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成凰》 第1章 九娘,你是不是不愿嫁 门外传来两三声轻扣,陆九爻瞬间被这声音吓醒。 “姑娘,东宫的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婢子阿婻推门进来。 她脚下步子轻快,跑到床前,兴奋地将手中的托盘呈上。 “姑娘你瞧,这是璃妃娘娘命善衣局连夜赶制的蜀锦罗裙,定能衬得我们姑娘更加明艳大方!” 濒死的痛苦还未消除殆尽,陆九爻大汗淋漓,掀开床幔一角。 七月盛夏,蝉声噪噪。 闷热的风吹进窗棂,洛神湖波光潋滟,流光绰影地洒上陆九爻的双眸,她深邃的瞳仁被金光映衬得分外妖冶。 她回来了。 被万人啃食的血腥场面还历历在目,下一秒,她便回到了与楚煜刚订亲的时候。 这一年,她从青连山学成归来,风光回府,在接风宴上被璃妃看中,请旨与太子楚煜定了亲。 同年年关,西北蛮兵压境。 太子挂帅出征,陆平侯全府上下武将皆披甲上阵,随军杀敌。 陆平侯与膝下八子,全都殁在了滚滚黄尘的汉阳关。 北蛮部落铁骑围剿,黄烟席卷漫天,陆九爻只身护送楚煜回京,一人一枪杀出重围。 因此毁了半张脸。 她可是整个隆中样貌一绝的闺秀。 回来的路极为艰辛,天寒地冻,她的半边脸溃烂发脓,那时,楚煜将她抱在怀里,许她三书六礼,明媒正聘。 他说,待他登基,她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后。 母仪天下。 可后来,战事平定,新皇登基,他转身就把陆九爻打入了冷宫。 那年隆中大雪三月不歇,司天监上奏,扬言直道,妖后九爻祸乱朝纲,死不足惜。 她恨吗。 恨。 那天,隆中的冷风卷携着冰霜,寒凉刺骨。 陆九爻一身红衣躺在城门外的干草跺里,成群的难民围着他,疯了一般啃食她的血肉,撕扯她的身体。 楚煜站在城墙之上,冷冷地望着她。 他说,陆九爻,你见哪朝皇后,是个丑八怪的? 她没力气挣扎,眼前骚乱成片,她看见的,确是汉阳关外的滚滚黄土。 若是再来一次,合该让楚煜死在北蛮的弯刀之下。 她盯着那件金灿灿的蜀锦罗裙出了神,阿婻的催促拉回思绪。 “姑娘,今日是太子的生辰宴,世家贵眷都在,咱别让人等太久。” 她平淡望向空中孤月。 这便要去见他了? “阿婻,与我梳妆罢。” 陆九爻是陆家唯一的女娘,也是陆家最小的孩子。 陆平侯夫人云氏四十有二才生的她。 刚出生时,陆九爻瘦弱到只有一口气儿吊着命,夫妻二人怕这孩子活不长,就让青云道人带到了山上,日日以丹药滋养。 整整十五载,不光修了个健康的身子,还文武双全,既得了父亲舞刀弄枪的本事,又继承了师父驱符御咒的衣钵,琴棋书画样样精绝。 她是整个隆中最优秀的女娘。 前世,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污了陆平侯府名声。 而今过往种种,重头来过,陆九爻决计不可再踏足东宫,酿成大错。 前面左转,便是东宫了。 宫墙重柳,两旁的红墙好似是那血流成河的汉阳路,陆九爻浑身发软,险些上不来气。 “阿婻,我有些不适,你先过去,跟璃妃娘娘赔个礼,说我晚些到。” 阿婻担忧起来:“姑娘可有什么要紧,我同你一道吧。” “那便是咱们没了规矩。”陆九爻把人往前推了一把:“你赶紧过去替我好好解释解释!” 阿婻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待人消失在街角,陆九爻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挨到宴席结束,她便以迷路为由,改日与娘娘赔个不是罢。 宫中有重兵把守,金吾卫不会放过任何角落,仔细想来,这里也没什么地方可躲。 真要说起来,确有一处。 疯王府。 曾入主中宫时,她听宫里老人闲聊时说过,整个大内所有地方都可随意出入,唯独疯王府,那是关押先皇胞弟的地方。 北宸王楚宴清,是楚煜的亲皇叔。 他弑杀疯魔,暴虐成性,先皇在位时,他挥剑弑君,先皇念在手足情深,留其性命,将他关在了疯王府。 那地方,当值的金吾卫曾被疯王剁成肉泥,无人再敢靠近。 旁人怕,陆九爻不怕。 虽是危险了些,却是当下躲身的好去处,滋要是碰上那位疯王,捏张行止符,应也不成问题。 陆九爻凭着前世的记忆,偷偷溜进了疯王府的大门。 皇家高墙之内,竟还有这般萧索凋零的地方。 疯王府院子小,一眼便能把府中景象看个遍。 正逢盛夏。 院中一棵枯木张牙舞爪地伸向苍天,黑色枝丫显得格外无力,似是被大火烧过。 地上连片落叶都没有,砖瓦缝隙中布满苔藓,没什么脚印。 这地方不像是有人来过。 一阵冷风吹来。 吱呀—— 破旧的木门应声而开,门后的黑暗地界,孤零零地站着个白色身影。 “你是谁。” 是那位疯王。 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单薄,声音平淡,语气不显波澜,听起来,不像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此人带来的压抑比夏风更加沉闷,陆九爻的身形定了定,很规矩地作礼。 “见过王爷,臣女是陆平侯府九姑娘,今日应召前往东宫为太子祝寿,迷了路,并非有意叨扰。” 空气中闷热躁郁,动辄便出一身薄汗,那人沉默了良久,忽而开口。 “迷路?” 他从黑暗中走出,洁白的里衣不染尘埃,头发虽凌乱地散在肩上,却很干净。 她曾听说,眼前是位食人肉喝人血的狂魔。 她曾听说,这位王爷动动手指便能扭断人的脖子,掰断人的手腕。 可没人说过,这位王爷,矜贵翩翩,风度有礼,如玉树临风,是比仙人还要更胜一筹的美男。 男人缓步走向她,凑近陆九爻的身前。 清浅的药香极像青连山上师父的药理阁。 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半臂,对方凝望着她的双眸,试图从小鹿慌乱的眼神中看出其中深奥。 “东宫与此地相隔大半个皇城,就这么不偏不倚走到了疯王府,不会问路,还是故意来此的?” 她一时语塞。 却从男人眼中,感受不到丝毫杀意。 甚至与这人,似曾相识,好像见过。 这时,虚掩的宫门探进来个太监。 那人颤颤巍巍,身体瑟缩着踏进门来。 “王……王爷,璃妃娘娘命杂家来此寻人,这位是未来的太子妃,还请……” 他话未说完。 陆九爻忽见一片红光,再看去,小太监倒在地上,他颈间溢出汩汩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青苔。 男人站在尸体旁,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残血。 他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白皙,比桂花树上的枝条还要好看。 忽的抬眸,深深凝望着她。 “九娘,你不愿嫁与楚煜,是不是?” 第2章 她是笼中雀,他亦是困兽 他唤她……九娘? 大量的记忆涌来: 十年前青连山。 陆九爻才五岁,正遵师命上山采药,行至山顶时发现悬崖边挂着个比她年长的少年。 她不知少年名讳,只知其衣着华贵,不像是寻常人家。 当时心想,上个山都能失足落崖,定是娇生惯养的富贵公子哥。 不像她的哥哥们,随军出征,上效国家。 将人救起来后,少年询问她的名讳。 当时陆九爻在山上修行不愿太过张扬,便告诉对方,叫她九娘便好。 她记得,那位少年称自己为楚十一。 宫中老人说过,疯王楚宴清是太祖皇帝十一子。 她当年的无意之举,竟能得今日机缘。 可真巧。 上一世,她全心全意扑在东宫,与楚宴清全无半点交集。 而今,却如枯木逢春,逆境逢生,这条嫁给楚煜的死路,她看见了不一样的希望。 “九娘,回答我。” 深夜的皇城寂静通明,时不时有巡视的金吾卫点着灯从墙外经过,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不敢多做停留。 陆九爻心神定了定,冷静道:“不愿。” 她说完,低头细想片刻,又觉得可笑。 “但赐婚的圣旨已下,臣女纵使有天大的能耐,如何撼动皇权。” “九娘,你别怕。” 楚宴清的手上已没了血迹,他靠近她的身,没有半点血腥味,换言之,是那血腥被药香遮得严严实实的。 “有你这话便是足够,你不愿嫁他,本王助你。” 陆九爻是笼中雀,他又怎么不是囚在牢里的兽。 两个无依无靠的人,莫不是要学那冷风中依偎的幼猫,互相舔舐其身? 她自嘲一声,道:“王爷当下处境,还是先保全自己吧。” 言尽于此,陆九爻礼数齐全,退身消失在茫茫黑夜。 待人走后,楚宴清孤零零地站在院子当中,双手垂于身侧,夜里起了大风,吹动他散落的头发,拍在脸上显得有些苍白凌乱。 看着离去的背影,楚宴清低头一笑:“还是如小时那样万般留后路,不敢轻信人。” 这时,身后的房中迈出一人。 金吾卫打扮,手持剑,凑到楚宴清身边。 “主子。” 楚宴清望向黑压压冗深的长夜。 良久后,他面无表情,转而侧身吩咐道:“你今夜无人时,去司天监帮本王送个信。” 他顿了顿,又望向那个关了它近十年的牢笼。 “这里,果真枯燥。” …… 太子的生辰宴已接近尾声,还是不见陆九爻身影。 璃妃等得有些急了。 毕竟皇城内有上百双眼睛盯着东宫,她不敢把动静闹大,只遣了几个太监偷偷去寻人。 眼看就要散席,门外匆匆踏进一个人来。 陆九爻凑到璃妃跟前,忙赔不是:“见过璃妃娘娘,臣女一时迷了路,望娘娘莫怪。” “不怪不怪!” 璃妃兴奋还来不及,看见人来,她也终于松了口气。 半月前她初见陆家九娘子时便颇为喜欢,打眼一瞧温婉贤淑,礼数周全,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选。 遇上这般好的姑娘不敢耽搁半点,当日从陆平侯府回宫后便立即面圣请了道赐婚的圣旨。 只是到现在已经月余,她儿楚煜还未见过九娘子。 今日是最好的时机,正是相看的好日子。 “姑娘安全回来就好,这是我儿楚煜,你们二人还没见过吧,正好……” 话未说完,她脸上忽然挂了一层阴郁。 那不争气的,偏偏当下喝多了。 顺着璃妃的目光看去,楚煜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倚在桌上,闭着眼睛养神。 汹涌的苦水堵在心口,陆九爻一阵恶心。 他面上的棱角还是那般坚毅,眉目间刻满薄情二字。 也是荣登宝典入主中宫后陆九爻才知道,楚煜身边一直伺候的丫鬟是个蛮女。 她前脚刚登上后位,那蛮女就被封了妃。 曾记得,楚煜乍不进她宫门的前几天,有一晚陆九爻捧着亲手做的金羹云酥前往御书房,要给陛下暖暖胃。 推开房门的那刻,楚煜正跟那蛮女颠鸾倒凤,醉生忘死。 她摔了羹碗,以中宫之责怒斥楚煜,御书房不是胡来的地方。 楚煜却以皇后失仪为由将她打入冷宫。 那时,他深深记得,楚煜与那蛮女衣衫半挂,冷嘲她说,若非芸儿是北蛮人,皇后之位怎可能给她,念在救护有功,直接给个妃位便是。 骂她不知感恩,天天顶着张丑脸招摇撞市。 过往种种随着城外难民的啃噬变成烙印深深刻在陆九爻的心里,她再看到这张脸,只有一个念想。 就是让楚煜不得好死,让那蛮女挫骨扬灰。 “这孩子,许是今日太过高兴,一时贪杯。” 才见第一面就给人留了不好的印象,这样不论是对两个孩子今后的相处,还是对皇家的脸面来说,都不是好事。 璃妃忙帮楚煜打圆场,起身拉上陆九爻的衣袖,甜言善意道:“天色也晚了,本宫今日差人送姑娘回去,改天夏荷宴,我让他亲自给姑娘赔不是。” 陆九爻巴不得早点走。 转身间,她忽的瞥到楚煜身边侍奉的丫鬟。 她细眉微皱,目露好奇,与璃妃娘娘指向那丫鬟。 “我观她面容与中原人不大一样,可是北蛮人?” 北蛮与中原常有生意往来,不过大多在北境边陲之地,隆中甚少。 璃妃脸上划过一丝尴尬,不过也转瞬即逝。 “前些年从伢子手上救的个小丫头,可怜人罢了。” 可怜人? 这可怜人日后可半点不可怜。 回到侯府已是深夜,祖母早早睡去了,父亲却明着孤灯等在正堂,面色沉沉,看见她回来了,才舒展眉梢,三两步迎上去。 “九娘,那太子待你咋样?” 姑娘进宫的这两个时辰他片刻不得安心。 早就听闻圣上有废储的意思,太子楚煜在一众皇子中并不出众,占了个先皇后嫡子的位置,又过给最得宠的璃妃将养,这才住进的东宫。 传闻那位主脾气秉性极为随意,实在不是自家姑娘的良配。 话刚说完,陆九爻忽然抱住了他。 陆毅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八尺大汉眼眶红了。 陆九爻摇摇头,她低声抽泣。 实在是因为,父亲当下生命鲜活,没成那北境大漠的黄土,她忍不住眼泪。 “父亲放心,女儿到宴席上时,太子已经喝醉睡去了。” “那你……”不知其中缘由陆毅实在担心得紧。 陆九爻颔首不好意思道:“无妨,女儿只是……想父亲了。” 第3章 这婚就得面对面的退 陆平侯府坐落在洛神湖边上,是江山初定时,太祖皇帝赏给陆毅的宅邸。 盛夏时节洛神湖上绯红嫩艳的荷花溢满湖面,隆中世家无不神往,每年的七月初,就成了朝中官员贵眷前往陆平侯府赏荷花的日子。 名为:夏荷宴。 近日,隆中出了一件大事,传满长街深巷。 便是那位疯王府的王爷,出来了。 就是在太子生辰宴的当天夜里,疯王府走水,大火足足烧了一整夜,圣上赶到时,那位疯王爷正在府门外看着众人灭火。 听说,好似是因为惊吓过度,他的疯病好了。 夏荷宴当日清晨,陆九爻下了晨功,听到婢子家仆们在谈论这件事。 太子生辰当晚…… 不就是她初见楚宴清的时候? 陆九爻打断人群的议论,问道:“即便那位王爷不疯了,也曾在大殿之上弑君,圣上就这么把人放出来了?” 好歹关了十年,岂能是说放出来便能放出来的。 一位婢子凑到陆九爻跟前解释。 “姑娘久居青连山有所不知,那位王爷当年弑君时失心疯发作,疯起来像是换了个人,并非王爷自身所愿。 走水当晚司天监的罗监正连夜面君,说是天府星恐落,若兄弟阋墙,大徵将亡!” 天府星常伴紫微星左右,是帝王手足的星象。 放眼整个大徵,圣上的手足不就剩了北宸王一个。 圣上也是极疼爱这个弟弟,不光将人放了出来,还赐了青连山下最好的温泉别院,重开新府,并给了那位王爷上朝议政的职权。 一夜间从笼中困兽变成万人之上,现在整个朝臣都上赶着巴结呢。 陆九爻怎么想怎么不对。 那夜在疯王府相遇时,王爷不像是有疯病的人,儿时初见,看着也正常。 莫不是疯病一直都是装的? 世间闲言她也没再多打听,当下最要紧的,是夏荷宴。 夏荷宴世家贵女亲眷都会前来,璃妃娘娘说过,要带楚煜来给她赔不是。 一想又要见到楚煜,陆九爻吃饭都没什么心情,只想着如何赶紧将这亲事退了。 晨功后滴水未进,收拾华丽便匆匆去了前厅。 陆平侯府今日车马盈门,不光是官场中人,就连隆中城内几位叫得上名号的富商,都纷纷递了拜帖前来赴宴。 陆九爻现已是未来太子妃,这件事满城皆知。 朝中这几个老臣惯是会见风使舵的,纷纷让自家姑娘与陆九爻搞好关系。 夏荷宴才开始不到一个时辰,她便被隆中贵女们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正围坐圆桌摆弄荷叶,制作新鲜的荷叶饼。 “听说九姑娘是青云道人的关门弟子,是不是会施符控雨啊?” 陆九爻低眉一笑。 “不会。” “那可能御剑飞行?” 陆九爻尴尬扶额。 “不能。” “听说青云道人年过百岁却貌似孩童,是不是经常吸食天地灵气,鬼怪精元?” “那……那倒没有……” 不知这些养在深闺的姑娘们都是从哪听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传闻。 师父才而立之年,哪来的年过百岁之说,再者,平日里画画符也只是避鬼镇宅,化解凶祸,哪就能控雨了? 御剑飞行更是无稽之谈。 实在无聊。 陆九爻在众女堆里坐得有些烦闷,打算在湖边走走,连婢子阿婻都没带。 夏日虽热,湖边却有清爽的凉风,吹动荷叶连着花蕊簌簌作响,荷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的心情瞬间好了大半。 “陆姑娘。” 身后传来男人的轻唤,转身一看,竟是楚煜。 如鲠在喉。 虽是不愿,却也不能失了女子修养。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陆姑娘实在是见外了。”他伸手要扶,陆九爻下意识往后一躲。 尴尬的手滞在半空。 “今后你是吾的太子妃,无须多礼。” 她心头忽然一僵。 此景再熟悉不过了。 犹记得前世夏荷宴,她也是这样与楚煜站在湖边,因楚煜看不惯她这清高孤傲的性子,跟身边的蛮女使了眼色。 那时这蛮女失足撞了陆九爻,害她落水,夏日女子单薄的衣衫浸了水后一览无余,令她在众人面前失尽了面子。 想到这里,陆九爻又站远了些。 “君臣有别,臣女不敢僭越。” 既然见到,那干脆把话说开了。 前世她被太子妃的身份和众星捧月的快感迷失了神智,不论楚煜待她如何,自己都全身心地扑上去。 世家女表面追捧,暗地里却在嘲笑,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全无将门独女的风范。 而今历经种种,她的底气足了许多,于湖边威立,冷言问道:“太子殿下,你为何娶我?” 楚煜被问蒙了。 世家女有这般胸襟与他说话的还从未见过,他们都是上赶着钻自己怀里,卖命讨好,今天这个…… “我母妃说你贤良淑德。” “我问的是,你,为何娶我?” 女子神态坚定,似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 众人都看着,楚煜干脆把身段放放,涵养做足些,毕竟日后人进了东宫,不还是他说了算。 “姑娘容貌出众,知事明理,在京中才女中当属第一,本宫自然倾慕。” “你从未见过我怎知我容貌出众,我此前身居山中你怎知我知事明理?这第一,又是谁人论的?” 层层问话噎得楚煜哑口无言。 他向来身后都是讨好奉承,不想今日竟碰上这么个伶牙俐齿的疯子。 看来确实要削削其锐性。 “本宫娶你做太子妃,往后入主中宫母仪天下,这般好事落在你头上不知感恩,还敢质问本宫?” 入主中宫…… 母仪天下…… 她的耳边轰鸣一声。 听不见闷热的风声,听不见聒噪的蝉鸣,只能听见陆平侯府敲来的丧钟,奏满的哀乐。 她看不见成群的荷花,眼里尽是堆了满院的棺材。 他曾经也是这般说的,可是后来等待陆九爻的是什么,是长灯孤寂,是曝尸荒野。 是陆平侯府满门丧命,是青连山上同门师兄漫山的白骨。 “殿下,臣女眼拙,粗鄙,无知,不敢攀上皇亲,这门婚事,退了罢。” 第4章 太子失踪了 金钗坠地,在平静的湖面上荡起涟漪。 楚煜想,这世上竟还有这般胆大的女娘,忤逆她,以下犯上。 男人与生俱来的征服欲不允许他再次吃瘪。 少女琼鼻朱唇,肤白如雪,眸光明艳,这样的女子,承欢他的身下,不比那些倒贴的世家女娘强上百倍。 “你不想嫁我?” “不想。” 楚煜顿了顿,低头细想时,脸上附着阴狠,抬眸的片刻,又盈盈笑起来。 “好,此事待我回宫后禀明父皇,今日是赏花的日子,咱们别败了大家的兴致。” 璃妃这边还在跟陆老夫人观察着对岸的一举一动。 “你看两个孩子聊得多好啊。” 陆老夫人却觉得不然。 她最是疼惜这个孙女,虽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总觉得孙女面上的神情怪怪的。 没过多久,楚煜带着婢子阿芸凑上前来。 “本宫方才在湖边弄湿了衣摆,陆老夫人可否行个方便,让本宫找个地方换衣服。” 老夫人唤了刘管事过来,命人引太子前去更衣。 待人走后,陆老夫人这才凑到陆九爻身边,关怀着小声问:“丫头,方才与太子可是攀谈得不愉快?” 陆九爻静静地摇头。 她不嫁楚煜,却也不想让家里担心。 若是父亲知道自己不愿嫁,依着他的秉性,定能夜闯宫门将刀架在光德帝脖子上逼人家退婚。 还是暗里操作比较好。 湖面起了风,看这天气,似乎是要下雨了。 这时小厮上前来报:“老夫人,北宸王来了。” 这话说得大家都一愣。 “谁?”老太太恐是年纪大了,出现了幻听。 小厮又重复了一遍,“北宸王。” 是那疯王。 别院新立,还有许多事情未曾打理,那疯王何故这般清闲,有空来府上看花了? 老夫人心感不妙,低声试探。 “丫头,你最近可是得罪过那个疯王?” 陆九爻心头一紧,故作镇定。 “祖母,小九与那疯王并未见过。” “也是。”从未见过何来得罪。 鎏金的拐杖重声敲地,青石砖瓦险些裂开缝:“肯定是你那不争气的爹!又在朝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疯王食人饮血,是咱们轻易能开罪得起的?” 她气上心头,把与同僚饮酒正欢的陆毅叫到身前。 “北宸王来了,你去迎!” 陆毅还蒙着。 “谁?” “北宸王。”小厮再提醒一声。 “活祖宗喂。” 他脚下生风,不敢怠慢,转身便去相迎。 却不知人已经到跟前了。 那人踏着夏日的旭风而来,陆九爻有一瞬恍惚。 上次见时,他身形瘦弱,面容惨淡,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 而今这位王爷,身着上好蜀绣做的褐色锦袍,头戴玉冠,身形款款,经过世家女子身旁时,令所有人都看呆了眼。 “本王今日只来赏花,不办公差,大家随意。” 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没几个敢贴他太近的,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的脑袋跟身体便分家了。 陆九爻偷偷瞄他。 男人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眺望远处的荷花,并未有多余的动作。 两人视线忽然对上。 陆九爻忙收回了眼,抚平被风吹乱的衣襟。 把人家王爷晾在原地也不太好,陆毅脑海中寻摸一圈,终于找到了话题。 “王爷新宅安置得可还妥当?” “尚可。” 空气再次归于沉默。 “可有下官能帮得上忙的?” 这时,楚宴清转头看他,不经意间扫了眼远处的陆九爻,道: “那还真有,我这新宅夜里总是闹邪,听闻陆家九娘子跟青云道人修行数十载,能驱邪念咒施云布雨,可否请她上我府中看看风水?” 陆九爻:“……” 这到底是从哪听的胡话。 陆毅尴尬一笑:“小女虽在山上修行数年,但却没什么太大的本事,恐怕……” 还没等他说完,身旁一向安安静静的姑娘破天荒开了口。 “王爷家中闹邪,可否大概描述一下,是哪般邪祟?” 楚宴清直勾勾的看着女子,他明明没笑,在陆毅看着为何眼角似带笑意。 “夜深无人时,总有那迷路的女鬼来叨扰本王,很是头疼。” “……” 好一个指桑骂槐,那女鬼不如直说姓陆名九爻算了。 “驱鬼这事,我这闺女还有些欠缺。” 陆毅生怕自家闺女进狼窝,哪怕自己得罪这个疯子,也万不可连累姑娘。 “闹女鬼是因为温泉别院毗邻青连山,山中多孤魂,若是王爷不介意,改日帮王爷看看。” “甚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愣是给陆毅说得有些云里雾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什么踢来踢去的玩物? 天色渐渐晚了,正是到了散场的时候。 璃妃向远处观望了一眼,心底里莫名慌张:“太子换衣服怎么换了这么久?” 这时,楚煜宫里的一名小太监行事匆忙,跌跌撞撞地跪在众人面前。 “不好了娘娘!太子不见了!” 璃妃不悦地拍了下桌面。 “休要胡说,太子正值壮年,换个衣服还能消失不成,是不是去别处了?”她难掩怒气,细眉微微皱起。 “不敢欺瞒娘娘,太子让奴才在房外等着,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未见出来,奴才进去查看,才发现房中无人。” 太监从袖中取出一块圆环状的玉佩。 “奴才在院中找到了这个。” 璃妃这才感到不好。 这玉佩是先皇后留给太子的唯一遗物,他一直都贴身带在身上极为宝贵,如今遗落在地,太子多半是被人绑了。 “赶紧找!” 陆毅怒气冲天,却不慌张。 “绑人敢绑到我陆平侯府,也不看看我陆家是何出身!找人!” 陆家八子每到夏旬都会前往北境整兵,尚未归家,即便是这样,府上的护院小厮也都是行伍出身,个顶个的好身手。 陆九爻总觉得这事情不对。 上一世,需换衣裙的是陆九爻,楚煜在湖边的观赏台上待到黄昏便走了,这般情况没发生过。 那畜生满肚子坏水,若是故意失踪,牵连陆平侯府,圣上定会降罪。 “父亲,我也去找。” 她匆匆赶往后院,把每个厢房里里外外仔细搜寻了一番,并未见到楚煜的身影。 这才唤了方才那位小太监过来。 “太子的贴身玉佩是从哪找到的?” 对方低头答道:“是从九姑娘您的萧华阁外。” 第5章 我嫌脏,不要他 众人寻到深夜也不见太子身影。 陆平侯府再大,也总归有边有界,明月已经挂上树梢,再找不到人,此事怕是要惊动宫里那位了。 “璃妃娘娘,九姑娘请您与众人移步萧华阁。”楚煜宫里的太监蹑手蹑脚地来到众人跟前。 “萧华阁?” 老夫人不显山不露水,面色平和稳静,内心深处却有些慌。 “爻儿让我等去她房间做什么?” 从爻儿与太子在湖边攀谈开始,她就觉得事情不对劲,后来太子在府上失踪,而现在风向却引到姑娘自己的房间。 女子闺房,岂是能让她人随意进出的,爻儿决计不会这般犯傻。 “难不成是找到楚煜了?” 璃妃紧绷的眉头忽然舒展不少,疲倦的眸中平添一丝神色。 吩咐小太监:“你赶紧带我们过去!” “这不合适吧。” 楚宴清抱臂而立,挡在人前。 “陆家九娘子是未来的太子妃,这么多人乌泱泱地冲进人家的闺房算什么样子,璃妃难道不担心皇家颜面?” “还是王爷思虑周全。”璃妃脸上划过一丝尬色。 她匆忙命小太监带路,正要迈腿,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前面。 璃妃尴尬的看向楚宴清。 “王爷这是……” 一记裹着冰霜的冷眼睨向她:“太子是本王亲侄,我关心他。” …… 更深露重,七月初的夜晚虽还有些闷热,但陆平侯府落于湖边,到了深夜微有凉风。 观赏台到萧华阁的路并不远,穿过花柳编织的长廊,陆九爻就在尽头等着大家。 看清姑娘的面容,小太监吓得惊呼一声。 说话也结巴起来。 “你你你,你怎么在此处!” 陆九爻平静地看着他:“不是我唤大家来的?不在此处,应该在哪?” 这太监把线索指向萧华阁,陆九爻便觉得事情不对。 且不说那玉佩为何会出现在萧华阁的门外,一个鲜少出宫的小太监,怎知她闺阁名字的。 当时陆九爻推开房门,就感到扑面异香,若不是有些识香制药的本事,怕真的要中计了。 远处传来一声嗤笑。 众人随着笑声看去,楚宴清正靠着连廊上的松木,眼底柔光地看着陆九爻。 初见时本以为是个蜷在暗处躲人的小猫,不曾想也是那会露出爪牙挠人的虎。 “没事,本王只是生来爱笑。” “……” 众人哽住。 嗜血杀人的疯子,说自己天生爱笑?谁信。 璃妃哪有这个耐性听他们打趣,太子目前还生死未卜。 她慌忙拉着陆九爻的手,问:“九姑娘,你寻我们来此,可是找到太子了?” 陆九爻微微颔首。 她引着众人推开房门,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其间还夹杂着浓郁的淫靡之气,行过那事的人都能察觉到。 璃妃有种不祥的预感,凑近房门时总能听到细微的喘气,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直到那颠鸾倒凤的画面如同针尖一样扎上她的双眼,她才踉跄了一下,如乍听惊雷一般愣在原地。 房间的空地上,衣衫散落在旁,萎靡纷乱的中央,是两条赤裸的身体正交缠在一起。 仔细一看,这具男身不就是太子。 那女身,正是太子的贴身婢子,阿芸。 二人意乱情迷,正沉浸其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丝毫察觉不到身边的动静,还在没羞没臊地做这那事。 “哎呀呀!哎呀呀!” 陆毅发妻亡故许久,多少年没见过这场面了,忙捂上双眼,八尺大汉羞愤地扭过头去。 “停吧!快停吧!” 他气得转身就走,躲去了里间。 老太太更是气血逆行,差点气晕过去。 白日里他便看出太子不是好相与的,不曾想竟这般不将侯府放在眼中,在爻儿的闺房做这种事。 她的拐杖猛敲几声,“太子殿下,我家侯爷好歹随太祖皇帝打江山,有赫赫战功,即便现下满世太平,家中八子仍赴边关点兵为国尽忠,你就算不喜我家小九,说出来便是,何必这样侮辱她!” 地上二人还在忙着自己的事,全不知臊。 楚宴清向旁边暗处使了个眼色。 严危转身端了盆凉水进来,“哗”的一声,尽数泼了过去。 他二人这才回过神来。 身边围着三五个人,楚煜愣怔了片刻,慌乱中忙扯过衣服遮羞。 “你们,你们做什么!” 他皱眉不悦,被打断后的气愤全都发了出来。 “我与九姑娘早就定了亲,她是未来太子妃,我们做甚事情,虽有逾矩,却也合规,你们这样,九姑娘的名声往哪放!” 这时,陆九爻站出来,眼中溢满不屑,俯视楚煜。 “太子说的什么话,臣女的名声自是守得好好的。” 他慌了。 忙扯开身边人遮住脸的衣服,这才发现,与他鱼水之欢的不是陆九爻,竟是阿芸。 “怎么是你,我明明……” 他话说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打断。 璃妃的巴掌来得及时,楚煜的脸瞬间就红了一半。 她气得身抖,指着楚煜恶骂不止:“将蛮女收做通房,本宫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竟惯得你越发没规矩,还不赶紧把衣服穿好,给九姑娘道歉!” “无需。” 陆九爻越过众人,到璃妃面前规矩行礼。 “娘娘,太子殿下并非有意于我,今日我二人在湖边已经把话说清楚了。 既然都无此意,还请娘娘麻烦一趟,劝陛下将亲事退了吧,不然此等丑事上达天听,闹得人尽皆知,也实在不好看。” 退亲一事,只能由璃妃亲自去吹这个枕边风才是最好的。 这样便不会对侯府不利,依着陛下对璃妃百般宠爱,也能成功退婚。 陛下本就有废储之意,若是这事闹起来,楚煜太子之位绝对保不住的。 璃妃偷偷拉住陆九爻的手,小声与她道:“九姑娘,你看,楚煜是太子,本就不可能只娶一个姑娘,待日后登基,还得纳妃不是?你以后身为中宫,要有容人的度量,不能只沉迷于情爱……” 她后面说了什么,陆九爻没听清,也没怎么听。 她忽然想到,曾初入东宫时,这个慈眉善目的婆母颜色大变,逼她站规矩,动辄一跪便是一天。 楚煜沉溺于蛮女的温柔乡,璃妃也是这般劝陆九爻的。 “别了吧。” 陆九爻后退一步,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这样的男人,我嫌脏。” 第6章 本王的人,你放尊重点 “陆九爻,你敢骂本宫!” 楚煜气的急了,他何时受过这般屈辱。 顾不上一贯端着的储君姿态,从房间内随意抄起一柄长剑。 剑锋出鞘,银光夹着烛火的闪动,划向细长的脖颈。 呛—— 不知是何处飞来的一块碎石。 转瞬击在剑身上,碎石落地的功夫,三尺长剑断成了碎片。 楚宴清收了手,他平静地倚在窗边。 脸上看着没什么表情,眼中却透出寒光。 “太子,你自己不知检点,对人家还是尊重些。” 言语间波澜不惊,桌上的烛火却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楚煜身后浮出一层冷汗。 那眼神,似是要杀了他。 他自小是爱缠着这位皇叔的。 可六岁那年,皇叔剑指天子,罔顾亲情,他就觉得眼前人陌生起来。 到后来,疯王府惨案频发,骇人听闻,他便对这位皇叔又恨又怕。 握剑的手还在发抖,楚煜声音带颤:“皇叔,你怎可帮她……” 这事越想越不对劲。 多看了两人几眼,楚煜抬眼一笑,眉间带了些自嘲。 “难怪你不愿嫁给本宫,原是早就与皇叔有染?陆九爻,本宫是储君!他一个……” 话顿在嘴边,愣是不敢说出来。 “一个什么?” 陆九爻未退半步。 “太子殿下自知理亏,现下开始冤枉人了?且不说我与王爷今日是初见,就算有什么,也比不上您与通房在臣女的闺阁当中苟且来得碍眼。” 她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丝毫不惧。 “这房间,脏得我都不想住了。” 这话引得满堂静默。 陆九爻归家时,隆中的百姓都过来看热闹。 一来,太祖让位后青云道人幽居深山,世家子弟一步一个头磕上去人家也不收关门弟子,大家都想看看这唯一的内徒到底有何独到。 再者,天生的病种生于武将世家,在山上将养几年真能枯木逢春,脱胎换骨? 当马车止在将军府前长街,青衣长衫的女子发垂于肩,玉簪半挽,如踏太虚的步子走下车来。 她举手投足间有道人风骨,身侧挂着长剑,又具武将之范。 眼中含着秋水,眉又似春山不描而黛。 那刻起,隆中久居幽阁的闺秀们,都要望尘莫及了。 她才高气清,不惧强权,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是知晓的。 可对面是太子。 是未来的一国之君,这般诋毁,是诛九族的大罪。 陆家虽有开国功勋,辅佐两朝帝王,得圣上信用,可试问整个隆中,有谁敢指着太子鼻子骂。 陆老太此时猜不透小九何来这般胆量。 兴许真的……靠上了这位疯王? 不由间向疯王看去。 疯王捡起地上的尖锐碎片,闲庭信步地走到陆九爻跟前,温润的眸子看着她。 “这剑是你的,让本王不小心弄坏了,我府上好剑良多,你同我去选个趁手的?” 街上的百姓都说,北宸王楚宴清是个稍有不快便能碎人心脏的狂魔。 可陆九爻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狂魔似乎要把自己的心揉碎了递给她。 她定了定心神,直言道,“好。” “够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呵斥传来。 璃妃端足了贵妃娘娘的姿态,平静地望向陆九爻,淡然开口。 “吾儿是气血正盛的男子,有个三妻四妾最正常不过,他在你房间胡来,你骂便骂了,但你身为未来储妃,夜里与北宸王勾搭一处,这合适吗!” 楚煜与蛮女苟且就是合适,她只是与王爷去府上选个兵器就是不合适了。 这世道对女子还真是不公。 陆九爻正欲开口,却被旁边的人抢了先。 “娘娘觉得合适吗。” 楚宴清略一拂手,他指间的刀片飞了出去,与那蛮女的脖颈擦过,留了道力度将将好的血痕。 鲜血从那嫩白的脖子上流下来,却不致命,及时止血还是有救的。 “近日北蛮异动,假借通商之名暗渡军械,当下形势,太子收个北蛮女做通房,合适吗?” 他恍然大悟。 “原来太子是想谋反?” 璃妃被怼得哑口无言。 造反一事可不敢沾边,她毕竟不是楚煜生母,也没必要为了个养子豁出性命。 陆九爻此时站出来,心里有底,气势上也足。 “退婚一事,劳烦娘娘了,改日九爻定亲自登门拜谢。” 可能是方才那架吵得太过入神,心思也一直紧绷着,竟不知窗外下起了雨。 雨势不小,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廊檐上,颇为急切地把闷热的夏季赶走。 陆九爻亲自执了把伞,走到大门,北宸王府的马车在朦胧雾障中静谧地等着。 门前一汪积水,恐湿了她的鞋袜。 正踌躇,墨色大氅掠过身旁,落在那汪水滩上。 “踩上面。” 檐下架着两盏黄灯,水雾打在昏黄的光晕里,男人的面庞显得格外不真切。 眉峰坚毅,眼底却含柔情。 陆九爻后退一步,低眉顺眼的样子和方才判若两人。 “臣女不敢僭越。” 男人淡笑一声。 “指着储君的鼻子骂,你僭越的少?” 顿了顿,他朝着马车走去,“夜里凉,若是九姑娘弄湿鞋袜染了风寒,本王府上那女鬼谁来收拾?” 又来…… 到底哪个是他? 陆九爻也不是非要去王北宸王府。 只是那对男女刚睡过的地方,出现过的场面,她光想想就连番作呕,一刻也不想待了。 北宸王府与侯府距离并不远,侯府本就在城西,再往西二十里就是青连山了。 全当散心。 车上,楚宴清为她温了壶热茶。 陆九爻接过来,杯盏微烫却不烧手,在这夏末的雨夜正好暖身。 陆九爻小抿一口。 “今日谢谢王爷了。” “你这法子虽然精明却不足以一刀致命。” 楚宴清平静地望着她。 昏暗的环境中他声音低沉,抚平了陆九爻当下的浮躁。 “楚煜不会轻易放弃这门婚事,陛下有意废储,陆平侯手握兵权,若要让陛下忌惮,当下你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停顿片刻,似是在观察女子的反应。 “他若是个心狠的,就会杀了蛮女,然后带上丰厚的赔礼前去侯府求你原谅。 若舍不得那蛮女,怕是要将算盘打在你的身上了。” 这句话点醒了她。 楚煜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自不会被陆九爻牵着鼻子走,他若舍不得蛮女,最好的方法,就是厚着脸皮让陆九爻接受。 他不会善罢甘休,日后的动作只会更加过分。 陆九爻定了定,眸光中暗藏杀机。 “楚煜不死,我心不甘。” 第7章 你唤我十一,我唤你九娘 青连山下不像隆中城内那般闷热,刚下马车便有徐徐凉风吹过来。 稍微有些凉,陆九爻便紧了紧长衫。 一件素白的大氅披了过来,浓重的药香裹着山泉清洌的味道流进鼻息。 “当心着凉。” 陆九爻顿了片刻,急忙跟上男人的脚步。 北宸王府的修葺更像个避暑山庄,松柏间落着府中正堂,装潢简单,却很舒适,没有世家公贵那般压抑。 推开门时,清风吹乱了烛火。 楚宴清吩咐严危去库里寻几把锻造精密的长剑拿来挑选,安排人下去后,他歇在榻上。 “平素里听闻青云道人是难觅的棋手,你跟着他,可学了下棋的本事?” “会一些。” 其实下山前,陆九爻已经能与师父博个平手了。 她实在爱惨了青连山这个地方。 生于武将世家,本就厌倦这世间对闺阁女子的束缚。 山中十五载,闲了逗弄桑鸟,忙起来下地种田,上山采药,虽清贫些,心底确也知足,算是恣睢快意。 这几日为了退婚一事闹得烦闷,行事举动都有别家闺秀盯着,总觉得胸口压了一块大石,难以舒展。 楚宴清与她下棋,正好让陆九爻完全沉浸进去,忘了忧心之事。 当下白子落定,她只顾着沉浸这份悠闲,棋下得有些凶。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九娘本是塞外鸿鹄,却被困于笼中,当下的闲,可好受些?” 一语中的。 她深藏心里的性子被对面扒了干净,觉着窘迫,只想伶牙俐齿地回嘴过去。 “王爷被困深宫十载,当下倒是插翅能飞了。” “这般挺好。” “是挺好。” “我是说,你肯与我回嘴,挺好。” 陆九爻诧异地看着他。 男人顿了手,纵观棋盘,自嘲一声:“这棋下着无趣,我认输。” 旋即,对方又抬眼望着她,温润的眸子带着关切,眼中深邃的秋波藏着一轮明月。 “九娘,你在我楚宴清这里,就做自己罢。 才不过两面,何故这般懂她。 分明是她输了。 男人城府深沉,算无遗策,陆九爻佩服。 他们二人联手,并非那凄苦无依的幼猫互相舔舐,而是困于山坳的林间豹,彼此铺路,才能走出去。 陆九爻把碍事的棋子推向一边,将男人的手拉过来,搭上他的脉。 脉搏跳动有力,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蒙障着。 “你先前所患,并非疯病,是蛊虫。” 她又细细摸索。 孤寂无声。 不远处的窗半掩着,山间风吹动案上烛火没规律地跳动。 女子细眉微拧,表情凝重,不经意间发出声轻微的叹息。 她的发丝随风飘摇若仙,柔嫩的指尖在他的腕处不轻不重地点弄,他快疯了。 “蛊虫睡着,你干预它了?” 楚宴清收回手,定了定神,“西域圣手林妙,几年前为我诊治过。” “但让蛊虫沉睡始终不是根治之法,它睡着,却会生长,终有一天你控制不住他。” 陆九爻收了手,取来笔墨。 “我为你调个药包,睡前煮沸倒入后院的温泉水,泡上半个时辰,初一十五各一次,便能抑制蛊虫生长,王爷也能睡个好觉。” “叫王爷太过生分。” 楚宴清帮其磨墨。 “你唤我十一,我唤你九娘,日后你我是并肩挚友,你助我灭蛊,我助你退婚。” 陆九爻微抬眉眼,又不着痕迹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好。” 楚宴清的剑都太重,寻来寻去只能挑一把最轻便趁手的短刃。 严危的表情不太不对劲,陆九爻想着那短刃兴许对楚宴清有特别的意义。 君子不夺人所爱,本打算放下,但楚宴清却说,短刃轻巧便携,好防身,执意让她带着,陆九爻便不再推辞了。 也不是说非要楚宴清赔个什么,只是天色这般晚,借着挑剑的由头来的北宸王府,两手空空地回去岂不是落人口舌。 细想楚宴清在马车上说过的话,陆九爻夜里睡得不怎么好,她对楚煜并没有奢望,知道对方定然不能为她杀了蛮女。 但这次却是把楚煜彻底得罪了,日后陆平侯府,怕是没有安宁之日。 第二天璃妃果然传来了口信,邀陆九爻进宫叙话。 宫门重重叠叠,这条困了她半辈子的地方还是踏了进来。 但这两世的心境再也不一样。 曾几何时,她一头钻进刻板沉重的宫规,执着于万人之上的后位从未动摇过,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而今,她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逃得越远越好。 露华宫内燃着清香,里面侍奉宫娥不少,却安静得没什么声音,气氛沉重严肃。 璃妃并不喜热闹,有时参加些宴席只是迫不得已,她对宫人的要求更是苛刻,就连平日的扫洒都不许发出半点声音。 她倚靠在软座上,看见人来了,脸上才浮现出些许笑意。 “九姑娘来了,快坐过来。”璃妃拍了拍她身边的空位。 地上跪着个人,躬身趴着,不敢大声抽泣,只能默默地拭去眼泪。 陆九爻走到跟前才发现,跪在这里的正是楚煜身边那个北蛮女芸娘。 她脖子上的伤口已经仔细处理过了。 陆九爻规矩的行礼问安后寻了旁边的软凳坐下。 璃妃脸上一闪而过半分不悦。 旋即又笑脸盈盈起来,她心底里似有苦事,急着与陆九爻商量。 “本身今日不该唤你来的,不过有件事本宫不敢擅自做主,必须你拿主意才行。” 陆九爻不说话,耐心地等她下文。 “楚煜私养蛮女确实不该,本宫已经罚了他,将他禁足东宫了。 昨夜正欲将芸娘赶出去时才发现她已有身孕,毕竟是皇家子嗣,总不能真不管不顾放任出去。” 璃妃从高位上下来,走到陆九爻身边,握着她的手,好一番谆谆善诱。 “九姑娘,本宫认定你最是通情达理,并非善妒之辈。 芸娘只是太子的通房,今后定不会影响你的地位,若是真的不放心,你把她收做丫鬟,让她仔细服侍你左右。 等日后孩子生了,直接过到你的名下,你看这样可好?” 第8章 拿孩子来恶心她 打的竟是这样一个如意算盘。 若是收下,那腹中子日后有任何差池都是陆九爻的锅。 若是不收,又要背上一个不容人的名声。 陆九爻态度坚决,并未把二人的把戏放在眼里。 她正襟危坐,丝毫不惧。 “有一事娘娘或许不知,臣女远在青连山上时,山中仅我一名女弟子,师父对我的宠爱自是多一些。 青连山上有块雷击木,雕成坠子佩于腰间可保命辟邪,那时我体弱些,师父不忍带我爬到山顶,便让我在观内等着,带了我师兄前去。 雷击木劈下后,师父精心雕刻了莲花纹,阳光照下来比洛神湖盛开的彩莲还要精致万分,但那坠子臣女从未佩戴过,娘娘可知为何?” 璃妃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陆九爻坦然一笑。 “只因师兄将那坠子藏了起来,自己带上半个月才给我,我的东西一旦让旁的人碰了,就是千金难买,臣女也不稀罕了。”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陆九爻生来便受三清教导,她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她见过巍峨高山,见过苍茫大地,见过娟娟河流生生不息。 她曾执剑驰骋沙场,也曾挥毫笔墨绘制山河。 她若要成亲,便要找个生生世世将她独宠心尖爱她护她之人。 上一世,她在楚煜的身上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一世,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接受。 璃妃脸色足够难看。 当今中宫早已薨逝,圣上从未再立新后,但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璃妃就是这后宫之中最大的主子。 她深得皇上宠爱,谁见了不忌讳三分,今日竟让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堵得有口难言。 她转身过去,给地上跪着的人使了个眼色。 芸娘抽噎了两声,她抬起溢满秋波的媚眼,掩了把颊上清泪。 “九姑娘,求你行行好吧,你若是不收留,我们一身双命怕是要陨在此处了。” 地上人哭得实在可怜。 在这深宫宅院里,怀了皇子的种,若是没个正经名声,为了皇家颜面,可不就一口枯井了结了性命。 陆九爻低声一笑。 这样的把戏她实在是看腻了,连装都不想再装下去。 “你叫芸娘,是不是?” 地上人点点头,光是点头,那阵勾栏做派已是做足了。 “我本不愿拆穿你,你非要把那脏水攒足了泼过来恶心我,是不是真的有孕,难道还用我亲自为你把脉?连璃妃娘娘都敢骗,挟恩自重,够你死万次也不足谢罪!” 芸娘与璃妃脸上皆是一僵。 陆九爻这是给了璃妃娘娘好大的一个台阶。 皇脉一事谁敢大意。 璃妃既敢笃定有孕,自是派了太医仔细核查过的,那肚子里分明干干净净,她却执意与那蛮女抱作一团,是铁了心要帮着楚煜往陆平侯府塞个麻烦。 只是她们没想到,师父教过九爻,孕中女子天宫正位悬着把微弱的红火。 气息与寻常女子大有不同,单肉眼看去就能辨出一二。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有台阶还是赶紧下来才是。 璃妃脸上划过一丝慌张神色,她危坐高堂,怒摔茶盏,吩咐外面守着的小太监将人拖出去,赶出隆中城。 以皇脉之事扯谎,这般严重的罪只是赶出隆中城,陆九爻若是芸娘,做梦都要笑醒。 她们演来演去不觉得累,陆九爻这个看戏的确实倦怠了。 璃妃没多留她,只不过还是劝解陆九爻看在蛮女已经被赶了出去的份上能与楚煜重修旧好,也保证遣散东宫的通房。 没有旧好,何来重修,遣散通房一事,陆九爻更是半个字都不信。 七月末下了场秋雨,细雨卷着狂风,吹走了整个夏天的热气。 这几日东宫倒是没什么动静,陆平侯府却发生了件大事。 哥哥们赶在秋猎之前回来了。 每年夏末秋初,陆家八子点兵归来,便是整个隆中城最热闹的时候。 陆家八子前五位都已结亲,孩子都好几个了,剩下三位公子尚无良缘。 每每赤羽骑归京的时候,城中长街占满了人,闺秀居多,大家都希望一睹八子风采。 若是让哪位公子看上嫁进侯府,这辈子便能高枕无忧。 府上早就备好了家宴,操持宴席的是老大媳妇罗栀和老二媳妇姬雪慈。 母亲生完陆九爻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家里这些年都是二位嫂嫂共同打理。 罗栀是司天监罗监正嫡女,为人最是温婉贤良,操持府中大小事务,是侯府的当家主母。 二嫂嫂虽然嘴巴毒了些,心却极好,且行事大方,她爹是淮南商行的行首,陪嫁和自身这些年的积蓄,侯府几辈子都花不完。 陆九爻闲来无事,同她们在后面打理宴席吃用。 “要我说那太子就是故意在试探你的底线!” 雪白的面团摔在案板上。 捉奸那夜姬雪慈在前厅陪各位夫人贵女,还是后来从下人的口中才听说了萧华阁的事。 她母家世代行商,生平最恨的就是权贵欺民,恨不得现在就提刀出去,杀进东宫。 姬雪慈比九爻大了将近二十岁,素来都是把这个妹妹当自己亲闺女一般疼爱,她脚踩石凳,拉着九爻的手,看上去比陆九爻还要生气。 “九姑娘,咱们不嫁那个劳什子太子,二嫂给你寻个更好的人家!” “你快小声吧!” 罗栀搡了她一下,不放心地瞟向窗外。 “莫让六公子听到这话,那位主最疼小九,怕是真的要杀进皇城的!” 第9章 芸三娘 膳食堂欢声笑语不断。 堂内坐满了人,黑胡桃木的长桌雕莺刻燕,淡青色的流苏围坠了一圈,桌上菜品佳肴种类繁多堪比宫宴。 却没人吃几口,大家一年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哥哥们把陆九爻层层围住,陆家就这么一位女郎,大家都稀罕得紧。 六公子陆载止曾任职过几年金吾卫中郎将,那时常住府中,时不时上山给陆九爻送些精致的零嘴,或新鲜玩意儿供她解闷。 剩下的几位公子,都是初次见到这个妹妹,尤其是八公子陆载章,他与陆九爻作为双生子,前后差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两人的身体都不是很好,陆毅却说,女子体弱自应寻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将养,男子体弱,扔进营中磨炼几年就是。 好不容易回来的陆载章此时正贴着陆九爻,挽着她的胳膊小声哀求。 “好妹妹,父亲最疼你了,你同他说说,让我参加今年秋闱,好不好!” “考个屁!好男儿就该纵横沙场保家卫国,朝中当官有什么意思,九妹,不要听你八哥胡说!” 三哥陆载庚脾气性子与爹爹最像,八尺大汉外形粗狂,行事莽撞,对九爻却格外上心,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 “隆中城内有哥哥不少好兄弟,往后你万一遇到危险,吹响哨子便会有人来救!” “谢谢三哥。” “九妹,你也知你大嫂的父亲是司天监监正,大哥从岳丈那里求了个平安福,你带在身上,能保平安。” “谢过大哥。” 几位兄长都送了见面礼,陆九爻收礼收到手软,思绪却不在此,早已随着隆中的秋风吹到了汉阳关。 后来人们都说,汉阳关外有一抔黄土,葬了陆家满门忠烈的亡魂。 这些天,她夜里总不敢寐,生怕睡过去后才发觉一切都是场梦。 一旦梦醒,哥哥们的怨灵还是会指摘她,怨她信错了人,地府亡灵遍野无处托生。 而今兄长具在,陆家一切平和,此番,她就算是豁出自己的命,也要阻止惨象发生。 晌午过后陆九爻闲来无事,与兄长们试了几场剑,她毕竟力气小些,轮番比试下来身体有些吃不消。 让阿婻回了家中晚宴,本不打算出门,谁料六哥兴奋地跑进来,说是万花楼新晋的魁首芸三娘今夜要游河醉演,邀她一同前去观看。 陆九爻这一身的功夫免不了六哥的功劳。 小时候山中清寡无趣,是她一直缠着六哥哥习剑,才得了今日这般凌云本事。 便不好扫兴,与陆载止在清水河旁定了个上好的雅间,按着陆九爻的喜好添了些丰富的菜肴和新鲜的桂花酿。 华灯初上,夏末秋初的天气最舒适不过。 此刻清水河旁凑满了人。 河水波光潋滟,芙蓉倒影衬在每个人的脸上,他们满怀期待地看着清水席来的方向。 不出一会儿的功夫,袅袅青烟在河面升起,有女子展着歌喉乘船从远处缓渡而来。 女子腰枝细婉,体态盈盈,站在船头颇有一番姿态。 又薄纱蒙面,更是给岸边男子一股半遮半掩的兴奋。 “九妹,你平日里不是最爱桂花酿,今日父亲不在,你可多饮些,我不同旁人讲。” 陆载止的眼睛瞧都不瞧窗外一眼,只顾着全神贯注地往二人杯盏中添酒。 “六哥怎么不看花魁?”人家花魁的歌喉都快凑到耳朵眼儿了,他跟没听见一样。 “花魁再香哪有酒香,九妹妹替我多看两眼就是。” 原来是馋酒了。 陆九爻笑着朝河面望去,眼神定在那花魁身上,她的面色蒙上一层阴鸷。 芸三娘…… 芸娘…… 她想起来了,前世撞见楚煜和那蛮女在御书房苟且那晚,门内口口声声唤着的,便是“三娘”二字。 当时还在想三娘是何人,没曾想确是那蛮女的乳名。 当下这蛮女就在眼前不过几步距离,别说蒙着面了,就算化成灰陆九爻也能认出来。 不是说赶出城去,便是这般赶出去的? 藏于青楼继续供他享乐,好一出瞒天过海。 这芸三娘,怕是只接楚煜这一位春客罢。 “妹妹表情怎的这般严肃,是不是不舒服?” “无妨。”陆九爻半掩丹唇:“只是有点反胃。” 陆载止黑下脸来,唤进门外候着的小二。 “你们这菜是不是坏的,怎的我妹妹吃坏肚子了!” 小二冤。 店主冤。 “六哥,我没事,你让他退去罢。” 依了妹妹的意思,陆载止还是觉得不对,“我同妹妹饮一样的酒吃一样的菜……” 他盯着陆九爻,难得认真,“你同我说,是不是有心事。” “阿兄,太子逛青楼,在我朝可有先例?” “自是不曾。” 她这便有底了。 “无事,我只是今天比试有些乏了,阿兄,我们回去罢。” 夜里露水重一些。 陆九爻倚在窗边,望着湖面的粼光出神。 那蛮女是退婚的关键,只是深宫高院的,她如何能把这见不得光的东西推到圣上眼前。 若是楚宴清在就好了,他主意多,心思狠,不至于如她一般束手无策。 “夜里风凉,也不怕吹病了。” 还真巧。 刚在脑海中想到这人,他便抱着手靠在窗外,与陆九爻紧一墙之隔。 “你怎的进来的?” “你们侯府的护院来上百个也打不过我一个暗卫,况且你这洛神湖……” 他指向远处。 “直接连着后山,轩窗半掩的,怕不是在等我这个登徒子?” 哪有矜贵王爷称自己为登徒子的,让旁人听去莫不是觉得这疯王老毛病没好。 “与你看个好玩的。” 他说罢,暗里闪出一个黑影。 严危凑到湖边不知寻摸着什么,转瞬的功夫,捞出一个黑色的大包裹。 包裹沥着水放在廊上,里面是个活物,还在挣扎。 那活物剧烈地咳着,听声音是位女子。 大半夜的绑个活人来敲她的窗,不愧疯王。 包裹打开,里面的女子罗衫湿透,发梢和妆容都落魄得不成样子。 她好不容易得了新鲜的空气,不敢耽搁,忙抱着楚宴清的腿哭声求饶。 “大人,求您饶了我吧,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看着装束有些像万花楼的歌女。 楚宴清将那女子一脚踢开。 声音骤然降至冰点。 “本王向来无怜人之心,你若求生,不如求求九姑娘。” 第10章 万花楼的东家 姑娘分明已经歇下了,也不知是不是幻听,总觉得房内似有男声。 阿婻忙进屋查看,窗边两个大男人吓得她差点惊叫出来。 陆九爻玉指置于唇间,示意她噤声:“阿婻,你在门外守着,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小姐一向是守规矩的。 方从青连山回来的那几天,莫说外男了,与自家表哥说话都要隔着屏依,今日莫不是吃多了酒? 萧华阁灭了灯,仅湖面折射过来的波光勉强能看清人脸。 楚宴清将那女子袖口处的薄纱掀上去,一个不清不浅的红色梅花印记落在白嫩皮肤上。 “这是北蛮细作的徽记。” 楚宴清并未踏足陆九爻的闺房,站在廊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根据暗装查到的消息,楚煜将那蛮女送进了万花楼,楼内的歌姬全都是北蛮刺客,拿到证据,太子必倒,你若要查,她能带你进去。” “为何?她不也是北蛮刺客?” “嗯,她与礼部尚书郭坤明的儿子私通,有个孩子。”楚宴清一本正经道。 看来这孩子现下是在楚宴清手上了。 提到孩子,蛮女的热泪更是止不住。 “姑娘,求你保全我们母子性命,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墨芯也在所不辞。” 眼前这位唤作墨芯的姑娘前世与她并无纠葛。 陆九爻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若这蛮女能放弃万花楼,与孩子过上简单日子,也未尝不是好事。 “礼部的郭坤明最重脸面,我想你定与他见过了,他不同意你嫁进郭府,是与不是?”陆九爻冷声地问。 “是。” 女子眼含秋波,天生媚骨,面容却坚韧,浮满了不甘和悔恨。 世间女子多波折,遥遥大徵,有成百上千个这样的墨芯,亦有成百上千个郭氏负心汉。 “明日你助我进万花楼,我要的是青楼的账目,只要到手,我有办法让你做郭家正头大娘子。”陆九爻胸有成竹,似乎是早就做足了打算。 墨芯要的,无非也就是个名分罢了。 她是死是活不重要,但她的孩子不能生来便苟活于春楼这种腌臜地方。 两人隔窗而立,墨芯这才发现,陆九爻的背后,靠着一座青山。 严危将女子带了下去,楚宴清却没离开的打算。 这时,萧华阁的门外传来两三声闷响。 “九妹妹,你睡了吗?” 是陆载止。 陆九爻心慌一瞬,忙捂上楚宴清的嘴,生怕兄长发现了什么。 微微仰着脖颈细声回应道:“睡下了。” “我看你今夜喝得不少,命人煮了安神汤,你用一些,不然明早该头疼了。” “你直接给阿婻就行。” 可千万别进来,不然这八尺大汉真不知该往哪藏,总不能给人摁水里。 掌心忽然传来刺痛。 陆九爻一个没留神,惊呼出声。 “妹妹,你怎么了?” 门外的声音迫切不少,陆九爻忙地回应:“无妨,让蚊虫咬了一下。” 八尺蚊虫正眸光柔柔地看着她。 直到门外没了声音陆九爻才收回手,她故作气定神闲,被眉心冷汗出卖得一览无余。 “今日与阿婻在长街东边看到了个通人性的小黄狗,王爷若是喜欢,明日让阿婻买了送到府上去。” 楚宴清一笑,不恼反问:“送个狗做什么?” “怕王爷寂寞,寻个同伴陪你。” 骂他是狗。 严危远远听着腿要吓软了。 想到今夜初审这蛮女时,这位主拿银针刺入姑娘的指甲盖,那凄惨的叫声响彻北宸王府,王爷愣是眉毛都不带皱一下。 如今被人骂做狗,竟然笑眼朦胧地为九姑娘抚平眉间沟壑。 活见鬼。 …… 万花楼落在清水河旁,这里灯火通明,已经过了亥时,来往的春客就没停过。 为了掩人耳目,陆九爻特意换了身男装,连婢子都没带,趁着府中落了锁才翻墙出来。 前脚刚踏进万花楼,老鸨就迎了上来。 她上下打量一眼跟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公子”。 嬉戏的笑脸瞬间褪去,好似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不停地挥扇着团扇,似是能扇走浮于脸上的怒气。 “姑娘,咱们这儿是青楼,不接待女客的。” 挥手便要赶人:“若是寻人,等郎君回去再吵也不迟,莫要坏了我这万花楼的营生!” 陆九爻脚下未动,冷眼看着她。 “营生?毁人家中和睦作为营生,那你这万花楼合该倒闭了才是。” 这里有多少寻欢作乐的男子是有家室的?又有多少尚未及冠便误入他途的? 试问万花楼内吃喝嫖赌哪样不占? 她父兄拼尽一生护下来的江山竟然这些畜生如此磋磨,若不是为了拿到青楼与朝中官员往来的账册,她早就一把火烧了干净! “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 老鸨掐着肥硕的腰身凑到陆九爻的眼巴前儿,咬着牙小声地威胁。 “你知不知道这万花楼的东家是谁?可是当今东宫太子殿下,在敢这般放肆,当心我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陆九爻忍得辛苦,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楚煜蠢,养的老鸨也是个十足十的蠢货。 太子开青楼,不说好好藏着,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了出来。 她既敢说,陆九爻明早就敢让这件事传到圣上的耳朵。 这时,墨芯从远处匆匆赶来。 她往老鸨手里塞了沉甸甸的金锭,又说了好些个软话,称陆九爻是郭府派来传话的,这才把那肥婆打发走。 墨芯引陆九爻上楼去,她慌张整理身上散落的衣衫,“抱歉啊陆姑娘,是我记错了时辰耽误了。” 陆九爻看着她,眼里复杂。 已是有孩子的人,还要忍着恶心服侍他人,这日子过得实在辛苦。 “郭七安竟也不说先将你接出去养在别院?” 墨芯苦笑一声。 “七安怕足了他的父亲,莫说是接出去,已有半月没来过了。” 她心里尽是苦水,陆九爻虽是同情,却也知此时急不来,便不再开口。 随墨芯走到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厢房,推门踏足进去,待人进了门,又小心关上。 她的表情中带了几分妩媚,和对男女房事的调侃。 “姑娘你且等等,太子每夜都来,这间紧紧挨着芸娘的房间,夜夜都听得清楚呢!” 第11章 负心汉,薄情郎 夜里的万花楼灯火葳蕤,楼内亮如白昼。 这种地方没有晴天白日一说,漫漫长夜就是那些春客的温柔乡。 房门紧紧关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萎靡之音还是能透着门缝钻进来。 “望姑娘别介意。” 墨芯添了新茶推至陆九爻面前,她眼底毫无波澜,对这种事情早已是司空见惯。 “寻花问柳的地方,尽是嫖娼狎妓的官贵,他们掌握着青楼女子的命运,卖力讨好,确实卑贱,却也是这些姑娘唯一的生存之道。” 陆九爻手上搓捻着杯沿,细眉轻皱。 “万花楼做得这么大,那老鸨也半点不避讳,逢人便拿东宫太子出来欺压,圣上竟一点风声都听不见?” “太子权势滔天,朝中一多半都是他的党羽,只敢藏着,谁敢往外说。” 也是。 就算圣上已经生出了废储的念头,奈何龙脉单薄,除了楚煜,能继承皇位的也就剩下璃妃生的四皇子楚逸了。 但楚逸现在才五岁,还是个整日追着太傅身后考究学问的孩童。 即便是陛下有废储的意思,朝臣还是会把宝压在楚煜的身上。 初秋的晚风稍有些凉,窗框密封得不够严实,房间里逐渐添了些许冷气。 已经过了子时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门外迟迟没有动静。 “太子每晚都来?” 墨芯淡眉微拧,“没一日落下过,按说早该来了。” 自从芸娘被赶出东宫,来到此处已经有小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太子成宿在她房中待着,每每都是天蒙蒙亮了才走。 今天还是初次不见人影。 就在二人困顿时,隔壁的房门悄然打开了。 动静很小,不仔细听难以捕捉。 陆九爻凑到门缝前查看,芸娘头戴墨色幂篱,妆裹得严严实实,往长廊尽头走去。 深夜出门,还收拾成这样,必然有鬼。 二人悄悄跟了上去。 就在清水河边距离万花楼不远的地方有处矮亭,供船夫歇脚所用。 这里环境不大好,亭内长满杂草,白日都没什么人愿意停留,更别提深夜多么寂静萧索。 此刻远远看去,亭子里站着个修长的身影。 芸娘沿着河边昏暗的地界一路走到亭内。 偷偷跟在后面的陆九爻和墨芯见人停下,便赶紧找了个最近的大石头后躲着。 女子掀开幂篱,与那男子相视而立。 两人之间距离不远,却把握着恰好的分寸。 有意思的是,与她夜会的这位男子并非楚煜,而是礼部尚书郭坤明的嫡子,郭七安。 看清楚人,墨芯咯噔一下,身体僵住。 接连半月未见身影的夫婿,来了万花楼不见她,而是私会旁人,她气血逆流,忽觉一阵晕眩,险些没站稳倒在地上。 “你先别慌。” 陆九爻扶住她,条理清晰地分析。 “郭七安的权势与太子相比差之千里,芸娘的心气和眼界都极高,不大会与他撕扯不清,此人多半是来替太子传话的。” 墨芯眼里含泪,这才稳定了情绪,她凑得更近了一些,定要听清二人之间有何谋划。 郭七安样貌算不上惊艳,却也长相斯文,言行举止上规矩有礼。 “芸娘,夏荷宴之事陛下已然知晓,太子被禁足了。” 说着,他从袖间拿了个药包出来,递了过去。 “此药溶于酒中,无色无味,墨芯一死,家父即刻上奏,是陆氏女嫉妒太子通房,故意设计陷害,届时你大可重回东宫。” “证据呢?” 芸娘并未接过药包,反问道:“陛下心思缜密无人能猜,礼部尚书一句话就能让他相信?” “那迷情香你不是带在身上吗,明日这东西便会安安静静地躺在陆九爻的闺房。” 女子盯着那药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收进了袖中。 她低声嘲笑一番。 “你与墨芯浓情五载,孩子都四岁了,你真忍心杀了她?” 郭七安双手负于身后,浓浓夜色看不出表情,声音却冷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谁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我的,她一个娼妓,难不成还要入我尚书府的门?” 芸娘合了幂篱,语气妖而不媚,带着一丝兴奋。 “成,我应了便罢,只要事成,我定会在太子面前多帮你美言几句。” 二人交谈至此,背身而行消失在浓浓夜色。 远处的万花楼人影攒动,矮亭边却静得可怕。 石头后的人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是了。 墨芯早该看出这男人的嘴脸。 自有身孕起男人待她就越发地冷淡凉薄,后来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求着郭七安将她接出别院将养,那人却连哄带骗地拿亲爹来堵她的嘴。 若不是将毕生攒的银子给万花楼的老鸨使去,她早就沦为了黄泉路上的惨死妇。 她眼底早就溢满热泪。 仓促地整理了一下,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转过身便跪在陆九爻身前。 “姑娘,求你帮我,我只做郭七安的正头大娘子。” 清风荡起水波,吹动岸边杂草簌簌作响。 陆九爻凝望着她,少女平稳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他这般对你,你还要嫁他?” “对。” 墨芯神态坚定,并未让那两行热泪流出来。 “我自小生于北蛮,被培养成最顶尖的细作,可所信之人,所爱之人,皆欺我负我,我知道姑娘志不在方寸宅院,今后墨芯就是姑娘的刀刃,您尽管用便是。” 太子党一方独大,朝中无人可撼动其权。 上一世,她与楚煜订亲后,父亲对他一直看不上眼,引得楚煜记恨,风烛残年的老将军,在大殿之上被楚煜逼得不得不再次披甲上阵。 最终的结果却是有去无回,横死沙场。 想要瓦解太子势力,务必要在他身边安插自己的人。 当下看来,墨芯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思绪至此,陆九爻把跪在地上衣衫单薄的女子扶了起来。 她从袖间拿出一个暗青花纹的瓷瓶,从里面倒了个药丸出来。 放置手心递过去,道:“今夜芸娘势必会对你下手,你且佯装信她,将那毒酒喝了,届时我自会帮你瞒天过海。” 第12章 赶着时辰送人头 大殿上严肃低沉,百官规整以待,安安静静地守在自己那方寸之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光德帝面色阴郁,透出倦恹恹的疲惫之气。 他分明才不惑之年,看上去却略显苍老,似是身体耗尽了一般。 稳了稳虚浮的气息,于明堂之上扫向众臣,眼神犀利,似要吃人。 “你们这个说太子勤政,那个说太子爱民,更有甚者敢直接上书求朕解了他的禁足,朕的儿子什么样,朕能不知道吗!” 他的胸口起伏愈加强烈,艴然不悦地直接将案上的折子尽数推倒在地。 这动静响彻大殿,百官惊恐地齐齐跪下。 这时,礼部尚书郭坤明站了出来。 “陛下,我等并非为太子开脱,而是此事确有蹊跷。” 光德帝斜他一眼:“说来。” “太子向来恪守本分,纵使平日政事繁忙倦怠了些,也决计不会做出有损皇家颜面的事。 据臣所知,陆平侯嫡女久居山中修养,性子散漫,张扬跋扈惯了的,定是知太子养了通房心生妒忌,才下迷香,引诱太子进了圈套。” “放你娘的屁!” 陆毅哪能听得旁人诋毁他家小九,站起来指着郭坤明的鼻子便骂。 “你污蔑我家姑娘做什么!你见着我姑娘性子散漫了?你还是见着我姑娘张扬跋扈了?你那眼睛都长后脑勺去了你能看见啥啊你!” 他一句又一句,逼得这老顽固无话说。 “你……”他的眼距是宽了些,但怎么上升人身攻击了! 郭坤明被这老匹夫气得头晕脑胀,他是文官,满腹经纶,不与这老匹夫计较! “都知陆家九娘是调香制药的高手,是不是她下的迷香,搜了便是!” “你还想搜我姑娘闺房?”眼看陆毅就要上手。 朝堂之上也就他敢这样大声怒骂,换做别人,脑袋早就分家了。 光德帝被吵得头疼。 他看向群臣最前面那个空虚的位置。 “老十三怎么又没来。” 自王府新立后一次也没上过朝,不知这疯病到底好没好全乎。 郭坤明这时便有话说了。 “陛下,北宸王仗着您的厚爱挟恩自重,这实在是不合礼数。 自古来君便是君,臣便是臣,您不计前嫌将他放出来已是皇恩浩荡,他还这般不知轻重,实在应当……” 感到身后压迫而来的动静,他顿了顿。 余光中,男人已经站到了他的旁边,负着手笑问道: “郭尚书继续啊,应当如何?” 他脸上是笑着的,但这笑却让郭坤明冷汗岑岑。 楚宴清晃晃悠悠进来时似是在逛园子一般,听不见半点声响,文武百官还在地上跪着,无人敢抬头查看,便也无法与郭坤明使眼色。 待人走到跟前,作何打算都晚了。 郭坤明是怕他,试问整个朝堂谁不怕一个说杀人便杀人的疯子。 可现在金銮殿上,天子当前,量他楚宴清也不敢胡来。 “下官身为礼部尚书,掌管五礼之仪制,监督王爷,是下官职责所在。” “是吗?” 楚宴清捻动指尖的玉扳指,漫不经心地问:“那你倒是把话说完,应当如何?” 按照礼制应该削位放爵,贬为庶人。 他敢说? “罢了。” 光德帝打断道:“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又要操持府中修缮,自是忙一些。” 他顿了下,又道:“那陆家女娘你也见过,你是何看法。” “郭老不是说要搜府吗?那便搜。” 楚宴清慢条斯理道:“不过人家闺阁女子的房间被搜一番总是对名声有误,若是搜不到罪证,郭尚书给个什么说法?” 郭坤明词严厉色,拍着胸脯保证:“若是搜不到,就算在我郭坤明的头上,毁人清誉,我亲自跪下给她赔不是!” …… 回到侯府时天色刚蒙蒙亮,陆九爻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下,便昏昏睡去。 还没睡多久,阿婻忽然将她唤醒。 “小姐,礼部尚书的郭老太和郭荣小姐来了,老夫人让你去前厅一趟。” 陆九爻掀开围帐,“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 才辰时就上赶着过来栽赃陷害,这郭家还真是坐不住。 未至前厅便能听到堂内欢声笑语不断。 郭荣与郭七安是一母所生,比陆九爻年纪小了一岁,还没过及笄礼。 她性子活泼些,在世家名门中出了名的灵秀动人,打眼看去娇俏可爱,尤其招各府的老夫人喜欢。 陆老太握着郭荣的手,打心底喜欢这丫头。 “等明年过了及笄也到议亲的时候了,荣儿可有心仪的公子哥啊?” 郭荣被问得双颊羞红,低眉颔首地扭捏了起来。 “老夫人可别这么问了,我还想多陪陪祖母。” 郭老太眼底划过一丝打算。 “你家公子不是都回来了,怎么也不见人影?” “都去校场了,眼瞅着快到秋猎,弦崩得都紧。” 每年仲秋之前圣上都会带着众臣和家眷到青连山围猎,并且会从国库里选出个珍宝作为头彩。 毋庸置疑,年年这头彩都会落在陆家,不过落在哪位公子哥身上,可就不一定了。 陆九爻进门时堂内二位老夫人正在谈论此事,犹记得上一世今年的头彩落到了六哥身上,也不知这一世会不会还是那般景象。 “爻儿来了。” 陆老太眼底的慈爱溢了满堂。 前阵子因为太子的事情闹得不愉快,还以为会给小九心里造成难以挥却的阴影。 不过看着小九近日时不时随着哥哥们去校场纵马,亦或上长街闲逛,她的担心减半,总算是能将退婚之事从长计议。 “夏荷宴那日郭老夫人没来,你还未见过她,她是礼部尚书的嫡母。” “见过老夫人。” 陆九爻在礼仪上做得恰到好处,她昨夜并未睡好,却在言行举止上不显山露水,怎么看都像是一朵开在高岭之上的迎风花。 郭老太对这样的姑娘简直喜欢进了心眼儿里,恨不得捧在手上送进郭家大门,比七安那风尘浪客不知道强上多少倍。 可惜了,人已许给太子,她只能眼巴巴望着。 “多好的姑娘啊,不愧是璃妃娘娘亲自选中的人。” 她面相凶了些,笑起来时却柔和了大半:“除了你,也没人能当得起太子妃的位置了!” “老夫人过誉了。” “这位是郭尚书的嫡女郭荣,她比你小一岁,这不马上就要到秋猎了,想与你学学箭术。”陆老太介绍道。 有这么个俏皮的小丫头陪着爻儿分分心,也算找点事做,不至于整日想着退婚一事茶饭不思。 郭荣初见陆九爻的时候便已看呆了。 她生在隆中,长在隆中,世家名门贵女基本都见过,像眼前这位超凡脱俗的女娘,却是一个都拎不出来。 她似乎不该在这方寸宅院,她合该纵马奔向那广阔无垠的天地。 郭荣神色飞扬,流光溢彩的眸子如小鹿一般清澈,扯着陆九爻央求道: “九爻姐姐,听闻你箭术精绝,可不可以教教我,今年的围猎我也想去。” 第13章 捜査萧华阁 今日侯府人少。 公子们都去了校场,大嫂留着打理家务,二嫂去了城中的铺子核账,后院基本上没什么人。 “姐姐,我听说你房间有很多名贵的兵器,可以带我去看看吗?”郭荣挽着陆九爻的手腕,眼里闪着波光。 这本身也不是什么秘密。 回府时把这些年收集的长剑弓弩都带了回来,东西不少。 父亲让放进器械房,但陆九爻为了用起来方便,就都放自己房间了。 “好,正巧我房里有两把轻巧些的弓箭,你试试趁不趁手。” 萧华阁除了北边的卧房之外,还有一东一西两个耳房。 西边供着三清像,陆九爻便是回了家也没落下供香的习惯。 东边是个书房,光古籍文典就占了大半,剩下的地方用来存放她的那些宝贝兵器。 引着郭荣到东边耳房,毕竟是小姑娘,她的心绪全然没在那些堆积如山的书籍与长剑弓弩上,反倒是跑到窗边对着远山湖泊好生感叹。 让她选一把趁手的弓箭,她也不选,指出要去陆九爻的闺房参观。 陆九爻眼睛微微眯起,温柔地一笑,拿足了邻家闺秀的模样。 “那你先去我房里歇着,我去院外把靶子支上,等下教你射箭。” 待人走后,郭荣总算才松了口气。 透过半掩的轩窗隐约能看见院外忙前忙后的身影,陆九爻正在支箭靶,没注意到房内。 这迷情香到底该藏哪合适。 既隐匿,又能让搜查的轻易找到。 她偷偷潜进供奉三清像的西耳房。 这里威严静肃的陈设压得她上不来气,郭荣连忙拿出今早哥哥给她的药包,默默塞到了香炉的下面。 正堂内,两位老太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郭氏眉头拧着,苦口婆心地与陆老夫人开解。 “咱们老姐妹之间说句体己的关门话,别说太子养通房了,他就是纳上几个妾室也再正常不过。 这夫为妻纲,他又是未来君主,你家太过计较反而显得没有容人之量,传出去只会被人诟病。” 陆老太心里也正犯愁,近日这事情已经困得她寝食难安,如今有人说说交心话,她干脆把顾虑摆出来。 “话虽没错,但你也知道,我陆家满院男丁,就小九这么一个宝贝姑娘。 原本小九对太子也有意,刚赐婚时答应得好好的,闹得这么一出,可见太子并非能托付终身的良人,现在这婚退了便是抗旨,不退我家小九岂不是要入那虎狼之地。” “她是未来太子妃,待太子登基,那可是中宫皇后,还能委屈了不成?” 这话说来,不无道理。 但别人不疼她家姑娘,陆老太可心疼。 爻儿自小便体弱,只能送到山上仔细将养。 她年迈腿脚不好,便每个月差人上山打听姑娘的情况,尤其是爻儿还在襁褓那段时日,她每每午夜梦回时常常惊醒一身冷汗,生怕这孩子有甚不测。 她们陆家的宝贝,半点委屈都不能受着! 陆氏还想解释些什么,观望郭老太的态度,又觉得算了,没这个必要。 “罢了,反正我跟你说不通,这婚是结是退,我们整个陆家,只凭姑娘自己的心意!” 话音刚落,刘管家匆匆进了门来。 “老夫人,北宸王带着金吾卫来了。” “什么?” 陆老太心底一沉,脸上失去血色。 她如同雕像一般身体僵直了片刻,紧紧拧着眉毛低头细想。 金吾卫前来陆府是何差事。 莫不是侯爷在朝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来人可还算规矩?” “规矩的,踏踏实实守在门外等您回话呢。” 那便不是抄家,她虽然老了,好歹是一品诰命,这般动静,算是担得起。 “老姐姐,你先别慌,赶紧将人请进来吧。”郭老太纷忙劝道。 队伍进了府中,二位老妇带人前去相迎,碰了面才发现来的人并不多,除去北宸王之外,只余六七个金吾卫。 “王爷这是……” 见了陆老太,楚宴清颔首作礼。 “叨扰老夫人了,今日礼部尚书郭坤明于大殿之上指摘九姑娘因妒生恨用迷情香陷害太子,陛下命我等搜下九姑娘的闺房,这是搜查文书。” 陆老太一怔。 她盯着那搜查文书,半晌后转而看向郭氏,眼里没有半点老姐妹之间的和睦与客气,冷冰冰说道: “礼部尚书可是好大的派头!” “老姐姐你可别这么说。” 郭氏欲挽上陆老太的臂弯,被人拒了去,只好尴尬搓搓手。 “我儿身为礼部尚书,也是在其位谋其职,九姑娘肯定是清白的,你让他搜就是!” 既有搜查文书,陆老太也不好推辞,搜便搜罢,她家小九行端坐正,还怕搜了不成! 这便引着金吾卫来到萧华阁门外。 刚推开大门,一支冷箭卷着风蹿了过来。 楚宴清利落闪身,这冷箭恰巧不巧地插在了郭老太的发髻上。 再看院内,陆九爻正把着郭荣的手教她射箭。 拉弓射箭的姿势还未放下。 “呀!真是抱歉!” 二人急忙小跑过去查探郭老太的情况。 陆九爻满脸歉意,确认人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这二人掌弓确实比我自己难控制些,是九爻箭术不精,冲撞了老夫人,还望老夫人莫怪罪。” 怪罪? 她怪罪得上吗? 是郭荣非要学射箭的,严格意义上讲这箭也是郭荣射出去的,真要怪罪也怪罪不到陆九爻的头上。 身上的冷汗还未退下,郭老太惊魂未定,身体疲软着欲将那箭扯下。 “无妨无妨,所幸并未伤到。” 扯了半天,箭还是在头上卡着。 陆九爻指着头上那支箭淡笑一声。 “忘了跟老夫人说了,我这箭是特制的,箭尖有九个细小的弯钩,只能等睡前脱簪的时候仔细摘下来了。” “……” 这么说她岂不是要顶着这玩意儿顶一天。 视线落在楚宴清身上,陆九爻见了礼:“王爷这是?” 楚宴清眉梢微挑地看着她,嘴角似笑非笑地弯出好看的弧度,在众人目光投过来时,又严肃起来。 “奉陛下口谕,捜査萧华阁。” 陆九爻平静地挑眉,让出条路来。 “搜吧,不过我这房里供着三清像,烦请各位军爷手脚轻些,若是惊动了三清四御惹火上身,九爻也是没办法的。” 经过这么一说,这些人确实不敢大动作。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一名金吾卫手拿药包走了出来。 递到楚宴清面前:“王爷,在西耳房的香炉下找到了此物。” 第14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哎呀,竟真的有迷香!” 郭老太捂着鼻子,生怕这香气沾染到自己身上:“九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自制迷情香呢!” “迷情香?” 陆九爻怔怔地接过那药包,拆开后里面是白色粉末,她用手捻了一些,置于鼻尖轻嗅。 “这不是迷情香啊。” 她低眉一笑,将手中香粉递了出去,容颜舒展起来: “我在山中十五载才归家,叹于不能常伴祖母左右,特意制了这延年益寿的长寿香。 不信大家闻一下便是,若真是迷情香,我刚才的那一下早就神魂颠倒意乱情迷了。” 郭荣心想不好。 这迷香是她亲手放香炉底下的,不会有错,莫不是陆九爻常年制香早就不受普通香料影响? 这时,她站了出来,摆高了姿态看向楚宴清。 却在对上那幽幽的眸子后瑟缩了一下。 “王爷,我姐姐不会做那般见不得人的事,臣女可以替她担保,若是不信王爷亲自闻了便是!” 迷情香的药效因人而异,越是阳气十足的男性闻了之后越是见效。 漆黑的瞳仁淡淡瞥她一眼,楚宴清捻了些粉末置于鼻尖,良久后冷声道: “确实不是迷情香,九姑娘天资聪颖,又具此番孝心,我定会如实回禀陛下。” “不可能!” 郭荣惊呼一声,惹得众人齐齐看向她。 她的心慌了一瞬。 哥哥已经答应了太子助他栽赃陆九爻,这件事情办不成,哥哥和太子之间指定会生出嫌隙。 楚宴清眸光骤冷,卷着冰霜的语气充斥着满满的威慑力,侧身睨着郭荣。 “你怎知不可能。” 郭荣吓得一颤。 “说来也怪。” 陆九爻合上药粉喃喃道:“这长寿香我研制了半年的时间才得了这么点,分明放在三清真人像前供香滋养,何时跑香炉底下的?” 她把阿婻唤了过来。 “你最近可碰过我这东西?” 阿婻摇头不解道:“姑娘您吩咐过西耳房不让任何人进,大家害怕被三清真人怪罪,没人敢进去的。” “哎呀。” 陆九爻面带愁色,只能摇摇头惋惜。 “那可糟了,长寿香本就违背天命规矩,是我求了三清真人许久才得以用十年寿命换来这些,若是被旁人沾染了,那十年寿命可要减在那人身上。” 听到这里,陆老太容色大变。 她险些没站稳,颤抖着握住陆九爻的手腕,愤愤而言:“爻儿!祖母不用你拿寿命换!你怎么这么傻!” 自爻儿回来后,深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她总叹息逝者如斯。 姑娘刚上山时她便已至暮年,这十五载光阴转瞬即逝,她还能活多久,又能陪着姑娘多久。 可姑娘怎么能这么傻,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她的命呢! “无妨的祖母。” 陆九爻拍着老太太的手安慰道:“那人碰了我的东西,这反噬便上她身上了,长寿香的效果不会受影响。” “不管是谁,你三令五申不许进西耳房,他还随便动你的东西,减寿也是活该,不过还是好好将府中的人审查一番,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 陆九爻平静地望过去,郭荣已经冷汗岑岑,站都站不稳了。 她嘴唇发白,眼神失焦,吓得垂在身侧的指尖不住地发抖,现在这样子,怕是有个风吹草动都能直接吓晕过去。 陆九爻收回了视线,目光柔柔地向陆老太看过去。 “没关系祖母,无需审问,我这身体承受反噬顶多赔上十年寿命,滋要是个没修习过的肉体凡躯,活不过明天辰时的。” …… 陆平侯府门前行人络绎不绝,此刻大家纷纷驻足观望起来。 这郭尚书家的老夫人,怎么脑袋上顶个箭就出来了? 郭氏岁数大了,腿脚不方便,上车时箭被车门绊住,惹得满街大笑。 “气煞我了!” 郭氏好不容易坐稳,那长箭还抵着车顶,她怒冲冲地啐了一声。 “我就知道,那丫头从小到大满山跑,肯定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瞥向旁边的郭荣,盯着那一脸菜色的模样厌叹一声:“你什么表情,好好的迷情香,怎么就成了长寿香了,平日里对你父兄的事业帮衬不上就算了,这么小的事情也做不好。” “祖母……” 郭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都听见了,我碰了那西耳房的忌讳,活不过明天了!” “哄人的话你也信?” 看到姑娘这么不争气,郭老太的怒气更加大了。 拧了她一下,愤愤地骂道:“别哭了!赶紧回去把我头上的脏东西拆了,顶着这个玩意儿我还怎么见人!” 气归气,细细想来她又开始犯愁。 “那风尘女已死,答应了太子的事情却办不好,这事你兄长该如何交代。” 郭荣现在哪还有心思管兄长如何交代,她自己快交代干净了。 回到郭府,她躲进自己的房间不敢出门。 早上还红光满面的小脸,到了下午已经白到发青,临近落日时,彻底病倒了。 郭家大娘子谢氏是个没注意的,性子也柔弱,晚饭时不见自家姑娘,忙到她房中查看。 看见床上病殃殃的身影,才发觉不好,忙把郭老太和郭坤明叫了过来。 谢氏坐在郭荣的床边哭声震震。 “我家姑娘你们不宝贝,我可心疼,好好出趟门,怎么回来成了这个样子,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 郭荣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扯上谢氏的衣袖,虚弱道:“娘,快去找九爻姐姐,她肯定有办法救我。” “找什么找!” 郭老太连声制止:“这不是不打自招吗!祖母已经为你请了郎中来,你肯定是回来时吹了凉风染上寒症了,哪就这么玄乎!” 谢氏还蒙在鼓里,细问之下才知晓事情的由来。 “郭坤明!你个没良心的,竟然让自己的亲闺女去做这种事情!” 她一把将郭坤明推了个趔趄。 “你们不去请,我自己去!谁不知道那陆九爻师从青云道人,有呼风唤雨的本事!陆平侯府家大业大,这你们都敢得罪!” “不许去!” 眼看着人将要走出门,郭坤明喝止一声。 “先让郎中看了,迷香一事已成定局,我豁出老脸给她下跪事小,污蔑侯府,你是想把咱们整个尚书府的官运断送了!” 第15章 太子不倒,婚事难退 萧华阁。 洛神湖旁的廊上站着个幽暗的身影。 陆九爻顺着窗边望过去:“搜也搜完了,查也查完了,王爷为何不走?” 今夜无风,两人仅一窗之隔,安静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楚宴清侧过头,“王爷?” “嗯,十一。” “陛下命我查迷香一事,事情没有查清楚,我走哪去?” 陆九爻低声一笑,二人之间的默契不用宣之于口。 “郭荣还是个孩子,经你这么一吓,今夜指定是个不眠之夜,郭家定会来求你,讨好你,让你替他们瞒下此事,坏人不用你来做,我做。” 自从泡过药浴后,楚宴清的身体比初见时好多了。 他就这么不动声色地靠着窗框,稀松的明月照映在不沾霜华的脸上,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杀人如碾蚁,那三尺薄剑一天要擦上十几遍。 “外面风凉,你进来喝盏热茶吧。” 陆九爻转身就走,若无其事地坐到茶案旁。 似乎是没有风。 楚宴清暗自一笑,不着痕迹地勾起嘴角,翻身一跃便进了房内。 只留严危自己在远处守着。 “今日璃妃娘娘派人送来了珍稀的山菌,小厨房刚煨了汤,你用一些,抵御秋寒最好不过。” 楚宴清淡淡瞥了一眼那炉火上正热着的白瓷锅,锅内冒着蒸腾的热气,山菌的香味很快铺满了整个房间。 “东宫送来的东西,你倒是用得顺手。”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子阴阳怪气? 陆九爻抬眼望向他,昏黄的烛火在男人的眉间扑朔迷离地闪动,眉间轻皱的沟壑似是在诉说着不满。 也不知是对汤不满意,还是对东宫不满意,还是对她不满意。 “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这山菌珍贵,扔了反而可惜,十一何必在意这些。” 女子墨发青衣,热汤的动作没停,她眉眼低沉,看似姿态静默守礼,实则是在骂楚宴清度量小了。 也是,本就不是那逆来顺受的性子,莫说是他,就算是陛下来了,也得挨上两句再走。 这小虎的爪子,柔嫩却尖锐,总能伤人于无形。 楚宴清接过热汤,饮了一口。 片刻后,忽地问她:“九娘,郭七安栽赃你一事今夜过后便会呈到圣上面前,届时圣上定会召你入宫,你可打算与他当面提出退婚一事?” 听到此话,陆九爻为其添汤的手顿了顿。 放下木勺,她认真道:“郭七安栽赃我,不会傻到直接跟圣上说是受太子指使,这事若是真的捅到圣上面前,郭家为了保全势力,甚至会不惜把郭荣推出来挡刀,退婚之事,提不出来。” 她顿了顿,幽幽的眸子盯着楚宴清,声音冷道:“太子不倒,这婚事难退。” 她要做的,是把青楼之事赤裸裸地摆在圣上面前,让他夺了太子的封位,让楚煜永远难出头。 而迷香陷害之事,陆九爻有自己的打算。 见她思路清晰,步步为营,楚宴清也算松了口气。 这般不急不躁,安安静静踏踏实实地运作着自己的计划,好好的陆九爻,怎么甘当东宫稳固的垫脚石。 将近子时,阿婻推门进来。 对于房间里多个男人一事她早就见怪不怪了,便也不把楚宴清当外人,低声禀报道: “姑娘,郭荣小姐的贴身丫鬟在侧门候着,请您过去一趟。” 望了望楚宴清,她又补充道:“不知怎的,特意强调了让姑娘只身前往。” 这不正中下怀。 和楚宴清的猜想并无二致,他们既要救郭荣,又要瞒了栽赃一事,待陆九爻过去后,肯定说足了好话,给足了利益,求着陆九爻将此事咽进肚子里。 “更深露重,九娘,我送你。” …… 郭府今夜可是片刻安宁不得。 郎中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已经进出好几拨了。 床上的郭荣从起初的体虚无力,到现在不停地呕血,用尽了珍贵药材,半点成效都没有。 一开始郭坤明本是不信邪的。 可到后面查不出任何病症,他的心思逐渐动摇了些。 不过他并未差人去请陆九爻,是谢氏让郭荣的婢子偷偷前往,再偷偷把人带进来的。 看见陆九爻后,郭坤明蒙了。 看见陆九爻身后的楚宴清…… 郭坤明的天塌了。 谢氏可算是见到了救星,越过房间众人,握上陆九爻的手腕,还不等来人反应过来,直接跪在地上哀嚎祈求。 “九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她就是碰了你的长寿香才变成这样的,你一定有办法救她对不对!” “胡说什么!”郭坤明一脚踢到谢氏的后腰上,把人踹翻在地。 “你个糊涂妇人!我儿是染了病,与那香不香的没有关系!” 谢氏恨啊…… 他们父子常年依附于太子,从未把血脉亲情放在眼里。 婆母又重男轻女,只求尚书府繁荣,带着荣儿结识各家富贵公子,何曾管过孩子自己的意愿。 郭家要攀附权势,凭什么让她的荣儿背负所有! 她今天就算豁出这条微薄贱命,也要保全姑娘安康! 翻身跪在楚宴清面前,谢氏目光坚韧地看过去。 “王爷,我荣儿是受他兄长与太子的哄骗,才蒙蔽了善心走了歪路,臣妇可以作证,求您与九姑娘救救荣儿吧!” 郭老太差点气晕过去。 这场面她是一点也看不下去了,怒骂了声,转身便走。 “是死是活,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床上的人还在呕血。 样子格外悲惨,白日里活蹦乱跳的小姑娘现下虚弱地躺在床上,与那病危的老妇一般只剩下残喘的余地。 楚宴清平静地瞥她一眼。 眼底无波澜,转而质问郭坤明。 “今日大殿上礼部尚书好大的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亲眼看见九姑娘做手脚了,原来是早就做足了打算。” 郭坤明说不上话,只得默不作声。 “那本王就当你是默认了,我自会如实禀明圣上。” “这事跟太子没关系!”郭坤明反驳道。 “那你郭坤明身为礼部尚书,陷害陆家一个女娘做什么,她惹到了你?”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郭家已经再难撇清关系,为了保全郭府势力,郭七安只能站出来把罪责拦在自己身上。 “王爷明鉴,是我欲向太子投诚,利欲熏心,跟家父与太子无关,求王爷与九姑娘开恩,救救小妹吧。” 第16章 敢指她,断手伺候 其实本就没有三清真人怪罪一说,全是郭荣自己吓成这样的。 陆九爻给她服了计养心丸,床上的女子便沉沉睡去了。 夜半三更,郭府正堂灯火通明。 楚宴清高坐主位,郭坤明和郭七安端坐在旁,脸色一个赛一个地难看。 沉默良久后,郭坤明率先开口。 “九姑娘,我儿被利欲冲昏了头脑,污蔑于你,是他不对,老夫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是本王记错了?” 楚宴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今晨在大殿之上,郭尚书可是向圣上保证过,若是搜不出迷情香,毁了九娘子清誉,你要亲自向九娘子下跪赔罪。” 郭坤明脸色大变。 “老夫快五十了,跟个刚及笄的小丫头下跪,九娘子也不怕折寿吗?” “巧了。” 陆九爻眼色幽幽,认真地盯着他:“我这身体受三清香火滋养十五载,很难折寿。” “……” “我不跪!”郭坤明想耍赖。 “那看来郭尚书是要欺君啊。” 楚宴清声音骤冷,向身旁吩咐一声。 “严危,帮郭尚书跪了。” 郭坤明身居从一品的高位。 如今被一个冷脸随侍直接从椅子上拎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陆九爻面前。 膝盖坠地,木板裂了条缝。 他这辈子,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年迈的长者转瞬功夫成了落魄不堪的阶下囚,他破口便骂。 “楚宴清!我是户部尚书!就算要跪,也是圣上让我跪,你凭什么动我!” 楚宴清看向外面天色。 “也行,快到该上朝的时辰了,本王这就带你进宫。” “住手!”他整个人又被严危从地上薅起来,挣脱了两下没挣开,转而愤怒地看过去。 “跪也跪了,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一番慌乱后,堂内再次恢复平静。 郭坤明缓了口气。 他盯着陆九爻的眼神并不友好,饮了口清茶,这才开口,苦口婆心地劝说。 “九姑娘,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谁家闺秀做成你这般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以后侯爷在朝中行事还需我们六部帮衬,你难道真忍心看他跟我礼部撕破脸吗?” 私事谈不拢开始往朝堂上搬了。 真以为陆九爻初回侯府对朝上风云一无所知? 上一世六部是怎样联合起来,唇枪舌剑地围剿父亲的,到现在还硬生生地刻在陆九爻的心里,像一条血淋淋的刀疤一样触目惊心。 汉阳关一战粮草短缺,已经是万分焦灼。 六部却联合上书,称国库亏空,大批量押送粮草恐外患不止平添内乱,求陛下以国库为重,并下旨让边关士兵在当地种粮。 去你妈的。 那漫天黄土能种出来什么鸟粮? 还是九爻带着一队赤羽骑偷了北蛮粮草营才坚持了下来。 现在跟她说帮衬,她一个字也不信。 “郭大人严重了,父亲已到了辞官养老的年纪,与其帮衬,你们六部能让父亲安安心心颐养天年已是不错了。”陆九爻冷冰冰的看着他,眼中含着无形的霜剑。 “你……” 小小女娘,伶牙俐齿! 郭坤明叹息一声,又道:“大家都是在朝为官的,为的都是陛下,偶有拌嘴实属正常,你个小姑娘不懂莫要胡说!” “尚书大人觉得我是胡说?” 陆九爻眼神忽然泛光,“听闻您与户部关系不错,那既然要帮衬,您出面请旨,让陛下多拨给赤羽骑些军用可好?” 郭坤明:“……” “前几日户部才从南疆进了一批战马,可是个顶个健硕的汗血宝马,听闻那匹马要待秋猎时献于陛下,供世家围猎所用,这么好的东西光在山上跑岂不屈才,运到北境吧?” “……” 这丫头久居深闺消息怎么这般灵通! “那不行。” “不行?” 陆九爻又道:“那东南防汛的河堤刚建好不久,圣上有意命我大阿兄在秋闱之后治理水患,倒不如尚书大人请旨前去?” “我一把年纪……” 陆九爻这便不解了:“这也不愿那也不行,尚书大人如何帮衬我陆家?” 郭坤明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不必多说,有哪个不长眼的与他唱反调,也能毫无忌惮地回怼过去。 观当下处境,这个疯王就在旁边守着,谁知道陛下放他出来是为了在朝臣中安插个鹰眼还是真的顾及兄弟情义。 自古帝王多薄情,还是前者的可能性大些,就算要给陆九爻些红利,也不敢当着楚宴清的面这么毫不顾忌地许诺。 他冷静了片刻,忽然起身,站到了门口。 对陆九爻微微摆手:“你来一下,我跟你说。” 陆九爻半信半疑,却没有多加犹豫,径直走到他身边。 郭坤明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远处的人听见。 “他一个没有实权的疯子,你靠着他做甚,姑娘是未来东宫太子妃,理应和太子站在一条绳上,咱们才是一伙的。 你承认那迷香是你放的,碍于陆平侯的面子,陛下不会把你怎样,太子也能尽早放出来。” 说话间,他的眼睛时不时瞟向远处的楚宴清。 确认对方没听见他们之间的谈话之后,他的声音才压得更低,跟蚊子叫一样难以捕捉。 “你家八公子不是想参加今年秋闱?巧了,主考官就是我,我让他高中,你看可行?” “王爷,他许我秋闱让八哥高中,要做手脚。” 纤纤玉指抬起得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 陆九爻转身便坐回去,留下郭坤明独自在风中凌乱。 不是。 这丫头在山上呆傻了,怎的就认不清当下局势。 楚宴清平静地抬眼,寒霜般的眸子卷着三分讥诮。 “郭尚书好大的本事,在天子脚下动起手脚来都这么如鱼得水。” “罢了,本王也倦了。” 他漠然起身,黑色的大氅静静地垂着,行走间不经意地摆动,经过郭坤明时裹着冰凉的冷风。 “这话本王不介意再说一遍,陆九爻是我北宸王府的人,你敢打她的注意,便是动了本王的底线,大殿之上,郭尚书还是想好说辞,免得跳墙。” “陆九爻!你是太子的人!”郭七安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郭府好歹是世家名门,在整个朝堂位高权重,怎么能让一个小小女娘羞辱成这样。 “你是太子妃,与北宸王孤男寡女,就不怕被人诟病,就不怕毁清誉吗!” 他手指陆九爻,愤愤挥舞。 “严危,断他手。” 第17章 帝王亲召 郭荣陷害陆九爻已成既定的事实。 大殿之上,郭府大娘子谢氏当堂作证,光德帝震怒,定郭坤明治家不严之罪,罚了一年的俸禄。 不过郭坤明咬死了此事为郭荣一人所为,与他父子无关。 郭家这点事楚宴清可没心思掺和。 散朝后,他方走到光华门外,被圣上的总管太监付之海小跑着拦住了去路。 “北宸王留步,圣上召您到天德殿一趟。” 天德殿是帝王寝殿。 这里常年熏着艾草,药香浓郁,殿内伺候的宫娥太监静默地值守在旁,无人敢大声动作。 帝王卧在龙榻,看见门外来人,病恹恹的眼底总算是闪过一丝眸光。 “王府修缮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楚宴清径直走向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没规矩。” 光德帝面上怪他,实则语气柔缓,非但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对这样的行为早就习惯了。 “那秋猎过后办个开府宴,该递的请帖都递过去,别落下谁来。” 楚宴清自行斟了茶。 “开府宴不光要办,还要大办,今日之事臣弟与太子彻底站了对立面,届时太子党那些个老顽固们,指定是要躲着走。” 当今朝堂上,太子党一方独大,甚至有架空皇权之势。 楚宴清与陛下谋划数年,培养了数百名精锐暗羽卫,为的就是当下。 这开府宴,便是筛查太子党的锋刃。 “今晨你在殿上说,陆毅家九姑娘研制了长寿香?” 欲拿杯盏的手忽然一顿。 大殿之上提到长寿香时光德帝的眼神都变了。 光德帝大他二十岁,看上去正是壮年,却早已外厉内荏,一直靠着羸弱身躯强撑着。 楚宴清低沉片刻,从怀里掏出个白玉瓷瓶,递过去道: “臣弟的疯症近来偶有发作,全凭陆家九娘子的丹药得以维持,那长寿香的作用不得而知,不过陛下头痛的隐疾,倒是可以让她看看。” …… 陆九爻一觉睡到午时,简单用过饭后,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召她前往天德殿叙话。 来接她进宫的,正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付之海。 海公公亲自来接,这让整个侯府都崩了根弦。 “不行,我得跟着一起去!” 陆毅起身便要回房换上官服,若不是陆老太及时制止,转瞬就没影了。 “回来!” 陆老太怒怼地看着他:“你添什么乱,圣上又没召见你,他召见的是陆九娘子,你是陆九娘子?” “那我也不能让我儿孤身去那天德殿啊!” 陆毅急得火烧眉毛。 天德殿是什么地方,那是陛下的寝殿! 小九才回府,便被陛下单独召见,若是有个行差踏错触怒龙颜,岂不是有命去没命回。 “圣心难测,谁知道陛下单独召见是为了什么事!”陆毅原地打转,恨不得赶紧奔出门去,找陛下把话问清楚。 “多半是为了小九和太子的婚事。”罗栀在一旁冷静地分析道。 “近日太子私德败坏的风言风语在隆中城内传得沸沸扬扬,怕不是陛下也要劝九妹忍了的?” “那决计不成!” 陆毅提刀就是干,拉着陆九爻便要出门。 “走,为父带你进宫退婚!” 父亲这个脾气秉性,放在朝中实在太过危险。 陆九爻暗自叹息一声,还是得从长计议一下,劝父亲早日辞官养老罢了。 虽说是关心则乱,可这提刀的架势,怎么看都像是要逼宫谋反。 “父亲,您先别急。” 陆九爻及时制止了他。 “圣上召见,不见得是因为女儿与太子的亲事。” 她低眉细想:“多半是因今早迷香一事有了定论,女儿平白被污蔑,陛下定是要尚书府给个说法。” “那为父与你同去。” 现在这个状态,可不敢让父亲出这个门。 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让大嫂陪着进宫。 罗栀好歹是司天监监正之女,与长乐宫那位宁嫔是手帕交,对宫里熟门熟路,陪着最是合适不过。 坐上皇家马车,穿过热闹的长街,行至景阳门,这便到了隆中皇城。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这个地方了。 高耸的宫墙沉寂威严,她不喜欢,经过的宫娥太监静如死人,她不自在。 进宫后长嫂需要先去宁嫔宫里与其叙旧,陆九爻由海公公引着一路向北,拐了几道门后,眼前忽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煜的禁足解了。 看见陆九爻后他也是一怔。 要不是郭家把事情全揽了去,他到现在还被关在东宫,哪有出来的机会。 这个陆九爻,看似久居深山,清冷脱俗,实际上刚与他订了婚便靠上十一皇叔,可见初订婚时的低眉顺眼都是装的。 目光放到旁边的付之海身上,楚煜才惊觉不妙,锋利的眉毛紧紧拧起来。 “见过太子殿下。”付之海向他见礼。 楚煜疑惑问道:“是我父皇要见她?所为何事?” “殿下慎问,天子的心思杂家可不敢揣测。” 楚煜心底确实慌了。 她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若是真有一天脱离掌控,那他荣登宝典的大业岂不是要断送在这女子身上。 周围没有旁的人,楚煜凑到陆九爻身边,低声道: “九姑娘,你是未来太子妃,行事作风自要以东宫利益为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本宫提醒你吧?” 陆九爻眉头一皱,不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是聋了还是瞎了,退婚的事情臣女说了不下三遍,您忘了?” “你以为圣旨说收回便能收回的!” 楚煜的声音压得更低:“你再不愿,也是本宫的人,迷情香一事本宫可以当你年纪小,尚不懂得进退,这以后可以慢慢教你,你若守规矩,咱们立刻完婚。” “太子殿下高看我了。” 这副嘴脸,陆九爻简直吃够看透,已经厌恶到了骨子里,她实在犯恶心,往后撤了一步。 “臣女资质愚钝,学不会您那钩心斗角的一套,不过是人是畜臣女还是能分辨清楚的。” 又骂他。 这女子怎么生这般不识礼数,胆大妄为,回回见了都当面骂他! 太子妃的位置是多么金贵,世家女挤破头都得不到的东西,她轻易便拿捏在手,竟然还不稀罕了? 付之海还在旁边候着,楚煜也不好当场发作,他吃了瘪,长叹口气。 “罢了,你不是要去天德殿,正好本宫有事找父皇,同你一道!” 第18章 得帝王信任 到了天德殿。 穿过屏依,光德帝正在榻上闲坐。 楚煜越过陆九爻,上前刚要做礼。 “滚出去。”光德帝瞥他一眼,淡声道。 楚煜愣在原地,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光德帝的威严不容抗拒,他的禁足刚解,再有不合圣意的地方,怕是又要被关回去。 不敢再耽误,只好孤身退了出去。 上一世,陆九爻与老皇帝的交集并不多。 楚煜登基时光德帝已经薨了,也就大婚时见过一面。 现在看来,老皇帝外表坚韧,内里却已经如深冬棉絮败坏的不成样子,怕是没多久活头了。 “你就是陆家九娘子?” 陆九爻礼数齐全,给光德帝行了跪拜大礼。 “行了,起来回话吧。” 光德帝观察她片刻。 这姑娘是个有规矩的,举手投足之间挑不出什么差错,张扬跋扈一词放她身上并不合适。 可见郭坤明所言简直就是放屁。 “朕记得赐婚时这门亲事你是答应的,怎的现在又不想嫁了?” 他目光沉沉,稳重的语气中带了些沙哑,在静谧的殿内格外突兀。 “太子行事不端,看在陆老将军的份上,朕也会保全你,不让你受半分委屈,这点你大可放心。” 是了。 光德帝以仁慈治天下,对父亲这样的两朝功臣向来礼待有加,换做前世,若光德帝尚在,何来废后一说。 但靠山山倒,没了光德帝,整个大徵不还是他楚煜的天下。 唯一能救自己于水火的,仅有陆九爻自己,这婚不能结,楚煜也绝对不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朕不劝你容人,不过朕可以许你,今后太子若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朕一定不会轻易饶了他!” 陆九爻缓了缓心神,微微拂礼。 “谢陛下,不过臣女意不在退婚,臣女自小长在青连山,不能常伴祖母左右,只求归家后能留在她老人家身侧侍奉,尽一份孝心,还望陛下能成全,将婚期往后延些时日。” 原定的婚期就在年关前的腊月二十八,眼瞅着就剩小半年了。 她侃侃而谈,提到祖母时眼里溢出幸福的微光,对帝王威严没有惧色,话里话外全是真情流露。 有女如此,分明是楚煜那个混账捞着了! “你能有这份孝心确实难得。” 光德帝应了她:“也好,那婚期就往后拖一年,改在明年年关罢。” “谢陛下。” 光德帝顿了片刻,又道:“礼部尚书污蔑于你,毁你清誉,也不好真的让他跟你下跪道歉,你想要什么,朕许你。” 跪也跪了。 不过这件事楚宴清并没有跟光德帝提过,如此丢人的事情,郭坤明自己也没脸提。 陆九爻低头思索片刻,忽然跪下来。 她态度端正,条理清晰,语气也足够诚恳。 “臣女不为自己求什么,只是有件事,还望陛下成全。” “说来听听。” “礼部尚书郭坤明的嫡子郭七安,与万花楼女子墨芯情投意合,有个四岁的孩子,但她身份卑贱,郭尚书不同意这门亲事,还请陛下赐婚,成全良人。” 光德帝眉头一皱。 “青楼女子?” 他面色明显冷下来:“这郭坤明,身居礼部高位,还对他儿子这般纵容,一年的俸禄罚少了。” 他沉默片刻,幽幽地叹息一声,道:“是该让礼部长长记性,既然你肯向朕开这个口,朕便应了你,明日便让付之海去郭府宣旨。” 陆九爻这两天所做的打算,皆是为了这两件事。 事已做成,她正打算退下去,还未拂礼,光德帝忽然开口。 “听老十一说你为祖母研制了长寿香,可有效果?” 陆九爻惊觉一顿。 楚宴清在帮她。 本身还在想,光德帝真的有这么闲,操心她这些琐事,原是楚宴清帮她搭的线。 帮她接近光德帝,帮她取得帝王信任,他正在往她的手中递刀刃。 就像之前送的匕首一般,看似小巧轻便,却能直接杀人于无形。 她冷静道:“回陛下,长寿香并非真的能使人长生,却有延年益寿之效,睡前燃在床头,稳本固元,佐以臣女特制的养神丹,祖母再活个二十年不是问题。” 话音落地,大殿内安静了片刻。 老皇帝是何等高位,总不能直接跟她开口要。 陆九爻主动掏出药包,连带养神丹一同献上去。 言道:“祖母得此香后精神好了大半,陛下不妨试试,用上一段时日,您的头痛之症也能彻底痊愈。” 光德帝扫了她手上的东西一眼。 付之海即刻便明白了意思,走到陆九爻身边将香粉和丹药都收了起来。 “让那混账进来。” 付之海忙去殿外把太子请了进来。 陆九爻不愿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不过陛下也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这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光德帝对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甚是头疼。 要真说他一点本事没有,还知道笼络朝臣培养势力,要说争气…… 就那点本事,给他皇位,坐不上几天便要国破家亡。 来人往地上一跪,大气儿都不敢喘。 睨了他一眼,光德帝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要迸发出来。 “整个隆中城都在传你品行不端,专宠通房。 身为储君,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竟然在夏荷宴上做出那般丑事,我看这太子你也不用做了!” 楚煜被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父皇息怒,母妃已将东宫的通房尽数赶出隆中,儿臣知错,决计不会再犯!” 陆九爻眉头一皱。 “太子怕是记错了?您宫里的芸娘,现在可是万花楼的头牌呢。” 楚煜猛一抬头,愤愤地瞪着她。 “你看她做什么!她是你的太子妃,纵使没成亲,也有权管你!” 细想来,光德帝觉得不对劲。 “万花楼?你宫里出去的通房,怎敢在青楼伺候旁人?” 楚煜心下一惊。 他生怕父皇会做出什么对芸娘不利的决定,连忙找补。 “父皇明鉴!芸娘只卖艺不卖身的!” “太子还知她卖艺不卖身啊?看来没少去。” 陆九爻在后面幽幽一句。 这一瓢水泼得及时,光德帝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阴鸷。 “再过几天便是秋猎,届时你若不能拿得头筹献给九娘子,就等着给万花楼的什么头牌收尸吧!” 第19章 小厨娘 出了天德殿,陆九爻由宫娥引路,前往宁嫔的脂阳宫寻找长嫂。 宁嫔是陛下登基后好一阵子才纳的嫔妃。 她去年怀了龙胎,却因体弱没能保住这个孩子,小产后整日以汤药续命。 说来也怪,皇城内的这几位,陛下一身病气,宁嫔瘦弱盈盈,北宸王城府深沉却被蛊虫蒙障其身。 陆九爻曾经仔细探查过宫中风水,都是经人指点后细细修缮过的,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诸多巧合凑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人为。 “九妹妹来了,快过来见过宁嫔。” 见她进门,罗栀及时向宁嫔引荐。 “这位是我家大郎的九妹,前不久刚从青连山上回来。” 宁嫔满身的病态,面如白纸,瘦弱的身躯无力地靠在榻上,掖着手帕轻咳了两声。 “听闻九姑娘蕙质兰心,姿态翩翩,如今得见,确实让本宫眼前一亮。” 她眼内黯淡无光,何来的一亮。 陆九爻凑上前,盯着对方的眸子认真道:“娘娘,臣女在山上时跟师父学过些医术,虽不及师父那般普济天下,却也能治疗些疑难杂症,我为您搭个脉吧。” 听到这里,本就病恹恹的花容又添一丝倦色。 “本宫这残躯病体,还有什么可治疗的余地,已经这么长时日了,就连宫里资质最深的张太医也没办法。” “娘娘不妨让九妹试试。” 罗栀在一旁劝道:“祖母就是用了小九的长寿香,这两日容光焕发,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这件事她倒有所耳闻。 宁嫔虽久居深宫,前朝的风吹草动也能听到些。 她半掀衣袖,将手置于案上。 “那便试试吧。” 宫内不比外面热闹,无人说话时,安静得连旁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宁嫔的脉搏虚浮无力,似乎整个人只凭一根蚕丝般的细线紧紧绷着,滋要是这线一断,人也就没了。 “娘娘气血亏损得太过严重。” 罗栀频频点头,“去年娘娘小产的时候有血崩之势,自那以后便整日都没有气色了。” 陆九爻收回手,暗自与宁嫔使了个眼色。 对方即刻会意,拂袖让宫娥太监都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软塌边的三人。 陆九爻面容严肃,她分析道:“女子失血本就难补回来,不过娘娘在养胎期间身体不应该是这般虚弱。” 这话引得二人静默。 “你是怎么知道的?”宁嫔面上闪过一丝震惊。 她细细回想,“本宫身体向来不错,虽不像你一般舞刀弄剑,习武强身,却也没出过什么大毛病,偏偏是胎象稳定之后突然小产的。” 那便对了,这脉象明显是急转而下,不像是身体原因,反而是中毒之象。 “养胎期间娘娘宫里可曾来过什么生面孔?” “生面孔倒是没有。” 宁嫔仔细想来,眸光一亮:“不过怀着身孕时,本宫吃不惯隆中城的菜,陛下特意从南陵找了个小厨娘,日日伺候本宫的饮食。” 宁嫔祖上是南陵人,她九岁那年父亲高中,这才搬来的隆中城。 “可陛下不会害自己的孩子,就是因为子嗣单薄,他才这般上心的。”宁嫔喃喃道。 “小厨娘有鬼。” 陆九爻一语点破天机:“娘娘有所不知,北境有一种带有剧毒的花,名为洋金。 此花遍体洁白,盛开时艳冠群芳,观赏性极强,但少有人知,洋金其实是味稀有的药材,与乌川,草乌,姜黄一同入药可做麻醉散,但……” 她顿了顿,面色沉沉道:“若将洋金单独研磨成粉,添置在吃食中,日日服用,不出三月,便能使人呼吸衰竭,血崩成河。” 此话一出,宁嫔震惊得趔趄一下,险些没坐稳。 她语气悲愤,无法接受听到的事实,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 “你是说,陛下要害我们的孩子?” “不一定,当今皇子,除了太子楚煜之外,只剩璃妃宫里的一位小皇子楚逸,陛下怎会断送龙脉。” 唯一的可能就是陛下也被蒙在鼓里,那小厨娘的来历便值得考究了。 陆九爻暂定心神,生出一计。 她故意提高了些声音,正好能让外面守着的人听见。 “娘娘,臣女近来总没什么胃口,听闻您宫中有个小厨娘会做南陵菜,辛辣爽口,色味俱佳,臣女斗胆向您借用些时日可好?” 宁嫔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厌厌的眸子舒展开来,冲外面吩咐了一声,命人将那小厨娘唤进屋内。 那小厨娘名唤莘代,生的清冷一些,个子不高,身形瘦弱,行事动作低眉顺眼很是规矩。 宁嫔面上并没表现出蛛丝马迹,只是淡淡地盯着她。 “九姑娘想吃些辛辣的,你跟着伺候些时日,出宫的这段时间,本宫许你月奉翻倍。” 莘代并未表现出不愿,规规矩矩地随着陆九爻出了宫。 回到侯府已是月上柳梢。 带回来这么个不知来路的人,府上便多了一分危险。 陆九爻拜托长嫂向祖母知会了一声,就说她近日口内寡淡,寻了个南陵会做辣食的厨娘,这几日都不在膳食堂用饭了。 萧华阁的位置与前院有些距离,正巧阁中有个小厨房,陆九爻便给莘代安排在了厨房边上还算不错的一间小厢房。 房间虽然不大,却陈设齐全,经常打扫,算是体面。 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也不好苛待了人家。 “近日哥哥们都在府中,规矩森严,姑娘面生,就待在萧华阁,不要随意走动,以免被人误会。” 陆九爻站在莘代的门外仔细吩咐,她面色和善,待人亲切有礼,言行举止间没有半点试探的意思。 临走时,还不忘吩咐明日午膳想吃辣子鸡和小炒黄牛肉,最好再佐以鲜美的鱼羹。 将一切都打点好,已至亥时,府中灯火逐渐暗了下去,待大家都睡了之后,陆九爻系上披风出了门。 更深露重,街上时不时传来三两声打更。 仲秋将近,银光洒向长街,地上能清晰地倒影出人影。 陆九爻行至长街尽头,转身拐进了一条幽暗的小巷。 四顾无人。 她轻声扣门。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厚重的木门错开条缝。 墨芯打扮得质朴淳厚,让出路来:“姑娘,快请进。” 第20章 四夫人 这间小院是临时置办的。 陆九爻没有亲自经手,让严危找了个面生的手下,寻了东家,租上了一个月。 主要是这个地方隐蔽,偏僻,在长街最西边,继续往西没多远便是北宸王府,行事起来方便一些。 进了房门,才发现床上躺了个肉乎乎的小奶团子,胸口有规律地缓慢起伏,睡得正香。 “这太可爱了。” 陆九爻脸上洋溢着喜欢,怕吵到孩子,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 话刚说完,墨芯便要跪下谢她。 陆九爻扶住对方的手臂,及时制止住:“你不用这样,我帮你,你为我所用,咱们之间是公平交易。” 墨芯自然清楚,这根本不是公平。 若不是九娘子,她现在已经是黄泉路上的亡命鬼,她的孩子也将与她一同陪葬了去。 陆九爻是她的救命恩人,给了她和孩子新的生命。 “他叫什么?” 陆九爻对这个小孩儿实在喜欢得紧。 他的长相完全随了母亲,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泛着淡淡红晕,浓密的睫毛在昏黄烛火下扑朔闪动,像个年画娃娃一样。 “常栖。” 我今漂泊等鸿雁,江南江北无常栖。 墨芯这一生太过流离,她现在,退无故土,进亦没有依靠,唯一所愿,就是她的孩子不要如她一般,成为人人弃如敝履的浮萍。 荧光随着窗缝吹进来的秋风不规则地摆动,二人围案而坐,交谈的声音在寂寥的初秋中略显突兀。 “明日陛下便会派人去郭府宣旨,赐婚你与郭七安。” 陆九爻凝神望着她,幽幽道:“一旦入了郭府,你便没回头路了。” “我儿子需要一个名分。” 墨芯忽然道:“我可以被世人诟病,但我的儿子,必须做郭家嫡长子。” 既然她做足了打算,陆九爻也不再劝了。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打听个人。” 墨芯不语,等她的后话。 “宁嫔怀着身孕时,陛下往她宫里塞了个厨娘,名唤莘代,你可认识?” 听了这二字,墨芯沉默了一会儿。 她眉间不自觉便皱了起来,拿出三个杯盏依次摆在桌上,语气比刚才更严肃了些。 “北蛮刺客分三等,分别为天,地,玄,天最高,地次之,玄为最低。” 她顿了顿。 冷冰冰地推了中间的杯盏出来。 “我为地。” 随即,她又将最左边的杯盏倒扣在桌面上。 “芸娘和莘代,为天。” “你们其中有几个天?”陆九爻疑惑道。 “两个。” “就他俩?”可以,拢共就俩,都让她对上了。 墨芯细说道:“芸娘主杀招,莘代主毒招,她们一个在东宫,另一个……” “另一个在御膳房?”陆九爻眉头紧皱。 “没错,不过莘代只负责皇帝的饮食,光德帝这些年的吃食都是她亲手操办的。” 看来陆九爻的猜测并没错。 难怪陛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积年累月得被毒物滋养着,再健全的人也活不长久。 若是不能将莘代彻底剥离皇城,长寿香怕也于事无补。 她细想片刻,心底生出个大胆的谋划。 …… 翌日,灰蒙蒙的天气持续了一上午。 临近午膳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从层层乌云中掉了下来,第一场秋雨便这么堂而皇之地占据了隆中城。 饭菜摆了满满一桌,除了陆九爻亲点的那几道,还加了些去油解辣的时蔬。 正要动筷,阿婻忽然从外面回来,站在门口禀报。 “姑娘,四夫人回来了,正往萧华阁来,说是要与您同进午膳。” 陆九爻心神一怔。 她说的,是四嫂杜曼姝。 八位兄长中数四哥的性子最为冷淡,他鲜少回家,往往秋猎过后便直奔北境,就连年关都是在北边大漠度过的。 只因四哥与四嫂夫妻离心,并不和睦,整个隆中城的百姓都知道。 几年前的秋猎上,四哥陆载行在一众兄弟中最是出挑,所获猎物遥遥领先了不少,因此受陛下嘉赏,赐予他先帝征战时所用的佩剑。 当时杜曼姝也在。 她一眼便看上了四哥,秋猎后托宰相搭桥,前往陆平侯府做客。 可那个时候,四哥有心里中意的女子,只是还未向家里表明。 也是后来陆九爻才知道,那女子远在西北边陲小镇,是当地镇守之女。 宰相为二人提亲,让四哥当场拒了,杜曼姝面上过不去,托父亲以整治地方官吏为名,杀了镇守一家。 因为此事,四哥恨极了杜曼姝。 可后来,圣上赐婚,杜曼姝就这样进了侯府的大门。 陆九爻回府的这段时日,四嫂回娘家侍疾,不在府中,除了夏荷宴上匆匆见过一眼,便再也没见过。 今日忽然回来,还直奔萧华阁,总不能是来与她叙姊妹情义的。 “你说说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害得我淋了一身!” 她穿着明艳亮丽,装扮得体,簪花的发髻如雨打海棠,在薄雾中楚楚动人。 撤了伞,杜曼姝扭着婉转的身段踏进门来。 “听说你这儿寻了个南陵的厨子,四嫂过来蹭一顿饭不介意吧?” 陆九爻起身迎接她,面容和善道:“自然不介意,四嫂快坐。” 杜曼姝是个不拘小节的女子,她看上去风尘仆仆,行事大大咧咧一些,给人一种极易相处的感觉。 “饭菜倒是丰盛,听说那厨娘是陛下御用,妹妹竟能得这样的福气。” “哪来的什么福气,是我宁嫔心疼我,看我最近胃口不好,才特意允许她进府的。” 杜曼姝眼神四下搜寻了片刻,不满道:“你这院里怎么也没个伺候的丫头,嫂嫂房中倒是不少,给你拨过来两个你用着试试?” 陆九爻喜欢安静。 萧华阁供奉这三清真人像,为了避免被不懂规矩的人冲撞到,只留了阿婻自己伺候。 “四嫂的好意小九心领了,但是我实在不喜欢热闹,那些人你用着顺手,便留着自己用吧。” 杜曼姝是璃妃的人,她怎么可能让其随意安插眼线在自己房中。 这话说完,杜曼姝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小九,你还是心思太过单纯,日后入了东宫,只带一个贴身丫鬟怎么能行,四嫂给你你就收着。” 第21章 这太子妃,咱们不让了! 这是硬要往她房里塞人了。 “四嫂先尝尝这菜。”陆九爻待她还是有些礼遇的。 见陆九爻不语,杜曼姝忙把鸡块送进嘴里。 她眼看着有些慌张,挖空心思仔细劝说。 “九妹妹,四嫂这也是为了你好,待你日后嫁进东宫,就是咱们整个侯府的靠山,你自己必须攒足底气,这样才不会任人欺负!” 陆九爻听着她侃侃而谈,思绪早就飘到了重生之前刚嫁入东宫的那段时间。 那时楚煜出征回来没多久,她们二人才完婚不到半个月。 杜曼姝见她毁了容,时不时便进宫跟她磋磨,让陆九爻求太子纳她的女儿陆嫣嫣为妾。 陆九爻没有答应。 祖母大发雷霆,斥责杜曼姝胡来,竟然让自己女儿和她的姑姑共侍一夫! 自那之后杜曼姝就没了动静。 本以为她会断了这个心思,谁知道楚煜为得宰相助力,亲自向圣上请旨,要纳了陆嫣嫣。 四嫂的女儿想跟嫁给谁与陆九爻没干系。 只是她话已说的很明白,杜曼姝还硬要塞两个碍眼的东西膈应她,就别怪陆九爻不念姑嫂情分了。 “四嫂。” 陆九爻眸光婉转的看着她,脸上洋溢着盈盈笑容。 “我记得您前段时间在家侍疾,好像是因为您的母亲毒害婆母,老人差点没救过来,对吧?” 杜曼姝脸上一僵。 她的笑意转瞬便褪了下去,弯弯的眼角划过一计冰凉的寒霜。 宰相府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家里将这件事情瞒得很好,一点风声都没走漏出去。 陆九爻是怎么知道的。 这姑娘难不成真的有能掐会算的本事? 杜曼姝尴尬的一笑,“妹妹从哪听到的这些闲言疯语,我母亲最是孝敬婆母,决计不会做出害人这样的事。”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祖母年纪大了,免不了生病,我回家侍疾,也是发自孝心,怎么九姑娘这样误会我。” “是吗?” 陆九爻慢条斯理地捡着辣子鸡中为数不多的鸡块,送进口中细嚼慢咽。 “怎么我听说,为了这件事,宰相已经好几天没上朝了,还将你母亲赶至别院,她被家法打断了腿,现在还没养好吧?” 话音落地,她从袖间拿出一个白玉瓶子,从里面倒出个黑色的小药丸。 “这是我精心炼制的养元丹,四嫂拿回去给你母亲用了,她能恢复得快些。” 杜曼姝盯着那药丸愣神。 隆中的名医都找遍了,都说母亲的腿于事无补,今后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听说九姑娘确实是个神医妙手,不光把祖母养得容光焕发,还治好了陛下多年头痛的隐疾。 这药丸她是真的想收了。 可收了不就正中下怀,承认母亲残害婆母的事实。 杜曼姝推掉陆九爻的手,婉拒了。 “这么珍贵的东西九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吧,说来也怪,我怎么突然就头疼了,你这些菜实在太过辛辣,我就不吃了。” 她起身就要走。 陆九爻在身后幽幽地提醒她:“无妨,这药丸我先给你留着,有需要你随时来取,不过……” 她话语转而变得锋利,没了笑脸,语气也变得骇人起来。 “也不劳烦四嫂操心我房里的事情了,我这嘴虽然严实,可不是什么话都能兜住的。” 威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杜曼姝的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她哑然一笑,脸上布满惊恐:“既然妹妹不需要,那日后四嫂不提便是。” 杜曼姝来也匆匆,却也匆匆,唯一的进食,便是那鸡肉了。 她回到房中,把桌上新得的如意花瓶怒摔在地,将一身的火气都撒到了房中婢子身上。 “你不是跟我说那小贱人脾气好识大体,这是识大体吗?就差蹬着我的脸来骂我了!” 婢子被她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只能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不住颤抖。 “母亲跟个小丫头置什么气。” 陆嫣嫣卧在软塌上,蒲扇轻摆,贴身的婢女正跪在一旁帮她捏腿。 “母亲别忘了,那贱人前日刚从宁嫔宫里回来,既得了圣上青睐,又有宁嫔亲自为她安排了厨娘,正是风光的时候,肯定要蹬鼻子上脸拿高了姿态。” 被闺女这么一劝,杜曼姝的气性平稳了些。 她眉间止不住地发愁。 “莘代那小丫头被安排进府,定是陆九爻见了宁嫔之后看出了什么,太子交代的事情办不成,我如何跟你外公交差。” 本身杜曼姝也不用这么早就回来的。 四郎跟她又不亲近,整天在侯府受着鸟气做什么。 陆九爻把莘代接进府的当天晚上,太子便前往宰相府,跟父亲说了此事。 让杜曼姝赶紧安排两个懂事的丫鬟帮衬着,以免莘代露出马脚,应付不来。 父亲和太子为大事谋划,她身为一介女子,本身就帮不上什么忙。 最主要的,若这件事成,把嫣嫣嫁进东宫这件事行进起来就更加顺利了。 “母亲,你可是答应我让太子娶我的!” 陆嫣嫣急了,好似方才镇定自若的女子不是她一样。 她收了腿,直接从软塌上站了起来。 凑到母亲面前满心不悦。 “那陆九爻已被圣上许给太子做正妃,女儿本就不愿,只能将就一下做个妾室,您若办事不力,女儿怕是连妾室都做不成了!” 她心悦楚煜。 虽不知楚煜的心思…… 但陆嫣嫣的外祖父是当朝宰相,祖父是名震八方的陆平侯,就连父亲也南征北战的圣上御赐尚方宝剑,是掌军都尉。 她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放在整个隆中城的世家贵女中,都是数一数二的翘楚。 像她这般的女子,肯定要择一个最尊贵的夫婿。 放眼整个隆中,除了太子,没人能配得上她! 陛下亲自赐婚,忍就忍了,要是不能嫁入东宫,她这辈子脸往哪放! 杜曼姝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她细想之,冷静分析道:“姑娘,你别犯傻,你自己想想,太子娶陆九爻是为了什么?” 陆嫣嫣自然而然道:“当然是为了稳固朝中势力,让陛下忌惮,不再有废储的念头。” “对呀!” 杜曼姝拉上陆嫣嫣的手,语重心长地劝说。 “太子的目的不在陆九爻,而在整个陆平侯府。 你也看见了,那贱人与太子不是一心,你说来也是陆平侯府的姑娘,你祖父也疼你,这太子妃,咱们不让了!” 第22章 四夫人中毒了 北宸王府的修缮基本已接近尾声。 楚宴清于堂内闲坐,昏黄的灯光下,他指尖泛着红血,正拿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 地上的人畏畏缩缩地蜷起身体,他脸色苍白,腹部的刀口还在往外呲呲冒血。 “王爷,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您饶了我吧。” “没用的东西。” 楚宴清的声音裹着寒冰,他像看畜生一样睨着地上的人。 “本王没记错的话,你家里还有个八十多的老母,被杜华梁安排在城南十里的庄子,八岁的儿子在京西学堂受教,你一个万花楼的打手,挣得还不少。” 地上那人瞳孔骤然放大,震惊的看着楚宴清,他的颤抖越发强烈,强撑着全身的力气抱住楚宴清的双脚。 “王爷,求求你,我老母年事已高,孩子尚小,您别为难他们。” 楚宴清嫌弃地将他踢开。 他扔了帕子,转而端起案上的杯盏慢条斯理地饮茶。 烛光落在男人俊俏的眉峰,他的眼神中没有半点对将死之人的怜惜,尽是叹惋的神色。 “你说说你,好好问话闭口不提,提到家眷,倒是又不哑巴了?” 万花楼草菅人命,短短一周的时间死了二十名如花似玉的姑娘。 楚宴清这几天一直在暗查此事,眼下有了眉目,倒是碰上了个不肯说的硬茬。 再硬的茬,在他手中,何时活过一晚了? “本王其实就是发发善心,帮你摆脱万花楼的掌控,你若是肯说出实情,你老母妻儿,可随你远走他乡安顿余生。” 地上那人咬咬牙。 他捂着肚子,颤颤巍巍道:“万花楼的东家,正是当今太子殿下,隆中城内的大小官员,有不与太子结盟的,他便绑了人家的姑娘,关在万花楼接客。 那些姑娘自小受诗书礼义教导,不肯配合,太子就让我等糟蹋了,再杀之后快,扔进城外乱葬岗。” 这时,严危拿了认罪书过来。 “按个手印。” 沾满鲜血的手指按在认罪书上,那打手祈求的目光看向楚宴清。 “王爷,知道的我都说了,您若想拿到十足的证据,不妨亲自到万花楼查看,再多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他一个打手,知道的就这些。 楚宴清也不为难他,吩咐严危将人带了下去。 月上柳梢,晚饭还没有着落。 不知怎的,提到万花楼,他忽然便想起那夜洛神湖旁,九娘眸光流转的样子,说要帮墨芯做郭家正头大娘子。 赐婚的圣旨早已送到了。 想必郭家现在定乱成了一锅粥。 没一会儿,严危踏门进来。 低声禀报道:“主子,九姑娘传信过来,说是请您到萧华阁用晚膳。” 冰霜般的眸子忽然附上几分柔情。 刚想到她,便差人来送信,莫不是那安神丸里藏了蛔虫。 正好晚上还不知道吃什么,楚宴清利落起身。 “走吧。” …… 白日刚下过雨,夜里风凉,九娘给的汤药颇有效益,楚宴清竟没觉得冷。 行至陆平侯府的时候,阿婻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看见来人,阿婻眼里泛光:“王爷来了,姑娘命我来接,您随我来。” 早就听说九娘寻了宫里的厨娘开小灶,未至萧华阁,大老远就闻到了浓浓的饭香。 不过这香味有点刺鼻,也不知道炒了多少的辣椒。 “姑娘,北宸王来了。” 这还是自夏荷宴之后,楚宴清第一次正式登门,没从后山翻过来。 也不知怎的,人刚进来的时候,陆九爻下意识地扫了眼窗外的长廊。 桌上已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丰盛菜肴,大部分都冒着红油,只有几味清淡的小菜。 “十一快坐。” 陆九爻邀请他坐在对面。 “陛下御用的厨子本领确实大一些,今日午时我吃了不少,色香味俱全呢!” 阿婻为楚宴清添了碗筷。 陆九爻面上流露着关切,看向他耐心地说:“多吃些辣的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你用一些,可抵御秋寒。” 楚宴清静静地望着她。 少女缓慢地挑着盘中的辣椒,仔细往口中送,本就红嫩的小嘴,被辣椒刺激得通红。 过于惹人怜爱了。 楚宴清拿起未用的筷子,夹了青菜送进陆九爻的碗中。 “辛辣吃多容易上火,你也吃点清淡的。” 陆九爻一怔。 本以为重活一世,要在这水深火热的权柄争夺中混迹的遍体鳞伤,她早就做足了鱼死网破的打算,这具身体伤不伤的又有何妨。 可有人怜她。 护她。 疼惜她。 初秋的寒风席卷着院外的槐树簌簌作响,萧华阁内灯火通明,在陆九爻本就漂浮不定的内心狠狠敲了一计。 楚宴清微微挑眉,进食间,不经意道:“上次喝的山菌汤甚是不错,你这里可还有?” 上次热的已经是为数不多的一些,那就有这么多珍贵山菌供她享用了。 陆九爻怔怔地摇摇头。 “无妨,我寻了些更好的,正好带来了,你吩咐人热了去。” 陆九爻:“……” 这话里怎么听出一丝酸溜溜的意味。 “你若爱喝山菌汤,我让御膳房每月多送一些来。” “那倒不用。” 陆九爻撇撇嘴:“山菌做法极为讲究,若是火候不够,使人致幻,严重了能危及性命,尝尝鲜便罢了。” 楚宴清点点头,不再做声。 莘代被支了出去,房中现下没别人了。 安静间,楚宴清淡淡望向正在斯哈斯哈吃个不停的陆九爻,即便被辣得小脸通红,也要专挑最辣的吃。 他淡笑一声,道:“你今日请我过来与你同进晚膳,难不成真的就是来吃饭的?” 陆九爻微抬眉眼,稚嫩的小脸流出一丝精明的算计。 不愧是北宸王,不用她说就知道今夜不会单单是吃饭这么简单。 陆九爻不怀好意地一笑。 “今夜请王爷来,是想请您帮我,瓮中捉鳖。” 楚宴清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打什么小算盘。 还没一盏茶的时间,阿婻匆匆跑进来。 她面色急切,慌慌张张道:“不好了姑娘,四夫人中毒了,她说是中午在咱们这儿用了午膳之后才中毒的,指名这毒是咱们下的!” 第23章 母女联手,不如条狗 陆平侯府一直都没分家。 先帝御赐的宅子堪比小半个皇城,府中八位公子,一个姑娘,加上侯爷和老夫人,每一房都有自己的院子。 四房的安在居与萧华阁有些距离。 一行人匆匆赶过去时,大老远便能听见里面传来声声惨叫。 已经过了亥时,安在居外围满了人。 堵在院外探着头往里看的,是各房的子嗣,他们扒着窗户撅出去老远,挡住了进门的路。 “九姑娘来了,还不快快让开。”阿婻催促着。 这群小孩儿估计是怕被发现,听见动静,一溜烟没了人影。 陆九爻这才推门进去。 杜曼姝在床上躺着。 她当下与那干涸水池中濒死的鱼没什么区别。 多半是无法承受身体之痛,正在不住地挣扎,脖子上数道青筋赫然醒目地在皮肤上突突跳动。 这看上去,像是着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许是担心她伤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紧紧束缚着,嘴里也塞满了帕子。 陆九爻刚踏进门,还未至床前,掌风夹杂着少女的体香席面而来。 “陆九爻!你个贱人!” 还是楚宴清拦在前面,及时用手肘挡住了这份力道。 他眸色冷冽,瞥过陆嫣嫣,不怒自威地看向不远处的陆载行。 “陆府便是这般家风森严的?侄女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她的亲姑母?” 陆九爻年纪最小,和头几位兄长的岁数差得比较多,他们的子嗣,虽叫陆九爻姑母,却不差几岁。 就好比陆嫣嫣,她今年刚过十四,只比陆九爻小了一岁而已。 “她也配当我姑姑?” 陆嫣嫣愤愤地指着陆九爻,口口声声骂道:“你是王爷,你来评评理,她给我母亲下毒,分明是想害死自己的嫂子!” “嫣嫣!给我退下去!” 陆载行怒喝了一声,他气定神闲地走到楚宴清面前,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赔礼。 “王爷,是末将治家不严,纵得女儿没有半点规矩,请王爷恕罪。” 归家这几日,他向来是睡在书房的。 只是今夜安在居的婢子匆匆禀报,说是四夫人中了毒,让他前来主持公道。 本是不想来的。 有关杜曼姝的事情他半点不想沾染。 让父亲来解决此事,结果父亲拒绝得干脆,并说他自己的媳妇自己管。 看到床上虚弱的病体,他眼里没有半分怜惜,只说一声:“人作孽做多了遭受报应也是活该。” 是陆嫣嫣跪在地上声声哀求他主持公道,这才命人把陆九爻请来,当面对质。 他家小九最是温吞乖巧,怎能被这对母女这样污蔑。 他要为妹妹主持一个公道。 陆载行目光柔柔地望向陆九爻,语气平淡道:“九妹,你精通医术,要不你来看看,杜曼姝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陆九爻越过众人,走到床边。 仔细分辨就能看出,她的皮肤上分布着细密的黑色细线,是典型的经脉被毒性浸透的缘故。 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泛着刻骨铭心的疼。 这种疼痛一般人难以忍受,发作起来恨不得扒掉自己一层皮。 陆九爻眉头紧锁,手搭在杜曼姝的脉上,严肃道:“四嫂体内的毒是北境特有的洋金花,此毒无解,我也没有办法。” “怎么可能!”陆嫣嫣震惊地推了她一下。 “母亲绝对不会中洋金花的毒,你到底懂不懂!” 陆九爻皱眉不解:“你知道洋金花?此花开在北蛮苦寒之地,极为罕见,嫣嫣倒是博学多识。” 陆嫣嫣眼里划过一丝尴色。 她慌张的手脚无措,急忙解释道:“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花,我是说,母亲不可能没救,你赶紧给我想办法!” “我真的没办法。” 陆九爻平平淡淡地回应:“虽然我是有些制药的本事,但洋金无解,就算寻遍天下名贵药材,也于事无补。” 她看向床上还在发抖的身体,只能摇头,起身向四哥微微拂礼。 “四哥,是九妹医术不精,四嫂还有一夜的时间可活,还是赶紧准备后事吧。” “你胡说!” 陆嫣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们只是打算给陆九爻安一个毒害四嫂的名声,再传扬出去,让她丢了一贯拿捏的大家闺秀风范。 什么狗屁洋金花,母亲明明只是吃了些变质的番薯,顶多会腹痛一阵,怎么可能就没命了。 定是陆九爻在这里危言耸听,这不可能是真的! 陆嫣嫣哭出声来。 十四岁的姑娘正是惹人怜爱的时候,她用帕子半遮丹唇,眉眼周围染上红晕,看上去可怜得紧。 “父亲,您一定要为母亲做主,陆九爻想害死母亲,也不知母亲什么地方招惹到她了!” “可别乱给人扣帽子。” 陆九爻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温柔的眸色转瞬危险起来。 “说话是要讲证据的,北宸王还在这儿呢,你若不信,让他来评理!” 陆九爻步步为营,牵着陆嫣嫣的鼻子走了好大一盘棋。 楚宴清的心思早就被这个机灵的小鬼勾去了。 原请他来用晚膳是为了这个,也不同他事先交代清楚,若换了旁的人,如何接住她的戏? 二人视线对上,楚宴清当即转变了脸色,方才还对九娘倾慕有加,转瞬表情阴鸷了起来。 他抱起双臂,靠在门框上,先是看向陆载行,面无表情地问: “一个是你夫人,一个是你妹妹,陆都尉夹在中间确实难办,那本王就来主持这个公道?” 巴不得。 陆载行心底里也算松了口气。 说实话,安在居的院子他是踏进一步都嫌脏,满隆中城都知道他们夫妻不睦,也没有装样子的必要。 现在有个人站出来帮他平事,人家不嫌麻烦,他自然乐意。 “那就有劳王爷了。” 楚宴清微一点头,转而看向陆嫣嫣,冷声问道:“你说是九姑娘下的毒,有什么证据。” “这还用证据?” 陆嫣嫣指着陆九爻,词声震震:“母亲今日胃口不好,只在她的萧华阁用了一顿午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吃过,不是她是谁!” “不对啊。” 陆九爻眉头紧皱:“我方才说得很明白,四嫂活不过今晚,你这么担心你的母亲,不想着赶紧救人,怎么只想着抓凶手呢?” 第24章 谁下的毒找谁去 这话问得陆嫣嫣措手不及。 她本以为陆九爻会辩驳几句,不成想竟直接反问起来。 自是因为她坚信,一个过期的番薯吃不死人。 母亲中午吃的那顿饭可是莘代做的,莘代是自己人,怎么可能会害她。 “你少在这儿吓唬人了!”陆嫣嫣挺直了胸脯,刚哭红的小脸上看不出丝毫畏惧。 “我已让外祖父去请张太医,等张太医来了,揭穿你这危言耸听的面孔!” 夜里露水重,张太医进门时裹着凉风。 本来都睡下了。 张太医身为太医院院正,何等高位,轻易不给官员看病。 但杜曼姝是宰相独女,确实不好拒绝,得罪人的事情还是莫要往自己身上揽,便收拾收拾赶紧穿好衣服匆匆前来。 方进门,打眼一看,北宸王竟也在此。 他吓得一愣,没管房内其余人等,先凑到楚宴清面前跟人家行了大礼。 “虚头巴脑的东西免了,赶紧看病。”楚宴清淡淡瞥了他一眼。 张太医这才凑到床边。 已经挣扎无力的身体软趴趴地在床上躺着,女人死死地盯着他,好似那亡命鬼一样,在做生前最后的挣扎。 他连忙往杜曼姝的手腕下面放了软垫,低头摸索着为其把脉。 良久过后,张太医频频摇头。 “令夫人这是中毒之象,毒性太深了,怕是没解。” 这话说完,陆嫣嫣愣了。 一个变质的番薯真的能做到这般剧毒的效果? 莫不是陆九爻真的给母亲下了毒。 陆嫣嫣凑到床前,急忙忙问:“张太医,我母亲中的是什么毒,你可知道?” 张太医收了手,撇了把苍白的胡子,眉头紧锁。 他细细想之,“北境有味洋金花,毒侵经脉,起初身体会感觉到蚀骨锥心般的疼痛,渐渐得疼痛缓解,四肢麻痹,待到那时,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陆嫣嫣脚下踉跄了一下。 她险些没站稳,若不是婢子仔细扶着,怕是已经晕倒在地了。 这么说来,母亲方才还在床上挣扎的激烈,现在好似确实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整个人如没有灵魂的木偶。 莫不是真的如张太医所说,没多久可活了? “陆九爻!母亲只是好心帮衬你,才欲往你房中送丫鬟,你竟这般恨毒了她,下此剧毒!” 她说话间声声带颤,眼泪止不住跟金豆子一样连串地往下掉。 陆九爻眸光冷冷的看着她。 脸上不悦,还有些不耐烦:“你也听见了,洋金花是北境稀有产物,我去哪里寻得,毒不是我下的,谁下的你找谁去!” 这话倒是点醒了陆嫣嫣。 府中能下洋金花的,不就只有莘代。 她为什么要害死母亲,难不成就因为太子交代的事情没有办成? 陆嫣嫣面容怔怔地往外走去,她现下只觉得天塌了,脚下的步子虚浮不定,内心空空好似丢了魂一样。 口中喃喃道:“父亲,我不舒服,先离开一下。” 在她离开之后,楚宴清吩咐严危默默地跟了上去。 踏出安在居的大门,陆嫣嫣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她几乎是飞奔着往萧华阁跑去。 院内无人,萧华阁内只有莘代独身在房间待着。 晚饭过后陆九爻和北宸王匆匆走了,不知是为何。 她刚来第二天,正是被人盯得最紧的时候,也不敢跟上去,只能老老实实地守在这屋子里。 做一个下人应做的本分就好。 正打算睡下,忽的一声,萧华阁的大门被人强烈撞开。 莘代心觉不好,忙从床上起来,凑到窗边查看。 没曾想进来的是陆嫣嫣。 她与陆嫣嫣并没什么交集,偶尔在宫内的一些宴席上见过两面,只知道是宰相的外孙女,是杜曼姝唯一的女儿。 “莘代!你给我出来!” 这样毫不避讳地大喊出声,莘代本不想出去。 但她喊起来没完,怕是要惊动到附近值守的护院,莘代忙推开门。 “姑娘,万不敢这么大吼大叫了,我初来侯府,行事需谨慎些。” 话音落地时,陆嫣嫣正巧走到她身前。 卷着深夜浓浓重露的巴掌扇到她的脸上,声音尤为清脆,在这寂寥的夜里略显突兀。 “太子交代的事情,母亲确实没办好,但那陆九爻是什么德行你们不知道吗?光是太子殿下自己就在那贱人身上吃了好大的亏,凭什么我的母亲没把事情办成,你们就要杀了她!” 莘代还愣着。 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关键是,陆嫣嫣云里雾里说了一堆,她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莘代双目呆滞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又缓过神来,怕这事情让别人听见,便赶紧把陆嫣嫣拉进房内。 确定附近没人之后,关好了门,这才走到陆嫣嫣身旁,压低声音问:“姑娘什么意思?没人要害四夫人。” “你少狡辩了!” 陆嫣嫣气得浑身颤抖,她叉着腰愤愤道:“母亲中了洋金花的毒,连张太医都没办法,解药给我!” 她伸出一只手来,步步逼人,没有容对方拒绝的意思。 这事情不对。 莘代知道她被调来侯府,肯定不单单是九姑娘嘴馋这么简单,所以这两天的行事格外小心,连毒都没带在身上。 她没下毒,四夫人怎么可能中洋金花,除非有人如她一般做出了这种奇毒。 “姑娘,你先别着急。” 莘代拉着陆嫣嫣的手耐心劝说:“婢子真的没下毒,夫人中的毒不一定是洋金花,你跟我大概说说,夫人毒性发作的样子。” 陆嫣嫣与她简单说了下,听了这般描述,莘代低眉细想片刻。 这确实是大量服用洋金花粉后才会造成的效果。 洋金花本是慢性毒物,若在人的吃食中每日放上小指甲盖的量,长此以往可抽干人体的元气。 就比如光德帝和宁嫔二人。 只有大量服用,才会突然发作,发作的状态和陆嫣嫣所描述的别无二致。 “这样,这个毒真的不是我下的,但现下当务之急是赶紧将四夫人救回来。” 陆嫣嫣不信她的话,眼神中充满鄙夷。 “姑娘,你且信我。” 莘代急了,她劝了又劝:“中午那顿饭是我做的,我身在侯府,本就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紧接着,她拆掉手上的金镯。 按动镯子上的机关,往手心里掉了个褐色药丸。 “洋金的解药我这拢共就两粒,给你一个,赶紧去救四夫人吧,她若是有个好歹,我难以全身而退。” 第25章 演技精湛 “解药!解药!” 陆嫣嫣捧着药丸,跌跌撞撞地奔进安在居。 房内众人都在。 除了方才的陆载行和陆九爻等人,陆老夫人和大房的罗栀二房的姬雪慈也来了。 她们得知了安在居这边的动静,纷纷赶了过来。 杜曼姝嫁给四爷之前办的事情不地道,也不干净,嫁过来之后,她在陆府并不讨喜。 武将世家,最烦的就是府中闺眷们勾心斗角。 碍于天威,他们不得不接纳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女人。 但接纳归接纳。 杜曼姝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老夫人不待见,其余的夫人跟她也只是面上功夫,背地里少不了阴阳怪气。 尤其是姬雪慈这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刚进门时看到房中景象,白眼都翻到了天上去。 “活该,恶有恶报。” 现下见陆嫣嫣捧着解药跑进来,那白眼再次翻了上去。 “呦呦呦,不是说没有解药吗,在这儿自导自演给谁看啊。” 听到这话陆嫣嫣心里很不是滋味。 母亲只是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 这世间女子本就坎坷,用些手段而已,宰辅之女下嫁侯府,那是他们整个陆家的殊荣。 不过当下之急是赶紧将母亲的毒性解了,她没工夫跟这个不长眼的伯母打舌仗。 陆嫣嫣赶紧拿着药走到床边,正欲将药丸往母亲的嘴里送,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 “住手。” 楚宴清握住她的手腕,目光阴鸷,将她笼罩在阴影中。 严声厉色地问:“你这解药是哪来的。” 陆嫣嫣心里着急。 表情却蒙了,“你管我从哪得来,能救母亲性命,你拦着我做什么!” “那可不行。”姬雪慈走上前去,抢了她手中的药丸。 “这解药来历不明,万一弟妹服用后立刻殒命了怎么办,不说清楚,我们可不敢让你给她吃。” 陆嫣嫣浑身发抖,指着母亲满脸委屈。 “这是我娘亲,我能害她?” “就怕你还小,被奸人蒙蔽。” 姬雪慈语重心长的问她:“你跟二伯母说说,解药是谁给你的?” 见陆嫣嫣不语,她又道:“眼下下毒之人还没找到,万一是那人骗了你,意图毁尸灭迹怎么办?” 看来他们这一大家子人,是铁了心要置她的母亲于死地了! “曾祖母,您给评评理。” 陆嫣嫣跪在陆老夫人面前,她两行热泪布了满脸,柔弱的身子软软地跪在老太太脚下,实在惹人心疼。 在陆老夫人心里,不论杜曼姝如何狠毒,她的孩子终归是无罪。 加之她年纪大了,最乐意看到的便是子孙满堂的景象。 对这个重孙女,也是喜欢得紧。 她叹了一声,有些严厉地向众人吩咐:“不管这药是哪来的,老四媳妇的身体已然是撑不住了,有药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让她试试!” 话音刚落地。 房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开,门内众人皆是一愣。 打眼一看,萧华阁新来的那位厨娘,被人扔了进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严危踏门进来,他低声向楚宴清禀报。 “主子,下毒之人找到了。” 陆九爻凑到地上人跟前,定眼一瞧。 “莘代?” 她眉心轻拧,不悦的看向楚宴清。 “王爷,绝对不可能是莘代下的毒,她是宫里出来的,最是守己本分了!” 啧。 可惜。 合该给九娘送去戏班子的,这般精湛的演技定能得个满堂彩。 楚宴清抱着双臂,扫了严危一眼。 “这厨娘是陛下御用,你不可污蔑她。” “属下不敢撒谎,我亲眼看见那解药正是这厨娘给的。” 直到看见这些人的嘴脸,莘代才知道,她中计了。 千防万防,没想到陆嫣嫣却是个没脑子的,把她双手捧着送了出去! 在场这么多人,只有莘代自己知道,她没下毒。 她怎么就不仔细想想,洋金每年冬月才开花,盛开七日便凋谢,就算真的有人会用此物制毒,何来的原料呢! 杜曼姝中的根本就不是洋金花毒! 当时迫于将自己摘出去,匆忙地给了陆嫣嫣解药,也没发现暗处有人。 这下可好,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这时,严危走到莘代跟前,把她手上的镯子夺了下来。 按动开关,另一枚洋金解药掉落手心。 “主子,洋金的解药拢共就有两枚,这便是另外一枚了。” 楚宴清接过解药,置于鼻尖轻嗅。 紧接着,他把姬雪慈手中那枚也要了过来,对比一下。 递给陆九爻:“你看看,这两枚是不是一模一样。” 陆九爻接在手里,仔细观摩片刻。 “一样。” 她把解药又递还给楚宴清:“仅此两枚了,弥足珍贵,你且收好,明日呈于陛下和宁嫔。” 众人还蒙在雾里。 他们没明白陆九爻和楚宴清唱了一出怎样的戏。 紧接着,陆九爻从怀里拿了个小瓷瓶出来,倒出一枚药丸,置于杜曼姝的口中。 她动作利落,不拖泥带水。 口中的话确弥足冰冷。 “你真的以为一个变质的番薯,就能把我的名声毁了,你们先做手脚欲加害于我,就别怪我反将一军。” 这颗药丸下去,没过一会儿的功夫,杜曼姝竟然没事了。 她虚弱地撑着身体,靠在床沿上。 恶狠狠地盯着陆九爻,“你……好毒的心思!” 陆老太不明白其中缘由,疑惑问道:“小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九爻走到陆老太身边,她忽然跪下。 “祖母,瞒着众人,并非小九有意为之,只是莘代害陛下身患顽疾,害宁嫔小产,我本想将她带回府中,静待她露出马脚。 谁知四嫂是个坐不住的,非要给我房中塞两个丫鬟来恶心我,我拒绝了她,她便自食变质番薯,欲污蔑于我,毁我名节。” 她说着,顿了顿。 又道:“小九只好将计就计,瞒了大家,惹得祖母深夜不得安宁,是小九的错,望祖母责罚。” 陆老太怎么舍得罚她! 她耐心转圜,知事明理,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心疼还来不及,怎么舍得罚她! 陆老太将陆九爻扶起,心疼地看着她:“小九,这些天真是苦了你了!” 第26章 想跟侯府结亲 楚宴清冷冷的看着莘代。 “谋害圣上,毒害皇嗣,带回王府!” 北宸王府。 更深露重,王府地牢内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莘代被绑在刑架上,她的双手鲜血淋淋,指甲已经被拔干净了。 洁白的衣服染成刺眼的鲜红,布满鞭痕的身体挑不出一块好地方。 楚宴清坐在远处,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短刃。 盯着那闪着银光的刀尖冷声道: “你莫不是以为本王是个怜香惜玉的?踏进地牢的一刻,你便不再是个女子,只是囚徒。” 他缓缓起身,踱步到这囚徒身旁,尖锐的刀锋挑起对方的下巴。 目光阴寒,冰凉刺骨的声音在幽暗的地牢里尤为刺耳。 “我最后问你一次,楚煜贿赂官员的账册在哪。” “我不知道。” 莘代死死地咬着牙关,在难以承受的痛苦中挤出一句话。 “我只是个小厨娘,与太子没关系!” 这时,严危从外面进来,站到楚宴清身侧,冷静道:“主子,大理寺来提人了。” 楚宴清微一挑眉,觉得事情有意思起来。 他轻笑一声。 “刚把你带进来,楚煜就坐不住了,你跟着他,能成事?” 说罢,楚宴清挥臂掀起大氅,大步流星地踏出去。 “把人给我看好了。” 大理寺卿季袁,四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尤为老练,他的鬓间布满白发,往院子里一站,似是要吃人。 还未等楚宴清走到他跟前,便叉着腰气沉丹田的高声道:“楚宴清!别人怕你,我不怕!那厨娘谋害圣上,理应交由大理寺提审!你私自将人扣下算什么事儿!” 待楚宴清走到跟前时,他话已经说完了。 两拨人僵滞了片刻,楚宴清忽然开口道:“你方才说什么?风太大,没听清。” 季袁:“……” 哪来的风? “你莫要欺人太甚!” “到底是本王欺人太甚,还是季大人欺人太甚,我这开府宴还没办呢,季大人带这么多人过来,怎么,圣上下旨抄家了?” “我刚才说话你真没听见是不是!” 季袁两眼一懵,后脑充血:“我提人,把那厨娘交出来!” “什么厨娘?” 楚宴清疑惑地挑眉,侧身向严危吩咐。 “季大人看上咱们府中的厨娘了?那你还不赶紧把人带出来,给季大人送上。” 说完,他弯弯的眸子盈盈笑起来。 “早听说季大人为官豁达,正直清廉,果然不拘小节。” 气死了。 季袁快被气死了。 他是大理寺卿,身居三品,当着众人的面被这疯王如此羞辱,他的脸面何在! “楚宴清,那厨娘谋害圣上,理应交由大理寺来管,你莫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忽地起了风。 寂寥的深夜中,北宸王府地处青连山脚,更是安静得可怕。 这话说完,两拨人都沉默了。 楚宴清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漆黑的大氅被冷风吹起,发出轻微震动的声响。 黑暗中,他面上附着一层阴鸷,似是要吃人。 “大理寺卿夜袭王府,欲杀本王。” 他的嘴角忽然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阴寒的样子像是杀人前兴奋的狂魔。 “给我拿下。” 暗羽卫齐齐站了出来,将大理寺卿带来的一干人等围住。 季袁慌了。 他的人聚在一起将他护在圈内,但楚宴清王府的这些个暗卫,经营多年,单拎出一个,便能把他们杀干抹净! “楚宴清,我只是来提人的!” “本王这府上可没你要提的人。” 他挥挥手,让众暗卫退后。 十分客气地让出一条路来,“若是不信,季大人自己搜便是。” 季袁带人把王府翻了个底朝天,别说是厨娘了,就连个女人都没看到。 他心底里泛起了愁。 太子分明说得很清楚,那厨娘就是被楚宴清带回了王府,是他的人亲眼所见。 王府能找的地方可是都找遍了,这…… 这如何交代? 楚宴清挥手在季袁眼前晃了晃,将愣神的人拉回来:“季大人,还不走,难不成是想在我府中留宿?” 他眉头一皱,抱起双臂等人离开:“我这王府小,可招待不起你们这么些个人。” 寻不到人,季袁只好作罢,转身便走了。 第二天清晨,楚宴清正歇在软塌上养神,派去守着侯府的暗卫忽然来报,说是郭七安跑到侯府闹事了。 他听了眉峰一挑,深觉这事情好笑。 郭七安一个文文弱弱的白脸书生,敢独身跑到侯府跟八位武将胡乱吆喝? 那他的命够硬,能扛得起侯府的刀枪剑戟。 陆九爻睡懒觉睡习惯了,祖母和父亲免了她的请安,每每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昨夜折腾半宿,好不容易睡下了,天刚蒙蒙亮,她便被外面的声音吵醒。 让阿婻去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郭七安登门找她讨说法了。 便起身梳妆规整,急忙赶到前厅。 尚未进门,就听见郭老太在屋内词声阵阵。 “要我孙儿娶那妓女也可以,圣上赐婚我家不说什么,但人是你家塞进来的,必须你家来填!” 陆九爻偷偷跟门外的婢子打听了才知道,原来郭老太带着郭七安今日前来,是想让六哥哥娶了郭荣。 “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陆毅指着郭老太声声骂道:“你们家郭荣当初是怎么陷害我家小九的,还用老夫跟你提个醒吗!得圣上恩赐已是你尚书府的荣光,休想与我家沾亲!” 陆九爻忽然想到,重生前的今年秋猎,六哥拿了头筹之后,郭荣一直跟在六哥的身后屁颠屁颠地讨好。 其实不光是秋猎。 这些年郭荣一直在心底里爱慕六哥,只是她年纪尚小,从未跟六哥表明过心意。 后来她及笄后,还是郭老太亲自来提的亲。 上一世,六哥对郭荣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她娇小可爱,把她当妹妹一般。 后来结了婚之后,也是仔细宠着护着。 可先前经历她在三清真人那屋偷放迷香一事,陆载止对郭荣的态度简直扭曲了十八弯。 他起身奋力挥袖,怒声道:“郭荣之前把我九妹妹害成那样,我决计不会娶她的!” 第27章 深夜出行 郭荣年纪小,比陆载止小了八岁。 以前的宫宴上倒是见过这姑娘几面,她娇俏可爱,活像一头灵动的小鹿。 不过陆载止对她从来没有旁的心思。 只因每每看到郭荣的时候总会想到自己在青连山上苦修的亲妹妹,心里生出怜爱,对郭荣稍微照顾了些。 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还要翻到五年前。 那时正值大军开拔前夕,陛下与众大臣在筵池宫宴请侯府八位公子,大家喝得都不少,陆载止这个酒蒙子更是不知云里雾里。 他头昏脑涨,便提前离席,在御花园的湖边吹风。 夜里御花园没什么光亮,四目昏暗,就听见扑通一声,似是有人落水。 这一声吓得他酒劲儿都没了。 赶紧跳进湖中,把人捞了上来。 趁着月亮折射在湖面上的粼粼波光才发现,落水的竟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 他曾觉得这姑娘心思单纯,讨人喜欢。 可前段时间九妹险些被她污了名节,这样的女子,他陆载止可消受不起。 “陆家六郎!” 郭老太猛拍案子,怒冲冲地站了起来。 “曾经我家荣儿落水,是你救了她,夏日衣襟单薄,你可是什么都看见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便不想负责了吗!” “你……”陆载止有口难辩。 贞洁对女子来说确实是最重要的东西,可他也是好心救人,怎么就被讹上了! “你当我六哥是火眼金睛呢,大晚上能看这么清楚?”陆九爻踏门进来。 她先是向祖母拂了礼,转而冷冰冰地盯着郭老太。 “郭七安与墨芯有了孩子,却不愿娶她,是他自己作孽,与我陆平侯府有什么关系,这婚是圣上赐的,你要说理,找圣上说理去,在我陆平侯府发什么疯!”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他们郭家,一直想与陆平侯府结亲,若不是陆九爻已经许婚给太子,怕是甚至要打她的主意。 让郭荣嫁进侯府,是为了拉拢陆毅,迫使他站在太子阵营。 谁也不是傻子,这么显眼的套路都能看出来,何必来陆平侯府自找没趣。 郭七安看陆九爻的眼神快要蹿出火星了。 他咬紧牙关,愤愤不平地说:“陆九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在背后做的手脚,你刚面完圣,陛下就赐了婚,赐婚一事是不是你去请的!” “我与你那未婚妻连面都没见过,还帮你俩请婚?怎么?我闲的?” 其实这事郭七安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猜测赐婚一事是陆九爻的手段,却没有十足的证据。 想来也不太可能,毕竟墨芯的身份…… 除了他和太子,没人知道。 “行了。” 坐在陆老太旁的陆毅观摩这场你争我抢的谈话良久,总算是开了口。 他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大将军的威严不容抗拒。 “郭荣小的时候本侯不是没见过,多好的一个姑娘,被你们郭家养成了什么样子!就算我儿同意这门亲事,我也不会让她进陆家的大门,再喋喋不休,莫怪我侯府兵刃不长眼!” 让人撵成了这样,郭家人还敢在侯府待下去就是真的不要脸了。 他们兴致勃勃地来,灰溜溜地走,待人走后,堂内才开始商量起这件事。 杜曼姝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怎么说也是四房的大娘子,府中大小事情她都参与。 靠在椅子上,她愤愤不平地扫了眼陆九爻。 “就算你跟太子的婚事往后拖了,那你还是未来太子妃,说话怎么能这么不饶人!” 手持团扇轻轻摆动着,她眼里尽是不满:“你的父亲,兄长,哪个不在朝为官,非要把他们的后路都断干净了?” 郭坤明在太子阵营站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她还指望嫣嫣嫁给太子,偏有那不争气地挡她的路。 “你快闭嘴吧,老夫在朝中如何,用得着我亲闺女去经营?” 陆毅扫她一眼,沉下气来,觉得这事郭府不会善罢甘休。 “后日便是秋猎,郭家到时候求圣上赐婚,这事可难办了。” 姬雪慈啧了一声。 她不免地捂着嘴盈盈笑起来,“圣上又不是红娘,整天给这个赐婚给那个赐婚的,哪有功夫顾得上呢!” 听了这话罗栀吓得赶紧捂上她的嘴。 “二弟妹!这话可不能乱说!” 姬雪慈出身商贾世家,不管朝中这些尔虞我诈。 不像罗栀这种从小便经历官场世故的女子,她向来爱啥说啥,谁也管不住她这张嘴。 陆九爻心底却是泛起了愁。 上一世,六哥哥拿得头筹,是璃妃出面,帮他与郭荣提了亲。 这一世若还是如之前那般,郭荣岂不是注定要嫁入侯府了。 晚膳过后,看门的仆役到萧华阁来报,说是北宸王府的马车正在门外候着。 楚宴清晚上约她出门是为何事? 陆九爻批好袍子出去,上车后才发现,楚宴清一身黑,从直裰到大氅,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不止如此。 他还带了个面具。 这面具只遮住了眼周部分,黑色琉璃的材质上盘着蛇形花纹,把他整个人衬托得格外神秘。 “王爷这是……”陆九爻皱眉不解。 楚宴清这是搞什么神秘。 楚宴清没直接回应她,而是从身后拿出同样漆黑的男装,和一个花纹样式都差不多的面具。 “你先换上。” 说罢,将这衣物置于陆九爻的腿上,他起身下了车。 陆九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深夜出行,还穿成这样,总不能是花前月下的去喝酒的。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刺激的感觉交织着对未知事情的兴奋,她忙换好了衣服,把楚宴清叫了上来。 “成了,你快同我说说,咱们做什么去!” 眼前这女子束起了秀发,换上了男装,还有面具挡着容貌。 若不是开口还是女声,还真有点难以分辨。 吩咐严危驾马行车。 楚宴清的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面具下的容颜温柔一笑。 “今夜是八月初十,正是隆中鬼市开市的时候,我带你去挑一个清辉大将军遗留下来的绝世神弓。” 第28章 母亲死因有谜 清辉? 是前朝名震八方的大将军,他有一把弓带在身上多年,轻轻一拉便能射穿一头两人高的棕熊。 那弓名为渐月。 在山上时,陆九爻翻阅藏书阁的典籍,正巧看见了书中描画渐月的样子。 通体的湛蓝如卷着波涛的海面,那金色的箭弦分外耀眼。 单看一眼图画陆九爻就喜欢进心底了,结果师父告诉他,这弓随着清辉的死消失于世间,再也没人见过。 楚宴清怎么猜到她的喜好的。 她恨不得赶紧一睹神弓的风采,催促着严危加快了速度。 其实直到去年,鬼市的开市日期一直都是七月十五鬼节当晚亥时。 可去年鬼市将要闭市的时候莫名其妙死了九名摊主,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 他们死相凄惨,浑身的精气像是被吸干了一样,枯瘦得只剩下一层死皮包着森森白骨。 陆九爻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是鬼市的坊主连夜爬上青连山,求师父下山做场法事。 师父不出山,就派了师兄们前去,当时陆九爻快满及笄,本想偷闲,求着师父下山历练。 却让师父拒绝了,警告她及笄之前下山有性命之忧。 当时这件事一出,大家都以为是真的闹鬼了。 便把今年的鬼市改到了八月初十,避开了鬼节。 又赶上临近仲秋,正是一年里阳气鼎盛的时候。 马车走了许久,一路颠簸,晃得人都快要睡着了。 他们穿越了山林,越过无人的荒丘,直到周围出现了嘈杂的人声时,马车停了。 下车后,楚宴清望向正空孤月。 “还好,刚过亥时。” 陆九爻被眼前的景象迷了眼。 这里是个小镇。 他们出了城门后一路往南,犹记得隆中城南边五十里,是个专制青瓷的镇子,名为青瓷镇。 鬼市竟然在青瓷镇上。 陆九爻随着楚宴清往里走,边走边听身边人解释。 “每逢鬼市开市这天,青瓷镇上每家店铺都不开门,是为了给鬼市让路,一过亥时,各行各业的江湖人士,都会带着自家东西来此处贩卖。 那些卖品里有偷盗抢来的,也有杀人后强行占有的,此处货品不问来路,不问归途,银货两讫。” 也难怪楚宴清让她带上面具。 这里经过的每个人,亦或带着面具,亦或蒙着脸,就连摆摊的摊主,都仔细遮盖严实了,生怕被人认出来。 “鬼市中有个远近闻名的老铁匠,就在这里了。” 三人停在一处茅草屋前。 矮栅栏围着破旧的木房子,院子并不大,一眼就能全部看完。 院子深处的昏暗地界,有一佝偻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地敲打手中铁剑。 那身影披着黑色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整张脸,看不见容貌。 “这里便是你说的藏着渐月的地方?” 陆九爻指着院内,眼睛放光。 楚宴清带她推门走进去,行至老者身前,他难得作了抱拳礼。 “见过清辉将军。” 陆九爻愣住。 这么说来,清辉并没死。 敲打铁剑的手一顿。 沙哑的声音从兜帽内传出。 “认错人了。” 他越过楚宴清,拿起不远处的瓢子盛了水,浇在铁剑上。 呲啦的声响在寂寥深夜中炸裂开来。 楚宴清盯着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着说:“巧了,本王儿时有幸一睹清辉将军风采,您这虎口处的胎记,我是不会认错的。” 良久后,那人幽幽地来了一句:“你想要什么。” 这时,楚宴清把陆九爻往前推了一把。 “这位是陆毅陆将军家的九姑娘,她想问您买下渐月弓。” 陆九爻:“……” 完。 楚宴清到底想干什么? 所以换装蒙面的意义是? 她虽然没见过清辉老将军,却也知道,世间所传,清辉死于父亲的刀下,他与父亲有不共戴天之仇! 楚宴清直接将陆九爻的名讳爆出来,岂不是给她往黄泉路上推! 话音落定。 清辉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铁剑。 几乎是一瞬的功夫,他走到陆九爻的面前,与她不过一尺之隔。 虽看不见那人的脸,但陆九爻总觉得,有一双幽黑的眸子在死死地盯着她。 “你是陆毅的闺女?” 反正也已经到这个份上了。 陆九爻再说谎也没用,她被老者盯得不自在,后撤了半步,规矩的见礼。 “小女名为陆九爻,见过清辉老将军。” 半晌后,咯咯的笑声从兜帽内传来。 这并不是阴森可怕的笑,而是发自内心般笑的爽朗,这笑声中充满老者的慈爱。 他把硕大的兜帽摘了下来。 昏暗的月光照在那布满刀疤的脸上。 清辉和善地看着陆九爻温柔劝道:“你不用怕我,别藏着掖着了,这里没别人,面具摘下来吧。” 陆九爻被这一动作搞得云里雾里。 见楚宴清摘下了面具,她也跟着一块儿摘了下来。 “嗯,不错,长得跟你父亲有三分相像,不过更多的像你母亲。” “您见过我母亲?” 陆九爻眼里忽然就有了光。 她对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 平时也只是看看父亲留下的画像,从兄长口中听到些母亲的事迹与性格,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侯府之外的人提到母亲。 清辉叹了口气,道:“我错信昏君,险些被前朝狗皇帝害死,是你父亲与母亲救了我,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件事确实没听父亲提起过。 世人都以为清辉死了。 却没人知道他隐姓埋名,就在青瓷镇安度余生。 “你母亲是个好人啊,她不顾我的身份,在青瓷镇帮我置办了这个宅子,她现在身体可好?” 看来清辉是不知道母亲去世的消息。 陆九爻眉眼低垂,语气沉沉道:“母亲刚生完我就去世了。” “不可能!” 清辉眉头一皱,脸上的沟壑更加明显,他不可置信地说: “刚怀上你时她上我这儿来过一趟,是来求解毒散的,那药明明已经带了回去,怎么可能死!” 陆九爻一愣。 她此时只觉得脑中充血,听不见任何声音,就连柳叶被风吹动得哗哗作响,在她耳朵里也静谧得可怕。 她愣怔地盯着清辉,不敢相信地问:“您说我母亲,怀我的时候,中了毒?” 第29章 知己难觅 母亲怀上陆九爻的时候已经四十二了。 产女的风险本就高,当时谁都没怀疑过她是死于中毒。 陆九爻浑身发抖。 若不是那毒,母亲能看见她的,能看见她从青连山学成归来,健健康康地侍奉左右。 能与她折花弄草,长街闲逛,能在夜深人静时为她温一碗热粥。 现在确是天人两隔,而陆九爻却对母亲的死因毫不自知,任她白死! 有一股热气顺着丹田直冲大脑,她站在黑暗中,低着头默默地消化这件事,阴郁的脸上布满乌云。 忽地,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覆上她的头顶。 轻轻地揉搓了两下。 楚宴清温柔地开口,细细劝道:“你别慌,我助你追查此事,害你母亲的人,咱们让他不得好死。” 温润的眸子说着最骇人的话。 陆九爻抬眼看她,月光照在蕴了热泪的眼眶中,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却坚韧得不肯喊痛。 清辉将军去房中拿了渐月出来。 水蓝色的弓箭在月光的照映下镀上了一层银光,精心锻造的样子使其不像是俗世中冰冷的兵器,反而像个珍贵的典藏。 “这把弓我一直精心养护着,老夫年纪大了,已经拉不开这弓了,确实该为它寻个有缘人。” 他把弓箭递了过去。 “不过能不能把弓带走,还要看姑娘的本事,此弓认主,便是来个九尺大汉,也不一定能拉得动。” 接在手里,这把弯弓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青连山的围场分了两个部分。 前面的小围场供世家女娘们小打小闹所用,里面只养了些山鸡和野兔,构不成什么伤害。 后面的大围场,最是危险,里面散养着好几头猛虎,还有棕熊,最次的,也是与这些凶兽们长期共处后极端暴躁的野鹿。 去年六哥猎了两头银虎,三只棕熊,才拿到了头筹。 若是陆九爻能在围场上出彩,是不是就能避免赐婚的事情发生。 这把弓,她一定要得到。 本着这样的心思,陆九爻凝神静气,做好拉弓的姿势。 秋风停了。 四下皆静,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拉弓蓄力,猛一收手,弓上的长箭飞了出去,射穿了远处的树桩。 “好!” 清辉的激动溢于言表,他看着百年一遇的天才少女,兴奋地鼓掌。 “不愧是陆毅的闺女,这把弓,老夫赠与你了!” …… 回隆中城的马车上,陆九爻把渐月仔细收进盒子里,小心地推进车座下面,用帘子盖好。 “护得这般仔细?” 楚宴清没见过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可爱。 认真的动作透着少女的纯真,她在恶人面前如孤独的猛虎,何时何地都做足了放手一搏的准备,在他身边,却换了个人一样。 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陆九爻理了理衣摆,嘟囔道:“人家清辉老将军最体己的兵器赠与了我,自然要细心的对待。” “那我与你选了这般趁手的兵器,怎的就不知感谢了?” 说到这里,陆九爻心底里也是犯愁。 前些天楚宴清帮她得了圣上的信任,这人情本就难还,她每日作画,打算在开府宴当天送给楚宴清一幅秀丽山河图。 这图还没画完一半,又帮她得了这样一把绝世好弓。 这下人情更是还不完了。 就在陆九爻正犯愁的时候,楚宴清微微一笑,神态温柔地看着她。 “肚子饿了没有?” 这话刚问完,那不争气的肚子好像能听懂人话一样,咕噜咕噜地叫嚣起来。 晚膳用得早,到现在已将近午时,还确实有点饿。 “走吧,请我吃饭,就当谢礼了。” 那这谢礼未免太过穷酸了些。 人家清辉老将军的渐月弓是何等名贵的兵器,怎么能用一顿饭就打发了。 吃饭归吃饭,陆九爻还是仔细想想,怎么送给楚宴清一个千金难买的谢礼。 天香楼的小笼包松软流油,在整个隆中城最有名气,加上秘制的手撕鸡,还有肥瘦相间的四喜丸子,吃上一顿,最是让人心满意足。 夜深无人,天香楼本要打烊了,看见贵人前来,为他们单开了个上好的雅间。 看着面前专心进食的陆九爻,楚宴清的脸上洋溢着宠爱。 “你在山上清修的时候,师父是不是不给你吃饭?” “给吃的。” 陆九爻嘴里塞满了包子含糊道:“不过整日吃糠咽菜,没啥营养,饿得我都不长个了。” 她的个子并不矮,在城中这几位贵女中算是高挑,不过跟哥哥们比起来的话…… 侯府武将个顶个的八尺男儿,本以为陆九爻好歹能长个七尺,谁知比哥哥们低了一头还要多。 看着她吃饭,楚宴清的心情能好上大半。 陆九爻吃得正香,便感受到头顶传来灼灼目光,看得她不自在。 “你不吃?” 她愣怔着:“只我自己吃很奇怪。” 楚宴清这才动了筷子。 “明天百官与陛下前往青连山,我打算把莘代带围场去。” 听了这话,陆九爻忽然顿住。 “你是想让她在青连山上露出马脚?” “不全是。” 楚宴清慢条斯理地挑着桌上的清口小菜,“明日一早我会把消息放出去,将人带上青连山围场请圣上定夺,届时楚煜会坐不住,在路上把人救走。” 这意思,是要引蛇出洞。 明天将会是唯一一次能救出莘代的机会,楚煜向来是个没定性的,肯定不会眼巴巴地等人呈于圣上面前。 “行。” 陆九爻将面前杯盏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那你把人送我这儿来吧,我保证她跑不了。” 楚宴清微一挑眉,觉得稀罕。 “我还没说要做什么,你怎么就猜到要把莘代给你送过去了?” 虽说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却有十成十的默契。 每每这个时候,楚宴清会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这世间机灵聪颖的女子不少,有些小心思的也大有人在。 但能像陆九爻这样把事情看得通透的,找遍全城也数不出来一个。 她心思澄净,没坏心眼,从不惹事,却在麻烦找上门的时候毫不畏惧,更不退缩。 果敢坚毅的性子,太招人喜欢了。 陆九爻理所当然地答道:“你要拿莘代当诱饵,却又不能真的给她被救走的机会,王爷不是盲目自信之人,定要把准备做足了才肯行事。” “王爷?” 楚煜的眼神又暗了下来。 陆九爻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十一,十一。” 第30章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秋猎是除了年底祭天之外最盛大的活动。 秋猎前一天圣上会带着百官及家眷行至青连山围场,七品之上的官员都要参加。 每年秋猎,陆平侯府上山的队伍浩浩汤汤,是整个官场中参加秋猎人数最多的一家。 陆九爻回府之前九辆马车足够了,这次硬生生凑了十辆。 掀开车帘,队伍已经出了城。 陆九爻转而望向车内坐着的莘代,她静悄悄地低着头安静待着,还算老实。 临出行前给她换了一身婢子的装扮,还服了哑声丸,她现在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除非有特制的解药才能解开。 这样的女子看起来可怜,实际上确实半点不值得同情。 她是制毒圣手,死于她毒术之下的人不计其数,若说是一命抵一命的话,她这条命死上百次也不够。 陆九爻想了一夜,想不通母亲的毒会是谁下的。 她怀疑过杜曼姝,但那时杜曼姝还没嫁进王府。 而眼前这位制毒圣手放在当年还是个心智都没长全的小孩子。 有谁能悄无声息地在陆平侯府下毒呢。 想到这里,她看向莘代。 静默已久的车内终于从陆九爻的口中打破了这份平静。 “你也不是生来便会制毒,芸娘也不是生来便会用剑,你们是不是有师父?” 莘代闭目养神,似是没听见她的问话,半点反应不给。 陆九爻:“……” 想来也是,你绑了人家,还搞成了哑巴,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这么配合吧。 况且那哑声丸的药效正起劲的时候。 阿婻在车外跟着,身边守个哑巴,连个能说说话打发时间的人都没有。 此去青连山,马车不比快马疾驰,至少要走上两个时辰。 陆九爻最是不能憋闷,她把主意打在莘代的身上,想了半天,忽然眸光一亮。 她从旁边的木柜里拿出纸和笔墨。 “你这样,你不能说,你写,我问你什么,你写什么。” 莘代有点无语。 这人有病? 她俩敌对。 她不说话难道是因为哑了不能发声吗? 身为北蛮刺客之首,就算能说话,也要咬紧牙关不可走漏半点风声才是。 都说九姑娘最是聪慧,怎么这么简单的逻辑也想不明白。 见莘代没有动作,陆九爻也不恼。 她从马车下面掏了药箱出来。 前些日子在北宸王府,莘代的手已经废了。 她的指甲都被拔了下来,指骨也都断了,无人给她医治,到现在还没恢复,两只手肿得跟大猪蹄子一样。 “你看看你看看,多么漂亮的一双手,竟被摧残成了这个样子!” 陆九爻皱着眉头,口口声声地抱怨着楚宴清的恶行。 “这北宸王还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你就是靠这双手为北蛮做事的,现在手废了,那你以后改如何自处。” 这两天莘代一直在想这件事。 她在北蛮以制毒闻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制毒圣手。 大长老也是因为她这一身本事,才对她格外看重,即便没有半点武学基础,还是破例将她晋为“天”级刺客。 可没了看家本事的她,就算侥幸逃出去,又能在万花楼活多久呢。 “没事姑娘,你放心,我最会接骨拨筋了,我现在就能帮你把双手恢复得差不多!” 陆九爻掏出了药膏,正欲往她手上涂抹。 莘代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陆九爻悬在空中的手一滞。 她眉头轻皱,往莘代的腿上轻拍了一下,表示不悦。 “你怎的还不信我!” 她好似对楚宴清恨之入骨一般,咬牙切齿道: “莘代,你是我带进侯府的,说来被北宸王盯上也怪我。” 她耐着性子解释。 “我跟你实说了吧,我这未来太子妃的身份你是知道的,之前种种全是出于楚宴清的胁迫,那疯子发起疯来有多吓人你已经领教过了,不用我多说吧。” “他把你塞进我车里,我又不敢拒绝,但你这手真的不能再耽搁了,不然这辈子就废了!” 莘代知道陆九爻医术不浅。 当下处境,肯为她治疗的,怕是只有眼前人了。 她拿过笔,用红肿不堪的手勉强在纸上写出四个大字。 “你没骗我。” 陆九爻猛一拍手,愤愤道:“我肯定不能骗你!太子妃是何等高位,我能不珍惜?之前我那都是被楚宴清胁迫的!” 不知怎的,在陆平侯府的队伍前驾马开路的楚宴清连打了两个喷嚏。 身后的严危登了两下马腹,行至楚宴清身旁关切地问:“离上次药浴已经小半个月了,山中阴寒,主子还是多穿些。” “无妨。” 楚宴清揉了下酸胀的鼻子。 “许是鼻腔内进了飞虫,不碍事。” 这边“飞虫”已经为莘代上好了药。 并细心地用纱布将她的手指一一缠上,只要仔细将养些时日就能痊愈了。 不过骗归骗,关键事情上可不敢胡来,陆九爻并未解开她的哑声丸,依旧只是把纸笔递过去。 “你跟我说说,你制毒的本事这般大,是不是有师父指点?” 莘代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大长老……” 陆九爻嘟囔一句,又问道:“这大长老是谁,现下可在隆中?” “不在。” 陆九爻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那她可曾来过隆中?” “不曾。” 这下陆九爻犯起了为难。 莫不是下毒之人与北蛮无关? 陆九爻又问:“你可知有什么毒是能让生产后的妇人急转直下,体虚力竭而亡的?” 莘代仔细想了想。 细长的毛笔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西域圣手,林妙。” 林妙这两个字听上去格外耳熟,似乎谁人与她提起过。 陆九爻乍然一惊,心脏好似凝滞住了一般。 曾为楚宴清把脉的时候,他说过,西域圣手林妙,为他医治过蛊虫。 那西域圣手的名讳陆九爻后来也听过些,说她是江湖游医,居无定所,行医看病向来不收取分毫。 这样的人怎会给母亲下毒,或许只是巧合。 等得了空向楚宴清打听打听此人,想办法见一见,滋要是见到了人,陆九爻就能看个大概了。 正细细想着,行进的队伍忽然停了。 第31章 季大人,有人要害你啊 陆九爻掀开车帘。 “怎么停了?” 让阿婻去前面查看了一圈,只见她慌慌张张地跑回来。 “不好了小姐,咱们的车驾让大理寺的官兵拦下了,说是侯府窝藏刺客,要搜车呢!” 这话一出,莘代终于不再是那般冷冰冰的样子。 她的眸光忽然亮起来,抓着车窗便要跳下去。 但凡拦得慢一点,人就跑路上去了。 这么闹下去可不行,陆九爻赶紧把人打晕,塞进了车座底下。 马车内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知道莘代在她车内的人不多,除了她和楚宴清,也就只有阿婻和严危了。 陆九爻扫了眼远处,带着疑虑看向阿婻:“只拦下了侯府的车辆?楚宴清呢?” 阿婻回禀道:“王府的车驾也停了,正在前面与大理寺卿周旋。” 这边,季袁带着一队官兵,把前行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他横眉瞪眼,怒指高马上的男人。 “楚宴清,你走你的,本官要搜的是侯府的车辆,关你何事!” 季袁这人,官场利益在他手中可称得上是如鱼得水。 他在全城百姓的心里是一副为官清廉的好印象,实际上背地里做的阴暗勾当,算上三天都算不清。 楚宴清没工夫跟他打舌仗,拍了拍身下耐不住脾气的烈马,转而端倪季袁。 “季大人可当心,本王这马性子烈,专冲撞不长眼的东西。” 听了这话,季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本官今天有要务在身,不与你争,赶紧让开!” 这时,陆毅下了马车,上前来查看情况。 看见对面站着季袁,他似乎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你这两条老腿,能爬得上山吗?” “陆毅,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他最烦武将。 这些破武将,整日只知吹嘘自己舞刀弄枪有多么大的本事,还不是靠他们文官来稳定朝堂,为陛下出谋划策! 他走到陆毅面前,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 “接到密报,陆平侯府的车驾内窝藏刺客,给我搜!” 身后的官兵蜂拥而上,眼看就要越过陆毅身侧。 “谁敢!” 骏马一声长嘶,冲破了青连山脚下的寂静。 北宸王府暗卫纷纷出动,在大理寺官兵面前围成了一道厚实的人墙。 卷着冷风的声音幽幽开口,颇有要杀人之势。 “本王领命护送陆平侯府车驾前往青连山围场,凡是冲撞之人,杀无赦。” 刀锋出鞘,霎时间银光漫天,幽暗的山林树叶之间渲染一层冷冽的霜白。 大理寺官兵被吓得后撤几步,他们手中冲锋的刀刃现下成了只来自卫的兵器。 侯府驾马的这几位公子纷纷下马来到人前,只留女眷在车上候着。 父亲年迈,遇了什么事,自要八子齐上阵顶着,总不能让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还被个畜生污浊了双眼。 三哥陆载庚脾气最暴,他天生便带凶相,壮实的身体往人前一立,尤其突兀。 “要干啥?搜车?搜查文书拿来看看!” 季袁哪敢动,他从怀里掏出文书,递给身边的一名官兵,让其呈了上去。 盯了文书半晌,陆载庚直接把手里的纸张撕成碎片。 “我呸,你当我瞎?这文书上盖的是圣印吗?分明就是太子印!” 这时,陆毅捡起带着印章的那块碎片,观摩了片刻。 随即冷哼一声:“凭太子印还想搜我将军府,你若要搜,拿圣印来!” 季袁已经被他们撕碎文书的动作吓蒙了。 他反应过来后,指着陆载庚急跺脚。 “胡闹!胡闹!太子有辅政之权,见太子印如见圣印,你们竟然敢撕毁圣印,是想造反吗!” “不对吧。” 向来不着调的八公子陆载章迷迷糊糊地开口问。 “我一个未入官场的人都知道,圣印是圣印,太子印是太子印,若太子印权利这么大,怎么太子殿下不直接携印登基呢?” 这话说得确实有点大逆不道了。 八哥儿铁了心要参加今年秋闱,为了避免给他惹祸上身,陆毅接着转圜道: “挟太子印令我朝武将,太子这是要篡位?” “你……” “你们……” 季袁要吐血了,他岔了气,猛地咳了两声,指着众人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们简直没把东宫放在眼里!” 在远处观察前方动静的陆九爻确是揪心。 她重生之后的每一步之所以走得小心翼翼,就是怕因自己的事情,为陆平侯府在朝中树敌。 上一世,百官联手,陆平侯府处于众矢之的,才会造成北蛮一战粮草短缺的景象。 她不愿看见父亲在朝中舌战群儒,更不愿看见侯府与一众文官站在这般对立的境地。 不管以后如何,当下太子只手遮天,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不能一股脑的出风头,将太子得罪个干净。 重活一世,她是为了挽回侯府满门惨死的局面,而不是为他们在朝中树敌更多。 毕竟莘代确实在她的车上,今日这场搜车的局面,也是因她而成的。 陆九爻走上前去,越过众人。 陆载止拦住了她。 “九妹妹,你出来做什么?这里危险,赶紧回去。” 陆九爻拍拍他紧抓着衣袖的手,以示安慰。 “无妨的六哥,我去与季大人说说。” 她只身站在两拨人中间,眸子比无风的湖面还要平静。 “季大人说侯府窝藏刺客?从哪得来的消息?” 季袁平整了情绪,眼神再次变得犀利起来。 “你管我是……” 话还没说完,又让眼前人堵了回去。 “莫说是王权官贵了,就连隆中城里摆摊卖猪肉的都知道,我们陆平侯府是武将世家,辅佐两代君王,家中公子乃至府中护院,随便单拎出来一个,你这官兵加起来也是打不过的,什么刺客能在侯府安然无恙?” 季袁冷冷的看着她:“我说的是窝藏,你知道窝藏是什么意思不?” “窝藏?” 陆九爻仿佛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捂嘴盈盈笑起来。 “季大人为官几十年,难道不知,我侯府对圣上,对江山,向来是忠贞不二,何人撺掇得你这般口出妄言。 要知道,若是找不出刺客,那便是污蔑,敢污蔑两朝武将世家,圣上若是知晓此事,你在朝中还有何威望。” 她步步为营,缓缓走向季袁,阴鸷地盯着他,是恐吓,也是提点。 “季大人,何人跟你说我侯府车驾里有刺客的,那人是要害你啊。” 听了这话,季袁心里忽然一滞,他低下头来,细想陆九爻的话。 莫不是太子将他当刀使了? “是本宫的意思。” 这时,树林里孤身走出一个人影。 楚煜相貌堂堂,衣冠华贵,来到众人跟前。 第32章 太子妃,跟皇叔道谢 太子当前,树林中的众人纷纷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楚宴清依旧坐于马上,眼神阴冷的看着他,并未有任何动作。 他有面圣不跪之权,真要论起来,楚煜应该向他行礼才是。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对着楚宴清浅鞠一躬。 “皇叔。” 楚宴清淡淡地瞥向他,语气平静,未见波澜。 “太子不是随着圣驾上了山,怎么,锻炼身体?” 楚煜只是淡淡地一笑。 他欲拉陆九爻的手。 不曾想被人躲开了。 却也不恼,温柔地对陆九爻道:“九姑娘,皇叔这场护行尽职尽责,咱们理应谢过,来,谢谢皇叔。” 陆九爻幽幽地看着他。 这畜生眼上带笑,动作也轻柔有礼,但只有陆九爻知道,他这是在宣誓主权。 他在告诉楚宴清,陆九爻是东宫太子妃,是他楚煜的未婚妻。 “你看,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呢。” 他孤身向楚宴清行了谢礼。 “楚煜代太子妃谢过皇叔了。” 这时,一枚冷剑从他耳边划过,险些划破他的皮肤,硬生生地穿透了身后的树干。 楚宴清收了弓,居于高位凝视着他。 “太子千万别谢我,当不起。” 楚煜不恼,也没受到什么惊吓。 皇叔就是个变态的疯子,他早已经习惯了,跟一个疯子较什么劲,又不敢真的杀了他。 他没理会楚宴清的动作,转而望向陆九爻。 温柔体贴地说道:“九姑娘,之前是我没摸清你的脾性,唐突了,也冲撞了,但本宫仔细想来,你这般性子却是世间难得,本宫实在喜欢得紧,日后何事都依你,可好?” “太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陆九爻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陛下又没在这儿,还是别装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你不难受吗?” 这副嘴脸她已是看够。 陆九爻从不相信人性能改,楚煜这人,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已经坏到了骨子里、 若是前世的陆九爻,兴许真的能被他的花言巧语所哄骗。 可历经前世种种,那钻心刻骨的痛,在她的心里早就狠狠扎根。 她睚眦必报,莫说是成亲了,就算楚煜生龙活虎地站在面前,都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杀之后快。 “九姑娘,本宫是真的喜欢你,你别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 他原来以为陆九爻是在闹脾气吗? 见过谁家姑娘闹脾气是奔着杀人偿命去的? 见陆九爻不做声,楚煜又道:“本宫也是接到密报,侯府的车驾里窝藏了北蛮刺客,季大人是本宫派来的,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还侯府一个清白。” “本宫自然相信,侯府两朝武将,不会做出危害朝堂的事情来,你就让他搜,反正也搜不到什么,正好能堵住满朝文武的嘴不是?” 既有太子亲自发话,那侯府再拦着也就不合适了。 反正搜也搜不出来,不如赶紧了结这场争端,陛下已至围场,他们久久不到,届时也说不过去。 “罢了。” 陆毅站出来拿主意:“既然是太子要求,那本侯便让一步,你要搜便搜,搜不出刺客,季大人必须给我侯府一个说法!” 父亲发话,陆九爻若是再拦着,那便是不打自招了。 她侧身让出路来。 冷声道:“太子殿下,我侯府满门忠将,蒙平头之冤,这事若传出去,不光侯府的名声受损,对东宫也是不利,您先说好,若搜不出刺客,当如何?” 楚煜定定地看着陆九爻,眼底已附上仇恨。 却并未将这仇恨表露出来,依旧盈盈笑着,保证道: “若是搜不出刺客,本宫便亲自去向父皇请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跟陆老将军道歉,行吗?” 陆九爻睨他一眼。 “大家可都听到了,还望太子殿下,说话算话。” 有她这句话,侯府的护院和楚宴清的暗羽卫这才让出路来。 女眷们纷纷下了车,让出空间,让大理寺官兵搜个彻底。 前面几辆马车都被仔细翻过了,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到了陆九爻乘坐的这辆,季袁忽然把搜查官兵拦住。 “都起开,这辆本官亲自来搜!” 这期间,楚煜一直在暗自观察陆九爻的神态。 她镇定自若,仿佛车里真的没人一样。 但楚煜知道,莘代就在她的马车里。 昨夜陆九爻和楚宴清在天香楼吃酒,他们关起门来商量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天香楼的掌柜是他的人。 这是他埋伏了很久的一颗棋子。 酒楼这种地方,是非与闲言碎语最多,不光是酒楼,就连赌坊,制衣阁,茶庄,都是他的眼线。 任何小动作都逃不出楚煜的眼。 他在季袁身后提醒道:“搜仔细一些,包括车座下面,车底,莫要遗漏,咱们得让九姑娘清清白白的才是。” 季袁莫名的兴奋。 “好嘞殿下,您放心吧!” 他钻到了车里,把方寸大的地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都翻寻了一遍。 说实话,小地方确实不好藏人。 拢共就芝麻大点的马车,除了平时的一些吃用,什么都没发现。 他兴致冲冲地进去,满脸疑惑的出来。 “殿下,没人啊。” 楚煜的脸瞬间阴鸷起来。 “确定没人?” 这眼神把季袁吓得不敢说话,这时楚宴清站出来,高大的身影挡在陆九爻面前。 “太子这是不放心季大人的能力,要不你亲自进去搜一下?” 还搜什么搜,每辆马车都搜过了,连莘代的影子都没看见。 不应该,他得到的消息不会出错。 天色愈发晚了,总不能真的等正午时分再到围场,那便错过了开猎仪式,父皇真的怪罪下来,他担当不起。 “看来太子连本王也不信,那这样,本王没驾车,只骑了几匹快马,若是太子不信,把我那马肚子剖开看看看?” 看来是真的没人。 楚煜不好在此多做停留,干脆摆手作罢。 “看来是真的误会侯爷了,本宫向侯爷赔个不是。” 正要赔礼,陆毅忽然制住了他的动作。 “太子现在赔礼做什么,不是说好了,要当着百官的面给我侯府赔礼道歉吗,你可别说话不算话。” 第33章 虚情假意 围场在青连山的半山腰,寻了片较为平缓的地段圈了起来,作为皇家历年来围猎所用。 