块。 这东西好啊,回去用黄泥把炉子封严实,留下一个小小的透气孔,三块煤能烧很久,家里还时时刻刻有热水用。 最喜欢炉子的还是各家的妇人。 男人干活回家,把透气孔放大,架上锅,半个时辰不到,自己的男人就能吃上热乎饭菜。 这要是到了冬日,早晨起床就可以不用冷水洗脸了。 虽说余家铺子不止一次地说炭火有毒,把炕头盘一下,塞到炕头里应该毒不死吧。 因为有优惠,现在整个四月的营业额都在往上涨,龙首原那边已经有妇人在忙着压蜂窝煤了。 因为四月了,麦子要灌浆了,再等一段时间就该夏收了,现在有的家庭忙着收油菜。 生意好,其实好用并不是主要的原因,好烧也不是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很便宜,还送货上门,不会封炉子,余家还会找人帮你。 位于东城的秦王府订购的最多,足足两万多块。 光是炉子的内胆都送了三百多个。 秦王府是长安的城中之城。 光是围绕秦王府的外围城墙就接近二十里,里面有多大,有多少仆役不是余令这种土鳖可以想象得到的。 豪宅! 长安最大的豪宅。 这个豪宅还不用自己花钱,他有自己的田庄,朝廷每年都给钱。 唯一不好的就是被看管的很严。 藩王不得离开封地、没有允许不得进京、不得相互会见,违者以谋反论处。 这是把藩王当作“金丝雀”来圈养。 秦王府的人多,需要的柴也多。 府里面的人计算了一下,相比从樵夫那里买柴用,蜂窝更实用一些。 秦王府成了余家最大的客户。 余令没有时间去秦王府看,余令现在忙着“照顾人”,有人在给余令穿小鞋。 随着煤石生意的火爆,送货的人手不够了。 余令就又开始从黄渠村找人了。 余令在心里计算过,如果这一次搞的好,跟着煤石一起收益的人家能达到一百多户。 这些人家赚的钱足够养活一家人。 也就是说,自己家已经养活了一百多户了。 余令是抱着好心来做这件事,合作共赢才是余令的目的。 可“噩耗”却传来。 听如意说黄渠村的里长以管束本里人丁的权力,不让这群想赚钱的汉子去给余家帮忙了。 要去也可以,必须上缴个什么税。 他说干活耽误了种地,耽误了朝廷的税收。 也就是说,他在利用手里的权力来变着法朝着这群做工的汉子收钱。 巧立名目的收钱,还收的不明不白。 余令现在有了活干,现在没事就穿着官衣去里长家做客,什么都不干,一去一呆就是一整天。 这家伙不通人性,余令准备教他通人性。 自己虽是一个低的不能再低的九品官,但相比于里长这种,余令就是大官。 余令就爱看他行礼的样子,就爱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今日余令是文官,到了明日余令就是武官,两个身份换着来。 他折腾百姓,余令也折腾他,天天堵他门口,到饭点了也不走。 里长不是爱搞钱么,余令就搞他儿子。 余令利用自己卫所小旗官的身份,直接给里长儿子下达任务,让他去子午口看贼人。 余令的打算很简单。 不是眼红这些百姓挣钱么,那自己就照顾你儿子,一直照顾到让他知道错了为止。 余令还给朱县令去信了。 直接举报里长贪污受贿。 恶人就该用恶心的法子来折磨。 余令是读书人,有资格给官员去信,律法里写的很清楚,这是洪武爷定下的规矩,万历爷来了也得认。 如今虽不同往日,但律法可是在那里摆着。 朱县令可以不搭理读书人,但他不会不搭理余令。 他收到余令的信后就派人处理了,里长被撤销了。 他现在还在想余令的字。 他觉得德华不够好,这两个字太大了,也太普通了,好些官员都是这个字。 他现在有了新的选择,在纠结守心和不争这两个字。 为无为,损有余;味无味,补不足,无余,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不争者善胜。 曰不争! 大道归于隐 良德源于心,守心守其真,守真去其伪,去伪存其善,存善望道德,是曰守心。 余令尊其为长辈。 自己也说了“德华”,结果余令这孩子直接疯了,就要撞墙,说自己配不上。 煤球才做好,人家余令就亲自上门,直接给自己家送了三千块蜂窝煤。 连衙门衙署的办公地人家都考虑到了。 这孩子走的时候连钱都没要,说这是自己的一点孝心。 余令这孩子这么懂事,有好东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 所以撤销一个里长对他而言不算什么难事。 里长在大明是轮年应役。 衙门从各家里面挑,余家算是富裕之家,又是这边的住户,轮到余家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于是余令成了里长。 依旧是暂管,说白了就是干活可以,衙门不给钱,余令不想当什么里长,余令的任务是等到今年秋。 那才是余令认为最需要拼尽全力的一件事。 但里长很重要,余令需要里长这个“村长”的职位。 于是老爹就成了新任里长。 老爹做个生意,去过京城,能认字,也能写。 虽然写的不好看,但协助衙门编造黄册和按赋役黄册排年应役问题不大。 里长不是官,这年月,只要有人,说换就能换。 余令忙着和门房老张研究路线图,每当图画出来,二伯就会进山去验证,验证的法子有很多。 南山不是无人区。 那些走几十里路去砍柴背到城里卖的人比比皆是。 二伯也跟着人进山砍柴,借此来验证地图。 作为在山里生活过数年的汉子,这点事难不住他,这种大事,他也不敢完全相信毁了脸门房说的是真还是假。 余令在研究着地图,想着怎么用手里的人手来把事情干的漂漂亮亮。 马上就要到五月了,时间不多了,在京城的小老虎也在看着地图。 说好的多帮余令弄点那个什么土豆,但在二月初他就看到了有些土豆发芽了。 小老虎虽然没种过地,但却是懂一些,也知道的一些的。 他估摸着这些玩意要下土种植了。 所以,在二月底的时候小老虎就找到了镖行。 要去镖行以最快的速度把收集来的三十斤土豆运送到长安去。 土豆只有三十多斤,但却花光了小老虎的所有钱。 为此他还欠下了外债,都是问方正化借的钱。 为了快速送到长安,他包了整个镖行,专门运送这三十斤土豆,速度越快越好,争取在四月底之前到达长安府。 小老虎望着地图,估摸着再有几日就到了。 小老虎美美的伸了个懒腰,抱起睡醒了的小皇孙走出大殿开始晒太阳,这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 “晒晒,春夏养阳,秋冬养阴,正气内存,邪不可干......” 茹让望着晒太阳的妹妹叹了口气,低声道: “余令以余家的名义买了礼物,他说先前厨娘婶婶说的话若是不对,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没放在心上!” 茹让无奈道:“还没放在心上?你已经快半个多月没去找闷闷玩了,这是什么?” 茹慈摇了摇嘴唇: “哥,我不想嫁给朱家人,那几个孩子我都看过了,没有一个是好的......” 茹让一下子就明白妹妹是怎么回事了,挥挥手,院子里忙碌的仆役慌忙走了出去。 “哥哥做不了主!” “叔父么?” “嗯!” 茹慈不说话了,她就知道是这样的,从懂事以来她就知道。 这个家得亏有叔父,但这个家也是靠嫁娶才能保持到如今。 见妹妹落寞的离去,茹让才发现妹妹长大了,再有两年就该说亲了,十五六岁就要嫁人为人妇了。 茹家说是自己在维持,不如说是用家里的女儿来维持的。 见妹妹难受的样子,茹让突然觉得余令说的话很有道理,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妹妹嫁人了,这个家也就自己一个人了。 自己答应好父亲要照顾妹妹的,今后妹妹一辈子可能都不开心。 这算什么照顾? 一想到这里,茹让深吸了一口气,自己都一个人了,自己又有什么舍不得,大不了这世上今后没有茹家罢了! “小慈你想嫁给谁?” 茹慈以为自己的任性让哥哥生气了,头也不回道:“谁都可以,只要他不姓朱都行。” “余令如何?” 茹慈一愣,猛地回头,哥哥站在院子里正朝着自己笑。 茹让喘着粗气:“就他吧,我也就看他顺眼,你等着,我去给你们两个算一下有没有缘分!” “你有他八字?” “有!” 茹让当然有余令的生辰八字,因为余令在烧砖的时候给自己庆生,吃什么长寿面.... “为什么去算?” 茹让笑道:“我看有没有三分天注定。” 说罢,茹让咧嘴笑了笑,低声喃喃道: “如果有,那剩下的七分就靠打拼,如果没有,就认命吧!” 第38章 贵不可言 茹让很关心妹妹的终身大事。 知道妹妹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茹让当天把手头的事情全部停了,带着几名贴身奴仆急匆匆的去了周至。 他要去“仙都”楼观台和仙游寺算命。 一队人马离开了长安城,一队人马进了长安城。 冯老大望着高大的城墙松了口气,总算是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到了。 冯老大时隔一年再次回到长安府。 在声声的吆喝中,众伙计开始准备简单的休息一下。 这一路走的辛苦,如今终于走完,在忙碌间不免有欢声笑语传来,都在小声的商量着,明日去哪里玩。 更多的人还是想着明日去“放松一下”。 可无论众人是多么的开心,那三个大大的箱子旁始终蹲着两个汉子。 一个蹲前面,一个蹲后面。 货物是什么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明白,货物若是没了,所有人赖以生存的饭碗也就完蛋了,这辈子也就完了。 “爹,这次的货主叫余令!” 冯老大一愣,他从京城出发的时候都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你知道?” 冯老大的儿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 “爹,你记不记得去年咱们回长安时,坐在牲口粮草垛子上的那个抱着猫的小子!” “是他?” 冯老大突然想起来了,在去年的时候他走了一趟镖。 那一趟人很多,有大人,有小孩,有妇人,还有条狗。 还有那个像大人一样总是牵着妹妹的小余令。 “会不会只是同名而已?” 冯老大的儿子挠了挠头,他也觉得怕是同名而已。 想起了雇主的嘱咐,他总觉得这次收货的货主余令,就是去年护送回来的余令。 望着父亲离开,他把疑惑藏在心间。 众人都在休息,冯老大朝着衙门走去,干他们这一行的和衙门关系不错。 主要是给钱给的足,衙门愿意帮忙。 而且这年头能找镖行送货的人非富即贵,最不济也是一个读书人。 哪怕是给千里之外的人送信,那送信的价格也不是一般人能舍得的。 贫民老百姓哪能舍得花这个钱。 而且,这一行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有的官员会通过镖行走一些私货, 要是哪个不开眼的衙役刁难了,摊上了就交代了。 所以,衙门不会刻意的刁难,有钱拿就行。 余令的名字在衙门里很响亮。 衙门的人不说都认识余令,但个个都承余令的情。 余家可是给衙门的每个衙役都送了五百块的蜂窝煤。 而且,今后去余家铺子买蜂窝煤,永远半价。 这么懂事的人,衙门的人自然要承他的情。 不但不会刁难余令,在城里办事的时候会主动夸蜂窝煤好。 因为,蜂窝煤是余令以朱县令的名义送的。 更没人敢去余家铺子吃拿卡要。 这年头,卖煤的,卖盐的,走茶马交易的,那都是没一个好惹的。 上头都有人呢! 冯老大去的快,回来的快,走的时候是皱着眉头的,回来的时候却是开开心心的。 因为衙门没问他要钱。 人家直接就说了余令家住在哪里。 冯老大出发了。 这次运货虽然货主要求的时间紧迫了点,但银钱给的足,这一趟做完,可以在长安休息一段时间。 然后找雇主,再运货回京城去! 镖行从长安再度出发,来到大雁塔时天色已黑。 轻叩门环,余家大门开了,从里伸出半个脑袋。 望着门房那张比年画还吓人的脸,冯老大险些叫出了声。 听到门房老张的喊话,余令慌忙冲了出来,从京城来的货,除了小老虎余令猜不到还有其他人。 余家大门又开了…… “是你?小余令?” “冯老大?” 冯老大没想到收货的人真的是余令,他赶紧命人把箱子搬了过来,然后从怀里掏出蜡封的信件。 余令着急的打开了信…… “小余令安好,大兄我在宫里也很好。 兄长无用,本想帮你寻一千斤的土豆,奈何这东西太少,我只寻到了三十多斤!” “书铺子生意很好。 利玛窦在你走后不久就病死了,他的信徒想把他以及他的遗物送往壕镜澳,万岁爷未允许,最后葬在了平则门!” “这次除了土豆...... 在箱子的最底层还有一个夹层,里面藏有碎银三百两,这都是太子刘淑女所赐,我用不上……” “第二个箱子是书。 知道你爱书,这些书都是我收集的,大部分是从宫中流出之物,你一看便知!” “第三个箱子是衣衫..... 京城冷,地处西北的长安更冷,这是我根据你的身形,买的几件大氅,里面有一件红的……” 余令慢慢地合上信。 红色的是火狐大氅,是东厂查犯人抄家得来的。 因为曹化淳的照顾,这些价值不菲的好东西以极低的价格落到了小老虎的手里。 小老虎不舍得穿,托人送给了余令。 红色的这件不是给余令穿的,是给女子穿的。 小老虎说,若遇到心仪女子,就把这大氅送给她。 算是他的一片心意。 小老虎把他能考虑到都考虑到了。 余令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总算压下了自己那颗纷乱的心,和不会思考的脑子。 信里剩下的内容余令不舍得看,准备夜里一个人偷偷的看。 深吸一口气,余令挤出笑容,朝着冯老大道: “冯大掌柜,可以验货了。” 冯老大笑着点了点头,大声道:“验货!” 一个汉子手拿锤子走了出来,哐哐几下,就把箱子上锁给砸掉,撕开箱子上的封纸,然后退到一边。 打开的第一个箱子是衣衫。 鞋子,衣衫,大氅,和信中所言丝毫不差,余令点了点头,货物对上了。 第二个箱子是一箱子书。 整整齐齐,满满登登,望着永乐二字,余令心里咯噔一下,余令再次点头确认,随后打开了最后一个箱子。 最后一个箱子是满满的一箱土豆。 大的有闷闷拳头大小,小的只有厨娘儿子拳头大小,有的都长出了半寸长的绿芽,都有些干瘪了。 敲了敲箱子的暗板,闷响传来,余令知道银子就在下面。 小老虎做的标识还在,那是缠在两个板子之间的一缕头发丝,没断,也没丢。 余令再度点了点头。 货物对上,且完全地交到了货主的手中,冯老大松了口气。 这一趟走货圆满完成,雇主给的钱可以放心的用了。 见冯老大等人要离开,余令赶紧道: “不知冯掌柜何时从长安离开?” 冯老大笑了笑,回道: “令哥,这个可说不准,如果有雇主雇佣,时间赶得急,明日我可能就会离开,如果没雇主,怕是得等!” “冯掌柜可否等我片刻?” “令哥有东西要托我送到京城?” “对!” “何物?” “一封信!” 冯老大笑了,点点头:“等一下又何妨,令哥只管去准备就是!” 余令点了点头,赶紧朝屋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喊道: “如意,把客人请到屋,上茶,上好茶!” “知道了!” 余令跑到了书房,拿起笔,心里的话明明堆积如山,却不知从何开口。 纸短情长,果真是纸短情长。 想了好一会儿,余力才提笔写道: “老虎,将来我的第一个男孩子姓王,提前跟你说,你记得想一个好听的名字,要好听一些才行!” 大大的纸张上就写了一句话。 余令相信小老虎一定会明白自己要说什么。 冯老大在余家喝了一碗茶,把信当着余令的面用油纸包好,滴上蜡封后,就起身告别。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送货结束,手底下的那一帮子兄弟都在等着分钱呢! 余令一夜未眠。 一边用刀子小心的分割着土豆,小心的避开着芽点,一遍又一遍的读着小老虎写的信。 余令知道…… 小老虎找到了朱由检! 小老虎也进入到了东厂,虽不是查案的,但却是成为了一名贴刑官。 东厂应该有保密法则,小老虎只说了他是贴刑官,并没有说他在里面干嘛,有没有俸禄什么的。 余令还知道,女真已经和大明闹掰了,开始划分国界线了。 女真这匹夹着尾巴的狼,已经开始龇牙了,开始和草原的鞑子亲近起来了。 再过些年,他们怕是要来了。 看到这个消息,余令心里那个恨啊,别人或许不知道女真是个什么东西。 但余令却知道这玩意就不能称之为人。 异族,异族,他们就是异族。 余令突然想到了成化犁庭,想到了朱见深。 余令忍不住埋怨,成化犁庭怎么就不能再狠一些,直接把他们犁的绝其苗裔,毁其宗庙。 杀绝了这群猪尾巴,那得省多少事。 余令恨了一个晚上。 余令默默的计算了一下,如果等到奴儿发布八大恨诏书…… 如果那时候自己还是如今这个样子,怕是连家人都保不住。 至于先前的坐船去海外? 余令自从看了利玛窦的书后就彻底的绝了这个心思,在万历二十九年,荷兰军就已经侵占了台湾。 出海不难。 难的是找一艘不但能抗的住海浪,还能抵挡得住那群摇曳在大海上的海岛的战舰。 如果不满足这些…… 出海会死的更惨。 所以,在熟悉的土地上把人聚集在一起,一起搏命才是最靠谱的。 别的可以不管,自己家人这辈子一定要平平安安。 天一亮余令顶着一个大大的黑眼眶就爬了起来,把家里人都招呼起来准备种植土豆。 “土块敲碎,地耙平整,锄头开沟,沟深必须半掌,土垄和土垄之间的距离必须超过两脚,小肥去挑水……” “沟渠内要浇透,土豆的芽要朝上摆种,每个相隔半尺,搂土覆盖……” 种土豆余令可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不要为什么,问就是被逼的…… “令哥这是啥?” “粮食!” “粮食?” 余令望着如意点了点头: “对,可让大家不挨饿的粮食,产量多少我虽然不知道,但一亩地绝对比麦子强!” 陈婶忽然伸过脑袋:“令哥以前种过地?” 余令一愣,赶紧摇头道:“没!” “那这是?” “书上说的!” 陈婶恍然大悟,望着挑水都左摇右晃的小肥,上前就是一脚: “还跟我说不读书,你看令哥啥都会,你就会吃,令哥教你都不好好学,下次再喊苦,我让你跪着走路!” 莫名其妙挨了一脚的小肥满脸苦涩。 不是他不想学,而是根本就学不会,那些字会变,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 三十斤土豆余令像是对待宝贝一样小心的呵护。 忙活了一天,余令带着家里人终于把土豆种下。 茹让跑了一天,终于见到了批字最是灵验的紫云真人。 “真人,如何?” “测字两人是谁?” “我妹和…和我妹妹相中的人,真人,你就实话告诉我,我妹妹若是嫁给了这人,今后的日子……” 紫云真人笑了笑,手蘸茶水,在桌上写道: “琴瑟在御,贵不可言!” 茹让愣住了,仙游寺的老和尚也是这个八个字。 贵不可言? 第39章 土豆 日子一天天的过,土豆苗一天天的长大。 余令脑子里的知识也在一天天的增长,现在的余令迷上了《永乐大典》。 小老虎送来的是部分残卷。 他说这是宫里的那些文人以修书的名义把宫里的书带出了宫外,然后重新拓印复制。 因为可以卖钱,倭奴人喜欢买,所以翰林院总是失火。 余令又看完了一本,看的头昏脑胀,小老虎送来的这些书是阴阳、医卜、僧道类的书。 这些书话题太高端了,都扯到宇宙了,都天人合一了,余令咋能看的懂。 看不懂,余令就抬起头看土豆,如今的土豆长势非常好,干旱的天气对它们的影响微乎其微。 为了照顾好这些土豆苗,余令在边上搭了一个棚子。 白天的时候余令会在棚子里读书,晚上小肥和如意会在这里守夜。 为了怕某些手欠的人忍不住扯下来一株看看是啥。 余令又买了两只狗,一只白的,一只黑色的。 细狗! 血统纯正的细狗。 别看细狗很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狗领地意识极强,奔跑起来速度极快。 不但可以撵那些手欠的人,还可以在夜里抓那些让人讨厌的老鼠,刺猬和兔子。 这狗是托茹让专门从养狗人那里买的。 养狗人是专门训狗的,专门把狗训好,供朱家和富贵人家子弟取乐的。 细狗自先秦开始就是皇家猎犬。 看土豆非常合适,数个呼吸他们就能绕着土豆跑一个来回。 余令如今没事的时候就在地里看书。 茹慈在土豆种下之后又和余家走动了起来,这两个多月以来她几乎天天来。 如今她正牵着闷闷在地里看土豆叶子,在里面抓蚂蚱。 和先前相比,余令和茹慈的话也多了起来。 话题没有什么新鲜玩意,都是以闷闷为由头,简单的说几句。 “令公子,闷闷说你种的这些不是花,是粮食?” 茹慈的声音有点小。 说句内心话,他觉得的余令和自己的哥哥不一样。 自己的哥哥少年老成,余令比自己的哥哥还老成。 她很放不开。 余令闻言忍不住有些想笑。 自己在这块地上大张旗鼓自然瞒不住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没有人知道余令在做什么。 等到土豆苗越长越大,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他们认为余家小郎君是一个爱花之人,托人不知道从哪里买了花种子。 如今在家里的地里种花呢。 若是在别处种花,大家倒是不会说什么。 可在这里种花,那就不免让人说道了,这片土地可是不可多得的好田地,种什么,就能收什么。 这么好的地不用来种粮食,用来种花实在败家子行为。 茹慈以为余令种的也是花,憋了好几天,在今日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余令放下手中的书,笑道: “对,就是粮食,我准备八月底就收,到时候你来看看,我给你做一点烤土豆吃,你绝对会喜欢!” 茹慈闻言脸色顿时就红了。 她还是有些不习惯余令说话的方式,哪有男子主动给女子做吃的。 书上没写,这种事也前所未闻,他这是.... 这是喜欢自己? 余令倒不觉得有啥,烤土豆本来就好吃。 “真的是粮食?” “嗯,这一亩地真的是粮食,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能收多少,但绝对比麦子多!” 茹慈低下头偷偷的吐了吐舌头,她觉得余令在说大话。 如果这世上真有比麦子产量还好的粮食,长安城内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闲人了,叔父也就不用唉声叹气了。 自己家有地。 自己虽然不下地干活,但每年产多少粮食还是知道的。 长安这边的年景一年比一年差,去年下大雨。 今年又碰上了干旱。 听说延安府那边闹起了蝗灾,遮天蔽日的,很多人都受不了,地都不要了,开始往外跑,找活路。 要真是有这个…… 茹慈不说话了,心里却不由地期待了起来,她有些期待余令给她烤土豆吃。 茹慈看了很多的书,也渴望自己遇到戏文里那样的公子。 算命的怎么说哥哥没告诉她,但从哥哥最近几个月的表现。 茹慈觉得自己和余令的八字一定很合。 想到这里她不免又有些忧愁,哥哥这么做,朱家那边,叔父那边..... 这些事怕是一下子会落到大哥的肩膀上。 这得多难。 茹慈难过的低下头,她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女孩子。 茹慈不说话了,余令也低下头,再次认真的看地图。 茹慈是很好看,但余令觉得自己还是不多看的好,免得像个变态一样。 如今地图上的点很多,这些都是赵不器和二伯的功劳。 可怜的两个人从四月进山捡柴,到现在还在捡…… 刘指挥佥事派来的人已经和自己接上头了。 他的家丁余令也看到了,武器装备着实恐怖,的确比卫所的兵卒要强。 弩箭,短枪,长刀,三眼火铳,全部身着皮甲。 这些装备倒是其次,这些人的身高才是余令所惊叹的,统一的大高个。 这些人在余令的眼里大概就一米八左右的样子。 但对比绝大数老百姓,这群人真算高的,能长这么高,就已经表明了很多东西。 掐苗子掐出来的,吃的还好,绝对有肉食。 余令望着南山,知道自己要不了几日就要出发了。 余令答应过刘州,如果打不过就放火烧山。 余令骗了老爹,说剿匪是军令,所以这次老爹也跟着余令一起去。 他偷偷的买了快百斤的乌桕油,也就是做蜡烛的青油,以备不时之需。 余令其实不想让老爹去。 可,爱从来就不是选择题,老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的用行动来反驳余令对他的关爱,不然他不放心。 余令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 一旦把计划告诉了刘州的人,他们就会为主导。 那这件事就算做好了,也和自己关系不大,余令这次要的是全功。 所以,余令一个人握着所有的计划。 太阳慢慢落下,余令收起书准备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茹让,茹让一见余令就笑着迎了上来,二话不说就让余令脱衣服,然后试他带来的东西。 一副软甲! “啧啧,虽然大了点,但好像也大不了多少,你年龄虽然小,但身子却是比同龄人要大,合适,真是合适!” “令哥你这个子让人羡慕,明明我比你大,你却和我一般高,望着就像是一个大人,早知道我小时候也练武了!” 余令看着自言自语的茹让总觉得不对劲。 这些日子茹让对自己好的有点过分。 他家吃个饺子还得派人送一碗过来,吃个猪腿也让人送一瓦罐来。 好的忒过分。 “给我?” “想什么呢,这是我家老祖宗所留之物,当初在云南,平交趾的时候我家祖宗就是穿着这软甲才活下来的!” “你穿啥?” “别管我,我有更好的!” 余令闻言,心安理得了,甲胄这玩意才是体现一个家族底蕴最好的方式,家里有多少仆役不重要。 重要的是家里有没有几套甲胄。 若是有几套完整的甲胄,真是遇到流民贼寇,冲上去就能乱杀。 就是一般的甲胄,普通的弓箭射不穿,刀啊矛啊也砍不进去。 若是一个成年的壮汉,披上了一套完整的甲胄,再配上长矛,对上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 那真是狼入羊群,赤裸裸的屠杀,对付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 若是一群身着完整甲胄的出现在长安人,衙役,捕快,快手就慌了。 只能去卫所找军队的人来平定。 因为他们根本打不过。 余令很想给小肥,如意还有自己三人搞一套。 为了这个梦余令还特意把《梦溪笔谈》这本书看完。 看完了之后余令就不敢想了。 沈括在书中讲了宋朝盔甲的制造流程。 单单就普通骑兵穿的盔甲,就需要四十个工匠来做,并且要花费二百来天。 耗费的钱财更是一个让余令都哆嗦的数字。 大明官吏虽然很多都在混日子,但对甲胄的管理却是很上心,严禁百姓私藏和铸造甲胄。 说白了就是害怕有人闹事,实际上是怕有人造反。 用余令的话来说,甲胄就相当于是一件结实的‘防弹衣’。 拥有了他,掌握它,就等于掌握了生死大权,和可以越级挑战的权利。 “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我找人算了日子,后日是个好日子,宜出行,宜搬家,宜纳财!” 茹让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有些害怕,可怕又有什么办法,他还想当小旗呢。 有了这个身份,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再招十个护卫。 他家里不缺这点吃的,有了这十个人,他就有了一份可以自保的权利。 茹让知道确切的上山日子后就开始往家里跑,他准备再去检查一下装备。 出行的日子确定,余家也行动了起来。 张初尧默默的把晾晒好的竹片用丝线串起来,这是他自己做的护甲,他在后日也要上山。 望着家里忙碌的众人,张初尧咧嘴狞笑,低声喃喃道: “胡巴,记得把沟子洗干净,等着爷来!” 第40章 进山 接近两百人的队伍从六个山口悄无声息的进入南山。 长安入秋,早晚有了凉意。 随着六支队伍在南山里悄然汇合,余令才知道山里是个什么光景。 山里的温度比山下凉太多。 越往深处走越冷,越往深处走路就越窄,越往深处走巨木也就越多。 在进山之前余令做了很多的准备,查看了很多县志,问了很多老人。 山匪滋事其实从正德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总结起来就是和南山开发有关系。 南山中段为关中屏障,绵亘两千余里,且只有武关道、褒斜道、陈仓道可入关中。 其他地方都是层峦叠嶂未开发的原始丛林! 随着朝廷的赋税过高,杂役变多,家里的人口还在增加,越来越多人把目光看向了山里。 想要进山生活。 山里土地多,可以手指脚踏为界。 不像在山下惜地如金,凡是肉眼可见的东西,那可都是有主的。 朝廷其实在很早之前就知道在山里生活着一大群人。 贼人也并不是万历年间才有。 成化年间就有山民作乱,流民不断的骚扰地方。 户部为此想出了一个法子,给他们闲田,给他们提供种子,让他们开垦,不收赋税。 山地变成了良田,朝廷也多了土地。 朝廷的法子很好,依靠不加赋税的政策,一共统计出了十二万三千户,编民入册,这群人开始落地生根。 一旦落地生根那就完蛋了,那就成了故土,故土难离。 人越多,需要的盐越来越多。 等人口不断地增加,和地方沟通越来越强,朝廷开设县治,在这群人里选取了官员,开始征收赋税。 没有人不喜欢做官,也没有人会放弃做官的权利。 这群妄想逃税的人还是没有逃脱了朝廷的监管,他们其实是被他们推举出来的人给卖了。 (ps:如白河县还有汉中佛坪县,参考的是《宁陕厅志》《佛坪县志》。) 余令喜欢把这群聚在山里的人叫做山里人。 可在县志里,他们只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山匪或者土匪。 当然,这群人不都是坏人,也有好人。 可在衙门眼里这群人都是匪徒。 根据衙门的县志来看,聚集山里的匪患有不思劳作、好逸恶劳的坏人。 有从军户跑出的逃兵。 也有,想在山里过与世无争日子失败活不下去落草为寇的人,这群人占绝大多数。 不是进山了就能活,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刀耕火种开辟土地。 一个简单的肚子疼都治不了,山里并不是大家想象中那么好。 山匪也是人,也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居所。 于是,他们就会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安营扎寨、储藏物资。 想凭借天险,逍遥法外,过山大王的生活。 这些人好逸恶劳惯了,在山下都活不下去,进入到山里自然也不会踏实下来过那刀耕火种的日子。 所以…… 所以,他们看中了南山里通往各地的要道,干的就是劫道杀人的活,靠抢想在山里过安稳日子的人,好来过他们的潇洒日子。 这些年积攒了不少的财货。 他们不光抢钱,还抢人,为了自己不被抢,也畏惧朝廷的剿匪,他们就抢山里的其他人当劳力。 修建山寨。 再加上这群人里有好多从军户里逃出来的。 他们还知兵,还设有烽火,有明哨,暗哨,在地势险要处修建山寨。 那可真是易守难攻 张初尧带着众人在南山里快行,他对南山是真的熟。 开始头两天还有路,现在走的全是那些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的小道。 在张初尧的身后永远有一个人跟着。 这个人是余令特意安排的,是刘州府上的家丁,他手中弓弩上的箭矢崩得紧紧的。 一旦张初尧有异心。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他有自己做的竹甲,也绝对透心凉。 余令和茹让在队伍的最中间,两人的周围全是各自的家人。 进到这山里,除了自家人可信,外人绝对要提防。 余令咬着牙紧紧地跟着。 方案是自己设定的,咬着牙也不能让人笑话。 余令的方案很简单,直接从南山势力最大的下山虎下手。 方法为夜袭。 搞了最大的,剩下的小的就好弄,逐个击破就是了。 天色将晚,路更加的难走,短暂得休息空档,张初尧还不闲着,走到余令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余令找到刘家领头的,在地图上点了几个点,队伍里立刻就少了七个人。 在天黑之前这七个人回来了,身上有血。 等到天彻底的暗了下来,队伍就不再往前。 现在只需要等,等时间慢慢的走,等到半夜三更,这一群人就会翻越眼前的山头。 在山的另一边,就是下山虎修建的山寨。 赵不器在先前砍柴的时候已经偷偷的摸过来很多次了,寨子的正面就一条道,那条道还陡。 寨子的大门刚好就建在最陡的那个点上。 用余令的话来说就像一个拦水坝。 谁来了,都得仰着头看,山寨大门正对的方向没有一棵树。 寨子里的人早就清理的干干净净,蚂蚁从这里走都得加条拐棍。 不然爬不上去。 真要从正面硬攻那就别想了,一排圆木滚下来,立刻人仰马翻,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走后山。 用绳子把人吊下去。 赵不器就是被吊下去的那个人,跟他一起的还有六十斤火药。 大明的火药威力有多大余令不知道。 余令把这六十斤火药按照鞭炮火药的用量来算。 六十斤火药瞬间爆炸,权当一个六十斤的大鞭炮,余令觉得就算威力再怎么小,深更半夜突然来这么一下也吓死人。 “杀了几个?” “少东家,杀了两个,换班的时候杀得,这两个人是暗哨,专门守夜的,等天明以后才会有人来替换!” 跟着一起回来的谢添也紧随其后道: “小余大人,山匪毕竟是匪,这些年安稳日子过惯了,朝廷又并未剿匪,他们很懒散,不警惕!” 余令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说道: “我分配任务,等到不器混进去点燃了火药,爆炸声响起,谢添就带着分配好的人手摸到正门处,埋下火雷!” 谢添点了点头:“知道!” “一旦前面的爆炸声响起后你们就开始叫喊,那时候贼人肯定会往大门冲去,老修,这时候就靠你了!” 修允恪点了点头:“知道,我会带人顺着绳索进寨子!” 说罢,余令借着惨白惨白的月光,望着刘府领头之人。 这个人姓刘,准确的说刘指挥佥事派来的人大部分都姓刘。 “刘大哥,那边地势稍缓,唯一的难处就是那条山涧,过了山涧就是寨子的南门,一定要冲进去!” “得令!” 老刘开始的时候其实很不服让一个孩子来分配任务。 可通过这三日的相处,他发现这余令太邪了。 邪的令人心里冒寒气。 为了这件事,他甚至写了一本书,书中的字他看不懂。 但这余令却是靠着书里写的,把近二百人的队伍安排得滴水不漏。 从喝水吃饭,到夜间休息,人员值守,换班交接,队形变化,人员配置,所有流程近乎军规。 余令其实也不想把这些写成书。 可不写,余令又害怕自己会忘了,会有遗漏,所以就写了,好记性不如一个烂笔头,力求稳当。 至于这些条条框框。 余令倒不觉得有什么,后世中学军训,高中军训,大学军训,去一个破酒店实习还要军训。 还有打造什么狼性团队。 搞别的余令可能不行,但要搞狼性文化,军事化管理,人员分配这一块,余令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一大堆。 虽然很多时候余令只是被分配中的一员,但不妨碍余令知道这些。 而且这些人绝对都是从军中出来的,他们的规矩性很强。 若是换一帮子军屯里面的军户,那这件事就做不了了。 如今只需要动嘴,屁股都已经坐在了这个位置,那自然要把架势摆起来。 靠着别人摸索出来的经验,余令拿来用。 再加上自己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落在老刘这些人眼里自然有些邪气。 “待南边响声起,寨子里面的人自然会蜂拥或者分人去南门,那时候我和茹让就会从北门开始爬石头墙!” 老刘望着余令! 这手先后再前,先南再北真可谓是声东击西。 若在白日这一手铁定行不通,可若在那后半夜,这得把里面的人吓死。 只要他们的心一乱,这事自然就成了。 把最难的下山虎解决了,剩下不如下山虎的寨子心里也会犯嘀咕。 说不定未战先怯,如此一来,这大事就成了,这想必就是余令口中常说的杀猴给鸡看。 余令把安排的计划仔细的想了一遍,发现并未有什么遗漏的,深深的吸了口气。 抬起头望着长安方向,余令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祖宗保佑!” 在老爹的怀里,余令沉沉的睡了过去了,随着稀稀落落的声音陆续响起,余令猛的惊醒,才发觉时候到了。 望着整装待发的赵不器,余令轻轻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赵不器挠了挠头憨笑道: “少东家,说好的土豆炖肉!” “记得,我亲自做给你吃!” 赵不器笑了,哈出一口气,把六十斤火药背起,消失在夜色中。 老修带着二十多赵府家丁紧随其后。 谢添紧了紧手中的短矛,开始朝着分配好的正门绕去。 望了一眼头顶惨白惨白的月光,余令看了一眼老刘。 “刘大哥,我们寨子里见!” 老刘点了点头,见余令正要离开,忽然道: “留活么?” “妇孺不杀,投降不杀,其余全杀!” 山风吹来,老刘望着头也不回的余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娘的,这世道是咋了?” 第41章 计成 寨子里响起了狗叫声,叫声中带着点点的狐疑。 下山虎揉了揉鼻孔继续酣睡。 对于寨子里的狗叫声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是南山深处,稍微有点动静狗都会叫。 狼叫,它也跟着叫。 风吹树叶响动,它也跟着叫,就连那觅食的小动物出来它们也会叫。 如果叫声很急促,不用想,一定是来了猴子,也只有猴子会让所有狗子一起叫。 开始逃进山那会儿听到狗叫声总会惊醒。 现在的下山虎已经习惯了,他的耳朵已经学会屏蔽狗叫声了。 狗的叫声就像是催眠曲,叫得越欢他睡得越香。 若是哪日狗不叫了,说不定还睡不着。 寨里的众人也跟下山虎一样,他们熟悉了狗叫声。 这些年的安稳日子让这群人失去了当初的警惕性,朝廷直接不管了,他们已经认为这片山就是他们的天下。 他们可是有六百多人的大寨子。 …… 赵不器顺着麻绳滑了下来,双手忍不住发抖。 他不是怕,而是有些脱力。 手掌不能看了,估摸着全部磨破了。 就在赵不器松口气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狗的出现让赵不器立马紧张了起来。 “嘬嘬嘬嘬嘬~~~” 狗狐疑了一下,歪着脑袋看着赵不器,声音也猛地小了很多,好似在分辨这人是谁。 望着迟疑的狗,赵不器没想那么多,掏出长矛就砸了下去。 打狗跟打狼差不多。 狗和狼一样号称“铜头铁尾豆腐腰”,只要一下砸中了它的腰,只要力量足够,无论是狗还是狼,绝对完蛋。 就一下就够了。 这狗也没有想到这人是真的狗,前一刻还在对自己示好,下一刻就把自己砸翻在地。 痛呼的呜咽声响起,痛的直打滚…… 赵不器伸手捏住狗嘴,反手就是一矛,拍了拍手,赵不器踩着惨白的月光消失了。 他朝着最高,最好的那个房子冲去。 在赵不器离开后,越来越多的人顺着麻绳滑了下来。 赵不器的目的是制造混乱。 跑到大房子前,赵不器就点燃了火药,然后就拼命的往远处跑,他要躲起来。 闻着味过来的狗见有人在跑,跟在后面使劲的追。 望着一闪一闪的火折子,赵不器知道是自己人下来了。 “点了,快,躲起来,躲起来.....” 月亮躲进了云雾里,惨白的月光没有了,狗叫声也突然没了。 赵不器等人望着面前的三条死狗,齐齐咽了口唾沫。 这都是上好的肉,比土豆地里刨坑的偷吃土豆的“哈哈”肉还好吃。 狗的叫声没了,寨子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安静中。 下山虎从榻上翻身而起,推开身边赤裸的妇人,爬了起来。 寨子安静的不对劲。 推开大门,望着黑漆漆的寨子,下山虎忍不住“嘬嘬嘬”了起来。 若在平日,他一出声狗就会冲来,今日嘬了半天却毫无动静。 下山虎觉得事情不对劲,猛地冲了回去。 寨子里亮起了第一盏灯,借着微弱得油灯,下山虎开始穿甲,额头的汗不停的往下流。 就在他准备再度冲出门敲锣示警时…… 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在那一闪而逝的火光中,下山虎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的捶了一拳。 “额贼,官兵来了!” 碎石块簌簌的往下落,寨子里像是下起了冰雹,噼里啪啦地响。 炸雷还在回荡,寨子已经乱了起来,所有人推开门,开始往爆炸的地方冲。 就在所有人都在朝着寨子后面冲,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又一声炸雷响起。 寨子前面也突然响起了炸雷,锣声急促的响起。 “寨门破了,寨门破了……” 前面的大门被火药炸飞了一半。 也该是寨子有这么一劫,寨子前得石头墙的确很高,可石头之间的缝隙也大。 谢添就把火药塞到石头缝隙里。 火药的威力有限,可石缝里那狭小的空间无疑加大了火药的爆炸威力。 石头墙不是夯土的城墙,一旦塌了,那就是大面积垮塌。 垮塌的各种石块,直接把半个门给带走了。 一个贼人还在伸头往外看,一柄长矛就伸了过来,如毒蛇吐芯子,一伸一收,这汉子捂着眼睛就哀嚎了起来。 下山虎带着人怒吼着朝着大门冲来。 才走到大门开口,刘府的家丁举着弓弩就朝着举着火把冲来的贼人乱射。 这时候可不讲什么准头,自己不死才是好兆头。 弓弩射罢,贼人已经靠前接近三十步了,火铳声接连响起,一闪一闪的光照亮了彼此的脸。 下山虎愣住了。 “火铳?朝廷?” 贼人有些乱了,恐慌在蔓延,民怕官,匪怕兵,自古以来就没变过。 谢添笑了,接着话头,大声吼道: “朝廷剿匪,跪地者不杀,投降者不杀!” 谢添的怒吼在回荡,其余人不喊,因为人少,一喊人数就漏了。 万一他们知道了人少,拼死来战,那就是伤亡。 这是余令不愿意看到的。 余令要的是攻心。 寨子后面躲起来的赵不器等人行动了,掏出火折子开始点火,开始制造混乱。 望着寨子后面突然起了大火,所有人彻底的慌了。 前面有人,后面有人,可到底有多少人,没有一个人知道。 就在众人慌忙之际,南边响起了敲锣声,众人心的再次一惊,南边还有? 跨过小河的老刘开始猛砸南门。 寨子北面的余令也动了,北面不算陡峭,呈梯形,扣着缝隙就能往上爬。 二伯把竹篓套在头上一马当先。 “狗贼,受死!” 这边的人也乱了,只有三个人留守,见头戴竹篓的人突然跳到自己面前,还发出怒吼,一个汉子直接就吓晕了过去。 南山深处多传说,他看到余令二伯想到了无头人。 余令的计划成功了,四个门全都破了。 老爹打开了南门,故意留下了一个生门,这是不给里面的贼人破釜沉舟的机会。 围杀开始。 茹让的家仆疯了,一边护着茹让,一边杀人,茹家的这一群人面容都扭曲了。 “五两银子到手了!” “十两银子到手了!” “老子可以娶媳妇了,娘的,老子可以娶媳妇了!” 杀一个人五两银子,这是茹让开出的价码。 茹让需要的不是钱,这一次如果成功他将会有很多钱。 可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实权的官身。 随着“朝廷剿匪,跪地者不杀,投降者不杀”从四面响起..... 刘家的家丁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战斗力。 没有余令想象中兵戈碰撞的响声,只有不断地闷响和乱哄哄的呼喊声。 刘家的人三人为一组,背靠着背,互为犄角,像陀螺一样旋转着往前。 下山虎想跑,迎面就碰上了修允恪。 老修是军户,他根本就不会蠢到去跟下山虎单挑,手中的弓弩抬手就射,举着刀就朝着下山虎斩去。 小余大人要成为总旗。 总旗可以提拔五个小旗出来,这一次若是成功,自己就是小旗。 自己在军中拼了这些年也算是能挺直腰杆当个人了。 所以,只需要人头就够了,前提是自己还得活着。 下山虎在见到对面人抬手的那一刹那就直接滚开,箭矢和石板碰撞发出了火花,本能救了他一命。 可等到爬起身来却发现那汉子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谢添谢大牙和老修汇到了一起,一人手握着短枪,一人手持弓弩在往上扣箭矢,两人极有默契。 武功卫所里。 刘州有些睡不着,再次起身翻着余令的剿匪计划。 这份计划是余令上山第二天后才送到他的手里来的。 望着余令的计划,刘州忍不住笑了。 他不知道余令这小子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偏偏在出发后才让人送来。 是在害怕自己提前知道了计划夺他手中的权么? 不过这剿匪计划写的真好,知道人手少,选择夜袭,选择攻心为上,一环扣一环,堪称滴水不漏。 看了一眼南山,刘州忍不住喃喃道: “小子,你若成了,那还就是能吃这碗饭的,给你一个总旗又如何?” 寨子里,余令跟着老爹不断的往前,自己带来的人在不断的吆喝声中慢慢的汇聚到了一起。 如今局势已经稳住了,谢大牙找来了竹竿,不断的把投降的人往竹竿上绑,跟串肉串一样。 七个人一根竹竿,若是竹竿上少一个人,剩下的六个人全死。 余令忍着不适往深处走,往建造的最好的那个房子走。 如今,所有人望着余令的眼神彻底的不一样了,真如他计划那般,完美的成功了。 走到最高大的那所房子,推开门,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一个女人一丝不挂...... “钱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张初尧从人群后走了出来,淡淡道: “顺夫人,原来你这个蛇蝎也会有如此女人的一面,当初要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女人愣住了,借着微弱的光,望着那张丑陋的脸,突然嘶吼道: “是你,是你,原来他们都是你带来的.....” “废什么话,啰里吧嗦的,这么屁大点地方,我们会找不到?” 谢大牙笑着说罢就出手了,拽着女人的头发就往门口拖,女人吓坏了,赶紧道: “知道,知道....在地窖,在地窖.....” 第42章 得加钱 谢大牙和老修笑了,二人联手竟然抓住了一条大鱼。 盘踞南山,官府下了无数海捕文书都没抓到的下山虎竟然被自己两个给抓了。 “哎哎呀,要知道他是下山虎我就该留手的啊!” 望着下山虎不断淌血的裆部,谢大牙狠狠的给了自己几巴掌。 要知道这个人就是下山虎,他那一下就该戳大腿。 现在好了…… 最后一下戳中的是裆部,现在就算下山虎没咽气,最多一个时辰之后也会归西。 他用的是矛。 要是用刀,那是砍掉一坨肉,撒上一把草木灰说不定还有活的希望。 可用的长矛就不行了,那一下…… 估摸着尿包都破了。 这是拼命,和两军交战差不多,根本就不会留手,一出手就是奔着要命去的。 在没有甲胄的情况下,挨到了,对拼就结束了。 下山虎就挨了一矛,哪怕他身上有穿皮甲,但他遇到的是矛。 望着嘴唇起皮想要喝水的下山虎,余令也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汉子就是下山虎。 他这个样子和自己脑子以为的山大王差距太大了。 “给他喝水!” 跑去打水的谢添知道下山虎完了,要喝水那就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现在没死全靠身体硬扛着,最多半个时辰人就会走。 老修望着满脸桀骜不驯下山虎,扬起了手中的刀,随后弯腰捡起一颗脑袋。 这是小余大人成为总旗,自己成为小旗的功勋。 下山虎死了,寨子里面的反抗力量也慢慢的消失殆尽。 不是他们不悍勇,也不是他们不够凶残,而是刘州的家丁比他们更厉害。 寨子就是他们的天时地利。 在天时地利被破,那一群比他们高一个头,全身披甲的刘家家丁冲进来以后…… 他们的悍勇和凶残就不管用了。 这群人要打法有打法,要配合有配合。 有人在前面扛,后面还有人在放冷枪,时不时地弓弩点射。 得亏今晚的月色有些晦暗。 若是那种明晃晃的“亮如白昼”的月色,刘州的家丁能毫不费力的把寨子里的人全部杀完。 这一群人是家丁没错。 但这一群全部出自军中,是刘州掐苗子掐出来的“高手”。 他们比正规军还厉害,杀一群贼寇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混乱平息,接下来就是收缴,顺妇人说的是实话,寨子里找到了三个地窖。 三个地窖里堆满了不同的东西。 食盐,粮食,布料,就连棉花都有,不过这里的棉花都被压成了饼子。 要用的话,估摸着得弹。 谢大牙等人笑了,他们是知道少东家和刘大人的约定的,金银二八分,剩下的杂物全部归于少东家所有。 如今眼前的这一切,可以说是自己家的了。 如今自己的家人也来了余家,余家越有钱,自己的亲人在余家也就过的越好。 谢大牙他们五个当初就跟着余令的人巴不得这些杂物越多越好。 刘州府上的老刘看到这些脸色有些难看。 来时老爷交代了,这一次剿匪刘家只要金银财宝,且和余令二八分成。 剩下的杂物都归余令所有。 老刘搞不懂自家老爷为什么对一个没根基的余家这么好。 思来想去,再综合余令这一路的表现,老刘觉得自己明白了。 一定是自家的老爷惜才,爱才。 如今看到这些,老刘觉得自己老爷大方的过头了…… 这些虽然都是寻常物,但胜在量大,这些运到山下,那钱就跟白捡的一样。 不说卖个一万两,贱卖出去,一千两那是稳稳到手。 茹让那边传来了惊呼,随着惊呼声传开,众人爬出地窖朝着另一个地窖赶去。 等下到了地窖老刘笑了。 光是银子都有三箱,一串串的铜钱堆的像小山一样高,靠近地面的那一圈铜钱都锈蚀到了一起。 金银首饰这些就不说了,随意的堆放在那里。 没有人来衬托它们,此刻的它们躺在地窖里显得黯淡无光。 “还有一个箱子!” 老刘望着余令笑道:“要不令哥你来开?” “我手黑!” 老刘闻言一愣,他觉得余令的手不黑,甚至有点白。 余令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回答让老刘有些愣神。 反正余令就是不打算开,余令不喜欢开盲盒的这种不确定感。 这里的一切来得都不光彩,再加上地窖的这种狭小憋闷的环境,余令都忍不住想出去缓口气。 老刘挥刀砍开第四个箱子的锁,惊呼声乍起。 余令的眼睛有点挪不开了,满满一箱子正黄色之物,也就是说这是整整一箱的金子。 这也是余令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金子。 不过这些金子的成色应该不是特别的纯。 看到这些,余令又想起了苏怀瑾。 没有苏怀瑾,余令根本就不知道金子的纯度不同,呈现的颜色也就不同。 金子有七青,八黄,九紫,十赤,它们分别对应青黄色,正黄色,浅黄色,紫黄色,赤黄色。 刘老大合上箱子,脸上的笑意怎么都忍不住。 “那些铜钱,兄弟们每人都可以去抓一把,抓多少就各凭运气,就当我请大家过个早,喝个茶……” 地窖里响起了欢呼声。 老刘望着兴奋的众人咧着嘴跟着大家一起大笑,这一次,赚大了。 如今市面上的金换银,一换十五! 如果拿来换钱那是大材小用。 军中的年例金银,朝廷的人情礼物,拿这些金子铸一座金佛,只要送对人,那就比黄金值钱。 余令没有打算碰这些东西,他现在碰不得。 在看到这些后余令松了口气,先前的时候老刘的眼神阴冷的吓人。 如果没有这些金银,食盐,粮食,布料…… 一定会和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余令默默的退出了地窖,来到外面。 望着南山的美景余令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随后下达新的任务。 这一次虽然没有死人,但却伤了几个。 在来之前余令已经买了很多的药草,这一刻用上了,该止血的止血,该涂抹伤口的涂抹伤口。 “大牙?” 听到呼唤,谢添跑了过来,趴着胸口大笑:“小余大人,没事!” “老修?” “少东家,好着呢?” “老张?” 角落里的张初尧一愣,随后咧嘴开始了傻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获得了认可,也获得了信任。 “少东家!” 余令望着老张的那张狰狞的脸,郑重的朝着张初尧抱歉行礼道: “我生性多疑,先前的不周请老张莫怪!” 张初尧咧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味的闪躲。 “茹让?” “没死呢!” 茹让从地窖里伸出半个脑袋,随后就朝着余令跑了过来,脖子上挂着的铜钱,随着跑动晃来晃去。 余令不解道:“你家很缺钱?” 茹让得意道:“看看,宋朝啊,这可是宋朝的钱,虽然不值钱,但这玩意现在可不多了,可以辟邪呢!” “见者有份!” 老刘出来的时候茹让和余令正在打闹,他看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孩子毕竟是孩子,就算很聪明…… 依旧满是孩子气。 “令哥!” 余令慌忙跑过来,望着老刘道: “刘叔何事?” 老刘笑了笑,低声道: “那些降匪你要不要?你若要,咱们依旧按照当初的约定来,余家二,刘家八!” 余令闻言赶紧摇摇头: “不要,余家养不起这些人!” 老刘望着余令,突然又笑了。 余令被笑的莫名其妙,这些人他本来就不打算要,余令到现在也没到处闲逛也正是因为这群人。 余令还犯愁这些投降的人该如何安排。 送到山下和百姓一起生活他们绝对活不下去,没有人愿意跟他们一起活。 单独设定一个区域吧,又没有地来养活他们。 而且这群人还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还得加强护卫看管,这都是事。 直接都砍了也没有人下得了手,里面还有很多孩子。 余令有些头疼这些人该怎么办 说句实在的话,余令觉得自己的心还是不够硬。 在看到那些被绑在竹竿上,垫着脚吃力稳住身形的一群人,还是心有不忍。 明知道这些人罪有应得,可余令还是无法去直视。 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很多妇人也是无辜的,好多都是抢来的。 “那这些人卖掉之后的钱依旧是余家二,刘家八!” “卖掉?” 老刘拍了拍余令的肩膀,低声喃喃道: “这些年,山匪肆掠多地,南山古道因此断绝,前面院子里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都是响当当的悍匪!” 听到加重的“响当当”三字,余令懂了。 老刘说的卖钱,这些人应该是卖给各地的官员。 各地官员把这些人上报,如此一来就是剿匪有功。 “我可不可以不要!” “你得要!” 余令愣住了,老刘把头伸到余令耳边低声道: “你不要,就不好卖,就算卖掉了有的人也心不安,所以,你必须要!” “我什么都不会说!” 老刘直起腰,眼底带着轻微的不屑。 少年人有血气是好事,秦桧入朝为官那会也是慷慨激昂的抗金志士。 可人总是会变化的不是? “令哥,小的知道你是读书人,心中自有大道,可这些人本就是罪有应得,死在他们手底下的冤魂须要闭眼,朝廷需要他们的脑袋震慑。” 余令知道这话没错。 余令不是在纠结这些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而是吃惊这些人已经大胆到这种地步。 这东西竟然还能卖钱? 余令身后的余员外不想让儿子过早地看到成人世界最市侩的一面。 他笑着走上前,把余令挡在了身后。 “余家听刘老大安排!” 老刘笑了,朝着老爹拱拱手,转身朝着地窖走去。 既然余家同意了,那地窖的那些银钱就得重新分一下。 余员外望着刘家人走开,扭头看着余令道: “孩儿,钱分了咱们就回家吧,最难啃的下山虎都啃了,剩下的七个贼匪寨子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刘家人可以!” “卫所那边的刘大人会不会?” “不会怪罪的,人家来就是求财的,他们现在能全部揣在怀里,自然就不需要其他人来分了,听爹的,错不了!” 余令点了点头,现在不是贪的时候。 “好!” 老爹笑了,他是从军中下来的,他太懂这里面的门道了,就怕孩子上头,要跟着走到底。 太阳越升越高,地窖的东西被搬了出来。 太阳底下的金银首饰突然有了光泽,闪烁着夺目的光泽。 余令默默的算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亏,小老虎都把钱给了自己,那自己也得给他置办一份产业。 干一行,爱一行,要学会接受。 见老爹去忙碌了,一个人走到老刘身边。 “令哥?” 余令仰着头,望着老刘道: “刘叔,我是读书人,但没迂腐到不知变通的地步,我觉得你说的话对!” “什么意思?” “得加钱!” “什么意思?” “我说得加钱。” 第43章 手欠的人 余令身体不舒服了,可能不能跟着剿匪了。 刘家人不但不恼,还很开心。 余家人不继续参加了,那就代表着接下来的获得的金银不用二八分。 那继续剿匪获得的布匹,食盐等就是自己兄弟的了。 张初尧不会跟着余令离开,他会继续为刘家人做向导。 他要继续去找那个什么胡巴,去完成被背叛的复仇。 在余令下山回家之前要做的事情是分钱。 刘家人很聪明,他们以铜钱来兑现二八分成。 虽然刘家人很守约定,分钱是真的一点都不少…… 一贯钱按照一千文来算。 刘家人来的还有账房,他们不会让余令按照大明开国时候的一贯钱约等于一两银子?。 他们按照现在市场购买力来算。 两贯钱一两银子。 这个算法很中肯,自从“一条鞭法”实行以后,铜钱越来越不值钱了。 可余令的头却大了,余令想要银子。 这样的话自己这点人就算累点,也能一次搬回家。 可用铜钱就不行了。 余令试了一下,一贯钱的重量约摸着有六斤多。 因为这次发现了黄金,按理来说黄金也有余令的二成。 但刘家人不可能给余令黄金,只能用银或铜来补价。 所以,那小山一样,好多都锈蚀在一起的铜钱可以说全部归属于余令。 不说有万贯,几千贯也是有的。 钱余令很喜欢。 可这钱的重量,余令咧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估摸着有三万斤以上。 指望着自己这点人,要想一次运回去,那简直不可能。 什么腰缠万贯下扬州。 腰缠万贯等于在自己身上挂了六七万斤的铜。 别说下扬州了,能挺直腰杆那都是天底下最勇武的汉子。 除了钱,还有那些布料,棉花,食盐,老刘甚至把玉器都给余令分了一些。 好多玉器还都是石头模样。 这些也都是钱。 不用说了,这肯定是一个玉石的商队折在了这群人手里。 谢添跑了,他要下山喊人,要一次性的把这些全部搬下去。 好不容易发次大财,那肯定是连块布头都不会放过。 余令这边在山上忙,山下此刻也忙。 因为茹让丢了,朱县令寻他寻不着,一问才知道茹让进山。 再一问,才知道进山剿匪了。 在联想到近几日卫所的洪墨在长安城疯狂的杀人,朱县令第一时间就知道这件事背后一定是卫所的人在推动。 朱县令不敢去卫所问这是为什么。 他就只能带着人蹲在子午口。 事已至此,他现在只能默默的祈祷茹让别出什么意外,这可是茹家独子…… 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交代。 朱县令一直待在子午口。 秦王府这边他也没去请安,秦王府的人见朱县令好几日没来,郡王朱存枢立刻就派人寻来了。 派来的人是他的族弟,朱存相。 朱存枢这一脉名义上是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一世孙,但要论血脉那就扯的有点远了。 因为原先秦王嫡亲一脉已经断绝。 自从秦王朱怀埢接任秦王之位,在这一脉族谱的最前面会有四个字。 叔亡侄嗣。 简单说来就是过继。 因为这个缘故,虽是秦王,但在朱家宗人府里的地位并不高。 因为你是过继的,说白了就是继香火的,不会给你太多的优待。 现在的朱家宗人府以兴王府这一脉为尊。 万历爷潜邸的时候是兴王府的藩王之子,并非皇后所生的长子。 现在亲王里要说有钱的,那是福王。 至于长安府这边的秦王,只能说是“人走茶凉”。 宗室给秦王钱花,赋税也供养着他,但其他人…… 那就算了吧! 至于秦郡王的族弟朱存相,那就是一个没名堂的。 如果不是和秦郡王朱存枢有点关系,他怕是和其他朱家子弟一样。 要自谋生路。 如果朱家宗室真的对秦王这一脉很看重。 那这一脉也不会从大明开国的\"天下第一藩\",混成了朱家的\"穷亲戚\"。 再加上秦王朱樉第六子安定王朱尚炌意图谋反一事…… 所以这一脉基本就注定要一直穷下去,够吃,但绝对没有多余的钱去干别的。 所以这一脉的好多人真的就是靠朱县令养着。 所以朱县令好几日没去府上拜见,郡王有点急了! 就派了族弟朱存相来探望。 茹慈看到这个朱存相默默的放下轿子的帘子,把脑袋伸在窗外,正在看热闹的闷闷也拉了回来。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朱存相就是他今后的夫君。 茹慈不敢去编排叔父。 可她着实不明白叔父是怎么想的,不明白自己及笄以后为什么要嫁给他? 可能是叔父姓朱,这个朱存相也姓朱,肥水不流外人田。 虽不熟悉,可茹慈对这个朱存相一点都不满意。 比自己大十岁,如今妾都有三人,听说孩子都四个了! 茹慈不懂,可茹让懂。 茹让是这一脉的独子,茹家现在虽然也混得凄惨,但好歹有点产业。 有个百亩良田,在朝中有点故旧。 若是哪天茹让出了意外,茹慈若有子,这些就能顺理成章了。 不能说朱县令想着茹家的那点产业,可谁叫子嗣传承大于天呢! 只不过茹慈现在不懂而已。 成人的世界就跟那羊粪蛋蛋一样。 外面看着油光油光的,真要捏碎开来,是那样的腥臭,那样的龌龊不堪。 “慈妹子?” 听得这话,茹慈就坐不住了,心里万分不愿意,那也得出来见礼,茹慈钻出轿子,屈身道福。 “朱公子!” 望着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的茹慈,朱存相眼睛一亮。 果真女大十八变,前几年的丑姑娘竟然这般好看了! 这话一搭上就如同搭上了一块狗皮膏药。 “妹子,你轿子里的这小娘子是谁,粉嘟嘟的,要不要送到我府上去,教上个几年,绝对是人上人!” 没能上山,在家里负责看护闷闷的如意抬起了头。 望着眼前这纨绔子,眼神里冒着淡淡的凶光。 小肥低着头,又开始磨,他现在不磨那铁签子了,再磨就成针了。 他现在改磨刀,解手剜刀,如果这家伙敢伸手,他就敢换命。 “妹子,你怎么不说话,我说的是真的!” “妹子,这娃若是跟了我,那就是好日子,自此以后在也不怕饥一顿饱一顿了……” “妹子?” “妹子~~~” 朱县令望着不成事的朱存相轻轻叹了口气,可现在他没心情去管。 就在昨日,南山军屯往南山去了一百三十七人,这些都是烧砖的汉子,也都是军户。 一百三十七人个个背着竹篓,还挑着担子。 山里吴秀忠坐在扁担上擦着汗,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的掀开担子里的一角。 望着里面的铜钱,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掩盖上担子,吴秀忠又忍不住摸了摸胸口。 在领子的遮盖下,有半吊子钱正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还只是一半。 令哥说了,只要送到家,另一半直接给,不耽搁。 除此之外还给二两盐,吴秀忠没想着这些钱该怎么花。 他现在想的是怎么跟令哥混。 二月跟着令哥烧砖赚了一笔钱,这笔钱缴了今年的赋税后还剩下一些。 钱虽然少了,让人心疼,可家里的粮垛子却是高了。 如今每日清晨,老娘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粮垛子还在不在。 她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家能存下这么多粮食。 吴秀忠现在就想着跟令哥混。 听说令哥家的煤卖的好,黄渠村的人都去帮忙。 在吴秀忠的眼里,这一群都是不相干的人,凭什么钱让他们赚。 令哥和自己一个屯的。 自己的妹妹还和令哥的妹妹一起抓过青蛙,抓过蚯蚓,令哥缺人就该找自己,知根知底,比外人放心。 等这次到了家,吴秀忠就准备把这件事说一下,黄渠村的人有自己屯子的人好么? 跟吴秀忠一样想法的人很多。 原本没有想这么多,可如今令哥这么有钱了,跟着余家混这个想法就出来了。 这么多钱,随便漏一点就能养活一家子。 若拿出这些去置办产业,那余家岂不是要成为大族? 余家若成为大族,自己跟在后面喝点汤,混个肚圆,岂不是很容易? 进山余令用了三天,下山用了两天。 望着近在眼前的下山口,余令深吸了一口气,一头钻到了林子里。 等余令从林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旗官的打扮。 这么多钱,这么多人知道,若没有一个身份镇着,回到家必然不安分。 有了这个身份,谁敢伸手,余令就敢拔刀。 余令要借势 山口的人很多,朱县令在,茹慈和妹妹也在。 朱县令望着余令,望着余令身上的官服,他想问些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茹让也在,回去问茹让,也不着急这么一会儿! 余令见了朱县令,主动上前,以晚辈之礼问安,茹让可是说了,为了自己的“字”,他可是头发掉了一大把。 才和朱县令说上话,吴秀忠那边就嚷了起来。 “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谁让你动的?” 朱存相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挑谷子的担子里面竟然全是钱? 老天爷,这一百多人啊,一百多个担子,这得多少钱。 “谁让我动的?这天下都是我朱家的,你说我能不能动?” 第44章 出手 “这个钱需要进贡给皇室一半!” 朱存相很想要这个钱,他想要的不多,他认为一半就行。 他认为余令没有拒绝勇气,因为他姓朱,他是皇室。 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姓氏。 刚才那一会儿他已经查了余令的底,一个无根基的家族,祖上也不是开国功勋,更不是靖难的功臣。 所以,余令要想不得罪秦王府。 那孝敬自己就是应该的。 吴秀忠很悲愤,走了这么久的山路钱都没少一个,这个姓朱的一来就抓了一大把。 现在直接说要一半。 要全部的一半估摸着不可能,吴秀忠只想让他先把他手里的钱放到筐子里面去。 因为,这担子里的钱是他负责的,不过看他那样子…… 估摸着是不想还了。 吴秀忠很想让这个人把钱放里面去。 他虽然没读过书,但他知道这钱不是他的,这么拿,和抢没多大区别。 可吴秀忠有点怕,因为这个人姓朱。 吴秀忠知道太祖爷,知道永乐爷。 这两位是好皇帝,这是他父亲告诉他的,父亲很喜欢这两位爷。 但吴秀忠自己不喜欢任何一位姓朱的。 因为这群人好吃懒做,还欺负人。 如果光是好吃懒做,吴秀忠屁话不说,因为这是人家的本事,是人家家里有钱,享受是应该的。 可欺负人这件事就很恶心了,说都说不完。 每年都找人进山砍柴,给他们烧炭。 如果干了这些辛苦活给点辛苦钱也没啥,问题是活干了,这家伙不但不给钱,还骂人,骂的可难听了。 根本就不是一个皇亲该有的气度。 吴秀忠就被骂过,他们骂自己是“驴日下的”。 这不是什么好话,意思就是说自己是畜生,是驴生的。 所以,吴秀忠心里非常讨厌这群人,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一句进贡一半让余令眼皮直跳。 这他娘的还是人么,一张嘴就要一半,他以为他是谁。 这是自己谋划了快一年,二伯和赵不器在山里爬了几个月,本来可以独占的,却分了别人八成。 现在拿着这两成还有人直接说要给他分一半。 这人的脑子寄存在家里了么? 余令朝着朱县令告了罪,转身朝着朱存相走了过来,望着他手里的铜钱,又望了望那张纵欲过度的脸。 “放回去,我不打你!” 朱存相闻言顿时愣住了,他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他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打人,这余令要打自己? 望着余令身上的小旗官服,朱存相伸手点着余令的胸口忍不住笑道: “你是我朱家的官,说的难听点,你是我朱家的奴,奴要打主子,那就是犯上,孩子,诛九族的哦!” 朱县令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出事了。 念头还没落下,余令就动了,跳起来就是一招双峰灌耳朵,落地之后勾拳击腹,弓拳捶肝,鞭腿侧扫…… 余令的速度极快,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这些年余令虽然没学过任何兵器上的招式,但在伸筋拔骨的训练上余令日日不断。 就算在从京城回来的路上…… 余令也一直在配合着呼吸做伸筋拔骨。 老叶也没有教余令其他的。 他说,身体才是基础,兵器只不过是拳脚的延伸,什么时候前手到后脚跟一气贯通,那就可以握兵器了。 握住了兵器就要开始养生了。 这是余令的第一次出手,这一出手直接让朱存相躺在了地上。 眼冒金星,脑袋疼,肚子疼,肋骨也疼,浑身都疼。 朱存相的护卫冲上来了。 如意吐掉嘴里的草根,一个猛冲,直接把人撞飞,直接带着人滚到了沟渠里。 小肥紧随其后,扑倒一个人左手掏裆部,右手抡圆了就开始乱捶打。 没有丝毫章法可言。 这两人也在练武,和余令一样,也是练身子,招式一点都没学。 战场杀人靠的不是招式,靠的是谁反应更快。 望着三个人动手,握着扁担的刘玖跃跃欲试。 朱县令脸色大变,提着衣摆就冲了过来,见朱存相的护卫有人拔刀,上去啪啪就是两个耳光。 “都给我滚回去!” 一声怒喝,算是让所有人回过神来。 朱存相从地上爬了起来,摇了摇脑袋,觉得十分丢脸的他望着余令怒吼。 “贱种!” 余令一愣,袖袍一甩,再度冲了上去。 这一次没用任何招式,直接将朱存相扑倒在地,一拳砸在他的臭嘴上。 既然做了,那就做绝,反正已经撕破了脸,反正自己也不求他啥。 拳如雨点纷纷落下,势必要砸烂他的嘴。 “余令!” 朱县令又是一声咆哮,他没有想到秀气的余令会如此的凶悍。 他看得出余令留手了,余令若是不留手…… 以他的手段就可以杀人了,一拳就能击碎他的喉结,可余令却避开了所有的要害。 茹让冲了出来,余员外也冲了出来。 两个人,一个拉自己的儿子,一个去拉那个没名堂的朱存相。 朱存相又爬了起来,鼻血直淌。 摇了摇晕沉沉的脑袋,他莫名的觉得有些恐惧。 刚才余令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竟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余令你完了!” “我完了?” “对,你完了,我是皇亲国戚,你竟然敢打我?” 余令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不知道为何,朱存相听到余令呵呵笑总觉得余令不是在笑,而是在骂人。 “你姓朱就能要我的钱,你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我不给,你说我是奴隶。 我卫所武官,为国剿匪的武官你说侮辱就侮辱,说我是你的奴。 那敢问拱卫大明疆土的将士也是你的奴?” “我是读书人,读圣贤文章的读书人,你说侮辱就侮辱? 敢问这位皇亲,那治理天下的文武百官是不是也是你的奴。” 余令的“帽子”一个接着一个。 “我真是为太祖鸣不平,有你这样的子孙那真是家门不幸,一点点铜钱都挪不开眼,你说你还能干啥?” “是没见过钱,还是你家里揭不开锅了? 若是缺钱你说啊,你不说我又咋么知道,你看看你这人……” 朱存相望着余令,低吼道:“小子好胆!” 余令再次呵呵一笑: “我自然好胆,我读的是圣贤文章,学得忠君爱国。 在我家供桌上,太子爷所赠的书籍还熠熠生辉!” “小子从京城而来,太子期盼如今还历历在目。 来到长安,宫中人还托沈总监对我照拂一二,让我卖煤补贴家财求学苦读。” 余令又呵呵一笑: “现在我堂堂一读书人成了你的奴,你还要诛我九族? 这位皇亲国戚,你好大胆,我问你,你的话难道就是国法么?你难道要推翻祖制么?” 朱存相愣住了,他就算傻,他也知道余令的质问不能回答。 只要回答了,那就完蛋了。 余令轻蔑一笑: “你等着,我回家就给京城的长辈们写信,我倒是要问问他们,他们是不是你的奴!” “我也直说了吧,锦衣卫苏千户的儿子跟我是至交。 曹化淳曹公也曾赏赐我大珍珠,等着,我问问他们是不是你的奴!” 朱存相怕不怕朱县令不知道,他反正是怕了。 在刹那间他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南宫愿意把煤炭给这孩子份子了。 也明白了为什么卫所要破例让一个孩子成为小旗了。 原来由头在这里啊! 这小子锦衣卫是真的有人啊! 千户所什么概念,锦衣卫最多的时候才十七个所,也就是十七个千户。 现在不比以前了,但权力却更大了。 余令从京城来,那他认识的千户必然是五个核心千户里面的一个人。 不用看,这绝对是世袭的千户。 余令还和太子认识,关系还很熟,熟到太子都赠书了。 长辈给小辈赠书可不是小事,这代表着期许。 如此一来余令的聪慧也就讲得通了。 这定是太子早就发现了余令的聪慧,所以才有了赠书。 所以南宫会照顾这个孩子! 所以,卫所武夫也愿意给面子。 朱县令是少有的聪明人。 聪明人都会有一个通病,有时候他们会自动把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想得过于的深奥。 他们的脑子会自动的联想…… 然后生成一个他自认为本来就是如此的答案。 余令在骗人,这一次又是半真半假,给书是真的,期许是假的。 但余令敢保证这个朱存相不敢给太子写信。 他如果能给太子写信,太子能看他的信,他也就不会对这点铜钱眼冒绿光了。 至于去京城亲自说…… 算了吧。 秦郡王都不敢离开长安,能走出这个长安府他都算高手。 这辈子说不定都不敢走出长安这个地界。 所有人跟朱县令一样呆住了。 茹让呆呆地望着余令,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只有仙游寺老和尚和楼观台老道士的话在轰轰回荡。 太子赠书? 太子是今后的万岁爷! 自己的妹妹若是真的嫁给了余令,这不是贵不可言是什么? 这不比这个没名堂的朱存相好上万倍? 小肥等人倒是平静,因为供桌上本来就有书,真的是太子派人亲自送过去的。 朱县令赶紧走上前,笑道: “贤侄,贤侄,何必动怒呢,听伯父说句话,信就别写了,这件事我做主了,算了,算了!” 朱县令不是怕余令,而是怕余令写信。 自从张居正过后,文人在大明的地位高的有些吓人。 若是奴仆二字传到他们嘴里,这又是一篇“好”文章。 万历爷都被这帮文人气的不行。 真要让文人抓住了秦王府这边的手脚,长安府这两位郡王怕是要变成一位。 看看人家晋王,府上有十二位郡王。 再看看人家周王府,更是有四十多位郡王。 秦王府有造反的先例,奴仆二字要传出去,那真是泼天大祸。 东林学派恨不得扑过来,他们早就觉得皇室子弟占地太多而不满了。 问题是,秦王这边根本就没多少地,这件事要是落到他们手里。 那不是雪上加霜啊。 余令朝着朱县令拱拱手,认真道: “别人的话我可以不听,但伯父的话我肯定要听的,这件事便算了!” 朱县令笑了,对余令更加的喜欢了,扭头望着朱存相。 望着他到现在手心还抓着铜钱不松手,脸色阴沉了下来。 “丢人现眼的东西,滚回去!” 朱存相低着头,咬着牙不敢说话,朱县令是他的长辈。 不过他并不服,他准备一会儿去龙首原上找南宫。 南宫才是朱家的奴仆,是皇帝说好的来照顾长安府朱家人的。 他会做主的。 短暂的闹剧结束,众人算是歇息了一会儿。 随着号子声响起,众人再次弯腰扛起扁担,跟着前面的人朝着大雁塔走去。 余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折返了回来。 “小慈姑娘,我们不在家的这几日辛苦你照顾闷闷了,我在山里捡到了一个好东西,你留着玩!” 一块羊脂玉送到了轿子里。 茹慈握在手心,脖子脸通红,脑子也乱哄哄的。 可余令没想那么多,自己现在有钱,一块玉而已。 “闷闷,抓紧了,咱们回家!” 闷闷站在背篓里,搂着余令的脖子,随着余令时快时慢地跑动,发出咯咯的笑声。 阳光下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茹慈顺着轿子的缝隙,贪婪地看着,她觉得,为什么别人的家会有家的味道。 回到宅子,天已经黑透了,陈婶举着烛火,愣愣的望着少东家给人发钱。 望着少东家几百文,几百文的给,她心肝都疼。 朱存枢带着朱存相来到了南宫别院。 茶喝了三杯,事情也说完了,沈毅已经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此时茶汤已白,壶嘴也刚好对着自己,朱存枢知道,这是在送客了。 “沈总监,此事叨扰了!” “郡王哪里话,余令是个孩子,孩子性子急躁是必然的,不急躁也不是个孩子了,打打闹闹很正常。” 朱存枢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事矿监是向着余令的。 那余令说的怕都是真的。 沈毅当然向着余令,能让曹公写信叮嘱要照顾的人,那就是自己人。 说句难听的,余令就是自己这一派的人。 望着朱存枢带着朱存相离开,沈毅突然笑了,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讽。 他边往回走,边低声喃喃道: “我是万岁爷的奴,不是你秦郡王的奴,好好地待在你的王府,莫要让我出手弄死你!” 第45章 分钱 铜钱珠宝随意的倒在一间空房里。 抱着小宝的厨娘大方地点燃了五盏油灯。 平日的夜里,除了老爹和余令两人,谁敢点油灯,她就敢骂。 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她的心态彻底的变了,她把自己以余家人自居。 如今家里的粮食,布匹用度,早晨吃什么,晚上吃什么都是她在安排。 她把自己定义为女管家的角色,算计着家里的吃穿用度。 出了月子后她就上任了。 厨娘是值得信任的。 自从离开了京城来到了长安,她的命运已经和余家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老爹此刻虽然绷着脸,但心情却是极其开心的。 至于先前发生的那点不愉快,他不觉得有什么。 就如他说的那样,人的一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 解决困难就是了。 至于他那个骇人的皇亲身份,朱县令说这件事过去了。 既然翻篇了,再去想它就没有任何的意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余员外觉得自己人生的意义就是余令。 通过剿匪这件事,他发现自己小看了自己的儿子。 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剿匪其实是余令的主意。 到现在他还以为是卫所的安排。 “今天大家再累一会儿,先把这些铜钱整理出来,我看了一下,这里还有不少的宋钱,这玩意含铁,融化都亏钱!” 老爹望着众人笑了笑继续道: “这钱是令哥搞回来的,咱们家不留太多,太多了是祸患,明日就把粮垛子清理一下,咱们买粮,二哥怎么看?” 二伯沉思了片刻,忽然道: “小粮啊,你买粮是对的,但这些钱不能都买粮,依我看拿出一部分来,咱们给令哥在衙门买个实权官!” “二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家赚钱了,钱是好东西,人人都喜欢,我的意思把钱花掉,当着官员的面花掉。” 老爹闻言眼睛一亮。 虽然余令有了一个没名堂的九品文散官。 但身在长安,得帮余令在长安谋一个差事,对这个家才有帮衬。 而且把钱花掉很有必要。 “好,明日我就去找茹家,由茹家来牵线搭桥,县令开口说钱,咱们把钱花出去,这才是长久之道。” 商量完这件事,老爹就开始发钱。 谢大牙和老修这次出了大力,砍了下山虎的人头。 这个人头没卖,直接送给了刘家人,是给余令在军中谋官身的。 这两人一人五十两银子。 另外,两人的家眷也有赏钱,每人五百文的零花钱。 感谢他们在这几日看家护院,在土豆地里锄草抓哈哈。 李大牛,孙长久,吴法友,这三个人跟谢大牙一样。 从余令当小旗的时候开始就跟着余令,也为这家忙碌着。 这一次上山也很出力,每人二十两银子的赏钱。 这三个人的亲眷还在来长安的路上,余令给这些人的家眷也是五百文的零花钱。 等人到了去找厨娘领就行了。 这钱一出,五个人的嘴都咧到耳门上去了。 在卫所这些年了,也没有见到过银子是什么样子,在卫所里只为了混个温饱。 因为不讨喜才被安排到余令这里。 五个人其实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原本以为来到余家是一个苦差事,跟其他人一样负责给余家打杂干农活。 没想到这里却是人生的起点。 谁家一年能赚二十两银子? 卖砖五个人赚了一笔钱,卖煤赚了一笔钱。 如今上山又赚了一笔钱,五个人突然觉得赚钱竟然这么简单。 这一年积攒下来的钱,就能起个院子,再置办几亩薄田了。 而且这件事还没结束,等结束了,小余大人那是总旗。 总旗下面有五个小旗,自己这里刚好五个人。 那岂不是当官了? 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余家这么对自己,那自己也不能差事。 而且自己家的这位还认识太子,老天爷啊,太子呢..... 自己今后莫不是能混成一个实权的百户吧! 一想到这里,五个人心里像是聚了一团火。 有了钱,人心就能聚拢,有了钱那日子就有盼头。 没有人不想过好日子,也没有人愿意只为自己考虑。 谁不想光宗耀祖啊! 望着众人变了样的眼神,余令知道这一趟进山是值得的。 这个家终于开始扎根。 如今土豆来了…… 余令准备让更多人的围绕这个家而活了。 厨娘和陈婶爱钱,一听说要整理钱,两人就把所有人往外撵。 她们喜欢干这个活,因为这个活越干越有劲道。 所有人被赶去洗澡了。 这个澡必须洗,而且是必须两个人一起洗。 在山里滚了这些日子,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带点草爬子。 春夏秋可是草爬子最活跃的季节。 不光人得洗,身上的衣衫还得蒸一遍。 余令知道这玩意危害有多大,为了安全考虑,必须要小心。 忙到半夜,余令才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一亮余令就醒了,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往地里跑。 这几日没见土豆了,他甚是担忧和想念。 可能是土豆的味道很好,地里多了很多“哈哈”。 谢添的二哥带着老修的两个妹妹已经抓了好几只“哈哈”了。 别看长安这边的年景不怎么好,但哈哈却是长得肥。 跑到了地里,气血也活动开了。 小肥昨晚在这里守了一夜。 本想回去补觉,听说令哥要挖土豆,他瞬间就来了精神,说什么也要看完了之后再回去。 余令找到了一株最瘦小的土豆,蹲在地垅前就开始刨。 余令的身后如意和小肥瞪着大眼认真的看着。 “令哥,这也太麻烦了,咱家要是种十亩地,光是找人刨土豆都得百十号人了吧!” 余令没打算解释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自己只不过想看看土豆长什么样子。 若不行,那就把土埋上等到九月再挖。 所以才显得小心翼翼。 土豆出来,望着那一个个小疙瘩,余令觉得自己想吃醋溜土豆丝的梦可能有点不现实。 眼前所见的土豆,可以直接炒着吃。 (ps:徐光启《农政全书》:土芋,一名土豆,一名黄独.蔓生叶如豆,根圆如鸡卵,内白皮黄, ……煮食、亦可蒸食.又煮芋汁,洗腻衣,洁白如玉.) 见到了熟悉的土豆,余令知道可以收获了。 握住根茎,狠狠的一提,然后继续往下刨。 等到土里实在找不到了,余令开始打量,大的比鸡蛋大点,小的约莫有指甲盖那么大。 余令把所有的土豆捧在手心,眯着眼开始估算起来。 算着,算着余令脸上露出了笑意。 就算是按照最苛刻的标准来算,土豆的产量也比麦子的产量要高。 就算是只高一点,但这一点就能多活一个人。 “去,捡点干柴来,咱们试试好吃不?” “好嘞!” 余令准备烤土豆吃,茹慈又跟往常一样来找闷闷玩。 此刻她正带着闷闷、昉昉两人朝着地里走来。 想着昨日余令送给她了一块玉,今日来的时候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可大兄出门了,她一个人呆在家里没意思,索性就来了。 其实,她还是想看看余令的。 哪有少女不怀春,自从哥哥去给她和余令测了八字以后,她现在总是忍不住去想。 总是忍不住去偷偷的打量余令。 先前出门没讲究,现在每日出门还要愁一下,愁穿什么衣服。 望着地里在冒烟,三个人一惊,以为着火立马就冲了过来。 望着坐在地里的三人,望着三个人黑乎乎的嘴,茹慈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刻小土豆已经快被三个人吃完了。 可能是这土豆是亲手种下的缘故,余令觉得味道格外的好。 软软糯糯,带着甜香。 “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刚好剩下几个大的,来来,等着吃美味吧!” 余令招呼完又烤起了土豆。 小肥不满的嘟囔了几句,本来剩下的大的该有一个是他的,现在没了。 余令烤土豆的手段很粗鲁,往炭火里一扔,过一会翻一下,过一会翻一下。 片刻之后土豆就烤好了。 撕开焦黑的皮,露出里面微黄还冒着热气的瓤。 望着那抹金黄,茹慈不由得食指大动,在余令期盼的眼神中,茹慈轻轻地咬了一口。 “好吃不?” “好…好吃…” “好吃慢点吃,等明年地里更多了,我给你做炒土豆丝~~~” 茹慈害羞的跑了,余令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茹慈哪里都好,就是太腼腆了,说话红脖子,给吃的也红脖子。 在长安城的一处茶馆内,老爹和朱县令两人也一起红了脖子。 “三百两,一分都不能少。” “二百五!” “三百!” “二百五,捐一个九品,太高了!” 见余员外不说话,朱县令轻声道: “我也是孩子的长辈,孩子的字我还在想,三百两已经是最少的了,还要找人操作一下。 咸宁县主簿虽然品级低,但依然是吏部任命的“正式官员”!” “再说了,这三百两也不全落不到我手里来,上下需要打点,而且,咸宁县离家还近,多好的事儿啊……” “那成,麻烦县令大人了!” 朱县令笑了,端起茶碗和余员外轻轻碰了一下,五十两到手了! “捐官虽然快,但难以升迁,我的意思是明年令哥还得考试,你回去多督促一下。” “好!” “钱财也要多留一些,若想有个好成绩,府试需要打点,我的意思是案首?” “不知大概需要多少钱?” 朱县令张开手指,余员外倒吸一口凉气。 (ps:咸宁县就是万年县,万年县多次改名,隋朝叫过大兴县,北宋以后,一直都叫咸宁县,咸阳县。 长安县,咸宁县共用一个县城,除了西北方向的咸阳县是一个独立的衙门,明朝万历以后,咸宁县基本是名存实亡了。 为此还有个说法是“长安县无县城,县署寄居于省城西安城内”,1914年,咸宁县并入长安县。) 第46章 今日吃鸡 老爹回来的时候喜气洋洋,捐官的过程很合乎他的心意。 其实他想给余令捐一个县丞的官职的,这可是八品的官职。 但打听了一圈后他就断了这个心思。 因为衙役告诉他县丞很累。 县丞是县令的左臂右膀,县令动动嘴,县丞跑断腿。 县丞要处理政务,要负责治下的农业、税收、治安以及各种事务。 衙役说了,现在长安县的县丞忙得跟狗一样。 他说,县丞才四十岁,忙政务,看各种案牍看的眼睛都要瞎了。 现在看人都必须凑近看,不然他不知道是谁。 衙役说,典史最舒服。 他说,典史掌管当县的缉捕、稽查、狱囚和治安。 这个职位舒服就舒服在可以使唤人,跟县令一样…… 动动嘴,衙役快手跑断腿。 最大的好处是,如果当县没有县丞、主簿,典史就可以兼领其事,号称无所不管。 咸宁县就没有县丞、主簿。 买一个官,就等于买了县丞和主簿。 虽然这么说,但也并不是没有人管,朝廷前些年平定蒙古人哱拜叛变的宁夏之役,耗费了大量的钱财导致财政拮据。 现在的咸宁县是被长安县的官员一起管。 所以衙役说县丞忙的跟狗样一样。 一个县衙管两个县,这样一来,就少了很多的官员,朝廷节省下来一大笔的开支。 朝廷倒是省事了,但长安县官员的任务却重了。 俸禄不涨,工作量却多一倍。 陕西三边总督知道这样不对,官员累,那工作就比较粗暴,随便糊弄一下就结束了。 落到最后,吃苦的全都是百姓。 他上了折子,折子石沉大海。 余令听茹让说,咸宁县的县令都死了,他心心念的告老还乡请辞的折子还没批下来。 吏部同意了,但吏部呈上去接任的官员卡在皇帝那里。 接任官员不来,工作就不能交接。 所以咸宁县的县令到死也没能看到吏部对离任官员的赏赐下来。 老的死了,新的不来,工作一下子卡死了。 因为皇帝不批复,吏部官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咸宁县虽然还在吏部的管理之中,但就是没有人了。 这些和余令没有关系,他都不知道老爹给他买了一个什么样的官职。 余令现在正在收土豆。 为了这一天,家里人齐上阵,大的,小的都来了,余令的目标是指甲盖大小的都必须捡起来。 余家这么大的阵仗引来了多人的围观。 所有人都想看看,看看余家小子种的花到底有什么门道。 这么好的地,这么大的阵势,土里到底能长出个什么花花来。 茹让带着茹慈也来了,茹慈也带着筐子来了。 现在这里一块的人都知道茹慈娘子和余念裳娘子是竹马之交。 因为时常可以看到两人在地里玩耍。 至于茹让,他其实也是来看热闹的,他现在有钱,剿匪的钱他也背了好多回去。 现在大家都好奇,余家一家人围着不到半亩地,从四月底忙到快九月。 又是捉虫,又是用狗看护的。 到底是什么宝贝。 余令现在是巴不得围观的人越多越好。 为了这一天,余令还特意的杀了一只鸡,一会儿准备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一道菜。 土豆炖鸡块。 能吃这道菜的食客只有赵不器一人。 他扛着火药从悬崖峭壁下山,放在军伍里这就是先登之功。 先登的猛士,当用好吃的犒劳。 “令哥,你读书多,怎么搞?” 余令一愣,望着扛着锄头的小肥不解道: “挖啊!” “怎么挖?” “从地垅两侧斜挖!” “为什么斜着挖!” “防止挖破,你不说我险些忘了,这活是你抢着要干的,小的你挖破了我不说你,你要是把大的挖破了,我扣你的钱!” “啊?” 刘玖和小肥闻言顿时愣住了。 尤其是刘玖,他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十三两银子。 这是他准备三年后和刘柚完亲的婚钱。 早知道要扣钱…… 这活说什么也不用抢了,就该让谢大牙来的。 “开挖!” 随着余令的一声开挖,围观的人群脖子立马伸长了寸许。 如意拎着筐子准备上前,他今日的任务就是捡土豆。 闷闷也是如此,拎着小篮子满脸认真。 锄头轻轻落下,土地拱起后翻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土豆露了出来,小肥揪着秧子往上一提…… 人群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 好多,密密麻麻,疙疙瘩瘩~~~ 余令没有理会人群,而是认真的看着,比鸡蛋大的土豆出现了。 虽比鸡蛋大,但也只大了一点点。 像个小西红柿。 这些大的余令都准备留着,准备用“多块茎法”来培育出更好的种子。 这块地余令也准备当作培育基地来打理。 今后的草木灰余令都准备撒在这块土地上。 