秋猎共三天。 头天和最后一天陛下亲自设席,百官围坐,言笑晏晏,实则是为拉进彼此之间的关系。 只有第二天才会入围场打猎。 众人行至时围场外已经搭起了成排的帐篷,若不是那几位老弱文官在沟壑怪石间费力地行走,还颇有几分安营打仗的意思。 小太监引着他们到侯府的帐篷外,陆九爻这便同阿婻一起将马车上的东西收拾进去。 “严危来了吗,说没说把莘代安排在何处了?”陆九爻边收拾着边问。 上午那局确实格外凶险,亏得楚宴清偷偷命暗卫带着昏倒的莘代躲到了树上,不然一搜便要露馅。 阿婻往帐篷外扫了两眼,并未看见来人,只好摇摇头。 “不过王爷说等下安顿好了会让严危过来回话,想必不会骗姑娘。” 这是陆九爻回府后第一次参加秋猎。 她以前身子弱,便是秋猎安排在青连山也不曾下来过一次。 上一世这场秋猎后没多久便出征北境,回来便与楚煜结了婚,婚后第二年就被打入冷宫。 真要说起来,上一世唯一一次参加秋猎,也正是这场了。 阿婻接着去外面搬东西,回来时说是礼部尚书郭家小姐和大理寺卿嫡女季柔请她一同出去采花酿酒。 现下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酿出的酒沁人心脾,香味能飘十里。 郭荣的身体好得倒是快,拉着陆九爻往桂花树群的方向走。 活泼好动的样子仿佛之前香粉的事情没发生过。 “姐姐,之前是我不懂事,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盈盈笑着,一蹦一跳地在陆九爻身边晃荡,话里话外透露着真诚。 说起来陆九爻同她只见过两面,与季柔更是初次相见,匆匆推开郭荣的手。 “你还小,难免受人蒙蔽,我不怪你。” 郭荣的脸上划过一丝尴尬。 转瞬她收了神色,拉着季柔同陆九爻介绍。 “陆姐姐,你与季姐姐是第一次见,可能还不知道,季姐姐是酿酒的好手,她酿的酒连圣上都称赞有嘉呢!” 陆九爻只是点点头,并未做别的表示。 季柔看上去温婉大方,比郭荣更具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看着陆九爻的眼睛,带着几分关心的语气问:“妹妹初次下山,对隆中城内的气候可还习惯?” 陆九爻只是应付的点点头:“还好。” 季柔半遮半掩丹唇,一副犯愁的样子。 “妹妹说还好,姐姐却知道一点都不好,你在山上过的是什么清苦日子,这猛地回到侯府,吃穿用度都不习惯吧。” 她跟着陆九爻的脚步,在她身边体贴的提醒。 “官家子女不比寻常百姓,行走坐卧都有讲究,妹妹在山上潇洒惯了,自是不懂这些,这几日里关于你的流言风语可不少,姐姐听了都替你忧心。” 听了这话,陆九爻来了兴致。 “是吗?那姐姐跟我说说,城里有哪些关于我的流言风语?” 她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眼睛。 真的有什么对她不利的言论,就阿婻那个凡事爱凑热闹的性子,早就带着散播流言之人登府逼着人家向陆九爻赔罪了。 季柔所说的流言风语,多半是她个人对陆九爻的看法。 “那你是不知道!” 季柔说道这里,眼里泛光,拿捏这的大家闺秀姿态瞬间垮了下来。 “城中女娘之间都说你刻薄,说你刚从山上回府,就敢冲撞兄嫂,没有规矩!” “哦?”陆九爻细眉一挑,觉得有趣。 “还有呢?” “还说你不贞洁,明明已经得了天大的殊荣指婚给太子为妃,还跟北宸王牵扯不清,败坏侯府门风!” 陆九爻点点头。 “还有吗?” “有啊!说你会妖术!把郭荣妹妹害病了,吓人得很!” 提到自己,郭荣在旁边还是有些尴尬的。 她试着帮陆九爻打圆场,眯着眼睛嘿嘿一笑:“没……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着了风寒。” “人言可畏啊!”季柔紧紧皱着眉头,似是真的关心陆九爻一样。 她拉上陆九爻的手,愁眉不展的说:“九姑娘,你别担心,咱们清者自清,别人不信你,姐姐信你!” 大理寺卿膝下只有这一女,从小当宝贝一样护着,加之季袁身居高位,世家对娘对季柔的态度皆是百般讨好。 自从陆九爻下山之后,这份讨好便转换了方向。 以往的夏荷宴上,世家女娘围着的是她。 曾经被璃妃娘娘拉着百般夸赞的也是她。 季柔曾以为,她已经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但陆九爻的出现让她觉的自己就是个笑话。 一个从山上下来的丫头,凭什么越过她站在一众女娘的中间。 凭什么出尽风头,凭什么能当那东宫正妃。 想到这里,季柔扯了扯陆九爻的衣服,观摩了片刻。 “九妹妹,你好歹是上山参加盛宴的,搞不好还会面圣,怎的穿得这么寒酸!” 她细细搓弄着手上的料子,疑惑道:“你这料子不是制衣阁所出吧,怎么看着如此素净!” 陆九爻平淡地扫她一眼,“姐姐是觉得我这料子素?” “对呀!你要是实在没衣服穿,要不上我帐篷里试试,我有些不要的素衫,正好能衬妹妹的气色!” “不劳烦姐姐了。”陆九爻平静地淡笑一声。 前两日下了雨,隆中城内的雨势都不小,更别说青连山上是怎样的滂沱。 现下虽然是个大好的晴天,地上却还有些泥泞,众人走到桂花树旁的时候,陆九爻正巧踩在一片湿软的泥土中。 她匆忙抬脚,欲把陷进去的鞋子解救出来, 却不曾想脚下一个没站稳,竟险些摔倒。 慌张之中跌进个宽厚的臂膀,定了神之后才发现,是楚宴清正巧接住了她。 男人带着几分关心,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暗藏汹涌的水波。 他温声细语地问:“陛下赏赐给你的天丝锦缎,就让你这么糟蹋,若是弄脏了该如何与陛下交代了?” 第34章 这疯王她可惹不起 边上二人见来的是北宸王,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纷纷与楚宴清见礼。 陆九爻还在他怀里。 二人这般亲密的接触,怎么说都于理不合,况且还有两个不怀好意的人在,她不想给自己平添事端。 这便匆匆地从楚宴清怀中挣脱了出来。 男人的眉心划过一丝明显的不悦。 他扫向季柔,冷冽的眸光死死地盯着她。 “季小姐的意思是,陛下的赏赐入不了你的眼?” 季柔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动作也紧张局促了起来。 她忙低眉顺眼地回应道:“是臣女有眼不识君恩,这就给九妹妹赔个不是。” 她自然知道北宸王是怎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人物。 匆匆与陆九爻道了歉,便忙拉着郭荣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待人走后,桂花树下只剩楚宴清和陆九爻二人。 他仔细地扶着陆九爻坐在旁边的矮树桩上,蹲下身来,把她的腿放上自己的膝盖处。 正欲帮其脱掉那沾染泥垢的鞋子,对面的女子忽然慌张地收回了脚。 “十一,你这样……于理不合。” 她羞红了脸。 陆九爻低着头,耳根红彤彤的,慌慌张张整理自己的衣服,不敢看他。 秋风吹动桂花树沙沙作响,桂花的香气夹杂着少女的体香,在二人之间围了个奇怪的气场。 陆九爻也说不上哪里怪。 就是感觉浑身热热的,烫烫的,相处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不敢直视楚宴清的眼睛。 甚至比疯王府初见是还要窘迫。 那时为了看清疯王的容貌,她可是盯着人家的脸观察了好一阵儿的,现在她恨不得钻进树缝里,让楚宴清赶紧走罢! 少女这般反应,就好像被戏弄的小猫,挠得楚宴清心里痒痒的。 她羞涩的样子实在可爱,与平时那个镇定自若处变不惊的姑娘简直不像一个人。 这丫头还有啥好玩儿的地方是他还没发现的,怎么越相处下来越觉得有趣。 楚宴清温柔地看着她的反应,舍不得打破这份专属于二人的宁静。 他微微叹了口气,他拾起自己长袍的一角,仔细为陆九爻擦拭鞋面上的泥土。 “我一个大男人不带帕巾,你将就将就,回去了换双鞋子。” 他说,让她将就将就吗? 人家拿价值不菲的华贵衣袍给陆九爻擦鞋子上的泥,还说让她将就将就吗? 陆九爻稳了稳心神,说正事。 “不是说安顿好了让严危过来回话,你不用陪着陛下吗,怎么亲自来了。” 楚宴清继续手上的动作,“他妻妾成群的,我陪着做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将刺客关在我的营帐内了,明日我会把她扔在围场,届时便以行刺之由呈给圣上。” “嗯,那样最好,想必圣上还不知道莘代之事。” “不知道,上次季袁来我府上提人,也只是楚煜的意思,圣上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说着,楚宴清脸上忽然附着一层阴鸷。 擦拭泥垢的动作依旧轻柔,口中的话却带了几分冰冷。 “赶紧将此事了结,赶紧退了这劳什子的婚。” 陆九爻愣了一下。 她想不通楚宴清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随口便问了出来:“你怎的比我还着急?” 擦拭的手一滞。 楚宴清幽幽开口:“难不成还要等下次楚煜带着你一同唤我皇叔?” 陆九爻忽觉好笑。 看似冰冷不近人情的大男人,竟然会为了一声称呼与她计较这般久。 起初是不让喊他王爷,只准唤他十一,现在一声皇叔能点燃他心里的怒火。 楚宴清这人,值得发掘的地方也挺多的。 她偷摸一笑,随后看向楚宴清的眸子,温柔软转地开口试探。 “皇叔?” 楚宴清抬头看她,没有表情。 “皇叔?” 男人的眼睛瞬间阴冷起来。 “皇叔?” 陆九爻不死心地又试探了一下。 她在楚宴清发怒的边缘反复蹦跶,看着男人逐渐冷冽的眸子,心底里已经炸开了花。 “皇……” 此声还未喊完,楚宴清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陆九爻惊呼一声,忙查看身边有没有人。 “你做什么!楚宴清,放我下来!” 对方威胁的眼神看向她,冷冷地说:“这么喜欢叫,那我带你去太子营帐,你俩一起叫这声皇叔才好听。” “我错了我错了。” 天老爷,这男人挑拨不起,也开罪不起,拿捏她就跟拿捏小鸡仔一样。 她陆九爻才何等本事,在这疯王面前挑事,岂不是要被揉碎了。 “十一,十一,我再也不乱叫了!” 有她这句话作为保证,楚宴清才大发慈悲将人放了下来。 并盯着陆九爻的眸子威胁道:“下次再乱叫,让你见识见识我为什么被称为疯王。” 见识到了见识到了,已经见识到了,下次可不敢乱叫了。 回了营帐,阿婻已将房间收拾整理完毕。 到了开宴的时候,陆九爻换了身衣装,随着侯府众人在宴席上落座。 她的位置比较靠后,满座的人群中,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顺着那目光看去,楚宴清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直勾勾的眼神看的陆九爻有点不自在。 疑问的眸子投过去,楚宴清指了指她头上束发的玉簪。 知道她不爱金银,只喜美玉,前阵子挑了许多好看的玉簪子送给她。 又逢秋猎,她不愿戴诸多头饰,便只簪了个玉簪子,穿得也清雅一些,与在座装扮华丽的女娘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九爻点点头,对着人群最前面的那人表示谢意。 这时姬雪慈凑了过来。 顺着她的眼神撇过去,带着挑逗的语气笑道:“好好好,我说你房里最近怎么多了这么多玉饰,我记得你不爱乱买来着。” 她偷偷掐了一下陆九爻的腰身,惹得对方躲了一下。 “原来不是有佳人相赠!” “二嫂嫂就别嘲笑我了。” 陆九爻红了脸,她低头细声道:“那是北宸王谢我为她疗伤,没……没别的意思的。” 姬雪慈是过来人,是什么意思她能不知道? 不过也不再逗她,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这时,随着付之海高声一喝,陛下来了。 众人齐齐起身见礼,再次落座后,光德帝的目光向陆九爻看了过来。 “陆家姑娘怎么坐那了?” 第35章 谁要与这畜生培养感情 “九姑娘,你坐前面来。” 陆九爻没明白光德帝的意思。 但既然圣上点了名,她总不好装作没听见,站起身向光德帝作了礼。 规矩地回应道:“臣女只是侯府的一位小女娘,不敢僭越。” 光德帝平静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没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虽说你们的婚期延后了,但你还是朕认准的太子妃,你与楚煜坐一处吧。” 天威不可测。 圣上与楚宴清的谋划,陆九爻还是知道一些的。 但璃妃请旨赐婚的时候,陛下还是干干脆脆地答应了。 按说他这般看不起楚煜,理应避免这家伙巴结上将军府才是,可看圣上对这场婚事的态度,似乎是想极力促成。 看出了陆九爻的犹豫,璃妃在旁边煽动道:“对呀九姑娘,你与太子虽未行夫妻之实,却已有夫妻之名,你坐过来不算僭越的。” 陆九爻不想坐楚煜身边,跟僭越没关系。 她单纯是对这人恶心,恶心透顶,恶心到了骨子里。 这时,陆九爻望向楚煜。 楚煜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陆九爻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挑衅,他在等陆九爻坐过去。 在等一个高傲的女子对他俯首称臣,在等执意退婚的陆九爻碍于天威委曲求全地走近他。 可陆九爻当如何拒绝。 她不过去便是抗旨,陛下碾死一个身若飞絮的女子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满侯府的人都会被她牵连。 正当她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幽暗的声音缓缓开口。 “九姑娘是识香制药的好手,正巧本王近日夜里常常头痛,不知九姑娘可愿帮我调个药酒?” 楚宴清直勾勾地看着她,冷冽的眸子难以分辨出他当下的心境。 座下的众人却不约而同地为陆九爻捏了一把汗。 他们三三两两地相互使眼色,更有甚者低声交谈。 “这疯王是要做什么?莫不是陆家九娘何时得罪他了?” “定是得罪了,不过大殿之上,他还敢直接杀人不成?” “那十年前在殿上剑指天子的就不是他了?” “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可惜了。” 这些人的谈话陆九爻听在心里,却是觉得暖烘烘的。 只有她知道,现在的楚宴清对她而言简直是救世主。 她作了礼,正要走过去。 楚煜忽然开口。 “皇叔,陆九爻是本宫的太子妃,与你坐一处,合适吗?” 楚宴清眉头一皱。 “太子竟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你既说太子妃应唤我皇叔,孝敬长辈不是应该?” 他顿了顿,更加冰冷的声音问:“怎么,太子殿下是不想孝敬我这个皇叔?” 哎? 陆九爻险些没站稳。 那人刚才说……皇叔? 这话可不是陆九爻说的,若要怪罪,可千万别怪罪到她身上。 “罢了。” 光德帝叹气一声,道:“既然十一需要制药,那劳烦九姑娘费费心。” …… 跟皇帝一起吃的宴席谁能吃好? 陆九爻。 说是坐旁边帮楚宴清调制药酒,实际上,对方不停地往陆九爻面前的盘子里夹菜,几乎每个菜都让楚宴清夹了一遍。 趁没人注意,陆九爻凑到他耳旁。 “够了,吃不下。” 璃妃看向二人,她眼中意味不明。 初见陆九爻时,她确实安分守己。 不管是对东宫,还是对她,向来是毕恭毕敬。 好似自从与北宸王接触后,越发的没规矩了。 这本是她助太子稳住朝臣的一步棋,倘若再放任不管,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 璃妃慢品杯中清酒,放了杯盏,她向旁边道: “陛下,虽说他们二人的婚期往后拖了一年,但陆家娘子注定是要做东宫正妃的,她在山中待得久,不懂宫里的规矩,成婚日若是出现纰漏,岂不是惹人笑话。” 光德帝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啊?” 璃妃眉眼低垂,语气不显波澜。 “臣妾宫里的方嬷嬷,正是后宫新贵的教养嬷嬷,不如等秋猎过后,让九姑娘来我宫里,好好教教她?” 方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新进宫的秀女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 她教陆九爻礼仪再合适不过。 这边陆九爻把药酒递过去,楚宴清却没喝。 他依旧拿着茶杯,细细品着。 “药酒要趁热喝。”陆九爻提醒道。 “王府暗卫负责山中巡防,喝酒误事。” 这边正聊着,璃妃忽然看向她们道:“九姑娘是陆平侯府嫡女,礼仪规矩自应齐全,不知九姑娘从山上回来后,侯府中人有没有教过你这些?” 这话问的陆九爻一愣。 她忽然想到,上一世大婚之前,璃妃将她接进宫里,让宫中的教习嬷嬷教她规矩。 那几天水深火热的日子她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但凡稍有行差踏错,嬷嬷的棍鞭比秋日的雨水来得都及时。 陆九爻放下酒杯,低头回应道:“刚回府的那段日子,府上的老人教过了,现在也日日温习,不敢懈怠。” “你们府上自己的嬷嬷教你的,跟宫中礼仪怎样都有出入,到底是不一样的。” 璃妃顿了顿,接着道:“正巧秋猎过后本宫闲着,你来露华宫,本宫亲自教你可好?” 璃妃在后宫的地位自是不用多说。 有她来亲自教导,这是何等的殊荣,世家女子羡慕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了过来。 陆九爻这下便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了。 世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陆九爻深知这海有多么窒息,能将她一个大活人淹死。 陆九爻不在安心坐着,她起身走到人群中央的空地上,向璃妃和陛下作了礼。 “臣女愚钝,不敢劳烦璃妃娘娘亲力亲为,我每日卯时便起,要练整整一个时辰的剑,恐叨扰了娘娘,惹得露华宫不得安宁。” “这倒是不打紧,本宫本来就觉少,姑娘进了露华宫,跟太子离得也近了,也好培养培养感情不是。” 谁要与这个畜生培养感情。 陆九爻又欲开口回绝,未等她说话,一旁的楚宴清平静的语气打破了这份尴尬。 “璃妃娘娘还要亲自教,你自己什么教养还用本王提醒?岂不是要把九姑娘教坏了。” 第36章 好好的宴会变成了明堂 这话引得满堂骚乱。 不愧是疯王,说出的话真不是常人敢说的。 这不就是明着说人家璃妃没有教养。 不管怎么说好歹是陛下后宫中最得宠的妃子,怎么就敢这般诋毁人家。 光德帝眼神一暗,冷峻的目光投向楚宴清。 “十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宴清不急不躁,他拨弄着陆九爻刚递过来的药酒,沾在手指上,于眉心点了两下。 好似要用这酒水平复逐渐汹涌的情绪。 片刻后,他沉沉开口。 “璃妃别忘了,陛下头痛的隐疾,不就正是你从南陵找的小厨娘一手造成的。” 这话说完,引得满堂骚乱。 楚宴清并未将座下骚乱的声音放在眼里。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忘了?前段时间臣弟给你的解药,就是出自那小厨娘之手。” 光德帝平静的眉眼下克制着汹涌的波涛,他看向璃妃,问:“十一说的可是真的?” 璃妃怎么也想不到,她只是提了一嘴让陆九爻进宫学习礼仪这么小的小事,这疯王怎么就把莘代搬了出来。 她哪知道莘代会对陛下的龙体康健做手脚,是楚煜托她向陛下进言,才把这小厨娘留在宫中的。 “楚宴清,你不要血口喷人,你的意思是本宫想要谋害圣上,你有什么证据!” 楚宴清幽幽开口。 “前两日九姑娘吃饭没胃口,宁嫔便让这小厨娘进侯府为她做些辣食,转天侯府四夫人就中了毒,这事现下满城皆知。” 提到了杜曼姝,她抓着筷子的手一僵,木筷当啷坠地,在寂静的大帐内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急忙跪了出来战战兢兢道:“陛下明鉴,臣妇只是吃了发霉的番薯,并未中毒。” “四夫人是要包庇下毒之人?” 楚宴清勾着嘴角一笑。 “你可想清楚了,那小厨娘谋害天子,是弑君之罪,株连九族,你若包庇,可是与她同罪了。” 这话吓得杜曼姝身体软了起来。 她偷偷瞥向太子,对方正冷静的看着她,眼神中的意味好似再说,若敢出卖,她就死定了。 横竖都是死,站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实在不知该当如何。 陆九爻忽然起身,走到四夫人身边。 她细心地提醒道:“四嫂你别怕,有什么就说什么,陛下最是体谅百官,他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旁边的杜华梁也捏了把汗。 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天子,不管得罪那边,都是必死的结局。 难怪楚宴清最近没什么动作,原来是在这儿等他。 他在朝谋划数十年,还能让一个疯子害了满门不成? 他站起来,直言道:“九姑娘你怎么能将人想得这么坏,我这闺女脾胃弱,偶尔吃坏肚子也是正常,每次吃坏都是中毒的话,那这隆中城内岂不是满城毒手!” “宰相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陆九爻转过身边看他:“我与四嫂同为侯府中人,我怎么可能害她,那小厨娘不光害得陛下头痛,还加害皇嗣,这么严重的事情,可不能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了。” “你说什么?” 光德帝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因用力过猛,还险些倒了。 是付之海忙扶住了他。 “陛下当心龙体!” “无妨!”光德帝推开付之海,他浑身颤抖,指着陆九爻道。 “九姑娘,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九爻镇定自若,毫不在意周围透过来的疑惑目光,冷静地回禀。 “陛下,宁嫔虽没习过武,身子却也不弱,从查出有孕之后胎象一直平稳,怎么就突然小产了呢?” 宁嫔也在。 她本是个向来不愿出风头的性格,但今日这事情落在她的头上,她是最大的苦主,必要让害她小产之人付出深深的代价! 宁嫔站了出来,她眼角红润,跪在光德帝身边。 “陛下,臣妾怕是再难有孕了,都是因为那小厨娘!九姑娘从她给臣妾的膳食中,查出了害人的洋金花,侯府四夫人也是中了洋金花毒才险些丧命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杜曼姝这是吃了哑巴亏。 但她没办法,现在当朝的天子是光德帝,太子那边得罪了,她与父亲还能从长计议,若是真得了个包庇凶手的罪,宰相府此生怕是再难翻身。 她往前跪了两步,趴在地上,向光德帝高声哭诉道:“九妹妹说得句句属实,臣妇可以作证,请圣上严惩下毒之人!” 光德帝坐下来,仔细想了此事。 那小厨娘确实是璃妃亲自安排在他身边的。 但璃妃对他忠心不二,平日里更是体贴入微挑不出半点差错,出了这档子事,难不成也是受人蒙蔽。 这时,他看向璃妃,冰冷的面庞上没有丝毫的往日情分:“璃妃,朕待你不薄,你要害朕?” 这眼瞅着她都要脑袋分家了。 还替楚煜瞒着做什么!又不是她亲儿子,她亲儿子还小,还等着看其健康长大呢! 璃妃跪在光德帝脚下,咬咬牙,哭泣着说。 “陛下明鉴,这……这小厨娘本是太子介绍给臣妾的,臣妾看她老实本分,没什么坏心思,才放心地交与陛下,臣妾也是受人蒙蔽啊!”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当他们说出这件事的时候,楚煜已经想到了,璃妃为了自保,一定会把矛头指向他。 楚煜还算冷静,混迹朝堂多年,风浪经得不少,这件事不足以让他慌张起来。 他淡定起身,跪在众人前。 “父皇明鉴,儿臣不知那厨娘是何心思,更不知道他会谋害父皇,只因她是南陵有名的厨娘,正巧宁嫔也是南陵人,这才让她进宫伺候的。” 满堂无声。 楚煜高声道:“儿臣一片孝心,不曾想竟办成错事,是我这个做太子的失职,儿臣愿自行前往皇陵,为宁嫔死去的胎儿诵经祈福!” 光德帝目光幽暗地看向台下众人。 他们这个说不知道,那个说不关己,这是把他当傻子糊弄吗! 好好的一个开猎宴,竟让这帮人搞成这样子,他也没心情在吃吃喝喝了,冷静地坐下来,准备处理此事。 他平淡的开口,“那厨娘现在在哪?” 楚宴清暗自一笑,他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靠在软椅上,神情懒怠。 “本身是抓进了王府,打算细审,结果让大理寺的人提走了。” 第37章 女儿宁愿一辈子不嫁 “圣上明鉴。” 季袁只负责查情断案,顺便在鱼龙混杂的官场中求个蝇头小利,凡事不出头,秉着这样的性子才能稳居大理寺卿这么多年。 他见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面上不慌,神态自若地站起来。 回禀道:“陛下,臣暗中得知此事,欲将人拿了细细审问,可北宸王却迟迟不放人,臣并未成功将人提走。” “季大人难道忘了?” 楚宴清笑着提醒他:“前几日您夜探北宸王府,您刚走那厨娘就消失不见了,莫不是被季大人藏了起来?”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瞪向楚宴清:“我空着手走的!你别血口喷人!” 楚宴清平静地点头。 “季大人立功心切,想在圣上面前博嘉奖,本王可以理解。” 他顿了顿,清冷的语气脱口而出。 “不过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大人还是别藏着了,带上来吧。” “楚宴清!” 季袁快气疯了。 他与陆九爻,一个有不要脸的本事,一个有三寸不烂之舌,这俩人在大帐内一唱一和,愣是把太子党最核心的几个人物全都摆在明面上踩。 “罢了。” 光德帝不是傻子,他看明白了楚宴清的意思,大袖一挥,饭也吃不下去了。 “不管谁抓的,谁放的,明日秋猎结束,朕要看到那厨娘上前伏法,都散了吧。” 开猎宴早早结束,回到营帐后陆九爻小睡了一觉,再一睁眼,已经是后半晌了。 二嫂嫂身边的贴身婢子前来她们的营帐,说是几位夫人和公爷寻了片空地架上烤架,炙了个羔羊,让陆九爻过去吃。 听了这话,一上午的烦恼登时烟消云散。 她换了身利落的短袍,随婢子前往,未见哥哥嫂嫂的人影时,就闻见了羊肉的焦香。 “九妹妹来了。” 六哥哥先看到了陆九爻,他跑过来扶着姑娘的手腕,小心地将其拉上平台。 “你看着点脚下,这下面的石头尖,当心扎到了脚。” 羊羔并不大,自然不够侯府八房吃,他们架了两个架子,同时烤着,眼看已经熟透了。 “来时没看见咱们府上谁带了羊羔,这两只羊是哪来的?”陆九爻盯着两只羔羊眼里放光地问。 “哎呀!是北宸王府那个冷冰冰的小侍卫送来的!” 姬雪慈满脸不怀好意地往陆九爻身边一站,贴着她的腰身碰了一下。 “咱们还要谢谢九妹妹是不是,不然哪来的这般口福啊!” 陆九爻登时羞红了脸,“二嫂嫂,你莫再取笑我了。” 她往四下搜寻了一番,并没有见到楚宴清的身影,不免狐疑起来。 “北宸王呢?人家赠与羔羊,咱们应该请他一起吃才是。” “说是与陛下在帐内议事,就不过来了。” 陆毅在旁边的山泉净了手,走到众人身边时不拘小节地在身上随意抹了一把。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盯着陆九爻问道:“九丫头,你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有意北宸王?” 他见姑娘不言不语,又接着问:“每次父亲要帮你进宫退婚,你都不许,为父现在弄不清你的想法了,你到底是想嫁太子,还是想嫁北宸王?” 陆九爻愣了片刻。 她没想到父亲会这样问。 父亲对她与太子的婚事向来是不同意的,甚至最开始还要直接进宫退婚。 陆九爻之前不懂事。 她上一世心气高,只想着做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才会被楚煜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内心,每每父亲要进宫退婚的时候,都被她拦下了。 重活一世,父亲再说退婚,她依旧拦着,并非不想退,而是怕父亲冲撞天威,不好安享晚年。 但是她对楚宴清…… 有点不知道这是不是中意? 楚宴清待她实在不错。 但总觉得两个人之间隔着什么难以跨越的鸿沟。 兴许是陆九爻背负满门被灭的仇恨,兴许是她身上的担子太重,兴许是…… 兴许重活一世,她只为复仇,不配得儿女私情。 陆九爻顿了顿,唯恐父亲忧心过度,神态坚定道:“父亲,女儿谁都不想嫁。” “那你有别的属意之人?” “没有。” “那你……” 陆毅泛起愁来。 闺女不想嫁给太子,这事倒好办,毕竟婚期延后了一年,他们来得及从长计议。 他是开国武将,庇佑两朝疆土,圣上定不会为难他。 但闺女说她谁都不想嫁。 他老了。 家里这八个小畜生天天就知道带兵打仗,没个着家的时候,一年也回不来几次。 嫂嫂们都有自己的孩子,谁能顾得上九丫头呢。 这孩子的终身大事,成了他心里最重要的牵挂。 若是不能许配良人,那他以后怕是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陆毅左右为难,斟酌着道:“你……刚回府不久,接触的公子哥少,没有心意的也算正常,此番围猎,为父帮你仔细参谋参谋。” 他话说完,转身要走。 身后冷静决绝的声音唤住了她。 “父亲,我不愿嫁人。” 山中常有风,微风吹动架子下的火星劈啪作响,在这寂静的山林中作乱人的心弦。 陆毅转过身,眼底带上几分愁怨,他的神态就此担忧起来,望着陆九爻定定道: “九娘,为父不能陪你一辈子。” “女儿自是知晓。” 她走到父亲身边,握上对方附满厚茧的手。 这手提刀弄棒,往大了说护卫了泱泱大徵的百姓,往小了说,也保佑侯府几代人的平安。 陆九爻眼里尽是心疼,她含着泪,为了不让父亲担心,辛苦地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女儿生于武将门庭,长于深山清观,心中有天地,志不在方寸宅院,只想一人一马,纵横世间,女儿想看看山河怎样辽阔,想体验民生安乐,至于夫婿……” 陆九爻顿了顿,她咬紧了嘴唇,哽咽一声。 “俗尘男子多凉薄,纵使初相见时如何疼我护我,如何将我捧在手心,都不能保证其日后不会妻妾成群,若真如大多夫妻之间一般兰因絮果,这样的男子,女儿不要,女儿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树林间的暗处,一高大的身影坚挺而立,听了这话,他眉眼低垂下来,冲身后的严危吩咐一句。 “咱们走吧。” 严危关切道:“主子,咱们好不容易从圣上那边脱身出来,不就是为了陪九姑娘……” “走吧。” 第38章 畜生什么事办不出来 夜里,世家公子女娘们在营帐外的空地上举行篝火晚宴。 临近太阳落山时陆九爻吃了不少炙羊肉,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她又不喜欢凑热闹,便让阿婻同几个婢子一同去玩,自己独身在营帐内歇着。 送给楚宴清的山河图已经画了大半,仲秋后便是开府宴,她怕赶不及,就将那幅长图带到了山上,借着微弱的烛火仔细作画。 不经意间,营帐的帘子被人掀起,陆九爻背对着门口,以为是阿婻回来了,便没在意。 对方步子极轻,凑到了陆九爻的身后。 “阿婻,灯油快没了,你添一些。” 那人没做声。 陆九爻正要转身去看,不曾想一个强有力的臂膀忽然抱住了她。 “九姑娘,本宫知道错了,你别再跟我置气了好不好。” 陆九爻急忙挣开他。 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反手就给了楚煜一巴掌。 “你我二人还未完婚,还请太子殿下自重。” 楚煜侧过脸去,烛光照在他泛红的面颊上,另一侧的阴暗处,满布想要杀人的狠厉。 “自重?”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看向陆九爻。 “你还配跟本宫提自重二字,咱们已经订了婚,便是未成亲的夫妻,你整日跟皇叔厮混在一处,是谁更不自重?” 陆九爻恶狠狠地盯着他。 “这婚事是圣上钦定,若是强行退婚便是抗旨不尊,但我对太子殿下到底有没有感情,咱们二人应该心知肚明。” 楚煜点点头,他眼神里充满侵占的欲望,步步逼近陆九爻。 “你对本宫有没有感情,本宫不在乎,但我心底是属意你的,你感觉不出来吗?” 陆九爻后退两步,与楚煜拉开距离。 “感觉不出来。” 上一世,她们之间进行得太过顺利了。 陆九爻总有一种错觉,楚煜到底是真的心悦自己,还是放不下将军府的权利。 许是先前被万人之上的高位蒙蔽了内心,到最后才能看出楚煜的心思。 可现在经历前世种种,楚煜的每一步,在陆九爻看来都格外恶心。 “你说你心悦我?”陆九爻盯着他的眼睛,挑眉问道。 “自然。” “那殿下肯为了我杀了芸娘吗?” 此话问出,男人沉默不语。 “你说你心悦我,却仍旧日日与芸娘厮混,你以为这些事我都不知道?你敢说,我们二人结婚之后,你不会纳芸娘为妾!” 楚煜心里咯噔一下。 他没想到陆九爻竟然猜得这么准。 他已经把芸娘藏得很深了,万花楼里全是他的人,陆九爻不可能知道芸娘的存在。 她怎么什么事都猜得这么准,还真的有能掐会算的本事不成。 这般无稽之谈,楚煜自然不信! “不会。”他眼底满是深情,向陆九爻保证。 “本宫之前确实有错,你是爱我,才会这么介意的,对不对?你放心,芸娘已经被我赶了出去,以后不会再来纠缠我们了!” “爱你?” 陆九爻觉得好笑,她放肆地笑出声,眼里全是杀意。 “太子殿下身边都是阿谀奉承的人,是不是被夸傻了?爱你的人会想要你死吗?” 楚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想要本宫死?” 他的呼吸凝滞了片刻,缓了口气,尽量保持冷静地问道:“为什么,本宫从来没做过伤害你的事!” 那年的隆中城漫天飞雪。 城墙上那副冰冷的嘴脸,她到现在每每梦回时还能出一身冷汗。 将军府一夜之间变成荒芜的门庭,漫天黄沙盖不住汉阳关外的数万亡魂。 他说从未做过伤害陆九爻的事。 那前些时日夏荷宴上的迷香,不就是想让陆九爻身败名裂。 他指使郭荣往萧华阁投放赃物,不就是想坐实陆九爻善妒的心机。 从未害过她这句话,这畜生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太子还是别自欺欺人了,你说的话,臣女半个字都不会信。” 这话说完,她正打算送客。 忽然觉得一阵头昏,身体变得轻飘飘起来。 她险些没站稳,扶住桌角才没倒下。 陆九爻震惊地看着楚煜,声音虚弱道:“畜生,众目睽睽之下,天子当前,你竟然给我下毒?” 楚煜浑身放松了下来。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笑道:“你都觉得我是畜生了,畜生什么事办不出来?” 不对,陆九爻的身体百毒不侵,什么样的毒能拿捏住她! 许是看出了陆九爻的疑虑,楚煜耐心地向她解释。 “你肯定好奇我给你下的是什么毒,实话跟你说了,本宫在袖口抹了春|药,方才你挣扎的时候,药粉已经被你吸入鼻腔,现在正要发作呢。” 毒物侵入肺腑,陆九爻能抗。 但春药干扰神经,师父可从没让她试过这个,自然对其没有抵抗之力! 没想到这个畜生竟然能想到这点,真是大意了! 陆九爻只觉得浑身燥热,像是嚼了枯树枝一样,满嘴干涩。 楚煜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她。 “陆九爻,你别误会我,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是说咱们二人没成亲应该保持规矩吗,无妨,我们现在就行周公之礼,你日后就能安心地待在我身边了。” “畜生!” 陆九爻极力想要挣脱这个强劲的臂弯,可药物的作用让她使不上力气,挣了半天还是于事无补。 就在男人的手欲撕扯她的衣物的时候,一个强大的冲击力,踢在楚煜的腰窝上。 连带着这份力气,陆九爻也没站稳跌倒在地。 朦胧看去,楚宴清正提着楚煜的领子,拳拳用力,打在楚煜的脸上。 他将人揍得奄奄一息,随后拎着楚煜出了营帐。 过了许久之后,楚宴清才回来。 陆九爻虚脱地趴在地上,极力喃喃道:“你……别看我,滚出去!” 楚宴清表情平静地将她扶起,搀着陆九爻的臂弯往外走。 “你这个样子待在帐内肯定不行,现在众人都在篝火宴上,我带你下山,山下有处冷泉。” 夜里的青连山冷风簌簌,又偏逢秋日,风呼呼地往马车里灌。 陆九爻缩在角落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她泪眼朦胧,看向楚宴清。 “你把我扔这儿吧,快走开!” 第39章 你还知道我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 “楚宴清,我不想在你面前这般狼狈,你到底懂不懂!” 少女的衣襟已被汗水浸湿,她紧紧抓着楚宴清宽大的袖口,眉眼间俱是厉色。 “让我下车,现在!” “你现在下去,这山中的豺狼野豹如何应付。” 深山本就不是什么太平之地,加上陆九爻现在的状态,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应付那些凶兽。 决计不能让她下去。 “我不看你。” 他从漆黑的衣袍上扯下条布料,蒙上了自己的双眼。 失去视觉,楚宴清侧着耳朵去听陆九爻的动静,对方已经安静了下来,总算是妥协。 “在你解了迷药之前,我不会摘下这东西。” 看着男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陆九爻慌乱的内心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压住了。 好比水性很好的人忽然溺水,岸边站满了人等着看她笑话,她不敢大声呼救,筋疲力竭时,有人在暗处扔给她一个竹筏。 她的这份慌张,忽然便有了归宿。 楚煜趁人之危试图与她行夫妻之实,楚宴清却宁愿蒙上自己的双眼,也不忍心她独身置于险境。 陆九爻上辈子是瞎了眼吗? 楚宴清说的那处冷泉她知道,就在青连山脚下,与王府距离不远的地方有处山洞。 洞内是一条冗长且幽暗的通道,顺着路走到尽头,微有光亮时,离那冷泉也就不远了。 这里的泉水常年寒凉刺骨,却从未结冰。 陆九爻被男人打横抱着,他看不见路,走起来很慢,也是奇怪,分明中招的是她,怎的这人呼吸那样急促。 莫不是她近来吃多了些,胖了? 这煎熬对楚宴清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惩罚。 少女浑身滚烫,热烈的呼吸拍打在他的颈侧,每走一步,他都要被这该死的动静弄得浑身发软。 洞内漆黑,他又蒙着眼,感官被无限放大,只得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步子加快了些。 周身忽然多了些许冷气,能明显感觉到这条路越来越宽。 “停下。” 陆九爻仓促一声,双颊通红地指着前方道:“前面就是冷泉了,你将我放下就好。” 楚宴清放下她,转身背对而坐。 陆九爻脱了鞋袜,去了外衣,试着一点一点踏进冷泉。 泉水冰的她双脚很快失去了知觉,加之浑身发热的缘故,肉体所承受的滋味并不好受。 心里却冷静了大半。 冷泉的水并不深,直立起来才到大腿,陆九爻试着安静地在泉中打坐,将师父教的平心静气的诀全都默念了一遍。 忽然,对面传来水声,好似有人正在下水。 微波浮动,那水波传到陆九爻这边,她猛地睁开眼,看向楚宴清慌张地问。 “你干什么?” 对方脸上的黑带并未扯下,他没走近陆九爻,只是在靠着岸边的水中坐了下来。 “你泡你的,我就在这里。” 他也需要泡冷泉? 莫不是沾染了催情的迷香。 也不对,按说楚煜袖中的迷香全都撒进了陆九爻的鼻息,楚宴清来救他的时候已经没了。 陆九爻咽了咽,开口劝道:“你那蛊虫喜寒,你……你泡在泉里不合适的。”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隐隐的担心,主要是怕楚宴清多想,陆九爻是当真为他的身体着想,并不是不想与他一同浸泡。 见楚宴清不再回应她,陆九爻也便闭了口。 可能是迷香扰乱了她的心智,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 再睁眼时,楚宴清已经坐在岸边等他。 男人面上的黑布依旧没摘,他似乎是听到了水中的动静,淡淡地问:“醒了?” 身上的不适感已然消退下去,陆九爻从水中出来,披上外袍。 “我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 “这么久?” 她有些诧异,难不成楚宴清就静静地在此坐了一个时辰? 方才被身上的迷香占据大脑,完全没在意蒙着眼的楚宴清有多么好看。 现在头顶洞口处的光照在男人身上,将漆黑的大氅渡上一层银光。 静坐的躯体稳如磐石,肌肉从浸湿的衣料中若隐若现,他的山根被黑布覆盖着,鼻梁高挺,薄唇上沾染三分禁欲意味。 陆九爻缓缓走到他身边,玉指一勾,挑下了他脸上的黑布。 暗了许久的眼前忽然见了光,楚宴清的眼睛刺痛,稍有些不适。 忽而,一只冰凉的手掌附在他的眼睛上。 那只手刚泡过冷泉的缘故,冰冰凉凉地敷在眼睛上,不适感瞬间便消失殆尽。 “你先缓缓。”陆九爻捂着他的眼睛,手没动。 楚宴清定了定。 他极讨厌肢体接触,任何人碰他,都要躲掉人家的手才能泄愤。 但现在,陆九爻碰他,他不想躲。 这处山洞位置偏僻,没什么人知道,许是冷泉的原因,附近的山灵野兽也没见着一个。 现下四周皆静,楚宴清感受着掌心的凉意,开口问道:“你,今日所说,可谓当真?” 陆九爻没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 男人轻微叹息一声,握着陆九爻的手腕,将她的手轻放下来。 直勾勾的眸子深不见底,他认真地盯着陆九爻。 “我今天听你说,一辈子不嫁,可是认真?” 原来他与父亲交谈的时候楚宴清就在附近,这话竟然误打误撞地让他听了去。 陆九爻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 她从怀中掏出两粒药丸,一粒自己服下,一粒递了过去。 “冰水对你体内的蛊虫影响不小,你赶紧吃了,否则那虫子怕是要苏醒。” “九娘,我在问你话。” 陆九爻干脆摊开他的手掌,把药丸放在他的手心。 随后装作不在意地说:“世间男子多凉薄,抛妻弃子大有人在,我不愿将身家性命随意托付了去。” “可并非人人凉薄。” “是吗?” 陆九爻盯着他的眼睛,觉着这话好笑。 “确实不能一棍子全敲死,毕竟十一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我这话说得不对。” 她笑笑,拉上楚宴清便要离开。 手上忽然传来个不可抗拒的力道,陆九爻脚下一个没站稳,竟跌进了男人的怀里。 对方的声音带着隐忍,还有些极力压制下去的愤怒。 凑在陆九爻的耳边,一字一句道:“是吗,九娘还知道我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 第40章 还真是白忙活一场 陆九爻没想过,楚宴清对她有这样的心思。 男人嗅到猎物的气息,攻略起来总是让人无法抗拒,他直接,干脆,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但是陆九爻…… 她连自己是什么想法都不知道。 这男人生来矜贵,高傲,他若想做雄鹰,便能翱翔天际,他若想做重臣,便能平步青云。 甚至在陆九爻看来,他若想登金銮殿,都能简简单单把皇位上那人扯下来,自己坐上去。 可她此生,背负太多了。 她要力挽狂澜,她要挽救全家人的性命,她要保全青连山上的师兄弟,她发誓要与楚煜斗个彻底。 也不是说对楚宴清没意思,只是她从没想过这种事…… 陆九爻匆忙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刚淡下去的面色又红润了不少。 “那个……严危还在洞口等着我们,夜深人静的,出来太久家里人该担心了。” 她匆忙往洞口走去,只留下楚宴清还在冷泉边坐着。 男人低声一笑。 这姑娘实在是有意思,似是没经历过情爱的缘故,这样简单的撩拨都能让她羞红了脸。 这以后可不敢放出去与别的男子过多接触了。 回到营帐时已经是后半夜,大多都睡了,只留下些值守的金吾卫护着营地的安全。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阿婻忙跑到陆九爻身边,接过她褪下来的衣袍,低声道:“我回来看不见你人,也不敢声张,亏得王府的暗卫过来跟我说你与北宸王走了,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陆九爻只觉得耳根热热的。 真要说起来也没怎么样,不过要说没怎么样的话…… 好像也发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没事,我中了楚煜的奸计,现下已经无妨了。” 阿婻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今晚篝火晚宴结束了之后,太子身边的随侍过来问我有没有见到他家殿下,好像是丢了。” 陆九爻心下一惊。 “没找吗?” 阿婻摇摇头:“兴许是怕惊动圣上,东宫那几位侍从正在私下偷摸寻找呢。” 这下可糟了。 陆九爻早该看出不对劲的。 楚宴清在看到楚煜抱着她的时候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他当时多半是被蛊虫控制得失去了理智。 只不过回到营帐接上陆九爻时,他已经通过自身的意志力将虫毒压制了下去。 陆九爻稳了稳心神,问:“楚宴清拎着楚煜给扔哪了?暗卫有说吗?” “啊?”这话问得阿婻一愣。 她脸上附着了一层尴尬的神色,带着隐隐的担心。 “你是说,北宸王,拎着太子,给扔了?” 他当时神志不清,气上当头,下起手来可是没轻没重。 把人家太子打成那般模样,气冲冲地便扔了出去,真要是有个好歹,圣上怪罪下来,他当如何? “不行,此事可大可小,楚煜若是找到了还好,若是丢了,岂不是要背上谋害储君的罪名。” 她急忙披上外袍,“阿婻,你同我出去找找。” 白天的山里还算寂静,到了晚上,远处时不时传来两声虎啸狼叫,比白日更是危险百倍。 被蛊虫控制的楚宴清她从未见过,疯魔,残暴,拳拳见血。 平日里就算再狠,也总有神智在,他的心思永远是清楚的,每一步都能按照自身意愿行事。 但是今夜,他像发疯的猛虎一样,险些要了楚煜的命。 北宸王杀人的本事她是见过的,真要发起疯来,楚煜现在,多半快没命了。 途中偶尔遇见值夜的金吾卫,他们问起来,陆九爻只是说丢了个贵重的簪子,不得不晚上出来找找。 金吾卫都知道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几个有眼力见的问她用不用帮忙,陆九爻也只是推辞着婉拒了。 “姑娘,咱们这么麻烦做什么?” 阿婻缩在陆九爻的身后,她有些害怕,山中凶兽实在是太多了,别说在外面,就算是在营帐里她都不敢睡个好觉。 阿婻抓抓陆九爻的衣角:“人既然是北宸王扔出去的,咱们直接去王爷的营帐问问他把人扔哪了不就行了?” 怕是连楚宴清自己都不记得把人扔哪了。 那蛊虫已经许久未发作过,再提此事,怕是徒增忧心。 林间漆黑,深夜冗长,陆九爻出门时拿了从楚煜房中偷出来的手帕,用符火点燃,帕子便会引领着他们寻到主人的存在。 这手帕悬在空中,把阿婻都惊得一愣。 “早就听闻姑娘与青云道人学了不少的本事,只是从未见您真的施展出来,没想到竟然这般神奇!” “这是青连观独有的追踪之法,咱们跟着帕子走,很快就能找到楚煜了。” 那帕子一直往山顶飘。 二人紧紧地跟上去,走了好一会儿,帕子忽然烧成了灰烬,落在地上与泥土融为一体,消失在漫长的黑夜中。 “怎么不走了?”阿婻疑声问道。 “就在这附近。” 陆九爻四处查看了一番。 忽然,左手边不远处传来个细碎的声音。 “芸娘,你轻一点,我这都是让那疯子打的!” 陆九爻:“……” 亏得她还担心楚煜死外边,看来是多虑了,人家正在这儿私会情人呢。 顺着微弱的月光看过去,不远处有个简陋的小木屋,屋子里,芸娘正拿着药棉给楚煜上药。 “轻点轻点,疼死了!” 女子娇嗔的语气责怪他:“你好歹是当朝太子,那疯王怎么能这样对你,再说了,你又不是不会功夫,就不能还手吗!” “那疯子发起疯来我哪有还手的余地!” 被心爱之人看不起,楚煜也是要脸的男子,他说话的语气重了许多。 芸娘眼看就要哭出声了。 她狠狠地拧了一下楚煜的伤处,抱怨着说:“怎么受委屈的只有我自己,你们参加宴会的参加宴会,参加围猎的参加围猎,我却只能守在着破木屋里,你还凶我!” 心爱之人泣不成声,楚煜也顾不上疼了,赶紧哄。 “芸娘你别生气,你放心,只要挨过明天秋猎,后日的宴会上,你与众姐妹弹琴献舞的时候,我就向父皇请旨,把你接回东宫。” 第41章 九娘进男子猎场 秋高艳阳天,青连山峰蜿蜒绵长,世家子弟争强斗胜的日子,帝王自然也不吝啬奖赏。 由总管太监捧着两个木匣子站在人前,光德帝气势恢宏,声音稳如洪钟。 “这彩头其一,是先皇后生前最爱的一只朱钗,上面的镂空烫金牡丹,是朕亲手制作而成。” 皇后戴过的朱钗,上面还刻了牡丹。 世家女娘,谁敢擅自带牡丹招摇过市,这样的奖赏,可谓是对女眷最大的恩赐。 大家都没明白皇帝的用意,私下里左右交谈了起来。 “只有皇后才可饰牡丹,陛下莫不是有立继后的心思?” “立后也不可能从世家女中选人,宫里这么多妃子,璃妃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莫不是这朱钗意不在立后,是为太子宫里准备的。”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陆九爻,转瞬便明白了意思。 这朱钗明显就是给太子妃准备的,只是借着秋猎的由头赏给她罢了。 圣上也清楚,只要陆九爻正常发挥,猎这些野鸡野兔的就跟玩儿一样。 看出了这层用意,世家女娘们兴奋的神色很快便黯淡了下去。 顿了顿,光德帝又道:“这彩头其二,是朕早些年收复西北时得到的一颗夜明珠,配在冠上尤为华贵,便作为男子围猎的彩头。” 这话一出,台下众人都疑惑起来。 往年来男子的彩头不是刀就是剑,最次好歹也给个精致的匕首,这次为何拿出个夜明珠这般华而不实的东西。 谁家公子还缺个配饰了。 公子不缺,陆九爻缺。 说实话,她才不稀罕什么朱钗,陆九爻出行露面,向来是一根玉簪挽着发,平日里在府中甚至拿个木簪子就打发了。 丁零当啷的东西带着也繁琐,金银对她来说,除了累赘一些,毫无用处。 唯有宝玉怪石,才是她的心头好。 夜明珠是权柄的象征,她曾在藏书阁翻阅怪志时见书中提到过四个字: ——君权神授。 夜明珠虽然稀缺,但也只是个装饰物,朝中世家门楣大多在意权柄,鲜少有人会为了这样空有华丽外表的东西倾尽全力。 可只有陆九爻知道,得夜明珠者,得最至高无上的权利。 这夜明珠配十一正好。 陆九爻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她走到光德帝面前,俯首道:“陛下,臣女愿进男子猎场,望陛下恩准。” 光德帝脸上的笑容转瞬便黯淡了下去。 他盯着陆九爻,面色有些不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直接将自己的意思表明。 只是问道:“九姑娘,男子猎场全都是猛虎野狼这样的凶兽,你一个姑娘家,实在不安全。” “陛下是觉得臣女技不如男子?”陆九爻抬头看着他盈盈一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光德帝还是懂的。 这女娘明显是没看清局势,进了男子猎场,那朱钗岂不是要入旁人之手。 看她年纪小,光德帝不与她计较,他走下台来,凑到陆九爻耳边,提醒道: “九姑娘,这朱钗是皇后所用,不能将此物给了旁人吧?” 她其实明白光德帝的意思。 正因为这东西是赏给太子妃的,她才更不能要。 “陛下恕罪,臣女志不在那些山鸡野兔,我是未来太子妃,朝中有多少世家觉得臣女德不配位的,又有多少官贵指望自家闺女进东宫的,若臣女能比肩男子,拿得男子猎场的头筹,便能让他们闭嘴了。” 这点光德帝确实没想到。 其实要稳定陆九爻的位置,他做再多,都比不上陆九爻自己亲自来赌住这些老顽固的嘴。 “也罢,既然你志在内场,那便去吧,若是你能在男子猎场拿得头筹,那朱钗和夜明珠,朕一同赠你。” 男子围场虽是凶险,却也并非真的那般可怕。 秋猎本是个检验大家伙儿本事的活动,没必要真的闹出人命,猎场中的猛虎野狼都是经过专人饲养后喂了药扔进去的。 行动比平时迟缓一些,杀伤力也没有那么强。 陆九爻刚进围场,就碰上了早就等在此处的楚宴清。 经历了昨晚的事,她再见楚宴清时总觉得有些尴尬。 可想到他昨夜蛊虫发作,陆九爻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对方正躺在一棵老树的枝干上休息,他一条腿踩在上面,一条腿悬在半空,就这样悠闲地慢晃,似乎对这场秋猎的名次并不关心。 最宝贝的骏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树旁拴着,悠闲地啃着地上的杂草,和那些神采奕奕飞驰进丛林深处的同类简直天差地别。 还真是畜生随了主人了。 陆九爻下了马,走到树下,轻唤一声。 楚宴清翻身一跃,落在陆九爻身边。 “怎么,九娘是自己害怕?要与我一同围猎吗?” 陆九爻淡淡地瞥他一眼。 这人原来还有不正经的时候?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往手中倒了一粒药丸递过去。 “把这个吃了。” 楚宴清看都没看,捏着药丸仰头送进口中。 “不怕我害你?” 楚宴清觉得好笑:“你为何害我?” 陆九爻眼神暗了暗,算了,不与他计较。 昨夜得知楚宴清蛊虫发作后,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 正巧人在青连山,采药也方便一些,便趁着深夜无人时上山摘了些草药。 连夜才制成了这专克蛊虫的药丸,虽然没几颗,但对于当下的楚宴清来说,稳定些时日不成问题。 秋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公子进场,随侍不得跟着。 大部分的世家名门,为自家公子配的随侍都有一身顶好的功夫。 秋猎本身就是检验公子哥自身本事的活动,随侍自然不能跟着,否则公子便有了投机取巧的机会。 严危在猎场外的营帐等着,此次围猎,只有陆九爻与楚宴清二人同行。 二人并驾齐行往树林深处走着,没过多久,前方站了四五匹马,马上的公子哥齐整整地看着他们。 显然是刻意等在此处拦人的。 离近了一看,最中间的这位,不就正是礼部尚书郭坤明的嫡子郭七安。 刚办完婚事不久的新郎官。 第42章 要么说人傻好骗呢 “哎呀,这不是新郎官吗?” 陆九爻眉头一皱,回想起来,他们刚结了婚,这两天青连山上,竟然也没见到墨芯。 “你们夫妻二人新婚燕尔,秋猎这般盛况,怎么没见嫂夫人,她没来吗?” 娶个妓女为正妻,郭七安的脸早就败光了。 现在当着众兄弟的面,陆九爻还敢这样诋毁他,郭七安气上心头,指着她的鼻子就骂。 “关你什么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一枚银针卷着风,无形之中迅速扎进郭七安的指缝中。 惨叫声登时响彻整个林间。 楚宴清收了手,冷冷地看着他。 “之前断你一只手,养了多久才养好?这么快就又不长记性了?” 郭七安的额头蕴着一层冷汗,他眼神中有惊恐,更多的却是不甘。 他爹是礼部尚书!官居正三品! 楚宴清虽然是个王爷,却没有正经的官职,凭什么说对他动手便对他动手! 圣上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定过楚宴清的罪! 常跟郭七安一同出入的这几位公子,都是奔着郭家的名门而来,与礼部尚书府搞好关系,他们在官府中的行事与地位都能高人一等。 但真正和郭七安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一个也没有。 看见他被王爷搞成这般狼狈的模样,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退了一步。 郭七安扫了身后一眼,疼得说话都打颤,“一堆没本事的废物!” 紧接着,他又看向楚宴清。 “北宸王,我此番前来是受大理寺卿所托,你到底把那厨娘藏哪了,交出来让季大人呈给圣上,捉凶的好处,他与你对半分。” 听了这话,楚宴清实在觉得好笑。 “那厨娘在哪,季大人应该比我清楚,人就在他手上,还让你前来询问,这不是成心害你?” 郭七安本身就是个没脑子的。 他要学术没学术,要谋略没谋略,做任何事,都是听从太子的意思,太子让他往东他便往东,太子让他往西他便往西。 自己是什么事情都不想。 听了楚宴清的话,郭七安的心里不免怀疑起来。 说起来,莘代到底在哪,他真的不知道,只是太子与季大人咬定了莘代就在楚宴清的手上。 可他们却没有十足的证据,也没有人真的看见楚宴清将莘代押进了王府。 难不成又被当刀使了? 蛊惑人心,陆九爻最有一套了。 她努努嘴唇,替郭七安感到不值。 “郭公子,你说你平时替太子擦的屁股也不少,他给了你什么好处?那妓女不还是嫁进尚书府成了正妻?他要是真有本事,为什么不帮你去求圣上退婚呢?” 见郭七安产生了迟疑,她又添油加醋道:“再说了,人家太子和季大人抓凶,这件事跟礼部尚书府有什么关系,郭大人管的是朝中礼制科举和外事活动,抓凶这件事,合该是大理寺一方当办才是。” 也是啊。 郭七安仔细想想,这女娘说得很有道理! 他爹是礼部尚书,门下连正统官兵都没有,抓凶的事情怎么能沦到他的头上? 若是凶手抓到了还好说,若是没抓到,那岂不成了他的失职。 大理寺岂不是将这件事摘了干净? 草!中计了! 他的眉心隐隐浮现出一层忧心。 眼下已经将此事包揽了下来,推是推不出去了,这下他当如何! 看出了郭七安的忧虑,陆九爻两腿轻轻碰了碰马腹,引着良驹来到郭七安跟前。 她凑过去小声道:“你这样,我还真有办法能帮你,就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郭七安狐疑地看向她。 “你又想干什么?” “什么叫又啊?”陆九爻朱红的丹唇小嘴一勾,娇嫩的手掌挡住些声音。 “我前些日子不是同你说过了吗,户部从南疆进的那批汗血宝马,我昨日看了,确实是个顶个的良驹,放在青连山上围猎所用确实可惜,你让你爹跟户部尚书好好说说,秋猎后让他把这批马送到北境。” 这时她之前提过一嘴,让郭坤明拒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操办起来并不费力。 郭七安有些怀疑:“你确定就这?” “那是当然!”陆九爻挑挑眉同他认真讲道:“由此可见我是真心想帮你,总不能让你答应我一些为难的事情。” 思来想去,用一批骏马换他一条命当然值。 否则此事呈与圣上,没找到凶手,倒是成了他的失职,尚未科举入仕,影响的是他今后的官运。 郭七安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应了你可以,你总要告诉我,这事你如何帮我脱身。” “好说。” 陆九爻又凑得近了些。 正欲开口,忽然间,一支剑柄挑起她的下巴,顺着剑柄的力道,身下的马匹也往后退了两步。 楚宴清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然后看向郭七安身后的那几个怂蛋。 “都往后退。” 那几个怂蛋即刻退出去老远。 保证二人说的话那些人听不见了之后,楚宴清这才看向陆九爻。 “就这么说。” 陆九爻:“……” 她想说啥来着,都忘了。 心思抓回来,她才看向郭七安接着道:“其实这都是季袁布的一步棋,莘代是太子的人,北宸王本是抓了的,结果让季袁救走了,现在人就在他们手上好好藏着呢!” “你想啊,太子定不会让莘代出现在圣上的面前,否则他的谋划岂不是落空,再牵扯出万花楼里这么多的北蛮刺客,届时太子不就完蛋了。” “但你可以推他一把,我们的人已经打听到,莘代就在山上的一处小木屋里藏着,那地方极为隐蔽不容易被发现,你一箭射过去,将人绑到圣上面前,那功劳岂不是全都成了尚书府的!” “那这样太子不就倒了?”郭七安疑惑地看向陆九爻。 “你是不是傻?太子都拿你做刀了,你还管他倒不倒做什么?只要你把莘代交到圣上的面前,那圣上肯定会重重嘉奖你的,到时候太子连自己都保不住,哪有功夫对付你!” 郭七安觉得。 陆九爻所说有道理! 他这就答应了下来:“行,我就按你说的办,我上山抓人去!” 第43章 给九姑娘磕三个响头 林间时不时传来利箭破弦的声响,卷着秋风擦过繁茂的枝叶,紧接着便能听见野兽的声声惨叫。 一匹野狼倒在地上,陆九爻简单地将它手脚绑了,挂于马侧,正欲前往下一片猎场,林间忽然钻出个高大的身影。 陆载止笑着看她,眉间难掩兴奋的神色。 “九妹妹这是想与六哥争个头筹?旁的事都依你,这事我可不让。” 他又朝着楚宴清点头致谢。 “本担心九妹独身入男子猎场不安全,现下有北宸王陪着,我就撤了,劳烦王爷多费费心,护着她点。” 楚宴清点点头,表示应下了。 “看六哥这架势,势必要拿头筹了?”陆九爻顺了顺马的鬃毛,笑着问道。 “那是自然,那夜明珠妹妹若是喜欢,哥哥拿下来送你。” “我喜欢的东西当然要自己拿。” 陆九爻笑得明媚。 陆载止自是知道,她与大部分的世家女子不同。 一般的大家闺秀,学得一身本事后只为了能挑个好夫婿,靠上有本事的男子这辈子也就吃喝不愁了。 但她九妹妹可从来不靠男人,她想要的东西,就算拿不到,也决计不会让男子赠与。 “行,那九妹妹可要费点心,别让六哥比下去了!” 少年英姿飒爽的身影消失在丛林深处。 看着这样的背影,陆九爻不免心生感叹。 六哥陆载止是她这几位兄长里最出色的一个,与其他几位哥哥不同,他出了学堂便入军营,那时正逢隆中与北蛮打的激烈,他一身的本事,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学来的。 每次家中武将的比试都拿头名,就连大哥都比不上他。 想到这里,陆九爻的眼中不免泛起了泪花。 上一世,六哥哥娶了郭荣,礼部尚书让他辞去军中职务,留在礼部帮衬郭七安。 他自是不肯,郭坤明便唆使郭荣往他的饭菜里下了断筋散,致使后来六哥连刀都提不起来。 如若不然,那汉阳关外,他又怎么可能看着家人惨死眼前什么都做不了,最后自己也被蛮人斩于马下。 这场秋猎,陆九爻一定要拿了头筹,堵上璃妃说亲的嘴! 过了没多久,她已经猎了两只野狼和一头猛虎,没办法带在马上,就让侍卫收进了笼子里。 全程楚宴清没帮上忙,清辉将军赠与她的渐月神弓,力道极大,三只野兽都是一箭的功夫就老实了,她没费什么劲。 反而是这个闲散王爷跟在陆九爻的身边看了三出弱女猎豺狼的好戏。 “要不要歇会儿?”楚宴清从马鞍处拿了个水壶递过去。 三头猛兽确实也不少了。 虽然刚够上六哥所猎一半,但现在时间还早,纵马追逐野兽确实累人,干脆休息一会儿。 陆九爻下了马,与楚宴清同靠在一棵老树旁闲坐。 远处有三两个骑着马的公子靠近,离近了一看,中间那人便是楚煜。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的,是户部尚书之子曹蔚以及大理寺寺正季献廉。 季袁膝下只有季柔这一个姑娘,季献廉是他早年间从乡下堂兄家里过继来的孩子。 一个曹蔚,一个季献廉,一个郭七安,他们三人常与楚煜同出同进,像人家的跟屁虫一样。 三人逼近他们的同时,季献廉语气嘲讽着道: “呦,我说是谁,这不是逞能进男猎场的陆家姑娘吗?怎么,连一个猎物都没猎到就累了?” 他轻蔑地一笑:“要是实在猎不到,九姑娘干脆回去吧,不然被山中猛兽伤到,我们太子殿下该心疼了。” 话说完,旁边的曹蔚也不忘搭腔嘲讽一句。 “说的是啊,你一个姑娘家太危险,身边跟着这个看着像个病秧子,他能护住你吗?” 陆九爻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不做回应。 她偷偷在观察楚宴清的神色。 这二人一个没有官身,一个不入内殿,他们都没见过楚宴清。 自然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是当朝北宸王,太子的亲皇叔。 “不得无礼。”楚煜好心地提醒二人:“这位是北宸王。” 听到北宸王三个字,二人明显震惊起来。 心里还有些隐隐的后怕。 正是听说过,北宸王楚宴清是个疯子,杀人不眨眼,取人性命于无形,他们才没想过,这王爷竟是个矜贵翩翩的儒雅公子哥。 不说是楚煜的皇叔,关键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几岁,实在没看出来是叔。 二人纷纷向楚宴清赔礼。 “是我二人有眼无珠,冲撞了王爷,望王爷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季献廉压着声音给他赔不是。 可观这二人的态度,他们连马都没下,实在没有诚心赔罪的意思。 楚宴清依旧靠着树干,眸光清冽地盯着二人。 “大人有大量这句话本王不太适用,既要赔罪,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 楚煜眼神幽暗下来。 “皇叔,不知者不罪。” “太子这叫什么话。”陆九爻悠闲地坐着,她摆弄手中的弓箭,冲着二人瞄过去。 “难不成不知道自己杀了人,就不用担责?那我现在杀了他们,再装作失忆,是不是也无妨?” “陆九爻!” 楚煜吼了一声:“他们都是有正经身份的!” “谁还没个正经身份了,这二人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北宸王,也是不知者不罪吗?” 她拉满了弓,眼看尖锐的利箭就要飞射过去。 二人这才彻底慌了,纷纷下马,来到他们面前,跪在地上给楚宴清连续磕了三个响头。 山中本都是泥土地,三个响头磕起来听不见什么大动静,不过抬眼一看,他们的额头都破了皮,还有鲜血隐隐往外冒。 这打的不是此二人的脸,是楚煜的脸! 谁不知道曹蔚和季献廉是太子门客,楚煜就只能在后面老老实实看着,一点忙都帮不上。 他有怒气,却不敢发,只能在远处眼巴巴看着。 头也磕好了,二人这才期待的神色看向楚宴清,希望这位疯王能放过他们。 楚宴清冷冷瞥了他们一眼。 “光给本王磕头算什么赔罪,你们刚刚也诋毁了九姑娘,给九姑娘磕三个响头。” 说完,他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刚才三个没听见什么声响,但本王大人有大量不爱计较,给九姑娘磕的这个头,可要声声带响。” 第44章 她不能让楚煜死的这么轻松 这决计不可能! 他们是正经官家出来的男子,在世家公子哥中的地位向来是万人追捧,让他们向一个弱女子磕头,那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想磕?” 陆九爻的表情委屈起来。 “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我心眼小,爱计较,若是不磕也行,不然你们二位谁吃我一箭?” “不是说九姑娘猎不到猛兽,也不知是不是箭钝了,正好你们帮她试试。”楚宴清淡笑一声。 北宸王的狠厉,他们二人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他比林间野兽更加凶残,在他眼中,人命无非草芥。 他悠闲地在林间坐着,绿叶的阴影时不时在他的脸上晃动,削尖的眉峰下,三尺寒冰般的眼底藏着利箭,好像随时能将他们碾碎。 这般情况,二人的后颈处纷纷冒出冷汗。 楚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赶紧从马上下来,凑到楚宴清身边,笑脸劝说道: “皇叔,他们二人并非有意冒犯九姑娘,跟你跪是他们应该,九姑娘一介女流,怎么承受如此大礼。” 他弯腰过去,有意扶楚宴清起来。 谁知对方扼住了他的手腕,用力翻转,险些要把楚煜的骨头捏碎了。 楚煜疼得跪倒在地,他不敢抵抗,只能顺着楚宴清的力道往地上躺。 再稍加用力,这条手臂决计保不住。 “磕。” 楚宴清没管楚煜的求饶,平静地看着曹蔚二人。 “磕磕磕!赶紧磕!”楚煜慌张地命令他们道。 得了太子的吩咐,他们若是不磕也不合适,这才跪向陆九爻,纷纷磕了三个更响的响头。 二人这才起身,算是逃过一劫。 陆九爻扫了两个废物一眼,疑惑地问楚煜:“奇怪,今日郭七安没跟着你,他平日里不是跟块儿烂泥一样,沾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说到这里,楚煜才发现了不对劲。 他不是安排郭七安向陆九爻问莘代的下落,特意交代过了,若是陆九爻不肯说,就缠着她不要走。 现下郭七安人呢? “刚才好像看见他来着。” 陆九爻看向远山,独自喃喃道:“好像是郭七安听说莘代在山一偏僻的小木屋里藏着,前去捉人了。” 楚煜这才发觉他被陆九爻耍了。 大事不妙。 “随我上山。”楚煜转身就走,要带着二人山上把郭七安拦下。 刚上了马,林间忽然传来一声虎啸。 也就转瞬的功夫,一头银虎向楚煜飞扑了过来。 这猎场中的凶兽都是被人专门驯化过的,喂了药才敢放进来,就怕有哪个凶兽伤害到世家子弟。 本来秋猎就是个比拼武艺的活动,没必要真的弄出人命来。 可眼前这头猛虎,明显是发了疯,它力气极大,将楚煜和他所骑的骏马全都扑倒在地。 转身就咬住了马脖子,全程也就眨眨眼的功夫,那匹马已经没气了。 楚煜吓坏了,他慌张起身,跌跌撞撞地拿起掉落在一旁的弓箭。 但这猛虎与他之间距离很近,根本就不给楚煜拉弓的机会。 刚拿起弓箭,猛虎就冲了过来。 他转身向曹蔚和季献廉跑去,谁知这二人个顶个地怕死,见楚煜引这大老虎过来了,纷纷上马,转身便消失在林间。 楚煜连愣住的机会都没有。 他压着嗓子怒骂一声,没带佩剑,只能拿着箭羽跟老虎肉搏。 他毕竟养尊处优惯了,自身没多大的本事,刚要挥手刺过去,手臂就被大老虎死死咬住。 余光中,他瞥见陆九爻正冷眸盯着他。 不知为何,他从陆九爻的眼神中看出了满满的仇恨。 贱人! 见死不救! 他楚煜是当朝太子,有哪里得罪她了,不就是暗中毁她名声,至于让陆九爻恨成这般模样。 就这么恨不得他死吗! “陆九爻!你若见死不救,父皇若知道了,陆平侯府满门都别想善终!” 他忍着疼痛,撕心裂肺地向陆九爻吼道。 远处的女子却是轻笑一声。 “太子殿下是不是太天真了,你看这附近有别人吗?你若死在这里,元凶是这头猛虎,又不是我杀的,圣上怎么会怪罪到我的头上?” “你别废话了行不行!赶紧救我!” 楚煜是真的怕了,他甚至不再求陆九爻,而是对这楚宴清泱泱哀求。 “皇叔,皇叔你救救我,我不能死在这里,待我登基,我给你封地,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这下楚宴清倒是来了兴趣。 “当真?” “是真是真!我真的能给!” 楚宴清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惋惜一声:“可惜了,本王要这封地有何用,我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没兴趣。” 在这么耽误下去,楚煜真的就没命了。 陆九爻恨他,陆九爻想让他死。 但她不能死得这么轻松。 死于虎口算什么,他满心算计,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她要的是当朝太子楚煜身败名裂,而不是死后圣上痛心给他追封,葬入黄陵。 陆九爻这才拉满了弓,对着楚煜许久后,掉转了角度,一箭射穿了猛虎的头颅。 林间四下皆静。 树叶沙沙作响,在陆九爻的心里吹动了不小的涟漪。 不知怎的,明明是救了人,她脸上的泪水却止不住。 她好像听见了汉阳关外的亡灵在指责她,好像看见了青连山上惨死的师兄弟在他面前哭诉。 太子楚煜,是她毕生最大的仇敌,她当下却没放任这畜生死于虎口。 她真是,疯了。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附上她的双眼,短暂的黑暗让陆九爻起伏不定的心安静了下来。 细腻的声音在耳边开口。 “你做得对,楚煜若是死在这里,他身后的北蛮细作就失去了倚仗,甚至会全身而退重头再来,那咱们这段时日的功夫就白费了。” 楚煜是北蛮细作在隆中城最大的倚仗,不管是芸娘,还是莘代,还是万花楼内的数名歌姬舞女,他们听到动静,只会觉得局势不利,暂退隆中城。 而楚宴清没有证据,不能将这些人统统抓了,届时莘代和芸娘也会自尽,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 陆九爻稳了稳心神,她撇开楚宴清的手,走到楚煜身边。 揪着死虎的脖子,将其拖走。 冷漠的眸子扫向地上伤痕累累的人,平静道:“别误会,我只是在收集猎物罢了。” 第45章 陆九爻又不是烧火丫头,什么锅都背? 公子女娘们在山中围猎,营帐这边也没闲着。 众臣围在一起闲坐饮茶,就在人群的不远处摆放着一个箭靶。 光德帝拉满弯弓,箭锋出鞘的瞬间,击中靶心。 旁边尽是拍手叫好的老臣。 “陛下准度不减当年!” “天子威仪让我等大开眼界!” 这些人拍起马屁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光德帝早就见怪不怪了,唤了付之海到身旁来。 “目前男子猎场中谁拿了头名?” “回陛下,陆家九娘子已经猎了两头银虎,三匹野狼,一只梅花鹿,目前占据第一。” 这话一出,在坐众人皆震惊得面面相觑。 私下议论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场内这么多世家公子,让一个女娘得了第一?” “就算别人比不过,侯府八位男丁还能比不过一个小妹?是不是放水了?” “指定是放水了,不然怎么可能满场男子被一个小女娘比了下来!” 光德帝眼神暗了暗,他思索着什么,随后严肃的脸上添了一丝慈眉善目的笑意。 拉满弓,再次射中靶心。 “这般有胆识有谋略的女娘,许给楚煜还真是可惜了。” 他这话意味深长,大家伙都没听懂。 越是优秀的娘子,与太子越是绝配,陛下何出此言啊? 帝王的心思,你别猜。 早在十一为他引荐陆九爻的时候光德帝就猜出了他对人家有意思,按照十一的性子,何时管过别家女娘的事情了。 昨日的宴会上,他让九姑娘挨着楚煜坐,就是为了看看十一的反应。 还别说,真让他猜中了。 他这个儿子,不说是烂泥扶不上墙,只能说心眼太多,却用不到正道上。 当初立他为太子,也只是为了感念先皇后遗德,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心思狠,脑子里只权利,哪里在意民生疾苦。 光德帝早就有废储的意思,只是这些年他一直病着,不好操作。 眼下,总要扶起来一个能担得起江山之人才是。 想到这里,他又问:“太子猎了几个了?” 付之海脸上颇有难色,他实难开口,尴尬地迅速想了个说辞。 “这时间还早,太子兴许是要等些难猎之物。” 说到这里,光德帝也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废物一个。 付之海的话音刚落,内侍匆匆来报,说是太子被猛虎咬伤了手臂,伤情严重,已经被抬回来了。 这下百官不淡定了,酒也不喝了,茶也不饮了,纷纷起身便要去外面查看。 “慌什么慌!” 光德帝怒斥他们一声:“军中将士在外拼杀的有几个不受伤,怎么也没见你们一个个的这么着急。” 季袁扫了眼远处正抬着担架过来的人群,凑到光德帝身边小声道:“陛下,受伤的可是太子。” “太子怎么,太子不能受伤?是铁打的不成?” 他望向众人,冷静道:“都坐下,等人过来。” 担架未至就听见痛苦的呻吟声,几个内侍抬着架子把人放在众臣之间,那血淋淋的手臂触目惊心。 在一众老臣心里都揪了一把。 这太子要是费了,他们岂不是押错了宝。 但其实楚煜伤得并不重,只是小臂上的咬口较深,止不住地往外冒血,已经将金色的外袍染成了夺目的深红。 地上人奄奄一息地看着光德帝,哀声祈求:“父皇……救我……” 璃妃连贵妃仪态都顾不上,慌忙跑到楚煜身边,蹲在地上,眼里满是心疼,却不敢触碰他的伤口。 “儿啊!怎么伤成了这样!太医呢!快传张太医!” 楚煜被抬过来时,张太医就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看见太子伤得不重,他才松了口气,为其止住了血,处理了伤口,便嘱咐了几句就下去开药了。 楚煜的哀嚎一声接着一声,叫的那是一个悲惨。 “行了,让个畜生咬上一口,要你半条命了。” 光德帝斥责他一声,“下了药的老虎都能给你咬成这样,林间这么多男子,还有陆家一个女娘,怎么人家都没事!” “陛下说的这叫什么话!”璃妃哭着埋怨他:“就算不看在他是你儿子的份上,这也是咱们大徵的储君啊!他的身体难道就不关乎国运吗!” 说道这里,楚煜忍着身上的疼也要坐起来,他眼睛死死瞪着,其间满是怒气。 “那畜生没下药!发了疯般地扑向儿臣,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秋猎举办了多年,这般情况确实是第一次发生,多半是人为的。 光德帝的眼神暗了暗,吩咐道:“把饲养这些猛兽的内侍官叫来。” 内侍官听说了太子受伤的事,来的时候战战兢兢地,往地上一跪,深觉命不久矣。 “陛下明鉴,每只猛兽都是喂过药的,事关世家弟子和青连山上几百条人命,小的不敢耽误啊!” 他说话带颤,畏畏缩缩的样子实在不像敢做手脚之人。 光德帝暗自思索片刻,随后冷冷地问:“除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接近过那批凶兽?” 内侍官认真回想了片刻,道:“这批凶兽进青连山之前,一直在皇家别院圈养,饲养宫人每日都有小的盯着,没人敢做手脚。” 他顿了顿,又道:“只不过……” “你有什么话就说!”付之海不满地指摘他一句:“圣上面前还敢支支吾吾,杂家看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他这才匆忙道:“怕凶兽伤人,历年来都是今早开猎之前才敢放进猎场,此前一直在笼子里关着放在营帐外,若真说做手脚,只能是昨夜了。” “昨夜?” 璃妃站起身,眼神犀利,气冲冲地盯着光德帝。 “昨夜大家都在篝火晚会上,整个世家公子小姐中,只有陆平侯府的九姑娘没去!” “你在这儿放啥屁呢!” 陆毅听不得旁人诬陷他家九娘,管他妃不妃的,指着人家的鼻子就骂。 “说话是要讲证据的,怎么我家姑娘是烧火做饭的?什么锅都背?” 楚煜强撑着身体站起来,三步一倒五步一晃地走到光德帝身边。 “父皇!肯定是陆九爻做的手脚!我被猛虎袭击的时候陆九爻就在旁边看着,为什么那猛虎只袭击我不袭击她!” 光德帝面上划过一丝犹豫。 稳坐一旁的季袁眼神一动。 “陛下,听闻陆家九娘子有制香炼药的本事,除了她,怕不能有别人了。” 光德帝被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头疼,没了没耐心,侧头问付之海: “围猎时间还剩多久?” 第46章 头筹 付之海回禀道:“还剩半个时辰了。” 光德帝看向远方群山,摆摆手,转身坐回软椅上。 “半个时辰不着急,等九姑娘狩猎完再说吧。” 猎场这边,陆九爻快累晕了。 两头银虎,三匹野狼,一只梅花鹿,已经猎了六头野兽,比上一世六哥所猎多出一头来。 应该是可以了,这便驾马回营。 自从进入猎场以来,楚宴清一直与她在一起,二人当下并驾齐驱着往回走,陆九爻看向两手空空的矜贵王爷,实在不知,他此番上山参加秋猎,难不成是赏景来的? “你一只野兽也不猎吗?” 楚宴清转头看向马后跟着的车笼,“这不是猎了不少。” “这是我的!”陆九爻双眼放光,因为心急,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楚宴清轻笑一声,递了个帕子过去。 “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 陆九爻接过帕子,轻拭额头汗珠:“但北宸王素来以杀伐狠厉为名,你一头也猎不到岂不是砸招牌。” 这话过后,男子沉默了半晌。 深邃的眼神紧紧盯着陆九爻,幽幽开口:“杀伐狠厉这个招牌,想砸了确是不容易的。” 也是,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辣王爷,表面看上去可真是一位气度不凡的翩翩公子,实际上内心的阴暗程度连陆九爻都不得不服。 “你不狩猎不如跟圣上坐着下下棋,山中还是有些凶险的。”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陆九爻脸色羞红。 什么忠人之事,从进猎场楚宴清就跟着他了,那时可还没碰见六哥哥。 就在二人慢慢往回走的时候,忽然一只棕熊冲出来,越过他们往林间跑去。 紧接着一个驾马的身影跟了上来,往同样的方向奔驰。 仔细一看,竟是陆载止。 陆九爻及时叫住了他。 “六哥哥,你……” 未等陆九爻说什么,陆载止兴奋喊道:“这只棕熊已经被我射了一箭,跑不远了,我凑个六六大顺!” 根据陆九爻打探到的消息,六哥已经猎了两只银虎三头棕熊,加上这个不就凑成六个了。 这样跟她的猎物比较的话,陆九爻还要逊色一筹,决计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转身对楚宴清匆忙说道:“十一你先回去,我去将那棕熊猎了。” 楚宴清没明白陆九爻为何这般想拿第一,但既然她有这个想法,便不愿驳了人家的坚持。 “你当心一些。”他们兄妹二人的较量,楚宴清就不掺和了。 狩猎结束的时间将近,世家子弟们纷纷带着自己的猎物回营帐复命。 期间看到陆家六公子和九姑娘飞驰着往林间同追一只棕熊,大家都觉得奇怪。 这头筹基本上是定了,大家都知道陆家九姑娘猎得的猎物最多,其次便是六公子。 这俩难不成是打了鸡血,非要争出个第一第二来。 骏马飞驰间,陆载止发现陆九爻在后面跟着,转头对其喊道:“没事九妹妹,你不用帮我,先回去复命,一只受伤的棕熊而已,不在话下!” “谁帮你了!” 陆九爻高声回应:“只准你盯上这猎物,不准我截胡?” 嘿? 他怎么不知道,自家妹妹几时有这般强大的好胜心了。 “看来这个第一你势必要与哥哥争一争了?” “那是自然!” 骏马依旧飞驰,陆九爻直接在马上拉满弯弓,瞄准那头棕熊射了过去。 箭有些歪了方向,射在了棕熊的后腰上,只听前方一声吼叫,那只熊坚持着继续往前跑,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先前那一箭陆载止击中了棕熊的大腿,这样一来,熊身上两只箭,是他们分别射中的,也算是扯平。 不过连中两箭,那棕熊明显行动迟缓了些,骏马飞驰极快,二人同时拉弓蓄力。 只此一箭了,谁射中了便算谁的。 陆载止的箭先脱弓而出,眼看就要击中棕熊的后脑,结果另一只箭好巧不巧地射在了他的箭上。 两只箭羽应声落地,陆载止震惊地看向陆九爻。 “九妹妹,何时修了这般精妙的箭法?” 射中熊不算本事,射中他已经射出去的箭,那准度简直不敢想象。 陆九爻没接他的话茬,直接掏出另一只箭,蓄满弓飞射出去。 就在陆载止愣神的片刻,那头棕熊哀嚎一声,重重地栽倒在地。 二人的马匹同时停在棕熊身边。 陆载止叹息一声,确实是他的箭法不够,只能宠溺地看着陆九爻认栽。 “行吧,确实是我小看了九妹妹,再此跟妹妹陪个不是了。” 陆九爻开心地一笑,心底里确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第一稳了。 就算璃妃依旧想要作妖,让圣上赐婚陆载止和郭荣,她也能跟圣上说说,不要奖赏,让他别赐婚。 实在不行给二人一个相处的机会也行,毕竟赐婚的圣旨一下,想要悔婚实在太不容易了。 虽说没拿到第一有些可惜,但这头筹当下落在了九妹妹身上,这份可惜很快被难掩的兴奋盖下去。 他们陆家是武将世家,但府中上阵杀敌的皆是男子,也只有五哥陆载辞的夫人随军,其他府中女眷,都是些提不动刀的。 眼下出了九妹妹这样一个英姿飒爽的武将,日后若是有幸进军营杀敌,定是塞外一抹明艳的红缨枪。 二人这便驾马回营,到了营帐,世家公子小姐已经纷纷交了猎物在圣上面前待命了。 陆九爻和陆载止同时下马,兴奋地站在光德帝面前。 “见过陛下。” 光德帝扫了眼他们身后的猎物,那满满一笼子,险些将车笼撑坏。 谁是第一谁是第二毋庸置疑。 光德帝欣慰地看着陆九爻,语气和蔼慈善。 “九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是青连山和陆平侯府亲自调教出来的女娘,城中男子跟你比起来都要逊色一筹。” 得了帝王称赞,陆九爻谦虚地回应道:“九爻不敢担这般称赞,全凭哥哥们衬托。” 这时,一旁的璃妃不屑地冷哼一声。 “陛下,太子受的伤,九姑娘还没给个解释呢。” 第47章 这么好的姑娘与十一最为相配 “我给解释?” 陆九爻笑着看向楚煜那条裹满纱布的手臂:“他自己不当心被猛虎伤到,与我有什么关系?” “那当时你我同在一处,这猛虎怎么伤我不伤你?”楚煜阴恻恻地望向他。 “那你怎么不说当时曹蔚和季献廉也在,还有北宸王也在一旁,猛虎专挑你咬,怎么不找找你自己的原因?” 她上下扫了楚煜一眼,嫌弃道:“许是你穿得太过招摇,那银虎眼里只能看见你罢?” “你……” 楚煜被他骂得哑口无言,干脆坐在一旁,逼着自己把这口气咽了。 璃妃平静地端坐在光德帝身旁,淡淡地望向陆九爻。 “那九姑娘你倒是说说,昨天夜里你去了何处?” 见陆九爻不语,她又补充道:“昨夜的篝火晚会世家子弟都在,怎么就你缺席了,真是累了在营帐里好好歇着?” “娘娘有所不知。” 陆九爻定定地看着她道:“昨个夜里我与父兄在山中炙羊,吃得有些多,就一直在营帐内歇息,并未去别处。” “不对呀。”璃妃眉头一皱:“篝火晚会上我没见你人,实在是担心九姑娘有什么差池,便命人前去你营帐内查看,并未见你。” “那兴许是娘娘的人去得不是时候了。” 陆九爻没再看他,而是盯着楚煜。 “昨夜我临时出去了一趟,去了哪,太子应该是最清楚的。” 这话问得楚煜一愣。 殊不知陆九爻怎么把脏水泼到了他的身上。 昨夜是他欲对陆九爻行不轨,然后让皇叔打了一顿,这才上山中木屋找芸娘寻求安慰去了。 这件事若是让父皇知道,他不就死定了。 满堂的目光都投向他来,楚煜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 光德帝满身威严,平静地看向他:“楚煜,昨天夜里九姑娘与你同在一处?” 陆九爻也盯着他,楚宴清也盯着他。 楚煜咬咬牙,豁出去道:“是,昨夜儿臣身子不舒服,正巧九姑娘懂些医术,便让她一同随我上山采药了,九姑娘与我一直在一起,没有给野兽下毒的机会。” 璃妃此时,真是恨得牙痒痒。 他精心谋划此局,没成想楚煜竟是个这么不争气的。 昨日她只是提出,让陆九爻进宫同她学习礼仪,就被这丫头和楚宴清那般针对,她将那屈辱记在了心里。 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特意命身边最体己的宫娥拿了能令猛虎发疯的还阳草喂了,又在转天清早假借为楚煜整理着装的由头往他的身上撒了引虎发疯的迷香。 受点伤就受点伤,能治一治陆九爻这个眼中没有尊卑的东西,受点伤算什么! 谁知昨夜陆九爻竟与楚煜同在一处,这下她的精心谋划不就白费了! “你昨夜当真时时刻刻都与陆九爻在一处?”璃妃看向楚煜的眼神中带着丝丝威胁。 楚煜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但他若不这样说,在陆九爻营帐乱来的事情,以及上山找芸娘的事情,一件也瞒不住。 且先不论那让猛兽发疯的毒是不是陆九爻下的,就算是,他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楚煜瑟缩了一下,干脆放弃此事,吃了这口黄连罢了。 “是,儿臣昨夜一直同九姑娘在山上采药,她没有下毒的机会。” 陆九爻冷冷一笑,“虽然毒不是我下的,但是猛虎发疯是事实,谁人胆子这么大,敢谋害储君,陛下,势必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光德帝觉得陆九爻说得有道理。 太子再不争气好歹也还是太子,竟然有人连太子都敢谋害,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弑君了! 他冷声道:“九姑娘,你平日里鬼点子最多,你可有办法揪出下毒之人?” 这办法陆九爻还真有。 她认真回禀:“陛下,发疯的那头银虎已经让臣女射杀,只要从她的血液中提取出毒性,看看是所中何毒,就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凶手。” 听到这里,璃妃所幸松了口气。 幸好她留了一手,没使用珍惜的毒物,而是用满山随处可见的还阳草喂了那老虎。 还阳草其实是治病救人的一味草药,一般感染风寒之人,所开的药草中都会添加还阳草这种东西。 主要作用是干预神经,让人变得兴奋一些。 单是还阳草还不足以让猛虎攻击楚煜,最关键的线索,是在楚煜的衣服上。 今日清晨偷偷往楚煜衣服上撒的香粉是用鹿血调制而成,一般人极难闻到。 老虎嗅觉灵敏,加之还阳草的作用,隔着三里地都能准确捕捉到楚煜的存在。 在猛虎看来,它只是把楚煜当成了野鹿。 众人合力把那只发疯的猛虎从笼子里抬了出来,陆九爻拨开虎皮,取了虎血在白玉瓷瓶里。 她回营帐内禀报光德帝,需要两个时辰才能提炼出虎血中的毒性。 这时,光德帝命内侍官将此番秋猎的奖赏呈了上来。 “朕答应了你,若你能得男子猎场的头筹,那这夜明珠和朱钗都赠与你,拿去吧。” 陆九爻谢了恩,捧着托盘,看着木匣子内精美的朱钗波澜不惊道: “陛下,这夜明珠臣女实在喜欢得紧,先皇后所带的朱钗,象征母仪天下,臣女不敢担这般重的嘉赏,青连山上有棵雷击木,是集天地灵气孕育而成,请容臣女将这朱钗葬于雷击木下,诵经为先皇后祈福。” 光德帝万万没想到陆九爻竟有这样的想法。 先皇后自潜邸起便与他举案齐眉,是这世上最温婉贤淑的女子,奈何她身子骨弱,坐上后位没多久就薨逝了,因为这个,光德帝还郁郁寡欢了好一阵。 本想借着朱钗的由头让陆九爻在世家女子中的地位稳固些。 换了旁地姑娘,能得此荣宠,肯定是要日日趾高气昂地带着招摇过市。 不曾想陆家九姑娘竟有这般孝心,不急不躁,不争不抢,这样好性格好脾气的女子,嫁给楚煜确实是可惜了。 与十一在一起正好。 那牡丹朱钗对她来说确实也不合适,光德帝应了她:“你既有这个想法,那便将此朱钗埋去山顶吧。” 第48章 两个见面就打的老头儿结亲合适吗? 陆九爻这便应了声,打算退下去。 光德帝又看向她身后的一众世家公子,道:“这狩猎的第二名是陆家六公子?” 陆载止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武将之风,行坐皆带着满身的英姿飒爽之气。 他往人前一站,束发随着秋风摆动,挺直的腰身将他衬得如山间松柏一般不折不挠。 “陛下,没想到臣与自家妹妹相比竟是逊色一筹,日后我等定当勤学苦练,好好磋磨功夫。” 光德帝却不以为然。 毕竟他那废物儿子是一个猎物都没得到。 观陆平侯府的这几位公子哥,他们所得的猎物都大差不差,那猛虎棕熊,都是十分凶狠之兽,这些人都能猎得一二,有这般骁勇的将军,已经是大徵之幸。 光德帝看向陆毅,满心称赞:“陆平侯府不愧是武将之家,你教子有方啊,膝下八子真是个顶个的人才!” “陛下过誉了!” 陆毅虽老,举止行为却依旧豪爽,大手一挥,明着埋怨,实际上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肚子里没几两墨水!” 光德帝命内侍官从内帐取了一柄长剑来。 拿在手中颇有些分量。 “这柄金甲剑是朕打江山时所带的佩剑,若不是九姑娘非要进男子猎场,那男子中的第一便是陆家六公子,朕今日将此剑赠送于你,望你日后建功立业,比过你的父亲!” 光德帝的佩剑,这样的殊荣让余下各家的公子哥都眼红了起来。 原定的嘉赏中本没有这柄长剑,是光德帝为了奖赏侯府临时增加的,这把剑的含金量就更高了。 陆载止上前去,双手接剑谢恩。 陆九爻看着这番景象,心底深处流出一股暖意。 不一样了。 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与前世确实不一样了。 她的重生好像真的能改变侯府必死的结局,皇帝不再因为自身的疾病满心顾虑,被百官牵着鼻子走。 兄长们是不是也不用在那最危急的时刻成为太子楚煜的挡箭牌。 这时,璃妃忽然站了出来。 她温柔地笑着看向陆载止:“陆家六郎在众公子中确实是英姿飒爽,人中龙凤,据本宫所知,六公子尚未婚配吧?” 陆九爻心下一僵。 已经不是头筹,璃妃还能说出这种话,这人是铁了心要往他们侯府扔脏东西进来了。 陆载止收了佩剑,规规矩矩的回应道:“臣常年在北境苦寒之地厮杀,身如浮萍,本就打算活一天算一天,没打算结亲,恐误了人家姑娘。” “那怎么能行!” 璃妃眉头一皱,不悦的看向他:“六公子千万不能有这样的想法,老侯爷年纪大了,子孙满堂,承欢膝下才是天伦之乐,你们的母亲走得早,你不顾自己,也要顾念你父亲的想法对不对?” “我没这个想法!” 陆毅直接给她回绝了去:“我老头子一个,家中男丁都快成灾了,还生娃啊?我可养不过来!” 陆老头这个想法倒是豪爽,出口时引得满堂哄笑。 说来也是,陆家本身就男多女少,只能说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好坯子。 也是奇怪了,除了四房所生一女之外,其他已经结亲的这几房,生下来的都是男丁。 陆毅想要的是宝贝孙女,一堆子男丁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实在聒噪。 他甚至想赶紧辞官回乡,每日种种田锄锄地比什么不强。 大家伙笑他,璃妃的脸上却是附着了一层又一层的阴鸷。 这老不死的,总能拿话堵上她的嘴。 璃妃不死心,又道:“陆老将军可别耽搁儿孙的幸福,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郭荣尚未婚配,我记得她与你家六郎关系不错,二人可有意结为亲家?” 无意。 那肯定是无意! 陆毅不指着郭坤明的鼻子骂便已经是不错了,他家姑娘之前对小九干了什么腌臜事,大家心里都门清,侯府怎么可能将这样一个满腹心机的女子娶回去。 “璃妃娘娘怕是忘了吧?” 这时陆九爻站了出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璃妃,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郭荣之前是怎么陷害我的,礼部尚书已经被罚了一年的俸禄,你觉得我们两家合适吗?” 不止是侯府,就连光德帝也觉得这事有些胡闹了。 他面带斥责,却也没真的生气,奉劝璃妃。 “这两家不合适,你想当月老,也别乱牵线,以后寻到合适的良缘,再为六公子说媒也不晚!” 放到整个朝堂上,谁不知道礼部尚书郭坤明和陆平侯陆毅不对付。 他们哪次上朝的时候不在朝堂上吵架的? 还有几次险些动手直接打起来。 把这两家撮合在一起,不是胡闹是什么! 璃妃也委屈,她说道:“那真的是我好心办坏事了,是郭荣小姐亲自同我说的,说她属意六公子,想让我与她说媒呢!” 众人像院外的女娘中看去。 郭荣愣愣地站在人群中央,脸上已经沾满了泪水。 她何时这般委屈过! 爹爹就在旁边听着这些人说她的不是,也不帮她说话。 暗藏许久的心事就这么被璃妃明晃晃地说了出来,完全不顾虑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的颜面! 被这样当众侮辱,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郭荣只觉得心脏欲裂,捂着脸悲伤地哭泣着,往远处跑去。 这姑娘还小,被利用了也不知道。 她其实就是个小孩,别看只比陆九爻小了一岁,实际上确是个没心机的。 