随着挖出来的土豆越来越多,余家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余令成了最闲的那一个,余令闲着没事挑土豆玩。 拇指盖大小的土豆被余令挑出来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洗净之后放到瓦罐里面。 人群里走出一老者,好奇的掀开瓦罐。 “令哥这是吃的?” 余令笑道:“自然,虽不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但这个东西最适合你这年纪大的来吃,香糯可口,还饱腹,一会请老大人尝一尝!” “我能去地里看看么?” “老大人请!” 这位是长安土着王彦喻老员外,也是余令的邻居。 这位是个有本事的人,黄渠边上上好的土地都是他家的。 他要看,余令自然不会不让他看。 王彦喻走到土豆地里,随意捡起一颗,用手搓了搓土豆上的泥土,心中已经有了明悟。 他已断定这不是花,有点像芋头。 “令哥,这怎么吃?” “蒸着吃,炒着吃,炖着吃,煮着吃都行。” 王彦喻闻言笑了笑没说话。 他望着已经挖完了的一垅土豆,望着余家众人已经捡了满满三大筐的土豆…… 王彦喻忽然对着余令道: “令哥?” “老大人你说!” “这东西怎么种?” 余令笑了笑没说话,看着余令这个样子王彦喻心里叹了口气,怎么现在的小子都是鬼精鬼精的。 “令哥!” “老大人你说!” “黄渠边上二十亩上好的肥田,外加一百两银子,一头耕牛,从你这里换一半的种子,你看可行?” 余令心里咯噔一下。 土地对很多人而言那都是命根子。 民以食为天,而土地则是这“天”的根本,只要是自己家的,边边角角都要利用好。 哪有一张嘴就要卖地的。 现在王彦喻开口就是二十亩地。 也就是说王彦喻老员外已经算出来土豆一亩地的产量,也算出来了土豆带来的价值大于这二十亩地了。 “不行!” “三十亩!” 余令歉意道:“也不行!” 对余令而言,现在的问题不是土豆的问题,而是要利用土豆把人聚拢起来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能让地主来解决。 余令要让所有人都珍惜能吃饱好日子。 那时候,谁要是不让百姓吃饱,那谁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余令自始至终都没想过拿这个卖钱。 余令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圣人。 但余令始终坚信一句话,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虽然到最后长安肯定会种满土豆。 虽然当下能卖很多钱,但现在不行。 现在余令准备靠这个来让人围着余家转起来。 虽然自己得不到很多钱。 但余令要的也不是钱,余令要的是人心。 就算卖,余令也不会卖给这些员外。 他们庄园式的种植和管理手段太强了,一旦到他们手里,他们就能把一个烂土豆卖出天价。 而且…… 他们也能以此来聚拢人心。 闯王靠着“闯王来了不纳粮”这个口号就席卷半个大明江山。 自己若是让整个长安百姓吃饱,那自己是不是也能保护老爹和闷闷终老? 让小老虎开开心心一辈子? 王彦喻老员外笑了笑,低声道: “既然这些令哥都觉得不好,那令哥来开个价,在商言商,没有什么不合适!” “三年以后!” “三年以后不行!” 余令笑了,王彦喻也跟着笑了,三年以后肯定不行。 种子这东西,也就吃开始量少的那一波利。 一旦大面积种开了,就不值钱了。 煤炉子上的土豆炖鸡块越来越香,地里聚拢起来的土豆越来越多。 如意、刘玖他们真的是一个都没放过。 挖完之后还用钉耙细细地筛了一遍。 围观的人现在不看地里的土豆了,而是在看着瓦罐的土豆,这玩意收成是很好,是比麦子强。 但如果不能吃,有个屁用。 瓦罐里面的土豆还得等一会儿,不然不入味。 但炉子边上的土豆却是熟了,余令当着所有人的面往嘴里塞了一个。 然后又亲自给王彦喻老员外挑了一个大点的。 王彦喻老员外吃了,他活这么大岁数,早就看透无数的花花肠子。 土豆是真是假,是不是能吃,他心里早已有了判断。 “老爷子味道如何?” “适合我这种没牙的,就是不知道这东西放在家里能搁多久?” 余令笑了笑,得意道: “不说实打实的一年,但若是存放在地窖,一年没有多大问题,超过一年就不行了!” “一口价五十亩!” 余令歉意道:“老大人,这不是土地的问题,这也不是钱的问题。 老大人家会有,最后整个长安都会有。” “真的?” “这是自然,小子是读书人!” “那我拭目以待了!” 王彦喻不信余令会这么做,人都是利己的,有钱不赚是傻子。 余家之所以不卖,那就是想吃个一招鲜。 余令知道王彦喻不信,不信就不信吧! 瓦罐的鸡汤越来越香了,土豆也炖的软糯了,香气勾的人不断的吞咽着口水。 余令堵上炉眼,望着谢添大声道: “今日吃鸡……” 第47章 一盏灯 地窖多了很多小土豆。 为了看好这些土豆,为了防止被老鼠祸害,小肥花了一个钱,从黄渠村一户人家里抱回来了一只小猫。 家里其实有两只猫。 闷闷的大王猫,余令的秀才猫。 但这两只猫长大了,打死不进地窖,强塞进去,这俩能在地窖里一直叫。 白天还好,夜里就比较瘆人了。 这两只猫,你一声,我一声,能让整个宅子的人都睡不安稳。 放出来后,再想抓它们进地窖,门都没有。 没有办法只能从别人家抱一个回来。 打小就养在地窖里。 现在刘柚就睡在地窖里,余令怎么劝都劝不住,余令是真的怕她窒息在里面,可她就是不听劝。 说地窖里面暖和。 余令知道,她这是有点愧疚了。 她认为她在余家白吃白喝什么活都没干,她想为这个家付出点什么。 所以,地窖成了她的闺房。 土豆从地里收回去以后,来家里做客的客人突然就多了起来,周围的员外陆陆续续的来拜访。 这都是一群聪明人。 虽然这群人他们现在不种地了,但也绝对的知农,懂农。 他们在地里看到产量的那一刻心就动了。 他们知道这是粮食。 所以,每个人开出的价码很诱人。 长安府不光有长安,还有六个州,还有三十一个县。 黄册上光是长安城周边的长安县,咸宁县,咸阳县都有三十万人口。 更不要说那些西番客商,中原商人,五方杂凑等…… 这些人都长着一张嘴,都需要吃喝。 在这些员外眼里这些都是钱,哪怕只是一招鲜。 那也能瞬间积攒出数代人花不完的财富。 余令全部拒绝,不但余令拒绝了,陈婶带着小肥和如意把地里晒干的土豆秧子都拉回到了家里。 这是余令准备烧了当肥料的。 结果余令又被老爹骂成了一个败家子。 他说这些都是柴,天冷了可以取暖,是难得的好东西呢! 老爹现在成了一个大忙人。 人家那些员外来时都是带着礼物来的,虽然所求之事余家并没答应。 但买卖不成仁义在,人家也不可能把礼物带走。 老爹是个直肠子。 他不喜欢白白的受人恩惠,日子一闲下来,他就带着礼物开始回访。 现在是张家进,李家出,忙的团团转。 这样不知不觉就到了十月。 一入十月,天就猛地冷了起来。 天冷了下来,长安的烟柱子一天就比一天多了起来,老爹也就经常不在家了。 现在老爹手底下有五十七人。 这一群人跟着老爹在龙首原的渭水边上把来自同官的煤变成蜂窝煤,然后由架子车一车一车的拉到长安售卖。 有着一手好手艺的张大又忙碌了起来。 随着长安一天比一天冷,他垒灶台的手艺变成了给人家里围炉子。 因为手艺好,好多人都找他围炉子。 余令卧房的炉子就是他给做的。 炉子贴墙,凿子在墙上开一个洞,洞里塞陶管,煤燃烧带来的毒气就会顺着这个洞排到外面去,屋子里还暖和。 这样的炉子余家有好几个。 如意,小肥,刘玖他们三人在冬日后挤在了一个屋,他们屋里有一个。 谢大牙、老修他们五个人的屋子也有一个。 冬日一到,分开居住的人又挤到了一起。 张大现在就专门干这个活,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 垒炉子其实不怎么赚钱,但卖砖拿提成却是很赚钱。 茹让等了快一年的大水没等到。 今年的长安下了几场雨,但这几场雨充其量只能让庄稼可以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但要想沟渠里堆满泥,这雨不够。 先前烧的砖越来越少了,愁的没法的茹让又跑去找他的叔父了。 他想找一块不适合种植粮食的地专门挖土烧砖。 余令看了一下,这么搞,他得去塬上烧砖了。 余令在这个寒冬即将到来的冬日也忙碌了起来。 余令对着大雁塔承诺过,如果自己有钱了,一定会给他打扮一下。 余令现在准备兑现承诺。 余令现在准备趁着冬日大家都不怎么忙的时候召集人手,把大雁塔里面的台阶给修缮一下。 等自己再有了很多钱,那就把外面修缮一下。 大雁塔内部余令去看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活。 它的内部结构精妙且复杂,众多木柱与横梁相互交织卯在了一起。 大慈恩寺依旧在,只不过香火惨淡。 它也可怜,黄巢,李茂贞以及朱全忠等人的兵火,让慈恩寺的殿宇几乎付之一炬。 唯有大雁塔坚强存活。 长兴年间西京留守安重霸对寺院进行了局部重修,但规模已远不如昔日,仅限于原来的塔院。 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宋熙宁年间的一场大火快烧完了。 依旧唯有大雁塔坚强存活。 本以为苦日子结束了,蒙、金之间的战争让大慈恩寺也再次遭到兵火。 除大雁塔之外,其他寺宇全毁了。 到了大明朝,兴平王朱志?在永乐年间再次让它复活。 他修建了山门、廊底、方丈、僧堂,也塑造诸佛、天王等佛像,并邀请高僧,把诸佛请了回来。 到现在数百年过去了…… 大慈恩寺没好起来,也没有毁坏,只是老了,和长安一样落寞了。 只有几个老僧在维持着人气,靠着他们的人气撑着它,才没倒下去。 不过也扛不了多久,虫穿蚁蚀,柱子上全是洞。 听说余令要修大雁塔,向佛的老爹格外的开心。 他对着大雁塔再次许愿,如果自己的儿子余令能中举人。 他要用毕生之力来修建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的僧人对余令的到来格外的开心。 因为余令不光要修大雁塔,还给他们带来了过冬的棉衣。 “公子良善,神佛庇佑!” 余令收回了目光,拍了拍大雁塔的砖石,然后走出大雁塔,本想估算一下大概需要花多少钱。 进来一看余令发现自己的失算了。 塔身内部木梯坏了,三层以后人上不去了。 现在大雁塔的上面成了鸟的安乐园,肉眼可见的鸟窝,还有一坨坨的鸟粪。 “我要修大雁塔!” 老僧哪怕知道余令来此就是修大雁塔的。 但这话没从余令嘴里说出来,如今余家公子亲口说出来了,那就是立言了。 “敢问高僧法号?” “贫僧法号苦!” “公子良善,有些事老僧不的说,此事绝非易事,贫僧这些年住在这里,也曾想修缮,但我算了一下……” 余令扭头道:“大概需要多少钱财?” 老僧不想欺瞒余令。 因为余令是这些年来头一次说出要修大雁塔的人。 而且余家也不是长安特别有钱的富裕人家。 “非数百两银钱可达成之事!” 余令闻言点了点头,光是看里面的复杂的结构就知道这件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人工,匠人,木头,这都是要花钱的地方。 而且大雁塔太高了。 高也就意味着施工难度大,后世修一下花多钱不知道。 但那手脚架一围起来就是大半年,可想而知多难。 如果光是搭建木梯子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 难的是梯子桁架结构和塔身是结合在一起的。 这才是最要命的,就怕修着修着把塔身修裂开了,如果这样那就是大罪过了。 怕是被后人指着脊梁骨骂。 “钱财之事高僧无须担忧,长安这么多人,这么多富人,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捐点钱财,希望神佛的庇佑的!” 老僧闻言苦笑。 如果这个法子有用,大雁塔就不会这个样子了。 他去求过,人家也都给了,十文二十文不等,有钱的会给个几两银子。 可这些钱只能维持院里的几个人的生计。 指望那百十文的钱来修大雁塔,苦大师觉得自己就算活一百岁都不见得能看到那一天。 怕是需要徒孙的徒孙。 “余公子,贫僧不是泼冷水,很难!” “难什么难,饥饿营销,名额限定,筑碑立传,写进县志,恩赏牌匾,不要多,就给一百个名额。” “如果还不够,我就去找矿监..... 我要在大慈恩寺里供奉大明国运牌位,为万历爷祈福,为天下苍生祈福,为大明祈福……” 余令嘿嘿一笑,狡黠道: “他们不给,是不是朝廷就可以认为他们有别样的心思。 连大明国运牌位,连为万岁爷祈福都不舍得出钱,这样的人……” 苦大师愣住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余令的话太吓人了,吓死人就算了,问题是自己还有部分听不懂。 饥饿营销是什么? 名额为什么限定? 长安的风有点凉,可苦大师却觉得浑身燥热。 余令的话虽然吓人,但如果成功,能看到这座宝刹重现光辉。 死也值得。 “从明日起,我定会率领大慈恩寺僧供明灯一盏,为公子全家祈福祝愿,祝公子家族繁荣,子孙绵延!” “若公子成功,让这宝刹重现昔日之光,纵使四大海之水倾注,狂风肆虐,塔身不倒,此灯不灭!” “可不可以加一个人?” 苦大师双手合十,喃喃道: “无量之福报,公子请说!” “王承恩!” 余令走了,朝着龙首原而去,要做这件事,必须找南宫沈毅。 他在长安虽然是一个隐身人,但他的影响无处不在。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有钱。 “譬如一灯,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菩萨摩诃萨菩提心灯亦复如是。 入于众生心室之内……” “百千万亿不可说劫诸业烦恼,种种暗障悉能除尽。 神佛静候公子归,种种暗障悉能除尽……” 大慈恩寺响起黄钟大吕般诵经祈福之声,庄严、正大、高妙、和谐。 在经声中一盏灯火亮起。 文殊菩萨座下王承恩三个字熠熠生辉。 ~~~~ (看到你们的催更了,谢谢你们的催更,我每天都在尽力写,感谢你们的支持。众所周知我是个取名废,到了能改书名的时候了,恳请各位书友帮我想几个书名。超级无敌感谢……) 第48章 来自远方的信 一到十月,宫里就要准备过年的相关事宜了。 上到皇帝,下到最底层的宫女太监,都要忙碌起来。 这么大的一摊子要是等到快过年的时候再准备,那累死都忙不完。 里里外外数万人呢! 十月的北京下雪了,昨日寒风突来,下了整整一夜。 大清早起来,整个宫城都被满世界的银装素裹给围了起来。 小老虎站在慈庆宫的门口。 在台阶下的雪地里,一排太监跪在雪地里,低着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老虎面色淡然的望着这群人。 这群人犯错了。 天冷了,宫里要烧炭取暖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宫里都会用到积薪司从太行山北段送来的“红箩炭”。 这个木炭很好,是用硬木烧制成的上等木炭,耐烧且时间长,灰白而不爆。 除了宫里,众多衙门也都在烧。 但这种炭有个缺点。 缺点就是炭火火气太盛,时间久了就会令人眩晕,出现昏迷发呕的症状。 大人倒是可以忍受…… 小孩子就…… 就在昨晚,有人趁着小老虎去曹公那里领取差事的空隙,偷偷的在皇孙的屋内点燃了一盆炭火。 小老虎回来的时候,皇孙已经就已经有点呕吐了。 见到这一幕,小老虎的双腿有些发软。 太子爷的第二子朱由?生于万历三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万历三十七年十月二十八日去世。 四岁就死了。 他熬过了最难活的第一个月,顺顺利利长大到四岁。 本该健康成长,但离过年还有两天的时候人突然没了。 小老虎那时候就在宫里,他也去看了。 宫殿里一切正常,宫女正常,内侍正常,就因为睡了一个午觉,孩子突然就没了。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小老虎发现了一盆燃尽的炭火。 自那以后小老虎就开始留心了,虽然东厂和锦衣卫都查了很多次,都说是突然死亡。 但小老虎却不这么认为。 他始终怀疑就是那盆炭火的问题。 为了心中的这个疑惑,他在去年的时候试过了,他点燃了一盆“红箩炭”,半个时辰之后他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大脑清明,可全身无力。 若不是方正化突然来,推开了屋门,小老虎觉得自己会出事。 自己练武的身子都扛不住半个时辰。 若是小孩子呢? 小老虎虽然不敢断定太子爷的第二子朱由?是不是死于火毒。 就算皇子身子有病,但那盆炭火怕也大有问题。 所以,小老虎现在禁止慈庆宫小皇孙的卧房里出现这个东西。 至于取暖,小老虎自有办法,他已经在今年七月的时候花钱给刘淑女和皇孙做好了暖炕,他和方正化亲手做的。 小老虎现在是慈庆宫的大总管。 他严厉禁止的的东西出现了,而且没有人承认,这才是小老虎害怕的根由。 他不由的想到了嘉靖爷。 想到了那些莫名死掉的皇子。 “都不说是吧,很好,既然都不说,那就都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找我,不要怪我心狠,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 小老虎走了,雪地里面的几个人还跪着。 抱着小皇孙的刘淑女自然知道慈庆宫发生的一切,小老虎诸事都不会瞒着她,她自然是知道的。 看了一眼跟着自己一起进宫的侍女,刘淑女淡淡道: “去,让那些来的宫女也去后面跪着去,这慈庆宫啊还是得死几个人,不死几个人有些人的心总是不安分!” “是!” 小老虎安排完就出宫了,今日是他的休沐日。 太监出宫其实并不容易,宫里有严格的管理制度。 但这些制度并非无懈可击。 简单的说来是制度是来禁止一般人的。 在这宫里,地位越高,这制度的漏洞也就越大,甚至可以修改制度。 小老虎先前出宫走的是曹公的路子,说白了就是以东厂办差的名义出宫。 现在小老虎出宫走的是慈庆宫的路子。 作为慈庆宫的大管事,自然可以出宫。 一场雪让京城萧条了很多。 小老虎走在了去书铺的路上,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 看着这雪,小老虎心里愁,雪大了,路不好走啊! 秋闱过后,铺子的生意就下降了很多。 如果不是刘淑女的族人照顾着,九月的生意怕是会惨淡到极点。 现在是书卖不了几本,全靠笔墨纸砚这些在杂物撑着。 “老爷来了!” 王承恩往掌心哈了一口气,随后搓着手道: “冯老大可曾来过铺子?” “回老爷,冯老大应该是还没回,冯老大虽然没回,但一个姓李的人来打听过铺子的主人是谁!” 小老虎闻言皱着眉头道: “叫什么?” “他没说,只说了他姓李,但小的见他穿了一个官靴,气度非凡,小的估摸着应该是一位官员!” 小老虎闻言点了点头,心里默默的记下。 如果说别人对利玛窦理解仅限于是一个外国和尚。 但身为东厂贴刑官的小老虎对这个人的了解可不仅限这一点。 余令说了要注意这个人,小老虎就惦记上了。 自从小余令把还没出生的小皇孙都提前说了出来。 余令在离开前嘴里说的每一个人小老虎都死死地记在心里。 小余令是他的在这个世上最信赖的人。 一个来自域外的番僧,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盖一座教堂,还盘下一间铺子,还能置办一套完整的印刷设备…… 这本身就很不对劲。 他来京城就三个人,就算是三个人身上挂满了黄金,那也不够花。 问题是这三人根本就没有黄金。 于是…… 小老虎没事的时候就用贴刑官的身份翻阅从万历初年到现在的案牍。 这一看,还真的就看出了点蛛丝马迹。 他的钱全部从壕镜澳而来,由大明官员带到京城来。 在利玛窦的身后,他自己国家的那个什么教会,他们的国王,以及他们的贵族在源源不断的以壕镜澳为跳板给他送钱。 希望让教会的恩泽铺满大明的土地,说什么他们是来解救大明百姓的。 他们是不求回报的。 说白了都是为你好! 这个说法在普通人看来这是高尚的,身在大明权力旋涡中心的小老虎明白这就是一个好听的说辞罢了。 其根源还是为了钱。 真想让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让他们的教会直接来发钱呗。 这多实在,反正是不求回报,这才是为大明好。 在街头求活的那几年小老虎悟出一个道理来。 凡是打着为你好的人,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人,他一定想从你身上图谋点什么。 小老虎很想知道帮利玛窦送钱的官员是谁。 但他现在在东厂的权力太小,还没有混到可以查阅奏折的地步。 如果能看过往的奏折,小老虎就能知道这群人是谁。 如今,一个姓李的人出现了,小老虎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说不定不需要查看折子,他就能把这条线摸清楚。 这群外国人看中了大明的钱,小老虎也看中了他们的钱。 只要自己到了手握东厂那一天。 这些钱都会是自己的,小余令不是总念叨着要一栋大大的宅子么,还要面朝大海。 没钱怎么行,海边的风大,房子容易坏。 “下次再来记住模样,找一个机灵点的远远的跟着,就算不知道他是谁,但也要知道他在哪里!” “是!” 安排完这个小插曲,小老虎就进屋烤火了。 他现在也爱看书,自从会认字以来,他无时无刻都在学习。 因为吃过苦,他知道一个人要想学习有多难,他很珍惜能学习的日子。 只要有机会小老虎都会看书。 …… 冯老大踏着积雪进了京城,望着身后面带解脱之意的众人,冯老大美美的吸了口来自京城的凉气。 “孩儿们,货物送到客人手里,我们就在京城过一个好年~~~” “好嘞!” “抓把劲,争取今日把东西送到客人手里,明日放松去!” “好嘞!” ...... 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小老虎忍不住抬起了头。 忽又自嘲的笑了笑,笑自己怎么心神不宁了起来。 “王掌柜在么,快来啊,长安有人给你写了信!” 冯老大就爱做这种铺子显眼客人好找的生意。 就比如这个三味书屋,找个人一问,人家就告诉你了。 好找不说,还节约时间。 最怕的就是那种住在某某街道犄角旮旯的。 这就很麻烦,本来钱就不多,为了找这个人还得麻烦人家里长。 里长帮你寻了人,怎么也得给几个辛苦钱! 正在看书的小老虎一愣,脸上绽放出喜意,猛地跳了起来,手里的书一扔,拔腿就往铺子的门口跑去。 “冯老大?” “哎呦,又是熟人,小郎君好本事啊,年纪轻轻就盘下这么大的一间铺子,守着店就把钱挣了,不像我们呐~~” 冯掌柜絮絮叨叨。 “喏,应该是这个了,我记得很清楚,小余大人的字很好看,走南闯北这些年,我还真没见过有写字比他好看的!” 小老虎接过信并未着急打开,反而递上去一杯热茶,笑道: “小余大人?” 冯老大接过热茶,双手紧紧地捧着,回道: “啊,就是小余大人,听长安的衙役说他杀了一群山里下来的贼匪,朝廷赏赐了他一个九品的文官!” 冯老大吸了一口热茶继续道: “小余大人人好啊,看着就是舒服,走镖本来就是一件辛苦的活,赚钱本来就难,别人总是砍价,生怕我赚多了……” “他就不砍价,还说给我介绍客人呢,余员外人也好,走时候还送了我一斤黑茶.....” 小老虎带着笑意认真的听着。 他喜欢听关于小余令的一切,哪怕是毫不相干的事情,他也能从里面琢磨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他过得好么?” “他?” “小余大人!” “好,咋能不好呢,家里卖煤,宅子大,家里十几口人,别的不说,他家门口的那条狗,毛色都冒光呢!” “王掌柜你想想,这年月能把狗养的浑身冒光,那人得吃多好,那怕不是顿顿有荤腥,餐餐有肉啊!” 小老虎笑了,他知道,小余令过得很好,没吃苦,这就够了! 冯老大喝完杯中茶,拍着脑袋赶紧道: “哎呀,说太多了,要耽误事了,走了走了! 对了,王掌柜,要是有货物要送,记得老地方寻我啊,大概明年二月出发!” “好嘞,冯大掌柜的慢走!” 冯老大走了,小老虎迫不及待跑上楼,关上房门,颤抖的打开那封来自千里之外长安府的书信。 “老虎,将来我的第一个男孩姓王……” 小老虎死死的盯着这几个字,眼泪啪啪的落在这几个字上。 “小余令,你真是个蠢货,第一个孩子是你的长子,哪有长子过继给人的......” 虽是笑骂,但这一刻的王承恩身上突然迸发出了一种莫名的光辉。 缺失的东西,被余令给补了回来。 第49章 人生无常 京城下雪了,龙首原这边的天也阴沉了下来。 下不下雪不知道,但余令却知道龙首原上的风真的大,吹的人脸疼。 放眼望去…… 如今的龙首原大半已成为耕地,书里描绘的那形状如龙的土山渐趋平稳。 传说那土山就是龙,是大唐的国运。 现在快看不到了,但可以看到在地里忙着种油菜的人。 南宫别院很好找,随便问一个人就能知道。 余令骑着驴带着如意和小肥一路朝着目标走的飞快。 天太冷,余令想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南宫别院无疑是最好的避风地。 这是余令第一次来拜访南宫居士。 来之前余令打听了一下,茹让说这个人不好相处,脾气很怪,看人的眼神也很挑剔,很少有人能从他这里开心的离开。 常常是憋一肚子气。 他说,能见到南宫的人那都是各县的县令级别,或是卫所的千户以上,低于这两个级别的都是顾全接待。 主子什么样,管家自然就是什么样。 大管家顾全和南宫一样不好说话。 总结起来就是南宫别院的人比一般人傲气些,容易让人憋一肚子气。 余令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来会不会惹一肚子气。 余令到来,小厮忙着去禀告。 片刻之后南宫别院的大门就开了,顾全站在门口,半弯着腰,笑着望着余令。 “稀客,稀客,原来是小余大人来了,快快,请进,请进……” 顾全的热情让报信的小厮瞪大了双眼。 他想不明白这是哪家的公子,竟然能让大管家亲自来门口迎接。 他认真的记住余令的模样,争取下一次态度更端正一些。 这年头找一个看门的活太难了。 进了南宫别院,余令发现哪怕自己搬家了自己仍旧是土鳖。 人家门前影壁上的汉白玉砖石刻着一幅八仙过海图。 这个人物图寓意很好,就是希望这个家里的人像那八仙一样各显神通,各有所能,让这家蒸蒸日上。 茹让家其实也有,但他是土砖,每隔几年还需要找人上色。 过了影壁之后眼前的院落开阔对称、宽敞且宏伟,石雕、砖雕、木雕每一处看似平常,但却让你忍不住想看。 这其实也有讲究,叫做左右逢源。 余令的新家虽然也很好。 若是论布局和造景,若是要和人家比,余令觉得自己的家和这里根本就不具可比性。 在顾全的带领下,余令朝着上房走去。 能去上房,也就说明主人在,主人知道了来客。 若是去偏房别院,那就说明主人不在,或者是不想接见你。 “小余大人请,总监在里面!” 余令深吸一口气,这些日子之所以没来拜见,其实心里也忐忑。 自己看了那么多书,没有一本书是说内侍是好人的。 余令承认这群人里有坏人,但也有好人。 哪怕是郑和这样的伟大人物,下西洋扬国威的壮举在书里也被怪罪为劳民伤财,他的壮举被一笔带过。 跨过门槛,余令躬身抱拳道: “小子余令,拜见大人!” 沈毅也是第一次见余令,他在很早之前就想看看能让曹公写信照顾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今日终于见到了。 沈毅原先以为是一个野小子。 十多岁的孩子他见的多了,憨厚的,愚笨的,聪明的,这样的人宫里一大片。 但看到余令,沈毅觉得这孩子和自己见过的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只觉得这个孩子很空灵。 在长安的这些年沈毅一直在学佛法。 世人都说,人的心善则面善,人的心慈则貌美。 关于一个人相貌如何,沈毅有自己不同的看法。 长相其实就是心的模样,简单的说就是一个人灵魂的模样。 偷偷看着沈毅的余令也呆住了。 长发,长衫,女性化秀气的面容,这要去了后世的棒子国,妥妥的顶流,走到哪里惊叫声就在哪里。 “余令?” “小子在!” “听说你书读的很好,行卷很不错,前不久的八月南山剿匪你当为首功,你的那个什么剿匪方案也很好!” 余令连称不敢。 这种初次见面就跟别人夸孩子一样。 哪怕没有一丁点的优点,人家也能闭着眼睛找出一个优点来。 沈毅见余令惶恐的模样笑了笑,忽道: “王承恩是你什么人?” “我的大兄!” “可你姓余,他姓王!” 余令闻言抬起头:“养大于生,在我的眼里他比亲人还亲,将来我的第一个儿子姓王,继王家香火!” 沈毅一愣,这个倒是有点意外了。 就算是过继,也没有长子过继。 如果用长子过继,那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再说下去就得罪人了。 没有过命的交情的人不会这样。 一般的情况是自己留长子,老二或者老三过继,但这样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情义了。 因为大多数是妾生的孩子去过继。 “我倒成了一个小人!” 沈毅的说罢,伸手随意一指,变了个口气道: “你读书有天分,看样子还读过兵书,也算是一个知兵的,前途定然不差,今后就不怕外人说道?” 余令坐在椅子上,闻言嘿嘿一笑: “小子嘴笨,不会说话,所以小子如今也在练武,今后我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真要有人说道……” 南宫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子,如果拳头能说话,朝堂就不会这么乱了,万岁爷也就不用那么生气了,有人的嘴比刀子还厉害!” “所以小子会好好读书。” 南宫终于发现余令为什么不一样了,他这脑子和别人不一样,没有读书人身上的那股子迂腐劲。 “这次来找我是有事吧!” “小子想重修大雁塔,在大慈恩立国运牌,立为万岁爷纳福牌位,因为没钱,希望总监助我一臂之力!” 沈毅闻言盘算了一下。 他是有钱没错,但这是他的钱。 不是他小气,谁愿意白白花自己钱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且不能给自己带来收益的事情。 修缮一事看着简单,实则困难重重,绝对不是几百两银子就能做成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修建佛塔是大功德。 太祖爷喜欢佛教,永乐爷喜欢佛教。 万历五年李太后亲自主持修建一座寺庙,并亲自取名为“万寿寺”。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大雁塔是近千年的佛塔,是佛家祖庭之一的圣地。 所有人都知道,修大雁塔是扬名最好的方式。 可这些年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来修缮过呢? 最主要的原因是没有人愿意花那么多钱去做这件事。 修了大雁塔,你难道不修大慈恩寺? 修了之后就结束了? 不找人养护? 没有人气,塔依旧是塔,大慈恩寺依旧是大慈恩寺,看似变了,实际一点都没变。 没有人来,名又怎么出去呢? “小子,少年有血气是好事,可建好了,后面呢?” 余令笑着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张,这是余令以后世某个寺庙为蓝本写的计划书。 余令捧在手心: “总监可先看看我的计划!” 南宫招招手,一漂亮的姐姐从余令手里拿走计划书,转身呈现到南宫面前。 南宫打开第一页,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关于大雁塔庙会意见若干。” 南宫头一次见这种大白话,忍不住来了兴趣,开始逐句逐字地往后看。 越往后看,他的心就越不平静。 他觉得这个小子太疯狂了。 他准备在大雁塔周边打造一个庙会,先把人吸引过来,然后设立庙会区,对所有摊贩收缴租金。 对于大慈恩寺,他准备以国运牌位为噱头来收门票,然后卖香火。 单独设立供牌位区域,一个牌位十两银子一年,越是靠近大殿,价格就越高。 这个房地产开发是什么东西? 越往后看,沈毅越是觉得坐立不安。 开设素斋食堂,一碗饭五个铜板,高僧讲课,一节课十个钱,还可以买年课,享受祈福。 还有打造高僧计划? 高僧不是修出来的,竟然是打造出来的。 沈毅的手有点哆嗦,这小子的计划好狠辣。 每一个点都是在对着富人下套,长安人爱凑热闹,只要他把人聚过去了…… 这事说不定真的就成了。 后面的沈毅不敢多看,再看下去他觉得自己会出问题。 宝刹之地应该是宁静、祥和,这小子却反其道而行,全是铜臭味! 但供奉大明国运牌,供奉为万岁爷祈福的牌,这两点其实最让沈毅心动。 如今天灾不断,百姓造反不断…… 而且万岁爷的身体也不好! 只要自己把这事做成了,那就是最大的功勋。 万岁爷一定会开心,那十二监的掌印必有自己一席之地。 “怎么帮你!” “带头捐钱就可以!” “五千两够不够?” 余令猛的抬起头,觉得嘴巴有点干,天地良心,自己来其实就是想让沈总监捐个百八十两的。 为了这百八十两,自己忙活了三个晚上。 只要沈总监捐了,长安这三十多万人,不说全部捐,那几万的富户,员外,官员多少也会象征性的给一点。 这样其实就是集资了。 哪怕一人给十两银子,只要有一千户捐,那这件事就能做了。 而且这么集资不犯法。 富余的钱还能把大慈恩寺修缮一番,墙皮可以粉刷一下。 顺便改善改善那些僧人的伙食。 没想到啊,这一张嘴就五千两,当一个矿总监俸禄这么高么? 余令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二百两就足够了!” “我代表的是万岁爷,记着了,这事你既然要做,就做好,给咱家记住咯,国运牌要大,万岁爷的祈福牌也要大!” 余令突然觉得有些棘手了。 自己本来是来还愿的,可自己又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才想到的这种集资方法。 没想到到头来…… 果然是,世事无常,大…… 见余令不说话,沈毅以为余令觉得有些难,笑道: “你尽管去做,缺什么人就找衙门,我提前给他们打个招呼!” “还有……” 沈毅望着余令认真道: “你若做的好,明年你余令的名字一定会呈现在万岁爷的案头上,咱家有这个能力!” 余令咬了咬牙,明白事到临头需放胆。 “好,我接下了!” 南宫点了点头:“去吧,从明日起衙门,卫所,以及城中秦王府所有人都不会刁难你!” “是!” 见余令躬身告退,南宫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个孩子了,忍不住道: “孩子,你真的就不怕别人骂你阉党么?” 余令一愣,轻声回道: “养大于生,而且我也长着嘴。” 南宫笑了,忽然道:“没事时候多来我这里坐坐,咱们是一家人!” “总监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去大雁塔看看,我家大门始终为您打开。” 第50章 动工 “小余大人准备修缮大雁塔和大慈恩寺,工钱日结……” 在这个冬日里,一则消息火爆长安城。 不管信不信,听闻这个消息,爱看热闹的长安人下意识的都往大雁塔跑去。 此刻的大雁塔已经围满了人。 “日结?” “对,日结,一天八文钱,管热水茶汤,不管饭,工期约莫到年底,能做不,要是能做就去排队。” “当真?” 修允恪斜着眼冷笑道:“不信你可以走啊!” 不是长安百姓怀疑给钱这个事是真的是假,而是衙门的信誉实在太低了。 一年到头的杂役太多,如今一听到干活给钱。 他们当下的反应就是这是不是谣言。 以前都是免费干活的,军户都免费给那些朝廷的官员干活,何况自己这样的泥腿子呢。 给钱? 那是在做梦。 “拿好了,这是你牌牌,记着住了,明日干活前记着先来我这里签到按手印,早晨一个,散工一个……” “工钱呢!” “早晨一半,散工的时候再领一半!” “就不怕有人领了一半就跑了?” “跑就跑呗,我这边损失三四文钱,他损失的可不止这点,再说了,这是神佛庙宇!” 修允恪冷笑道:“不怕生孩没屁眼,不怕下辈子当牛做马你就使劲跑!” 众人闻言不敢再多言语了,抬起头,幽冥钟下地藏王菩萨的宝像正在望着众人。 …… 茹让带着他的家丁和余家的谢大牙他们开始维持秩序。 计算好的五百人,那就是五百人,一个都不会多。 在计算的时候余令估摸着用不到五百人。 在计算了南山到大慈恩寺的距离后,余令觉得必须得用五百人。 这五百人里得分出三百人去南山深处把合适的树木扛出来。 这个时候没有设备,干重活那真的是全靠人。 只需要把木头扛到子午集就行。 子午集的匠人会按照图样把木头肢解开来,然后运送到大慈恩寺这边来。 扛木头不难,这个其实才是最难的。 雕梁画栋也就四个字,可这四个字的背后是数百人拿着工具一点点凿刻出来的。 至于大慈恩寺那垮塌的院墙,摇摇欲坠的木柱,这些余令也不打算修了,直接推倒重建就行了。 省事还省时。 在大慈恩里专门用来接客的大殿里,余员外坐在高位,底下坐满了各行各业的牙人。 他们这次来都是谈生意的。 余令很佩服这群人。 事情才放出风声,人都没有招好,商人们就已经来了,速度超级快。 也是在今日,余令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盖房子能带动经济的发展了。 如今坐在这间屋子的有的有瓦商,土商,木商,画画的,卖油漆的,裱糊的...... 还有余令都认不出来的。 他们来,就是希望这次修缮能用到他们家的货物,或者把某一个工程交给他们,由他们全权负责。 最后由大慈恩寺去验收。 老爹不想让余令跟这些商人打交道。 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儿子是读书人,是一个高贵的读书人。 这种活就应该他来。 为了让这件事办的圆满,老爹也找来了“头人”。 因为南宫说了,这件事不但要做好,还要做的漂亮。 找头人就是负责协调的。 比如用哪家的瓦,用哪家的油漆,就连外面的那些干活的人分配和监督问题也需要头人来协调组织。 这是一件大事,一个人再厉害,也不能把这里的门道全部摸清,也不能用一双眼睛同时看这么多人。 所以,老爹找好了头人,由头人来监督。 头人由此赚了钱,质量不过关自然会找头人。 人到齐,余令就被老爹推了出去,他们要言商了,说白了就是要脖子脸通红的杀价了。 这种场面不好看。 余令又来到了外面。 外面招人的同时衙门也行动了起来。 数十张红纸黑字的大字报贴在各个要道的路口,上面的内容很简单。 “良善之人沈毅,代表万岁爷捐白银五千两修缮祖庭大慈恩寺为大明祈福,为皇帝祈福,为天下苍生祈福。” 在第二行…… “余家余粮,余钱,余令,捐银钱二百两,茹家茹让携妹茹氏捐白银二百三十两,粮食二百石,布匹若干为大明祈福……” 余令没想去各家各户打秋风。 秋风好打,打完了容易招人记恨。 余令就找人写了大字报,就贴在显眼的地方,让这群人自己找上门来。 钱财余令也不经手,直接由大慈恩寺,衙门和头人来共同保管。 完工的时候算总额,减去总支出剩余多少来对账。 害怕有人贪墨,余令准备三个账本同时记账。 “令哥,我家老爷说了,这次修缮古刹是大事,我王家出粮食二十石,银钱三十两,粗盐五十斤……” 这个王家是王彦喻老员外的家。 余令以为王彦喻是一个富员外,没想到人家还是一个读书人。 先前在咸宁县干的是管黄册的活,朝廷开始拖欠俸禄以后,他就不干了。 这一次捐钱,他没来而是派管家来,这是在表达不满呢。 这年头,谁也不愿意白白花钱,都可以理解。 苦大师知道余令为了这件事付出了多少,他双手合十站起身来,低声道: “请转告王员外,这次修缮以后贫僧会修缮功德碑,供奉日夜不息的香火,为良善之人祈福!” 王家管家一愣,双手合十道: “我会回去禀告我家老爷!” 王家管家走了,一个时辰之后王彦喻老员外亲自来了。 这一次他又带来了十石麦子,外加二十斤盐巴! 朱县令也来了。 他带着衙门官吏捐的四百两银钱,胡椒十七斤,大米一百斤,其他工具若干,杂七杂八的一大堆。 别的还能理解,可这胡椒…… 余令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官员要捐胡椒。 有了这些住在大雁塔周边的官员和员外打头,来的人就多了起来,出钱,出粮食。 大慈恩寺里那些空荡荡的屋舍慢慢的就充实了起来。 苦大师等老僧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他如今已经看得很开。 虽然余令的大计划让他多日心神不宁,但若是能看到古刹重现光辉,诸般罪孽落在他身上他也愿意。 骂名又如何? 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那些张贴在要道口的大字报被撤了下来,然后又张贴新的上去。 人群又围了上去,听着某某员外捐了多少…… 人群爆发出惊呼声,竖着大拇指夸赞一句某某员外果真良善。 老僧嘴里的良善让王彦喻等员外波澜不惊。 但他们一向看不起的泥腿子的一句夸赞却让他们喜上眉梢。 花钱的怨气在听闻夸赞之后瞬间就没了,看到某个对头比自己捐的多。 咬咬牙,他又送去了二十石粮食。 秦王府的人来,不知道是真的穷,还是想做点别的。 这群人一来就蛮横要全权负责这件事,他们要派管事来负责所有的工程。 说什么他的祖上兴平王朱志?在百年前修缮过大雁塔和大慈恩寺。 他们有经验,这件事应该由他们来主导。 主导就主导吧,那个管家模样的人还斜着眼睛,望着余令说了句乳臭未干的小儿难以成大事。 余令闻言就呆住了。 都说长安府的秦王没落了,都这样了他不没落谁没落。 钱不出,人不出,一毛不拔就不说了,一来就要卡脖子拿大头。 功劳是他的,苦劳是别人的。 学别的不好,学那朝堂上文人抢军功倒是有模有样。 怪不得苦大师说这事难做呢,原来是难在这上面啊! 别家就算是有心把这件事做好,碰到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主,钱花了,力出了…… 功劳是别人的。 就算要做,也别这么霸道啊。 来大明这些年,纨绔见了好多个,苏怀瑾都纨绔到研究春药了,人家也没玩空手套白狼。 就连吴墨阳这样的小纨绔,人家最大的过错也就是偷个腰牌去找姑娘。 余令遇到的每个人都带着脑子说话做事。 这秦王府的人一出来就跟那没脑子的大反派一样。 上一次直接问自己要一半的钱。 这一次直接要全权负责这件事,还找了一个借口,人家祖上修过大雁塔。 几百年前的事情都能拿出来用。 一直在喝茶的顾全笑着挥了挥手。 南宫别院的家丁出马了,就一个人。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棒子,冲上去就捶。 秦府的人刚想还手,只听顾全怪笑道: “诶,对,对,还手,还手咱家就让你掉脑袋!” 刚准备有所动作的秦王府护卫闻声扭头,扭头就看到了顾全,然后僵住了。 就站在那里让人捶。 “哎呦,认出咱家啦,挺横呀,抢功抢到这里来了,看来万岁爷交代的你们是一句没听进去啊~~” 余令望着顾全,在他身上余令看到了南宫的影子。 望着他的喉结,望着他的胡须,余令深吸了一口气。 “阉瘾挺大啊!” 茹让一愣:“啥瘾?” “没啥……” 看着顾全苦大师心里唯一的担忧消散了。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走入了大殿,开始对着神佛跪拜,在这一刻他无比的希望祖庭成为真正的祖庭。 他等这一日等的实在太久了。 望着挨打的秦王府众人,茹让轻轻叹了口气,这群人关在秦王府把脑子都关坏了。 落魄户果然拿不起横财的,秦王旁支果然也成为不了真正的秦王。 自己的妹妹嫁给这样的人,唉..... 茹让望着身旁正津津有味看着热闹的余令,低声道: “令哥,明年八月的府试还是要准备一下的,我叔父说你的字那时候会给你,他希望你高中秀才……” 余令叹了口气:“我不会作诗啊!” 茹让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府试的考试内容虽然同县试差不多,但需要默写的三经,这背诵量已经很大了。 可必选的《孝经》和《论语》更难,简直要人命。 茹让不想讨论这个让他也心烦的话题。 “令哥,我昨日见来财在长安城里喊,说什么要想赚点糊口钱可以来这里,你这是什么打算?” “你没见这次干活不管饭么?” 茹让好像有点明白了,诧异道: “你的意思是让人来工地里卖吃食,让他们来解决劳工的饭食对吧!” 余令点了点头: “对,这样既能解决来回路途耗费的时间,又能让那些卖吃食的赚一笔小钱,大家都能赚到钱。” “你找的还是黄渠村的那些妇人?” “对啊,这群人过的那么苦,这一次去卖蒸馍也能赚一点点的辛苦钱,马上到年底了,也能过个好年!” 茹让疑惑道:“为什么你能想到这些,为什么我就不能!” 余令耐心解释道: “不是你不能,而是你没去过京城,你若去了京城,你见识的多了,自然也会知道的,算不得什么。” 余令又在撒谎。 京城其实也没有这些,余令之所这么做,其实也是在模仿,照猫画虎。 只要人聚起来了,那钱自然就来了,人就是钱。 “此生必要去一趟京城!” 见余令爬上了毛驴的后背,茹让忍不住道: “现在去干嘛?” “去军屯里把匠户请来干活!” 茹让挠挠头,疑惑道: “我总觉得你对这群人特别照顾,我总觉得你想做些什么,可为什么我就看不透呢?” “想多了吧,你忘了,我现在也是军户呢!” 茹让紧了紧衣领子,也爬上了他的那匹被骟了的老马。 两个人一人骑着驴,一人骑着马朝着军屯走去。 在两人离开后不久,卫所的三人正骑着快马朝着余家而来,见到人群,扯着嗓子就吼了起来: “余总旗,余总旗,小的来给你报喜了,报喜了~~~~” 第51章 好用和不好用 刘指挥佥事是一个讲信用的人。 这一次进山剿匪,除了灭了最大的下山虎贼寇,剩下所有的,相互之间路程不超过五日的全部都被他灭了。 杀了多少人也没有人知道,听老张说,为了防止有人聚在一起为匪,他们把人头堆积在寨子里。 不用想,这寨子就算合适居住,也没有人进去。 神鬼之说可是浸入了每个人的骨子里。 他收获满满,具体多少钱无人得知,余令觉得这就跟工资条一样。 只有发工资的人知道领导一个月多少钱,但你永远都猜不到他到底领多少钱。 有收获自然也有付出。 听老张说,这一次剿匪刘家的家丁死了二十七人。 死的这些人怪刘家人自己,他们不留生路,想全杀。 大部分是土匪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奋起反抗中被打死的。 剩下的都是回来的时候背着财货,走险路失足摔死的。 老张就说了这么多,他累的不行了,需要好好地休息。 在休息之前他给余令带来了一份礼物。 一杆火枪! 在巨大的收获面前,这点损失对刘指挥佥事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他现在已经在向三边总督写请功的折子了。 不派兵,在巡逻军户和家丁的协助下,解决了南山里面的顽疾。 在他的折子里余令成了小旗余氏子,大名都不配出现。 他甚至把余令的剿匪计划书抄了一遍……. 把大白话改成了官方语言,成了他的剿匪方案。 为了堵住余令的的嘴,刘指挥佥事亲自修改了余令的档案,他把余令的年纪改成了十五岁。 把余令提成了归他管理的总旗。 除此之外,他又给了余令一千两的银钱,卖人头的钱还没来。 他把人头卖完之后应该还会送一笔钱来,估摸着也不少。 因为,官员都很有钱,这些人头若是操作的好,可以卖好多钱。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余令还能怎么说呢。 钱有了,官职也有了,就算三边总督查下来,余令也要帮着人家说话。 余令也不敢贪。 自己就是一个小喽喽,如果没有小老虎的那封信,刘指挥佥事折子里的余氏子这三个字可能都不会出现。 现在一个总旗余令已经很满足了,在这长安已经有了自保之力了。 一个总旗下面有五个小旗,每个小旗下面有十个人。 也就是说余令如今掌管着五十人,可以拥有五十个人的力量。 想到这里,余令的笑僵在脸上…… 现在他这个总旗手底下好像只有五个人,剩下的四十五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卫所根本没有提这茬子事儿。 指望着卫所来填满剩下的四十五人…… 余令觉得自己的脸还没大到那种地步。 余令很惆怅,谢添等五个人却是开心的嘴都合不拢了。 好不容易当个官,没有人算个什么官,谁愿意当光杆。 五个人闹哄哄就要直接去军屯里面挑。 余令暂且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余令眼下的任务是把修缮这件事做好。 相比刘指挥佥事,余令更信任南宫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在十一月初七这天,长安终于是下雪了。 余令迎着雪,来到了热火朝天的工地。 说是修缮,更像是重建,那破损的院墙推倒了,腐朽的柱子也被撤了下来。 “令哥来了~~” “令哥好啊……” “令哥吃了没?” 做工的人见到了余令纷纷打起了招呼。 他们嘴巴笨不会说话,说的最多的也是“来了”“令哥好”之类的。 但他们确实打心眼里感激余令。 在苦大师等僧人的宣扬下,他们也知道了能在这个无事的冬日找一个可以拿工钱的活那都是多亏了余令。 再加上厨娘在黄渠村妇人中越来越高的地位。 再配上她那张永远都闲不下来的嘴,这件事都快人尽皆知了。 厨娘在京城的时候就爱找人说话。 余令才到家的时候总是拉着余令说,等陈婶到家之后余令就失宠了。 来到长安坐月子那一个月是她最安静的一个月。 出了月子刚好换了新家。 黄渠村那数百的妇人就成了她的新宠。 只要家里没事,她能在黄渠村跟人聊一整天,聊儿子,聊余家,聊余令。 在过去的一年里…… 厨娘已经帮余令偷偷的相了三十多个小娘子,还好她的眼光高,这些小娘子没有一个是她相中的。 这些妇人也愿意和厨娘聊,因为她们发现厨娘说话很管用。 她们发现,只要和厨娘关系好,她们家的男人或是半大小子就能找一个工钱不菲的活来养家糊口。 烧砖,做蜂窝煤,或者是给人送蜂窝煤。 别看一天累死累活的只有四五个铜板到手。 但在这连年遭灾的长安城,多少人想找一个累死累活有工钱的活还找不到呢。 所以,爱交际的厨娘在黄渠村妇人的地位比余员外这个里长的地位还高。 有了她在后面卖力的宣传,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要感谢的人是谁。 见到余令自然会笑着打招呼,表达着善意和亲近。 余令笑着一一回礼。 走进了大慈恩寺,朱县令也在。 听厨娘说,自从动工开始后他一直都在。 秦王府的人被顾全打了,打了就打了,连个回音都没有。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可以上达天听的好活。 长安府矿监总监沈毅一下子捐了那么多钱,人家都说了这是代表万岁爷捐的钱。 做的好了,自然要让陛下知道的。 秦王府的人早就看出来了。 所以才有了先前要求他们来统一管理的这件事,蠢是蠢了点,但眼光还是有的。 只不过一件好事被他们给办砸了,如今墙头上的两张大红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没有一个和秦王府有关系。 朱县令是朱家子弟,他是一个聪明人。 秦王府出不来,他就代表着秦王府来工地监督巡查。 希望秦王府在这件事能获得一点名声,得到万岁爷的夸赞。 这也算是一种手段。 看到了县令,余令自然要去拜会一下。 听茹让说,朱县令为了给自己起一个很有寓意的“字”不知道翻阅了多少书。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还没有起好一个。 但对于这件事余令一点都不着急,及冠的时候有就可以。 只要不是德华就行。 老爹以及家里所有人都觉得德华二字非常好。 余德华,好听,好记,最难得是寓意还很深刻。 但余令就是一口咬定配不上。 “这么冷的天了,为了小子当初的一句无心之语,朱伯伯还在工地巡视,小子余令铭感五中,不敢忘记!” 朱县令闻言笑的脸上的褶子都扭到了一起。 “你小子可不是一句无心之语,我可听苦大师说你是专门来还愿的,这可是善举啊,因为你,最少有五百户在今年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朱县令心里很清楚。 真的要算下来,通过这件事何止五百人受恩惠,真要细细地算下来怕是有千户人家通过这件事受益。 自己那侄儿茹让,此时还在窑厂。 这一次用砖比较多,虽然烧砖余家也能拿到钱,但真正拿大头的却还是茹家和自己那站在背后的姑父。 余家真正赚钱的还是煤。 砖窑用的全是余家的煤,如今已是冬日,余家的蜂窝煤也卖的好,长安街头挑着担子送煤的人络绎不绝。 “小子不敢邀功,这件事能成,是长安所有人的功劳!” 朱县令笑了笑,忽然道:“过了年,你的新官身就下来了,到时候没事的时候去衙门走一趟,混个脸熟吧!” 余令点了点头,感激道:“好的!” 朱县令压低嗓门道:“书还是得读啊,买来的虽然也是官,但这个官很难变大!” “小子谨记!” “小子,老夫我想送你一句话!” 余令赶紧站起身,恭敬道:“小子洗耳恭听!” “你是正统的文人,文人就不该和那些粗鄙之人搅合在一起,听我的,辞去那总旗之位,好好读书!” “小子不懂,请伯父明示!” 朱县令眯着眼看着大殿,幽幽道: “你好用,他们就会一直用,他们不懂什么是惜才,在这里你读书失败了可以再考,在他们那里,你若失败了,永无出头之日!” “刘指挥佥事不是好人,你知道他背后是谁么?” “谁?” “晋商,一群眼里只有钱的商贾,一纸军令下来,就算南宫沈毅也保不住你。” 余令有点明白朱县令的意思,轻轻了吸了一口气: “伯父,可我是军户!” 朱县令猛的一愣,他狠狠的捶了捶脑袋,他竟然忘了这茬,这个身份去不掉,余令辞去了总旗也没用。 望着垂头丧气的朱县令,余令低声道: “伯父,能给我讲讲晋商么?” “走,找个僻静的地,我给你细说。” 第52章 守心 朱县令讲古很厉害。 在余令看来就是这样的,他能把一件事的来龙去脉讲得很清楚。 唯一缺憾的就是里面的人名字太多,好多还都是那个人的“字”,余令记不住那些人。 他说,晋商的崛起源于大明开国。 早在洪武爷逐鹿中原开始驱逐鞑子的时候这群人就已经出现了。 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对大明立国给了很多帮助。 所以在大明立国以后,他们的回报来了,也就是所谓的“开中法”。 朝廷赐予这些帮助大明立国的商人“盐引”文书。 凭借着身后有朝廷,这群人开始开展盐铁贩运业务。 朱县令讲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他说,自汉武帝开始盐铁专卖就是朝廷专属,因为是民生必备的物资,用余令的话来说利润堪比军火。 因为利润大,靠着朝廷这群人迅速崛起。 随着土木堡之变之后,鞑子获得了大批军户和军备,力量猛地飞跃。 大明北部边境地区和鞑子之间局势紧张了起来。 北部战线上的九边驻兵数有七十多万人,战马数十万匹,这些兵马需要巨额粮饷供应来维持。 朝廷把食盐的专卖权彻底地交到这群人的手里。 靠近九边防区的晋商,秦商一下子就占据了天时地利,走上了贩盐为边军纳军粮的道路。 这群人的力量再次扩增。 等到现在,朝廷想管已经管不了了。 “孩子,刘指挥佥事就是秦商,他涉足于蒙汉马市交易以及私市交易,他就是长安府茶马贸易后面的那个人!” 余令抬起头,不解道: “朱伯父,说的晋商,你怎么说到了秦商上去了?” 朱县令闻言苦笑道: “孩子“秦晋之好”你应该知道吧,这秦晋两地百姓有着几乎相同的风俗习惯,又都靠近九边重地,这么说明白么?” “知道了,不分家!” 朱县令接着说道: “孩子,自古商人多薄情不是说所有的商人都如此,而是大多数都如此。 你说他们为什么和疆域外的部族做生意? 他们会说在商言商,盐铁专卖是朝廷允许的,他们只不过是辛辛苦苦的赚个差价! 趋利避害的本能,不能和薄情寡恩一起算,这么说不对,过于刻薄了!” 望着苦笑的朱县令,余令能明白他的感受。 这样的行为从表面上看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就跟后世喊着科学无国界的那群人差不多。 道理是没错。 可科学家有祖国,商人他也有祖国,有所为,但也要有所不为。 朱县令从未跟人聊过这种心事。 身为朱家人,他毫无疑问的盼着大明好。 因为这是他先祖的荣光。 余令的话打开了朱县令的话匣子,他咬着牙说出了他心中的愤懑。 他觉得余令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就算知道了,也并不会理解这中间的弯弯绕绕。 不会明白这里面的利益纠葛! “数百年一晃而过,这群人如今有钱,子弟无数,担任要职官员无数,他们知道,无论今后谁当皇帝,都离不开他们!” 朱县令深吸一口气,喃喃道: “就算是改朝换代他们也不怕。 他们会跟做生意买铺子一样去支持,他们甚至觉得任何人当皇帝都无所谓,因为都离不开他们。” 朱县令突然呵呵一笑: “世人都说天下安定,则盛事已至。 小余令你知道么,小商人是这么想的,可这群大商就不喜欢天下大定,他们喜欢天下不安定。” “他们如今在朝堂说,朝廷对商人的束缚太多了。 应该提高商人的地位,这样朝廷就有税收,帮朝廷养兵马。 小余令,你认为这群人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不等余令回答,朱县令站起身,望着殿内的大佛,落寞道: “小余令啊,这群人是商人,也是读书人,也就是士绅,他们厌恶朝廷的边边框框。 和宋朝的那些文人一样,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和天子共治天下!” 朱县令真的不开心了,一边往外走,一边疯笑道: “老祖宗说的都是对的啊,商人薄情寡恩。 在我看来就应该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如果没有刀,天下百姓都是可以贩卖的牲口,只要有钱赚,百姓的死活一点都不重要,皇帝他们都敢卖。” 余令骇然了。 余令没有想到朱县令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些话根本反驳不了,因为在不久之后的确发生了。 你说他们卖国,他们说他是商人,在商言商,生意人,当然是要做生意养家糊口。 和谁做生意不是做呢? 朱县令落寞的走了。 就在余令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朱县令又折了回来,脸上的笑意依旧。 先前的狰狞和愤懑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孩子,你能懂么?” 余令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朱县令叹了口气,望着余令轻声道: “剿匪一事让你木秀于林了,等着吧,在不久之后那些人一定会找你!” “找我做什么?” “你这么聪慧,脑子又好使,我都喜欢你,他自然也喜欢你。 找你做什么,当然找你去做茶马交易。 你现在人小,又不懂人心,等你懂了人心,你就是他们的一员了,孩子一定要多读书,记住了,读王阳明的书……”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哈哈,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啊......” 这一次朱县令真的走了。 余令坐在佛像前,望着那需要仰望的佛像,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朱县令是怕年幼的自己被人收买。 所以,他在自己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余令朝着佛像拜了拜站起身来。 余令知道到目前为止自己没有和任何人玩计谋的资格,连想都不用想。 只有实力对等,你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你不何的彼此才会玩计谋。 一旦实力不对等,根本就不用计谋,直接碾压就行了。 余令当下就是被碾压,就算把比干的心给余令都没用。 刘指挥佥事对待余令不需要任何计谋。 余令是军户身份,这除了皇帝和尚书,任何人都改不了。 这就是余令脖子上的绳套。 对于这群“在商言商”的商人,跟他们玩其实很简单。 只要手里有人,只要手握兵权,只要比他们实力大,只要心够狠…… 找个通敌的由头砍了就是。 余令轻轻叹了口气,扭头望着那俯视自己的佛像,颇为无奈道: “神佛,看在我给你盖房子的份上,多保佑我吧!” 大院中的幽冥钟突然响起。 余令被猝不及防的钟声吓得一哆嗦,长安这地邪,邪的厉害。 跑出大殿,一个小和尚正在奋力地敲钟。 钟声响起,外面也传来的欢呼声,晌午的休憩时间到了。 众人要吃饭了。 这个钟应该是明面上最贵重的古物了。 嘉靖年间铸造的一口大钟,三米多高,三万多斤,地藏王菩萨的宝像就在钟下。 在山门外,来自南山的木头陆陆续续的送了过来。 这些木头已经被切开,运过来摆在这里等待着阴干。 负责监督木匠的头人说了,顶梁的大柱可能需要一年。 他现在是用活木暂且代替大柱,等一年后再换阴干的木头。 这个法子要多费一次工夫。 但头人实在等不了一年以后,把阴干的木头换上去以后再拿工钱。 只能用这个笨法子,后面再花钱找人换。 他不敢不换,虽然法律没有规定他必须换,但他若不换,今后就吃不了这碗饭了。 这群手艺人还是非常看重自己的名声的。 雪下大了,余令有点冷了,在众人的招呼声中远去,回家烤火。 在这一刻余令望着大雪中的长安城下定了决心。 他要把自己总旗的队伍填满,以家丁的名义填满五十五人..... ...... “我准备在过年后好好的体会一下如何当主簿!” 茹让从炉子上拿下来一个小土豆,用着指甲壳小心翼翼的撕开皮。 不小心没办法,余令小气鬼,就给了拇指盖大小的土豆。 不小心点,皮撕掉了,肉也没有了,所以要格外的小心。 “为什么?” “看看我是不是当官的料,算是体会一下当官的感觉吧,你要不要一起,我安排你当个快手如何?” 茹让没有理会余令,他认真的往土豆上撒了点盐巴。 慢慢的将土豆塞到嘴里,脸上露出陶醉般的表情。 “香,啊~真香!” “喂,问你话呢!” “如果今年过年你给我家送十斤土豆当礼物,我就当你的快手!” “那算了,我还是用如意吧!” 烤火的如意猛地挺直了腰杆。 在京城的时候,那耀武扬威的快手抓捕贼人的英姿那可是他小时候的梦。 “不会吧,你真的要去啊!” “真的,我就是学习一下如何当官,等将来我读书有了名堂,我去当官了,有了这个经验,是不是比一般人干的要好!” 茹让觉得余令肯定又想做什么,他就不明白,这么冷的天围着炉子看书不好么? 非要折腾? “不去!”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专门来吃土豆的?” “叔父让我来的,他说他给你的字定下了,叫守心,余守心!” 茹让抬起头望着余令小声道: “令哥,早间叔父给你说啥了,我碰到他的时候感觉他特别的不开心。” 余令一愣,突然明白了先前在大慈恩寺的那一通话了。 也明白他为什么明明都走了,又突然折返了回来。 想必那时候他就想说。 唉…… 他怎么跟自己的老爹一样,明明想对你好,却把爱藏的严严实实。 在不经意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悄悄地放在你的身边。 “陈婶啊~~” “在呢,在呢……” “杀只鸡,杀只年纪大的老母鸡,我去拿点土豆,准备做一个土豆炖鸡块,天寒了,长者需要补补身子……” 余令吩咐完就回到书房,提笔默默的写下一行字。 茹让望着余令写的字,忍不住喃喃念叨: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第53章 佛相 新的一年来了。 余小宝在过了年之后一岁了。 余小宝来到这个家已经一年了,闷闷现在无比期待小宝能跑起来的日子。 余令告诉闷闷,如今天冷穿的厚,如果等到天暖和起来,轻薄的衣衫穿上,他就能跑起来了。 从过年到初八,家里一直都弥漫在喜气当中。 蜂窝煤卖的好,入冬以来,平均每天都会有三两银子的利润。 这利润是真正落到自己手里的,已经刨除了该给南宫那边的钱了。 家里现在有了稳当的收入,家里人自然都开心,一个月约莫有九十两银子到手呢。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到了初八这日,余令准备去衙门混个脸熟。 在初四的时候衙门都已经上衙了。 因为大慈恩寺那边已经有官员在寒风中缩着脖子指挥人挖熬石灰的池子了。 一旦不上冻的日子结束,墙面就要上灰了,如今天冷了不行,容易开裂。 大慈恩寺那破烂的围墙已经做好了。 此时在里面忙碌的工人有的在修建排水的沟渠,有的在按照苦大师的指挥下挖坑。 等到开春把南山里面挖出来的松木和桃树种植进去。 二伯这些日子一直在工地。 他是大头人,虽然什么事不管,也不用看那些代表商家的牙人。 但如果他不在,每日的工钱就发不出去。 虽然现在这件事衙门在悄然无息成了主导。 但二伯和苦大师一直手握着钱财。 二伯需要是让余家在这件事里永远处于最重要的那个地位。 苦大师就纯粹一些,他就是想让大慈恩寺好起来,钱财的走账,他每次都会细细的检查多次。 二人紧紧地看守着钱财。 今日是万历三十九年的正月初八,是今年的第一个逢八日,也是百姓口中的“谷日节”。 传说这一天为“五谷诞辰”。 因此被视为祈求丰收的日子。 如今的大慈恩寺虽然到处都是土,显得乱糟糟的。 但今日一大早,长安百姓自发的朝着这边走来,准备祈求丰收。 站在高处的苦大师望着人从四面八方而来,苦了多年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 先前这个节日有人来,但来的人很少。 多是一些员外,官员,大户。 百姓没读过书,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日子。 如今知道了多亏了余令。 他去年编写了童谣,让一个叫来财的小子带着一帮孩子在工地唱。 初一是什么日子,初二是什么日子…… 余令对着书一直编写到这个月十五。 百姓也是才知道初八是祈求丰收的节日。 他们的心里恨啊,怪不得这几年自己家土地收成不好,大户却是吃香喝辣的…… 原来他们有门道啊! 这本就是一个节日,不翻书余令也不知道初八还有这个说法。 可淳朴的百姓却把这些大户记恨上,他们认为自己收成不好就是不知道这回事。 如今....... 全都在偷偷的骂那群人是狗大户。 在初八这日余令没有去大慈恩寺看热闹,他要去衙门了。 为此,准备了很多的小礼物,有手绢,糕点,柿饼等,他要去当主薄了。 余令现在想的很明白。 这世上有神佛也罢,没有神佛也罢,绝对不会因为你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过安稳日子的前提是别人不敢惹你。 不敢招惹你的前提手中的力量。 余令要去当主薄,如果有可能,余令甚至想把咸宁县衙门的框架组建起来。 只要自己让百姓过的好,那自己就是和百姓一起的。 无数次的改朝换代证明,这群最可怜的人手中却握着神的力量。 余令骑着驴慢慢的走进了长安城,太阳升起,出城的人越来越多,余令如一叶扁舟在逆流而上。 “哎呀,小余主薄来了,快快,里面暖和……” 余令开始和衙门正式的打交道,厨娘这里也开始在黄渠村忙碌了起来,家里要招家丁五十人。 她主动揽下了这个活。 厨娘很聪明,她不知道少东家到底要做什么,但她知道这个家开始朝着长安的那些大族冲刺。 余家要成为大族了。 余家越大,她出门在外就越受人尊敬。 就算她不为自己考虑,她也会为她的儿子余小宝考虑一下。 大树下好乘凉。 她吃过的苦,她可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再吃一回。 “哎呦,山子她娘,今后大慈恩寺可热闹了,都准备去拜五谷,祈祷今年大丰收呢,你咋没去呢?” 正在晒太阳的妇人闻声慌忙站起了起来。 齐齐围了过来,招呼着厨娘婶坐下,然后把那堆着碎煤渣的火盆往陈婶旁边挪了挪。 听闻厨娘婶来了…… 村子的妇人有的端着洗衣服的木盆就跑了出来。 厨娘知道的多,消息灵通,人还好。 “小宝他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敢去,这些都是我当家的去做的,这是男人的活!” “带香了?” “带了呢,花一文钱从货郎那里买的,过年祭祖用剩下的,看着还有不少,当家的说就不用买了……” 见厨娘在那里点头,一妇人忍不住道: “孩子他婶,你是个有见识的,你给我们几个说道说道,大慈恩寺这活得做到几月,耽不耽误夏收啊!” 有人开了头,所有妇人都抬起了头。 她们家男人或者是儿子在工地干活。 她们之所以这么问,那是因为今年过了一个好年,做工赚的钱全部都买了粮食。 长安这几年的收成不好,粮价不便宜。 可他们有了钱还是全部都拿去买粮食去了,运回家后藏的严严实实。 她们其实还想自己的男人再多做工几个月,做工拿工钱,的确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所以才故意这么一问。 “我家少爷说,今年三月这活就会停,等到八月木头干了就开始给塔内安楼梯了,安完这活也就结束了!” 众人闻言齐齐叹了口气。 八月的活他们家男人做不了,那都是雕梁画栋的活,需要的是手艺人。 卖力气可以,但干这个活不行,这活是衙门找的人。 厨娘见众人不说话了,自言自语道: “如今这年月不好,县令老爷请了我家少爷去衙门做官,管的还是咸宁县!” “咸宁县你们都知道吧,咱们这里就是咸宁县地界。 自从上一个县太爷老死了以后这县令就空着哩!” 众人闻言猛地抬起头,望着厨娘的眼里满是尊敬,小余令这么小就去当官了,还管一个县呢? 能成不? 厨娘叹了口气,轻声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余家小门小户,我家少东家人又少,想找个帮衬的人都难哦!” 众人的眼神在变,还不等众人开口,厨娘赶紧道: “对了,你们知道谁家有半大的小子不?” “你找半大小子做啥,半大小子见了大人说话都打哆嗦,成不了事!” 厨娘闻言笑了笑: “我家少爷才多大,我不找半大小子我找汉子作甚? 等我家少爷二十出头,找的那些汉子可不就老了。 万一我家少爷去外地做大官,是他们照顾我家少爷,还是我家少爷照顾他们啊? 找半大小子就不一样了,我余家先养着,这些小子跟着我家少爷一起长大,有情义才最可靠。” “招家仆?” 厨娘闻言双手不自觉的叉在了腰上,嗤笑道: “刘家娘子,这话可不兴说啊,我来余家这么久,我现在都还不是仆从呢?” “你去打听一下,我家的如意,小肥,还有那刘玖,哪个是仆? 我家的公子是要当大官的人,不会让人喊他“爹”,这种折阳寿的事不做。” 一群妇人齐齐点头,小宝他娘这话说的没错,余家是真的没仆。 不让人钓鱼的如意还真是自由身,家里吃什么,他也跟着吃什么。 “小宝他娘啊,这次你要招多少人?” 厨娘笑了笑:“我哪里说的准,这得看我家少爷的想法。 对了哦,你们若是有合适的记得来找我啊!” “如果你们想把你们家小子送过去也行。 少爷说,你们都是长辈,知根知底的,明年带着你们一起种土豆呢!” 所有人眼睛放光,见厨娘站起身来,刘氏忍不住道: “作甚去?” “我去城里看看,看看有没有好运的小子入眼的,约个时间来我家,让我家少爷掌掌眼,走了啊,明日再说!” 望着余家厨娘离开,众妇人也都满怀心事的离开。 准备晚上偷偷的去余家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的妇人衣服也不洗了,关上门,脚步匆忙的就朝着大慈恩寺走去。 自己的小子在那里看人干活呢。 这都啥时候了还看人干活,若是能跟着余家,若是能得到土豆种,那日子就好起来了! 王老员外人聪明吧? 人家愿意用五十亩换种,他这吝啬的人都愿意如此,那这土豆一定了不得。 回到家厨娘松了口气,不是她非要如此,不这么做这群妇人哪里肯信自己的话。 余家真的不是招奴仆的。 ...... 苦大师望着人群排着队进入大慈恩寺,望着百姓自带的香火把香火池插满。 闻着那无处不在的檀香,就算没准备香火的,也就会虔诚的站在那里默默祈祷。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与其说这些人在拜佛,不如说他们是在拜自己。 他们求的不多,只求今年风调雨顺,莫要再干旱了。 安静了很多年的大慈恩寺在烟雾中有了活力。 人声,也是佛声。 人心,也是佛心。 是这来来往往的人让这神佛活了过来。 苦大师突然觉得,余令说的盛大庙会,大慈恩寺今后可以养活自己这个宏大的目标一定会实现。 因为,人真的来了。 他看到,佛睁眼了,活了! 这一刻的苦大师泪流满面,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是佛。 他默默的摘下把玩多年的念珠,随手套在身后的小和尚脖子上。 在小和尚惊异不解的眼神中,苦大师忽然大笑道: “既能自觉、复能觉他、觉行圆满,故名为佛,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尔等皆为佛。” 钟声响,苦大师手作拈花状,佛相尽显。 …… 第54章 刀上有豁口 余令准备的小礼物派上了用场。 到达县衙的余令受到了所有人的热情接待。 朱县令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但听长安县的主薄孙无妄说县令很少来衙门。 长安这么一大摊子的事情由他和佐贰官来管理。 在主薄孙无妄的介绍中,余令渐渐地明白了衙门的工作流程。 主官一般负责大事情。 那些小事情,也是日常的行政工作由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和科中的吏书来完成。 吏书就是小吏。 他们不是官员,也不属于官员,但却是由朝廷录用专门来干一些文职的活。 余令觉得这群人也可以叫做临时工。 在吏书下就是书算员。 这群人的职位分得很细,有专门写政令,有专门搞计算的,每年的年度预算都是这群人做好后交给县令的。 这群做年度预算的人都是从读书人中雇用的,根据特长来分职。 关于年度预算其实不算是一个新鲜的东西。 因为发明年度预算的人叫做章衡,他也是千年龙虎榜的第一人。 苏轼、苏辙文采斐然吧,他的手下败将,年度预算报表就是他搞出来的。 这些人虽是读书人,但很少有身份,有的人连童生都不是。 除此之外就是杂役了。 这里包含面就更广了,分为皂班,壮班,快手三班衙役,这群人的人数大的吓人。 皂班主管衙门官员的端茶倒水,衙门前站堂,县令出行时呵道,门卫,传案,催科等诸多的活。 干这个都是有关系的,因为这个活不累。 像负责看守长安城门,看守衙门、仓库、监狱的这群人就是壮班。 像如意羡慕的那些抓捕犯人的就是快手…… 这个活是最累的。 按照大明劳役的律法,这群人应该是每年都换,因为这是劳役的一种。 可现在基本就是固定了的。 因为这活真的比其他劳役要舒服,而且极其的体面。 唯一不好的点就是这群人每年都得改名字。 今年李三,明年就得李四,后年就得是李五。 余令跟着主薄孙无妄在衙门转了一圈。 总的来说衙门的官员其实没有几个,可以说小吏员数量十倍于官员。 而差役人员数量十倍于吏员。 至于俸禄如何余令不敢问。 茹让其实可以依靠他和朱县令的关系在衙门谋取一个不差的差事。 可茹让就是没来。 不是他不想来,而是自大明开国以来,县衙官员的俸禄就不高。 一个七品的知县,月俸禄不到四两银子。 等万历年打完三大征之后俸禄基本没有了。 京城那边出了一个法子,采用了“折色”制度来发放俸禄。 即用其他物品代替部分俸禄,胡椒就是一种。 至于没品级的小吏,那就更惨了…… 他们每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不到五两银子。 等咸宁县没主官之后,俸禄不长,工作量却是增长了一倍…… 所以,茹让打死也不来衙门干活。 他甚至扬言道,就算能贪一点,那也划不来。 一个人干双倍的活,就算能贪点钱,那这活也不是人干的。 如今万岁爷已经好多年没开朝堂议事了。 就算买了一个职位,就算做的再好,那位置坐上去了,可能就是一辈子。 想升迁到七品以上,那就别想了。 买来的,毕竟不是考上去的。 对于余令的到来,众人是开心的不得了。 没有所谓的老人排斥新人戏码,一上来就给一个下马威,对你甩一通脸色。 衙门的人对余令那是真的喜欢,余家送的煤,到如今还没烧完呢。 和余令关系好,今后去他家买煤还能便宜些,没必要干得罪人的活。 而且,余令是读书人,来了还能干活呢! 其实这不是根本,根本原因是衙门的人都知道余令和矿税监沈毅关系好。 而且余令还是一个总旗。 这衙门里,除了县令,主薄,县丞可以给余令甩脸色。 其余人的是不敢对余令有丝毫的不敬。 哪怕这个官是买来的。 但能花钱买这个官,那也是实力的一种表现,他们犯不着去招惹余令。 而且还是手底下有五个小旗的余令。 如今长安县衙门众人就怕余令来混个脸熟就走了。 两个县并到了一起,多一个人来干活,自己负担也能轻松点不是。 不这么干没法子。 长安是府,长安县上面还有知府。 虽然现在的知府回家守孝去了,但知府他老人家肯定会回来的。 他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检查各衙门的工作。 就这么转了一圈的工夫,衙役已经把余令的衙署都收拾好了。 先前两县就是共用一个衙门,别的没有…… 衙门里空房子多的是。 “余主薄,这是你的衙署,今后来县衙直接来这里就行,今日稍显匆忙,主薄放心,明日就会把炉子安好……” 长安县主薄孙无妄摆摆手,身后的衙役急匆匆的离开。 他知道,他要去把炉子准备好。 余令感谢了主薄孙无妄事无巨细的介绍,在简单的寒暄之后,余令在众人的送别中离开了衙门。 主薄孙无妄轻轻叹了口气。 “主薄,为何叹气?” 衙门教谕不知道主簿为何叹气,为何会舍不得余令离开。 在他看来,余令的到来势必会分掉他手中的部分权力。 一个人管两个县的大小事不好么? 孙无妄不想搭理身后这个读书读傻了的鸹貔,更不想说话。 余令如果来他势必会分一部分他手里的权力。 他现在巴不得权力被分一半。 随着近些年老天爷不景气,越来越多的百姓把土地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继到大户的那里。 长安税收一年不如一年。 一个县好不好,看的是税收。 只要税收完成,无论你为官如何,你必然是一个好官。 税收不行,那就是你能力不行,然后就有人查你。 查你是不是贪墨。 找一个背锅的,长安县税收不好这件事就好处理了。 是某某主薄贪墨才导致税收不行,杀了给百姓一个交代,民愤就没了。 只要查了,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是干干净净的。 知府老爷三年守孝明年就结束了,一旦他老人家回来,一看税收一年比一年低,那时候可都是自己的责任。 知府大人和县令一样。 他们这种官员,也就是主官,他们不会询问你做事的过程,不会问你在过程中遇到了多大困难。 他们只要结果,赋税多少就是结果,这也是官员的考核。 赋税好就代表着你治理的好,百姓过的好。 赋税不好,那就是结果不好,结果不好,就是你的责任了。 孙无妄想的很清楚,自己在这长安衙门没有什么根基。 一旦知府归来,一旦他看到赋税在逐年降低,他是第一个倒霉的。 朱县令再不好,人家也是宗室。 可如果余令能来,自己肩膀上的压力就会少一半,责任也就少了一半。 而且知府大人绝对不会把余令怎么样。 余令人家背后是真的有人。 余令出了县衙就直接去了茹家,茹让好像知道余令要来,门房连通报都免了,直接带着余令就去了书房。 “他们是不是很热情?” 余令闻言不解道:“不对啊,这你都知道,你在衙门有人?” 茹让嗤笑道:“这还需要有人么? 多一个干活的,多一个来分担责任的,就算去个傻子,他们都热情!” “我是冤大头?” 茹让一愣,他发觉和余令越熟,余令嘴里蹦出来的那些词就越奇怪。 两只公鸡打架,他说是坤在打架。 还有那个什么蛋疼。 “你还不笨么,这下知道我为什么明明可以去当官,我宁愿闲着也不去的原因吧,俸禄是一部分,这是另一部分!” 余令叹了口气,忍不住道: “这可是长安县,三十一个县里最好的一个县了。 长安县都这样了,那其余县又是何等的一个光景啊!” 茹让往余令身边挪了挪,低声道: “还能有什么光景? 听我叔父讲,京城六部三卿只有户部和通政司有主官,刑部和工部已经由其他部代管。” “天官的吏部缺尚书四年,大礼仪礼部和节制兵马的兵部尚书没人,连侍郎都没有了,只有公章没有人。” 见余令张大嘴巴的样子,茹让满意极了,继续说道: “朝廷权力最大的九部的全部官员加在一起只有三十一人,二十四个职位空缺,这可是五品以上的高官啊!” “京城的高官都这样了,底下的小官怕是更多了。 这下你明白为什么我不去做官了吧,进去容易,你离开就难了!” 余令终于明白为什么三百两就可以买一个主簿了。 为什么县衙的人会那么的开心了。 “守心,你如今要是去了衙门点卯,你就算去当咸宁县的县令都不会有人说你什么,他们甚至还帮你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颇为落寞道: “就这么乱下去么?” “万岁爷身子不好,叔父说如今的太子是一个干大事的人,说句不该说的,等太子登基,天下就会有新气象!” 茹让估摸着心里也难受,低着头喃喃道: “常言不是说了么,久旱逢甘霖。 守心忍忍吧,叔父说太子有明君之相,等太子继位,咱们再好好地做官!” 余令不敢等到太子即位。 猪尾巴都划分国线了,也就是他们要立国了。 他们立国后就会入侵大明,那时候就算有心做官…… 恐怕也是为时已晚。 大明这么大一摊子,就算太子是明君,他就算把这一摊子给扶了起来。 那也不是短短几年就能成功的! 而且这些年天灾不断,百姓扛不住了,马上就没有活路了。 等太子即位再好好做官,怕是来不及了。 余令抬起了头:“如果我说我想去做官,你帮不帮我!” 茹让彻底的呆住了,他以为他说了这么多,余令能懂。 他之所以在去年的时候没说,就是想让余令撞一次墙知难而退。 没想到,余令竟然不退,还要继续撞。 “你疯了!” 余令笑了笑:“我没疯,我只是心不安,我是认真的!” 茹让大急,怒吼道:“余守心你到底图什么啊!” 余令站起身,他很想告诉茹让不要等什么明君。 官员不作为,受苦的是百姓,一旦百姓扛不住了,谁来了都没用。 长安这边就是一个巨大火药桶,自己就坐在火药桶上。 一旦乱起,一旦造反的那群人来了…… 全家妇孺还能保的住么? 去天津卫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些妇孺全被凌辱了,城墙上全是脑袋。 他们若来了,你是好人他们就会放过你么? “我想试一下!” “疯子,傻子,你一点都不聪明,你就是一个大傻子,一个没脑子的大傻子,那是火坑,我试过了……” 在茹让的怒吼声中余令笑着离开。 茹让不懂余令的“试一下”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余令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自己就是想试一下。 万一成了呢? 什么都不做,就算是机会摆在面前,也抓不住。 现在做,说不定还有希望。 余令走了,茹让还在怒骂,他把余令当做挚友,可挚友不听他的良言,还主动的往火坑跳。 “少爷,消消火,消消火啊……” “消个屁的火,我现在是心如刀绞,球如刀割……” 茹让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想到了自己可是想把妹妹托付给他余令。 这人就怎么这么傻啊! “不对,这狗东西割我的刀是口破刀,刀身上他娘的有个豁口……” 第55章 做一件大事情 余令真的准备试一下。 在从茹家回去之后,余令找到了老爹。 父子两人在书房聊了很长时间,厨娘喊了三遍吃饭,父子二人才走了出来。 饭桌上…… 老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账本交给了余令。 老爹觉得自己的儿子要做的是一件大事情,只要儿子不是傻到把自己家的粮食和钱发给别人。 只要不耽误读书…… 自己儿子要做的事情都可以试一试。 老祖宗都说对错不由人,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没有人知道对错。 要相信自己的选择。 而且自己的儿子做本来就是一件万家生佛的好事情,这事就应该支持。 有了家人的支持,余令在第二日就一头扎进了衙门里! “小余大人在看什么书?” “《晴雨录》!” “啥?” “《晴雨录》!” 长安县的主簿孙无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想过余令会看很多案籍,看黄册。 但没有想到余令会看专门记录天气的《晴雨录》。 余令真的是在看这本书。 因为无论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在地里刨食的穷苦百姓,他们都非常非常在意的天气的变化。 因为这和他们息息相关。 皇帝看天气是信“天人感应”。 他认为极端的天气,如日食月食,彗星,黄河决堤等都是上天对他们的“告诫”。 百姓看天气,因为要老天爷赏饭吃。 天气也是朝廷制定历法的根据之一,所以在每个衙门都会有类似《晴雨录》这样的书籍存在。 专门有人记录天气。 “万历三十二年大旱,继而飞蝗蔽天……万历三十三年大雨,水退后死者白骨叠立…三十四年大旱,盗贼入南山。” 余令拿着笔,把近二十年来长安出现过的天气都统计出来。 到最后发现,长安这边干旱和蝗虫最多。 这个道理余令懂一些。 天气干旱对植物来说要命,对蝗虫来说却是它们繁殖最好的节气,一旦它们钻出来,就算有粮食作物…… 那也是它们的食物。 余令把书放回原位,揉着昏沉沉的脑袋走出衙门。 余令知道自己要从哪里下手了,也知道要做什么了。 干旱并不是一点雨不下。 长安的干旱其实就是雨下的不是时候,水白白的溜走了。 等到粮食作物需要水的时候老天爷又不下雨了。 余令要做的就是挖水塘,修水坝,把老天爷下的雨水给聚集起来。 长安其实不缺水,北面有渭水流淌,还有发源于南山北麓大峪的潏河。 除此之外还有浐河,霸水,可以利用。 虽然八水绕长安的盛况已经不在了。 但只要运用好一两条河流,把那些废弃的沟渠重新连接起来和水塘贯通。 哪怕老天爷依旧雨水少,就算再干旱..... 依靠着这些水不说让作物收成和以前一样,但能留下一半。 那也是值得的。 有了希望就诸事可为,就怕没希望的破罐子破摔。 余令知道这件事很难,自己能想出来的事情那自然有人早都想出来了。 想出来没做,想必是难做。 肯定很难。 余令觉得这件事就算难,那也没有在山上挖水渠难。 一百四十多里的红旗渠先辈都能造出来,真正的人定胜天。 就挖水塘,做拦水坝这件事就不成了? “大牙,你把你的小旗官服穿上,带上人去把咸宁县所有的里长都给我喊到衙门来开会,商议今年劳役!” 谢添一愣,不解道: “小余大人,这种事情还用商议么,你直接下令,我跑去吩咐,谁家不来,我用鞭子抽死他狗日的!” 余令深吸一口气。 事情可以这么做,但这么做没意义。 主动的干活和被动的干活是两回事,余令可不想一个水塘挖一个月。 可不愿费时又费力的磨洋工。 余令把里长聚在一起就是为了下任务。 做事还跟以前在南山军屯一样,任务完成就回家。 而且水塘也不是随便挖,挖好挖,存不了水那事情岂不是白干了,得找懂行的人看地方。 做这些,少不了里长。 余令拿着大印一盖,咸宁县的劳役开始了。 各村里长年纪大,而且距离远近不一,余令跟着黄册上的里长人数,给所有的里长定了旅馆。 天黑透了人才来齐。 除了黄渠村和大雁塔挨着的三个村子的里长认识余令。 其余里长是头一次见余令,他们实在没想到会这么的年轻。 “主薄多大?” “不知道!” “这么大能干大事?” “大雁塔就是人家组织人手修缮的,我觉得主薄不是小,而是个子长不高,所以才看起来不大。” “矮子?” “八成是!” 余员外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紧紧地握着拳头。 他很想告诉这些人,自己的儿子不矮,同龄孩子没有一个有自己的儿子高。 “这一次把大家召集起来不是为了劳役,而是和所有人息息相关,这些年长安接连大旱,我准备带着大家自救……” 一闪一闪的灯火下,一群老者认真的听着余令在讲自救。 他们能听的懂,也能听的明白,有认同也有不认同。 “余大人,挖水塘不难,修沟渠不难,问题修好了,那些大户要用水该怎么办,他们并不在劳役之中!” 余令一愣,在余令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 “很简单啊,刚才我说了,这件事咱们一群苦哈哈出力了,这水自然是我们能用,他们绝对不行!” “余大人,每年因为水村子都会打架,他们人多,我们打不过啊!” “就是,他们人多,每年都是他们先用水。” 抢水这件事余令知道。 因为这件事,水渠左边和右边的两个村,水渠上游和下游的村子,因为用水那是经常打架。 他们打架可不是打嘴炮,一群妇人对骂。 他们打架那是真的打。 这年头比的就是哪个村子的青壮多,比的就是谁家的儿子多。 不是说普遍的重男轻女。 当下的长安,谁家要是没个儿子,别的不说,光是给地浇水你都等别人用完了之后你才能用。 涉及粮食收成,人命关天的大事,没有人会给你讲情义。 家里有儿子,才能站稳脚跟。 就拿如今坐在这里的里长来说,这里面不算余员外,剩下的无论哪一个里长,那都是七八个儿子。 儿子多,就代表势力大 余令知道这才是大家担忧的,真的修好了,那些大户绝对会先用,然后才轮到大家。 余令森然一笑,站起身道: “老修你能打几个?” 门口的修允恪抱拳而入,沉声道:“我可以杀人!” “好,谁敢不劳而获,那就是抢,那就是南山的贼寇,允许你杀,出了事让他们去武功卫所找我!” 余令深吸一口气:“我会教会他们何谓迎刃而解。” “遵命!” 余令转头笑盈盈的望着坐着的里长,接着说道: “这一次劳役准备时间是一个月,也就是在四月底之前必须做完,哪个村做不完,选址不对,我就换里长!” 余令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后自己将会受到很多骂名。 这是必然,百姓看的不远,只看能看得见的。 让他们干活他们肯定会不乐意。 余令不打算把道理揉碎,让每一个人都能理解自己的安排,先做,结果说话。 有了余令这句话,原本不认同的里长眼神也坚定了下来。 斗一个外来的官员他们可以联合起来斗一下。 通过刚才简单的交流大家有了一个清醒的认知。 斗余令不行,人家是卫所的总旗,手底下五十多号人。 手里真的有刀子。 除此之外还有六个军屯汉子跟着他烧砖卖煤压蜂窝煤,惹了他,他一招手那就是乌泱泱的数百人。 惹他那不就是老鼠舔猫*,嫌自己命太长了么。 那时候,那可真的是迎刃而解了。 ...... “劳役明日开始,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回去之后把这件事给大家讲清楚,是辛苦一个月,还是今后等着饿死,自己选择吧!” 余令站起身:“如意!” 