从小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下长大,身边全是奔着尚书府阿谀奉承之人,郭荣所经历的,连陆九爻的一半都没有。 怕她承受不住这般羞辱,陆九爻还是让阿婻偷偷跟了上去。 免得到时候人出了什么事,再怪罪到六哥哥的头上。 该奖的也奖了,众人皆散了去。 陆九爻拿着老虎血,取了提炼毒物的炉子和草药,寻了片安静的地方,打算就在此盯着,仔细盯上两个时辰,以免中途被人做了手脚。 那夜明珠确实是极好的东西。 不过陆九爻一门心思想要这夜明珠,并不是为了自己所用。 这夜明珠镶嵌在十一的腰带上,才是绝美。 刚想到这里,身后忽然出现冷冽清澈的男声。 “你快把这珠子盯穿了。” 第49章 郭荣命悬一线 不知十一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陆九爻颇有些诧异,她忙将那夜明珠收了起来。 可不打算现在送给他,这珠子是要在北宸王府的开府宴上私下给楚宴清的。 看到少女慌张的动作,楚宴清只是一笑:“又不抢你的,藏什么?” 倒不怕他抢,只是现在送出去还不是时候,陆九爻打算下山后去宫里的善衣局找女官制成腰带再给他。 这样光给个珠子,未免显得太没有诚意了。 眼前人低头不语,楚宴清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不是让郭七安去抓人了,现在人回来了,你不过去看看?” “抓回来了?” 她眼中带了三分不可置信,“芸娘的功夫不浅,郭七安能抓住她?” “没有。”楚宴清似是早猜到了这点。 “郭七安受伤了,正传了太医,在营帐内疗伤。” 北蛮“天”阶的刺客,一个芸娘,一个莘代。 芸娘主杀招,莘代主毒招。 陆九爻忽然想起上次墨芯同她解释的这些,按照这般来看,芸娘自然不好对付。 郭七安伤得不轻,他的腹部被刺了一剑,是被极窄而锋利的软剑所伤。 张太医帮其制住了血,也缝合了伤口,所幸没有性命之忧。 全程郭坤明一直在帐内陪着。 郭七安是嫡子,更是郭家独子,尚书府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若是有什么差池,这岂不是要让郭家绝后了! “儿,到底是谁伤得你,你同为父说,为父定手刃拿贼子替你出气!” 受伤后的郭七安再也没白日的那份傲骨,他浑身虚弱地在榻上靠着,嘴唇苍白。 “父亲,芸娘就在山里,你快去将她抓了,呈给圣上。” 郭坤明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你是说芸娘伤得你?芸娘不是太子的人!作何伤你!” “是我先伤的她。” 郭七安急促地说:“太子让我问北宸王要人,这是拿咱们尚书府当刀使,让儿子去做这个出头鸟,他跟大理寺把追查莘代的事情撇了个干净,若是今天抓不到人,圣上怪罪下来,首先追责的是我,不是他!” 郭坤明不明白他的意思:“那要抓的不是莘代?为何是芸娘将你伤的?” “我让陆九爻耍了!她骗我莘代就在山中木屋,结果追过去儿子才发现那屋里的人是芸娘!” 眼下情况,太子不可信,陆九爻也不可信,但他总要为尚书府做打算。 太子让他从北宸王手上抢回莘代,这是明着要将他推出去。 若能抓住芸娘,以此威胁太子,尚书府好歹能保全了。 “父亲,漫山皆有金吾卫值守,芸娘跑不远,你赶紧派人将她抓了!” “郭公子还是歇歇吧。”陆九爻掀开帘子进来。 走向郭七安道:“以芸娘的功夫,你带来的那几位护院,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尚书府好歹是文官家底,哪有什么能以一敌十的打手,全都是些空有蛮力的粗人。 “陆九爻!你敢耍我!”郭七安试图起身与她动手。 “歇歇吧。” 陆九爻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按,人又坐回了床上。 她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没理会郭七安的急躁,反而认真地看着郭坤明。 “北宸王府的暗卫你知道,个顶个的好身手,还是之前的条件,你去同户部说说,那批骏马交给北境驻边军,我让暗卫把芸娘抓了,以你的名义交给圣上。” 郭坤明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帮老夫,就是为了那批马?” 那匹马看似只是良驹,对陆九爻来说,确是救命的战马。 上一世,太子勾结北蛮,意图削弱北境军的兵力,让户部送往北境的都是些瘦弱的老马,在战场上吃了极大的亏。 要想军力强盛,兵马粮草都是关键,陆九爻必须为侯府早作打算。 见她他是真心想要这批马,郭坤明应她的条件,很快王府的暗卫便全部出动,漫山寻找芸娘的踪迹。 陆九爻也没闲着,与暗卫一同上山搜寻。 她在青连山生活了整整十五年,对山上的地形和景致最为熟悉,她左思右想,唯一能让芸娘藏匿的地方,除了山间的那个破败的小木屋,就是山顶悬崖了。 悬崖下方是万丈深渊,看似危险,但峭壁上却有一块儿大石,若无人伸着脑袋往下仔细看,站在石头上很难被发觉。 对于一般人来说,藏在石头上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芸娘的功夫陆九爻知道一些,郭七安去抓她的时候并非独身一人,他还带了几位常在一起喝酒玩乐的公子哥,他们个个配箭。 能在这种情况下逃脱,还把郭七安伤成这样,对于芸娘来说,躲在那大石头上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陆九爻就没往别的地方寻找,直接来到了山顶。 刚爬上来时,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哭喊求救。 听着像是郭荣的声音。 这才感觉不妙,她急忙走到悬崖边,芸娘正拿架着郭荣的脖子,仅站在离崖边不到两步的距离,威胁对面站着的男子。 仔细一看,这男子不就是六哥哥! 上午在大帐内,他看到郭荣因为此时哭哭啼啼地离开,也是怕这姑娘想不开,别再因为他出了什么岔子,这才偷偷跟着的。 她知道陆九爻让阿婻跟着,但怎么说阿婻都是个没功夫傍身的小姑娘,要真有什么不测,帮不上半点忙。 陆载止拿着剑在远处冷静地站着,阿婻就站在他的身后。 她焦急地奉劝芸娘:“你别冲动,这位是郭尚书家的独女,杀了她你也跑不掉的!” 芸娘目露寒光,手中的剑已经划伤了郭荣的脖子。 “我自然知道这是谁,郭七安想杀我没杀成,我自然要用他的妹妹来抵命!” 郭荣哪经历过这一遭。 她当下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紧紧握着芸娘的手祈求道:“要杀你的是我哥又不是我,你放了我,我让他们放你走!” “你让他放他就能放了?”芸娘不信郭荣的话:“若他这么听你的,怎么不娶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这时,对面的陆载止忽然开口道:“你放了她,我放你走。” 第50章 她连自己都豁的出去 郭荣没想到陆载止会这样说。 她不知道自己在六公子的眼中是怎么样的地位,也不知道他如何看待自己。 但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的性命他还是在乎的。 郭荣震惊地看着陆载止,抽泣的声音没停,断断续续地问:“你既然在乎我的死活,为何还要当众拒婚?” “我在乎你的死活并不代表我愿意娶你啊。” 这话问得陆载止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心思单纯,只觉得这姑娘伤害过九妹妹,不能进侯府的门,但好歹是条人命,总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六公子可知清白二字对女子来说有多么的重要,你当众拒婚,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陆载止眉头一皱,表示不理解:“你害我妹妹的时候难道就不知清白对女子而言有多重要了?我现在是在救你,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好毒的一张嘴。 可不能让六哥再继续说下去了,在这么说下去,人家郭荣说不准直接跳崖自杀了。 陆九爻赶紧站了出来。 看见自家姑娘,阿婻总算是松了口气,看见救星一般冲到陆九爻身边。 她小声道:“姑娘你快想想办法吧,再这样下去,郭家小姐摔不死也要被剑划破脖颈而亡了。” 芸娘的剑尤为锋利,加之郭荣半点不老实,那剑锋已经在她的脖子上划破深深的血痕。 陆九爻赶紧上前把陆载止往后拉了段距离,并嘱咐他不要再说了。 陆载止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确是没明白陆九爻的意思:“为何,我说的都是实话。” 正是因为是实话才不让他说,陆九爻埋怨地看他一看:“你快闭嘴吧,老实在此处等着。” 嘱咐完,她欲走向悬崖边的二人。 “别动!”芸娘高声一喝:“再往前我就把她扔下去!” 陆九爻冷冷地看着她:“满山皆是金吾卫和北宸王府的暗卫,你觉得你能逃得出去?” 芸娘对陆九爻恨进了骨子里。 若不是这个小贱人,她现在还在东宫过得好好的,何至于在万花楼东躲西藏,与楚煜一天只能见到一面。 当初真是低估了她,没想到一介女子,不光救下了墨芯,还抓了莘代,将她们万花楼按在地上碾压。 北蛮刺客混入大徵是为了从内部瓦解朝堂,现在倒好,光德帝的病也好了,太子于朝堂屡屡碰壁,她们精心的谋划落了空。 都怪陆九爻! “你想让我放了这小丫头?” 芸娘眼中忽然放光:“让我放了她也可以,你现在就从这悬崖上跳下去,我就放了她。” “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想威胁我们?”陆载止不再淡定,他即刻向前,提起剑就要杀过去。 还是陆九爻及时拦住了他。 她低声劝道:“六哥哥你千万别冲动,郭坤明已经答应了咱们往北境运送战马,他闺女要是有任何差池,那批战马可就飞了。” “你说的当真?” 陆载止眼睛冒光:“真是山中围猎的这批战马?这可都是上好的宝贝。” 陆九爻颇为认真地点点头:“所以你赶紧老实待着吧,当下把郭荣救过来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这里,陆载止才再次闭上了嘴。 他自然相信九妹妹,知道九妹妹肯定不会为了救人真的跳下去。 这便退后了几步,全当看场好戏。 陆九爻轻笑一声,看着悬崖边的二人道:“我跳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暗卫和金吾卫依旧不会放过你,你不就是想顺利脱身,我可以帮你。” 芸娘不是冲动之人。 她被北蛮王室培养多年,并非空有一身打打杀杀的本事,自然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她有些动摇:“你怎么帮我?” 陆九爻微抬下巴,示意她道:“我猜除了东宫的人和璃妃,没什么人见过你,你先在我身边当个小丫鬟,下山时我带你下去。” 听了这话,芸娘却是一笑。 “你若直接将我交给皇帝怎么办,我又不是傻子,如何信你?” 陆九爻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药丸。 “这东西你应该认识。” 她冷静道:“洋金花毒没这么难做,我正好学会了。” 说着,她将这药丸送进了嘴里。 陆载止个阿婻想要拦着,却已经晚了。 服了药,陆九爻波澜不惊地看着她:“解药只有莘代那里有,巧了,莘代就在我手上,等你顺利脱身,让她把解药给我。” 芸娘没想到陆九爻竟然能做到这个份上。 这女子够狠毒,为达目的连自己的身体都能豁得出去。 她这才放开了郭荣,冷冷地答应了她。 “好,我暂且信你。” 她走到陆九爻身边,眼眸清洌地看着她:“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说。” 她顿了顿,道:“下山之后,我要把莘代带走。” “那不行。” 陆九爻直接拒绝了,“我与你做交易,只为保住郭荣的性命,莘代身边有暗卫守着,不是我说放人便能放人的。” “你与北宸王不是贴心的知己?怎么?你说的话他原来不听?”芸娘嘲笑她一声。 “你要真想救人,那就凭你自己的本事,我不拦着,能不能顺利将人救下,看你自己了。” 她带着芸娘下了山。 回到营帐,给芸娘寻了个婢子的衣服穿上,就这样让人在营帐内待着,嘱咐对方不要乱跑。 很快就到了晚上。 芸娘见陆九爻和阿婻都睡着了,偷偷从营帐溜了出去。 她没有直接去寻莘代的下落,而是越过重重守卫,来到了太子的营帐。 楚煜本是歇下了。 余光中扫到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眉间颇有不满。 “本宫不是说了,不要进来打扰!谁人敢这么放肆!” 目光扫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是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楚煜的手还伤着,行动不是很方便。 他从床上坐起来,激动的目光难以掩饰心底泛起的涟漪。 “三娘!你怎么来了!” 看见楚煜伤成了这样,芸娘纷忙跑过去抱住了他。 “殿下!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楚煜觉得不对劲。 推开芸娘不解地看着她:“你为何这身打扮?看样子是陆平侯府婢子的衣服。” 她的目光暗下来,只好交代:“是陆九爻帮了我。” 楚煜这才发觉大事不妙。 “你怎么能信她!她这是在害你!” 第51章 请陛下退婚 芸娘走后,阿婻匆忙从榻上起来,跑到陆九爻身边,小声地叫她。 “姑娘,你没事吧?” 床上的人睁开眼,烛火微微晃动,暖黄色的烛光照在她干净的脸上,如无风浪的湖面一般平静。 陆九爻从枕头底下拿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 世间医书她都看了个遍,在师父的逼迫下早已是倒背如流。 就这解药,闭着眼睛都能做出十个八个来。 看着她把解药服用进去,阿婻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她自然是相信自家姑娘的,但是今日白天事发突然,姑娘也没提前与他们说明情况,不管是阿婻,还是陆载止,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就没掉下来过。 “阿婻,你快去六哥哥帐里与他说清楚,让他不要再担心了。” 自从知道陆九爻服用毒药后,陆载止片刻不得安宁,没隔一炷香就要亲自过来查看一遍。 阿婻这才点点头,急忙披上衣服踏出营帐。 她刚走没多久,北宸王府的暗卫隔着帐帘来报:“九姑娘,芸娘去了太子的帐内。” 陆九爻似乎是早就猜到了她会这样,并未觉得奇怪,而是反问道: “陛下睡了吗?” “没有,主子一直拖着陛下在帐内博弈,就等姑娘这边的动作了。” 陆九爻忙披上大氅,踏进了浓浓的夜色。 这边光德帝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 两人盘坐在矮榻上,光德帝面容倦怠地死死盯着他:“十一,朕快五十了。” 楚宴清冷静地嗯了一声:“臣弟知道。” “十一,皇兄需要歇息了。” “嗯,赢一局,赢下来就走。” 这破棋一晚上下了十几局了,真以为光德帝是傻子,看不出来楚宴清每把都在放水。 “朕认输了行不行?” “不行。” “……” 他实在没辙,上了岁数的老皇帝在棋盘上随意呼噜了一把,破罐子破摔道:“不下了,睡觉。” 这话音刚落,帐外忽然匆匆踏进一个人来。 陆九爻红着眼,跪在光德帝面前,看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陛下一定要为臣女做主啊!” 光德帝本身是困,让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得来了精神。 他眉头一皱,盯着陆九爻,满脸疑惑。 “九姑娘,你这是?” 陆九爻抬起哭红的小脸,昏暗的灯光衬得她鼻尖红彤彤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陛下,太子殿下说是遣散了东宫的通房,现下却把那芸娘带进了帐内苟且,臣女亲眼所见的!” “你说什么!”光德帝气得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 “这个畜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胡来!” 他把陆九爻扶起,愤愤道:“九姑娘你放心!朕这就去收拾了那个畜生!为你讨个说法!” 光德帝连夜出了营帐,带着楚宴清和陆九爻,一路风风火火地冲到太子营帐前。 到他营帐时,太子近侍正在门外守着,连禀报都来不及,光德帝直接推开人家,怒冲冲地掀开了帐帘子。 打眼一看,确实有个衣衫不整的姑娘正和楚煜躺在一个床上。 许是因为楚煜当下还身负重伤,他们没有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情,只是相互搂着睡觉。 “畜生!你在干什么!” 他一脚踹过去,直接把人从床上踹了下来。 楚煜侧身倒在地上,压到了那条缠满纱布的手臂,疼得他嗷嗷叫。 “父皇!父皇明鉴!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光德帝只觉得好笑,气得他差点晕过去。 指着慌慌张张跪在地上的女子,声音震震地说:“你都搂着人家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真当朕老糊涂了是不是!” 楚煜只觉得天塌了。 任凭陆九爻怎么说,怎么在父皇面前告状,毕竟没有被真的撞见过,他总能想着法子地狡辩两句。 但现在他与芸娘就这么被摆在圣上眼前,再多的狡辩也没用。 他不顾手臂的疼痛,急忙跪着爬到光德帝的脚边,抓住对方的脚裸苦苦哀求。 “父皇恕罪,儿臣真的不知道,儿臣身上有伤,只觉得头昏脑涨,一睁眼她就在我床上了!” 楚煜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找个借口将自己摘出来,只要父皇不怪罪他,他就能想办法把芸娘救出去。 听到这话的芸娘却是蒙了。 她身为北蛮最顶尖的刺客,本不能动情。 一开始接近楚煜,也是为了博取对方的信任,北蛮承诺他,扶他上皇位,作为交换,他答应北蛮将北境十二州分给他们。 渐渐地她对楚煜萌生了难以控制的感情,楚煜对她也很好,本以为他们的计划便能这样顺顺利利地推行下去。 即便楚煜被圣上指婚,要他迎娶陆九爻,她也从没抱怨过,即便将她送进万花楼,芸娘也始终都知道,这只是他们以退为进的方法。 而今当下,楚煜为了保全自身,直接将她推了出来。 身为北蛮刺客,藏匿于宫中本就是万分凶险,她不能让光德帝注意到,不然失去儿女情长事小,大计为先…… 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唯唯诺诺道:“陛下恕罪,民女对太子思念心切,才迫不得已趁着太子睡下了偷偷钻了进来,民女真的没别的意思。” 光德帝的眼神却是暗了又暗,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女子,缓缓开口:“你抬起头来。” 芸娘这才迫不得已,将自己的头抬高了些,却不敢望向他。 帝王沉沉的威严不容抗拒,她直觉得头顶一道灼热的目光,试图将她碎尸万段了。 “来人,将此女带出去,斩了。” 这一声令下,从帐外纷纷踏进来两名披着盔甲的金吾卫。 他们架起芸娘的手臂,就要把人往外拖。 楚煜慌了。 这跟他设想的不一样,本以为陛下会将人关起来,或者赶出去,没想到却是直接杀了省事。 他赶紧起身,牵扯着胳膊上的疼痛,将那两名金吾卫推开,跪在光德帝面前口口哀求。 “父皇,自儿臣刚入东宫时芸娘就一直在儿臣身边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喜欢我本没有错,求您留她一命吧!” 这不争气的东西! 光德帝已经要气晕了,为了个通房,这般求他,人家九姑娘这位名正言顺的准太子妃还在身边看着呢! 他们之间的把戏陆九爻早已厌倦,正是时机,她要谢谢芸娘还来不及。 陆九爻直接跪在光德帝面前,词声震震:“陛下,您也看到了,我陆平侯府三代为君尽忠,臣女却受如此大辱,请您退了臣女与太子的婚事吧!” 第52章 退婚!废储! 退婚。 这婚必须退! 纵使光德帝再想给楚煜一个机会,赤裸裸的真相摆在面前,他绝对不能让陆平侯府唯一的女娘受这么大的委屈! 他儿楚煜这般德行,配不上陆九爻! “退婚。” 光德帝走到陆九爻身边,将她扶起来。 盯着这可怜的女子,语气沉沉地长叹一声,“楚煜配不上你,这婚事退了吧。” 楚煜急匆匆跑过来,跪在地上,恳求道:“父皇,儿臣真的知道错了,儿臣是真心爱着九姑娘的,您再给儿臣一个机会!” “朕给你机会?”他愤怒地将这畜生踹倒在地:“你倒是问问九姑娘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楚煜心塞一瞬。 他坐在地上,萤萤烛火在他的身后,看向陆九爻时,阴暗的脸上添了几分凶狠。 “九姑娘。” 他死死地瞪着陆九爻。 “是我错了,你别与我退婚,行不行?”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陆九爻掰碎了吞进肚子里。 真当他是傻子?不知道陆九爻的伎俩? 若不是陆九爻,陛下怎么可能深夜怒火冲冲的来他营帐,正巧就撞见他与芸娘在一起。 从她将芸娘带回来的那刻,楚煜就知道陆九爻没好心,芸娘说这贱人服用了洋金花毒,他这才信了的! 谁知道她能跟个没事人一样。 看着他阴恻恻的表情,陆九爻此时内心波澜不惊。 她等的不就是今天吗。 陆九爻冷笑一声,语气平缓地一字一句回应。 “实在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你勾结北蛮,意图加害圣上,陆平侯府为了江山安定,府中八子在外奋力厮杀,而你却引狼入室,枉顾大徵皇子的身份,试问这样的太子,我敢嫁吗?” 这话一出,帐内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光德帝满眼不可置信,气愤地看着陆九爻道:“九姑娘,你刚刚说什么?” 陆九爻的思绪沉了沉,对外吩咐一声:“把人带进来吧。” 这时,两名暗卫架着莘代走了进来。 女子被推倒在地,她与芸娘跪在一处,手指上缠着纱布,伤还没好利索。 陆九爻冷冷地扫了眼地上二人,看向光德帝。 “陛下,这二位女子,一个叫莘代,是御膳房的厨娘,一个叫芸娘,是太子宫里的通房,她们一个擅长制毒,一个擅长刀剑,已经在皇城内埋伏许久了。” 光德帝怔怔地看着二人,不可思议:“你是说,她们二人是北蛮的细作?” 陆九爻走到二人身前,掀开了她们的衣袖。 鲜红色的梅花印记在二人的手臂上赫然醒目,微弱的烛光下,仿若两朵盛开的红梅。 “这是北蛮细作独有的徽记,他们二人是细作中地位最高之人,除了这两位,城东万花楼内的歌姬舞女,皆是细作,还多亏了太子,给了她们一个安身之所。” “父皇明鉴!”楚煜惊慌失措,口口声声为自己辩解道。 “此事与儿臣无关,儿臣真的不知情!” 他的花言巧语,光德帝半个字都不信。 他冷冷地吩咐道:“来人,将这二位细作押进大牢仔细审问。” 他转身看向楚宴清,“十一,查封万花楼一事,朕交给你来办,一定要将所有的北蛮细作捉拿归案!” 楚宴清点头应是。 “至于楚煜。” 光德帝眼神冰冷,毫无半点父子情分。 “废掉他的太子身份,关进大牢!” 在楚煜的声声求饶中,他被带了下去。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楚煜太子身份被废,关进大牢,北蛮最核心的两名刺客也纷纷浮出了水面。 转天一早,围猎的队伍接二连三地下了山。 整个侯府为了九姑娘的婚事,这段时间可算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尤其是陆毅。 知道是圣上亲自下旨退的婚,他那沧桑的脸上总算敞开大笑了一回。 “我就知道他楚煜不是什么好东西,幸亏我姑娘聪明,要不然岂不是让他害得体无完肤!” 说到体无完肤,别人没体会,陆九爻上一世可是体会得真真切切。 隆中城大雪满天,楚煜却将她扔进饿到发疯的难民堆。 她是大徵名正言顺的皇后,却惨死于城外难民的撕扯啃噬,这怎么不算体无完肤,怎么不算尸骨无存! 如今这婚退了,陆九爻也总算得了个自由之身。 满堂哥哥嫂嫂为陆九爻贺喜,老太太心里也是极为兴奋,吩咐厨房多做些上好的菜肴,今夜要在府中庆祝姑娘顺利逃离虎口。 陆九爻却婉拒了这份盛情。 她答应了楚宴清,今天晚上一同去万花楼追查北蛮细作一事。 满朝文武皆站于太子门庭,若是他们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便不足以将楚煜定罪。 根据陆九爻打听到的消息,万花楼的账册到现在都没找到。 那上面记录了楚煜贿赂百官的证据,以及同他沆瀣一气的官员名册。 天色刚黑下来,北宸王府的马车便等在了门口。 陆九爻简单收拾了一下,上车时,楚宴清正襟危坐的在里面等她。 看见来人,男子黯淡的眼神忽地一亮。 “听说侯府要为你庆祝退婚一事,你可是吃过了?” 陆九爻努努嘴,摇头道:“若是吃饭便不知道又要耽误到什么时候,不吃了,咱们赶紧去万花楼查案吧!” 楚宴清默默点头,吩咐严危驾车,便没在做声。 没成想下马车时,面前的景致并非万花楼,而是天香搂。 到了饭点,天香楼座无虚席,大老远看过去,里面乌泱泱的全是人,鼎沸的人声顺着大门便传了出来。 “不是说要赶紧查案?”陆九爻好奇地转身,看向正在下车的楚宴清。 “再着急也要先把肚子填饱。” 楚宴清将人往前推了一把,带着她踏进门内。 “我已经让店家帮咱们留好了雅间,肚子吃不饱不许查案。” 还真挺饿的其实。 陆九爻只是一直忍着没说罢了,毕竟从青连山回到侯府已经是下午,她从清晨到现在可是一口没吃。 小二迎着他们来到雅间,把早就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都是陆九爻喜欢的。 看到这些,同样的景象同样的位置,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十一,你还记得咱们上次在这里谋划要将莘代藏进我车里的事情,是怎么走漏风声的?” 第53章 景荣公主 楚宴清的眼神暗了暗。 他顺着门缝扫过去,依稀能看见来来往往的几个人影。 “当时天色晚了,只余掌柜的在店里查账。” 太子常出入的地方无非就这几个,万花楼,天香楼,城南天和茶庄。 他原先身为东宫之主,定要在民间培养自己的势力,越是嘈杂的地方,自然越是事半功倍。 楚宴清冷冷地向旁边吩咐一声:“严危,把掌柜地拿了,仔细审问。” 身后人应声退去,房内再次恢复平静。 莫说是隆中城内,就连整个大徵,天香楼的饭菜都是出了名的。 阿婻在旁边嘟哝了一声:“可惜了这么好的菜肴了。” “菜肴好赖不在老板,在于厨子。” 陆九爻端起茶盏,把嘴里的东西往下顺。 “劳烦王爷寻个靠得上之人,暂时将这天香楼接管了,这地方我另有打算。” 楚宴清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吃完了饭,楚宴清去掌柜的房间收集天香楼的账册,让陆九爻先上车上等他。 带着阿婻下了楼往外走,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嘲笑。 “呦,这不是陆家的九姑娘吗?” 转身去看,窗边的一张矮桌处坐着三个女子,正是季柔和郭荣,还有一个是陆九爻没见过的,不知是谁家小姐。 在山上初见时,季柔虽是刁钻了些,不过碍于陆九爻的身份,她的行为举止还算规矩。 现在陆九爻已不是太子妃,她的本性这才暴露了出来。 季柔端坐在案边,对着陆九爻上下扫了一眼,又看向窗外的马车。 “我记得那是王府的马车,怎么,现在不是太子妃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和王爷厮混一处了?” 凑到旁边那位女子跟前,她语气犀利道:“公主殿下,这便是臣女与你说过的陆家九姑娘,人家让太子对他魂不守舍,还吊着北宸王,能耐大着呢。” 公主? 原来是静安王妃的独女景荣公主。 光德帝后宫中,目前只有两妃一嫔,璃妃膝下有个楚逸今年五岁,宁嫔无子。 静安王妃也是陛下在潜邸时跟在身边的,她的女儿景荣公主和陆九爻一边大,也是今年才刚满及笄。 难怪方才见的第一眼就觉得此女姿态不凡,原来是宫里出来的。 景荣看了眼陆九爻,眼中神色冷淡,微一开口道:“你,过来。” 人家是公主,陆九爻是臣女,自然是要过去见礼。 她也十分规矩,迈着步子走到那人跟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臣女陆九爻,见过景荣公主。” 景荣眉头一皱,看似不悦:“你同皇叔一道来的?” 陆九爻道:“陛下命我等彻查万花楼之事,这便要过去了。” “查万花楼怎么查到天香楼来了?” 景荣鄙夷地看着她:“莫不是你缠着皇叔,非要他带你吃饭的?” 这个景荣公主和楚煜年岁相仿,加之宫中就他们两个,关系自是不一般的好。 她对陆九爻有意见,却是见怪不怪。 平日里季柔没少往景荣宫跑,免不了在人家的耳边嚼碎嘴,指不定是怎么编排陆九爻的。 这公主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没脑子,平日里仗着自己的身份张扬跋扈了些,没必要真的跟她计较。 陆九爻淡淡回应道:“属实是巧了,王爷想着臣女未用晚饭,才来此的,不知公主也在,不然肯定要请您上去一同用膳的。” “别了,你把皇叔哄得团团转,我见了就心烦。” 景荣瞥她一眼,低眉不耐烦起来:“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就过来伺候本公主用膳吧。” 这是明摆着的羞辱。 陆九爻是武将之家,府中嫡女,光伺候她用膳的人就有三五个。 现在让她当个侍膳的小丫鬟,摆明了要她在季柔和郭荣面前难堪。 季柔忽然掩着嘴一笑,阴阳怪气地盯着陆九爻:“怎么不动?侍奉公主用膳,是你陆九爻的荣幸,莫不是不想?” 陆九爻没理会她的话,只是淡笑一声。 “臣女能为公主侍膳,自然是臣女的荣幸,但臣女平日在这长街走动较多,不管是天香楼的小二,还是附近的店家,亦或旁边摆摊的商贩,都是认识我的。” 她顿了顿,幽幽的眸子看向景荣:“公主确定要让他人瞧见我为你侍膳?那公主的身份,不就公之于众了?” 这话说得景荣一愣。 天香楼的位子本就难订,加上景荣突然就馋这口了,本身也是偷偷溜出宫,没敢让旁人知晓她的身份。 这样一来,大家若是瞧见侯府嫡女躬身在她旁边侍奉,岂不是平添许多议论之声。 待父皇知晓此事,定不免一顿苛责。 幸亏有陆九爻提醒,不然景荣这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了。 她对这姑娘忽然有些佩服,寻常女子谁能想到这层面上,尤其是旁边坐着的这两个蠢蛋。 郭荣和季柔在长街上的走动也不少,这里的商贩能认识刚下山不久的陆九爻,自然也认识她们。 这二人左一句公主殿下,右一句公主殿下地为她端茶倒水,她的身份不就言明于众了。 “你俩离我远点!” 景荣不客气地骂了他们一句:“蠢东西,加起来还没人九姑娘一个人聪明。” 有了陆九爻的提醒,这二人谄媚的动作也收了些,纷纷沉默在原地,不再做声了。 陆九爻是聪明,但景荣并不会因为她的小心思对这个人产生丝毫的善意。 楚煜是她唯一的皇兄,是这个世上除了父皇和母妃之外最疼她之人。 要不是陆九爻,皇兄现在怎么可能在大牢里待着。 昨夜方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景荣在天德殿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父皇连看都没出来看她一眼。 此女狠毒,将皇兄害成这样,必须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罢了,你若不想侍膳也不是不行,但我可不像皇兄,愿意惯着你的性子。” 她吩咐身后的婢子,寻小二拿了天香楼里最烈的一坛酒。 酒坛子置于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比一个人的脑袋还大。 景荣直勾勾地盯着陆九爻,语气冰冷不容拒绝。 “我也不过多为难你,把这坛子酒喝了,你就走吧。” 第54章 陆九爻深得民心 天香楼的英雄醉,是个连八尺大汉喝上二两都能倒地不起的程度。 陆九爻酒量再好,也不是傻子。 她扫了一眼酒坛子,冷冷回应:“公主殿下,臣女不胜酒力,怕是喝不进去。” “喝不进去没关系。” 景荣笑看她一眼,对身后的两名婢子吩咐:“你们帮帮九姑娘,让她将这酒喝了。” 两名婢子站了出来,一个搬着酒坛,另一只作势要将陆九爻架住。 “你们干什么!”阿婻把这两人推了一把。 她愤愤地看着她们,高声道:“这位可是陆平侯府的九姑娘,岂能容你们这般放肆!” “侯府就是这般教养,一个侍奉的丫鬟敢对我的人指手画脚。” 景荣站起身,缓缓踱步到陆九爻身边。 此处动静不小,已经引得堂内众人纷纷看过来。 她直勾勾地盯着陆九爻,轻声细语的话说出口,尽显温柔:“九姑娘,喝了它,我就不为难你,不然,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 楚宴清和严危刚走到楼梯处,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严危正欲上前帮衬,忽然被伸过来的手臂拦住。 “主子?” “无妨。”楚宴清盯着下面的动静,眉眼间竟然带笑。 “你往下继续看就知道了。” 楼下已经僵持了片刻。 陆九爻依旧死死地盯着景荣,笑着回应:“臣女说了,不胜酒力。”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高喊的男声。 “这是哪家姑娘?这般作难人,人家九姑娘都说了喝不下,你想喝自己喝呗!” 这句声音过后,此起彼伏的哄闹接二连三地响起。 “就是!谁家女娘这么不长眼,人家九姑娘是武将世家,不揍的你鼻青脸肿就不错了!” “陆平侯满门为我大徵横扫沙场,征战多年!是我大徵的守护神,我看谁敢为难她!” “就是!欺负九姑娘就是欺负我等!” 好家伙。 起先大家只是安静地吃酒,时不时往窗边瞥上两三眼。 如今看见九姑娘被人这么欺负,旁边桌子上喝酒的男人纷纷站了起来。 把这几位女娘围得水泄不通。 “你再敢欺负陆家女娘试试!” “你是个什么东西!穿得人模狗样,怎么不办人事!” “就是,看着像个大家闺秀,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来来来,我看你敢动九姑娘一下试试!” 看到此番景象,景荣气得两眼发黑。 她是堂堂公主!是当朝天子唯一的女儿! 竟然让这堆刁民这样欺负?这成何体统! 她险些站不稳,脚下踉跄了一下,指着众人上气不接下气道:“刁民!刁民!本公……” 话还没说完,让身边的季柔小声拦住:“殿下慎言,当下局势对咱们不利,还是先走为妙。” 难不成就这样咽了这个窝囊气? 怪就怪她是偷偷溜出来的,身边只带了两个柔弱的婢子,连个侍卫都没有。 “陆九爻,你给我等着,我让你不得好死!”景荣在陆九爻耳边暗暗咬牙,被人引着走出了天香楼。 直到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堂内的谩骂声才停下。 带头的那位壮士人高马大,看上去四十多岁,有些跛脚。 他向陆九爻深深抱了一拳:“九姑娘,我曾随赤羽骑在北境厮杀过一阵,可惜后来被蛮子废了只脚,亏得侯爷照顾我,给我一大笔银钱让我颐养天年,您放心,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就上城西的湾子巷找我,我替你出气!” “提前谢谢这位大哥了。” 陆九爻礼数齐全,并没有因为人家只是个平头老百姓而将自己摆高一等。 “九姑娘实在客气。” 闹剧结束,众人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该吃吃该喝喝,就好像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见堂内安静了下来,楚宴清和严危才缓缓地迈着步子走下去。 看见来人,陆九爻扫他一眼,伸出细嫩的小手摊开在对方面前。 “给钱。” 楚宴清确实轻松一笑:“给什么钱?” “人家戏班子演出戏还要收个赏钱,你在楼上看了这么一出好戏,还能白看了不成?” 原来陆九爻早就注意到他了。 这姑娘眼力好,楚宴清见怪不怪,他从怀里拿出个小小的账册,才巴掌大,放在陆九爻的手中。 “赏钱没有,确有比赏钱更好的东西。” 打开账册一看,正是天香楼这三年内记载的朝中官员在此消费的明细。 陆九爻眉头微皱:“这能看出什么?人家在天香楼吃个饭不是正常?” “吃饭正常,吃别的就不正常了。” 楚宴清为她掀开一页,指着上面的几个字道:“你看此处写得什么?” 顺着他手指的位置,陆九爻盯着那三个字喃喃道:“醉……花脂……一例?” 楚宴清的眸子淡了淡。 “今夜这天香楼没白来,据本王查探到的消息,万花楼惨死的女子整整二十人,这账册上,醉花脂卖了整整二十份。” “你的意思是,这醉花脂并非是道菜,而是如花似玉的姑娘?” 楚宴清默默点头,“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查清这些姑娘的来历,万花楼一事牵扯的不止是楚煜,与他同流合污的那些人,都可能是害死这些姑娘的元凶。” 他们从天香楼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一行人不愿耽误太久,直接驾着马车来到了万花楼下。 这地方已然被查封,昔日的盛景不在,萧索凋零的样子让这里看上去像个鬼楼一般。 楼外守了一圈的暗卫,看见来人,门口一位和严危样貌相似的守卫来到楚宴清跟前。 “主子,歌妓舞妓全都在楼里关着,一个也没跑掉。” 本身是该将这些人通同关进大牢的。 不过想着,大牢内已经关了芸娘和莘代,避免他们之间传递消息,就将这些小喽啰都守在此处。 “这是严危的兄长,名唤严安。” 楚宴清看向陆九爻道:“让他先引着你去关押蛮女的地方,你是女子,先同她们套套话,强硬的方法在那些人身上用不来。” “这算不算怜香惜玉?”陆九爻挑眉。 楚宴清神色淡漠地看着她:“不算,在本王眼中,这世间只有一位香玉。” 第55章 夜查万花楼 浓浓夜色下,陆九爻面颊羞红,低下头来,匆匆迈进了万花楼。 这景象与平时还真是大不相同,犹记得上次来万花楼时,楼内的那位老鸨还趾高气扬地指着她的鼻子骂人。 现下整个楼内,除了值守的暗卫,一位姑娘都看不见,多半是被关了起来。 这里昏暗,偶有几盏灯点着,仔细看过去,连值守暗卫的面容都分辨不出。 严安越过陆九爻身侧,引着她走到一处花架前。 他转动上面的花瓶,不远处出现一道暗门。 “姑娘,这边请。” “万花楼内竟然还有暗道?” 上次来得匆匆,走得也着急,竟然没发现此处的机关。 “晌午时主子命我等将万花楼内仔细搜查一遍,起初也没发觉这个暗道。”严安说着,引这她往下走。 暗道不算狭窄,能同时通过三四个人,两边的墙壁上点着微弱的火把。 “暗道的尽头有两处牢房,目前将这里的歌姬舞女都关在了牢房里,主子打算问明白了再移交大理寺。” 随着严安来到牢房外,顺着微弱的灯光看进去,里面关着不少女子。 最扎眼的,便是之前拦着陆九爻的那位老鸨。 她最是肥硕,一个人占了三个人的地方,想看不见都难。 老鸨也认出了她,对上陆九爻的眼神,她扒着牢门匆匆喊了一声。 “姑娘!姑娘!” 老鸨面容迫切,似是看到了救星。 “姑娘你忘了?咱们之前见过的!” 肥腻的手从牢笼里伸出来,试图触碰到陆九爻的衣襟。 “姑娘,你同他们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平常就拿着例银管管事儿,我能知道啥啊,你让他们把我放了吧!” 她祈求的看着陆九爻,和当初那个仗着太子权势驱逐她样子简直天差地别。 甚至不像是同一个人。 陆九爻站在她跟前,面色平静,冷淡得不显半分波澜。 “你不是说这万花楼背后的东家是当朝太子,怎么不让太子过来救你。” “姑娘可别笑话我了。”老鸨脸上露出尴尬。 “我那都是狗仗人势,我是什么东西啊,连人家太子的面都没见过,真的。” 其实老鸨说的这些,陆九爻都知道。 楚煜不是傻子,他不会放任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在明面上狐假虎威。 老鸨只是他们计划的挡箭牌,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推出来,就算被发现,也问不出什么。 陆九爻转身看向严安,冷冷道:“把这个老鸨放出来。” 严安应声打开了牢门,将老鸨拖到陆九爻的面前。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老鸨说着便要抓上眼前人的手腕。 陆九爻后撤了一步,她客客气气地带着盈盈笑脸,语调缓缓道:“你别多想啊,不知道内情没关系,我也不需要你告诉我内情。” 她理了理老鸨那杂乱的衣领,盯着人家慌乱的眼神,看似天真无害。 “你只需要告诉我,万花楼内专门记载朝中官员消费的账册在哪,我就放你走。” 未等老鸨开口,她又补充道:“不光放你走,我还会给你大笔的银钱,让你安享晚年去。” 老鸨这下陷入了纠结。 她是真的不知道那账册在哪。 但是这姑娘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过诱人,当下若是能说出实情,她就能活下一条命。 谁不知道北宸王杀人如饮血,落在这个阎王爷的手上,能救她的怕是只有眼前这位姑娘了。 “好!我答应你!”老鸨兴奋地看着她。 “但是我年纪也大了,那账册许久未拿出来过,你让我仔细想想!” “这倒是可以。” 陆九爻转过身,看向严安,脸上的笑容依旧:“严侍卫,麻烦你将这位妈妈带到楼上雅间好生照顾着,吃穿用度准备齐全,让人家吃饱穿好,这样才能想出来不是?” 严危点头应是,在陆九爻走后,带着老鸨出了暗牢。 楚宴清收拾出一个上好的雅间,此刻正在房内等她。 “把老鸨放出来了?” 见了来人,案旁的男子为她添了茶。 “嗯。”跟老鸨废这么长时间的话,陆九爻确实有点渴了。 “你跟手底下的人吩咐好,今晚地牢的守卫松一些,别看太紧,该出来的人得让她出来。” 楚宴清淡淡一笑,得知陆九爻放了个老鸨出来,他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那老鸨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又不是自己人,没什么脑子,楚煜不会傻乎乎地让她知道内情。 但万花楼内的这些歌妓舞女,不可能没有知道内情的。 只是他们掩藏在这些女子中,不容易被察觉,老鸨到底知不知道内情,没人敢保证,只有杀了她,才能永绝后患。 守卫松一些,今夜,那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杀了老鸨。 坐下没多久,严安过来禀报,说是已经将老鸨安置妥当,门口没放守卫。 “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记得给人家置备齐全。”陆九爻淡淡吩咐道。 楚宴清却是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真是那老鸨子的最后一顿了?” “我哪有这么坏!” 她细眉微拧,不满意地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你对那老鸨越好,才越能让那知道内情的细作上心,不光要对她好,还要让暗卫把消息放出去,要让地牢里那些人都知道此事。” 至于老鸨子的性命,她可没兴趣。 二人对坐饮茶,夜色越来越深。 眼看着就过了子时。 严危忽然来报,说是万花楼外有人点名要见九姑娘。 陆九爻顺着窗户看下去。 来人披着斗篷,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容貌,她向下看去,楼外的身影忽然撤下了头蓬,也抬头看向她。 原来是墨芯。 陆九爻吩咐暗卫将人领上来。 踏进了门,对方看着她,眸光一亮。 “想着姑娘当下或许需要我,我就来了。” 楚宴清出去为二人腾出了空间,将人请至茶桌旁,墨芯抬头扫了一眼这空荡荡寂静的万花楼。 “昔日盛景变得这样萧索,能得这般造化,还真是活该。” 她顿了顿,看向陆九爻,深深的眸子此刻极为认真:“姑娘,万花楼内有一个官员消费的账册,我知道那账册在哪。” 第56章 暗门下还有一道暗门 墨芯也是北蛮细作出身,她在万花楼中地位并不低,知道的事情肯定不少。 “万花楼下面有处暗道,想必姑娘已经发现了暗道的存在了。” 陆九爻点点头,道:“我们已将楼内之人都关在了暗道内的牢房。” 墨芯顿了顿,又道:“姑娘只知这地下有暗道,却不知,暗道的尽头,还有一道暗门。” 听到这话,陆九爻确是一顿。 地下的暗道幽深冗长,加之环境漆黑,无人发觉还有其他的门。 “那另一道门通向何处?”陆九爻问。 墨芯摇摇头,“不知道,下面暗门的钥匙只有芸娘和莘代有,我们无权过问,但我知道,官员消费的账册,就在下面的暗门内。” 陆九爻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对劲:“芸娘和莘代的房间我们已经搜遍了,她们身上也搜过,并没有发现类似钥匙的东西。” “八成是这二人害怕暴露,提前将这钥匙转移了。” 若不是墨芯已经嫁进了礼部尚书府,这钥匙多半会转移到她的身上。 但是现在她已经在那二人面前失去了信任,只能同陆九爻一样,做个无头苍蝇。 “倒也无妨。” 陆九爻徐徐开口道:“既然已经将老鸨带了上来,有钥匙的那名女子定会坐不住,今夜就要上来杀人了。” 谈话间,陆九爻忽然瞥到墨芯手臂上的伤痕。 像是鞭子打的,也有磕碰的痕迹,总之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毛骨悚然。 “郭七安打你了?” 听到这话,墨芯急忙将自己的袖口遮了遮。 紧接着,她自嘲地一笑。 “无妨,这场婚事,不管是郭七安还是礼部尚书郭坤明,亦或他们一大家子,都是非常不情愿,对我有些意见也是正常。” 说着,她的眼睛忽然泛起光来:“幸好他认了我儿的身份,还让他上了学堂,只要孩子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我苦点累点又有什么关系。” 世间大多女子,在闺阁中是娇滴滴的柔弱美娘。 一旦嫁人,便不得不成为他随风飘摆的蒲公英,即便没有根,也定要寻个落脚之处。 但凡有了孩子,更是将自身舍弃得一点不剩,全为孩子打算了。 “不能由着郭七安这么欺负人!” 陆九爻气得怒拍了一下桌子。 “你放心,等此事了了,我一定帮你去找郭七安讨个说法!” “没这个必要。” 墨芯凄苦一笑:“我对他本也没什么感情,要不是为了孩子,那样水深火热的门楣,我是一步都不会踏进去的。” 她若老老实实,她的孩子就能顺利平安地长大。 她此生便也不再存别的希冀,能将孩子培养成才,已经是她最大的愿望了。 墨芯走后,万花楼内灭了灯。 只有陆九爻和楚宴清在房内静坐,其余的暗卫都撤了出去。 就连严安严危兄弟二人都在楼外不远处藏着。 四下无光,房内二人静心凝神,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过一会儿,走廊处忽然传来几声迫切的脚步。 紧接着,吱呀一声,隔壁的房门开了。 二人急忙凑过去查看,这才发现,有一穿着素衣的女子,正拿着锋利的匕首刺向床上沉睡中的老鸨。 一枚银针迅速闪过,扎穿了女子的手心。 楚宴清大步跨过去,三两下便将那女子制服在地。 陆九爻点燃了旁边的蜡烛。 仔细看这女子的容貌,觉得有些面熟,但乍一想确实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床上的老鸨被这动静吓得不轻,直接弹起来躲在了床边的角落处。 看见陆九爻,老鸨脸上强扯出一丝笑容:“姑娘……我还没想到那账册被藏在何处,你再容我好好想想。” 要找的人也找到了,还等她想什么,陆九爻没这个心思再同她演戏,吩咐赶进来的严危,将人重新关进暗牢。 看着这样的动作,那细作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中计了。 忽地,楚宴清低声喝道:“她要自尽!” 陆九爻及时冲上去,掰了下对方的下颚,才阻止了她咬舌自尽的动作。 “在我面前,想死确实不那么容易。” 吩咐人将她绑了,带着这细作来到了暗牢。 进来的全程陆九爻仔细留意了墙面的每一处角落,都没发现哪个地方还有一道暗门。 她问这细作暗门的所在,那姑娘长得人模人样的,却将白眼翻到了天上,好像是在骂她问错了人。 罢了,不说便不说,陆九爻自己又不是找不到。 这时,她的目光扫向牢门内。 除了牢房,别的地方都仔细找过了。 楚煜行事向来小心谨慎,把暗门藏进牢房,确实不太容易被发现。 将牢笼内的人都赶了出去,陆九爻掀开地上的干草垛,映入眼前的是个四四方方的石板。 石板很厚实,四周都上了锁,一般的刀剑很难将锁破坏。 唤了身边最强壮的暗卫拿着剑砍了两下,剑光和石头之间擦出火星,锁头依旧纹丝不动。 方才行刺的那名细作被推到陆九爻的面前。 她冷静地向对方摊开一只手:“钥匙。” “没有。” 早就想到她会这么说。 陆九爻只是蹲在暗门旁边淡淡一笑:“你真以为我跟你商量呢?” 幽幽的眸子看向这女子,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了许多。 “你刚才要自尽,我知道你们这些精心培养过的细作从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你觉得,我真的会让你死吗?” 她平静地看着跪在跟前的女子,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 那刺客眼神中没有半点屈服的神色,依旧怒狠狠地盯着她。 “你不在意性命,不在意清白,但你总归在意自己的容貌。 这里面是腐蚀散,涂抹在脸上,你的皮肤很快就会溃烂发脓,届时会吸引无数的蝇虫鼠蚁上身,你说将你这样子扔在大街上,路人看到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说着,拔掉了瓷瓶上的木塞。 扒着女子的脸,作势就要把那瓷瓶内的粉末倒在对方的脸上。 “给你给你!我这就给你!”那女子是真的慌了。 她这才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出来。 四个锁用这一把钥匙都能打开,很快的,陆九爻掀开了石板。 里面环境漆黑,有一个木质的楼梯一路向下延伸。 点着火把照进去,看不见尽头,只能看见漆黑冗长的空洞。 第57章 仲秋将至 万花楼,在隆中城内最繁华的地段。 楚煜竟然能在此处修一个密道,还不让任何人发现。 这可是个大工程,圣上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可见他已将当朝最核心的几位官员笼络个明白,滋要是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的,都是楚煜的人。 这密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其间幽黑深邃,不比上面那个密道宽敞,狭窄的只能通过一人。 陆九爻在前面走,楚宴清给他殿后。 二人不知躬着身子往前走了多久,起初四周还有些闷热,逐渐的徐徐凉风吹进来。 此时,眼前出现一个微弱的光点。 “到了。” 楚宴清扶着陆九爻走过去,接近那光点时,四周也渐渐开阔了些。 眼前是个铜制的门,上面排布着复杂错综的纹路,两人在门上摸了一圈,并未看见锁孔。 “这是个机关。” 陆九爻盯着上面的纹路喃喃道:“你仔细看,上面的花纹是八卦阵的形状。” 还真是。 门上是个六角八卦阵,只不过阵上的顺序错综复杂,很明显是被人改动过的。 陆九爻将此阵按照乾三连坤六断等循序调整归位,刚调完,门缝处传来啪嗒一声。 沉重的铜门缓缓开启。 突如其来的白光将眼睛照得生疼,两人都下意识地微合眸子。 再一睁眼,楚煜的寝殿映入二人眼帘。 看着装潢华丽的景致,二人都有瞬间的错愕。 在城中这般繁华的地段动手脚,没让圣上发现已经是难得。 结果这暗道修进了皇宫,还没发现? “工部的手笔。”楚宴清冷着眸子说。 就当下的形势来看,礼部,户部、工部都是太子门下,朝中六部被太子归拢了一半,这跟架空天子有什么区别。 “按照墨芯所说,官员消费的名册就在密道的尽头,那不就是让楚煜藏在了自己的房间。” 二人从密道内出来,他们把楚煜的房间搜寻了一番,并未发现类似账册的东西。 “楚煜不会把账册藏到明显的地方。”陆九爻喃喃道。 她理了理思路,把房间整体环视了一番。 床边的花瓶下放置着一个膝盖高的矮桌,木腿下垫着不太厚的小册子。 看似是垫桌脚用的。 陆九爻走过去,将那小册子拿出来。 打开一看,眉目果然舒展起来:“这不,垫桌子腿用了。” 楚宴清将那东西拿在手里,仔细翻阅,上面记载了不少人在万花楼的消费。 其中最显眼的明细,就是那例“醉花脂”。 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份,点这份“醉花脂”的官员却让二人都心滞了片刻。 礼部尚书郭坤明,户部尚书曹诚、工部尚书张宗明、大理寺卿季袁…… 巧的是,这些人竟都点过这份“菜”。 不过最让他们震惊的不是这些,而是在名册的最后,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杜华梁。 当朝宰相。 这是要将朝堂大换血了。 这册子是至关重要的证据,楚宴清将其收进怀里,冷静地分析一通。 “若是将这些人全都摆在圣上面前捉拿归案,那大徵王朝就乱了。” 他们当下要做的,是在朝中烧一把火,先将这几个位高权重之人架空,保证这些人倒下去之后,有人能顶上他们位置。 “过段时间就是秋闱了,此事不能着急,先放放吧。” 二人不方便从宫中出去,又沿着密道往回走。 出了万花楼,王府的马车送陆九爻回去。 走到长街时,外面张灯结彩,好不热闹,陆九爻掀开车帘查看,这才发现长街的两边已经挂满了红灯笼。 “这么快就到仲秋了。”她不禁心生感慨。 仲秋的前一天,百姓们都会提前糊好灯笼,将长街装饰得流光溢彩。 此时的摊贩也会比平常多一些,许多侍农桑的百姓们都会专挑这天出来,将自己在家做好的月饼和糯团拿出来卖,挣个零用。 仲秋这天,是城中最热闹的时候,任谁家的姑娘公子都会出门逛花街,放河灯,甚至还能在街上遇见良缘。 陆九爻在山上呆得久了,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热闹的节日。 往往仲秋也好,年关也罢,师父顶多是让小厨房加几道素菜,匆匆用完之后拜三清,许太平。 在三清的牌位前一跪就是一晚上。 陆九爻本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但每每逢年过节的时候,师父都不让她下山,受好奇心驱使,她真心想知道城中百姓是怎样过节的。 看到女子羡慕的神情,楚宴清只是端坐在车里一笑。 “是不是想出去走走?” 陆九爻却摇摇头:“这不是还没到仲秋夜,大家都在忙,等明天吧,明天我定要带上阿婻,在长街上好好逛逛。” 百姓都在为仲秋繁忙,她不想过去打扰了大家的兴致。 回来的这段时间,长街的商贩基本上都认识她了。 就这样明晃晃地走过去,人家光顾着她,还怎么忙活手上的事情。 既然是仲秋盛景,她自己肯定也要做个花灯带出来的。 一般临近节日提前好几天,世家的公子小姐都会提前准备。 前两天在青连山上围猎的时候,她就看见好几个姑娘围在一起糊灯笼。 但当时陆九爻被一堆事情缠着,就没能同她们一起。 八月十五这天,她早早便起来,连每日都不曾落下的晨功都免了。 吩咐阿婻上街角的灯笼铺子买了上好的材料,天刚蒙蒙亮,两人就开始在房间内忙活。 待灯笼初有雏形之后,陆九爻调了防水的染料,打算在上面画些东西。 “画什么好呢……”阿婻拖着下巴,盯着这灯笼出神。 “姑娘打算画什么?” 陆九爻确是犯了愁。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画点啥上去,便问道:“你参加过许多次花灯节,同我说说,女子手持的灯笼,上面的图画是不是有讲究?” “那姑娘真是问对人了!” 阿婻的眼神忽然亮起来。 说起这个,她滔滔不绝:“一般姑娘家的灯笼上无非画两种景物,一是鸿雁,意为求财,大部分商贾女子的灯笼上都是这个,二是桃花,意为求姻缘,比较吸引公子的注意,看姑娘是想求财还是求姻缘了?” “那肯定是求财啊,我求姻缘做什么!” 第58章 王爷是来求姻缘的? 自家姑娘有这种想法,阿婻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也是,姑娘心怀天地,求那没用的姻缘做什么。” 这便看着姑娘画了鸿雁在上面,自己的花灯上画了小巧又精致的桃花。 北宸王府这边,楚宴清正在拟邀宾客的名单。 仲秋过后就是开府宴了,按照他与圣上的打算,需要把朝中大小官员都请一遍,这请帖自然要他亲自来写。 余光中瞥见府中几名暗卫拎着灯笼走过去,他唤了严危来到身边。 “以前没见谁糊灯笼,今天倒是热闹?” 严危话语中带着埋怨,却也恭敬地答道:“原先主子幽居疯王府,哥几个谁敢招摇过市啊,这好不容易等到仲秋放一天假,大家伙儿还挺期待今晚的花灯节的。” 也是。 先前确是因为楚宴清的身份所致,府中培养的暗卫都在暗处小心行事,鲜少有人上街招摇。 如今这些人好不容易站在阳光下,谁都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求姻缘也好,求财气也罢,本意不在此,只为了能上街热闹热闹。 看着男人冷淡的神情,严危壮着胆子问:“主子不做个花灯?” 楚宴清的手忽然一顿。 他没搭理严危的话,反而冷冷地说一句:“该干嘛干嘛去。” 严危不死心,暗自一笑,转身便往外走。 嘴里刻意嘟哝道:“听守在陆平侯府的暗卫闲聊说,九姑娘可是一大早就起来画花灯了。” 楚宴清叫住他。 “九姑娘花灯上画的是鸿雁还是桃花?” 背过去的身影不怀好意,眉眼中露出一丝狡猾的神色。 “自然是桃花了,听府中的下人说,九姑娘因婚事推掉的缘故,想试试隆中城内有没有谁家公子是能入她眼的。” 这倒让楚宴清有些诧异。 “你确定没听错?九姑娘的花灯上画的真是桃花?” “属下虽然笨了些,耳朵还是好使的。”严危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楚宴清道。 “要么主子去陆平侯府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用。” 楚宴清推开笔墨,冷冷地看着严危:“你去城中买两个灯笼过来。” 严危这才奸计得逞,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白日实在难熬,陆九爻一门心思地期待夜幕降临,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再快一点,连午饭都没正经吃,硬是饿着肚子挨到了晚上。 几位成家的兄长和嫂嫂在家中宴席上饮酒闲聊,陆九爻和六哥八哥胡乱往肚子里垫吧了几口,就嚷嚷着要出门。 家中长辈都知道这是陆九爻从山中回来后第一次参加花灯节,便没拦着,只吩咐了两个不着调的兄长一定要护好九妹。 不用他们说,陆载止和陆载章也知道九妹妹初次在这般人多的地方行走,定是要照顾仔细。 步行于长街上,这俩一左一右好好守着,跟门神一样。 “你们不用这般仔细我。” 陆九爻被这俩人盯得有些不自在,举着花灯慢慢往人群中走。 若不是人多不能驾马车,这俩怕是要硬拉着陆九爻把她按在车上了。 陆九爻看向陆载章,专挑着人家不爱听的话说:“仲秋后没多久便是秋闱了,八哥不是还想一举夺魁,那四书五经可都是烂熟于心了?” 陆载章:“……” 大好的日子提这烦心事做什么! 他瞥了陆九爻一眼,不满道:“你要是想自己疯玩就直说,专挑哥哥的肺管子戳。” 陆九爻捂着嘴一笑。 她旋即说道:“你们俩一左一右紧挨着我走,人谁家公子哥看见了不得躲得老远?” 她又看向陆载止:“六哥哥怎么没带花灯,你的亲事现在可是咱家重中之重,冷着脸子谁家好姑娘敢过来凑热闹?” 好好好。 两位哥哥最烦心的事情她是一样不落地给人家说了出来。 陆载止却不恼,只是宠溺的一笑:“你不想让哥哥跟着也行,我们先去天香楼点上你爱吃的菜,等你玩够了记得去寻,可好?” 那可太好了。 陆九爻嘻嘻哈哈地应下了,辞别了二位兄长,带着阿婻在长街闲逛。 仲秋当日的长街和平日里尽不相同。 平时长街也热闹,但不如今夜这般人多。 满城的灯火彻夜不熄,未至新年,就提前有了新年的气氛。 人影攒动,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各种商贩当街高声吆喝,临街的杂耍戏班子一个接着一个。 就这么看过去,卖年糕的,卖月饼的,卖花灯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的,应有尽有。 曾经在山上时,她翻阅藏书阁的话本,上面记载了不少隆中城内的奇闻轶事。 城内有勾栏瓦舍,有充满香气的炊烟,有成群结队的孩童当街戏耍,有彻夜明亮的楼宇,楼中有说书先生滔滔不绝。 当她第一次行走在仲秋时节最繁华的街道上,才知道原来话本上描述的竟是这般真实。 陆九爻站在桥头之上,看着远处浩瀚如烟的盛景,看着商贩与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讨价还价,心思忽然就飘到了上一世大雪封城的隆中。 难民们在城外叫嚣着疼痛与饥饿,城中的王公贵族却夜夜笙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父亲与兄长舍弃性命辛辛苦苦护卫下来的江山却让楚煜这般挥霍。 而今再看城内景致,楚煜已经进了大牢,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也在她和楚宴清的计划之下,即将慢慢腐朽。 历经前世种种,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像场梦一般不够真实,但若真是梦的话,死前让她看见大徵国泰民安,也挺好。 这时,阿婻的话忽然唤回了陆九爻的思绪。 “姑娘,你看桥下那人是不是北宸王。” 顺着阿婻的目光看过去,楚宴清披着大氅,正与严危严安站在桥下看着他。 男人的目光有些沉重。 女子站在桥头,她一身雪白的衣袍在晚风的吹动下随风飘摆,葳蕤的烛光映衬在少女干净的面庞上显得格外温柔。 她眼中有对这盛世明亮的期许与留恋,这般景象在楚宴清的心里重重地敲上一击。 少女迎着他走过来,目光放在他手中的灯笼处,好奇地一笑。 “没想到王爷今夜是来求姻缘的?” 第59章 愿九娘得偿所愿 楚宴清转身欲找那浑蛋算账。 结果转过去后旁边空无一人,多半是在九姑娘走过来时已经溜远了。 他的目光扫过陆九爻手上的灯笼,好一副栩栩如生的鸿雁振翅图。 “没,这是严危的,让我帮他拿一下而已。” 他随手就把灯笼扔到了旁边的树坑,还不忘拍拍手一脸嫌弃。 “自己的东西不知道拿,别要了。” 陆九爻瞥向那残破的灯笼,眉眼舒展地一笑。 她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男人碍于面子不好表名,她也不能戳穿人家的尴尬。 将手中的灯笼递给阿婻,陆九爻吩咐道:“你寻了严危,把我这灯笼送给他,好歹是花灯节,别让人家空着手。” 阿婻却是不愿,眉头一皱:“这可是姑娘辛辛苦苦画了一上午的,不然婢再去给严危买一个吧。” “无妨。” 余光中瞥见男人温热的眸子,陆九爻忙推了阿婻一把。 “快去,不然等下他们该走远了。” 阿婻还是不愿,只是得了姑娘的吩咐,她不得不办,便拿过灯笼撅着小嘴就跑远了。 屏退了身边的随从侍婢,桥头就只下剩陆九爻和楚宴清了。 四周纷繁杂乱,耳边时不时经过来来往往的行人。 陆九爻忽然发觉,她好像并没和楚宴清这样两人单独置身一处过,不为朝堂的纷扰,不为家宅的琐事,只是单纯地这样安安静静立于一处,为了赏景。 “街上人群杂乱,侯爷放心你自己出来?”楚宴清打破了这份独属于二人的宁静,幽幽地望着远方灯火。 陆九爻低声回应她:“自是不放心的,便让六哥和八哥跟着,他们在天香楼定好了雅间,王爷要去吗?” 好不容易有个独处的机会,楚宴清自然是不愿。 晚风不怎么凉,吹动他的衣袍簌簌作响,漆黑的大氅与墨色融为一处。 楚宴清望向她。 河中布满花灯,幢幢的烛火映在她的脸上,雪白的皮肤比西域难得一见的冰洁丝绢还要更胜一筹,她丹唇轻启,每一句话都敲击在楚宴清的内心深处。 男人温润的眸光中炸开一汪碧波。 他声音低沉,却刚好让身边人听见。 “本是开心的日子,本王去了你那二位兄长吃不好也喝不好。” 两人眸光交缠,楚宴清忽然一笑。 “八月十五放河灯,九娘愿不愿与我同去?” 每每八月十五的时候,城中百姓都会在清水河旁放河灯祈福,女娘们许愿自己来日能觅得如意郎君,公子哥便是求个金榜题名。 商者求日进斗金,农者求风调雨顺,父母长辈求家中子嗣康健。 儿女求高堂长寿平安。 陆九爻随着楚宴清来到清水河旁,此处已经聚了许多人,他们手上都拿着花灯,插空顺着河水将自己的希冀推出去。 顺着水波的推动,愿望也能上达天听。 不远处有个卖花灯的。 卖家在平地上放置个小桌,上面铺满花灯和纸笔,买家需将自己的愿望写下来置于河灯内。 楚宴清手拿纸笔,看着陆九爻在桌上奋笔疾书,颇为好奇对方到底有什么大愿望,能让她趴在此处写了半天。 “你许了什么愿?”他好奇地问。 “说出来就不灵了。”陆九爻依旧手中的动作,头也没抬。 “一张纸够写吗?”楚宴清捏了一张白纸递过去。 “不然再来一张?” “不用,够写。” 其实陆九爻没写别的。 这张纸上,她写了陆平侯府满门的名姓。 她此生没有别的希冀,只愿将军府此世平平安安,大家都能在这短暂的一生中平稳地度过,安乐无忧。 她倒是好奇楚宴清写的什么。 一个寡淡无趣的闲散王爷,平日里除了下棋就没别的爱好了,陆九爻甚至想不到,没有政事的时候这家伙都在府中忙什么。 忙着杀人? 那不能吧…… 偷偷地瞄过去,宽大的绣袍忽然将纸张挡得死死的。 “知道了就不灵了。” 偷看也没看见什么,陆九爻只好作罢。 楚宴清盯着那一行字,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愿九娘得偿所愿。 两人放完河灯,在街上闲逛,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长街的人却不见少。 陆九爻吃了不少零嘴,当下还不饿,从长街头走到街尾,好不容易得闲出来,半点不想回去。 抬头一看,竟然来到了街西赌坊。 楚宴清笑着看她:“想进去玩两把?” 她没去过这种地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只是从书上看见说,这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乌烟瘴气的奢靡之风盛行,不是良家女子该去的地方。 但也实在好奇,据她打听到的消息,这间赌坊背后的东家,也是太子楚煜。 他们若是进去查看一番,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看出了陆九爻的心思,楚宴清走上去,掀开了厚重的门帘。 往里面微微撇头,示意陆九爻大胆地进去。 这种有人给兜底的感觉真的挺奇妙。 方才陆九爻还有些摇摆不定,如今楚宴清就站在他身边,胆子真的就大了许多。 赌坊内和书中的描述果然一致,刚踏进门,里面就传来了乌泱泱的叫喊声。 房内有两张冗长的木桌,桌旁围满了人。 什么人都有,有粗布麻衣的寻常百姓,也有穿着华贵的富家公子。 还有几个姑娘妇人,只是不多。 看见来人,有店家迎了上来。 兴奋地看着他们问:“公子小姐,玩儿大的还是玩小的?” 陆九爻疑惑地看向他:“这还有讲究?不是随意下注?” “那自然不是了!” 店家向二人指向长桌:“东边这个最低下注不得小于五两白银,西边这个最低下注不得小于一两黄金。” “下这么大?” 陆九爻眉头一皱,指向东边桌上的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人家也是下这么大的注?” 店家却嘿嘿一笑:“来咱们这儿玩您别怕没钱,咱这家赌坊的东家有的是钱,你拿不出来的话可以先借给你用着,那位老者现在已经借了几百两银子了。” “借这么多银子还不上怎么办?”她眼神暗下来。 “别怕还不上,有输就有赢啊,你早晚能赢回来的不是?” 第60章 赌坊的小动作 这间赌坊确实不简单。 寻常百姓为了豪赌散尽家财得比比皆是,这间赌坊借了钱给百姓,那定要收些利息。 百姓还不上钱,就会更加频繁的下注,指望着能有一天翻身。 这样一来,最终受益的还是赌坊的老板,越挣越多。 “姑娘,玩儿哪桌?” 店家的话唤回了陆九爻的思绪。 她看向楚宴清,征求对方的意见。 实在因为钱袋子在阿婻手上,她现在兜里比脸都干净。 楚宴清明白陆九爻的意思,掏出钱袋,在手上颠了颠。 沉甸甸的钱袋发出叮铃声响,楚宴清冷声道:“玩大的。” “好嘞!二位里面请!” 长桌外挤满了人,陆九爻和楚宴清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钻进去。 骰子在桌上晃动两下,忽然定住。 到了众人下注的时候。 大部分人都下了大,陆九爻盯着那骰蛊许久,险些要将其盯穿。 楚宴清淡淡开口问:“下那边?” “下小。”陆九爻自信地说道。 这时旁边传来许多嘲笑之声。 “姑娘,第一次来吧?小点已经开过很多次,没有赢面了,你跟着我们下大肯定没错。” “对啊姑娘,肯定是大点,你放心,哥是这里的常客了,最是知道其中规则,跟哥下准没错!” “不用,就下小。” “买定离手!” 随着掷骰子的人高呼一声,骰蛊掀开了。 三个一…… 众人震惊的看着陆九爻。 刚才吹牛的那位大哥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姑娘你这运气可真好,就这么一次让你赶上了。” 陆九爻却是不屑,冷声道:“不信再来一次试试。” 这次,众人下小,唯独她下大。 骰蛊掀开后,三个六如针尖一般刺痛众人的双眼。 仅此两局,陆九爻面前的金子已经快堆成山了。 也不看她师从何门,占卜算卦之术对她来说也就是动动手指头的功夫。 众人这才打心底里佩服陆九爻,往后的几局,纷纷都跟着陆九爻一起下了。 但凡是跟她下注的人,一把没输过,同样赚得盆满钵满。 这时,楚宴清笑着在她耳边道:“不错,日后就算本王辞官养老,光凭借九娘这身本事也能高枕无忧了?” 这话说得陆九爻小脸羞红。 谁说日后老了要与楚宴清在一处了,她可没答应。 两人又玩了几把,意犹未尽的时候,店家忽然从后面拍了拍陆九爻的肩膀。 手还没碰到那肩膀上,楚宴清的大手已将他的动作制止住了。 掰着对方的手腕,楚宴清冷冷道:“你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 店家这才龇牙咧嘴地求饶:“是我们家主要请二位进里间一叙。” 楚宴清这才放开了他。 冰冷的眸子未减半分:“你家主是谁?” 店家却避而不答,为二人让开了条路出来:“二位跟我来了就知道了。” 刚进门的时候陆九爻就发现这赌坊的最里面有道不起眼的暗门,方才在桌旁下注的时候她就时不时地往暗门的方向瞥去。 不过全程也没发现有人进出,便以为是个没什么人关注的杂货间。 直到店家带着二人来到暗门内,这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 这里空间很大,不同外面那般乌烟瘴气,装潢还算别致,不管是撑起房梁的柱子,还是房间内放置的方桌,用的都是上好的梨花木。 踏门进去,方桌旁坐着个身量不小的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看见来人,那男人匆忙起身,请陆九爻坐在对面。 看向楚宴清,他好奇地问:“公子小姐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人家,可是谁家的小姐啊?” 陆九爻淡淡回应:“我们是昨日刚来隆中做买卖的生意人,这位是我家兄长。” 听到这样的回答,那人好似松了口气,脸上洋溢着肥腻的笑容。 “既是来做生意的,那咱们也算半个同行,敢问是做什么生意?” “玉石瓷器。”陆九爻低声回应。 “哎呀!玉石好,玉石利润挺高的吧?” “还好。” “一看二人就身价不低,要不要玩把大的?” 他说到这里,陆九爻正式来了兴趣。 “大的?刚才在外面玩儿的还不够大?” “这才哪到哪?”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骰蛊,放置在桌面上。 盯着陆九爻,盈盈笑道:“咱们就堵你今日赢得这些钱,不用你下本钱,一局定输赢,你若赢了,得到双倍,你若输了,今天赢的这些钱就归我,怎么样?” 这对寻常的赌徒来说确实是极大的诱惑力。 又不用掏自己的腰包,只需要把刚才赢的那些钱拿出来摆在桌面上,赌徒不会觉得自己赢够了,只会想要得更多。 陆九爻很好奇,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好奇他是用什么方法,让人家赢到的筹码都在这房间输干净的。 “行,我答应你,咱们来一把,一局定胜负。” 话音落地,她把刚才赢的所有金子都放在了桌面上,就等着男人下一步的动作。 看到这里,男人暗自笑了笑。 房内四下皆静,男子后面站着三个手下,他们都屏住了呼吸。 肥硕的手掌握住骰蛊,快速的晃动了两下,停在桌面中央。 那人率先问她:“押大还是押小?” 陆九爻鄙夷的看向他:“确定要我先选?” 男人一笑:“我是主,您是客,自然要您先选。” 骰蛊里目前是两个一点,一个三点。 很明显的小。 但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在她说出押注后,男人一定会动手脚。 陆九爻抬头看向对方,冷声道:“我押小。” “确定?” “确定。” “不改?” “不改。” 这胖子勾着嘴角一笑,按在骰蛊上,轻声道:“买定离手,开!” 三个一…… 小的不能再小的小点。 他刚才的动作陆九爻全都看在眼里,原来是这桌子下面有机关,那机关不是靠男人的手去拨动的,而是靠脚。 他的脚踩在一个木匣子上。 踩左边,骰子会变成三个一,踩右边,骰子会变成三个六。 但还真是巧了。 机关之术陆九爻也知道一些…… 第61章 查封赌坊 男子脸上的神色不再淡定。 他忽地站起来,指着陆九爻骂道:“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怎么会,这骰蛊是你掀起来的,我可是碰都没碰一下。” 老板也纳闷,按说他踩了变成大点的按钮,骰子怎么会是三个一,这么多年都没出问题的箱子,偏偏今天脱离了他的掌控。 其实箱子没出问题,陆九爻只是趁老板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调转了方向。 这骰子是特殊制作过的,每次摇晃骰蛊时,里面的骰子总会停在一和三上面。 若陆九爻押得大点,老板便踩成小的,若是陆九爻押得小点,便不用再动。 方才进门时陆九爻扫到木桌下的箱子,便什么都明白了。 “来人!把他们给我抓住!” 胖子老板冲外面喊了一声,转瞬的功夫,乌泱泱进来好几个人。 这些人个个身强体壮,应该都是这间赌坊的打手。 “还想从老子这里拿钱出去,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你一个外乡人,在隆中不知收敛?知不知道隆中是谁的地牌!那是太子的牌!太子的人都敢惹?” 胖老板趾高气扬的样子带着满满的威胁,他盯着陆九爻和楚宴清,冷哼一声。 “给你个活命的机会,把赢到的钱都留下,然后麻溜滚!” 难怪这赌坊挣钱。 原来挣的是这种钱。 陆九爻扫了一圈围着他们的打手。 随后又眸色幽幽地盯着眼前这位胖老板。 “你说这赌坊背后的人是太子,那太子被关进了大牢,你不知道?” 听到这话,赌坊老板一愣。 太子进大牢了?怎么没人跟他说? 遣了身边随从,附在人家耳边悄悄道:“你去宫门附近打听打听,是不是果真如此。” 待人走后,老板再次看向陆九爻:“先把他们抓起来关住了,等我打听到再说!” 话音刚落,门外纷纷涌进来许多拿着刀的暗卫。 把这些打手围得水泄不通。 老板慌了,他这才意识到眼前二人的身份并不简单,磕磕绊绊地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一直没说话的楚宴清这时越过陆九爻,将她挡在身后,冷声吩咐道:“把人抓了关进王府。” 经过这么一场闹剧,赌坊的人都被赶了出来,这间赌坊也被查封了。 出了赌坊,陆九爻拜别楚宴清:“王爷,兄长还在天香楼等我,我不回去他们怕是要担心了。” “哦。”楚宴清眼神暗了暗,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折腾一宿还真是饿了。” 说完他迈着步子往前走:“走吧,本王与你同去。” 陆九爻:“?” 方才还不是说他在身边兄长们不自在,这下不管人家自在不自在了? 街上人少了些,马车能走得通,两人折腾一宿确实也累了,不过二里地的路程,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天香楼。 天香楼的店主早已被楚宴清关了起来,踏进门时,他忽然问:“你不是说店主的位置你自有打算?寻到合适的人选了没?” 陆九爻慢声回应:“出了这档子事,礼部尚书一家肯定是保不住的,但墨芯何其无辜,我想为她的以后寻个归宿。”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 二人一同上楼,楚宴清眸光黯淡了不少,慢条斯理地帮她分析。 “但不管怎么说墨芯是北蛮刺客不假,这条嫁给郭七安的路也是她自己选的,这两点不管怎么说,她都没有活路了。” 其实楚宴清分析得没错。 身为北蛮刺客踏足中原,她已经是必死的结局。 郭坤明站在太子一党,更是名单上的人,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郭家满门都会被抄斩,墨芯照样逃不脱。 “可她的孩子刚上学堂,这样的结局对一个弱女子来说……” 残忍吗?但她确实是北蛮刺客。 但她又是这些刺客中没什么地位的小人物,怪就只能怪自己的出身了。 想到这里,陆九爻忽然站住了。 她想到之前在天香楼被公主刁难时帮她解围的那位大哥,看向楚宴清说: “我托人打听过了,之前帮我解围的那位大哥是赤羽骑的一位将军,人家在北境时帮了父亲不少忙,因为腿伤的缘故也找不到好的营生,一直在码头帮人装货。” 那位大哥是赤羽骑的老部下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父亲给了不少的养老费,但是总归该为这大哥寻个混饭的营生。 雅间内早就摆好了酒菜,见陆九爻迟迟不来,二位兄长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听说了这件事,陆载止眼睛一亮:“你说的不就是常老将军,他在军中负责粮草管辖,若做这天香楼的掌柜正合适。” 这话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劲,看向楚宴清。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王爷也对这花灯节有兴趣?” 楚宴清冷冷地回应他:“没兴趣,恰巧碰见了。” “对对对,恰巧碰上了。”陆九爻尴尬一笑。 陆载止的话里添了些责怪:“九妹妹,王爷平时政务繁忙,日理万机的,你别麻烦人家。” “不麻烦,我正好出来散心。”楚宴清端起茶盏小抿一口。 “王爷不想你们这种姑娘家,对花灯节许愿抱有期许,也就是热闹一点,放河灯许愿什么的都没用,九妹妹没拉着王爷去放河灯吧?” “啊?”陆九爻忽然一愣。 本身陆九爻还不知道八月十五能放河灯许愿,还是楚宴清同她说的,他们这才放灯祈福。 看着楚宴清沉默的表情,陆九爻又急忙找补。 “那自然是没有,我怎么可能拉着王爷做这么无聊的事,我修道,不信这些。” 二位兄长这才大发慈悲地放过她。 六哥好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他脸上泛红,醉醺醺地看着楚宴清。 “这么好的日子王爷怎么不喝酒只饮茶,小二,给王爷上壶好酒。” 他挪动了位置,凑到楚宴清身边,搭着人家的肩膀,还真是酒壮怂人胆,开始说胡话了。 “王爷,你听我说,我这个妹妹你是不是觉得她可正经了,我跟你说,她可是一点都不正经。” “不是……哥你……” 第62章 九娘,你别推开我 楚宴清倒是来了兴趣,他眉毛一挑,根本不在意陆载止的无礼行径。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家九姑娘哪里不正经?” “我跟你说,我这九妹妹平时……” 话还没说出口,陆九爻及时捂上他那烦人的嘴巴。 “喝多了喝多了,八哥,你快送六哥哥回去吧!” 陆载章也有点慌,对面坐的是谁,是当朝北宸王,圣上唯一的弟弟。 之前陆九爻被许给了太子,按照辈分来说他们还需叫一声皇叔。 哪有这般胡来的,喝酒可真误事。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赶忙拉上陆载章的胳膊要把人拉走。 “无妨,今夜喝了酒,六公子说的话本王就当一听。” 楚宴清好大的力气,直接给人按下了。 有了他这句话,陆载章不敢再多动作。 那只贱贱的手又勾上了北宸王的脖子。 “王爷,你不知道,整个侯府,就数我跟九妹妹的关系最好,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不是觉得她行为举止都特别规矩?” 楚宴清认真地点点头:“确实规矩。” “那都是她装的!”陆载止大手一挥,险些把桌上的酒壶碰掉。 “我跟你说,她小的时候,让我给他偷偷往山上带酒,我不带,结果她在房间里上吊威胁我。” 说着,他忽然凑楚宴清很近,小声问道:“但她上吊没成功,你知道为啥不?” 陆九爻恶狠狠地盯着他。 楚宴清好奇:“为何?” “因为她脖子怕痒!哈哈哈哈哈!” 陆载章没忍住跟着一起笑了。 楚宴清身后的严危严安和陆九爻身后的阿婻笑得最大声。 陆九爻一记眼刀过去,众人笑声戛然而止,只留陆载止笑得上不来气。 她幽幽的声音开口解释:“那是我给你面子特意说的。” “谁信啊!你一身的痒痒肉我还能不知道?” 楚宴清只是微微一笑,又问:“这也没什么不正经的,九娘久居深山,馋酒也是正常。” “唉?你也唤她九娘?” 陆载止又问:“我跟你说,她小的时候可要面子了,人家上山的那些官员夫人,见到九妹后都问她是谁家姑娘,她就说自己叫九娘,旁地什么都不说,怕别人笑话她体格弱。” 陆九爻:“……” “我那是为了侯府的颜面。” 当时就是因为将军府生了个体弱的小女娘,她怕府中遭受旁人的闲言碎语,就说是上山清修了,没说是因为身体原因。 后来也不知府上谁这么大的嘴巴,整个隆中都知道了。 楚宴清忽然想到儿时在悬崖边被陆九爻救下的那次,她也只说自己名唤九娘,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肯说,害得他日后对这个九娘一通好找。 “九姑娘为侯府大局着想,也能理解。” 他笑着看向身边的人,盈盈的凝眸中布满温润的神色。 陆九爻没喝酒,却觉得脸红了。 她起身踢了陆载止一脚,骂骂咧咧地把人撵了出去。 陆九爻也没脸再回去了,随着兄长一同回了侯府,只是让严危同楚宴清说了一声,就说天色已晚,他们就先回去了。 谁知刚到侯府门口,严危又匆匆来报,说是之前给王爷的药浴已经用完了,让陆九爻再送过去一些。 想来今日是八月十五,正是到了该泡温泉药浴的时候。 她已经想到了这层,本打算昨天就给楚宴清送过去的,太忙给忘了。 这才吩咐阿婻匆匆将药包拿出来,递给严危。 严危脸上却露出难堪的神色:“九姑娘,主子说让你亲自给他送去。” 历经刚才的窘迫局面,陆九爻不想再见楚宴清了,便回绝道:“天色晚了,我一个姑娘家夜进王府算什么事?” “姑娘您就别为难我了,主子说若是请不动您,就让我也别回去了。” 上午骗主子说九姑娘拿着桃花灯笼,这下可好,给自己套进去了。 陆九爻无奈地瞥了严危一眼,只好拿上药包,随他上了马车。 到了王府,命手脚勤快的暗卫先把药包煮上,却没寻到楚宴清的身影。 遣了严安过来问了才知道,人家已经在后院的温泉等着了。 陆九爻这才往后院走,初秋的夜晚还算凉快,王府在青连山脚下,更是有徐徐凉风吹动她略显仓促的裙摆。 后院温泉她没来过,只是听说北宸王府是把温泉山庄修缮改造后立的新府,一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踏进后院的矮门,这才发现此处真是难得寻觅的好地方。 这里栽种了满院的百合,清新而纯净,初踏进院内便让陆九爻忘了白日的种种烦心事。 院子四周点着灯,明黄的烛火照在洁净的百合花上,清风吹动花瓣,加之温泉溢出的薄雾,给人一种如临仙境的感觉。 初踏进院内没看见楚宴清,往里面仔细看去,才发现男人身披墨色大氅,正坐在泉边的软塌上饮酒。 见了陆九爻,对方直勾勾的眸子盯着她:“过来喝一杯。” “不是说饮酒误事,你明天不还要进宫与圣上言明赌坊一事。” “少喝两口,不打紧。” 其实楚宴清不怎么喝酒,陆九爻也很少见他喝过。 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满朝都说这位是个极清闲的闲散王爷,只有陆九爻知道他平日里有多忙。 对于楚煜的那些小动作,楚宴清总能快她一步打听到内情,府上的这些暗卫,每个单拎出来都是一顶一的好手,这一切都免不了楚宴清的谋划。 “饮酒伤身,你等下还要泡温泉,别喝了。” 陆九爻没坐旁边的软塌上,而是站在了楚宴清的身后。 “这几日你操心不少,身体是不是有些吃不消?” 她说着,纤细的手指按上对方的鬓间,轻轻揉搓着。 “祖母偶有头痛,我就学了些按摩的手法,正巧帮你按一按,等下泡浴的时候你也能舒服些。” 她指尖有些凉,却没什么薄茧,纵使平日里少不了舞刀弄枪,也极其的柔软。 楚宴清只觉得,满身的疲惫好似在女子触碰到他的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忽地,他握住陆九爻的手腕,抬起头来,水波般的眸子望向对方。 “九娘,你与楚煜已经名正言顺地退了婚,是不是就不用推开我了?” 第63章 九娘,你知不知道该怎样疼我? 陆九爻的手忽然一滞。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男人的掌心热热的,还有些烫。 他的力道不浅,虽说感觉不到疼痛,却也抽不出来。 楚宴清平日里,高大,冷峻,总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感。 初见时陆九爻甚至觉得对方动动手指自己就能被秒成渣。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这个男人不再惧怕,她开始心疼对方被蛊虫日夜折磨,开始叹息他儿时隐忍了太多。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要保护的人中,除了侯府满门和青连山上的师兄弟,多了个叫楚宴清的男人。 男人直勾勾的眸子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眼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陆九爻的神色暗了暗,她好像忽然泄了气一般,全身的力气突然就没了。 不知是不是这动作是不是触动了楚宴清的某些开关,就在陆九爻耷下肩膀的瞬间,男人的手忽然用力,陆九爻直接就栽进了对方的怀里。 盈盈眸光彼此交缠,陆九爻认真的看着他,捧着对方的脸,神色中带着丝丝忧愁。 “楚宴清,我……我不敢……” 她不敢越过那条红线。 要问她喜欢楚宴清吗,喜欢的。 但历经上一世的惨死结局,她不敢轻易地将自己的心交出去。 她本以为这一世,能报仇雪恨,然后再孤独终老就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安心地将这个支离破碎的自己交给另一个男人。 但是楚宴清,和许多男子好像都不一样。 四下寂静,清风顺着温泉的水面吹过来,温热的水汽吹动二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男人深邃的眸子望向她,薄唇微启。 “你胆子这般大,有什么不敢的?” 陆九爻低眉思索了片刻,她喃喃着说:“我若看上谁,便只接受一生一世一双人。” 男人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她沉默许久。 陆九爻心底慌了。 难道他不愿与她相守到老?难道说楚宴清也同旁的男子一般需要三妻四妾? 正欲从男人怀里脱离出来,楚宴清忽然狠狠按住了她。 对方的眉毛轻轻拧着,心里似有不满。 “陆九爻,我楚宴清此生若是敢多看旁的姑娘一眼,就让我瞎了便是。” 陆九爻赶紧捂上他的嘴。 “知不知道什么叫一语成谶,可莫要胡说。” “真的,我没有胡说。” 楚宴清拨下她的手,眼含清澈眸光,就这般深深地望着她,好似要将陆九爻看穿了。 “若不是你,我这辈子怕是要孤独终老的。” 和她一样吗?若不是楚宴清,陆九爻这辈子也是要孤独终老的。 严危来得可真不巧,踏进后院时陆九爻正坐在楚宴清的腿上。 远处传来动静,陆九爻就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猛地从楚宴清身上弹跳起来,尴尬地站在远处。 严危:“……” 卒。 就说让严安来送,偏偏推给他,正巧主子现在看他最不顺眼,这下好了,等着吃军棍吧。 “那个……主子,药包煮好了,我这就给你倒进去。” “不用了。” 楚宴清依旧端坐在原处,看向他的眼中似乎带着刀子:“东西放下,人滚。” “好嘞主子!” 严危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陆九爻这才拿起煮好的药浴汤,顺着温泉旁边的石壁倒了进去。 “你先泡着,我先走了。” 这话说完,她垫着脚步便要离开。 “嘶……” 身后传来一声痛呼。 陆九爻忙转身看去,才发现楚宴清正捂着胸口眉头紧皱地在榻上靠着。 “你……你装的?” 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确实像是装出来的。 但看着样子,楚宴清好像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他脸色惨白,骨节分明的手死死地捂着胸口,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陆九爻这才反应过来,按说他应该每逢初一十五的辰时早早泡了,今天愣是耽误了一整天。 陆九爻急忙凑过去,从怀里掏出一颗护心丸,给楚宴清服下。 许是上次在冷泉浸泡过的缘故,他身上的毒虫比之前发作起来更猛烈了些,这才难以自抑的痛苦。 揽上对方的手臂,陆九爻打算帮着楚宴清泡进温泉里。 男人隐忍着说:“你先出去,我自己来。” “你现在这种情况自己可来不了,不脱衣服就行,我帮你。” 迈进了温泉,楚宴清靠着旁边的石壁坐下,陆九爻就坐在他身后的石头上,帮他往身上撩水。 浓浓的水汽蒸腾而上,因为衣服全被浸湿的缘故,男人的锁骨,薄肌浮满汗珠。 陆九爻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尴尬的别过头去。 温热的水不小心撩到楚宴清的额头上,他痛苦地一笑。 “实在不行你先出去吧。” “没,没事,我当心些。” 他的肩膀足够厚实,单是这样看过去,衣襟半挂地贴在胸口,疼痛的作用下他的薄肌不断地起伏着,这样一副好春光,这辈子都没见过! 是真的没见过,上一世楚煜嫌她毁容,从没碰过她! 陆九爻这是第一次赤裸裸的看见男人的上半身! 我嘞个三清祖师爷,现在趁着男人最虚弱的时候,她心里想的全是七荤八素,是不是有点太…… 愣神间,男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个没撑住,随着他的力道,陆九爻直接跌进了温泉内。 她惊呼一声,慌张失措地在水中挣扎了两下,紧紧抓住楚宴清的肩膀。 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看她,即便是痛苦难耐,还是强扯出一丝笑容。 “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还以为我头上长了个眼睛,偷看怪吓人的。” 陆九爻羞涩地轻拍在他的肩膀上。 “都这样了还这么不正经!” “我都这样了你还打我?”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闭着眼睛频频摇头:“儿时便不得亲眷疼爱便罢了,忍了这么多年也算熬了过来,不曾想最中意的女子也不心疼我,我这命也就这样了。” “你说什么浑话。” 陆九爻幽怨地盯着他,“我哪是不心疼你,都连夜给你送药包了,还要我怎样心疼?” 话音刚落,男人幽幽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她通红的嘴唇,轻声细语地开口。 “九娘,你真的不知,该怎样疼我?” 第64章 陆嫣嫣到底是什么难缠的鬼 对方温热的嘴唇略显干涩,吻上来时,陆九爻就像着了魔一般,竟然没有躲。 温泉周围全是浓浓的中药气息,刚下来时水温烫的她有些难忍,在里面待久了,竟然觉得莫名的舒适。 男人紧紧地扣着她的脖颈,两人银丝交融,在八月十五正明亮的月光下,伴着满院的灯火,陆九爻坐也坐不稳,只能扣着楚宴清的肩膀才勉强维持住身体。 她浑身软软的,楚宴清却不肯放过她,好似隐忍了许久之后终于爆发了一般,想要给陆九爻生吞活剥了。 楚宴清才不想放过她。 直到感觉到对方已有求饶之势,呜咽着推搡楚宴清的身体,他这才大发慈悲地松了手。 两人的身体总算是能错来些距离,温热的泉水加之男人侵略性的占有让陆九爻险些上不来气,好不容易得了空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慌乱中,对面这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好像在欣赏满意的作品一般。 陆九爻嫩白的手掌拍在水面上,激起不小的水花。 “我看你根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那力气大得很!我不陪你胡闹了!” 说罢,她便起身出去,披着楚宴清放于岸边的大氅,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浓浓深夜。 只留楚宴清自己,往石壁上一靠,闭着眼睛深深喘了口气。 也不知是在回味方才的甘甜,还是在享受温泉水带来的舒适。 北宸王府的开府宴就定在八月十六,正好是仲秋后的这天。 昨夜陆九爻是偷偷溜出去然后再偷偷回府的,回到房间已是深夜。 今天却没办法睡懒觉了,只能早早起来收拾整装,随着家里人一同参加王府的开府宴。 阿婻看着床上的两条罗裙,左右拿不定主意。 “小姐,你穿哪个?” 这两条罗裙一条是圣上赏赐的天丝锦缎,杏色的裙摆下缠满金丝,一般是参加极为隆重的场合才会穿。 另一条是楚宴清送的,她知道陆九爻喜欢穿素雅的白衣,便托人从江南找了上好的料子,制成罗裙,还在上面绣了水墨画般的青连山,针脚细腻,脱俗淡雅,与陆九爻自身的气质很搭。 阿婻是真的犯愁,据说这场宴席圣上亲临,姑娘自是要穿得隆重又体面。 但毕竟参加的是北宸王的开府宴,按说穿人家送的衣服才最显诚意。 她实在拿不定主意,只能询问姑娘的意见了。 陆九爻正簪花带冠,随意瞥了眼床上的两件衣裙,连犹豫都不带犹豫道:“穿北宸王送的那件。” 阿婻这才松了口气,为姑娘穿戴规整,出门上车。 北宸王的开府宴世家官贵都递了帖子,参加的人自然不少,侯府八子一女连带着家眷还有老侯爷和老夫人,一个没落下,全都收拾规整出了门。 本身陆九爻坐自己的马车前往,谁知正要出发的时候,四嫂嫂的马车突然坏了,杜曼姝直接钻进了陆九爻的车内。 看见了人,她展开眉眼盈盈一笑:“哎呦!九妹今天的打扮可真是惊为天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九爻不计较她的莽撞,点头致谢。 “只是你这罗裙和头饰不太配啊。” 杜曼姝盯着陆九爻发髻上簪的玉饰,眉头一皱,觉得不对劲。 “你生来不爱簪金银,好歹穿个华丽些的罗裙,怎么不穿圣上赏赐的那条,那条才拿得出手。” 这意思是楚宴清送的这条拿不出手了? 哪里拿不出手?和她丁零当啷的满身珠宝相比可太拿得出手了。 她面上不恼,只是淡淡一笑:“我不喜那些繁琐的重物,怎么轻便怎么来吧。” “这可不行。” 杜曼姝有些指摘她的意思:“这场宴会圣上亲临,你没听说?” “听说了。” “那还穿得这般素雅,宴会上有许多学识渊博前途大好的公子哥,你穿得华丽一些,也好让圣上再给你许门亲事对不对?” 她说着,表情幽怨起来:“你是不知道这世家门楣的宴会对你这种未出阁的女子有多么重要,你看嫣嫣,穿得引人注目一些,才能觅得良缘。” 陆嫣嫣随着杜曼姝一同上的车,只是因先前烂番薯的事情,她对陆九爻好像有些害怕,最近一直躲着她走。 目光扫到陆嫣嫣身上,陆九爻冷静的看着她:“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嫁给楚煜,怎么,现在不想嫁了?” 陆嫣嫣表情有些不愿,嫌弃着说:“之前想嫁给太子,是因为我陆嫣嫣本身就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良人,但现在楚煜被废,他已经配不上我了。” “哦?” 露酒要不一笑:“那看来你是有新的打算了?” “那是自然!” 提到这种事情,陆嫣嫣两眼放光:“楚煜被废,当下朝堂中来看,唯一能继承大统之人不就是三皇子楚逸和北宸王楚宴清了。” 她眉飞色舞地娓娓道来:“楚煜还小,肯定难当大任,当下情况来看,陛下心里最中意的人选肯定是北宸王,我……” 她说着说着就娇羞起来,直接低头不语了。 陆九爻:“?” 不儿? 请问呢? 上一世她嫁给楚煜,陆嫣嫣就追着楚煜跑,结果混成了妃子。 这一世楚煜凉了,她与楚宴清刚确定了关系,这厮又看上楚宴清了? 她是不是命里带了什么脏东西,不管什么情况都要被这个侄女插足感情? 陆九爻有些无语,她的胸口好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那火气险些从眼睛里窜出来。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又喜欢楚宴清了?” 陆嫣嫣羞涩不语,杜曼姝顺着她的话答道:“九妹,你同那疯王的关系不错,今日的开府宴,你可要帮衬这嫣嫣一些,让她多在疯王面前表现表现。” 陆九爻苦涩的一笑:“四嫂,你都说楚宴清是疯王了,疯王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你忍心把陆嫣嫣往虎口里送?” “我知道那都是市井传言,上次的秋猎,疯王一个猎物都没猎到,可见他也不是传说中那般凶狠,你们修道之人不是讲究柔能克刚,嫣嫣柔情似水,拿下疯王不成问题!” 第65章 外面纷纷扰扰,他却陪九娘安心吃早饭? 今日的北宸王府可谓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楚宴清本就是不爱热闹的人,王府建设时期,不少的朝中官贵前来投诚,带了不少上好的金银细软,都让他拒之门外了。 当下楚煜被废,满朝文武心里都清楚,现在的大徵朝堂之上,唯一一个有赢面的,就是他楚宴清。 朝中官员能来的都来了,比之前侯府的夏荷宴人都多。 青连山脚下,北宸王府气势恢宏的门头前,停了数不过来的马车。 门上的牌匾乃是圣上御笔亲提,挂的并非“北宸王府”四个字,而是强劲有力的“干霄凌云”。 行将见子干霄凌云,而为栋梁之用。 杜华梁从宽大华丽的马车上下来,看见这四个字后,眼底的神色说不上来的难看。 他整理了衣装,很快就换上笑脸。 府中派了两名暗卫在门口迎客念礼金,见来人是当朝宰相,两名暗卫规规矩矩地接过人家递过来的木箱。 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柄锻造精密的长剑,剑柄上镶嵌着满满的金丝线。 一眼看过去便知此剑价值不菲,镶金缀玉好不华丽。 暗卫将这贺礼念了出来,迎着宰相进了门。 远处的陆九爻刚下马车,就听见念贺礼的声响,这时杜曼姝凑到她身边,伸着脖子才往里面看。 “我父亲是当朝宰相,送的贺礼自然隆重一些,这咱们可比不了。” 她说话间满脸骄傲神色,瞥向陆九爻手上拿的长木盒时,又充满鄙夷。 “刚才在车上我就见你抱着这木盒,里面是送给北宸王的贺礼?装的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名贵之物,自然比不上宰相所赠的华丽。” 陆九爻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向王府大门。 正欲将手上的箱子打开,旁边的暗卫忽然拦住了她:“姑娘稍后,主子吩咐过了,九姑娘送的东西不让我等碰,您直接拿进去就行。” 陆九爻不明白,疑惑地看向二人:“这是为何?” 暗卫低声回应:“主子说他在卧房等着,让您直接拿着东西亲手交于他便可。” 陆九爻这才明白过来,她脸上的表情并未显山露水,拿着木盒随领路的暗卫进去了。 在远处观察的杜曼姝却是好奇,她拧着眉头问身边的陆嫣嫣:“怎么没宣读贺礼?难不成是这丫头的东西拿不出手?” “也不看她那穷酸样能准备什么好东西。” 陆嫣嫣满脸不屑,抱着双臂白了一眼走进去的身影:“若不是她与北宸王走得近,真是跟他说句话都嫌染了穷气!” “这是穷气吗!” 陆老太从二人身边经过,低声骂道:“你看看你把嫣嫣教成了什么样子,对着自己的亲姑姑指手画脚! 小九是穷吗!她只是不喜欢那些繁琐的金银,平时穿得淡雅了些,但你看看谁家贵眷能有小九这般的气质修养!” “怎么没有。”杜曼姝不满陆老太的态度,低声嘟哝道:“我们嫣嫣的气质不比那丫头强上百倍?” “少在这丢人现眼了!” 陆老太瞥了杜曼姝一眼:“人北宸王的开府宴,你自己穿得跟鸡毛掸子似的,装给谁看!” 杜曼姝心里有气,碍于众人都在却不敢发,也不能发。 毕竟这老不死的是家中权柄最大的话事者,若是北宸王真的不打算娶嫣嫣,还需要她拿出一品诰命的老脸帮嫣嫣说媒提亲。 今日的种种委屈都是为了让嫣嫣高嫁,待她成了北宸王妃,府中谁还敢给杜曼姝甩脸子! “祖母教训的是,我这就把嘴闭上。”杜曼姝换了一副笑脸,欲扶着陆老太进门去。 “你别碰我!” 陆老太年纪大了,出行要靠拐杖撑着才能勉强走路,被杜曼姝碰到的瞬间却来了力气,一把就将人推走了。 这头陆九爻随着严危来到后院,踏进房门时,楚宴清刚穿戴好,连侍奉他着装的严安严危都还没出去。 见陆九爻来,严危急忙拉着严安往门外走。 “快溜,待在此处容易招惹是非!” 陆九爻:“……”昨晚的事情被严危撞个正着,现在碰上,陆九爻还是有些尴尬的。 “莽莽撞撞的像什么样子!” 楚宴清冷声斥责了严危一句,又转而温柔地看向陆九爻。 “来得这么早,是不是没用过早饭?” 陆九爻展开眸子一笑:“无妨,我本身也不怎么吃早饭的,待到中午一同吃了就行。” “那怎么行,今日府上人多,你空着肚子如何应付那般多的名门贵眷。” 说着,楚宴清吩咐身旁:“让小厨房赶紧做些清粥小菜送过来。” 严危严安这才领了命令下去,独留陆九爻和楚宴清二人在房内。 他今日穿着与平时有些不同。 楚宴清素来喜欢深色的大氅,平时衣柜里不是黑色就是深蓝,顶多穿个墨绿的锦缎。 今日整个人却格外的素雅,难得一见地穿了白色的料子。 和陆九爻这身素净的罗裙蛮相配。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木盒上,楚宴清好奇地问:“九娘这是备了什么稀罕的贺礼,抱这么近还怕我抢了不成?” 陆九爻责怪地看向他:“本身就是送你的,只是没来得及放下罢了。” 她将木盒放置在矮桌上,掀开后,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副画轴。 楚宴清好奇地将这画拿出来,撑开一看,是幅壮丽的山河图。 此画的视角,正是儿时楚宴清险些坠崖,被陆九爻救下之后,二人坐在悬崖边闲谈时看见的样子。 群山缭绕,飞鸟独自掠过,山中矮房中有袅袅炊烟。 “这般恢宏的画作准备了多久?” 楚宴清打心底里喜欢,面上的表情也藏不住。 他眉眼舒展得极为好看,温润的眸子里含有盈盈水波,看向陆九爻时带着笑意。 “先前在青连山围猎的时候就见你桌上放着这幅画,从那时就开始准备了?” 陆九爻羞涩的颔首,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镶着金丝线的腰带。 “这腰带本身就是想亲自送你的,谁知你没让门口的暗卫收我的贺礼,早知道该好好包裹一下。” 她将这腰带递过去,上面的夜明珠光彩夺目:“你试试合不合身。” 顺着腰带,楚宴清的眸光又移到陆九爻的面颊上,笑着看她:“九娘帮我带上。” 第66章 谁稀罕这些碎嘴文官 开府宴的日子,外面都是朝中官员和贵眷,陆九爻与楚宴清在这房间内你一言我一语地眉目传情,还真有点怪羞人的。 在男人强硬的要求下,她还是为对方带上了腰带。 尺寸刚刚好,把他高大的身躯修饰得更加板正了。 “这夜明珠千金难寻,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奖赏,就这么镶嵌在腰带上送给我,不心疼?” “朱玉配美人,北宸王冠绝隆中,试问除了你,谁还能配得上这颗珠子?” 陆九爻并未吝啬自己的夸奖。 本身楚宴清深色的衣服就多,陆九爻觉得他每天这样太过沉重了,所以特意做了素色的腰带,打算给他沉闷的外衣做些点缀。 不成想楚宴清今日的穿着跟这腰带更是绝配,衬得他整个人容光焕发,像是临世谪仙一般超凡脱尘,清风不染。 “你倒是专挑我爱听的说。” 这腰带他便带着了,似乎是要满府的人都知道,九姑娘送给他一个怎样的稀世珍宝。 这时严安端了清粥小菜过来放置在矮桌上。 时辰也不早了,院外聚集了许多朝中官员贵眷,楚宴清却在自己房间内等着陆九爻吃饭,这确实有点说不过。 “今日可是北宸王府的开府宴,你不去前院接待宾客,留在此处陪我吃饭不像样子。” 陆九爻作势要赶他出去:“我自己慢慢吃,吃完我再去前厅找你。” 楚宴清却不为所动,对外面那些趋炎附势之人嗤之以鼻:“你自己看看外面那些有几个是值得我亲自去接待的,爱待带着吧,等圣上到了我再出去。” 这话说完后,她盯着陆九爻,问:“你家兄长祖母可是都来了?” 陆九爻慢慢地把热粥往嘴里送,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来了呀,都在前院坐着呢。” 楚宴清却忽然坐了起来,起身便要出门:“那我可得出去接待一下未来岳丈。” 话音刚落,他就消失在门外了。 忽然想到来时在马车上陆嫣嫣和杜曼姝同她说的那些,陆九爻颇为二人感到可惜。 也不知道陆嫣嫣在楚宴清面前是怎样的孔雀开屏,然后会被怎样的驳了面子…… 朝中官员基本上来得差不多了,他们提前打听了杜华梁到的时辰,都赶着这之前早早来到了北宸王府。 前院的长亭下坐满了文官,他们个个穿着华贵,围着杜华梁谈笑风生。 “先太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听说圣上今日让三皇子楚逸跟着宰辅大人学些政论之道,可见圣上对三皇子期待颇高啊!” 杜华梁一把年纪了,身居宰辅高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于朝中官员的奉承早就是见怪不怪。 他抹了把有些发白的胡子,声音沉稳道:“毕竟三皇子年纪还小,陛下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强健,立储之事近几年都不会考虑了,咱们应该尽好为人臣子的本分,尽心尽力辅佐陛下才是。” “宰相大人说得对啊。”工部尚书张宗明岁数并不大,也就三十有半,他曾经是杜华梁最得意的门生,科举后一举夺魁,平步青云,才有了如今的位置。 换言之,就是杜华梁最大的舔狗。 他的表情还很真切,对着杜华梁一阵阿谀奉承:“宰相大人是我等的指路明灯,您指哪我们就打哪,跟着您准没错。” 楚宴清来到长亭下时就听见他们在议论此事。 看见来人,众人纷纷站起来向他做礼。 楚宴清淡淡扫过去,没看见陆平侯府的人,淡声问道:“陆平侯呢?” 众人也纳闷,不知道这位爷单找侯爷是什么缘由。 张宗明笑着走过去,凑在他身边道:“王爷寻那莽夫做什么,北宸王府新立,我等还有许多话要与王爷说,您坐下陪我们聊会儿?” 楚宴清哪有功夫听他们闲扯。 寻不到人,他转身就走,只留给众人一个决绝的背影。 “这疯王……”待人走后张宗明的眼神就变得阴鸷起来。 “若不是他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我等怎会搭理他!大家都是带着诚意来的,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杜华梁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劝说道:“毕竟先太子出了那档子事,其中少不了北宸王的手笔,咱们做好自己,不要将祸水引到自身。” 这道理大家伙自然都懂。 现在的北宸王,他们其实躲得越远越好,毕竟那份名单寻了许久都没寻到,名单上有谁的名字,大家伙儿都门清。 这下才安静了不少,就等着陛下亲临了。 楚宴清寻了一圈,在正堂内才见到陆平侯府一家。 陆平侯不爱与那些官员同流合污,当下正坐在堂内的席上饮茶。 看见来人,侯府众人皆站了起来,像楚宴清行礼。 看见老夫人也要起身,楚宴清急忙前去拦住了她。 “老夫人千万别多礼,您是家中长辈,您的礼本王不敢受。” 陆老太虽说久居家中鲜少出门,外面的风风雨雨还是知道一些,这王爷虽被称为疯王,杀伐狠绝是出了名的,但她知道,人家其实根本就不如市井传言那般狠厉。 起码小九最近遇上的种种波折,都有疯王出面摆平,他可是陆平侯府的大恩人。 “王爷可别这么说,小九一介女子,行走于世间本就多波折,要不是您,她还不知道被这世家的勾心斗角摧残成什么样子。” 楚宴清不欲揽工,急忙解释道:“九姑娘蕙质兰心,本王帮她,单纯是看重九姑娘的才品,不忍她绊于闲言碎语罢了。” “哎呀!九妹妹又不在,咱们提她做什么!” 杜曼姝把陆嫣嫣往前推了把,带着人好生介绍:“王爷,这是我家四爷的独女陆嫣嫣,你们之前应该见过的。” 楚宴清冷冷扫了对面这人一眼,冷声道:“确实见过,害你中毒的那位厨娘就是本王亲自抓的不是?” 楚宴清是一点面子没给人家留,上来就提这般尴尬的事。 杜曼姝慌张的解释:“哎呀上次纯属意外,那厨娘这么坏,我们也是受害者不是?” “嗯,确实。” 楚宴清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不再看陆嫣嫣。 却轻松一笑:“陆姑娘别的能耐本王确实不知,那演技却一顶一的好。” 第67章 曲水流觞宴 老夫人对楚宴清真是喜欢进了底子里。 想来市井传言这疯王心狠手辣,稍有不快便动辄就要人性命,定是瞎说的。 仔细回想与这疯王见过的许多次,人家都彬彬有礼,行为举止颇具涵养,谈吐风雅,哪就真像人们所说的那般了。 小九时常与他一同出入,来往紧密,想必也是看到了疯王鲜为人知的一面,起初还担心小九错信他人,现在仔细想想,这么聪明的姑娘怎么可能办傻事。 盯着楚宴清,陆老太脸上已经笑出了褶子。 “王爷从前受制于人,耽搁了亲事,今年可是二十有半了?” 楚宴清恭敬答道:“正是。” “早就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楚宴清的眉心跳动了一下。 他颔首轻笑一声:“政务繁忙,陛下放在本王身上的担子太重,还没这个心思。” 真想直接告诉陆老太,我喜欢你家九姑娘,不光喜欢,我们还亲过了,你家九姑娘也喜欢我。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本就在朝中树敌颇多,当下若是向侯府众人表明心思,怕是将整个将军府往火坑里推了。 陆老太能理解他的心思,也知道政务繁忙只是种说辞,便点点头,不再追问。 反倒是杜曼姝,直接从木椅上站起来,眉飞色舞的样子在一众稳重的贵眷中格外刺眼。 她凑到楚宴清身边,嘴角要笑到后脑勺去了。 “朝中事情再忙王爷也要为自己打算啊,圣上就你一个弟弟,王爷的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呢!” 眼看她又要把陆嫣嫣往前推,陆老太及时扫了一圈,疑惑道:“小九去哪了?不是最早就进来了?” 楚宴清接下她的话:“九姑娘早上未进膳食,在后院用些清粥小菜。” 听到这话,陆老太心里有了大概,默默笑了一下不再做声了。 “哎呀,九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独自在王爷后院待着呢。” 杜曼姝看向陆嫣嫣:“嫣嫣,你去陪陪你姑母。” 她特意将姑母二字说得极重,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不用。” 楚宴清的神色暗了暗,冷声道:“怎么是独身一人,还有阿婻陪着。” 这句话倒是让众人都愣住了。 阿婻只是陆九爻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婢,王爷这么高的身份直呼其名,按说只需称之为婢女就行。 他连人家婢女的名字都知道,这位疯王与陆九爻之间的关系,已经超出众人的理解了。 北宸王府占地不小,先前这片温泉山庄作为皇家行宫,是给先皇与众妃闲居的地方,今上继位后身体一直不好,鲜少出宫,这里也就荒废了。 如今再建,楚宴清没有改动太大,只是添了些自己中意的摆设,府中前院恰好有山上的溪流穿过,此次便在溪水旁做了曲水流觞宴恭请朝中百官。 院中种满了桂花树,正逢桂花开的艳丽,此次宴会是为庆贺北宸王开府,也是为了赏花。 帝王行宫不是谁想进就能进来的,百官得到这样的机会,家里的贵眷无人不往,流觞宴旁凑满了各家的莺莺燕燕。 陆九爻来到前院时,基本上没她坐的地方了。 见了来人,陆嫣嫣忙与她摆手,“小姑母,我给你留了地方!” 这鸟准没好事。 平日里见了陆九爻就是连礼都不行一个,别说叫姑母了,能点个头都是太阳大西边出来。 今日在众人面前这般称呼她,世家贵女都看着,陆九爻若是拒绝了,岂不是显得小家子气。 她倒想看看陆嫣嫣又要耍什么小心思,踱步走了过去,坐到了陆嫣嫣旁边。 她打眼望去,发现此处只有女眷,并未瞧见任何男子。 “我朝在先皇时期男女之间就不设隔防了,怎么宴席上一个男子都没有?”陆九爻问向身边人。 陆嫣嫣嘟哝着:“男子都在堂内喝酒,姑母未进早饭北宸王多对你关照着,还管别的男子做什么?”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身边的闺眷们听得清清楚楚。 属季柔的耳朵最灵,她就在陆嫣嫣旁边,伸着脑袋看向陆九爻:“早就见九姑娘进来了,怎么刚才没看见人影,是被王爷安排别处去了?” “没有。”陆九爻冷脸看着她:“王爷恩惠,许我吃点东西。” “这般盛大的宴会,九姑娘怎么这么不当回事,如今太子倒了,莫不是姑娘还当自己是太子妃?” 说着,她捂着嘴一笑:“若是姑娘真的想嫁进皇室,实在不行你可以试试三皇子,不过三皇子还小,怕是不懂这些。” 这话引得旁边闺眷都哄笑起来。 这世家门楣之间啊,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你位置高一些,自然有阿谀奉承的人凑过来,一旦你不好了,收获的便全是嘲笑。 她们这些天是怎么议论陆九爻的,她心里都清楚。 自从上次在天香楼碰见季柔,人家在陆九爻这里吃了绊子,出去后逢人便说陆九爻没了太子庇护,还拿捏这贵女姿态,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呢。 请问呢?太子给她什么庇护了,太子能有今天,少不了陆九爻在背后推波助澜。 众人笑她,她也不恼,盈盈的眸子看向季柔,温润的口吻问道:“听闻季小姐前些时日被公主罚跪了整整一天,是为何啊?” 季柔的笑脸瞬间僵住,黑了不少。 这事陆九爻都能知道?还不是上次在天香楼,陆九爻让公主吃了亏,景荣公主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在公主府的门口跪了整整四个时辰。 这事她还没找陆九爻算账,反而让这贱人先开口了。 旁边有不明原由的女娘问:“季小姐向来与公主最是亲近,是做了什么事,把公主气成这样?” 季柔只能尴尬地缩缩脖子,“也没有别的事,就是公主心情不佳,咱们身为臣女,理应让人家撒撒气的。” 陆九爻斜她一眼,眼瞅着这跳脚的野鸡总算是老实了。 她们只是在溪水旁闲坐,皇家的行驾还没到,宴席还未正式开始。 没一会儿的功夫,才听到外面守着的暗卫快速迈进府门禀报,说是陛下的车驾马上就被到门口了。 第68章 郭荣算是良心发现? 众人这才纷纷从座上起来,站在一旁,等着圣恩来临。 凑在堂内的一众男丁也纷纷从屋里出来,打头的便是楚宴清。 他脚下步子规整沉稳,行走间不见半点局促,行云流水地带着百官走到府门前候着。 皇家的轿辇足足来了三辆,行驾浩浩荡荡,光是贺礼就拉了足足十车。 护卫出行的金吾卫和内侍官及宫女更是排满了长街。 光德帝被付之海扶着,从圣驾上下来,与他同来的,还有璃妃以及景荣公主。 众人面圣齐刷刷地行礼。 “见过陛下,见过璃妃娘娘——” 景荣蹦蹦跳跳地凑到楚宴清身边,眉目飞扬,欢快得活像一头小鹿。 “景荣见过十一皇叔!” 楚宴清笑着看她一看:“多年不见景荣长这么高了。” 儿时景荣和楚煜都爱凑在楚宴清身边,缠着皇叔带他们放风筝逗鸟。 那时他们年纪小,圣上不许二人出宫,纷纷向往宫外繁华盛景,便缠着皇叔常从外面带些稀罕玩意儿回来。 再见景荣,楚宴清面上流露笑颜,心里却极为平淡。 多年不见,当初缠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孩儿,一个为了皇位满心算计,一个仗着身份张扬跋扈。 陛下常年卧病在塌,这两个孩子,一个都没教养好。 只剩下三皇子楚逸,还认了宰辅杜华梁为师,这下更是废了。 楚宴清忽然产生了把楚逸放在自己身边的想法,待日后得空了,一定要同陛下说明情况。 景荣看着他,脸上有些埋怨:“皇叔好不容易才养好病从疯王府出来,进宫了多少次,怎么也不来景荣宫看我?” 楚宴清看着她平淡一笑:“最近实在太忙了,待此次宴席过后,皇叔带你上街买吃的?” 有了这句承诺,景荣安心多了。 光德帝斥责她一句:“都长成大姑娘了,就不要整日缠着你皇叔,十一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顾得上你。” 景荣不满,挽着光德帝的胳膊撒娇:“我哪有让皇叔整日陪我,也就提出这一次,父皇就要责怪我了!” 光德帝这才一笑,眉目舒展了不少,看向楚宴清:“这丫头让我给惯坏了,你不用搭理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带她出门应付应付就是!” 一行人踏进了府门,男官们引着圣上进了正堂,景荣和璃妃由暗卫引着,来到了曲水流觞宴上。 众女眷行礼问安,这才纷纷落座。 璃妃将满院盛景都扫了一遍,感叹道:“北宸王的审美还真是不错,将这院子装修得格外别致。” 她话说完,又微声叹息:“现在北宸王府就缺个女主人了,也到了该给十一寻摸一个。” 景荣眼底闪过一丝黠光,嘟哝道:“我看皇叔府上连个像样的婢子都没有,全是这些粗手粗脚的暗卫,他们整日只知打打杀杀,如何能伺候好皇叔的饮食起居?” 璃妃点点头,觉得景荣说得有道理。 “你公主府的侍婢多,等回去了挑几个有眼力见的给你皇叔送过来。” 景荣高高兴兴地应了,她朝眼前的女眷中扫了一眼,正巧看见低头品茶的陆九爻。 她向远处嘲了一嘴:“这人有毒蝎心肠,还真是能装的温婉贤良,皇兄与九姑娘虽未成婚,也算是半个枕边人了,他怎么得罪了你,何至于将他迫害至此?” 这话问出来,众人皆是一愣。 大家都知道楚煜被关进大牢是陆九爻亲自检举的,不过当时没人在场,只听到些风言风语。 如今公主把这话说出来,不正坐实了众人心中的想法。 季柔捂着嘴,眉头一拧,装出一副柔弱样:“哎呀,真是九姑娘的手笔?莫不是你还在记恨太子擅养通房一事?璃妃娘娘不都将东宫的通房赶走了?怎能这般善妒。” 郭荣此时在旁边嘟哝道:“我怎么听说是先太子养的通房都是北蛮刺客,他被关进去不正是因为谋害圣上吗,跟九姑娘没关系啊。” 众人愣住。 陆九爻却是好奇地看向郭荣。 这姑娘怎么开始帮她说话了,听说上次从天香楼回去之后,郭荣在家研究了不少清洌的美酒给六哥哥品尝,都要兄长拒之门外了。 难不成是六哥哥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这丫头幡然醒悟了? 听到这话,可把郭家大娘子谢氏吓坏了,郭坤明偏袒郭七安,从没把郭荣当回事,谢氏每每想到自己闺女在朝中权柄争夺的水深火热中被推出去,总是泛起心疼。 她其实不指望郭荣嫁与多高的门楣,只希望这个没什么心思的小丫头能安然度过余生。 这下可好,怎么突然说胡话,岂不是将璃妃和景荣公主都得罪了。 谢氏连忙道歉:“娘娘勿怪,公主殿下勿怪,小女吃多了酒,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我没说胡话。” 郭荣胆子小,换做平时,肯定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璃妃与公主作对。 但是她们今天很明显是合起伙来欺负陆九爻。 换做之前,她也是讨厌陆九爻的。 可之前在青连山围猎的时候,她被芸娘挟持着险些坠崖,是陆九爻不计前嫌拿自己的命出来作为筹码才救了她。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猪油蒙了心,真正在意她的不一定是家人,也有可能是她一直错看的陆九爻。 初见时她就觉得陆九爻满身的高雅气息,不应该困于方寸宅院,如今旁边坐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能放她自己,舌战群儒! “太子身边那通房名唤芸娘,是北蛮最顶尖的刺客,在青连山欲行刺陛下,不然你们真的以为他因通敌之罪入狱是被诬陷的?都是有实打实的证据的!” “胡说八道!” 璃妃怒拍了一下大腿,瞪着郭荣,明显是生气了:“你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女眷,是如何知道朝堂之事的?竟敢妄议朝政,郭坤明就是这样教女儿的?” 璃妃之地位堪比国母。 在女眷中自是权利地位最高之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谢氏觉得她的天塌了。 正打算跪下来道歉,谁知陆九爻忽然道:“璃妃娘娘怎么这么大的反应,满朝皆知您待楚煜如亲子,怎么,通敌一说跟你也有关系?” 第69章 皇叔护着外人? 满院沉寂。 众人都惊叹于陆九爻的胆量,要是说她之前胆大一些,还能倚仗准太子妃的这个身份。 可现在又是为何,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和璃妃叫板,难不成将军府出来的女子都是这么没脑子的? “陆九爻,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璃妃早就对她恨得牙痒痒,之前碍于楚煜的面子,她在人前从不和这丫头斤斤计较,现在太子倒了,陆九爻还有什么可猖狂的? 景荣端坐在璃妃的身边本打算做个沉默的看客。 她眼里尽是好戏即将登场的期待,见陆九爻敢在璃妃面前这般猖狂,向身后守着的宫娥试了个颜色。 “去,陆九爻敢顶撞璃妃娘娘,掌嘴。” 两名宫娥走到陆九爻面前,正欲把人拉出来。 旁边尽是看戏的女眷,他们没人敢为了一个曾经的太子妃得罪当今圣上的红人,你推我桑间,陆九爻身边坐着的这些姑娘都躲得老远。 郭荣向上前帮她,还没站起来就被人摁了下去。 谢氏与她试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给自己惹麻烦。 并小声在郭荣旁边劝说道:“你看清楚,陆九爻得罪了璃妃和景荣公主,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你就不要去当这个出头鸟了。” 陆九爻对于郭荣来说,有救命之恩。 若不是之前人家不计前嫌以命相互,郭荣现在早就成了山崖下面的亡魂了,那还有命活到现在,更别说参加北宸王府的开府宴了。 她挣开母亲的手,起身直接走到陆九爻身边,推来了那两名不长眼的宫娥,只身挡在陆九爻旁边。 “公主殿下,今日是北宸王府的开府宴,您也不想被王爷误会吧?”郭荣壮着胆子道。 “误会?” 景荣捂着嘴一笑。 “是陆九爻顶撞璃妃娘娘在先,我身为公主,连个处罚不规矩的臣女的权利都没有?” 按说是有的。 这话问得郭荣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复,但是欺负陆九爻就是不行。 她跪在一旁,咽了咽,鼓足勇气道:“公主若是真的想找个人出气,那就打我吧,我替九姑娘受着!” 景荣望着二人,表情平静,甚至带笑。 心里却早已气疯了。 她是圣上唯一的公主,受整个皇城和满朝文武的尊敬,如今连处罚一个臣女这般小的事情还要被人拦着?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因自己的动作被公主迁怒。 景荣从软座上起身,缓缓走到郭荣的面前。 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她:“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公主想要处罚谁,轮得着你来置喙?” 话音刚落,刚才被推开的两名宫娥上前,将郭荣拉走。 “公主殿下,求您开开恩吧,九姑娘不是有意要重装璃妃娘娘的!” 郭荣口口声声求饶,景荣全当没听见。 只觉得耳边聒噪,吩咐两名宫娥堵上了她的嘴巴。 她转身看向坐在西边气定神闲的陆九爻。 冷这声音问:“本公主在旁,你还能这般稳坐如山,九姑娘好大的架子。” 陆九爻这才起来,往旁边退了两步,规规矩矩地低头。 “公主殿下,九娘若是得罪了您,任您发落,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您一句,先太子通敌叛国,同党皆未落网,此事圣上以交与王爷彻查。 您若肯定璃妃是清白的,那我没话说,您若不确定,日后若是璃妃有半点嫌疑,您今日这态度,能脱开干系吗?” “你少胡说!” 景荣有些慌了,依旧保持冷静,低声严厉道:“璃妃娘娘看着我长大,她是何品行本公主再清楚不过,轮得着你挑拨!” “那太子也是看着您长大的,你们亲如同胞,不还是看错了他?” 这话堵得景荣哑口无言。 她从未想过皇兄会通敌叛国,那身边的芸娘她是见过几次的,只觉得是个规规矩矩的姑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甚至璃妃与她说芸娘是个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可怜女子,她还对其多了些照顾。 如今芸娘莘代与皇兄纷纷进了大牢,景荣怀疑过璃妃是否也同他们是一伙儿的。 那天刚从天香楼回去的当晚,她找璃妃询问过此事,璃妃娘娘告知她太子就是被陆九爻诬陷的! 这姑娘一百个心眼子,将皇室贵族玩弄于股掌,还引得皇叔对其百般信任,她自然不会相信陆九爻的胡话! “本公主信谁不信谁,还轮不着你来管!” 她伸出手,一掌便挥了过去。 却并未听见应有的声响,只见转瞬的功夫,景荣的手腕被一个强劲有力的大手死死握住。 “皇叔……”景荣愣怔地看向不知何时赶来的出宴请,眼里瞬间就泛起了泪花。 “皇叔,陆九爻欺负我!” 她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一样,眼泪说掉就掉,豆大的泪珠顺着嫩白的小脸滑下来,任何一名血气方刚的男子看见都要心疼许久。 楚宴清却冷冷的看着她,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是吗?你说陆九爻欺负你?她是怎么欺负你了?她骂你了?还是打你了?” 都没有。 景荣被问得不知该作何回答。 楚宴清也没给她回答的余地,而是目光森森地看着她,低声说:“我没看见她欺负你,反而眼睁睁瞧见你要打她,景荣,你向来懂事,今天怎么无理也不饶人了起来!” 他大手一推,景荣往后绊了三步。 她震惊地看着楚宴清。 她不明白,这个从小就很疼她的皇叔为什么忽然这般对她了。 自方才在王府门外初见的时候景荣就觉得不对劲,好像皇叔在有意地与她疏远。 她向来在皇叔面前表现得乖巧懂事,难不成真的就如市井传言那般,皇叔被陆九爻这个玄女蛊惑了心智! 景荣委屈地看着他,抽泣道:“皇叔,是陆九爻先不尊敬璃妃娘娘在先的。” “你当我没看见?九姑娘只坐在远处吃喝,你上来就先惹事,怎么,人家乖乖坐着也碍着你的眼了?” 楚宴清这话可谓是毫不容情,字字都薄如蝉翼般让人心寒。 “景荣,给九姑娘道歉。” 第70章 就是在一起了,咋? “我给她道歉?” 景荣不可置信地看着出宴请道:“我是当朝公主,你让我给陆九爻道歉?”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声声质问:“皇叔,我满心欢喜地来参加你的开府宴,自从你回来后,从未踏足过景荣宫,我便亲自来找你,你就是这般对我的?” 她指向陆九爻:“你今天就为了个臣女这么羞辱我,那这宴席我也不吃了,以后你也别去景荣宫了!” 这话说完,她不顾众人的眼光,哭哭啼啼地离开,甚至都没与圣上辞别。 看着人离去的背影,楚宴清只是叹息一声。 随后看向陆九爻,眼神温润了不少:“景荣从小便让陛下与静安王妃惯坏了,你别放在心上。” 陆九爻本就没往心里去。 景荣年纪小,本身就尚未及笄,任性一些也能理解。 加之她站在这般高的位置,受尽宠爱,有些脾气也是正常。 只是她在不明缘由不知所以的情况下这般相信璃妃,可见是被洗脑了,定是璃妃与她说了什么。 陆九爻这才凑到楚宴清跟前,与他小声道:“你改日还是寻个机会与景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不然我怕璃妃与太子会那她出来挡刀。” 楚宴清冷静的点点头,表示应下了。 随后,他又冷着脸看向流觞宴边的众人。 “是不是本王今日备下的饭菜不合诸位的口味?” 众女眷的眼神纷纷躲闪起来。 “怎么会,王爷的宴席布置极为妥当。” “没有没有,很合口味。” “秋日办曲水流觞宴最合适不过了。” “相当好相当好。” 楚宴清的眸光暗了暗。 “是吗,本王还以为是饭菜不合口味,才堵不上众人的嘴,既然合口,那不如好好吃饭。” 见众人沉默不语,他的声音更冷了。 “陆平侯府满门为我大徵奋勇杀敌,保家卫国,若是再让我知道谁妄议九姑娘,毁人清誉,本王就剥了她的皮。” 众人纷纷缩了缩脖子,表示知道了。 待楚宴清走后,陆九爻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有了刚才王爷撑腰,众人对陆九爻的态度好了许多,纷纷与她敬酒闲聊。 不过陆九爻都没怎么当回事。 好奇的是方才郭荣胆子挺大,现在确实蔫吧了,时不时瞥陆九爻几眼,也不敢过来搭话。 陆九爻这才端起酒杯,凑到人家跟前。 “今日怎么这么帮我?”她眸光温和,好奇地看向旁边局促不安的小姑娘。 郭荣小陆九爻一岁,其实最初在陆平侯府相见时,陆九爻就能看出她是个没心机的,只是碍于父亲和兄长的淫威,才不得不做了一些错事。 但谁不犯错呢,这孩子心底里并不坏,只是生错了人家。 郭荣眼神躲闪,低着头嘟哝道:“我之前那般对你,以为你会恨极了我的。” “那确实。”陆九爻有意逗她:“你可要小心了,我记仇,指不定哪天就杀了你。” 郭荣震惊地看着陆九爻,吓得眼底很快噙了泪:“真的?” “骗你的。” 陆九爻的目光更加柔和了:“我当然知道你只是被兄长与父亲逼迫的,不然那日在青连山上我也不会救你。” 郭荣自责起来:“之前那般对你,确实是我错了,我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你别与我记仇了吧?” 她还小,陆九爻怎么可能跟她记仇。 本身陆九爻与陆嫣嫣坐在一处,她换了地方,见两人相谈甚欢,陆嫣嫣的表情怪怪的。 她独坐着,盯着闲聊的二人颇久,忽然坐了过来。 鼓足了勇气,她问陆九爻:“小姑母,你与北宸王是什么关系啊?” 陆九爻被这话问得一愣:“什么关系是什么意思?” 陆嫣嫣心里有些不愿,扭捏着说:“在场这么多女眷,北宸王竟然为了你让公主殿下当众下不来台,这正常吗?” 陆九爻明白了陆嫣嫣的意思。 原来是在试探她。 她知道陆嫣嫣把目标转向了楚宴清,这是想问问他们二人是不是情投意合,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就算告诉她已经在一起了又能怎样。 陆九爻忽然不想藏着了。 她之前迫于太子妃的身份,不愿与楚宴清有过多的纠缠,一是怕给楚宴清带来麻烦,而是怕连累陆平侯府。 现在太子已经到了,昨夜他们二人也已经表明了心意,陆九爻喜欢楚宴清,不想让他的身边出现莺莺燕燕的麻烦。 她低声一笑,凑到陆嫣嫣身边小声道:“你方才看来,我们是什么关系?” 陆嫣嫣愣住。 她没明白小姑母是何用意,只想着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你们二人非亲非故,更没有指婚,毕竟男女有别,既然没有爱意,那还是别走得这么近才好。” 陆嫣嫣话里带气,小姑母明明知道她对楚宴清有意思,还与人家这般亲近,明显是想撬她墙角! “谁跟你说我们之间并无爱意?” 陆九爻眼睛一亮:“你怎么就看出来并无爱意了,我们俩情投意合,已经在一起了。” 她声音很小,只有陆嫣嫣和身边的郭荣能听见。 郭荣眼光一亮,满脸好奇:“真的?怎么在一起的?你同我讲讲!” 陆九爻低声一笑:“男女之间,你情我愿,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好一个你情我愿,好一个水到渠成。 从上车的时候,不管是陆嫣嫣自己,还是母亲,都跟陆九爻表明过她想嫁给楚宴清的想法。 小姑母既然早就和北宸王在一起了,方才怎么不说,害得她像跳梁小丑一样在人家面前丢尽了人! “小姑母说这话是在骗人吧!” 陆嫣嫣低声问:“北宸王杀伐狠绝,隆中城的女子见到他恨不得躲着走,你什么时候与那疯王这么亲近了,难不成是小姑母不愿让我跳进火坑,故意这样说的?” “不是啊。”陆九爻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表现得极为认真。 “我与谁在一起,不与谁在一起,那都是我自愿,虽说没必要瞒着,但也没必要逢人就讲吧?你要是真的喜欢楚宴清,就去与他表明心意就是,我不拦着你。” 第71章 你万一被别的公子看上,本王岂不是吃亏? 世家名门中,凡是有个宴会,多半是公子贵女们相看的好机会。 就算是北宸王府的开府宴也不例外。 王府中没有女眷,这场宴会多是宁嫔帮着操持的,虽说她身体尚未养好没能出席,但早已派最体己的嬷嬷在府中住了几日,一应俱全,安排得面面俱到。 最吸引人的,便是藏筹。 这项活动是近两年才兴起不久的,需要大家围坐在溪流的两边,男子坐一边,女子坐一边。 姑娘们手被在身后,届时婢女们会往各位姑娘的手中塞个东西。 塞什么都可,可以是红豆,簪子,玉器,摆件,需要姑娘们摸出塞的这东西是何物,然后向在座的众位男子形容。 大家手上塞的东西基本一样,只有一位与旁人不同。 众人若能猜出与她人不同的那位姑娘,那就一位姑娘喝酒,若是猜错了,便所有男子共饮一杯。 这个活动既考验姑娘们的感知力,又考验男子们的观察力,真的玩起来颇有意趣。 光德帝与一众老臣在堂内饮酒闲聊,年轻的公子小姐此时已经围着溪流坐好了。 城内未结亲的公子不少,六哥八哥过来凑热闹陆九爻能理解,不过楚宴清也坐过来是…… 好歹是北宸王府的宴会,楚宴清身为主家,理应陪着圣上在堂内闲坐才是。 二人面对面相坐,陆九爻疑惑的目光看过去,很明显是在质问人家。 楚宴清也能理解她的意思,凑得离陆九爻近了些,小声回应道:“你也知道这是个相看的活动,万一你被旁的公子看上,本王岂不是很吃亏?” 陆九爻脸色羞红,她低声嘟哝道:“何来吃亏?” “这可是本王的开府宴,在我北宸王府钓走我中意的姑娘,本王冤死了。” 活动很快便开始了,一个婢女拿着个封闭的小木盒走了过来,大家远远望过去,都没能看清木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坐在女眷中第一位的正是季柔,婢子走到她身后,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放了个东西在她手上。 就这样往人群的尽头依次走过去,走到陆九爻身后时,明显能感觉到一个圆圆的小颗粒状的物件静静躺在了她的手心。 将这东西揉搓摆弄了两下,这才发现原来是个茶杯。 但不确定别人手上是否也是茶杯,幸亏陆九爻不是第一个,只要听听别人的形容,就能猜出个大概。 季柔率先开口,她仔细想了想,低声轻柔细语道:“一种器皿。” 方向是对了。 在她后面的第二位是工部侍郎家的姑娘,行为举止落落大方,样貌也温柔得体。 她眼眸微抬,声音甘甜悦耳:“小女不曾用过这东西。” 这方向便又不对了。 谁没用过茶杯?是人就要喝水,喝水就要用到茶杯。 陆九爻不确定她手上这东西与其他人是否不同,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与工部侍郎家的姑娘所拿的绝对不一样。 那卧底肯定不是她就是这位姑娘了。 到了郭荣,她眉头皱着,仔细在手里把玩了许久,才眼珠一转,道:“正堂内的桌上摆满了这个东西。” 目前堂内众人还在喝酒,桌上摆的不正是酒盅? 再结合方才工部侍郎家那位姑娘所说,她从未用过,可能意思就是从未喝过酒了。 那陆九爻是卧底无疑,八成别人都是酒盅,只有她自己是茶杯了。 到了陆九爻,她眼底一转,气定神闲道:“相较于女子,男子用此物更多一些。” 众人频频点头,觉得她说得对。 又到了后面的这些女眷,大家说得更加明显了,什么醉人,小酌怡情大饮伤身这类的话都说出来了。 陆九爻便更加确信,只有自己的是茶杯,大家的都是酒盅了。 到了众男子猜测的时候。 他们其实已经能猜到姑娘们手中拿的是酒盅了。 只不过大家的形容都差不多,基本上每位都是奔着酒盅的形容去的,真要他们猜测,感觉谁也不像。 到了指认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指向工部侍郎家的这位姑娘。 给予的说辞是,她说她没用过,大家不信。 这姑娘还挺委屈,她生来到现在可是一口酒都没喝过,没用过怎么了? 不过她不与这些人斤斤计较,从身后将那酒盅拿出来呈与众人看。 盈盈一笑道:“猜错了,诸位请喝酒吧。” 待一众女娘们将自己身后的物件都拿到前面,大家伙这才发现,原来真正的卧底是陆九爻。 八哥先觉得不对劲,质问到:“不对啊,你说男子用的比女子用得更加多一些,你手上拿的是茶杯,怎么就男子用得更多呢,女子也是要喝茶的啊?” “所以才说你蠢啊。”陆九爻笑着看他,半开玩笑半嘲讽道:“我是猜到自己是卧底才这么说的,若没猜到我定不会这般形容啊。” 满城的公子小姐都知道陆九爻聪明,却没想到她竟然能掩饰得这么好。 有了这次吃亏,第二把大家对陆家九娘子的提防多了些。 这次握在手里的,是颗红豆。 淡淡望过去楚宴清正不怀好意地望着她。 这馊主意肯定是楚宴清想出来的,若她手中是红豆,别人手里是绿豆,这一样的东西可怎么猜? 而且估计大部分人只能感受到自己手中的是颗豆子,估计没人知道是红豆绿豆还是黄豆了。 陆九爻扫向身边众人,大家脸上都泛起为难的神色。 估计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手上是个什么东西。 这时,楚宴清看着她幽幽地开口道:“各位,请描述你们手上的东西吧。” 这实在是有些让人犯难,从没见季柔的眉头拧得这般紧过,她歪了歪头,看向众人,又仔细磋磨手上的东西。 口语有些为难道:“一种农作物。” “农作物可多了去了。”陆载章提出疑问。 季柔面露不快,道:“这你别管,反正就是一种农作物。” 到了郭荣,她心里想的已经被季柔说了。 只能仔细摸摸手上的东西,然后望着天喃喃自语道:“是个豆子,但不知是什么豆子。” 看来也是,这些都是长在深闺中的贵女小姐,谁能认识几个农作物呢,吃的都是做好的罢了。 第72章 按辈分你要叫他小姑父 这样下去,陆九爻就很难分析出自己是不是卧底了。 感觉多半有个人的手里是绿豆,只是不知道别人手里都是绿豆还是…… 她干脆说得更加明了一些,毕竟红豆和绿豆还是有区别的,红豆更大,绿豆小一些,红豆椭圆,绿豆更圆润一些。 陆九爻顿了顿,抬眼望向楚宴清,冷静道:“腊八粥。” 只有腊八粥里才会放红豆,绿豆则是夏季解暑用得更多一些。 她这句话好像打开了泄水的闸门一般,刚说出口,众人都齐刷刷地望向她。 得。 铁定是中计了。 别家女娘手上肯定都是绿豆,只有陆九爻自己是红豆。 还不等众人继续往下说,楚宴清直接眼角带笑地指着陆九爻。 “九姑娘是卧底,本王就猜你了。” 陆九爻这才不满地把身后的豆子亮出来,呈给众人看。 “行吧,我是红豆。” 身边的女娘们这才纷纷把手中的东西拿出来,大家确实都是绿豆,只有陆九爻自己手上是个红豆。 楚宴清笑得明媚,秋风并不凌冽,更不冻人,柔和地打在他的发梢,男人洁白的衣袍随着水波的流动翩翩起舞,此时一看,挺像个闲散的谪仙。 陆九爻光顾着欣赏他的美貌,都忘了要罚酒一说了。 “九妹妹还想耍赖不成,这是被北宸王迷失了神智,不打算喝酒了?”陆载止在旁边嘲笑她道。 陆九爻这才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试图让杯中的清酒冲醒自己早已朦胧的内心。 这时,陆嫣嫣忽然端起了酒杯,越过陆九爻,顺着人群走到对面楚宴清的身边。 她规规矩矩地站在楚宴清身后,低眉颔首,颇有规矩地拿着酒跟人家致谢。 “王爷,我家小姑困于太子妃的身份,明知先太子擅养通房却不能发火,碍于自身体面和陆平侯府的名声只能将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是您彻查先太子通敌一事,才把小姑母解救了出来,我敬您。” 楚宴清冷眼看着她,又看向对面的陆九爻,好像再问:“你这个侄女又要做什么妖?” 杜曼姝是什么样的做派,她自己的姑娘就是什么样的做派。 陆九爻将这些看在眼里,却早就见怪不怪了。 方才活动开始之前,她已经同陆嫣嫣说得很清楚,她与楚宴清二人,是情投意合,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 而陆嫣嫣非但不知难而退,还上赶着往楚宴清身边凑,这是铁了心要把自己送进北宸王府了。 陆九爻耸耸肩,表示别问她,她不知道,她还想问问楚宴清,怎么人家别人看不上偏偏看上他了? 楚宴清冤。 他转身看向陆嫣嫣,眉头皱得挺紧,在对方凑上来的时候不由地退了两下。 往远处坐了坐,与这女子保持距离。 口中声音清冷道:“九姑娘蕙质兰心,本王只是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恰巧帮上了忙而已,不用客气。” “怎么能不客气呢!”陆嫣嫣凑得更近了。 楚宴清再退。 陆嫣嫣小脸忽然红了,低着声音有些委屈:“王爷是不是嫌弃我,我只是想替小姑母和陆平侯府满门谢谢王爷的协助之恩,您怎么不停往后躲。” 楚宴清会不会怜香惜玉? 会。 但说白了,他只会对九娘产生怜香惜玉的想法。 九娘眉头一皱,他就要问问对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九娘被石头绊住,他恨不得将石头砸碎,自己背着九娘走。 九娘眼里含泪,他更是自责地想直接刀死自己算了。 但除了九娘之外的其他姑娘。 说实话,楚宴清有点嫌弃。 那脂粉味道呛得她快上不来气了。 也说不上什么味儿,就好像各种花香混合在一起,只觉得过于香艳了,但硬要说出个花香的品类,确实也分辨不出来。 不像九娘,日日供奉三清,身上只有淡淡的檀木香,每每凑近,楚宴清都觉得心旷神怡,一天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你快离本王远些吧。”楚宴清匆匆起身,扭头就走,毅然决然。 “既然这游戏结束了,本王还要陪圣上,你们聊。” 再看陆嫣嫣,眼里是真含了泪。 刚才那一副我见犹怜的做派都是装出来的,就在楚宴清离开后,她真的哭了出来。 就问一句,世家女子谁不要脸面。 陆嫣嫣出自将军府,却没半点女将风范,全和她的母亲学的一副矫揉造作的样子。 当下各家女眷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楚宴清半点不给她面子,说走就走,单独把陆嫣嫣晾在原地,这不是她自找的还能是什么。 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就传开了。 本身是年轻姑娘与公子们打发时间互相了解彼此的闲散游戏,偏偏出了这一出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好戏。 偏偏当下杜曼姝又不在此处,只剩陆嫣嫣自己,面对众人的嘲笑,她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慌乱中,她对上了陆九爻的双眸。 这才发现,对方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她的眼神中有责怪,更有对侯府女子为她丢人之后的恨其不争。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九爻这眼神十分吓人,好像要杀了她一样。 陆嫣嫣凑过去,她说话的语气都是发抖的。 “小姑母……你别生气……”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陆九爻冷冷地看着她:“你自己丢人,丢的是你陆嫣嫣的脸面,跟我没关系。” 郭荣见形式不对,在旁边劝道:“嫣嫣,你身为侯府四爷的嫡系,按说与北宸王差了两辈呢,怎么敢往人家面前凑地?” “差两辈怎么了。” 陆嫣嫣不满这话,低头嘟哝道:“这样说来小姑母和北宸王不也差了一辈,不还是同出同进,以朋友之名相处,你光说我做什么,你怎么不说她。” 陆嫣嫣指向陆九爻。 陆九爻真是气得有些想笑,她的嘴角强扯了一下,冷冷地说:“嫣嫣,我已经与太子退婚了,便不再与出宴请论辈分,但你按照辈分,是要叫她一声小姑父的,知道吗?” 第73章 太师 眼瞅着临近黄昏,众人也该打道回府了。 看见堂内众人纷纷随着圣上出来,院外的世家女娘们也规规矩矩地站起身,目送陛下回宫。 陆九爻也不例外,她不爱彰显,就默默地站在人群的后面。 忽然间听见有人唤她,顺着这声音看去,才发现光德帝正满眼和善地盯着她,示意她过去。 陆九爻急忙越过众人,站在光德帝面前。 这时,付之海忽然拿出一方圣旨。 他高声道:“陆平侯府陆九爻接旨——” 这话把众人都说蒙了,不知道陛下忽然让付之海宣读圣旨是因何缘故。 陆九爻急忙跪在地上,听公公宣读。 “陆平侯府九娘子陆九爻,秀外慧中,文韬武略精算于心,捏符御诀观风水奇门,赐太师一职,辅佐大徵气运,力保国寿绵长。” 听到这话,她愣了片刻。 不止是她,侯府众人也都愣了。 太师一职是独立于当朝九品之外的职位,不参议朝政,只单独辅佐于陛下,严格说起来,太师之位比肩宰相。 陆九爻刚满及笄,给她这么重的位置来坐,众人都震惊了。 尤其是陆毅。 陆家身为武将世家,朝中还未出过一个文官。 他从没指望过小九能在朝堂中有立足之地,只愿她能嫁个心仪的郎君,远离朝堂,也远离沙场。 如今陛下给她这个身份,岂不是将小九往这些文官的对立面推。 他赶紧跪在陆九爻身边,词声阵阵道:“陛下,我家小九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她难以担当如此重任!” “陆平侯实在是太小看九姑娘了。” 光德帝喜上眉梢,并未因为陆毅的行为感到生气。 他冷静地分析着说:“朕被这头痛的隐疾折磨了许多年,用尽了法子,将太医院的药喝了个遍,都不见好,九姑娘一记药丸就能将朕的老毛病治好,你还说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陆毅想了想,回应道:“那只是小九她歪打正着,其实没多大的本事。” “宁嫔的身体也是九姑娘调理过来的,十一的疯症也多亏了九姑娘,她师从青云道人,本事大家有目共睹,站在这样的位置上,九姑娘担得起。” 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让陆九爻当这个太师之位了。 陆毅也只能作罢,毕竟太师只负责国运祭祀以及陛下自身的龙体康健,不上朝议政,想必百官也没理由真的为难一个小姑娘。 待众人都回去,陆九爻却依旧留在王府后院,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送走了宾客,回到房内时,陆九爻正坐在矮桌旁边烹茶。 天色渐渐黑了,晚饭还未用,楚宴清揉着发涨的眉心,浑身像散了架一样。 他疲惫地坐在一旁,温热的茶杯就这样顺其自然地递了过来。 “按照仪制你明日便要进宫当值了,怎么还不赶紧回去休息?” 外面的天色还没彻底黑下来,昏黄的灯光照在陆九爻细腻的眉梢上,她整个人显得尤为清洌脱俗。 盯着沸腾的茶壶,陆九爻声音清冷道:“今日陛下赐我当朝太师一职,可是你请旨的?” 楚宴清顿了顿,没做声,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他见不得陆九爻别这些无知女娘欺负。 之前她贵为太子妃,隆中城内尽是一些见风使舵的人家,他们为了巴结先太子的权势,险些要将陆平侯府的门槛踏破了。 而今太子失势,陆平侯府有两朝军功作为倚仗确实受不到牵连,不过单说陆九爻自己,失去了太子妃的身份,又得罪了景荣公主,如果再没个倚仗,怕是日后难以在隆中城内立足了。 而太师之位一直空悬着,上一届的太师是青云道长,在先皇陨身之后,青云也回到了青连山闭关不出。 一来,陆九爻身为青云唯一的关门弟子,继承他之前在朝中的位置最为合适。 二来,太师之位不涉及朝政,只负责陛下龙体康健以及国运祭祀之类,也能与一众文官分开。 楚宴清仔细想了很久,斟酌之下,确实只有这个位置适合陆九爻了。 温润的眸子看着对方,楚宴清轻柔地开口:“确实应该与你提前商量一下的,但是事急从权,我就善做主张了,你……” 他顿了顿,小心问道:“是不是不愿?” 听了这话,陆九爻轻声一笑。 她望向楚宴清,明亮的烛火在她的眉心闪动,她低声开口,少女平静的语调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没有,我是要谢谢你。” 陆九爻静静地坐在桌旁,她接过楚宴清递来的茶杯,为其添了新煮好的热茶。 随后又将这茶杯递了过去。 “我是想说,女子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权柄争执中本就不易,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却是把该得罪的不该得罪之人都得罪了干净,你能这样帮我,我很感激。” 难道九娘留到现在都没走,就是为了跟他说句谢谢? 楚宴清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对方突如其来的真诚,好像他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样。 但其实让陛下赐职,也就是他动动嘴皮子的功夫。 咽了口茶,楚宴清冷声道:“其实你不用谢我,自从上次将陛下头痛的隐疾治好之后,他就已经萌生了立你为太师的意头,不过因为你年纪还小,怕突然这么立为国师会引得朝臣争议。” 但前段时间,陆九爻不光治好了陛下头痛的隐疾,还在青连山围猎上拿得头筹,甚至帮助楚宴清成功将太子缉拿归案。 桩桩件件,都能证明,她与门庭中寻常的女子不同。 光德帝这才放心地把太师之位交给他,而且就今天宣旨后的情况来看,百官中没有一个出来阻拦的。 多半也是知道,这是圣上和北宸王共同的意思。 其实在宫中谋得一职半职的,陆九爻与楚宴清也能见面更多一些,尤其是太子背后之人还没揪出来,这样一来,他们查起案子不就更加方便了。 “你明天得陪我去一趟之前去过的鬼市了,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鬼市摊主惨死的案子,最近暗桩查到那事与太子有关。” 第74章 再探鬼市 先前去鬼市寻找清辉老将军的时候陆九爻听楚宴清提过一嘴,说是鬼市的开始时间本身在每年的七月十五鬼节当晚。 后来因为去年的鬼市上莫名其妙死了九位身强体壮的男子,这才被迫改到了仲秋之前的。 第二天夜里,陆九爻刚用了晚饭,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陆平侯府外等着了。 陆九爻不愿太引人注目,便穿了一身男装,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上车后一见楚宴清便问:“今夜又不是鬼市开市的时候,咱们今夜过去那里有人吗?” 楚宴清冷静地看着她,认真回应陆九爻的问题:“你忘了,城南五十里的青瓷镇正是鬼市举办的地点,平日里鬼市不开,青瓷镇的百姓还是要正常生活的。” 这点陆九爻倒是真忘了。 青瓷镇是大徵国专门制作瓷器的小镇,镇上所有的百姓都是以制瓷为生,他们的瓷器售卖大江南北,这个镇子在整个大徵国都很出名。 正巧家里的摆设已经陈旧了许多,包括祖母房里的花盆摆件都已经用了很久了,此次前去青瓷镇,也能寻摸几个上好的瓷器带回去。 青瓷镇的位置实在有些偏僻,他们和上次一样,坐上马车走了很久才走到。 不过这次下了车,看不见人声鼎沸的鬼市了,眼前是个高大的牌坊,抬头望去,“青瓷镇”稳居牌坊中央。 这三个字竟然是瓷器烧制的,温柔的月光照在上面,还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到了。”楚宴清扶着陆九爻下了车。 他向身后吩咐道:“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严安赶紧上前一步,低声回应:“办好了主子,属下已经在这镇子里租了两个上好的雅间,跟店家说咱们是南方过来采买瓷器的商人,别的我一概没多提。” 楚宴清点点头,跟陆九爻说道:“上车,我们进城。” 奇怪的是,刚要驾着马车驶进镇子,那驾车的马匹就好像突然蔫吧了一样,一直往后退,说什么也不肯踏过牌坊一步。 就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牲畜对人看不见的东西会比较敏感,也能理解。 陆九爻顺着骏马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她往四周环视了一圈,啥脏东西都没有。 “这马什么时候这么怂了。”严危往马屁股上抽了一下。 骏马一声长嘶,也不知是何时挣脱了缰绳,四条腿跑得飞快,转身就消失在了浓浓深夜。 严危:“……” 严安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你抽人家干什么,这下好了,马都没了。” 他望向楚宴清,无奈道:“主子,咱们只能走着过去了。” 对于严危的一些无厘头行为,楚宴清早就是见怪不怪了。 他点点头,吩咐严安在前面带路,一路奔波,他怕九娘的身体吃不消,要赶紧进客栈休息才行。 本身这次就是来查案的,他不愿弄出太大的动静,只需让众人都以为他们是江南行商而来,办起来事情也更加方便。 不过今日这镇上的街道却有些奇怪。 上次来这里正好是鬼市,两边都是摆摊的摊主,街道上全是来来往往蒙着面的行人,虽然看不清任何人的容貌,却十分的热闹。 当时陆九爻甚至以为这里正好赶上了什么隆中城内没有的节日,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庆祝罢了。 而今陆九爻和楚宴清并肩行走在小镇的主干道上,好奇的是,这刚过晚饭的功夫,街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而且按说前两日正好是仲秋,隆中城内仲秋前后几天都很热闹,尤其是仲秋之后的那两天,街上的灯笼还没拆下来,正赶上朝中休沐,学堂内也放假,街里正是除了年关之外人最多的时候。 如今看这青瓷镇的摆设陈列,好像并没过仲秋一般。 这时严危凑到楚宴清身边,小心谨慎:“不对劲啊主子,大晚上的街边没人将就着能理解,但是为什么这两边的店铺都关着门,而且连一个摊贩也没有,像是个空城。”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站在楚宴清另一边的陆九爻正好听见了。 不光是没有店家开门,这附近就连人气都没有,他们已经踏进小镇有些时候了,附近连一个过往的行人都没遇上。 “无妨,先去客栈,问问店家是怎么回事就知道了。” 客栈的位置并不近,一行人走了段时间才赶过去。 眼前是一个不太大的院子,四四方方的,院子旁围满了二层的小楼,楼上一个个独立的房间看来就是这客栈的客房了。 一进门最东边那屋的门大敞开着,里面坐着个上了年纪的老欧,正在桌旁打着算盘,应该是这间客栈的老板。 那老欧应该是耳朵不太好,没听见门外的动静,叫了两声得不到回应,严安直接踏进那个房间内。 站在老欧跟前说了些什么,又拿手比画了比画。 老欧这才从旁边的墙上拿了钥匙,佝偻着身体从房内出来。 扫了楚宴清和陆九爻一眼,她充满沟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对着二人道:“房间都已经留好了,你们跟着我过来就是。” 今日白天的时候严安已经快马加鞭在这客栈中定好了房,正巧是紧紧挨着的两个上好的雅间。 一边上楼,老欧一边说到:“诸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幸亏你们提前来订房间了,不然就三间上房,你们若是这个点再订的话一间也订不到。” 陆九爻狐疑这问:“最近也不是鬼市开市的时候,还有别的人来青瓷镇凑热闹吗?” 老欧瞥了她一眼,表示不满:“这里是青瓷镇,贩卖瓷器的地方,你以为从江南江北赶过来的买家就你们一个?这里常年聚集这各地的商贩,天字号上房可是不好订到的。” 这时,楚宴清扫了眼最上面的三个房间。 他忽地问向老欧:“今天除了我们,还有谁订了天字上房?” 老欧的神情忽然紧张起来。 她有些不耐烦,不知是哪句话挑起了她的愤怒,看着楚宴清低喝一声:“管好你们自己就行,不要管别人!” 第75章 心疼 这间客栈透着诡异,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来到房间后,与阿婻吩咐了,夜里千万别睡得太死,以免有心之人做什么手脚。 阿婻去楼下问店家要些吃的,陆九爻留在上面,收拾收拾床铺,准备随便吃点之后就歇下了。 刚收拾完,房间的门被人敲响。 “谁?”陆九爻寻着声音问过去。 对方传来低沉的男声后,她才松了口气。 打开门,楚宴清只身站在门外,手上拎着个方形的小木盒。 “我想到你肚子应该饿了,吩咐严危让店家做了些合你胃口的菜肴,又拿了壶果酒,你用一些。” 陆九爻眉梢一挑,颇有些震惊的看着楚宴清。 “怎么?” 楚宴清被她这套动作弄得有些不知所以,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地方唐突了。 这时正巧阿婻端着吃得上来,看见此景之后,他眉眼忽然舒展起来。 冲着阿婻吩咐道:“正巧严危严安也没吃东西,你拿着这些去隔壁房间吧。” 自家姑娘有人疼爱是好事。 阿婻跟了陆九爻这么久,也知道她对楚宴清的心思,更知道这个疯王对自家姑娘和对旁人是不同的。 这便笑着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楚宴清随着陆九爻进去,把饭盒放置在矮桌上。 边忙着说道:“我可能没有阿婻更懂你的口味,不过这些菜也都是你喜欢的,先将就着用一些吧,总不能空着肚子睡觉。” 其实,让陆九爻最好奇的是,他这些吃食是怎么来的。 毕竟店家已经休息了,方才阿婻下去时人家不管,只能用厨房自己做了些。 严危严安只知道舞刀弄枪,他们不会厨房内的杂事,陆九爻是知道的。 难不成这些饭菜是楚宴清自己做的? 看来是刚到客栈的时候就下去准备了,他对陆九爻的关心体贴永远能想到陆九爻的前面,这点确实让人心暖暖的。 置了碗筷,陆九爻与楚宴清面对面而坐,慢条斯理地吃着桌上的东西。 意料之外的,这些吃食味道尚可,虽说比不上天香楼的厨子,但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能把饭菜做成这样已经很是可以了。 “这倒是让我挺意外。”陆九爻忽然道。 楚宴清抬眼看她,疑惑地示意陆九爻接着说。 “本以为像你这种矜贵的王爷,饮食起居都有专人照料,没想到你还会做菜。” “所以味道如何?” “十成满意的话打十成吧。” 听到这话,楚宴清没忍住笑出声。 “这么高的赞赏?不说留一成怕我骄傲?” 陆九爻抬眼看着他,因为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说起话来含糊不清,颇有些可爱。 “为什么怕你骄傲,男子能将饭菜做成这般,本身就是值得骄傲的事。” 她想了想,将嘴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咽下去,随后又端起酒杯顺了顺。 疑惑地问:“但你开府之前一直在宫内的疯王府,莫不是陛下不给你吃的,还得让你自己做饭吃?” “那倒不是。” 楚宴清回想曾经发生的种种,虽是清苦,但如今说起来,却是云淡风轻。 “自从将我关进疯王府,陛下就好生交代过,一定要仔细照料我的饮食起居,但自从杀过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之后,就没人敢送饭进去了。” 陆九爻突然想到,曾经听过的对于北宸王的传言。 这位疯王刚被关进疯王府的那段时间,曾亲手将附近当值的金吾卫撕成肉泥。 当时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只觉得是楚宴清疯病发作,自然就把这件事的责任归咎到了他的身上。 却不曾想,楚宴清为何要杀那些金吾卫,是不是对方不长眼睛得罪了他。 这样想来,楚宴清在疯王府的日子简直就是水深火热,这十年来,他一定过得非常不好。 想到这里,陆九爻的心底泛起了隐隐的心疼。 她放下碗筷,做到楚宴清身边,盈盈目光温润地看着对方,眼底已经含了水波了。 楚宴清口中的东西还没咽,被陆九爻这般动作搞得晕头转向。 狐疑的目光投过去,问道:“怎么了?” 一双柔嫩纤细的手忽然碰上他的双颊,陆九爻饱含神情,哽咽着开口。 “楚宴清,我以后一定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原来小孩儿是心疼他了。 楚宴清放下碗筷,忽然一笑,握着陆九爻的手腕,将她的小手护在自己的大手里。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应该是我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但是楚宴清的上辈子太苦了,苦到在山上清修十几年的陆九爻都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疯王府那地方她不是没见过。 满目的萧条凋零,连个正经的茶案床榻都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楚宴清还要自己做饭才能维持生命,陆九爻不敢想他那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其实也没有特别苦。” 看着小孩儿的眼泪没忍住留了下来,楚宴清为其拂去面上的水渍。 他温柔地劝说到:“你仔细想想啊,要真的苦不堪言,我还怎么培养手下的诸多暗卫,就是这些宫娥太监不敢接近罢了,我的暗卫出入确是自由,他们时不时也帮我带些新鲜玩意儿,你不用太过担心。” 陆九爻又不是傻子。 她当然知道皇宫内院不是谁说进就能随意进的,可以与楚宴清近身的,怕也只有严危和严安兄弟二人了。 加之他还要频繁受蛊虫的折磨,可想那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放心,我现在是太师,我以后肯定不能让圣上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了!” 陆九爻抽出手,轻柔楚宴清的胸口。 “你还疼不疼?还慌不慌?上次蛊虫发作的厉害,你现在还有感觉吗?” 蛊虫是不疼,蛊虫是不慌。 陆九爻揉得他确实慌死了! 少女脸上还有泪珠,碧汪汪的大眼睛就这么一闪一闪地盯着她,要不是现在周围的环境不允许,楚宴清真的想把陆九爻按下好好揉搓摆弄一番。 他忽然摁住了陆九爻的手,猛地拉上对方的手腕,一个用力,陆九爻没坐稳跌进了楚宴清的怀里。 温热的唇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覆了上来。 第76章 毁容女 过了许久楚宴清才大发慈悲地放过她。 陆九爻小脸羞红,不好意思地往楚宴清的胸口拍了一下。 “我这是在关心你,净知道搞这些不正经的!” 楚宴清笑着看她:“你我之间心意相通,我又不是那强取豪夺的小人,亲一下就是不正经了?” 陆九爻不再理他,转身便做了回去。 “反正以后不用你下厨了,我多学一些,你想吃什么我学着给你做。”陆九爻喃喃道。 “那还是算了。” 不是看不起她,说实话,前阵子他寻了上好的山菌给陆九爻送去,人家好心好意地亲自下厨煮了汤,邀请楚宴清品尝。 那汤的味道简直……一言难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话题也算是过去了。 陆九爻看向窗外天色,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了。 “对了。” 她认真地盯着楚宴清到:“方才我与阿婻交代了,却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今夜睡觉时候,你与严危严安都别睡得太死,我总觉得这里不对劲。” 楚宴清点点头:“我已经吩咐了他俩吃过饭后出去查探情况,现在估计已经忙上了,咱们等他们回复便是。” 兄弟二人动作很快,才说过没多久,二人忽然敲门而入。 “主子,查清楚了。” 严安站在不远处回禀道:“我们从镇子的东边转到西边,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所以干脆踹了个杂货单老板的门。 按照那老板所说,镇子上前两天发生了去年相同的命案,巧的是,这次死的也是九个人,就在鬼市之后的第二天,九位死者都是血气正盛的男子,死相却十分凄惨,像是一夜之间被什么东西吸干了阳气一样。” 这话说完,房间内迎来了短暂的沉默。 严危瞄了一眼二人的反应,心虚地偷摸说道:“主子,不会真的闹鬼吧?” 话音刚落,严安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这种胡话你都敢信?” 楚宴清扫了他一眼,不搭理这浑话,转而看向陆九爻。 “是不是闹鬼你肯定比我们清楚,这事你怎么看?” “哪有这么多的鬼,我说白了,这附近有青连山,山上供着三清祖师像,就算真的有鬼也要躲得远远的,肯定不敢在隆中城和青连山之间作孽。” 凄惨离奇的死状最容易被人定义成邪祟作乱,但其实这些年山中的师兄弟谁也没闲着,真有邪祟也都抓到了山上去,城中不可能出现。 就算城中真的有邪祟,也是青连山上的师兄弟们第一时间发现,随后带着家伙事儿过来驱鬼抓邪,哪能轮得上他们。 陆九爻冷静地分析道:“此事多半是人为,凶手赌的就是百姓们迷信的心里,越是把死者的惨状弄得离奇一些,越是没人发现。” 楚宴清点点头,觉得陆九爻说得有道理。 他问向兄弟二人:“你们查清楚没有,那九名死者现在在何处?” 严危回禀道:“死者安置在城外义庄。” 听到这话,楚宴清眉头一皱:“这青瓷镇上的镇守怎么不管事?就把尸体随意放置城外义庄了?” 说道这里,严危才露出难言的神色:“主子你是不知道,镇守已经让鬼吓得得了失心疯,现在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问事呢!” “怎么吓的?” 楚宴清察觉到不对劲:“难不成这镇守还真的见鬼了?” “百姓间的传言是如此,说是镇守晚上起夜的时候见到了曾经病死的小妾,人家向他索命来了。” 这事实在蹊跷,他们今夜讨论再多也于事无补,只能等明天天亮了亲自去镇守府查看一番了。 待严危严安回去之后,阿婻也从隔壁房间进来了,送走了楚宴清,两人收拾收拾躺在了一处。 许是今天折腾了太久,陆九爻和阿婻都有些累了,刚躺下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窗外寂静无声,睡梦中,陆九爻听见身旁忽然传来细碎的动静。 听这声音,似乎是有人在翻动他们的包裹。 那声音越来越近,渐渐地来到了床边。 为了方便夜里行动,陆九爻刻意睡在了床边,让阿婻往里面睡。 就在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陆九爻猛地起身,将那黑影按在地上。 听见动静,阿婻赶紧起来,点燃了灯。 手下的人还在挣扎,陆九爻顺手拿着绑围帐的布绳子将那人的手腕绑了。 随后又举着灯,凑到对方的脸旁。 不凑过去不知道,身下按住的竟然是个女子。 还是个已经毁了容的女子,她的脸被大面积地烧伤过,已经认不清容貌,只剩两个眼眶下黑黢黢的大洞赫然盯着床上的二人。 看见这番景象,阿婻没忍住尖叫出声。 紧接着,房门被人撞开。 楚宴清穿戴整齐,看样子还没歇下,踏门而入直接来到床边查看情况。 “怎么了?” 看见地上的人,他吩咐后赶来的严危严安,将这毁容的女子绑在了柱子上。 灯光亮起,房间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楚宴清平静地坐在茶案旁,阿婻温了茶递给他,随后许是恐惧的原因,远远地躲在严危身后了。 陆九爻抱着双臂,在这毁容女子的面前来回踱步,观察此人的状况。 “你深夜来我房间是要做什么?”陆九爻冷冷地看着她问。 女子不做声。 陆九爻又问:“谁派你来的?” 女子依旧不做声。 这时,陆九爻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了。 她沉默了许久,忽然道:“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这时,被绑着的这位毁容的女子终于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陆九爻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她坐回楚宴清身边,叹息一声。 “脸被毁了容,嗓子也被毒哑了,这女子也是被人利用的,不是罪魁祸首。” 楚宴清淡淡地扫了那女子一眼,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女子眼中忽然有了光,她用力地点点头。 楚宴清又问:“你来这间房内,是要偷东西?” 女子又点点头。 楚宴清又问:“是谁交代你过来的?指出罪魁祸首,我这就送你出去。” 说道这里,女子的眼中忽然浮现深深的恐惧,拼了命般不停地摇头。 第77章 蛮婆 “光这样问是问不出什么的。” 陆九爻忽然走到这女子身边,直勾勾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对方已经分辨不出容貌的脸。 “她被毁了容,又被毒哑了,肯定是怕别人发现她的身份,证明这姑娘指定是隆中城内之人。” 若是外乡人,或者人牙子手上的奴役,连个认识她的人都没有,毁容又毁了人家的声音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可惜陆九爻在隆中城内呆的时间少,光凭身形无法分辨这人是谁。 说道这里,陆九爻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认真地盯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女子,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朝中官员家里的姑娘,是与不是,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听到这里,那女子忽然瞪大了双眼。 陆九爻心里已经知道了大概。 她凑到楚宴清身边,冷着眸子说到:“万花楼查封之后,死于楼内的官员女子咱们总共寻到二十具尸体,但实际上却有二十四个,剩下的四个之前一直寻不到眉目,现在不就找到了。” 当时查封万花楼之后,楚宴清和陆九爻一起把乱葬岗内的女子尸首都统计了一遍。 找到的尸体总共二十具,但是前往王府报案的官员共有二十三家,再加上城东玉器行齐行首的女儿,总共是二十四个。 陆九爻看向被绑着的女子,认真道:“这位是当朝北宸王,就是专门为了查探万花楼的事情和青瓷镇的事情来此的,你不用怕,我们绝对能护住你。” 听到这里,那女子呜呜地说着什么。 陆九爻疑惑地看向她,问:“你的意思是,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下来?” 那女子点点头。 陆九爻命急忙将人放了,在矮桌上准备了纸笔。 这女子虽说容貌尽毁,口不能言,却写得一手相当漂亮的好字。 原来她是顺天府府尹赵志和的独女赵依澜,和手帕交齐朵朵在街上闲逛的时候被人掳走,直接就关在了这间客栈里。 这间客栈的店主是个人贩子,专门强行掳走妙龄少女,毁其容貌,断其声音,让她们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客人的包裹行礼。 她也不知道这店家是何来历,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镇上的人都喊她蛮婆。 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蛮婆性子刁蛮,在镇上的居民中并不讨好,但她隐藏的却很好,没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那最近几天青瓷镇上又出现莫名其妙的尸体,现在就停在义庄,也是蛮婆的手笔?”陆九爻拧着眉毛问。 赵依澜却摇摇头,并继续在纸上写道:“蛮婆只害人,却从不杀人,镇上那些尸体不可能是她干的。” “为什么这么笃定?”楚宴清问道。 赵依澜接着写道:“镇上死的都是些魁梧壮实的男性,蛮婆的腿却有隐疾,每到晚上都疼痛难忍,走路都费劲更别说杀人了。” “那她是怎么控制你们的?”陆九爻问道。 “我们在来这家客栈之前都被喂了毒,那毒只有蛮婆能解。” 说道这里,陆九爻把上赵依澜的手腕,帮其号了号脉。 确实毒入骨髓,但无非是寻常的断肠散,她这里正好就有万能的解药。 陆九爻掏出药瓶,将黑色的药丸递过去。 “蛮婆给你们的一定是定期的解药,这副药丸可以永久解了你的毒性,吃了它,就不用担心被控制了。” 赵依澜震惊地看着陆九爻,眼中忽现两行热泪。 她接过药丸,紧紧地握在手里。 陆九爻好奇地看着她:“不吃?是不是还不相信我?” 赵依澜却摇摇头,接着在纸上颤颤巍巍地写道:“齐朵朵与我是手帕交,这场权柄的争夺与她本没关系,都是我连累的她,这个药丸我想留给她。” 也难怪陆九爻之前觉得不对劲。 根据他们的查访,被害的都是官员家的小姐,商贾家的,这位齐朵朵是唯一一个。 原来是在与赵依澜一同上街的时候被连累的,这位顺天府伊之女明明拿着解药却不肯吃,此胸襟与气魄,寻常女子很难达到。 “无妨,你大可放心,这样的解压我这里多的是。” 陆九爻又从怀里掏出个解药,送给了赵依澜。 她不敢在房间里待太久,以免蛮婆察觉到什么,陆九爻便让人家下去了。 阿婻没明白她的做法,按说已经知道了蛮婆是人贩子,直接下去把人杀了不就是,随后便能解救被贩卖在此的妙龄少女。 但看自家姑娘的意思,好像并没这个打算。 “姑娘,我们不与她一同下去抓人吗?”阿婻直接将心中的疑虑问了出来。 “这样下去才是真的打草惊蛇。” 陆九爻耐心地同她解释道:“你敢信一个八十多腿脚还不方便的老太婆能凭空拐来这么多妙龄少女吗?” “姑娘的意思是,蛮婆的背后还有人?” “那是自然。” 陆九爻的眼神变得深邃了不少:“蛮婆背后之人,很可能就是这青瓷镇近日凶杀案的罪魁祸首,解药给了赵依澜,起码她现在没有性命之忧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去城外义庄,查看一下尸体的情况。” 提到“义庄”两字,阿婻身后没来由地打冷战,想到那地方全是尸体,她吓都吓死了,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睁开眼,两个眼睛的眼眶黑黢黢的一圈,抱着小姐的腿求了好久,陆九爻这才答应她,让她安心在房间内歇着。 毕竟这间客栈不安全,她临走时还特意给了阿婻一个信号弹,若是有危险,直接点燃信号弹,她们就及时赶回来。 义庄就坐落在青瓷镇的镇外五里处,由于长时间没有什么人影往来,此地格外的萧索凋零,比昨夜安静到吓人的青瓷镇更加可怕。 众人来到义庄门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破旧的木门,门半开半合,有秋风吹过,带动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顺着门缝看过去,隐约能看见里面干枯的杂草,在秋风的吹动下,杂草簌簌摆动,分明是青天白日,却给人一种闹鬼的感觉。 “这风吹得我浑身不自在。”严危打了个冷战道。 第78章 义庄 “正常,一般的义庄都是这个鬼样子。” 严安冷冷说了句。 他胆子倒是大,越过众人走到门前,直接推开门踏进去。 陆九爻和楚宴清也随着一同走了过去,严危则是跟在最后。 义庄不愧是义庄,刚踏门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满院的棺材。 这里的棺材不多不少,正好九个,棺材板盖着,但难掩的味道还是顺着缝隙透了出来。 这种肉体腐朽的气味并不好闻,众人都没忍住捂上了鼻子。 严安掀开了其中一个棺材板,大家往棺材内看去,这才发现,里面躺着的尸体好似早已被蒸发干了一样,只剩下一层干死的死皮裹着。 “难怪闹鬼直说传得沸沸扬扬,这死相怎么看都不像是人为啊。”严危脸色难看道。 “就是人为。”陆九爻冷声道。 她指向尸体的脖颈,向众人说道:“有一点你们没发现,看这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就在尸体的脖子上,有个细小的针眼。 看样子是被人用银针封死了血脉之后而亡的。 至于为何是这样一副死相,确实就不得而知了。 楚宴清冷冰冰的看着尸体的形态,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搓了下眉心。 “你见多识广,有没有哪种药物或者什么方法,是能让人死后流干血液的?” “也不一定是死后流干的。” 陆九爻皱着眉头道:“有一种断阳草,研磨出汁水,涂在锐器上,可以防止皮肤愈合,并加速血液流动,这些死者应该都是被涂抹了断阳草的银针所伤。” 说道这里,楚宴清命严危严安将所有的棺材都掀开了,仔细看去,这些死者的经不变却是都有伤。 非但如此,观察这些人的死状,他们紧紧闭着眼睛,虽然血都流干了,但看上去死前十分的安详,似乎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银针与其他的锐器不同,银针在身上扎个小口,基本上没什么痛觉,这些人多半是先被下了迷药,随后又被银针所上,导致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么一看杀人犯还怪好心的,起码这些尸体死亡之前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这时,严危觉得不对劲,他看着这些尸体道:“如果是死于精神麻痹之后的银针刺穴,那咱们之前的推断就不对了,这些人没有反抗的余地的话,按说蛮婆那个腿脚不利索的人也能轻易杀了他们。” “能是能,但确实不是蛮婆所杀。”陆九爻冷声道。 “为何?”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陆九爻接着分析道:“你们看这些尸体,每位都是超过八尺的大汉,再看银针刺入的方向,皆是从上往下刺入的,蛮婆身量不过五尺,她除非跳起来刺,不然造不成这样刁钻的角度。” 这便证明,凶手比死者高,最次也同死者一样高,才能用银针刺入这样刁钻的穴道。 “这样也好说。”严危信誓旦旦道:“只要咱们把青瓷镇内比这些尸体个子还要高的人都找出来,再一个一个审问,不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楚宴清瞥他一眼,冷冷道:“你以后出门在外,别说自己是北宸王府的影卫。” 严危不解,他继续疑惑道:“为啥,主子你仔细看吗,死亡的这些男子他们的身高普遍都超过了八尺,身体都萎缩成这般还有八尺呢,那生前最少九尺了,超过八尺的男人不好找,超过九尺的却没几个,咱们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是不是傻!”严安一拳敲在严危的脑袋上。 “你这么一找不就打草惊蛇了,咱们没带王府暗卫,就四个人,怎么守着这么大的青瓷镇防止凶手逃跑!” 严危:“……” 说来也是。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只能私下里偷偷寻找凶手,不能让对方发现。 如若不然,他们做的一切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那线索就是银针了。” 陆九爻想了想,道:“青瓷镇这种地方,玉石瓷器一抓一大把,银针或者刀剑这种兵器却不好找。” 说到这里,陆九爻忽然眼眸一亮。 “还真别说,有个地方专造兵器的。” 他们此次来到青瓷镇上,还没前往清辉老将军家里拜会过。 要不是牵扯出兵器一事,她都快忘了,清辉在青瓷镇内开了个铁铺,专门用来打造各种稀奇古怪的冷兵器。 一行人这才出了义庄,很快便来到了清辉的田舍。 和上次一样,站在院外远远看去,大白天的,清辉将军就已经忙起来了。 瑟瑟秋风中他光着膀子,虽说一把年纪了却不显老态,身上的肌肉线条还很明显,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常干体力活的。 听见门外传来的动静,清辉放下手中铁器,冲着外面看去,才发现门口站着四个人。 定眼一瞧,站在人群最中央的那位姑娘,不正是前段时间找他寻摸弓箭的陆家九娘子。 看见陆九爻,清辉平淡的眼神中忽然泛起光。 他连忙凑过去,推开门请门外的众人进来。 “没想到上次分别距离今天还没过多久,我们又见面了!” 对于清辉的热情,陆九爻已经习惯了。 按照清辉之前所说,父亲对他有不小的帮助,凭资论辈起来,她还要喊对方一声叔父才对。 陆九爻盈盈一笑,随着清辉将军走进院中,对方把院外矮桌上放的几个刚打好的兵器纷纷推到了地上,为陆九爻腾出空。 还很贴心地帮其擦拭了椅子上的灰尘,从里间拿了水壶与茶盏出来,为他们四个人仔仔细细添了新茶。 “老将军,您别麻烦了。” 陆九爻十分客气地说到:“我们其实是昨天夜里到青瓷镇的,当时天色已晚了,也没能及时过来看您,最近身体可好?” “好好好!”清辉看见陆九爻就像是看见自己的亲闺女一样高兴:“自从你们上次来过之后,我的身体可是一天比一天好,你能看出来吧?我是不是比上次看起来壮实了不少?” 这么说还真是,上次见清辉将军的时候,他还佝偻着腰,这次整个人都笔直了不少。 第79章 蛮婆死了 “自从上次见到您,回去之后我跟父亲提起过此事,他说等他过段时间空下来,就过来看看您。” 陆九爻盈盈笑着。 对于父亲来说,清辉与他交情颇深,这么久没见了,要不是近日又是秋猎又是开府宴的,被事情绊住,他恨不得快马加鞭飞过来。 听到这里,清辉脸上溢满了感动。 他稳坐在茶案旁,碍于有女眷在,已经披了件单薄的汗衫,秋风簌簌作响,他脸上的沟壑里藏的全是对陆平侯的思念。 “我身份特殊,久居樊笼不能出去,若是陆老将军能来看我,我定美酒佳肴准备齐全了与他唠上个三天三夜!” 嘘寒问暖的话说得差不多了,清辉看着这一行人乌泱泱的前来,北宸王还带了两名部下,觉得他们应该不是单纯过来做客的。 清辉疑问地看向陆九爻,问道:“姑娘今日前来青瓷镇,可是有公事?” 陆九爻这才切入正题,她的眸子暗了暗,抬眼问:“您是这镇上唯一的铁匠,可制作过银针之类的东西?” 清辉眉头一皱,摇头道:“我平时制作的兵器都是些刀剑,银针这种实在太细了,我做不成。” “那您知道镇上哪里能买到银针吗?” 说到这里,清辉低头细想了一下。 “卖银针的地方不知道,但镇上有间医馆,那里的银针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话音落地,清辉仔细想了想陆九爻的意图,觉得不对劲。 “姑娘为何要找银针?可是谁生病了?” “没有。”陆九爻放下茶杯,冷静道: “您也知道这镇上前段时间死了九名男子,他们的尸体被停放在义庄,我们今日去义庄查看了,那些男子根本就不是死于什么邪祟,而是被银针封喉致命。” “不对啊。” 清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想到这些惨死的男子,他颇为惋惜。 “搬动这些尸体的时候我也去了,他们浑身只剩皮包骨,干瘦如柴,生前可都是壮实的汉子,一根银针能把人搞成这样?” “嗯,银针放血,随后将尸体风干,造成的就是这般效果。” 话刚说完,楚宴清忽然碰了下陆九爻第二本手臂。 他面无波澜,表情平静着说:“查案要紧,等彻底抓住了凶手,咱们再来拜会清辉将军吧。” 说来也是,毕竟他们今日来此也不是真的为了做客,要问的事情问到了,还是别耽误时间的好。 陆九爻这才起身,准备拜别清辉。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似乎是信号弹的声音。 众人顺着那声音望去,才发现客栈方向,阿婻已经燃起了信号弹。 “不好!”严危惊呼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下急忙跑出院外,飞身上马,朝着信号弹的方向奔去。 定是阿婻遇到了危险,不过严危的反应倒是所有人都有些错愕了。 也来不及多加犹豫,院内剩下的三人也紧跟其后,飞奔着回到了客栈。 到客栈后才发现,阿婻没事,蛮婆却死了。 严危正蹲在尸体旁,查看其死亡的原因。 蛮婆平静地躺在地上,看表情,她死亡的样子很安详,脸上还带着微笑,十分诡异。 严危将她的头部撇向旁边,这才发现,在她的颈间,也有一个细小的针眼。 “和义庄那些尸体死亡的方式一致。”严危冷静道。 陆九爻凑过去,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尸体的状态,确实除了变成干尸这个条件,死亡的方式和义庄那九个尸体一模一样。 阿婻许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就这么赤裸裸地死在自己面前,脸上的神色还很慌张,估计是被吓得不轻。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眼中已经含了泪。 “别怕。” 陆九爻凑过去,拉起阿婻的手小心安慰道:“蛮婆害人无数,死了也是活该。” 她轻柔地为阿婻拍着后背,认真问道:“你看见凶手了吗?” 阿婻慌张地摇摇头:“没有,我想着你们中午回来,还没吃饭,就打算找蛮婆定一些吃的,结果我来到这个房间时,蛮婆已经躺在地上了。” 她仔细回忆着说:“你们不是给我留了信号弹,我觉得她的死相有些蹊跷,就赶紧把你们叫了回来。” 蛮婆死状诡异,不仔细看不觉得是死了,反而更像是睡着了一般。 “看来你的猜测不准确。” 陆九爻看向楚宴清,道:“刚刚在清辉的院子里,你不让我把事情说得这么详细,是不是怀疑清辉与九名尸体的案子有关?” 楚宴清冷静地点点头:“咱们说到那九名尸体是死于银针刺穴的时候,清辉并没有表现出多惊讶的神态,想来整个青瓷镇就他能制造兵器,说不定做不成银针也只是他的说辞,但现在看来,清辉有了足够的不在场证明。” 蛮婆死的时候,清辉和陆九爻他们在一起,怎么想也不能是清辉杀的人。 这时,陆九爻看向阿婻:“你来找蛮婆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客栈内有什么可疑人员?” 阿婻摇摇头,仔细想想,道:“可疑人员倒是没有,不过……” 她眸光一闪,声音忽然提高了不少:“我刚刚在楼上看到了季献廉。” “季献廉?” 陆九爻的眉头紧紧皱起,季献廉靠着季袁的扶持一路走到了大理寺寺正的位置,他来此地,难不成也是为了查案的? 想到昨夜蛮婆说上好的天字上房总共有三间,除了陆九爻和楚宴清的房间,另一个房间也被人定了出去。 想必那个房间的人就是季献廉没错了。 “他现在人在哪?”陆九爻问阿婻。 阿婻仔细想了想,道:“出来时我见他回到了房间,到现在也没见出门,应该是还在房内。” 吩咐严危安顿好了尸体,楚宴清和陆九爻一路上楼,敲开了另一间天字上房的门。 过了很久门才被打开,前来开门的,正是季献廉身边的随侍。 顺着大门望进去,季献廉这个人正坐在茶案旁安心地喝茶。 好像并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一样。 第80章 季献廉,马屁精 他是早年间季袁在乡下堂兄家里过继到自己身边的孩子,比陆九爻大上几岁,并没有拳脚功夫傍身,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 他坐在茶案旁,首先看见的是陆九爻。 眼中满满的嫌弃,眉头一皱,好像看见了什么不愿看见的脏东西一样。 “哎呦,这不是新上任的太师大人吗,你不在陛下身边拍马屁,上青瓷镇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做什么?” 听到这话,陆九爻不与他计较,正欲开口,楚宴清忽然越过她,站在了前面。 看见楚宴清之后,季献廉确是两眼放光,好像被什么东西扎到了一般,赶紧从座椅上弹起来。 三两步跨到门前,向楚宴清规规矩矩地弯身行礼:“这不是北宸王吗,是我眼拙,没看见王爷,这便赶紧给王爷赔个不是!” 见风使舵的狗腿子。 人前谄媚的势利眼。 陆九爻重重地瞥了他一眼,越过楚宴清直接不请自来的走进屋内。 她还如入无人之境地拿了个崭新的杯盏,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季献廉瞅了她一眼。 碍于楚宴清还在,就算看不惯这个姑娘,也是有气不能撒,赶紧请楚宴清进门。 “不知王爷驾到,下官也什么都没准备,您赶紧进来歇息歇息吧。” 楚宴清越过他,坐到了陆九爻的对面。 这下茶案两边都被坐满了,季献廉没地方坐,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 他卑躬屈膝地笑着脸问:“王爷来青瓷镇可也是为了查案?” 楚宴清冷脸看着他,不回应他的问题,反问道:“季大人来青瓷镇也是为了查案?” 听到这里,季献廉可得好好地夸大其词邀功一番。 “是家父听说了青瓷镇近日来的惨案一事,特意命我前来查探清楚的,本身家父是想亲身前来的,但是您也知道,他年纪大了,这隆中城到青瓷镇的路程颠簸,光是车马前来就要走上小半天的功夫,他一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就命我来查看虚实。” 见楚宴清闭口不言,他又赶紧道:“王爷您可是不知道,下官已经查清楚了,这青瓷镇上的命案,都是这间客栈的店家一人所为,您还没见过那店家吗?我这就命人把那凶手叫上来!” 说着,他便转身吩咐身后的随侍:“去,赶紧把那店家押上来!” 他说完后,又冲着楚宴清露出奸细的笑脸:“我跟您说,等您见到那店家就知道了,别看那老婆子行动不便一身羸弱之躯,实际上肯定是装的,她厉害着呢!” 陆九爻瞥他一眼,趁着他的随侍出门之前,冷冷说道:“不用去了,那店家蛮婆,刚死。”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了起来。 季献廉起初没听明白陆九爻的意思,狐疑这问:“你说啥?谁死了?” 陆九爻牵扯着嘴角冷冷一笑:“就是你说的那个凶手,刚死。” “那不可能啊!” 季献廉震惊着说:“方才我刚命人下去找她取了饭菜上来,我刚吃完,那会儿还好好的呢!” 楚宴清又问:“你说那蛮婆就是凶手,可有证据?” 季献廉分析道:“实打实的证据目前还没有,但根据下官昨夜探查的情况来看,那店家拐卖了不少妙龄少女,将其毁容行偷窃之事,她肯定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城外的义庄你可去过了?”陆九爻问。 说到这里,季献廉有些心虚:“姑娘有所不知,虽然下官担任大理寺寺正这般重要的职务,却有那一见尸体就狂吐不止的毛病,不用去查看什么尸体,本打算将那蛮婆抓起来仔细审问一番的,谁知那老婆子死得这么快。” “死了就证明人家不是凶手。” 陆九爻斜他一眼:“换言之,凶手肯定另有其人,是发现咱们查到了蛮婆身上,为了避免事情败露,才狠心杀了自己的同伙。” “不对啊。” 季献廉天真地说到:“那些死者不正是死于妖邪作祟吗?我看那蛮婆就是妖邪,除了她,还有谁有本事杀人?” 陆九爻:“……” 楚宴清:“……” 好意思说自己是大理寺寺正,妖邪作祟这般荒谬的言论也就他能信了。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作祟的妖邪就是蛮婆。”楚宴清声音清冷的问。 季献廉认真回复道:“王爷有所不知,北蛮蛊术盛行,他们这些人之间,有一个北蛮巫女,专门制作一些害人的蛊毒,下官来此之前已经彻查清楚了,那位蛮婆,就是北蛮曾经的巫女。” 蛮婆…… 北蛮…… 原来此人的名讳是因此而来。 “但看目前的情况,蛮婆一死,真正的凶手确实另有其人。” 那蛮婆应该是北蛮前几任巫女,就陆九爻知道的情报来看,北蛮如今的巫女是莘代,已经被关进大牢了。 陆九爻冷声道:“北蛮巫女擅制蛊毒,那那些尸体的死相也不觉得奇怪了,只是蛮婆为什么会死呢?” 她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件事情处处充满蹊跷。 “要么就是被反水了,要么就是为了用自己的死来保护身后重要的人。”楚宴清冷静分析道。 “那你的意思,蛮婆是自杀的?”陆九爻怀疑着问。 “不排出这个可能,除非是有人购买了同样的银针,往针上喂了同样的毒,你们想想那蛮婆死亡时脸上的表情,她笑得那么安详,肯定在死前没有丝毫的防备。” “看来还是要去城中医馆查一下,问问今日或昨日有没有可疑人员采购银针。” “对对对!北宸王说得对!” 季献廉赶紧趁机凑过来拍马屁:“不愧是王爷,就是神机妙算,您总是能比下官多想一层,有您的带领,想必我朝以后没人敢胡来!以后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大计全凭王爷一人……” 话还没说完,楚宴清直接从软塌上站了起来。 陆九爻跟随其后,二人转身就出门,完全不听季献廉说了什么。 不光是这样,就在他们出门之后,严安勾住季献廉的脖子,就将人往外面带。 “季大人不是要查案吗?同我们一起去医馆吧!” 第81章 和尸体接触的人都染了风寒 青瓷镇地方不大,整个镇上只有一家医馆。 众人来到医馆时,难得见到镇上有这么多人。 自从昨夜来到此地,这里说是荒无人烟一点都不夸张,除了客栈里能看见几个外乡人,他们还没在镇子上看见没什么人影。 就连早上从街道上打马而过的时候,都安静得像个荒城。 一行人迈过门槛走进去,这才发现医馆内尽是些看病的百姓,更奇怪的是,大家都感染了风寒。 严危问出了心中的疑虑:“按说夏秋换季偶有风寒发热此类的病症也是正常,但这么多人,都感染了风寒?” 事情确实有些诡异了,关键是这房间并不大,却乌泱泱围满了人,一打听,大家都是染上了风寒的。 别的毛病一个也没有。 陆九爻从人群中挤进去,发现最前面的诊桌后面,坐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 看着女子的打扮,却不像是中原人。 “林妙?” 随着楚宴清眉头一皱,低声轻唤了一句,女子的目光才从病患的脸上移开。 她的目光落在楚宴清的身上,惊讶地看着人群后的男子。 “楚宴清?你怎么来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搭了句话,确是把陆九爻聊懵了。 犹记得刚发现楚宴清身上的毒蛊的时候,他说过,西域圣手林妙,曾经为楚宴清诊治过。 看来那位林妙正是此人。 陆九爻本以为那位称得上“西域圣手”之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没成想竟然这么年轻。 看着也不像是饱经风霜的样子,她应该与楚宴清差不多的年岁。 扎着两个落在肩上的麻花辫,辫子上点缀着翠绿的玲珑头饰,头顶上有一个白净的花苞,清新脱俗,和普通的规格女子大不相同。 这姑娘皮肤白皙,看着也不像是云游四方的游者。 她眼底带着兴奋的神色,从椅子上起身,越过众人,凑到楚宴清身边。 “我本打算将这里的事情解决之后再去隆中城看你的,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她看楚宴清的眼神很难不让人多想,不像是故友重逢,反而更像看见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男子一般高兴。 楚宴清的表情却很平静,带着些疑问地说道:“你为何会在青瓷镇坐诊?” 林妙眼神忽然暗沉下来,她扫了眼等待看病的这些病患,叹息一声。 “我也是前两日刚到此地的,本打算采买几个上好的青瓷献给陛下,谁曾想这家医馆的郎中年长身故了,留下一堆病患无人看顾,只能暂且在此处帮忙。” 说道这里,众人心里也知道了大概。 这时,楚宴清的目光落在陆九爻的身上,示意她过去。 越过众人,陆九爻走到楚宴清身边。 对方帮着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西域圣手林妙,妙妙,这是陆平侯府的九姑娘,陆九爻。” 林妙看向陆九爻,眼中的目光更加鲜亮了:“你就是陆九爻?楚宴清日思夜想的那位九娘?” 陆九爻有些迟疑。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楚宴清怎么什么都跟她说了? 陆九爻淡淡一笑,很客气地回应:“早听闻林小姐盛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常人。” “哎呀!有什么不同的!” 林妙被夸得有些害羞,道:“这样,我这里还有点忙,等送走这些病患了,咱们好好喝一壶,我再跟你们具体解释一下!” 当下情况肯定是病患为大,恰巧陆九爻也懂些医术,正好能帮上忙。 她就在旁边也支了个桌子,两人一起看病抓药,也能为林妙减轻一些负担。 眼前坐着的这位,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他个子不矮,身上也有不少腱子肉,在这些病患中,体格算是强健的。 陆九爻为其号脉,仔细吩咐道:“风寒不是什么大病,我给你开几副药,你回去仔细喝了,不出三日便能痊愈。” 她顿了顿,拧着眉头问:“城中百姓都染了风寒,像你这种身体健硕之人也能遭受此病,你可知是如何患上这个病症的?” 男子也觉得奇怪,颇为晦气地啐了一声:“谁知道呢!自从我帮着镇上的人往义庄抬过尸体之后,回家的当晚就病了!” 说着,他悔不当初:“本以为风寒是个小病,抗两天就能过去,谁知快七日了,还是不见好,只能过来抓药了!” “你抬过义庄的那些尸体?”陆九爻疑问道。 “是的呀!镇上身强体壮的男子就我们这几个,你说怪不怪,回去后都生病了,我还有几个兄弟嫌风寒抓药晦气的,还在家里硬抗着呢!” 说道这里,那男子压低了声音,凑过来问:“这位女郎中,你说是不是那些尸体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家里人也被传染了,不行赶紧把义庄的那几个尸体烧了吧!” 尸体烧了,岂不就是毁尸灭迹,他们再想查凶手就难了。 但要真的是尸体上带着什么病菌,若是不烧掉,祸害的还是镇上的这些个百姓。 所幸他们只是染上了风寒,也没什么大的病症,还能再坚持两天。 “不要自己吓自己。”陆九爻拿起纸笔,为其写药房。 “不过你那些兄弟,还是劝他们过来抓药得好,虽说风寒不是什么要命的绝症,但一直病着对身体也不好,我们近日会一直在此坐诊,你回去后好好劝劝人家。” 随后问诊的这些人里,大多都是搬运尸体的汉子,或者那些人的家属。 还有不少围观搬运之人,总而言之,或多或少都与那九个尸体有过接触。 这件事情变得越发诡异起来,不过他们今早在义庄待了这么久,严危严安,还有陆九爻楚宴清,都触碰过那棺材里的尸体。 却没有任何的不适。 看来尸体并不是让这些人生病的关键,或者说,就算当时尸体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陆九爻和楚宴清一行人去义庄查探的时候,那尸体上的脏东西已经被人清理过了。 陆九爻和林妙在屋内问诊,楚宴清就带着严危严安组织百姓排队,并把前来问诊的人都记录在册。 到了深夜,总算是将这些人都送走了。 第82章 好毒的一张嘴 一行人寻了镇上的一家饭馆,订了个上好的雅间。 估计是从今早睁开眼林妙一直在忙着看诊一事,还没怎么吃过饭,菜肴刚上桌,她就毫不客气地用起来。 “你这样子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楚宴清的嘴还是这么毒…… 林妙瞥他一眼,嘴里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也不愿吃亏地与他回嘴。 “我要是不多吃点,饿瘦了怎么办?” “怎么办?” 楚宴清抱着双臂,冷冷的看着她哼了一声。 “你单根头发拎出来都有十斤,还能饿瘦了不成?” 好毒的一张嘴…… 陆九爻算是见识到了,平时楚宴清与她在一起从没说过过分的话,这样看来,他是不是舔一口自己的嘴唇,都能给自己毒死了…… 陆九爻用手肘往楚宴清的臂膀上碰了一下:“人家林小姐是姑娘,你说话能不能尊重一下。” 楚宴清这才闭上了嘴。 看到此情此景,林妙一脸不怀好意的吃瓜状:“九姑娘,你知不知道,楚宴清之前毒发的时候,已经昏迷到没有意识了,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一个人的名字。” 陆九爻好奇:“谁的名字?” 林妙有样学样,满嘴油光也不耽误她嘲笑楚宴清,学着人家的样子半昏迷半嘲笑道:“九娘……九娘……” 陆九爻的脸忽然红起来。 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的身上,她低头小声道:“那,那就可能是北宸王病得太深了,梦中呓语罢了。” “那他呓语怎么不喊别人的名字,怎么偏偏喊你的名字?” 林妙凑过来,一脸的不怀好意:“你同我说说,你俩是不是好上了?亲嘴没?睡觉没?” 陆九爻一口水差点呛死。 她现在知道了,林妙对楚宴清没有别的心思,方才在医馆的眼神,纯属是故人重逢后的兴奋。 也知道了,为什么这个林妙游历天下,不甘心居于方寸宅院,原来心思竟这般狂野奔放! 陆九爻急忙往她的碗里夹了个鸡腿:“林小姐,你还是好好吃饭吧!” 看见林妙,她忽然想起一事。 就是陆九爻的母亲。 曾经清辉与她说过,陆九爻的母亲是中毒而亡。 之前与莘代在马车上,她曾经问过,有没有什么毒是能让身体强健的产妇在生产后身体急转直下,体虚力竭而亡。 当时莘代只为她写了几个大字:“西域圣手,林妙。” 当时她对这个林妙没有印象,也没见过,本以为对方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但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个林妙,在医馆坐诊几日,不收分毫诊费,而且她明明能无视青瓷镇的这些病患,直接去往隆中城的,却没有这样做。 那看来,这位林妙,不像是会杀人的凶手。 带着疑虑,陆九爻看向还没吃饱的林妙。 “林小姐,我的母亲叫云容,你可认识?” 听到这话,林妙皱着眉,抬头看向她:“我没去过陆平侯府,没见过你的母亲,不过几年前我参加过宫宴,不知道宴席上有没有她?” 话说至此,陆九爻更加确信林妙不是杀死母亲的凶手了。 母亲死的时候,这个林妙还是个孩子,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而且前几年的宫宴,那时母亲早已亡故,看来林妙不光没见过母亲,还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的事情。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陆九爻眉心染上倦色,只能低低头,不再谈及此事。 见陆九爻眼看着伤心了些,她又赶紧说道:“我近日在青瓷镇忙得焦头烂额,幸好今天有陆姑娘帮衬,你这一身医术跟谁学的?” 陆九爻礼貌回应:“我师从青云道长,他在医术上面造诣颇深,改日有机会,引荐你们聊聊。” “青云……”林妙眼神变得嫌弃起来:“那按辈分来说,你还要叫我一声小师叔呢!” 陆九爻震惊地看向她。 林妙却是一笑,三杯黄酒下肚已经有些醉醺醺的,撑着脸笑盈盈地看着她:“你有所不知,青云是我师兄,虽然我俩差些岁数,但他的医术不如我。” 陆九爻曾听师父提起过,他年轻的时候跟西域林璟言学习过一段时间医术。 “那林璟言是你的?” “是我爹啊!” 林妙一脸理所当然,没有半分惋惜,“不过他早就死了,医者不能自医,死于绝症。” 陆九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不再提及此事了。 他们的谈论回到正题,楚宴清仔细想了想这几天发生的事,狐疑地问:“你们给病人看诊的时候注意到没,他们是因何得的风寒?” 回想起今日那位壮汉所说,陆九爻喃喃道:“他们都跟城外义庄的尸体接触过,但我想不通,为何接触了尸体都能得风寒这么常见的病症,而且那九个尸体咱们都接触了,怎么咱们没事。” 楚宴清的眸光黯淡下来。 “接触尸体后没生病的,不光咱们几个。” 众人齐齐望向他。 只见楚宴清冷着脸,缓缓说:“清辉老将军,不也好好的。” 对啊。 今日他们见到清辉的时候,人家光着膀子炼制刀具,他的身上还有因劳力造成的薄汗,并没有感染风寒。 虽说不愿相信,但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清辉确实不太清白。 “九姑娘你在青瓷镇多留几日吧,城中还有不少病患没去医馆抓药,我怕我自己顾不上。”林妙看着她认真道。 陆九爻点点头:“我们此次前来青瓷镇是为了查清那九名尸体被害一事,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们是不会走的。” “那正好,我正要前去隆中城,就同你们一起查案吧,等案子查清后我同你们一道走,路上也有个说话的。” 这时陆九爻才发觉,不是带着季献廉一同去了医馆,他人呢? 看向严危,陆九爻狐疑问:“季献廉又跑哪去了?” 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晦气,严危想想那人的嘴脸,便一脸嫌弃。 “刚到医馆就说肚子疼,硬拉着人家不让走,就说快拉裤兜子了,只能先让他回客栈了。” 第1章 九娘,你是不是不愿嫁 门外传来两三声轻扣,陆九爻瞬间被这声音吓醒。 “姑娘,东宫的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婢子阿婻推门进来。 她脚下步子轻快,跑到床前,兴奋地将手中的托盘呈上。 “姑娘你瞧,这是璃妃娘娘命善衣局连夜赶制的蜀锦罗裙,定能衬得我们姑娘更加明艳大方!” 濒死的痛苦还未消除殆尽,陆九爻大汗淋漓,掀开床幔一角。 七月盛夏,蝉声噪噪。 闷热的风吹进窗棂,洛神湖波光潋滟,流光绰影地洒上陆九爻的双眸,她深邃的瞳仁被金光映衬得分外妖冶。 她回来了。 被万人啃食的血腥场面还历历在目,下一秒,她便回到了与楚煜刚订亲的时候。 这一年,她从青连山学成归来,风光回府,在接风宴上被璃妃看中,请旨与太子楚煜定了亲。 同年年关,西北蛮兵压境。 太子挂帅出征,陆平侯全府上下武将皆披甲上阵,随军杀敌。 陆平侯与膝下八子,全都殁在了滚滚黄尘的汉阳关。 北蛮部落铁骑围剿,黄烟席卷漫天,陆九爻只身护送楚煜回京,一人一枪杀出重围。 因此毁了半张脸。 她可是整个隆中样貌一绝的闺秀。 回来的路极为艰辛,天寒地冻,她的半边脸溃烂发脓,那时,楚煜将她抱在怀里,许她三书六礼,明媒正聘。 他说,待他登基,她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后。 母仪天下。 可后来,战事平定,新皇登基,他转身就把陆九爻打入了冷宫。 那年隆中大雪三月不歇,司天监上奏,扬言直道,妖后九爻祸乱朝纲,死不足惜。 她恨吗。 恨。 那天,隆中的冷风卷携着冰霜,寒凉刺骨。 陆九爻一身红衣躺在城门外的干草跺里,成群的难民围着他,疯了一般啃食她的血肉,撕扯她的身体。 楚煜站在城墙之上,冷冷地望着她。 他说,陆九爻,你见哪朝皇后,是个丑八怪的? 她没力气挣扎,眼前骚乱成片,她看见的,确是汉阳关外的滚滚黄土。 若是再来一次,合该让楚煜死在北蛮的弯刀之下。 她盯着那件金灿灿的蜀锦罗裙出了神,阿婻的催促拉回思绪。 “姑娘,今日是太子的生辰宴,世家贵眷都在,咱别让人等太久。” 她平淡望向空中孤月。 这便要去见他了? “阿婻,与我梳妆罢。” 陆九爻是陆家唯一的女娘,也是陆家最小的孩子。 陆平侯夫人云氏四十有二才生的她。 刚出生时,陆九爻瘦弱到只有一口气儿吊着命,夫妻二人怕这孩子活不长,就让青云道人带到了山上,日日以丹药滋养。 整整十五载,不光修了个健康的身子,还文武双全,既得了父亲舞刀弄枪的本事,又继承了师父驱符御咒的衣钵,琴棋书画样样精绝。 她是整个隆中最优秀的女娘。 前世,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污了陆平侯府名声。 而今过往种种,重头来过,陆九爻决计不可再踏足东宫,酿成大错。 前面左转,便是东宫了。 宫墙重柳,两旁的红墙好似是那血流成河的汉阳路,陆九爻浑身发软,险些上不来气。 “阿婻,我有些不适,你先过去,跟璃妃娘娘赔个礼,说我晚些到。” 阿婻担忧起来:“姑娘可有什么要紧,我同你一道吧。” “那便是咱们没了规矩。”陆九爻把人往前推了一把:“你赶紧过去替我好好解释解释!” 阿婻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待人消失在街角,陆九爻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挨到宴席结束,她便以迷路为由,改日与娘娘赔个不是罢。 宫中有重兵把守,金吾卫不会放过任何角落,仔细想来,这里也没什么地方可躲。 真要说起来,确有一处。 疯王府。 曾入主中宫时,她听宫里老人闲聊时说过,整个大内所有地方都可随意出入,唯独疯王府,那是关押先皇胞弟的地方。 北宸王楚宴清,是楚煜的亲皇叔。 他弑杀疯魔,暴虐成性,先皇在位时,他挥剑弑君,先皇念在手足情深,留其性命,将他关在了疯王府。 那地方,当值的金吾卫曾被疯王剁成肉泥,无人再敢靠近。 旁人怕,陆九爻不怕。 虽是危险了些,却是当下躲身的好去处,滋要是碰上那位疯王,捏张行止符,应也不成问题。 陆九爻凭着前世的记忆,偷偷溜进了疯王府的大门。 皇家高墙之内,竟还有这般萧索凋零的地方。 疯王府院子小,一眼便能把府中景象看个遍。 正逢盛夏。 院中一棵枯木张牙舞爪地伸向苍天,黑色枝丫显得格外无力,似是被大火烧过。 地上连片落叶都没有,砖瓦缝隙中布满苔藓,没什么脚印。 这地方不像是有人来过。 一阵冷风吹来。 吱呀—— 破旧的木门应声而开,门后的黑暗地界,孤零零地站着个白色身影。 “你是谁。” 是那位疯王。 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单薄,声音平淡,语气不显波澜,听起来,不像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此人带来的压抑比夏风更加沉闷,陆九爻的身形定了定,很规矩地作礼。 “见过王爷,臣女是陆平侯府九姑娘,今日应召前往东宫为太子祝寿,迷了路,并非有意叨扰。” 空气中闷热躁郁,动辄便出一身薄汗,那人沉默了良久,忽而开口。 “迷路?” 他从黑暗中走出,洁白的里衣不染尘埃,头发虽凌乱地散在肩上,却很干净。 她曾听说,眼前是位食人肉喝人血的狂魔。 她曾听说,这位王爷动动手指便能扭断人的脖子,掰断人的手腕。 可没人说过,这位王爷,矜贵翩翩,风度有礼,如玉树临风,是比仙人还要更胜一筹的美男。 男人缓步走向她,凑近陆九爻的身前。 清浅的药香极像青连山上师父的药理阁。 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半臂,对方凝望着她的双眸,试图从小鹿慌乱的眼神中看出其中深奥。 “东宫与此地相隔大半个皇城,就这么不偏不倚走到了疯王府,不会问路,还是故意来此的?” 她一时语塞。 却从男人眼中,感受不到丝毫杀意。 甚至与这人,似曾相识,好像见过。 这时,虚掩的宫门探进来个太监。 那人颤颤巍巍,身体瑟缩着踏进门来。 “王……王爷,璃妃娘娘命杂家来此寻人,这位是未来的太子妃,还请……” 他话未说完。 陆九爻忽见一片红光,再看去,小太监倒在地上,他颈间溢出汩汩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青苔。 男人站在尸体旁,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残血。 他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白皙,比桂花树上的枝条还要好看。 忽的抬眸,深深凝望着她。 “九娘,你不愿嫁与楚煜,是不是?” 第2章 她是笼中雀,他亦是困兽 他唤她……九娘? 大量的记忆涌来: 十年前青连山。 陆九爻才五岁,正遵师命上山采药,行至山顶时发现悬崖边挂着个比她年长的少年。 她不知少年名讳,只知其衣着华贵,不像是寻常人家。 当时心想,上个山都能失足落崖,定是娇生惯养的富贵公子哥。 不像她的哥哥们,随军出征,上效国家。 将人救起来后,少年询问她的名讳。 当时陆九爻在山上修行不愿太过张扬,便告诉对方,叫她九娘便好。 她记得,那位少年称自己为楚十一。 宫中老人说过,疯王楚宴清是太祖皇帝十一子。 她当年的无意之举,竟能得今日机缘。 可真巧。 上一世,她全心全意扑在东宫,与楚宴清全无半点交集。 而今,却如枯木逢春,逆境逢生,这条嫁给楚煜的死路,她看见了不一样的希望。 “九娘,回答我。” 深夜的皇城寂静通明,时不时有巡视的金吾卫点着灯从墙外经过,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不敢多做停留。 陆九爻心神定了定,冷静道:“不愿。” 她说完,低头细想片刻,又觉得可笑。 “但赐婚的圣旨已下,臣女纵使有天大的能耐,如何撼动皇权。” “九娘,你别怕。” 楚宴清的手上已没了血迹,他靠近她的身,没有半点血腥味,换言之,是那血腥被药香遮得严严实实的。 “有你这话便是足够,你不愿嫁他,本王助你。” 陆九爻是笼中雀,他又怎么不是囚在牢里的兽。 两个无依无靠的人,莫不是要学那冷风中依偎的幼猫,互相舔舐其身? 她自嘲一声,道:“王爷当下处境,还是先保全自己吧。” 言尽于此,陆九爻礼数齐全,退身消失在茫茫黑夜。 待人走后,楚宴清孤零零地站在院子当中,双手垂于身侧,夜里起了大风,吹动他散落的头发,拍在脸上显得有些苍白凌乱。 看着离去的背影,楚宴清低头一笑:“还是如小时那样万般留后路,不敢轻信人。” 这时,身后的房中迈出一人。 金吾卫打扮,手持剑,凑到楚宴清身边。 “主子。” 楚宴清望向黑压压冗深的长夜。 良久后,他面无表情,转而侧身吩咐道:“你今夜无人时,去司天监帮本王送个信。” 他顿了顿,又望向那个关了它近十年的牢笼。 “这里,果真枯燥。” …… 太子的生辰宴已接近尾声,还是不见陆九爻身影。 璃妃等得有些急了。 毕竟皇城内有上百双眼睛盯着东宫,她不敢把动静闹大,只遣了几个太监偷偷去寻人。 眼看就要散席,门外匆匆踏进一个人来。 陆九爻凑到璃妃跟前,忙赔不是:“见过璃妃娘娘,臣女一时迷了路,望娘娘莫怪。” “不怪不怪!” 璃妃兴奋还来不及,看见人来,她也终于松了口气。 半月前她初见陆家九娘子时便颇为喜欢,打眼一瞧温婉贤淑,礼数周全,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选。 遇上这般好的姑娘不敢耽搁半点,当日从陆平侯府回宫后便立即面圣请了道赐婚的圣旨。 只是到现在已经月余,她儿楚煜还未见过九娘子。 今日是最好的时机,正是相看的好日子。 “姑娘安全回来就好,这是我儿楚煜,你们二人还没见过吧,正好……” 话未说完,她脸上忽然挂了一层阴郁。 那不争气的,偏偏当下喝多了。 顺着璃妃的目光看去,楚煜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倚在桌上,闭着眼睛养神。 汹涌的苦水堵在心口,陆九爻一阵恶心。 他面上的棱角还是那般坚毅,眉目间刻满薄情二字。 也是荣登宝典入主中宫后陆九爻才知道,楚煜身边一直伺候的丫鬟是个蛮女。 她前脚刚登上后位,那蛮女就被封了妃。 曾记得,楚煜乍不进她宫门的前几天,有一晚陆九爻捧着亲手做的金羹云酥前往御书房,要给陛下暖暖胃。 推开房门的那刻,楚煜正跟那蛮女颠鸾倒凤,醉生忘死。 她摔了羹碗,以中宫之责怒斥楚煜,御书房不是胡来的地方。 楚煜却以皇后失仪为由将她打入冷宫。 那时,他深深记得,楚煜与那蛮女衣衫半挂,冷嘲她说,若非芸儿是北蛮人,皇后之位怎可能给她,念在救护有功,直接给个妃位便是。 骂她不知感恩,天天顶着张丑脸招摇撞市。 过往种种随着城外难民的啃噬变成烙印深深刻在陆九爻的心里,她再看到这张脸,只有一个念想。 就是让楚煜不得好死,让那蛮女挫骨扬灰。 “这孩子,许是今日太过高兴,一时贪杯。” 才见第一面就给人留了不好的印象,这样不论是对两个孩子今后的相处,还是对皇家的脸面来说,都不是好事。 璃妃忙帮楚煜打圆场,起身拉上陆九爻的衣袖,甜言善意道:“天色也晚了,本宫今日差人送姑娘回去,改天夏荷宴,我让他亲自给姑娘赔不是。” 陆九爻巴不得早点走。 转身间,她忽的瞥到楚煜身边侍奉的丫鬟。 她细眉微皱,目露好奇,与璃妃娘娘指向那丫鬟。 “我观她面容与中原人不大一样,可是北蛮人?” 北蛮与中原常有生意往来,不过大多在北境边陲之地,隆中甚少。 璃妃脸上划过一丝尴尬,不过也转瞬即逝。 “前些年从伢子手上救的个小丫头,可怜人罢了。” 可怜人? 这可怜人日后可半点不可怜。 回到侯府已是深夜,祖母早早睡去了,父亲却明着孤灯等在正堂,面色沉沉,看见她回来了,才舒展眉梢,三两步迎上去。 “九娘,那太子待你咋样?” 姑娘进宫的这两个时辰他片刻不得安心。 早就听闻圣上有废储的意思,太子楚煜在一众皇子中并不出众,占了个先皇后嫡子的位置,又过给最得宠的璃妃将养,这才住进的东宫。 传闻那位主脾气秉性极为随意,实在不是自家姑娘的良配。 话刚说完,陆九爻忽然抱住了他。 陆毅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八尺大汉眼眶红了。 陆九爻摇摇头,她低声抽泣。 实在是因为,父亲当下生命鲜活,没成那北境大漠的黄土,她忍不住眼泪。 “父亲放心,女儿到宴席上时,太子已经喝醉睡去了。” “那你……”不知其中缘由陆毅实在担心得紧。 陆九爻颔首不好意思道:“无妨,女儿只是……想父亲了。” 第3章 这婚就得面对面的退 陆平侯府坐落在洛神湖边上,是江山初定时,太祖皇帝赏给陆毅的宅邸。 盛夏时节洛神湖上绯红嫩艳的荷花溢满湖面,隆中世家无不神往,每年的七月初,就成了朝中官员贵眷前往陆平侯府赏荷花的日子。 名为:夏荷宴。 近日,隆中出了一件大事,传满长街深巷。 便是那位疯王府的王爷,出来了。 就是在太子生辰宴的当天夜里,疯王府走水,大火足足烧了一整夜,圣上赶到时,那位疯王爷正在府门外看着众人灭火。 听说,好似是因为惊吓过度,他的疯病好了。 夏荷宴当日清晨,陆九爻下了晨功,听到婢子家仆们在谈论这件事。 太子生辰当晚…… 不就是她初见楚宴清的时候? 陆九爻打断人群的议论,问道:“即便那位王爷不疯了,也曾在大殿之上弑君,圣上就这么把人放出来了?” 好歹关了十年,岂能是说放出来便能放出来的。 一位婢子凑到陆九爻跟前解释。 “姑娘久居青连山有所不知,那位王爷当年弑君时失心疯发作,疯起来像是换了个人,并非王爷自身所愿。 走水当晚司天监的罗监正连夜面君,说是天府星恐落,若兄弟阋墙,大徵将亡!” 天府星常伴紫微星左右,是帝王手足的星象。 放眼整个大徵,圣上的手足不就剩了北宸王一个。 圣上也是极疼爱这个弟弟,不光将人放了出来,还赐了青连山下最好的温泉别院,重开新府,并给了那位王爷上朝议政的职权。 一夜间从笼中困兽变成万人之上,现在整个朝臣都上赶着巴结呢。 陆九爻怎么想怎么不对。 那夜在疯王府相遇时,王爷不像是有疯病的人,儿时初见,看着也正常。 莫不是疯病一直都是装的? 世间闲言她也没再多打听,当下最要紧的,是夏荷宴。 夏荷宴世家贵女亲眷都会前来,璃妃娘娘说过,要带楚煜来给她赔不是。 一想又要见到楚煜,陆九爻吃饭都没什么心情,只想着如何赶紧将这亲事退了。 晨功后滴水未进,收拾华丽便匆匆去了前厅。 陆平侯府今日车马盈门,不光是官场中人,就连隆中城内几位叫得上名号的富商,都纷纷递了拜帖前来赴宴。 陆九爻现已是未来太子妃,这件事满城皆知。 朝中这几个老臣惯是会见风使舵的,纷纷让自家姑娘与陆九爻搞好关系。 夏荷宴才开始不到一个时辰,她便被隆中贵女们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正围坐圆桌摆弄荷叶,制作新鲜的荷叶饼。 “听说九姑娘是青云道人的关门弟子,是不是会施符控雨啊?” 陆九爻低眉一笑。 “不会。” “那可能御剑飞行?” 陆九爻尴尬扶额。 “不能。” “听说青云道人年过百岁却貌似孩童,是不是经常吸食天地灵气,鬼怪精元?” “那……那倒没有……” 不知这些养在深闺的姑娘们都是从哪听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传闻。 师父才而立之年,哪来的年过百岁之说,再者,平日里画画符也只是避鬼镇宅,化解凶祸,哪就能控雨了? 御剑飞行更是无稽之谈。 实在无聊。 陆九爻在众女堆里坐得有些烦闷,打算在湖边走走,连婢子阿婻都没带。 夏日虽热,湖边却有清爽的凉风,吹动荷叶连着花蕊簌簌作响,荷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的心情瞬间好了大半。 “陆姑娘。” 身后传来男人的轻唤,转身一看,竟是楚煜。 如鲠在喉。 虽是不愿,却也不能失了女子修养。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陆姑娘实在是见外了。”他伸手要扶,陆九爻下意识往后一躲。 尴尬的手滞在半空。 “今后你是吾的太子妃,无须多礼。” 她心头忽然一僵。 此景再熟悉不过了。 犹记得前世夏荷宴,她也是这样与楚煜站在湖边,因楚煜看不惯她这清高孤傲的性子,跟身边的蛮女使了眼色。 那时这蛮女失足撞了陆九爻,害她落水,夏日女子单薄的衣衫浸了水后一览无余,令她在众人面前失尽了面子。 想到这里,陆九爻又站远了些。 “君臣有别,臣女不敢僭越。” 既然见到,那干脆把话说开了。 前世她被太子妃的身份和众星捧月的快感迷失了神智,不论楚煜待她如何,自己都全身心地扑上去。 世家女表面追捧,暗地里却在嘲笑,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全无将门独女的风范。 而今历经种种,她的底气足了许多,于湖边威立,冷言问道:“太子殿下,你为何娶我?” 楚煜被问蒙了。 世家女有这般胸襟与他说话的还从未见过,他们都是上赶着钻自己怀里,卖命讨好,今天这个…… “我母妃说你贤良淑德。” “我问的是,你,为何娶我?” 女子神态坚定,似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 众人都看着,楚煜干脆把身段放放,涵养做足些,毕竟日后人进了东宫,不还是他说了算。 “姑娘容貌出众,知事明理,在京中才女中当属第一,本宫自然倾慕。” “你从未见过我怎知我容貌出众,我此前身居山中你怎知我知事明理?这第一,又是谁人论的?” 层层问话噎得楚煜哑口无言。 他向来身后都是讨好奉承,不想今日竟碰上这么个伶牙俐齿的疯子。 看来确实要削削其锐性。 “本宫娶你做太子妃,往后入主中宫母仪天下,这般好事落在你头上不知感恩,还敢质问本宫?” 入主中宫…… 母仪天下…… 她的耳边轰鸣一声。 听不见闷热的风声,听不见聒噪的蝉鸣,只能听见陆平侯府敲来的丧钟,奏满的哀乐。 她看不见成群的荷花,眼里尽是堆了满院的棺材。 他曾经也是这般说的,可是后来等待陆九爻的是什么,是长灯孤寂,是曝尸荒野。 是陆平侯府满门丧命,是青连山上同门师兄漫山的白骨。 “殿下,臣女眼拙,粗鄙,无知,不敢攀上皇亲,这门婚事,退了罢。” 第4章 太子失踪了 金钗坠地,在平静的湖面上荡起涟漪。 楚煜想,这世上竟还有这般胆大的女娘,忤逆她,以下犯上。 男人与生俱来的征服欲不允许他再次吃瘪。 少女琼鼻朱唇,肤白如雪,眸光明艳,这样的女子,承欢他的身下,不比那些倒贴的世家女娘强上百倍。 “你不想嫁我?” “不想。” 楚煜顿了顿,低头细想时,脸上附着阴狠,抬眸的片刻,又盈盈笑起来。 “好,此事待我回宫后禀明父皇,今日是赏花的日子,咱们别败了大家的兴致。” 璃妃这边还在跟陆老夫人观察着对岸的一举一动。 “你看两个孩子聊得多好啊。” 陆老夫人却觉得不然。 她最是疼惜这个孙女,虽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总觉得孙女面上的神情怪怪的。 没过多久,楚煜带着婢子阿芸凑上前来。 “本宫方才在湖边弄湿了衣摆,陆老夫人可否行个方便,让本宫找个地方换衣服。” 老夫人唤了刘管事过来,命人引太子前去更衣。 待人走后,陆老夫人这才凑到陆九爻身边,关怀着小声问:“丫头,方才与太子可是攀谈得不愉快?” 陆九爻静静地摇头。 她不嫁楚煜,却也不想让家里担心。 若是父亲知道自己不愿嫁,依着他的秉性,定能夜闯宫门将刀架在光德帝脖子上逼人家退婚。 还是暗里操作比较好。 湖面起了风,看这天气,似乎是要下雨了。 这时小厮上前来报:“老夫人,北宸王来了。” 这话说得大家都一愣。 “谁?”老太太恐是年纪大了,出现了幻听。 小厮又重复了一遍,“北宸王。” 是那疯王。 别院新立,还有许多事情未曾打理,那疯王何故这般清闲,有空来府上看花了? 老夫人心感不妙,低声试探。 “丫头,你最近可是得罪过那个疯王?” 陆九爻心头一紧,故作镇定。 “祖母,小九与那疯王并未见过。” “也是。”从未见过何来得罪。 鎏金的拐杖重声敲地,青石砖瓦险些裂开缝:“肯定是你那不争气的爹!又在朝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疯王食人饮血,是咱们轻易能开罪得起的?” 她气上心头,把与同僚饮酒正欢的陆毅叫到身前。 “北宸王来了,你去迎!” 陆毅还蒙着。 “谁?” “北宸王。”小厮再提醒一声。 “活祖宗喂。” 他脚下生风,不敢怠慢,转身便去相迎。 却不知人已经到跟前了。 那人踏着夏日的旭风而来,陆九爻有一瞬恍惚。 上次见时,他身形瘦弱,面容惨淡,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 而今这位王爷,身着上好蜀绣做的褐色锦袍,头戴玉冠,身形款款,经过世家女子身旁时,令所有人都看呆了眼。 “本王今日只来赏花,不办公差,大家随意。” 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没几个敢贴他太近的,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的脑袋跟身体便分家了。 陆九爻偷偷瞄他。 男人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眺望远处的荷花,并未有多余的动作。 两人视线忽然对上。 陆九爻忙收回了眼,抚平被风吹乱的衣襟。 把人家王爷晾在原地也不太好,陆毅脑海中寻摸一圈,终于找到了话题。 “王爷新宅安置得可还妥当?” “尚可。” 空气再次归于沉默。 “可有下官能帮得上忙的?” 这时,楚宴清转头看他,不经意间扫了眼远处的陆九爻,道: “那还真有,我这新宅夜里总是闹邪,听闻陆家九娘子跟青云道人修行数十载,能驱邪念咒施云布雨,可否请她上我府中看看风水?” 陆九爻:“……” 这到底是从哪听的胡话。 陆毅尴尬一笑:“小女虽在山上修行数年,但却没什么太大的本事,恐怕……” 还没等他说完,身旁一向安安静静的姑娘破天荒开了口。 “王爷家中闹邪,可否大概描述一下,是哪般邪祟?” 楚宴清直勾勾的看着女子,他明明没笑,在陆毅看着为何眼角似带笑意。 “夜深无人时,总有那迷路的女鬼来叨扰本王,很是头疼。” “……” 好一个指桑骂槐,那女鬼不如直说姓陆名九爻算了。 “驱鬼这事,我这闺女还有些欠缺。” 陆毅生怕自家闺女进狼窝,哪怕自己得罪这个疯子,也万不可连累姑娘。 “闹女鬼是因为温泉别院毗邻青连山,山中多孤魂,若是王爷不介意,改日帮王爷看看。” “甚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愣是给陆毅说得有些云里雾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什么踢来踢去的玩物? 天色渐渐晚了,正是到了散场的时候。 璃妃向远处观望了一眼,心底里莫名慌张:“太子换衣服怎么换了这么久?” 这时,楚煜宫里的一名小太监行事匆忙,跌跌撞撞地跪在众人面前。 “不好了娘娘!太子不见了!” 璃妃不悦地拍了下桌面。 “休要胡说,太子正值壮年,换个衣服还能消失不成,是不是去别处了?”她难掩怒气,细眉微微皱起。 “不敢欺瞒娘娘,太子让奴才在房外等着,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未见出来,奴才进去查看,才发现房中无人。” 太监从袖中取出一块圆环状的玉佩。 “奴才在院中找到了这个。” 璃妃这才感到不好。 这玉佩是先皇后留给太子的唯一遗物,他一直都贴身带在身上极为宝贵,如今遗落在地,太子多半是被人绑了。 “赶紧找!” 陆毅怒气冲天,却不慌张。 “绑人敢绑到我陆平侯府,也不看看我陆家是何出身!找人!” 陆家八子每到夏旬都会前往北境整兵,尚未归家,即便是这样,府上的护院小厮也都是行伍出身,个顶个的好身手。 陆九爻总觉得这事情不对。 上一世,需换衣裙的是陆九爻,楚煜在湖边的观赏台上待到黄昏便走了,这般情况没发生过。 那畜生满肚子坏水,若是故意失踪,牵连陆平侯府,圣上定会降罪。 “父亲,我也去找。” 她匆匆赶往后院,把每个厢房里里外外仔细搜寻了一番,并未见到楚煜的身影。 这才唤了方才那位小太监过来。 “太子的贴身玉佩是从哪找到的?” 对方低头答道:“是从九姑娘您的萧华阁外。” 第5章 我嫌脏,不要他 众人寻到深夜也不见太子身影。 陆平侯府再大,也总归有边有界,明月已经挂上树梢,再找不到人,此事怕是要惊动宫里那位了。 “璃妃娘娘,九姑娘请您与众人移步萧华阁。”楚煜宫里的太监蹑手蹑脚地来到众人跟前。 “萧华阁?” 老夫人不显山不露水,面色平和稳静,内心深处却有些慌。 “爻儿让我等去她房间做什么?” 从爻儿与太子在湖边攀谈开始,她就觉得事情不对劲,后来太子在府上失踪,而现在风向却引到姑娘自己的房间。 女子闺房,岂是能让她人随意进出的,爻儿决计不会这般犯傻。 “难不成是找到楚煜了?” 璃妃紧绷的眉头忽然舒展不少,疲倦的眸中平添一丝神色。 吩咐小太监:“你赶紧带我们过去!” “这不合适吧。” 楚宴清抱臂而立,挡在人前。 “陆家九娘子是未来的太子妃,这么多人乌泱泱地冲进人家的闺房算什么样子,璃妃难道不担心皇家颜面?” “还是王爷思虑周全。”璃妃脸上划过一丝尬色。 她匆忙命小太监带路,正要迈腿,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前面。 璃妃尴尬的看向楚宴清。 “王爷这是……” 一记裹着冰霜的冷眼睨向她:“太子是本王亲侄,我关心他。” …… 更深露重,七月初的夜晚虽还有些闷热,但陆平侯府落于湖边,到了深夜微有凉风。 观赏台到萧华阁的路并不远,穿过花柳编织的长廊,陆九爻就在尽头等着大家。 看清姑娘的面容,小太监吓得惊呼一声。 说话也结巴起来。 “你你你,你怎么在此处!” 陆九爻平静地看着他:“不是我唤大家来的?不在此处,应该在哪?” 这太监把线索指向萧华阁,陆九爻便觉得事情不对。 且不说那玉佩为何会出现在萧华阁的门外,一个鲜少出宫的小太监,怎知她闺阁名字的。 当时陆九爻推开房门,就感到扑面异香,若不是有些识香制药的本事,怕真的要中计了。 远处传来一声嗤笑。 众人随着笑声看去,楚宴清正靠着连廊上的松木,眼底柔光地看着陆九爻。 初见时本以为是个蜷在暗处躲人的小猫,不曾想也是那会露出爪牙挠人的虎。 “没事,本王只是生来爱笑。” “……” 众人哽住。 嗜血杀人的疯子,说自己天生爱笑?谁信。 璃妃哪有这个耐性听他们打趣,太子目前还生死未卜。 她慌忙拉着陆九爻的手,问:“九姑娘,你寻我们来此,可是找到太子了?” 陆九爻微微颔首。 她引着众人推开房门,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其间还夹杂着浓郁的淫靡之气,行过那事的人都能察觉到。 璃妃有种不祥的预感,凑近房门时总能听到细微的喘气,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直到那颠鸾倒凤的画面如同针尖一样扎上她的双眼,她才踉跄了一下,如乍听惊雷一般愣在原地。 房间的空地上,衣衫散落在旁,萎靡纷乱的中央,是两条赤裸的身体正交缠在一起。 仔细一看,这具男身不就是太子。 那女身,正是太子的贴身婢子,阿芸。 二人意乱情迷,正沉浸其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丝毫察觉不到身边的动静,还在没羞没臊地做这那事。 “哎呀呀!哎呀呀!” 陆毅发妻亡故许久,多少年没见过这场面了,忙捂上双眼,八尺大汉羞愤地扭过头去。 “停吧!快停吧!” 他气得转身就走,躲去了里间。 老太太更是气血逆行,差点气晕过去。 白日里他便看出太子不是好相与的,不曾想竟这般不将侯府放在眼中,在爻儿的闺房做这种事。 她的拐杖猛敲几声,“太子殿下,我家侯爷好歹随太祖皇帝打江山,有赫赫战功,即便现下满世太平,家中八子仍赴边关点兵为国尽忠,你就算不喜我家小九,说出来便是,何必这样侮辱她!” 地上二人还在忙着自己的事,全不知臊。 楚宴清向旁边暗处使了个眼色。 严危转身端了盆凉水进来,“哗”的一声,尽数泼了过去。 他二人这才回过神来。 身边围着三五个人,楚煜愣怔了片刻,慌乱中忙扯过衣服遮羞。 “你们,你们做什么!” 他皱眉不悦,被打断后的气愤全都发了出来。 “我与九姑娘早就定了亲,她是未来太子妃,我们做甚事情,虽有逾矩,却也合规,你们这样,九姑娘的名声往哪放!” 这时,陆九爻站出来,眼中溢满不屑,俯视楚煜。 “太子说的什么话,臣女的名声自是守得好好的。” 他慌了。 忙扯开身边人遮住脸的衣服,这才发现,与他鱼水之欢的不是陆九爻,竟是阿芸。 “怎么是你,我明明……” 他话说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打断。 璃妃的巴掌来得及时,楚煜的脸瞬间就红了一半。 她气得身抖,指着楚煜恶骂不止:“将蛮女收做通房,本宫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竟惯得你越发没规矩,还不赶紧把衣服穿好,给九姑娘道歉!” “无需。” 陆九爻越过众人,到璃妃面前规矩行礼。 “娘娘,太子殿下并非有意于我,今日我二人在湖边已经把话说清楚了。 既然都无此意,还请娘娘麻烦一趟,劝陛下将亲事退了吧,不然此等丑事上达天听,闹得人尽皆知,也实在不好看。” 退亲一事,只能由璃妃亲自去吹这个枕边风才是最好的。 这样便不会对侯府不利,依着陛下对璃妃百般宠爱,也能成功退婚。 陛下本就有废储之意,若是这事闹起来,楚煜太子之位绝对保不住的。 璃妃偷偷拉住陆九爻的手,小声与她道:“九姑娘,你看,楚煜是太子,本就不可能只娶一个姑娘,待日后登基,还得纳妃不是?你以后身为中宫,要有容人的度量,不能只沉迷于情爱……” 她后面说了什么,陆九爻没听清,也没怎么听。 她忽然想到,曾初入东宫时,这个慈眉善目的婆母颜色大变,逼她站规矩,动辄一跪便是一天。 楚煜沉溺于蛮女的温柔乡,璃妃也是这般劝陆九爻的。 “别了吧。” 陆九爻后退一步,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这样的男人,我嫌脏。” 第6章 本王的人,你放尊重点 “陆九爻,你敢骂本宫!” 楚煜气的急了,他何时受过这般屈辱。 顾不上一贯端着的储君姿态,从房间内随意抄起一柄长剑。 剑锋出鞘,银光夹着烛火的闪动,划向细长的脖颈。 呛—— 不知是何处飞来的一块碎石。 转瞬击在剑身上,碎石落地的功夫,三尺长剑断成了碎片。 楚宴清收了手,他平静地倚在窗边。 脸上看着没什么表情,眼中却透出寒光。 “太子,你自己不知检点,对人家还是尊重些。” 言语间波澜不惊,桌上的烛火却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楚煜身后浮出一层冷汗。 那眼神,似是要杀了他。 他自小是爱缠着这位皇叔的。 可六岁那年,皇叔剑指天子,罔顾亲情,他就觉得眼前人陌生起来。 到后来,疯王府惨案频发,骇人听闻,他便对这位皇叔又恨又怕。 握剑的手还在发抖,楚煜声音带颤:“皇叔,你怎可帮她……” 这事越想越不对劲。 多看了两人几眼,楚煜抬眼一笑,眉间带了些自嘲。 “难怪你不愿嫁给本宫,原是早就与皇叔有染?陆九爻,本宫是储君!他一个……” 话顿在嘴边,愣是不敢说出来。 “一个什么?” 陆九爻未退半步。 “太子殿下自知理亏,现下开始冤枉人了?且不说我与王爷今日是初见,就算有什么,也比不上您与通房在臣女的闺阁当中苟且来得碍眼。” 她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丝毫不惧。 “这房间,脏得我都不想住了。” 这话引得满堂静默。 陆九爻归家时,隆中的百姓都过来看热闹。 一来,太祖让位后青云道人幽居深山,世家子弟一步一个头磕上去人家也不收关门弟子,大家都想看看这唯一的内徒到底有何独到。 再者,天生的病种生于武将世家,在山上将养几年真能枯木逢春,脱胎换骨? 当马车止在将军府前长街,青衣长衫的女子发垂于肩,玉簪半挽,如踏太虚的步子走下车来。 她举手投足间有道人风骨,身侧挂着长剑,又具武将之范。 眼中含着秋水,眉又似春山不描而黛。 那刻起,隆中久居幽阁的闺秀们,都要望尘莫及了。 她才高气清,不惧强权,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是知晓的。 可对面是太子。 是未来的一国之君,这般诋毁,是诛九族的大罪。 陆家虽有开国功勋,辅佐两朝帝王,得圣上信用,可试问整个隆中,有谁敢指着太子鼻子骂。 陆老太此时猜不透小九何来这般胆量。 兴许真的……靠上了这位疯王? 不由间向疯王看去。 疯王捡起地上的尖锐碎片,闲庭信步地走到陆九爻跟前,温润的眸子看着她。 “这剑是你的,让本王不小心弄坏了,我府上好剑良多,你同我去选个趁手的?” 街上的百姓都说,北宸王楚宴清是个稍有不快便能碎人心脏的狂魔。 可陆九爻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狂魔似乎要把自己的心揉碎了递给她。 她定了定心神,直言道,“好。” “够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呵斥传来。 璃妃端足了贵妃娘娘的姿态,平静地望向陆九爻,淡然开口。 “吾儿是气血正盛的男子,有个三妻四妾最正常不过,他在你房间胡来,你骂便骂了,但你身为未来储妃,夜里与北宸王勾搭一处,这合适吗!” 楚煜与蛮女苟且就是合适,她只是与王爷去府上选个兵器就是不合适了。 这世道对女子还真是不公。 陆九爻正欲开口,却被旁边的人抢了先。 “娘娘觉得合适吗。” 楚宴清略一拂手,他指间的刀片飞了出去,与那蛮女的脖颈擦过,留了道力度将将好的血痕。 鲜血从那嫩白的脖子上流下来,却不致命,及时止血还是有救的。 “近日北蛮异动,假借通商之名暗渡军械,当下形势,太子收个北蛮女做通房,合适吗?” 他恍然大悟。 “原来太子是想谋反?” 璃妃被怼得哑口无言。 造反一事可不敢沾边,她毕竟不是楚煜生母,也没必要为了个养子豁出性命。 陆九爻此时站出来,心里有底,气势上也足。 “退婚一事,劳烦娘娘了,改日九爻定亲自登门拜谢。” 可能是方才那架吵得太过入神,心思也一直紧绷着,竟不知窗外下起了雨。 雨势不小,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廊檐上,颇为急切地把闷热的夏季赶走。 陆九爻亲自执了把伞,走到大门,北宸王府的马车在朦胧雾障中静谧地等着。 门前一汪积水,恐湿了她的鞋袜。 正踌躇,墨色大氅掠过身旁,落在那汪水滩上。 “踩上面。” 檐下架着两盏黄灯,水雾打在昏黄的光晕里,男人的面庞显得格外不真切。 眉峰坚毅,眼底却含柔情。 陆九爻后退一步,低眉顺眼的样子和方才判若两人。 “臣女不敢僭越。” 男人淡笑一声。 “指着储君的鼻子骂,你僭越的少?” 顿了顿,他朝着马车走去,“夜里凉,若是九姑娘弄湿鞋袜染了风寒,本王府上那女鬼谁来收拾?” 又来…… 到底哪个是他? 陆九爻也不是非要去王北宸王府。 只是那对男女刚睡过的地方,出现过的场面,她光想想就连番作呕,一刻也不想待了。 北宸王府与侯府距离并不远,侯府本就在城西,再往西二十里就是青连山了。 全当散心。 车上,楚宴清为她温了壶热茶。 陆九爻接过来,杯盏微烫却不烧手,在这夏末的雨夜正好暖身。 陆九爻小抿一口。 “今日谢谢王爷了。” “你这法子虽然精明却不足以一刀致命。” 楚宴清平静地望着她。 昏暗的环境中他声音低沉,抚平了陆九爻当下的浮躁。 “楚煜不会轻易放弃这门婚事,陛下有意废储,陆平侯手握兵权,若要让陛下忌惮,当下你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停顿片刻,似是在观察女子的反应。 “他若是个心狠的,就会杀了蛮女,然后带上丰厚的赔礼前去侯府求你原谅。 若舍不得那蛮女,怕是要将算盘打在你的身上了。” 这句话点醒了她。 楚煜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自不会被陆九爻牵着鼻子走,他若舍不得蛮女,最好的方法,就是厚着脸皮让陆九爻接受。 他不会善罢甘休,日后的动作只会更加过分。 陆九爻定了定,眸光中暗藏杀机。 “楚煜不死,我心不甘。” 第7章 你唤我十一,我唤你九娘 青连山下不像隆中城内那般闷热,刚下马车便有徐徐凉风吹过来。 稍微有些凉,陆九爻便紧了紧长衫。 一件素白的大氅披了过来,浓重的药香裹着山泉清洌的味道流进鼻息。 “当心着凉。” 陆九爻顿了片刻,急忙跟上男人的脚步。 北宸王府的修葺更像个避暑山庄,松柏间落着府中正堂,装潢简单,却很舒适,没有世家公贵那般压抑。 推开门时,清风吹乱了烛火。 楚宴清吩咐严危去库里寻几把锻造精密的长剑拿来挑选,安排人下去后,他歇在榻上。 “平素里听闻青云道人是难觅的棋手,你跟着他,可学了下棋的本事?” “会一些。” 其实下山前,陆九爻已经能与师父博个平手了。 她实在爱惨了青连山这个地方。 生于武将世家,本就厌倦这世间对闺阁女子的束缚。 山中十五载,闲了逗弄桑鸟,忙起来下地种田,上山采药,虽清贫些,心底确也知足,算是恣睢快意。 这几日为了退婚一事闹得烦闷,行事举动都有别家闺秀盯着,总觉得胸口压了一块大石,难以舒展。 楚宴清与她下棋,正好让陆九爻完全沉浸进去,忘了忧心之事。 当下白子落定,她只顾着沉浸这份悠闲,棋下得有些凶。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九娘本是塞外鸿鹄,却被困于笼中,当下的闲,可好受些?” 一语中的。 她深藏心里的性子被对面扒了干净,觉着窘迫,只想伶牙俐齿地回嘴过去。 “王爷被困深宫十载,当下倒是插翅能飞了。” “这般挺好。” “是挺好。” “我是说,你肯与我回嘴,挺好。” 陆九爻诧异地看着他。 男人顿了手,纵观棋盘,自嘲一声:“这棋下着无趣,我认输。” 旋即,对方又抬眼望着她,温润的眸子带着关切,眼中深邃的秋波藏着一轮明月。 “九娘,你在我楚宴清这里,就做自己罢。 才不过两面,何故这般懂她。 分明是她输了。 男人城府深沉,算无遗策,陆九爻佩服。 他们二人联手,并非那凄苦无依的幼猫互相舔舐,而是困于山坳的林间豹,彼此铺路,才能走出去。 陆九爻把碍事的棋子推向一边,将男人的手拉过来,搭上他的脉。 脉搏跳动有力,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蒙障着。 “你先前所患,并非疯病,是蛊虫。” 她又细细摸索。 孤寂无声。 不远处的窗半掩着,山间风吹动案上烛火没规律地跳动。 女子细眉微拧,表情凝重,不经意间发出声轻微的叹息。 她的发丝随风飘摇若仙,柔嫩的指尖在他的腕处不轻不重地点弄,他快疯了。 “蛊虫睡着,你干预它了?” 楚宴清收回手,定了定神,“西域圣手林妙,几年前为我诊治过。” “但让蛊虫沉睡始终不是根治之法,它睡着,却会生长,终有一天你控制不住他。” 陆九爻收了手,取来笔墨。 “我为你调个药包,睡前煮沸倒入后院的温泉水,泡上半个时辰,初一十五各一次,便能抑制蛊虫生长,王爷也能睡个好觉。” “叫王爷太过生分。” 楚宴清帮其磨墨。 “你唤我十一,我唤你九娘,日后你我是并肩挚友,你助我灭蛊,我助你退婚。” 陆九爻微抬眉眼,又不着痕迹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好。” 楚宴清的剑都太重,寻来寻去只能挑一把最轻便趁手的短刃。 严危的表情不太不对劲,陆九爻想着那短刃兴许对楚宴清有特别的意义。 君子不夺人所爱,本打算放下,但楚宴清却说,短刃轻巧便携,好防身,执意让她带着,陆九爻便不再推辞了。 也不是说非要楚宴清赔个什么,只是天色这般晚,借着挑剑的由头来的北宸王府,两手空空地回去岂不是落人口舌。 细想楚宴清在马车上说过的话,陆九爻夜里睡得不怎么好,她对楚煜并没有奢望,知道对方定然不能为她杀了蛮女。 但这次却是把楚煜彻底得罪了,日后陆平侯府,怕是没有安宁之日。 第二天璃妃果然传来了口信,邀陆九爻进宫叙话。 宫门重重叠叠,这条困了她半辈子的地方还是踏了进来。 但这两世的心境再也不一样。 曾几何时,她一头钻进刻板沉重的宫规,执着于万人之上的后位从未动摇过,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而今,她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逃得越远越好。 露华宫内燃着清香,里面侍奉宫娥不少,却安静得没什么声音,气氛沉重严肃。 璃妃并不喜热闹,有时参加些宴席只是迫不得已,她对宫人的要求更是苛刻,就连平日的扫洒都不许发出半点声音。 她倚靠在软座上,看见人来了,脸上才浮现出些许笑意。 “九姑娘来了,快坐过来。”璃妃拍了拍她身边的空位。 地上跪着个人,躬身趴着,不敢大声抽泣,只能默默地拭去眼泪。 陆九爻走到跟前才发现,跪在这里的正是楚煜身边那个北蛮女芸娘。 她脖子上的伤口已经仔细处理过了。 陆九爻规矩的行礼问安后寻了旁边的软凳坐下。 璃妃脸上一闪而过半分不悦。 旋即又笑脸盈盈起来,她心底里似有苦事,急着与陆九爻商量。 “本身今日不该唤你来的,不过有件事本宫不敢擅自做主,必须你拿主意才行。” 陆九爻不说话,耐心地等她下文。 “楚煜私养蛮女确实不该,本宫已经罚了他,将他禁足东宫了。 昨夜正欲将芸娘赶出去时才发现她已有身孕,毕竟是皇家子嗣,总不能真不管不顾放任出去。” 璃妃从高位上下来,走到陆九爻身边,握着她的手,好一番谆谆善诱。 “九姑娘,本宫认定你最是通情达理,并非善妒之辈。 芸娘只是太子的通房,今后定不会影响你的地位,若是真的不放心,你把她收做丫鬟,让她仔细服侍你左右。 等日后孩子生了,直接过到你的名下,你看这样可好?” 第8章 拿孩子来恶心她 打的竟是这样一个如意算盘。 若是收下,那腹中子日后有任何差池都是陆九爻的锅。 若是不收,又要背上一个不容人的名声。 陆九爻态度坚决,并未把二人的把戏放在眼里。 她正襟危坐,丝毫不惧。 “有一事娘娘或许不知,臣女远在青连山上时,山中仅我一名女弟子,师父对我的宠爱自是多一些。 青连山上有块雷击木,雕成坠子佩于腰间可保命辟邪,那时我体弱些,师父不忍带我爬到山顶,便让我在观内等着,带了我师兄前去。 雷击木劈下后,师父精心雕刻了莲花纹,阳光照下来比洛神湖盛开的彩莲还要精致万分,但那坠子臣女从未佩戴过,娘娘可知为何?” 璃妃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陆九爻坦然一笑。 “只因师兄将那坠子藏了起来,自己带上半个月才给我,我的东西一旦让旁的人碰了,就是千金难买,臣女也不稀罕了。”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陆九爻生来便受三清教导,她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她见过巍峨高山,见过苍茫大地,见过娟娟河流生生不息。 她曾执剑驰骋沙场,也曾挥毫笔墨绘制山河。 她若要成亲,便要找个生生世世将她独宠心尖爱她护她之人。 上一世,她在楚煜的身上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一世,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接受。 璃妃脸色足够难看。 当今中宫早已薨逝,圣上从未再立新后,但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璃妃就是这后宫之中最大的主子。 她深得皇上宠爱,谁见了不忌讳三分,今日竟让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堵得有口难言。 她转身过去,给地上跪着的人使了个眼色。 芸娘抽噎了两声,她抬起溢满秋波的媚眼,掩了把颊上清泪。 “九姑娘,求你行行好吧,你若是不收留,我们一身双命怕是要陨在此处了。” 地上人哭得实在可怜。 在这深宫宅院里,怀了皇子的种,若是没个正经名声,为了皇家颜面,可不就一口枯井了结了性命。 陆九爻低声一笑。 这样的把戏她实在是看腻了,连装都不想再装下去。 “你叫芸娘,是不是?” 地上人点点头,光是点头,那阵勾栏做派已是做足了。 “我本不愿拆穿你,你非要把那脏水攒足了泼过来恶心我,是不是真的有孕,难道还用我亲自为你把脉?连璃妃娘娘都敢骗,挟恩自重,够你死万次也不足谢罪!” 芸娘与璃妃脸上皆是一僵。 陆九爻这是给了璃妃娘娘好大的一个台阶。 皇脉一事谁敢大意。 璃妃既敢笃定有孕,自是派了太医仔细核查过的,那肚子里分明干干净净,她却执意与那蛮女抱作一团,是铁了心要帮着楚煜往陆平侯府塞个麻烦。 只是她们没想到,师父教过九爻,孕中女子天宫正位悬着把微弱的红火。 气息与寻常女子大有不同,单肉眼看去就能辨出一二。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有台阶还是赶紧下来才是。 璃妃脸上划过一丝慌张神色,她危坐高堂,怒摔茶盏,吩咐外面守着的小太监将人拖出去,赶出隆中城。 以皇脉之事扯谎,这般严重的罪只是赶出隆中城,陆九爻若是芸娘,做梦都要笑醒。 她们演来演去不觉得累,陆九爻这个看戏的确实倦怠了。 璃妃没多留她,只不过还是劝解陆九爻看在蛮女已经被赶了出去的份上能与楚煜重修旧好,也保证遣散东宫的通房。 没有旧好,何来重修,遣散通房一事,陆九爻更是半个字都不信。 七月末下了场秋雨,细雨卷着狂风,吹走了整个夏天的热气。 这几日东宫倒是没什么动静,陆平侯府却发生了件大事。 哥哥们赶在秋猎之前回来了。 每年夏末秋初,陆家八子点兵归来,便是整个隆中城最热闹的时候。 陆家八子前五位都已结亲,孩子都好几个了,剩下三位公子尚无良缘。 每每赤羽骑归京的时候,城中长街占满了人,闺秀居多,大家都希望一睹八子风采。 若是让哪位公子看上嫁进侯府,这辈子便能高枕无忧。 府上早就备好了家宴,操持宴席的是老大媳妇罗栀和老二媳妇姬雪慈。 母亲生完陆九爻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家里这些年都是二位嫂嫂共同打理。 罗栀是司天监罗监正嫡女,为人最是温婉贤良,操持府中大小事务,是侯府的当家主母。 二嫂嫂虽然嘴巴毒了些,心却极好,且行事大方,她爹是淮南商行的行首,陪嫁和自身这些年的积蓄,侯府几辈子都花不完。 陆九爻闲来无事,同她们在后面打理宴席吃用。 “要我说那太子就是故意在试探你的底线!” 雪白的面团摔在案板上。 捉奸那夜姬雪慈在前厅陪各位夫人贵女,还是后来从下人的口中才听说了萧华阁的事。 她母家世代行商,生平最恨的就是权贵欺民,恨不得现在就提刀出去,杀进东宫。 姬雪慈比九爻大了将近二十岁,素来都是把这个妹妹当自己亲闺女一般疼爱,她脚踩石凳,拉着九爻的手,看上去比陆九爻还要生气。 “九姑娘,咱们不嫁那个劳什子太子,二嫂给你寻个更好的人家!” “你快小声吧!” 罗栀搡了她一下,不放心地瞟向窗外。 “莫让六公子听到这话,那位主最疼小九,怕是真的要杀进皇城的!” 第9章 芸三娘 膳食堂欢声笑语不断。 堂内坐满了人,黑胡桃木的长桌雕莺刻燕,淡青色的流苏围坠了一圈,桌上菜品佳肴种类繁多堪比宫宴。 却没人吃几口,大家一年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哥哥们把陆九爻层层围住,陆家就这么一位女郎,大家都稀罕得紧。 六公子陆载止曾任职过几年金吾卫中郎将,那时常住府中,时不时上山给陆九爻送些精致的零嘴,或新鲜玩意儿供她解闷。 剩下的几位公子,都是初次见到这个妹妹,尤其是八公子陆载章,他与陆九爻作为双生子,前后差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两人的身体都不是很好,陆毅却说,女子体弱自应寻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将养,男子体弱,扔进营中磨炼几年就是。 好不容易回来的陆载章此时正贴着陆九爻,挽着她的胳膊小声哀求。 “好妹妹,父亲最疼你了,你同他说说,让我参加今年秋闱,好不好!” “考个屁!好男儿就该纵横沙场保家卫国,朝中当官有什么意思,九妹,不要听你八哥胡说!” 三哥陆载庚脾气性子与爹爹最像,八尺大汉外形粗狂,行事莽撞,对九爻却格外上心,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 “隆中城内有哥哥不少好兄弟,往后你万一遇到危险,吹响哨子便会有人来救!” “谢谢三哥。” “九妹,你也知你大嫂的父亲是司天监监正,大哥从岳丈那里求了个平安福,你带在身上,能保平安。” “谢过大哥。” 几位兄长都送了见面礼,陆九爻收礼收到手软,思绪却不在此,早已随着隆中的秋风吹到了汉阳关。 后来人们都说,汉阳关外有一抔黄土,葬了陆家满门忠烈的亡魂。 这些天,她夜里总不敢寐,生怕睡过去后才发觉一切都是场梦。 一旦梦醒,哥哥们的怨灵还是会指摘她,怨她信错了人,地府亡灵遍野无处托生。 而今兄长具在,陆家一切平和,此番,她就算是豁出自己的命,也要阻止惨象发生。 晌午过后陆九爻闲来无事,与兄长们试了几场剑,她毕竟力气小些,轮番比试下来身体有些吃不消。 让阿婻回了家中晚宴,本不打算出门,谁料六哥兴奋地跑进来,说是万花楼新晋的魁首芸三娘今夜要游河醉演,邀她一同前去观看。 陆九爻这一身的功夫免不了六哥的功劳。 小时候山中清寡无趣,是她一直缠着六哥哥习剑,才得了今日这般凌云本事。 便不好扫兴,与陆载止在清水河旁定了个上好的雅间,按着陆九爻的喜好添了些丰富的菜肴和新鲜的桂花酿。 华灯初上,夏末秋初的天气最舒适不过。 此刻清水河旁凑满了人。 河水波光潋滟,芙蓉倒影衬在每个人的脸上,他们满怀期待地看着清水席来的方向。 不出一会儿的功夫,袅袅青烟在河面升起,有女子展着歌喉乘船从远处缓渡而来。 女子腰枝细婉,体态盈盈,站在船头颇有一番姿态。 又薄纱蒙面,更是给岸边男子一股半遮半掩的兴奋。 “九妹,你平日里不是最爱桂花酿,今日父亲不在,你可多饮些,我不同旁人讲。” 陆载止的眼睛瞧都不瞧窗外一眼,只顾着全神贯注地往二人杯盏中添酒。 “六哥怎么不看花魁?”人家花魁的歌喉都快凑到耳朵眼儿了,他跟没听见一样。 “花魁再香哪有酒香,九妹妹替我多看两眼就是。” 原来是馋酒了。 陆九爻笑着朝河面望去,眼神定在那花魁身上,她的面色蒙上一层阴鸷。 芸三娘…… 芸娘…… 她想起来了,前世撞见楚煜和那蛮女在御书房苟且那晚,门内口口声声唤着的,便是“三娘”二字。 当时还在想三娘是何人,没曾想确是那蛮女的乳名。 当下这蛮女就在眼前不过几步距离,别说蒙着面了,就算化成灰陆九爻也能认出来。 不是说赶出城去,便是这般赶出去的? 藏于青楼继续供他享乐,好一出瞒天过海。 这芸三娘,怕是只接楚煜这一位春客罢。 “妹妹表情怎的这般严肃,是不是不舒服?” “无妨。”陆九爻半掩丹唇:“只是有点反胃。” 陆载止黑下脸来,唤进门外候着的小二。 “你们这菜是不是坏的,怎的我妹妹吃坏肚子了!” 小二冤。 店主冤。 “六哥,我没事,你让他退去罢。” 依了妹妹的意思,陆载止还是觉得不对,“我同妹妹饮一样的酒吃一样的菜……” 他盯着陆九爻,难得认真,“你同我说,是不是有心事。” “阿兄,太子逛青楼,在我朝可有先例?” “自是不曾。” 她这便有底了。 “无事,我只是今天比试有些乏了,阿兄,我们回去罢。” 夜里露水重一些。 陆九爻倚在窗边,望着湖面的粼光出神。 那蛮女是退婚的关键,只是深宫高院的,她如何能把这见不得光的东西推到圣上眼前。 若是楚宴清在就好了,他主意多,心思狠,不至于如她一般束手无策。 “夜里风凉,也不怕吹病了。” 还真巧。 刚在脑海中想到这人,他便抱着手靠在窗外,与陆九爻紧一墙之隔。 “你怎的进来的?” “你们侯府的护院来上百个也打不过我一个暗卫,况且你这洛神湖……” 他指向远处。 “直接连着后山,轩窗半掩的,怕不是在等我这个登徒子?” 哪有矜贵王爷称自己为登徒子的,让旁人听去莫不是觉得这疯王老毛病没好。 “与你看个好玩的。” 他说罢,暗里闪出一个黑影。 严危凑到湖边不知寻摸着什么,转瞬的功夫,捞出一个黑色的大包裹。 包裹沥着水放在廊上,里面是个活物,还在挣扎。 那活物剧烈地咳着,听声音是位女子。 大半夜的绑个活人来敲她的窗,不愧疯王。 包裹打开,里面的女子罗衫湿透,发梢和妆容都落魄得不成样子。 她好不容易得了新鲜的空气,不敢耽搁,忙抱着楚宴清的腿哭声求饶。 “大人,求您饶了我吧,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看着装束有些像万花楼的歌女。 楚宴清将那女子一脚踢开。 声音骤然降至冰点。 “本王向来无怜人之心,你若求生,不如求求九姑娘。” 第10章 万花楼的东家 姑娘分明已经歇下了,也不知是不是幻听,总觉得房内似有男声。 阿婻忙进屋查看,窗边两个大男人吓得她差点惊叫出来。 陆九爻玉指置于唇间,示意她噤声:“阿婻,你在门外守着,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小姐一向是守规矩的。 方从青连山回来的那几天,莫说外男了,与自家表哥说话都要隔着屏依,今日莫不是吃多了酒? 萧华阁灭了灯,仅湖面折射过来的波光勉强能看清人脸。 楚宴清将那女子袖口处的薄纱掀上去,一个不清不浅的红色梅花印记落在白嫩皮肤上。 “这是北蛮细作的徽记。” 楚宴清并未踏足陆九爻的闺房,站在廊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根据暗装查到的消息,楚煜将那蛮女送进了万花楼,楼内的歌姬全都是北蛮刺客,拿到证据,太子必倒,你若要查,她能带你进去。” “为何?她不也是北蛮刺客?” “嗯,她与礼部尚书郭坤明的儿子私通,有个孩子。”楚宴清一本正经道。 看来这孩子现下是在楚宴清手上了。 提到孩子,蛮女的热泪更是止不住。 “姑娘,求你保全我们母子性命,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墨芯也在所不辞。” 眼前这位唤作墨芯的姑娘前世与她并无纠葛。 陆九爻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若这蛮女能放弃万花楼,与孩子过上简单日子,也未尝不是好事。 “礼部的郭坤明最重脸面,我想你定与他见过了,他不同意你嫁进郭府,是与不是?”陆九爻冷声地问。 “是。” 女子眼含秋波,天生媚骨,面容却坚韧,浮满了不甘和悔恨。 世间女子多波折,遥遥大徵,有成百上千个这样的墨芯,亦有成百上千个郭氏负心汉。 “明日你助我进万花楼,我要的是青楼的账目,只要到手,我有办法让你做郭家正头大娘子。”陆九爻胸有成竹,似乎是早就做足了打算。 墨芯要的,无非也就是个名分罢了。 她是死是活不重要,但她的孩子不能生来便苟活于春楼这种腌臜地方。 两人隔窗而立,墨芯这才发现,陆九爻的背后,靠着一座青山。 严危将女子带了下去,楚宴清却没离开的打算。 这时,萧华阁的门外传来两三声闷响。 “九妹妹,你睡了吗?” 是陆载止。 陆九爻心慌一瞬,忙捂上楚宴清的嘴,生怕兄长发现了什么。 微微仰着脖颈细声回应道:“睡下了。” “我看你今夜喝得不少,命人煮了安神汤,你用一些,不然明早该头疼了。” “你直接给阿婻就行。” 可千万别进来,不然这八尺大汉真不知该往哪藏,总不能给人摁水里。 掌心忽然传来刺痛。 陆九爻一个没留神,惊呼出声。 “妹妹,你怎么了?” 门外的声音迫切不少,陆九爻忙地回应:“无妨,让蚊虫咬了一下。” 八尺蚊虫正眸光柔柔地看着她。 直到门外没了声音陆九爻才收回手,她故作气定神闲,被眉心冷汗出卖得一览无余。 “今日与阿婻在长街东边看到了个通人性的小黄狗,王爷若是喜欢,明日让阿婻买了送到府上去。” 楚宴清一笑,不恼反问:“送个狗做什么?” “怕王爷寂寞,寻个同伴陪你。” 骂他是狗。 严危远远听着腿要吓软了。 想到今夜初审这蛮女时,这位主拿银针刺入姑娘的指甲盖,那凄惨的叫声响彻北宸王府,王爷愣是眉毛都不带皱一下。 如今被人骂做狗,竟然笑眼朦胧地为九姑娘抚平眉间沟壑。 活见鬼。 …… 万花楼落在清水河旁,这里灯火通明,已经过了亥时,来往的春客就没停过。 为了掩人耳目,陆九爻特意换了身男装,连婢子都没带,趁着府中落了锁才翻墙出来。 前脚刚踏进万花楼,老鸨就迎了上来。 她上下打量一眼跟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公子”。 嬉戏的笑脸瞬间褪去,好似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不停地挥扇着团扇,似是能扇走浮于脸上的怒气。 “姑娘,咱们这儿是青楼,不接待女客的。” 挥手便要赶人:“若是寻人,等郎君回去再吵也不迟,莫要坏了我这万花楼的营生!” 陆九爻脚下未动,冷眼看着她。 “营生?毁人家中和睦作为营生,那你这万花楼合该倒闭了才是。” 这里有多少寻欢作乐的男子是有家室的?又有多少尚未及冠便误入他途的? 试问万花楼内吃喝嫖赌哪样不占? 她父兄拼尽一生护下来的江山竟然这些畜生如此磋磨,若不是为了拿到青楼与朝中官员往来的账册,她早就一把火烧了干净! “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 老鸨掐着肥硕的腰身凑到陆九爻的眼巴前儿,咬着牙小声地威胁。 “你知不知道这万花楼的东家是谁?可是当今东宫太子殿下,在敢这般放肆,当心我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陆九爻忍得辛苦,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楚煜蠢,养的老鸨也是个十足十的蠢货。 太子开青楼,不说好好藏着,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了出来。 她既敢说,陆九爻明早就敢让这件事传到圣上的耳朵。 这时,墨芯从远处匆匆赶来。 她往老鸨手里塞了沉甸甸的金锭,又说了好些个软话,称陆九爻是郭府派来传话的,这才把那肥婆打发走。 墨芯引陆九爻上楼去,她慌张整理身上散落的衣衫,“抱歉啊陆姑娘,是我记错了时辰耽误了。” 陆九爻看着她,眼里复杂。 已是有孩子的人,还要忍着恶心服侍他人,这日子过得实在辛苦。 “郭七安竟也不说先将你接出去养在别院?” 墨芯苦笑一声。 “七安怕足了他的父亲,莫说是接出去,已有半月没来过了。” 她心里尽是苦水,陆九爻虽是同情,却也知此时急不来,便不再开口。 随墨芯走到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厢房,推门踏足进去,待人进了门,又小心关上。 她的表情中带了几分妩媚,和对男女房事的调侃。 “姑娘你且等等,太子每夜都来,这间紧紧挨着芸娘的房间,夜夜都听得清楚呢!” 第11章 负心汉,薄情郎 夜里的万花楼灯火葳蕤,楼内亮如白昼。 这种地方没有晴天白日一说,漫漫长夜就是那些春客的温柔乡。 房门紧紧关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萎靡之音还是能透着门缝钻进来。 “望姑娘别介意。” 墨芯添了新茶推至陆九爻面前,她眼底毫无波澜,对这种事情早已是司空见惯。 “寻花问柳的地方,尽是嫖娼狎妓的官贵,他们掌握着青楼女子的命运,卖力讨好,确实卑贱,却也是这些姑娘唯一的生存之道。” 陆九爻手上搓捻着杯沿,细眉轻皱。 “万花楼做得这么大,那老鸨也半点不避讳,逢人便拿东宫太子出来欺压,圣上竟一点风声都听不见?” “太子权势滔天,朝中一多半都是他的党羽,只敢藏着,谁敢往外说。” 也是。 就算圣上已经生出了废储的念头,奈何龙脉单薄,除了楚煜,能继承皇位的也就剩下璃妃生的四皇子楚逸了。 但楚逸现在才五岁,还是个整日追着太傅身后考究学问的孩童。 即便是陛下有废储的意思,朝臣还是会把宝压在楚煜的身上。 初秋的晚风稍有些凉,窗框密封得不够严实,房间里逐渐添了些许冷气。 已经过了子时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门外迟迟没有动静。 “太子每晚都来?” 墨芯淡眉微拧,“没一日落下过,按说早该来了。” 自从芸娘被赶出东宫,来到此处已经有小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太子成宿在她房中待着,每每都是天蒙蒙亮了才走。 今天还是初次不见人影。 就在二人困顿时,隔壁的房门悄然打开了。 动静很小,不仔细听难以捕捉。 陆九爻凑到门缝前查看,芸娘头戴墨色幂篱,妆裹得严严实实,往长廊尽头走去。 深夜出门,还收拾成这样,必然有鬼。 二人悄悄跟了上去。 就在清水河边距离万花楼不远的地方有处矮亭,供船夫歇脚所用。 这里环境不大好,亭内长满杂草,白日都没什么人愿意停留,更别提深夜多么寂静萧索。 此刻远远看去,亭子里站着个修长的身影。 芸娘沿着河边昏暗的地界一路走到亭内。 偷偷跟在后面的陆九爻和墨芯见人停下,便赶紧找了个最近的大石头后躲着。 女子掀开幂篱,与那男子相视而立。 两人之间距离不远,却把握着恰好的分寸。 有意思的是,与她夜会的这位男子并非楚煜,而是礼部尚书郭坤明的嫡子,郭七安。 看清楚人,墨芯咯噔一下,身体僵住。 接连半月未见身影的夫婿,来了万花楼不见她,而是私会旁人,她气血逆流,忽觉一阵晕眩,险些没站稳倒在地上。 “你先别慌。” 陆九爻扶住她,条理清晰地分析。 “郭七安的权势与太子相比差之千里,芸娘的心气和眼界都极高,不大会与他撕扯不清,此人多半是来替太子传话的。” 墨芯眼里含泪,这才稳定了情绪,她凑得更近了一些,定要听清二人之间有何谋划。 郭七安样貌算不上惊艳,却也长相斯文,言行举止上规矩有礼。 “芸娘,夏荷宴之事陛下已然知晓,太子被禁足了。” 说着,他从袖间拿了个药包出来,递了过去。 “此药溶于酒中,无色无味,墨芯一死,家父即刻上奏,是陆氏女嫉妒太子通房,故意设计陷害,届时你大可重回东宫。” “证据呢?” 芸娘并未接过药包,反问道:“陛下心思缜密无人能猜,礼部尚书一句话就能让他相信?” “那迷情香你不是带在身上吗,明日这东西便会安安静静地躺在陆九爻的闺房。” 女子盯着那药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收进了袖中。 她低声嘲笑一番。 “你与墨芯浓情五载,孩子都四岁了,你真忍心杀了她?” 郭七安双手负于身后,浓浓夜色看不出表情,声音却冷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谁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我的,她一个娼妓,难不成还要入我尚书府的门?” 芸娘合了幂篱,语气妖而不媚,带着一丝兴奋。 “成,我应了便罢,只要事成,我定会在太子面前多帮你美言几句。” 二人交谈至此,背身而行消失在浓浓夜色。 远处的万花楼人影攒动,矮亭边却静得可怕。 石头后的人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是了。 墨芯早该看出这男人的嘴脸。 自有身孕起男人待她就越发地冷淡凉薄,后来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求着郭七安将她接出别院将养,那人却连哄带骗地拿亲爹来堵她的嘴。 若不是将毕生攒的银子给万花楼的老鸨使去,她早就沦为了黄泉路上的惨死妇。 她眼底早就溢满热泪。 仓促地整理了一下,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转过身便跪在陆九爻身前。 “姑娘,求你帮我,我只做郭七安的正头大娘子。” 清风荡起水波,吹动岸边杂草簌簌作响。 陆九爻凝望着她,少女平稳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他这般对你,你还要嫁他?” “对。” 墨芯神态坚定,并未让那两行热泪流出来。 “我自小生于北蛮,被培养成最顶尖的细作,可所信之人,所爱之人,皆欺我负我,我知道姑娘志不在方寸宅院,今后墨芯就是姑娘的刀刃,您尽管用便是。” 太子党一方独大,朝中无人可撼动其权。 上一世,她与楚煜订亲后,父亲对他一直看不上眼,引得楚煜记恨,风烛残年的老将军,在大殿之上被楚煜逼得不得不再次披甲上阵。 最终的结果却是有去无回,横死沙场。 想要瓦解太子势力,务必要在他身边安插自己的人。 当下看来,墨芯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思绪至此,陆九爻把跪在地上衣衫单薄的女子扶了起来。 她从袖间拿出一个暗青花纹的瓷瓶,从里面倒了个药丸出来。 放置手心递过去,道:“今夜芸娘势必会对你下手,你且佯装信她,将那毒酒喝了,届时我自会帮你瞒天过海。” 第12章 赶着时辰送人头 大殿上严肃低沉,百官规整以待,安安静静地守在自己那方寸之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光德帝面色阴郁,透出倦恹恹的疲惫之气。 他分明才不惑之年,看上去却略显苍老,似是身体耗尽了一般。 稳了稳虚浮的气息,于明堂之上扫向众臣,眼神犀利,似要吃人。 “你们这个说太子勤政,那个说太子爱民,更有甚者敢直接上书求朕解了他的禁足,朕的儿子什么样,朕能不知道吗!” 他的胸口起伏愈加强烈,艴然不悦地直接将案上的折子尽数推倒在地。 这动静响彻大殿,百官惊恐地齐齐跪下。 这时,礼部尚书郭坤明站了出来。 “陛下,我等并非为太子开脱,而是此事确有蹊跷。” 光德帝斜他一眼:“说来。” “太子向来恪守本分,纵使平日政事繁忙倦怠了些,也决计不会做出有损皇家颜面的事。 据臣所知,陆平侯嫡女久居山中修养,性子散漫,张扬跋扈惯了的,定是知太子养了通房心生妒忌,才下迷香,引诱太子进了圈套。” “放你娘的屁!” 陆毅哪能听得旁人诋毁他家小九,站起来指着郭坤明的鼻子便骂。 “你污蔑我家姑娘做什么!你见着我姑娘性子散漫了?你还是见着我姑娘张扬跋扈了?你那眼睛都长后脑勺去了你能看见啥啊你!” 他一句又一句,逼得这老顽固无话说。 “你……”他的眼距是宽了些,但怎么上升人身攻击了! 郭坤明被这老匹夫气得头晕脑胀,他是文官,满腹经纶,不与这老匹夫计较! “都知陆家九娘是调香制药的高手,是不是她下的迷香,搜了便是!” “你还想搜我姑娘闺房?”眼看陆毅就要上手。 朝堂之上也就他敢这样大声怒骂,换做别人,脑袋早就分家了。 光德帝被吵得头疼。 他看向群臣最前面那个空虚的位置。 “老十三怎么又没来。” 自王府新立后一次也没上过朝,不知这疯病到底好没好全乎。 郭坤明这时便有话说了。 “陛下,北宸王仗着您的厚爱挟恩自重,这实在是不合礼数。 自古来君便是君,臣便是臣,您不计前嫌将他放出来已是皇恩浩荡,他还这般不知轻重,实在应当……” 感到身后压迫而来的动静,他顿了顿。 余光中,男人已经站到了他的旁边,负着手笑问道: “郭尚书继续啊,应当如何?” 他脸上是笑着的,但这笑却让郭坤明冷汗岑岑。 楚宴清晃晃悠悠进来时似是在逛园子一般,听不见半点声响,文武百官还在地上跪着,无人敢抬头查看,便也无法与郭坤明使眼色。 待人走到跟前,作何打算都晚了。 郭坤明是怕他,试问整个朝堂谁不怕一个说杀人便杀人的疯子。 可现在金銮殿上,天子当前,量他楚宴清也不敢胡来。 “下官身为礼部尚书,掌管五礼之仪制,监督王爷,是下官职责所在。” “是吗?” 楚宴清捻动指尖的玉扳指,漫不经心地问:“那你倒是把话说完,应当如何?” 按照礼制应该削位放爵,贬为庶人。 他敢说? “罢了。” 光德帝打断道:“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又要操持府中修缮,自是忙一些。” 他顿了下,又道:“那陆家女娘你也见过,你是何看法。” “郭老不是说要搜府吗?那便搜。” 楚宴清慢条斯理道:“不过人家闺阁女子的房间被搜一番总是对名声有误,若是搜不到罪证,郭尚书给个什么说法?” 郭坤明词严厉色,拍着胸脯保证:“若是搜不到,就算在我郭坤明的头上,毁人清誉,我亲自跪下给她赔不是!” …… 回到侯府时天色刚蒙蒙亮,陆九爻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下,便昏昏睡去。 还没睡多久,阿婻忽然将她唤醒。 “小姐,礼部尚书的郭老太和郭荣小姐来了,老夫人让你去前厅一趟。” 陆九爻掀开围帐,“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 才辰时就上赶着过来栽赃陷害,这郭家还真是坐不住。 未至前厅便能听到堂内欢声笑语不断。 郭荣与郭七安是一母所生,比陆九爻年纪小了一岁,还没过及笄礼。 她性子活泼些,在世家名门中出了名的灵秀动人,打眼看去娇俏可爱,尤其招各府的老夫人喜欢。 陆老太握着郭荣的手,打心底喜欢这丫头。 “等明年过了及笄也到议亲的时候了,荣儿可有心仪的公子哥啊?” 郭荣被问得双颊羞红,低眉颔首地扭捏了起来。 “老夫人可别这么问了,我还想多陪陪祖母。” 郭老太眼底划过一丝打算。 “你家公子不是都回来了,怎么也不见人影?” “都去校场了,眼瞅着快到秋猎,弦崩得都紧。” 每年仲秋之前圣上都会带着众臣和家眷到青连山围猎,并且会从国库里选出个珍宝作为头彩。 毋庸置疑,年年这头彩都会落在陆家,不过落在哪位公子哥身上,可就不一定了。 陆九爻进门时堂内二位老夫人正在谈论此事,犹记得上一世今年的头彩落到了六哥身上,也不知这一世会不会还是那般景象。 “爻儿来了。” 陆老太眼底的慈爱溢了满堂。 前阵子因为太子的事情闹得不愉快,还以为会给小九心里造成难以挥却的阴影。 不过看着小九近日时不时随着哥哥们去校场纵马,亦或上长街闲逛,她的担心减半,总算是能将退婚之事从长计议。 “夏荷宴那日郭老夫人没来,你还未见过她,她是礼部尚书的嫡母。” “见过老夫人。” 陆九爻在礼仪上做得恰到好处,她昨夜并未睡好,却在言行举止上不显山露水,怎么看都像是一朵开在高岭之上的迎风花。 郭老太对这样的姑娘简直喜欢进了心眼儿里,恨不得捧在手上送进郭家大门,比七安那风尘浪客不知道强上多少倍。 可惜了,人已许给太子,她只能眼巴巴望着。 “多好的姑娘啊,不愧是璃妃娘娘亲自选中的人。” 她面相凶了些,笑起来时却柔和了大半:“除了你,也没人能当得起太子妃的位置了!” “老夫人过誉了。” “这位是郭尚书的嫡女郭荣,她比你小一岁,这不马上就要到秋猎了,想与你学学箭术。”陆老太介绍道。 有这么个俏皮的小丫头陪着爻儿分分心,也算找点事做,不至于整日想着退婚一事茶饭不思。 郭荣初见陆九爻的时候便已看呆了。 她生在隆中,长在隆中,世家名门贵女基本都见过,像眼前这位超凡脱俗的女娘,却是一个都拎不出来。 她似乎不该在这方寸宅院,她合该纵马奔向那广阔无垠的天地。 郭荣神色飞扬,流光溢彩的眸子如小鹿一般清澈,扯着陆九爻央求道: “九爻姐姐,听闻你箭术精绝,可不可以教教我,今年的围猎我也想去。” 第13章 捜査萧华阁 今日侯府人少。 公子们都去了校场,大嫂留着打理家务,二嫂去了城中的铺子核账,后院基本上没什么人。 “姐姐,我听说你房间有很多名贵的兵器,可以带我去看看吗?”郭荣挽着陆九爻的手腕,眼里闪着波光。 这本身也不是什么秘密。 回府时把这些年收集的长剑弓弩都带了回来,东西不少。 父亲让放进器械房,但陆九爻为了用起来方便,就都放自己房间了。 “好,正巧我房里有两把轻巧些的弓箭,你试试趁不趁手。” 萧华阁除了北边的卧房之外,还有一东一西两个耳房。 西边供着三清像,陆九爻便是回了家也没落下供香的习惯。 东边是个书房,光古籍文典就占了大半,剩下的地方用来存放她的那些宝贝兵器。 引着郭荣到东边耳房,毕竟是小姑娘,她的心绪全然没在那些堆积如山的书籍与长剑弓弩上,反倒是跑到窗边对着远山湖泊好生感叹。 让她选一把趁手的弓箭,她也不选,指出要去陆九爻的闺房参观。 陆九爻眼睛微微眯起,温柔地一笑,拿足了邻家闺秀的模样。 “那你先去我房里歇着,我去院外把靶子支上,等下教你射箭。” 待人走后,郭荣总算才松了口气。 透过半掩的轩窗隐约能看见院外忙前忙后的身影,陆九爻正在支箭靶,没注意到房内。 这迷情香到底该藏哪合适。 既隐匿,又能让搜查的轻易找到。 她偷偷潜进供奉三清像的西耳房。 这里威严静肃的陈设压得她上不来气,郭荣连忙拿出今早哥哥给她的药包,默默塞到了香炉的下面。 正堂内,两位老太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郭氏眉头拧着,苦口婆心地与陆老夫人开解。 “咱们老姐妹之间说句体己的关门话,别说太子养通房了,他就是纳上几个妾室也再正常不过。 这夫为妻纲,他又是未来君主,你家太过计较反而显得没有容人之量,传出去只会被人诟病。” 陆老太心里也正犯愁,近日这事情已经困得她寝食难安,如今有人说说交心话,她干脆把顾虑摆出来。 “话虽没错,但你也知道,我陆家满院男丁,就小九这么一个宝贝姑娘。 原本小九对太子也有意,刚赐婚时答应得好好的,闹得这么一出,可见太子并非能托付终身的良人,现在这婚退了便是抗旨,不退我家小九岂不是要入那虎狼之地。” “她是未来太子妃,待太子登基,那可是中宫皇后,还能委屈了不成?” 这话说来,不无道理。 但别人不疼她家姑娘,陆老太可心疼。 爻儿自小便体弱,只能送到山上仔细将养。 她年迈腿脚不好,便每个月差人上山打听姑娘的情况,尤其是爻儿还在襁褓那段时日,她每每午夜梦回时常常惊醒一身冷汗,生怕这孩子有甚不测。 她们陆家的宝贝,半点委屈都不能受着! 陆氏还想解释些什么,观望郭老太的态度,又觉得算了,没这个必要。 “罢了,反正我跟你说不通,这婚是结是退,我们整个陆家,只凭姑娘自己的心意!” 话音刚落,刘管家匆匆进了门来。 “老夫人,北宸王带着金吾卫来了。” “什么?” 陆老太心底一沉,脸上失去血色。 她如同雕像一般身体僵直了片刻,紧紧拧着眉毛低头细想。 金吾卫前来陆府是何差事。 莫不是侯爷在朝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来人可还算规矩?” “规矩的,踏踏实实守在门外等您回话呢。” 那便不是抄家,她虽然老了,好歹是一品诰命,这般动静,算是担得起。 “老姐姐,你先别慌,赶紧将人请进来吧。”郭老太纷忙劝道。 队伍进了府中,二位老妇带人前去相迎,碰了面才发现来的人并不多,除去北宸王之外,只余六七个金吾卫。 “王爷这是……” 见了陆老太,楚宴清颔首作礼。 “叨扰老夫人了,今日礼部尚书郭坤明于大殿之上指摘九姑娘因妒生恨用迷情香陷害太子,陛下命我等搜下九姑娘的闺房,这是搜查文书。” 陆老太一怔。 她盯着那搜查文书,半晌后转而看向郭氏,眼里没有半点老姐妹之间的和睦与客气,冷冰冰说道: “礼部尚书可是好大的派头!” “老姐姐你可别这么说。” 郭氏欲挽上陆老太的臂弯,被人拒了去,只好尴尬搓搓手。 “我儿身为礼部尚书,也是在其位谋其职,九姑娘肯定是清白的,你让他搜就是!” 既有搜查文书,陆老太也不好推辞,搜便搜罢,她家小九行端坐正,还怕搜了不成! 这便引着金吾卫来到萧华阁门外。 刚推开大门,一支冷箭卷着风蹿了过来。 楚宴清利落闪身,这冷箭恰巧不巧地插在了郭老太的发髻上。 再看院内,陆九爻正把着郭荣的手教她射箭。 拉弓射箭的姿势还未放下。 “呀!真是抱歉!” 二人急忙小跑过去查探郭老太的情况。 陆九爻满脸歉意,确认人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这二人掌弓确实比我自己难控制些,是九爻箭术不精,冲撞了老夫人,还望老夫人莫怪罪。” 怪罪? 她怪罪得上吗? 是郭荣非要学射箭的,严格意义上讲这箭也是郭荣射出去的,真要怪罪也怪罪不到陆九爻的头上。 身上的冷汗还未退下,郭老太惊魂未定,身体疲软着欲将那箭扯下。 “无妨无妨,所幸并未伤到。” 扯了半天,箭还是在头上卡着。 陆九爻指着头上那支箭淡笑一声。 “忘了跟老夫人说了,我这箭是特制的,箭尖有九个细小的弯钩,只能等睡前脱簪的时候仔细摘下来了。” “……” 这么说她岂不是要顶着这玩意儿顶一天。 视线落在楚宴清身上,陆九爻见了礼:“王爷这是?” 楚宴清眉梢微挑地看着她,嘴角似笑非笑地弯出好看的弧度,在众人目光投过来时,又严肃起来。 “奉陛下口谕,捜査萧华阁。” 陆九爻平静地挑眉,让出条路来。 “搜吧,不过我这房里供着三清像,烦请各位军爷手脚轻些,若是惊动了三清四御惹火上身,九爻也是没办法的。” 经过这么一说,这些人确实不敢大动作。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一名金吾卫手拿药包走了出来。 递到楚宴清面前:“王爷,在西耳房的香炉下找到了此物。” 第14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哎呀,竟真的有迷香!” 郭老太捂着鼻子,生怕这香气沾染到自己身上:“九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自制迷情香呢!” “迷情香?” 陆九爻怔怔地接过那药包,拆开后里面是白色粉末,她用手捻了一些,置于鼻尖轻嗅。 “这不是迷情香啊。” 她低眉一笑,将手中香粉递了出去,容颜舒展起来: “我在山中十五载才归家,叹于不能常伴祖母左右,特意制了这延年益寿的长寿香。 不信大家闻一下便是,若真是迷情香,我刚才的那一下早就神魂颠倒意乱情迷了。” 郭荣心想不好。 这迷香是她亲手放香炉底下的,不会有错,莫不是陆九爻常年制香早就不受普通香料影响? 这时,她站了出来,摆高了姿态看向楚宴清。 却在对上那幽幽的眸子后瑟缩了一下。 “王爷,我姐姐不会做那般见不得人的事,臣女可以替她担保,若是不信王爷亲自闻了便是!” 迷情香的药效因人而异,越是阳气十足的男性闻了之后越是见效。 漆黑的瞳仁淡淡瞥她一眼,楚宴清捻了些粉末置于鼻尖,良久后冷声道: “确实不是迷情香,九姑娘天资聪颖,又具此番孝心,我定会如实回禀陛下。” “不可能!” 郭荣惊呼一声,惹得众人齐齐看向她。 她的心慌了一瞬。 哥哥已经答应了太子助他栽赃陆九爻,这件事情办不成,哥哥和太子之间指定会生出嫌隙。 楚宴清眸光骤冷,卷着冰霜的语气充斥着满满的威慑力,侧身睨着郭荣。 “你怎知不可能。” 郭荣吓得一颤。 “说来也怪。” 陆九爻合上药粉喃喃道:“这长寿香我研制了半年的时间才得了这么点,分明放在三清真人像前供香滋养,何时跑香炉底下的?” 她把阿婻唤了过来。 “你最近可碰过我这东西?” 阿婻摇头不解道:“姑娘您吩咐过西耳房不让任何人进,大家害怕被三清真人怪罪,没人敢进去的。” “哎呀。” 陆九爻面带愁色,只能摇摇头惋惜。 “那可糟了,长寿香本就违背天命规矩,是我求了三清真人许久才得以用十年寿命换来这些,若是被旁人沾染了,那十年寿命可要减在那人身上。” 听到这里,陆老太容色大变。 她险些没站稳,颤抖着握住陆九爻的手腕,愤愤而言:“爻儿!祖母不用你拿寿命换!你怎么这么傻!” 自爻儿回来后,深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她总叹息逝者如斯。 姑娘刚上山时她便已至暮年,这十五载光阴转瞬即逝,她还能活多久,又能陪着姑娘多久。 可姑娘怎么能这么傻,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她的命呢! “无妨的祖母。” 