如意扛着大包进来,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余令笑道: “这是小子一点点的心意,每人十斤盐,明日开始辛苦诸位了!” 有了好处,众人不由的笑了起来,气氛也好了起来。 “哪里,哪里……” “小余大人说的对,是辛苦一代人,还是代代人都辛苦,我们还是分的清的……” “就是,就是……” 新的一天来临了,咸宁县的劳役开始了。 这一次的动静很大,挖水塘,通水渠,在河流上做拦水坝。 别看河道上只有短短的河水在流淌。 随着众人把河沙铲起,河道上的杂物被清理开来,水还是很多的。 咸宁县的大户望着百姓在低洼处挖水塘,转身嗤笑道: “鸹貔,一群鸹貔啊,百姓是鸹貔,儿子官余令也是鸹貔,一群鸹貔聚在了一起,干的全是劳民伤财的鸹貔事!” 儿子官是最近那些大户给余令起的外号,嘲笑余令年纪小,不配为官员。 余令知道,懒得理会,等到今年五月初,麦子需要灌浆的时候余令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儿子。 《晴雨录》上记载的很清楚。 每年的三月底到四月中旬这段日子长安都会下雨,余令现在就是先把水塘挖好,把这场的雨的雨水聚集起来。 “余守心?” 余令抬起头,望着茹让惊喜道: “茹让你怎么来了!” 茹让望着远处的妹妹茹慈,又看着一身泥点子的余令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还不是心疼你,对了,现在我是咸宁县的县丞了!” 余令笑了,走的这条路不独孤了。 “谢谢!” “别谢我,我蛋疼呢,我现在也成了鸹貔了。” 在远处,苦大师带着大慈恩寺的僧众朝着远方走去。 他明白余令在做什么,这是自救的好事,不能让流言蜚语给这沾上满身的泥。 苦大师准备亲自把道理揉碎,喂到每一个人的嘴里。 (7000字的两章,不能说短……) 第56章 威望 老天爷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干活的时候春雨来了,过去的三年都没下过一场春雨的长安突然下雨了。 最可恨的是这场春雨还缠绵的狠。 硬是让长安有了江南的味道。 也正是这一场缠绵的春雨,让余令此时做的事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所有人都认为今年的雨水好。 缺水的苦日子已经成为过去。 “儿子官”的呼声突然高涨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只有咸宁县那么几个员外说,现整个长安的员外富人都在说。 饭前说,饭后说,还拿着这个事来教育孩子,说什么不当傻子,不当鸹貔。 都下雨了还挖水渠,这不是笑话么? 在余令看来,这些年老的员外很有意思,他们相比普通人其实很有文化,也很有知识。 可说出的话却不如普通人。 一旦发现你做的事情和所有人格格不入…… 这群人立刻像个智者一样,浑身上下充满了智慧,站在高处对你指指点点,用他的人生道理告诉你…… 你就是一个傻子。 披着斗笠的余令来到了属于自己家的水塘。 如今这个水塘已经扩大了很多,今年如果干旱…… 它就会给黄渠村的百姓供水,扩大后的它能让二百户百姓的地能用上水。 余令看了一眼正冒着雨在修整水渠的百姓,翻身上马,然后朝着灞桥那边冲去。 茹让在那边,得看看他那边的进度。 黄渠村这边不用担心。 不算把地过继到大户的那群人,剩下的一半人几乎都在余家身上获得了好处,他们行动力很强。 等看到了茹让,已经到了晌午。 茹让望着冻得直打哆嗦的余令忍不住埋怨道: “守心,这场雨是好雨,但下的不是时候,现在大家都没干劲了!” “你叔父怎么说?” “我叔父倒是觉得你是对的,他说就算今年用不上,明年,后年说不定就用的上,眼光要看的长远些。” 余令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茹让自己说的,来安慰自己。 还是真的就是朱县令所讲。 “时间一定会证明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对的!” 茹让将炉子里的煤球拿出来一个,然后把柴堆积到上面。 屁大会功夫,一道黑烟像狼烟一样冲天而起。 茹让躲着黑烟,悄声道: “如果今年真的有干旱,你这水真的不让那群笑话咱们的人用对吧!” “不对!” “啥意思?” “当然给他们用啊,不过他们用得给钱,给的钱咱们就存到一起,然后用这个钱当作下次干活的工钱!” 茹让笑了笑:“真羡慕你,总是信心满满的样子!” 余令望着茹让笑道: “你不觉得今天天气很反常么,哪有一场春雨下了五天还不停的,今年的干旱一定比去年还严重!” …… “今年正月的第一个“辰日”是正月初六,也就是六龙治水,龙多不下雨,今年的干旱一定比去年还严重!” 王彦喻老员外合上手里发黄的书深深吸了口气: “辰为龙,是司雨之神,额滴神,余令这小子做的是对的,不行,我得去找余令这小子了,但愿还来得及!” “爷,孙女我咋听不懂呢?” 王彦喻望着自己的孙女轻轻叹了口气: “孩子,辰为龙,丑为牛,要看今年年景如何,就要看正月第一次出现的辰和丑在初几!” “那和年景有什么关系呢?” “孩子今年辰日是初六,也就是说今年主管降水的龙王爷是六个,龙王爷太多了,这天气就干旱了!” “孙女不懂!” 王彦喻宠溺道: “龙多靠,龙少涝,就跟我们干活一样,如果很多人负责这件事,出了事会相互推卸责任。 龙王爷也一样,它们不知道该谁来负责降水了,它们会以为其他兄弟已经降水了。” “懂了,那辰日最好是在初几!” “最好是在初三,孩子记住了,龙王爷多了就会干旱,如果龙太少了就会发大水,三龙治水才能吃饱饭呢!” “孙女记住了!” (ps:这是农谚,有兴趣的可以去了解一下,今年的辰日是初七,也就是七龙治水,根据农谚,雨水就会少,会有干旱。) “好好地待在家里,爷爷出去一趟!” 见天下着雨自己的爷爷要往外冲,王家孙女王榆晚大急道: “爷,披个蓑衣,披个蓑衣再出门啊!” 等王彦喻见到余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为了等到余令,他跟厨娘已经聊了一下午。 他也见到了余家贡桌上之物,身为读书人他,很是虔诚的拜了拜。 在这一下午的时间里,他和厨娘两人互相套话。 一个打听余家先前在京城是做什么的,一个打听王家有多少钱。 然后话题就到了王家孙女身上。 不算茹慈,厨娘终于碰到了一个入她眼的小娘子了,而且比自己的少东家还小。 话题就此进入了高端…… 王彦喻老员外被厨娘问的浑身直冒汗。 王彦喻老员外知道厨娘在问什么,但王彦喻老员外根本就看不上余家。 自己王家富裕了多少年,这余家才富裕几年? 后院的王榆晚有了新朋友闷闷,再加上今日茹慈娘子也在,三个小姑娘倒是聊得很开心。 三个人都会认字,都会刺绣,都很聊得来…… 虽然闷闷话少…… 余令没想到王彦喻老爷子会等自己一个下午,赶紧把人请到书房。 亲自煮茶,倒茶,以免招待不周。 “王老爷子这次是?” “前几日身体微恙,卧榻数日,错过了修建水塘的大事,如今身子好了起来,今日来就是尽一份力的!” 王彦喻老爷子的话余令不信。 因为扩大自己的那个水塘的时候余令可是亲自看到过他,并且和他打过招呼说了话的。 今日他说病了…… 那就是场面话。 余令拱拱手道:“王老大人直说!” “明日开始,未完成水渠的活由我王家人负责,小余大人说怎么干,我们王家人就怎么干,绝不含糊。” 王彦喻笑道:“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想出一份力。” “可水渠的清理就要完成了!” 王彦喻笑了笑,轻轻抿了口茶 :“小余大人不是我倚老卖老,说句不当听的话,这水渠不够!” 余令再度拱拱手:“王老大人直说!” “小余大人有所不知,在大唐时咱们这一块属于城墙里。 虽然如今距离大唐已经数百年,但泥土下的水渠部分还是在的!” “当初八水绕长安,渭河的船能直接行驶进入长安,靠的就是那便捷的水运,靠的就是贯穿长安城的河流。” 余令笑了。 关于这点余令也知道,王老员外要说什么余令也知道,无非就是找到当初的工程遗址修一下再用。 这个问题余令其实考虑过,但现实是不可能。 大唐是坊,为了好管理百姓居住是方块状聚在一起的。 不像如今是东一家西一家,这也就导致了好多人的家说不定就在遗址上,在挖水塘的时候都挖出来很多的方砖。 挖水塘的时候巴掌大的地方乡民都不让。 现在,你要告诉他修水渠可能要拆你的房子。 那别人可能真的要跟你拼命了,就算不拼命问你要钱。 这钱谁出? 再说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能不能用还另说。 所以余令的打算是哪怕是每年修一点,慢慢来,也不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王大人,很抱歉,小子不干!” 王彦喻心里叹了口气,他发现这小子太精了。 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却有着超越年龄的老练和沉稳。 这真是读书读出来的? “小余大人,你我两家几乎是挨在一起,我就直说了,王家也想跟着村里人一起做工,干旱的时候也方便用水!” 此刻的王彦喻已经不把余令当作一个孩子来看待了。 而是将余令当作一个和他一样的成年人来对待。 “为了弥补先前王家的缺失,我愿意打造一批农具,外加五十两银子来弥补先前的亏欠和不足!” 余令笑了,淡淡道: “我好像听人说,你骂我过鸹貔!” 王彦喻脸色不变,既然说出来了那就不是什么生死大事。 小孩子才记仇,大人不记仇,只看利益。 “那就再加五十两!” 余令摇摇头:“不够,得加钱!” ...... 王彦喻老爷子笑着从余家离开,回到家以后拐杖把堂屋铺着青砖敲得梆梆响。 王家的儿孙不明所以的冲了出来。 整整齐齐的跪了一地。 “爹,你这是咋了,别吓我们啊,心里不舒服你说,孩儿改,您老可别气坏了身子,身子要紧啊!” 望着这一屋子连个童生都考不上的儿孙,王彦喻越想越气,人家余家小子年纪轻轻就是案首。 今年八月就要冲击秀才公了! 自己家九个儿子愣是没有一个争气的。 自己现在没糊涂,家里的事情能管着,问佃户要的粮食也不多。 村里的佃户对王家也多有包容。 可一旦自己走了,这个家没有一个扛大梁的,万一染上了嫖赌,家里的钱败完了。 那一定就跟其他家一样,昧着良心把佃户的地据为己有。 这样的事情年年都会发生,好多员外因为这么做遭来了灭族之祸。 一旦王家到了那时候,王家三代人积攒下来的基业也就完了。 所以,王员外想参与这次挖水塘,修水渠的事。 这是善举,他希望给子孙留下一点情义。 家可以没落,子孙不能不活啊。 参与进去,今后用水也方便不是。 望着不成器的儿孙,王彦喻深吸了一口气,拐杖往门口一指,怒喝道: “滚~~。” 众人战战兢兢的离去,没有人知道去了趟余家,王家一百两银子不见了,还损失了两个铁匠。 王彦喻不恨,只恨自己嘴多,可这余令也太记仇了吧,读书人不该以德报怨么? 余令从未说自己是个好人,也不会以德报怨。 余令清楚的记得挖水塘的时候这个王老员外和其他员外背着手站在远处。 说自己“儿子官”,说自己是鸹貔。 既然都骂人自己了,对待送上门的王家余令自然不会客气。 自己不是什么圣人,连君子都不是,又求不上王家。 干嘛要客气! 夜深了,王家灯火还没熄,望着眼前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的大儿子,王彦喻老员外忽然觉得人生如此的残忍。 “老大!” “孩儿在!” “明日你早些起,先给余家送一百两银子去,然后把家里的五户匠人拆分一下给余家送去两家!” “啊?” 王彦喻眉头一竖,狠狠的敲了敲拐杖: “听我说完,完事之后再告知家里的佃户一声,每家出一个人去挖水渠!” “是!” 沉默了片刻王彦喻黯然道: “孩子,记着了,这家今后要落在你的肩上,今年八月余令如果高中秀才,你记得给人送三十亩地过去,不,五十亩!” 王彦喻的大儿子低着头,不情愿道: “他才多大,能中么?” 王彦喻咬着牙,怒声道: “你聋啊,听不懂我说的话么,我说的是如果,如果,如果……” 说着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不算那长安城,如今附近这七八村,数千口人有事都来找余家。 等余家小子中了秀才,这半个长安就没有他摆不平的事了!” 王彦喻抬起头:“这小子有了威望。” 第57章 我哥哥叫余令 二月的春雨下了十天。 自二月过后一直到三月底,老天爷一场雨没下。 大地好不容易润了一下嗓子,这水又被老天爷残忍的给带走了。 余令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望着已经屯了半个池子的水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一个多月来,咸宁县多了七十八个大小不一水塘。 这些水塘,最差的也有半塘的水。 如今天气逐渐地转暖,万物开始复苏,胳膊粗细的生柳树桩子被百姓们砸进了塘梗上的最边缘。 这么做能有效的防止垮塌。 等到天气彻底的暖和起来,这些柳树的生桩就会变成一棵棵的柳树。 两三年以后就会长成大树,它们用根系来固筑堤坝。 “守心,这个月没下雨,今年的干旱已经是必然的了,这几日越来越多的大户来找我了,看看今年能不能用上水。” 余令闻言就笑了。 这些人不光去找过茹让,在找茹让之前他们就已经来找过自己。 奈何余令太狠了,这些富贵人没法子才去找茹让。 其实找茹让也白找。 两人是鸹貔二人组。 余令不好说话,余令最起码还能听你说话。 茹让他这个年纪是真的说不了话,他喜欢用拳头说话。 十五六岁的年纪能听那些老头讲一大堆道理? 何况这些老头子还骂他是鸹貔。 为了试探茹让的口气,这些人联合找了一个能说话的人,结果门都没进去,就让茹家门房给打了。 头人被打了他们依旧不死心,他们又找了苦大师为头人。 这才让茹家的大门打开,他们的意思才传达了进去。 茹家是没落了不假,但也不是鸹貔。 若是洪武永乐年间,哪家敢这么跟茹家说,早都被贬到云南那边喂虫子去了。 找谁说情都不行。 如今被一群老头子给笑话了,他忍不了。 找茹让是被逼的,因为余令太狠了。 其实这件事已经由不得他们有选择的余地了。 他们的人少,但是土地却多,随便一个员外,手底下最少就有一百亩地。 老百姓手底下才多少土地。 所以在用水这件事上他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俗话说吃的多拉的也多,他们家大业大花费也大。 百姓苦,他们也苦。 在天灾面前从来就没有任何人能够超然世外。 他们之所以过的比百姓好,那是因为不纳税家里有余粮。 真要和百姓一样纳税,他们其实也高不到哪里去。 “别笑,说话!” “很简单啊,还是那句话四月的麦苗灌浆用水的时候可以用,但我们要他们粮食收成里面的一成!” 茹让疑惑道:“这收来的粮食真的平分到百姓头上?” “啊,本来就该分到他们头上啊,话都说出口了,咱们今后还要挖水渠的,争取每家土地跟前都有一个闸口!” 茹让深吸一口气。 他总觉得余令的脑子有些不正常,闸口通到自家地跟前,这种日子想都不敢想,真要实现了。 干旱算个屁啊! “确定用水就得给一成的粮食对吧!” “对!” “可不敢变啊,变了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对了,不给粮食给钱也行啊,就以王老员外为标准,只能高,不能低,咱们也不强迫,爱给不给吧!” 茹让翻身上马,忙着去灞桥那边查看拦水坝了。 余令也爬上了自己的毛驴,晃晃悠悠的朝着大慈恩寺走去。 今日的大慈恩寺要种桃花,种完桃花之后就要铺地砖了。 地砖铺完就是细活了。 像什么佛像鎏金,外墙刷白,大殿换瓦,里里外外的布局设计等。 余令知道这些,但余令不懂这些。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余令原本是想用几百两银子简单的修缮一下大雁塔,谁知道现在搞成了这么大一摊子,问题是钱还没有花完…… 余令很难受。 剩下的钱余令就准备拿来盖房子。 如今大慈恩寺的正门前不远处已经热闹了起来,已经有了一个集市的雏形,大慈恩寺已经在派人在管理了。 摊位可以随便摆,卖什么都没有管,但前提是不能堵住正门口。 这是寺院的底线。 只要不堵住大门,你卖什么都没有人说你。 粗活做完了,只剩下一些细活,原先五百多人干活的大场面已经不见了。 如今里里外外加起来只有一百多人。 这一百多都是手艺人。 头人为了在规定的时间内把钱拿到手,这些手艺人也为了能更快的拿到钱,他们吃穿住都在这大慈恩寺。 他们要生活,自然需要物质,需要柴米油盐。 因为这个缘故,大慈恩跟前卖菜的人就很多,多是妇人和半大的孩子,望着很热闹。 这里不比长安城内,又不用交钱,因此这里的菜比城里菜便宜很多。 因为便宜,菜也新鲜,城里那些人也会来买菜。 大清早天才蒙蒙亮,城里那些买菜的人就来了,买完了就回,一来一去几里路。 可买菜的人却乐此不疲。 余令觉得这样子一定很累。 老爹却说,过日子么,不就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余令来到大慈恩寺并未着急进去,而是蹲在一旁细细地打量,看了一会儿余令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城里来买菜的好豪爽,讲完了价,直接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包圆,然后挑着担子就快步离去。 这就出现中间商了? 余令咧嘴笑了笑,只要你情我愿,怎么卖怎么买余令不打算去多说一句话,大家都有得赚,干活才更有劲。 这才是好兆头。 余令走了,准备去找茹让玩。 在不远处的子午峪口,一行人从山里钻了出来。 望着不远处的长安城,一群人扯着嗓子欢呼了起来。 “格老子滴,这山道总算通了,这长安府的卫所没有夸功,总算干了一件好事情,家里的蜀锦有销路了!” 这是一支来自四川府的商队。 打的是两色旗,一色为马,一色为秦,队伍一共一百二十多人。 带的货物不多,但每个人身上的装备却不少。 这一趟,他们其实是来探路的。 去年年底的时候收到了军报,说什么南山匪患杀了马家的家丁,长安卫所的刘指挥佥事发了狠。 派家丁在山里摸爬了几个月。 在摸清楚了匪徒寨子的位置后,发动了夜袭,以少打多干掉了下山虎,逐个击破了其余匪患。 马家艾管事这次的任务就是来试探这件事的真假。 如果是真的,那就表明商道通了,今后不但可以去关中了,也可以直接来长安。 不光自家货物有了销路,其余商家也能收益。 马家艾管事这次的首要任务就是想试试真假。 其次的任务是来找一个叫做余令的读书人,把夫人写的信交给他。 余令这小子艾管事记得。 想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这小子骑着马像个木头一样,当时可是让娘和春水姑娘念叨了好多日子。 这一晃四五年过去,没想到夫人还记得这小子。 如此看来当初夫人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子,这些年了,一听这孩子来到了长安,一听这商道通了。 马上就写信了。 听说这小子也在练武,不知道夫人赠予他的长刀他能不能舞一炷香。 这把刀可不是在京城买的,那可是真正出自秦家的好东西。 希望这小子别把刀给卖了。 一行人钻出了峪口,望着这群人装备齐整的样子,把附近的几个军屯吓得够呛,壮着胆子远远地监视着。 艾管事望着这群没胆子军户,嘴角带着轻蔑的笑。 都说秦人悍勇,如今的秦人怎么成了这个怂样子。 秦、马两家军中的儿郎,见到不明军伍,谁要是这个畏畏缩缩的样子,脑袋早都挂到了旗杆上。 艾管事带着队伍往前走。 在快到一个集市的时候,队伍被一个十五六岁的汉子拦住了,艾管事望着这个人打扮,知道这人应该是出自卫所了。 “来人止步!” 艾管事斜着眼道:“你是谁?” “长安府咸宁县黄渠村肖五,家里排行老五,人称肖五爷,客人哪里来,要去往何处,作甚,请告知!” 艾管事笑了打量了这小子一眼,笑道:“爷?” “诶!” 艾管事一愣,脸色顿时就变了,像是吃了一口粪便一样难看,混了半辈子,被一小子占了便宜。 可望着这小子木愣又不大聪明的样子,艾管事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这个叫做肖五的小子如今就是余令旗下的五十人之一了。 这是一个可怜人,吃百家饭长大,脑子的确有点问题,但人却不傻,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算是一个守村人吧! 认识他的人都管他叫傻子,余令觉得他不傻,就是木愣一些,有点像阿甘。 你说什么他都听的懂,他也会开心和难受,他也懂人心。 但就是看着不大灵光。 如今余家在子午集也开始卖煤了,他没事就会来,因为他听说在南山下有余令哥哥的地。 油菜快熟了,他怕有人偷油菜。 “小子找打!” 肖五笑了,倨傲道:“打我可以,最好把我打死,打死了之后赶紧跑,若是慢了,我家哥哥会要了你的命!” 艾管事笑了,玩味道: “你哥哥是谁?肖四,肖三,还是肖二又或是肖老大?” “我哥哥余令余总旗,南山里面的下山虎都是我哥设计弄死的,你这汉子,你难道比下山虎还厉害么?” 艾管事闻言大惊,连忙道:“你哥哥是谁?” “我哥哥余令……” “叫啥?” “我哥哥叫余令,他说,我叫肖五爷!” “带路!” “凭什么?” 艾管事深吸一口气:“我是你哥的故人,肖五爷请带路!” “好嘞,跟我走!” 第58章 故人的照拂 余令骑着驴子在前面跑,肖五撅着屁股在后面追。 “令哥,我的腿不听我使唤啊~~~” “令哥,我肚子饿了跑不动~~~” 见肖五跑得实在可怜,余令只得让笨笨的驴子停下,把肖五推上驴子后,两个人骑着驴子往家跑。 余家现在热闹极了。 一百多手拿白杆长矛,腰挂长刀,身背长弓,手拿藤甲盾的军士整整齐齐的站在余家门口。 这架势望着都让人害怕。 当马,秦两杆大旗在余家屋顶高高挂起…… 住在长安城西边,屁事不干的同知,通判,推官,知事,以及长安周边各县的官员齐齐的朝着大雁塔这边冲来。 消息被城里的线人传到了龙首原,不爱动弹的南宫居士竟然开始打扮了起来。 他最讨厌的内侍官衣也穿上了身。 他倒是想不去,自己是内官,超然于朝廷文武官吏体系。 但面子功夫还是得做,场面话得说。 不能因为这件事让万岁爷难做。 长安城的秦郡王穿上了盛典时才穿上的衣裳。 朱存相望着急匆匆的秦郡王,他有些不明白,忍不住道: “郡王,一个马家管事而已,犯不着吧!” 朱存枢一愣,他突然觉得族叔朱县令说的对。 这种没脑子的人留在秦王府就是一个祸害,得给他找个活打发走。 朱存相做的事情朱存枢都知道。 问余家要钱他知道。 他现在还想不明白朱存相有何胆子敢去问卫所要钱,人家余令就算再小门小户。 人家头上还顶着一个小旗的身份呢。 就算打狗,也得看主人吧。 修缮大慈恩寺也是。 自己这边还在和朱县令商议着怎么让这事锦上添花做的更好的时候,朱存相让府里面一个管事去“夺权”。 他这其实不是夺权,是为了出口气。 一件可以让自己名字出现在皇帝面前的机会硬生生的被这一个蠢人给抹去了。 今日秦、马两家来人,这家伙又在说胡话...... 朱存枢知道自己的这族兄弟很多时候是在为自己考虑。 可很多事情真需要脑子,需要认真的考虑一下,不是郡王就能随心所欲。 在没有成为秦郡王之前朱存枢也看不透这些。 先前他也觉得自己是皇室,天下所有人都该以自己为尊。 就连朝中的那些官员也该如此的对待自己。 因为自己是王。 等成了郡王之后,朱存枢才明白自己先前的那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如果不是祖训存在,秦王这一脉早就没了。 至于人上人,还是算了吧,有这个想法的都活不长。 朱存枢望着族兄弟朱存相淡淡道: “二十七年,杨应龙在播州作乱,宣抚使马千乘携妻秦良玉前去征讨,大破杨应龙后,秦良玉为南川路战功第一!” 朱存枢深深吸了口气喟然道: “听清咯,此战是秦良玉为战功第一,不是宣抚使马千乘,因为是女子为将朝中多有偏言,所以她的军功并无恩裳!” 朱存枢站起身,淡淡道: “记住了,这一次秦、马两家派来的人打的是秦、马两家的旗号,这就代表着是来办公事的,代表的是秦、马两家,你懂了么?” 朱存相闻声嘀咕道: “按理那也应该住在官驿,住在余家像什么!” 朱存枢闻言嗤笑道: “按你这个说法,那回京述职的官也应该住在官驿,为什么很多人都住在庙里呢,又为什么那么多官员会买宅子呢?” 朱存相挠挠头,他不知道为什么。 最近的郡王对自己的态度不像以前那么亲热了,似乎还带着厌倦。 秦、马两家又如何? 自己姓朱,朱存枢是郡王,今后实打实的秦王,秦王一脉再落寞,那也比一个土司要强吧,干嘛要那么客气。 那可是尊贵的王啊。 朱存枢要知道朱存相这么想,绝对气死。 西南地区的稳定全靠这些土司。 如果没有这些心向大明的土司,乌思藏这群人就会成为大明的祸患。 西南不稳,长安就完蛋,大片国土就会荡然无存。 就如朱县令所说,朝中文官用祖制来束缚武将的权力,作为反击,武将用“养寇自重”反制文官。 不然,小小的女真怎么敢对大明龇牙咧嘴的? 朱存枢深吸一口气:“存相?” “在呢!” “夏收结束后你回渭南去吧,长安这边花销大,用不了这么多人,近些年干旱不断,你回渭南看着点!” 朱存相猛地抬起头。 他知道他这是被驱赶了,他想说些什么,过了片刻重重地低下了头,低声道: “郡王,茹慈娘子也跟我一起回么?” 朱存枢闻言一愣。 忽然想到去年年底茹让送年节礼的说辞,说的就是茹家茹慈的婚事。 当初自己还觉得茹家胆子有点大。 如今看来,怕是人家就看不上这个朱存相。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茹慈还未及笄,这件事说出来徒增笑话,也莫要对外人多言,莫坏了两家情义!” “可我听说茹慈如今隔三差五的去余家,这……” 朱存枢再次一愣,他忽然有点明白茹让的想法了,人家是压根没看上朱存相。 人家茹让是看上了余家的余令。 朱存枢突然觉得头很疼,如果余令只是和沈毅关系好,有些事可以说道一下。 问题是现在人家和秦、马两家还好。 这事情就很不好办,得看人家余家有没有这个意思。 人余家如果没有联姻的这个想法事情很好办。 如果有,那这事就变得棘手了。 朱存枢想不明白,这余家是怎么认识这些人的,余家他们在京城做的什么生意,怎么能认识这么多人。 现在就缺锦衣卫了吧! …… 艾管事已经在余家喝了一壶茶了,气氛有点尴尬,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 这家里他一个人都不认识,想搭话都难。 远远地看到余令骑着马出现在田埂上,陈婶大喜,立刻就吆喝开了。 艾管事站起身,望着余令嘴角带着笑意。 “高了,黑了,长大了,这小子长大了~~~” 余令也看到了秦家人,看到秦家人余令松了口气,肖五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来人是谁。 余令还以为是卫所的人来送钱了。 结果是秦家人,大英雄秦良玉家的人。 余令跳下驴子快跑了起来,这个人他认识,就是当初教马祥麟骑马的那个,当初没敢问他叫什么。 但余令却是记得他的。 “小子余令不知贵客上门,招待不周,人也来迟了,还望贵人莫怪罪,小子这就赔礼道歉,请受小子一拜!” 艾管事哪敢让余令拜自己,一把将余令拉扯了起来。 “叫我老艾!” “艾大哥好!” 老艾没想到自己成大哥了,大笑道: “当初见夫人你都大大咧咧的,如今见了我这个没名堂的倒是客气了起来,站好了,让我好好打量一下。” 老艾打量着余令。 余令虽比当初在京城见到的时候黑了不少,但眉眼未变,反而比当初更加的耐看,满是让人羡慕的朝气。 “好啊,成大人了,真好……” 余令傻傻地笑着,任由着艾管事打量。 当初在京城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本就是萍水相逢给马祥麟解闷而已。 秦良玉却并未因为自己的身份轻视自己,在临走的时候还赠了一把长刀。 种种原因,让余令对秦家人非常的有好感! “贵人还好么?” 艾管事笑了笑,深吸一口气: “好着呢,走,进屋说!” 余令点了点头,忽然扯着嗓子喊道: “厨娘,陈婶,你们去我屋箱子里拿些钱,这一路走了这么远,胃里一定空荡荡的,让大家吃点好的!” “少东家放心吧!” 厨娘和陈婶忙活开了,这一百多人的饭不好做,两个人分道扬镳。 一个去买菜品,一个去黄渠村喊人帮忙。 村里的妇人其实最爱帮这种“大忙”。 每当有红白喜事她们都会去帮忙,帮忙的时候会把家里最小的带上。 给东家忙完了,两人都可以吃的饱饱的。 只要能让家里少消耗一顿粮食,她们都愿意去帮忙。 若遇上了大户的红白喜事,还有工钱可拿呢。 这么虽显得市侩,有的还爱占便宜,喜欢偷偷地拿点。 但这些妇人干活却不会糊弄东家,绝对的认真,绝对的物超所值。 只要把事交给她,绝对让你挑不出毛病。 男人之间是比谁有本事,妇人之间比针线活,比谁更贤惠,干活好,就是贤惠的一种。 听着妇人靠着墙根,晒着太阳小声的讨论着张长李短,听着孩子们大声吆喝,余令慢慢的关上了窗。 “宣抚使大人的身子好些么?” 艾管事轻轻叹了口气: “先前在战场上受过伤,这几年虽然好了很多,但也只是好些,若是想恢复到以前,怕是有些难。” “夫人呢?” 艾管事笑了,轻声道:“夫人的身体倒是还好,一个人不但操劳着秦、马两家,连治下都管理的井井有条。” 余令闻言松了口气,马千乘余令没见过,心里对他没有一点印象,自然也谈不上有多少感情。 秦良玉不一样了。 这可是余令最佩服的人,不但见过,她离开的时候还赠了余令一口宝刀。 余令自然对秦良玉的喜欢就更多些,心里也就更惦记一些。 “对了,夫人是怎么知道我回到了长安?” “夫人的兄长去年去朝廷授官,走的时候夭夭小娘子提了一嘴,七月回来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你来到了长安府!” 艾管事望着余令笑道:“看你家这门楣,这是当官了?” 余令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父亲花钱替我买了一个官!” 艾管事一愣:“花那冤枉钱作甚? 真想当官,你来忠州,不说五品官,一个六品七品官还是可以的,也不用受气!” 余令赶紧拱手致谢。 别人说这话余令是一点不信,但秦家说这话余令还是信的。 人家是土司,不仅管理地方事务,还拥有自己的军队。 人家那可是真正的土皇帝,掌握着军、政、财三权。 “对了,我这次是来开商道的,明日过后就需要和长安府的各官员打交道了,就忙了。 夫人给你写了信,交代我,如果遇到你就交给你。 她当初在京城听说你对军务上的事情很有兴趣,这次来还给你带来了戚少保的兵书!” 艾管事继续说道: “他的书夫人看完了,夫人夸戚少保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才,是一个了不得的大英雄……” “夫人都这么说,那一定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物。” 说着他拍了拍手,屋门被推开,一汉子走了进来,左右手各提着一摞书。 望着余令,老艾想起夫人的交代,低声道: “令哥,这天下要乱了,夫人说公子若无路可去,可入川……” 第59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余家越来越热闹了。 随着大小官员越聚越多,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余令望着这群人心里很烦,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说呢。 朱县令也来了。 他如今对余令越来越看不懂了。 这余家在京城到底是做什么的,太子赠书,东厂有人,竟然还和石柱土司有关系。 这余令在京城到底是干嘛的? 突然间,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就如野草般疯狂的蔓延。 东厂? 对的,一定是东厂。 对的,一定是这样的,而且还是太子那一派的。 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得太子赠书,南宫对他还如此的亲昵。 就如对待家里的晚辈一样。 去年的时候余家和煤场分成是二八分,今年悄然无息的变成了三七。 这可是顾全亲自说的。 今年已经开始向卫所提供蜂窝煤了,一次都是五百两银子的大单。 就算偏爱,也没有这个偏爱法吧。 余令不知道朱县令已经把自己想成了东厂的番子了,他和秦家有交情,那纯粹是人家秦家人心善,记得自己这个无名小卒。 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原因在里面。 可如今这局面,望着石榴树下一群群捧着茶的官吏,余令心疼的肝都在疼。 这都是一群“茶仙。” 余令每次喝茶都是放一丢丢,这群人就不能叫做喝茶,应该说是吃茶,半碗茶叶,半碗水。 那茶水比中药还苦。 一个人的量是余令一个月都达不到的高度。 想想也是…… 呆在衙门没事干,不喝茶做什么? 这群无聊的人先夸石榴树,夸完了石榴树再夸狗,夸完了狗之后开始夸闷闷。 一个个闲的没话找话说。 当知府底下权力最大的一把手同知来到余家的时候,所有的官员都安静了下来。 这场面县令级别的已经插不上嘴了。 秦、马两家派来的艾管事和同知要商谈蜀锦销路的事情。 虽是商贾贸易,但拆开来说也是民生大事。 川府那边的的气候条件非常适合桑蚕养殖和丝绸生产。 种桑养蚕织布是那边百姓赖以生存的手段。 丝绸有销路,百姓就有活路,销路越广,百姓的生活也就越好。 长安需要丝绸,因为往北卖可以卖的很好。 这个问题就是商道互通的问题。 朱县令虽然身为县令,但也仅仅是县令而已,这种大事情他只能听着,听艾管事和同知商议。 他根本就插不上话。 朱县令都插不上话了,余令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老爹和二伯在渭河边上的煤场里干活,四五日才回一次家,这个家如今就由余令当家。 倒水,倒水,倒水…… 等同知和艾管事知道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两个人边走边聊,走出家门时,那些官员也都走了出去。 一群人穿着官衣,搞得像视察的一样。 而地位崇高的秦郡王就像是一个不合群的孩子,没有人主动跟他说话,也没有人往他身边凑。 大家不是傻子,余令也不当傻子。 南宫来了,说了几句话就牵着闷闷去钓鱼了,说句实在的,他比秦郡王还招人嫌。 他站在那里,有的官员腿都在打哆嗦。 他知道他招人嫌,简单的说了几句就离开,根本不掺和。 他虽然不招官员喜欢,但南宫却和闷闷合得来,两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就是那个顾全没有眼色,坐在那里不离开。 望着大家都跟着出去了,余令不想去,他此时迫不及待的想看戚少保的书。 秦家所赠的两本书分别是《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 余令这些年一直在找戚继光的书,奈何市面上根本就找不到。 一听找戚少保的书,统一回复都是没有。 这事要怪就怪万历。 他把自己的老师张居正抄家了,皇帝释放了这么一个信号..... 而作为张居正爱将的戚继光自然也被朝堂上的那群人给记恨上了。 他被当作“张党的残余”进行了清算,晚年凄惨至极, 朝堂上的那帮子人也奇怪,明明嘴上把戚少保贬低的一文不值。 私下里却把戚少保撰写的两部军事书籍当作了珍藏。 躲在家里偷偷的看,拆开来当作自己的心得,偷偷的让自己家里的子嗣学。 种种原因汇合到一起,戚少保所写的两本军书在市面上根本就没有机会看到。 要么是不敢印刷怕被清算。 要么就是那群人怕被更多人的看到。 余令粗略的翻看了一下,这两本书写的是两种不同的作战训练体系。 《纪效新书》主讲的是水战以及平倭寇,是戚继光对于东南沿海平倭战争期间练兵和治军经验的总结。 开篇第一句话就是“兵之贵选”。 《练兵实纪》是戚继光在蓟镇练兵时所写的治军经验,这本书主要写如何跟关外的鞑子作战。 如何大兵团练兵。 这两本书不是那种纸上谈兵的兵书,而是戚少保他练兵的经验,是实用型,侧重于实战和因地制宜。 余令一看就迷上了。 这两本书秦良玉应该是完完整整地细读过,在空白处她还写有自己的心得。 像小学生做笔记一样写的很认真。 余令知道现在不是看书的时候,忍着性子把书放到一边,深吸一口气之后打开了秦良玉的亲笔书信。 信里内容很少。 多是慰问和嘘寒问暖,中间还夹杂着马祥麟对自己说的话,他借着信件问自己什么时候去他家玩。 在信的最后,余令看到了秦良玉加重笔迹的三个字。 多读书。 信余令很快就读完了,很普通的一封信,可余令的心却是暖暖的。 自己一个毛头小子,能让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嘱咐多读书。 余令决定把这封信好好地珍藏起来。 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不用想,一定是那些官员回来了。 余令拍了拍脸,挤出笑容,准备继续去做自己该做的活。 倒水,倒水,倒水…… ....... 京城里苏家的院子也热闹了起来。 二十匹矫健的军马一字排开,仆役忙忙碌碌地往马儿身后的车架子上堆放各种箱子,然后用麻绳绑得紧紧的。 苏怀瑾跪在苏家老爷子面前。 在两人之间的地砖上,瓷器碎片遍地都是,这样的场景几乎每隔几日都会上演一回。 父子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输,谁也不低头。 “为什么偏要我去长安府!” 苏家老爷子叹了口气,怒喝道: “蠢货啊,你去年都及冠了,你不去外面转一圈,我死了,千户之位你能坐稳?” “要去那也该去辽东,那才是男儿立功的地方!” 苏老爷一听这话气的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逆子。 熊廷弼去了辽东,辽东巡抚赵楫和辽东总兵李成梁丧权辱国已成事实。 清河堡到鸦鹘关失地七十里,孤山新堡失地八十里,宽奠、大奠、永奠、长奠、新奠五堡失地三百里。 六万四千余军民内迁,死伤无数,为了内迁,辽东总兵李成梁把刀子砍向了自己人。 熊廷弼弹劾赵、李二人八项罪状,并要求将赵、李二人处斩。 结果万岁爷留中不发,这件事到如今依旧还压着。 所以,辽东现在已经是一个烂摊子,谁进去谁完蛋。 现在辽东是朝堂上浙党说的算,他们与齐党、楚党相互勾连,和东林党斗法呢。 (ps:浙党主要成员有大学士沈一贯、给事中姚宗文、御史刘廷元,最后投靠了魏忠贤。) 这个时候往辽东钻,整个锦衣卫必然会受到这群人的打击。 这逆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非要我请家法是吧!” 家法二字让苏怀瑾脖子一缩。 多年的挨打经验让他明白,一旦父亲说请家法了,自己若是还不低头。 那接下来肯定是要躺一个月的。 “长安有什么功勋!” 苏老爷子知道儿子服软了,心里松了口气,但面色不变,语气依旧森严。 “年初的时候长安来信,矿监沈毅以万岁爷的名义重修佛教祖庭大慈恩寺为万岁爷祈福,万岁爷很开心,也很期待!” “那我去做什么?” “笨蛋,你去做什么,你都不看箱子是什么?” “黄金啊!” “对,就是黄金,你去了什么都不干,去表孝心,给佛像镀金箔,让大慈恩漂漂亮亮,给万岁爷祈福!” “啊,这就是功勋啊!” 苏老爷叹了口气,淡淡道: “这就是功勋,这是你老子花了二千两从曹公那里买来的,你不干,有的人干。” “不去,不是杀敌的活我不干,我要在战场上立功。” 苏老爷子闻言浑身又开始发抖。 他不理解,什么都不干都能拿功勋的活,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活。 为什么到了自己儿子这里就行不通了。 “听我说完!” “父亲您说。” “女真和我大明划分了国界线,见女真如此我朝并未出兵讨逆,鞑靼也想试一试,到了长安府查卫所……” 苏老爷子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但他也撒了谎,这些是卫所的事情,自己的儿子去了根本就碰不着。 苏怀瑾闻言猛地抬起头:“当真!” “千真万确!” “那我这次以什么名义去长安!” “探亲!” “探谁?” “长安县茹让!” 苏怀瑾想了想忽然道:“茹家?就是那个在云南险些灭族的茹家?” “对!” 苏家父子之战结束,府里面有了欢声笑语,苏怀瑾望着鼻青脸肿的吴墨阳忍不住道: “你也跟着我去?” “对!” “你老爹花了多少钱?” “一千两!” 苏怀瑾深吸了一口气:“值得么?” 吴墨阳笑道:“这一次成功,我爹就能世袭百户。” 苏怀瑾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去,在那边连个熟人都没有,这天底下哪有京城舒服。” “谁说没有,余令不是在长安么,去了找他玩啊!” 苏怀瑾一愣,忽然想到了那个什么“法相天地”,忍不住笑道: “对哦,他在长安,去了总算有个能说话的人了!” 第60章 知府来了 厨娘和陈婶这几日异常的忙碌。 自从知道艾管事他们在长安只待七日后,陈婶和厨娘就找了二十多个妇人开始做大锅盔。 给秦、马两家的人当作回去的干粮。 锅盔做干粮特别好,相传这是匠人们为武则天修建乾陵,因工地无烹调用具特意制作出来的。 它干硬耐嚼,便于携带,最大的优点就是存放。 这东西当作干粮正好,十天半月都不会坏。 这是余令唯一表达谢意的方式,也曾试过给他们钱当作盘缠,奈何艾大哥这群人根本就不缺钱。 他们手上的一把刀都价值不菲。 “这群人不缺钱,你看他们身上的装备,等回去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把南山里面的贼寇再清洗一遍!” 见自己的儿子一愣,余员外笑道: “所以啊,给他们钱是累赘,还不如就按先前决定的,多做些锅盔,多放些盐,让他们吃饱才是最好的。” 望着自己的儿子又跑了出去,余员外笑了。 秦、马两家这次代表石柱的商贾来通商道,这本身就是一笔超乎想象的大钱。 只要他们安全的走回去…… 那些商人自然就会把银钱奉上。 马家是土司,是石柱百姓的天,上头人做的每一步都是思量了很多次的,不会想一步做一步。 若不思量,怎么能有让人闻之色变的白杆兵。 钱就是兵的胆,给的越多,人心越齐,作战的时候就越悍不畏死,不像卫所,军户种的粮食他们都要贪。 打仗的时候谁都不想去卖命。 随着摞起来的锅盔越来越多,离别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了。 余令给马祥麟写了信,给夭夭写了信…… 也怀着敬重之意给秦良玉写了回信。 离别是伤感的,余令不敢让艾大哥他们在长安多玩几日,他们来长安本就是来办正事的。 看自己只不过是顺手的一件小事情。 “小子,我要走了,记得啊,有空一定要来石柱看看,来看看蜀道到底有多难,来看看我们天府之国。” 余令重重地点了点头。 艾大哥扫了一眼长安城,眼神里露出一丝淡淡的失望,长吐一口浊气后笑着拍了拍余令的肩膀低声道: “你我说句交心之语可否?” 余令伸手虚引,两个人并排朝着大雁塔方向走去,望着大雁塔周围的手脚架,艾管事轻声道: “我没读过书,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有不对的地方你就当我放了个屁,你若是觉得说得不错地方你就记在心里!” “艾大哥请说。” “戚少保的兵书你好好看,虽然我不懂,但夫人说这是世间少有的练兵之法,你若看懂了,不要让人知道你看懂了!” 余令不解道:“为何?” “夫人说,这世上真正的戚家军早已在万历二十三年的冬天,被大明的文武百官亲手给屠杀了!” “少保的侄儿不是还活着么?听说他很厉害。” 艾管事轻轻叹了口气,他其实也不知道石门寨之事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蓟州兵变这件事到底该相信谁的说辞。 夫人和老爷却异口同声的认为,这件事的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大明朝廷内部的党争已经很恐怖了。 艾管事觉得给余令说这些有些残忍,换了个口气继续道: “听说你现在是个总旗,南山剿匪真的你的主意么?” “嗯!” 见余令点了点头,艾管事突然替余令觉得不值。 在夫人收到的军报中,这件事是一个姓刘的功劳。 “孩子,知道戚家军为什么强么?” “不是很清楚!” “戚家军强是因为戚家军里面的所有人都不是军户,都可以说是戚家的私兵,所以他强就强在里面没有军户!” “我听说你是军户,你若是做大事,记得要从一点一滴的做起。” 余令点了点头,忽然道: “艾大哥,万历二十三年的冬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说了一半却又不说了?” “这件事不说了,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不敢瞎说,就怕人云亦云、夸大其词,以至于害人,所以说就当我放屁!” 余令知道艾大哥不想说,心里默默的记下这个时间,等今后到了京城去问小老虎。 他在东厂当贴刑官,很多私密事他绝对知道。 戚家还在,为什么说戚家军却死在那个冬天呢? 见余令不说话,艾管事歉意道: “令哥,今后如果为官了,官越大就越是要小心人心,夫人说朝堂无对错,全是利益的纠葛!” 余令重重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记住了,一定不要让人知道你在读戚少保的兵法,虽然读书并无多大问题,但就怕有人把你往党争里面拉!” “诬陷我是某某的传人么?” 艾管事笑了,他发现这个余令是真的聪明,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稍稍一点就透了,跟他说话不累。 “走,回家吧,我也要离开了!” “我再送送大哥!” “夫人给你的刀还在不?” “在呢!” “走,我试试你刀法如何!” …… 秦、马两家的护卫踩着朝阳从余家离开了,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五斤多重的锅盔。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他们也越走越远。 艾管事揉着腮帮子不停的吸着凉气,余令这小子不当兵真是亏大了。 自己还没开始就给自己来个双峰贯耳。 他说,这是兵不厌诈。 秦、马两家人彻底走的看不见了,茹让再也忍不住,盯着余令使劲的笑。 也就一招而已,余令就被扔到了水田里。 “三招!” 茹让摇摇头:“不不,我看到的就是一招!” “真的三招!” “我没瞎!” 热闹了七八天的余家一下子少了一百多人,猛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的家还让人挺不习惯的。 忙完了家里事,水渠和水塘工作依旧是余令接下来要忙的事情。 随着四月的到来,冬麦灌浆的关键时刻就要来了。 初春的一场雨很重要,今年的小麦扬花煞是喜人。 等小麦扬花的后半个月,也就四月底的时候就是麦子的灌浆期。 到了灌浆期,亩穗数和穗粒数多少已经定死了。 这时候灌浆就是让麦粒变得饱满起来。 如果灌浆期的水不到位,那小麦的麦粒就会有很多的秕子。 这时候如果浇水不到位,那就是灾年。 都是靠地吃饭的老百姓,这些道理他们比余令清楚一百倍。 如今温度一天比一天高了起来,天上连块乌云都没有,已经有人开始急了。 望着那半塘水,所有人开始把力量集中在拦河坝上。 这个时候那些员外开始着急了。 修整水渠他们没有派人去帮忙,挖池塘蓄水他们站在边上骂人是鸹貔。 如今老天已经两月没下雨。 所有人都知道,和去年一样的干旱又来了。 河道上的拦水坝已经在聚水了,浑身黝黑的汉子只能在齐腰深的河水里,捧着杂草和黄泥混合的泥土在堵漏水眼。 这本就是一件费时又费力的活,只能尽力的让水不要漏的太快。 这个活在前些年的时候没有人做,因为那时候雨水还可以。 就算做了也没用,秋季的一场大雨过后一切就恢复原样。 可眼下不做也得做了。 当看到余令撅着屁股在河里搬石头的时候,那些员外也顾不得身上干净的衣衫了,直接上去就要帮忙。 “小余大人,你是读书相公,是文曲星下凡,就不要跟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一群人一般见识了。” “不敢,我就是一个鸹貔而已!” 余令此刻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早间自己把好话说尽了,都说了这是一场属于所有人的自救。 这群人就是不听。 而且水塘也不是一次性的,只是今年能用? 苦其实也只苦今年这一年,只要挖好了,今后再出现干旱也能用得上。 劳役是一个磨洋工的工作。 如今想来,这些员外不也是一样,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一定能看的出来。 看的出来而不做,就是在等现成的。 横习惯了,总想吃别人做好的。 “令哥,你看你这话说的,咱们都是乡党,这不是没眼光么,错了,错了,今晚我做东,你赏个脸可好?” “还是那句话,二成,能行就行,不行就没法了!” “令哥,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呢?” 余令直起腰,忍不住喃喃道: “刘老员外真不是我做的绝,大家都出力了,你们没有出一点力就用上了,这根本就不公平,今后我余令还怎么做人啊!” “两成要命咯!” “那就按照王彦喻老员外的标准来,不是你们佃户的,一家一两银子,然后把家里的佃户聚集起来堆拦水坝。” “唉,这得多少银子哦。” 余令低下头没有说话,哪有什么两全其美之法。 自己就五亩地,五亩地还在水塘边上,自己又何必这么做呢。 刘员外走了,片刻后一壮汉走了过来。 “余令?” 余令抬起头:“你有事?” 汉子笑了笑:“我家老爷有薄田七亩,这一次没有挖水塘,也没修水渠,更没有参与拦水坝,不知能不能用的上水?” 余令一愣,总觉得这汉子说话的口气高傲得很,抬起头果断道: “脑子临走时搁在家里了么,非亲非故,我去你家能免费吃喝么?” “我家老爷是知府。” 余令慢慢的直起了腰,才发现不远处的河边树下站着一老子,素衣白领,腰间系着孝带,样貌憔悴。 余令在泥水里摆了摆手,从河沟里爬上岸。 “小子余令,拜见知府大人!” 树荫下的老头子笑了笑,细细地打量了一眼余令后才低声道: “你就是余令啊,老夫才入这长安府就不断的听说你的名字,小小年纪就把所有人使唤的团团转!” “大雁塔,所有富人都出了钱。 这事有些意思,竟然没有人通知老夫,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做事果然有一股血气……” 老头说完话顿了一下,灰蒙蒙的眼睛望着余令道: “老夫问你,我家薄田七亩,守孝归家,错过时节,也没有人通知我家,如今用水也需要来干活么?” 余令听着这些皮笑肉不笑的话,赶紧笑道: “知府当面,是长辈,小子是晚辈,小子代劳了!” “好,有孝心,我家那七亩地就辛苦余总旗了!” “是!” “听好了,就一个人,别人不算!” “是!” 第61章 长安的东林人 余令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因为直觉是和某个人第一次接触时候的感觉。 这个感觉最纯粹,没有夹杂任何的喜怒哀乐,很直白的一种感受。 就跟一见钟情一样,可以说是本能的反应。 第一直觉就是知府这个小老头子是一个非常难说话的人,而且也是一个非常记仇且小心眼的人。 因为老头看人的眼神很挑剔,有些刻薄。 余令都不知道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怎么就对自己挑剔上了。 还只让自己一个人来去负责他的麦地灌浆。 余令在得知知府回来后立刻去了长安。 余令要去请教朱县令。 来打听一下知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性子,然后好做准备。 朱县令似乎知道余令要来,才叩门,就被门房拉到了朱县令的书房里。 茹让也在。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见到余令,忍不住道: “令哥,知府回来了!” 茹让有些慌了,他知道知府的权力有多大。 知府是掌一府之政令,总领治下各属县,宣读朝廷政令、治理百姓,审决讼案,考核属吏,征收赋税等…… 一切政务皆以他为尊,实权,正四品。 “这个知府后台很大?” 朱县令点了点头: “咱们的知府姓高,朝中右佥都御史高攀龙是他的哥哥,但这个哥哥可不是亲的,属于同母异父的哥哥……” 见余令皱着眉头,朱县令接着说道: “高攀龙的生父是高继成,他的继父叫做高静逸,而这个高知府的亲生父亲是高静逸,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余令点了点头:“知道了,朝中有人!” 朱县令哑然,忍不住露出了苦笑,他要说的根本就不是朝中有人这件事。 忽想到余令还年幼,肯定不懂这些,朱县令深吸一口气: “说到高攀龙,就不得不提顾宪成。 两人同在薛应旗门下求学,两人与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薛敷教、叶茂才、顾允成六人称为东林八君子!” 余令猛的一惊,忍不住道: “东林学派?” “对,高知府就是属于东林党,也就是这群人在陛下立太子的时候惹得陛下极为反感,陛下多年不朝有这群人的部分原因。” “朱伯,大明册立是以长为尊,还是以嫡为尊?” 朱县令知道余令想问什么,叹了口气,低声道: “当然是以嫡长为尊,可皇后只生下一位公主就没有了孕事。 所以,万岁爷并无嫡子,按照皇明祖训,无嫡便要立长!” “这么说来,东林学派他们并未错?” 朱县令点了点头:“对,没错,这件事在法理上是完全正义的!” “可如今的太子生母你也知道,一个被宠幸有了身孕的宫女所生。 万岁爷不喜欢如今的太子,也不喜欢太子的生母,所以……” 朱县令又叹了口气:“所以,这就是国本之争了!” “这件事他们成功了,成功地利用祖制和儒家道德逼万岁爷退步了,通过这件事他们夺取了朝廷内外日常事务主导权!” “御史?” 朱县令一愣,没有想到余令竟然能看到这么透彻: “对,就是御史,监察百官,天下口舌的御史!” 余令懂了,所以福王到了去封地的年纪却依旧呆在京城,皇帝怕不是以此来恶心这群不断上书的人。 你们使劲写,使劲骂,反正你们的折子老子就是不看,就是留中不发。 “那这个高知府?” 朱县令抬起了头,望着余令道: “他是东林学派的人,但名声不显,他不喜欢阉人,他们认为朝廷败坏之根由是阉人权势过重!” 说着朱县令惨惨一笑: “他也不喜欢我们宗室,认为大明变成这样多是宗室的责任,宗室的土地太多,待遇太好,我们……” 余令懂了,如此一来余令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让自己去帮他浇地了。 这他娘的是神仙打架,自己这样的小杂鱼遭殃了。 “懂了!” “余令你记住了,高知府和顾宪成一起学的是程、朱之学,他们认为朱熹是继孔子之后集儒学大成之圣人。” “我听茹让说你爱看王守仁之书。 而咱们的知府最不喜欢的就是王守仁。 批评他的“无善无恶”之说是来自佛学禅宗!” 朱县令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不要让他知道你在学王阳明。 读书人很小气的,说什么博采众长,可目前我能看到的也只有王守仁一人了。 其余只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一家之言。” 余令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朱县令拍了拍余令的肩膀,低声道: “孩子,你如今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千万别泄气,一群十指不沾泥的烂读书人,指望他们懂这些有些强人所难了!” 余令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朱伯父认为他们是好还是坏?” 朱县令望着余令,突然笑道: “从目前看来,我认为他们对大明还是很有帮助的,往后,往后我就看不懂了!” 余令突然觉得这个朱县令对得起他的姓氏,不片面,看的也很远。 三个人同时沉默,守孝的高知府回来了,还是突然回来的。 接下来是什么样子,所有人心里也没底。 …… 高知府也回到了自己的公署,一个不起眼的老仆走了进来。 片刻之后高知府的案前就堆满了各种文件。 “老爷,余令是卫所的人,你让他给咱们家浇地,是不是……” “什么?” “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高知府摇了摇头,笑道: “没有什么不合适,我不这么责罚他一下,那些被余令折磨的地主,富人,官员,总得出口气吧!” “老爷喜欢这个孩子?” 高知府笑了笑: “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我们读书人中出来这么一个天才,当然要关照一下。 他这么个小肚鸡肠的性子可不行,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所以,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我这么做是在帮他呢,以免木秀于林……” “老爷说他是天才?” “不是天才是什么?读书好才是天才么? 问题这小子读书不错,他的行卷我看了,最可贵的是这小子懂人心,这才是天才!” “老奴不懂!” “你自然不懂,真正的天才是能在二十岁之前就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这样的人才是天才。 否则就是大器晚成。” 高知府自嘲的笑了笑:“大器晚成是天才没错。 可那是晚成的天才,已经碌碌无为了半辈子,面对诸事,有心无力啊!” “老爷这么做会不会让这孩子怨恨上?” “怨恨?我这是为了他好! 见过训驴么,见过让牛儿耕地么,见过训鹰么,它们敢对主人丝毫不敬么?” “老爷大智慧!” “哈哈,我哪有什么智慧,这小子见了我面不跪那就是倔驴,我要把他训出来,好为这大明耕地!” 耕不耕地不知道,余令此时想的是如何破这个局。 沮丧,余令现在一定不沮丧。 人就是会面对各种各样困难的,来长安扯虎皮拉大旗走的太顺了。 现在有个困难算什么,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有困难就上。 高知府回来了,余家的客人突然就少了。 先前的那些员外也不上门了,他们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样子。 背着手走在池塘边,走在河边的柳树荫下。 知府回来了,他们的天也回来了,今年长安的税收需要他们领头打样呢。 余令知道这群人在做什么打算。 余令也笑着放出了话来,没干活的人想用水没门,敢出手自己就敢掘河提,把水全放了。 那大家都别用。 谢大牙、修允恪出动了,带着不齐全的下属巡视着乡里。 当天夜里就抓到了二十多个半夜偷偷摸摸来偷水浇地的。 对待这群人余令处理的手段很简单,全部抓起来让他们去干活。 不干活也行,拿钱赎人。 高知府又来了,不知道是来看望余令,还是听说了这件事。 他望着余令笑道:“余总旗对本官不满?” 余令赶紧道:“不敢,知府是父母官,小子天大胆也不敢知府大人有丝毫不敬。” “那我家里的地明日就麻烦余总旗了!” “这是小子的荣幸!” 高知府得意的笑道: “余总旗是个读书人,也是知农的,明日会把大家都聚集起来,一起学习!” 余令笑了,忽然道: “大人,麦子灌浆不但需要浇水,还需要施肥,要不这活我也一起干了吧,小子可以挑粪。” 高知府闻言愣住了,他发现余令好像不在乎丢面子。 余令当然不怕丢面子,因为面子从来都是自己给的。 高知府找人来看自己干活不就是想让自己丢面子么? 那自己就使劲干,让所有人都好好看。 “甚好!” “那下官明日一大早就过去!” “你一个人!” “对,我一个人!” 望着高知府离开,余令笑了,淡淡道: “如意,辛苦你跑一趟去告诉苦大师,从今日起大雁塔和大慈恩寺所有的修缮工作暂停!” “大师问话我怎么回?” “就回我觉得账目有问题,要查账。” “好!” 大雁塔的修缮工作在一个时辰之后就停了,所有人全部都要回家。 至于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开始,也没有一个准信。 在修缮工作停摆之后,沈毅骑着马直接就从龙首原冲到了余家。 大慈恩寺这东西是他的命根子,万岁爷已经知道了,修缮得好不好,关系到他能不能成为十二监掌印的功勋。 “余令,我直说了吧,你是因为我才让高知府不喜的,后悔么?” 余令笑道:“为什么要后悔,我的兄长就在宫里,难道让我不认他?” 沈毅笑了笑:“对待高知府这样的酸儒没有什么好法子,听我的,你明日去卫所!” “能行?” “能行,知府最渴望的就是如宋朝那般手握兵权,可惜他们没有,你去了那里他奈何不了你!” “不能躲一辈子,我老爹在,我妹妹也在。” 南宫点了点头,望着余令道:“那你要如何?” “卫所的人听他的么?” 南宫嗤笑道:“他倒是想卫所的人听他的!” 余令忽然笑了:“那就好,他杀不了我,那我就不担心了。” 南宫好奇道:“你小子要做什么?” “给他家的土地浇粪,给他家干农活啊,他只让我干活,又没规定我把活做成什么样子,万一麦子全死了呢?” 南宫突然指着余令大笑: “你这小子真狠啊,如此,我就助你一臂之力,我回去写信就告诉老祖宗,长安知府把官员当奴使。” “我是证人!” 望着南宫骑马离开,余令喃喃道: “高知府,弄我可以,你要弄我爹,那我就要弄你全家了!” 长安的天黑了,余家的赵不器和如意拎着刀,背着包裹离开了,径直朝着南山走去。 南山还有人,都是一群可怜人,余令准备养这些可怜人。 今后山里人吃的盐,由余家来提供。 第62章 什么是舆论 “小余大人,我家老爷说你可以回去了!” “不行,我不能离开,圣人言:勿以圣人力行不怠,则曰道以勤成;勿以圣人坚守不易,则曰道以执得!” 服侍高知府多年的书童彻底的无奈了。 现在让余令走,余令竟然不走了。 他不知道余令是真的不会种地,还是故意装着不会种地。 自己老爷在长安的七亩地,被这小子快给祸害完了。 使劲施肥,使劲浇水,七亩地现在只剩下三亩。 剩下的三亩估摸着够呛了,估摸着也活不过这两日了。 人家浇粪是半桶粪半桶水,这小子浇粪实打实的粪,一点水都不掺杂的。 他浇粪的时候还是选择天最热的时候。 那一瓢粪水下去,又是晌午正热的时候,就算是铁打的苗子也扛不住,一个不注意苗子就蔫了。 肥过量给烧死的。 今日余令又来了,是挑着鸡粪来的。 这鸡粪要是铺到了地里,剩下的三亩地就别要了,直接颗粒无收。 长安知府高攀喜此时无奈了。 他此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他记住了余令的聪慧,怨恨余令和阉党走的太近,但忽略了余令的年纪。 如今已经有不好的风声传来了。 一个四品的知府,一个德高望重的读书人,一个科举考试考出来的命官,欺负一个半大的孩子。 让人家孩子一个人给他照看七亩地。 还很过分的不让别人帮忙,只让他一个人干! 这明显就是折磨人。 这算什么父母官,这算什么长辈,这算什么读书人,他的先生,父母是怎么教的? 教他这么折腾人? 不是所有的读书人心都是冷的,也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惧怕知府。 比如那个考童生很多次都考不上的苟不教。 他自认自己的学问不好,但他坚持认为自己读的是圣人文章。 年老的他开始为余令奔走,他要告诉所有人,知府这么做就是错的。 有了他打头,参与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如今麦子灌浆的关键时刻已经到了。 水塘,沟渠,拦水坝这些先前看似“无用功”的作用一下子都体现出来了。 虽然水很少,远达不到让麦苗喝的饱饱的程度,但最起码能让麦子喝一个半饱。 只要灌浆结束,那今年就有收成了。 这都是余令把大家组织到一起,大家一起干出来的,大家都知道..... 百姓不敢骂官员,但百姓敢说实话。 尤其是那些妇人,三五个聚在一起,一顿指手画脚加点头…… 一个有理有据的故事就出现了,什么守孝期还不禁女色,什么那啥喝药都聚不起来了还不收敛等等..... 别管这些谣言真不真了,反正绝对够野。 不要指望妇人的嘴里能说出什么优美动人的话语来。 她们爱听那些野的。 如今的长安街头…… 知府高攀喜是个糊涂官,是靠着家里的关系买来官,是个见不得百姓好的贪官,这样的呼声越来越高。 这群妇人甚至把长安城内高知府包养的女人都扒了出来。 开始的时候大家是偷偷的说,如今直接光明正大的讨论,反正长安这么多人都在说。 如今市面的上的谣言就差从河道里挖出来一个石人,外加一首童谣了。 只要两者具备,这几年长安一直干旱的原因那就是找到了。 那就是父母官高知府不是个好官。 因为他来了,长安这些年才干旱。 百姓们细细一算,发现果真是这样的,这知府高攀喜一来,长安就没有一个好年景。 小肥已经把石头刻好了,不管像不像,有个模样就行。 苟不教掂量着手里的银子老泪纵横,一百两,足足一百两。 不是说读书没用么? 这还是有用的,说了几句大实话而已,就有人给一百两,儿子下半辈子饿不死了,这钱够用了。 沈毅望着余令的大计划遍体生寒。 这小子的心太狠了,他把每一步,每一天,甚至某人说什么话都计划好了。 而且绝对不是诬陷,绝对不是瞎说,全部都是有理有据。 沈毅不止一次的想..... 这小子就该进宫,就该去执掌东厂,就该去当今后太子的大伴。 这样的人如果推荐给万岁爷,让他帮万岁爷去跟朝堂的那群人吵架,谁玩的过他啊。 示敌以弱,找到口子,黏住就不撒手,这得多恶心。 高知府如今莫名的恐惧。 他从长安的流言里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国本之争时他们用的也是这种依托大义的法子,可这种法子是在官员之间流传。 站在制高点,以大义压人。 如今…… 如今这法子比当初更厉害,现在就差把自己献祭给龙王爷,让龙王爷下雨了。 长安百姓也参与了,这背后一定有人,高攀喜不知道这人是谁。 是朱家皇室,还是龙首原的南宫。 一定是沈毅,这死太监,也只有他才会这种阴毒的法子。 他从没怀疑过余令。 但这件事里,他从未怀疑的过的人就是始作俑者。 流言就像是讨厌的苍蝇,只要出来了,它就会疯狂的繁殖,根本就杀不绝,也找不到头。 始作俑者的余令现在每天的日子很固定。 早晨的时候会牵着毛驴准时的出现在长安街头,带着她的妹妹闷闷,挨家挨户的收粪水。 尿一个桶,屎一个桶,垃圾分类。 因为这样分类威力大,一瓢尿水下去就能烧死一大片。 望着余令和他妹妹那脏兮兮的小脸,听着两人糯糯的喊着自己叔伯婶婶,长安人的心都碎了。 在得知两人在很小的时候都没了娘亲,长安妇孺对余令和闷闷的爱都溢出来了。 关上门,朝着知府衙门方向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这狗官造的什么孽啊,连没娘的孩子都欺负,老天爷,你怎么不打雷劈死这些狗日的狗官啊……” 高知府想结束这场越来越汹涌的闹剧,他已经告诉余令无数次,不要去他的土地里忙活了。 他说,他只是开了个玩笑。 可余令依旧风雨无阻。 开玩笑,这事是开玩笑么,自己没惹你,你这么折腾我,余令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高知府心里那个恨,可他当下一点法子都没有。 除非把自己家的七亩地砌上围墙,不然根本就堵不住余令,可谁家没事把自己的地砌上围墙啊。 高知府现在恨不得杀了余令。 可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要杀除非把南宫也杀了,把长安人都杀了。 这个念头他根本就不敢有,只要余令出事了…… 他就是杀官,他就是在造反。 这么近的距离,卫所的那群粗胚转瞬即至。 文官压了武将这么多年,文武之争数百年,这么好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余令,本官让你回去,麦子要灌浆了,大雁塔也停工这么久了,去做你的事情吧,做好了,本大人亲自给你举功。” 余令把一瓢粪泼到麦苗的根部,憨笑道: “大人是小的见过的最高的官,为知府看管麦子,这是小子的荣幸,小子也是读过朱圣人的书的,知道以力贯之!” 见高知府不说话,余令笑道: “知府请放心,夏收结束以后小子还来,大人的菜园需要有人看管,小子会种菜,今后就交给小的吧!” 高攀喜深吸一口气:“余令,先前我真的是开了一个玩笑!” “大人放心,这是小子自愿的,大人年纪大了,是父母官,大人不说小子也愿意来,真的,小子愿意!” 高知府彻底的怕了。 他此刻终于明白被人讹是什么感觉了,他知道他被余令讹住了。 如果余令是军户,这点事不算什么。 问题是余令是童生,是卫所的总旗,是咸宁县主薄。 虽然是买来的官,但起码是个官,官员不该被折辱,这样今后谁愿意跟着他做事。 这是底线,不能开这个先例。 这时若是招来了锦衣卫,他们拿去做文章,哪怕朝中与御史为口舌,自己也要掉层皮。 但要论关系,东厂才是皇帝的内臣,沈毅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自己是东林学派出来的,万岁爷知道,万岁爷厌恶自己这群人厌恶到骨子里了。 自己走了一步死棋。 锦衣卫,东厂以及其他人可以将自己的军了。 “我让你滚,听到了没有,我让你滚~~~” 余令直起腰,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高大人,小子自认没惹你,你一回来就折辱我,让长安所有人看我笑话,一句滚就结束了?” 望着似笑非笑的余令,望着那张白净的面庞...... 笑意如刀,高知府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仿佛苏醒了般一层层的冒了出来。 “原来是你?” “高知府说什么啊,小子不懂!” 高知府突然想起了先前自己对书童说的话. 什么天才,什么是熬鹰训驴,这本是自己夸自己,没想到天才竟然在自己眼前。 “好小子,好狠的心啊!” 余令朝着闷闷招了招手,望着躲在麦子里纳凉的闷闷跑了过来,余令脸上的笑逐渐森然了起来。 “高知府,你说灞河里面会不会挖出一个石人呢?” “小子你敢!” 余令脸上的笑又变得人畜无害起来,故作卑微道: “知府大人,大慈恩寺修缮万岁爷已经知道了,苦大师要受封为僧官的,今年若修不好,那可是你的原因哦!” “小子,你这是找死,明明是你停的工!” “是啊,但是因为你驱使我给你种地才停的工啊,不信你去长安问问,我余小子可是长安人人认同的良善人家!” 余令舔了舔嘴唇,继续道: “修缮大慈恩寺是我筹集来的钱,只要做工的百姓那可是一天都没亏欠过,甚至一个子都没亏欠过。 如今麦子灌浆了。 因为我带着大家修水渠,挖池塘,无数百姓受益,我余令那是百姓口中的良善人家. 你说,这怎么是我停的工呢?” “小子你在养望!” 望着龇牙咧嘴的知府高攀喜,余令深深吸了口气: “知府大人什么是养望呢,小子跟那些穷苦百姓一样,想好好地活着,余家的心永远是真诚的!” “我不信!” 余令把空荡荡的粪桶挑了起来,望着高攀喜喃喃道: “圣人言,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无私心就是道!” 听闻王守仁的话,高攀喜闻言彻底大怒,望着余令离开的背影,突然两眼一黑…… 他能忍受余令的讹人,但他忍不了余令称王守仁为圣人。 他忍受不了自己驳斥了快一辈子的人竟然比自己强。 “小子,你在杀人诛心啊!” 第63章 狗来福 余家的客人又多了,横了几十年的员外们低头了。 小麦灌浆的日子老天是真的一点雨没下。 抢水的日子突然就开始了,卫所的刘指挥怕长安抢水引发混乱。 他派来了两百人。 卫所这个举动很有意思,无声的表明卫所在支持余令。 这两百人一来,住在咸宁县的那些大户,那些员外瞬间就安静了。 他们筹钱请高知府出面并没有让余令低头。 如今,日子紧迫,他们只好再花钱。 本来这是一件花一次钱就能解决问题的事情。 可他们不想被余令压一头,不想被一个毛头小子指挥,想解决做事情的余令。 结果高知府突然病倒了。 到最后只能再花一次钱给余令才总算有了可以用水的资格,这钱余令根本就没过手,全部平分了下去。 如今夏收开始了。 粮食减产已经是定局了,但相比去年却好多了。 去年的雨水明明比今年好些,但今年粮食的产量却比去年多。 这个结果一出来,余家和茹家的鸡蛋就吃不完了。 不说整个咸宁县,绝大多数咸宁县的百姓都会送一个鸡蛋来表达谢意。 土地多些的百姓会磨一袋面粉,亲自给两家送来。 百姓真的很淳朴。 他们要求的真的不多,不奢求大富大贵,出人头地。 唯一的奢求就是一天两顿,筷子插在碗里不倒,家里的人能吃饱就行。 今年的收成虽然不好,但很多人看到了希望。 因为..... 等到夏收结束,天气凉快了起来,大家准备再挖几口水塘。 等到明年,就算老天依旧干旱,那肯定能比今年还好一些,就很满足了。 茹让哭了。 他没想到自己家会有这么多鸡蛋,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收到这么多纯朴的致谢。 这是他没经历过的事情。 茹让现在更忙碌了,他从书上看到大旱之后必有大涝。 长安不是没有雨,而是雨下的不是时候,若真是一年不下雨那不可能,漠北的沙漠一年到头还有几场大雨呢。 真要全年干旱,别说种麦子,人都活不了。 茹让准备在七月的时候再带领着大家修水渠。 因为书上说,大旱要防涝,干旱让土都硬了,大雨来水渗透不下去,如果不修整沟渠,一旦大雨来了…… 南乡韦曲里就会再次变成汪洋。 余令如今也在忙。 自从把家里的土豆种下去后,余令就去了高知府的菜园。 如今菜园被余令收拾得干干净净,光秃秃的草都没长。 高知府在这过去的一个多月也没闲着。 他找的人拼命的解释他当初只是开了一个玩笑。 说他并未折辱朝廷官员,并派人说余家包藏祸心。 开始的时候大家很喜欢听,现在大家都觉得烦了。 余令带着妹妹在长安收粪水大家有目共睹,干活那天城里的官员,员外可是一起去看了。 小小的一个人,挑着水左摇右晃,那还是假的? 大家也只听说过大的欺负小的,从未见过小的欺负大的。 知府和余令谁大,大家都一目了然,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还有假的? 在长安人眼里余令是弱者,弱者欺负知府,这听起来就不对。 这不是把所有人当作鸹貔来耍么? 现在还被人知府折辱呢,让余令给他打理菜园子。 大慈恩寺的小和尚在长安化缘,家家户户都去了,唯独越过了高家,这件事又成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余令如今的生活依旧规矩。 早晨去帮知府菜园拔草,等到太阳升起,热了起来之后就回家读书,等到傍晚就去自家地里看土豆。 唯一的遗憾是这几日茹让没来,让想显摆土豆的余令没有了显摆的对象。 闷闷这几日也闷的慌,因为茹慈姐姐也没来了。 茹让这两日不是不去找余令,而是忙着收拾屋子,昨日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这几日有贵客要来。 这贵客有多贵茹让不知道。 茹让只知道信件的封漆盖得是仪鸾司的大印。 这信若是旁人看到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仪鸾司是什么。 问题是茹让明白。 锦衣卫的前身就是仪鸾司,设立于洪武十五年,来人是锦衣卫啊! 知道这些的茹让如何不怕,他甚至都不知道家里在京城有亲戚。 自己家竟然在锦衣卫有亲戚。 朱县令也知道,知道消息后他还不如茹让,接连喝了三盅酒才回过神来。 洪武四大案,嘉靖年的盐税案,倭寇案…… 这每一件案子背后都是尸山血海。 万历十二年的张居正抄家案就不说了,牵连半个朝堂。 本以为万历年会安静下来,结果郑贵妃引起的妖书案突然蹦了出来。 妖书一案死了多少人朱县令不知道。 他知道妖术一案宗室子弟死的最多,朱蕴钤,朱蕴訇,朱华堆等,还牵连出了楚王,崇阳王,就连湖广巡抚赵可怀也被当场打死。 这些都是锦衣卫办的案子。 如今锦衣卫来长安,还是快到的时候才把信送来,来的人是谁,来查谁,做什么,一概不知道。 这是来干嘛? 在得知这消息的那一刻,朱县令已经把平生做过的坏事全都回忆了一遍。 他不认为他能抗的住锦衣卫的审问。 秦王府知道消息后立刻把大门都关了,在关门前,秦王府解散奴仆三百七十二人,美其名曰放良。 虽想不通锦衣卫来做什么,但该接待的还是要接待。 人家是以客人的名义来,茹家自然要以主家的身份来接待。 茹让穿上了得体的衣衫,家里的仆役被嘱咐了一遍又一遍。 就连茹让最喜欢的来福,他都叮嘱了好几遍。 客人到了哪里茹让不知道,他只知道何谓度日如年。 在第四日的傍晚,消息终于传来。 一支豪华的车队进入了长安城,已经问了路,正朝着茹家而来。 苏怀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车窗伸出脑袋,打量一眼钟楼,随后望着身后的城墙,忍不住喃喃道: “墨阳?” “咋了谨哥?” “看到这城墙没有,这是长安侯耿炳文与都指挥濮英以及宋国公冯胜以唐朝皇城为基础修建起来的!” “我知道,洪武爷考虑过在此建都。” “对,你看那钟楼,那重檐攒尖式屋顶和紫禁城中极殿相同,描龙画凤的和玺彩绘,这样的东西只能用于皇廷。” 苏怀瑾轻轻叹了口气: “唉,早知道长安这么热我就该挨顿打躺上个把月的,这一路简直要了我的命,还得使劲赶路,人都要散架了!” 吴墨阳笑了笑:“这不是来了么,这苦日子不都结束了么?” 苏怀瑾笑了,翻了个身,望着吴墨阳道: “对了,你说余令住在哪里,他家不会还在卖布吧,他要默默无闻,这满长安的到哪里去寻他去!” “那就只能让衙门查黄册咯!” “对了,茹家当家的叫什么来着?” “茹让!” 苏怀瑾点了点头:“哦,让哥……” 马蹄阵阵响,茹让双手交叉身前,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 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马蹄声缓缓停止,如灰尘缓缓落下…… 看热闹的百姓慢慢的围了过来,他们望着高头大马羡慕的议论纷纷,都在想这是哪里来的贵客。 茹让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抱着下马车的板凳快步小跑了过去。 轻叩车窗,茹让夹着嗓子低声道: “茹家茹让拜见大人!” “嗯,免了,我不算什么大人,也就一个跑腿的而已。” 苏怀瑾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看了一眼茹让,抬起头又看了看茹府门楣,忽然朝着茹家门楣拱手道: “忠诚伯贤人君子,子嗣定然不差,云南一别已过百年,风采依昔,门楣有望。” 茹让知道这是在说自己的老祖宗茹监,闻言赶紧道: “茹家不敢,精舍已经准备妥当,大人里面请,稍休息片刻,为大人接风洗尘!” “请!” 苏怀瑾扭头望着门口的一老者,忍不住道:“他是谁!” “回大人,小人的叔父,实不相瞒小子年岁不大,怕招待不周,就把叔父请了过来,请大人多多见谅!” “官员?” 朱县令赶紧道:“下官担任长安县县令一职。” “宗室子?” “是!” 苏怀瑾笑了笑:“倒也少见,如此说来学问一定很好!” “不敢!” 苏怀瑾是纨绔不假,但纨绔不代表着他傻。他们这样的世袭大族里的孩子,从懂事起见到的人那都是非富即贵。 哪怕他学问不好,那也仅仅是学问不好而已。 很多东西也不是书本上可以学来的。 穷苦的孩子需要摸爬滚打遍体鳞伤才能学会的人情世故,人家耳濡目染间就已经学会了。 在不知不觉间苏怀瑾说话的口吻语气就已经和他老爹一样。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直白却直指问题的根源。 朱县令低着头,再次伸手虚引道:“请!” 苏怀瑾抬脚跨过门槛,后脚还没进,一只狗突然冲了出来,冲着苏怀瑾等人猛地狂吠了起来。 “来福,来福,快过来,乖啊,快过来,哥哥对不起,我……我……” 一女子紧随其后,眼泪都要出来,一边道歉,一边呼唤着这只狂吠的狗。 茹让脸色大变,他觉得当初就该听余令的。 听余令的吃顿好的,就不会有今日,这要让客人不喜,那该如何是好。 吴墨阳望着狂吠的狗突然笑了,和苏怀瑾对视一眼后两人竟然一起笑了。 两人这一笑,苏家护卫也跟着笑了起来。 茹让和朱县令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么严肃的场合,这群人竟然一齐笑了起来,这是要干嘛? 这狗完了! “让哥,你家这狗叫什么?” “来…来福!” 众人闻言又笑了起来,在前些年京城苏府经常会碰到一个小子。 那小子灵秀的很,就是名字平凡到了极点。 也叫来福。 如今这个狗竟然也叫来福,这也太好笑了。 苏怀瑾觉得自己这么笑不好,自己是客人,应该要知礼,懂礼。 强忍着笑意,苏怀瑾憋着笑道: “好名字,好名字,我有一好友也叫来福,也贱兮兮的!” 茹让松了口气,闻言忽然就愣住了,忍不住道: “他……他叫余令是么?” 吴墨阳闻言忍不住大惊道:“你认识余令!” “认识,咋能不认识!” 苏怀瑾没想到找余令竟然这么简单,赶紧道: “快,快,讲讲他在干什么,是不是还在卖布,也在城中么?” 在锦衣卫面前茹让不敢有丝毫的隐瞒,跟着客人的脚步,挑紧要的事情说了一遍。 眼看就要到堂屋了,客人突然止住了脚步。 “啥,知府让他挑粪,一个人看七亩地,还不让人帮忙?” 苏怀瑾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这地方知府竟然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让官员去挑粪。 苏怀瑾兴奋地搓着手,娘类,这一来长安就有功劳往手里跳啊,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自己运气这么好,一来就要办一件官场的大案么? “吴墨阳!” “在!” “带人去封了高府,拿掉他官帽,再把高府仆役全部拿下,重审.....” “是!” 吴墨阳点了七个人呢,骑着马就开始朝知府的府邸冲过去。 见看热闹的百姓还没离去,吴墨阳大声道: “锦衣卫办案,通通闪开!” 朱县令望着四处奔逃的围观百姓,忍不住喃喃道: “额滴神啊,余令他在锦衣卫真的有人啊!” 第64章 知府的智慧 夜深了,茹家却灯火通明。 在长安的街头,头人老连举着气死风灯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小跑着。 在巷子的尽头他敲开了手艺人曲大力的家。 “大力,大力,快开门,开门啊~~~” 大门猛的打开...... “连头,这深更半夜的,你别吓我啊,是不是老张头走了,年初他的身子就不好,我还借了他……” 头人老连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 “快收拾一下,天黑的时候余家员外发话了,大慈恩寺的活开工了,现在天热,明早天一亮就要去干活!” 曲大力大喜:“当真?” 不是曲大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而是市面上有人传言说没钱了。 说什么钱被余令贪了,所以这活要停了。 这个说法信的人很多。 因为自从大慈恩寺的桃花开了那时候停工,如今毛桃都红屁股尖尖了,动工的消息还没传来。 真要等到冬日,今年怕又是一晃而过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快,东城那边你帮我跑一趟,余老员外说了,今年年底之前必须全部做完……” “好嘞!” 头人老连走了,曲大力快步走到了屋子。 见自家婆娘和孩子齐齐的望着自己,曲大力喜滋滋的揉了揉孩子的鸡窝头。 “孩子他娘,开工了!” “真嘞?” “真的,刚才头人来了,明日一大早就去做工,你招呼孩子早些睡,我去告知其他人一声,估摸着要晚些回!” 大门开了,又关上…… 听着自家男人走远了,曲氏爬起身摸黑去了灶台,塞了一把麦秆点燃了锅灶。 借着微弱的光她忙活了起来。 她要给自家男人准备明日干活的吃食。 红彤彤的火光映着一张红彤彤的脸,抬起头望着远处熟睡的孩子,曲氏一个人傻傻地笑了起来。 这个家有了盼头。 夜深了,余令被如意背着回到了家。 趴在床边的余令对着盆猛吐了起来,然后一脸惋惜的望着盆里的污秽物。 如意担心的望着余令。 听着令哥左一句可惜,右一句可惜,完了之后还直勾勾的望着那盆。 如意是真的害怕令哥把吐的给吃了回去。 “哥,这可不敢吃啊~~” “呕~~” 余令可惜的不是自己把食物吐了。 余令可惜的是自己喝的那些米酒,那些甜丝丝的米酒。 这年头粮食都不够吃,能喝米酒那真是顶端的奢侈。 这酒还不是茹家的,是朱县令知道苏怀瑾他们要来特意的从秦王府借来的。 秦王府里面有酿酒师。 故人来让余令很开心,有人撑腰的感觉让余令异常开心。 和高知府斗法余令是害怕的,余令真的害怕知府不讲道德对自己家人出手。 开心的其实不是故人来。 余令真正开心的是出生在豪门的苏怀瑾并未忘了自己这个小人物。 日久见人心,这也是见人心的一种法子。 余令开心的睡了过去,知府高攀喜却穿着官衣坐在府邸的大堂上。 先前热闹的府邸今日却安静的有些可怕。 不远处的猫叫更是透着诡异。 高攀喜轻轻叹了口气,他做的是一件小事,可这件小事如果落在锦衣卫的手里就是大事。 想多大就多大。 锦衣卫可以直接抓捕任何人,上至皇亲国戚,下到文武百官。 独立于刑部,可以进行不公开的审讯。 他的这个审讯,几乎没有人可以抗的住。 陪伴自己多年的书童被抓了,他几乎算是半个高家人,很多自己不方便开口,出手的事情都是他在代劳。 例如这次回长安的接风洗尘宴,那些员外送的钱...... 高攀喜心里很清楚,不管锦衣卫是来做什么的,只要他们想弄自己这个知府,那他们一定会弄。 如今的官员都禁不住查,就看锦衣卫想怎么查。 是当大案来查,还是把这件事稍微查一下,握住把柄,日后用的着自己的时候当作筹码用出去。 朝廷看似岁月静好。 实际上无论是锦衣卫,东厂,皇家宗室,还是东林党,或是朝廷的官员…… 其实,大家都在互相攒黑料。 大家表面一团和气,私下却是纷争不断,一旦有了合适的出手机会,黑料齐出,那就是致人死地的杀招。 “小荷!” “老爷我在!” “门口有人么?” “回老爷的话,那群人来抓了人就走了,并无片刻停留!” “帮老爷一个忙好不好!” “老爷你说!” 高攀喜走到卧房内,从床底下搬出一个小箱子,摸索半天,拿出一沓子地契。 然后从这一叠地契里面掏出了一张。 “把这铺子的地契给长安县主薄孙无妄送去,来,你附耳过来,我说几句话,你要一字不落的告诉他……” 望着小荷从狗洞里钻出,高攀喜忽然笑了,喃喃道: “小余令你看好了,老夫只用一招就能破你的局,我还是我,长安府的青天知府,百姓的父母官。” …… 长安在苏怀瑾接连的哈欠中醒来。 若在京城他绝对不会这么早就醒来,但在今日的长安他必须早起。 龙首原的那位他还得去拜会一下,这是大事,不能有丝毫不敬的大事。 那可是大伴王安的人,先前跟着陈炬老祖身边的人。 自己得说明来意,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矛盾,需要去拜会一下。 吴墨阳也从屋子里钻了出来,他今日准备去踩一下点。 去看看长安城哪个勾栏的女子最美最动人。 他要去评判一下,之后再把这一大摊子搬到余令那里去。 余令的家大,空房子多,而且他和余令的老爹还有闷闷都很熟。 早在京城就已认识,知根知底没那么多事。 在茹家不行,茹家太客气了,搞得人浑身不自在。 一个菜就因为自己多加了两筷子,茹家人就不动筷子了。 虽然他们也很喜欢。 但他们宁愿不吃,也要留给自己,那个叫什么茹慈的见了自己就哭。 自己是锦衣卫没错,但自己不是变态,得搬走,不走茹家人会疯掉。 长安百姓在天才刚亮的时候就起来了。 趁着太阳没出来之前好去地里忙碌,等太阳升起热了起来。 人就干不了活了。 高知府发生的事情还没传出来。 可一则劲爆的消息却随着太阳高高升起,一下子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听说了么,高知府说咱们县咸宁县主簿余令是一个知农,懂农的大才。 高知府爱其之才,爱其以力惯之,命余令暂行县令之职,茹让佐之……” “真的假的?” “真的,长安县孙主薄亲自说的!” “不对啊,这要是真的,那前些日子知府为什么那么刻薄地对人家,小余大人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知府对小余大人的考验呢!” “考验?” “对,长安县孙主薄是亲口说的,什么伤他的骨头,饿他的体肤,乱七八糟的我也记不住,反正是考验呢!” “这么说知府是好心的?” “对!” “真好啊,我就说么,小余大人这么好,他爹余员外也是向佛之人,怎么就没有好报呢,原来是考验啊!” “这叫好人有好报!” “对,就是这样!” 余令和知府的故事就像戏文里的穷小子终于感动岳父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虽然本质上是牛头不对马嘴。 但就如故事里的结局一样,是美好的是圆满的。 百姓最喜欢美好故事,打心眼向往任何事情都会苦尽甘来,都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这个风声一起来,高知府立刻成了一个德高望重的好人,好官,好长者。 “小余大人你看,这可是知府亲自告诉我的。 虽然知府无权任命一个县令,但高知府却还是亲自写了任命书呢!” 望着喋喋不休的孙主薄,余令知道自己“败了”! 这一刻余令才彻底的明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几个字的确切含义。 高知府不愧能成为知府,这一招直接釜底抽薪。 他就用了一句话,一个简单的承诺,他就把那些堆积起来,对他不利的民愤变成了他手底下的力量。 余令知道自己不能再去给他家种地了。 虽然依旧能给他种地,但不会有人再同情自己。 如果自己再想靠着“舆论”,那就是自己不识好歹了。 舆论的权力就掌握在高知府的手里。 如果自己再去扮可怜,高知府一定会派人传出风声。 你看这余令不识好歹,给了这么多还不满足! 一句话,余令觉得自己就臭了。 如今…… 如今高知府在长安的声望一定会达到了极点,在家仆被锦衣卫带走的这个紧要关头,他成了一个德高望重的好官。 如此一来,就算苏怀瑾要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也做不了了。 对自己,高知府也就用了一句话而已。 别说行县令之权了,就是朝廷有任命书下来也没用。 咸宁县就是一个空壳子。 成了真的县令又能咋样,连个俸禄都没有。 别说贪了,贪再多这辈子都花不完,等那群活不下去的人来了。 谁贪的多,谁就死的越快,说不定还会被暴怒的百姓烤着吃了。 余令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只看一面。 有了高知府的这个承诺就可以干很多的事情了。 坏处就是,自己彻底的被高知府给记恨上了。 自己没能彻底的毁了他,不知道他何时又会出手坑自己一下。 以他这人的性子,下次出手必然是杀招。 望着终于把话说完的孙主簿,余令松了口气。 赶紧对着孙主簿拱手致谢道:“请回知府,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孙主薄闻言笑了,拱拱手后悄然离开。 望着站在门口还在挥手告别的余令,孙主簿忍不住喃喃道: “小余大人莫要觉得老孙我给人当狗腿子,我这无根无基走到今日,若想好好地吃口饭,也只能靠左右逢源了。” ...... 傍晚的时候,余家又热闹了起来。 苏怀瑾等人带着数十车的米面粮油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余家。 今后他们就住在余家了,依照苏怀瑾的性子他不可能白吃白喝,他买了数百斤粮食回来。 “闷闷,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里,苏怀瑾从车驾上拿出了女子佩戴的头面,“七事”,以及各种的小饰品。 小巧多样,琳琅满目。 闷闷虽然不大,但她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对这种亮闪闪的的小饰品是没有免疫力的,道了个福,喜滋滋就跑开了。 “太宠了,孩子会被宠坏的!” “不值钱,相比天津卫的救命之恩,这真算不了什么。” 见众人忙忙碌碌的搬东西,苏怀瑾拍了拍手走到余令身边低声道: “你想怎么弄?” “弄谁?” “知府啊!” 余令无奈的笑了笑:“没去打听一下么,他现在名声好,动不得,这件事算了,别到时候让你难做!” “他是现在名声好,但我查的是他以前的事情!” 苏怀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余令,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不光是为你出气。 实不相瞒,阳哥他跟着我这一路,怎么也要有点功勋啊!” “你要做啥?” “万岁爷很讨厌东林那群读书人,我爹也经常被他们骂成疯狗,那我这个狗崽子自然要疯一下喽。” “你要干啥?” “我要让这群满嘴仁义道德的东林党掉层皮。” “能行不?” “能行,我这次来带的都是高手。” (ps:七事,又叫玎珰七事,是古代的女子身边的小物件,包括梳子、镜子、篦子等日常用品,四川平武苟家坪明土司墓中有出土。) 第65章 世间万物皆可有 大慈恩寺又动工了。 这一次的动工让很多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这个连年受灾的年月里,修缮一座寺庙能让很多人赚到钱。 赚钱本来就是开心的事情。 夏收结束后,长安县也学着咸宁县开始了挖水塘,修水渠,堆拦水坝的大运动。 周边的几个县也开始行动了起来。 今年夏收纳粮,咸宁县的哭声最少。 在衙门的官员的认知里,哭声少,那就是日子还可以,收成还可以。 只要百姓不闹,报上去那就是自己的功劳。 缴税粮的时候余令根本就没敢去看。 那场面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扛不住。 税吏挑三拣四,不是说粮食不干净,就是找个法子来折腾你。 这还算好的。 若不是这群人被上头通了气,说锦衣卫来了。 他们就会使用独门绝技“淋尖踢斛”,那一脚下去。 百姓平白无故地又得交好多粮食。 最可恨的还是那些不用交税的大户,他们坐在阴凉处喝着茶,用手里的银钱买下今年的新粮拿去售卖。 衙门把卖粮的钱汇聚在一起。 无论是运往京城的户部,还是运往三边的军屯当作守边将士们的军饷..... 这样是最方便的,也是最快捷的。 这项政策应该叫做“一条鞭法”,可惜被人玩坏了,都被这群人玩出花来了。 粮食一进一出,谁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藏了多少猫腻。 余令如今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土豆上,希望今年三亩地的土豆争点气来个大丰收,快速的把这些推广出去。 只有百姓有活路,自己这一家子才有活路。 余令把家里三亩土豆的照看任务交给了黄渠村的那群妇人。 让她们跟着自己一起学,学知道该如何种,如何施肥等。 等到这三亩地的土豆收成了,余令就打算把这些土豆当作种子发下去。 由这些家当做点,然后以点扩面。 能在余家土地里看土豆的妇人也不是谁都可以来,准确来说是家里有子嗣在余家当家丁的妇人才可以来。 总旗底下有五十五个人。 虽然到目前为止余令的手底下也只有三十个人而已。 对这三十个人,余令打算以真心换真心。 余家不是大族,要走成为大族的路就必须有愿意跟着走的人。 想了这么多,也做了这么多,余令思量了一下发现这么根本没有考功名来得快。 不说举人,院士什么的。 只要成为秀才,那也比当下要来的快,人自然就来了。 所以,一到五月,余令基本足不出户了,卖力的读着朱熹的书。 争取在今年的考试能有个好结果。 不求名次有多高,只要到及格线就可以了,哪怕压尾,也要舒舒服服的睡上几天。 余令足不出户,苏怀瑾和吴墨阳几乎是整天在外面。 俩人也没做别的,就是在查高知府做过的那些事。 高知府用谋略把余令这个牛皮糖甩开了,结果锦衣卫又沾了上来。 这群人比余令恶心多了。 余令是纯恶心人。 锦衣卫不是,他们不但恶心,还吓人。 官员经不住查是真的,到目前为止锦衣卫已经挖出了高知府贪墨的许多证据。 虽然他只有七亩地。 但他在长安府周边的三十多个县里有数百间铺子。 都是涉及民生且地段位置绝佳的好铺子。 虽然涉及民生的物资价格都不高,但因为是必不可少之物。 不说每个铺子日进斗金,如果把这些铺子加起来。 日进斗金也不算一个特别夸张的说辞。 高知府如今在百姓的嘴里是个好官,有了一个好名声。 虽然这个好名声并不能阻止锦衣卫查他,但却能让苏怀瑾这群人不敢太过分。 高府的大门又开了,家里的几个仆役又可以出门去买菜了。 他的书童也回来了,当晚就得了肠绞痛。 疼死了。 望着书童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高攀喜喃喃道: “小顺啊,不是老爷我心狠啊,你不死,老爷今后怎么给你报仇呢?” 跟了高知府二十年的书童死了。 锦衣卫根本就没有对他用刑,只是关了几天,提出来问了些话,然后又关了几天后放了回去。 府里死了人,还是跟了知府多年的老人,高知府又病倒了。 知府病倒了听说还很严重。 消息传开,长安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带着礼物前来探望,前来慰问。 卫所的刘都指挥佥事也来了。 望着刘都指挥佥事高攀喜从床上坐起了身,带着刘都指挥佥事进了一间密室, 待密室的大门关上,高攀喜深吸一口气: “世间万物皆可有,唯有懂字最难求,刘都指挥佥事开个价吧!” 刘都指挥佥事笑道: “高知府,本官才疏学浅,不像你这般科举及第的大才,你这是在为难我,直说吧!” 高攀喜阴沉着脸,哪有一点生病的模样。 “既然如此,本官就直说了,这一次我高家遭了无妄之灾,陪了我二十多年的老仆被锦衣卫弄死。 如今我的尾巴被锦衣卫拽着。 这点事虽然是小事,但若被锦衣卫无端的把这口子撕大,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指挥佥事刘州望着高攀喜叹了口气: “苏怀瑾是世袭,是苏家独子,他若出了问题,他若是在长安出了问题,你,我,以及三边总督没有一个人能好好地活着!” 高攀喜笑了,望着刘都指挥佥事道: “所以,我让你开价!” “开不了!” 高攀喜笑了,把案桌上早已准备好的文书推了过去。 这都是思量了许久后开出的价码,若不够可以再加。 见刘都指挥佥事拿了过去,高攀喜幽幽道: “高家在这边的盐铁专卖不要了,高家在江浙海商的利润每年分你一万两白银,事成之后再举荐你为都指挥同知!” 刘都指挥佥事舔了舔嘴唇,笑道: “不值得吧!” “对我来说是值得的!” 刘都指挥佥事深吸一口气: “很诱人,但我不能做!” 高攀喜笑了,望着刘都指挥佥事低声道: “最迟明年六月,川蜀那边的锦绣就会到长安来。 这些锦绣在长安卖不出高价来,最好的法子就是跟以前一样,就是卖到河套外族那里。” “去那里发卖赚的最多,利润也最大。 这件事其实根本不用刘都指挥佥事做什么,只需要安排护卫人员就可以!” 刘都指挥佥事懂了,笑道: “高看我了,我指挥不动锦衣卫!” 高攀喜知道刘都指挥佥事已经心动了,轻轻地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望着刘州露出淡淡的笑意道: “听说刘都指挥佥事手下有个叫做余令的总旗是天才。 他又是咸宁县的官员,我举荐,你下令,让他随行做个管事如何?” 刘州笑了,脸上露出淡淡的讥讽之色: “知府大人,一个童生做管事? 就算他可行,这件事也做不了,诺大一个长安府也不是没有人,就只找一个童生?” 刘都指挥佥事闻言嗤笑道: “你是觉得三边总督不敢杀我么?” 高攀喜笑着摆摆手: “按照国法规定,八月府试由知府主持,我来点余令为府试案首,我让他成为秀才,我让他自己来举荐自己,如此不就好了?” 刘州闻言打了个哆嗦,这文官就他娘的狠。 自己被得罪了想着是拎刀子砍人。 这家伙倒好,我先点你为秀才给你甜头,然后再弄死你。 就算死的有蹊跷。 那谁也想不到这事是他做的,就算到死,怕也是感激他呢! 知府钦点案首,那就等于授业恩师。 自己若是余令,若是知道知府点自己为案首,给他养老送终都愿意。 “哦,你最恨的人是余令!” 高攀喜并未否认,笑道: “这件事很简单,关外的鞑子也蠢蠢欲动,卫所有这个借口,战功不就来了么?” “余令是余家独子!” 高攀喜摇摇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独子又如何? 他是军户,你堂堂一指挥佥事,我不信你刘州这么大的官,会被这件事难住!” “矿监那边?” “你说沈毅啊,这件事是鞑子干的,是鞑子屠我百姓杀我官员,跟他有什么关系? 真要怕他闹事,追赠一个千户不就完了,而且这件事我会让余令自愿前往。” 刘州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头道: “指挥同知这件事?” “我都如此推心置腹了,把你我绑在一起,你觉得我还会空口白牙!” 刘州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 “好!” 高攀喜开心的眯起了眼,忽然道: “余令年龄需要改一下!” 刘州忽然笑道: “今年年初,为了让他当总旗,我把他的年龄改成了十五。” 两人对视,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一起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密室里两人的哈哈大笑声在来回激荡。 在这小小的密室里缓缓消散。 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钦天监罗新走上观星台。 望着西北方那颗越来越亮的荧惑星愣愣出神,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荧惑犯心,战不胜,外国大将斗死,一曰主亡。火犯心,天子王者绝嗣,火舍心,大人振旅,天下兵……” 罗新失魂落魄的走下观星台,呐呐声在心口来回激荡。 “火犯心,天子王者绝嗣,火犯心,天子王者绝嗣,天子王者绝嗣啊......” (ps:这段话出自李淳风的《乙巳占·荧惑入列宿占》) 第66章 拜佛 七月的长安终于下雨了。 这一次的老天爷终于有了仁慈的味道。 先下了一天的小雨,等到小雨之后就是末日般的倾盆大雨,虽有些涝,但并不严重。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哪怕提前已经挖好了沟渠,韦曲村还是被淹了。 好在住在这边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大雨来之前就转移到了高处。 可受灾依旧在所难免。 余令不喜欢下雨的日子,到处都是泥泞,只要出了大门,麦秸编织的凉拖鞋非常容易沾泥。 越走越重,还不敢甩,一甩,鞋子就飞了。 苏怀瑾背着鱼竿又出门了。 钓鱼需要耐心,余令怎么都看不出来他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问题是看起来没有耐心的人还能真的钓到鱼了。 无论大鱼小鱼最后的归宿都是大慈恩的那个荷花池。 苏怀瑾说他这是在祈福,在养荷花鱼。 他说这些鱼会保佑他的家族和睦、官道亨通,并带走他身上的厄运。 他的目标是帮家里人每人都钓一条鱼,余令算了一下京城的苏家人口,无奈的叹了口气。 余令其实也钓鱼。 余令钓鱼可没有这么多门门道道,只要是鱼余令都会带回家。 比大拇指小烘干搓成粉粉给大王和秀才拌饭吃。 比拇指大自然是人来吃。 厨娘和陈婶都是好手艺,无论多小的鱼她们都做出别样的美味来,实在做不出来就熬鱼汤。 闷闷最爱喝鱼汤。 可雨在昨日才停,家旁边的池塘水都是黄色的。 这个时候去钓鱼,余令觉得苏怀瑾今日一定空手而归。 望着小肥和昉昉一前一后的朝着土豆地走去。 余令把书盖在脸上轻轻叹了口气。 小肥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女孩子什么时候情窦初开余令不知道。 如今的局面就是小肥喜欢昉昉。 可余令不敢问这种喜欢算是哪种喜欢。 是情窦初开的喜欢,还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互相照顾之情。 可无论哪种,陈婶都很开心。 她觉得昉昉很好,余令觉得,只要是一个合适的女子陈婶都觉得很好。 不是所有生活在梨园的女子都没有了贞洁。 与世人想象的恰恰相反,只要在里面不是做杂活的,不丑的……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都是当大家闺秀来养的。 很多梨园就是靠着这个来生存。 把女子从小培养,从点点滴滴开始教,学的越好,等到出阁之日身价越高。 昉昉就是琴棋书画什么都会。 陈婶、厨娘绣出的那些花样可都是出自昉昉之手。 最具备话语权的吴墨阳说了,被梨园养大的那些女子,在没出阁之前绝对是干干净净的。 苏怀瑾在这方面没有话语权。 他家的家规就是在没有完亲之前是禁止族中子弟精阳外泄,只有到了年纪才可以。 苏怀瑾说这样可以活的更长。 他还说,过早的精阳外泄会让人变笨。 他还说什么精生髓,髓生海,藏于肾中,封藏于骨内。 听他讲完,余令决定等这次考完试好好的看看医书。 这次来长安,苏怀瑾的身边就有三个姓苏的。 这三个人的任务就是看好苏怀瑾。 护佑他的安全,不让他去勾栏之地,不让他脑子一热做非理智下的事情。 茹让淌着泥来了。 走到门口,鞋子一脱,大水缸里舀几瓢水一冲,双脚互搓,光着脚丫子熟门熟路的就跑到了余令的书房。 厨娘宠溺的看了他一眼,拎着他的鞋子就去了外面的沟渠边。 小宝光着脚丫露着沟子,抓着癞蛤蟆,屁颠屁颠的跟了过去。 恶客上门,余令叹了口气。 “守心,其实咱们应该去年就考的,去年是同知为主考,今年知府回来了,你又逼他了一把,这一次难咯!” 余令望着茹让没好气道: “你在乱我道心,知府他不是主持么,主持还评卷么,再说了考试是糊名法,那么多人,他还能知道哪个是我!” 余令此时就是死鸭子嘴硬,纯属给自己打气。 一听这话茹让嗓门立刻就大了起来。 光着脚蹬蹬的跑到余令身前,一把扯下余令用来盖脸的书忍不住道: “你要说如今是洪武或是永乐年我屁都不放一个。” “守心,你有没有听说过,入试非正身,十有三四;赴官非正身,十有二三,知不知道温庭筠,知不知道什么是假手!” 温庭筠这个事余令知道。 这个人是真的有才,但染了一身坏习气让人不喜欢,以至于考了很多次都没有考上。 于是他就不考了。 以为别人替考来抗议偏见,没想到竟然更出名了。 考官知道这人爱替别人考试,于是就让他在考官眼皮底下考试。 考官以为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次应该老实了吧! 结果更狠,温庭筠他一个人替八个人完成了考卷。 怎么办到的没有人知道,书籍上记载也是语焉不详。 只说他“私占授者已八人”,至于他是怎么在考官眼皮子底下作弊,这成了未解之谜。 他也成了诸多考生心目中神一样的男人。 若在大明,他要这么干早就被人砍了脑袋。 可在唐末他所处的那个时候,考试不算重要,重要的是荐举。 所以谪为方城尉。 见茹让的口水喷了一脸,余令无奈道: “别激动,我听的见,如今事情就是这个局面了,你一次把话说完!” 茹让咬着牙道:“我的意思是如今各府考试,假手频出,朝廷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知府虽然是主持,但可以决定你的考试结果!” “你有法子?” 茹让叹了口气:“有个屁的法子!” “没法子就别瞎操心了,你我都是第一次考,考不中也不丢人,知道流程就很好了,下一次再考把握更大!”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余令无奈道:“知府离任,新知府前来的时候吧!” 一想到三省六部都没人了,官员辞官的折子万岁爷都留中不发,茹让觉得除非等到知府死。 不然没有机会了。 “唉,你倒是看的开!” 见余令不说话,茹让忽然想到今日来余家是要问事情的。 见余令把书又盖在了脸上,茹让忽然松了口气。 “守心,最近你家吃盐有点多啊!” 余令掀开脸上的书,目光湛湛。 看了一眼茹让,颇为无奈道: “你看我家地里有多少妇人你就明白了!” 茹让松了口气:“三亩地,你找三十多个人看护,真有你的!” “为什么好奇这个事?” “盐吃多不好!” 茹让走了,他觉得自己这么怀疑自己“日后的妹夫”不好。 当下他解释了,叔父那边自己回去也好说了。 望着茹让离开,余令松了口气,自己可真没想骗人。 狡兔还有三窟呢,自己这么做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家有个退路罢了。 如今这事都是二伯在弄,他在弄些什么余令根本都不知道。 唉~~~~ 大雁塔的手脚架在每隔几日就会自上而下的少一层。 每少一层那就代表着五日的时光一晃而过。 当大慈恩寺拜佛的人群里读书人占大部分的时候,那就是考试的步伐已经临近了。 作为考生…… 余令也来了。 在这个日子里,老爹又开始花钱了。 老爹拉着余令拜佛,不光拜佛,他还往功德箱里面塞钱。 一塞一大把,铜板碰撞发出的响声格外地入耳。 “来福啊,过了今年你真的大了,不管这次考试如何我都会给你定下一门亲事了,王家的姑娘你觉得如何?” “谁?” “你见过的啊,小晚! 我给你说,王老爷子也有这个心思,他们家男孩子多,女孩子少,小晚在王家被所有人疼爱着!” “然后呢?” 老爹轻轻地给了余令一巴掌,没好气道: “什么然后呢,你俩若是成了家里的长辈一定会像疼小晚一样疼你。 咱们两家还近,彼此之间有个照看!” “爹,我还小!” 话音落下,余令又挨了一巴掌: “你还小,你看你做的事情是小孩子做的事情么,都说我把你宠坏了,才让你任性而为。” 见老爹又举起了手,余令赶紧道: “阿弥陀佛!” 老爹见状,赶紧双手合十,对着神佛道: “阿弥陀佛,佛啊,我这孩子你多看着点啊,保佑他这次考中,保佑他平平安安……” 余令愣愣地望着虔诚的老爹。 听着他嘴里说出的十句话有九句都是为了请神佛保佑自己。 余令心里有股说出来的酸涩滋味,弯下腰,脑袋杵在蒲团上,喃喃道: “你若有灵,一定要保佑我爹长命百岁!” 苏怀瑾看着虔诚的余令没有去打扰,带着吴墨阳朝着寺里面的左配殿走去。 他要熟悉这里的一切。 回京后若是问起,他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老爹为了这趟差事可是花了两千两银子。 钱花的倒是不多,自家卖出十套象牙,做出十套象牙笏板的钱而已。 可钱财背后就是人情,人情才最难还! 推开左配殿的大门,佛像下两盏灯火长明,苏怀瑾皱着眉头道: “这余令我认识,这王承恩是哪位,吴墨阳你知道这王承恩是谁不?” “不清楚!” 佛拜了,愿也许了,在钟楼那一声又一声的报时声中考试到来。 余令认真的检查自己的履历,互结,具结。 在老爹的注视下来到考场的龙门前。 望着哈欠连天的余令,茹让笑道: “守心,前些日子拜佛你怎么连姻缘佛都拜,难道说这也有什么讲究?” “别提了,我爹准备给我定亲呢?” “定亲?谁?哪家的?” 余令叹了口气:“他说王老员外家的孙女好,王老员外有意!” “啥?” …… “诸位安静,听我说,拿出具保护,记住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甲一学子余令……” “到!” 见“搜子”已经在吼了,龙门也开了,茹让深吸一口气,突然咬牙启齿道: “王彦喻你这个没眼色的你给小爷等着,等我考完试出来……” 第67章 案首? 府试的报名,保结,考试的场次,甚至考试的内容都和县试差不多。 虽差不多,但考试内容却和县试难度不是一个等级。 帖经考背诵,杂文对辞章,至于策论那就是政见时务了。 帖经余令觉得不难,今年默写的是《公羊传》段落。 这个是第一天的考试内容,考完了余令就拉响铃铛交卷了,回家倒头就睡,早晨起的太早了。 早就困了。 第二天依旧是那个点去,考杂文。 杂文余令也很快地答完,这个余令也说不出来自己回答的是好还是坏。 没有感觉,答完了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回去之后依旧倒头就睡。 家里人不敢说话,走路都蹑手蹑脚。 连闷闷都被嘱咐了很多次不准去打扰哥哥休息,让余令好好的睡。 第三天依旧早起,这是最后一场。 今日主考策论,考试时间为两天,但没说非要呆两天,答完了交卷就行。 看到策论余令头大了。 策论题目是“温故而知新”,这题出自论语。 但如果按照“温故而知新”来答卷,那这场考试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余令开始琢磨出卷人要说什么了。 温故而知新的意思是,回顾过去学习的知识,就能对于新的知识和新事物有更好地理解和把握。 余令又开始想“朱圣人”在《四书章句集注》对这句话的解释。 想着想着余令渐渐有了自己的明悟。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是曰水到渠成。 说到水到渠成,那肯定就是要写长安府这几年的旱情了。 要“代圣人立言”,写自己对此事的见解和看法,就是写你有什么法子来减缓旱情。 余令很想骂娘。 考试就考试,真要策论那就直接命题直接写。 非要搞这么复杂,好好的一场考试像个文字游戏。 问题的还不知道自己这么理解的是对还是错。 这么考试就像是在猜考官的心思一样,万一不是这个意思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提起笔。 破题: 水之为物也,禀阴阳之正气,含造化之玄机,其德合乾坤,其性通昼夜,上承天露以润苍生,下汇九渊而涵万象…… 承题: 圣人观水而有得焉,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昼夜\";圣人临川而叹:\"逝者如斯夫!\"诚以水性之妙…… …… 在卷子的最后一页,余令提起笔认真的写道: 圣人有言,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 抬起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 最后检查了一下有没有错别字,有没有把繁体字写成简体字。 见并没有检查出来什么,余令拉响了铃铛,交卷。 见对面考棚的茹让咬着笔皱着眉看着自己。 余令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咕噜咕噜漱了个嘴,吐在了厨娘给自己准备的尿桶里。 茹让一愣,慢慢的低下头。 在众人鄙夷的眼神中余令收拾东西快速离开。 众人鄙夷余令是有原因的。 年龄问题就不说了,每场考试几乎都是他第一个出去,他们断定余令一定是来混的。 小混子。 把考试当作儿戏,就是不尊重朱熹圣人,不尊重圣人的人,一辈子都成不了秀才。 来这里过家家呢。 走出了考场,望着蓝汪汪的天,余令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考试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就像是在玩你画我猜一样。 真要考举人,老天爷,四书五经里面再取几个字,一场更难的你画我猜开始了。 余令觉得这种考试实在太难了。 若不是提前吃过不好好读书的苦,少了那些后知后觉,能够端正态度的去读书。 若没有这些,余令不觉得自己能走到这一步,考个童生说不定都够呛。 能科举考中秀才的那都是神。 考场多少人余令没数,只知道每次的府试通常只录取数十多人,也只有甲、乙两等。 前十名为甲等,后面的都是乙等。 只有成了府案首,也就是第一名,才能直接获取秀才功名。 若不然,明年四月还得继续参加院试。 回到家余令继续倒头就睡。 没有人敢问余令考试考得如何。 关于学问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是极为神圣的,问了,说了,自己也不一定能听懂。 眼下只能等待。 不知道睡了多久,余令美美的伸了个懒腰。 睁开眼,一转头,才发现茹让正瞪着大眼看着自己。 “你睡觉的时候手怎么喜欢放到裤裆里!” 余令猛然坐起,惊骇道: “娘咧,你咋是个变态啊! 如意,如意啊,记住啊,下次我睡觉的时候任何人不得进我屋来,尤其是这个姓茹的!” 见余令的脸都红了,茹让嘿嘿的笑着,幽幽道: “这么大反应至于么,都是男人你害怕什么,实不相瞒,我睡觉的时候也喜欢把手放到裤裆里!” 余令无奈道:“我没干什么~~” “我也没说你干了什么,我也没干什么啊!” 余令不想在这个问题跟茹让去继续讨论,望着茹让赶紧道: “对了,你的策论是写的什么,你是咋破题的?” “看你漱口吐水,我猜是关于水,我就写了水!” “你咋写的!” “古往今来,水利之事,关乎国之根本,民之生计,犹如人身之血脉通,则生机盎然;塞,则百病丛生……” 余令闻言吐了一口气:“不对别怪我!” “我觉得错不了,我叔父说这么写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今年的考题应该是要说近些年来的干旱了!” “就看考官如何看了。” 结果的好坏是未知的,要想知道结果就得等。 等待的这个过程每次考试都不一样,得看阅卷考官的身体如何了。 身体好,一个月内就出来了。 若是碰到一个身体不好的,还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这个过程就有得等了。 如今这年月,皇帝都怠政了,官员自然也学会了,自然能拖就拖。 真是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结果好坏不知道,但地里的土豆时候到了,到了可以收割的时候。 随着消息传开,整个黄渠村的人都来了。 三亩地的田埂上全是人。 一直想买土豆的大户王彦喻老爷子又来了,他来就来了,他还把孙女带出来了。 明明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 他还偏偏让他孙女搀扶着。 老爹毫不在意的瞥了一眼王老爷子的孙女,然后毫不在意的走到余令身边,低着头,若无其事道。 “好看着哩!” “嗯,好看,今年的土豆给的草木灰多,长势喜人,留种最好……” 话还没说完,余令的脑袋就挨了一巴掌。 见王彦喻老员外正朝着这边走来,老爹嘴里骂人的话又咽了下去。 “令哥,这土豆伤地啊!” 望着王彦喻老员外手里的土疙瘩,余令点了点头。 万物都脱不了阴阳,直白说能量守恒,产量高,土地自然要承担产量高带来的后果。 “去年的那块地加上今年就是种了两年,明年我就不打算种了,准备给那半亩地种上苜蓿,养一年的地!” 王彦喻点了点头:“应当如此!” 见余家的如意开始分配人手,王彦喻忍不住道: “令哥,今年给老汉我留一亩地的种子可不可以?” 余令摇了摇头:“明年!” 王彦喻无奈的叹了口气,忍不住道: “令哥,我发现你这人奇怪的很,我总觉得你对我们这些土地多的人很有意见!” “不敢!” “不敢?修水渠,挖水塘,别人出人出力就可以,到了我们这里,又得出钱,还得出人出力,这是不敢?” 余令嘿嘿一笑:“能者多劳么!” “什么能者多劳,这也是祖辈积攒下来的,往上数三代,我家也没有几亩地,开个价吧,多少钱我买还不成么!” 余令沉思了片刻,忽然道:“看今年的收成吧!” “啥意思?” “我得先满足一直对我余家颇有关照的这三十多家,他们的孩子帮我看家护院,我总得报答人家不是?” “我王家也很关照你余家啊!” 余令闻言抬起头咧嘴一笑:“你曾说我是鸹貔!” 王彦喻恨恨的咬了咬牙。 他发现余家这小子实在太小心眼了,也就骂了一句,自己也低头了,这事怎么就过不去了。 王彦喻不想跟余令说话了,淡淡道:“小晚,替我谢谢令哥!” “王家谢谢余公子!” “不客气!” 王彦喻老爷子带着孙女回到田埂上。 见孙女低着头,王彦喻老爷子低声道: “人你也看了,不要害羞,爷爷给你做主,如何?” “好是好,可他…他都没看我一眼!” 王彦喻闻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该啊,自己的孙女长得也不差啊,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呢? 土豆开挖,那三十多个妇女拎着筐子,骄傲的走下地。 随着锄头的上下挥舞,她们麻利的把一颗颗的土豆从地里捡起。 茹慈来了,跟去年一样拎着筐子来了。 “今天人多,你就别帮忙了!” 茹慈大胆的抬起头:“令哥是在赶我走么?” 余令闻言慌忙摆手,想着人家都来帮忙了,自己这么说岂不是寒了人家的心。 歉意的笑了笑赶紧道: “今年土豆多,今年我不小气,一会结束了我给你烤几个大的吃,家里杀鸡了,回去时还得麻烦你给朱伯父带过去!” “好!” 望着茹慈红着脸跑开,王彦喻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为什么好东西总轮不到自己。 自从去年吃了土豆,朱县令就惦记上了,念了大半年。 他这种牙口不好的人,吃土豆正合适。 随着土豆开挖,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今年是三亩地,当三亩地的土豆堆在一起,那感官上的刺激是无与伦比的。 大家望着那一堆土豆眼光都不舍得挪开。 都是种地的老把式。 虽然没读过书,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大旱之年有这样的收成,那要是风调雨顺之年…… 或许在今后,能一天吃三顿饭! 在远处的知府府邸,一群官员此刻也在忙碌。 “这是甲一学子的答卷,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余令,本以为是来凑个热闹,没想到还真的有几分文采。” 这话一出口,考试糊名制也就不用看了。 其实不怪考官,今年也就二百多人一起考。 不说二百多人全部记住名字,但每次总是第一个交卷的人总会被人记住。 “高知府,你来看看!” 望着同考官脸上淡淡的笑意,高攀喜知道这是来试探自己的。 伸手接过卷子,认真的阅览起来,因为糊名没拆开,他这么做不算坏规矩。 高知府吟哦道:“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 写的好,写的好,总算来了个不无病呻吟的!” “知府觉得好?” 高攀喜闻言朝着北面拱拱手: “这是为国取才,不是个人私事,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也是据实而言!” “来诸位请看!” 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看完余令的卷子,再看后面的卷子总会不自觉的进行比较。 可比较来,比较去,也没有一个人的策论能有余令写的好。 大家都知道,余令人家可是真的挖过水渠,干过实事的。 有了这些打底,所有考官自然会更认可余令的策论。 除了这些,在这些考官里面还有很多是跟着南宫混的官员,自然会替余令说好话。 “这余令了不得啊!” “是啊,我也觉得!” 同考官把余令的卷子单独放一边,望着高知府再度试探道: “知府,点余令为案首你可有意见!” 高攀喜闻言笑道: “封卷,装匣,免得说这个人没道德,这可是我长安的才子,我巴不得呢!” 在这一刻,众人望着高知府的眼神都不一样,满眼的钦佩。 “那就余令了,诸位可有更好的人选?” 第68章 企图心 十一月初,长安下起了小雪。 如意挺着胸膛把头高高抬起,满脸倨傲的站在余令身侧。 在今天的这个大日子里,如意努力的展示着自己非同一般的身份。 他是新晋秀才公,咸宁县秀才公,府试案首余令的书童。 小肥的个子没有如意高。 为了让自己看着也很高大,他努力的踮着脚争取让别人记住自己的脸。 今后去长安,看谁敢不让自己赊账。 自己上次给闷闷买糖被伙计给骂了。 不是没钱,而是出门太急了,忘了带钱,想着说点好话赊一下,明日就送来。 那店铺伙计竟然斜着眼看自己。 话还说得贼难听。 说什么见过太多来骗糖吃的,头一次见脸皮这么厚的,说什么修缮大慈恩寺他家少爷说的算。 这活都能说了算的人,会没钱? 娘的,他掌柜的今日来了,得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 小肥努力的踮着脚,生怕那家掌柜看不清这张脸。 如今的自己是书童,是秀才公身边的贴心人。 等明日自己到了长安,再见到自己,请记得管自己叫肥公子。 若再管不住伙计的嘴,自己就替他管了。 余令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府试案首。 余令很清楚自己的水平,论书法自己不如茹让,论对八股文的了解自己更是拍马难及。 问题是自己竟然是案首。 茹让他才是甲等第三。 余令把疑惑藏在心里,今日是放榜的大喜之日,场面虽不如乡试中举人。 但该有的场面一样不少。 自己得答谢前来贺喜的人。 望着眼前陌生的人,望着陌生的官吏,望着那些陌生的“同窗”,余令不敢想若是乡试成了举人…… 那该是何等的风光。 “明城公,如何,还是老朱我有眼光吧,这孩子的字是我起的,字守心,大道归于隐,良德源于心的守心!” 朱县令很开心。 他也没有料到余令竟然这么厉害,这么小就成了秀才,不说绝无仅有,那也是少见。 最难得的是这个孩子的字是自己起的,今后无论余令爬的多高,他和余令之间的情义是不会改变的。 若余令再考上举人,成了正式的官员。 那秦王这一脉里那些不成器的后人,也不至于没有一个靠山。 朱县令他只想那些朱家晚辈能过的好一点,有饭吃就行,不被人欺辱就行。 别的他不奢求了。 他带着满意的笑,带着余令开始认人。 他喊一个,余令就上去见礼一个,然后用手中的茶壶给人倒茶。 高知府姗姗来迟,人来了,还是带着礼来的。 “知府老爷,怜秀才公余令读书用功,苦学不辍,家境贫寒,念其求学之心甚诚,特赐学银一百两!” 随着高家仆役话音落下,众人发出了惊叹声。 所有人开始去拜见高知府。 高知府的到来让余令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这个人了。 听朱县令说,自己能成为案首他也在后面为自己说了好话的。 知府不是小官。 自己也只是仗着年龄小玩一下道德绑架恶心他,若是朱县令敢这么玩,他的县令一职早就被撤了。 可如今这是…… 一个人如果突然对你好,一定不是他愿意对你好,而是对你好能给他带来什么,他才愿意对你好。 可高知府图自己什么啊? 用茹让的一句话来说,他只要稍微露出一点点的不满,自然会有人让自己在这次府试名落孙山。 这样才是最合情理的。 他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名落孙山。 可他却为自己说好话,他这么做到底是在图什么呢? 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图的。 家里的煤虽然卖的好,但这东西卖来的钱是万岁爷的。 谁敢图这玩意那真是没脑子,知府这是图什么? 余令想不明白。 “守心啊,你这次的文章的确很好,抄手抄录了,原卷封匣了,你在咸宁县做的一切,我也如实上报了!” “抄手抄录是给巡抚看,是给各位学子看,原卷封匣,这是朝廷规定,你若是连中三元,这些陛下可能会看呢!” 余令赶紧躬身:“感谢知府大人!” 高知府拍了拍余令的肩膀,笑道: “自大明开国以来,我朝是南方状元多于北方,状元多,底下的俊秀之才更多,好好读书,为咱们长安争一口气!” “学生一定谨遵教诲!” 高知府笑了笑,语重心长道: “再有几年我就老了,也该告老还乡了,听我的,趁着我在,这些年好好读书!” 高知府的这句话说的很直白。 在场的人听了无不把羡慕的眼光投向了余令。 先前那么折腾余令果然是考验,知府没说假话,他果真很看重余令。 一场简简单单的贺喜,高知府成了主角,都在吹捧高知府有识人之能,心胸开阔,当为典范。 高知府在人群里谦虚的摆着手,不断的否认。 余令不在乎谁才是主角。 余令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全是场面话的交际,虚情假意太多。 余令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问题是,一切都在告诉自己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余令使劲的揉了揉脑袋,在朱县令的带领下,继续给贺喜的人去倒茶。 感谢他们的到来,感谢他们的祝福。 晌午过罢,贺喜的人才彻底的离去。 这些人一走,贺喜的百姓才赶来,黄渠村的百姓,原先军屯的叔伯婶婶。 和余家亲近的人都带着用心准备的礼物前来贺喜。 余令这才成了主角,老爹代替了朱县令的位置,拉着余令一边接受着礼物,一边感谢送礼的乡亲。 等送别了贺喜的百姓,还有几十户没走。 老爹大手一挥,吩咐家里人开始做臊子面,在这初冬的日子,来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是最好不过。 第一锅面熟了,自然男人先吃。 墙根下,台阶上,还有院子里的大水缸边上...... 一个个的汉子端着碗蹲在那里,端着碗,拿着蒜,吃的酣畅淋漓。 吴秀忠他爹望了一眼众人,深吸了一口气: “余老爷,令哥成秀才了,这两年跟着你拉煤我也看清了你的为人,今日乡亲们让我起个头,想说几句话!” “孩子他三哥,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说。 对了,以后再喊我什么老爷你就别来我家了,我怕折寿。” 汉子深吸了一口气,围着转了一圈,吸了一口热汤,低声道: “令哥是秀才公了,我们想把家里的薄田投献到令哥名下,来占你家便宜的!” 余员外闻言顿了一下,皱着眉头道: “就不怕余令今后不成器,就不怕昧了良心把田不给你们了,就不怕日后我余家翻脸不认人?” 吴秀忠老爹低着头喃喃道: “老三你是不知道,今年虽说靠着浇灌粮食比去年多一些。 可今年的赋税过后一合计,家里余下还不到三百斤带壳的粮食!” “我家就三个人,我,秀忠,还有孩他娘,这算人少的,若不是你心善拉着我一起卖煤赚些工钱,今年喝稀的都难!” 老爹闻言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按照洪武爷定下的田亩税来看赋税并不高。 但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把地投献到大户底下逃避税收以后…… 这些没法子投献土地的就倒了大霉。 以前一百户的赋税是一百户承担,如今是二十户要承担以前一百户的赋税,甚至更少。 这担子就重了。 税收又是官员的考核标准…… 边关的将士需要军饷,官员需要俸禄,如此一来,他们的手段就显得不是那么的和善。 再加上这些年年景一年比一年差…… 这活着越来越难了。 余员外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他把目光看向了坐在台阶上的余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声道: “来福,你咋说!”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余令知道自己也走到士绅兼并土地的这一步了。 余令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而且这种兼并土地的法子其实只是一种。 同时这一种也是最温柔,最和善的。 除此之外还有以势压人,趁人之危,强取豪夺,这些才是最狠的。 余令不是圣人,从内心而言,余令需要这些人。 需要这些人跟自家绑在一起,有了这些跟自己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这个家才算是立住了脚跟。 剩下的就是开枝散叶。 虽然余令很想让更多的人去过好日子,但余令觉得自己得先吃饱。 自己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做。 “吴伯伯,你们是长辈,我没啥可说的,只要你们不怕我贪了你们的土地,小子没有什么好说的!” 众人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令哥连大户给的修水渠的钱都平分了下去,那钱加起来都比我的命值钱,这些令哥都不要,这几亩地算个屁。” 余令知道这是在恭维自己,笑了笑道: “既然诸位信我余家,吃完这碗饭,咱们一起去里屋,咱们一起做见证,一起写章程按手印吧!” 余令的话音落下,吃面的呼噜声紧随其后地响起。 远处竖着耳朵一直在偷听的妇人也松了口气,手里的动作麻利了起来。 明年起,家里终于可以多留些粮食了。 “当家的汉子进屋,孩子都出去玩,咱们拟章程!” 孩子都被撵了出去,妇人开始吃饭,端着碗齐齐的坐在大门外。 余家的大门没关,这时候谁要是想从大门进来绝对不可能。 从余令答应众人的那一刻起。 在这群妇人的心里余家就是主家了,自己也和余家荣辱与共了。 她们容不得任何人来破坏里面男人们商量的大事。 土地是百姓的存活根。 眼下各家当家的把自己活命的根和余家绑在了一起。 只要余令不瞎搞,两者之间的关系比任何关系都牢靠。 在里屋内…… 余令把众人说的意见汇集在一起。 依靠余家不用交税,但每年地里的粮食各家会拿出一成来给余家。 这是老爹做的决定。 不说长安,就拿王老员外来说他家定的是三成。 也就是说地里产一千斤粮食,里面有三百斤是他的。 老爹不敢要太多。 他觉得要太多子孙会折寿,一成他就觉得很好了,这一成就等于是不劳而获。 老爹已经很满足了。 大家也觉得很满足。 这一成虽然是白白给人,但落在自己手里的却多了,和繁重的赋税相比这一成真的不算什么。 自家可以留得更多了。 章程拟完,众人一一按手印,按完手印之后余员外和余令被人按在椅子上。 众人开始磕头,认主家,在祖宗的见证下,这代表着祖宗的见证。 这也是希望余家遵守承诺。 该有的流程走完,众人之间的隔阂突然消失,彼此之间仿佛突然有了关联,彼此之间突然亲近了许多。 此时的余家终于有了人,钱,势。 虽然人只有一点,钱也不多,势也局限在这个方圆几十里。 但一个家发达就必须有这些。 说的难听点,今后如果要造反也得靠这个,乞讨的花子还成群结队呢! 望着众人眼里的关爱,余令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明日大家再来,我把土豆该怎么种给大家教一下,等自己地里的种子够了,多的大家可以拿去卖钱……” 众人闻言,眼睛里突然多了一抹别样的光泽。 这抹光叫做企图。 第69章 有疑惑的小老虎 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又来了。 小老虎望着在雪地里跑得飞快的朱由检面带着笑意。 一个不会走的小肉团,如今不但会走了,还跑得飞快。 这京城的天气近些年来也怪的很。 都三月中旬了,眼看着就要暖和起来了,昨晚又突然下了一场大雪。 小老虎望着玩雪的朱由检。 不敢说这孩子是自己养大的,但从这孩子出生起,几乎每一日这孩子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不知不觉的长大。 不知不觉的有了今日模样,健健康康,身子强健。 “大伴!” “诶,大伴在呢~~” “玩~~~” 望着捏着雪球的小皇孙,小老虎弯下腰也轻轻地捏了一个雪球然后朝着朱由检扔去,雪球散开…… 寂静的宫廷响起了孩子的欢笑声。 望着快速跑动的小皇孙,小老虎轻轻叹了口气。 按照宫里的规矩,明年的这个时候皇孙就可以简单学习启蒙诗歌。 等到了八岁,便要去文华殿,开始接受皇子的教育。 这些本该是今年就必须有的一个章程,等到明年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学习。 可如今年都过完了,连个音信都没有。 要说宫里人忘了,小老虎觉得这是在胡说。 福王的次子朱由榘在刚满月的时候万岁爷就已经给他找好了先生。 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在跟着先生诵读诗歌,开始启蒙了。 福王的长子朱由崧就更别说了。 皇太孙朱由校在去年的时候才有先生,这还是万岁爷受不了大臣们跪在门口劝谏才答应下来的。 朱由崧在出生的时候就有了。 所有人都知道万岁爷看不上太子,所以才故意冷落他。 可事情就像生命的轮回一样,太子爷如今的做法也和万岁爷差不多。 太子爷也看不上淑女刘氏。 自从淑女刘氏产子以来,太子爷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来也不是看淑女刘氏的,而是来看五皇孙的。 太子爷不看重五皇孙,小老虎也能理解。 朱由检是太子爷的第五个儿子。 在朝中诸人的眼里,五皇孙今后再怎么聪慧也和那个位置无缘。 长大后最好的出路就是去当个藩王。 小老虎觉得这一切都可以理解。 唯一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皇孙要读书了,宫里上上下下都当作看不见。 这份故意的冷落让人心寒。 望着在雪地里闹腾的小主子心里渐渐有了决定,趁着五皇孙还小,他要想法子让皇孙读书。 只有读书,才能在今后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朝中大臣,文臣武将,就连宫里的大小管事那都是读书识字才有优先被选择权。 没有这些连被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小老虎心里有了疑惑,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他也不敢问。 随着对宫里的了解越深,他对自己的定位也就越清晰,有卵子的都是主子,自己没卵子的是仆。 仆就该有仆的样子。 仆是服侍人的,而不是去教主子该怎么做。 有了疑惑,就该解惑。 小老虎觉得小余令能告诉自己怎么解惑,他要把自己心里的疑惑告诉余令。 自己在过去的一年也刚好替小余令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镖行在上月已经出发了。 他找到了小余令说的花生。 这玩意竟然就在宫里内苑中,名字也不叫做花生,而是叫做番豆。 要是早知道花生就是番豆,也不用问那么多人了。 红薯小老虎也找到了,这个是最轻松的。 去年年底的时候,已经致仕的福建巡抚金学曾给宫里送了一大船。 也就是贡品。 这一大船红薯万岁爷在岁末的时候当作岁末赏钱赏赐给了很多人。 宫里人说蒸着好吃,所有人都吃了。 小老虎吃的是方正化的,他觉得这大概就是小余令临走时给自己交代的东西,而且模样也很像。 小老虎就以钱换物,从其余内侍那里买了一些。 小老虎其实还是有些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的。 但买都买的了,小老虎觉得还是送给余令看看再说。 若不是,就当尝尝贡品的味道。 除此之外小老虎还从内苑里弄来了好多种子。 这些种子多亏了李进忠,没有他,小老虎的手伸不到内苑。 李进忠这个人进宫早,这几年一直在服侍太孙,宫里的大小管事多多少少给他一点面子,相当于卖个好。 说到这个李进忠小老虎觉得这人是真厉害。 宫里所有的主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等到太子继位成了万岁爷,他就是太子身边的大伴。 李进忠这个人在小老虎看来还是不错的,做事大方,性子豪爽。 他和所有人关系都很好,只要找他帮忙,能帮的忙他绝对不含糊。 仅有的缺点就是好色,爱赌,和那客氏之间的事情真是人尽皆知。 有些事李进忠他自己不知道,小老虎却是知道。 王安老祖宗就是看他年纪大才给他安排到太孙身边。 如今太子正值当年还没继位,真等到太孙继位成了皇帝,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的李进忠怕是走路都难了。 也该离宫了。 小老虎当下唯一的疑惑就是魏忠贤是哪位。 小余令说这位今后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问题是宫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只有李进忠先前的干爹,如今的拜把子兄弟魏朝姓魏。 “王总管,太孙来看五皇孙了,人马上就到宫门前了!” 小老虎猛地一愣,才想到他,他就要来了。 “快,快,去把小主子抱过来,然后你去告诉刘淑女一声,切莫怠慢!” “是!” 虽然万岁爷,太子爷都不喜欢刘淑女。 但太孙朱由校却是很喜欢他的这个五弟,隔三差五的就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小老虎和李进忠才由不熟变得熟悉。 “承恩总管,咱家又带着太孙来叨扰了!” 小老虎闻言故意板着脸道: “李大伴这莫不是又在寒酸我,也学那些人看不起我这个从泥坑里爬起来的野小子?” 李进忠笑了。 “胡说什么呢,咱家不也是从沟里爬起来的,所以才有说不完的话呢!” “那你还说这些客气话!” “不说不行啊,有的人喜欢啊,咱家不说,那不是得罪人了?” “你如今是大伴,还有人敢得罪你?” 李进忠闻言咧着嘴笑了,他也是在街头混过日子来的。 所以最爱的就是听别人说他的好话。 在众多同僚里,小老虎的话他最爱听。 不谄媚,不虚假。 又或许都是从京城底层爬起来的,他觉得小老虎很亲近。 不像是别人,当面见了自己笑嘻嘻,背后骂自己狗东西。 望了一眼太孙手里的鲁班锁,小老虎伸手虚引: “外面凉,李大伴,里面请!” “酸死我了,哈哈哈,小恩啊,你这话酸死我了~~~” 小老虎忙着招呼着太孙和李进忠。 进了大殿,李进忠就拉着太孙去拜见刘淑女,哪怕刘淑女不受太子的喜欢。 但她在李进忠的眼里,也是主子。 望着殿门缓缓地关上,小老虎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喃喃道: “小余令,五年后你真的会回京城么?” ………… “咱们的少东家今后可是要去京城做官的.....” 余令咬着牙,深吸一口气: “婶啊,咋又扯到京城了,我说的你会了么?” “会了,这咋不会,秀才公亲自教我们再不会那就是蠢驴! 原来种子是这样的啊,我先前以为整个都是呢!” “刀子记得烧一下啊!” “忘不了!” 望着院子里这群婶婶,余令突然觉得家里人多了也不好。 她们嘴里的八卦太多了,哪家狗爱咬人她们都记得清清楚楚。 见大家都已经学会了,余令终于松了口气。 这活今后总算不用自己亲自干了。 三月中旬一到,余令忙着教大家如何把土豆切块,然后催芽。 等到四月到来的时候,大家可以在各自的地里种植。 王老员外也在这群妇人间。 从去年收完土豆之后他就开始磨,一直磨到了今年年初。 他终于靠着韧劲让余令松了口,得到了五斤土豆。 他怕儿子不会说话,惹得余令这个小心眼子不喜。 就带着孙女,亲自来学,在今日终于是学会了。 望着给自己倒茶的余令,王老员外终于忍不住道: “令哥,我给你钱,你再给我王家几斤吧,这点土豆能干个啥,连我家菜园子都种不满,看着都寒酸啊!” 王员外的话音刚落下,所有妇人停下手里的活,齐齐的望着他。 王老员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要得罪人了,村子里马上就有自己的谣言了。 自从过完年后,王员外觉得余家给人的感觉就很不一样了,突然有了分量。 如今余令的一句话,瞬间就能聚集数十个半大小子。 只要余令一挥手,那群半大小子就敢跟人干,现在这群小子越来越多,天天跟着余令去看人挖水渠。 如今的余家,已经惹不起了。 余令刚才回答王员外的话,如意喘着气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 “令哥,川蜀来人~~~” “老爷,川蜀来人......” 长安城的高家府邸,高攀喜望着气喘吁吁的家仆嘴角露出了微笑。 信手落下一颗棋子,高知府喃喃道: “川蜀的人来了,蜀锦到了,余令你准备好了么?” 第70章 鱼儿上钩了 子午集热闹非凡。 这一次川蜀来长安的人很多,足足有三百多人,每个人身后都背着打包好的丝绸布卷。 此刻正在好奇的打量着远处的长安城。 余令也在打量着这群人。 川蜀民风自古以来多彪悍果然不假,这三百多人个个身穿藤甲,腰挂长刀,手持长矛。 最令人佩服的是这里面竟然有女人。 手拿长刀的女人。 望着刀身上暗红色的印渍,余令是满心的佩服。 这代表着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川蜀的女子果然厉害,秦良玉都能当将军,女子顶半边天又有何不可。 扫了一圈,余令没有看到艾大哥。 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余令才知道他们在一月底进入山道,在这一望无际的大山里走了快两个月。 如今终于到长安了。 他们的到来惊动了长安知府和武功卫所的人。 他们的到来,也预示着长安和长城外那帮草原人的交易正式开始。 看似是一场简单的生意往来,实际这里的门道可大了去了。 川蜀那边产锦,种桑养蚕这门手艺是许多人的命根子,是许多人家生存的方式。 蜀锦卖的越好,他们就能过的越好。 长安府需要锦,长安府用税银买。 长安需要把这些蜀锦卖给那些草原贵人,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每年税收的钱翻一翻。 通过低买高卖的方式拿到更多的钱,尽可能的养更多的将士。 余令只知道茹让举例说过。 价值一百两白银的蜀锦如果操作的好能在草原人那里换取价值一百五十两银子的物资。 但具体有多大的利润他也不知道。 也就是说长安府这边的官员把“一条鞭法”收上来的税银通过和草原人交易后让其变得更多。 养更多的将士。 当然,蜀锦也只是货物的一种,盐铁才是大头。 至于为什么把蜀锦加到货物里面,这个“为什么”不是余令目前可以接触得到的。 这就属于他们高层之间的决策。 但余令觉得长安府这边这么做不全是为了养活边军。 他们真要有这个互通有无,赚钱养更多将士的心思。 榆林那边也不至于每年都要遭受侵掠了。 洪武爷在世的时候对长城外的政策是征伐之策为上策,守御为下策。 永乐爷在世的时候是直接干到敌人的老家。 目前是以御戎之道,以守奋为本,不以攻战为先。 好不容易出来了一个敢把河套之地拿回来的曾铣,还被朝廷给活活的冤死了。 唯一的一个有雄心,有手腕,有能力的大才之人给亲手扼杀了。 都知道老实人老受欺负。 挨打你不还手,可不都使劲的欺负你。 就得下死手,让他知道疼,知道了疼了,害怕了,他才不敢欺负你。 余令估摸着这里面必然有那些大商的影子。 “是刘大人来了嘛?” “是我,刘州!” 随着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武功卫所的刘州骑着马亲自到来。 川蜀人群走出一管事,上前恭敬的呈上手书。 “大人请,这是我家主人要我交给你的密函。” 刘州看了一眼封蜡点了点头道: “诸位辛苦,货物明日我就派人来交接。 诸位请放心,货款就按照去年商议的金额来,秦、马两家的面子我还是得给的!” “谢刘都指挥佥事!” 见天色马上就要暗了下来,刘州赶紧道: “天色将晚,诸位收拾一下,随我进城,我为诸位接风洗尘!” 管事闻言赶紧道: “谢谢刘大人关心,小的来时主人特意交代了,刘大人日理万机,嘱咐我们不要叨扰,不能耽误大事!” 刘州笑道:“何必如此客气!” 管事闻言笑道:“大人们不是小的客气,我家主人还说了,小余大人是她的故旧,这次来找他就行!” 骑在马上的刘州笑了笑,扭头望着余令。 看着人群后的余令,刘州猛的一愣,这才多久没见,这小子怎么长这么高了。 “余总旗?” “下官在!” “听到了?” “听到了!” “招待好,花多少钱你先记着,等忙完来找我,花多少钱我一并给你,记住了,这是贵客,别吊儿郎当的!” “是!” 望着刘州离开,余令是一肚子气。 领导的嘴,骗人的鬼,还花多少钱一起给,前些年说好卖山匪人头的钱有自己一份。 如今都没见影。 正主走了,官员也相应离开,余令认真的记着每个人的脸,这群人怕就是今后要分利的人。 马家管事没想到余令这么年轻。 他以为余令应该是个大汉,毕竟能让艾老大吃亏的人,手上功夫定然不弱。 没想到竟然这般的年轻。 “小的拜见余令大人!” 余令见状赶紧道: “别行礼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人,也别称呼大人,如不嫌弃,唤我余守心就行,对了,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马全闻言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在忠州仗着秦、马两家横惯了,在外面都是别人先介绍,自己之后再介绍。 忘了余令是主母看重的人,也是商队的接头人。 这是主母特意的安排。 这年头天下越来越不安稳了,长安这边有个知根知底的熟人那就是多个保证。 所以主母在去年会特意给小余大人写信。 马全给了自己一巴掌,歉意道: “小的马全,字保国,土司大人家的一个管事,读了几年书能写写算算,此次专门负责此事。” 余令一点都不在意谁先介绍谁后介绍。 虽然朱县令说这是身份的象征,这是尊卑长幼之道。 但余令觉得真正的尊卑是靠实力,而不是什么先后称呼,当面恭敬,背地里骂人可见的太多了。 字,保国? 别说,余令觉得这字起的真好。 大气而不失文雅,文雅又带着大义,大义里又带着让人侧目的期许。 “小余大人请放心,这次来的人多,主母也交代了,不可麻烦余家,小的有钱,一会儿都送给大人!” 余令不解道:“你还带了钱?” 马全挠着头笑道: “走的时候没带,来的路上休息的时候灭了一群贼寇,在他们的山洞里捡了不少钱。” 余令佩服的竖起大拇指,这个捡用的真好。 这和艾大哥一样都是狠人。 艾大哥他从忠州来长安也没带钱,但到了长安后他的钱根本就花不完。 “走,回家,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马全点了点头,笑着招了招手,坐在地上的三百多人缓缓站起身,跟着余令,开始朝着余家走去。 “小余大人,那位刘大人官很大么?” 余令点了点头:“很大!” 马全想着刚才那位姓刘的在马背上跟自己说话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自家老爷无论见了多大官员都下马说话,谦虚的很。 这位姓刘的,简直丢人。 “有我家老爷官大么?” 余令一愣,有些不明白保国在想什么。 但既然他问了,自己得回答,认真的想了想,回道: “应该没有,对了,保国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太傲气了,我此行代表的是秦、马两家,是给川蜀数万商家打头阵的,见了秦、马两家的我们都不下马……” 马全冷哼一声: “等到今后他们来,还不得受欺负,,这么大的官,竟然连做样子都懒得做。” 余令闻言不知道如何安慰马全这颗受伤的心。 “保国大哥,这次来准备呆多久?” “准备呆七天,拿到钱七天后我们就离开,等到八月的时候会有人再来,一年两批货,这是当初约定好的!” 余令点了点头,等八月的货到了,卫所这边应该就会派人出发。 等到了榆林靠近黄河怕也就是十一二月。 十一二月的天最冷,估摸着会从结冰的黄河上过去,直达河套地区,然后赶在化冻前再回来。 就是不知道这次长安府和卫所如何安排。 浩浩荡荡的三百人到了余家。 随着一阵阵呼唤,余家的大院子立刻就灯火通明起来,跟着余家的妇人们举着锅就来了。 “保国大哥,时间有点晚了,今晚先吃面条垫一下,明日派人去长安,给咱们做点好吃的……” “没事,面条就挺好。” …… 余家在做“大锅饭”,高知府家的私宴酒兴正酣。 这次来赴宴的都是长安官员,有同知,有朱县令,就连卫所的刘州也在酒桌之上。 端起一杯酒,高攀喜语重心长道: “诸位,长安和川府商道已开,这是今年的大事,今年九月我们就要跟河套各族做生意了!” 说着,高知府把目光看向了刘州。 刘州朝着众人拱拱手,接着说道: “总督年前来信,镇守安边、定边、靖边三边的将士已经快二月没发军饷了!” “三边关乎在座的每一个人,这次交易就是给将士们筹军饷的,所以不容有丝毫的岔子。” 见众人面露凝重,高知府笑道: “我知道这个是很苦,总督也知道很苦。 所以这次的赏赐也给诸位说一下,听完之后大家会明白苦是值得的!” “七品及以下官员升其官三级,并赏与银币。 六品以上升一级,其俸一级,也赏与银币;捐官也在赏赐之中,记住啊,只有三个名额!” 众人闻言呼吸不由得加重了起来。 大明的官职体系分为九品,每品又分为正、从两级,一共十八级。 若是从七品官去带队并归来。 回来就是正六品官。 朱县令闻言沉思了起来,说实在的他有些心动,他想让茹让去。 只要茹让去了并归来,那就是从六品官。 从六品,就算自己突然死了,那也对得起茹让他爹临走时候的嘱托了。 “高知府,敢问此行可有护卫随行?” 见朱县令站起身,高攀喜笑了。 只要他上钩了,茹让就会上钩,余令也会上钩。 只要余令上钩了,那群锦衣卫才会上钩。 上天作证,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可是他朱县令自己主动站起身,主动张嘴来问的,和自己没有丁点关系。 “走的是盐铁专卖的老路,苦是真的,但不会死人!” 高攀喜没说假话,他只是少说一句话。 女真跟大明划分国土准备立国了,草原各部也准备学着女真…… 要和大明再掰一次手腕。 所以,河套并不安稳,那群人认人,尤其不喜大明的官员。 第71章 高知府很开心 自从蜀锦来到了长安之后,每个官员都忙了起来。 他们的忙不是忙着替百姓解决今年的干旱问题。 不是忙着走动关系,而是向知府举荐自己的子侄去跑商。 就如高知府说的那样。 这一趟去河套,回来就能当官,而且这官还不是买来的那种官,而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命官。 没有人想错过这个机会。 而且这不是开辟商道,走盐铁的,茶马交易的商人们早就把这条路走熟了。 这一次只是跟着他们走丝绸的交易而已。 这功劳就跟白捡的一样。 余令其实在某一瞬间也心动了。 但心动之后余令觉得还是安安静静的呆在家比较好,这一摊子事不是想的那么容易。 高回报,也就意味着高风险。 并且自己也没有去跟外族做生意的经验。 再说了,今年长安的天依旧干旱,一点雨没下,家家户户都在池塘里挑水浇地,肩膀都晒的脱皮了。 原先自己是一家人吃饱,其余人吃不吃得饱自己不用担心。 如今自己余家可是跟了一大帮子人呢...... 在月前,在众人的不舍中保国挂着锅盔离开了。 他说他下次再来的时候还住在余家,走的还要请余家做锅盔。 他说下一次来的人更多,队伍也更庞大。 如今,保国大哥带着他们的人已经离开一个月了。 他走的时候给余家留下了好多的蜀锦,厨娘和陈婶开心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男人喜欢名贵的宝马,越贵越高。 女人就喜欢锦,越名贵的越喜欢。 说到锦绣,川蜀的蜀锦可是和云锦,宋锦、壮锦齐名的四大名锦。 她们对这些精美的布匹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美就不说了,寓意还好,像什么“锦上添花”,“繁花似锦”. 这都带着彩头的,没有哪个妇人不喜欢。 可惜,价格太昂贵了,不是小门小户可以买的起,用的起的。 自从它出现,历朝历代以来都是皇家御用品,也就是贡品。 在大明开国之初,一匹蜀锦的工价就是五十两银子。 这还只是工价,还不算其他杂七杂八的。 在厨娘和陈婶心里,如今令哥是秀才,也慢慢的成了大人。 在不久之后定然是要娶妻生子的,这些锦绣做喜服就正好。 而且也不怕犯忌讳。 一转眼就到了四月,四月底的土豆长势喜人。 种土豆的这群乡亲和余令先前一样,在自己的地里搭了草棚,日夜照看。 王老员外更夸张。 隔三差五的邀请余令去他家做客,然后请他来去菜园子里看看土豆的长势如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余令没有看出土豆有什么不对劲。 余令只觉得王老员外的孙女小晚有点不对劲。 只要王老爷子邀请自己,她都会出现。 只要看土豆,她必然在土豆地里锄草。 王家是大族,王老员外那么多儿子,这一房房的开枝散叶,不算仆役家里也近百号人。 余令一来…… 家里好像一下子就没人了。 王老员外想做什么余令心里清楚,可余令是真的没有那个想法。 也不想去拆穿王老爷子,不然就真的得罪人了。 在大明…… 小门小户的女子不值钱,到了年纪就要嫁出去。 可大门大户的女子那都是宝贝,可以帮助家族再往上走一走的宝贝疙瘩。 从王家刚回到自己家,茹让又立刻出现了。 “王家的姑娘好看吧,听说王老爷子最近和你走动频繁,怎么,你余守心要和王家结亲了!” 余令无奈的翻了翻白眼: “话别说的太难听了,有些话咱们自己关上门说,我可没有什么心思去看他的孙女,所以你也别来笑话我。” 说着余令转过头:“院试考的如何?” 茹让自从三月以来就没来余家,他一直在认真的准备着院试。 只有考上了,他家的这摊子才能保住。 考不上,茹家这一摊子也就自此终结了。 茹家其实和王老员外一家差不多。 都是上一代人有身份,子嗣靠着上一代人拼搏下来的基业存活。 一旦家族里没有了可以顶梁的人出来,这个家就完了。 这其实还有一个非常大的隐患在里面。 这样的家族在大明实在太多,一旦这个家没有子嗣来顶上。 那就会树倒猢狲散。 人都是自私的,好多家族舍不得这份不用干活就能成为人上人的基业。 没有功名在身,他们就享受不了免税或是少缴税的政策。 这时候他们为了继续享福,他们就会卖地。 可这地其实是那些百姓“投献”而来的。 他们卖的其实是别人的地,然后用这个卖地来的钱继续过好日子。 所以,茹让要考,不考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茹让闻言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呢,我反正是尽力了,就看考官觉得如何了,他若觉得不好,我考的再好也没用!” “我觉得能行!” 茹让笑了笑,知道余令在安慰自己,沉默了片刻后低声道: “守心,跟我走一趟河套吧,咱们两个把这事担起来!” “你去过河套么?” 茹让一愣,忽然压低嗓门道: “我没去过,但我叔父去过,他说这一次你我若一起去,他告假给咱们当向导!” “不去!” 茹让叹了口气,余令的脑子好用是公认的。 而且余令是总旗,虽然是个没名堂的,但他手底下有人。 谢添这些人可是上过战场的。 如今家里人跟着余家一起生活,这群人的忠心是可以保证的。 余家人,再加上自己家的这群人,这事就可以干。 最难得的是那群锦衣卫也有心思去河套走一遭。 但他们现在不信任茹家,苏怀瑾的意思是余家若去他们就跟着走一遭。 余家若不去,他们只会派一两个人跟着。 跟着做什么,茹让不敢问。 “真不去?你若去了,回来之后就是六品官了!” 余令叹了口气:“茹让,这事情我觉得不对劲。 明明卫所就可以搞定的事情,非要绕这么大的圈子,不去!” “卫所去干?你觉得文官能答应,欺天啊?” 见余令依旧不松口,茹让有些失望的离开。 一个好汉三个帮,跑商这件事叔父也说了,得找信得过的人。 找不到信得过的人,那就是在冒险,那就是在玩命。 茹让走了,似乎是生气了。 他不来,茹慈也不来了。 家里突然少了一个经常晃悠的人余令还觉得少了点什么。 …… 日子一晃就到了五月。 在五月初,一支来自远方的商队径直的穿过长安城,来到了大雁塔这边,然后直接在大雁塔边上停留。 冯老大望着焕然一新的大慈恩寺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自己这才多久没来长安,这大慈恩寺变得好看了,人气也旺了。 弥漫着的檀香在外面都闻得到。 冯老大的儿子在分拣着货物。 这一次来长安最舒服了,要求送东西的全是京城的大户。 别人都是砍价,他们是直接加钱,要求是越快越好。 最有趣的是这一路还没有敢拦的,变着法子要钱的人都少了,这一回走的真是畅快至极。 “这些是苏家的,这些是余家的,这些是吴家的,余家我认识,可这苏家和吴家又是哪家?” 冯老大的儿子喃喃自语。 不过他不担心找不到,父亲已经去了余家。 余家是这边的大户,找不到的问他,他兴许知道这两家是谁。 一看到冯老大,余令就知道小老虎来信了。 冯老大见在前面跑得飞快的余令,忍不住呼唤道: “小余大人你慢些,货物就在那里,跑不了的,不着急这么一小会儿啊!” 余令忍不住笑道: “我知道,可我忍不住着急啊!” “那个小余大人啊,苏怀瑾公子,还有那个什么吴墨阳公子住在哪里你知道不,他在京城的家人也让我带来了东西!” 余令一愣,赶紧道:“知道,他们现在就住在大慈恩寺里面!” “真的?” “真的!” 苏怀瑾真的就住在大慈恩寺里面。 因为大殿的佛像要上金身了,这一项是大慈恩寺修缮工作最后的一道活。 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活。 苏家要代表万岁爷,代表苏家,要亲自给佛像涂抹金身祈福的。 这个活只有他能干,外人想帮都帮不了。 到了大慈恩寺,余令吼了一嗓子,身穿飞鱼服的苏怀瑾就冲了出来。 知道是京城来信,眼眶顿时就红了。 唉,哪有游子不想家的。 他虽然和苏老爷子老是吵,可毕竟是血脉至亲,距离一远就是无尽的思念。 望着满头大汗,飞鱼服上全是金粉的苏怀瑾,余令不解道: “你不热么?这么热的天穿锦服?” 苏怀瑾压低嗓门道: “这是功勋,虽然脏了锦服,但今后穿着这身衣裳出入朝堂,谁都得高看我一眼!” 余令懂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果然是至理。 望着飞鱼服,冯老大才知道这次京城客人为什么那么有钱了。 老天爷,飞鱼服都有了,那得多大官。 冯老大走南闯北这些年,和无数的官员打过交道,所以对朝廷的赐服也了解一些。 飞鱼服是朝廷赐服之一。 象征着身份和荣誉,也只有皇帝亲信之人才能有。 余令拿起小老虎的信,这一次依旧和上一次一样是厚厚的一沓。 找到一处阴凉,余令慢慢的感受着小老虎在京城的日子。 这一看就是好久。 余令像疯了一样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沉默不语,时而又眉头紧皱。 为小老虎的喜而喜,为小老虎的难过而难过。 “小余令,你说过的,我们在京城分别,自然要在京城相聚,我等待着你穿着官衣,出现在朝堂……” 余令慢慢的将信塞到怀里。 望着眼前的大雁塔余令愣愣出神。 如果沈毅不骗自己,那今年自己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皇帝的案前。 可这不够,这只能算作孝心,要想走到朝堂需要功劳。 如果这次去河套,如果完成这场交易…… 那就是有了功勋。 修缮大慈恩寺为皇帝祈福是孝,为三边将士筹集粮饷是功。 卫所剿匪是总旗,是七品武官。 虽然不算个什么名堂,但有比没有强,再加上两次案首成绩,是不是可以让皇帝在自己的名字上多停留一眼。 余令把自己所有的筹码加到一起,深深吸了口气:“小肥!” “令哥我在!” “去朱县令府上替我传个话,就说希望伯父帮忙走动一下,晚辈余令想去河套看看,见见世面!” “好嘞……” 一个时辰后,躲在家里避暑的朱县令慌忙起身,带着礼物,骑着驴,径直的朝着高府冲去。 “老爷,朱县令来了!” 高攀喜笑了,他知道鱼儿上钩了,他知道自己的谋算成了。 利用朱县令的执念,这一步终于落子了,下一步就该到了围剿大龙了。 “快,请进来!” (我看书友对感谢礼物有疑惑,感谢礼物是系统发的,我研究了一下,好像是看完今天更新的之后送礼物就会再第二天发出感谢。祝大家周末愉快啊!) 第72章 求人求来了一车书 “朱县令啊,这个事很难办啊~~~” 朱县令低头不语,他知道想去做这件事的官员很多,也知道高知府这是在问自己要好处了,在官场里…… 难办不代表着不能办。 可他真的也拿不出来什么,这些年当县令看似风光。 可他当县令弄来的钱都去养那些朱家人了。 问题是这话说出来很多人还不信,在外人的眼里,朱家子嗣都是过的富裕日子。 顿顿吃干的,钱花都花不完。 若是按照洪武爷当初制定的《皇明祖训》来讲,这么看是对的。 因为只要是皇家子弟,都会载入宗室名册,能领到一份俸禄。 朱县令是皇室子弟,可他都记不起朝廷有多少年没发宗室俸禄了。 朱县令知道如今宗族的人太多了,朝廷根本就顾不过来。 朱县令觉得若是让宗室人去读书,去做官,去靠俸禄养活自己,就算朝廷养不过来,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局面。 可朱县令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在大明经历过永乐爷削藩,英宗朱祁镇复辟之后...... 京城的那群朱家人对在大明各地扎根的朱家人采取了更加严格的控制。 他们信了“宗室会瓜分皇权”“会让大明再次兴起刀兵之祸”...... 信了士大夫那套言辞,直接一刀切,彻底的堵死了朱家有才之人为国效力的门道。 朱县令很想笑。 如今,如今是富的亲王几辈子吃不完,穷的是都要乞讨了。 他甚至想骂坐在皇城的万岁爷,骂他活该被人骂…… 真是活该。 如今的朝堂文人一家独大这不就是代价和报应么? 把自家人困在地方严防死守,自家人就是想帮他也帮不了。 朱县令很想告诉皇帝。 宗室子弟才是他可以信任的人,是最希望大明好的人。 虽然有蛀虫,有了拍死就行。 就算真到了倾覆之际,大明也可能会出现如汉朝刘秀、刘备那样的人。 可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拍死啊! 如今底下的朱家人已经开始寒心了,开始有了怨恨,很多人连想好好地活着都难,真要到了不好的时候。 他们不但不会帮忙,甚至会站在边上拍手笑,然后狠狠的踩上一脚。 “知府大人,下官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都在这里了,还希望知府大人念在下官姓朱的情分上给下官一个机会!” “是为了茹让么?” “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老了,可长安朱家人还在,我给茹家情义,也是给那些可怜人活路!” 高攀喜叹了口气:“茹让我准了!” “下官厚着脸皮还想再带一个!” “余令是么?” “是!” “真要有点意外你就不怕龙首原上的那位!” 朱县令深吸一口气:“宁夏之役时我亲自前往北面押运过粮草,也去过河套互市,下官这次想亲自陪同!” 高攀喜淡淡道: “既然这次你带队,那长安府就没有比你更好的人选了,余令我不管,你来做决定吧,他若去,我这边也不会阻拦” “多谢大人!” “对了!” “大人请说!” “你这次去代表的是我们文臣,面对那些将士腰杆可要挺直!” “是!” 望着朱县令离开,高攀喜捏着兰花指挑开朱县令留下的包裹。 望着包裹里那大大小小的碎银露出了钦佩之色。 “还好朱家这样的人不多。” …… 朱县令从高知府离开,余令这边已经到了龙首原。 既然要做,肯定要琢磨清楚河套那边是怎么回事。 如果什么都不准备,只想着那些诱人的承诺,在余令看来这种行为不是壮着胆子搏一搏了。 是利令智昏了。 “你要去河套?” “能去么?” 沈毅背着手认真的想了想: “能去是能去,去那边也是互市交易,不过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去哪里?” 余令实诚道: “我想风风光光的回京城一趟,去看看我的兄长。” 沈毅闻言忽然笑了,他是聪明人,余令话音一出口,他就知道余令话里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来问自己要功劳来的。 “去了朝中,那就是阉党,你不怕?” 余令龇着牙一笑: “还是那句话,嘴巴在别人身上,他想怎么说那是他的事情,只要不骂我父母,我不在乎!” “真的?” “我兄长在宫里,我有选择的余地么?” 沈毅笑了,揉了揉耳垂,转身去了里屋,片刻之后他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几张写满小字的纸张。 “自己看看吧!” 不看还好,这一看余令有点脸红。 从剿匪,到带领百姓挖水塘修水坝,再到发宏愿修缮大慈恩寺…… 短短数百言,硬是把自己夸成了一个有智慧,有毅力,还有着为国分担,为皇帝尽孝的完美之人。 字里行间,尽是推崇。 余令呆呆地看着,不可置信道:“这是我?” “这就是你!” “我这么厉害?” 沈毅笑了笑,目光也变得深邃了起来,望着余令道: “小余令,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手里这封折子一撒手,你就是阉党,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还当这是好事么?” 余令闻言不解道: “我为什么要洗,难道说您认为在宫里当内侍很丢人?又或是当内侍的都是恶人,您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沈毅一愣,余令的回答让他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从秦朝的赵高,汉朝的十常侍,唐朝的高力士等等,这哪一个不是让人厌恶的阉人? 也因为这些人,让他们后人认为阉人都是如此。 沈毅很想告诉全天下这么说不对,阉人也有好的,都断了子孙根,图谋再多也是镜花水月。 说句难听的,自己这样的内侍手中的权力都是来自万岁爷。 万岁爷若是不喜欢自己,一句话就能把自己身上的权力拆的干干净净。 沈毅深吸一口气:“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都是为了活着罢了,我兄长若不是为了活着,也不会选择进宫这条路了,难道他就是坏人?” 余令抬起头,深吸一口气: “我到长安,南宫大人对余家也是照顾有加,赠宅院,谋生计,难道南宫大人在我心里也是坏人?” 沈毅笑了,他觉得余令越发的顺眼了。 在余令不解的眼神里,他从余令手里拿过那些纸张。 然后当着余令的面撕的粉碎,挥手扬在这大厅之中。 “那你的好坏定义是什么?” “小子心里没大义,对我而言,谁对我好,在我心里他就是好人,他在别人嘴里是好人坏人跟我没关系!” 沈毅歪着头看了余令一眼,忽然道: “我问你,如果你的兄长王承恩将来执掌东厂,又是司礼监掌印,权柄巨大,为所有朝臣所厌恶,你当如何?” 余令森然一笑:“我会拔刀站在他身前!” “不怕?” “怕又能如何,我是在他怀里长大的人,小时候他抱着我,长大后我自然护着他。” 沈毅自嘲的晃了晃脑袋。 他已经写信问清楚了,王承恩现在服侍着五皇孙,如果没有意外,这辈子无缘司礼监掌印。 至于执掌东厂倒是有一点点的可能。 “知道我为什么把写好的折子撕掉么?” “为什么?” “因为万岁爷不喜欢一个完美的人,他若看到了只会看第一行,看完了第一行,后面的他就不会再看了!” 见余令在挠头,南宫觉得跟余令说这些也没用。 万岁爷不但不会看,甚至还会厌恶。 曾经有一个人是所有人口中的完美人,近乎圣人,可到最后…… “讲讲河套吧!” 沈毅一愣,光顾着试探人心去了,竟然把正事给忘了,轻轻咳嗽一声,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 “全啊,去把关于河套的书籍给余家送去!” 余令闻言猛地捂住脑袋:“要看书?” “你得看书,我又不是万能的。 我只能说河套能去,但你在那里做任何事都必须长一个心眼,就连睡觉都必须睁一只眼。” 沈毅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尤其是和你长得一样的人,记着只要碰到这样的人对你笑,对你好,那就代表着他要对你下手了!” 余令觉得自己有病。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的竟然不自觉的想起了高知府。 可自从去年十一月相见到如今,高知府都没出现过。 他说他身体多病,长安府大小事基本上都是低级的小吏在忙碌。 “记住了没?” “记住了!” “哦,对了,到时候顾全跟你一起去,他是谁你不用管,他听你的,你不用听他的,当然,他去那里做什么你也不用管。” “记住了!” 本以为今日来能亲耳听到南宫对河套地区的见解,结果他就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望着顾全骑着马拉着车往前走,余令忍不住道: “全哥,你都给我挑了什么书,这满满的一大车,我应该先看谁的?” 顾全闻言笑道: “李如松,麻贵的可以先看,其余的杂史也有记载可以跟着一起看,令哥其实去河套谁的书都不用看!” “不看不行,我一次没去过!” 顾全扭头看着余令,低声道: “注意人就行了,尤其注意那些看着就很不好惹的,不要和他们纠缠。” “边军?” 顾全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余令说的这句话,而是悠悠道: “哱拜造反,他麾下光是家丁就有三千,这三千人装备堪比辽东铁骑,列阵之下可抵挡万人!” 剩下的话顾全没说。 他这次去河套就是想去看看这些,去看那些在人前穿着明军号衣,人后却替将领搞钱、杀人的“家丁”。 刚到家,余令就被老爹喊到了书房。 话还没说几句,两个人急匆匆的又跑了出来,然后家里所有人开始朝着菜园子跑去。 “来福啊,这次又是啥?” “爹,说出来不怕吓到你,咱们家只要把这些推广开,只要家家户户都种上了,咱们家今后就是长安的恩人……” “当真?” “真的,偷偷的,可不敢说。” 余员外眯着眼,点着头:“对,偷偷的,明日我在城里买几条回来养着。” 第73章 河套冬令游学营 出行是大事。 余员外其实真的很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跑那么远。 若是余令自己带队去,他宁愿把儿子的腿打断,也不会让他靠近黄河一步。 可这次是朱县令亲自带队。 朱县令说这次是为朝廷办事,苦是苦了点,但这一路由他亲自照看,绝对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有了朱县令的保证,这一路的来回还有卫所的将士全程护卫。 办的还是三边总督要求做的大事情。 老爹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此行还有功劳,能给自己的儿子谋一个更好的出身。 他这个当爹的自然要全力的支持,要托举起自己的儿子。 余员外知道自己很笨。 给不了自己儿子什么多大的支持,唯一能给余令的就是默默的站在儿子身后。 父子齐心,让这个家蒸蒸日上。 家里人在讨论后达成了一致,一旦意见达成一致,那就是放手一搏。 余家根基尚浅,和其他家又无联姻。 一旦决定要做,全家人立刻就行动了起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令哥从河套归来。 余家就是真正的官宦之家了。 余家成了官宦之家,那自己这些从一开始就跟着余家的人自然也是人上人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余令二伯去了南山下的军屯找匠户,余员外去了龙首原去买铁矿石。 厨娘和陈婶开始给余令做衣裳。 平时的衣衫走线都是走一道,如今是两回两道,线头又细又密。 等余令从家里菜园子回来的时候,老爹正带着一群匠人用泥砖搭起了一座简单的炼铁炉子。 院子边靠近水塘的地方也多了一大堆碎石块。 余员外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 家里的地多了,农具不够用了,他要趁着夏收不忙的那段日子打造一批农具。 再用碎末末打造一点薄薄的铁片片。 余家是良善人家,不会打造兵器盔甲的。 炉子一冒烟如意就蹲在旁边不走了。 他一直都想要一把百锻钢为枪头的长枪,这一次他想圆梦。 小肥也想要。 可他不喜欢长兵器,连长刀他都不喜欢,太长了他觉得很碍事。 他很喜欢那些小的短的出其不意的。 比如短刀,比如袖锤。 悄咪咪的摸到身后,抬手照着后脑勺轻轻一锤,捶完了就走,快且还不会血淋淋。 就算是华佗在世,被捶的人也无力回天。 小肥最大的目标就是捶那个害死他爹的老举人。 为了让梦想照进现实,这两位如今连家门都不出去了。 盯着忙碌的那群人,幻想着自己的神兵利器。 余令也在忙碌,忙碌的余令连菜园子都没去看。 那里如今种下了花生,种下了玉米,就连红薯都浅浅地埋了进去。 等它长更多的枝条出来,然后才开始按照种红薯的流程走。 余令有些疲惫。 昨日在家里写写画画了一天,总算把大体的流程的树状图做出来了,剩下的就是往空白表格里面填写名字。 老爹愧疚的望着疲惫的余令。 他认为是他这个当爹的没出息,才让儿子这么累。 若是自己跟那王员外一样在诸多官员面前能说得上话。 余令应该就不会这么疲惫了。 “来福啊,是爹没本事,一点都帮不了你,这个家看似我出的力最多,可爹也清楚,能有今日都是你在操劳!” 余令望着惭愧的老爹,笑道: “爹这说的是什么话,没有你维持着这个家,我眼下能不能吃饱肚子还难说,更不要提读书了,谁会多看我一眼!” “在这个家你功劳最大,我只不过是站在老爹的肩膀上摘果子。” 余员外笑了笑,低声道: “等到冬日来临时爹跟你一起去河套吧,看着你我也安心。 家里这边有大家看着,也不用担心什么!” “让二伯跟着我去吧,爹在家看闷闷。 家里如今变大了,事情也多了,我走了,你也走了,没个说话算数的不行!” “来福,爹不放心啊!” 余令走到老爹身后,揉着老爹的肩膀打趣道: “我,你还不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你若跟着去了,闷闷一个人在家我才不放心呢!” “我~~~” 余令怕自己拒绝不了老爹的感情牌,赶紧道: “爹和闷闷是孩儿的命,这个家刚有起色,少不了一个主心骨,只有爹在这个家镇着,我出去才安心。” 余员外被余令说服了。 家里姓余的人太少,可用的人太少。 他大伯那一家虽然也姓余,但余员外不敢信任他们那一家子。 心贪不说,人还势利。 听说令哥考上了秀才,说什么都要过来帮忙,然后逢人便说余令是他的亲侄儿。 说什么令哥中了秀才,也有她日日祈福的功劳云云。 可余令还是忘不了二伯的话,忘不了二伯死去的那个孩子。 可惜,衙门案牍也查了,不知道是事情太小,还是衙门太懒,根本就查不到。 虽然查不到,但余令坚信二伯的话是真的。 这样的“家人”不奢求他能帮你,在你落魄的时候他说不定还会在后面捅你一刀。 “那就让你二伯跟着,他跟爹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做事的话商量着来。” “好!” 父子之间的谈话很直白,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事情一说开就成了。 不像小肥和陈婶母子两个。 陈婶直接把小肥给念叨的睡着了。 陈婶这次说什么也要小肥跟着余令,她想的不多,她认为既然住在这个家,就要跟着这个家往前走。 她认为这是小肥的责任。 余家开始有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生铁从铁矿石里面被提炼出来,倒入模具,冷却后成了一块块的生铁。 生铁被烧红,在匠人手中铁锤的敲打下,对折,再对折……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这群铁匠只做出了三把锄头...... 但水塘边的那棵树不知道被哪个手贱的人戳的全是窟窿眼。 “诸位请看我这里...... 我把任务分配一下,咱们此行一共一百多人,除了货物不需要吃喝,咱们所有人都必须吃喝!” “所以,第一个任务是每个人都必须携带属于自己的杯子,在早晨倒入热水,中午休息的时候在补充……” “记住,任何人,都不准喝生水……” 茹让望着“讲课”的余令,他再次觉得余令这家伙不去当掌柜是真的暴敛天物。 他这脑子就该当个大掌柜。 此次的队伍里烧水的叫做烧水班长,看管粮草的叫粮草班长,每个班长手底下都有五个人。 除此之外还有守夜班长,做饭班长…… 为了防止意外,他连大夫都让叔父找了三个跟着队伍随行。 一个给驴马看病的兽医大夫,两个给人看病的大夫。 “在座的各位都是班长,记住了,为了让此行轻松些,你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记住了这很重要。” ....... 越是临近八月,余令开会的频率也就越频繁,如今这群“班长”不但能完完全全的领悟了余令的话。 甚至都能背下来。 “令哥,剿匪你写了剿匪计划,咱们这次是什么计划?” 余令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河套冬令游学营!” “啥?” “河套冬令游学营!” 望着余令笑着离开,茹让忍不住喃喃道: “游学?这他娘的叫游学?” 八月到了,来自川蜀的脚夫从莽莽南山里钻了出来。 长安官吏指挥着劳役忙了起来,忙着核算银钱,忙着装车,忙着准备出行的事宜。 余令吐出一口浊气,将长刀归鞘,洗了个澡之后一个人朝着大慈恩走去。 “大师!” 苦大师轻轻拍了拍余令的额头,笑道:“来问前路的是么?” “是!” “公子此行会有波折,但会否极泰来!” “多谢大师!” 望着余令离开,苦大师望着天上那颗分外明亮的荧惑星喃喃道: “小余令,人在转运之前一定会摔一个跟头,一定会让你难受,记得一定要爬起来,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老僧为你日夜祈祷,为你日日祈福,祝君长~安~” 第74章 小肥说的对 (ps:切记,吃完饭再看!) “孩子,河南地不是单独一个地方,而是三个地方……” 队伍前的朱县令意气风发。 对于余令和茹让提出来的各种问题有问题必答,且他的每一个回答都不是在胡说八道。 而是引经据典,有理有据。 作为一个曾经往宁夏战役押运粮草的男人,余令看的出来朱县令对这条路和对过往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这大概就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成就感。 队伍在朱县令抑扬顿挫的嗓音中越走越远。 在这前往河套的官道上,一百多人的队伍踏着尘土一路往前,远离着长安。 苏怀瑾望着荒凉的山野兴致勃勃。 余令不懂河套,不代表着他苏怀瑾不懂。 嘉靖以前这里是大明的马场之一,每年有三万匹战马运往大明各地。 在嘉靖二十五年的时候这块地就丢了。 确切地说是在嘉靖二十五年统领延绥、甘肃、宁夏三边总督曾铣复套计划失败后这块地才丢的。 曾铣被杀后,大明朝收复河套的计划也就此胎死腹中。 在余家有个门房自称他是最讲义气的男人。 苏怀瑾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男人,憧憬着自己走一遍曾铣的路…… 拿回属于大明的养马场。 如今,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在不久之后,等自己回到朝廷,陛下问自己要做什么官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大声的说…… 要来河套榆林卫当千户。 河南地就是河套,它只是大的统称,细细地分下来的确是三个地方。 紧挨宁夏镇城的西河套,还有阴山脚下的后套以及前套平原。 黄河在这里拐了几个弯,携带的泥土在这里堆积。 所以,自古以来这里的土地就肥沃,可耕桑,水草丰美,是天然的养马场。 所以也有了“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的美称。 因为美,盛产战马,又紧挨着蒙古,这里也就成了各部族混杂之地。 各族的人相互聚在一起,演变成了一个庞大的交易场。 余令等人这次要去的是紧挨着榆林卫的前套平原。 要利用这里和各种部族交错带来的发达的交易,把蜀锦卖出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里的贵族最喜欢这些。 蜀锦到了那里可以换马,换牛羊,换各种珍奇的宝石。 这些东西一旦运回去,就可以变成钱财。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场互通有无的交易,各取所需,赚多少也各凭本事。 “各班长注意一下啊,下面老朽的话你们认真听……” 朱县令的嗓门大了起来,众人也都竖起了耳朵。 在朱县令新的一轮“科普”中众人脑子里又多了新的知识。 原来互市分为“官市”和“民市”。 官市由边军衙门和部族头人相互组织。 因为余令是大明人,所以必须按照大明的制度来参与贸易。 以物换物是最基本的交易。 朱县令讲得一条规则是,不允许用铜钱交易。 因为铜钱是铜的,可以熔化后打造成兵器。 其次就是铁器,一旦出现铁器交易,抓住了立刻砍脑袋。 被交易的部族也不傻,知道大明最缺战马。 所以他们卖的马多是一些骨架一般的下等马,好马自然不会拿来跟你换。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战马都被阉割过。 但是那些有资格成为种马的好马几乎都被阉割过。 “各位班长记一下啊,等到了那里,有女人邀请你去的帐篷你可以去,但请记住,不要鬼迷心窍的把你的心都恨不得给她。” 朱县令望着茹让道: “这是露水情缘,不要笑,不要吃惊,也不想着去打听人家叫什么。 今晚人家邀请了你,明日说不定就是他!” 见朱县令看着自己,余令没好气道: “朱伯父看我做什么,过了今年我才十四,我虽然也很喜欢美女,但我这人性子比较挑,我不想和别人成为连襟。” 朱县令闻言冷笑道: “十四小么,十四就是大人了,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茹让他爹十三就成婚了,老朽我十五岁就当了爹,你当你还小么?” 余令闻言忍不住嘀咕着打趣道: “太祖爷规定男子满十六岁、女子满十四岁方可结婚,你们属于早婚,小心衙门知道过来抓你们!”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早婚一词过于好笑,朝廷律法虽然如此规定,但在大明各地十三四结婚的多的是。 真要来抓,一辈子都抓不完。 听得身后的笑声,顾全疑惑的挠挠头。 望着身后的那张丑脸,他总觉得这汉子的声音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汉子哪人?” “河南府勒!” “口音不像啊!” “咋可能勒?” 顾全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松开握住刀柄的手。 很奇怪,他觉得这汉子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可为什么就想不起来呢? 赶路的日子是枯燥的,就仿佛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途。 要说枯燥也枯燥,要说有趣也格外的有趣。 队伍里都是男人…… 这些男人里,余家一小半,茹家一小半,剩下的一小半是朱县令的族人。 至于苏怀瑾他们那群锦衣卫…… 除了余令敢和他们嘻嘻哈哈,剩下的人都不敢。 这队伍的男人一多,讨论的话题就多了,从种地开始,再到摸鱼钓虾。 直到朱县令开了钻帐篷这个头。 话题突然就少儿不宜了起来。 “胖胖,你说我要是钻了她们的帐篷,她们的男人要是回来撞见了会不会拎着刀子来砍死我啊!”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不由的竖起耳朵。 苏怀瑾见没有人说话,揉了揉嗓子,然后用肩膀撞了撞吴墨阳。 吴墨阳一愣,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瑾哥,你不说揉嗓子做什么?” “灰大,有痰!” 吴墨阳无奈的清了清嗓子,见众人看了过来,低声道: “记住啊各位,这是人家的习俗,但这个习俗可不是每个部族都有!” “据我所知,草原的鞑子会有这个习俗。 你若真的进了帐篷也不要怕她的男人会把你怎么样,大方点,给人点东西就行了!” “真的?” “是真的!” “为什么?” 吴墨阳正准备说话,苏怀瑾突然开口了,只听苏怀瑾道: “这并不是他们不知廉耻,而是他们不得不这样,因为他们之间也会打仗。” “你们都知道,打仗就会死人,他们本来人就不多,有人才有一切,而男丁又是那么的重要,所以……” “借种?” “可以这么说,所以也就有了男人死了嫁给丈夫的兄弟,或者儿子了。 在没有人的情况下,这么做都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在苏怀瑾娓娓道来的话语中,小肥呆呆地张大着嘴巴。 不光小肥,所有人都呆呆的张大了嘴巴。 余令朝着苏怀瑾竖起了大拇指,相比那些炸裂的说法,苏怀瑾的说法算是一个比较中肯的答案。 其实还有种说法更贴切。 在草原上男人的地位更高,而女人就像是一个商品,或是他男人的附属品,他的男人只要儿子。 六日后队伍到了同官。 在这里,苏怀瑾把所有人的钱都收集到了一起,利用他的门道在同官买了两车粗盐,等到了榆林卫这些盐就非常的值钱。 在同官朱县令的县令身份依旧管用。 因为同官延续了元朝的管理框架被分为两个部分。 南边属于长安府管辖,北面的就是属于延安府管辖。 也就是说过了这同官才算真的走出长安府的地界。 余令以为长安府百姓的生活已经算的上是水深火热了。 等到了同官,余令才发现这里比长安更加的水深火热。 这里的干旱比长安更加的严重。 车队一来,人就扑了上来,也不问问是做什么的,他们一围上来就问需不需要脚夫,需不需要找人干活。 扑上来后,小动作不断,手乱摸,眼睛乱看。 望着他们目光带着贪婪,争先恐后近乎疯狂的推荐自己的样子。 余令觉得这地方如果煎熬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 余令举起了手。 队伍的众人见状立刻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家伙事。 一见车队的人掏出了武器,围堵的人群才猛地散去。 “都打起精神来,如果再遇到有人扑来,立刻抽刀子砍,不要犹豫,立刻砍……” 不是余令心狠,而是余令真的被这群人的眼神给吓到了。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振臂一呼,高喊一声抢…… 身后的人绝对不带丝毫犹豫的就会扑上来。 后世腊八节在佛庙前领腊八粥,本来队伍排着好好的。 不知道哪个那么喊了一声“不抢就没了”,人群瞬间就开抢。 从众心理,破窗效应,会让人不自觉的把心底不好的东西释放出来。 余令不敢赌,人在饿极了的情况下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在同官简单的补给之后队伍再次出发。 这一次出发之后队伍里少了嘻嘻哈哈,根本就不用余令提醒……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 赶路是极其枯燥的,当初新鲜的话题大家也都没了讨论的兴趣。 从长安出发时意气风发的众人在这一个多月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模样。 缝了又缝的鞋子如意走破了两双。 “再加把劲,晚上我们争取到靖边卫...... 到了那里老朽做东,请各位吃大锅羊肉,羊肉炖的烂糊,再泡上锅盔,软乎后咬上一大口,那个味道呦……” 有了朱县令的这句话,众人精神一振。 能吃羊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可以歇歇脚。 休息才是大家最需要的,这接连的赶路已经让所有人心神俱惫了。 有了朱县令的这话,队伍行进的速度陡然加快。 当成块的良田出现在众人眼前,卫所巡逻军士已经发现众人并朝着大家冲来的时候,队伍发出了欢呼声。 …… 还算齐整的官驿成了大家的栖身之所。 朱县令兑现承诺,花了大价钱买了两只大尾巴羊,简单的收拾了下羊肉入锅。 望着锅里的泛着气泡的血沫子,众人吞咽着口水。 虽然这种做法极其的粗鲁,但没有谁会在连续啃了一个多月的干饼之后会觉得锅里的肉不干净。 余令吞咽着口水,他发现自己真是馋了。 想吃肉了。 在余家余令不是说顿顿吃肉,但因为练武的缘故,在余家余令吃的永远是最好的。 老爹想着法子给余令搞肉吃。 因为,他怕练武亏气,伤了身子。 肉慢慢的熟了,望着锅里飘着那坨羊尾油余令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隐隐约约记得有很多人说这玩意好吃。 肉熟了,一碗碗泡着碎饼的羊汤冒着热气。 余令忍不住了,他想尝一尝备受推崇的羊尾油,掏出小刀割下一小块。 余令怀着期待的心情塞到了嘴里,轻轻的一咬,余令脸色大变。 “呕~~这他娘的是那个活爹说这是美味的……” 望着干呕的少东家,小肥伸过来了脑袋。 在很早之前他也看上了羊尾油,在他的观念里,这是膏腴。 是难得的好东西。 “令哥,这油不好吃么?” “你尝尝!” 望着百十号人,小肥拿过刀割了一大块,然后猛地塞到嘴里。 在入嘴的那一刻,火光下小肥的脸狰狞扭曲了起来。 “吞下了,这是肉,吐出来老天爷会劈死你的!” 小肥看了一眼带着坏笑的如意,紧绷牙关,一拳拳的捶着胸口,终于把嘴里的那一大坨给吞了下去。 “味道如何?形容一下……” 小肥惊恐的望着那坨洁白的羊尾油,喃喃道: “形容一下,味道如何,额滴神啊,这东西就像是带着膻味的浓鼻涕做成了一个舌头,在我嘴里疯狂的搅……” 带着膻味的浓鼻涕做成了一个舌头?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苏怀瑾从未想到熟悉的几个字竟然能组成如此恐怖的一句话。 他愣愣的望着手里的羊肉,然后看着小肥。 小肥疯狂的吐着口水,入魔般的念叨着: “带着膻味的浓鼻涕做成了一个舌头在我嘴里搅就不说了,它还往我喉咙里钻,我根本控制不住啊~~~” 苏怀瑾:“呕~~~” 余令:“呕~~” 吴墨阳不信邪似的用筷子挑起了全部,然后塞到了嘴里……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吴墨阳咬着牙齿道: “小肥说的对,呕~~~~” 第75章 小老虎讲故事 好好的一顿开荤宴硬是吃吐了七八个人。 不是羊肉不美味,不是羊汤的油光不诱人。 而是小肥的那一番形容实在太恐怖,文字的力量直击心灵。 吴墨阳最惨,吃蒜都压不下去。 用他的话来说,他说他的嘴里仿佛有一个牧场,里面挤满了无数只羊。 那膻味直冲天灵盖,挥之不去。 苏怀瑾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虽然没吃,他虽然也吃羊肉...... 但因为读书多,见识多,虽然没吃但能彻彻底底的理会那种味道。 他听说吃蒜可以压一压…… 可从小在云南长大的他忽略了一件事。 他以为他成了北方人,他以为他能接受大蒜的味道,可事实并不如此。 熟的可以,生的不行。 他也呕了...... 这一晚,不吃那一坨油的人一点事都没有,粗神经的人一点事没有。 有事的全是那些读过书,家境不错的。 茹让吃了就睡觉,一句话不说。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一直在打嗝。 每一次打嗝之后,他都必须狠狠的吞咽一下,然后重重的拍一下胸口。 余令笑了笑,把身子摆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后闭上了眼。 天亮了,众人按照先前分配好的任务各自忙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经过一晚的休息,每个人又变得精神满满起来。 在昨晚,每个人都睡的很踏实。 在之前不行,之前真是的浅浅的睡,一点点的动静就得警惕起来,在卫所里就不用这么紧张了。 若是在卫所里出了事,那这事就大了。 天亮了,队伍要在这里休整两天,余令这才有时间打量靖边卫。 看着碑文余令才知道这个卫所是洪武六年设立的。 “绥靖边疆”之义,叫靖边卫。 这里离榆林卫已经不远了。 望着碑文,余令愣愣出神,那时候这里还是大明的内地,洪武爷和永乐爷时代大明可以去北海钓鱼。 如今却成了边关。 要随时预防着北面的草原入侵,被打了还不敢还手...... 虽然叫卫,但在余令的眼里这就是一座军城,南北走向,城池背靠着大山,三面环水、城高墙厚。 站在城墙上,已经可以看到北面的长城了。 到了这里,剩下的路程就不多了。 余令在打量着北面的风光,卫所下有人在用不经意的余光打量着余令。 “来了!” “是啊,来了!” “吴守备怎么说?” “守备说这队伍是一只肥羊,是去往互市和蒙古各部交易马匹牛羊的肥羊,昨日看了,他们的车驾上全是绸缎。” “那……” 见手底下的兄弟伸手抹了抹脖子,张俊笑了笑: “不行,不行的,绸缎是死物,落在我们手里就砸在手里了!” “那守备的意思是?” “等过了卫所管辖范围先杀一批,等到他们从互市交易归来,再杀剩下的一批,事情就这么简单。” “一次弄完多省事!” “天啊,身边怎么全是你这样的笨蛋。 记住,绸缎是死物,还是蜀锦,是蜀锦啊,留下来就砸在手里。” 张俊越想越气照着自己身后的护卫就是一脚,怒骂道: “可马匹不一样,天下这么大,马儿这么多,一发卖,谁知道这马是谁的,有标记么,喊它,它会答应么?” “头儿,别打了,别打了,知道了,也记住了!” “找谁?” “崔大狗!” “他那点人是不是有点少?” “从长安来的队伍里只有五人出自卫所,这五人还是被人嫌弃的五人,除了吃的多,一无是处。” ……… 休息的两天时间一晃而过,队伍再次出发。 余令本想去看看丹霞地貌在大明是什么样子,一想到去那里又得走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余令准备等回来的时候再看。 这一次出发所有人的兴致都高昂了起来,因为离此行的终点不远了。 虽然朱县令说了尽量不要钻帐篷。 但瑾哥却用大家的钱买了那么多的盐。 原先还担心万一禁不住诱惑钻了人家帐篷走时给人家点什么好。 此时就没有这个担忧了,给一小袋盐那就是好东西。 都是男人,这个念头一升起,那动力无穷。 朱县令望着悄声讨论的众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幽怨的望着余令,因为此行的余家人都是十七八岁,几乎都是军户子弟,都没完亲。 这群汉子,总有使不完的劲,总是精神满满。 虽然这一路喊苦喊累最大声的是他们。 但这一路最卖力的也是他们,说干就干的劲让朱县令羡慕。 “你在读兵书?” 望着目光湛湛的朱县令,余令坦然的点了点头: “不瞒长辈,小子的确在读兵书,不知朱伯是如何看出来的。” “兵之贵选,你选的这些人身子骨很好,这一路你总是有意无意的在训练他们,你一举手,他们就知道要做什么!” 朱县令看着余令道:“今后你要做什么?” “保家卫国!” 朱县令闻言哈哈大笑: “孩子,自打认识你开始我就觉得你不是一个孩子,和你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我面前站着一个大人!” “真的!” “说实话!” “实话就是我不想我的家人为鱼肉,就这么简单,而且,我听说女真准备立国了,我怕他们会来!” 朱县令又笑了,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小子说谎话都不会说,你哪怕说怕蒙古部族南下我都捏着鼻子认了,你怕女真,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么?” “知道一点。” 朱县令望着余令笑道:“不,你一点都不知道。 虽说如今万岁爷不管事,大明看起来有了灰败之相,但灭女真一个卫所就够了!” 说着,朱县令突然咬牙切齿了起来: “若不是李成梁这个恶贼让女真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女真如今敢跟我大明划分国线,给奴儿他狗胆了,还用一个卫所,一万人就够了.....” 朱县令冷笑道: “小余令你等着吧,等着太子上位……” 余令很想说朱县令错了,就目前看来女真的确不配为大明的敌人。 人少,地少,可问题是人家真的做到了。 “我们这次去换马,咱们大明真的少马么,我记得洪武爷在世的时候设立了御马监和苑马寺来养马,怎么……” 朱县令闻言叹了口气,忍不住喃喃道: “帅曰马不死,而吾所养之马何以售? 裨曰马不死,而吾验马之钱何以来? 军曰马不死,而吾与马户通同及阖族帮买之利何以得?” 见朱县令说完这句话后就闭口不言。 一头雾水的跑到苏怀瑾身边,把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他。 还是苏怀瑾好,三言两语就让余令明白为什么要买马了。 不算河套这样的产马地丢失,大明缺马的主要原因是有两点。 第一点是大明内的牧场被那些藩王,官员霸占了。 这个霸占是朝廷默许的。 因为养马的开支太大,朝廷没钱了。 从明宪宗时期开始朝廷就默认了马场被霸占,朝廷每年能从这些家要点钱。 第二个原因就是卫所。 他们自己养马,然后把自己养的马卖给卫所。 可这样养马贩马赚钱的速度太慢。 养马贩马的将军就得想法加速速度。 所以,才有了朱县令那句“帅曰马不死,而吾所养之马何以售”。 他们养马,卖马,然后杀马,再买..... 最厉害的是那些养马的官员。 为了让自己的马卖出高价,利用影响力在朝廷宣传胡马不好用这个观念。 苏怀瑾叹了口气,别的他可以理解,他理解不了为什么要杀马。 “令哥,大明其实根本就不缺马,缺的是有良心的官员,我爹说这是根子烂了,得让洪武爷来……” 望着咬着牙说话的苏怀瑾,余令打了个哆嗦。 真要让洪武爷来了,这朝堂上上下下的文武百官,至少有一半的九族要被砍。 剩下的一半留着后面慢慢砍。 队伍慢慢的往前,慢慢的走出榆林卫地界。 过了榆林卫众人眼前所见的物事一下子就荒凉了起来。 寒风也突然加大了力度,望着阴沉沉的天…… 大家都明白一场大雪即将到来。 谢大牙缩着脖子走到余令身边,看了看周围,低着嗓子道: “少东家,得注意一下了,有人盯上我们了。” “当真?” “真!” 余令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下一个休憩点,挨个提醒大家换甲,各班长看好自己手底下的四个人。” 谢添点了点头,悄然离去。 在余令看来被人盯上是必然的,这么大的一支队伍,世道又这么乱,又靠近边关,总会有小毛贼想来试一试的。 …… 榆林卫要下雪了,京城的雪已经落下了。 “小主子,奴今日给你讲太祖爷的故事……” 小老虎手里拿着《明太祖实录》。 这本书是姚广孝高僧所编撰的第三版,小老虎要根据这本书来编故事。 在五皇孙睡前给他讲。 这是小老虎收到余令的信后开始的。 小老虎虽然不懂小余令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给皇孙讲故事。 但小老虎还是毫不犹豫的照做。 刘淑女听着小老虎的故事,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这小老虎有意思,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学洪武爷。 可惜啊,自己的儿子永远坐不上那个位置。 望着手里精美的蜀锦,刘淑女觉得小老虎这孩子真好,有孝心。 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这么精美的蜀锦,一股脑的全都给了自己,这要拿出去卖,这得多少钱啊。 “大伴~~” “嗯,大伴在呢。” “洪武老祖宗真的那么厉害么?” “真的!” “那我好好听,我要成为洪武爷.....” “好嘞!” 第76章 简单的试探 崔大狗望着眼前慌乱的人笑了。 和自己所料想的差不多,汉人果然和草原的兔子一样,都是一群只会打洞,见人就跑的胆小鬼。 可这群胆小鬼却自诩为龙的传人。 龙是什么样没见过,大帐里面的头人好像说过一两回。 他说龙像蛇。 崔大狗每次想到这个说法想笑。 蛇? 怪不得自己这边几十个人都能追着几百号人跑呢? 自己可是雄鹰的子孙,他们见了自己跑是应该的。 余令静静地望着眼前堵着路的二十多个汉子。 余令知道自己要做好上场的准备。 只有自己上了,跟着自己的人才可以上,只有大家都上了,心才是真的拧在了一起。 余令悄然把手放在老爹用了多年的长枪上。 顾全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然后又躺在了车驾上。 他刚看到余令举手握拳了,这代表着何意他不明白。 但他看到余令身后的那些热血少年跃跃欲试。 在来的这一路,余令给他们讲了很多故事。 从霍去病八百人封狼居胥,到李卫公用三千人一战定乾坤。 余令故事讲得很好,比说书人讲得还好。 自己这个不怎么喜欢听故事的人都被他的故事讲得热血喷张,恨不得骑上马,跟着他去建立一番基业。 自己这样见过世面的都忍不住心猿意马。 那跟着余令一起的这些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又如何能抵挡的住。 别人走商是祈祷一路平平安安。 这一群小伙子祈祷有人来劫道,浑身是胆,一点都不知害怕两字怎么写。 他们只想跟人干一场。 顾全叹了口气,如今这群热血少年的心愿得成了,贼人来了.... 望着丝毫不惧的他们,顾全脑子里突然蹦出了秦人两字。 秦人自古以来就彪悍,是历朝历代最好的兵源地之一。 同时这千百年来,关中也是华夏与胡人交流,融合最为密切的地区。 这个融合有血脉的融合,更多的还是你死我活地拼战。 不说别朝,就大明立国,在这边关和草原鞑子几乎年年打,年年死人,年年有人顶着上。 战争给所有人带来了苦痛。 但既然有战争那就必然有胜负,长年累月的战争,好战、彪悍就成了这片土地的民风。 这群正处于热血年纪的小伙子在长安府那可是抢水的主要战斗力。 三个村子一起抢水的场面顾全见到过。 那他娘的跟打仗没有什么区别。 苏家小子就别说了,人家从千里外的京城而来,家里人早已把安全做的滴水不漏。 苏家家丁,人手一个神臂弩。 这玩意是北宋时发明的。 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最远射程远达三百四十多步。 这还是宋朝时候的标准,如今是何等模样没有人知道。 顾全只知道,它变得更小,更轻,威力更大,一百五十步以内透甲。 若是普通箭矢换成鱼头箭。 射中脖子,脑袋就掉了。 这还不是最吓人的。 最吓人的是余令,余令这小子应该在读兵书。 读的是什么书顾全猜不出来,他只知道余令在读兵书,而且还读透了。 这一路就是令行禁止的兵法,五个人里有一人是班长。 班长全是跟着余令的人来担任。 这等于变相的掌控了整个队伍的控制权。 这是班长么,这他娘的就是按照军百户来设立的。 等人多了,还可以再设立小班长,小小班长。 知道了又如何? 余令说这是方便干活。 小肥低垂着眼睑,望着堵着路的那群人,望着他们吊儿郎当地围了过来,双手不自觉的握着双锤。 “各位官人,小的崔大狗,么有其它的意思,就是想求点钱钱花花,各位老爷行个好,让我三车货物吧!” “朝廷的货物你也敢要。” 崔大狗笑了,望着朱县令道: “这位老爷哪里话,什么朝廷不朝廷的? 额不是说了么,求个三车货物花花,额要的也不多,对吧!” 说罢,崔大狗就开始掀开雨布,仿佛这三车货物真的就是他的一样。 在车的另一边,一个汉子盯着小肥。 望着小肥手里的一对袖锤,瞥见小肥嘴边的绒毛,咧着黄牙笑道: “娃儿,裤裆里的毛没长齐吧,这么小就出来跑商,也是真够苦的咧,是吧,来,把锤子给叔看看……” 小肥纹丝不动,眼神也平静且淡然。 汉子见没有吓到这个半大小子,见到拳头越捏越紧,指节发白。 他忽然伸出脑袋,冲着小肥挑衅道: “娃,来啥,来,朝我头来一下,来来……” 小肥点了点头,忽然抬手,照着眼前汉子脑袋就是一下。 动作很轻,速度很快,然后抬手就是第二下…… 望着汉子惊骇的眼神,小肥淡淡道: “我娘说,咬人的狗不叫。” 小肥动手了,一直站在小肥旁边的吴秀忠动了。 三尺多长的短矛突然从身边的车驾底部抽了出来,直接捅进了汉子胸膛。 “额贼你妈,你以为你姓朱啊,你咋什么都想要,爷爷的命你要不要啊~~~” 喝骂声突然响起,朱家人根本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崔大狗也不知道。 但他在循声转头那一刻,他看到了好兄弟塌陷的脑袋,他惊骇道: “马六子~~~” 余令握拳,然后猛的张开手掌,所有人仿佛得到了某种信号,立刻就动了。 长矛余令没用,往前猛的一跑,绑在车驾手把底下的长刀顺势抽出。 昔日的话语在脑海里回响。 “小余令,武艺融汇得杀人,杀一个还不行,还得多杀,一旦悟了,那堆起来的底子就活了!” 就在余令握拳的那一刻,如意就已经动了。 他身子壮硕,速度又快,挺着长矛朝着身前之人就刺,扎了几个月的柳树…… 今日要扎人了。 苏怀瑾见动手了,挥舞着胳膊,兴奋地怒吼着。 “狗日的,这是一群胡子,脑袋割下来,这他娘的三十多个脑袋,运作的好可是实打实的军功啊!” 见自家的小主子要上,苏家家丁一伸手就把苏怀瑾按在车上。 手一挥,苏家人就开始往边上的山坡上冲去。 才爬上去,发现余令的二伯已经在那里蹲着了。 “军户?” 二伯笑了笑:“是的!” …… 望着余令手中的长刀压得那汉子自顾不暇,顾全目瞪口呆。 这发力,用力的技巧没有个七八年的功夫怕是达不到这地步。 “三代家中必出兴家之子,这余家要出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文武双全,小余令,这他娘的得挨多少顿打啊~~” 吴秀忠举着手中的短矛继续往前。 早在先前的时候他就在胸前挂好了铁板子,只要不后退,那就是安全的。 赵不器怒吼着,举着棒子往前冲。 跟着余令的这一批人每个人都身披一个坎肩,坎肩里面就是铁板。 虽然没有百锻,但绝对结实。 “我是班长,跟着我!” 随着吴秀忠的一声怒吼,他身后的四个人自然就跟着上。 一对一打不过对面的匪徒,但如果五打一对面绝对没有喘气的机会。 “如意,能行不~” “别管我,去看令哥!” “好!” 如意吐了口唾沫,望着身前不远处那位双目满是恳求之意的贼人,长矛如毒蛇般钻出,直刺咽喉! “别求我,我爹求了一辈子也没求出一个活路……” 一旦开打,就没有什么道义和退让,一上手就是下三路。 不要指望什么点到为止,十七八岁的年纪最不会的就是留手。 这个时候,面子比命重要。 朱县令缩着脖子,望着发呆的朱家子弟,恨铁不成钢的怒吼道: “你们都是死人啊,上啊~~~~” 朱县令是真的怒了。 赵不器也怒了,吴秀忠和小肥都他娘的撂倒了一个,这回去不得吹他娘的一辈子啊。 令哥将来中了举人,自己还能跟着令哥混不。 崔大狗难受了,一个半大的小子就已经压得自己抬不起头了,这小子身边竟然又来了两个人。 “大哥,救我啊~~~” “崔头,打不过,打不过啊~~” “大哥啊,大哥我疼啊……” “大哥啊,这是圈套啊......” 望着身边的人在大吼着喊救命,崔大狗着急的六神无主。 消息有误,这消息绝对有误,这他娘的绝对是个圈套。 “吴守备,每年银钱孝敬不断,你他娘的害老子。” 苏怀瑾猛的一愣,顾全也猛的抬起头。 边军养寇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证据,如今这一嗓子,是不是就代表着…… 代表着朝堂官员说的都是真的。 熊廷弼他弹劾李成梁,说他开启了边军养寇的风气并不是空穴来风。 熊廷弼他说的都是真的。 余令也听到了,心里猛的咯噔了一下。 如果这位喊得是真的,那此事就有得说道了,是靖边卫的临时起义,还是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局? 高攀喜的面容再次在脑海里浮现。 余令使劲的晃了晃脑袋,收刀,卸力,人开始往后退。 待到安全位置,余令扭头看向了顾全。 此刻,吴墨阳带着锦衣卫已经冲了上来。 这群人手中的神臂弩开始点射,这速度比拼杀快多了。 无论是跑的还是不跑的,如此近的距离,挨一下就是对穿...... 崔大狗望着自己的腿,知道自己完了。 ...... 崔大狗的皮帽子被扔到了一边。 吴墨阳反转刀身,刀背重重地落在崔大狗的膝盖骨,手肘关节以及手腕腕骨上。 刚才杀人都不怕的众人,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不是手法狠,而是这个手法太他娘的干脆了,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就跟杀猪匠杀猪一样。 “孝敬我们,我也不瞒着你了,朝廷逼的紧,今年你们的脑袋就是孝敬,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崔大狗咬牙切齿道: “狗,你们都是狗!” 顾全笑道:“别说的那么难听,我们吴守备大人也要混口饭吃,这一场戏,我们演的如何?” 崔大狗咬着牙: “好,老子认栽!” 顾全缓缓站起了身,他如今已经确信自己这支队伍被边军盯上了。 为什么他想不通,但可以断定这一次绝对是试探。 崔大狗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套话了。 “交给你们了!” 吴墨阳笑了,揪着他的那两个小辫子就朝着远处的山坳走去。 锦衣卫在这里办案,想想都有点激动。 靖边卫下雪了,一队人马踏着雪冲出了卫所。 想着那封来自武功卫且不清不楚的书信,吴禾轻轻叹了口气。 他很怕这种不清不楚的书信。 一旦这种书信在自己手里出了问题,上头查下来,那写信之人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脱身,而自己成了替罪羔羊。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他揣摩上意,领会错了……” 所以,吴禾让崔大狗这几十号人去试试水,然后自己再亲自去看看。 活着难啊,这年头就得多一个心眼子。 …… “头,找到了……” 吴禾望着几十具光溜溜没有脑袋的尸体深吸了一口气。 望着数十具尸体上的小洞,他忍不住又吸了口气。 “刘州大人,你怎么对下官也玩文人的那套啊。” 吴禾知道了结果,弹了弹肩膀上的积雪,打马远去。 直到彻底的没了马蹄声,一个身影从一处土坑钻了出来。 张初尧搓着手,浑身打着哆嗦,狠狠的拍了拍脸后戴上崔大狗的皮帽子,然后拔腿朝着东北方向猛跑。 “老子是最讲义气的男人……” 第77章 小柿子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寂寥的歌唱声被风带走。 在一声“大花”的呼唤声中,一条大黑狗猛地从枯草丛中钻了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紧随其后。 破羊皮帽,脏兮兮的脸,和那拖在地上的羊皮袄。 大花叫了,那就是草原来了客人了。 有了客人就必然需要一个懂得多的小向导,这就是小柿子的存活的方式。 “大花等等我!” 小柿子一边快跑,一边大声的呼唤着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大花。 一人一狗,朝着黄河边猛冲而去。 在小柿子的身后,一群的小孩子紧随其后。 小柿子跑的更快了。 互市交易在不久之后就要开始了,只要慢了,落后了,自己接下来可能就要饿肚子了。 “特内格爱马了!” 风中传来骂人的话,不知道谁在骂。 其他人闻声也怒吼着重复这句话,打结的长发被寒风崩的笔直,小柿子跑得更快了。 她可不想被这群人追上。 被这群喜欢抱着羊咩咩睡觉的人追上。 此时此刻,余令等人已经踩着结实的冰渡过了黄河,这种新奇的体验让余令有点害怕,又有些兴奋。 万一塌了咋办呦! 此刻队伍的气质大变。 先前杀人的不适感已经从众人心里烟消云散。 其实大家对捶人,捅人,这样的场面没有多大的感触,最大的感触是看锦衣卫砍脑袋。 老天爷,那场面才是最吓人的。 朱家人吐的胆汁都出来了,茹家的茹让两天都吃不下饭,吃啥吐啥。 余令也不好受,倒是那个苏怀瑾让人刮目相看,正常吃喝,睡觉打呼噜。 用他的话来讲,在锦衣卫他见过比这个更吓人的。 到了此时,所有人心里的那个坎都过去了。 余令望着白了头的阴山,望着远处那一群群的牛羊。 望着那打着“晋”字的大明人在小溪边驻扎着帐篷。 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 “当年秦始皇派蒙恬携带三十万军马将匈奴赶出了河套,从汉中等地迁百姓三万余户在这里落地生根。” 朱县令披着羊皮毯子喃喃道: “魏晋南北朝更是群雄纷争之地,直到大唐李靖携带苏定方以三千人破数十万,河套才再入中原。” 不知道是风大,还是朱老爷子感人伤怀,他的嗓音变得哽咽起来。 在一阵阵的寒风中,他说的话也断断续续。 “宋时落入西夏,辽国之手,直到洪武爷派徐达才再度征服此地,并设立东胜卫,此后此地就归于晋王。” “为什么?” “因为晋王会养马!” 余令叹了口气,望着眼前一波又一波的商队,望着一群又一群的骑兵呼啸而过,望着远处那移动的羊群。 “可是如今又丢了!” “知道为什么朝廷要丢掉它么?” 余令认真的点了点头: “知道,曾公手札里说,朝中文武大臣认为大明不是汉唐,都城在北京。 就算丢了河套胡马也威胁不到京师,与其劳民伤财,不如丢弃掉,用这个钱修长城更好。” 朱县令望着茹让道: “茹让,你认为朝中大臣说的是对的么?” 茹让认真的想了想,轻声道: “能坐在那个位置的都是少有的聪明人,他们的想法和谋算在晚辈看来自然是正确的!” 朱县令笑了笑,他对茹让的回答很满意。 这个回答虽然笼统,但却和他心里想的差不多,他扭头望着余令道: “你认为呢?” 余令笑了笑,直接道: “一寸山河一寸血,小子认为坐在那位置的人应该来这里看看,看看这里的马,看看这里的牧场!” “别绕了,直说!” “直说就是洪武爷都要拼命去拿下来的地方,什么狗屁的劳民伤财。 他们难道比洪武爷,比唐太宗,比汉武帝还有远见么?” 朱县令愣愣地望着余令。 他知道余令的性子比较火爆,也想好了余令会回答什么,也想好该怎么反驳余令。 但余令把洪武爷搬出来了…… 自己再说什么都是错的。 朱县令呆呆地望着远处的贺兰山,喃喃道: “孩子,朝廷做事要看天时地利人和,要考虑当下局势,有时候,放弃未必是软弱!” 放弃未必是软弱这话没有问题。 因为都放弃了,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软弱得问题。 老百姓都知道是我家的地我不能让一点,更何况一个国家呢! 这不是什么小东西,这是完完整整的一块土地,一个每年可以产战马的牧场。 “如今,在原本属于自己的牧场里花钱买马,钱都让胡人赚走了。 这样说来,这件事就是正确的咯?” “等将来去见了列祖列宗,你看洪武爷不拿鞭子抽死这群狗日的。 丢了数百年的土地他拿回来了,子孙却给丢了,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听的借口……” 余令骂骂咧咧,朱家人恨余令恨得牙痒痒,余令这是站的说话不腰疼。 他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去非议朝政。 余令的嘴巴太毒,说话表面客气,其实每一个字却扎人心窝子。 左一句话洪武爷,右一句洪武爷…… 想驳他的话都难。 小柿子望着眼前长长的队伍开心异常。 这是上百人的大商队,这样的队伍只要服侍的好,随便给一点就够自己吃一年的了。 不像那些二十多号人的小商队。 他们人少,货物少,最会精打细算,而且也最挑剔。 搞的人累不说,最后得到的钱还少,根本不划算。 就在说话的屁大会儿功夫,越来越多的孩子围了过来。 “这群孩子都是来讨生活的,不要小看他们,他们和这片草甸上的每个头人都能说得上话,要出货找他们就很合适。” “你来过?” 苏怀瑾摇了摇头:“我没来过! 但我家里人曾经来过,我也是听他们讲的,目前看来他们没说错。” 说话的这个空档,朱县令已经下马了。 这群吐着白气的孩子站成了一排,大大的眼睛里带着期盼。 一直望着这位管事模样的汉人,希望自己被挑上。 小柿子搂着自己的大花。 她本来是第一个到的,但她此刻却站在人后。 主要原因就是她养的这只大狗,无数次的经验告诉它不准靠的太近,会让人不喜欢。 自己的狗是吃狼的,客人拉货的牲口会害怕。 有了狗就不能站在最前面。 但也因为这只大狗,很多客人会注意到她,并记住她。 所以,好坏各有一半。 余令也注意到站在人后的小柿子,准确的说来是那只大狗,望着它甚至着急的伸着脑袋,余令伸手一指: “选他!” 朱县令踮着脚看了一眼,不解道: “为啥?” “一般来说,对狗好的人,对人也不会太坏!” 茹让闻言瘪瘪嘴,无情的反驳道: “胡人对他的羊儿好,对他的马儿好,可就是对我们来说坏透了!” 余令一愣,赶紧道: “你听话只听一半是吧,我说的是一般来说,还有,你这个对比不正确,应该这样说……” 茹让见余令摆开了架势,赶紧道:“我投降,我认输!” “真没骨气!” 茹让不服道: “不是我没骨气,是我真的不想被说教了,你这一路说了我快八百回了,我感觉都成了你的敌人!” 余令闻言咧嘴笑了笑: “多担待啊,我这不是在练手么,等将来我去了朝堂,别人跟我吵,我总得找个机会驳回去不是?” “所以你拿我练手?” “会不会说话,这叫做共同进步。 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茹让无奈地点了点头。 今日又学到了一个新词叫做“共同进步”。 我说你不是真的说你,而是在督促你,是在为你好! 也叫吾日三省吾身。 小柿子望着商队的人朝着自己勾手。 在身边的怒骂声中她揪着狗的后颈皮走到最前,右手抚胸,弯腰行礼。 “尊贵的大明老爷,小柿子听候你的吩咐!” 这话一出口就让众人纷纷侧目。 在这塞外,一个小小的异族孩子,张口就是字正腔圆的凤阳官话。 小柿子直起腰,接着说道: “无论各位老爷们是买,还是卖,买什么,卖什么,需要什么,只要说出来,小的就能找到人!” 朱县令闻言笑道:“得给你多少钱吧!” 小柿子深吸一口气: “老爷大方,手缝里漏一点我就满足了,盐巴,布卷,铁器,豆子,铜钱都是可以的,价格公道!” 这话一出口余令就忍不住看向了朱县令。 他讲了一路的铜钱和铁器是不允许交易的东西,一来就被狠狠的打脸了。 人家直接把这些摆在了台面。 朱县令知道余令在看着他,揉了揉鼻子道: “铁器铜钱你也要,边军不管?” 小柿子闻言笑了,他已经断定这支商队一定是一个新商队,或者说是头一次来河南地交易的商队。 管? 边军怎么会管? 自打自己干这行起,就没听说过被管过。 从山西那边来的商队,铁器一车车的卖,只要不大声吆喝谁管,火器都有人卖呢。 小柿子笑了笑,低声道: “管啊,怎么不管,可这里这么大,他们管不过来啊。 老爷请放心,只要不当着他们的面,偷偷的也不算个什么!” 苏怀瑾觉得朱县令有点啰嗦了,直接扔下一小包盐。 “我们累了,需要休息,带我们去休息,再把卖羊的头人找几个来,我们准备买几只羊解解馋,可以办到吧!” 惦着手里的盐袋子,小柿子大喜。 贵人啊,这一群真的是贵人,这出手真大方。 “好嘞。” 见小柿子要走,余令忽然悠悠道:“你的狗卖不卖?” 小柿子抬起头,不喜道: “不卖!” “哦,你问这个干嘛?!” 余令歪着脑袋道:“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要你管!” 苏怀瑾望着余令,不解道:“令哥喜欢这个调调?” ...... 大商队进入了草原,吸引了无数人,卖羊的,卖牛的,还有卖草料的。 一名僧人站在高处,望着忙碌的那群人。 “圣僧,他们来了!” 僧人放下佛珠,喃喃道: “死去的师兄弟们,东厂来了,锦衣卫来了,也该报仇了......” 第78章 又见慧心 帐篷收拾好,天也黑了。 这些帐篷都是租那些头人的,在小柿子的交涉下,废了不少的口舌,也废了不少的绸缎。 天黑了,朱县令的脸也黑了。 余令刚刚清点完人数,所有人刚报完数,余家人是齐的,茹家人是齐的,锦衣卫也是齐的。 朱家人少了十三个。 这十三个人去了哪里不用说也知道。 先前搭帐篷的时候就已经有女人过来了。 人家主动帮忙,走前眉眼含春,回首一个眼神,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所以,语言并不是阻碍交流的主要原因之一。 朱县令认为最先忍不住的应该是余家。 毕竟这边都是愣头小子,一半的军户子弟,军户子弟说亲难。 因为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军户。 所以,这些愣头小子都没有完亲,他们见了女人一定忍不住。 反观自己这边,不说个个成家立业,那至少有一半是完了亲的。 按理来说这家里都有女人了,应该会克制一些。 怎么忍不住的却反而是他们。 朱县令教育了一路,说了一路,没有想到到头来丢人的却是自己这边的。 望着苏怀瑾嘴角那绷着的笑…… 朱县令心里难受极了。 “孽障,孽障,一群孽障啊~~~” 望着朱县令落寞的离开,余令把跟着自己的人招呼到了一起。 望着心猿意马的他们,余令沉声道: “这一次回去大家就都有钱娶媳妇了。 丑话说在前面,谁要忍不住把身子交给了这些没名堂的,回去后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文钱。” 余令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眼睛顿时变得清澈了起来。 令哥走的时候交代了,这一次走货赚的钱,余家只拿一半,剩下的一半所有人分。 多少钱不清楚。 但绝对是家里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不是我余令心狠,这人进人出的,万一某个人身上有病,搞到了你身上那咋办。 听我的,忍着,回去就完亲,想怎么弄我绝对不管……” 这群人可能不听别人的话,但绝对听余令的话。 理由极其简单,余令是秀才公,是天上的星星投胎转世。 他说的话不但得听,还得认真的听。 安顿好自己这边的人,余令就钻入带着膻味的羊皮毯子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余令睡的并不踏实,前半夜有人突然扯着嗓子鬼叫,惹得一群狗叫。 后半夜是朱县令的吼叫,然后惹得狗又叫。 吼着孽障,吼叫他的族人连十七八岁的孩子都比不过。 天亮了,余令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感觉的自己已经和草原融合在了一起。 简单的收拾了下,带着小肥,余令开始正式的打量互市。 此时的互市人不多。 望着那些连在一起又泾渭分明的帐篷,余令觉得眼前看到的一切可用庙会二字来形容。 真的是卖什么的都有。 坐在地上铺个毯子,毯子上摆点不知名的骨头,这就是一个小摊位。 这样的摊位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个。 大点的摊位就是连在一起的帐篷。 他们会在帐篷前摆出自己售卖的货物当作招牌,你若有兴趣,就可以去帐篷里面去看。 那里暖和,好谈生意。 余令认真的看了看。 胡人所出售的大多都是金、银、牛、马、毛皮、马尾,和各种各样的玉器和骨头。 还有那些不知名的石头。 汉人这边所卖的就多了。 茶叶,盐,各种布匹,丝绸,各种精美的陶瓷罐子,这些都是大件。 除此之外还有针线、棉布,米、盐、糖果这样的小件。 至于质量如何。 在小摊贩哀求的眼神中,余令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罐子。 这种罐子有一个大口,在大明可用来当尿壶。 望着一个丰满的胡女故意撞了一下自己然后扭动着腰肢离开。 望着她拎着这种罐子朝溪水走去。 余令朝着小摊贩竖起了大拇指。 这生意做得狠,把夜壶卖给人家当打水壶用。 再往下看,余令就不想看了,大宗货物质量没的说,那些小件质量就不敢说了。 这个情况苏怀瑾和朱县令都讲过。 在大明的互市成立初期,"官市"是占主导地位的,那时候是在高墙下交易。 那时候都是大宗货物交易,质量没话说。 但随着时间推移,"民市"成为了主导。 质量,就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了。 随着太阳升起,越来越多的人从帐篷里面走了出来。 全是羊粪疙瘩的草甸子顿时就热闹了起来,像是为了庆祝互市这个大日子的到来…… 一队骑兵突然从远处冲了过来,马背上的骑士在快速奔跑的战马上做出各种各样的高难度动作。 余令羡慕的望着这群人。 跟他们比,自己的马术就像是一个生瓜蛋子。 望着这群人从眼前呼啸着离开,余令就准备往回走。 余令准备忙碌起来。 快些把蜀锦处理掉,然后赶快回到大明的国土内。 自从知道那群劫匪是靖边卫指使的后,余令心里就像是扎了一根刺。 到此刻余令还想不明白卫所的目的是什么。 “阿弥陀佛,他乡遇故知,见我大明人,实乃人生一大喜!” 正在分神的余令没有注意到身前来人,被吓了一大跳。 抬起头望着身前之人,余令才发现是一个和尚。 和尚的年岁余令不敢说。 在这塞外,长年的风吹日晒,一个人的年龄就不能只从外表来看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可能看着像四十多岁。 “阿弥陀佛,小子是真的羡慕高僧!” 见高僧目露不解,余令赶紧道: “这入眼望去,十个人里面可能就有三个大明人,高僧这一天得大喜多少回啊!” “小子你不信教?” 余令双手合十,低声道: “实不相瞒,小子信教,小子信的是利玛窦神仆的天主教,高僧你有罪么?” “我有罪,贫僧不懂!” 余令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神色变得庄严了起来,望着眼前的和尚,低声道: “神说你有罪,每个人都有罪!” 和尚叹了口气:“贫僧法号慧心!” 余令脸色不变,笑道:“小子字守心!” 慧心见这小子只说了自己的字并没说自己的名字,知道这小子不愿说实话。 他甚至怀疑这小子给自己说的字都是瞎编的。 慧心伸出手,想给余令来个抚顶受福,结果一个小子却突然挡在余令身前。 慧心笑了笑,摇着头转身离开。 “月下孤芳不染尘,空花照水悟前身,山僧偶向池边立,始信莲台有故人!” 望着念念有词的和尚离去,余令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 老爹讲过,曾经有一个叫做慧心的和尚要把自己过继给佛祖。 然后那个和尚莫名的死在街道上。 那时候吴墨阳说他爹到外面抓了三个月的邪教徒,听说找的就是慧心。 如今这里也来了一个慧心,走时候还念了句“始信莲台有故人”。 白莲教? 闻香教? 这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个慧心? “不要跟这些僧人走的太近,他的徒弟很多,是这里很多部族头人的师父,他们教头人汉话,教他们做生意。” 望着牵着狗出现的小柿子。 听着她的话,余令认真的点了点头,见小柿子说完就走,余令忍不住道: “你名字的柿子是哪个柿子?” 小柿子脚步一顿,扭头道: “树上结的那个柿子的柿子!” 余令认真的看了一眼小柿子的眉眼,忽然道: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我为什么告诉你!” 见这小姑娘像一个刺猬,余令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盐,笑道: “不白说,一袋盐作为酬劳,这个总行了吧!” “我娘是汉人!” 见小柿子说罢就要伸手来抢,余令赶紧摆摆手道: “你这太敷衍了,我既然敢这么问,这个答案我肯定知道,这个回答不行!” “狡猾的汉人!” 见余令不说话,只是冲着自己笑,小柿子深吸一口气: “我娘是被抢来的汉人,我爹不知道是谁。 我娘说在她小时候一家人快要饿死了,得亏了家里的柿子树结的柿子才活的命!” 小柿子咬着牙低声道: “我出生后,我娘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她希望我这一辈子都不愁吃,不愁喝,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吧!” 余令闻言,很干脆的把手中的盐袋子抛给了小柿子。 “你的回答很敷衍,但我还是把盐给你了。 记住了,其实这不是给你的,准确的来说是给你娘亲的!” 小柿子接过盐,塞到怀里,面无表情道: “谢谢你的好意,我娘在去年的时候已经死了。 见你这人还算不错,我再多说一句,记得,远离那些和尚,记得一定要远离他们!” “说个原因呗!” 小柿子敷衍道:“他们和西边的那群喇嘛经常打架,一打就死人,死好多人!” 余令点了点头,这想必就是信仰之战了。 “你的狗?” “我不卖!” 小肥见柿子跑开,忍不住道: “令哥,为什么你总是和她的狗过意不去,想吃肉了是么,这里有牛肉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幽幽道: “我在看她是真的吃不饱还是假的吃不饱。” 小肥挠着头道:“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现在应该是真的了!” “不懂!” 余令笑了笑,总觉得自己被沈毅给吓到了,来到这里看谁都不是好人,甚至有点草木皆兵了! 余令回到了住处,慧心也钻到一个大的帐篷里。 博达锡里望着慧心走了进来,站起身笑道: “上师父今日起的好早,是有什么把上师父吸引住了么?” 慧心笑了笑,接过拖海递来的肉轻声道: “大明朝廷来人了!” “什么人?” “锦衣卫,还有东厂。” 博达锡里抿了口奶茶笑了笑: “他们来了又如何,这里不是大明,这里是我孛儿只斤家族的地方!” 慧心把手里的肉塞到嘴里,淡淡道: “三娘子的几个儿子里只有你没有统领部族。 如今三娘子已经老了,一旦三娘子离去,你觉得这草原你的兄弟们会让给你?” 博达锡里闻言放下手中的割肉小刀,目光变得不善了起来。 慧心上师说的没错。 作为俺答可汗的儿子,母亲是克兔哈屯,大明口中的三娘子,众多兄弟里其余的几个兄长都统领着部族。 唯独自己没有。 博达锡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笑着站起身倒了一杯奶茶,双手奉上,低声道: “上师父教我!” 慧心笑了:“你最讨厌谁!” “六兄哥力各台吉!” 见大师笑而不语,博达锡里深吸一口气:“如果大师助我成功,今后这里不会出现一个喇嘛。” “来,我教你。” (ps:白莲教蒙古的势力非常大,虽然蒙古和大明交好的那段时期,如赵全、李自馨等首领被俺答送给了大明,但在民间,白莲教的势力依旧存在。) 第79章 大商到来 寒流袭来河套猛地一下变得更冷了。 余令躲在帐篷里不敢出门,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玩意想出来的主意。 取暖的牛粪被这些草原人拿来卖钱,而且价格还死他娘的贵。 帐篷是租的,得给人家边军和这边部族头人钱。 如今干牛粪竟然卖出了煤饼子的价格,这又得花钱。 俗话说的真好,出门在外就是得花钱,要么人受罪,要么钱受罪。 总得选一个。 天冷了,柿子也不乱跑了,她也知道该抱团取暖了。 抱着她的狗,安静的坐在帐篷的角落里,羡慕的望着读书的余令。 在这河套,只要是读书人待遇都不会差。 能写能算的去给头人当算账的。 能写能算嘴巴还能说的那就能代表头人去谈生意,跟那些汉人做生意。 这一群人能写能算的在这过的都是人上人的好日子。 上马下马都有仆役当脚凳。 小柿子偷偷的看着余令,目光有点挪不开。 他觉得这个汉人长的是真好看,手真白,一定是出自汉人的大户人家。 那些抱着羊睡的小子没有一个人能比的上他。 此刻的余令其实一点都不好看。 接连赶路,风吹日晒几个月,余令此刻的模样和在长安的时候的大相径庭。 在长安的时候衣服脏一点厨娘都不让余令出门。 在长安,余令总是光鲜亮丽的,就连头发都有人帮着收拾。 来到这里就不行了,头发自己弄,衣服脏了还不敢洗。 别说洗澡了,余令连想都不敢想。 不是余令不爱干净。 这要洗出个好歹来,命说不定就交代了。 挠了挠头,余令轻声道:“小柿子?” 小柿子一愣,见余令抬头望向了自己这边,赶紧垂下了脑袋。 她不想让余令知道自己在偷偷的看着他。 “怎么了?” “三娘子你知道不?” 小柿子抬起头:“知道,没有人不知道。” “讲讲呗!” 想着这是在人家帐篷里避风,小柿子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淡淡道: “三娘子是你们汉人的称呼,在我们这里她是克兔哈屯,她是我们这里最有权势的女人,所有人都归她管。” “克兔哈屯是什么意思?” 小柿子闻言得意的笑了笑,她以为读书人什么都知道,这个余令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应该是才读书不久。 “一克哈屯为大母,意思就是大娘子,克兔哈屯就是我们的三大母,所以你们汉人喜欢叫她为三娘子。” 余令看了看手中的书,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 “汉军争看绣裲裆,十万弯弧一女郎。唤起木兰亲与较,看他用箭是谁长!” 小柿子疑惑的望着余令。 她觉得这个汉人一定是个做法的喇嘛,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这一大堆是什么意思听都听不懂。 小柿子听不懂不奇怪。 这是疯才子徐渭写的,写的就是三娘子。 夸她美貌,夸她的武艺,夸她是一个堪比花木兰的奇女子。 而且她还任用汉人为草原的官吏,帮助他们一起管理草原。 就连现在的归化城,都是在白莲教修建的板升城的基础上搭建起来的。 再加上徐渭,汤显祖,于慎行等诸多文人对三娘子的喜爱,并做诗词称颂。 越来越多在大明活的不如意的文人跑到这边来“施展抱负”。 据说三娘子还特别喜欢蔡可贤。 传言三娘子将他留宿帐中,同眠数夜,如此香艳的故事更是让那些失意的文人心猿意马。 所以…… 如今的蒙古汉人很多,余令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沈毅说要提防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了。 自己懂得多…… 这边的汉人懂得更多。 另一个让人敬佩的原因就是三娘子的手腕。 她二十岁嫁给俺答汗。 三十二岁嫁与俺答汗的大儿子黄台吉。 三十七岁嫁给了她和黄台吉的儿子扯力克。 五十九岁嫁给他和扯力克的孙子卜失兔。 这是蒙古瓦剌奇喇古特的风俗。 如今三娘子手握兵权,控制各部。 一个女人执掌东边草原各部三十年,这份手段和魄力,根本就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三娘子当得起称赞。 她对大明的态度一直比较友好,河西之地互市能一直开放多亏了她。 而且大明和袄儿都司,土默特和永邵卜三部近百年没有大范围的战争也全靠她。 (ps:这三部也叫右翼三万户,靠近辽东那边的为左翼。) 不过如今的状况有些不好。 朱县令说三十五年的时候扯力克去世,他的孙子卜失兔求婚于三娘子,企图袭位,接过三娘子手中的权力。 结果这件事惹得她的孙子素襄不满,发动了“夺嫡”之争。 在万历三十九年,三娘子被迫和卜失兔成婚,安稳了几十年的草原右翼三部顿时就不安稳了起来。 因为三娘子老了。 他的几个儿子又不服卜失兔,已经忍不住要争权夺利了,都蠢蠢欲动了起来。 所以边关这些年越来越不安稳了。 帐篷外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 小柿子和余令猛的抬起头。 一个面带惊喜,一个面露疑惑。 小柿子开心是因为大商队来了。 只要勤快点,连跑两家,等今年的互市结束之后她就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小羊了。 余令不解,是因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柿子,发生了什么事?” “有大商队来了!” 跟着柿子走出帐篷,外面的热闹超乎了余令想象。 一支近乎数千人的队伍,打着各色的旗帜缓缓地走来。 “范,王,田,黄……” 朱县令听着余令的念叨,眯着眼淡淡道: “晋商来了!” 余令踮着脚,望着,忍不住喃喃道: “这就是晋商啊,怪不得生意做得那么大,这人数看着就跟大军一样。” “对了,秦商呢?” 朱县令没好气道:“咱们就是秦商。” “秦商混的真惨啊!” 朱县令冷哼一声,他很想告诉余令,大部分秦商的都跑西河套和高原。 在余令的观望中,各部族的头人也骑上了马,各族的女子也开始跳起了舞蹈。 望着她们载歌载舞的样子,余令有一点点心酸。 自己等人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个场面。 这几日朱县令的脾气都不是很好,他已经见了很多个头人了,想快些把手里的丝绸全部卖出去。 奈何这些头人把价格压得太低了。 朱县令知道这些都是那些“头人”后面的自己人搞得鬼,他们已经吃定了朱县令带来的货物。 不卖,运回去更亏。 余令知道朱县令的忧愁,低声道: “伯父为何不去找找头人身边的汉人呢!” 朱县令冷哼一声:“找这一群脊梁骨都断了的叛徒让自己生一肚子气么?” 余令闻言赶紧道: “伯父,咱们代表长安府来卖货的,把货物卖完才是咱们的任务。 再者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能不受气的,早卖完早结束!” 朱县令脸色稍霁,淡淡道: “说说你的主意!” “吹,捧,舔,送!” 朱县令闻言深吸一口气,猛地一甩衣袖,热闹都懒得看了,扭头就走。 就当余令以为朱县令又生自己气了的时候。 他转了一圈又折了回来。 “好主意!” 余令笑了,低声道:“这么做是有点恶心,忍忍吧,晋商这么大的队伍,货物肯定多,咱们不先做,后面就更难了!” “明日开始,你和茹让陪着我一起!” 余令咬着牙,点了点头,不是余令抗拒这份差事,而是那些头人身上的味道太冲了。 光是膻味还能忍受。 膻味和狐臭混合在一起那就忍受不了。 朱县令走了,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人群里,余令再次看到了慧心和尚。 他的位置很靠前,被草原的头人如众星捧月般围着,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 远处的大商队来了,一群头人走了上去,众人开始拥抱,寒暄,完事之后那些晋商掌柜开始给每一个头人送礼。 余令知道自己等人错在哪里了,不过现在也不晚。 此时余令只祈祷赶紧把这摊子事情结束,不然总觉得心慌慌的。 晋商的人一来草甸子就更热闹了,大管事跟着头人进帐篷去喝茶。 那些小管事就带着人在这里乱逛,他们做生意已经不局限于自己的货物了,他们也会看这里人卖的货物。 如果有相中的,他们也会一口吃下。 望着来自长安的蜀锦,这些人眼前一亮,一群人钻进了帐篷里。 余令望着这群和自己一样的大明人,站起了身。 “这位小掌柜,蜀锦你家有多少。” 余令赶紧道:“整整三十车,三百匹。” 黄管事笑了,望着余令的脸,自信道:“我黄家全要了,开个价吧!” “我们只要马!” 黄家管事闻言又打量了余令一眼,这话一出口他就已经猜出来余令是给谁跑腿的了。 笑了笑,黄家管事望着余令道: “既然如此就叨扰了,对了,如果最后没卖完可以来找我这伙计,我黄家都要!” 余令点了点头:“好!” 一行人掀开帐篷走出,一个小伙计留到最后,他看了余令一眼后笑道: “掌柜的,如果有剩余锦绣记得来找我哦!” “怎么称呼!” “小子李辅臣。” 余令一愣,细细的打量了一眼,淡淡道:“我叫余令。” 第80章 议事 (ps:谢谢书友的提醒,昨日查了一下,王辅臣还没碰到王进朝,所以他不该叫这个名字,他还没改姓。) “先生,这件事多亏了你,这是一点点心意……” “张叔,小侄儿给你说句掏心窝的话。 今年靠着你们这条路走通,明年来我还找您,我给张叔带一份厚礼。” “马伯伯,异国他乡遇到你,是小子的福分。 若没有你在这里施展教化之道,这边关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望着腆着肚子的“狗头军师”离开,余令和茹让对视一眼缓缓的直起了腰。 终于送走了这群爷。 茹让揉了揉脸,低声道:“这赚钱比他娘的吃屎都难!” 余令瘫坐在地上,连续接待了八个,连续说了快两个时辰的好话,场面话。 余令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被自己给恶心死了。 听着茹让的唠叨,余令没好气道: “还吃屎,吃屎这钱能落到你的手里么?” 茹让彻底的不说话,重重的叹了口气之后学着余令的样子直接躺在地上。 累死累活,竟然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造孽! 望着一直站在门口不离开的小柿子,知道她这是在要好处。 余令指了指案桌上的泥陶碗。 余令闭上了眼,脸上突然传来一抹温热…… 望着眼前的大狗,余令开心的笑了笑。 看来只有狗知道自己有多难受。 今日的八个客人都是小柿子找来的,这八个人身后就有八个头人。 这八个头人背后都是来自雪域高原的大喇嘛。 听那些狗头军师说。 这些高僧先前在雪原的时候就很喜欢蜀锦。 因为紧挨着川府,商道也有,每年他们都会用各种物资换蜀锦。 蜀锦在大明是奢侈品,在这里依旧也是。 这里的精美绸缎,金银珠宝其实和那些牧民没关系。 他们考虑的和大明百姓一样,也是如何填饱肚子,如何好好的活下去。 所以他们不会去买这些精美的蜀锦,也买不起。 所以,这些蜀锦只能卖给这里的贵人。 吹了那些狗头军师是经天纬地之才。 捧了他们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厉害人物。 舔了没有他们自己等人连屁都吃不上,说不定要亏死。 余令和茹让以晚辈自居,左一个先生,右一个叔伯。 把他们每个人都舔的很开心。 不舔不行。 这群人来到这里以为能过上呼风唤雨的日子,都以为草原部族是傻傻的非常好骗。 等他们到这里才发现,在大明过的是什么日子,在这里过得也是什么日子。 甚至还不如。 大明有亲朋可以帮一把,这里不但没有人帮,你还得预防有人踩你一脚。 这里比大明更现实,你有用,这些部族头人才会用。 你没有用,这些头人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 在土生土长的大明都混不开的人,在这异域他们就是外来者。 幻想着靠骗这些头人来出人头地。 最后的结果都是人头落地。 大明杀人会有官府审案。 在这里头人是天,头人上的大首领又是一层天,在大首领上还有孛儿只斤这个天。 能混到头人身边当个狗头军师,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说到底,那些头人、首领一点都不傻。 说到底,这群从大明而来的人其实也是干服务的,用他们的脑子来服务草原人。 说不苦,那都是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吞。 在余令看来这些“狗头军师”已经有点心理扭曲了。 余令和茹让稍微奉承一下,这群人就开始诉苦了。 再“舔”一下,这群人都恨不得掏心窝子。 最后走的时候每个人都送了一匹绸缎,外加数斤一直都没舍得送人的细盐。 剩下的就是等待结果了。 角落里,慧心听着仆人小声的报告。 余令的帐篷进了谁,是哪个头人身边的人,在仆人细声细语中慧心已经把所有人记在心里,慢慢的点着头。 “圣僧,为何要特别关注长安府来的那一批人!” 慧心笑了笑,可笑着笑着脸色就变的阴寒了起来。 他缓缓地站起身,身后多嘴问这话的人却缓缓地跪了下去。 “聒噪,跪到帐篷外面去!” “圣僧饶命!” 身后的弟子惊恐至极,如今这寒冬腊月,站在炉火升腾的帐篷里都手脚冰凉,这要是去外面跪着…… 命也就交代了! 慧心双手合十,脸上挂满了慈悲,轻轻抚了抚弟子的额头,带着悲哀道: “孩子,去吧,心念白莲,诸事解脱!” “圣僧,弟子害怕!” 慧心笑了笑,朝着帐篷角落看了一眼,两个壮汉走了过来,拖着这名弟子径直就走出了帐篷外。 寒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灯火摇曳。 慧心轻轻叹了口气: “这世间痴儿怎么如此之多,怎么就不明白我教之用心,你们做的好看些,要让他笑着离开。” “是!” 帐篷外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慧心侧身躺在火炉边,望着炉火喃喃道: “这终归不是我的故乡,大明才是。” “高知府,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新的一天又到了,一个汉人一手作拈花,一手持佛珠,面带微笑坐化在圣僧的毛毡前,惹得无数牧民围观。 “腿骨断,手骨就连手指骨都是人故意掰断的,他不是自愿的,是被人折磨后活活冻死在这里的!” 如意皱着眉头,想着那人脸上诡异的笑,忍不住道: “那为什么会笑呢?” 吴墨阳拍了拍如意的肩膀,淡淡道: “道理我也不知道,但我爹告诉我,冻死的人脸上都带着笑,有的人临死前还脱衣服呢!” 如意闻言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吴墨阳说的话咋这么渗人。 “走吧,看看热闹就行了,你还想断案啊!” 苏怀瑾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个狐狸尾巴,站在人群后搓着手,跺着脚。 他觉得他来这河套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远处的慧心望着苏怀瑾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快了,报仇的日子快到了。 余令和茹让的吹、捧、舔、送,虽然把自己恶心的不行,但效果却很好。 在人群散去之后,朱县令被请到一个巨大的帐篷里。 八个头人和他汇聚一堂,开始正式的商议蜀锦的采买流程。 余令和茹让作为小厮站在朱县令的身后,简单的寒暄之后就是报价。 朱县令说一句,那些“狗头军师”就翻译一句。 对不对余令不知道。 但余令能感受得到这个过程是正常的。 先前的时候余令以为是将货物摆在外面,牧民会聚集而来,用他们的马、牛、羊来换。 如今却发现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谈生意,还是坐在一起,一边说家常琐事,一边谈论生意。 果然啊,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这位来自长安的尊贵客人,战马我给不了你们这么多,能否用牛筋,牛皮,羊皮,金银来补差额?” 朱县令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点了点头: “好!” 话音落下,仆役开始上奶茶,这代表着交易达成,喝了这杯茶之后,剩下的货物交接。 这个环节是最轻松的。 因为,双方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在我说的话你听不懂,你说的话我也听不懂的这种怪异氛围中...... 喇嘛,县令,这种八辈子都难碰到一起的双方竟然聊得格外的开心。 佛法,文学,茶道,风土人情...... 剩余的货物余令也有了想法。 如果不好卖,或是压价太狠,余令就准备去找一下先前认识的那个叫做李辅臣的小子。 卖给他们,总比找那些狗头军师好。 他们晋商门路广,万一能成呢? 如果不成就只能再去找那些“狗头军师”了。 虽然自己要继续恶心,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然等到互市正式开启…… 那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在另一个大帐里,气氛却凝重的快要凝成水滴。 博达锡里望着自己身边的几个弟兄,低声道: “衮楚克,札木苏,托克托,不瞒着你,克兔哈屯已经不行了!” 托克托猛的站起,眯眼望着博达锡里道: “我不信!” 博达锡里望着托克托猛,他知道母亲收养的这位义子一定不会相信这个结果。 他对三娘子最忠诚,办事也最死板。 博达锡里拍了拍手…… 慧心笑着从身后走了出来。 “托克托猛,你七哥说的没错,三娘子病的很严重,库库和屯城已经戒严了,贫僧用脑袋担保!” “我不信,我要去看看!” 看着托克托猛冲出帐篷,博达锡里笑了,慧心也笑了。 望着剩下的两位兄弟,淡淡道:“好了,碍事的人走了,咱们议事吧!” 衮楚克望了一眼慧心,低声道:“七哥如何说?” “古鲁格,达拉特部,我们三个分。” 札木苏沉思了片刻低声道: “七哥,我们手底下没人,这草甸子又不是我们说的算,达拉特部精壮四千,我们联手都打不过!” 博达锡里望着慧心道: “圣僧你来说!” 慧心点了点头,盘腿坐下,淡淡道: “抛砖引玉,祸水东引,我们来做这个引,然后壁上观!” “怎么引!” “长安有一支百多人的队伍,据我了解这队伍带队的是大明的官员,还有一个世袭千户之子,独子,你说他如果死了……” 三个人闻言眼睛一亮。 若是死一个小官,随便一个借口,给大明的边军赠一匹马,这件事就不会有太多的波折。 但若是死一个千户…… 是世袭,还是独子,那这件事肯定需要有一个大人物来承担大明的怒火。 慧心望着眼前的三人低声道: “只要提前准备好达拉特部的旗帜,丢在案发地,那这件事跟我们就没有关系。 因为我们没有实力去杀这一百多号大明青壮!” 札木苏望着慧心低声道: “汉人也有句话叫做这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草原各部本为一体,这么做瞒不住人的!” 慧心慢慢的抬起头,慢慢道: “哱拜因叛乱失败自杀,但他手底下的人可没有全部战死。 我听说有一批人和我们一起生活在这草甸子上,以西域喇嘛奴仆的身份苟活,把这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 见三人并未说话,慧心笑道: “那些来自大明的商人说,女真数十万人就要立国了,我们真的就这么浪荡一辈子么?” “大明很可怕!” 慧心摇了摇头: “可怕么,他们的皇帝曾经是我们的阶下囚,他们的京城也曾经被我们围困,雄鹰的男儿,害怕.....” 第81章 我们被人盯上了 “小李,有人找。” 正在喂马的李辅臣猛地抬起头,把手伸到冰冷的水桶里使劲的搓了搓手,然后快速拍打着自己身上的草屑。 无论谁来找,他都努力的让自己看着干净。 这一趟跑商的活的对他李辅臣而言是决定自己今后命运的一次远行。 自己是官宦人家仆的孩子。 一日为奴,终生为奴,世世代代为奴。 按照大明的律法,自己是家仆的孩子,主人不开口,就算“自赎”,自己也是跳不出这个身份的。 因为自赎的价格是主人说的算。 他不想自己的这一辈子,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子孙都给人当奴仆。 所以这一次来河套,是他跪求来的。 主人家是官宦,他想跟着商队做生意来补贴家用。 又因为主人家是官员,他想当一个有名声的好官。 不想让人知道他一个官员在行商家之事的这种贱业。 所以,他同意了李辅臣的请求。 他的打算很简单,只要李辅臣走熟了,今后自己家就能让李辅臣去走商了。 他不是要一个身份么? 给他一个身份又如何呢? 简单的收拾后,李辅臣慌忙走了出去,见要找自己的人竟然是余令,李辅臣不免的心头一喜。 他在那一日看的很清楚,带着自己来的丘管事很喜欢蜀锦。 山西府那边蜀锦少,只要运作的好,只要买到手,只要往北…… 这蜀锦的价值还要翻上一番。 人家女真要立国了,要学着大明的制度设王侯将相、文武百官。 如今需要各种绫罗绸缎来做他们的官服。 当下正是价格最高的时候。 李辅臣心喜是因为余令找他了,本来就是萍水之交,临走的时候就互通了一下姓名。 那余令今日来…… 想必就是为了蜀锦而来。 按照商队的规矩,谁先“打眼”,交易达成后谁就能拿货物交易里的一部分利润钱。 分多少根据总额来定。 “我说今早起来眼皮怎么跳个不停,原来是稀客来了……” 晋商的强大是有原因的。 李辅臣知道余令是来谈生意的,他这个跟着商队当杂役的小子竟然把余令领到管事的帐篷里。 管事的人不但不呵斥,反而主动让出位置,并命人准备茶、糕点。 甚至连火炉人家都准备了一个。 所做的一切只为交易达成。 “臣哥,听你上次说你们需要蜀锦,实不相瞒,昨日我们卖出了一半,如今还剩下一半,所以我来……” 这是李辅臣第一次跟人谈生意,不免有些紧张。 他努力的回忆着管事待人接物的样子。 手里也没闲着,直到把茶倒好,他才盘腿坐在余令对面。 “很荣幸令哥还记得我这个小子,实不相瞒,令哥说的战马,小的做不了主,好的人家不卖,不好的给你了又伤情分。” 在外人眼里,余令像个小大人。 在今日,余令望着眼前的李辅臣才知道什么是小大人。 人家这待人接物,人家这话里话外,那是真的没得说。 “我们还剩一半,先前吃下全部你们肯定觉得有点难,如今就剩一半……” 李辅臣望着余令笑了笑。 他的脑子在快速运转,他想做成这笔生意。 如果能成,商队的人就不会再把自己当作小厮来使唤了。 有了这个打底,他就能早一日的脱离那个家。 虽然自家的主人不会轻易的让自己离开。 这年头只要自己有钱,只要自己有人,有门路,那自己就有法子脱身。 “令哥这次是为边军筹集粮饷吧!” 余令点了点头:“对!” “令哥你看这样行不行,都是在为咱们大明做事,战马我商议一下,尽量提供,不够的我们用牛筋,皮货……” 李辅臣压低嗓门道: “这些能做武器盔甲,虽然是些死物,需要用人和牲畜拉回去,不像战马可以跟着一起跑,但这些的利润不比买马的利润低。” 余令望着李辅臣,笑道: “你能做主么?” 李辅臣一愣,知道这是生意要成了的信号,笑了笑: “这些我做不了主,令哥稍待,我去把管事喊来!” 片刻之后,一个管事走了进来,他坐到了余令的对面,李辅臣双手放在小腹前规规矩矩的站在他身后。 “老朽陈任!” 望着这个陈任略显轻浮的眼神,余令笑了笑: “本官余令!” 陈任闻言像是被马蜂蜇了般猛地一下跳了起来。 他惊恐的望着余令,然后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余令。 余令晃晃了总旗的腰牌,羞涩的笑了笑。 这一下,能坐在帐篷里的就只有余令一个人。 屋子有点热了,余令扯了扯胸口,不经意的露出了襕衫的一角,陈任的腰杆更低了。 “不用紧张,咱们就按照刚才商议的来!” 陈任默默的盘算了下,当初全部的蜀锦的确是吃不下。 如今只剩下一半了,几家合计一下问题就不大了。 “可以,就当小的来巴结一下余大人,二十匹马,其余的用牛筋,皮货来填补!” 余令心里一喜,本就抱着来试试的想法。 如果不成就只能继续去舔那些狗军师,没想到竟然成了。 这晋商果然是了不得。 “感谢陈管事和臣哥的帮忙,倘若今后有机会去长安,找我余令,只要我能帮的,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见余令端起茶碗喝茶,知道这杯茶放下余令就会离开,陈任望着余令忽然道: “余大人,敢问这些蜀锦长安还有么?” 余令点了点头:“你要多少!” 陈任大喜,没想到随口一问,长安竟然真的有。 如此说来,长安和川府的古道已经打通了,蜀锦能入长安了。 “大人有门路?” “有,马千乘土司和秦家都能说得上话,这次的货物也是这两家提供的,你们如果想要可以提前告知……” 陈任望着余令,他在考虑余令的话有几成可信。 余令知道这家伙在怀疑自己,直接道: “不信没关系,每年的四月或是八月之前到长安,会有马家的管事来,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陈任有点信了,没问自己要定金就不是骗钱。 真假其实不难,按照他说的在四月或是八月之前派人跑一趟…… 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 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李辅臣,陈任心里有了主意。 这小子好用,等这次互市结束,让这小子跟着镖行走一趟不就明白了? “陈管事,货物这事麻烦你了,明日可去靠南边的那一排帐篷找我,我若不在,找一个叫茹让的也可以!” 陈任点了点头,亲自送着余令离开。 望着余令的身影消失不见,李辅臣才冷冷的收回了目光。 他忍不住的想,同样是人,余令看样子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人家这么大就是官,还穿着襕衫,自己还是一个奴仆,连读书也都是“偷师”,再看看人家…… “小李今日的这件事办的好,一会自己去账房那里领二十两银子!” 见李辅臣感激的朝自己连连作揖,陈任叹了口气,低声道: “小李啊,别嫌叔说话难听,有钱就存起来,不要去跟那些人赌。 你虽然比他们小,但比他们聪明,为何偏要喜欢这些呢?” “唉,老朽活了四十多年,就没见过一个在赌桌上发财的。” “谢谢陈管事,小的知道了!” 望着陈管事离开,李辅臣深吸一口气。 他也不想赌,可他找遍了世间的千万法,发现只有赌才能让他手里的一枚铜板变成一千枚。 这是他亲眼所见的。 这个法子来钱最快。 要想自赎,就得用来钱快的法子,就得走偏门。 不然这一辈子都筹集不到老爷要的钱,自己一辈子都得给人当奴。 领了银子,李辅臣的腰杆也直了起来,带着喜意,朝着一处人声鼎沸的帐篷走去。 ...... 最后的蜀锦有了出路,队伍里所有人都透着喜意。 要回家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上一批交易来的马那些喇嘛也派人送来了。 在马屁股上做好印记,所有人开始在这草甸子上练习骑马,一群生瓜蛋子骑马…… 那真是玩杂耍。 木头一样的人翻上马背,然后木头一样掉下来。 各种奇葩的摔跤姿势。 把小柿子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她从未见过有这样骑马的。 一袋盐,小柿子成了教官。 有了懂骑马的人,事情就好办多了。 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这群人年纪都不大,上手的速度很快。 摔个七八次,大家都已经骑得有模有样了。 在所有人里,学骑马悟性最高的是如意,他就摔了一回,骑上几次后他就已经和战马融为一体了。 至于苏怀瑾,吴墨阳就不说了。 苏怀瑾家里有马场,每日骑马是他的必修课,他打小就会。 他小秀了一把,直接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然后流着大鼻涕,浑身打哆嗦,往帐篷里钻。 晋商的速度很快,只用了一天,他们就筹备齐了余令所需要的全部货物。 在互市开启之前,所有蜀锦全部卖完。 望着空荡荡的车驾,余令真想大吼一声: “这他娘的赚钱比吃屎都难,下次宁愿吃屎,也不来了。” 归家的日子就在眼前,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 朱家子弟彻底放纵,如今都敢一整夜不回来,大白日就敢钻别人的帐篷。 朱县令也不黑着脸了。 因为此行真的算是顺利。 就在余令和苏怀瑾等人在汇聚这次边关的所见所闻的时候,希望从这里获得有用的消息时...... 如意悄声走了进来,望着众人低声道: “我...我想说我们被人盯住了,我们回不去了!” 苏怀瑾闻言打趣道:“咋了,如意你舍不得这里?” 所有人不解的抬起头,如意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先前骑马那会儿我无意听到了一个消息,过了黄河,会有人劫杀我们!” 吴墨阳怀疑的望着如意,淡淡道: “哪里来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们说的话你听的懂么?” 如意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娘是勾栏女子,我爹是来自草原的异族人,所以我打小就是别人口中的杂种。” 如意本不愿提起这些,因为他实在不想把伤疤再一次掀开。 “所以,所以,我懂草原话,也懂大明官话......” 第82章 打的一拳开 余令很相信如意的话。 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的,陪着一起吃苦的。 别说他不肯定他听到的到底是真是假,就算是假的余令也信任他。 一直护佑着苏怀瑾的锦衣卫出动了。 这一群人你可以说他们没有了当年的狠辣,也没有了当年让人谈之色变无孔不入的能力。 但这群人绝对不是废物。 锦衣卫“买”消息去了。 余令相信他们一定会买到,只要钱到位,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而且这里各种部族势力交错,所有人都会朝“钱”看。 要劫杀自己这一百多人的队伍,他们最少需要两百装备齐整青壮精兵。 余令不愿意坐以待毙,如今是什么人要对自己下手都一无所知。 余令没有傻到不去查清楚他们是求财还是要害命。 慧心听着仆役的传来的消息,知道来自长安的那批人已经乱了。 他笑着点燃熏香,供奉在佛台前,喃喃道: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围而不攻,不战而屈人之兵……” 消息陆陆续续的传来…… 就如如意所言的那样,的确有人已经盯上了自己等人,他们一点都不怕,就那么光明正大的看着你。 想想也释然…… 在这里,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土着”,余令等人是外人。 只要过了黄河,离开了河套,到了所谓的缓冲地带。 余令等人就是鱼肉。 余令当下是想法子自救,想法子带着人和货物安全离开。 余令深吸一口气,再等一会儿消息,如果还不知道是谁要弄自己,余令准备去找那批晋商。 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李辅臣揉了揉带着血丝的眼睛。 狠狠的搓了把脸,然后重重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钱没了,二十两没了…… 失魂落魄的李辅臣往队伍里的帐篷走去,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准备醒了之后再努力挣钱。 他发誓这辈子不会再赌了。 进入商队围栏,踏入商队营地…… 就在他下定了决心时,路过帐篷,里面传出来的话语让他一愣。 见左右无人,李辅臣绕到了后面,竖着耳朵偷听。 “各位掌柜,在商言商,有人托我给诸位带句话,生意是长久事,平平安安才最重要,要知轻重……” “长安商队惹了人,犯了事,大家都是聪明人,都是来赚钱的,互市后日就开,莫要给自己找不愉快……” 李辅臣偷偷的听着,转身朝着营地外走去。 此刻的余令等人已经确定自己被人盯上了。 朱县令忙着去找人,想求人以最快的速度去延绥镇报信求人。 可余令觉得有些不现实。 两百里路呢,骑着马拼死跑也得一天,等卫所的人过来又得一天。 最大的问题其实还不是距离…… 自己能想到的人家会想不到? 卫所就算真的派人来了,这会不会正中别人下怀呢? 自从在靖边卫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如今卫所能相信么? 余令坚信自己进入了一个局。 余令也坚信这个局一定有拨云见日的那天。 只要知道是谁,余令发誓,就算结果是进南山,自己也要攮死他。 余令咬着牙默默的把自己这些日子经历的人和事画在纸张上,试着弄清楚背后的人是谁。 一直默默的护在余令身边的二伯走了进来,低声道: “令哥,外面有一个自称李辅臣的小子来找你!” 余令闻言猛地一愣,赶紧朝着大帐外走去。 李辅臣见到余令并未直接进入帐篷。 余令望着仿佛大病一场的李辅臣,闻着他身上那厚重的膻味,笑道: “臣哥!” 李辅臣看了一眼余令,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 “令哥,你给我二…不,你给我十两银子,我给你说一个关于你们的大事情!” 余令深吸一口: “肥,去让哥那里取三十两银子来。” 李辅臣用简单的话语把刚才自己听到的消息一字不落的告诉余令。 不说的细一点,他有些不好意思拿那三十两银子。 “你告诉我说话的人是谁,这些马,你喜欢哪个牵走哪个!” 李辅臣闻言一愣,后悔的肝都在疼。 早知道余令这么大方就再蹲一会儿,看清楚是谁说的这话自己就能有一匹马。 “令哥我不知道。” 望着懊悔的李辅臣,余令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臣哥,若是还有关于我们的消息你告诉我,多少钱你开口!” “嗯!” 李辅臣走了,朱县令皱着眉头回来了。 见余令在看着自己,他苦笑的摇了摇头,他从另一面证实了如意的话。 “令哥,晋商的管事都不见我了,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花钱跟着他们出河套这条路走不通了!” 余令点了点头。 人一倒霉,就会接二连三不顺。 就在众人都在苦思该如何破局的时候,孛儿只斤家族来了人…… 他们说,既然货物已经售卖完毕,余令他们便可以离开了。 草原有没有驱赶客人的这个规定余令不知道。 但余令知道这是在逼着等人走,在孛儿只斤家族人走后…… 苏怀瑾抬起了头,开始默默的擦拭着自己的绣春刀。 “世间没有两全其美之法,既然这件事里有孛儿只斤家族的影子,那想必是冲着我来的,人和货物只能留下一个!” 苏怀瑾叹了口气:“大家的意思呢?” 顾全见大家突然都看向了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一百里的距离,其余舍弃只留下战马,过了黄河不回头直冲延绥卫,如此强度的奔袭,战马会损失一半。” 朱县令闻言突然喃喃道: “如此一来,长安赋税汇聚上来给将士们发军饷的钱也会折损大半,我们辛苦数月,不但无功,还会有过!” “苏家来补!” 朱县令摇摇头,这根本就不是补不补的问题。 这是官场,就算补回来,也于事无补,上面的人可不管这些。 顾全看了众人一眼,低声道: “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们知道的这些都是别人想让我们看到的,故意让我们乱起来呢。 谁能肯定刚才那人就是孛儿只斤家族的人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 与其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去猜别人怎么做来消磨“军心”,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把自己当下能利用的力量集中起来过黄河。 人多再退回来。 余令想着如今的局面,淡淡道: “最起码在这里我们是安全的,我猜想他们的人不多,或是他们还在筹备力量。” 茹让是这些人里最了解余令的人。 从和余令相熟以后,他觉得余令骨子里都长满刺。 小小年纪去山里剿匪,俸禄没有的散官他硬是往里面跳。 家里不到十亩地的他组织大家修水渠。 从认识他开始,余令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 外表看起来儒雅,可茹让知道儒雅的外表下是一颗什么样的心。 “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那群人的这些安排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还是有别的目的,我的意思很简单,立即出发!” “为什么?” “打的一拳开~~~” 望着又开始变得癫狂了余令,茹让忍不住道:“现在?” “对,现在,我们马上就走!” 