陆九爻拍着老太太的手安慰道:“那人碰了我的东西,这反噬便上她身上了,长寿香的效果不会受影响。” “不管是谁,你三令五申不许进西耳房,他还随便动你的东西,减寿也是活该,不过还是好好将府中的人审查一番,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 陆九爻平静地望过去,郭荣已经冷汗岑岑,站都站不稳了。 她嘴唇发白,眼神失焦,吓得垂在身侧的指尖不住地发抖,现在这样子,怕是有个风吹草动都能直接吓晕过去。 陆九爻收回了视线,目光柔柔地向陆老太看过去。 “没关系祖母,无需审问,我这身体承受反噬顶多赔上十年寿命,滋要是个没修习过的肉体凡躯,活不过明天辰时的。” …… 陆平侯府门前行人络绎不绝,此刻大家纷纷驻足观望起来。 这郭尚书家的老夫人,怎么脑袋上顶个箭就出来了? 郭氏岁数大了,腿脚不方便,上车时箭被车门绊住,惹得满街大笑。 “气煞我了!” 郭氏好不容易坐稳,那长箭还抵着车顶,她怒冲冲地啐了一声。 “我就知道,那丫头从小到大满山跑,肯定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瞥向旁边的郭荣,盯着那一脸菜色的模样厌叹一声:“你什么表情,好好的迷情香,怎么就成了长寿香了,平日里对你父兄的事业帮衬不上就算了,这么小的事情也做不好。” “祖母……” 郭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都听见了,我碰了那西耳房的忌讳,活不过明天了!” “哄人的话你也信?” 看到姑娘这么不争气,郭老太的怒气更加大了。 拧了她一下,愤愤地骂道:“别哭了!赶紧回去把我头上的脏东西拆了,顶着这个玩意儿我还怎么见人!” 气归气,细细想来她又开始犯愁。 “那风尘女已死,答应了太子的事情却办不好,这事你兄长该如何交代。” 郭荣现在哪还有心思管兄长如何交代,她自己快交代干净了。 回到郭府,她躲进自己的房间不敢出门。 早上还红光满面的小脸,到了下午已经白到发青,临近落日时,彻底病倒了。 郭家大娘子谢氏是个没注意的,性子也柔弱,晚饭时不见自家姑娘,忙到她房中查看。 看见床上病殃殃的身影,才发觉不好,忙把郭老太和郭坤明叫了过来。 谢氏坐在郭荣的床边哭声震震。 “我家姑娘你们不宝贝,我可心疼,好好出趟门,怎么回来成了这个样子,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 郭荣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扯上谢氏的衣袖,虚弱道:“娘,快去找九爻姐姐,她肯定有办法救我。” “找什么找!” 郭老太连声制止:“这不是不打自招吗!祖母已经为你请了郎中来,你肯定是回来时吹了凉风染上寒症了,哪就这么玄乎!” 谢氏还蒙在鼓里,细问之下才知晓事情的由来。 “郭坤明!你个没良心的,竟然让自己的亲闺女去做这种事情!” 她一把将郭坤明推了个趔趄。 “你们不去请,我自己去!谁不知道那陆九爻师从青云道人,有呼风唤雨的本事!陆平侯府家大业大,这你们都敢得罪!” “不许去!” 眼看着人将要走出门,郭坤明喝止一声。 “先让郎中看了,迷香一事已成定局,我豁出老脸给她下跪事小,污蔑侯府,你是想把咱们整个尚书府的官运断送了!” 第15章 太子不倒,婚事难退 萧华阁。 洛神湖旁的廊上站着个幽暗的身影。 陆九爻顺着窗边望过去:“搜也搜完了,查也查完了,王爷为何不走?” 今夜无风,两人仅一窗之隔,安静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楚宴清侧过头,“王爷?” “嗯,十一。” “陛下命我查迷香一事,事情没有查清楚,我走哪去?” 陆九爻低声一笑,二人之间的默契不用宣之于口。 “郭荣还是个孩子,经你这么一吓,今夜指定是个不眠之夜,郭家定会来求你,讨好你,让你替他们瞒下此事,坏人不用你来做,我做。” 自从泡过药浴后,楚宴清的身体比初见时好多了。 他就这么不动声色地靠着窗框,稀松的明月照映在不沾霜华的脸上,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杀人如碾蚁,那三尺薄剑一天要擦上十几遍。 “外面风凉,你进来喝盏热茶吧。” 陆九爻转身就走,若无其事地坐到茶案旁。 似乎是没有风。 楚宴清暗自一笑,不着痕迹地勾起嘴角,翻身一跃便进了房内。 只留严危自己在远处守着。 “今日璃妃娘娘派人送来了珍稀的山菌,小厨房刚煨了汤,你用一些,抵御秋寒最好不过。” 楚宴清淡淡瞥了一眼那炉火上正热着的白瓷锅,锅内冒着蒸腾的热气,山菌的香味很快铺满了整个房间。 “东宫送来的东西,你倒是用得顺手。”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子阴阳怪气? 陆九爻抬眼望向他,昏黄的烛火在男人的眉间扑朔迷离地闪动,眉间轻皱的沟壑似是在诉说着不满。 也不知是对汤不满意,还是对东宫不满意,还是对她不满意。 “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这山菌珍贵,扔了反而可惜,十一何必在意这些。” 女子墨发青衣,热汤的动作没停,她眉眼低沉,看似姿态静默守礼,实则是在骂楚宴清度量小了。 也是,本就不是那逆来顺受的性子,莫说是他,就算是陛下来了,也得挨上两句再走。 这小虎的爪子,柔嫩却尖锐,总能伤人于无形。 楚宴清接过热汤,饮了一口。 片刻后,忽地问她:“九娘,郭七安栽赃你一事今夜过后便会呈到圣上面前,届时圣上定会召你入宫,你可打算与他当面提出退婚一事?” 听到此话,陆九爻为其添汤的手顿了顿。 放下木勺,她认真道:“郭七安栽赃我,不会傻到直接跟圣上说是受太子指使,这事若是真的捅到圣上面前,郭家为了保全势力,甚至会不惜把郭荣推出来挡刀,退婚之事,提不出来。” 她顿了顿,幽幽的眸子盯着楚宴清,声音冷道:“太子不倒,这婚事难退。” 她要做的,是把青楼之事赤裸裸地摆在圣上面前,让他夺了太子的封位,让楚煜永远难出头。 而迷香陷害之事,陆九爻有自己的打算。 见她思路清晰,步步为营,楚宴清也算松了口气。 这般不急不躁,安安静静踏踏实实地运作着自己的计划,好好的陆九爻,怎么甘当东宫稳固的垫脚石。 将近子时,阿婻推门进来。 对于房间里多个男人一事她早就见怪不怪了,便也不把楚宴清当外人,低声禀报道: “姑娘,郭荣小姐的贴身丫鬟在侧门候着,请您过去一趟。” 望了望楚宴清,她又补充道:“不知怎的,特意强调了让姑娘只身前往。” 这不正中下怀。 和楚宴清的猜想并无二致,他们既要救郭荣,又要瞒了栽赃一事,待陆九爻过去后,肯定说足了好话,给足了利益,求着陆九爻将此事咽进肚子里。 “更深露重,九娘,我送你。” …… 郭府今夜可是片刻安宁不得。 郎中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已经进出好几拨了。 床上的郭荣从起初的体虚无力,到现在不停地呕血,用尽了珍贵药材,半点成效都没有。 一开始郭坤明本是不信邪的。 可到后面查不出任何病症,他的心思逐渐动摇了些。 不过他并未差人去请陆九爻,是谢氏让郭荣的婢子偷偷前往,再偷偷把人带进来的。 看见陆九爻后,郭坤明蒙了。 看见陆九爻身后的楚宴清…… 郭坤明的天塌了。 谢氏可算是见到了救星,越过房间众人,握上陆九爻的手腕,还不等来人反应过来,直接跪在地上哀嚎祈求。 “九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她就是碰了你的长寿香才变成这样的,你一定有办法救她对不对!” “胡说什么!”郭坤明一脚踢到谢氏的后腰上,把人踹翻在地。 “你个糊涂妇人!我儿是染了病,与那香不香的没有关系!” 谢氏恨啊…… 他们父子常年依附于太子,从未把血脉亲情放在眼里。 婆母又重男轻女,只求尚书府繁荣,带着荣儿结识各家富贵公子,何曾管过孩子自己的意愿。 郭家要攀附权势,凭什么让她的荣儿背负所有! 她今天就算豁出这条微薄贱命,也要保全姑娘安康! 翻身跪在楚宴清面前,谢氏目光坚韧地看过去。 “王爷,我荣儿是受他兄长与太子的哄骗,才蒙蔽了善心走了歪路,臣妇可以作证,求您与九姑娘救救荣儿吧!” 郭老太差点气晕过去。 这场面她是一点也看不下去了,怒骂了声,转身便走。 “是死是活,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床上的人还在呕血。 样子格外悲惨,白日里活蹦乱跳的小姑娘现下虚弱地躺在床上,与那病危的老妇一般只剩下残喘的余地。 楚宴清平静地瞥她一眼。 眼底无波澜,转而质问郭坤明。 “今日大殿上礼部尚书好大的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亲眼看见九姑娘做手脚了,原来是早就做足了打算。” 郭坤明说不上话,只得默不作声。 “那本王就当你是默认了,我自会如实禀明圣上。” “这事跟太子没关系!”郭坤明反驳道。 “那你郭坤明身为礼部尚书,陷害陆家一个女娘做什么,她惹到了你?”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郭家已经再难撇清关系,为了保全郭府势力,郭七安只能站出来把罪责拦在自己身上。 “王爷明鉴,是我欲向太子投诚,利欲熏心,跟家父与太子无关,求王爷与九姑娘开恩,救救小妹吧。” 第16章 敢指她,断手伺候 其实本就没有三清真人怪罪一说,全是郭荣自己吓成这样的。 陆九爻给她服了计养心丸,床上的女子便沉沉睡去了。 夜半三更,郭府正堂灯火通明。 楚宴清高坐主位,郭坤明和郭七安端坐在旁,脸色一个赛一个地难看。 沉默良久后,郭坤明率先开口。 “九姑娘,我儿被利欲冲昏了头脑,污蔑于你,是他不对,老夫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是本王记错了?” 楚宴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今晨在大殿之上,郭尚书可是向圣上保证过,若是搜不出迷情香,毁了九娘子清誉,你要亲自向九娘子下跪赔罪。” 郭坤明脸色大变。 “老夫快五十了,跟个刚及笄的小丫头下跪,九娘子也不怕折寿吗?” “巧了。” 陆九爻眼色幽幽,认真地盯着他:“我这身体受三清香火滋养十五载,很难折寿。” “……” “我不跪!”郭坤明想耍赖。 “那看来郭尚书是要欺君啊。” 楚宴清声音骤冷,向身旁吩咐一声。 “严危,帮郭尚书跪了。” 郭坤明身居从一品的高位。 如今被一个冷脸随侍直接从椅子上拎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陆九爻面前。 膝盖坠地,木板裂了条缝。 他这辈子,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年迈的长者转瞬功夫成了落魄不堪的阶下囚,他破口便骂。 “楚宴清!我是户部尚书!就算要跪,也是圣上让我跪,你凭什么动我!” 楚宴清看向外面天色。 “也行,快到该上朝的时辰了,本王这就带你进宫。” “住手!”他整个人又被严危从地上薅起来,挣脱了两下没挣开,转而愤怒地看过去。 “跪也跪了,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一番慌乱后,堂内再次恢复平静。 郭坤明缓了口气。 他盯着陆九爻的眼神并不友好,饮了口清茶,这才开口,苦口婆心地劝说。 “九姑娘,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谁家闺秀做成你这般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以后侯爷在朝中行事还需我们六部帮衬,你难道真忍心看他跟我礼部撕破脸吗?” 私事谈不拢开始往朝堂上搬了。 真以为陆九爻初回侯府对朝上风云一无所知? 上一世六部是怎样联合起来,唇枪舌剑地围剿父亲的,到现在还硬生生地刻在陆九爻的心里,像一条血淋淋的刀疤一样触目惊心。 汉阳关一战粮草短缺,已经是万分焦灼。 六部却联合上书,称国库亏空,大批量押送粮草恐外患不止平添内乱,求陛下以国库为重,并下旨让边关士兵在当地种粮。 去你妈的。 那漫天黄土能种出来什么鸟粮? 还是九爻带着一队赤羽骑偷了北蛮粮草营才坚持了下来。 现在跟她说帮衬,她一个字也不信。 “郭大人严重了,父亲已到了辞官养老的年纪,与其帮衬,你们六部能让父亲安安心心颐养天年已是不错了。”陆九爻冷冰冰的看着他,眼中含着无形的霜剑。 “你……” 小小女娘,伶牙俐齿! 郭坤明叹息一声,又道:“大家都是在朝为官的,为的都是陛下,偶有拌嘴实属正常,你个小姑娘不懂莫要胡说!” “尚书大人觉得我是胡说?” 陆九爻眼神忽然泛光,“听闻您与户部关系不错,那既然要帮衬,您出面请旨,让陛下多拨给赤羽骑些军用可好?” 郭坤明:“……” “前几日户部才从南疆进了一批战马,可是个顶个健硕的汗血宝马,听闻那匹马要待秋猎时献于陛下,供世家围猎所用,这么好的东西光在山上跑岂不屈才,运到北境吧?” “……” 这丫头久居深闺消息怎么这般灵通! “那不行。” “不行?” 陆九爻又道:“那东南防汛的河堤刚建好不久,圣上有意命我大阿兄在秋闱之后治理水患,倒不如尚书大人请旨前去?” “我一把年纪……” 陆九爻这便不解了:“这也不愿那也不行,尚书大人如何帮衬我陆家?” 郭坤明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不必多说,有哪个不长眼的与他唱反调,也能毫无忌惮地回怼过去。 观当下处境,这个疯王就在旁边守着,谁知道陛下放他出来是为了在朝臣中安插个鹰眼还是真的顾及兄弟情义。 自古帝王多薄情,还是前者的可能性大些,就算要给陆九爻些红利,也不敢当着楚宴清的面这么毫不顾忌地许诺。 他冷静了片刻,忽然起身,站到了门口。 对陆九爻微微摆手:“你来一下,我跟你说。” 陆九爻半信半疑,却没有多加犹豫,径直走到他身边。 郭坤明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远处的人听见。 “他一个没有实权的疯子,你靠着他做甚,姑娘是未来东宫太子妃,理应和太子站在一条绳上,咱们才是一伙的。 你承认那迷香是你放的,碍于陆平侯的面子,陛下不会把你怎样,太子也能尽早放出来。” 说话间,他的眼睛时不时瞟向远处的楚宴清。 确认对方没听见他们之间的谈话之后,他的声音才压得更低,跟蚊子叫一样难以捕捉。 “你家八公子不是想参加今年秋闱?巧了,主考官就是我,我让他高中,你看可行?” “王爷,他许我秋闱让八哥高中,要做手脚。” 纤纤玉指抬起得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 陆九爻转身便坐回去,留下郭坤明独自在风中凌乱。 不是。 这丫头在山上呆傻了,怎的就认不清当下局势。 楚宴清平静地抬眼,寒霜般的眸子卷着三分讥诮。 “郭尚书好大的本事,在天子脚下动起手脚来都这么如鱼得水。” “罢了,本王也倦了。” 他漠然起身,黑色的大氅静静地垂着,行走间不经意地摆动,经过郭坤明时裹着冰凉的冷风。 “这话本王不介意再说一遍,陆九爻是我北宸王府的人,你敢打她的注意,便是动了本王的底线,大殿之上,郭尚书还是想好说辞,免得跳墙。” “陆九爻!你是太子的人!”郭七安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郭府好歹是世家名门,在整个朝堂位高权重,怎么能让一个小小女娘羞辱成这样。 “你是太子妃,与北宸王孤男寡女,就不怕被人诟病,就不怕毁清誉吗!” 他手指陆九爻,愤愤挥舞。 “严危,断他手。” 第17章 帝王亲召 郭荣陷害陆九爻已成既定的事实。 大殿之上,郭府大娘子谢氏当堂作证,光德帝震怒,定郭坤明治家不严之罪,罚了一年的俸禄。 不过郭坤明咬死了此事为郭荣一人所为,与他父子无关。 郭家这点事楚宴清可没心思掺和。 散朝后,他方走到光华门外,被圣上的总管太监付之海小跑着拦住了去路。 “北宸王留步,圣上召您到天德殿一趟。” 天德殿是帝王寝殿。 这里常年熏着艾草,药香浓郁,殿内伺候的宫娥太监静默地值守在旁,无人敢大声动作。 帝王卧在龙榻,看见门外来人,病恹恹的眼底总算是闪过一丝眸光。 “王府修缮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楚宴清径直走向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没规矩。” 光德帝面上怪他,实则语气柔缓,非但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对这样的行为早就习惯了。 “那秋猎过后办个开府宴,该递的请帖都递过去,别落下谁来。” 楚宴清自行斟了茶。 “开府宴不光要办,还要大办,今日之事臣弟与太子彻底站了对立面,届时太子党那些个老顽固们,指定是要躲着走。” 当今朝堂上,太子党一方独大,甚至有架空皇权之势。 楚宴清与陛下谋划数年,培养了数百名精锐暗羽卫,为的就是当下。 这开府宴,便是筛查太子党的锋刃。 “今晨你在殿上说,陆毅家九姑娘研制了长寿香?” 欲拿杯盏的手忽然一顿。 大殿之上提到长寿香时光德帝的眼神都变了。 光德帝大他二十岁,看上去正是壮年,却早已外厉内荏,一直靠着羸弱身躯强撑着。 楚宴清低沉片刻,从怀里掏出个白玉瓷瓶,递过去道: “臣弟的疯症近来偶有发作,全凭陆家九娘子的丹药得以维持,那长寿香的作用不得而知,不过陛下头痛的隐疾,倒是可以让她看看。” …… 陆九爻一觉睡到午时,简单用过饭后,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召她前往天德殿叙话。 来接她进宫的,正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付之海。 海公公亲自来接,这让整个侯府都崩了根弦。 “不行,我得跟着一起去!” 陆毅起身便要回房换上官服,若不是陆老太及时制止,转瞬就没影了。 “回来!” 陆老太怒怼地看着他:“你添什么乱,圣上又没召见你,他召见的是陆九娘子,你是陆九娘子?” “那我也不能让我儿孤身去那天德殿啊!” 陆毅急得火烧眉毛。 天德殿是什么地方,那是陛下的寝殿! 小九才回府,便被陛下单独召见,若是有个行差踏错触怒龙颜,岂不是有命去没命回。 “圣心难测,谁知道陛下单独召见是为了什么事!”陆毅原地打转,恨不得赶紧奔出门去,找陛下把话问清楚。 “多半是为了小九和太子的婚事。”罗栀在一旁冷静地分析道。 “近日太子私德败坏的风言风语在隆中城内传得沸沸扬扬,怕不是陛下也要劝九妹忍了的?” “那决计不成!” 陆毅提刀就是干,拉着陆九爻便要出门。 “走,为父带你进宫退婚!” 父亲这个脾气秉性,放在朝中实在太过危险。 陆九爻暗自叹息一声,还是得从长计议一下,劝父亲早日辞官养老罢了。 虽说是关心则乱,可这提刀的架势,怎么看都像是要逼宫谋反。 “父亲,您先别急。” 陆九爻及时制止了他。 “圣上召见,不见得是因为女儿与太子的亲事。” 她低眉细想:“多半是因今早迷香一事有了定论,女儿平白被污蔑,陛下定是要尚书府给个说法。” “那为父与你同去。” 现在这个状态,可不敢让父亲出这个门。 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让大嫂陪着进宫。 罗栀好歹是司天监监正之女,与长乐宫那位宁嫔是手帕交,对宫里熟门熟路,陪着最是合适不过。 坐上皇家马车,穿过热闹的长街,行至景阳门,这便到了隆中皇城。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这个地方了。 高耸的宫墙沉寂威严,她不喜欢,经过的宫娥太监静如死人,她不自在。 进宫后长嫂需要先去宁嫔宫里与其叙旧,陆九爻由海公公引着一路向北,拐了几道门后,眼前忽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煜的禁足解了。 看见陆九爻后他也是一怔。 要不是郭家把事情全揽了去,他到现在还被关在东宫,哪有出来的机会。 这个陆九爻,看似久居深山,清冷脱俗,实际上刚与他订了婚便靠上十一皇叔,可见初订婚时的低眉顺眼都是装的。 目光放到旁边的付之海身上,楚煜才惊觉不妙,锋利的眉毛紧紧拧起来。 “见过太子殿下。”付之海向他见礼。 楚煜疑惑问道:“是我父皇要见她?所为何事?” “殿下慎问,天子的心思杂家可不敢揣测。” 楚煜心底确实慌了。 她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若是真有一天脱离掌控,那他荣登宝典的大业岂不是要断送在这女子身上。 周围没有旁的人,楚煜凑到陆九爻身边,低声道: “九姑娘,你是未来太子妃,行事作风自要以东宫利益为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本宫提醒你吧?” 陆九爻眉头一皱,不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是聋了还是瞎了,退婚的事情臣女说了不下三遍,您忘了?” “你以为圣旨说收回便能收回的!” 楚煜的声音压得更低:“你再不愿,也是本宫的人,迷情香一事本宫可以当你年纪小,尚不懂得进退,这以后可以慢慢教你,你若守规矩,咱们立刻完婚。” “太子殿下高看我了。” 这副嘴脸,陆九爻简直吃够看透,已经厌恶到了骨子里,她实在犯恶心,往后撤了一步。 “臣女资质愚钝,学不会您那钩心斗角的一套,不过是人是畜臣女还是能分辨清楚的。” 又骂他。 这女子怎么生这般不识礼数,胆大妄为,回回见了都当面骂他! 太子妃的位置是多么金贵,世家女挤破头都得不到的东西,她轻易便拿捏在手,竟然还不稀罕了? 付之海还在旁边候着,楚煜也不好当场发作,他吃了瘪,长叹口气。 “罢了,你不是要去天德殿,正好本宫有事找父皇,同你一道!” 第18章 得帝王信任 到了天德殿。 穿过屏依,光德帝正在榻上闲坐。 楚煜越过陆九爻,上前刚要做礼。 “滚出去。”光德帝瞥他一眼,淡声道。 楚煜愣在原地,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光德帝的威严不容抗拒,他的禁足刚解,再有不合圣意的地方,怕是又要被关回去。 不敢再耽误,只好孤身退了出去。 上一世,陆九爻与老皇帝的交集并不多。 楚煜登基时光德帝已经薨了,也就大婚时见过一面。 现在看来,老皇帝外表坚韧,内里却已经如深冬棉絮败坏的不成样子,怕是没多久活头了。 “你就是陆家九娘子?” 陆九爻礼数齐全,给光德帝行了跪拜大礼。 “行了,起来回话吧。” 光德帝观察她片刻。 这姑娘是个有规矩的,举手投足之间挑不出什么差错,张扬跋扈一词放她身上并不合适。 可见郭坤明所言简直就是放屁。 “朕记得赐婚时这门亲事你是答应的,怎的现在又不想嫁了?” 他目光沉沉,稳重的语气中带了些沙哑,在静谧的殿内格外突兀。 “太子行事不端,看在陆老将军的份上,朕也会保全你,不让你受半分委屈,这点你大可放心。” 是了。 光德帝以仁慈治天下,对父亲这样的两朝功臣向来礼待有加,换做前世,若光德帝尚在,何来废后一说。 但靠山山倒,没了光德帝,整个大徵不还是他楚煜的天下。 唯一能救自己于水火的,仅有陆九爻自己,这婚不能结,楚煜也绝对不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朕不劝你容人,不过朕可以许你,今后太子若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朕一定不会轻易饶了他!” 陆九爻缓了缓心神,微微拂礼。 “谢陛下,不过臣女意不在退婚,臣女自小长在青连山,不能常伴祖母左右,只求归家后能留在她老人家身侧侍奉,尽一份孝心,还望陛下能成全,将婚期往后延些时日。” 原定的婚期就在年关前的腊月二十八,眼瞅着就剩小半年了。 她侃侃而谈,提到祖母时眼里溢出幸福的微光,对帝王威严没有惧色,话里话外全是真情流露。 有女如此,分明是楚煜那个混账捞着了! “你能有这份孝心确实难得。” 光德帝应了她:“也好,那婚期就往后拖一年,改在明年年关罢。” “谢陛下。” 光德帝顿了片刻,又道:“礼部尚书污蔑于你,毁你清誉,也不好真的让他跟你下跪道歉,你想要什么,朕许你。” 跪也跪了。 不过这件事楚宴清并没有跟光德帝提过,如此丢人的事情,郭坤明自己也没脸提。 陆九爻低头思索片刻,忽然跪下来。 她态度端正,条理清晰,语气也足够诚恳。 “臣女不为自己求什么,只是有件事,还望陛下成全。” “说来听听。” “礼部尚书郭坤明的嫡子郭七安,与万花楼女子墨芯情投意合,有个四岁的孩子,但她身份卑贱,郭尚书不同意这门亲事,还请陛下赐婚,成全良人。” 光德帝眉头一皱。 “青楼女子?” 他面色明显冷下来:“这郭坤明,身居礼部高位,还对他儿子这般纵容,一年的俸禄罚少了。” 他沉默片刻,幽幽地叹息一声,道:“是该让礼部长长记性,既然你肯向朕开这个口,朕便应了你,明日便让付之海去郭府宣旨。” 陆九爻这两天所做的打算,皆是为了这两件事。 事已做成,她正打算退下去,还未拂礼,光德帝忽然开口。 “听老十一说你为祖母研制了长寿香,可有效果?” 陆九爻惊觉一顿。 楚宴清在帮她。 本身还在想,光德帝真的有这么闲,操心她这些琐事,原是楚宴清帮她搭的线。 帮她接近光德帝,帮她取得帝王信任,他正在往她的手中递刀刃。 就像之前送的匕首一般,看似小巧轻便,却能直接杀人于无形。 她冷静道:“回陛下,长寿香并非真的能使人长生,却有延年益寿之效,睡前燃在床头,稳本固元,佐以臣女特制的养神丹,祖母再活个二十年不是问题。” 话音落地,大殿内安静了片刻。 老皇帝是何等高位,总不能直接跟她开口要。 陆九爻主动掏出药包,连带养神丹一同献上去。 言道:“祖母得此香后精神好了大半,陛下不妨试试,用上一段时日,您的头痛之症也能彻底痊愈。” 光德帝扫了她手上的东西一眼。 付之海即刻便明白了意思,走到陆九爻身边将香粉和丹药都收了起来。 “让那混账进来。” 付之海忙去殿外把太子请了进来。 陆九爻不愿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不过陛下也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这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光德帝对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甚是头疼。 要真说他一点本事没有,还知道笼络朝臣培养势力,要说争气…… 就那点本事,给他皇位,坐不上几天便要国破家亡。 来人往地上一跪,大气儿都不敢喘。 睨了他一眼,光德帝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要迸发出来。 “整个隆中城都在传你品行不端,专宠通房。 身为储君,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竟然在夏荷宴上做出那般丑事,我看这太子你也不用做了!” 楚煜被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父皇息怒,母妃已将东宫的通房尽数赶出隆中,儿臣知错,决计不会再犯!” 陆九爻眉头一皱。 “太子怕是记错了?您宫里的芸娘,现在可是万花楼的头牌呢。” 楚煜猛一抬头,愤愤地瞪着她。 “你看她做什么!她是你的太子妃,纵使没成亲,也有权管你!” 细想来,光德帝觉得不对劲。 “万花楼?你宫里出去的通房,怎敢在青楼伺候旁人?” 楚煜心下一惊。 他生怕父皇会做出什么对芸娘不利的决定,连忙找补。 “父皇明鉴!芸娘只卖艺不卖身的!” “太子还知她卖艺不卖身啊?看来没少去。” 陆九爻在后面幽幽一句。 这一瓢水泼得及时,光德帝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阴鸷。 “再过几天便是秋猎,届时你若不能拿得头筹献给九娘子,就等着给万花楼的什么头牌收尸吧!” 第19章 小厨娘 出了天德殿,陆九爻由宫娥引路,前往宁嫔的脂阳宫寻找长嫂。 宁嫔是陛下登基后好一阵子才纳的嫔妃。 她去年怀了龙胎,却因体弱没能保住这个孩子,小产后整日以汤药续命。 说来也怪,皇城内的这几位,陛下一身病气,宁嫔瘦弱盈盈,北宸王城府深沉却被蛊虫蒙障其身。 陆九爻曾经仔细探查过宫中风水,都是经人指点后细细修缮过的,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诸多巧合凑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人为。 “九妹妹来了,快过来见过宁嫔。” 见她进门,罗栀及时向宁嫔引荐。 “这位是我家大郎的九妹,前不久刚从青连山上回来。” 宁嫔满身的病态,面如白纸,瘦弱的身躯无力地靠在榻上,掖着手帕轻咳了两声。 “听闻九姑娘蕙质兰心,姿态翩翩,如今得见,确实让本宫眼前一亮。” 她眼内黯淡无光,何来的一亮。 陆九爻凑上前,盯着对方的眸子认真道:“娘娘,臣女在山上时跟师父学过些医术,虽不及师父那般普济天下,却也能治疗些疑难杂症,我为您搭个脉吧。” 听到这里,本就病恹恹的花容又添一丝倦色。 “本宫这残躯病体,还有什么可治疗的余地,已经这么长时日了,就连宫里资质最深的张太医也没办法。” “娘娘不妨让九妹试试。” 罗栀在一旁劝道:“祖母就是用了小九的长寿香,这两日容光焕发,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这件事她倒有所耳闻。 宁嫔虽久居深宫,前朝的风吹草动也能听到些。 她半掀衣袖,将手置于案上。 “那便试试吧。” 宫内不比外面热闹,无人说话时,安静得连旁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宁嫔的脉搏虚浮无力,似乎整个人只凭一根蚕丝般的细线紧紧绷着,滋要是这线一断,人也就没了。 “娘娘气血亏损得太过严重。” 罗栀频频点头,“去年娘娘小产的时候有血崩之势,自那以后便整日都没有气色了。” 陆九爻收回手,暗自与宁嫔使了个眼色。 对方即刻会意,拂袖让宫娥太监都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软塌边的三人。 陆九爻面容严肃,她分析道:“女子失血本就难补回来,不过娘娘在养胎期间身体不应该是这般虚弱。” 这话引得二人静默。 “你是怎么知道的?”宁嫔面上闪过一丝震惊。 她细细回想,“本宫身体向来不错,虽不像你一般舞刀弄剑,习武强身,却也没出过什么大毛病,偏偏是胎象稳定之后突然小产的。” 那便对了,这脉象明显是急转而下,不像是身体原因,反而是中毒之象。 “养胎期间娘娘宫里可曾来过什么生面孔?” “生面孔倒是没有。” 宁嫔仔细想来,眸光一亮:“不过怀着身孕时,本宫吃不惯隆中城的菜,陛下特意从南陵找了个小厨娘,日日伺候本宫的饮食。” 宁嫔祖上是南陵人,她九岁那年父亲高中,这才搬来的隆中城。 “可陛下不会害自己的孩子,就是因为子嗣单薄,他才这般上心的。”宁嫔喃喃道。 “小厨娘有鬼。” 陆九爻一语点破天机:“娘娘有所不知,北境有一种带有剧毒的花,名为洋金。 此花遍体洁白,盛开时艳冠群芳,观赏性极强,但少有人知,洋金其实是味稀有的药材,与乌川,草乌,姜黄一同入药可做麻醉散,但……” 她顿了顿,面色沉沉道:“若将洋金单独研磨成粉,添置在吃食中,日日服用,不出三月,便能使人呼吸衰竭,血崩成河。” 此话一出,宁嫔震惊得趔趄一下,险些没坐稳。 她语气悲愤,无法接受听到的事实,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 “你是说,陛下要害我们的孩子?” “不一定,当今皇子,除了太子楚煜之外,只剩璃妃宫里的一位小皇子楚逸,陛下怎会断送龙脉。” 唯一的可能就是陛下也被蒙在鼓里,那小厨娘的来历便值得考究了。 陆九爻暂定心神,生出一计。 她故意提高了些声音,正好能让外面守着的人听见。 “娘娘,臣女近来总没什么胃口,听闻您宫中有个小厨娘会做南陵菜,辛辣爽口,色味俱佳,臣女斗胆向您借用些时日可好?” 宁嫔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厌厌的眸子舒展开来,冲外面吩咐了一声,命人将那小厨娘唤进屋内。 那小厨娘名唤莘代,生的清冷一些,个子不高,身形瘦弱,行事动作低眉顺眼很是规矩。 宁嫔面上并没表现出蛛丝马迹,只是淡淡地盯着她。 “九姑娘想吃些辛辣的,你跟着伺候些时日,出宫的这段时间,本宫许你月奉翻倍。” 莘代并未表现出不愿,规规矩矩地随着陆九爻出了宫。 回到侯府已是月上柳梢。 带回来这么个不知来路的人,府上便多了一分危险。 陆九爻拜托长嫂向祖母知会了一声,就说她近日口内寡淡,寻了个南陵会做辣食的厨娘,这几日都不在膳食堂用饭了。 萧华阁的位置与前院有些距离,正巧阁中有个小厨房,陆九爻便给莘代安排在了厨房边上还算不错的一间小厢房。 房间虽然不大,却陈设齐全,经常打扫,算是体面。 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也不好苛待了人家。 “近日哥哥们都在府中,规矩森严,姑娘面生,就待在萧华阁,不要随意走动,以免被人误会。” 陆九爻站在莘代的门外仔细吩咐,她面色和善,待人亲切有礼,言行举止间没有半点试探的意思。 临走时,还不忘吩咐明日午膳想吃辣子鸡和小炒黄牛肉,最好再佐以鲜美的鱼羹。 将一切都打点好,已至亥时,府中灯火逐渐暗了下去,待大家都睡了之后,陆九爻系上披风出了门。 更深露重,街上时不时传来三两声打更。 仲秋将近,银光洒向长街,地上能清晰地倒影出人影。 陆九爻行至长街尽头,转身拐进了一条幽暗的小巷。 四顾无人。 她轻声扣门。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厚重的木门错开条缝。 墨芯打扮得质朴淳厚,让出路来:“姑娘,快请进。” 第20章 四夫人 这间小院是临时置办的。 陆九爻没有亲自经手,让严危找了个面生的手下,寻了东家,租上了一个月。 主要是这个地方隐蔽,偏僻,在长街最西边,继续往西没多远便是北宸王府,行事起来方便一些。 进了房门,才发现床上躺了个肉乎乎的小奶团子,胸口有规律地缓慢起伏,睡得正香。 “这太可爱了。” 陆九爻脸上洋溢着喜欢,怕吵到孩子,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 话刚说完,墨芯便要跪下谢她。 陆九爻扶住对方的手臂,及时制止住:“你不用这样,我帮你,你为我所用,咱们之间是公平交易。” 墨芯自然清楚,这根本不是公平。 若不是九娘子,她现在已经是黄泉路上的亡命鬼,她的孩子也将与她一同陪葬了去。 陆九爻是她的救命恩人,给了她和孩子新的生命。 “他叫什么?” 陆九爻对这个小孩儿实在喜欢得紧。 他的长相完全随了母亲,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泛着淡淡红晕,浓密的睫毛在昏黄烛火下扑朔闪动,像个年画娃娃一样。 “常栖。” 我今漂泊等鸿雁,江南江北无常栖。 墨芯这一生太过流离,她现在,退无故土,进亦没有依靠,唯一所愿,就是她的孩子不要如她一般,成为人人弃如敝履的浮萍。 荧光随着窗缝吹进来的秋风不规则地摆动,二人围案而坐,交谈的声音在寂寥的初秋中略显突兀。 “明日陛下便会派人去郭府宣旨,赐婚你与郭七安。” 陆九爻凝神望着她,幽幽道:“一旦入了郭府,你便没回头路了。” “我儿子需要一个名分。” 墨芯忽然道:“我可以被世人诟病,但我的儿子,必须做郭家嫡长子。” 既然她做足了打算,陆九爻也不再劝了。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打听个人。” 墨芯不语,等她的后话。 “宁嫔怀着身孕时,陛下往她宫里塞了个厨娘,名唤莘代,你可认识?” 听了这二字,墨芯沉默了一会儿。 她眉间不自觉便皱了起来,拿出三个杯盏依次摆在桌上,语气比刚才更严肃了些。 “北蛮刺客分三等,分别为天,地,玄,天最高,地次之,玄为最低。” 她顿了顿。 冷冰冰地推了中间的杯盏出来。 “我为地。” 随即,她又将最左边的杯盏倒扣在桌面上。 “芸娘和莘代,为天。” “你们其中有几个天?”陆九爻疑惑道。 “两个。” “就他俩?”可以,拢共就俩,都让她对上了。 墨芯细说道:“芸娘主杀招,莘代主毒招,她们一个在东宫,另一个……” “另一个在御膳房?”陆九爻眉头紧皱。 “没错,不过莘代只负责皇帝的饮食,光德帝这些年的吃食都是她亲手操办的。” 看来陆九爻的猜测并没错。 难怪陛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积年累月得被毒物滋养着,再健全的人也活不长久。 若是不能将莘代彻底剥离皇城,长寿香怕也于事无补。 她细想片刻,心底生出个大胆的谋划。 …… 翌日,灰蒙蒙的天气持续了一上午。 临近午膳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从层层乌云中掉了下来,第一场秋雨便这么堂而皇之地占据了隆中城。 饭菜摆了满满一桌,除了陆九爻亲点的那几道,还加了些去油解辣的时蔬。 正要动筷,阿婻忽然从外面回来,站在门口禀报。 “姑娘,四夫人回来了,正往萧华阁来,说是要与您同进午膳。” 陆九爻心神一怔。 她说的,是四嫂杜曼姝。 八位兄长中数四哥的性子最为冷淡,他鲜少回家,往往秋猎过后便直奔北境,就连年关都是在北边大漠度过的。 只因四哥与四嫂夫妻离心,并不和睦,整个隆中城的百姓都知道。 几年前的秋猎上,四哥陆载行在一众兄弟中最是出挑,所获猎物遥遥领先了不少,因此受陛下嘉赏,赐予他先帝征战时所用的佩剑。 当时杜曼姝也在。 她一眼便看上了四哥,秋猎后托宰相搭桥,前往陆平侯府做客。 可那个时候,四哥有心里中意的女子,只是还未向家里表明。 也是后来陆九爻才知道,那女子远在西北边陲小镇,是当地镇守之女。 宰相为二人提亲,让四哥当场拒了,杜曼姝面上过不去,托父亲以整治地方官吏为名,杀了镇守一家。 因为此事,四哥恨极了杜曼姝。 可后来,圣上赐婚,杜曼姝就这样进了侯府的大门。 陆九爻回府的这段时日,四嫂回娘家侍疾,不在府中,除了夏荷宴上匆匆见过一眼,便再也没见过。 今日忽然回来,还直奔萧华阁,总不能是来与她叙姊妹情义的。 “你说说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害得我淋了一身!” 她穿着明艳亮丽,装扮得体,簪花的发髻如雨打海棠,在薄雾中楚楚动人。 撤了伞,杜曼姝扭着婉转的身段踏进门来。 “听说你这儿寻了个南陵的厨子,四嫂过来蹭一顿饭不介意吧?” 陆九爻起身迎接她,面容和善道:“自然不介意,四嫂快坐。” 杜曼姝是个不拘小节的女子,她看上去风尘仆仆,行事大大咧咧一些,给人一种极易相处的感觉。 “饭菜倒是丰盛,听说那厨娘是陛下御用,妹妹竟能得这样的福气。” “哪来的什么福气,是我宁嫔心疼我,看我最近胃口不好,才特意允许她进府的。” 杜曼姝眼神四下搜寻了片刻,不满道:“你这院里怎么也没个伺候的丫头,嫂嫂房中倒是不少,给你拨过来两个你用着试试?” 陆九爻喜欢安静。 萧华阁供奉这三清真人像,为了避免被不懂规矩的人冲撞到,只留了阿婻自己伺候。 “四嫂的好意小九心领了,但是我实在不喜欢热闹,那些人你用着顺手,便留着自己用吧。” 杜曼姝是璃妃的人,她怎么可能让其随意安插眼线在自己房中。 这话说完,杜曼姝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小九,你还是心思太过单纯,日后入了东宫,只带一个贴身丫鬟怎么能行,四嫂给你你就收着。” 第21章 这太子妃,咱们不让了! 这是硬要往她房里塞人了。 “四嫂先尝尝这菜。”陆九爻待她还是有些礼遇的。 见陆九爻不语,杜曼姝忙把鸡块送进嘴里。 她眼看着有些慌张,挖空心思仔细劝说。 “九妹妹,四嫂这也是为了你好,待你日后嫁进东宫,就是咱们整个侯府的靠山,你自己必须攒足底气,这样才不会任人欺负!” 陆九爻听着她侃侃而谈,思绪早就飘到了重生之前刚嫁入东宫的那段时间。 那时楚煜出征回来没多久,她们二人才完婚不到半个月。 杜曼姝见她毁了容,时不时便进宫跟她磋磨,让陆九爻求太子纳她的女儿陆嫣嫣为妾。 陆九爻没有答应。 祖母大发雷霆,斥责杜曼姝胡来,竟然让自己女儿和她的姑姑共侍一夫! 自那之后杜曼姝就没了动静。 本以为她会断了这个心思,谁知道楚煜为得宰相助力,亲自向圣上请旨,要纳了陆嫣嫣。 四嫂的女儿想跟嫁给谁与陆九爻没干系。 只是她话已说的很明白,杜曼姝还硬要塞两个碍眼的东西膈应她,就别怪陆九爻不念姑嫂情分了。 “四嫂。” 陆九爻眸光婉转的看着她,脸上洋溢着盈盈笑容。 “我记得您前段时间在家侍疾,好像是因为您的母亲毒害婆母,老人差点没救过来,对吧?” 杜曼姝脸上一僵。 她的笑意转瞬便褪了下去,弯弯的眼角划过一计冰凉的寒霜。 宰相府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家里将这件事情瞒得很好,一点风声都没走漏出去。 陆九爻是怎么知道的。 这姑娘难不成真的有能掐会算的本事? 杜曼姝尴尬的一笑,“妹妹从哪听到的这些闲言疯语,我母亲最是孝敬婆母,决计不会做出害人这样的事。”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祖母年纪大了,免不了生病,我回家侍疾,也是发自孝心,怎么九姑娘这样误会我。” “是吗?” 陆九爻慢条斯理地捡着辣子鸡中为数不多的鸡块,送进口中细嚼慢咽。 “怎么我听说,为了这件事,宰相已经好几天没上朝了,还将你母亲赶至别院,她被家法打断了腿,现在还没养好吧?” 话音落地,她从袖间拿出一个白玉瓶子,从里面倒出个黑色的小药丸。 “这是我精心炼制的养元丹,四嫂拿回去给你母亲用了,她能恢复得快些。” 杜曼姝盯着那药丸愣神。 隆中的名医都找遍了,都说母亲的腿于事无补,今后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听说九姑娘确实是个神医妙手,不光把祖母养得容光焕发,还治好了陛下多年头痛的隐疾。 这药丸她是真的想收了。 可收了不就正中下怀,承认母亲残害婆母的事实。 杜曼姝推掉陆九爻的手,婉拒了。 “这么珍贵的东西九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吧,说来也怪,我怎么突然就头疼了,你这些菜实在太过辛辣,我就不吃了。” 她起身就要走。 陆九爻在身后幽幽地提醒她:“无妨,这药丸我先给你留着,有需要你随时来取,不过……” 她话语转而变得锋利,没了笑脸,语气也变得骇人起来。 “也不劳烦四嫂操心我房里的事情了,我这嘴虽然严实,可不是什么话都能兜住的。” 威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杜曼姝的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她哑然一笑,脸上布满惊恐:“既然妹妹不需要,那日后四嫂不提便是。” 杜曼姝来也匆匆,却也匆匆,唯一的进食,便是那鸡肉了。 她回到房中,把桌上新得的如意花瓶怒摔在地,将一身的火气都撒到了房中婢子身上。 “你不是跟我说那小贱人脾气好识大体,这是识大体吗?就差蹬着我的脸来骂我了!” 婢子被她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只能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不住颤抖。 “母亲跟个小丫头置什么气。” 陆嫣嫣卧在软塌上,蒲扇轻摆,贴身的婢女正跪在一旁帮她捏腿。 “母亲别忘了,那贱人前日刚从宁嫔宫里回来,既得了圣上青睐,又有宁嫔亲自为她安排了厨娘,正是风光的时候,肯定要蹬鼻子上脸拿高了姿态。” 被闺女这么一劝,杜曼姝的气性平稳了些。 她眉间止不住地发愁。 “莘代那小丫头被安排进府,定是陆九爻见了宁嫔之后看出了什么,太子交代的事情办不成,我如何跟你外公交差。” 本身杜曼姝也不用这么早就回来的。 四郎跟她又不亲近,整天在侯府受着鸟气做什么。 陆九爻把莘代接进府的当天晚上,太子便前往宰相府,跟父亲说了此事。 让杜曼姝赶紧安排两个懂事的丫鬟帮衬着,以免莘代露出马脚,应付不来。 父亲和太子为大事谋划,她身为一介女子,本身就帮不上什么忙。 最主要的,若这件事成,把嫣嫣嫁进东宫这件事行进起来就更加顺利了。 “母亲,你可是答应我让太子娶我的!” 陆嫣嫣急了,好似方才镇定自若的女子不是她一样。 她收了腿,直接从软塌上站了起来。 凑到母亲面前满心不悦。 “那陆九爻已被圣上许给太子做正妃,女儿本就不愿,只能将就一下做个妾室,您若办事不力,女儿怕是连妾室都做不成了!” 她心悦楚煜。 虽不知楚煜的心思…… 但陆嫣嫣的外祖父是当朝宰相,祖父是名震八方的陆平侯,就连父亲也南征北战的圣上御赐尚方宝剑,是掌军都尉。 她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放在整个隆中城的世家贵女中,都是数一数二的翘楚。 像她这般的女子,肯定要择一个最尊贵的夫婿。 放眼整个隆中,除了太子,没人能配得上她! 陛下亲自赐婚,忍就忍了,要是不能嫁入东宫,她这辈子脸往哪放! 杜曼姝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她细想之,冷静分析道:“姑娘,你别犯傻,你自己想想,太子娶陆九爻是为了什么?” 陆嫣嫣自然而然道:“当然是为了稳固朝中势力,让陛下忌惮,不再有废储的念头。” “对呀!” 杜曼姝拉上陆嫣嫣的手,语重心长地劝说。 “太子的目的不在陆九爻,而在整个陆平侯府。 你也看见了,那贱人与太子不是一心,你说来也是陆平侯府的姑娘,你祖父也疼你,这太子妃,咱们不让了!” 第22章 四夫人中毒了 北宸王府的修缮基本已接近尾声。 楚宴清于堂内闲坐,昏黄的灯光下,他指尖泛着红血,正拿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 地上的人畏畏缩缩地蜷起身体,他脸色苍白,腹部的刀口还在往外呲呲冒血。 “王爷,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您饶了我吧。” “没用的东西。” 楚宴清的声音裹着寒冰,他像看畜生一样睨着地上的人。 “本王没记错的话,你家里还有个八十多的老母,被杜华梁安排在城南十里的庄子,八岁的儿子在京西学堂受教,你一个万花楼的打手,挣得还不少。” 地上那人瞳孔骤然放大,震惊的看着楚宴清,他的颤抖越发强烈,强撑着全身的力气抱住楚宴清的双脚。 “王爷,求求你,我老母年事已高,孩子尚小,您别为难他们。” 楚宴清嫌弃地将他踢开。 他扔了帕子,转而端起案上的杯盏慢条斯理地饮茶。 烛光落在男人俊俏的眉峰,他的眼神中没有半点对将死之人的怜惜,尽是叹惋的神色。 “你说说你,好好问话闭口不提,提到家眷,倒是又不哑巴了?” 万花楼草菅人命,短短一周的时间死了二十名如花似玉的姑娘。 楚宴清这几天一直在暗查此事,眼下有了眉目,倒是碰上了个不肯说的硬茬。 再硬的茬,在他手中,何时活过一晚了? “本王其实就是发发善心,帮你摆脱万花楼的掌控,你若是肯说出实情,你老母妻儿,可随你远走他乡安顿余生。” 地上那人咬咬牙。 他捂着肚子,颤颤巍巍道:“万花楼的东家,正是当今太子殿下,隆中城内的大小官员,有不与太子结盟的,他便绑了人家的姑娘,关在万花楼接客。 那些姑娘自小受诗书礼义教导,不肯配合,太子就让我等糟蹋了,再杀之后快,扔进城外乱葬岗。” 这时,严危拿了认罪书过来。 “按个手印。” 沾满鲜血的手指按在认罪书上,那打手祈求的目光看向楚宴清。 “王爷,知道的我都说了,您若想拿到十足的证据,不妨亲自到万花楼查看,再多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他一个打手,知道的就这些。 楚宴清也不为难他,吩咐严危将人带了下去。 月上柳梢,晚饭还没有着落。 不知怎的,提到万花楼,他忽然便想起那夜洛神湖旁,九娘眸光流转的样子,说要帮墨芯做郭家正头大娘子。 赐婚的圣旨早已送到了。 想必郭家现在定乱成了一锅粥。 没一会儿,严危踏门进来。 低声禀报道:“主子,九姑娘传信过来,说是请您到萧华阁用晚膳。” 冰霜般的眸子忽然附上几分柔情。 刚想到她,便差人来送信,莫不是那安神丸里藏了蛔虫。 正好晚上还不知道吃什么,楚宴清利落起身。 “走吧。” …… 白日刚下过雨,夜里风凉,九娘给的汤药颇有效益,楚宴清竟没觉得冷。 行至陆平侯府的时候,阿婻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看见来人,阿婻眼里泛光:“王爷来了,姑娘命我来接,您随我来。” 早就听说九娘寻了宫里的厨娘开小灶,未至萧华阁,大老远就闻到了浓浓的饭香。 不过这香味有点刺鼻,也不知道炒了多少的辣椒。 “姑娘,北宸王来了。” 这还是自夏荷宴之后,楚宴清第一次正式登门,没从后山翻过来。 也不知怎的,人刚进来的时候,陆九爻下意识地扫了眼窗外的长廊。 桌上已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丰盛菜肴,大部分都冒着红油,只有几味清淡的小菜。 “十一快坐。” 陆九爻邀请他坐在对面。 “陛下御用的厨子本领确实大一些,今日午时我吃了不少,色香味俱全呢!” 阿婻为楚宴清添了碗筷。 陆九爻面上流露着关切,看向他耐心地说:“多吃些辣的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你用一些,可抵御秋寒。” 楚宴清静静地望着她。 少女缓慢地挑着盘中的辣椒,仔细往口中送,本就红嫩的小嘴,被辣椒刺激得通红。 过于惹人怜爱了。 楚宴清拿起未用的筷子,夹了青菜送进陆九爻的碗中。 “辛辣吃多容易上火,你也吃点清淡的。” 陆九爻一怔。 本以为重活一世,要在这水深火热的权柄争夺中混迹的遍体鳞伤,她早就做足了鱼死网破的打算,这具身体伤不伤的又有何妨。 可有人怜她。 护她。 疼惜她。 初秋的寒风席卷着院外的槐树簌簌作响,萧华阁内灯火通明,在陆九爻本就漂浮不定的内心狠狠敲了一计。 楚宴清微微挑眉,进食间,不经意道:“上次喝的山菌汤甚是不错,你这里可还有?” 上次热的已经是为数不多的一些,那就有这么多珍贵山菌供她享用了。 陆九爻怔怔地摇摇头。 “无妨,我寻了些更好的,正好带来了,你吩咐人热了去。” 陆九爻:“……” 这话里怎么听出一丝酸溜溜的意味。 “你若爱喝山菌汤,我让御膳房每月多送一些来。” “那倒不用。” 陆九爻撇撇嘴:“山菌做法极为讲究,若是火候不够,使人致幻,严重了能危及性命,尝尝鲜便罢了。” 楚宴清点点头,不再做声。 莘代被支了出去,房中现下没别人了。 安静间,楚宴清淡淡望向正在斯哈斯哈吃个不停的陆九爻,即便被辣得小脸通红,也要专挑最辣的吃。 他淡笑一声,道:“你今日请我过来与你同进晚膳,难不成真的就是来吃饭的?” 陆九爻微抬眉眼,稚嫩的小脸流出一丝精明的算计。 不愧是北宸王,不用她说就知道今夜不会单单是吃饭这么简单。 陆九爻不怀好意地一笑。 “今夜请王爷来,是想请您帮我,瓮中捉鳖。” 楚宴清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打什么小算盘。 还没一盏茶的时间,阿婻匆匆跑进来。 她面色急切,慌慌张张道:“不好了姑娘,四夫人中毒了,她说是中午在咱们这儿用了午膳之后才中毒的,指名这毒是咱们下的!” 第23章 母女联手,不如条狗 陆平侯府一直都没分家。 先帝御赐的宅子堪比小半个皇城,府中八位公子,一个姑娘,加上侯爷和老夫人,每一房都有自己的院子。 四房的安在居与萧华阁有些距离。 一行人匆匆赶过去时,大老远便能听见里面传来声声惨叫。 已经过了亥时,安在居外围满了人。 堵在院外探着头往里看的,是各房的子嗣,他们扒着窗户撅出去老远,挡住了进门的路。 “九姑娘来了,还不快快让开。”阿婻催促着。 这群小孩儿估计是怕被发现,听见动静,一溜烟没了人影。 陆九爻这才推门进去。 杜曼姝在床上躺着。 她当下与那干涸水池中濒死的鱼没什么区别。 多半是无法承受身体之痛,正在不住地挣扎,脖子上数道青筋赫然醒目地在皮肤上突突跳动。 这看上去,像是着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许是担心她伤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紧紧束缚着,嘴里也塞满了帕子。 陆九爻刚踏进门,还未至床前,掌风夹杂着少女的体香席面而来。 “陆九爻!你个贱人!” 还是楚宴清拦在前面,及时用手肘挡住了这份力道。 他眸色冷冽,瞥过陆嫣嫣,不怒自威地看向不远处的陆载行。 “陆府便是这般家风森严的?侄女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她的亲姑母?” 陆九爻年纪最小,和头几位兄长的岁数差得比较多,他们的子嗣,虽叫陆九爻姑母,却不差几岁。 就好比陆嫣嫣,她今年刚过十四,只比陆九爻小了一岁而已。 “她也配当我姑姑?” 陆嫣嫣愤愤地指着陆九爻,口口声声骂道:“你是王爷,你来评评理,她给我母亲下毒,分明是想害死自己的嫂子!” “嫣嫣!给我退下去!” 陆载行怒喝了一声,他气定神闲地走到楚宴清面前,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赔礼。 “王爷,是末将治家不严,纵得女儿没有半点规矩,请王爷恕罪。” 归家这几日,他向来是睡在书房的。 只是今夜安在居的婢子匆匆禀报,说是四夫人中了毒,让他前来主持公道。 本是不想来的。 有关杜曼姝的事情他半点不想沾染。 让父亲来解决此事,结果父亲拒绝得干脆,并说他自己的媳妇自己管。 看到床上虚弱的病体,他眼里没有半分怜惜,只说一声:“人作孽做多了遭受报应也是活该。” 是陆嫣嫣跪在地上声声哀求他主持公道,这才命人把陆九爻请来,当面对质。 他家小九最是温吞乖巧,怎能被这对母女这样污蔑。 他要为妹妹主持一个公道。 陆载行目光柔柔地望向陆九爻,语气平淡道:“九妹,你精通医术,要不你来看看,杜曼姝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陆九爻越过众人,走到床边。 仔细分辨就能看出,她的皮肤上分布着细密的黑色细线,是典型的经脉被毒性浸透的缘故。 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泛着刻骨铭心的疼。 这种疼痛一般人难以忍受,发作起来恨不得扒掉自己一层皮。 陆九爻眉头紧锁,手搭在杜曼姝的脉上,严肃道:“四嫂体内的毒是北境特有的洋金花,此毒无解,我也没有办法。” “怎么可能!”陆嫣嫣震惊地推了她一下。 “母亲绝对不会中洋金花的毒,你到底懂不懂!” 陆九爻皱眉不解:“你知道洋金花?此花开在北蛮苦寒之地,极为罕见,嫣嫣倒是博学多识。” 陆嫣嫣眼里划过一丝尴色。 她慌张的手脚无措,急忙解释道:“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花,我是说,母亲不可能没救,你赶紧给我想办法!” “我真的没办法。” 陆九爻平平淡淡地回应:“虽然我是有些制药的本事,但洋金无解,就算寻遍天下名贵药材,也于事无补。” 她看向床上还在发抖的身体,只能摇头,起身向四哥微微拂礼。 “四哥,是九妹医术不精,四嫂还有一夜的时间可活,还是赶紧准备后事吧。” “你胡说!” 陆嫣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们只是打算给陆九爻安一个毒害四嫂的名声,再传扬出去,让她丢了一贯拿捏的大家闺秀风范。 什么狗屁洋金花,母亲明明只是吃了些变质的番薯,顶多会腹痛一阵,怎么可能就没命了。 定是陆九爻在这里危言耸听,这不可能是真的! 陆嫣嫣哭出声来。 十四岁的姑娘正是惹人怜爱的时候,她用帕子半遮丹唇,眉眼周围染上红晕,看上去可怜得紧。 “父亲,您一定要为母亲做主,陆九爻想害死母亲,也不知母亲什么地方招惹到她了!” “可别乱给人扣帽子。” 陆九爻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温柔的眸色转瞬危险起来。 “说话是要讲证据的,北宸王还在这儿呢,你若不信,让他来评理!” 陆九爻步步为营,牵着陆嫣嫣的鼻子走了好大一盘棋。 楚宴清的心思早就被这个机灵的小鬼勾去了。 原请他来用晚膳是为了这个,也不同他事先交代清楚,若换了旁的人,如何接住她的戏? 二人视线对上,楚宴清当即转变了脸色,方才还对九娘倾慕有加,转瞬表情阴鸷了起来。 他抱起双臂,靠在门框上,先是看向陆载行,面无表情地问: “一个是你夫人,一个是你妹妹,陆都尉夹在中间确实难办,那本王就来主持这个公道?” 巴不得。 陆载行心底里也算松了口气。 说实话,安在居的院子他是踏进一步都嫌脏,满隆中城都知道他们夫妻不睦,也没有装样子的必要。 现在有个人站出来帮他平事,人家不嫌麻烦,他自然乐意。 “那就有劳王爷了。” 楚宴清微一点头,转而看向陆嫣嫣,冷声问道:“你说是九姑娘下的毒,有什么证据。” “这还用证据?” 陆嫣嫣指着陆九爻,词声震震:“母亲今日胃口不好,只在她的萧华阁用了一顿午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吃过,不是她是谁!” “不对啊。” 陆九爻眉头紧皱:“我方才说得很明白,四嫂活不过今晚,你这么担心你的母亲,不想着赶紧救人,怎么只想着抓凶手呢?” 第24章 谁下的毒找谁去 这话问得陆嫣嫣措手不及。 她本以为陆九爻会辩驳几句,不成想竟直接反问起来。 自是因为她坚信,一个过期的番薯吃不死人。 母亲中午吃的那顿饭可是莘代做的,莘代是自己人,怎么可能会害她。 “你少在这儿吓唬人了!”陆嫣嫣挺直了胸脯,刚哭红的小脸上看不出丝毫畏惧。 “我已让外祖父去请张太医,等张太医来了,揭穿你这危言耸听的面孔!” 夜里露水重,张太医进门时裹着凉风。 本来都睡下了。 张太医身为太医院院正,何等高位,轻易不给官员看病。 但杜曼姝是宰相独女,确实不好拒绝,得罪人的事情还是莫要往自己身上揽,便收拾收拾赶紧穿好衣服匆匆前来。 方进门,打眼一看,北宸王竟也在此。 他吓得一愣,没管房内其余人等,先凑到楚宴清面前跟人家行了大礼。 “虚头巴脑的东西免了,赶紧看病。”楚宴清淡淡瞥了他一眼。 张太医这才凑到床边。 已经挣扎无力的身体软趴趴地在床上躺着,女人死死地盯着他,好似那亡命鬼一样,在做生前最后的挣扎。 他连忙往杜曼姝的手腕下面放了软垫,低头摸索着为其把脉。 良久过后,张太医频频摇头。 “令夫人这是中毒之象,毒性太深了,怕是没解。” 这话说完,陆嫣嫣愣了。 一个变质的番薯真的能做到这般剧毒的效果? 莫不是陆九爻真的给母亲下了毒。 陆嫣嫣凑到床前,急忙忙问:“张太医,我母亲中的是什么毒,你可知道?” 张太医收了手,撇了把苍白的胡子,眉头紧锁。 他细细想之,“北境有味洋金花,毒侵经脉,起初身体会感觉到蚀骨锥心般的疼痛,渐渐得疼痛缓解,四肢麻痹,待到那时,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陆嫣嫣脚下踉跄了一下。 她险些没站稳,若不是婢子仔细扶着,怕是已经晕倒在地了。 这么说来,母亲方才还在床上挣扎的激烈,现在好似确实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整个人如没有灵魂的木偶。 莫不是真的如张太医所说,没多久可活了? “陆九爻!母亲只是好心帮衬你,才欲往你房中送丫鬟,你竟这般恨毒了她,下此剧毒!” 她说话间声声带颤,眼泪止不住跟金豆子一样连串地往下掉。 陆九爻眸光冷冷的看着她。 脸上不悦,还有些不耐烦:“你也听见了,洋金花是北境稀有产物,我去哪里寻得,毒不是我下的,谁下的你找谁去!” 这话倒是点醒了陆嫣嫣。 府中能下洋金花的,不就只有莘代。 她为什么要害死母亲,难不成就因为太子交代的事情没有办成? 陆嫣嫣面容怔怔地往外走去,她现下只觉得天塌了,脚下的步子虚浮不定,内心空空好似丢了魂一样。 口中喃喃道:“父亲,我不舒服,先离开一下。” 在她离开之后,楚宴清吩咐严危默默地跟了上去。 踏出安在居的大门,陆嫣嫣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她几乎是飞奔着往萧华阁跑去。 院内无人,萧华阁内只有莘代独身在房间待着。 晚饭过后陆九爻和北宸王匆匆走了,不知是为何。 她刚来第二天,正是被人盯得最紧的时候,也不敢跟上去,只能老老实实地守在这屋子里。 做一个下人应做的本分就好。 正打算睡下,忽的一声,萧华阁的大门被人强烈撞开。 莘代心觉不好,忙从床上起来,凑到窗边查看。 没曾想进来的是陆嫣嫣。 她与陆嫣嫣并没什么交集,偶尔在宫内的一些宴席上见过两面,只知道是宰相的外孙女,是杜曼姝唯一的女儿。 “莘代!你给我出来!” 这样毫不避讳地大喊出声,莘代本不想出去。 但她喊起来没完,怕是要惊动到附近值守的护院,莘代忙推开门。 “姑娘,万不敢这么大吼大叫了,我初来侯府,行事需谨慎些。” 话音落地时,陆嫣嫣正巧走到她身前。 卷着深夜浓浓重露的巴掌扇到她的脸上,声音尤为清脆,在这寂寥的夜里略显突兀。 “太子交代的事情,母亲确实没办好,但那陆九爻是什么德行你们不知道吗?光是太子殿下自己就在那贱人身上吃了好大的亏,凭什么我的母亲没把事情办成,你们就要杀了她!” 莘代还愣着。 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关键是,陆嫣嫣云里雾里说了一堆,她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莘代双目呆滞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又缓过神来,怕这事情让别人听见,便赶紧把陆嫣嫣拉进房内。 确定附近没人之后,关好了门,这才走到陆嫣嫣身旁,压低声音问:“姑娘什么意思?没人要害四夫人。” “你少狡辩了!” 陆嫣嫣气得浑身颤抖,她叉着腰愤愤道:“母亲中了洋金花的毒,连张太医都没办法,解药给我!” 她伸出一只手来,步步逼人,没有容对方拒绝的意思。 这事情不对。 莘代知道她被调来侯府,肯定不单单是九姑娘嘴馋这么简单,所以这两天的行事格外小心,连毒都没带在身上。 她没下毒,四夫人怎么可能中洋金花,除非有人如她一般做出了这种奇毒。 “姑娘,你先别着急。” 莘代拉着陆嫣嫣的手耐心劝说:“婢子真的没下毒,夫人中的毒不一定是洋金花,你跟我大概说说,夫人毒性发作的样子。” 陆嫣嫣与她简单说了下,听了这般描述,莘代低眉细想片刻。 这确实是大量服用洋金花粉后才会造成的效果。 洋金花本是慢性毒物,若在人的吃食中每日放上小指甲盖的量,长此以往可抽干人体的元气。 就比如光德帝和宁嫔二人。 只有大量服用,才会突然发作,发作的状态和陆嫣嫣所描述的别无二致。 “这样,这个毒真的不是我下的,但现下当务之急是赶紧将四夫人救回来。” 陆嫣嫣不信她的话,眼神中充满鄙夷。 “姑娘,你且信我。” 莘代急了,她劝了又劝:“中午那顿饭是我做的,我身在侯府,本就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紧接着,她拆掉手上的金镯。 按动镯子上的机关,往手心里掉了个褐色药丸。 “洋金的解药我这拢共就两粒,给你一个,赶紧去救四夫人吧,她若是有个好歹,我难以全身而退。” 第25章 演技精湛 “解药!解药!” 陆嫣嫣捧着药丸,跌跌撞撞地奔进安在居。 房内众人都在。 除了方才的陆载行和陆九爻等人,陆老夫人和大房的罗栀二房的姬雪慈也来了。 她们得知了安在居这边的动静,纷纷赶了过来。 杜曼姝嫁给四爷之前办的事情不地道,也不干净,嫁过来之后,她在陆府并不讨喜。 武将世家,最烦的就是府中闺眷们勾心斗角。 碍于天威,他们不得不接纳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女人。 但接纳归接纳。 杜曼姝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老夫人不待见,其余的夫人跟她也只是面上功夫,背地里少不了阴阳怪气。 尤其是姬雪慈这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刚进门时看到房中景象,白眼都翻到了天上去。 “活该,恶有恶报。” 现下见陆嫣嫣捧着解药跑进来,那白眼再次翻了上去。 “呦呦呦,不是说没有解药吗,在这儿自导自演给谁看啊。” 听到这话陆嫣嫣心里很不是滋味。 母亲只是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 这世间女子本就坎坷,用些手段而已,宰辅之女下嫁侯府,那是他们整个陆家的殊荣。 不过当下之急是赶紧将母亲的毒性解了,她没工夫跟这个不长眼的伯母打舌仗。 陆嫣嫣赶紧拿着药走到床边,正欲将药丸往母亲的嘴里送,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 “住手。” 楚宴清握住她的手腕,目光阴鸷,将她笼罩在阴影中。 严声厉色地问:“你这解药是哪来的。” 陆嫣嫣心里着急。 表情却蒙了,“你管我从哪得来,能救母亲性命,你拦着我做什么!” “那可不行。”姬雪慈走上前去,抢了她手中的药丸。 “这解药来历不明,万一弟妹服用后立刻殒命了怎么办,不说清楚,我们可不敢让你给她吃。” 陆嫣嫣浑身发抖,指着母亲满脸委屈。 “这是我娘亲,我能害她?” “就怕你还小,被奸人蒙蔽。” 姬雪慈语重心长的问她:“你跟二伯母说说,解药是谁给你的?” 见陆嫣嫣不语,她又道:“眼下下毒之人还没找到,万一是那人骗了你,意图毁尸灭迹怎么办?” 看来他们这一大家子人,是铁了心要置她的母亲于死地了! “曾祖母,您给评评理。” 陆嫣嫣跪在陆老夫人面前,她两行热泪布了满脸,柔弱的身子软软地跪在老太太脚下,实在惹人心疼。 在陆老夫人心里,不论杜曼姝如何狠毒,她的孩子终归是无罪。 加之她年纪大了,最乐意看到的便是子孙满堂的景象。 对这个重孙女,也是喜欢得紧。 她叹了一声,有些严厉地向众人吩咐:“不管这药是哪来的,老四媳妇的身体已然是撑不住了,有药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让她试试!” 话音刚落地。 房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开,门内众人皆是一愣。 打眼一看,萧华阁新来的那位厨娘,被人扔了进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严危踏门进来,他低声向楚宴清禀报。 “主子,下毒之人找到了。” 陆九爻凑到地上人跟前,定眼一瞧。 “莘代?” 她眉心轻拧,不悦的看向楚宴清。 “王爷,绝对不可能是莘代下的毒,她是宫里出来的,最是守己本分了!” 啧。 可惜。 合该给九娘送去戏班子的,这般精湛的演技定能得个满堂彩。 楚宴清抱着双臂,扫了严危一眼。 “这厨娘是陛下御用,你不可污蔑她。” “属下不敢撒谎,我亲眼看见那解药正是这厨娘给的。” 直到看见这些人的嘴脸,莘代才知道,她中计了。 千防万防,没想到陆嫣嫣却是个没脑子的,把她双手捧着送了出去! 在场这么多人,只有莘代自己知道,她没下毒。 她怎么就不仔细想想,洋金每年冬月才开花,盛开七日便凋谢,就算真的有人会用此物制毒,何来的原料呢! 杜曼姝中的根本就不是洋金花毒! 当时迫于将自己摘出去,匆忙地给了陆嫣嫣解药,也没发现暗处有人。 这下可好,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这时,严危走到莘代跟前,把她手上的镯子夺了下来。 按动开关,另一枚洋金解药掉落手心。 “主子,洋金的解药拢共就有两枚,这便是另外一枚了。” 楚宴清接过解药,置于鼻尖轻嗅。 紧接着,他把姬雪慈手中那枚也要了过来,对比一下。 递给陆九爻:“你看看,这两枚是不是一模一样。” 陆九爻接在手里,仔细观摩片刻。 “一样。” 她把解药又递还给楚宴清:“仅此两枚了,弥足珍贵,你且收好,明日呈于陛下和宁嫔。” 众人还蒙在雾里。 他们没明白陆九爻和楚宴清唱了一出怎样的戏。 紧接着,陆九爻从怀里拿了个小瓷瓶出来,倒出一枚药丸,置于杜曼姝的口中。 她动作利落,不拖泥带水。 口中的话确弥足冰冷。 “你真的以为一个变质的番薯,就能把我的名声毁了,你们先做手脚欲加害于我,就别怪我反将一军。” 这颗药丸下去,没过一会儿的功夫,杜曼姝竟然没事了。 她虚弱地撑着身体,靠在床沿上。 恶狠狠地盯着陆九爻,“你……好毒的心思!” 陆老太不明白其中缘由,疑惑问道:“小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九爻走到陆老太身边,她忽然跪下。 “祖母,瞒着众人,并非小九有意为之,只是莘代害陛下身患顽疾,害宁嫔小产,我本想将她带回府中,静待她露出马脚。 谁知四嫂是个坐不住的,非要给我房中塞两个丫鬟来恶心我,我拒绝了她,她便自食变质番薯,欲污蔑于我,毁我名节。” 她说着,顿了顿。 又道:“小九只好将计就计,瞒了大家,惹得祖母深夜不得安宁,是小九的错,望祖母责罚。” 陆老太怎么舍得罚她! 她耐心转圜,知事明理,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心疼还来不及,怎么舍得罚她! 陆老太将陆九爻扶起,心疼地看着她:“小九,这些天真是苦了你了!” 第26章 想跟侯府结亲 楚宴清冷冷的看着莘代。 “谋害圣上,毒害皇嗣,带回王府!” 北宸王府。 更深露重,王府地牢内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莘代被绑在刑架上,她的双手鲜血淋淋,指甲已经被拔干净了。 洁白的衣服染成刺眼的鲜红,布满鞭痕的身体挑不出一块好地方。 楚宴清坐在远处,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短刃。 盯着那闪着银光的刀尖冷声道: “你莫不是以为本王是个怜香惜玉的?踏进地牢的一刻,你便不再是个女子,只是囚徒。” 他缓缓起身,踱步到这囚徒身旁,尖锐的刀锋挑起对方的下巴。 目光阴寒,冰凉刺骨的声音在幽暗的地牢里尤为刺耳。 “我最后问你一次,楚煜贿赂官员的账册在哪。” “我不知道。” 莘代死死地咬着牙关,在难以承受的痛苦中挤出一句话。 “我只是个小厨娘,与太子没关系!” 这时,严危从外面进来,站到楚宴清身侧,冷静道:“主子,大理寺来提人了。” 楚宴清微一挑眉,觉得事情有意思起来。 他轻笑一声。 “刚把你带进来,楚煜就坐不住了,你跟着他,能成事?” 说罢,楚宴清挥臂掀起大氅,大步流星地踏出去。 “把人给我看好了。” 大理寺卿季袁,四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尤为老练,他的鬓间布满白发,往院子里一站,似是要吃人。 还未等楚宴清走到他跟前,便叉着腰气沉丹田的高声道:“楚宴清!别人怕你,我不怕!那厨娘谋害圣上,理应交由大理寺提审!你私自将人扣下算什么事儿!” 待楚宴清走到跟前时,他话已经说完了。 两拨人僵滞了片刻,楚宴清忽然开口道:“你方才说什么?风太大,没听清。” 季袁:“……” 哪来的风? “你莫要欺人太甚!” “到底是本王欺人太甚,还是季大人欺人太甚,我这开府宴还没办呢,季大人带这么多人过来,怎么,圣上下旨抄家了?” “我刚才说话你真没听见是不是!” 季袁两眼一懵,后脑充血:“我提人,把那厨娘交出来!” “什么厨娘?” 楚宴清疑惑地挑眉,侧身向严危吩咐。 “季大人看上咱们府中的厨娘了?那你还不赶紧把人带出来,给季大人送上。” 说完,他弯弯的眸子盈盈笑起来。 “早听说季大人为官豁达,正直清廉,果然不拘小节。” 气死了。 季袁快被气死了。 他是大理寺卿,身居三品,当着众人的面被这疯王如此羞辱,他的脸面何在! “楚宴清,那厨娘谋害圣上,理应交由大理寺来管,你莫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忽地起了风。 寂寥的深夜中,北宸王府地处青连山脚,更是安静得可怕。 这话说完,两拨人都沉默了。 楚宴清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漆黑的大氅被冷风吹起,发出轻微震动的声响。 黑暗中,他面上附着一层阴鸷,似是要吃人。 “大理寺卿夜袭王府,欲杀本王。” 他的嘴角忽然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阴寒的样子像是杀人前兴奋的狂魔。 “给我拿下。” 暗羽卫齐齐站了出来,将大理寺卿带来的一干人等围住。 季袁慌了。 他的人聚在一起将他护在圈内,但楚宴清王府的这些个暗卫,经营多年,单拎出一个,便能把他们杀干抹净! “楚宴清,我只是来提人的!” “本王这府上可没你要提的人。” 他挥挥手,让众暗卫退后。 十分客气地让出一条路来,“若是不信,季大人自己搜便是。” 季袁带人把王府翻了个底朝天,别说是厨娘了,就连个女人都没看到。 他心底里泛起了愁。 太子分明说得很清楚,那厨娘就是被楚宴清带回了王府,是他的人亲眼所见。 王府能找的地方可是都找遍了,这…… 这如何交代? 楚宴清挥手在季袁眼前晃了晃,将愣神的人拉回来:“季大人,还不走,难不成是想在我府中留宿?” 他眉头一皱,抱起双臂等人离开:“我这王府小,可招待不起你们这么些个人。” 寻不到人,季袁只好作罢,转身便走了。 第二天清晨,楚宴清正歇在软塌上养神,派去守着侯府的暗卫忽然来报,说是郭七安跑到侯府闹事了。 他听了眉峰一挑,深觉这事情好笑。 郭七安一个文文弱弱的白脸书生,敢独身跑到侯府跟八位武将胡乱吆喝? 那他的命够硬,能扛得起侯府的刀枪剑戟。 陆九爻睡懒觉睡习惯了,祖母和父亲免了她的请安,每每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昨夜折腾半宿,好不容易睡下了,天刚蒙蒙亮,她便被外面的声音吵醒。 让阿婻去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郭七安登门找她讨说法了。 便起身梳妆规整,急忙赶到前厅。 尚未进门,就听见郭老太在屋内词声阵阵。 “要我孙儿娶那妓女也可以,圣上赐婚我家不说什么,但人是你家塞进来的,必须你家来填!” 陆九爻偷偷跟门外的婢子打听了才知道,原来郭老太带着郭七安今日前来,是想让六哥哥娶了郭荣。 “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陆毅指着郭老太声声骂道:“你们家郭荣当初是怎么陷害我家小九的,还用老夫跟你提个醒吗!得圣上恩赐已是你尚书府的荣光,休想与我家沾亲!” 陆九爻忽然想到,重生前的今年秋猎,六哥拿了头筹之后,郭荣一直跟在六哥的身后屁颠屁颠地讨好。 其实不光是秋猎。 这些年郭荣一直在心底里爱慕六哥,只是她年纪尚小,从未跟六哥表明过心意。 后来她及笄后,还是郭老太亲自来提的亲。 上一世,六哥对郭荣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她娇小可爱,把她当妹妹一般。 后来结了婚之后,也是仔细宠着护着。 可先前经历她在三清真人那屋偷放迷香一事,陆载止对郭荣的态度简直扭曲了十八弯。 他起身奋力挥袖,怒声道:“郭荣之前把我九妹妹害成那样,我决计不会娶她的!” 第27章 深夜出行 郭荣年纪小,比陆载止小了八岁。 以前的宫宴上倒是见过这姑娘几面,她娇俏可爱,活像一头灵动的小鹿。 不过陆载止对她从来没有旁的心思。 只因每每看到郭荣的时候总会想到自己在青连山上苦修的亲妹妹,心里生出怜爱,对郭荣稍微照顾了些。 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还要翻到五年前。 那时正值大军开拔前夕,陛下与众大臣在筵池宫宴请侯府八位公子,大家喝得都不少,陆载止这个酒蒙子更是不知云里雾里。 他头昏脑涨,便提前离席,在御花园的湖边吹风。 夜里御花园没什么光亮,四目昏暗,就听见扑通一声,似是有人落水。 这一声吓得他酒劲儿都没了。 赶紧跳进湖中,把人捞了上来。 趁着月亮折射在湖面上的粼粼波光才发现,落水的竟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 他曾觉得这姑娘心思单纯,讨人喜欢。 可前段时间九妹险些被她污了名节,这样的女子,他陆载止可消受不起。 “陆家六郎!” 郭老太猛拍案子,怒冲冲地站了起来。 “曾经我家荣儿落水,是你救了她,夏日衣襟单薄,你可是什么都看见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便不想负责了吗!” “你……”陆载止有口难辩。 贞洁对女子来说确实是最重要的东西,可他也是好心救人,怎么就被讹上了! “你当我六哥是火眼金睛呢,大晚上能看这么清楚?”陆九爻踏门进来。 她先是向祖母拂了礼,转而冷冰冰地盯着郭老太。 “郭七安与墨芯有了孩子,却不愿娶她,是他自己作孽,与我陆平侯府有什么关系,这婚是圣上赐的,你要说理,找圣上说理去,在我陆平侯府发什么疯!”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他们郭家,一直想与陆平侯府结亲,若不是陆九爻已经许婚给太子,怕是甚至要打她的主意。 让郭荣嫁进侯府,是为了拉拢陆毅,迫使他站在太子阵营。 谁也不是傻子,这么显眼的套路都能看出来,何必来陆平侯府自找没趣。 郭七安看陆九爻的眼神快要蹿出火星了。 他咬紧牙关,愤愤不平地说:“陆九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在背后做的手脚,你刚面完圣,陛下就赐了婚,赐婚一事是不是你去请的!” “我与你那未婚妻连面都没见过,还帮你俩请婚?怎么?我闲的?” 其实这事郭七安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猜测赐婚一事是陆九爻的手段,却没有十足的证据。 想来也不太可能,毕竟墨芯的身份…… 除了他和太子,没人知道。 “行了。” 坐在陆老太旁的陆毅观摩这场你争我抢的谈话良久,总算是开了口。 他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大将军的威严不容抗拒。 “郭荣小的时候本侯不是没见过,多好的一个姑娘,被你们郭家养成了什么样子!就算我儿同意这门亲事,我也不会让她进陆家的大门,再喋喋不休,莫怪我侯府兵刃不长眼!” 让人撵成了这样,郭家人还敢在侯府待下去就是真的不要脸了。 他们兴致勃勃地来,灰溜溜地走,待人走后,堂内才开始商量起这件事。 杜曼姝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怎么说也是四房的大娘子,府中大小事情她都参与。 靠在椅子上,她愤愤不平地扫了眼陆九爻。 “就算你跟太子的婚事往后拖了,那你还是未来太子妃,说话怎么能这么不饶人!” 手持团扇轻轻摆动着,她眼里尽是不满:“你的父亲,兄长,哪个不在朝为官,非要把他们的后路都断干净了?” 郭坤明在太子阵营站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她还指望嫣嫣嫁给太子,偏有那不争气地挡她的路。 “你快闭嘴吧,老夫在朝中如何,用得着我亲闺女去经营?” 陆毅扫她一眼,沉下气来,觉得这事郭府不会善罢甘休。 “后日便是秋猎,郭家到时候求圣上赐婚,这事可难办了。” 姬雪慈啧了一声。 她不免地捂着嘴盈盈笑起来,“圣上又不是红娘,整天给这个赐婚给那个赐婚的,哪有功夫顾得上呢!” 听了这话罗栀吓得赶紧捂上她的嘴。 “二弟妹!这话可不能乱说!” 姬雪慈出身商贾世家,不管朝中这些尔虞我诈。 不像罗栀这种从小便经历官场世故的女子,她向来爱啥说啥,谁也管不住她这张嘴。 陆九爻心底却是泛起了愁。 上一世,六哥哥拿得头筹,是璃妃出面,帮他与郭荣提了亲。 这一世若还是如之前那般,郭荣岂不是注定要嫁入侯府了。 晚膳过后,看门的仆役到萧华阁来报,说是北宸王府的马车正在门外候着。 楚宴清晚上约她出门是为何事? 陆九爻批好袍子出去,上车后才发现,楚宴清一身黑,从直裰到大氅,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不止如此。 他还带了个面具。 这面具只遮住了眼周部分,黑色琉璃的材质上盘着蛇形花纹,把他整个人衬托得格外神秘。 “王爷这是……”陆九爻皱眉不解。 楚宴清这是搞什么神秘。 楚宴清没直接回应她,而是从身后拿出同样漆黑的男装,和一个花纹样式都差不多的面具。 “你先换上。” 说罢,将这衣物置于陆九爻的腿上,他起身下了车。 陆九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深夜出行,还穿成这样,总不能是花前月下的去喝酒的。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刺激的感觉交织着对未知事情的兴奋,她忙换好了衣服,把楚宴清叫了上来。 “成了,你快同我说说,咱们做什么去!” 眼前这女子束起了秀发,换上了男装,还有面具挡着容貌。 若不是开口还是女声,还真有点难以分辨。 吩咐严危驾马行车。 楚宴清的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面具下的容颜温柔一笑。 “今夜是八月初十,正是隆中鬼市开市的时候,我带你去挑一个清辉大将军遗留下来的绝世神弓。” 第28章 母亲死因有谜 清辉? 是前朝名震八方的大将军,他有一把弓带在身上多年,轻轻一拉便能射穿一头两人高的棕熊。 那弓名为渐月。 在山上时,陆九爻翻阅藏书阁的典籍,正巧看见了书中描画渐月的样子。 通体的湛蓝如卷着波涛的海面,那金色的箭弦分外耀眼。 单看一眼图画陆九爻就喜欢进心底了,结果师父告诉他,这弓随着清辉的死消失于世间,再也没人见过。 楚宴清怎么猜到她的喜好的。 她恨不得赶紧一睹神弓的风采,催促着严危加快了速度。 其实直到去年,鬼市的开市日期一直都是七月十五鬼节当晚亥时。 可去年鬼市将要闭市的时候莫名其妙死了九名摊主,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 他们死相凄惨,浑身的精气像是被吸干了一样,枯瘦得只剩下一层死皮包着森森白骨。 陆九爻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是鬼市的坊主连夜爬上青连山,求师父下山做场法事。 师父不出山,就派了师兄们前去,当时陆九爻快满及笄,本想偷闲,求着师父下山历练。 却让师父拒绝了,警告她及笄之前下山有性命之忧。 当时这件事一出,大家都以为是真的闹鬼了。 便把今年的鬼市改到了八月初十,避开了鬼节。 又赶上临近仲秋,正是一年里阳气鼎盛的时候。 马车走了许久,一路颠簸,晃得人都快要睡着了。 他们穿越了山林,越过无人的荒丘,直到周围出现了嘈杂的人声时,马车停了。 下车后,楚宴清望向正空孤月。 “还好,刚过亥时。” 陆九爻被眼前的景象迷了眼。 这里是个小镇。 他们出了城门后一路往南,犹记得隆中城南边五十里,是个专制青瓷的镇子,名为青瓷镇。 鬼市竟然在青瓷镇上。 陆九爻随着楚宴清往里走,边走边听身边人解释。 “每逢鬼市开市这天,青瓷镇上每家店铺都不开门,是为了给鬼市让路,一过亥时,各行各业的江湖人士,都会带着自家东西来此处贩卖。 那些卖品里有偷盗抢来的,也有杀人后强行占有的,此处货品不问来路,不问归途,银货两讫。” 也难怪楚宴清让她带上面具。 这里经过的每个人,亦或带着面具,亦或蒙着脸,就连摆摊的摊主,都仔细遮盖严实了,生怕被人认出来。 “鬼市中有个远近闻名的老铁匠,就在这里了。” 三人停在一处茅草屋前。 矮栅栏围着破旧的木房子,院子并不大,一眼就能全部看完。 院子深处的昏暗地界,有一佝偻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地敲打手中铁剑。 那身影披着黑色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整张脸,看不见容貌。 “这里便是你说的藏着渐月的地方?” 陆九爻指着院内,眼睛放光。 楚宴清带她推门走进去,行至老者身前,他难得作了抱拳礼。 “见过清辉将军。” 陆九爻愣住。 这么说来,清辉并没死。 敲打铁剑的手一顿。 沙哑的声音从兜帽内传出。 “认错人了。” 他越过楚宴清,拿起不远处的瓢子盛了水,浇在铁剑上。 呲啦的声响在寂寥深夜中炸裂开来。 楚宴清盯着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着说:“巧了,本王儿时有幸一睹清辉将军风采,您这虎口处的胎记,我是不会认错的。” 良久后,那人幽幽地来了一句:“你想要什么。” 这时,楚宴清把陆九爻往前推了一把。 “这位是陆毅陆将军家的九姑娘,她想问您买下渐月弓。” 陆九爻:“……” 完。 楚宴清到底想干什么? 所以换装蒙面的意义是? 她虽然没见过清辉老将军,却也知道,世间所传,清辉死于父亲的刀下,他与父亲有不共戴天之仇! 楚宴清直接将陆九爻的名讳爆出来,岂不是给她往黄泉路上推! 话音落定。 清辉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铁剑。 几乎是一瞬的功夫,他走到陆九爻的面前,与她不过一尺之隔。 虽看不见那人的脸,但陆九爻总觉得,有一双幽黑的眸子在死死地盯着她。 “你是陆毅的闺女?” 反正也已经到这个份上了。 陆九爻再说谎也没用,她被老者盯得不自在,后撤了半步,规矩的见礼。 “小女名为陆九爻,见过清辉老将军。” 半晌后,咯咯的笑声从兜帽内传来。 这并不是阴森可怕的笑,而是发自内心般笑的爽朗,这笑声中充满老者的慈爱。 他把硕大的兜帽摘了下来。 昏暗的月光照在那布满刀疤的脸上。 清辉和善地看着陆九爻温柔劝道:“你不用怕我,别藏着掖着了,这里没别人,面具摘下来吧。” 陆九爻被这一动作搞得云里雾里。 见楚宴清摘下了面具,她也跟着一块儿摘了下来。 “嗯,不错,长得跟你父亲有三分相像,不过更多的像你母亲。” “您见过我母亲?” 陆九爻眼里忽然就有了光。 她对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 平时也只是看看父亲留下的画像,从兄长口中听到些母亲的事迹与性格,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侯府之外的人提到母亲。 清辉叹了口气,道:“我错信昏君,险些被前朝狗皇帝害死,是你父亲与母亲救了我,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件事确实没听父亲提起过。 世人都以为清辉死了。 却没人知道他隐姓埋名,就在青瓷镇安度余生。 “你母亲是个好人啊,她不顾我的身份,在青瓷镇帮我置办了这个宅子,她现在身体可好?” 看来清辉是不知道母亲去世的消息。 陆九爻眉眼低垂,语气沉沉道:“母亲刚生完我就去世了。” “不可能!” 清辉眉头一皱,脸上的沟壑更加明显,他不可置信地说: “刚怀上你时她上我这儿来过一趟,是来求解毒散的,那药明明已经带了回去,怎么可能死!” 陆九爻一愣。 她此时只觉得脑中充血,听不见任何声音,就连柳叶被风吹动得哗哗作响,在她耳朵里也静谧得可怕。 她愣怔地盯着清辉,不敢相信地问:“您说我母亲,怀我的时候,中了毒?” 第29章 知己难觅 母亲怀上陆九爻的时候已经四十二了。 产女的风险本就高,当时谁都没怀疑过她是死于中毒。 陆九爻浑身发抖。 若不是那毒,母亲能看见她的,能看见她从青连山学成归来,健健康康地侍奉左右。 能与她折花弄草,长街闲逛,能在夜深人静时为她温一碗热粥。 现在确是天人两隔,而陆九爻却对母亲的死因毫不自知,任她白死! 有一股热气顺着丹田直冲大脑,她站在黑暗中,低着头默默地消化这件事,阴郁的脸上布满乌云。 忽地,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覆上她的头顶。 轻轻地揉搓了两下。 楚宴清温柔地开口,细细劝道:“你别慌,我助你追查此事,害你母亲的人,咱们让他不得好死。” 温润的眸子说着最骇人的话。 陆九爻抬眼看她,月光照在蕴了热泪的眼眶中,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却坚韧得不肯喊痛。 清辉将军去房中拿了渐月出来。 水蓝色的弓箭在月光的照映下镀上了一层银光,精心锻造的样子使其不像是俗世中冰冷的兵器,反而像个珍贵的典藏。 “这把弓我一直精心养护着,老夫年纪大了,已经拉不开这弓了,确实该为它寻个有缘人。” 他把弓箭递了过去。 “不过能不能把弓带走,还要看姑娘的本事,此弓认主,便是来个九尺大汉,也不一定能拉得动。” 接在手里,这把弯弓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青连山的围场分了两个部分。 前面的小围场供世家女娘们小打小闹所用,里面只养了些山鸡和野兔,构不成什么伤害。 后面的大围场,最是危险,里面散养着好几头猛虎,还有棕熊,最次的,也是与这些凶兽们长期共处后极端暴躁的野鹿。 去年六哥猎了两头银虎,三只棕熊,才拿到了头筹。 若是陆九爻能在围场上出彩,是不是就能避免赐婚的事情发生。 这把弓,她一定要得到。 本着这样的心思,陆九爻凝神静气,做好拉弓的姿势。 秋风停了。 四下皆静,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拉弓蓄力,猛一收手,弓上的长箭飞了出去,射穿了远处的树桩。 “好!” 清辉的激动溢于言表,他看着百年一遇的天才少女,兴奋地鼓掌。 “不愧是陆毅的闺女,这把弓,老夫赠与你了!” …… 回隆中城的马车上,陆九爻把渐月仔细收进盒子里,小心地推进车座下面,用帘子盖好。 “护得这般仔细?” 楚宴清没见过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可爱。 认真的动作透着少女的纯真,她在恶人面前如孤独的猛虎,何时何地都做足了放手一搏的准备,在他身边,却换了个人一样。 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陆九爻理了理衣摆,嘟囔道:“人家清辉老将军最体己的兵器赠与了我,自然要细心的对待。” “那我与你选了这般趁手的兵器,怎的就不知感谢了?” 说到这里,陆九爻心底里也是犯愁。 前些天楚宴清帮她得了圣上的信任,这人情本就难还,她每日作画,打算在开府宴当天送给楚宴清一幅秀丽山河图。 这图还没画完一半,又帮她得了这样一把绝世好弓。 这下人情更是还不完了。 就在陆九爻正犯愁的时候,楚宴清微微一笑,神态温柔地看着她。 “肚子饿了没有?” 这话刚问完,那不争气的肚子好像能听懂人话一样,咕噜咕噜地叫嚣起来。 晚膳用得早,到现在已将近午时,还确实有点饿。 “走吧,请我吃饭,就当谢礼了。” 那这谢礼未免太过穷酸了些。 人家清辉老将军的渐月弓是何等名贵的兵器,怎么能用一顿饭就打发了。 吃饭归吃饭,陆九爻还是仔细想想,怎么送给楚宴清一个千金难买的谢礼。 天香楼的小笼包松软流油,在整个隆中城最有名气,加上秘制的手撕鸡,还有肥瘦相间的四喜丸子,吃上一顿,最是让人心满意足。 夜深无人,天香楼本要打烊了,看见贵人前来,为他们单开了个上好的雅间。 看着面前专心进食的陆九爻,楚宴清的脸上洋溢着宠爱。 “你在山上清修的时候,师父是不是不给你吃饭?” “给吃的。” 陆九爻嘴里塞满了包子含糊道:“不过整日吃糠咽菜,没啥营养,饿得我都不长个了。” 她的个子并不矮,在城中这几位贵女中算是高挑,不过跟哥哥们比起来的话…… 侯府武将个顶个的八尺男儿,本以为陆九爻好歹能长个七尺,谁知比哥哥们低了一头还要多。 看着她吃饭,楚宴清的心情能好上大半。 陆九爻吃得正香,便感受到头顶传来灼灼目光,看得她不自在。 “你不吃?” 她愣怔着:“只我自己吃很奇怪。” 楚宴清这才动了筷子。 “明天百官与陛下前往青连山,我打算把莘代带围场去。” 听了这话,陆九爻忽然顿住。 “你是想让她在青连山上露出马脚?” “不全是。” 楚宴清慢条斯理地挑着桌上的清口小菜,“明日一早我会把消息放出去,将人带上青连山围场请圣上定夺,届时楚煜会坐不住,在路上把人救走。” 这意思,是要引蛇出洞。 明天将会是唯一一次能救出莘代的机会,楚煜向来是个没定性的,肯定不会眼巴巴地等人呈于圣上面前。 “行。” 陆九爻将面前杯盏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那你把人送我这儿来吧,我保证她跑不了。” 楚宴清微一挑眉,觉得稀罕。 “我还没说要做什么,你怎么就猜到要把莘代给你送过去了?” 虽说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却有十成十的默契。 每每这个时候,楚宴清会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这世间机灵聪颖的女子不少,有些小心思的也大有人在。 但能像陆九爻这样把事情看得通透的,找遍全城也数不出来一个。 她心思澄净,没坏心眼,从不惹事,却在麻烦找上门的时候毫不畏惧,更不退缩。 果敢坚毅的性子,太招人喜欢了。 陆九爻理所当然地答道:“你要拿莘代当诱饵,却又不能真的给她被救走的机会,王爷不是盲目自信之人,定要把准备做足了才肯行事。” “王爷?” 楚煜的眼神又暗了下来。 陆九爻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十一,十一。” 第30章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秋猎是除了年底祭天之外最盛大的活动。 秋猎前一天圣上会带着百官及家眷行至青连山围场,七品之上的官员都要参加。 每年秋猎,陆平侯府上山的队伍浩浩汤汤,是整个官场中参加秋猎人数最多的一家。 陆九爻回府之前九辆马车足够了,这次硬生生凑了十辆。 掀开车帘,队伍已经出了城。 陆九爻转而望向车内坐着的莘代,她静悄悄地低着头安静待着,还算老实。 临出行前给她换了一身婢子的装扮,还服了哑声丸,她现在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除非有特制的解药才能解开。 这样的女子看起来可怜,实际上确实半点不值得同情。 她是制毒圣手,死于她毒术之下的人不计其数,若说是一命抵一命的话,她这条命死上百次也不够。 陆九爻想了一夜,想不通母亲的毒会是谁下的。 她怀疑过杜曼姝,但那时杜曼姝还没嫁进王府。 而眼前这位制毒圣手放在当年还是个心智都没长全的小孩子。 有谁能悄无声息地在陆平侯府下毒呢。 想到这里,她看向莘代。 静默已久的车内终于从陆九爻的口中打破了这份平静。 “你也不是生来便会制毒,芸娘也不是生来便会用剑,你们是不是有师父?” 莘代闭目养神,似是没听见她的问话,半点反应不给。 陆九爻:“……” 想来也是,你绑了人家,还搞成了哑巴,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这么配合吧。 况且那哑声丸的药效正起劲的时候。 阿婻在车外跟着,身边守个哑巴,连个能说说话打发时间的人都没有。 此去青连山,马车不比快马疾驰,至少要走上两个时辰。 陆九爻最是不能憋闷,她把主意打在莘代的身上,想了半天,忽然眸光一亮。 她从旁边的木柜里拿出纸和笔墨。 “你这样,你不能说,你写,我问你什么,你写什么。” 莘代有点无语。 这人有病? 她俩敌对。 