所有人眼前一亮,与其被不知名的力量牵着走处于被动,不如现在就走。 反正买了这么多匹马,真的可以试一下。 “如果黄河那边有人等着我们呢?” “我们再回来,赖在这里!” 说着余令转头看着苏怀瑾道: “瑾哥,你给我们交个底,你这帮人手底下有多少神臂弩,还有没有别的。” 苏怀瑾深吸了一口气: “三十具神臂弩,还有震天雷三十个,如果对面人数不超过我们,可以屠之!” 博物馆实物 苏怀瑾的话让众人眼前一亮。 朝廷的震天雷虽然威力不大,但就如它的名字一样,这玩意声音震天。 对骑兵有奇效。 余令站起身望着众人,询问道: “要不要试一试!” 帐篷里的人缓缓站起身,刀都架到脖子上了。 退路都没有了,已经没有什么敢不敢了,不试一下,又怎么会甘心呢? “干他娘的!” “对,干他娘的!” …… “你们这是要走了么?” 小柿子望着余令等人已经上马就要离开,着急的不知所措。 昨日还说要等互市开启买点好东西呢。 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呢? “小柿子,感谢这些日子你的照顾,有点事我们必须离开,将来某日要想出去,记得来长安找我们!” 百十号人骑着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小柿子突然有点难受了。 这些年,招呼了不少的客人,唯有这批来自长安的客人最好,不骂自己杂种。 不嫌弃自己的狗,出手还大方。 小柿子拔腿就跑,见吉日格拉正在给她的马梳毛,小柿子一个跳跃,翻身上马,骑着就开始跑。 吉日格拉正想开口骂人,一小布包的盐巴刚好落在脚下。 吉日格拉弯笑了,冲着小柿的背影大吼道: “记得给我的其其格刷干净!” “好嘞!” 小柿子骑着马,飞快的朝着余令等人追去,她准备送送客人,希望客人记住她,明年来的时候还来找她。 望着在马背上荡漾着笑脸的小柿子,余令的脸寒着像铁一样。 “怎么了?我送送你们,这是免费的!” 余令望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柿子,忍不住怒吼道: “走啊,滚回去啊!” 小柿子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很文雅的汉人今日怎么会这样,张口就骂人。 “我又不是送你,我来送如意的!” 如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是别人口中的杂种,她也是别人口中的杂种。 在这段日子里两人因为这个共同的原因,很谈得来,甚至有点惺惺相惜。 推己及人,如意希望小柿子能在这河套活的好好的。 望着强装着笑脸的小柿子,如意转过脸,怒吼道: “滚啊,小柿子你快滚啊,谁稀罕你来送啊!!” 小柿子望着如意,她没有想到如意竟然也会骂她。 余令的骂,她可以忍着。 可如意的骂,让她实在忍不住,眼泪噗噗的落下。 “翻脸不认人,我恨死你们了!” (ps:明朝的地雷有很多种,戚家军的鱼雷,曾铣发明的地雷等,这些不是我胡编乱造哈。) 第83章 草原的落日 慧心望着突然离开的长安商队,阴沉的脸都可以凝结出水来。 他以为这支队伍会后日离开,不承想却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最可恨的是,因为他们的突然离开,他算计那些喇嘛的事情就要打一个大大的折扣。 甚至会处于被动。 自从俺答大汗和大明交好后…… 俺答把自己的数十个师兄交给了大明,白莲教在草原的势力近乎被连根拔起。 为了填补空缺,俺答大汗重新开启了元亡以后和他们断绝关系的乌思藏的往来。 并皈依藏传佛教。 慧心心里很清楚,这就是大人物的手段。 一方倒下,自然要扶持另一方起来为自己所用,喇嘛的出现就是克制自己白莲教的。 如今…… 自己好不容易谋划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 好不容易可以看到这群喇嘛成了害死大明官员的罪魁祸首。 “引子”却突然离去。 望着二百多人仓皇的上马。 仓皇的朝着“引子”追去,看着他们的身形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慧心难受的面容都有些扭曲,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二百人可以杀人,可以栽赃。 但只要那个叫什么守心的小子队伍有活口,那这件事就不一样了。 “如果再给自己一天时间,那就是五百人,五百人灭一百多号人那还不轻而易举,我恨,我好恨啊……” 慧心的恨余令不知道。 余令只知道,自己等人踩着冰过了黄河之后,在自己队伍左右两侧各三里的地方也有人过河了,呈左右夹击之势! “他们来了!” 望着眼睛通红的小柿子,余令深吸了一口气: “小柿子,让你走你不走,你看,现在你也走不了了!” 小柿子红着眼,眼神里满是惊惧。 望着不怀好意的两个队伍想要把自己合围,所有人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了。 队伍朝着远处的那一条巨龙狂奔。 那是长城,只要到了长城下,所有人就安全了。 可望山跑死马,看着不远,那只是看着而已。 朱县令望着左右两支合围而来的队伍,看着年轻的茹让和余令,此刻一丝悔意涌上心头。 余令其实不想来河套的,如今自己却害了他。 朱县令挥刀斩断自己的长衫,挽起了长袖,突然猛拉缰绳勒转马头,望着身后的朱家子弟大吼道: “朱家的子孙们,你们怕不怕?” 跟着朱县令一起来的朱家子嗣一愣,望着带着笑意的朱县令。 望着一左一右的两道疾驰而来的灰线。 拔刀声缓缓响起。 朱县令笑了,他知道这些孩子虽然很怕,但依旧忍着惧意拔刀。 掉转马头,朱县令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好样的,今后见了老祖宗,我们的腰杆也是直的,杀~~~” 朱县令在这一刻展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余令等人紧跟他的身后,直直的朝着左侧的那一队骑兵对冲而去。 当战马把速度完全提起来,余令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被狂风带走了。 身体内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顶了上来。 一股力量卡在喉咙口,越积越多。 它把脑子里仅存的理智顶的稀碎,只有一个念头在逐渐的放大,最后充斥着全身。 恐惧,害怕,瞬间被碾的稀碎。 “干他娘的!” 哱联望着不拼命逃跑反而敢朝自己进攻的大明人,望着他们骑马略显生疏的样子,笑了。 作为哱拜的第二十九个义子,他要在今日为死去的父亲报仇。 虽然父亲不爱他,甚至都记不住他的名字。 但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次只要杀了这些大明人,自己在河套就有了威望。 那些先前被明将领麻贵追奔至贺兰山,被撵走打散的族人就会自发的聚集在自己身边。 自己也就不用给人当狗了。 “举弓,对着马射!” 眼看敌人就在眼前,看着他们开始拉弓,朱县令心里最后的一点侥幸也瞬间消失了。 这些人真的就是冲自己来的。 “趴在马背上,趴在马背上……” 队伍中间的苏怀瑾将手中的神臂弩持平。 咬着牙,等待着第一轮的冲击,他身子有些发抖,甚至不敢看位于左侧的余令。 “震天雷,震天雷,我们马战不熟,步战拼刀子我们无敌……” “放箭~~~” “吴墨阳,准备扔雷,箭矢落下就扔雷……” “不要慌,掉下马记得蜷缩起身子......” 仅仅是一场小小的对抗,所有人都在嘶吼着。 余令趴在马背上,望着淡然的二伯,望着突然冲出去的顾全。 箭矢随着话音落下,快速冲刺的队伍猛地一颠。 战马发出唏律律的吼叫,余令感觉自己的身子也突然飞起,像是在坐过山车。 等战马再次提速,透过间隙,余令发现在地上翻滚不休的朱家子嗣。 朱县令望着身边少了近乎一半的朱家儿郎,身子还是忍不住抖动了起来,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他紧紧地握着刀,腰杆从马背上直了起来。 “杀!~!” 此刻的顾全从马肚子下翻身到了马背上,手中的震天雷已经扔了出去。 跳马,拔刀,直接刺了上去。 长刀刺破了敌人战马的脖颈,也刺穿了骑在战马上的胡儿。 “抱紧战马,它来了!” 顾全的话音落下,两声惊雷响起。 所有的战马在这突如其来的雷鸣声中惊的猛的跃起。 余令死死的拉着缰绳不让自己被癫狂的战马掀翻下去。 这雷杀伤力如何不知道,但这震天的响声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肉眼可见,无论敌我,都有人被惊恐的战马掀翻在地。 朱县令吐了一口沙子,捡起地上的长刀,发出宛如野兽般的怒吼再次往前冲。 小肥紧跟其后举着锤子狠狠的砸在战马的脑袋上,战马发出哀鸣,轰然倒地。 小肥愣愣的望着被马压着不能动弹的胡子。 锤子扬起,重重地落下,捡起死人的弯刀,信手给了身后的吴秀忠。 “咱家来了!” 顾全上了,这家伙速度极快,劈砍的长刀在他手里成了长矛,刺,刺,刺。 他的每一次出手看似随意,但却无人能敌。 苏怀瑾摇了摇脑袋,望着身后的那一道踩着烟尘的战马已经临近。 他冷漠的看了一眼身前,忽然怒吼道: “朱家人有种,我苏家人也不差!” 一声吼罢,苏怀瑾带着苏家人朝着身后的队伍冲去,步卒,对紧逼而来起来,二百步,一百步…… “神臂弩射,射马!” 惨叫声接连响起。 哱联望着自己冲在前的兄弟随着战马一头扎在地上目眦欲裂。 他没想到这群人手里竟然有如此多的神臂弩。 他发现自己好像被骗了,那和尚可没说这些人有强弩,还有震天雷。 “汉狗,都是该死的汉狗。” 就在他准备吼着汇合用长弓来招呼这群汉狗的时候,震天的雷声又响了起来。 苏怀瑾疯了一样怒吼道: “骑马,我让你们都下马!” 余令看着眼前混乱的马叫人怒吼的场面,理智慢慢的恢复,惧意也慢慢的弥上了心头。 余令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 望着朱县令带着朱家儿郎冲在了最前面,余令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谢大牙,老修!” “在!” 余令拿起老爹的长枪,把长刀给了身边的二伯,把汗津津的手往身子上抹了抹,余令直起了腰。 “班长集合,班长集合……” 随着班长集合的招呼声响起,所有人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脑子顿时也清明了。 本能开始按照口令操控身体。 随着班长集合,余令上了,踩着朱县令走过的路,朝着一直在大吼的那名胡子冲去。 余令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本能的觉得应该这么做。 论优势,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优势。 看到胡子手中的长枪往前捅就行。 如意和余令并行,一根长枪,一根长矛,一人对着上面捅,一个人专门招呼下三路。 两个人带着身后的人竟然打出了一股无敌的气势来。 每撂倒一个,余令就会扯着嗓子大叫一声。 随着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余令的叫声也越来越大。 到最后,每当余令喊起,所有人都跟着喊。 这一场遭遇战的胜负在这一刻起开始了倾斜。 三名胡人悍不畏死地冲来,侧身躲过弯刀,余令只觉得胳膊上一凉,随后才觉得疼。 二伯把目光永远都锁定在余令身上。 他挥刀砍下一个脑袋,扭头发现余令的胳膊已经在往外渗血。 见余令依旧在挺着长枪往前刺,他松了口气。 谢添咬着牙扑倒一人,两人扭打在一起,谢添伸手掏裆,狠狠的一拽。 “贼你妈,还想偷偷的放冷箭!” 苏怀瑾面色狰狞,眼泪还挂在眼睫毛上,举着刀跟着自己苏家人到处灭火。 跟着余令的这群愣头小子杀红了眼,他们还行。 最差的反而是茹家,刀子都砍人身上了,反而被人来撂倒。 一旦有落单的他就上,苏家人放倒贼人,他来补最后一下。 神臂弩用的好就是屠杀,十五人一组点射,射完了之后退回去上弦,后面的十五个人再上。 这次跟着他来的都是好手,杀人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 如果不是这群人骑马不熟是最大的劣势,先前战马交接的那会这群人就已经死了一半。 可以说大明边军怂包。 但要说大明人不行,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些豪族身边的家丁可是一点都不怂,死他们都不怕,一个人的死换一个世代享福,怎么看都值得。 朱县令望着余令这边已经开始了绞杀,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老了,不服老都不行了!” 望着身后仅剩下五人的朱家子嗣,望着他们无惧的双眸,朱县令笑了。 “你们都是好样的!” 扭头望着同样不好受的胡人首领,朱县令笑道: “贼酋报上名来!” 哱联看着远处的自己人一个个的倒下,深吸了一口气:“哱拜之子哱联!” “懂了,你是哱拜的野儿子,呸,狗杂种!” 哱联怒了。 望着暴怒的哱联朝着自己冲来朱县令知道自己任务完成了。 看了一眼插在自己胸口上的箭矢,朱县令猛地再吸一口气: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存!” 朱家的先祖啊,不肖子孙没有辱没祖宗的威名,朱家儿郎随我再冲!” 余令最怕有人喊口号,一旦出现不肖子孙这等口号,那就是拼命的讯号。 是只能活一个的冲锋。 余令猛的转头,视野里,哱联一刀砍翻了想来抱着自己的朱县令。 虽然躲过了朱县令,但他却躲不了那些浑身是血的朱家儿郎。 两人躺在了同一片大地上,大口大口的血块从两人嘴里往外翻。 贼人的头死了,畏威不畏德的这群贼人的士气立马就谢了,苏家人疯了,仗着手中有弩,开始最后的收割。 余令呆呆地望着带着笑意的朱县令,望着身前数道没入胸腔的箭矢,脑子一片空白。 朱县令望着余令笑道: “令哥,将来有了本事,帮我养点朱家子孙成么,算我求你了!” “好!” “令哥,茹慈是个好姑娘!” 余令抹了一把脸上不知道哪里来的泪水,点了着头:“对,是,好姑娘!” “娶她!” “好!” 两个心愿完成,朱县令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茹让!” “侄儿在呢!” “令哥的话你听到了么?” “听到了!” “叔求你,求你多看一眼那些活的不好的,朱家儿郎!” “好!” 望着草原的落日,朱县令仿佛看到了先祖,他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挥了挥手: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大明江山长存啊~~~” 余令一直认为自己一个理智的人,但在这一刻,心里的那团火却烧得余令想去做点什么。 不做,余令觉得这一辈自己都寝食难安。 抓起一把沙子扬在伤口上,余令拎着长枪,转身朝着河套走去。 “余令!” 余令头也不回道:“等我,我要看看这后面的人到底是谁!” 第84章 盛大的节日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 临近年底,又是一年除旧迎新,京城皇宫又是一派热闹喜庆。 小老虎踩着还未清扫的积雪,一路小跑地朝着“通政司”走去。 跺了跺脚,震掉积雪,小老虎才抬腿走了进去。 “呦,王总管来了!” 小老虎信手弹出一粒银豆子。 招呼的人轻轻一抬手,银豆子就进了袖笼里,胳膊放下,手心就多了一颗银豆子。 “长安府沈大监那边来信了没?” 小太监捧着热茶快步走了过来,见小老虎伸手接过,他伸手虚扶,见小老虎坐下,他才回道: “没!” 见小老虎面露不悦,小太监赶紧道: “王总管长安府那边的信是真没有,不过矿产收益沈大监却是派人送了过来!” “多么?” 小太监警惕的看了眼四周,低声道: “多,听老祖宗说陛下都笑了,说什么也就沈毅是个办差用心的,往宫里送的钱一年比一年多!” 小老虎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九月收到余令的信和蜀锦后,这几个月里不光没有收到他的信,沈南宫那边也是音信全无。 最恼的是这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眼皮一直跳。 “还有么?” 小太监明显是一个懂打听消息的,也是一个懂人心了,看了小老虎一眼,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小的倒是听说些别的!” 小老虎笑了,闻言又弹出一颗银豆子。 又一颗银豆子到手,小太监开心的笑了,这些钱能够自己潇洒好几日。 “听说沈大监准备明年四月回京呢!” “当真?” “王总管,你忘了小的是宫里擦地的,擦地的时候小的偷偷的听老祖宗和万岁爷说的,过了年就会有章程下来!” 小老虎点了点头,抿了一口茶后站起身。 “小泉子,听咱家一句劝,今后你在万岁爷那边听到了任何消息切莫告诉别人,给钱都不行,记住没!” “记住了!” 望着小老虎离开,小太监小泉直起了腰杆。 掂量着手里的两个小豆子,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说教?呵呵,跟了一个没名堂的主子以为自己就不一样了? 还教我做事呢,这年头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 小老虎走后也并没有闲着。 余令送来的蜀锦他大部分都给了刘淑女,剩下的一些就是专门留在这个时候。 小老虎今年准备不送钱。 改送蜀锦。 这东西好,堪比金银不说,还带着好彩头。 用蜀锦送人既不会如金银那么显得市侩,还不用偷偷摸摸的。 最难得的是收礼的人很喜欢。 他得了这个礼,就可以再包装一下,送给他需要去送礼的人。 在宫里宫女、内侍用不着,但用这个来巴结主子...... 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 望着宫灯高高挂起,小老虎带着蜀锦朝着老祖王安的住所走去。 等问安了老祖,他就准备去看干爹曹公。 宫里开始张灯结彩,余家也热闹了起来。 …… 九月的土豆大丰收,虽然多是留下来做种的,但大家都不是傻子。 只要明年再熬一年,后面就真的能吃饱饭了。 余家有了佃户,大门有了进进出出的人,家也有了些大家族的味道。 去年是大家“投献”土地给余家后第一年。 如今临近年底,各家各户都准备好了应该给余家的那一份粮食。 准备在新年来临之前把粮食给余家送去。 过年不欠债,欠债不过年,这是老话。 不论平日自家过的怎么样,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懂的,东家的这一份不能少。 核算完今年的煤石收益后余员外开心的伸了个懒腰。 今年的煤石收入比去年好多了。 四月份买矿石,造大炉子用了一大笔钱,本来以为存不到钱的。 没想到如今还存了不少。 听着院子里陈婶的大嗓门,余粮轻轻地合上账本。 余令也就走了三个月,自己也就统计了三个月的收入和支出。 这点账目,怎么能这么累呢? 自己儿子在的时候三两下就弄完了,感觉是那么的轻松简单。 怎么一到了自己这东西就这么难的? 苦笑的余员外觉得还是卖布简单。 四五个伙计,一个账房,卖多少心里有数。 不像这做煤球,运煤球,卖煤球,全部加起来一千多人。 “唉,来福啊,爹当初就不该心软让你走的!” 听着老爹在念叨哥哥,闷闷推开门走了进来,皱着眉头道: “爹,我哥他来信了?说了什么没?” 余员外闻言苦笑道:“爹就是发发牢骚。” “我哥说回来给我带一匹小马!” “女孩子骑马不好!” 闷闷皱了一下鼻子,不服道: “哥哥说了,说不好的都是没能力的,有能力的才不会在乎这些外人的看法!” “你哥把你教坏了,臭脾气跟他一模一样!” 闷闷闻言咯咯的笑了,她最喜欢听别人说她跟余令一模一样。 哪怕别人骂她,她也觉得开心。 “我哥说我是公主,公主有马,会骑马是必然的,等我哥回来,我就告爹的状,我就说你不让我骑马!” 余员外无奈的再度苦笑。 自从把家搬到这里,便和茹慈娘子走动的多了。 黄渠村的那些小娘子也时不时的来串门。 闷闷的话一下子就多了。 原先是担心她不会说话,差点信了那个和尚的话。 说什么小孩不说话,把舌头底下的那个皮割一下就好了了。 如今…… 还好当初没舍得狠下心。 余员外觉得闷闷还是小时候可爱,话少,说她的时候她就笑。 现在虽然也笑,但这张嘴不饶人! “余念裳~~~” 见老爹喊自己的大名了,那就是恼了,自己得跑了。 提着长袄,闷闷噔噔噔的跑下阁楼,身影消失在了后宅。 望着女儿跑开,余员外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 “来福啊,今年家里没有你不热闹。” …… 远处的胡人骑着马呼啸而至。 在他们的身后有牧民驱赶着羊群,这群人从阴山方向而来,在河套汇聚。 互市的盛大交易要开始了。 望着热闹的互市余令突然想起家里要过年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家里都是最热闹的,各种小吃都有,这儿什么都没有。 昨日吃了一个腰子,还是生的。 余令有点想家了。 望着一队巡逻骑兵走来,余令闪身躲在边上。 如今的余令换了一副模样。 头戴羊皮帽,身穿羊皮袄,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脸,此刻也是乌漆麻黑。 互市要开了,盛大的交易只持续三日。 虽然互市几乎每个月都有,但每年年底的互市是最大的。 数百里外的头人和小部族的首领也会来这里交易。 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年月,牧民也缺少粮食,豆子换牛,麦子换羊。 盐巴是硬通货,几乎什么都能换。 至于多少粮食可以换一只羊,这个得看卖家和买家怎么“互砍”了。 苏怀瑾从脖子上抓到一个不知名虫子,想都没想就扔到了嘴里,咯嘣一声脆响,然后他开始呸呸的吐口水。 “我知道晋商怎么发财了!” “啥?” “他们在这里管事,那些运粮的小商贩,小商队一来,这些管事就会迎上去问价,那些小商队小商贩为了能多跑一趟……” 余令点了点头: “所以就会图方便把这些粮食卖给那些大商是吧!” 苏怀瑾点了点头,轻声道: “互市的大礼一会儿就开始,那和尚一定会去,你真的确定他的帐篷里有你想要的?” “直觉!” “直觉?” 余令把身子缩了缩,没有说话,望着人群朝着划分好的地方缓缓移动。 在心里,余令再度默默地复盘自己的计划。 今年的草原竟然没有雪…… 部族林立,势力交错,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 “圣僧,头人和各部族都来的差不多了,主子让我告诉你,一会大家会一起拜祭长生天,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 “好了,好了,知道了!” 望着报信的仆役离去,慧心恼怒地扔掉手中的茶碗。 在先前这种盛大的仪式都是头人和各部族首领来亲自邀请。 如今只是派一个仆役来传话。 不用想,这一次自己去就是凑数的。 真正主持祭天的必然是那些来自高原的喇嘛。 从今往后,他们的地位将会水涨船高,自己白莲教将会一年不如一年。 往后牧民必然都会信他们,不会再信自己这白莲教了。 想当初,自己白莲教先辈赵全、李自馨,张彦文,刘天麒...... 他们在世的时候教派是何等的风光。 历时五个月建成长朝殿九重,俺答入住之日教派带着俺答可汗,带着各部首领焚香敬天、高呼万岁。 如皇帝登基典礼般盛大。 俺答可汗更是依仗自己白莲教为亲信。 那时候的教派是何等的风光,那时候有这群喇嘛什么事。 如今,自己竟然成了一个陪衬。 如今,自己派出去的人劫杀一个小商队都没了音信。 自从前日开始,这件事就像阴云一样盘踞心头。 总会给自己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眼皮总是跳个不停。 深吸一口气慧心露出了笑容,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见帐篷侧边又有了可怜的孩子,他轻轻叹了口气。 “去,给这两个可怜人弄点吃的!” “是!” 慧心很会在人前做样子,这些年他一直以圣僧自居。 为了表里如一,在人前他都会行善积德,因为这个原因…… 饿的实在受不了的人会聚集在他的帐篷前。 先前的时候人很多,慧心就是靠着这个在短短的三四年里得到了圣僧之名。 名和利自古就不分家。 他在这里成为了人上人。 慧心走了,他打死都想不到这两个可怜人竟是他心心念的人。 他没想到这两个敢回来,还直接呆在他的帐篷前。 “守心,他出去了!” 打盹的余令缓缓地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 “你替我把风!” “好!” 见余令准备行动,苏怀瑾赶紧道: “里面若是有吃的你招呼我一声啊,昨日光撵你去了,我都要饿死了……” 余令点了点头,猫着腰,趁着所有人去看热闹的空档,溜进了帐篷。 帐篷里檀香袅袅,膻味被檀香压住,但也没有彻底的压住,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再加上发黄的灯光…… 余令觉得有点渗人。 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的烦躁,余令直接去了火炉边的案台。 望着上面的那一摞各种文书,余令好奇的翻阅着。 “慧心大师,世兄高攀喜在千里顿首,望君万安……” 余令见此,如遭雷击~~~ (第二章在审核中……) 第85章 天苍苍,野茫茫.... 余令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封信。 在高攀喜三个字映入眼帘后。 余令想了八百回也没有想出到底是谁站在这件事背后的脑子突然清明了。 原先想不明白的一切突然都想明白了。 想明白一切的余令有些不寒而栗。 这手段,这布局,他都能把一切算计好,朱县令都成了他的棋子。 自己等人若是死在草原…… 那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人是朱县令找的。 他高知府并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对一个晚辈下手。 最让余令胆寒的是在这件事的谋划里,自己只不过是顺带的。 他的最终目的是苏怀瑾这批锦衣卫。 此刻,余令终于知道高知府为什么要弄锦衣卫了。 他的尾巴一定被锦衣卫抓住了,所以要转这么大的一圈。 用了这么长的时间,目的就是弄死苏怀瑾。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鱼饵罢了。 直到此刻,余令才发觉“知府”两字有多沉。 高知府就像是一个心理学大师,他把每个人的性子都摸透了。 所以,如果没有看到这封信,这件事就算失败。 跟他高知府没有一点关系。 他高知府依旧是一个仁爱的长辈,一个为民的好官。 甚至余令都会一直感激他,感激他让自己成为了秀才。 帐篷内久久无声,外面的苏怀瑾急了。 他以为余令在偷吃,也偷偷的钻到帐篷里。 外面负责报信的人变成了吴墨阳,远处的修允恪和谢添成了捡牛粪的人。 “中邪了?” 余令笑了笑:“你都查出来高知府什么了?” “贪污,巨贪,他们在缓慢都推动蒙元的包税制......” 余令把手中的信给了苏怀瑾,见苏怀瑾慢慢的愣住了,余令觉得有些好笑。 这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大。 “白莲教啊!” 苏怀瑾的眼睛在发光,他细细地打量着帐篷内的一切。 老爹抓了一辈子的白莲教,一辈子都没抓到的大鱼。 自己一来草原,就碰到这么大的一条鱼,慧字辈的,这辈分够高啊..... “锦衣卫有笔迹辨认么?” 苏怀瑾一愣,随后笑道:“锦衣卫需要笔迹辨认么? 有了这份信,就算是另一个高攀喜所写,我也能让这个高攀喜认罪!” “屈打成招?” 苏怀瑾瞪了余令一眼,没好气道: “会不会说话,我们这是为万岁爷办事!” ……… 互市祭天的活动很盛大,头人很多,首领很多。 可站在角落的慧心看着那个喇嘛心里却百般不是滋味。 人家是第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的弟子,自己的师父却是被千刀万剐。 见所有人都朝着他去祈福去了,慧心轻轻叹了口气。 他觉得这个场合已经不属于自己,不属于白莲教了。 自己得做点什么。 淡淡的夜色降临,失魂落魄的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他想回去暖和一下,然后好好地睡一觉。 醒了,或许就有好消息传来。 弯腰掀开帐篷帘子,望着漆黑的帐篷慧心深吸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奴仆又该换人了,换一个嘴不多,有眼色的。 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守心,他觉得那孩子就很好。 轻轻叹了口气,掀开厚厚的牛皮帘子走到帐篷里。 腰还没直起来,挂在脖子上的佛珠猛地绷直,随后一双冰冷的手死死地捏住了自己的喉结。 慧心害怕了。 “呃呃呃~~~” “别呃呃呃了,我是不会听你多说一句话的。” 进来前还在想那个叫做守心的孩子,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慧心想求饶,目光露出哀求之色…… 下一刻,腰间猛地凉,像是袄子破了个洞,凉风钻了进来。 脖子上的手松开了,帐篷内的灯被点燃了,整个帐篷亮了。 帐篷外一直护着慧心的那两位大汉见灯亮了,双手合十慢慢的退开了。 今天的圣僧不开心,他们不敢往前。 慧心望着插在腰间的兵器,他觉得这应该是枪。 他想说话,可此刻他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息声。 他带着哀求望着余令。 余令面容平淡,没有丝毫的情感,余令说过。 只要知道谁在背后弄自己,拼着进南山造反,也要攮死他。 一想到朱县令的死,此刻的余令已经没有一点理智可言。 余令伸手握住枪纂,望着慧心道: “深呼吸,不疼!” 枪纂没入,狠狠的一转,五脏六腑瞬间被搅碎。 慧心吐着血块,望着面容扭曲的余令,在临死的这一刻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师兄慧心是被谁杀的了。 这手法是如此的熟悉。 可他又觉得不对,那时候的这孩子才多大,他怎么可能杀得了自己的师兄。 他伸出手,想问这是为什么…… 阴影下的吴墨阳走了出来,长刀举起,狠狠的劈下…… 晦暗的灯光将影子贴在了帐篷的毛毡上。 一个高大的影子拎着一个圆球站起了身,灯突然就灭了…… 互市的帐篷很多。 这些帐篷看似杂乱,实则安放的极有规矩。 以河流来说,汇集在河流上方的都是头人,首领,和远方贵人的住所。 住在上游,用的永远都是干净的水。 每一个帐篷,就等于一个家,地位等级,无处不在。 慧心的身份很高,他住的地方很好,帐篷外河道的水是快速的流淌的。 不像下面牧民居住的地方,水流缓慢,水里堆积了好多羊屎蛋蛋。 今日互市来的人很多,博达锡里喝了很多的马奶酒,独自买醉。 先前让仆役去招呼慧心是他故意的。 慧心说的什么抛砖引玉,祸水东引全都是狗屁不通。 古鲁格的达拉特部几个首领都来了。 和其他的几个兄长都勾肩搭背了,哪有一点有仇有怨的样子。 博达锡里走出帐篷想散散晦气。 在他怨恨的看向慧心的帐篷时发现慧心的帐篷变成一个明晃晃的太阳。 博达锡里猛的瞪大了双眼。 “火,火,救火……” 余令放火了,余令不止在一个地方放火。 在他路过的地方他都放火了,余令害怕烧不着,他走一路点一路。 余令用火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 男孩子成为男人的这一生需要过三次坎。 第一次是至亲之人的离去。 第二次是望着自己的儿子在怀里哭泣。 第三次是熬过自己的生死大劫。 朱县令的死带走了那个带着善意的余令。 如今的余令只想复仇,只想为死去的那些朱家人复仇。 所以如今的余令已经没了底线,只想痛快的复仇。 “贼人要过黄河~~~” “放火的贼人要过黄河~~~” 余令等人是走一路烧一路,从高处看,那就是一条直线,一条朝着黄河而去的直线。 夜深了,大队骑兵却沸腾了。 可这个时候去两眼一抹黑,该听谁的,又该去哪里抓放火贼呢? 你说去追,凭什么你的人不去,让我去? 我的帐篷好好的,凭什么使唤我,这又不是打仗。 “我的宝马丢了!” “你的马丢了,我的马还被烧死了呢.....” 部族林立,势力交错,他们吵了起来,给了余令充足的离开时间。 余令望着身后那一朵朵大小不一的火焰花朵,泪流满面。 直到此刻他才敢哭出来,他才知道朱伯伯回不来了。 苏怀瑾安静的站在余令身后,他能理解余令的感受。 “好了,咱们回长安吧,那里还有最后一个人呢!” “我要过黄河!” 苏怀瑾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么大的火,身后还有四五十匹马,还砍了白莲教贼首的脑袋。 为什么要回去? 这些马真不是余令故意去偷的,开始的时候余令是打算制造混乱,把它们放了出来。 没想到这些马奇怪的很,火一起来,这些马就主动的跟着人走。 “你回去做什么?” “你们带着马走,如意在这边躲起来等我。 这么久了没下雪,牧场一定好烧,那些晋商敢见死不救,就别怪我落井下石了!” 余令又跑了回去。 草原上的人怎么都想不到放火的人会回来,而且还是一个人回去。 他们以为放火的人一定会躲起来,然后逃之夭夭。 没有人会料到贼人会这么大胆。 大火让一群赌徒没了兴致,李辅臣拍着鼓囔囔的胸口。 闻着皮子燃烧发出的臭味,只觉得神清气爽。 他觉得余令就是他的贵人。 用他给的银子,不但把前日输的那二十两赢回来了,还额外的赢了六十多两。 如果不是那个该死冒失鬼放火,自己今日要大杀四方的,通吃所有人。 天杀的放火贼,让自己错过了一夜暴富。 一匹马从面前一闪而过,李辅臣望着马背上的人,疑惑道: “令哥?” “令哥,喂,令哥是你么?” 马背上的余令强忍着回头冲动,骑着马在李辅臣的视野消失了。 火慢慢的灭了,天也慢慢的亮了。 这一场大火,让各部族损伤惨重。 住帐篷的人最怕的就是火。 今年入冬就下了一场小雪,然后就是无尽的白毛风。 皮质的帐篷没有了雪水的滋润,在炉子的烘烤下都开始泛出了油光。 一点火,就能爆燃。 所以,昨晚的一场大火恐怖异常。 还好这火是入睡前烧的,这要是后半夜,跑都跑不了,一定会成为烤包子。 火才停,白莲教和喇嘛之间的大战突然就开始了。 白莲教的教众说喇嘛祈祷时心不诚,长生天这才降下了惩罚。 这个说法一出来,支持者无数。 喇嘛不服,自然要说道,这一吵就吵出了火气,双方教众就开始拼刀子。 见了血之后,就变成了火拼。 等头人参与进来,大战也一触即发。 宗教战争,从来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那都是趁你病要你命。 教派之间,矛盾是必然的,剩下的才是资源争夺。 大战要来了,晋商抱团在了一起。 李辅臣仗着人小,趴在草丛里看热闹。 看着,看着他就觉得不对劲了,阴山方向怎么冒那么大的烟。 李辅臣呆呆地站起身,他想喊,可一匹马也恰在此时停在他的身边。 余令掀开皮帽子,寒风吹拂着他的长发。 朝着李辅臣笑了笑,嘴唇微张。 李辅臣懂了,余令在说“快跑”! 望着脚边被风压弯了腰的枯草,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喃喃道: “风是往这边吹的,风是往这边吹的,火会往这边来.....” 李辅臣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道: “跑啊,跑啊,大火来了,大火来了。” 踏着冰面余令渡过了黄河,扭头望着身后的那一片格外耀眼的火海。 望着成群结队的奔跑的小黑点,余令咧嘴笑了。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啊,野茫茫,风吹草地现牛羊~~~” 歌声在回荡,本是愉悦的调子里,却荡漾着无尽的悲哀。 (ps:第二卷结束,下一卷东林卷!) 第1章 否极泰来 柳树上冒出了淡绿翠芽。 天色还没彻底的亮开,苦大师已经给所有的神佛上完了今日的第一炷香。 等走到山门,外面已经有了商贩们熙熙攘攘的吆喝声。 自从余令说要搞什么庙会以后。 大慈恩寺这边的安排就已经朝着余令当初的计划倾斜。 修水坝时挖出来的石块,修墙时那些废弃的砖块边角料...... 如今全都被匠人铺在山门前的空地上。 红砖碎料是花蕊,青砖碎料是荷叶,那些被河水打磨了一遍又一遍的白色鹅卵石就是一瓣瓣的荷花。 开始做出来的时候略显浮夸。 经过这一年来的风吹日晒,野草野花从缝隙里长了出来后,这幅碎料铺出来的荷花图竟然有了韵味起来。 如今山门前做小生意的都是围绕着这幅图来摆放摊位。 如今山门前的这块地方已经成了一个集市,人们会自发的聚集,自发的在这里摆摊。 在今年,卖牲口的竟然也在这里吆喝了起来。 大慈恩寺虽然并没有收租子。 但令人意外的是大慈恩的香火却好了起来,外县的人都跑来上香。 苦大师不知道这是大慈恩寺重新修建的缘故,还是人多了聚起来的缘由。 一切真的在慢慢的变好。 从内心而言…… 先前的时候苦大师不是很喜欢清静之地的佛门变的闹哄哄的。 此刻看来倒也不错,少了几分孤高自赏。 多的却是从未有过的人味。 苦大师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人到底是什么味道。 如今心里有了答案。 人的味道是菜地里拔出来的菜蔬香。 是那妇人闲聊时候的笑语香,是那馒头散发出来的粮食香。 也是那一枚枚铜板从你的手到我的手铜臭香。 甚至可以说是那羊粪的味道。 人的味道就是那一幕幕让人欣喜的蓬勃之气。 打开了山门,各种人味迎面扑来。 苦心大师笑了笑,背着手,朝着大殿走去,小和尚见山门开了推动起了钟椎…… “咚~~~~” 钟声随着从山里跳出来的朝阳,一同铺满了大地。 “小竹,今日做完课业后记得把东侧厢房收拾干净,记得要用心,要好好地收拾,切莫糊弄!” “知道了师父!” 望着师父离去,小竹和尚猛的一惊。 东侧厢房是京城来客人住的地方,师父让自己收拾…… 莫不是他们要回来了? 苦大师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的启明星,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朝着玄奘佛像行了行佛礼,直起腰后喃喃道: “否极泰来,否极泰来……” 余令要回来了。 余令等人用几辆马车拉了三百多个用盐腌好的异族人头,已经到了同官县。 刘州望着卫所快马送来的急报,手都在打哆嗦。 他不害怕余令,不害怕已经死去的朱县令,更不害怕那一群锦衣卫。 他害怕龙首原的南宫居士。 这家伙名义是矿监,实际上那是皇帝的眼。 只要自己胆敢有一点异动,这家伙绝对能从怀里掏出一道圣旨,然后就能斩了自己。 这一点刘州从未怀疑过。 要怪,就怪哱拜。 哱拜在嘉靖爷当朝的时候是都指挥,万历初年为游击将军,结果他反了。 这一下让所有边关领将都变得不受信任了。 如今…… 他不知道余令知道了多少,也不敢赌余令看到了多少,更不敢去询问发生了什么。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着未知。 此时的他还在庆幸,庆幸自己给靖边的同僚写信含糊其辞。 如果真有事那就只能卖那个同僚了。 剩下的就只能等更多的消息传来。 刘州深吸一口气道: “小周,我记得剿匪的时候咱们是不是有一笔剿匪的钱忘了给余家送去!” “是的!” “多少钱?” “一共卖了十七个贼首,商州县的员外买了两个捐了一个官,耀州的吴举人买了三个,镇安县的胡员外……” 刘州闻言心里的火再也忍不住,怒吼道: “我问你卖了多少钱?” “二千三百多两!” 刘州闭上了眼,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小周你带上两千两银子,偷偷的跑一趟余家,记住了,一定要让余家收下!” “啊?” “别啊了,余家不收,你就死在外面吧,反正钱我是送出去了,只不过是你这蠢奴没送到而已。” “是!” …… 在京城的深宫里,来自东厂和锦衣卫的密报已经到了京城,两大机构用的全是密押。 这种信件一旦发出。 除了锦衣卫的指挥使和东厂的提督太监可以打开。 这信只要在路上被人打开了,谁打开的谁就可以死了。 一死死一大群。 这封信从榆林卫出发,如今已经到了京城,然后悄然无息的进了皇宫里。 直接呈现到最尊贵的那个人面前。 “哪儿发来的?” “榆林卫。” 万历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榆林卫就是大明九边之一的重镇。 那里每年都会来消息。 来的最多的消息就是要钱,要粮,要人..... 如今女真立国在即,边关也越发的不稳。 其余各族、各部也都想试试立国,哪怕他们就指甲盖大点的地方。 但就是想尝试一下当王的滋味如何。 榆林卫来信,莫不是草原有了变故。 “说!” “是!” 王安打开来自东厂的信件,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打开来自锦衣卫的信件。 打开之后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那里看了起来。 见两人久久不出声,万历有些烦躁。 “说吧,这一次他们又问朕要多少银子?” 王安已经快速的密信看完,他的手有点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忍不住想再看一次。 他以为他看花了眼。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手不抖。 作为参与过“朝鲜战争”的他,他的心智已经被战火打磨的坚硬如铁。 可此刻,他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嗯?你们两个杵在那里是准备把脚下的地砖站一个窟窿是吧,说吧,这一次他们要多少钱!” 见皇帝不耐了,两人对视了一眼,王安深吸一口气道: “回陛下,去年年末,长安府余令,携带锦衣卫、东厂去河套贩马为边军筹粮饷,在河套遭遇白莲教。” …… “千户子苏怀谨,监军顾全,武功卫所余令因白莲教杀使者朱沐,三人遂三渡黄河,暴起杀人,火烧百里!” 王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根据探子来报,合商贾之言,大火连烧十七日,烧毁帐篷近千顶,烧死鞑子一千二百余人,其……” 王安有点不敢说了,他觉得这个事情有点吓人了。 他都害怕是假的,害怕让陛下空欢喜一场。 万历从软椅子上站了起来: “思恭,你来说!” 骆思恭深吸了一口气:“回万岁爷,臣这里的锦衣卫密奏和东厂那边大差不差,讲的都是此事!” “呈上来。” “是!” 密信呈上去,万历翻来覆去看了半个时辰。 信里的内容他记住了,信里出现的人名他也记住了。 “余令?” 万历揉了揉发酸的腿,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名字是这么的熟悉。 但他就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余令是谁?哪家的子弟?” 王安闻声赶紧道: “回陛下,余令,字守心,长安人,军户,大慈恩寺修缮,为陛下祈福,为大明祈福都是他所为。” “在三十八年为长安县童生案首,四十年为长安县府试案首。 听沈毅言,此子有孝心,亦有大才。” “大才?” 王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长安连年干旱,此子带着乡邻挖水塘,修河坝,通沟渠,硬是靠着双手来逆转荒年。” 万历看了王安一眼,笑骂道: “你这老货知道的挺多,莫不是这孩子又是你看中的孩子,来朕这里给孩子铺路呢?” 王安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爷,奴,冤枉。” “那这孩子真的就这么厉害?” 王安闻言冷汗直流,知道陛下这是在问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甚至连这些事情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万岁爷,这是小沈写信给臣说的!” “小沈归谁管?” “曹化淳。” 万历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事情倒也说的通了。 疑惑散去,万历把目光不由的又看向了案桌上的两封信。 “思恭,你来说说真假。” “臣认为是真的!” “说说!” “根据锦衣卫探子发回来的消息,草原的确有大火,烧死的人很多,而且山西那帮子跑商的人也死了一半!” 说着骆思恭慢慢的抬起了头: “陛下,臣觉得是真的,队伍里有世袭千户苏家独子苏怀瑾,他在信里言,他们把贼酋的脑袋都带了回来!” “让苏千户进宫见我!” “是!” 万历说罢看向了王安:“你去把曹化淳找来!” “是!” 宫里又安静了,万历拿着信躺在软椅上。 看着信里的描述,他不免有些心潮澎湃。 三个人,三渡黄河,让草原赤地千里。 我大明也有霍去病么? 望着朱沐二字万历突然愣住了,对着虚空道: “去,查一个朱沐的族人,查一查他是谁的后人,子嗣都有谁。” “是!” 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万历继续看那两封信。 三渡黄河,三渡黄河啊,屈指可数几个人就把一个前河套搅得天翻地覆。 理由竟然也可笑的很。 那个叫余令的做这些竟然只是为了复仇,更难的是这件事竟然很少有人知道。 还把晋商都坑进去了,人虽然死的不多,但货物却损失了一大半。 万历深吸了一口,觉得这两封信来的正是时候,美,美啊..... “酒,上酒,给朕上酒……” …… “酒呢,酒呢,把家里的美酒给我拿来,老爷我要独酌……” “那个啥,去把百户吴牧海也找来,这事也该告诉他。 狗日的,世袭百户,这老小子竟然要想到了。” 苏家老爷子望着儿子寄回来的信。 他根本就没怀疑儿子在说谎,他无比坚信自己儿子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信里有“慧心”这两个字,他把人头都带了回来。 先前那会儿是怒骂。 骂儿子狗尾巴竖起来不知道天有多高,这会儿已经不骂了。 左一句我的宝好样的,右一句自己对得起苏家祖宗。 深吸一口气,苏老爷子又打开了信: “老爹,姜果然是老的辣,你说的没错,草原是真的有功劳,儿子可是打心眼里佩服您老的安排。” 苏老爷子又笑了,胡子一翘一翘的..... 第2章 魂归 “呀嘿,老少爷们嘿~~” “嘿!” 余令扶着车发出嘶吼,随着号子落下,跟着众人重重的齐齐的嘿了一声。 茹让红着眼,牵着马走在最前头深吸一口气。 “前面拉稳,后面接着,叔诶,你莫要害怕,朱家各位兄长也别怕,前面过河,侄儿带你过河了诶……” “嘿!” “过河跟着我诶~~” “嘿~” “我们前面就到家~~” 茹让压制心中的悲意。 自从进了长安府地界后他就开始喊。 过桥喊,过水喊,他的嗓子早都哑了,如今是声音如同牛鸣,低沉而连绵不绝。 藏着数不清的悲意。 当地势越来越平坦,越来越多的麦苗透着绿意。 随着喊声越来越大,一支庞大的商队突然出现在那关中的尽头。 无数在田地里忙碌的人抬起头好奇的打量着这支奇怪的队伍。 白布做成招魂幡,在春风中飞扬。 人有三魂七魄,朱县令和一十三人的朱家子嗣战死在了长城外的荒原。 怕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 所以茹让和余令轮流当孝子。 走一路喊一路,希望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回家,一起回到他们心心念的家。 生从哪里来,死就到哪里去。 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沈毅骑在马上,一个人站在孤零零的山头上。 在山脚下的不远处,还有一帮子人,好好的一个艳阳天,坐在棚子里。 棚子还是昨晚得信,招劳役连夜搭起来的。 沈毅没去凑热闹,这群人不喜欢自己,自己也不喜欢他们。 互相人嫌狗厌,沈毅也懒得去自讨没趣。 高攀喜的手有点抖。 手指上那巨大扳指已经搓了好多圈,烦躁的心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越发的不安宁起来。 时不时的浑身打冷颤。 在这群官员的另一边则是远行队伍的亲眷。 他们知道的少,只知道跑商的亲人要回来了,完成了这一趟长达数月的苦行。 在今日终于要到家了。 “爹,哥还没到么?” 余员外伸手在眼前搭了个眼帘,踮着脚远远地看了一眼,然后摇着头苦笑道: “估摸着还得等一会儿!” 茹慈掀开了轿子的一角,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她多想自己没长大,这样就能光明正大的和闷闷站在一起。 而不是端着身份,躲在轿子里。 …… “呀嘿,老少爷们嘿,前面拉稳,后面使力,叔诶你莫要害怕,朱家各位兄长也别怕,前面就到家了诶……” “到家了诶……” 当招魂的喊声传来…… 所有前来迎接的人不由得身子一紧。 像是身边突然起了寒风,浑身上下顿时生满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哥~~~” 闷闷看到了余令,见哥哥手举着白幡,她突然觉得不对。 欣喜的呼喊声猛地落下,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高攀喜望着那一匹匹的战马,望着那高举的白幡,他心里有些发毛。 但此刻他是主官,他必须迎上去。 “此行万里,荣耀归来,果真英雄出少年!” 望着义正辞严说着场面话的高知府,余令深深吸了口气。 他此刻恨不得一个大耳光甩在他的脸上。 “为朝廷做事,无怨!” 高知府望着面无表情的余令,笑道: “本官在前日得到消息,已经准备好了接风洗尘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余令厌倦这种虚伪的说话方式,伸手往后一指,大声道: “此行战马二百匹,牛皮牛筋三百余斤,珠宝若干,宝石若干,请高知府检验,下官准备交令!” “好,来人验马!” 望着官吏朝着那一群战马走去,他们捏着鼻子绕开朱县令的遗体。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 再次把心里翻腾的杀意压下去,躬身交令。 这群人是读书人,此刻却觉得这群人是这世上最粗鲁的一批人。 验马的官员喜滋滋的望着身形矫健的高头大马。 手贱的人掀开了最后马车上的遮雨布,然后发出惊恐的大叫声。 雨布下,车驾数百个脑袋整整齐齐码在了一起,正瞪着他们。 茹让狰狞的笑了笑,扯着嗓子再次大喊: “叔父,到家了,洗尘了~~~” 余令张开了双臂,余员外知道该自己上场了,捧着新衣服,带着闷闷快步跑到余令身边,帮余令脱掉灰扑扑的羊皮袄。 望着黝黑的儿子…… 余员外觉得鼻子酸的厉害。 苏怀瑾跳下马,望着高攀喜笑了笑,扶着腰刀,径直的走到高攀喜身边,行了一礼,低声笑道: “没想到吧,我活着回来了!” 见高攀喜故作不知露出懵懂的样子,苏怀瑾笑了: “我活了,就轮到你死了。 等我给我的云南老家人去信,碰到你高家人,有一个算一个,我全部弄死,这仇,世世代代。” 高攀喜眯着眼望着苏怀瑾,笑道: “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我挨打了,我家里人要替我还手了,我或许玩不过你,轮到我爹跟你玩了!” 苏怀瑾翻身上马,咬牙切齿道: “知府,小子先去你家咯,弄完了你,我回京后就去弄你的儿子,你的孙子。” 吴墨阳咧着嘴,怪笑着跟着苏怀瑾离开。 望着这一群人骑着马朝着长安而去,高攀喜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刘州,我要死,你也活不了,别逼我,我也想活,不把你卫所拉下来,我活不了啊。” 茹让望着笨手笨脚的妹妹,眼泪再次落下。 他不敢想,若是他死了,妹妹一个人照看一个家该有多惨。 “哥,叔父他……” “战死沙场了,先前我总觉得叔父是一个爱贪小便宜,胆子小小的懦弱之人,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懦弱的人是我!” 望着眼泪不断往下落的妹妹。 茹让伸出手想给妹妹擦去眼泪,忽然发现妹妹大了。 茹让遗憾地垂下手 “叔父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你的亲事他也安排了,今后余令就是你的夫君,等孝期过后我亲自给你安排婚事!” 茹慈猛的抬起头,忍不住的哭出了声。 这个人,庇佑自己长大,庇佑了一辈子,临死之前还忘不了自己的婚事。 “叔父,侄女来晚了,来送你了。” 茹慈痛哭着,奔向了车驾,其余朱家人也是哭声动天。 活着离开家,冰冷的回来,短短数月,阴阳两隔,自此永不相见。 换好衣衫的余令爬上了山头,望着笑眯眯的南宫,余令深深地一礼: “多谢先生派人一路庇护。” 这是对自己好的人。 他让顾全护了自己一路。 南宫笑着摆摆手: “好生休息,不久之后宫里一定会来旨意,今年年底你可能要和我一起回京,万岁爷可能会见你!” 余令再次行礼。 “先生,煤石能不能多给小子一些,让小子来全权售卖,该给您老的,小子一分不少。” 沈毅眯着眼,淡淡道:“这点不够你家吃穿用度么?” 余令再次弯下腰:“晚辈之前答应了长者,要替他多养一点他族里不成器的子嗣。” “朱沐是么?” “是!” “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去吧,去吧.....” 余令再行一礼,快步跑开。 沈毅笑了笑,望了一眼远处的高知府。 笑容没变,可笑意却变得阴冷了起来,伸手朝着高攀喜一指: “全!” “在!” “我怀疑高府有白莲教余孽,带人抄之。 记住,势必找出白莲余孽,陛下要看,也要给长安百官一个交代!” “是!” “长安这边结束,再去武功拿掉刘州的官帽,等待兵部的发落!” 顾全喃喃道: “主子,没证据啊!” “愚蠢,我们办事需要证据么,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我们自然要跟紧了,不做,拱手让给别人?” “给谁?” 沈毅深吸一口气: “全,陛下年纪大了,每一次旧去新上那都是人头滚滚,我们东厂要站队了!” 顾全懂了,东厂要有人提前去太子那边了。 虽然这件事说出来很不好,也犯忌讳,但必须要做。 就跟赌桌上一样,要押宝了,不押,等太子上位,势必要清算。 官员跟着马群慌忙散去,他们害怕和死人待在一起。 总觉得晦气。 没有人知道,长安官场的地震要来了,大清洗马上就开始了。 虽说只是办一个知府,但知府一倒…… 跟着他的所有人官员都得倒。 锦衣卫不懂什么是仁慈。 自从英宗年间担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马顺被文官打死之后,锦衣卫和文官之间的怨恨已经化不开了。 午门血案里谁对谁错不管。 但锦衣卫里最大的官员指挥使被活活打死,这就等于在锦衣卫头上拉了一泡屎。 这件事根本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望着余令和茹让拉着朱县令的尸体离开,顾全轻轻叹了口气。 又一个有骨气的朱家人离去了。 到了家,余令并未闲着,开始忙着朱县令死后的大事,余令打算等朱县令入土之后再去忙其他的。 不这么做,心永远都安静不下来。 …… 在宫里,随着榆林卫把河套的消息送回京城,东厂和锦衣卫密信所写之事得到了佐证。 “前河套烧死之人超过两千,水草丰美之地成了野火肆掠之地,各部之间趁着间隙竟然打了起来。” “这个余令厉害啊,真厉害啊,万岁爷说他是咱大明的霍去病,万岁爷是真开心啊,昨晚吃了一个烤羊腿。” “干爹,吃羊腿就是开心么?” 曹化淳眯着眼笑道: “老虎啊,记着,陛下吃的是烤羊腿,这就是门道。” “知道了,也记住了!” “英雄出少年啊,三渡黄河,三渡黄河,真是好魄力,好胆气.....” “老虎啊,万岁爷发话了,准备让这余令进宫来,让他亲自讲如何三渡黄河。” 听着曹公的喃喃自语,小老虎腰杆缓缓直了起来,嘴角的笑容想压都压不住。 榆林卫的信他也收到了,小余令亲自给他写的信。 想着信里小余令的调侃,小老虎满心的骄傲。 “哥,今后你若去草原记得报我的名字,那里我熟人多.....” 小老虎看到这句话想了很久,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小余令都认识了谁。 直到想到了烤羊腿。 熟人多? 那确实是多,烧死了两千多。 这是真的熟人多。 (愿大家端午安康,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第3章 对朱家人的安排 吴秀忠抬头挺胸的站在屋门前。 作为跟着跟东家杀到草原又从草原杀回来的男人,吴秀忠觉得自己已经和村子里同龄人彻底的不一样了。 具体自己哪里不一样,吴秀忠又说不出来。 望着身后挑着担子的肖五,吴秀忠真想一脚踢死这个怂货。 给了他二两银子,他把二两银子几乎全都扔到了功德箱里。 当然,这不是最令人生气的 银子给了神佛那就是给了,这叫礼佛。 这怂货把银子扔进去后又把手伸到功德箱里拿出了十枚铜板,他认真的说这是找零。 所以,他是头一位敢在神佛前找零的主。 说他聪明吧。 无论见了谁他都会主动介绍自己,说他叫做肖五爷,以后要记得喊他肖五爷。 喊肖五他是不会回答的。 说他不聪明吧。 他又会算账,他说他把银子给了神佛,是因为在他饿的不行的时候苦大师总会给他一碗饭吃。 他这是在还账。 所以,吴秀忠此时有点分不清这肖五是真的有点傻,还是在装傻。 反正吴秀忠觉得肖五的想法他是琢磨不透的。 一点点聪明,一点点傻。 认真的想了想吴秀忠又觉得不对。 长安这么大,只要哪家红白喜事这个肖五总是会神奇的到达,过去帮人烧火,洗菜,收拾盘子。 他是咋知道的,如今还是个迷。 “肖五?” 见肖五连看都不看自己自己一眼,吴秀忠深吸一口气: “肖五爷!” “咋?” “你还有多少钱?” “五两银子。” 吴秀忠一愣,不解道: “你哪里来的五两银子?” “今日给茹家送大鹅,我见到了茹娘子,我喊了一声少夫人,少夫人就给了我五两银子啊,她还说下次饿了找她!” 吴秀忠闻言愣在了原地,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他娘的才是一个傻子。” “忠哥,你为什么这么说自己呢? 婶婶好好的,昨日还跟人骂架了,说张婆娘让他的儿子去偷你家土豆呢,骂的可凶了。” 吴秀忠深吸一口气,拔腿就跑。 今后的日子他准备呆在余家,直到那些讨厌的客人离去。 他现在宁愿站在大门口当恶人,也不愿跟肖五在一起了。 跟他在一起,自己像个傻子。 吴秀忠跑回了余家,来余家的客人一个接着一个。 余令的归来是一件大喜事。 厨娘的大嘴巴在很早之前就把余令回来能当大官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把朱县令下葬后余令回到了家,家里的客人就没有断绝过。 就连已经分家,这些年都没见过面的四叔余人一家都带着礼物来了。 官宦家的掌柜更是络绎不绝。 明眼人都知道余家要发达了。 望着老爹笑着招呼认识和不认识的客人。 余令觉得说出“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个人一定是经历过人情冷暖的。 天要黑的时候客人总算走完了。 老爹望着懒散的躺在那里的余令,很难得没有骂余令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老爹的眼里只有心疼。 老爹感受得到。 自从这次回来,儿子变得不爱说话了,也不爱笑了。 坐在那里一发呆就是好长时间,挺吓人的。 自己的女儿闷闷由不爱说话,变得一张嘴巴能烦死人。 自己儿子由能说会道,变得突然不爱讲话了。 这有点吓人。 余员外把闷闷往前推了推,闷闷快步跑了过去蹲在余令的身边。 “哥,你在想什么?” “哦,哥哥在想晌午吃啥?” 见儿子总算回过神来,余员外松了口气。 “福啊,我听顾全说万岁爷想见见你,那这次回京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小老虎了,想好给他买点什么没?” 余令一愣,这个问题他想了,但他还没想到给小老虎买什么。 “爹有主意?” “有!” 余令眼睛一亮,见自己儿子来了精神,余员外松了口气。 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压低嗓门神秘嘻嘻道: “想听?” 余令忍不住道:“老爹又在卖关子。” 余员外把椅子又往前挪了挪,笑道: “把小慈带上,见了老虎,你们两个一起磕头,他一定会很开心!” “能行么?” “傻孩子,长兄如父啊,你定亲了,要成家了,他也要后继有人了,心里再也没有了芥蒂,能开心死!” 余令闻言低下头了,喃喃道: “老爹就不怪儿子任性,自作主张,让将来咱们家的第一个子嗣姓王,你将来的大孙子跟着别人姓?” 余员外笑着伸出手揉了揉余令的脑袋反问道: “你将来就只有一个孩子么? 我跟你说,小慈骨架大,看着就是一个宜家好生养的,咱们家今后肯定孩子多!” “谁说的?” “你陈婶啊,小宝他娘啊,村子里的妇人都这么说的,你爹我不懂,她们这些过来人难道不懂?” 余令无奈的摇摇头,这些妇人聊得可真远。 “儿子啊,我知道朱县令的死让你很难受。 可你再难受他也回不来了,记得他嘱咐的事情,做好,就是最好!” 余令懂这个道理。 可一想到朱县令的儿子比朱县令还离开人世的早。 只在临潼那里有一个寄养在王府里的小孙女。 余令怎么安慰自己,自己都释怀不了。 余员外闻言站起了身,拍着余令肩膀道: “来福,你说的我都知道,听爹的,把她接到咱们家来,你亲自来教她!” “我能行么?” 余员外望着不自信的儿子,伸手再次揉了揉余令的脑袋,笑道: “没有什么行不行,只有做了才知道。” “好,孩儿这就去找办!” 望着儿子离开,余员外笑了,只要忙起来,慢慢的就会好起来。 就怕坐在那里乱想,自己经历过,那是越想越乱,越想人越想不开。 朱县令的孙女叫朱清霖。 她很小,五六岁的年纪对于生死这件事都处于一个很懵懂的年纪。 她还不是很明白死代表着什么。 这些年她一直住在临潼。 说起朱家,这又是一摊子让人头皮发麻的烦心事,比那织布机上打结的麻线还让人头皮发麻。 秦王是大宗,但这个大宗命不好。 秦王朱樉嫡系一脉断绝,但秦王大宗一脉血脉又不能断,只能从庶出里选。 由庶出一脉来继承秦王大宗一脉。 也不知道秦王二字太大一般人背不住,还是长安风水和秦王朱家一脉犯冲。 庶出这一脉当秦王也容易彻底死绝。 反正是谁成秦王谁倒霉。 秦王朱樉嫡系一脉断绝后,就变成了渭南王朱公铭那一脉来继承秦王大宗。 按照大明宗室爵位继承制度来说,他这一脉这一辈子和秦王二字搭不上边。 但他的孙子却成了秦王。 他被追封为秦王,他死了反而成了大宗。 “厄运”还是来了,他这一脉也是倒霉,绝的比秦简王朱诚泳还狠,一下子绝了三代。 秦昭王朱秉欆和追封为秦庄王的朱诚澯都因此绝嗣。 当秦王就是容易绝嗣。 所以在短短的几十年里,临潼王府的旁系子嗣两次入继大宗,这中间的血脉关系茹让都说不清楚。 余令只记得朱县令说过一句总结性的话语。 从大明立国以来,单单就秦王这一脉,整整绝嗣了六次。 如今等于是挂了个秦王的名头,血脉稀薄的吓死人。 所以,如今的秦王府不受皇室待见是有原因的。 因此,朝中的臣子也多轻视长安秦王这一脉。 长安府这一脉的秦王因为是大宗,有朝廷的俸禄,日子其实还算过得去。 临潼王那一脉的日子就别说了,子嗣多,活的好的只是位于顶端的那么几个人。 朱县令就是临潼王那一脉。 秦王府的人知道余令来了,连忙将余令迎了进去。 朱存相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冷眼望着余令。 望着这个抢走他“女人”的余令。 “呦,官员来了,不知是文官,还是武官?” 余令不想跟这个蠢货费太多的口舌,这么大的人一点事都不懂。 在朱县令的丧礼上这个家伙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而且还满脸不耐烦的样子。 这个蠢货是真的蠢。 当初朱县令愿意牵线将茹慈嫁给他那就是想把朱存相过继到他这一脉,继承血脉和家产。 所以,朱县令才有了把茹慈许配给他的心思。 奈何这家伙是真没脑子,看不透,茹家却是看明白了。 按理来说茹让和茹慈应该叫朱县令为姑父,却偏偏喊他为叔父。 这个朱存相都不想为什么茹让和茹慈偏偏喊朱县令为叔父。 茹家人都懂。 茹家都懂得告诉朱县令,您老人家没有儿子没关系。 今后我茹让来给你当侄儿,来给你养老送终。 这个朱存相就是不懂。 在丧礼上他做那个样子就是在怨恨朱县令在临走的时候把茹慈许配给了余令。 今日见余令自然要恶心一下余令了。 “你把嘴夹紧!” 余令不善的望着朱存相,淡淡道: “这是我好好地跟你说话,你的嘴巴若是夹不紧,我帮你夹紧。” 朱存相一直认为自己上一次挨打是因为余令偷袭的缘故,所以他一直不服。 他径直走到余令身边,低声道: “离开的时候敢走后门么?” “一对一呢,还是一群打一个呢?” 朱存相嗤笑道:“就我一个!” 余令点了点头:“好,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仆役带着余令,穿了不知道多少大门,终于见到了秦郡王朱存枢。 说句内心话,余令对秦郡王朱存枢的感观很不错。 在朱县令的葬礼上,诸多琐事都是他一个人操办,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无可挑剔。 朱存枢见到了余令笑着迎了上去,亲自拉着余令坐到自己身边,并亲自给余令倒茶。 他能感受得到余令的态度,他对余令也颇有好感。 一个外姓人,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朱沐的临终遗言。 要养那么多的朱家子弟,这份魄力就值得的钦佩的。 有这样的心思的一定不坏,值得以礼相待。 “守心,今日能来王府真是稀客,晌午就别走了,尝尝这府里的粗茶淡饭!” 余令笑着摆摆手,歉意道: “郡王,非小子不愿意,如今恰值春种,家里的地少不了人,河坝又要修了!” 朱存枢点了点头,春种是大事,这个不能耽搁。 知道余令今日来是要做什么,朱存枢也不磨叽。 招了招手,朝着身边的仆役耳语几句,一盏茶后一本名册出现在余令的手里。 “你要的这个东西我都准备好了,这是这些年朱县令一直在养着的朱家人名单。 按照遗言,你一半,剩下的一半我会派人送给茹家!” 见余令接过,朱存枢怕余令不知道这里的事情有多复杂,低声道: “守心,升米恩斗米仇道理想必你也知道。 我比你大,人情冷暖知道的比你多,给钱,给粮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 余令闻言站起身感激的拱拱手。 朱存枢能跟自己说这话,那他是真的盼着自己好。 怕自己养朱家人,恩情没得到,还惹得一身骚。 “不瞒郡王,我早先问南宫大人要了煤石在长安售卖的全部授权,我要养的这批人今后出路在这里!” 余令深吸一口气: “给钱,给粮我做不到,我也不敢做那僭越之举,我只能找个能糊口的路子,带着他们自食其力。” 说着余令望着朱存枢低声道: “郡王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人有好人坏人,也有勤人和懒人,好吃懒做只会伸手讨要的我会下重手,那时候若告状到了你这里……” 朱存枢笑了,轻声道: “放心,我会打死他!” 余令点了点头,有了这句话,余令就敢做下一步了。 下一步的安排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 朱家人识字多,能写能算的多,余令打算让这群人站在身后。 余令准备以他们为骨干,组建商行,把蜀锦这条路扩宽。 “郡王,我这次来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朱伯父的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孙女,我爹很喜欢孩子,他想把这个孙女接到家里照顾几日,你看……” “准了!” 余令再次弯腰行礼。 小小的朱清霖出来了,望着她那瘦弱的模样,余令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疼。 好好的一个皇室贵女,一张脸瘦的只剩下一双大眼睛…… 余令牵起朱清霖的手,朝着秦郡王深深一礼,准备辞行。 见余令要走,朱存枢点了点头,忽然道: “下手轻点!” 余令一愣:“好!” 后门的朱存相望着余令到来,挽起袖子,摆开架势,嚣张道: “余令,来吧,一会儿可别哭鼻子。” 朱存相上了,一上来就要掐余令的脖子。 余令没想到朱存相一上来就这招。 望着他空荡荡的腹部,直接出勾拳砸肝,朱存相吃痛,腰身忍不住下弯。 余令趁机摆拳爆头。 余令的速度太快,朱存相看到了,速度却反应不过来。 余令狞笑着弓腰扫腿,猛踢朱存相的小腿,朱存相重重地摔倒在地。 余令起身压上,一拳砸在他小腹上,朱存相身子猛地一缩。 “哦~~~嘶~~~” 朱存相只觉得天都塌了,眼泪忍不住就冒了出来。 怎么这么疼。 见余令的拳头朝着自己的脸砸来,朱存相赶紧道: “令哥,令哥,错了,错了,我错了……” 余令拍拍手站起身,直接从后门离开,从动手开始到结束,十个呼吸都不到。 朱存相倒吸着凉气,放着狠话道: “余令,这次我让你,免得说我以大欺小.....” 第4章 往前,往前 朱县令的孙女住在了余家。 余令沉闷的心情难得的好了起来。 余令的心情是慢慢的好了起来,小柿子的心情却是忐忑异常。 她总觉得众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她总觉得余令会将她卖掉。 这里和草原不一样,就连饭食的味道都不一样,小柿子很喜欢余家的饭食。 但不喜欢余家的规矩。 余家的规矩是不准喝生水,且每隔两日都必须洗澡。 在草原的时候小柿子也洗澡,半夜里找一个草窝子偷偷的洗。 洗澡的时候动作要轻,耳朵要高高竖起。 因为,那些喜欢抱着羊咩咩睡觉的小子会偷偷的来看。 随着小柿子慢慢长大,这些来看的小子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放肆。 好多时候,小柿子都是跟那些妇人一起洗的。 小柿子心里很明白,一旦自己的身高超过车轮,那些小子就会来“抢”自己。 见陈婶在喊自己,小柿子飞快的跑了过去。 今早的早饭是糜子粥外加馒头。 学着如意的模样,小柿子的左手伸出三根手指卡着碗,然后往掌心塞一个馒头。 右手是用来拿筷子和小菜的。 望着小柿子生疏的模样,如意忍不住道: “也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令哥是不会卖掉的你的,快吃,吃完了跟我种土豆去。” 小柿子点了点头。 看了一眼如意,再次学着如意,跟着他一起蹲在墙根边。 偷偷的看了一眼,小柿子觉得这院子的人真多。 还都蹲着吃。 余令带着闷闷和朱清霖也出来了。 余令和闷闷吃饭是在石榴树下的石桌上,因为碗烫,闷闷端不住。 余令的身影一出现,厨娘笑着就把吃的给摆好了,临走时还放了颗蛋。 小柿子看了一眼,她觉得闷闷应该是头人。 因为所有人吃的都一样,唯独闷闷不一样,她的碗里竟然有个蛋。 虽然朱清霖也有,但小柿子知道她是客人,客人吃好点,应该的。 “你想吃蛋么?” 小柿子点了点头。 她在草原长大,她的性子自然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 想到什么,自然就说什么。 “那就等等吧,今年家里养了很多小鸡,等它们长大了,能下蛋了,咱们就有的吃了,现在还不行。” 小柿子再次点了点头。 她就是想吃,但她没想过自己要跟闷闷去比。 通过别人的态度她看的出来闷闷在家里的地位很高。 “快些吃,吃完了咱们去地里!” “土豆是什么!” “粮食!” “好吃么?” “好吃。” 土豆发芽了,天气也暖和了,余令又要开始忙碌着种土豆了。 经过去年的留种,今年的土豆更多了。 等到今年秋收后,余令就敢毫无顾忌的吃烤土豆了。 今年种土豆茹慈没来,茹让也没来。 如今是闷闷主动往茹家跑,八字还没一撇,她已经在偷偷地喊茹慈嫂嫂。 关于定亲这件事老爹是最在乎的人。 他已经在找人走六聘的流程,他找的人是苦大师,在苦大师的来回奔波下,前些日走完了纳彩。 吴秀忠和肖五挑着担子送去了两只大鹅。 有了茹慈的生辰八字以后,老爹就更忙碌了。 他觉得他前半生那么苦,是因为没有把命算到位。 所以,他准备把长安附近所有灵验的寺庙都跑一遍,要算到位。 第一个看生辰八字的是苦大师,他说了八字很好,是天作之合。 老爹闻言很开心,然后他说要去楼观台看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苦大师险些气的昏过去。 他自认他的佛法不错,自己为了这件事来来回回出了不少力。 这余员外竟然要去找楼观台的那群道士? 自己可是教八宗”之一“唯识宗”的传人。 自己的话还不够权威么? 虽然落魄了,但再怎么落魄本事却没丢啊! 余员外不知道自己把苦大师气到了。 他准备先去楼观台,然后再去仙游寺,综合这三个古刹高僧的意见。 只要有一个说的不一样…… 他就准备离开长安,前往有“关中塔庙始祖”之称的法门寺。 找那里的高僧来测八字,算一个好日子。 为了这个大事,春种的事情他都不管了,全部交给余令去折腾。 老爹不在,二伯去军屯那边了。 今年那边也要种土豆,他要去那边看着,谁叫侄儿余令说那是他的命。 二伯搞不懂,几家匠户,四十多斤土豆,值得自己跑一趟么? 小肥去就可以! 余令忙着带着大家春种,自从知道万岁爷要见余令的消息后..... 小老虎忙碌的收拾屋子。 院子还是当初的那个四合院,院子里的大枣树还是那棵大枣树。 可院子的屋舍如今却在重新修缮中。 这就是当初余令住的那个院子。 自从小老虎问曹化淳借钱把这里买下后,这里也成了小老虎的家。 他每次休沐的时候都会回来休息片刻。 如今小余令要回来了,小老虎就又忙碌了起来。 他要把屋子收拾干净,把那些发黄的窗纱都换成新的。 小余令喜欢看书,得换新的,透光好的。 望着一群半大小子忙的热火朝天,坐在枣树下的小老虎美美的想着冬日小余令回来的日子。 那时候,自己就去求个恩情,让干爹多给自己放几日假。 对了,刘淑女想要见见小余令,这个不能忘了。 小余令这么聪明,刘淑女一定会喜欢他的...... “爷,这几日咱们铺子里又有陌生的官员来问掌柜的是谁!” 幻想被打断,小老虎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你说了么?” 小捡摇了摇头:“爷,小的也不是傻子,小的随便说了个人,他就走了!” 见小老虎不说话,小捡继续道: “爷,咱们铺子如今生意越来越好,小的怀疑这个官员定是贡院那边的!” “啥意思?” 小捡挠了挠头,笑道:“贡院那边的铺子是他的呗。 如今学子们都来咱们家买货,他家生意差呗!” 小老虎笑了笑,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应该说是脖子上挂着两根木棍子的人都不那么简单。 小老虎在等,等着摸清楚他们把钱送进来的门路。 只要找到了他们在京城的据点,小老虎就准备抢了他们。 如今自己养了二百多个小子,这可是二百多张嘴。 这些孩子如今养熟了,自己不在京城就能知道京城发生的大事。 按照干爹所讲下一步就要见血。 见了血,才能彻底的拧在一起。 小老虎觉得这个法子有个缺点,他觉得按照小余令说的那样,用利益把所有人绑在一起。 两者结合,恩威并施才是长久之道。 这些半大小子穷,东厂也穷。 原本以为锦衣卫比东厂强,随着这两年对锦衣卫的调查后小老虎发现…… 锦衣卫更穷。 “爷?” “嗯?” “这屋子是有贵客要来么?” 小老虎点了点头:“我弟弟年底回来。 这原本就是他的屋子,他现在不知道我就住在这里,我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小老虎的话音还没落下,大门突然被人蛮横的撞开了。 小捡见状把扫把一扔,怒骂着就冲了上去: “哪里来的野狗,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强闯民宅,讨打!” 小老虎见来人,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五个半大小子已经冲了过去。 然后五个人接二连三的躺在了地上。 在三十五年进宫的这批内侍里,最能打,最厉害的就是方正化,王安老祖宗都说他是练武的奇才。 打这五个人,他还留手了,他的刀都没拔。 方正化冲到小老虎身边喘着气道: “走,回宫!” 小老虎连忙道:“咋了?” “杀人!” “谁!” “路上说!” 小老虎见事情紧急,朝着小捡等人歉意的笑了笑,大声道: “那个,去铺子账房那里领钱,自己去开点药,等我下次来给你们解释。” “爷,慢走诶~~~~” 小老虎跟着方正化跑出门,骑着马两人朝着皇宫而去。 在马背上,方正化简略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小老虎听懂了。 原来是皇帝准备赏赐朱沐,想赐他一个爵位,恩赏他的功勋。 本来这是一件小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被传了出去。 那些嗅觉敏锐的文臣一下子就明白了河套发生的事情是何人所为了。 虽然万岁爷不承认,但那些臣子急于找出一个背锅人。 所以,他们不认为朱县令有功。 他们认为朱县令在擅起边关之祸,不应恩赏。 这样的行为,若让人学了去也那么去做,那蒙古和大明将会再起兵祸。 如今都在堵宫门弹劾朱沐,让皇帝收回成命呢! 万历最讨厌宫里发生的事情被臣子知道,皇帝因此大怒,命人彻查这件事是何人传了出去。 宫里当差那可是有记录的。 这一查,竟然就查到了,小老虎明白,自己回去就是去杀人的。 当然这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在里面。 谁杀的人,谁就要负担死人做过的差事。 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叫做“前车之鉴”。 用来警醒后来者不要重蹈覆辙,在宫里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小老虎知道自己在宫里要升职。 这种升职虽然不是明面上官职的升迁,但却比官职升迁的权力要大的多。 因为,离皇帝越近,就代表着权力越大。 虽然呆在皇帝身边很危险,但机遇和危险永远都是不可分割的亲兄弟。 匆匆忙忙进了宫,望着跪在地上的小泉子,小老虎心里不是个滋味。 距离自己的告诫才过去了多久。 没想到一语成谶了。 “王总管,给小的一个痛快的吧! 抹脖子行,腰带也行,可莫要仗责啊,小的怕疼,身子本就破烂,到死可不能再破了……” 小老虎望着那一排站在那里等待着“见礼”的同僚。 知道小泉子想轻易的死去是奢求,他的死要…… 要杀鸡儆猴! 小老虎知道,要想在这里宫里站住脚,光有仁慈不行,还得有让人惧怕的狠辣。 不然谁都敢踩你一脚。 小老虎蹲下身,伸手接过一团臭麻布,死死地塞到小泉子的嘴里。 直到他的嘴被撑的最大,直到他的舌头也顶不出来。 “小泉子,错了就要认错,我答应你,不让你破烂,但也得让他们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 望着小泉子眼里的感激之意,小老虎站起,冲着那一排同僚淡淡道: “看着咱家做什么,来啊,搭把手,沉湖吧!” 小泉子闻言,眼里的欣喜变成了死寂,这个死法身子不破烂,但同样痛苦。 “呜呜呜~~~~” 小老虎深吸一口气,望着不远的永寿宫,他知道,他在这个宫廷又往前走了一步。 (今天有8000字,应该算的上加更吧,节日快乐,大朋友们!哈哈……) 第5章 看茶 土豆种下之后余令以为能清闲。 谁知更忙了。 余令的打算是在朱家里挑几个明事理,辈分高的,让老爹和二伯培训他们一段时间,熟悉煤铺子的运转流程, 这是第一步。 等熟悉之后,他们就可以待在幕后当账房,写写算算,按照利润给他们算分红。 有了这个钱之后他们就可以去置办些产业。 这是第二步。 当然,这些钱他们可以聚在一起,由余家来打理,采买秦、马两家的蜀锦,然后当个二道贩子。 不说去塞外,就算运到京城那也有的赚。 考虑到律法规定朱家子嗣不能经商,所以他们就只能站在幕后,用脑子去赚钱。 虽然当下没有人来管经商的问题。 但,该遵守的表面上还是要遵守,这年头什么都不怕,就怕那些嘴欠的人。 他心疼你过的苦,但又见不得你过的比他好。 余令都计划好了,准备一步步的来,先把这些捋顺,顺了以后就可以一步一步来施行了。 就在准备培训的时候茹让也来了。 余令这边好歹有个卖煤的门路,他是连门路都没有。 茹家能维持门面,说实在的全靠朱县令。 朱县令当长安县令,怎么说都是一个人物。 茹家的那些铺子有好生意朱县令简简单单说句话就行了。 如今朱县令离去…… 长安县令一职还没确定,目前长安县大小的事情都归主簿孙无妄在管。 往年春种都看不到孙主簿他人。 今年,人家可是实实在在的从南走到北,浑身都是泥点子。 明眼人都知道主簿孙无妄这是在做什么,人家这是瞄准了县令的位置在冲刺。 以目前朝廷的一个怠政态度。 孙主簿还真的有希望。 余令和茹让倒是想去拼一下,但顾全说两人这次都要进京,万岁爷肯定有额外的赏赐。 再怎么样,长安这些县里也有两人一个县令之位。 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去争,安心的在家看书,学点面圣的礼仪,只要有一句话让万岁爷笑了。 那可比当前挣来的要多得多。 所以,该休息就休息,该玩就玩,把家里照顾好。 等到去了京城见了皇帝之后,再考虑这件事。 顾全最后还说了,长安要乱了,这话是告诫,也透着善意。 如今孙主簿还没有动茹家靠着衙门获取利益的各种收益。 一旦孙主簿把事情捋顺了,他肯定要为自己着想。 真要当县令,他也需要收买一波人心,跟着朱县令的那帮子员外自然要失势了。 都是聪明人,收买人心用嘴肯定不行,最牢靠的方法还是利益。 他要走这一步了,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这些茹让都知道,所以他需要提前准备。 “妹夫啊,你见了我这副脸色是什么意思?” 见茹让往自己身边凑,连“妹夫”这种称呼都喊出口了,足见他是真的着急了。 余令是真的没有办法。 怎么给他主意,余令也是没有一点的思路。 赚钱的门路其实早就被那些大家族给占了。 就跟街道上那些好铺子一样,好铺子根本就不会出现什么“旺铺转让”。 也根本不会出现,我这里有个赚钱的好活你干不干。 天上没有馅饼,根本就不会掉馅饼。 可茹让都求上门来了,又不能不帮。 “别瞎喊,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真的要是着急,你不该来找我,找我根本没用,我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 茹让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先前叔父在的时候我只操心家里事就可以。 他这一走,那些原先跟我亲近的铺子掌柜也变得摇摆不定了。 我才知道担子落在肩上有多沉,应该说我才知道我几斤几两。” “听我的,找苏怀瑾去!” 茹让不解的抬起头: “找他做什么,他如今把高府搞成了监牢,只要进去的官员,就没见过出来的!” 余令闻言低声道: “他虽然眼下帮不了你什么,但从他那里就可以知道哪些官员要倒台,然后你再去打听这些官员在长安做什么生意!” 茹让笑了。 余令这是让自己提前准备着,一旦这些官员和高知府勾连成了事实,最轻的罪名应该是去修长城。 自己趁着他们罪名未定的这段时间准备开始布局。 茹让笑着拍了拍余令的肩膀:“还是妹夫好!” 见茹让要走,余令赶紧道:“听我说完!” “还有啥?” “去大雁塔前找那些妇人买菜,买菜的时候记得把你年底要去京城面见皇帝的事情无意间透露一下......” 茹让不解道:“皇帝点了你的名字,是要见你。” “笨蛋啊,你去了京城,你见了谁,他们跟在你屁股后面盯着看么?” 茹让笑了,拍着余令肩膀道: “好妹夫,我懂了!” 茹让骑着马跑开了,锦衣卫审案辛苦,这几日都没见他们吃顿好的。 他准备买头羊,买点菜蔬,去给他们炖羊肉吃去。 茹让跑了,余令头疼的事情才开始。 推开客厅的门,满满一屋子人。 这些人还都是辈分高,年纪大的,在族里说话有分量的。 若是不加这些条件,若不卡一下人数…… 整个余家,每一处能落脚的地方都能站满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朽余粮,今日邀各位议事只为完成朱县令之托,若是余家招待不周,切莫……” 老爹的话还没落下,底下的大爷们就议论开了。 他们爱说,说什么的都有。 屋里就像是进了一万只苍蝇,扑腾着翅膀,嗡嗡的在那里使劲叫唤。 这种情况不能议事。 在这种场合下议事,无论老爹把话说的多么清楚明白,出了这个门,他们该记不住的依旧记不住。 他们会按照脑子里“估摸着”这个想法去做事。 事情的结果一定是千奇百怪。 手拿皮带的班主任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余令不觉得笑眯眯的老爹能解决。 轻轻地关上门,转身跑到院子里。 牵起正在玩耍的朱清霖再次回到大门前,飞起一脚。 大门开了,屋子瞬间安静! 余令牵着朱清霖走进客厅,见朱清霖来了,凡是受过朱县令恩情的人全都站起身,这是遗孤。 该有的敬意一定要有,不然真的有人戳脊梁骨。 “听我说,三件事,第一件事统计青壮名单,第二件事统计识字人员名单,第三件事统计田地情况!” 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余令皱着眉头道: “都记住了么?” 望着眼前年过半百的老人朝着自己点头,望着他们那惊魂未定的样子。 余令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余令不知道这些人此时有多怕他。 从河套回去的那些朱家子嗣已经没了,余令成了一个单枪匹马,灭掉了人家一个部族的狠人。 把余令传的神乎其神。 手上杀人无数,最爱捅别人腰子,儒雅的外表下有一颗狠辣的心。 不用想,能说出这些的只有两个人。 苏怀瑾或者吴墨阳。 若是别人说这些,这些老人定会嗤之以鼻。 但跟他说这些的是那些存活下来的朱家子嗣,而且他们还是从锦衣卫嘴里得知的。 可信度极高。 如此一来,余令的恶人形象就树立起来。 如今恶人的确儒雅,也的确吓人,望着余令,都怕他暴起伤人。 “记…记住了!” 余令见大家稀稀落落的回答,见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余令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开始亲自给老者奉茶。 “统计青壮是因为小子要根据青壮来给大家安排合适的活,这年月多难各位长辈也心知肚明……” “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废人,只不过是他没有找到合适位置而已。”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 他们点头不是说余令说的有多好,而是“安排合适的活”打动了他们。 他们虽然姓朱,身上有着尊贵的血脉。 但在如今的年月里……. 他们最尊贵的也就只剩下姓氏而已,他们不是不愁吃不愁穿的那一批。 他们跟这长安的万千百姓一样。 也想吃一顿饱饭而已。 “统计读书认字名单,小子是想让这些人来当掌柜,也就是说要行商贾事,这也是小子最为难的,我想……” 见余令把话只说了一半,议论声响起,余令安静的等待着。 “令哥,老朽明白你的意思,老朽就问一句话,你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交个底,行商贾事能养活多少人!” 余令深吸一口气: “不敢说能养活多少人,但绝对比种地要养活的人多。 唯一不好的就是名头不好听,可能会遭受非议……” 屋子里又热闹了起来,这一次余令没有去阻止他们的吵闹。 这种事得让他们自己做决定,余令不会插手。 余令也在等高知府等人倒台,余令也想赚大把的钱。 可如今的这局面就是余家就这么几个人。 就算把家里的几只狗都算上,也抵不上人家开枝散叶数代人的员外之家。 和朱家人一起做这件事余令也有私心。 余家来找路子,他们出人出力,有钱一起赚,合作共赢。 有了钱,身边才会聚集更多的人。 没钱的感觉余令体验过。 没钱别说吃屎难,没钱的时候就算想当个人都难。 朱县令在的时候可以利用手里的职权和人际关系,稍微倾斜一些就能让好多人吃上饱饭。 如今不行了…… 余令觉得不能按照朱县令的法子了。 不然这就成了一个循环,直接把自己套进去了。 自己是余家的独苗,就算当种马,啥都不干,也生不过长安府的朱家人。 余令在等着大家商量好,然后再做决定。 准备趁着长安官员换人的机会,彻底的把生意铺开。 苏怀瑾此刻坐在屋檐下,望着站笼里,一直踮着脚的高攀喜嘴角带着笑意。 他在等,等高攀喜开口,等他主动求饶。 站笼的威力有多大,苏怀瑾是体会过的,小时候不听话他爹就是这么惩罚他的, 他不觉得高攀喜能抗的住。 披头散发的高攀喜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朝着苏怀瑾吐出一口浓痰,淡淡道: “你这法子太老套了,我建议你再拿走一块垫脚砖,直接将老夫吊死在这站笼里!” 苏怀瑾不为所动,笑意依旧道: “你的家仆招了!” 高攀喜还在笑,可脸上的笑已经有点僵了。 家仆若是真招了,那这件事彻底坐实了,自己和白莲教…… “高知府,小子知道你是东林人,知道刑不上大夫。 小子也不瞒着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到了同官之后长安才知道我们回来的消息么?” 高攀喜望着苏怀瑾,听着他的话,一个人突然蹦了出来…… 苏怀瑾站起身,喃喃道: “我爹跟我说在朝堂上,你们文官用洪武,永乐的“祖制”遏止武将手脚。 武将们用“养寇自重”反制文官。” 苏怀瑾抬起头笑道: “你以为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同在棋盘上,你又何尝不是别人的棋子呢?” “我们在靖边遇到了小股的匪人,我们到了同官之后消息才传来长安。” 苏怀瑾望着高攀喜的眼眸道: “知府,你是聪明人,你说谁有这个能力呢?” 苏怀瑾把话说得很直白。 高攀喜的心也被这一番话搅得稀碎,在长安自己是东林人,在长安诸人的眼里自己是外人。 自己对武将刘州用计谋,刘州自然也会对自己用策略。 以前文武是在明面上争来夺去,可落子,可花代价悔棋。 如今事情败露,还涉及白莲教…… 那就是落子无悔,生死相搏了。 “东林学院欠你苏家一个人情好么?” 苏怀瑾闻言大笑道: “天啊,你们文人的脸皮果然不一般啊,你都要弄死我了,我没死回来了,你如今跟我谈人情?” “我们锦衣卫都是你们文人口中的野狗了,连鹰犬都不是了,我若放了你,你回头再弄我怎么办?” 高攀喜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他不知道刘州会把多少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如今是风水轮流转,锦衣卫和东厂要利用自己和刘州挑起文武之争,他们要坐收其利了。 下棋的人成了棋子,原先的棋子成了下棋人。 这就是官场。 自己活不成了。 刘州也活不成了! 但高家人不能死啊,辛苦了这些年才有了如今地位的东林学院不能倒啊! 他望着苏怀瑾淡淡道: “放我下来,麻烦再给老夫上一杯好茶。” 苏怀瑾大喜,赶紧道: “遵命,就由小子亲自来给高知府看茶!” 第6章 准备进京 夜色深沉。 “大伴~~~” 宫门前伸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小老虎把食指伸到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在侧门等你!” 小脑袋轻轻地说完这句话,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见是小皇孙来寻自己,小老虎心里一暖。 如今在两个地方当差,陪伴小皇孙的时间就少了很多。 再加上万岁爷有时候会在晚上喝酒,小老虎有时候就会回去的晚一点。 小皇孙有些不习惯,没事的时候就会来寻找小老虎。 宫里的巡卫见了五皇孙也不阻拦,只要不大喊大叫,他们是不会多看一眼。 因为这个原因,朱由检现在在宫里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 他有时候会跑到东宫那边去看自己的大哥朱由校。 小老虎如今在皇帝身边当差。 这份差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忙,只不过是每日排班,然后检查一下万岁爷住所是否干净。 如没有问题就可以离开。 等到晌午饭后再来就行。 在小老虎的眼里,万岁爷的日子很平淡,看书,看臣子的奏折,然后骂人,之后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骂人的话小老虎只敢听,不敢说。 反正是先骂御史,再骂读书人,骂完了之后骂武将,偶尔会骂辽东的女真人。 万岁爷不会踏出宫门一步,也不去朝堂议事,所以宫门外每天都有臣子在高喊着求见万岁爷。 永寿宫这么大,他们又是在最远的那个门,喊破嗓子万岁爷也听不到。 这些事小老虎不管,就当听不见。 他现在的就想一直在这里当差。 他已经从干爹的嘴里知道万岁爷派人去了,小余令年底就要来。 自己站在这里,小余令进宫,必然第一个看到自己。 轻微的钟声响起,小老虎知道这是万岁爷要休息了,轻轻地挥了挥手,站在阴影里的小太监跟着小老虎一起离去。 今天的差事做完了。 走出宫门,一个小小的身影跳了出来,小老虎装着被吓到的样子打了个趔趄,咯咯的笑声在夜色里响起。 小老虎将小主子放到后背,两个人朝着另一个宫殿走去。 “王公公慢走一步,敢问万岁爷今日心情愉悦否?” 小老虎走的更快了,小泉子就是这么死的,自己还不想死。 小老虎走的快,那些大臣跑得更快,直接就把小老虎拉住了。 “王公公,我们也是一片苦心啊,陛下不上朝,国事繁杂,总得有个章程啊.....” “王公公,别走啊,这点银子你拿着,我没有别的意思,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 望着王承恩头也不回的离去,就连银子都扔在了地上,众人叹了口气。 “张御史,你说那余令是何许人也?万岁爷竟然要见他?” “是文官,还是那只会舞刀弄枪的粗鄙之人?” “不知道啊!” “要是武官,老子就骂死他丫的......” “要是文官呢?” “那肯定跟我们是一样的啊,读圣贤书,当跟我站在一起,借着面见万岁爷之际,把我们的话告诉......” 走出永寿宫,小老虎出了一身汗。 望着背后睡着的小主子,小老虎拽着袖子轻轻地给他擦了擦汗。 ....... 朱辅熫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抬起了头。 望着身前的朱辅炷,望着前面的一排族兄弟,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低下头了,然后狠狠的使劲往前。 朱辅熫知道,从今日起,自己这些朱家子弟要自食其力了。 朱辅熫很想告诉全天下的人。 朱家人生来就可以不农、不商、不仕,生来就混吃等死这个说法是错误的。 那是有爵位的朱家人,有朝廷发俸禄的朱家人。 像自己这样的,除了名字是按照辈分来,其余全靠自己。 别说俸禄了,如今活不下去,当乞丐乞讨求活的都有。 什么不农、不商、不仕,生来就混吃等死…… 那是别人过的日子,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非要说点关系就是他们姓朱,自己也姓朱,也就这点一样罢了。 所以朱辅熫对宗室没感情。 自己就是一个侥幸姓朱的,跟所有人一样,讨生活,养活家人,填饱肚子的大明百姓而已。 小人物一个。 当听说原来跟着余家卖煤可以养活自己,朱辅熫是第一个按手印的。 等熟悉了流程之后自己就要去当铺子的小掌柜。 朱辅熫不觉得丢人,反而觉得开心。 “自己不是猪,不是猪,不是猪……” 休息的号子声传来,朱辅熫解下了腰间竹筒水杯,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茶水后望着朱辅炷道: “辅炷啊,是不是有些扛不住?” 同样坐在那里喝水的朱辅炷闻言笑道: “小看我了吧,拉车的活虽然累,但比撅着屁股在地里干活要舒服多了,撑的住。” 朱辅熫笑了笑,长吐一口气道: “这条路是咱们自己选的,余家已经给咱们铺好路了,沐爷爷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咱们也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脸面!” “那是当然,我咬着牙也要证明一下自己。” 见大家休息的差不多了,朱辅熫深吸一口气,大吼道: “都起来了,还剩一小半路程就到煤场了,到了那里我们就能好好地休息了,干活了,干活了……” 随着吆喝声,这群来自朱家的汉子站起了身,把麻绳套在身上,开始朝着最终的目的出发。 在那里会发今日的工钱。 余令再度核算了一下人数和出煤的总量的比例。 按照章衡老祖宗设定的法子,余令在做今年的收益预算。 茹慈红着脸站在余令身后。 在这短短的一个半个时辰里,她已经给余令倒了不下九次的茶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她觉得若不这么做,会坐立不安。 望着余令又皱起了眉头,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觉得不该听自己大哥的,自己还没过门,就来了…… 会不会让人余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女子。 一想到这里茹慈有点想哭。 自己读过朱圣人的书,自己这么说是不是过于放浪。 所以余令才不跟自己说话。 他是不是讨厌自己? 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养育自己多年的奶娘。 奶娘她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茹慈心里更难受了。 余令不是不想跟茹慈说话,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先前当乞丐的时候余令还想着来一场不管世俗礼法的爱情。 等到熟悉了门路之后,余令觉得这样的爱情只能跟勾栏的女子去谈。 自己的钱被骗完,然后被恶毒的老鸨子生生打断,拆散。 这世上又会多了一个比杜十娘凄惨的故事。 也别幻想着“你是风而我是沙,缠缠绵绵走天涯”。 没有媒人,没有一个该有的流程,你是神都不行。 如今余令深刻明白,在大明别想搞什么自由相恋了。 好多人在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才知道新娘长什么样子。 自己这算是好了,知根知底,人还见过,也合心意。 人家苏怀瑾在来长安的时候也定亲了。 在定亲那日他只看到珠帘后面人家姑娘的一双鞋,就这他还说人家姑娘好看。 余令记得,他在自己面前说好看的时候人都要哭了。 他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他根本就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和权利,只能笑,只能说好。 好看就代表着满意。 他这种大家族娶亲就是联姻,他敢说不好看,敢皱一下眉头就是对婚事的不满。 他爹真的能把他的腿打断。 到如今,他也就知道他未来的媳妇姓骆,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的女儿。 其余的一概不知。 余令深吸一口,知道不能晾着人家茹慈了。 “咳咳,那个茹…那个小慈啊,你会算账么?” 心乱的快要哭了的茹慈闻言抬起了头,深吸一口气道: “会,会一点点!” 余令深吸一口气,望着茹慈道: “来,你帮帮我,这个数据我算的头疼,你核算一下看我算的对不对!” 茹慈来到桌边,望着案桌上那些陌生的数字,她觉得她把话说得太满了。 这一个圈,一个圈的都是什么东西? 见茹慈呆滞的模样,余令才明白自己冒失了,赶紧道: “来,我教你……” 余令搬来了椅子,两人坐在了桌前,茹家奶娘觉得有点近了,想咳嗽出声提醒一下。 可望着窗户前那一对背影,她却突然红了眼眶。 “茹家女儿长大了,要出嫁了,老爷,夫人,你们不要挂念了,姑爷看着就是一个会疼人的……” 打破尴尬之后,两个人就熟悉了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破了那尴尬的局面后,余令和茹慈也都慢慢的熟悉了起来。 彼此都知道彼此会成为自己的枕边人,今后的一家人。 这个念头想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 所以...... 五月茹慈每隔几日都会来余家,看余老爷子,看闷闷,看小霖。 在一声声的少夫人中,茹慈逐渐的坦然,如今已经在学着算账了。 老爹对茹慈可是满意极了,直言苦大师是个高僧,算的准。 茹慈一来,余令就要少休息一个时辰。 石榴树下也就会多一个小黑板。 余令就要当先生,教茹慈,闷闷,小霖还有小柿子,学习阿拉伯数字。 树荫下凉风习习。 可在那高墙之外,一年最热的季节已经到来。 三匹快马进了长安城,他们没有丝毫的停留,直直的朝着龙首原冲去。 极少打开的南宫别院的大门开了…… “万岁爷口谕,沈毅跪下接口谕……” “奴,沈毅接旨!” “沈毅在长安做的事情朕知道了,你做的很好,朕很满意。 你做好准备,八月和高僧苦大师一起回京,对了记得带上那个给朕祈福的小子!” “白莲教一事你做的很好,如今臣子都在说朕糊涂,说朕的族人在擅起刀兵之祸。 你记得把白莲教的脑袋也带回来。” 沈毅深吸一口气:“奴,遵旨!” 望着奴仆还是招待信使,沈毅对着身边的顾全道: “去,给余令说一声,然后把他带来,我给他讲讲万岁爷那里的规矩!” “是!” ...... “小余大人,皇帝有旨,命你好好准备,今年八月,进京面见万岁爷.....” 顾全的大嗓门响彻整个黄渠村。 茹慈慌了,她要跟着余令去见自家的大伯了,她这个晚辈该准备点什么好呢? 余令要进京了,黄渠村的人都知道。 余令要进京了,不少消息灵通的京城官员也知道,这一次他们是从太医那里买来的消息。 “余令,字守心,为人聪慧,有大才,十四得秀才,为案首,无家室,无背景....” “这么年轻,万岁爷这又是要树立榜样啊!” “大人的意思是?” “少年人性子急,若是他不愿为我们所用,就让万岁爷厌恶他!” “顾宪成死了,我们得找一个能扛事的人出来了,学成觉得谁好?” “钱谦益。” 第7章 六月初六 六月初六,天贶节! 这个节日是宋真宗为纪念“天赐天书”而设立。 每年的这个日子,读书人,寺庙,书店,都会把书搬出来晒。 所以,今日京城街头格外的热闹。 每年的这个时候,那些文人雅士都会走上街头,他们成群结队在街道上到处游走。 这么热的天他们可不是为了玩…… 而是用他们那一双毒辣的眼睛“淘宝”。 有的读书人收集古物是为了个人的兴趣爱好,是一种雅趣。 但有的人却做着捡漏一本万利的美梦。 为了好听,他们也称之为雅趣。 所以,如今的这个天贶节不光是晾晒经书、字画以防虫蛀。 那些商家也会把那些精心准备做旧的赝品拿出来做生意。 在今日,有些商家可以三年不开张,开张就吃三年。 至于怎么一下吃三年,那就得看技术了。 这就属于他们各自的手艺,外人无从得知,更别说知道真假了。 反正每年都有嚎啕大哭的。 这种事能怪谁呢,找到了卖古玩字画的商家人家也不认。 又怎么能确定你是不是把字画调包了呢? 今日也是小老虎难得的休息日。 小老虎可没什么闲情去晒书。 书铺的活安排下去了,由手底下的那些小兄弟去忙了,小老虎在今日忙着晒被子。 小余令要来了,来的的时候京城肯定冷了下来,来的人肯定还不少,说不定老爹和闷闷也要来。 自己得多准备一些。 至于字画什么的,小老虎也有,全都是真的,都是干爹看不上的。 抄家抄来的。 这种字画入不了曹化淳的眼,但在街头那也是让人抢的打破头的。 小老虎一个都没卖,全都留着。 他是吃过苦的人,他要把这些都攒下来,等活不下去的时候再拿出来救急。 说不定能救命。 在今日这个属于读书人的日子里,钱谦益也走上了街头。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有官员,有读书学子。 在这一大群人里,钱谦益走在最前。 作为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第三名,他的起步就是翰林院编修。 这个官职虽然不大,但能成为翰林编修的那都是朝廷的储备官员。 晋升潜力大,前途无限。 (ps:翰林院编修的职务相当于现在中央办公厅和政策研究室的秘书) 除了这些,人家钱谦益还是宋代名臣钱惟演的后裔,大名鼎鼎的海虞钱氏。 他的祖父钱顺时、叔祖钱顺德那都是进士出身。 人家是真正的诗书簪缨之家。 今年的钱谦益才三十,家里有钱,人家还是进士的前三名。 什么是人中龙凤,他这样的就是。 他走在街头,往那里一站,就足够的耀眼。 走在人前头的钱谦益把玩着手里刚买的一块玉佩。 想着前些日子内阁大学士叶向高跟他说的话。 他的心里就一片火热。 叶向高说的对,如今朝廷秩序混乱,万岁爷久不理朝政,折子大印披红皆由阉党来代劳,这明显是不对。 身为读书人,理应革除朝野积弊。 如今皇帝在慢慢的老去,太医也说了“大事”就在近几年。 就算皇帝再活十年,那时候自己四十岁。 四十岁自己精力也算是还不错的一个时候。 太子不讨喜,太子之所以成为太子那是当初东林党人据理力争过来的。 如果没有东林党来回奔走。 如今的太子可能就是福王。 东林党那一帮人就是今后太子的得力助手,哪怕如今万岁爷厌恶东林这边的官员。 但今后的太子一定不会厌恶这群把他抬上去的人。 钱谦益觉得自己此时就站在一个风口。 所以,面对内阁大学士叶向高的招揽,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就答应了。 自己有家族,有学问,再加上东林人为自己摇旗呐喊。 等太子继位,自己一定会成为魏征那样的千古名臣。 自己就是东林的魁首。 望了一眼身后的一张张笑脸,钱谦益强忍着内心的喜意,露出一副谦虚的样子。 如今这场面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么? 寒窗数十载,不就是为了今日么? 望着前面的一处瓷器摊位,钱谦益快步走了过去,随意拿起一个瓷器,淡淡的笑意在脸上浮现。 “客人好眼力,你不经意拿起来的一件就是汝窑!” 店家见来了这么多读书人喜笑颜开,钱谦益拿着瓷器认真的看着,身后的人也认真的等待着。 “咦,还真是汝窑,运气真好,来,诸位替我掌掌眼!” 钱谦益将手中的瓷器递给身边人。 身边人接过,你看一眼,我看一眼,纷纷赞扬钱翰林的好眼光。 见众人都异口同声都认为这是真的,钱谦益满意的笑了。 “店家这笔洗多少钱?” “客人,不瞒您说,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宫里出来的,稀罕物,若不是家境落魄,小的说什么也不舍得卖……” 听着店家的故事,钱谦益没有丝毫不耐,等他讲完了,再次问道: “开个价!” “二…二百两!” “倒也合适!” 钱谦益往身后一看,一个小厮跑了出来。 钱谦益拿着笔洗继续往前,身后恭维声不断,都在夸赞钱翰林的好眼光。 听着大家此起彼伏的恭维声,钱谦益心里知道,这群人自己可以用了。 这都是自己今后的助力。 钱谦益也有失望,这群人终将不会有自己的朋友。 望着人群离去,店铺伙计不解的挠挠头: “爹,你把真的摆上去了?” 店家掌柜没好气道: “有狗屁的真的,汝窑瓷器在宋代就是皇家御用珍品,为了管理每一件都记录在案,我要有真的,我还摆摊啊?” “那为什么那些读书人都说是真的?” “你懂个屁!” “我要懂我就不问了!” 掌柜的叹了口气,把每一坨银子都拿出来检查一遍。 还不放心地放到嘴里使劲咬了咬,见都是真的,掌柜的也面露疑惑喃喃道: “你老子我也不懂为什么!” …… 也就在今日,长安城的读书人也在晒书,也有商家在把假货拿出来当真货来卖。 希望碰上那种以为读了点书眼光就很毒辣的年轻人。 也就是所谓的鸹貔。 可长安毕竟是长安,今日的盛况比不上京城。 余家也在晒书,院子里全是书,厨娘和陈婶板着脸,站在门口监护着,所有进入少东家书房搬书的人必须净手。 她们认为这些书就是圣人,不能不尊敬,搬运必须洗手。 而在今日,这些书的主人却不在家。 余令已经在南宫别院住了好多日子,由沈毅亲自教导余令各种礼仪。 这种礼仪余令此时不学,等进了宫还是得学。 进宫是可以随便进,但进宫见皇帝可不是随便都能看的。 不管是为彰显对皇帝的重视,还是为了自己不丢人…… 这礼必须学。 跟着沈毅学是免费的。 若不跟着他学,进了京城,等礼部的人来,等他们派人来教你,花钱都不一定能学好。 这个礼学得余令头大。 从哪里进,到哪里停,陛下问话的时候要保持什么样的姿态,陛下生气的时候要如何应对等等…… 这都是礼。 余令保持着笑脸,保持着站姿,像个木雕。 顾全拿着棍左敲一敲,右点一点,纠正瑕疵,让余令形成肌肉记忆。 “长安的那些朱家人都认识全了?” 余令板着脸,闻声悲从心来。 人倒不是很多,余令也只给管事的朱家人对接,问题是好多字不认识。 读了这些年的书,余令都不知道有那个字。 “造孽,读了一辈子的书,当见到他们名字的那一刻起,我才知道我读的这点书不算什么……” “好多字,我都是连蒙带猜。” 顾全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沈毅手中的茶叶盖飞了起来精准的落在了他的脑袋上,顾全慌忙的接住,然后觍着脸物归原主。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主仆两人在玩杂耍呢。 “小余令啊,这根本不算什么,有空去了解庆成王朱钟镒。 他的一生一共育有九十四个儿子,孙子辈有一百六十多人!” “如今的曾孙辈五百多人,曾曾孙辈子多少人宫里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数字。 大宗祭祖的时候摩肩接踵,子嗣互不相认,辈分都喊错了!” 余令闻言不由得打了哆嗦。 曾孙辈都五百多人,这还是只是算男丁,这要把女子加上,那场面得多吓人。 谁有本事记住这么多人。 “所以,我遇到的这些只是小场面?” 沈毅点了点头:“何止是小场面,连场面都算不上。 你遇到的就是名字拗口,碰到庆成王这一脉,你不认识的字更多。” “这礼我还得学几天?” “再学三天,三天过后整体的来一遍,如果没有任何的岔子,我再教你别的,学礼这个事就结束了。” “还有?” “当然,比如你和万岁爷共餐需要说什么,比如哪些人,哪些事是万岁爷不喜欢的你要注意什么,再比如……” 见余令心如死灰的样子,南宫无奈的笑了。 这有什么办法呢,那是皇宫,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 无规矩不成方圆,就算不喜也得学,自己在那里可是学了十年! “那咱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你觉得呢?” 余令认真的想了想:“咱们一起过了中秋再出发吧!” “咱们?” “对,咱们,我会把苦大师也喊上,把跟着一起去河套的那些朱家子弟也喊上,茹家也喊上。 既是中秋,是团聚,也是犒劳一下过去的自己!” 南宫笑道:“你这个说法倒是别致!” “给全叔也带上啊!” 顾全望着余令,猛地抬起头,满眼的不可置信。 见余令面容平静且自然,他忍不住道: “你管我叫什么?你管我叫什么?” “全叔啊,不对么,你比我大十岁,我喊你叔又不失礼,你若觉得把你喊老了,叫哥也行……” 人真的很奇怪。 有时候笨的要死,分不清虚情假意。 有时候又格外的聪慧,又能从别人的嬉笑怒骂里感受温情。 顾全望着余令,指着自己哆嗦的身子道: “余令,你看清楚啊,我没卵子,是阉人啊,余令,我是别人见了都避之不及的阉人啊!” 余令皱着眉头道: “我知道啊,但这跟我喊你叔有什么直接关系,你说对吧全叔!” 顾全强忍着内心的酸涩,他没想到,在注定前途无量的余令这里,他今日感受到了人的味道。 “对…对……” 顾全跑开了,余令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跑。 沈毅望着余令,越看越觉得满意。 “天色不早了沈大监,小子也要告退了,中秋这就这么定了,小子再去苦大师那里一趟,也顺便告诉他一声!” “嗯,你自己走,我不送!” “不敢!” 从龙首原下来,余令直奔大慈恩寺。 门开了,迎接自己的是苦心的师弟苦无大师。 “苦心大师呢?” “回小余大人的话,师兄知道你会来,他说,你若来,就让我告诉你,他已提前出发了,京城见!” “啥,他走了?” 苦无大师双手合十,笑道: “对,师兄已经在昨日离开,准备步行去京城!” “步行?” 见余令瞪大了双眼,苦无大师笑了,眼眸里突然迸发一种别样的光彩来。 他侧开身子,望着大殿道: “圣祖行万里求真经,师兄走千里路去京城只是小事情!” 余令担忧道:“路遇贼人咋办?” “阿弥陀佛,圣祖当年行万里求真经,也是孤身一人!” 余令望着苦无,头一次觉得阿弥陀佛这句佛号竟然能带着杀意。 第8章 土豆不是万能的 苦心大师走了,余令就很少去大慈恩寺了。 不是余令不喜欢苦无大师。 而是余令觉得自己每次去看大雁塔心情都会莫名的不好,总觉得缺点什么。 余令现在没事的时候一般都会在地里闲逛。 今年的长安依旧干旱,挖的那些池塘开春的时候是满满的一塘水。 春季一过就是半塘,看得愁人。 好在所有人都吃过缺水的亏。 如今只要不忙,所有人都会自发地去把塘加宽,加深。 希望它能存更多的水,希望能浇灌更多的土地。 目前的状况虽好点,但依旧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如今的余令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土豆,红薯上了。 土豆已经大面积种植了,等到明年,后年.... 余令计算过很多次…… 最多三年,就能席卷长安。 这是余令当初认为的,眼下余令不这么认为了,他认为自己可能永远看不到土豆满长安的胜景。 原本余令以为有了土豆,大家都会种植土豆。 土豆耐干旱,不挑地,菜园里能种植,山坡上也能种。 然后种满长安,家家户户都有土豆吃。 可现实根本就不会按照余令想的这么走,跟着余家的这批佃户,他们今年种土豆只会种半亩地。 哪怕种子有多的,他们也不会多种。 余令开始以为大家害怕种的多了存不住浪费了。 可问了一大圈之后余令发现,哪怕没有种土豆的也知道土豆易于储存还能当粮食吃。 但,他们就是不愿意多种。 跑了几趟衙门,问了沈毅,问了各村的里长,余令终于明白了缘由。 不是土豆不好,也不是大家不愿意将自己的土地都种满产量高的土豆。 而是不敢。 根源是在朝廷的收税制度上。 大明的税收制度和其他王朝其实并无多大区别,税收也分为两大类别,分别是本色和折色。 本色是米、麦、黍、粟、豆等粮食产物。 折色是可衡量等同米、麦、黍、粟、豆等粮食产物的物品。 如丝、绢、布、银、钞等。 “一条鞭法”之后折色可以继续用丝、绢、布代替,但也可以用银子。 在折色和本色里没有土豆。 因为没有这些,百姓就不敢大面积种植。 先不管能不能卖出去再说,把自己的地里都种上土豆缴税怎么办? 在朝廷没有明确的章文颁布下来,靠天吃饭的老百姓怎么敢冒这么大险。 余令直到此刻才明白王员外为什么当初敢用祖地来买土豆了。 百姓不敢冒险,对于这些家资丰厚的员外来说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他有法子操作。 望着眼前的土豆,余令心里五味杂陈。 当初以为有了土豆就能大展宏图,眼下看来,自己是过于理想了。 就算自己回到未来,把高产土豆带来也难以施展。 不是土豆产量高的问题,而是政策的问题。 政策不改变,不去推动,妄想看到满长安都种满土豆的胜景不可能。 除非土豆能成为主粮,能加入到本色和折色里。 所以..... 所以离能吃饱饭的日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来福啊,你咋又叹气了!” 面对老爹的提问,余令没有丝毫的隐瞒,把自己知道的,担忧的全部都讲给了老爹听,没有一点的隐瞒。 余员外闻言也沉默了。 他虽然不是很懂儿子在担忧什么,在害怕什么。 但他觉得儿子没说错。 在儿子没有考中秀才之前…… 他也不敢把家里的地全部种上土豆。 “儿子啊,饭一口口的吃,路一步步的走,爹虽然不懂,但爹懂有些事着急不来,不过爹倒是有个法子。” 余令一愣,老爹说话的这个回转跟谁学的。 “什么法子?” “老百姓担忧的是把土地里种满土豆完成不了税。 如果我们把土豆收回来,用银子结算,百姓可以用银子来交税,是不是就没这个担忧了?” “那么多土豆堆积在咱们家,咱们咋弄啊?” 望着挥舞手臂比划的儿子,老爹笑道: “笨啊,土豆堆积那么多,肯定吃不完,咱们可以拿去卖啊!” “卖?” 余员外得意道:“土豆产量比麦糜高,但土豆却又和麦糜一样都能填饱肚子。 假如啊,儿子,爹说的是假如……” 老爹比划着手。 “同样都可以饱肚子活命,我用三斤土豆换你一斤糜子或者是一斤麦子,儿子,遇到这样情况你换不换?” 余令眼睛猛地一亮:“换,当然要换啊!” “愿意换,这事就好做。” 听了老爹的话,他总算明白王员外当初了。 “咱们家用土豆换到了糜子和麦子,然后就可以把这些卖掉,这些粮食好卖。 如此一来,钱还是会回到咱们手里!” 余员外深吸一口,压低嗓门道: “福啊,说句难听的话。 哪怕一斤粮食里咱们只赚一个铜板,只要咱们家不骗人,这一辈子的钱怎么都花不完。” 老爹眯着眼淡淡道:“这么经营一年,咱们家就是大善人。 遇到点事,胳膊一挥,比衙门的官员说话还管用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再次想到王老员外。 当初以为他在第一层,自己在第三层,以为自己看透了他的心,明白他的意图。 没想到自己是在第一层。 人家站在顶层。 见儿子朝自己弯腰行礼表示受教,余员外咧着嘴巴得意的笑了。 这是做生意的门道,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 他甚至都不想让自己儿子知道。 自己的儿子将来是要当官的,等儿子当官了,家里的这些事他就准备交给小玖来管。 余家不再触碰商贾之事了。 “那咱们家做么?” “你好好地读书,你别管!” “哦!” 见儿子心里的疑惑散去,老爹背着手走在最前面: “走了,回家了,客人们马上就要来了!” “来了!” 余令打算是在八月十五这日请庄户吃顿饭。 自己要去京城了,这一来一回少说半年。 请大家吃顿饭,就是希望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大家对余家多帮衬一下。 奈何老爹说这个日子不妥,八月十五大家都要过节,都要团圆。 把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八。 所以,今日这顿饭就是余令的团圆饭,也是给余令的送别的。 负责几百人的伙食这件事不是一件小事。 用多少菜,用多少粮食那可是有门道,厨娘和陈婶在今日成为了头人。 柚子的任务是借板凳,从哪家借来的,借来了多少她脑子里必须有数。 她带着一帮半大小子忙着做标识。 不借没有办法,余家根本就凑不齐那么多的板凳。 四方桌这样的大件有的家还没有。 借这个就需要跑很远的路,这件事交给了小肥,他带着朱家小子去城里借。 会写字,会算数的妹妹成了“账房”。 她的任务是统计出要来多少人,然后把大概人数给借板凳和借桌子柚子和小肥。 他们要根据这个人数来借。 大聚会,大聚餐这些东西是宁愿多,也不能少。 多了无所谓,也就废点工夫罢了。 若是少了,客人来了没地方坐,那就是敷衍,那就是丢大人了。 余家不想让这件事让人觉得招待不周。 除了这些,碗、盘子也得去借。 这是小件,吴秀忠和肖五挑着担子去了茹家一趟后,这些就齐全了。 这个活是最轻松的,姑爷办大事,茹家自然全力支持。 在一声声少夫人的见礼中,茹慈来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红着脸的茹慈挽起袖管也参与其中。 不消片刻就和那些洗盘子,洗菜的妇人聊成了一片。 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不开眼的妇人敢说半点闲话。 少东家进京城见皇帝,再回来那就是实打实的官员。 少东家是官老爷了,那自家少夫人就是官家夫人。 妇人说闲话那也是分人的。 说不如自己的,和自己一样的可以,要说比自己强的,那也是关上门和自家男人偷偷的说。 没有哪个不长眼在如今这场合说得罪人的话。 太阳慢慢落山,牵着马的顾全耀武扬威的来了。 虽然只有一人一马,他硬是走出了县太爷巡视乡里的架势来。 余令和茹慈也都走了出来,要依礼去迎接。 等村子里年长的人也走出了家门,余令和茹慈就更忙了。 望着那一对佳人踩着夕阳迎接来客。 人群后面的王姑娘轻轻叹了口气。 要说对余令没想法那是在骗人。 王、余两家离得近,走动又频繁,见人相面那就是看第一眼的眼缘。 眼缘好,那就是喜欢。 王姑娘相中了余令,也喜欢余令,可命运弄人。 如果余令不去河套,王姑娘觉得站在余令身边的就该是自己,跟着余令去京城的也是自己。 那时候,茹慈和余令还没定呢。 王兰崖望着自己不开心的姐姐,忽然开口道: “姐啊,我不是那种挑事的人。 但是你想啊,同在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在某日你的目光忽然撞上令哥,思绪定然如波涛起伏……” 王榆晚望着嘴巴说个不停的弟弟恨声道: “你给我闭嘴! 王兰崖怅然道: “戏文里怎么说来着,纵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只能变成一句寒暄。 终究是念去去,千里烟波,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那真是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鸟使来赊,终究会成为你记忆里的怨嗟蹉跎……” 感受着腰间那钳子般的铁手,王兰崖哭丧着脸道: “大姐啊,不是我挑事,弟弟是在为你鸣不平啊~~” “滚!” “大姐啊,不是我挑事,你如今还有机会.....” “什么意思?” “妾!” 肖五望着哭泣的王兰崖忍不住道:“崖哥,你想家了么?” 第9章 潼关 “余老爷子,哎呦,够了,够了,再添我就吃不下了 ~~~” 马保国一边用手护着碗,一边打着饱嗝。 余员外添饭的速度太快了,他有些招架不住,真的是有些吃不下了。 “那可不成啊,肉夹馍我都让人做好了……” 保国推辞着余员外的盛意,没有见到余令他有些小小的遗憾。 他也是刚刚得知余令在昨日清晨离开长安前往京城。 他也刚刚知道…… 余令从四月开始等他们,一直等到现在,等了几个月,结果还是错过了,保国觉得遗憾极了。 他还是有很多话准备给余令说的。 馍烤好了,余员外亲自上手,把肉夹的满满的,放在盘子上亲自端了过来。 望着满脸无奈的保国,余员外开心的笑了。 能让客人吃饱、吃好,那就是主家招待到位了。 见保国伸手接过肉夹馍,余员外蹲在保国对面,好奇道: “保国兄弟,今年四月咋没来?” 马保国轻轻叹了口气: “叔可别客气,喊我侄儿就行,四月那会儿不是我不想来,而是今年事儿太多了。” 保国开始细细地讲他今年没来的缘故。 第一件大事就是土司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和他儿子奢寅在四川极不安分,小动作不断。 秦良玉和马千乘一直在小心提防。 第二件大事就是石柱宣抚使马千乘因身子不好,没招待好朝廷派来的大太监邱乘云闹得不愉快。 这邱乘云太监和南宫还不一样。 南宫他表面上是为皇帝搞钱,私下里监视卫所的异动。 这邱乘云是明着的监军,是朝廷派来的。 目的就是监视土司。 马千乘因为招待不周得罪了邱乘云,邱乘云因此怀恨在心,直接诬陷马千乘受贿。 要把马千乘下大狱关起来。 秦良玉一直忙着这件事…… 她的肩上有家事,又是石柱民生大事,所有事情都是秦良玉一个人扛着。 所以四月往长安送蜀锦这事就被耽搁了。 一个邱乘云,搞得秦、马两家众人也心神俱惫。 望着满脸疲惫的保国,余员外有些心疼。 其实他更心疼秦良玉,没有秦家给自己的来福撑腰。 自己余家这一路哪能走的这么顺畅。 人要知恩,要报恩,余员外深吸一口气: “保国啊,叔托个大,你要信我,你当下就带人上马去追来福,你把这事告诉来福,他说不定有法子!” 保国猛的抬起头。 跟着一起来的秦、马两家人饭都不吃了,一起围了过来。 目光炙热地望着余员外,就差跪下磕头了。 保国不可置信道:“叔,令哥在宫里有人?” 余员外咽了口唾沫,赶紧道:“实不相瞒,令哥有位兄长在宫里,他的那个干爹在东厂地位很高,我觉得……” “当真?” “真的,不光如此,你也看到了,我家是靠卖煤谋生,这些活都是长安大监沈大监念情分给的……” 保国的眼睛越来越亮: “马,马,快去买马……” 保国饭都不吃了,搁下碗筷,冲着老爹就开始磕头。 没经过这事的人不知道这事有多恶心,那邱乘云比狗皮膏药还恶心,动不动就拿“你有反意”来威胁人。 老爹见状赶紧避开身子,怕好心办坏事,慌忙道: “保国,这事叔也没个准数,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但叔觉得吧,多个路子也就多个希望,要是没用,你可别怨恨叔啊!” “叔,你站好,我磕头,不管有没有用这事我都不敢怪你。 万一有用,那就是救了我家老爷的命,今后余家就是马家的恩人!” 保国认真的磕头,站起身大喝道: “二麻子,我命你带五十人立刻走古道回家,记住,我不管你做什么,十日之内必须把消息传给夫人,等我消息!” “遵命!” 保国点了点头:“马骝!” “在!” “听我的命令,把这次来的所有蜀锦全部卸下来给搬到院子里,这点东西就当作报恩的一点点报酬!” “遵命!” 保国深吸一口气: “马奎带三个人跟着我,其余人在令哥这里等着,记着,令哥不在家,眼睛放亮点,秋收了,别把叔给累倒了!” 众人齐声道:“是!” 保国吩咐完一切,拔腿就跑,他知道余家有马,可那匹马太老了。 他要去秦王府,以秦、马两家的名义借马。 他准备借六匹马,一人双骑,用最快的速度追上余令。 此刻的余令已经到了潼关卫的渡口风陵渡,过了黄河就等于出了长安府的地界,往东走进入了河南府。 往北是山西地界。 风陵渡有一个渡口,但这里确实是一道雄关,属于华夏大地六大关之一的潼关。 号称“潼关固则全秦固”。 第一次回长安的时候因为是跟着镖行,着急着赶路余令没有好好的看看这风陵渡。 这一次都是自己人,终于有机会好好的看看了。 “风陵渡口初相遇……” 不是余令诗兴大发,而是一听到“风陵渡”这三个字..... 脑子里一句话不用思考,直接就从嘴巴里冒了出来。 可余令忘了身边有人…… 茹让狐疑的望着余令,见余令突然闭口不言,忍不住道: “半阙,后面的一句是什么呢,和谁相遇?” 余令尴尬的挠挠头: “相遇的可多了,第一次回长安,第一次见到你们,第一次见到长安城,那都是过了这个风陵渡才开始的!” 茹让点了点头。 他从茹慈的嘴里知道余令的身世,知道余令很小的时候就在京城。 最后得余员外收留,才回到的长安。 这些过往余令没瞒着茹慈,也没有想瞒所有人。 这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反而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余令要努力的往上爬。 要用最大的孝心去照顾老爹和闷闷。 苏怀瑾伸出脑袋不耐烦道: “磨磨唧唧,后半句是什么?” 余令深吸一口气,望着茹慈道: “一见茹慈定终身!” 苏怀瑾把两句连在一起琢磨一下,悄悄地伸手放下马车帘子,咬牙切齿道: “真他娘造孽,我他娘的就不该多嘴。” 茹让颇为无奈道:“我没啥可说的了!” 余令强装镇定,笑道:“我一浪荡子,有这么一个人不嫌弃我,我岂不是要说点好听的? 怎么了,你茹让觉得有什么大问题么……” 茹让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 “额滴神,你这诗词作的比柳永的诗词还大胆,可把我酸死了!” 茹让也跑了。 余令没脸见人,不过话是圆了过来。 望着余令低着头跑开,马车里的茹慈红着脸,开心的笑了,心里默念…… 把余令说的两句诗词死死地记在脑子里。 吴墨阳觉得男子就该这么大胆,心中有爱就要表达。 就跟自己喜欢勾栏的姑娘一样,早晨看对了眼…… 晚上自己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偷腰牌也要去找她。 南宫倒是和吴墨阳一样看的很开。 他最喜欢看到的就是无拘无束地打打闹闹,等进了宫,笑就不由心了。 余令一行人要在这里简单地休息片刻。 因为这里是三省要冲,这里又是除了武功卫所之外的又一处军事重镇,在这里有五个千户所。 隶属中军都督府直管。 众人本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但苏怀瑾穿的飞鱼服实在太亮眼了,众人还在看黄河呢,一个百户就过来了。 百户看到了顾全,然后看到了马车上东厂的标识,百户跑了,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千户。 等千户看到了沈毅…… 骑马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沈毅不笑了,他觉得很耽误事,但官场的事情又不是板着脸就能做完的事情。 所以,黄河边就出现了一大群官员。 沈毅走在最前面,官员跟在后面。 其实这些官员根本就不怕沈毅。 所有官员心里都很清楚,宫中内侍没有实权,更无兵马,他们生活起居就那么大地方。 但还是得郑重的去拜见。 因为人家是内臣,是可以随时见到万岁爷的人。 写了上万言的折子万岁爷不一定会看,但南宫回去万岁爷一定会见。 沈毅忙着“社交”,余令等人忙着收各种小礼物。 这群官员不知道沈毅喜欢什么,给多了会让人不喜,给少了也会让人不喜欢。 于是他们就开始对着余令这群人下手。 顾全看了一眼,见都是一些不入眼的小玩意,背着手便离开了。 余令和茹让穿着不一样,身上的气质不一样,这些来自官员家的掌柜就把两人当成了主要目标。 听着他们嘴里说着的好听话,余令点头寒暄着,回应着。 直到此刻,余令才明白小时候经常背着闷闷去别人家玩,别人家如果正在做好吃的,为什么要让自己拿回家吃了。 走时还故意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说道: 记得给你爹说哈,这是某某给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莫嫌弃…… “令哥,我是王千户家的,这些小东西你拿着在路上玩,大监若是问起多替我们说说情,穷乡僻壤……” 余令觉得变了,但又觉得好像也没变,只不过格局大了…… 拿不出手的东西,怕人知道,又怕人不知道。 天色将晚,沈毅还没回来,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是走不了了。 在二伯的安排下,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这一夜,沈毅彻夜未归,天亮的时候才带着浑身的酒气回来。 …… 骑在马上的保国听到黄河的水流声。 抬起头望着远处天边那一抹抹淡淡的红,他使劲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令哥啊,你可千万别走太快啊~~~~” 保国几乎彻夜未眠,若不是考虑到战马需要休息,他甚至一刻都不想停留。 一天一夜,他们三个人从长安冲到潼关。 “店家,过河!” “来嘞!” “店家,问你一个事,这两日有没有看到一伙人过河,那个,长得这样,个子是这样,还有……” 船夫望着指手画脚的,操着外乡话的客人想了半天,伸手往对面一指: “喏,我只见过他们。” 马保国抬起头一看,一颗心险些跳了出来,河对面钓鱼的不是余令是谁? 余令望着起了个大早只为钓鱼的苏怀瑾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这么黄的水,能钓到鱼? “令哥,令哥......” 余令没有想到看苏怀瑾钓鱼竟然能看到马全马保国,立刻就朝着码头跑,望着嘴皮子比黄土地还干的马全,余令忍不住道: “保国哥,四川咋了?” 马全拼命的吞咽着唾沫,用最简洁的话,把邱乘云和马千乘之间的误会说了出来。 余令知道了始末,二话不说就朝着南宫的住所跑去。 打着哈欠的沈毅懒散的听着,不等余令说完,直接道: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耽误我睡觉,不就是一个邱乘云么,多大点事,拿笔来,我给写封信......” 望着余令拿着信喜滋滋的离开,沈毅眯着上了眼喃喃道: “小邱他咋还是这么小心眼,他咋还不明白老祖宗会让他专门去干这种得罪人的活呢?” ...... “船家,快,我们要过河.....” 望着才过来的那一群外乡人又要回去,船家没好气道:“十两银子啊!” 此刻的马全心情大好,听着船家的话,忍不住回道: “就你这个耙鸡子娃儿,还想敲我棒棒儿.....” “啥?” “没啥?” “鸹貔~~~” (ps:山海关:“两京锁钥无双地;“九边重镇三关首”的雁门关;“四州水陆中枢地”的襄阳;“南国重镇,北门锁钥”的徐州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汉中) 第10章 草原的那一日 余令不知道沈毅在宫里的地位有多高。 马全不但不知道沈毅在宫里的地位有多高。 他甚至不知道余令为什么有这么大本事,能认识这么厉害的人。 邱乘云是监军,在川府地位很高。 所有官员都害怕他,因为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万岁爷。 只要不是想造反,人在屋檐下就不得不低头。 马全心里很清楚。 老爷和邱乘云之间的间隙根本就不是招待不周引起的。 老爷和夫人去平定播州之乱的时候受过伤。 自那以后身子就差了。 为了给老爷治病,夫人还特意的带着小郎君去京城求过药,那一次去京城可不单单是为了求药。 一来是告诉万岁爷老爷身体不好。 二来是想告诉朝中文武百官石柱土司没有反意。 土司身子不好,小郎君马祥麟还年幼,两大家全靠夫人秦良玉撑着。 本想偏居一隅,好好地过日子。 谁料碰到了邱乘云。 马全一直认为所谓的招待不周就是为了钱。 但老爷是一个倔脾气,他不想给他钱,结果这件事就闹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如今好了,有人来说情,这件事就有了余地。 骑在马上的马全拍了拍胸口,感受着怀里的那封信。 有了这封信,把这些封信送回去以后,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夫人找了无数人说情,没想到这件事余令竟然有门道。 要是早知道余令有这本事,夫人就不用那么心力交瘁了。 要是早知道有这层关系,那邱乘云也不会张那么大的嘴了。 马全觉得这莫非就是佛教的一饮一啄,当初的善意,才有了今日的果。 ...... “全叔,邱乘云很厉害么?” 顾全压低嗓门道:“小余令,不怕你笑话. 你记住了,厉害的都在宫里,不厉害的才会被外派出来。” “有门道?” 顾全点了点头:“皇城里四司八局十二监,也就是二十四衙门。 这些衙门各置掌印,秉笔,随堂等。” “宫中侍者数万,能出头的满打满算也就二百多号人。 这两百多号人里只有一半能留当二十四衙门的掌印,剩下的……” 见顾全不说话了,余令已经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 顾全感叹道:“俗话说的好啊,金窝窝,银窝窝,抵不上自己的狗窝窝。 所以啊,若不是差事派遣,又有谁愿离开呢!” “那邱乘云?” 顾全深吸一口气淡淡道: “在外替万岁爷办差其实也分一个远近亲疏,凡是被派的地方越远,越穷,也就代表着越不讨喜!” “类似被贬?” 顾全点了点头:“也谈不上被贬,就是不讨喜。” “邱乘云在宫里跟着谁?” “这邱乘云的干爹是魏朝。 魏朝是王安老祖宗手底下的一个管事,和居士还有曹公一个辈分,他们都属于老祖宗直管。” 顾全嘴角露出淡淡的嗤笑,继续道: “不是我自夸,这邱乘云见了我,能直起腰杆他都算有本事的。 他要跟我搭话,还得看我心情好不好。” 余令终于明白了。 也就是在宫里内侍的这个群体里,邱乘云比南宫居士矮了一辈。 简单的来说他应该是和小老虎一辈的。 按照这个尊卑来算,南宫喊他小邱还真是没有任何问题。 可余令还是有些不解,一个小小的太监,竟然能把土司逼成这样。 都说阉党,阉党,这阉党的权力…… 从一个邱乘云身上都可以看得出来有多大。 苦笑着摇了摇头,余令开始随着车身的颠簸闭目养神。 从风陵渡出发之后的余令等人进入了山西地界。 …… 马全也到了长安往秦王府归还了马,笑盈盈来到了余家。 老爹此刻也在忙碌。 短短两日的工夫,余家种的三亩土豆全部被勤劳的秦、马两家人给收完了。 老爹正在把大的土豆挑出来。 这是要给秦良玉夫人的礼物。 来福等了这么久的秦家人来了,其实不单单是想念。 更多是想把家里的土豆让秦马两家人背回去。 为了这件事,自己儿子还写了一封近乎万言的信。 信里除了寒暄问候,剩下的都是教秦马两家人怎么种,怎么培养。 考虑到气候不一样,余令还特意的把气候问题也说了。 去年本来就想给的,但去年的时候土豆实在太少了。 “叔,这东西我们不能要,秦、马两家再小,也不缺一口吃的,余叔,你信我的,真的,真不用!” 余员外知道马全误会了,赶紧道: “孩子,听我的,你一定背回去,记着可不能丢啊,等到了家,夫人看了信,她就会明白这是什么!” “孩子,先别急着走,这几个馍带上.....” “孩子,山路难走,可千万要注意啊....” 在老爹的一声声的叮嘱中保国走了,他带着三个人走了,他要回去办大事。 等秦、马两家的事情解决了,他准备再来一次长安。 那时候他要带更多的蜀锦,来感谢余家对秦、马两家的情义。 这一次的二百匹,他觉得有点少,有点拿不出手。 马全走了,剩下的人走不了,他们要背土豆,还得有路上吃的干粮。 余家做的锅盔还不够这些人吃,他们还得等几天。 老爹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望着东边喃喃道: “娃应该到山西地界了吧!” …… 在山西地界,一辆破旧的马车,三四个人正朝着长安走来。 李辅臣搓了搓自己的头发,然后闻了闻自己的手,发现真的没有焦糊的味道后他咧着嘴开心的笑了。 可一想到去年年底,他还是忍不住心底发寒。 自从望着余令骑着马离开后,后面的大火就随着风扑了过来。 无数的人开始大喊,无数的人开始奔逃。 当浓烟越升越高,如雷鸣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互市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几百里外的部族都会赶着马牛羊来这里交易。 到了这里后他们会把这些牲畜寄养在马场里。 寄养是需要费用的。 这些部族需要缴纳费用给孛儿只斤家族,这是孛儿只斤家族的收入之一。 恰好,年底的互市又是一年来最大的交易,牛羊无数,战马无数。 牲畜害怕大火是天性。 当牧场的大火升起,这些被人驯养的牲口就会来找人。 大火没来,战马却来了,无数的帐篷倒下,无数人被牲畜踩死。 侥幸不死的人以为灾难即将过去。 可迎接他们的是那席卷大地的浓烟和烈火。 李辅臣看的很清楚,火明明还没烧到,可有些人却跑着跑着就倒了。 倒了,火来了,人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大火过后,蜷缩的尸体一个挨着一个,他们死死抓着自己的脖子,像是自己把自己掐死了一样。 那种形容不上来的怪异味道经久不散。 野狼在荒野咆哮,天空上是遮天蔽日的黑鸟在徘徊。 这一幕对李辅臣的冲击太大了,二月初到家后时常从梦里惊醒,三月初就病了。 等到四月天暖了,阳气起来了,身子才慢慢缓过来。 什么死了两千多人,那是不算马奴死的人数,加上马奴,最少三千人..... 缓过来的李辅臣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起火。 可惜他根本想不明白。 但他却始终觉得这场火就是余令放的,但他也想不通余令放火的理由。 可若不是余令放的,为什么他会让自己快跑。 他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回荡,这场火就是余令放的,一定是他。 这个秘密埋在李辅臣的心里,同时也让他兴奋不已。 慕强是他这个年纪的特点,李辅臣觉得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余令…… 就是他心目中的强者。 一想到再有几日他能见到余令他就兴奋不已。 他觉得,通过在牌桌上磨炼出来的一双眼睛,他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如果真是余令做的,今后自己就改头换面跟着余令混,法子他都想好了。 只要余令同意,他要趁着这次机会假死脱身。 这辈子不能给人当狗了。 李辅臣跟着商队管事几人到了风陵渡,过了风陵渡就进了长安地界。 李辅臣认为在这么大的长安找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他随便找了几个路人问余令住在哪里的时候。 这些人都不约而同地把手指向了大雁塔方向。 临近大雁塔,长安的气象也越来越清晰,望着不远处的水渠有一个半大小子在洗澡,李辅臣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个天,洗冷水澡? “喂,那汉子,余令余家怎么走?” 肖五抬起了头:“我是狗么,没有名字么?” 李辅臣深吸一口气,都说长安人脾气怪,这果然怪。 “那你叫什么?” “肖五爷!” “啥?爷?” “对,我叫肖五爷。” 李辅臣细细的打量了肖五一眼,望着他的眉眼,心里的不愉快散去: “肖五爷,余家怎么走?” “喏,你眼前就是!” 李辅臣带着疑惑朝着不远处的一处大宅子走去。 肖五疑惑了看了这几人一眼,低着头继续搓洗,一边洗,一边忍不住嘟囔道: “我这是病了么,这里怎么会长毛呢?前几年跟吴秀忠一起洗,他那里就没没毛,这是啥~~” 李辅臣敲响了门,他以为开门的人是门房。 结果开门的是一女人,穿甲拿刀,身背长弓,浑身带着煞气。 “找谁?” 李辅臣哆嗦道:“找...找小余大人....” 侧门开了,李辅臣等人却不敢进了,门后面全是人,个个拿刀,个个望着都带着摄人的煞气。 “请进!” 李辅臣深吸一口气,进入了余家,然后再次深吸一口气,院子里晾晒的蜀锦如天边的彩云。 “娃啊,你找谁?” 望着一个胖乎乎的员外走来,李辅臣等人长长吐了一口气,总算出来了一个看着不吓人的了。 “老朽晋中常府常山,贸然打扰........” 第11章 李辅臣想当人 李辅臣一直想当人,不想给人家当狗。 所以,来到余家之后他知道这是他脱身的唯一办法。 他要利用只有他和余令认识的这层关系来掌握主导权。 院子里的蜀锦他看到了。 刚才开门的那些人的身份他此时也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他发现余令没有骗人,那一日的话没有一点虚假。 反而有点谦虚。 他望着和余家老爷子干聊,聊了半天也没有聊上点的常山掌柜,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晋商要买蜀锦,他李辅臣当中间人。 只要自己李辅臣成了中间的唯一联络人。 晋商那帮子势力强大的商会就会给自己老爷施压,自己就能脱身。 李辅臣深吸一口气,好奇道: “余老爷,令哥呢?” 余员外闻言笑道: “哦,你说来福啊,这孩子跟着长辈进京了,今年五月万岁爷派人来了旨意,想看看他!” “万岁爷?” “对,咱们大明的万岁爷,他老人家想看看来福,就在你们来的前几日,他已经出发了,刚好错过了!” 常山闻言赶紧站起身,郑重的朝着余员外拱拱手。 这年头,能进宫,能得皇帝亲自召见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多少人在宫门前跪的昏了过去都不能如愿。 李辅臣闻言心头一震。 在赌桌上他虽然运气时好时坏,但在看人这方面他一直觉得他的眼光很独到。 果然,这一次看准了。 不但看准了,他此刻觉得草原的那场火就是余令放的。 “客人主家?” 常山闻言慌忙道:“主人家姓王!” “久仰!” “余大人客气!” …… 有了孩子这个话题为引子,常山和余员外聊得很开心,话题不自觉的就扯到了院子里晾晒的蜀锦上去了。 余员外不认识常山,名字都是头一次听说。 面对常山好些次询问着这些蜀锦卖不卖,余员外都没有松口。 常山把蜀锦的价格压的太低了。 虽然这些蜀锦不是极品,但价格也不该这么低。 它本身的价值是一部分,从川蜀来长安这么远的路也是价值。 自己先前在京城可是有过铺子的人。 蜀锦根本就不愁销路。 望着余员外已经不倒茶了,李辅臣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余家人不愿谈这个事情了,常山已经没有希望了。 生意场,三言两语就能看出门道。 常山知道主人在逐客了,笑着寒暄几句,起身告辞。 出了余家的大门后径直朝着大雁塔走去,他准备住在庙里。 他和许多官老爷一样,喜欢住在寺庙里。 望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李辅臣,常山忍不住道: “辅臣,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和余家的少东家有多熟?” “余家少东家,字守心,余守心!” “熟?” 李辅臣想都没想回道:“很熟。” 常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 “如果你去找跟余家谈,你有多大的把握可以把这个生意拿下来?” 李辅臣闻言苦笑道: “山掌柜,刚你也听到了,余家公子进宫面见圣上,我就是一奴仆,他还不知我是奴仆,这事我……” 常山叹了口气,沉默了起来,走了好远,他才开口道: “如果由我家主人去给李官人去信,帮你“自赎”。 刚才你也在,结合刚才余员外的态度,蜀锦这笔生意你有多大把握拿下来!” “如果主上能把价格加三成,小人亲自在这里等余家公子回来,小子能让王家单独吃下这笔生意!” 常山望着眼前的李辅臣,忽然笑了: “好,我让家主帮你赎身,你帮王家谈下这笔生意,如何?” 李辅臣突然跪倒在地: “再造之恩,敢不尽心!” 看了一眼不断磕头的李辅臣,常山笑着离开,一直走到大慈恩寺。 开好了厢房,一直到天黑,常山没有跟李辅臣说一句。 “爷,这姓李的小子心思不单纯,头上有反骨!” 望着跟着自己学艺的小徒弟忍不住出声唠叨,常山奇怪的笑了笑: “你看的很准,好赌之人心思都不单纯,财来的快,去的快,容易走歪路!” “爷,咱们家替他赎了身,他成了自由人,今后若是他有了心思,跟了其他家,咱们岂不是亏大了?” 常山望着小伙计,淡淡道:“你认识余家公子?” “不认识!” “所以,那就只能依仗他了!” “可是……” 望着满脸着急之色的小徒弟,常山笑道: “孩子,没有什么可是,爷能助他脱籍,也能将他再入贱籍,一个穷小子,他拿什么跟我玩?” “孩儿明白了!” “嗯,去睡吧!” 听着屋里的声音慢慢安静了下来,李辅臣悄然离去。 他知道如今的局面他破不了,但终究是往前走了一步。 望着大钟下的菩萨,李辅臣双手合十低声道: “菩萨,我李辅臣真的不愿再当狗!” …… 李辅臣不愿当狗,可这世上有的人却愿意屈身为奴,给人当狗。 京城的贡院边一处精修的竹楼上,一名读书人模样的汉子正在打量着铜镜。 望着铜镜里陌生的自己,望着小小的辫子。 一声长长的叹息忽然响起。 听闻着叹息声,边上的另一个汉子站了起来。 走到叹息这人的面前恭敬行礼,开口安慰道: “大人为何叹息,大明不识君,我们拜君,在不久之后我部即将立国,你就是我们大金的三品高官!” “别捧我了,阿敏大人如何说?” “二贝勒说,眼下要确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大明皇帝的身体状况,第二件事打入王恭厂!” “还有呢?” “贝勒说此事不着急,需要慢慢的来,所以大人也不必太着急,打入王恭厂还是需要可靠的人才行!”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嗻!” 在鸟儿的嗻嗻声中,京城的天慢慢的亮了。 新的一天也来到了,小老虎望着五皇孙墨迹的吞下蛋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然后才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早膳。 “大伴!” “怎么了?” “大伴,今后的早膳能不能把两个鸡蛋改成一个,或者我只吃蛋白,这蛋黄太干了,噎死我了!” 小老虎认真的摇了摇头:“不可以!” 朱由检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的这大伴哪里都好,就是在吃的这方面不好,对自己要求太严了。 找母亲也不管用。 在吃的这个点上,母亲的严厉程度比大伴更厉害,在大伴这里顶多吃下去。 在母亲那里不但要吃下去,可能还会挨打。 “大伴?” “嗯!” “今日去我大兄那里么,他昨日用刻刀刻了一只小鸟,可好看了,要不要陪我一起去看看?” 小老虎依旧摇摇头,望着朱由检认真道: “不可以,你的字写的不好看,得练字了,等你把字练好了奴再带你去好不好!” “那你先给我讲个故事!” “行!” ……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说什么?” “他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 听着这句话,众人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本以为又是一个好听的故事,结果是个这东西,简直无语至极。 余令紧了紧衣领,望着灰扑扑的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讲了一路的故事,脑子都被掏干了。 余令的故事很好听。 众人最喜欢听余令讲秀才遇到山野精怪的故事,并幻想着自己就是那个穷秀才,在精怪的帮助下成为了状元。 吴墨阳最喜欢听。 可这样的故事余令不常讲。 他总是讲嗜赌成性的富少福贵,每次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茹让就很难受。 因为余令总是看着他。 “过了太原府咱们的行程就走一大半,十一月初咱们就能到京师,不过这也得看老天了,若大雪降临……” 见众人开始认真赶路,余令走到马车前,低声道: “小慈,哪里不舒服你要说,不要忍着知道么?” 不是余令故意没话找话说。 这一路到如今虽然都是平平安安的,但实在太累人了。 茹慈身体虽无大碍,但人却已经瘦了一大圈。 “好!” “昉昉,辛苦你多照看一下!” 昉昉闻言从马车里伸出脑袋,不安道: “少东家,你是主,我是仆,我辛苦是应该的,我照顾少夫人也是应该的!” 余令点了点头,自己这性子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了。 在京城混得靠着嘴甜混日子,回到长安还是得嘴巴要甜。 因为要办事,要有求于人,久而久之就改不过来了。 过了太原府,官道上的车驾就多了。 时不时的就可以见到有人骑着马扬起一路的烟尘,也时不时可以见到官员的车驾。 如果队伍里没有苏怀瑾等人,遇到官员的队伍就得避让。 若不避让,人家官员的家仆可能会对你出手了。 在这外面,保命是最要紧的。 再加上最近几年收成不好,贼人就多了,所以,防人之不可无,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 所以,在这官道上遇到人数超过百人的队伍,那些小队伍要么避让,要么主动来搭腔。 “东家?” “怎么了秀忠?” “有一车驾,一共四个人,带了两个孩子,也是去京城,托人来问,能不能跟咱们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 “问了是什么人么?” 吴秀忠笑道:“问了,他说是一个武官。 如果愿意带着,他可以帮忙巡戒,喂马,推车,干一些杂活!” 余令扭头看向了苏怀瑾,苏怀瑾知道余令是心疼人家带着一个孩子,见状挥挥手道: “让他过来!” 其实汉子此刻已经后悔了。 他以为这是一支普通的官宦队伍,想跟有个照应。 因为再往前走,那地方虽然不乱,但前些年有个什么闻香教闹得厉害。 还是很瘆人的,他担心的是这个。 等那报信的汉子走后,他打量着这支队伍,他才发现这支队伍不一样。 虽看着零散,却处处透着森严,全是五人一组,就连休息的时候也是这样。 再看这些护卫,汉子又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些人都很年轻,十七八九,但个个身上都透着煞气。 这一看就是杀过人,手上见过血的。 看人的眼神也透着怪异。 就直勾勾的看着你,带着几分傲慢,也带着几分挑衅,望着邪气的很。 好像已经做好了跟你干架的准备。 这个年纪身上带着煞气,这些年来他也只在白杆军身上看到过。 白杆军人家是打异族打出来的。 把好多生活在平原富饶地带的异族,硬生生的用白蜡杆长矛把人给杀到高山上去了。 把人家打成了“高山族”! 他们是不喜欢山下水草丰美的地方么,他们是不敢下来! 如今,眼前这些…… 汉子觉得怪异,想牵着侄儿离开。 正准备离开,方才去报信的人又来了,伸手虚引,淡淡道: “我家东家想问你几句话!” “兄弟如何称呼?” “吴秀忠!” “长安口音,长安人?” “嗯,的确从长安来!” 汉子闻言趁热打铁道: “敢问你东家如何称呼?” 吴秀忠不说话,临走时她娘跟他说了,在外面不要对人掏心掏肺。 就算有人要死在路边也不会去过问。 吴秀忠斜着眼,笑了笑:“请!” 汉子跟着吴秀忠进到队伍里。 望着骑在马上的那个人,望着他腰间的长刀汉子松了口气。 原来是锦衣卫啊! “我叫苏怀瑾,隶属南镇抚司,汉子,报个名号!” 汉子深吸一口气道:“大同军户小旗曹文诏拜见锦衣卫大人!” 苏怀瑾笑了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你手拿大刀,身着皮甲,不像是去京城?” “回大人,下官这次是把侄儿护送去京城,等过了年后之后小的要去辽东,听说那里建虏闹的厉害,想去搏一搏功劳!” “哦,如此,也顺路,跟着队伍走吧!” 曹文诏松了口气,感激的拱拱手。 余令此刻却认真的打量着曹文诏,见他拉着孩子要走,忽然道: “曹大人,你侄儿叫什么?” “回大人,左边的这个是大侄儿曹变蛟,右边这个是小侄儿曹鼎蛟。” 曹变蛟? 第12章 再归 队伍里多了几个人,就如死水里面注入了新水。 虽然这个新水的量实在少。 但生性好动的曹变蛟和曹鼎蛟哥俩硬是让队伍里多了许多的欢声笑语。 眼看吴秀忠又要去揪曹变蛟的小雀雀。 余令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揪没有多大问题,等再过些年,等曹变蛟他声名鹊起的那一天两人再见面。 不知道想到过往的这一幕谁会先冒汗。 就是不知这个曹变蛟是不是那个曹变蛟。 如果是真的,那这事就好玩了。 能打的李自成在七个亲卫的护送下仓皇而逃。 亲自率军,就差数步之遥就能活剐了皇太极的男人。 却在童年被人揪过雀雀…… 望着一边大叫,一边大笑着躲避着的曹变蛟。 余令怎么都不能将眼前的曹变蛟和脑子里的曹变蛟糅合在一起。 余令倒是想把这孩子搞到自己身边来。 可一想到云从龙,风从虎,时势造英雄,余令拍着脑袋把自己的这些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自己如今狗屁不是,真要这么做了,岂不是在害人。 在孩子的欢声笑语中队伍不断的往前。 十月底队伍到真定府,到了真定府,所有人的精神一震。 尤其是苏怀瑾,他此时变得有些亢奋。 用他的话来说最多再走十日就能到保定府,到了保定府也就是京畿区。 剩下的路好走,而且离京城已经很近了,他家人一定会在保定迎接他。 苏怀瑾放出豪言。 等到了京城,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 哪怕想去八大胡同都可以,所有费用他苏家全包了。 吴墨阳也开心,这次回去,他在锦衣卫里就有了官身,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 去看盈盈仙子了,说不定还能一亲芳泽呢! 终点就在眼前,又有了苏怀瑾的豪言,拉车的马儿都仿佛听懂了人话。 公马也不偷懒了,也不去闻前面母马的屁股了。 精神抖擞的往前。 知道要到了,马车里的茹慈却紧张了起来。 她嘴上说着不累,可这一连数月的路程,她还是有些吃不消。 赶路的苦余令吃过。 当初从京城回长安,自己坐在软软的粮草垛子上都觉得浑身要散架了。 就不要提茹慈她这一个弱女子了。 为了让她舒坦些,余令在马车上还加了减震。 九块百锻铁板由长到短组成,左右各有一个。 别看匠户那群人大字不识,余令只是简单的比划了一番,那群双手都是老茧的叔伯就知道怎么做。 做完之后他们还感叹手艺退步了,余令看着却连声称赞。 不但完美的复刻,还能更上一层楼。 茹慈紧张,是因为她怕见到大哥时自己这个样子会失礼。 这一路,她已经从余令那里知道这位大哥在余令心目中的地位。 两人那真的是过命的交情。 今后小老虎也就是自己的大哥,孩子未来的大伯。 就像是“丑媳妇见公婆”,茹慈害怕小老虎不喜欢自己。 还没到保定,茹慈就开始收拾起来。 按照昉昉的那一套,先揉脸活血让自己看起来精力充沛,然后在车里活动筋骨…… 昉昉的柔韧性好,那是从小练到大的。 茹慈半路出师,精力倒是没提升多少,反而把自己折磨的苦不堪言。 见茹慈“折腾”自己,余令实在忍不了,低声道: “哎呀,你真是没苦硬吃,小老虎不是这样的人,只要我喜欢的他都会喜欢,见了你开心还来不及呢……” “真的?” “真的!” 虽然得到了保证,茹慈的心还是没有落到肚子里。 她还是有些忐忑,更多是有些不好意思…… 苏怀瑾预计的是十日到保定,结果却比他预计的提前了三天。 保定这边应该是下过了一场雪,远处的山头能看到一抹白。 可天不见晴,昏沉沉地预示着大雪的到来。 在这里,苏怀瑾哭了,因为他爹来了,一家人来了一大半,这个看完,那个瞅..... 一家人欢喜的样子让人羡慕。 为了接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苏老爷子在保定城城门口买了一套宅子。 他已经在这里提前住了一个月了。 就是为了等待儿子的归来。 儿子回来,苏老爷子身边的箱子也打开了。 五十两一锭的花银直接发,无论是苏家家丁,还是锦衣卫护卫。 只要是跟着苏怀瑾去过长安并回来的都有。 余令他没敢给,余令要见万岁爷,那时候会有官身下来,他若给余令银子,那是极其失礼的表现。 容易得罪人,还是得罪的死死的那种。 这些银子,还只是开胃菜,是零花钱,等到了京城,额外的赏赐还有。 如此豪气的手段颠覆了吴秀忠等这些祖祖辈辈生活在长安的人的三观。 人家富贵人家发钱,就跟干活递砖头一样。 到了保定,南宫和顾全就要和余令告别。 可能是为余令考虑,怕让人知道余令和他们一起回京不好看,又或许是东厂和锦衣卫不对付。 沈毅和苏家老爷子只打了一个照面。 “小余令,我们就告辞了,宫里见!” 余令笑了笑赶紧道:“等我,我去跟苏家告个别,咱们一起走!” 沈毅不解道:“你是真不怕?”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次我若是为了那些名声逃避了,那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不想因为这个狗屁的面子和好听的名声,让老虎难做,他是我的大哥,我怎么能嫌弃我的大哥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 “坦坦荡荡,我怕个锤子!” 沈毅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余令的肩膀唏嘘道: “那就跟着咱家走!” “走回家!” 苏怀瑾见到了他的家人,他就是到了家了。 在和苏怀瑾约定好在京城见面的地方后,简单休息了片刻余令等人再度出发。 余令也想立刻看到小老虎。 和苏家分道扬鞭之后,原先数百人的队伍一下子少了一半。 队伍前行的速度也陡然加快,朝着京城而去。 …… 在另一边的四川。 石柱土司门口,一支五百多人的队伍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秦良玉对着货物检查礼单,见礼单并无遗漏,轻轻地吐了一口白气。 礼单装进信封,开始亲自封蜡。 “全,山路难行,安全为主,不必苛求年底之前到达长安。 记着,见了余家老员外,一定要记得磕头,来感谢他的恩德!” “夫人放心,小的都记住了!” “那二十人你也多安慰一下,我知道故土难离。 等他们在余家落户之后,明年八月我就把他们的家人给送去,告诉他们,他们此后要尽心护佑余家!” 马全点了点头: “夫人,小的记住了,余家不苦,日子过的很好,他们去了余家就是享福的,小的会慢慢的开导他们!” “好,出发!” 马全闻言举起手中大旗,大喝道: “夫人有令,出发喽~~~~” 望着长长的队伍远去,秦良玉的眉眼舒展开来。 邱乘云那件事解决了,自己求了那么多人,找了那么多人说情。 竟然顶不上一封书信。 书信一来,那邱乘云看了信件以后不但亲自上门道歉,还带了许多礼物。 眉宇间真诚的笑意跟先前判若两人。 一件火烧眉毛的大事,就这么轻易地结束了。 到此刻,秦良玉都有点不敢相信事情这么简单。 果然是应对了那句上头有人好办事。 秦、马两家,单打独斗还是难…… …… 十一月初七,京城下雪了。 小老虎告了两天的假,早早的来到了城门口。 他虽然不确定这两日是否足够,但他觉得余令一定会第一个见到自己。 “爷,昨儿你都等了 一天,今下大雪了,要不您回去,小的在这里看着!” 小老虎搓了搓手,笑道: “明日我就忙了,来不了,明日你帮我看着!” “爷,来的客人很重要么?” “很重要,是我的亲兄弟!” “记住了,王爷,明儿来的是王爷!” 小老虎闻言没好气道: “别瞎喊叫,我弟弟姓余,你见了不能喊爷,他不喜欢别人喊他爷!” “那喊什么?” “令哥!” “记住了,要喊令哥!” …… “令哥,这就是京城啊。 这城墙看着就是比咱长安城的城墙大,比咱们长安的城墙高,这人都比长安多!” 此刻的余令已经无心去理会茹让的碎嘴子。 离那影影绰绰的城墙越近,余令的心也就越乱,小老虎在不在呢? “令哥,别说诶,这京城就是不一样,这风都比长安的野~~~~” “令哥,你说京城这么大,它里面又该是如何的一个光景!” 余令懒得搭理十万个为什么的茹让。 见茹慈下车了,她有点怕风,余令拿出了小老虎前些年送来的大氅,轻轻地给茹慈披上。 “公子好看么?” “好看,量身定做!” 大氅上身,茹慈猛的一下就贵气了起来,好看了起来! 望着有大氅的妹妹,望着余令这个不要脸的牵着妹妹的手,茹让深吸一口气,然后再也不说话了! “爷,好像来了~~~” 小老虎猛地抬起头,举目望去,在风雪肆掠的不远处,一抹淡淡的红是那么的耀眼。 深吸一口气,小老虎冲到了风雪里。 余令抬起了头,风雪里一个身影正朝着这边跑来,跳下马,余令迎着雪奋力往前。 正阳门桥上,两个人打量着彼此。 余令慢慢的走过去,慢慢的跪下开始磕头: “兄长,小余令回来了!” 小老虎望着比自己还要高的余令,忽然笑了。 他觉得,这些年,这些苦,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都是值得的。 感受着身后轻拍自己后背的手,余令莫名地心安。 就跟当初在那破庙里,同样的大雪,自己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小余令,走跟我,回家!” 余令扭头望着身后,茹慈喘着气跑了过来,跟着余令一起跪倒在地。 “哥哥,妹妹来看你了!” 王承恩笑了,笑着笑着就流泪了,昔日的小人终于长大了,终于要成家立业了! “走,回家!” 大雪纷飞的正阳门长桥,三个人牵着手,无惧风雪,踏入大明的都城。 北京城。 第13章 狗叫声 余令呆呆地望着熟悉的院子。 直到此刻,余令才知道小老虎对自己有多么的用心。 这些,他在信里根本就没有讲过。 如意和小肥最开心,这院子里面的一切都没改变,连挂在水缸边上的葫芦瓢都还是原先的位置。 闭着眼睛都知道东西在什么地方。 小肥从摆放器物的小屋子里拿出来一个破旧的竹篓,向着所有人展示他和余令当初就是用这个背着闷闷到处走的。 跟着余令的朱家子弟听着小肥的话目瞪口呆。 他们没有料到小闷闷竟然还在这里待过。 “小余令,这群人不一样啊!” “他们身上都流淌着洪武爷的血脉。” “那他们这次是......” 这一群朱家子弟见了血,杀过人,回到长安之后就彻底的不一样了。 虽然看着和以前一模一样。 但他们骨子里却和以前根本不一样。 当然,他们也回不去了。 他们看不起秦王府,看不起那些等待着朝廷俸禄的朱家子弟,他们当下以自己洪武爷多少代孙自居。 发誓,这辈子要杀回河套报仇。 在当初的那一战,余令的胆气让他们神往。 他们如今就自发的跟着余令,帮着余令去管那一批朱家人。 他们希望余令这次来京城能封一个实权官。 只要余令有了实权,哪怕是一个县丞,他们就能靠上去,走官场私下的那种门道,跟着余令一起混。 茹慈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不大的院子。 她知道余令小时候过的不好,她也知道余令从京城离开的时候把这个宅子给卖了。 但没有想到竟然被大哥给买了回来。 望着还在发呆的余令。 茹慈头一次觉得余令在大哥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人都走了,房子都卖了,他还给买了回来。 那时候的大哥想必已经知道。 知道余令一定会回来,他知道余令回来一定会没地方住。 如今是真的回来了,就像是游子外出转了一圈。 回家! “你那时候哪里来的钱?我记得你那时候应该没钱的啊!” 小老虎闻言笑了笑,自豪道: “我当时的确没钱,是我问干爹借的钱,然后我从牙人手里把这宅子买来的!” “钱你还了没?” 见余令准备去翻箱子拿钱,小老虎闻言赶紧道: “我有钱,那个书铺子每日都在赚钱,我后面把钱给干爹,他说一家人用不到还来还去的!” “他对你好么?” “干爹么?” “嗯!” 小老虎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他面冷心热,虽然也打我,也骂我,那也是我做的不好才打我的,跟他人没有关系!” 余令点了点头,那就是曹化淳对小老虎还不错。 从目前自己接触的太监来看,这群人都有一个很明显的点,可能是因为身份的原因造就的这个点。 他们很护短。 “那里面有没有人欺负你?” 余令顿了一下,继续道: “我可是听全叔说了,那里面刷尿桶的,大欺小的,拉帮结派的,等级森严的很!” 小老虎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说的情况都有,但这些得看你跟着谁。 你有多高的身份,主要就是看你跟着人身份有多高!” “曹公的身份有多高?” “干爹是十二三岁左右进的宫,他天资聪慧,又勤奋爱学,被当时还是司礼太监的老祖宗赏识,倚为亲信!” 余令点了点,这身份就是很好高了,闻言压低嗓门道: “南宫和曹公比差多少?” 小老虎闻言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认真道: “两人的差距应该是五品和七品的距离,干爹有希望成为掌印,沈公没有一丁点希望!” 余令点了点头,这么一比较,就很好理解了。 五品官员有希望成为高官,四品,三品。 可七品官…… 若无机缘和运道,这辈子最多摸到五品的门槛,资历是最难熬的。 所以,有的人起步就是翰林院,有的人起步是去外地当县令。 见身边只有茹慈和余令,其余人都在忙,小老虎忽然压低嗓门道: “小令,那个啥,你确定宫里有个人叫魏忠贤么?” “没有么?” 小老虎点了点头。 余令认真的开始回想,忽然道: “哥,宫里有没有一个叫做客氏的人,魏忠贤和他相好,从她身边找!” “客氏?” “嗯,应该是这个人!” 小老虎深吸一口,忽然道:“皇太孙的奶娘就是客氏,他有两个姘头,一个是魏朝,一个是李进忠!” 两人忽然抬起头,望着彼此齐声道: “李进忠?” 茹慈不懂这兄弟两人在打什么机锋,说的话她是一点都听不懂。 但她能感觉得到两个人在讨论大事,她默默的起身,走出屋,站在了门口。 吴秀忠跑来了,茹慈一瞪眼,他转头就跑,不带一点的犹豫。 “他将来会很厉害?” 不是小老虎怀疑余令的话,而是李进忠已经四十多了。 等太子继位,等太子百年皇孙继位,这李进忠根本就熬不到那时候。 “如果没有意外,会很厉害!” 余令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但又无比的坚信魏忠贤会翻身。 原先余令还想着自己振臂一呼力挽狂澜什么的。 此时余令看明白了,自己只是这浪潮里的一朵浪花。 大明这条江河太大了,自己能做的太少了。 就算知道某些大事会发生,可除了小老虎会信,谁还会信自己呢? 不要说什么利用什么远超当前时代的知识 ,去寻找愿意为这份知识买单的人,这都是天方夜谭。 况且余令也自认达不到这个地步。 古人是古,他不是傻。 在没有一定的实力和地位之前,就算你有着惊人的才华和知识,你说的别人也不会轻信,人微言轻不是形容词。 可余令也不愿坐以待毙。 如今正在努力的去拼,余令可不愿看到小老虎挂在歪脖子树上,不愿看到李自成带着百姓席卷长安。 这一次回来,余令准备找找那棵树在哪里,然后给他砍了。 “怎么做?” “如果真有,那就交好于他,不得罪他!” 小老虎笑了笑,忽然道: “我和李进忠的关系还不错,和魏朝的关系也好。” 余令闻言笑道:“哥,我说的这些不一定对!” “我信你!” 小老虎摆了摆手,忽然想到余令这次是来面圣的,赶紧道: “小余令,记住了,见到了万岁爷千万别咬文嚼字卖弄文采。” “万岁爷不喜欢对么?” 小老虎点了点头:“万岁爷何止不喜欢,甚至可说厌恶! 每次万岁爷喝酒,醉后必骂文人,骂他们误国误民!” “我记住了!” “你这个样子其实就挺好,知道的就多说点,不知道的就少说点,对了,河套的那场火你知道烧死了多少人么?” “多少?” 小老虎伸出两根手指,低声道: “最少这个数,陛下见了你一定会问你,记住了,陛下喜欢傻一点的人,这是干爹告诉我的!” “记住了!” “对了,你有先生没?” “王先生算不算?” “当初教妹妹识字,后面又教你的那个王秀才?” “对!” 小老虎笑道:“他不算,只要和东林人没关系都可以,万岁爷不喜欢他们!” 余令闻言抬起头:“之后你见过王先生没?” 小老虎摇摇头:“你刚走的那半年他还会去书店看书,借书,后面就杳无音信了,我也好多年没看到他了。” 望着门外,余令觉得有些遗憾。 天色慢慢的黯淡了下来。 …… “上车饺子下车面,一生平安两相宜,来来,吃面了!” 吴秀忠端着热腾腾的面,满脸喜意: “来来,尝尝我的手艺,不是我吹,我若不是跟着令哥,我娘就准备让我跟着红白喜事的师父当掌勺的去了!” 吴秀忠没吹牛。 他的手艺的确好,队伍里若不是有他,厨娘就准备跟着队伍跑一趟,这几十号人,这么远的路。 一天不吃口热食怎么行。 随着呼喊声响起,两人这才慢慢悠悠地出屋。 两人从回来就开始聊,一直聊到天黑,出来时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吃了面,小老虎就要进宫了。 到年底了,宫里也到了最忙的时候,小老虎他又是慈庆宫的管事,接下来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 “宫里见!” “我去了你能见到我?” 小老虎眨眨眼:“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老虎离开了,余令目视着他远去。 一直等到看不到那气死风灯的点点亮光,余令才收回目光,关上了大门! 大门合上,就要安排休息。 昉昉和茹慈两人一个屋,其余屋舍都是七八号人一起住。 人多,火炕又燃起,倒也不觉得冷。 就在众人准备入睡的时候,敲门声突然响起。 余令以为是小老虎忽然想起什么事没交代又折了回来,慌忙跑去开门。 门开了,余令突然愣住了: “先生?” 望着呆滞的余令,王秀才笑了,拍了拍余令的肩膀道: “小余令,好久不见,一转眼比我都高了,都成大人了!” 大门被推开,又被关上。 望着院子里突然多出了三个大汉,且这三个大汉还呈包围之势。 小肥如意对视一眼,默默的走到余令的身后。 “小余令,见了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 望着摘掉帽子抖落积雪的王秀才。 望着淡淡灯光下王秀才那光秃秃的脑袋。 望着脑袋后那一撮小辫子…… 余令木愣的摇了摇头。 王秀才叹了口气,他有些迷茫,他不知道为什么余令的反应为何会这么大,直接忘了待客之道。 “进屋说!” “我不想听!” “余令,听我的,进屋说,我把一切原原本本的讲给你,相信我,我讲完之后你就会明白一些!” 余令深吸一口,径直走上前打开大门,咬着牙道: “请离开,我不想听!” “余令,女真要立国,是我大明的属国,他们要学我华夏礼仪,我中原文化,我去行王道,行教化……” 余令不想看到猪尾巴。 虽然当下的猪尾巴什么都没做,依旧对大明臣服。 但这群人根本就不是人,他们是真的异族。 余令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这些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但余令接受不了教自己念了数年书的先生,这次回京准备亲自给他磕头行拜师礼的先生…… 他会把头剃了,学那猪尾巴,成为那猪尾巴。 “王先生,夜深了,屋里有女眷,着实不便,请~~” 余令三番两次的拒绝已经惹恼了王秀才身边的人。 不待王秀才发话,他猛地冲上前就要出手。 在他的眼里,王秀才是他女真的官员,这小子应该跪下回话,以示尊卑之道。 怎么敢如此无礼的。 他动了,余令也动了,余令的速度比他更快。 这次余令没有丝毫的留手,习武这些年来第一次全力出手,重重地一拳砸在这人腰眼上,将其砸翻在地。 感受着手掌传来的剧痛,余令抬起手,关节破皮了。 这女真狗身上竟然还穿着甲。 剩下的两人见兄弟受辱,也一起冲了上来,小肥见状猛地一声怒吼,屋子里所有人全部都冲了出来。 “这位女真人,请回!” 王秀才望着极度陌生的余令,哆嗦着嘴唇。 “她....她还好么?” “厨娘当然好,生了一个儿子!” “儿子,儿子”王秀才慌忙抬起头道:“他叫什么?” 余令不想回答,望着眼前陌生的王秀才道: “先生,你说你去行王道,行教化,我问你,若将来有天,他们将屠刀砍在我大明百姓身上你如何自处?”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是属国,是我大明的属国。” 余令望着疯狂摇摇头说不会的王秀才,吐出一口浊气,猛地怒吼道: “四位,夜深人静,招待不周,请回!” 余令的话音落下,身后人齐齐往前一步,余令二伯开始拔刀,风雪席卷着杀气。 王秀才愣愣地望着陌生的余令。 他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 人走了,大门关上了,稀稀落落的狗叫声传来。 第14章 讨打 戌时至。 随着戌时的报时声,宫里逐渐安静了下来,点点灯火亮起。 洗尘结束,换了身衣裳的沈毅佝偻着腰在雪地上疾走。 本想离开的小老虎搓了搓手,见沈公来了,才准备挪开的脚又收了回去,学着他的样子,弯下了腰。 “王承恩?” 小老虎抬起了头,朝着沈毅认真行礼,接连弯腰三次,态度恭敬。 没说话,但却让人能感受得到敬重。 沈毅知道,小老虎这是在感激自己对余令照顾。 “你这回来得倒是挺快,怎么不再多待一会儿!” 小老虎闻言低声道: “早间见面,见了兄弟,失了礼仪,沈公莫怪,明日晌午,小的略备吃食,还请沈公莫要嫌弃。” “自己人,不用麻烦!” 小老虎再次弯腰,低声道:“万岁爷等着呢!” 沈毅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小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雪天路滑,摔了一跤,带着雪,继续跑啊。 望着摔跤的沈毅,小老虎喃喃道: “学无止境啊……” “万岁爷,奴回来了!” 万历望着痛哭流涕的沈毅,睁开了迷瞪的眼。 拍了拍腿缓缓地站起身,径直走到沈毅面前,笑骂道: “哭什么,朕知道你在外面过的苦!” “奴不苦,奴这是见到万岁爷开心所致,见万岁爷龙体康健,小的喜不自胜,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万历笑着点了点头:“滚起来回话!” 沈毅慌忙站起身,万历打量了沈毅一眼,见他眼眶深陷,面颊无肉,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一指。 “自己找个位置坐!” 余令要是在这里怕是要笑出声。 沈毅的眼眶深陷可不是累的,面颊无肉也不是累的。 那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 每到一个关隘,都有官员请他吃饭,一吃就是一夜。 白天大家赶路,他在马车上睡觉,一睡就是一天。 别说他了…… 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这么造。 “这几年你在长安的款项我看了,派出去的这些人也只有你尽心尽力,安心坐那,陪朕说说话!” 屁股上好像有刺的沈毅一愣,赶紧道:“是!” “小沈,你告诉朕,长安那边百姓过的苦么?” 沈毅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道: “爷,长安府接连四年干旱,老天爷不是不下雨,而是雨水总是下的不是时候。” “唉,那就是苦咯!” 见万岁爷神色落寞,沈毅赶紧道: “爷,今年好多了,百姓如今通水渠,挖水塘,修拦水坝,虽苦,但收成总算是保住了!” “你信里说这是余令小子的功劳?” “是!” “他一个军户,无功名,这又是跟了朝廷的中的哪个官员,谁给他想的法子,才有了这扬名之举?” 沈毅咽了咽口水,低声道: “爷,他没和朝廷官员有联系,他是捐的一个官,然后带着百姓做这些事,见有用,大家才都跟着学!” “如此说来,你倒是没骗朕!” “奴说的句句属实!” “高攀喜真的和白莲教有勾连?” “对,他亲自承认,和白莲教勾连的不光有他,还有武功县卫所的大批官员!” “做什么?” “买马,养马,卖马,杀马,再买......” 万历轻轻叹了口气,摆摆手,缓缓抬起头,忽然道: “后日吧,后日带着小子来见我,草原的事情朕还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是!” 万历知道这些,但他又期望没有这些,边军都参与了,这得烂成什么样子。 “对了,你觉得这小子如何?” 沈毅深吸一口气:“爷,奴不敢说假话,奴觉得这孩子很厉害,无论是胆气,还是心智都无可挑剔!” “你这老奴,这是收了他多少好处!” 沈毅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委屈道: “爷,奴冤枉啊,他家穷的宅子都是捡别人的,他能给奴什么好处!” “起来吧,朕就是随口一说,你倒是哭了起来,朕信你!” 见万岁爷开始打哈欠,沈毅知道谈话结束了,赶紧过去搀扶。 在他的搀扶下,万历慢慢的躺在软塌上。 “去看看王安吧,他身子不好,又病了!” “是,那奴明日再来看万岁爷!” “嗯,去吧!!” …… 王秀才病了。 他认为那些同窗不理解他情有可原。 没有想到作为自己半个弟子的余令竟然也不理解他,丝毫的情面都不给。 望着窗外的雪总算笑了笑,王秀才轻轻叹了口气。 “余令啊,不是先生我不知礼义廉耻,而是这大明不要我啊! 自束发求学高中秀才后,我的路就止步于此了,我连个举人都考不上了……” 王秀才很想当官。 他这一生的梦想就是两京一十三省一肩挑。 这不光是他的梦想,也是万千学子的终生大梦,凡是走科举这条路就没有不想的。 没有哪个官员不想,可现实是残忍的。 自打成了秀才后,王秀才无论怎么考他都考不上举人。 一次,两次,多次,太子期盼历历在目。 王秀才想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 他听说女真要立国了。 本来他没有和女真人搅合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女真人找到了他。 阿敏贝勒礼贤下士,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阿敏贝勒对读书人的尊重,让王秀才觉得自己这些苦读的书是有用的。 有人对自己弃之若履,有人却对自己视若珍宝。 “余令啊,先生我读的是圣贤书,做的是报国梦,女真也是我大明的,我真的是去兴教化,你为何看不起我!” 余令不是看不起王秀才,是打心眼讨厌那根辫子,丑陋的辫子。 …… “公子,那是你的先生,你为何看不起他!”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这些东西。 在目前看来女真对大明真的还算臣服,年年上贡。 对比鞑子,在大明官员的眼里,女真还真的算不错的。 “小慈,我不是看不起王先生,我是不想看到那根辫子。 我打心眼里厌恶它,恶心它,没有缘由的不喜欢它。” 茹慈点了点头,喃喃道:“我也不喜欢,似有一股腥膻之味!” 余令一愣,他觉得茹慈说的这个腥膻之味竟然十分的妥帖。 发饰、服饰,习俗以及种种都令人反感。 敲门声又响起。 吴秀忠先从门缝往外看,见门外一双慈目正带着笑意。 吴秀忠赶紧打开了大门,冲着院里开心地大吼道: “少东家你可以放心了,苦心大师他没死!” 余令闻言深吸一口气,他恨不得冲过去把这吴秀忠打死。 苦心大师人家是高僧,自己是担心他的安全。 到了吴秀忠的嘴里…… 余令见苦心大师终于来了,冲了出去,拿着毛巾拍打着他身上的积雪。 一边拍,余令一边忍不住埋怨道: “跟着我们一起走多好啊!” 苦心大师嘿嘿的笑着,肩膀上的布袋甩在了地上。 望着袋子里的金银,余令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你拿去用,干净的!” “都洗了的?” 苦心大师认真的摇摇头,双手合十道: “不,都超度了!” 余令心生佩服,这说法无可挑剔,这种高超的语言是自己今后学习的榜样。 超度了,自然干净了,可以用了。 “本来有更多的,见百姓多疾苦,我就分发了一些,所以,也就耽误了些时间,还好,老僧我赶到了!” 苦心大师打了个佛号继续道: “想着你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花费定然巨大,如今看来是老僧多虑了,阿弥陀佛,贫僧告辞!” “余令闻言赶紧道:大师,你走了,去哪里休息啊!” “贫僧要去大隆善护国寺!” 说罢,他伸手搭在余令额头,低声喃喃自语。 他说的余令听不懂,只听懂否极泰来,百无禁忌。 “守心,不必寻我,我们长安见!” “大师,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贫僧要去大隆善护国寺吃好的!” 苦心大师走了。 余令望着洒脱的苦心大师头也不回的离开,余令才知道什么是随心所欲,高人无相 苦心大师来这里其实就是给余令送钱的。 他知道余家带了这些人,一路耗费大,怕他没钱花。 茹让望着苦心大师离开,忍不住道: “守心,咱们昨日才到,你说苦心大师他是怎么知道咱们住在这里的?” 余令耸了耸肩膀:“我也好奇呢!” “真的能算?” “不知道,我建议你去问大师!” 苦心大师的钱余令收下了,银子被余令发给了众人。 剩下的金子花不了,得找专门的铺子把金子换成银子才能用,余令准备明日就去换。 来了京城,大家总得去看看,总得买点东西,光看不买那得多残忍。 剩下的钱余令全给了茹慈。 今年注定要在京城过年了,过年得有过年的气氛,茹慈要用这些钱来置办年货。 她拿着钱就去找吴秀忠了,买菜自然要问厨子。 就在大家商量着今年过年怎么过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小余大人在家么,万岁爷旨意,小余大人明日进宫面圣,今日由奴带着小余大人进宫,熟悉一下礼节!” 望着眼前帅的有点不像话的内侍,余令不解道: “礼节我都学了,还用特意进宫么?” 前来颁布旨意的内侍笑道: “礼节问题沈公公亲自教的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今日奴带大人熟悉的是宫门礼节!” “大人怎么称呼!” 内侍笑了,赶紧道:“大人客气,小的是奴,当不起大人,大人若要称呼,唤小的方正化就行!” 余令一愣,忽然笑道: “我知道你,你是小老虎在宫里最好的兄弟!” 方正化直起了腰,笑道: “余大人,老虎也时常念叨着你,今日得见,果然非同一般,大人请!” 简单的给家里人嘱咐了几句,余令跟着方正化出门了。 余令以为是骑马过去,谁知道门外竟然有轿子。 “大人请!” 有轿子坐,余令自然不客气,因为余令一次都没坐过,不得不说,除了慢,没有什么缺点! 到了御河桥,就不能坐轿,需要步行,以示敬重! 宫城很大,人也很多,全是扫雪的宫女和内侍,望着连绵不断的宫殿,余令有些挪不开眼。 “余大人,在万岁爷那里你是以总旗官职面圣,所以,眼下的白玉台阶你得走右边!” “文官是走左边对吧!” “对!” 一直等着余令进宫,想让余令进宫见万岁爷带话的那群御史齐齐叹了口气。 本以为是文官,竟然是个匹夫。 众人对视了一眼,一起朝着余令围了过去,既然这余令不属于文人,那就不能让他见到万岁爷。 万岁爷都不见我们,忽视我们,我们凭什么让万岁爷见你。 你万岁爷有气,我们臣子自然也有气。 见余令这么年轻,众人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挑拨几句,他就会自乱阵脚。 “这位小大人,如何称呼?” 余令见有人打招呼,赶紧道:“回几位大人的话,小子余令!” “哪个余,哪个令?” 见这群御史缠了上来,方正化有些惊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群自诩清贵的御史有多狠。 他朝着余令不断的使眼色。 这话一出口,余令就知道这人要挑刺了,望了眼前的官员笑道: “大人学问一定好!” 所有人一愣,疑惑的抬起头。 “学海无涯苦作舟,大人没牙,到头了,所以学问一定好!” “放肆!” “大胆!” “我可是长辈,上来问好,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告诉我等,你是哪里来的,你的先生是谁?” 一句到头了,惹得这群御史破口大骂。 余令笑道:“小子长安而来,先生是孔子。” “哦,原来是只会争勇斗狠的秦人,怪不得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小老虎的话在脑子里回荡。 “小余令,万岁爷喜欢傻一点的人!” 余令笑了,突然就扑了上去,怒吼道: “狗贼,你辱我祖宗,额贼你妈,讨打~~~” 张博文可以发誓,他真的没有骂人祖宗,凭什么上来就打自己。 (ps:高考的学子们,你们个个都是天才,都是万里无一的奇才,高考一定高中,一定出彩,八千字,提前恭喜诸位状元,今后成了封疆大吏,莫要忘了这个破写书的。) 第15章 我有理,我怕什么 (ps:提请申明,明朝官员爱打架我没瞎编,他们打架那是真的打,还不是一对一,他们是拉帮结派的打,有兴趣的可以去了解一下,贼有意思。) 打人是犯法的。 打人都犯法,打官员自然也犯法,哪怕余令没有好好地读过大明律法,余令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一声响彻宫廷的“贼你妈”的怒吼声中余令出手了。 余令六岁练武,日日不断到如今。 而面对余令的那些御史,不说他们不是正值壮年,就算正值壮年他们也不行。 他们早已不是圣人标准下会君子六艺文武双全的读书人了。 八股取士,科举考试的压力,已经让绝大多数读书人没有时间和金钱去学习六艺。 再加上文人的地位不断的提高,武官的地位不断降低,如今很少有文武全才。 能考中功名是读书人一生的追求了。 所以,一见余令发怒,他们的第一念头就是跑。 他们哪里知道余令这么不经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他发怒了。 他们以为能跑,最起码不能让余令白白的打。 反应快的的确跑了,反应慢的就倒了大霉,直接被余令放倒。 余令知道打人是犯法的,所以余令不准备打人。 胳膊长腿长的余令立马就逮住一个人,铁手伸到腰间,揪住那一点肉皮,狠狠的一拧。 “啊~~~疼,疼......” 杀猪般的嚎叫声猛然响起。 余令狞笑着松开手,把手伸到大腿根,再一拧,又是惊天的痛呼声。 放倒一个,余令起身再追第二个,故技重施,然后第三个,第四个。 这群御史打死也没有想到余令这人竟然没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雨露均沾! 方正化呆住了,他觉得这个余令太生猛了。 这群在陛下面前死谏,连死都不怕的人,竟然被余令撵的抱头鼠窜。 方正化觉得要出事了。 凭借着自己和王承恩的关系,也不能让余令再闹下去。 他扑了过来,紧紧搂着余令的腰。 他觉得,他一定能拉住余令。 可方正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然困不住余令,直接被余令甩开。 方正化呆住了,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行。 官员在前面跑,余令在后面追。 只要被撵上立刻按倒,按倒之后的余令就开始对这些官员实行“按摩”服务。 这一套服务余令没体验过。 但从小肥的口中,余令知道这一套的威力有多大。 因为余令,宫中乱了起来。 又恰好是官员晌午休息的时刻,越来越多的官员走了出来,他们瞪着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余令的手没闲着,嘴巴也没闲着。 “我让你们骂我祖宗,我让你们骂我祖宗,小子也读过书,小子今日就告诉你们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钱谦益望着“喊冤”的余令。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不能继续下去了。 余令虽然没打人,但他每放倒一个,倒地上的那人都会蜷缩在一起。 “宫卫在哪里,宫卫在哪里……” 宫卫来了,余令很明智的站在那里不动了。 人虽然不动,但余令的嘴巴却不停,一直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 “我是来进宫面圣的,何故骂我祖宗,何故羞辱我? 我也是读书人,凭什么说长安府的人都是莽夫……” “太祖爷当年都说了要善待读书人,凭什么小子要受折辱? 难道就你们京官金贵,我们外地的都低人一等是么? 张御史揉搓着大腿,倒吸着凉气。 见在那里喋喋不休的余令,他头皮发麻,他觉得麻烦大了。 当初为了公平,南北学子单独设榜录取。 不光南北,就连东西两边的考生卷子难度都不同。 尤其是长安这地方,因为兵源地问题,他们军户多,学子本来就少。 朝廷这么安排主要就是为了公平。 主要就是为了消除南北的对立,东西的对立。 所以,在朝廷里一直有一句话“南方赋重,北方役重”。 直白来说就是南方出钱,北方出人。 戚家军要军饷的人被杀,表面是张居正死后的党派之争。 其根源还是南军和北军之间的矛盾。 如今倒好,这小子开口就是看不起长安府人,开口就是地域对立。 还刚好在这个时候,还是这么大的一个屎盆子。 “我没骂人~~~” 望着揉着大腿的御史,余令嗓门更大了,怒吼道: “我是进宫来学礼的,明日见万岁爷,走路走的好好的,我难道会去招惹你,一次招惹你们五个?我脑子有病啊!” 文人相轻! 这说的不单单是指文人之间互相轻视,谁也看不起谁。 更蕴含着人性,看你倒霉,我面露不忍,私下里暗自开心。 有人愿意拱火,看你倒霉。 张御史知道不能再让余令喊下去了。 再喊下去,那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根本讲不清了。 “小子闭嘴!” “你以圣人名义,列祖列宗的名义发誓,我走的好好的,是不是你们五个故意来堵着我路的,是还是不是!” 余令怒吼道:“你发誓!” 对付读书人就该拿出对待流氓的架势来,你要比他更流氓。 只要你比他更流氓,他就开始跟你讲道理。 所以,咬住一点不松口,就逼着他发誓。 张御史大急:“我们是御史,你是晚辈,见你面生,我自然要来看看!” 吵架这回事绝对不能陷入自证,一旦陷入了自证,那就完蛋。 被余令掐大腿的张御史心早都乱了。 此话一出,那就是承认有这回事了。 想想也是,人家外官进京,学习礼仪,不认识你,跟你有无过往,你过去堵人家路做什么,骂人家做什么? 钱谦益眯着眼站起身,大声道: “都闭嘴,都散去,此事去万岁爷那里说道去,在这皇城之内,闹哄哄的成何体统,有失体面!” 余令眯着眼,见这“劝架”的马后炮实在讨厌: “你是谁,他们骂我,为何要散去,我长安府官员就真的低人一等么?” “本官钱谦益!” “这里有点凉,没你的事,你走开!” 钱谦益一愣,他觉得余令是个傻子。 在这个吵闹的间隙里,方正化跑了,他一直冲到万历帝的寝宫。 见是曹公当值,慌忙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曹化淳转身进宫,深吸一口气,步子急促,面露着急: “万岁爷,学礼的余令被御史堵了,他动手跟御史掐架了,此时人在六道宫门处僵住了,宫卫都惊动了!” 万历闻言猛地睁开眼,不解道: “掐架?” “对,就是掐架,刚才小的来报,御史骂余令祖宗,说长安官员是莽夫,余令忍不住动手,掐人了!” “伤人了没?” “听说没,只是掐,五个御史都被余大人上去给掐了,大腿,腰部软肉,没动拳头,没伤人!” 万历低下头,他笑了。 他是真没想到男人之间打架竟然用掐,掐大腿,掐腰。 一想到那些死谏的御史被余令骑在身下掐…… 他觉得莫名的畅快。 这群人堵了他几十年,说了他几十年的御史,没想到被余令这个浑人竟然以妇人的手段羞辱了,这算官员斗殴么? 算! 又好像不算! 万历越想越开心,越想越想笑。 大殿外本来还皱着眉头十分担心的小老虎,眉头慢慢的舒展开来。 早就听说这群官员没有底线,没想到都已经没底线到这种地步了。 大殿内的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畅快。 “万岁爷,奴眼下应该……如何处置余令?” 万历忍着笑意道: “我朝有先例否?” “有,正德六年辛未科状元杨慎,看不惯礼部观政进士张璁、刑部主事桂萼等人。 状元郎邀好友翰林院编修王元正刑科给事中张翀等……” (ps:杨慎《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他们一群人天天在紫禁城前御河桥上拦路设卡,堵住张璁、桂萼等人去路。 那一个月,见了就打,打得他们不敢上朝。” 曹化淳咽了咽唾沫,继续道: “隆庆五年,文渊阁大学士殷士儋暴打内阁首辅高拱。 若不是张阁老在,高拱会被打死,最后还是隆庆爷,置办酒宴劝和了两人,不然还得打。” “弘治九年……” 万历摆摆手,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曹化淳说的这些只是九牛一毛。 先前散朝后打群架的更多了。 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那是假的。 话不投机,政见不合那就开打,他们打还不是一个人打。 是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群殴万历小时候就见过。 深吸一口气,万历低声大道: “那你认为此事如何解决?” “爷,奴不敢说!” “说,无罪!” “相比其他几位爷在世的时候,这场面就是小打小闹。 奴以为,余令还小,不懂规矩,呵斥几句就算了!” 万历点了点头,笑道: “召几位御史和余令进殿,宣太医,朕的臣子受伤了,朕要看看他们伤的如何!” “是!” 见曹化淳躬身退去,万历沉声吩咐道: “化淳啊,给下面人通知一下,今日殿内之事若是传到外面,所有人杖毙!” “是!” 曹化淳跑出殿外,看了一眼小老虎,低声道: “万岁爷有令,召余令,张御史等人进宫!” “是!” 小老虎喜滋滋的跑开了。 在余令那边,五个被掐完的御史身上也不疼了。 虽然不疼了,大家也不好意思掀开衣服来看伤的如何。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定是青紫一大片。 缓过来的五个人聚在一起,对视一眼,五个人眼里全是不服。 他们认为之所以输就是跑的太快,让这小子分而击之。 五人一对视,心里瞬间有了主意,他们要五打一。 不对,要效仿“旧事”找回场子。 五个人中有一个人离开,离开的这个人去喊人去了,准备打回来。 恰是晌午,恰逢官员休息。 离开的那个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他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三十多号人。 这些人一边走,一边挽袖子。 余令望着气势汹汹的一大批官员朝着自己走来,心里有点犯怵。 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要找回场子。 不是说官员都是温文尔雅、温润如玉,有话好商量呢? “小子,快走!” “走?” “对,他们要来打你了!” 余令深吸一口,不解道:“这皇城里可以打架!” “老夫言尽至此,你自己决定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余令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一边挽袖子,一边拱手道: “谢谢大人,敢问大人名讳!” “北方人,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孙承宗!” “西北人,武功卫所总旗余令!” 望着开始脱衣服的余令,孙承宗满眼不解:“你小子还不跑?” “敢问打人,打伤了怎么办?” “你身后有人么?” “有!” “谁!” 余令突然大吼道:“小子身后可是万岁爷,我有理,我怕什么!” 第16章 第一次见皇帝 孙承宗望着余令冲了上去。 望着那孤独的身影,孙承宗忍不住握拳,松拳,再握拳。 他已经被这群人气的辞官一次。 他就是东林党,浙党口中的北方人。 如今,他们竟然对一个小子都不放过,他希望余令能赢。 自从大明这年号来到了万历,已经很少有这么大的场面了。 打架不好。 但在皇城打架,只要不打死人,皇帝基本不会管。 说不定皇帝知道了还在那里偷偷的大笑呢。 打架有输赢。 赢了的没话说,输了的定然回头要找皇帝去评理,去哭诉,去讨公道。 如此一来,皇帝就能权衡。 所谓帝王之术…… 那就是要分而治之,要相互制衡,要借力打力、又要以毒攻毒。 皇帝最怕的就是臣子铁板一块。 如果真是铁板一块,那真的就是寡人了。 “那小子,听说手底下有点门道,就是人不咋样,今日我们要的不多,弯腰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余令笑着不说话。 咬人的狗不叫,但咬人的狗也不是见人都咬。 余令要等第一个出手的人,只要有人出手,那今日就是自己的扬名之战。 打官员啊! 上辈子都在做这个梦,这辈子竟然有机会,还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还都是嘴炮选手,想想都激动。 张御史见人多,大腿根还在阵阵发痛。 见自己这边人多,他怒吼了一句“竖子”就朝着余令冲了过来。 乱斗开始。 余令的脑子依旧清明,他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做好了选择。 不打没牙的,不打有白发的,不打腰杆佝偻的…… 专门打年轻的。 不是因为没牙的,白发的,佝偻的他们善,而是怕打死了。 余令伸出了脸,脸上立马挨了一拳,力道不小。 余令换了位置,然后脸上又挨了一拳,力道依旧不小。 余令觉得可以了。 狞笑着出手一拳,直接打在了刚才打自己脸的那名官员的小腹上。 只见他双眼猛地一瞪,捂着肚子蹲下身。 余令大笑着冲向人群。 “看热闹的大人不能昧了良心,可是他们先动手的......” 胳膊长,腿长的优势被余令发挥到了最大。 会阴、腰、膝盖,余令专门照着这三个地方打。 因为疼,还不好验伤。 孙承宗原先还觉得这个叫做余令是莽撞之徒。 如今在看他觉得是御史这群人莽撞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 在孙承宗看来御史不会打架。 他们是想捉住余令,把余令按住,群起而攻之然后拳脚相加。 奈何余令速度太快,根本就抓不到他。 好不容易有个人扯住了余令的衣角,然后他就成了捂裆派。 在此刻,孙承宗在余令身上看到了老秦人的影子。 太能打了,实在太能打了,一个打三十,游刃有余。 他发现余令还没使用全力。 短短的一盏茶不到,地上就躺了一地的人,各种姿势都有。 还有一部分跑了,钻到了看热闹的官员中躲过了一劫。 他们以为躲过一劫。 余令可不认为躲起来就没有事了。 自己还好是练武的,若是换了旁人,他若是被这群人围住,绝对挨一顿死打。 “住手!” “你是谁,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是么?” “本官钱谦益!” 余令一愣,冲了过去,直接将钱谦益扛了起来,一转身就将钱谦益扔到内侍扫雪堆起来的雪堆上。 坐在雪堆上的钱谦益怒吼道:“放肆!” 余令挠挠头,咧嘴笑道:“凉不凉?” “粗鲁,本官定然参你一本!” “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直接喊人吧,是男人就爬起来,咱们打一场……” 见余令模样凶狠,钱谦益闭嘴不言,他此刻恨死了当初在朝堂打架开先河之人。 如没有他们,大明岂会有朝臣群殴。 ……… 孙承宗以为结束了。 余令可不认为事情结束了,他转手走了回来,蹲下身,变掌为抓,捏着地上这人腰间上的赘肉就是一扭。 “啊~~嘶~~~” “沸沸沸沸沸~~~~” 地上躺着的,有一个算一个,每一个都逃不了,全部被余令掐了。 真是又疼,又他娘的气人。 “记住了,小子叫余令,不服再去喊点人,咱们继续……” 望着眼眶青紫的余令,小老虎怒火中烧。 望着地上躺着的御史,他径直走过,他走过后又是一片怒骂声。 “阉人,踩到我手了……” “没长眼啊,我的脚......” 余令闻言一愣,转身走了过去,直接骑在这人身上,伸手开始掰他的嘴巴. 一边掰,一边骂: “你骂我阉人,老子是秀才,小三元小爷我连中二元,你骂我阉人,你的先生是谁,你的互保是谁……” “我没骂你~” “嘴硬……” 王承恩憋着笑,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有旨,吴御史,陈御史,张御史等,及余令进殿面圣!” 这一句话威力巨大。 刚才还要死要活的几人立刻来了精神。 早知道打一架就能面圣了,前几年就该打的,何故每日在宫门前等候。 皇帝都说话了,那就打不了了,余令扯着衣衫,对着孙承宗道: “多谢孙大人!” 望着跟自己致谢的余令,孙承宗点了点头,他觉得余令这人有点意思,不死板,知分寸,还能打。 不是真的能打! “杀过人?” “两千多!” 孙承宗摇摇头,背着手离开,心里对余令的好感消失了一半。 有少年的朝气是好事,可若胡吹那就是狂妄。 余令望着孙承宗,赶来的方正化望着余令。 小老虎来了,余令忍不住搓了搓手。 “事大么?” 低着头跟在余令身后的小老虎闻言低声道: “事不大,我朝自永乐爷之后的朝会,臣子之间几乎每个月都打!” 余令闻言松了口气:“有关于朝会的书籍么?” “我给你弄!” …… 御史进了宫殿,见了万历帝,哭声传来。 扯着嗓子嚎叫着万岁爷应该去上朝,说什么如今百废待兴…… 万历不说话,只是认真的看着太医忙碌。 待见到御史等人那青紫的大腿,绷着脸的万历莫名的觉得畅快。 这比见到他们鼻青脸肿还让人舒服。 “太医,几人伤势如何?” “回万岁爷,只是一点皮外伤,擦点药酒就无大碍!” 五人觉得太医说的不对,因为骨头里面还疼。 哪怕此刻太医说的不对,五人也懒得去辩解了,他们觉得此时说事比较重要。 可万历根本没给他们机会,挥挥手,五人就被劝了出去。 万历依旧不愿意见这些官员。 “万岁爷口谕,宣武功卫所总旗余令觐见!” 正在打量小老虎工作环境的余令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得到召见。 深吸一口气,在曹公公的带领下就朝着殿内走去。 “余大人,没想到当初在天津卫我竟然看走了眼!” 余令闻言赶紧道: “曹公哪里话,若没您照拂我哥,若没曹公的那一封信,小子如今说不定还在泥地里刨食吃!” “今日是在宫中,若是在宫外,小子见了曹公无论如何也要磕头跪谢。 曹公之恩,小子不能忘,不敢忘!” 曹化淳闻言眼睛笑的弯弯的。 从余令来京城的那一刻起,余令身上就已经打上了烙印。 属于东厂这派系的烙印。 也就是外人口中的阉党。 “陛下这次会给你封官,最低百户,可能是千户,但也有可能是地方官,你看你想选哪一种!” “曹公的意思呢?” “地方官!” 余令不解道:“为什么?” “百户,千户那是军职,是武官。 戚少保这样的人都玩不转,你去了定然是受折磨,甚至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曹化淳低着头继续道: “所以,以地方官为根基,做好官,做出政绩,我们在京城看着,虽有波澜,但胜在一个安稳!” “明白!” “你可能不懂,日后我让老虎亲自说给你听。 不怕你笑话,我们这群阉人就是树干上的藤蔓,无子,拼再多也留不住!” “我们手中那让人羡慕的权力其实来自万岁爷,来自这王朝。 王朝强盛,我们这群阉人才是人……” 曹化淳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万岁爷,没有这王朝延续,我们狗都不是,我们就算手里拿再多,也存不住,也留不下……” 跨过门槛,曹化淳板着脸道: “万岁爷,余大人来了!” “抬起头!” 万历打量着余令,余令也在偷偷的看着万历。 这是余令头一次见皇帝,先前的礼仪在这一刻全都忘了。 余令没看到帝王的霸气,只看到了一个胖老头,可惜有珠帘遮挡,影影绰绰看不清。 “朱沐安置好了么?” “回万岁爷的话,入土为安了!” 万历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叫做朱沐么?” “臣不知!” “大明开国,洪武爷一共二十六位儿子,不算早逝的皇九子朱杞,因此有二十五支宗族字辈。” “朕属于永乐爷这一脉。 辈分为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朱沐属于秦王那一脉。” 万历闭上眼,淡淡道: “所以他秦王这一脉的辈分为,尚志公诚秉,惟怀敬谊存;辅嗣资廉直,匡时永信惇。 他是怀字辈。” “按辈分他和太子平辈,其实本没有什么。 又因为他参加过科举,又是皇室子弟,有些字需要避讳,他就隐藏了辈分!” 余令懂了,说是隐晦,其实是怕考官因他朱家人的身份区别对待。 “臣明白了!” “他死的时候可悍勇!” 余令深吸一口气:“盖世无双,血染沙场!” 万历望着余令,挥了挥手淡淡道:“余令,往前,来人,赐蒲垫.....” 余令盘腿坐下,坐下之后反而看不见皇帝的脸了,因为他是躺着的。 “给朕讲讲河套,听说你在那里的熟人多.....” 第17章 偏偏跟着他们反着来 “去把孙承宗唤来!” “是!” 万历打断余令,开口让人把孙承宗唤来。 万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万历二十七年时候孙承宗在大同帮助大同巡抚房守士平息了一次兵变。 而且,他知晓边关异族和大明边疆国防的基本情况。 万历他虽然不上朝,不批奏折、不见大臣,甚至连皇宫大门都懒得迈出一步。 但他不傻。 他没去过边关。 所以,他需要有个人来验证余令的话。 朝中文官结党营私,武官伸手要钱。 若是连身边的锦衣卫和东厂都开始联合起来哄骗自己,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孙承宗进来了,压着大喘气。 他看了一眼坐在垫子上的余令,又看了看躺在那里假寐的万岁爷,双手抬至齐眉处,行稽首后躬身。 望着孙承宗,余令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没行礼。 余令赶紧站起身,学着孙承宗的样子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余令蹩脚的样子万历看到了,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说吧,说说河套的事情!” 见皇帝说话了,余令深吸了一口气赶紧道: “万岁爷,河套那里三娘子很有威望,那里的牧民和部族都很尊敬他,她也愿意和大明交好,所以互市很大,人很多!” 万历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 “三娘子去年去世了,六十三岁,葬于美岱召内。 朕下旨赐其祭七坛,以彰其她“不贰”之功,你说的没错,有她,孛儿只斤才没侵犯我大明!” “河套是我大明的……” 余令的喃喃自语万历听到了,他不生气,他只是有点难受。 余令说的没错,那本就是大明的土地。 “余令继续说!” “部族众多,除了各种势力交错,白莲教也藏身其中,教徒无数,且一直都和关内我朝官员有勾结!” “臣本来就是去买马的,买回去卖掉,用卖马的钱作为军饷。 因苏千户之子苏怀瑾在队伍中的消息被走漏,这群人因为这缘故决定对我们下手!” 万历扭头看向了孙承宗。 孙承宗赶紧道:“陛下,白莲教在我大明一直是私下收信徒。 从洪武开始到现在,这数百年里,大部分都是锦衣卫在对其围剿!” 孙承宗低声道:“仇怨怕是因为此!” “嗯,余令继续!” “臣人少,臣在贩马结束之后就当即选择离开,奈何他们也盯上了我们,二百多人对我们进行围剿。” 余令深吸一口,语音有些颤抖: “我们的马术不如人,跟他们打就不能用骑兵对战,我们打不过他们……” “长安县县令朱沐,他说他是朱家子弟,当应效仿先祖之风。 他带领二十八名朱家子弟率先冲锋破阵,战死二十一人!” “朱县令待小子如晚辈,小子气不过。 在屠了这二百人之后携苏怀瑾再渡黄河,准备砍贼首慧心光头。” “那时候正好是互市开放,诸多部族首领前去观礼祈福,看守薄弱,臣摸了进去……” 余令把杀慧心的过程讲得很简单。 毕竟这是在宫里,跟皇帝讲怎么捅人腰子总感觉怪怪的。 “这次来,臣不但带来了慧心的人头,还带来和他勾结在一起的我朝官员之间的书信。 涉及官员一百七十八人!” 余令深吸一口气:“陕晋两地是重灾区!” 万历闻言慢慢的坐了起来,眼里有了点点凶光。 余令此刻的心神已经恍惚了,沉寂在往事里。 时隔一年,朱县令的死还是让余令觉得义愤难平。 “可能是朱县令的在天之灵庇佑着我,那天的西北风很大,臣就用慧心帐篷拿来的火油点燃了帐篷。” “臣觉得还不解气,在过了黄河之后又回来了。 趁着他们灭火之际,臣去了牧场,然后又放了一把火……” 一直低着头听着对话的孙承宗猛的抬起头。 他猛的想起了去年年底的时候边关发来捷报,说一场野火烧死二千多人。 孛儿只斤家族有三名直系遇难。 尸骨无存。 这件事太大,大到那些杀十个马匪就敢发捷报请功的边军都不敢做文章。 孛儿只斤需要有人来背这口锅。 大明就是他们找好的锅。 眼看着大明和蒙古之间要再起兵祸,恰在这个关头最有权力的三娘子离世了。 孛儿只斤家族开始新的争权夺利。 听说他们现在还在打。 那这件事自然也就搁置了,孙承宗打死也想不到“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他先前说的话没有骗自己。 他是真的杀了二千多。 想到这里孙承宗替那会打群架的御史捏了一把冷汗。 不管是他余令直接杀死或是间接因他而死的人。 这样的人那都是狠人,手上沾了这么多的血,那么多人命..... 望着精神恍惚的余令,万历此刻已经相信锦衣卫和东厂的密折所汇报的事情都是真的. 不是为了哄自己开心。 “书信呢?” 余令闻言猛地回神,低声道: “书信分为三部分,锦衣卫苏怀瑾身上一部分,沈公公身上携带一部分,另一部分在苦心大师手里。” “人头呢?” “慧心的人头由锦衣卫小旗吴墨阳携带!” 万历闻言好奇道: “为何分这么开?” 余令咬着牙低声道: “臣怕死!” 万历闻言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件事涉及的人一定很多. 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抬起头看着曹化淳道: “去,把河套之地的沙盘图拿来. 孙稚绳,听说你也是一个知兵的,在大同还勘踏沿途地形守卫,你也记一下!” 孙承宗见万岁爷没有直呼自己的名字,而是喊自己的“字”,知道这是皇帝亲近自己的表现。 孙承宗闻言赶紧道: “遵旨!” 沙盘来了,余令望着眼前沙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苏怀瑾说的没错,沙盘不是用沙子做的,宫里的这个应该是泥膏做的。 “万岁爷,这沙盘有点问题,牧场的位置应该往左偏移寸许,那边冬日是西北风,牧场,帐篷会躲在阴山下……” 万历抬起头:“稚绳,余令说的对么?” “回陛下,的确如此!” 望着拿着竹刀在修整沙盘的余令,万历忽然道: “余令,朕问你一题,以沙盘为战场,朕给你一万长安将士,让你拿下河套,多大把握?” “拿不下来!” 余令的回答根本就没丝毫的犹豫. 笑容还在脸上的曹化淳立刻就变成了呆滞,这傻孩子,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 又不是真的让你去,哄人都不会! 这是沙盘,国朝打仗,文官就是对着沙盘来派兵遣将的,说错了也没关系。 “啥?” “臣说,一万人拿不下来!” “理由!” 想着互市开始时那堆成山的粮食,想着小柿子说的那些铁器的交易,想着那密密麻麻的商人。 余令诚实道: “黄河不好过,过去了就得赢,赢不了一个都回不来。 而且一万人过河除非学那李卫公,用精兵奔袭斩将,一次打残。 打不残,他们就会立刻反击,我们承受不起。” 万历叹了口气,喃喃道: “他们在休养生息,一旦两代人成长起来,人数一多,他们就会和以前一样南下,这是游牧的必然性!” 见皇帝有些落寞,余令忍不住道: “陛下,我们打不进去,我们也可以让他们不好过!” “说!” “陛下,臣说的是屁话,不对的地方你别生气!” “说!” “陛下,那里部族多,势力杂乱,信各种神的也多。 在那里汉民也是一个大群体,臣以为可以用扶持,暗杀,挑拨,栽赃,谣言,制造对立!” 万历闻言笑道: “让谁做呢?” 余令闻言不好意思道: “锦衣卫和东厂啊,他们有经验,只要让那边乱起来,他们就拧不到一起!” 万历笑了笑,怅然道: “余令,做事就跟做人一样,若是什么事都跟自己计划的一样,那这世上就没有难事了。 朕这宫廷千疮百孔,何况人心呢?” 余令能听懂万历的弦外音,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万历忽然道: “化淳拟旨吧,茹家茹让有先祖之风,尔让从政,才学兼优,可居长安府、领长安县令一职!” “余家子余令,朕观其心,必惟其人,非明决之才,但忠勇俱见,治理有功,赐飞鱼服,示以褒荣!” (ps:正史《明史》未明确记载颜色与品级的直接关联,现存颜色分级说法多源于民间推测或后世演绎,飞鱼服等级高低是看纹饰,蟒、飞鱼、斗牛。) 说着,万历看了一眼余令,喃喃道: “余守心,你的学问太低了,让朕为难啊!” 余令哑然,的确,学问太低了。 皇帝什么心思,余令也不懂。 不过想到进殿之前曹公的话,余令心里有点明白那一番话为什么要在那时候说了。 有官位肯定是有的,但是什么官就不知道了。 今日来能混一套飞鱼服余令已经很开心了! 万历说罢,看了一眼殿门外,见天色晚了下来,淡淡道: “今日朕心情宽慰,稚绳你和余令留下来陪朕吃顿饭吧!” “是!” 跟着皇帝一起吃饭,余令算是开了眼界。 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鹅肉巴子等…… 一共十二道菜,余令只认出了三道菜。 也是到吃饭的时候余令发现万历皇帝他的腿脚有点不好。 曹化淳不止一次的想去搀扶他,又被他推开,可能外人在,他想留下自己最好的一面。 见余令盯着餐桌,万历有些好笑,忍不住道: “守心,今日别客气,朕这里你随便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跟人打了两场架,估计早都饿了!” 余令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道: “陛下,这盘菜能不能让臣带走!” 孙承宗猛的看着余令,他想不到这小子是真的敢开口,胆子大的没边了。 哪有客人去主人家做客,还要把主人的菜带走的。 就算主人说了,稍微有点人情世故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哪个菜?” “鹅肉巴子!” 直到此刻余令才知道鹅肉巴子是宫廷菜。 小老虎先前在京城一直念叨的菜竟然是宫廷菜。 如今小老虎就在外面,他和这道菜的距离就隔了一堵墙…… 万历闻言好奇道: “五味蒸鸡比鹅肉巴子好吃,为什么选这个?” “不敢欺瞒陛下,臣有个哥哥,他喜欢吃,他念叨了很多年,臣想让他尝尝味。” 万历笑了。 见过了太多的臣子的客客气气,见过太多臣子见了自己都要权衡利弊。 余令义无反顾的模样却让人觉得真诚。 自己身为皇帝,竟然在一刻看见了臣子的心。 “来,把这个菜撤下,装起来,一会让守心带走!” 余令闻言开心的笑了,有了这道菜,不管好不好吃,小老虎也算是圆梦了…… 宴席结束,夜也慢慢的深了。 距离晚膳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万历发现自己睡不着。 “化淳?” “奴在!” “明日你拟个旨意,他余令不是对垦荒,种地,很有心得么,就封余守心为长安府同知吧!” “爷,余令学问不好!” “你的意思呢?” “奴以为挂一下就行,免得臣子知道又来说任性!” 万历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 “这些年他们骂朕骂的还少么,拟旨就是了,朕就偏偏跟他们反着来!” 第18章 原来他是阉党 朱由检大口地咬下一块肉。 他吃的就是鹅肉巴子,是昨日大伴王承恩带回来的。 今日大伴亲自动手给热了一遍。 虽不如刚出的时候鲜嫩多汁,香气扑鼻,但对朱由检来说也是一道很不错的美味。 他虽然贵为皇孙,但日子可比不了他皇爷爷。 他皇爷爷吃的是苑囿的鹿,豢养的獐子,日日不断的新鲜蔬菜,以及全国各地的供品,都是最好的。 他可没有这个资格。 他是太子一脉,不讨喜那是众所周知。 太子不受皇帝待见,他娘又不受太子待见,他还不是太孙。 朱由检自然吃不到光禄寺和尚膳监亲自做的美食了。 自然没有那么多的享受。 他的一日三餐遵循的是大明开国的祖制,节俭朴素为主,一荤两素三个菜都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再多的也弄不来。 望着皇孙在大口的吃着肉,小老虎眼睛笑的弯弯的。 念了这些年的鹅肉巴子他吃了,他觉得说书人没瞎说。 是真的好吃,味道是真的好。 虽然只是吃了点鹅脖子那块,骨头比肉多,剩下的都给了刘淑女和皇孙。 但小老虎觉得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这是小余令特意为自己向万岁爷要来的。 任何美味都抵不上这情谊,知道是什么味道,小老虎觉得就够了。 “大伴,这鹅腿给你吃,一会你要去当差,临近年底了定然忙,你搁在怀里,休息的时候吃了它!” 望着皇孙踮着脚,举着鹅腿,小老虎蹲下了身。 “皇孙今天最乖了,记得多写几个字,记得不要让淑女生气,不要乱跑,尤其不要去水边,听着么?” 朱由检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什么多写几个字,不要让娘生气这些其实都可以商量的。 唯独独自一人去水边是不能商量的。 他只要去了,绝对挨打,挨死打,他已经试过了,长记性了。 “我记得了,我保证不去水边,今晚我还去宫门那里接你。 你放心,我会和伴随方正化一起去!” 小老虎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鹅腿,笑着将它塞到了朱由检的嘴里。 见皇孙开心的笑了,小老虎也咧着嘴一起笑了。 哪有小孩子不喜欢吃好的。 虽然自己也很想吃,但自己是大人了,尝个味就够了。 小老虎朝着方正化笑了笑,转身跑去当差了。 迈过几道宫门,在一声声王总管的见礼中,小老虎朝着皇帝的住所跑去。 临近年底,宫里已经有了喜庆的气氛。 京城里,百姓们也开始清理房梁的蛛网扬尘。 茹慈站在院子里,望着举着扫把的小肥在清扫房梁上的灰尘,望着忙忙碌碌的众人。 她的嘴角带着喜意。 哥哥成了县令,自己今后的夫君得万岁爷赏赐了飞鱼服。 虽然是等级最低的飞鱼服,但这些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恩宠。 “如意啊,收拾一下,等公子一会起来,咱们就一起上街去,今儿还挺忙,公子说京城你最熟……” “知道了少夫人!” 见众人都在忙着,茹慈满意地点了头,这些人贴心的让人心安。 她快步走到屋内,打开了箱子,掀开夹层,里面放着一排“小黄鱼”。 这些钱说起来头疼。 这些钱里面有一半是公子给兄长准备的。 两年前都准备好的,大部分是用剿匪的那些铜钱换的。 是特意给兄长留的。 茹慈记得余令说过,兄长在宫里,上下需要不断的打点。 虽没什么花钱的物事,但处处都要花钱。 人情礼物是有圈子的。 茹慈知道,只有拿钱砸到圈子里你才有人情世故。 若进不了这个圈子,有钱,也不会有人跟你讲人情世故。 金子就是最好的人情世故。 它虽小,但贵重,隐秘,隐蔽,用来送礼做人情,在宫里它是最好的。 在权力的中心,钱只是敲门砖。 这些钱镖行送到京城,等镖行再回到长安,这箱子底的小黄鱼不但没少,反而增加不少。 兄弟两人你送我,我送你,就积攒了这么多。 所以这些金子其实两人各一半,是两人最真实的情义,都希望彼此能过的好一些。 茹慈的打算是这些钱也别客气来客气去了、 她今日准备让如意带路,她要把这钱全都花出去,让钱生钱。 花钱这门学问茹慈从小就学。 最稳妥的法子就是买铺子,收租子。 虽然这个法子来钱慢,但胜在一个稳当,兄长又在宫里忙…… 所以,他每月休息的时候出来拿钱最合适,也不用操心。 “少夫人,少东家醒了.....” 余令醒了,觉得眼睛有点不舒服. 吴秀忠望着少东家乌青的眼眶,他不解的挠挠头,这眼睛谁打的? 难道是让哥? “少东家?你的眼睛?” 余令起身拿起铜镜,才发现眼睛肿了,眯在了一起. 余令咬了咬牙,心里已经知道了这眼睛是怎么回事了。 “昨日在宫里打了一架!” 吴秀忠闻言肃然起敬,少东家在宫里打架? 打了架还能得赏赐,这定然是跟太子当陪练了,被太子打的。 “人呢,喊一下,咱们去街上吃饭去!” 吴秀忠闻言笑道:“东家,这个家就你一个人没吃。 早些时候少夫人给了如意钱,那些商贩来到了箱子里,我们吃过了!” 余令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日什么章程?” “少夫人说去买铺子。” 余令闻言来了精神,笑道: “快,喊人去,留下几个人看家,都带上钱,我带你们去京城看看!” 余家这一摊子人多,家里的东西也多,不能不留人。 在一声声的“石头、剪刀、布”呼喊中。 赵不器成了最倒霉的那一个。 他哭丧着脸,望着少东家带着几十号人出门了。 “如意啊,明日记得单独带我去啊~~~” “肥啊,八大胡同是啥光景记得跟我讲讲啊~~~” “大牙叔啊,带碗豆汁给我喝啊~~” 清晨的京城也随着这越来越多走上街头的人慢慢的热闹了起来。 随着宫门打开,办公的臣子走进宫城。 六部,翰林院,督察院也热闹了起来。 宫中的事情瞒不住人,顶多过个夜。 随着天亮,什么大事,小事都会随着那打开的宫门飘了出去。 “礼部来消息了,万岁爷封官了,接连封了两人!” 皇帝封臣子官本来就是一件小事,历朝历代以来哪个皇帝不封官。 可如今的这道消息对皇城的官员而言不亚于一声惊雷。 因为这根本就不像万岁爷的风格。 自从国本之争后,万岁爷不管事了,靠内阁和那些司礼监的人帮忙管着国家大事。 各地上来的折子堆得比山还高。 万岁爷是不管,不看,不批…… 如今倒好,一夜之间亲自拟旨,连封两个人的官职。 虽然都不是大官,也不是什么肥缺要职。 但这个破天荒的行为让人不解。 消息传开,有的臣子忍不住哭出了声。 他们认为这是万岁爷知道了大明现在的忧患,要管理国事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 有的臣子则面带忧色,他们不愿意看到皇帝变的勤劳。 无论是有人欢喜还是有人忧愁,余令之名变成了人人皆知。 打了三十多官员他人没事,还封官了。 被打的人心里也憋屈。 本以为自己就是被掐了几下,开始有点疼,不耽误什么事。 谁知今早一起来事情就不是掐那么几下那么简单。 大腿根部,腰间,青紫一片,走起路来疼痛难忍。 如果光是这些还能忍,脸面没受伤外人也看不出来。 可有些官员家的夫人看到了外人看不到的伤。 夫人娘家实力低的官员轻易的把这件事翻篇了。 夫人娘家实力强,嫁人属于下嫁,那这件事可就不容易翻过去。 哪怕他家那人说这是打架打的,他家夫人也不信。 反而冷笑道,男人打架,那野男人掐你大腿根? 今日的衙署,昨日打架的那一群御史,没有一个是开心的。 钱谦益望着闹哄哄的众人,觉得头疼。 自从昨日被余令扔进了雪堆之后,他在之后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他总觉得余令认得自己,可他根本不认识余令,昨日是头一次见。 两人说了几句话,余令的每一句话里都有一个凉字。 钱谦益很费解,余令为什么这么说? 可这些不重要,重要的他想知道余令是谁的人,于是他就找人去打听余令的跟脚去了。 看到结果他意外了。 查了半天,这小子竟然没有跟脚,只知道他是长安人,在万历三十六年参加过太子的诗会。 之后就消失了。 消失的那段时间不用查也知道,他这次从长安而来,那自然是回长安去了。 钱谦益的意外就在这里…… 余令他为什么要来京城? 就算来到了京城,他这种没有家世,没有背景,连个名师都没有的人是凭什么进宫,凭什么得皇帝召见? 钱谦益想不出为什么? 钱谦益觉得自己想不通那一定是有自己不曾注意的地方。 看了一眼衙署,钱谦益端起了茶碗,朝一个人走去。 在这朝廷里,要打探消息就得找都御史。 都御史下管理着大批巡街御史,也就是百姓口中的“扫街御史”。 他们管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管京城大小事,他们也是文官的眼线。 但也不是所有的都御史都能找,还得找相熟的。 若是去找不熟的问话,那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钱谦益打算去找有“东林六君子”美名的左光斗。 他跟自己一样,都是东林人,彼此间亲近。 “左佥都御史!” 左光斗望着朝自己行礼的钱谦益笑了笑,低声道: “见你样子估摸也是被这些消息扰的心烦意乱,也是为余令而来的对吧!” 钱谦益笑了笑,直言道: “左大人慧眼如炬,下官也不瞒着大人了,下官不明白一个秀才是靠什么得见天颜,这件事透着猫儿腻!” “没有什么猫儿腻,很简单!” 钱谦益闻言赶紧道:“请大人解惑!” “非君子所为,我定为君子所恶!” 左光斗叹了口气,随手弹出一个纸团,钱谦益赶紧接住。 弓腰送左光斗离开,钱谦益打开了纸团。 “余令,字守心,初七与长安矿监沈毅归京,慈庆宫总管王承恩亲自迎接,齐至城南小院,王,夜半而归!” 钱谦益深吸一口气,在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望着纸团在火盆化成灰烬,钱谦益忍不住喃喃道: “原来他是阉党!” (豆汁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元代,到了明代,北京开始有了一种新的豆制品——豆汁,当时是用绿豆和红豆发酵制成,清代成了传统小吃之一。) 第19章 谢恩 买铺子这件事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把佣金给牙人,把要求跟牙人说明白,你在家里等着就行了。 他们会挨个上门来跟你“摸码子”议价! 用余令的话来说这些人就是中间商。 他们这群人在大明的地位虽然不高,但各行各业缺了他们不行。 他们可保达成协议,确保交易的顺利进行。 行商贾之事毕竟是贱业。 虽然当下风气开放,但很多铺子的背后都是达官显贵。 因为他们的官职变动,或是资金周转需要卖掉部分产业。 他们不可能亲自跟你去商议价格。 买这些产业的也可能是官宦之家,他们也要自持身份,也要做出样子来。 这个时候就需要中间人来牵线搭桥了。 这时候,牙人就出来了。 如今的牙人不但能牵线搭桥,他们还能给你作保。 只要钱到位,拎包入住就行,地契、铺契直接送到你手上。 在余令看来,这套商业体系已经非常完善了。 至于什么会员制,这里也有。 大多集中在茶馆,勾栏,酒楼,老百姓用不到,自然也就是在一小圈子流行。 给小老虎买铺子是茹慈要为余家做的第一件大事。 也是她及笄以来第一次抬起头,走出门槛做的大事情。 茹慈格外的认真。 看着茹慈的认真劲余令不想去指手画脚,亲事已定,她今后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 早晚她要站出来管家。 一群牙婆进了门,开始询问主家需求。 因为茹慈她是女子,和牙人交流自然要找女牙人。 牙人里有专门为官宦夫人服务的群体,她们叫牙婆。 牙婆也是“三姑六婆”的一种。 “三姑”是指尼姑、道姑以及以占卜为生的卦姑。 六婆就是牙婆,媒婆,师婆,虔婆,稳婆,药婆。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群体。 别看这群人脸上此时挂着温和无比的笑。 出了这个门,到了市场,双手叉腰砍价的气势根本就不输男人。 这群妇人眼睛毒,进门一看茹慈的眉眼,就知道茹慈还未经人事。 再看茹慈的年纪,这些老妈子心里不免有些窃喜,她们也怕遇到那种脸颊无肉,眼神刻薄的悍妇。 年龄在很多时候代表着经验。 虽然这个道理有些笼统,但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就是如此。 人情世故,那都是吃亏,在生活里面磨炼出来的。 望着这群牙婆进门,茹慈知道属于自己的交际来了。 “昉昉,来给诸位婆婆看茶!” 望着昉昉忙着倒茶,众人忙着致谢,茹慈淡淡道: “这次我家郎君回京授官,趁着回京想给家里在宫里当差的兄长谋一份产业。” “丑话说在前面,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好糊弄。 不瞒各位婆婆,我从小就和兄长相依为命,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管家里的生意铺子!” 茹慈笑了,加重语气道: “所以,不好的地段,不好的铺子就莫要想着哄骗。 骗了我,我就让我家郎君去找你们,到时候不给佣钱,可莫要怪我余家不会做事!” 众人闻言赶紧道: “哪里,哪里……” “不敢,不敢……” 茹慈点头笑了笑,继续道: “我家大爷在宫里忙,我买铺子不是为了开铺子做买卖,我家只为了收租子,所以,地段好……” 茹慈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地段好的,就是要人来人往的。 牙婆也没有想到主家的要求竟然这么简单。 一盏茶喝完,众人心里有了底,回行市去准备挑选。 再来就是挨个上门,开始报价,谁出的价格合适,就该谁赚这笔钱。 同样的铺子,同样的卖家,同样的买家,就看哪个牙婆最能说会道了,把卖家那边的价格往下压。 在告别声中牙婆出了门。 院子里的如意将飞鱼服高高地举起,见少夫人忙完了,扯着嗓子大叫道: “少夫人,铜熨斗我去买回来了,热水烧好了,可以熨烫了!” “来了,来了……” 众牙婆眼睛毒,一见如意手中的飞鱼服心里咯噔一下。 京城什么都不多,官多,一个扫街御史都七品呢。 可若是飞鱼服,那还就真的不多。 京城达官显贵多如狗,但飞鱼服是真的不常见。 家里能有这个的,要么是六部高官,要么就是简在帝心。 众牙婆扫了一眼,躬着腰快速离去,心里不自觉把余家往上又抬了抬。 “少东家呢?” “少东家带着小肥出门了,年底了,苏千户家得去,吴百户家得去,今日得走好几家,怕是要晚些回来!” “秀忠呢?” “他在搓肉丸子!” “赵不器呢?” 听到少夫人在问赵不器,如意咧着笑了: “他还在抠嗓子眼,说我们害他,给他带了泔水回来!” 茹慈闻言忍不住发笑。 在来京城的路上公子把豆汁形容的天花乱坠,是人间难得美味,众人是念叨了一路,想了一路。 结果…… 凡是喝过的就没有人不喊造孽的。 家里的人开始忙碌,余令这边也开始忙碌。 余家在京城的故人虽然不多,但既然回来了,不去看看就是失礼了。 第一家,谭百户家。 谭百户和老爹是故交,又曾是军中袍泽。 老爹做生意的时候他对老爹颇为照拂,无论如何都得先来看他。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小肥送上了拜帖。 送拜帖,不是余令有了身份开始骄傲了起来。 拜帖的最大意义就是不唐突,给主家准备时间。 如果他刚好在招待客人,也好择日,免得突然到访,让主家手忙脚乱。 越是官宦之家,越是怕那种不提前打招呼的。 谭家门房已经知道余令要来,早早的就准备好了。 望着余令,他不由地感叹人生无常。 原先的一穷小子,几年不见,竟然有了如此大变化,一跃成为了人上人。 在门房的带领下,余令过了影壁,进了院子,余令愣住了。 谭伯长直挺挺的跪在那里,谭百户还跟当初一样坐在那屋檐下。 谭百户见了余令,笑着招了招手:“你爹还好吧!” “比以前胖了些!” 谭百户笑了,有余令这一句话就够了,知道他好就足了。 见余令望着谭伯长,谭百户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 “别看这个逆子了,走进屋说话!” “长哥这是?” “还怎么了,你问他自己,这些年过去了,他还是要娶那个女人。 今早又开口了,我气不过,让他自己反省反省!” 余令偷偷的朝着谭伯长竖起了大拇指。 还真没看出来,这家伙竟然是个情种。 这事都过去七八年,他竟然还不死心,还要娶人家,是一个有耐心的狠人。 谭伯长望着余令和老爹进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啊。 前些年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跑,如今已经混到老爹见了他都要行礼的地步。 听说他都考中了秀才,还是案首! 这他娘的得挨多少打才能把那些书都背会啊! 自己一本都没背会,屁股都被打的长茧了。 “宫里的消息你都知道?” 刚落座的余令不解道:“啥?” “你不知道?” “飞鱼服?” 谭百户笑了笑,低声道: “不是这个,是万岁爷又任性了,直接封你为长安府同知,过年那天旨意会下来!” “同知?” “对,出乎意料吧,到时候长安府的盐务、征粮、治安、水利防备等事务都归你管,这个官位不小!”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本以为是咸宁县的县令,结果是同知。 怪不得万历会念叨着自己学问低了。 怪不得封茹让的时候没有封自己,想必他也在犹豫。 “你以为万岁爷看中了你办事的能力?” 余令摇摇头道: “不瞒伯父,我此时脑子是乱的!” 谭百户笑了笑,低声道:“陛下看重的是你的孝心! 看重的是你在大慈恩寺为他祈福,为他点长明祈福灯!” “万岁爷身子不好,他最在意的就是他的身子! 你在长安的所为一下子就到了他的心坎里,这才是根由!” “跟你在河套烧鞑子,跟你在长安挖塘修水渠,治理地方虽然有关系,但为他祈福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余令有点明白了,见说到大慈恩寺,余令忍不住道: “伯父,前年苏家、吴家都去了,长哥怎么没去?”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就是无尽的沉默,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谭百户咬牙切齿的声音。 “家有逆子,本来我都安排好了,结果这个死孩子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搞大了他还不说,快临盆的时候他慌了我才知道!” 余令一愣,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乌鸦嘴。 “若真是有了孩子我打他一顿出了气也就算了,结果那孩子也没保住。 那勾栏之地是非多,胎儿没养好,出来就不行了!” 见余令不敢说话,谭百户笑道: “我如今是看开了,七八年都过去了,他还放不下。 等了过了年,我就给那女子办个身份,娶了算了!” 抿了口茶,谭百户苦笑道:“可毕竟是风尘女子! 京城就这大圈子,今后世人说道,指指点点,这些苦就让两人吃吧,不然总以为我是个恶人!” 望着落寞的谭伯伯,余令忍不住开口道: “伯父要觉得不好,过了年就让两人跟着我回长安,那里比京城苦,事情多,吃了苦,他说不定就明白!” “能成?” 余令低声道:“流言蜚语能逼死人的! 不离开,这个家永远都不得安宁,说不定伯父的晋升之路也会受扰!” 谭百户望着余令。 他知道余令的身世过往,他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怎么就不能落在自己谭家呢? 想了好久,谭百户点头道:“好!” 心结解开的谭百户拉着余令说了好多话。 他想留余令吃饭,可余令不能吃饭,还有一家得去。 出了门,余令骑着马就朝着曹家跑去。 此刻的曹府已经把大门打开了,等着余令到来。 也唯有在今日,小老虎和曹公才有时间忙自己的事情。 过了今日,一直到初三,他们就一直在宫里。 曹化淳在宫外有个家,对于他这种人物来说,在宫外有个家很正常,方便休假或退休养老之用。 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仆役大喊道: “老爷,余大人来了!” 曹化淳坐在正堂,望着余令进了院子,然后和小老虎一起跑了过来。 踏过门槛,余令俯身在地,一板一眼的开始磕头。 小老虎愣住了,见状也慌忙的跪了下去。 曹化淳愣住,眼波流转,望着余令淡淡道: “孩子,这是何意?跪我一阉人?” 余令闻言赶紧道:“这一跪没有其他,若说没有私心那是骗人,小子有私心!” “讲!” “这一跪,谢谢曹公这些年对小老虎的照顾。” 余令俯首再叩头道: “过了年我可能就要离开,再来京城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往后我兄长在宫里的日子恳请曹公多多照顾和提携。 犯了错您老多担待,打一顿,骂一顿都可以,切莫,切莫让他丢了性命!” 余令再磕头,继续道: “这个头是小子为曹公而磕,照顾兄长的恩情,我余令当磕头!” 曹化淳脸色变了。 快步走了过来将余令和小老虎从地上拉了起来,笑骂道: “死孩子,早都说了一家人,你看看你,非搞的老夫心里不痛快。” “傻孩子,你跟老虎一样傻,我都板着脸了,都想赶你出门了,你怎么就不懂呢?” “我是阉人,会害了你的!” 望着喋喋不休又满怀慈爱的曹化淳,余令咧着嘴笑道: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我看有人说曹化淳是打开宫门把闯王迎进来的,李自成攻入北京时,曹化淳已辞官归乡六年。 清朝初期,众人降官里,只有他一人不断的上书请求妥善处理崇祯帝王后事和陵墓,遭清文人诋毁,最终含恨而死。) 第20章 仆人的年 要过年了,大慈恩寺前面的那个集市更大,也更热闹了。 李辅臣在集市转了一圈,想买点什么,又不知道要买什么。 最后他买了一个锅盔,剩下的钱给了撞钟小和尚。 望着转身离去落寞的李辅臣,小和尚苦行认为他是想家了。 因为他自己也想师父了。 其实小和尚想错了,李辅臣他根本就不想家。 因为他就没有家。 更不要说和他一样去想念远方的亲人了。 自从懂事起…… 打懂事起李辅臣就再也没有期待过什么新年,也没有幻想着辞旧迎新。 他是官宦人家的仆从。 过年不属于奴仆。 过年的时候主人他们是欢聚在一起,家里的大狗都能早早的卧在桌子下准备找骨头吃,也准备过个开荤年。 他李辅臣只能待在柴房,连狗都不如。 等主人家吃完了,饭菜凉了,残羹剩菜,这时候才是家里仆人的年。 这个时候的年也并不是其乐融融。 仆人里也论资排辈。 一桌子热了的残羹剩菜也要分一个尊卑。 学着主人家,不大的柴房里,年长的坐主位,年龄小的背对着门。 然后还要听年长的人唠叨一会儿。 这个时候管家会来,会代表着主家分一些钱。 钱不多,买什么都会觉得有些尴尬的那种,这个时候大伙就要扯着嗓子喊一声。 “主人是良善人家。” 李辅臣知道自己想的太多,要的太多。 这年头主家愿意给口饭吃那真的算是不错。 可李辅臣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这其中的苦,外人永远不知道。 在李辅臣的眼里,他要当个人,他要赚钱“自赎”。 哪怕过苦日子,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给人当狗了。 所以,他不期待过年。 倒了一碗热水,他将生硬的锅盔掰碎,随着锅盔的加入,滚烫的热水慢慢的凉了下来。 碗里的锅盔也膨胀了起来。 望着这一碗锅盔,李辅臣突然笑了。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年,哪怕吃没有丁点荤腥的锅盔。 李辅臣他也觉得此刻孤身一人的自己竟然体会到了幸福感。 不用给人磕头,也不用为主家的那十几个铜板说一堆吉利话。 就在李辅臣准备试一下锅盔里面泡透了没有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听着那有节奏的敲门声,李辅臣知道是苦行小和尚来了。 “李公子在么,外面有人找!” 李辅臣闻言有些迷茫。 常山掌柜回去给自己弄身份去了,他的徒弟也走了,长安举目无亲,谁会找自己。 想不通,李辅臣还是打开了房门: “谁寻我?” “肖五,不对,是肖五爷来寻你了!” 想着这个经常问自己裤裆里长没长毛的肖五爷,李辅臣就觉得头大。 因为你根本就分辨不清楚这个人是真的傻。 还是他在装傻。 说他不傻,他能不分场合,问你有没有长毛毛。 你如果说他傻,一个人拿着自制长矛巡视整个黄渠村。 风雨无阻,维护乡里。 真要给这人定个说法,李辅臣觉得这个人自己琢磨不透。 因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意料之外,但又都不是脑子一热。 “他找我做啥?” 苦行小和尚挠了挠头: “我又不是我师父能掐会算,他找你,你问他去,你问我做什么咧,奇怪!” 李辅臣走出厢房,远远地就看到搂着长矛站在门口的肖五爷。 肖五看到了李辅臣,开心的摇摆起了手臂。 “我在这里~~~” “今日做啥?” 肖五咧嘴笑了笑: “走,快跟我走,要过年了,余老爷来请你了,今年咱们一起过年去,走,快走!” 李辅臣根本就不信肖五的话。 可肖五的话音刚落下,远处就传来的马蹄声。 抬头望去,余家老爷正牵着一匹马,朝着这边走来。 望着那匹漆黑如墨的马,李辅臣已经知道草原的那场火是谁放的了。 除了余令余守心,根本就找不出第二个人。 因为这匹马是马场里最贵的那一匹。 这匹马是将来作为种马的。 听说晋中的王掌柜曾开出长刀二千柄的价格去买,结果人家孛儿只斤部族都没卖。 因为这匹马属于好几个部族首领共有的。 一场大火后所有人都以为这匹马烧死了。 结果此刻竟然出现在了长安,出现在了余家,这要说没鬼…… 李辅臣打死都不信。 李辅臣到此时也搞不懂,这么好的一匹马,他是怎么顺利过的关隘。 要知道关隘的那群人都是识马之人。 没底线且贪婪,手底下还有人。 其实余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带回来的。 因为这匹马是最小的马,它在前面跑,一群马在后面追。 那时候它的毛都被大火烤没了,丑的余令撵了几回都撵不走。 因为它小,不能驮东西,还得照顾它,免得它死了。 是个累赘。 结果没赶走,它也就跟着回来,成了闷闷的礼物。 如今的模样就跟李辅臣见到那样,高了,毛也长出来,一身黑毛,漆黑如墨。 哪怕什么都不懂的人,看着马都知道这是匹好马。 “臣哥!” “余大伯好!” 余员外望着这位来自晋中的李辅臣笑了笑,然后开口道: “要过年了,家里人多,事多,想请臣哥去帮帮忙,顺便尝尝余家的粗茶淡饭!” 李辅臣不可置信道:“我?” 余员外故作不解的望了望四周,笑道: “对啊,我在跟你说话,难不成这寺庙里还有另一个臣哥!” “我就在寺庙里挺好!” 不是李辅臣不解人意,也不是他不知好歹。 而是这些年给人当仆的日子让他敏感且自卑。 他非常害怕麻烦别人。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去偿还别人的善意,做不到心安理得。 李辅臣的这点小心思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住做生意出身会察言观色的余员外。 他一把抓着李辅臣的手,不容拒绝道: “走,大慈恩寺过年也冷清!” “我……” 李辅臣咬了咬牙:“我…我不是什么学徒伙计,我就是李家府上的一奴仆!” “这算什么,你是人家府上的仆,又不是我府上的。 哪有过年不吃口热的,来福要是回来知道我这老的不会待客,定要说道!” 余员外把李辅臣的手抓的更紧了。 “走走,屋子我都收拾好了,从今日到来福回来你就住在余家了。 知道你心里过意不去,就当余家还你帮我卖煤的情分了!” 肖五在一旁嘿嘿的笑着。 见李辅臣被余老爷牵着走,肖五爷突然压低嗓门道: “夜里我去跟你睡,抱着你,你不冷,我也不冷!” 李辅臣闻言猛的打了寒颤。 余员外懒得去搭理肖五。 这话虽然听着容易让人误会,但他知道肖五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 平日的时候…… 他都是跟吴秀忠一起睡的! 对于李辅臣这孩子,余员外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九月初的时候那常山掌柜离去了,李辅臣留在长安。 把人留在长安就留在长安吧,好歹多给点钱。 就给了人娃二两银子,这二两银子里不光有大慈恩寺的住宿钱。 还有吃喝钱。 这些钱余员外算过,够住和保证不饿死。 但若是要想做点别的,那就别做梦了。 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足足四个月呢。 牲口还偶尔有个拉肚子什么的,谁能保证他就没有个头疼脑热? 这不是故意折腾人么? 这李辅臣知道钱不够,冬季又来了,他就去余家的煤铺子去卖煤。 不要工钱,管饭就行,干活很实在。 眼里有活,能说会道,和那刘玖不相上下。 因为这个原因,余员外对李辅臣很有好感。 虽然爱去墙根边上看闲汉赌钱,但也不能说这娃不懂事。 所以,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余员外准备让他跟自己一起过年。 李辅臣跟着余员外到了余家。 此刻的余家已经忙碌了起来,大的小的都在忙,就连余家小姑奶奶都在忙着烧火。 “臣哥来了,来来,我这边刚好缺人,贡品拔毛的能做不,先前都是小肥在弄,他去了京城,我……” “会!” 陈婶闻言大喜,笑道: “真好,老婆子我刚好去看看豆腐压好了没,去,把手洗一洗,坐在火盆边上免得冻手!” 临走时,陈婶还特意绕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 “这娃一看就是一个干活踏实的!” 一个小娃忽然从自己的盘子里抓起一个肉丸子就跑,李辅臣被吓了一大跳。 喝骂声紧随其后地传来。 “朱清霖你给我放下,这是刚才炸的,外面凉,里面热,把嘴烫坏无所谓,烧了嗓子你就哭去吧……” 小女娃到底还是跑了,身影消失在后宅。 李辅臣望着跺脚的厨娘,咧着嘴笑了。 他记住了,刚才偷肉丸子的那个孩子叫朱清霖。 闻着柴火气,望着忙碌的人,预想之中的排外并没有出现。 大家都笑眯眯的,好像,好像自己本来就是这家里的一份子。 李辅臣放心了,深吸了一口气。 他发现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味道,具体是什么味道,他又说不上来。 在李家他也很想参与进去,但管家却告诉他别做梦。 奴就是奴,生来就是干活的命,别想了! 混呗! 李辅臣弯下腰,开始拔猪头上的猪毛,肖五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低声道: “夜里我跟你睡,好不好?” 李辅臣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肖五爷突然笑,咧着嘴道: “想的美,我早都看出来了你想摸我,我跟小宝睡!” 望着跑开的肖五爷,李辅臣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第21章 割袍断义 谭伯长觉得自己此刻硬气了。 虽然腿被打瘸了,但心心念念的人要来了。 从今往后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也不用花钱了,这顿打也就值了。 “爹,令哥都有马,过了年我就要去长安了,你给我买匹马呗!” 谭伯长的话音才落下,屋里就传来响声。 坐在堂屋里烤火的谭百户拎着刀就冲了出来,冲着谭伯长怒吼道: “我看你长得像个马!” 谭伯长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提买马的事情。 见这逆子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谭伯长深吸一口气: “去了余家嘴巴甜点,不要瞎扯,早些回!” “知道了!” 谭伯长走出家门,门外的吴墨阳望着瘸腿的谭伯长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他不用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谭伯长望着吴墨阳脖子上的红印子,忍不住到: “你爹不打你?” 吴墨阳故意侧身,露出腰间令牌,笑道: “我爹为什么打我,我现在跟他同级,打我就是殴打官员了!” 说着,吴墨阳故意伸了伸脖子,低声道: “我如今去八大胡同,没有人管我了,我娘就会说一句要爱干净,还给我钱,看着没,盈盈仙子……” 见不得兄弟受苦,也见不得兄弟比自己过得还舒坦。 还盈盈仙子,一想到盈盈仙子跟这家伙待在一起。 谭伯长觉得的这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谭伯长深吸了一口气,岔开话题道: “锦衣卫?” 吴墨阳闻言笑道:“你脑子想什么呢,我爹是锦衣卫百户,我怎么可能是在锦衣卫也担任百户!” “东厂?” “对了!” 两人说个没完,一旁轿子里的人等的有些来不及,忍不住掀开轿子道: “你俩啰嗦没完,有话一会儿再说行不行?我都要冻死了.....” 谭伯长一愣,扭头看人,笑颜如花,瘸着腿急忙走了过去: “性哥!” 轿子里又伸出一个脑袋,谭伯长惊喜道: “瑾哥也在?” 锦衣卫的官二代在这一刻集齐,朝着余令家走去,这都是去还礼的。 人家余令亲自来府上送了礼,那就得还。 接年礼么,来回走,走着走着就熟了。 至于为什么都是小一辈的,因为老一辈的忙着走不开。 同僚,下属,左右亲邻,一刻都不得停,过年比衙门当差还累。 人怕出名,猪怕壮,说的就是余令。 自打宫里的消息被越来越多的官员知道后,八辈子都没有人来的烂巷子硬是有了门庭若市的感觉。 惹得街坊邻居的狗整天叫个不停。 余令就站在门口。 那些不认识的管家拿着帖子,往余令手里塞。 嘴上自报家门,说着他是哪个府上的,请余大人一定要赏脸云云。 其实他们压根不认识余令。 认识的三十多个还和余令打了一架,他们定然不会来。 见余令站在门口,这些不认识余令的人就把余令当成了书童或是伴随。 塞帖子,塞钱,只为书童能说好话,希望余令能赏脸。 更有甚至,把他府上的小娘子都搬了出来。 余令收着帖子,也收钱,反正是他们自愿给的,应该不算贪污受贿。 至于收了钱后没去别人会不会说道…… 余令没想那么远。 过了年自己就回长安,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余令觉得自己脸皮够厚,你随便说,反正也听不到。 这些人打死都没有想到“余大人”竟然就在他面前。 巷子的尽头王秀才看着余令,他知道余令也看到了他。 为了见余令,他特意新买了一顶帽子把脑袋盖住。 可盖住脑袋,却盖不住辫子。 望着王秀才的那副模样,余令真的很想过去把辫子给剪了。 这又是何苦呢,做了就认,不相往来就行,欲盖弥彰做什么,知道羞耻又为什么非要盖住呢? 见人少了很多,王秀才深吸一口气走了过来。 身后的护卫形影不离,只不过由当初的三人变成了两人,剩下的那一人还躺着。 大夫也去看了。 大夫说就算养好了,今后也不能干重活。 三人同出一“牛录”,乃是打过海西四部袍泽,过命的交情。 在那一晚,若不是身穿硬甲,险些被眼前的这汉狗一拳打死。 如今虽然伤势稳住,但大夫说脾脏受损。 大夫说了,若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子骨还在长,也许还能养回来。 如今他们早就过了那个年纪。 那就只能喝药续命。 也就是说那一晚,这名叫做余令的汉狗是奔着要命去的。 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剩下的两人望着余令的眼神极为不善。 若不是在筹谋大事,他们早就冲了上来。 “守心,要过年了,能否进屋说话!” 过年两字让余令心头一软,望着王秀才那没有血色的脸,余令深吸了一口气,错开身子,伸手虚引。 “请!” 进了院子,王秀才深吸一口,笑道: “守心,看到了没有,当初你就是站在那里,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呵斥你为卑贱之人,你用计反骂……” 余令深吸一口,淡淡道: “闷闷若是在,老爹若是在,厨娘婶婶若是在,他们看到你此刻的样子,不知道该有多失望。” 王秀才叹了口气,转身望着余令露出欣慰之色: “一晃这些年过去了,当初站在窗台边的傻小子也成了秀才,还是案首,小三元连中两元,比我强!” 余令抬起头望着王秀才,轻声道: “我一会儿有客人!” “我难道不是客人?我进了院子,就不能请我去堂屋坐坐?” 余令绷着腮帮子,强忍着不耐,回道: “堂屋挂着圣人像,祭拜着英灵和列祖列宗,你若不怕,请!” 王秀才笑了笑,抬脚朝着堂屋走去。 临近门槛,王秀才抬起头,望着圣人挂像和牌位,王秀才脸色大变。 “你~~~” “没有朱圣人对吧,他不喜欢这个家,牌位自己飞走了......” 王秀才望着余令轻轻叹了口气。 他以为这些年圣贤之书早已磨平了余令当初的棱角,没有想到余令根本没变。 “你找我是有事吧,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秀才深吸一口,轻声道: “万岁爷身体可好?” 余令失望的笑了,大明臣子想知道皇帝的健康状况,就连猪尾巴也在打听皇帝的身体状况。 他们这是关爱皇帝身体么? 望着王秀才身后的两名女真人,似笑非笑道: “胃口很好,吃的很好,龙体康健,最爱吃野味!” “什么?” “野猪皮!” “汉狗找死!” 余令的这话一出,王秀才身后左边的女真人此刻再也忍不住了。 怒吼了一声,朝着余令就冲了过来。 一道黑影比他更快,直接从余令身后冲了出来,这位女真人弓着身子倒飞了出去。 如意直起腰,静静地站在余令身侧。 茹慈怒了,怒吼道:“秀忠!” “我在!” “把大门关上,真是无法无天了,一边荒异族,来到京城到我对我家公子出手,本娘子就先斩了你!” 茹慈的怒不是开玩笑,不是做样子。 她从小就和茹让相依为命,那么大的一个家,家里那么多事。 一个人的性子若不狠一些,泼辣一些…… 那是真镇不住的人,会被人吃绝户的。 至于什么丢人,什么不符合礼教,茹慈根本不在乎。 茹家从如日中天,到被贬到千里之外。 那么大的一个家,瞬间被抢的一干二净,那时候有人跟自己的祖宗讲过礼教么? 礼教? 圣人都说了,礼教乃是自我的约束,而不是别人捆绑你的绳索。 “克己复礼为仁”是要求自己的,而不是要求别人怎么做。 茹慈在乎的是自己这个家过的好就行。 谁惹自己,自己就还手。 过了年自己就回长安,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茹慈觉得真要觉得气不过就去长安找她。 长安什么都不多,唯有墓多。 随着茹慈的怒吼声落下,数十人冲了出来。 王秀才见状连忙举起了手,赶紧道: “守心,守心,这是误会,误会……” 余令望着王秀才,知道他为什么来找自己了,也知道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字了。 忍着心中的悲怆,低声喃喃道: “先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初可是你亲自给我讲的释义啊!” 王秀才望着余令,忍不住道: “守心,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他们立国只是一个过程,他们会和我大明交好的。 真的,阿敏贝勒亲自告诉我的!” 望着王秀才那带着光的眼眸,余令低声道: “若他们入侵我大明,杀我百姓,辱妇孺,焚毁典籍,行杀戮之举,断我苗裔,先生,你当如何?” 望着余令撕下的衣角,王秀才知道余令要跟自己割袍断义了。 他以为隔了这些日子余令能想明白。 他以为余令生气是因为他和厨娘的事情,害了人家的名声。 且,这些的年都不管不问。 没想到今日竟是彻底地绝交。 “守心,不会的,这根本就不可能,女真才多少人,他们百姓和大明百姓一样,都想好好的活着!” 余令深吸一口气:“先生请!” “守心,你~~” 见王秀才失望的看着自己,余令伸手虚引: “王先生,余家客人马上就到了,招待不周,请见谅!” 王秀才捏着衣角,失魂落魄的走出门外。 余令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当初他那样“辱没”圣人他都不舍得放弃他。 如今,本该其乐融融的师徒…… 却割袍断义了。 “大人勿要生气,等我大金立国,等我兵强马壮,我等势必要效仿那蒙古人,我们一定会兵临城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让身后护卫怒吼声戛然而止。 王秀才失望的看着他。 护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猛的跪倒在地。 “先生,我错了!” 王秀才叹了口气,喃喃道: “教化可以化民,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陈之德义,而民兴行;先之以敬让,而民不争……” 巷子里,圣人之音在回荡…… 本该充满意义的一幕,那两颗秃瓢脑袋却让这一幕显得滑稽又可笑。 王秀才在这一刻越发的觉得圣人之道这条路自己还得走。 还得去教化这些边野之民。 自己任重而道远。 轿子里的苏怀瑾望着跪在雪地里的女真人,打了个哈欠喃喃道: “去塞外的功劳我拿到了,奴儿你最好别乱动,你若动,小爷的功劳就来了,老子去烧了你们的猪窝!” ...... 到了余家,苏怀瑾立刻就嚷嚷开了。 “令哥,今天我带了一个大人物给你认识,快来,快来……” 贵客来了,余家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余令打着稽首,带着茹让,两人开始学着大人,说着那些场面话。 “令哥,这位是性哥!” “性?哥?” 苏怀瑾身侧的那人站了出来,拱手道: “令哥好,我叫骆养性!” 余令正想好好地打量一下十一二岁的骆养性长什么样子的时候。 谭伯长突然冲过来了,拉着余令的手就开始说。 “令哥,我们伉俪情深,若没有你去为我说情,我们两人必定分隔一生。 哥,今后私下里你就是我的亲哥!” 余令正想说这样搞回去肯定又挨打,谭伯长冲着门口的昉昉就开始怪叫道: “嫂嫂,嫂嫂啊……” 昉昉望着眼前管自己喊嫂嫂的那个瘸子,惊恐的望着小肥。 小肥也没说他有个弟弟啊! 余令见状深吸一口气,这性子去了长安可咋办啊? 第22章 不安稳的除夕 送年礼的客人一走,就代表着旧的一年要结束了,新的一年要来了。 京城的天才刚刚亮,接连不断的鞭炮声或远,或近,从四面八方接连响起。 天一亮,余令和茹慈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两人要给家里的所有人准备压岁钱。 这个压岁钱可极有讲究,光是给钱不行,得用彩绳串钱编为龙形。 这才是压岁钱。 如果家里有小辈还得去买“压胜钱”。 这枚钱正面刻着“万岁千秋”、“去殃除凶”,背面刻有龙凤、双鱼、龟蛇等吉祥图案。 新物赋予旧意,镇恶驱邪。 这个钱花不出去,等孩子长大后可以作为衣衫长裙的压坠,这也是家人的期盼。 长衫罗裙,那都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可以穿的。 这个很重要,有了压坠,女孩的裙衫遇风就不会翻起来。 对男孩子更重要。 读书人着长衫,炎炎夏日最是单薄,若是没有压坠,尿尿的时候来阵风,就容易尿自己一身。 有了压坠,有风的时候长衫就不乱摆了,衣服也显得很匀称。 祭品已经摆好,茹慈悄声退去,她要去找吴秀忠。 作为头一次做年饭的吴秀忠,他使出了浑身的技艺,搓丸子,炸果子,配菜,炒菜,都是他一个人。 累,但却不让任何人帮忙。 望着祖宗牌位,望着往圣诸贤。 余令一直都不理解老爹为什么能对这些木牌牌说上几个时辰的话? 直到余令自己亲自点燃香烛,摆上祭品。 在这一刻,余令突然觉得这些木牌牌已经不是木牌牌了,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正在看自己,享受着团聚。 “圣人啊,您的文章我都读了,您是不知道如今被误解成什么样子了,克己的大义成了克别人的武器……” “祖宗啊,家里的几个人你要看清楚,宫里的那个别忘了,没事多去看看,保佑他,庇佑他.....” 在此刻千千万万户的家庭都在和余令做同样的事情。 …… “你们让朕不舒服,朕也不会让你们舒服,你们准备好了么,朕来了!” 万历摆了摆手,曹化淳躬身退去。 慧心和尚的信件万历看完了,王安看了,曹化淳也看了。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在京城里闻香教的势力竟然那么大。 在除夕大喜庆的这天,东厂准备杀人了。 小老虎摆弄着手里的短剑,望着方正化手里拿着那巨大号带着钳子有些羡慕。 这钳子是在内苑里专门抓野物的。 今日怕是要夹人脖子。 望着干爹走了出来,所有人猛地挺直了腰杆。 没有害怕,只有满脸的亢奋,练武练了这么多年。 今日终于要替万岁爷去杀人了。 曹化淳扫了一眼众人,低声道: “不漏身份,如有反抗不留活口,记着,不漏身份,以灭口为主!” “是!” 京城在越来越密集的鞭炮声中热闹了起来,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步履匆匆。 刘打行伸了伸懒腰,闻着鞭炮散发出来硫磺味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一群有钱没地花的傻子!” 对着墙根放完水柱,打了冷颤,转身就准备朝屋里走去。 远处传来脚步声,望着巷子那头快步朝着自己冲来的那道身影。 他知道这是冲自己来的。 刘打行快速的拿出腰间的解手剜刀! 狞笑着望着冲来的不速之客,喝骂声还没开口,冰冷的铁钳子就套上了脖子。 随着力道传来,刘打行狠狠的摔在地上。 方正化笑着上前,皮靴对着刘打行的太阳穴轻轻一点。 刚才还凶气毕露的汉子,身子猛地蜷缩在了一起,屎尿横流...... 小老虎走了过来,见这汉子身子发抖的频率,知道他已经完了。 “这是谁?” “打行!” 小老虎笑道:“这名字怪异的很!” 方正化闻言赶紧道: “这可不是他的名字,是干他们这一行的所有人都是这个名字,都叫做打行!” 望着这汉子略显稚嫩的脸,小老虎觉得有些可惜。 这又是一个被江湖义气哄骗的人。 小老虎虽然出宫的次数不多,在外面待的时间也不长。 但他知道,受说书人口中各类英雄好汉们结义的影响,半大的孩子开始拉帮结派。 京城街头,这群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一腔热血,泼天豪放胆的时候。 他们学着说书人讲的那样,焚香歃血,发誓要共患难,同富贵。 学那豪侠,做那江湖中人。 这群人,无论春夏秋冬,全身都是一套衣服。 夏日就不说了,热点可以脱,冬日里冻得像狗一样浑身哆嗦。 你问他冷不冷,他拍着胸口说不冷,习惯了。 这群人缺少管教,又都是底层出身。 一旦开始拉帮结派,那势必就会被人利用。 于是,学豪侠没有学出人样,反而成了人人厌恶的流痞。 他们知道流痞不好听,学着江南那边的叫法,称自己为“打行”! 仗着年轻气盛有一身的勇力,为了吃饱饭,开始从事各种不法勾当。 这群年轻气盛的人有力气,还没脑子,自然就被“五花八门”的人给盯上了。 闻香教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闻着味就来了。 小老虎等人今日的任务就是干掉这群人里面的头目,查出闻香教在京城的据点。 因为,根据那些书信所言…… 闻香教在图谋一次“起义”。 身后院子的大门开了,门口伸出半个脑袋,低声道: “正化,承恩,守门的已经干掉了,快些进来,我怕里面的人听到了动静。” 两人将地上生死不知的汉子推到阴沟里,用脚踢雪简单的掩盖,然后顺着门缝钻进了大院子里。 留在外面把风的东厂番子深吸一口气,在外面用大锁把大门锁上。 今日是私密事,要么里面的人全死。 要么东厂的人全死。 这是大门,后门也一样,这一次东厂一共出动十二个人。 六个宫里的,六个宫外的,目标就是这个宅院。 过了影壁,小老虎才发现这院子冷清的厉害。 外面都在过年,都忙着把“新桃换旧符”,这里却是死气沉沉。 就在众人打量着院子的时候。 一个女人突然推开门走出来,小老虎身子一闪冲了过去。 在女人的惊呼还没喊出的时候,重重的一手刀砸在她的脖颈上。 闻着女人身上的浓烈的香气,方正化皱着眉头道: “这里面竟然是半开门?” “什么是半开门?” 望着高起潜那懵懂的样子,方正化和小老虎一起嘿嘿的笑了起来。 三人一同入宫,但三人里高起潜出宫的次数最少。 因为,他要训练每年入宫的“新人”。 听着后院传来的鸟叫声,三人猛地抬起头,快速搜索前院的每间屋子。 男人都没找到,倒是惊醒了几位妇人。 妇人把这几位当成了“恩客”,见人来了,嘟囔了起来。 说什么过年都不安生,然后就开始脱衣服,张开腿躺在那里。 这模样,把三人吓得拔腿就跑。 见“恩客”跑了,妇人骂了几句躺下继续睡。 她们这一行,客人不定量,也不定点。 遇到爽快的那就快。 遇到不爽快的,事儿还多的,那就是折腾。 今天是过年,天黑之后大家都会出来看烟火,那时候是生意最忙的时候。 所以,要抽时间养精蓄锐。 去了后院,小老虎看着开始喝茶的顾全知道这院子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剩下的就是拷问,往上面挖。 “小老虎,你这太慢了,学学你那弟弟,出手果断,心狠手辣,当拔刀毫不犹豫的就拔刀,一点不墨迹!” 高起潜不解的望着小老虎,他没想到小老虎还有个弟弟。 听顾总管这口气,他的弟弟很能打么? 比自己还厉害么? 有机会试试手,自己打不过方正化,打不过小老虎,还打不过小老虎的弟弟? 小老虎闻言笑道: “那不是有顾大哥你在,小的哪有出手的机会!” 顾全吐掉嘴里的茶叶沫子,站起身道: “好了,两炷香的时间,必须审问出来是谁,然后撤,回去交差!” “是!” 留下警卫人员,其余人跟着顾全进了屋。 望着乱糟糟的屋子,小老虎总算明白顾全为何速度这么快了。 他娘的,这群人聚在一起赌钱。 “小高!” 高起潜往前一步,低声道:“在!” “看你的手段!” 高起潜笑着点了点头,随便挑了一个人揪了出来。 不说话,温柔的将他的手指掰开,只留一根手指在桌面上。 抓起小圆凳,高起潜笑着就拍了上去…… 屋子里嚎叫声在回荡,高起潜面容平淡,又掰开一根手指放在了桌面上。 这一次,他在手指下垫了一个骰子。 作为在宫里训练进宫新人的他,自然知道打哪里最疼。 十指连心,打这里最疼,几乎没有人可以忍受。 “别看我,我就只问一句话,跟慧心联络的人在哪里!” 这打行惊恐道:“慧心是谁,我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 圆凳再次落下,近乎濒死般的痛呼险些撕破众人的耳膜。 高起潜依旧在笑,依旧继续温柔地把手指放到桌面上,这次是中指..... 小老虎面色平静,开始打量着屋子里的物事。 拳套,铁片子磨成的小刀,檀木棍,棒槌,还有柴刀,这些玩意堆放在墙角. 不用想,这些定然是这群人的武器了。 小老虎抬起头,朝东方向的一尊弥勒佛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觉得这佛像怎么如此的眼熟。 他猛然想到了前院,想到了那个张开腿的妇人。 “正化,跟我去前院?” 方正化不解道:“咋了?” “那个妇人有问题!” “什么问题?” “她露出鸡脚了!” “鸡?诶,这个词好!” (谢谢大家的礼物和催更,感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