她不说话难道是因为哑了不能发声吗? 身为北蛮刺客之首,就算能说话,也要咬紧牙关不可走漏半点风声才是。 都说九姑娘最是聪慧,怎么这么简单的逻辑也想不明白。 见莘代没有动作,陆九爻也不恼。 她从马车下面掏了药箱出来。 前些日子在北宸王府,莘代的手已经废了。 她的指甲都被拔了下来,指骨也都断了,无人给她医治,到现在还没恢复,两只手肿得跟大猪蹄子一样。 “你看看你看看,多么漂亮的一双手,竟被摧残成了这个样子!” 陆九爻皱着眉头,口口声声地抱怨着楚宴清的恶行。 “这北宸王还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你就是靠这双手为北蛮做事的,现在手废了,那你以后改如何自处。” 这两天莘代一直在想这件事。 她在北蛮以制毒闻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制毒圣手。 大长老也是因为她这一身本事,才对她格外看重,即便没有半点武学基础,还是破例将她晋为“天”级刺客。 可没了看家本事的她,就算侥幸逃出去,又能在万花楼活多久呢。 “没事姑娘,你放心,我最会接骨拨筋了,我现在就能帮你把双手恢复得差不多!” 陆九爻掏出了药膏,正欲往她手上涂抹。 莘代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陆九爻悬在空中的手一滞。 她眉头轻皱,往莘代的腿上轻拍了一下,表示不悦。 “你怎的还不信我!” 她好似对楚宴清恨之入骨一般,咬牙切齿道: “莘代,你是我带进侯府的,说来被北宸王盯上也怪我。” 她耐着性子解释。 “我跟你实说了吧,我这未来太子妃的身份你是知道的,之前种种全是出于楚宴清的胁迫,那疯子发起疯来有多吓人你已经领教过了,不用我多说吧。” “他把你塞进我车里,我又不敢拒绝,但你这手真的不能再耽搁了,不然这辈子就废了!” 莘代知道陆九爻医术不浅。 当下处境,肯为她治疗的,怕是只有眼前人了。 她拿过笔,用红肿不堪的手勉强在纸上写出四个大字。 “你没骗我。” 陆九爻猛一拍手,愤愤道:“我肯定不能骗你!太子妃是何等高位,我能不珍惜?之前我那都是被楚宴清胁迫的!” 不知怎的,在陆平侯府的队伍前驾马开路的楚宴清连打了两个喷嚏。 身后的严危登了两下马腹,行至楚宴清身旁关切地问:“离上次药浴已经小半个月了,山中阴寒,主子还是多穿些。” “无妨。” 楚宴清揉了下酸胀的鼻子。 “许是鼻腔内进了飞虫,不碍事。” 这边“飞虫”已经为莘代上好了药。 并细心地用纱布将她的手指一一缠上,只要仔细将养些时日就能痊愈了。 不过骗归骗,关键事情上可不敢胡来,陆九爻并未解开她的哑声丸,依旧只是把纸笔递过去。 “你跟我说说,你制毒的本事这般大,是不是有师父指点?” 莘代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大长老……” 陆九爻嘟囔一句,又问道:“这大长老是谁,现下可在隆中?” “不在。” 陆九爻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那她可曾来过隆中?” “不曾。” 这下陆九爻犯起了为难。 莫不是下毒之人与北蛮无关? 陆九爻又问:“你可知有什么毒是能让生产后的妇人急转直下,体虚力竭而亡的?” 莘代仔细想了想。 细长的毛笔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西域圣手,林妙。” 林妙这两个字听上去格外耳熟,似乎谁人与她提起过。 陆九爻乍然一惊,心脏好似凝滞住了一般。 曾为楚宴清把脉的时候,他说过,西域圣手林妙,为他医治过蛊虫。 那西域圣手的名讳陆九爻后来也听过些,说她是江湖游医,居无定所,行医看病向来不收取分毫。 这样的人怎会给母亲下毒,或许只是巧合。 等得了空向楚宴清打听打听此人,想办法见一见,滋要是见到了人,陆九爻就能看个大概了。 正细细想着,行进的队伍忽然停了。 第31章 季大人,有人要害你啊 陆九爻掀开车帘。 “怎么停了?” 让阿婻去前面查看了一圈,只见她慌慌张张地跑回来。 “不好了小姐,咱们的车驾让大理寺的官兵拦下了,说是侯府窝藏刺客,要搜车呢!” 这话一出,莘代终于不再是那般冷冰冰的样子。 她的眸光忽然亮起来,抓着车窗便要跳下去。 但凡拦得慢一点,人就跑路上去了。 这么闹下去可不行,陆九爻赶紧把人打晕,塞进了车座底下。 马车内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知道莘代在她车内的人不多,除了她和楚宴清,也就只有阿婻和严危了。 陆九爻扫了眼远处,带着疑虑看向阿婻:“只拦下了侯府的车辆?楚宴清呢?” 阿婻回禀道:“王府的车驾也停了,正在前面与大理寺卿周旋。” 这边,季袁带着一队官兵,把前行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他横眉瞪眼,怒指高马上的男人。 “楚宴清,你走你的,本官要搜的是侯府的车辆,关你何事!” 季袁这人,官场利益在他手中可称得上是如鱼得水。 他在全城百姓的心里是一副为官清廉的好印象,实际上背地里做的阴暗勾当,算上三天都算不清。 楚宴清没工夫跟他打舌仗,拍了拍身下耐不住脾气的烈马,转而端倪季袁。 “季大人可当心,本王这马性子烈,专冲撞不长眼的东西。” 听了这话,季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本官今天有要务在身,不与你争,赶紧让开!” 这时,陆毅下了马车,上前来查看情况。 看见对面站着季袁,他似乎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你这两条老腿,能爬得上山吗?” “陆毅,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他最烦武将。 这些破武将,整日只知吹嘘自己舞刀弄枪有多么大的本事,还不是靠他们文官来稳定朝堂,为陛下出谋划策! 他走到陆毅面前,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 “接到密报,陆平侯府的车驾内窝藏刺客,给我搜!” 身后的官兵蜂拥而上,眼看就要越过陆毅身侧。 “谁敢!” 骏马一声长嘶,冲破了青连山脚下的寂静。 北宸王府暗卫纷纷出动,在大理寺官兵面前围成了一道厚实的人墙。 卷着冷风的声音幽幽开口,颇有要杀人之势。 “本王领命护送陆平侯府车驾前往青连山围场,凡是冲撞之人,杀无赦。” 刀锋出鞘,霎时间银光漫天,幽暗的山林树叶之间渲染一层冷冽的霜白。 大理寺官兵被吓得后撤几步,他们手中冲锋的刀刃现下成了只来自卫的兵器。 侯府驾马的这几位公子纷纷下马来到人前,只留女眷在车上候着。 父亲年迈,遇了什么事,自要八子齐上阵顶着,总不能让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还被个畜生污浊了双眼。 三哥陆载庚脾气最暴,他天生便带凶相,壮实的身体往人前一立,尤其突兀。 “要干啥?搜车?搜查文书拿来看看!” 季袁哪敢动,他从怀里掏出文书,递给身边的一名官兵,让其呈了上去。 盯了文书半晌,陆载庚直接把手里的纸张撕成碎片。 “我呸,你当我瞎?这文书上盖的是圣印吗?分明就是太子印!” 这时,陆毅捡起带着印章的那块碎片,观摩了片刻。 随即冷哼一声:“凭太子印还想搜我将军府,你若要搜,拿圣印来!” 季袁已经被他们撕碎文书的动作吓蒙了。 他反应过来后,指着陆载庚急跺脚。 “胡闹!胡闹!太子有辅政之权,见太子印如见圣印,你们竟然敢撕毁圣印,是想造反吗!” “不对吧。” 向来不着调的八公子陆载章迷迷糊糊地开口问。 “我一个未入官场的人都知道,圣印是圣印,太子印是太子印,若太子印权利这么大,怎么太子殿下不直接携印登基呢?” 这话说得确实有点大逆不道了。 八哥儿铁了心要参加今年秋闱,为了避免给他惹祸上身,陆毅接着转圜道: “挟太子印令我朝武将,太子这是要篡位?” “你……” “你们……” 季袁要吐血了,他岔了气,猛地咳了两声,指着众人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们简直没把东宫放在眼里!” 在远处观察前方动静的陆九爻确是揪心。 她重生之后的每一步之所以走得小心翼翼,就是怕因自己的事情,为陆平侯府在朝中树敌。 上一世,百官联手,陆平侯府处于众矢之的,才会造成北蛮一战粮草短缺的景象。 她不愿看见父亲在朝中舌战群儒,更不愿看见侯府与一众文官站在这般对立的境地。 不管以后如何,当下太子只手遮天,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不能一股脑的出风头,将太子得罪个干净。 重活一世,她是为了挽回侯府满门惨死的局面,而不是为他们在朝中树敌更多。 毕竟莘代确实在她的车上,今日这场搜车的局面,也是因她而成的。 陆九爻走上前去,越过众人。 陆载止拦住了她。 “九妹妹,你出来做什么?这里危险,赶紧回去。” 陆九爻拍拍他紧抓着衣袖的手,以示安慰。 “无妨的六哥,我去与季大人说说。” 她只身站在两拨人中间,眸子比无风的湖面还要平静。 “季大人说侯府窝藏刺客?从哪得来的消息?” 季袁平整了情绪,眼神再次变得犀利起来。 “你管我是……” 话还没说完,又让眼前人堵了回去。 “莫说是王权官贵了,就连隆中城里摆摊卖猪肉的都知道,我们陆平侯府是武将世家,辅佐两代君王,家中公子乃至府中护院,随便单拎出来一个,你这官兵加起来也是打不过的,什么刺客能在侯府安然无恙?” 季袁冷冷的看着她:“我说的是窝藏,你知道窝藏是什么意思不?” “窝藏?” 陆九爻仿佛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捂嘴盈盈笑起来。 “季大人为官几十年,难道不知,我侯府对圣上,对江山,向来是忠贞不二,何人撺掇得你这般口出妄言。 要知道,若是找不出刺客,那便是污蔑,敢污蔑两朝武将世家,圣上若是知晓此事,你在朝中还有何威望。” 她步步为营,缓缓走向季袁,阴鸷地盯着他,是恐吓,也是提点。 “季大人,何人跟你说我侯府车驾里有刺客的,那人是要害你啊。” 听了这话,季袁心里忽然一滞,他低下头来,细想陆九爻的话。 莫不是太子将他当刀使了? “是本宫的意思。” 这时,树林里孤身走出一个人影。 楚煜相貌堂堂,衣冠华贵,来到众人跟前。 第32章 太子妃,跟皇叔道谢 太子当前,树林中的众人纷纷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楚宴清依旧坐于马上,眼神阴冷的看着他,并未有任何动作。 他有面圣不跪之权,真要论起来,楚煜应该向他行礼才是。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对着楚宴清浅鞠一躬。 “皇叔。” 楚宴清淡淡地瞥向他,语气平静,未见波澜。 “太子不是随着圣驾上了山,怎么,锻炼身体?” 楚煜只是淡淡地一笑。 他欲拉陆九爻的手。 不曾想被人躲开了。 却也不恼,温柔地对陆九爻道:“九姑娘,皇叔这场护行尽职尽责,咱们理应谢过,来,谢谢皇叔。” 陆九爻幽幽地看着他。 这畜生眼上带笑,动作也轻柔有礼,但只有陆九爻知道,他这是在宣誓主权。 他在告诉楚宴清,陆九爻是东宫太子妃,是他楚煜的未婚妻。 “你看,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呢。” 他孤身向楚宴清行了谢礼。 “楚煜代太子妃谢过皇叔了。” 这时,一枚冷剑从他耳边划过,险些划破他的皮肤,硬生生地穿透了身后的树干。 楚宴清收了弓,居于高位凝视着他。 “太子千万别谢我,当不起。” 楚煜不恼,也没受到什么惊吓。 皇叔就是个变态的疯子,他早已经习惯了,跟一个疯子较什么劲,又不敢真的杀了他。 他没理会楚宴清的动作,转而望向陆九爻。 温柔体贴地说道:“九姑娘,之前是我没摸清你的脾性,唐突了,也冲撞了,但本宫仔细想来,你这般性子却是世间难得,本宫实在喜欢得紧,日后何事都依你,可好?” “太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陆九爻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陛下又没在这儿,还是别装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你不难受吗?” 这副嘴脸她已是看够。 陆九爻从不相信人性能改,楚煜这人,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已经坏到了骨子里、 若是前世的陆九爻,兴许真的能被他的花言巧语所哄骗。 可历经前世种种,那钻心刻骨的痛,在她的心里早就狠狠扎根。 她睚眦必报,莫说是成亲了,就算楚煜生龙活虎地站在面前,都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杀之后快。 “九姑娘,本宫是真的喜欢你,你别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 他原来以为陆九爻是在闹脾气吗? 见过谁家姑娘闹脾气是奔着杀人偿命去的? 见陆九爻不做声,楚煜又道:“本宫也是接到密报,侯府的车驾里窝藏了北蛮刺客,季大人是本宫派来的,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还侯府一个清白。” “本宫自然相信,侯府两朝武将,不会做出危害朝堂的事情来,你就让他搜,反正也搜不到什么,正好能堵住满朝文武的嘴不是?” 既有太子亲自发话,那侯府再拦着也就不合适了。 反正搜也搜不出来,不如赶紧了结这场争端,陛下已至围场,他们久久不到,届时也说不过去。 “罢了。” 陆毅站出来拿主意:“既然是太子要求,那本侯便让一步,你要搜便搜,搜不出刺客,季大人必须给我侯府一个说法!” 父亲发话,陆九爻若是再拦着,那便是不打自招了。 她侧身让出路来。 冷声道:“太子殿下,我侯府满门忠将,蒙平头之冤,这事若传出去,不光侯府的名声受损,对东宫也是不利,您先说好,若搜不出刺客,当如何?” 楚煜定定地看着陆九爻,眼底已附上仇恨。 却并未将这仇恨表露出来,依旧盈盈笑着,保证道: “若是搜不出刺客,本宫便亲自去向父皇请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跟陆老将军道歉,行吗?” 陆九爻睨他一眼。 “大家可都听到了,还望太子殿下,说话算话。” 有她这句话,侯府的护院和楚宴清的暗羽卫这才让出路来。 女眷们纷纷下了车,让出空间,让大理寺官兵搜个彻底。 前面几辆马车都被仔细翻过了,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到了陆九爻乘坐的这辆,季袁忽然把搜查官兵拦住。 “都起开,这辆本官亲自来搜!” 这期间,楚煜一直在暗自观察陆九爻的神态。 她镇定自若,仿佛车里真的没人一样。 但楚煜知道,莘代就在她的马车里。 昨夜陆九爻和楚宴清在天香楼吃酒,他们关起门来商量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天香楼的掌柜是他的人。 这是他埋伏了很久的一颗棋子。 酒楼这种地方,是非与闲言碎语最多,不光是酒楼,就连赌坊,制衣阁,茶庄,都是他的眼线。 任何小动作都逃不出楚煜的眼。 他在季袁身后提醒道:“搜仔细一些,包括车座下面,车底,莫要遗漏,咱们得让九姑娘清清白白的才是。” 季袁莫名的兴奋。 “好嘞殿下,您放心吧!” 他钻到了车里,把方寸大的地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都翻寻了一遍。 说实话,小地方确实不好藏人。 拢共就芝麻大点的马车,除了平时的一些吃用,什么都没发现。 他兴致冲冲地进去,满脸疑惑的出来。 “殿下,没人啊。” 楚煜的脸瞬间阴鸷起来。 “确定没人?” 这眼神把季袁吓得不敢说话,这时楚宴清站出来,高大的身影挡在陆九爻面前。 “太子这是不放心季大人的能力,要不你亲自进去搜一下?” 还搜什么搜,每辆马车都搜过了,连莘代的影子都没看见。 不应该,他得到的消息不会出错。 天色愈发晚了,总不能真的等正午时分再到围场,那便错过了开猎仪式,父皇真的怪罪下来,他担当不起。 “看来太子连本王也不信,那这样,本王没驾车,只骑了几匹快马,若是太子不信,把我那马肚子剖开看看看?” 看来是真的没人。 楚煜不好在此多做停留,干脆摆手作罢。 “看来是真的误会侯爷了,本宫向侯爷赔个不是。” 正要赔礼,陆毅忽然制住了他的动作。 “太子现在赔礼做什么,不是说好了,要当着百官的面给我侯府赔礼道歉吗,你可别说话不算话。” 第33章 虚情假意 围场在青连山的半山腰,寻了片较为平缓的地段圈了起来,作为皇家历年来围猎所用。 秋猎共三天。 头天和最后一天陛下亲自设席,百官围坐,言笑晏晏,实则是为拉进彼此之间的关系。 只有第二天才会入围场打猎。 众人行至时围场外已经搭起了成排的帐篷,若不是那几位老弱文官在沟壑怪石间费力地行走,还颇有几分安营打仗的意思。 小太监引着他们到侯府的帐篷外,陆九爻这便同阿婻一起将马车上的东西收拾进去。 “严危来了吗,说没说把莘代安排在何处了?”陆九爻边收拾着边问。 上午那局确实格外凶险,亏得楚宴清偷偷命暗卫带着昏倒的莘代躲到了树上,不然一搜便要露馅。 阿婻往帐篷外扫了两眼,并未看见来人,只好摇摇头。 “不过王爷说等下安顿好了会让严危过来回话,想必不会骗姑娘。” 这是陆九爻回府后第一次参加秋猎。 她以前身子弱,便是秋猎安排在青连山也不曾下来过一次。 上一世这场秋猎后没多久便出征北境,回来便与楚煜结了婚,婚后第二年就被打入冷宫。 真要说起来,上一世唯一一次参加秋猎,也正是这场了。 阿婻接着去外面搬东西,回来时说是礼部尚书郭家小姐和大理寺卿嫡女季柔请她一同出去采花酿酒。 现下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酿出的酒沁人心脾,香味能飘十里。 郭荣的身体好得倒是快,拉着陆九爻往桂花树群的方向走。 活泼好动的样子仿佛之前香粉的事情没发生过。 “姐姐,之前是我不懂事,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盈盈笑着,一蹦一跳地在陆九爻身边晃荡,话里话外透露着真诚。 说起来陆九爻同她只见过两面,与季柔更是初次相见,匆匆推开郭荣的手。 “你还小,难免受人蒙蔽,我不怪你。” 郭荣的脸上划过一丝尴尬。 转瞬她收了神色,拉着季柔同陆九爻介绍。 “陆姐姐,你与季姐姐是第一次见,可能还不知道,季姐姐是酿酒的好手,她酿的酒连圣上都称赞有嘉呢!” 陆九爻只是点点头,并未做别的表示。 季柔看上去温婉大方,比郭荣更具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看着陆九爻的眼睛,带着几分关心的语气问:“妹妹初次下山,对隆中城内的气候可还习惯?” 陆九爻只是应付的点点头:“还好。” 季柔半遮半掩丹唇,一副犯愁的样子。 “妹妹说还好,姐姐却知道一点都不好,你在山上过的是什么清苦日子,这猛地回到侯府,吃穿用度都不习惯吧。” 她跟着陆九爻的脚步,在她身边体贴的提醒。 “官家子女不比寻常百姓,行走坐卧都有讲究,妹妹在山上潇洒惯了,自是不懂这些,这几日里关于你的流言风语可不少,姐姐听了都替你忧心。” 听了这话,陆九爻来了兴致。 “是吗?那姐姐跟我说说,城里有哪些关于我的流言风语?” 她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眼睛。 真的有什么对她不利的言论,就阿婻那个凡事爱凑热闹的性子,早就带着散播流言之人登府逼着人家向陆九爻赔罪了。 季柔所说的流言风语,多半是她个人对陆九爻的看法。 “那你是不知道!” 季柔说道这里,眼里泛光,拿捏这的大家闺秀姿态瞬间垮了下来。 “城中女娘之间都说你刻薄,说你刚从山上回府,就敢冲撞兄嫂,没有规矩!” “哦?”陆九爻细眉一挑,觉得有趣。 “还有呢?” “还说你不贞洁,明明已经得了天大的殊荣指婚给太子为妃,还跟北宸王牵扯不清,败坏侯府门风!” 陆九爻点点头。 “还有吗?” “有啊!说你会妖术!把郭荣妹妹害病了,吓人得很!” 提到自己,郭荣在旁边还是有些尴尬的。 她试着帮陆九爻打圆场,眯着眼睛嘿嘿一笑:“没……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着了风寒。” “人言可畏啊!”季柔紧紧皱着眉头,似是真的关心陆九爻一样。 她拉上陆九爻的手,愁眉不展的说:“九姑娘,你别担心,咱们清者自清,别人不信你,姐姐信你!” 大理寺卿膝下只有这一女,从小当宝贝一样护着,加之季袁身居高位,世家对娘对季柔的态度皆是百般讨好。 自从陆九爻下山之后,这份讨好便转换了方向。 以往的夏荷宴上,世家女娘围着的是她。 曾经被璃妃娘娘拉着百般夸赞的也是她。 季柔曾以为,她已经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但陆九爻的出现让她觉的自己就是个笑话。 一个从山上下来的丫头,凭什么越过她站在一众女娘的中间。 凭什么出尽风头,凭什么能当那东宫正妃。 想到这里,季柔扯了扯陆九爻的衣服,观摩了片刻。 “九妹妹,你好歹是上山参加盛宴的,搞不好还会面圣,怎的穿得这么寒酸!” 她细细搓弄着手上的料子,疑惑道:“你这料子不是制衣阁所出吧,怎么看着如此素净!” 陆九爻平淡地扫她一眼,“姐姐是觉得我这料子素?” “对呀!你要是实在没衣服穿,要不上我帐篷里试试,我有些不要的素衫,正好能衬妹妹的气色!” “不劳烦姐姐了。”陆九爻平静地淡笑一声。 前两日下了雨,隆中城内的雨势都不小,更别说青连山上是怎样的滂沱。 现下虽然是个大好的晴天,地上却还有些泥泞,众人走到桂花树旁的时候,陆九爻正巧踩在一片湿软的泥土中。 她匆忙抬脚,欲把陷进去的鞋子解救出来, 却不曾想脚下一个没站稳,竟险些摔倒。 慌张之中跌进个宽厚的臂膀,定了神之后才发现,是楚宴清正巧接住了她。 男人带着几分关心,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暗藏汹涌的水波。 他温声细语地问:“陛下赏赐给你的天丝锦缎,就让你这么糟蹋,若是弄脏了该如何与陛下交代了?” 第34章 这疯王她可惹不起 边上二人见来的是北宸王,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纷纷与楚宴清见礼。 陆九爻还在他怀里。 二人这般亲密的接触,怎么说都于理不合,况且还有两个不怀好意的人在,她不想给自己平添事端。 这便匆匆地从楚宴清怀中挣脱了出来。 男人的眉心划过一丝明显的不悦。 他扫向季柔,冷冽的眸光死死地盯着她。 “季小姐的意思是,陛下的赏赐入不了你的眼?” 季柔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动作也紧张局促了起来。 她忙低眉顺眼地回应道:“是臣女有眼不识君恩,这就给九妹妹赔个不是。” 她自然知道北宸王是怎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人物。 匆匆与陆九爻道了歉,便忙拉着郭荣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待人走后,桂花树下只剩楚宴清和陆九爻二人。 他仔细地扶着陆九爻坐在旁边的矮树桩上,蹲下身来,把她的腿放上自己的膝盖处。 正欲帮其脱掉那沾染泥垢的鞋子,对面的女子忽然慌张地收回了脚。 “十一,你这样……于理不合。” 她羞红了脸。 陆九爻低着头,耳根红彤彤的,慌慌张张整理自己的衣服,不敢看他。 秋风吹动桂花树沙沙作响,桂花的香气夹杂着少女的体香,在二人之间围了个奇怪的气场。 陆九爻也说不上哪里怪。 就是感觉浑身热热的,烫烫的,相处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不敢直视楚宴清的眼睛。 甚至比疯王府初见是还要窘迫。 那时为了看清疯王的容貌,她可是盯着人家的脸观察了好一阵儿的,现在她恨不得钻进树缝里,让楚宴清赶紧走罢! 少女这般反应,就好像被戏弄的小猫,挠得楚宴清心里痒痒的。 她羞涩的样子实在可爱,与平时那个镇定自若处变不惊的姑娘简直不像一个人。 这丫头还有啥好玩儿的地方是他还没发现的,怎么越相处下来越觉得有趣。 楚宴清温柔地看着她的反应,舍不得打破这份专属于二人的宁静。 他微微叹了口气,他拾起自己长袍的一角,仔细为陆九爻擦拭鞋面上的泥土。 “我一个大男人不带帕巾,你将就将就,回去了换双鞋子。” 他说,让她将就将就吗? 人家拿价值不菲的华贵衣袍给陆九爻擦鞋子上的泥,还说让她将就将就吗? 陆九爻稳了稳心神,说正事。 “不是说安顿好了让严危过来回话,你不用陪着陛下吗,怎么亲自来了。” 楚宴清继续手上的动作,“他妻妾成群的,我陪着做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将刺客关在我的营帐内了,明日我会把她扔在围场,届时便以行刺之由呈给圣上。” “嗯,那样最好,想必圣上还不知道莘代之事。” “不知道,上次季袁来我府上提人,也只是楚煜的意思,圣上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说着,楚宴清脸上忽然附着一层阴鸷。 擦拭泥垢的动作依旧轻柔,口中的话却带了几分冰冷。 “赶紧将此事了结,赶紧退了这劳什子的婚。” 陆九爻愣了一下。 她想不通楚宴清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随口便问了出来:“你怎的比我还着急?” 擦拭的手一滞。 楚宴清幽幽开口:“难不成还要等下次楚煜带着你一同唤我皇叔?” 陆九爻忽觉好笑。 看似冰冷不近人情的大男人,竟然会为了一声称呼与她计较这般久。 起初是不让喊他王爷,只准唤他十一,现在一声皇叔能点燃他心里的怒火。 楚宴清这人,值得发掘的地方也挺多的。 她偷摸一笑,随后看向楚宴清的眸子,温柔软转地开口试探。 “皇叔?” 楚宴清抬头看她,没有表情。 “皇叔?” 男人的眼睛瞬间阴冷起来。 “皇叔?” 陆九爻不死心地又试探了一下。 她在楚宴清发怒的边缘反复蹦跶,看着男人逐渐冷冽的眸子,心底里已经炸开了花。 “皇……” 此声还未喊完,楚宴清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陆九爻惊呼一声,忙查看身边有没有人。 “你做什么!楚宴清,放我下来!” 对方威胁的眼神看向她,冷冷地说:“这么喜欢叫,那我带你去太子营帐,你俩一起叫这声皇叔才好听。” “我错了我错了。” 天老爷,这男人挑拨不起,也开罪不起,拿捏她就跟拿捏小鸡仔一样。 她陆九爻才何等本事,在这疯王面前挑事,岂不是要被揉碎了。 “十一,十一,我再也不乱叫了!” 有她这句话作为保证,楚宴清才大发慈悲将人放了下来。 并盯着陆九爻的眸子威胁道:“下次再乱叫,让你见识见识我为什么被称为疯王。” 见识到了见识到了,已经见识到了,下次可不敢乱叫了。 回了营帐,阿婻已将房间收拾整理完毕。 到了开宴的时候,陆九爻换了身衣装,随着侯府众人在宴席上落座。 她的位置比较靠后,满座的人群中,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顺着那目光看去,楚宴清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直勾勾的眼神看的陆九爻有点不自在。 疑问的眸子投过去,楚宴清指了指她头上束发的玉簪。 知道她不爱金银,只喜美玉,前阵子挑了许多好看的玉簪子送给她。 又逢秋猎,她不愿戴诸多头饰,便只簪了个玉簪子,穿得也清雅一些,与在座装扮华丽的女娘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九爻点点头,对着人群最前面的那人表示谢意。 这时姬雪慈凑了过来。 顺着她的眼神撇过去,带着挑逗的语气笑道:“好好好,我说你房里最近怎么多了这么多玉饰,我记得你不爱乱买来着。” 她偷偷掐了一下陆九爻的腰身,惹得对方躲了一下。 “原来不是有佳人相赠!” “二嫂嫂就别嘲笑我了。” 陆九爻红了脸,她低头细声道:“那是北宸王谢我为她疗伤,没……没别的意思的。” 姬雪慈是过来人,是什么意思她能不知道? 不过也不再逗她,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这时,随着付之海高声一喝,陛下来了。 众人齐齐起身见礼,再次落座后,光德帝的目光向陆九爻看了过来。 “陆家姑娘怎么坐那了?” 第35章 谁要与这畜生培养感情 “九姑娘,你坐前面来。” 陆九爻没明白光德帝的意思。 但既然圣上点了名,她总不好装作没听见,站起身向光德帝作了礼。 规矩地回应道:“臣女只是侯府的一位小女娘,不敢僭越。” 光德帝平静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没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虽说你们的婚期延后了,但你还是朕认准的太子妃,你与楚煜坐一处吧。” 天威不可测。 圣上与楚宴清的谋划,陆九爻还是知道一些的。 但璃妃请旨赐婚的时候,陛下还是干干脆脆地答应了。 按说他这般看不起楚煜,理应避免这家伙巴结上将军府才是,可看圣上对这场婚事的态度,似乎是想极力促成。 看出了陆九爻的犹豫,璃妃在旁边煽动道:“对呀九姑娘,你与太子虽未行夫妻之实,却已有夫妻之名,你坐过来不算僭越的。” 陆九爻不想坐楚煜身边,跟僭越没关系。 她单纯是对这人恶心,恶心透顶,恶心到了骨子里。 这时,陆九爻望向楚煜。 楚煜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陆九爻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挑衅,他在等陆九爻坐过去。 在等一个高傲的女子对他俯首称臣,在等执意退婚的陆九爻碍于天威委曲求全地走近他。 可陆九爻当如何拒绝。 她不过去便是抗旨,陛下碾死一个身若飞絮的女子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满侯府的人都会被她牵连。 正当她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幽暗的声音缓缓开口。 “九姑娘是识香制药的好手,正巧本王近日夜里常常头痛,不知九姑娘可愿帮我调个药酒?” 楚宴清直勾勾地看着她,冷冽的眸子难以分辨出他当下的心境。 座下的众人却不约而同地为陆九爻捏了一把汗。 他们三三两两地相互使眼色,更有甚者低声交谈。 “这疯王是要做什么?莫不是陆家九娘何时得罪他了?” “定是得罪了,不过大殿之上,他还敢直接杀人不成?” “那十年前在殿上剑指天子的就不是他了?” “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可惜了。” 这些人的谈话陆九爻听在心里,却是觉得暖烘烘的。 只有她知道,现在的楚宴清对她而言简直是救世主。 她作了礼,正要走过去。 楚煜忽然开口。 “皇叔,陆九爻是本宫的太子妃,与你坐一处,合适吗?” 楚宴清眉头一皱。 “太子竟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你既说太子妃应唤我皇叔,孝敬长辈不是应该?” 他顿了顿,更加冰冷的声音问:“怎么,太子殿下是不想孝敬我这个皇叔?” 哎? 陆九爻险些没站稳。 那人刚才说……皇叔? 这话可不是陆九爻说的,若要怪罪,可千万别怪罪到她身上。 “罢了。” 光德帝叹气一声,道:“既然十一需要制药,那劳烦九姑娘费费心。” …… 跟皇帝一起吃的宴席谁能吃好? 陆九爻。 说是坐旁边帮楚宴清调制药酒,实际上,对方不停地往陆九爻面前的盘子里夹菜,几乎每个菜都让楚宴清夹了一遍。 趁没人注意,陆九爻凑到他耳旁。 “够了,吃不下。” 璃妃看向二人,她眼中意味不明。 初见陆九爻时,她确实安分守己。 不管是对东宫,还是对她,向来是毕恭毕敬。 好似自从与北宸王接触后,越发的没规矩了。 这本是她助太子稳住朝臣的一步棋,倘若再放任不管,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 璃妃慢品杯中清酒,放了杯盏,她向旁边道: “陛下,虽说他们二人的婚期往后拖了一年,但陆家娘子注定是要做东宫正妃的,她在山中待得久,不懂宫里的规矩,成婚日若是出现纰漏,岂不是惹人笑话。” 光德帝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啊?” 璃妃眉眼低垂,语气不显波澜。 “臣妾宫里的方嬷嬷,正是后宫新贵的教养嬷嬷,不如等秋猎过后,让九姑娘来我宫里,好好教教她?” 方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新进宫的秀女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 她教陆九爻礼仪再合适不过。 这边陆九爻把药酒递过去,楚宴清却没喝。 他依旧拿着茶杯,细细品着。 “药酒要趁热喝。”陆九爻提醒道。 “王府暗卫负责山中巡防,喝酒误事。” 这边正聊着,璃妃忽然看向她们道:“九姑娘是陆平侯府嫡女,礼仪规矩自应齐全,不知九姑娘从山上回来后,侯府中人有没有教过你这些?” 这话问的陆九爻一愣。 她忽然想到,上一世大婚之前,璃妃将她接进宫里,让宫中的教习嬷嬷教她规矩。 那几天水深火热的日子她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但凡稍有行差踏错,嬷嬷的棍鞭比秋日的雨水来得都及时。 陆九爻放下酒杯,低头回应道:“刚回府的那段日子,府上的老人教过了,现在也日日温习,不敢懈怠。” “你们府上自己的嬷嬷教你的,跟宫中礼仪怎样都有出入,到底是不一样的。” 璃妃顿了顿,接着道:“正巧秋猎过后本宫闲着,你来露华宫,本宫亲自教你可好?” 璃妃在后宫的地位自是不用多说。 有她来亲自教导,这是何等的殊荣,世家女子羡慕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了过来。 陆九爻这下便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了。 世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陆九爻深知这海有多么窒息,能将她一个大活人淹死。 陆九爻不在安心坐着,她起身走到人群中央的空地上,向璃妃和陛下作了礼。 “臣女愚钝,不敢劳烦璃妃娘娘亲力亲为,我每日卯时便起,要练整整一个时辰的剑,恐叨扰了娘娘,惹得露华宫不得安宁。” “这倒是不打紧,本宫本来就觉少,姑娘进了露华宫,跟太子离得也近了,也好培养培养感情不是。” 谁要与这个畜生培养感情。 陆九爻又欲开口回绝,未等她说话,一旁的楚宴清平静的语气打破了这份尴尬。 “璃妃娘娘还要亲自教,你自己什么教养还用本王提醒?岂不是要把九姑娘教坏了。” 第36章 好好的宴会变成了明堂 这话引得满堂骚乱。 不愧是疯王,说出的话真不是常人敢说的。 这不就是明着说人家璃妃没有教养。 不管怎么说好歹是陛下后宫中最得宠的妃子,怎么就敢这般诋毁人家。 光德帝眼神一暗,冷峻的目光投向楚宴清。 “十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宴清不急不躁,他拨弄着陆九爻刚递过来的药酒,沾在手指上,于眉心点了两下。 好似要用这酒水平复逐渐汹涌的情绪。 片刻后,他沉沉开口。 “璃妃别忘了,陛下头痛的隐疾,不就正是你从南陵找的小厨娘一手造成的。” 这话说完,引得满堂骚乱。 楚宴清并未将座下骚乱的声音放在眼里。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忘了?前段时间臣弟给你的解药,就是出自那小厨娘之手。” 光德帝平静的眉眼下克制着汹涌的波涛,他看向璃妃,问:“十一说的可是真的?” 璃妃怎么也想不到,她只是提了一嘴让陆九爻进宫学习礼仪这么小的小事,这疯王怎么就把莘代搬了出来。 她哪知道莘代会对陛下的龙体康健做手脚,是楚煜托她向陛下进言,才把这小厨娘留在宫中的。 “楚宴清,你不要血口喷人,你的意思是本宫想要谋害圣上,你有什么证据!” 楚宴清幽幽开口。 “前两日九姑娘吃饭没胃口,宁嫔便让这小厨娘进侯府为她做些辣食,转天侯府四夫人就中了毒,这事现下满城皆知。” 提到了杜曼姝,她抓着筷子的手一僵,木筷当啷坠地,在寂静的大帐内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急忙跪了出来战战兢兢道:“陛下明鉴,臣妇只是吃了发霉的番薯,并未中毒。” “四夫人是要包庇下毒之人?” 楚宴清勾着嘴角一笑。 “你可想清楚了,那小厨娘谋害天子,是弑君之罪,株连九族,你若包庇,可是与她同罪了。” 这话吓得杜曼姝身体软了起来。 她偷偷瞥向太子,对方正冷静的看着她,眼神中的意味好似再说,若敢出卖,她就死定了。 横竖都是死,站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实在不知该当如何。 陆九爻忽然起身,走到四夫人身边。 她细心地提醒道:“四嫂你别怕,有什么就说什么,陛下最是体谅百官,他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旁边的杜华梁也捏了把汗。 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天子,不管得罪那边,都是必死的结局。 难怪楚宴清最近没什么动作,原来是在这儿等他。 他在朝谋划数十年,还能让一个疯子害了满门不成? 他站起来,直言道:“九姑娘你怎么能将人想得这么坏,我这闺女脾胃弱,偶尔吃坏肚子也是正常,每次吃坏都是中毒的话,那这隆中城内岂不是满城毒手!” “宰相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陆九爻转过身边看他:“我与四嫂同为侯府中人,我怎么可能害她,那小厨娘不光害得陛下头痛,还加害皇嗣,这么严重的事情,可不能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了。” “你说什么?” 光德帝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因用力过猛,还险些倒了。 是付之海忙扶住了他。 “陛下当心龙体!” “无妨!”光德帝推开付之海,他浑身颤抖,指着陆九爻道。 “九姑娘,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九爻镇定自若,毫不在意周围透过来的疑惑目光,冷静地回禀。 “陛下,宁嫔虽没习过武,身子却也不弱,从查出有孕之后胎象一直平稳,怎么就突然小产了呢?” 宁嫔也在。 她本是个向来不愿出风头的性格,但今日这事情落在她的头上,她是最大的苦主,必要让害她小产之人付出深深的代价! 宁嫔站了出来,她眼角红润,跪在光德帝身边。 “陛下,臣妾怕是再难有孕了,都是因为那小厨娘!九姑娘从她给臣妾的膳食中,查出了害人的洋金花,侯府四夫人也是中了洋金花毒才险些丧命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杜曼姝这是吃了哑巴亏。 但她没办法,现在当朝的天子是光德帝,太子那边得罪了,她与父亲还能从长计议,若是真得了个包庇凶手的罪,宰相府此生怕是再难翻身。 她往前跪了两步,趴在地上,向光德帝高声哭诉道:“九妹妹说得句句属实,臣妇可以作证,请圣上严惩下毒之人!” 光德帝坐下来,仔细想了此事。 那小厨娘确实是璃妃亲自安排在他身边的。 但璃妃对他忠心不二,平日里更是体贴入微挑不出半点差错,出了这档子事,难不成也是受人蒙蔽。 这时,他看向璃妃,冰冷的面庞上没有丝毫的往日情分:“璃妃,朕待你不薄,你要害朕?” 这眼瞅着她都要脑袋分家了。 还替楚煜瞒着做什么!又不是她亲儿子,她亲儿子还小,还等着看其健康长大呢! 璃妃跪在光德帝脚下,咬咬牙,哭泣着说。 “陛下明鉴,这……这小厨娘本是太子介绍给臣妾的,臣妾看她老实本分,没什么坏心思,才放心地交与陛下,臣妾也是受人蒙蔽啊!”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当他们说出这件事的时候,楚煜已经想到了,璃妃为了自保,一定会把矛头指向他。 楚煜还算冷静,混迹朝堂多年,风浪经得不少,这件事不足以让他慌张起来。 他淡定起身,跪在众人前。 “父皇明鉴,儿臣不知那厨娘是何心思,更不知道他会谋害父皇,只因她是南陵有名的厨娘,正巧宁嫔也是南陵人,这才让她进宫伺候的。” 满堂无声。 楚煜高声道:“儿臣一片孝心,不曾想竟办成错事,是我这个做太子的失职,儿臣愿自行前往皇陵,为宁嫔死去的胎儿诵经祈福!” 光德帝目光幽暗地看向台下众人。 他们这个说不知道,那个说不关己,这是把他当傻子糊弄吗! 好好的一个开猎宴,竟让这帮人搞成这样子,他也没心情在吃吃喝喝了,冷静地坐下来,准备处理此事。 他平淡的开口,“那厨娘现在在哪?” 楚宴清暗自一笑,他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靠在软椅上,神情懒怠。 “本身是抓进了王府,打算细审,结果让大理寺的人提走了。” 第37章 女儿宁愿一辈子不嫁 “圣上明鉴。” 季袁只负责查情断案,顺便在鱼龙混杂的官场中求个蝇头小利,凡事不出头,秉着这样的性子才能稳居大理寺卿这么多年。 他见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面上不慌,神态自若地站起来。 回禀道:“陛下,臣暗中得知此事,欲将人拿了细细审问,可北宸王却迟迟不放人,臣并未成功将人提走。” “季大人难道忘了?” 楚宴清笑着提醒他:“前几日您夜探北宸王府,您刚走那厨娘就消失不见了,莫不是被季大人藏了起来?”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瞪向楚宴清:“我空着手走的!你别血口喷人!” 楚宴清平静地点头。 “季大人立功心切,想在圣上面前博嘉奖,本王可以理解。” 他顿了顿,清冷的语气脱口而出。 “不过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大人还是别藏着了,带上来吧。” “楚宴清!” 季袁快气疯了。 他与陆九爻,一个有不要脸的本事,一个有三寸不烂之舌,这俩人在大帐内一唱一和,愣是把太子党最核心的几个人物全都摆在明面上踩。 “罢了。” 光德帝不是傻子,他看明白了楚宴清的意思,大袖一挥,饭也吃不下去了。 “不管谁抓的,谁放的,明日秋猎结束,朕要看到那厨娘上前伏法,都散了吧。” 开猎宴早早结束,回到营帐后陆九爻小睡了一觉,再一睁眼,已经是后半晌了。 二嫂嫂身边的贴身婢子前来她们的营帐,说是几位夫人和公爷寻了片空地架上烤架,炙了个羔羊,让陆九爻过去吃。 听了这话,一上午的烦恼登时烟消云散。 她换了身利落的短袍,随婢子前往,未见哥哥嫂嫂的人影时,就闻见了羊肉的焦香。 “九妹妹来了。” 六哥哥先看到了陆九爻,他跑过来扶着姑娘的手腕,小心地将其拉上平台。 “你看着点脚下,这下面的石头尖,当心扎到了脚。” 羊羔并不大,自然不够侯府八房吃,他们架了两个架子,同时烤着,眼看已经熟透了。 “来时没看见咱们府上谁带了羊羔,这两只羊是哪来的?”陆九爻盯着两只羔羊眼里放光地问。 “哎呀!是北宸王府那个冷冰冰的小侍卫送来的!” 姬雪慈满脸不怀好意地往陆九爻身边一站,贴着她的腰身碰了一下。 “咱们还要谢谢九妹妹是不是,不然哪来的这般口福啊!” 陆九爻登时羞红了脸,“二嫂嫂,你莫再取笑我了。” 她往四下搜寻了一番,并没有见到楚宴清的身影,不免狐疑起来。 “北宸王呢?人家赠与羔羊,咱们应该请他一起吃才是。” “说是与陛下在帐内议事,就不过来了。” 陆毅在旁边的山泉净了手,走到众人身边时不拘小节地在身上随意抹了一把。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盯着陆九爻问道:“九丫头,你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有意北宸王?” 他见姑娘不言不语,又接着问:“每次父亲要帮你进宫退婚,你都不许,为父现在弄不清你的想法了,你到底是想嫁太子,还是想嫁北宸王?” 陆九爻愣了片刻。 她没想到父亲会这样问。 父亲对她与太子的婚事向来是不同意的,甚至最开始还要直接进宫退婚。 陆九爻之前不懂事。 她上一世心气高,只想着做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才会被楚煜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内心,每每父亲要进宫退婚的时候,都被她拦下了。 重活一世,父亲再说退婚,她依旧拦着,并非不想退,而是怕父亲冲撞天威,不好安享晚年。 但是她对楚宴清…… 有点不知道这是不是中意? 楚宴清待她实在不错。 但总觉得两个人之间隔着什么难以跨越的鸿沟。 兴许是陆九爻背负满门被灭的仇恨,兴许是她身上的担子太重,兴许是…… 兴许重活一世,她只为复仇,不配得儿女私情。 陆九爻顿了顿,唯恐父亲忧心过度,神态坚定道:“父亲,女儿谁都不想嫁。” “那你有别的属意之人?” “没有。” “那你……” 陆毅泛起愁来。 闺女不想嫁给太子,这事倒好办,毕竟婚期延后了一年,他们来得及从长计议。 他是开国武将,庇佑两朝疆土,圣上定不会为难他。 但闺女说她谁都不想嫁。 他老了。 家里这八个小畜生天天就知道带兵打仗,没个着家的时候,一年也回不来几次。 嫂嫂们都有自己的孩子,谁能顾得上九丫头呢。 这孩子的终身大事,成了他心里最重要的牵挂。 若是不能许配良人,那他以后怕是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陆毅左右为难,斟酌着道:“你……刚回府不久,接触的公子哥少,没有心意的也算正常,此番围猎,为父帮你仔细参谋参谋。” 他话说完,转身要走。 身后冷静决绝的声音唤住了她。 “父亲,我不愿嫁人。” 山中常有风,微风吹动架子下的火星劈啪作响,在这寂静的山林中作乱人的心弦。 陆毅转过身,眼底带上几分愁怨,他的神态就此担忧起来,望着陆九爻定定道: “九娘,为父不能陪你一辈子。” “女儿自是知晓。” 她走到父亲身边,握上对方附满厚茧的手。 这手提刀弄棒,往大了说护卫了泱泱大徵的百姓,往小了说,也保佑侯府几代人的平安。 陆九爻眼里尽是心疼,她含着泪,为了不让父亲担心,辛苦地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女儿生于武将门庭,长于深山清观,心中有天地,志不在方寸宅院,只想一人一马,纵横世间,女儿想看看山河怎样辽阔,想体验民生安乐,至于夫婿……” 陆九爻顿了顿,她咬紧了嘴唇,哽咽一声。 “俗尘男子多凉薄,纵使初相见时如何疼我护我,如何将我捧在手心,都不能保证其日后不会妻妾成群,若真如大多夫妻之间一般兰因絮果,这样的男子,女儿不要,女儿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树林间的暗处,一高大的身影坚挺而立,听了这话,他眉眼低垂下来,冲身后的严危吩咐一句。 “咱们走吧。” 严危关切道:“主子,咱们好不容易从圣上那边脱身出来,不就是为了陪九姑娘……” “走吧。” 第38章 畜生什么事办不出来 夜里,世家公子女娘们在营帐外的空地上举行篝火晚宴。 临近太阳落山时陆九爻吃了不少炙羊肉,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她又不喜欢凑热闹,便让阿婻同几个婢子一同去玩,自己独身在营帐内歇着。 送给楚宴清的山河图已经画了大半,仲秋后便是开府宴,她怕赶不及,就将那幅长图带到了山上,借着微弱的烛火仔细作画。 不经意间,营帐的帘子被人掀起,陆九爻背对着门口,以为是阿婻回来了,便没在意。 对方步子极轻,凑到了陆九爻的身后。 “阿婻,灯油快没了,你添一些。” 那人没做声。 陆九爻正要转身去看,不曾想一个强有力的臂膀忽然抱住了她。 “九姑娘,本宫知道错了,你别再跟我置气了好不好。” 陆九爻急忙挣开他。 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反手就给了楚煜一巴掌。 “你我二人还未完婚,还请太子殿下自重。” 楚煜侧过脸去,烛光照在他泛红的面颊上,另一侧的阴暗处,满布想要杀人的狠厉。 “自重?”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看向陆九爻。 “你还配跟本宫提自重二字,咱们已经订了婚,便是未成亲的夫妻,你整日跟皇叔厮混在一处,是谁更不自重?” 陆九爻恶狠狠地盯着他。 “这婚事是圣上钦定,若是强行退婚便是抗旨不尊,但我对太子殿下到底有没有感情,咱们二人应该心知肚明。” 楚煜点点头,他眼神里充满侵占的欲望,步步逼近陆九爻。 “你对本宫有没有感情,本宫不在乎,但我心底是属意你的,你感觉不出来吗?” 陆九爻后退两步,与楚煜拉开距离。 “感觉不出来。” 上一世,她们之间进行得太过顺利了。 陆九爻总有一种错觉,楚煜到底是真的心悦自己,还是放不下将军府的权利。 许是先前被万人之上的高位蒙蔽了内心,到最后才能看出楚煜的心思。 可现在经历前世种种,楚煜的每一步,在陆九爻看来都格外恶心。 “你说你心悦我?”陆九爻盯着他的眼睛,挑眉问道。 “自然。” “那殿下肯为了我杀了芸娘吗?” 此话问出,男人沉默不语。 “你说你心悦我,却仍旧日日与芸娘厮混,你以为这些事我都不知道?你敢说,我们二人结婚之后,你不会纳芸娘为妾!” 楚煜心里咯噔一下。 他没想到陆九爻竟然猜得这么准。 他已经把芸娘藏得很深了,万花楼里全是他的人,陆九爻不可能知道芸娘的存在。 她怎么什么事都猜得这么准,还真的有能掐会算的本事不成。 这般无稽之谈,楚煜自然不信! “不会。”他眼底满是深情,向陆九爻保证。 “本宫之前确实有错,你是爱我,才会这么介意的,对不对?你放心,芸娘已经被我赶了出去,以后不会再来纠缠我们了!” “爱你?” 陆九爻觉得好笑,她放肆地笑出声,眼里全是杀意。 “太子殿下身边都是阿谀奉承的人,是不是被夸傻了?爱你的人会想要你死吗?” 楚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想要本宫死?” 他的呼吸凝滞了片刻,缓了口气,尽量保持冷静地问道:“为什么,本宫从来没做过伤害你的事!” 那年的隆中城漫天飞雪。 城墙上那副冰冷的嘴脸,她到现在每每梦回时还能出一身冷汗。 将军府一夜之间变成荒芜的门庭,漫天黄沙盖不住汉阳关外的数万亡魂。 他说从未做过伤害陆九爻的事。 那前些时日夏荷宴上的迷香,不就是想让陆九爻身败名裂。 他指使郭荣往萧华阁投放赃物,不就是想坐实陆九爻善妒的心机。 从未害过她这句话,这畜生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太子还是别自欺欺人了,你说的话,臣女半个字都不会信。” 这话说完,她正打算送客。 忽然觉得一阵头昏,身体变得轻飘飘起来。 她险些没站稳,扶住桌角才没倒下。 陆九爻震惊地看着楚煜,声音虚弱道:“畜生,众目睽睽之下,天子当前,你竟然给我下毒?” 楚煜浑身放松了下来。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笑道:“你都觉得我是畜生了,畜生什么事办不出来?” 不对,陆九爻的身体百毒不侵,什么样的毒能拿捏住她! 许是看出了陆九爻的疑虑,楚煜耐心地向她解释。 “你肯定好奇我给你下的是什么毒,实话跟你说了,本宫在袖口抹了春|药,方才你挣扎的时候,药粉已经被你吸入鼻腔,现在正要发作呢。” 毒物侵入肺腑,陆九爻能抗。 但春药干扰神经,师父可从没让她试过这个,自然对其没有抵抗之力! 没想到这个畜生竟然能想到这点,真是大意了! 陆九爻只觉得浑身燥热,像是嚼了枯树枝一样,满嘴干涩。 楚煜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她。 “陆九爻,你别误会我,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是说咱们二人没成亲应该保持规矩吗,无妨,我们现在就行周公之礼,你日后就能安心地待在我身边了。” “畜生!” 陆九爻极力想要挣脱这个强劲的臂弯,可药物的作用让她使不上力气,挣了半天还是于事无补。 就在男人的手欲撕扯她的衣物的时候,一个强大的冲击力,踢在楚煜的腰窝上。 连带着这份力气,陆九爻也没站稳跌倒在地。 朦胧看去,楚宴清正提着楚煜的领子,拳拳用力,打在楚煜的脸上。 他将人揍得奄奄一息,随后拎着楚煜出了营帐。 过了许久之后,楚宴清才回来。 陆九爻虚脱地趴在地上,极力喃喃道:“你……别看我,滚出去!” 楚宴清表情平静地将她扶起,搀着陆九爻的臂弯往外走。 “你这个样子待在帐内肯定不行,现在众人都在篝火宴上,我带你下山,山下有处冷泉。” 夜里的青连山冷风簌簌,又偏逢秋日,风呼呼地往马车里灌。 陆九爻缩在角落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她泪眼朦胧,看向楚宴清。 “你把我扔这儿吧,快走开!” 第39章 你还知道我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 “楚宴清,我不想在你面前这般狼狈,你到底懂不懂!” 少女的衣襟已被汗水浸湿,她紧紧抓着楚宴清宽大的袖口,眉眼间俱是厉色。 “让我下车,现在!” “你现在下去,这山中的豺狼野豹如何应付。” 深山本就不是什么太平之地,加上陆九爻现在的状态,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应付那些凶兽。 决计不能让她下去。 “我不看你。” 他从漆黑的衣袍上扯下条布料,蒙上了自己的双眼。 失去视觉,楚宴清侧着耳朵去听陆九爻的动静,对方已经安静了下来,总算是妥协。 “在你解了迷药之前,我不会摘下这东西。” 看着男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陆九爻慌乱的内心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压住了。 好比水性很好的人忽然溺水,岸边站满了人等着看她笑话,她不敢大声呼救,筋疲力竭时,有人在暗处扔给她一个竹筏。 她的这份慌张,忽然便有了归宿。 楚煜趁人之危试图与她行夫妻之实,楚宴清却宁愿蒙上自己的双眼,也不忍心她独身置于险境。 陆九爻上辈子是瞎了眼吗? 楚宴清说的那处冷泉她知道,就在青连山脚下,与王府距离不远的地方有处山洞。 洞内是一条冗长且幽暗的通道,顺着路走到尽头,微有光亮时,离那冷泉也就不远了。 这里的泉水常年寒凉刺骨,却从未结冰。 陆九爻被男人打横抱着,他看不见路,走起来很慢,也是奇怪,分明中招的是她,怎的这人呼吸那样急促。 莫不是她近来吃多了些,胖了? 这煎熬对楚宴清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惩罚。 少女浑身滚烫,热烈的呼吸拍打在他的颈侧,每走一步,他都要被这该死的动静弄得浑身发软。 洞内漆黑,他又蒙着眼,感官被无限放大,只得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步子加快了些。 周身忽然多了些许冷气,能明显感觉到这条路越来越宽。 “停下。” 陆九爻仓促一声,双颊通红地指着前方道:“前面就是冷泉了,你将我放下就好。” 楚宴清放下她,转身背对而坐。 陆九爻脱了鞋袜,去了外衣,试着一点一点踏进冷泉。 泉水冰的她双脚很快失去了知觉,加之浑身发热的缘故,肉体所承受的滋味并不好受。 心里却冷静了大半。 冷泉的水并不深,直立起来才到大腿,陆九爻试着安静地在泉中打坐,将师父教的平心静气的诀全都默念了一遍。 忽然,对面传来水声,好似有人正在下水。 微波浮动,那水波传到陆九爻这边,她猛地睁开眼,看向楚宴清慌张地问。 “你干什么?” 对方脸上的黑带并未扯下,他没走近陆九爻,只是在靠着岸边的水中坐了下来。 “你泡你的,我就在这里。” 他也需要泡冷泉? 莫不是沾染了催情的迷香。 也不对,按说楚煜袖中的迷香全都撒进了陆九爻的鼻息,楚宴清来救他的时候已经没了。 陆九爻咽了咽,开口劝道:“你那蛊虫喜寒,你……你泡在泉里不合适的。”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隐隐的担心,主要是怕楚宴清多想,陆九爻是当真为他的身体着想,并不是不想与他一同浸泡。 见楚宴清不再回应她,陆九爻也便闭了口。 可能是迷香扰乱了她的心智,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 再睁眼时,楚宴清已经坐在岸边等他。 男人面上的黑布依旧没摘,他似乎是听到了水中的动静,淡淡地问:“醒了?” 身上的不适感已然消退下去,陆九爻从水中出来,披上外袍。 “我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 “这么久?” 她有些诧异,难不成楚宴清就静静地在此坐了一个时辰? 方才被身上的迷香占据大脑,完全没在意蒙着眼的楚宴清有多么好看。 现在头顶洞口处的光照在男人身上,将漆黑的大氅渡上一层银光。 静坐的躯体稳如磐石,肌肉从浸湿的衣料中若隐若现,他的山根被黑布覆盖着,鼻梁高挺,薄唇上沾染三分禁欲意味。 陆九爻缓缓走到他身边,玉指一勾,挑下了他脸上的黑布。 暗了许久的眼前忽然见了光,楚宴清的眼睛刺痛,稍有些不适。 忽而,一只冰凉的手掌附在他的眼睛上。 那只手刚泡过冷泉的缘故,冰冰凉凉地敷在眼睛上,不适感瞬间便消失殆尽。 “你先缓缓。”陆九爻捂着他的眼睛,手没动。 楚宴清定了定。 他极讨厌肢体接触,任何人碰他,都要躲掉人家的手才能泄愤。 但现在,陆九爻碰他,他不想躲。 这处山洞位置偏僻,没什么人知道,许是冷泉的原因,附近的山灵野兽也没见着一个。 现下四周皆静,楚宴清感受着掌心的凉意,开口问道:“你,今日所说,可谓当真?” 陆九爻没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 男人轻微叹息一声,握着陆九爻的手腕,将她的手轻放下来。 直勾勾的眸子深不见底,他认真地盯着陆九爻。 “我今天听你说,一辈子不嫁,可是认真?” 原来他与父亲交谈的时候楚宴清就在附近,这话竟然误打误撞地让他听了去。 陆九爻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 她从怀中掏出两粒药丸,一粒自己服下,一粒递了过去。 “冰水对你体内的蛊虫影响不小,你赶紧吃了,否则那虫子怕是要苏醒。” “九娘,我在问你话。” 陆九爻干脆摊开他的手掌,把药丸放在他的手心。 随后装作不在意地说:“世间男子多凉薄,抛妻弃子大有人在,我不愿将身家性命随意托付了去。” “可并非人人凉薄。” “是吗?” 陆九爻盯着他的眼睛,觉着这话好笑。 “确实不能一棍子全敲死,毕竟十一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我这话说得不对。” 她笑笑,拉上楚宴清便要离开。 手上忽然传来个不可抗拒的力道,陆九爻脚下一个没站稳,竟跌进了男人的怀里。 对方的声音带着隐忍,还有些极力压制下去的愤怒。 凑在陆九爻的耳边,一字一句道:“是吗,九娘还知道我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 第40章 还真是白忙活一场 陆九爻没想过,楚宴清对她有这样的心思。 男人嗅到猎物的气息,攻略起来总是让人无法抗拒,他直接,干脆,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但是陆九爻…… 她连自己是什么想法都不知道。 这男人生来矜贵,高傲,他若想做雄鹰,便能翱翔天际,他若想做重臣,便能平步青云。 甚至在陆九爻看来,他若想登金銮殿,都能简简单单把皇位上那人扯下来,自己坐上去。 可她此生,背负太多了。 她要力挽狂澜,她要挽救全家人的性命,她要保全青连山上的师兄弟,她发誓要与楚煜斗个彻底。 也不是说对楚宴清没意思,只是她从没想过这种事…… 陆九爻匆忙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刚淡下去的面色又红润了不少。 “那个……严危还在洞口等着我们,夜深人静的,出来太久家里人该担心了。” 她匆忙往洞口走去,只留下楚宴清还在冷泉边坐着。 男人低声一笑。 这姑娘实在是有意思,似是没经历过情爱的缘故,这样简单的撩拨都能让她羞红了脸。 这以后可不敢放出去与别的男子过多接触了。 回到营帐时已经是后半夜,大多都睡了,只留下些值守的金吾卫护着营地的安全。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阿婻忙跑到陆九爻身边,接过她褪下来的衣袍,低声道:“我回来看不见你人,也不敢声张,亏得王府的暗卫过来跟我说你与北宸王走了,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陆九爻只觉得耳根热热的。 真要说起来也没怎么样,不过要说没怎么样的话…… 好像也发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没事,我中了楚煜的奸计,现下已经无妨了。” 阿婻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今晚篝火晚宴结束了之后,太子身边的随侍过来问我有没有见到他家殿下,好像是丢了。” 陆九爻心下一惊。 “没找吗?” 阿婻摇摇头:“兴许是怕惊动圣上,东宫那几位侍从正在私下偷摸寻找呢。” 这下可糟了。 陆九爻早该看出不对劲的。 楚宴清在看到楚煜抱着她的时候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他当时多半是被蛊虫控制得失去了理智。 只不过回到营帐接上陆九爻时,他已经通过自身的意志力将虫毒压制了下去。 陆九爻稳了稳心神,问:“楚宴清拎着楚煜给扔哪了?暗卫有说吗?” “啊?”这话问得阿婻一愣。 她脸上附着了一层尴尬的神色,带着隐隐的担心。 “你是说,北宸王,拎着太子,给扔了?” 他当时神志不清,气上当头,下起手来可是没轻没重。 把人家太子打成那般模样,气冲冲地便扔了出去,真要是有个好歹,圣上怪罪下来,他当如何? “不行,此事可大可小,楚煜若是找到了还好,若是丢了,岂不是要背上谋害储君的罪名。” 她急忙披上外袍,“阿婻,你同我出去找找。” 白天的山里还算寂静,到了晚上,远处时不时传来两声虎啸狼叫,比白日更是危险百倍。 被蛊虫控制的楚宴清她从未见过,疯魔,残暴,拳拳见血。 平日里就算再狠,也总有神智在,他的心思永远是清楚的,每一步都能按照自身意愿行事。 但是今夜,他像发疯的猛虎一样,险些要了楚煜的命。 北宸王杀人的本事她是见过的,真要发起疯来,楚煜现在,多半快没命了。 途中偶尔遇见值夜的金吾卫,他们问起来,陆九爻只是说丢了个贵重的簪子,不得不晚上出来找找。 金吾卫都知道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几个有眼力见的问她用不用帮忙,陆九爻也只是推辞着婉拒了。 “姑娘,咱们这么麻烦做什么?” 阿婻缩在陆九爻的身后,她有些害怕,山中凶兽实在是太多了,别说在外面,就算是在营帐里她都不敢睡个好觉。 阿婻抓抓陆九爻的衣角:“人既然是北宸王扔出去的,咱们直接去王爷的营帐问问他把人扔哪了不就行了?” 怕是连楚宴清自己都不记得把人扔哪了。 那蛊虫已经许久未发作过,再提此事,怕是徒增忧心。 林间漆黑,深夜冗长,陆九爻出门时拿了从楚煜房中偷出来的手帕,用符火点燃,帕子便会引领着他们寻到主人的存在。 这手帕悬在空中,把阿婻都惊得一愣。 “早就听闻姑娘与青云道人学了不少的本事,只是从未见您真的施展出来,没想到竟然这般神奇!” “这是青连观独有的追踪之法,咱们跟着帕子走,很快就能找到楚煜了。” 那帕子一直往山顶飘。 二人紧紧地跟上去,走了好一会儿,帕子忽然烧成了灰烬,落在地上与泥土融为一体,消失在漫长的黑夜中。 “怎么不走了?”阿婻疑声问道。 “就在这附近。” 陆九爻四处查看了一番。 忽然,左手边不远处传来个细碎的声音。 “芸娘,你轻一点,我这都是让那疯子打的!” 陆九爻:“……” 亏得她还担心楚煜死外边,看来是多虑了,人家正在这儿私会情人呢。 顺着微弱的月光看过去,不远处有个简陋的小木屋,屋子里,芸娘正拿着药棉给楚煜上药。 “轻点轻点,疼死了!” 女子娇嗔的语气责怪他:“你好歹是当朝太子,那疯王怎么能这样对你,再说了,你又不是不会功夫,就不能还手吗!” “那疯子发起疯来我哪有还手的余地!” 被心爱之人看不起,楚煜也是要脸的男子,他说话的语气重了许多。 芸娘眼看就要哭出声了。 她狠狠地拧了一下楚煜的伤处,抱怨着说:“怎么受委屈的只有我自己,你们参加宴会的参加宴会,参加围猎的参加围猎,我却只能守在着破木屋里,你还凶我!” 心爱之人泣不成声,楚煜也顾不上疼了,赶紧哄。 “芸娘你别生气,你放心,只要挨过明天秋猎,后日的宴会上,你与众姐妹弹琴献舞的时候,我就向父皇请旨,把你接回东宫。” 第41章 九娘进男子猎场 秋高艳阳天,青连山峰蜿蜒绵长,世家子弟争强斗胜的日子,帝王自然也不吝啬奖赏。 由总管太监捧着两个木匣子站在人前,光德帝气势恢宏,声音稳如洪钟。 “这彩头其一,是先皇后生前最爱的一只朱钗,上面的镂空烫金牡丹,是朕亲手制作而成。” 皇后戴过的朱钗,上面还刻了牡丹。 世家女娘,谁敢擅自带牡丹招摇过市,这样的奖赏,可谓是对女眷最大的恩赐。 大家都没明白皇帝的用意,私下里左右交谈了起来。 “只有皇后才可饰牡丹,陛下莫不是有立继后的心思?” “立后也不可能从世家女中选人,宫里这么多妃子,璃妃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莫不是这朱钗意不在立后,是为太子宫里准备的。”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陆九爻,转瞬便明白了意思。 这朱钗明显就是给太子妃准备的,只是借着秋猎的由头赏给她罢了。 圣上也清楚,只要陆九爻正常发挥,猎这些野鸡野兔的就跟玩儿一样。 看出了这层用意,世家女娘们兴奋的神色很快便黯淡了下去。 顿了顿,光德帝又道:“这彩头其二,是朕早些年收复西北时得到的一颗夜明珠,配在冠上尤为华贵,便作为男子围猎的彩头。” 这话一出,台下众人都疑惑起来。 往年来男子的彩头不是刀就是剑,最次好歹也给个精致的匕首,这次为何拿出个夜明珠这般华而不实的东西。 谁家公子还缺个配饰了。 公子不缺,陆九爻缺。 说实话,她才不稀罕什么朱钗,陆九爻出行露面,向来是一根玉簪挽着发,平日里在府中甚至拿个木簪子就打发了。 丁零当啷的东西带着也繁琐,金银对她来说,除了累赘一些,毫无用处。 唯有宝玉怪石,才是她的心头好。 夜明珠是权柄的象征,她曾在藏书阁翻阅怪志时见书中提到过四个字: ——君权神授。 夜明珠虽然稀缺,但也只是个装饰物,朝中世家门楣大多在意权柄,鲜少有人会为了这样空有华丽外表的东西倾尽全力。 可只有陆九爻知道,得夜明珠者,得最至高无上的权利。 这夜明珠配十一正好。 陆九爻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她走到光德帝面前,俯首道:“陛下,臣女愿进男子猎场,望陛下恩准。” 光德帝脸上的笑容转瞬便黯淡了下去。 他盯着陆九爻,面色有些不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直接将自己的意思表明。 只是问道:“九姑娘,男子猎场全都是猛虎野狼这样的凶兽,你一个姑娘家,实在不安全。” “陛下是觉得臣女技不如男子?”陆九爻抬头看着他盈盈一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光德帝还是懂的。 这女娘明显是没看清局势,进了男子猎场,那朱钗岂不是要入旁人之手。 看她年纪小,光德帝不与她计较,他走下台来,凑到陆九爻耳边,提醒道: “九姑娘,这朱钗是皇后所用,不能将此物给了旁人吧?” 她其实明白光德帝的意思。 正因为这东西是赏给太子妃的,她才更不能要。 “陛下恕罪,臣女志不在那些山鸡野兔,我是未来太子妃,朝中有多少世家觉得臣女德不配位的,又有多少官贵指望自家闺女进东宫的,若臣女能比肩男子,拿得男子猎场的头筹,便能让他们闭嘴了。” 这点光德帝确实没想到。 其实要稳定陆九爻的位置,他做再多,都比不上陆九爻自己亲自来赌住这些老顽固的嘴。 “也罢,既然你志在内场,那便去吧,若是你能在男子猎场拿得头筹,那朱钗和夜明珠,朕一同赠你。” 男子围场虽是凶险,却也并非真的那般可怕。 秋猎本是个检验大家伙儿本事的活动,没必要真的闹出人命,猎场中的猛虎野狼都是经过专人饲养后喂了药扔进去的。 行动比平时迟缓一些,杀伤力也没有那么强。 陆九爻刚进围场,就碰上了早就等在此处的楚宴清。 经历了昨晚的事,她再见楚宴清时总觉得有些尴尬。 可想到他昨夜蛊虫发作,陆九爻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对方正躺在一棵老树的枝干上休息,他一条腿踩在上面,一条腿悬在半空,就这样悠闲地慢晃,似乎对这场秋猎的名次并不关心。 最宝贝的骏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树旁拴着,悠闲地啃着地上的杂草,和那些神采奕奕飞驰进丛林深处的同类简直天差地别。 还真是畜生随了主人了。 陆九爻下了马,走到树下,轻唤一声。 楚宴清翻身一跃,落在陆九爻身边。 “怎么,九娘是自己害怕?要与我一同围猎吗?” 陆九爻淡淡地瞥他一眼。 这人原来还有不正经的时候?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往手中倒了一粒药丸递过去。 “把这个吃了。” 楚宴清看都没看,捏着药丸仰头送进口中。 “不怕我害你?” 楚宴清觉得好笑:“你为何害我?” 陆九爻眼神暗了暗,算了,不与他计较。 昨夜得知楚宴清蛊虫发作后,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 正巧人在青连山,采药也方便一些,便趁着深夜无人时上山摘了些草药。 连夜才制成了这专克蛊虫的药丸,虽然没几颗,但对于当下的楚宴清来说,稳定些时日不成问题。 秋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公子进场,随侍不得跟着。 大部分的世家名门,为自家公子配的随侍都有一身顶好的功夫。 秋猎本身就是检验公子哥自身本事的活动,随侍自然不能跟着,否则公子便有了投机取巧的机会。 严危在猎场外的营帐等着,此次围猎,只有陆九爻与楚宴清二人同行。 二人并驾齐行往树林深处走着,没过多久,前方站了四五匹马,马上的公子哥齐整整地看着他们。 显然是刻意等在此处拦人的。 离近了一看,最中间的这位,不就正是礼部尚书郭坤明的嫡子郭七安。 刚办完婚事不久的新郎官。 第42章 要么说人傻好骗呢 “哎呀,这不是新郎官吗?” 陆九爻眉头一皱,回想起来,他们刚结了婚,这两天青连山上,竟然也没见到墨芯。 “你们夫妻二人新婚燕尔,秋猎这般盛况,怎么没见嫂夫人,她没来吗?” 娶个妓女为正妻,郭七安的脸早就败光了。 现在当着众兄弟的面,陆九爻还敢这样诋毁他,郭七安气上心头,指着她的鼻子就骂。 “关你什么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一枚银针卷着风,无形之中迅速扎进郭七安的指缝中。 惨叫声登时响彻整个林间。 楚宴清收了手,冷冷地看着他。 “之前断你一只手,养了多久才养好?这么快就又不长记性了?” 郭七安的额头蕴着一层冷汗,他眼神中有惊恐,更多的却是不甘。 他爹是礼部尚书!官居正三品! 楚宴清虽然是个王爷,却没有正经的官职,凭什么说对他动手便对他动手! 圣上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定过楚宴清的罪! 常跟郭七安一同出入的这几位公子,都是奔着郭家的名门而来,与礼部尚书府搞好关系,他们在官府中的行事与地位都能高人一等。 但真正和郭七安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一个也没有。 看见他被王爷搞成这般狼狈的模样,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退了一步。 郭七安扫了身后一眼,疼得说话都打颤,“一堆没本事的废物!” 紧接着,他又看向楚宴清。 “北宸王,我此番前来是受大理寺卿所托,你到底把那厨娘藏哪了,交出来让季大人呈给圣上,捉凶的好处,他与你对半分。” 听了这话,楚宴清实在觉得好笑。 “那厨娘在哪,季大人应该比我清楚,人就在他手上,还让你前来询问,这不是成心害你?” 郭七安本身就是个没脑子的。 他要学术没学术,要谋略没谋略,做任何事,都是听从太子的意思,太子让他往东他便往东,太子让他往西他便往西。 自己是什么事情都不想。 听了楚宴清的话,郭七安的心里不免怀疑起来。 说起来,莘代到底在哪,他真的不知道,只是太子与季大人咬定了莘代就在楚宴清的手上。 可他们却没有十足的证据,也没有人真的看见楚宴清将莘代押进了王府。 难不成又被当刀使了? 蛊惑人心,陆九爻最有一套了。 她努努嘴唇,替郭七安感到不值。 “郭公子,你说你平时替太子擦的屁股也不少,他给了你什么好处?那妓女不还是嫁进尚书府成了正妻?他要是真有本事,为什么不帮你去求圣上退婚呢?” 见郭七安产生了迟疑,她又添油加醋道:“再说了,人家太子和季大人抓凶,这件事跟礼部尚书府有什么关系,郭大人管的是朝中礼制科举和外事活动,抓凶这件事,合该是大理寺一方当办才是。” 也是啊。 郭七安仔细想想,这女娘说得很有道理! 他爹是礼部尚书,门下连正统官兵都没有,抓凶的事情怎么能沦到他的头上? 若是凶手抓到了还好说,若是没抓到,那岂不成了他的失职。 大理寺岂不是将这件事摘了干净? 草!中计了! 他的眉心隐隐浮现出一层忧心。 眼下已经将此事包揽了下来,推是推不出去了,这下他当如何! 看出了郭七安的忧虑,陆九爻两腿轻轻碰了碰马腹,引着良驹来到郭七安跟前。 她凑过去小声道:“你这样,我还真有办法能帮你,就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郭七安狐疑地看向她。 “你又想干什么?” “什么叫又啊?”陆九爻朱红的丹唇小嘴一勾,娇嫩的手掌挡住些声音。 “我前些日子不是同你说过了吗,户部从南疆进的那批汗血宝马,我昨日看了,确实是个顶个的良驹,放在青连山上围猎所用确实可惜,你让你爹跟户部尚书好好说说,秋猎后让他把这批马送到北境。” 这时她之前提过一嘴,让郭坤明拒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操办起来并不费力。 郭七安有些怀疑:“你确定就这?” “那是当然!”陆九爻挑挑眉同他认真讲道:“由此可见我是真心想帮你,总不能让你答应我一些为难的事情。” 思来想去,用一批骏马换他一条命当然值。 否则此事呈与圣上,没找到凶手,倒是成了他的失职,尚未科举入仕,影响的是他今后的官运。 郭七安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应了你可以,你总要告诉我,这事你如何帮我脱身。” “好说。” 陆九爻又凑得近了些。 正欲开口,忽然间,一支剑柄挑起她的下巴,顺着剑柄的力道,身下的马匹也往后退了两步。 楚宴清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然后看向郭七安身后的那几个怂蛋。 “都往后退。” 那几个怂蛋即刻退出去老远。 保证二人说的话那些人听不见了之后,楚宴清这才看向陆九爻。 “就这么说。” 陆九爻:“……” 她想说啥来着,都忘了。 心思抓回来,她才看向郭七安接着道:“其实这都是季袁布的一步棋,莘代是太子的人,北宸王本是抓了的,结果让季袁救走了,现在人就在他们手上好好藏着呢!” “你想啊,太子定不会让莘代出现在圣上的面前,否则他的谋划岂不是落空,再牵扯出万花楼里这么多的北蛮刺客,届时太子不就完蛋了。” “但你可以推他一把,我们的人已经打听到,莘代就在山上的一处小木屋里藏着,那地方极为隐蔽不容易被发现,你一箭射过去,将人绑到圣上面前,那功劳岂不是全都成了尚书府的!” “那这样太子不就倒了?”郭七安疑惑地看向陆九爻。 “你是不是傻?太子都拿你做刀了,你还管他倒不倒做什么?只要你把莘代交到圣上的面前,那圣上肯定会重重嘉奖你的,到时候太子连自己都保不住,哪有功夫对付你!” 郭七安觉得。 陆九爻所说有道理! 他这就答应了下来:“行,我就按你说的办,我上山抓人去!” 第43章 给九姑娘磕三个响头 林间时不时传来利箭破弦的声响,卷着秋风擦过繁茂的枝叶,紧接着便能听见野兽的声声惨叫。 一匹野狼倒在地上,陆九爻简单地将它手脚绑了,挂于马侧,正欲前往下一片猎场,林间忽然钻出个高大的身影。 陆载止笑着看她,眉间难掩兴奋的神色。 “九妹妹这是想与六哥争个头筹?旁的事都依你,这事我可不让。” 他又朝着楚宴清点头致谢。 “本担心九妹独身入男子猎场不安全,现下有北宸王陪着,我就撤了,劳烦王爷多费费心,护着她点。” 楚宴清点点头,表示应下了。 “看六哥这架势,势必要拿头筹了?”陆九爻顺了顺马的鬃毛,笑着问道。 “那是自然,那夜明珠妹妹若是喜欢,哥哥拿下来送你。” “我喜欢的东西当然要自己拿。” 陆九爻笑得明媚。 陆载止自是知道,她与大部分的世家女子不同。 一般的大家闺秀,学得一身本事后只为了能挑个好夫婿,靠上有本事的男子这辈子也就吃喝不愁了。 但她九妹妹可从来不靠男人,她想要的东西,就算拿不到,也决计不会让男子赠与。 “行,那九妹妹可要费点心,别让六哥比下去了!” 少年英姿飒爽的身影消失在丛林深处。 看着这样的背影,陆九爻不免心生感叹。 六哥陆载止是她这几位兄长里最出色的一个,与其他几位哥哥不同,他出了学堂便入军营,那时正逢隆中与北蛮打的激烈,他一身的本事,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学来的。 每次家中武将的比试都拿头名,就连大哥都比不上他。 想到这里,陆九爻的眼中不免泛起了泪花。 上一世,六哥哥娶了郭荣,礼部尚书让他辞去军中职务,留在礼部帮衬郭七安。 他自是不肯,郭坤明便唆使郭荣往他的饭菜里下了断筋散,致使后来六哥连刀都提不起来。 如若不然,那汉阳关外,他又怎么可能看着家人惨死眼前什么都做不了,最后自己也被蛮人斩于马下。 这场秋猎,陆九爻一定要拿了头筹,堵上璃妃说亲的嘴! 过了没多久,她已经猎了两只野狼和一头猛虎,没办法带在马上,就让侍卫收进了笼子里。 全程楚宴清没帮上忙,清辉将军赠与她的渐月神弓,力道极大,三只野兽都是一箭的功夫就老实了,她没费什么劲。 反而是这个闲散王爷跟在陆九爻的身边看了三出弱女猎豺狼的好戏。 “要不要歇会儿?”楚宴清从马鞍处拿了个水壶递过去。 三头猛兽确实也不少了。 虽然刚够上六哥所猎一半,但现在时间还早,纵马追逐野兽确实累人,干脆休息一会儿。 陆九爻下了马,与楚宴清同靠在一棵老树旁闲坐。 远处有三两个骑着马的公子靠近,离近了一看,中间那人便是楚煜。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的,是户部尚书之子曹蔚以及大理寺寺正季献廉。 季袁膝下只有季柔这一个姑娘,季献廉是他早年间从乡下堂兄家里过继来的孩子。 一个曹蔚,一个季献廉,一个郭七安,他们三人常与楚煜同出同进,像人家的跟屁虫一样。 三人逼近他们的同时,季献廉语气嘲讽着道: “呦,我说是谁,这不是逞能进男猎场的陆家姑娘吗?怎么,连一个猎物都没猎到就累了?” 他轻蔑地一笑:“要是实在猎不到,九姑娘干脆回去吧,不然被山中猛兽伤到,我们太子殿下该心疼了。” 话说完,旁边的曹蔚也不忘搭腔嘲讽一句。 “说的是啊,你一个姑娘家太危险,身边跟着这个看着像个病秧子,他能护住你吗?” 陆九爻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不做回应。 她偷偷在观察楚宴清的神色。 这二人一个没有官身,一个不入内殿,他们都没见过楚宴清。 自然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是当朝北宸王,太子的亲皇叔。 “不得无礼。”楚煜好心地提醒二人:“这位是北宸王。” 听到北宸王三个字,二人明显震惊起来。 心里还有些隐隐的后怕。 正是听说过,北宸王楚宴清是个疯子,杀人不眨眼,取人性命于无形,他们才没想过,这王爷竟是个矜贵翩翩的儒雅公子哥。 不说是楚煜的皇叔,关键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几岁,实在没看出来是叔。 二人纷纷向楚宴清赔礼。 “是我二人有眼无珠,冲撞了王爷,望王爷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季献廉压着声音给他赔不是。 可观这二人的态度,他们连马都没下,实在没有诚心赔罪的意思。 楚宴清依旧靠着树干,眸光清冽地盯着二人。 “大人有大量这句话本王不太适用,既要赔罪,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 楚煜眼神幽暗下来。 “皇叔,不知者不罪。” “太子这叫什么话。”陆九爻悠闲地坐着,她摆弄手中的弓箭,冲着二人瞄过去。 “难不成不知道自己杀了人,就不用担责?那我现在杀了他们,再装作失忆,是不是也无妨?” “陆九爻!” 楚煜吼了一声:“他们都是有正经身份的!” “谁还没个正经身份了,这二人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北宸王,也是不知者不罪吗?” 她拉满了弓,眼看尖锐的利箭就要飞射过去。 二人这才彻底慌了,纷纷下马,来到他们面前,跪在地上给楚宴清连续磕了三个响头。 山中本都是泥土地,三个响头磕起来听不见什么大动静,不过抬眼一看,他们的额头都破了皮,还有鲜血隐隐往外冒。 这打的不是此二人的脸,是楚煜的脸! 谁不知道曹蔚和季献廉是太子门客,楚煜就只能在后面老老实实看着,一点忙都帮不上。 他有怒气,却不敢发,只能在远处眼巴巴看着。 头也磕好了,二人这才期待的神色看向楚宴清,希望这位疯王能放过他们。 楚宴清冷冷瞥了他们一眼。 “光给本王磕头算什么赔罪,你们刚刚也诋毁了九姑娘,给九姑娘磕三个响头。” 说完,他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刚才三个没听见什么声响,但本王大人有大量不爱计较,给九姑娘磕的这个头,可要声声带响。” 第44章 她不能让楚煜死的这么轻松 这决计不可能! 他们是正经官家出来的男子,在世家公子哥中的地位向来是万人追捧,让他们向一个弱女子磕头,那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想磕?” 陆九爻的表情委屈起来。 “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我心眼小,爱计较,若是不磕也行,不然你们二位谁吃我一箭?” “不是说九姑娘猎不到猛兽,也不知是不是箭钝了,正好你们帮她试试。”楚宴清淡笑一声。 北宸王的狠厉,他们二人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他比林间野兽更加凶残,在他眼中,人命无非草芥。 他悠闲地在林间坐着,绿叶的阴影时不时在他的脸上晃动,削尖的眉峰下,三尺寒冰般的眼底藏着利箭,好像随时能将他们碾碎。 这般情况,二人的后颈处纷纷冒出冷汗。 楚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赶紧从马上下来,凑到楚宴清身边,笑脸劝说道: “皇叔,他们二人并非有意冒犯九姑娘,跟你跪是他们应该,九姑娘一介女流,怎么承受如此大礼。” 他弯腰过去,有意扶楚宴清起来。 谁知对方扼住了他的手腕,用力翻转,险些要把楚煜的骨头捏碎了。 楚煜疼得跪倒在地,他不敢抵抗,只能顺着楚宴清的力道往地上躺。 再稍加用力,这条手臂决计保不住。 “磕。” 楚宴清没管楚煜的求饶,平静地看着曹蔚二人。 “磕磕磕!赶紧磕!”楚煜慌张地命令他们道。 得了太子的吩咐,他们若是不磕也不合适,这才跪向陆九爻,纷纷磕了三个更响的响头。 二人这才起身,算是逃过一劫。 陆九爻扫了两个废物一眼,疑惑地问楚煜:“奇怪,今日郭七安没跟着你,他平日里不是跟块儿烂泥一样,沾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说到这里,楚煜才发现了不对劲。 他不是安排郭七安向陆九爻问莘代的下落,特意交代过了,若是陆九爻不肯说,就缠着她不要走。 现下郭七安人呢? “刚才好像看见他来着。” 陆九爻看向远山,独自喃喃道:“好像是郭七安听说莘代在山一偏僻的小木屋里藏着,前去捉人了。” 楚煜这才发觉他被陆九爻耍了。 大事不妙。 “随我上山。”楚煜转身就走,要带着二人山上把郭七安拦下。 刚上了马,林间忽然传来一声虎啸。 也就转瞬的功夫,一头银虎向楚煜飞扑了过来。 这猎场中的凶兽都是被人专门驯化过的,喂了药才敢放进来,就怕有哪个凶兽伤害到世家子弟。 本来秋猎就是个比拼武艺的活动,没必要真的弄出人命来。 可眼前这头猛虎,明显是发了疯,它力气极大,将楚煜和他所骑的骏马全都扑倒在地。 转身就咬住了马脖子,全程也就眨眨眼的功夫,那匹马已经没气了。 楚煜吓坏了,他慌张起身,跌跌撞撞地拿起掉落在一旁的弓箭。 但这猛虎与他之间距离很近,根本就不给楚煜拉弓的机会。 刚拿起弓箭,猛虎就冲了过来。 他转身向曹蔚和季献廉跑去,谁知这二人个顶个地怕死,见楚煜引这大老虎过来了,纷纷上马,转身便消失在林间。 楚煜连愣住的机会都没有。 他压着嗓子怒骂一声,没带佩剑,只能拿着箭羽跟老虎肉搏。 他毕竟养尊处优惯了,自身没多大的本事,刚要挥手刺过去,手臂就被大老虎死死咬住。 余光中,他瞥见陆九爻正冷眸盯着他。 不知为何,他从陆九爻的眼神中看出了满满的仇恨。 贱人! 见死不救! 他楚煜是当朝太子,有哪里得罪她了,不就是暗中毁她名声,至于让陆九爻恨成这般模样。 就这么恨不得他死吗! “陆九爻!你若见死不救,父皇若知道了,陆平侯府满门都别想善终!” 他忍着疼痛,撕心裂肺地向陆九爻吼道。 远处的女子却是轻笑一声。 “太子殿下是不是太天真了,你看这附近有别人吗?你若死在这里,元凶是这头猛虎,又不是我杀的,圣上怎么会怪罪到我的头上?” “你别废话了行不行!赶紧救我!” 楚煜是真的怕了,他甚至不再求陆九爻,而是对这楚宴清泱泱哀求。 “皇叔,皇叔你救救我,我不能死在这里,待我登基,我给你封地,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这下楚宴清倒是来了兴趣。 “当真?” “是真是真!我真的能给!” 楚宴清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惋惜一声:“可惜了,本王要这封地有何用,我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没兴趣。” 在这么耽误下去,楚煜真的就没命了。 陆九爻恨他,陆九爻想让他死。 但她不能死得这么轻松。 死于虎口算什么,他满心算计,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她要的是当朝太子楚煜身败名裂,而不是死后圣上痛心给他追封,葬入黄陵。 陆九爻这才拉满了弓,对着楚煜许久后,掉转了角度,一箭射穿了猛虎的头颅。 林间四下皆静。 树叶沙沙作响,在陆九爻的心里吹动了不小的涟漪。 不知怎的,明明是救了人,她脸上的泪水却止不住。 她好像听见了汉阳关外的亡灵在指责她,好像看见了青连山上惨死的师兄弟在他面前哭诉。 太子楚煜,是她毕生最大的仇敌,她当下却没放任这畜生死于虎口。 她真是,疯了。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附上她的双眼,短暂的黑暗让陆九爻起伏不定的心安静了下来。 细腻的声音在耳边开口。 “你做得对,楚煜若是死在这里,他身后的北蛮细作就失去了倚仗,甚至会全身而退重头再来,那咱们这段时日的功夫就白费了。” 楚煜是北蛮细作在隆中城最大的倚仗,不管是芸娘,还是莘代,还是万花楼内的数名歌姬舞女,他们听到动静,只会觉得局势不利,暂退隆中城。 而楚宴清没有证据,不能将这些人统统抓了,届时莘代和芸娘也会自尽,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 陆九爻稳了稳心神,她撇开楚宴清的手,走到楚煜身边。 揪着死虎的脖子,将其拖走。 冷漠的眸子扫向地上伤痕累累的人,平静道:“别误会,我只是在收集猎物罢了。” 第45章 陆九爻又不是烧火丫头,什么锅都背? 公子女娘们在山中围猎,营帐这边也没闲着。 众臣围在一起闲坐饮茶,就在人群的不远处摆放着一个箭靶。 光德帝拉满弯弓,箭锋出鞘的瞬间,击中靶心。 旁边尽是拍手叫好的老臣。 “陛下准度不减当年!” “天子威仪让我等大开眼界!” 这些人拍起马屁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光德帝早就见怪不怪了,唤了付之海到身旁来。 “目前男子猎场中谁拿了头名?” “回陛下,陆家九娘子已经猎了两头银虎,三匹野狼,一只梅花鹿,目前占据第一。” 这话一出,在坐众人皆震惊得面面相觑。 私下议论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场内这么多世家公子,让一个女娘得了第一?” “就算别人比不过,侯府八位男丁还能比不过一个小妹?是不是放水了?” “指定是放水了,不然怎么可能满场男子被一个小女娘比了下来!” 光德帝眼神暗了暗,他思索着什么,随后严肃的脸上添了一丝慈眉善目的笑意。 拉满弓,再次射中靶心。 “这般有胆识有谋略的女娘,许给楚煜还真是可惜了。” 他这话意味深长,大家伙都没听懂。 越是优秀的娘子,与太子越是绝配,陛下何出此言啊? 帝王的心思,你别猜。 早在十一为他引荐陆九爻的时候光德帝就猜出了他对人家有意思,按照十一的性子,何时管过别家女娘的事情了。 昨日的宴会上,他让九姑娘挨着楚煜坐,就是为了看看十一的反应。 还别说,真让他猜中了。 他这个儿子,不说是烂泥扶不上墙,只能说心眼太多,却用不到正道上。 当初立他为太子,也只是为了感念先皇后遗德,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心思狠,脑子里只权利,哪里在意民生疾苦。 光德帝早就有废储的意思,只是这些年他一直病着,不好操作。 眼下,总要扶起来一个能担得起江山之人才是。 想到这里,他又问:“太子猎了几个了?” 付之海脸上颇有难色,他实难开口,尴尬地迅速想了个说辞。 “这时间还早,太子兴许是要等些难猎之物。” 说到这里,光德帝也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废物一个。 付之海的话音刚落,内侍匆匆来报,说是太子被猛虎咬伤了手臂,伤情严重,已经被抬回来了。 这下百官不淡定了,酒也不喝了,茶也不饮了,纷纷起身便要去外面查看。 “慌什么慌!” 光德帝怒斥他们一声:“军中将士在外拼杀的有几个不受伤,怎么也没见你们一个个的这么着急。” 季袁扫了眼远处正抬着担架过来的人群,凑到光德帝身边小声道:“陛下,受伤的可是太子。” “太子怎么,太子不能受伤?是铁打的不成?” 他望向众人,冷静道:“都坐下,等人过来。” 担架未至就听见痛苦的呻吟声,几个内侍抬着架子把人放在众臣之间,那血淋淋的手臂触目惊心。 在一众老臣心里都揪了一把。 这太子要是费了,他们岂不是押错了宝。 但其实楚煜伤得并不重,只是小臂上的咬口较深,止不住地往外冒血,已经将金色的外袍染成了夺目的深红。 地上人奄奄一息地看着光德帝,哀声祈求:“父皇……救我……” 璃妃连贵妃仪态都顾不上,慌忙跑到楚煜身边,蹲在地上,眼里满是心疼,却不敢触碰他的伤口。 “儿啊!怎么伤成了这样!太医呢!快传张太医!” 楚煜被抬过来时,张太医就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看见太子伤得不重,他才松了口气,为其止住了血,处理了伤口,便嘱咐了几句就下去开药了。 楚煜的哀嚎一声接着一声,叫的那是一个悲惨。 “行了,让个畜生咬上一口,要你半条命了。” 光德帝斥责他一声,“下了药的老虎都能给你咬成这样,林间这么多男子,还有陆家一个女娘,怎么人家都没事!” “陛下说的这叫什么话!”璃妃哭着埋怨他:“就算不看在他是你儿子的份上,这也是咱们大徵的储君啊!他的身体难道就不关乎国运吗!” 说道这里,楚煜忍着身上的疼也要坐起来,他眼睛死死瞪着,其间满是怒气。 “那畜生没下药!发了疯般地扑向儿臣,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秋猎举办了多年,这般情况确实是第一次发生,多半是人为的。 光德帝的眼神暗了暗,吩咐道:“把饲养这些猛兽的内侍官叫来。” 内侍官听说了太子受伤的事,来的时候战战兢兢地,往地上一跪,深觉命不久矣。 “陛下明鉴,每只猛兽都是喂过药的,事关世家弟子和青连山上几百条人命,小的不敢耽误啊!” 他说话带颤,畏畏缩缩的样子实在不像敢做手脚之人。 光德帝暗自思索片刻,随后冷冷地问:“除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接近过那批凶兽?” 内侍官认真回想了片刻,道:“这批凶兽进青连山之前,一直在皇家别院圈养,饲养宫人每日都有小的盯着,没人敢做手脚。” 他顿了顿,又道:“只不过……” “你有什么话就说!”付之海不满地指摘他一句:“圣上面前还敢支支吾吾,杂家看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他这才匆忙道:“怕凶兽伤人,历年来都是今早开猎之前才敢放进猎场,此前一直在笼子里关着放在营帐外,若真说做手脚,只能是昨夜了。” “昨夜?” 璃妃站起身,眼神犀利,气冲冲地盯着光德帝。 “昨夜大家都在篝火晚会上,整个世家公子小姐中,只有陆平侯府的九姑娘没去!” “你在这儿放啥屁呢!” 陆毅听不得旁人诬陷他家九娘,管他妃不妃的,指着人家的鼻子就骂。 “说话是要讲证据的,怎么我家姑娘是烧火做饭的?什么锅都背?” 楚煜强撑着身体站起来,三步一倒五步一晃地走到光德帝身边。 “父皇!肯定是陆九爻做的手脚!我被猛虎袭击的时候陆九爻就在旁边看着,为什么那猛虎只袭击我不袭击她!” 光德帝面上划过一丝犹豫。 稳坐一旁的季袁眼神一动。 “陛下,听闻陆家九娘子有制香炼药的本事,除了她,怕不能有别人了。” 光德帝被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头疼,没了没耐心,侧头问付之海: “围猎时间还剩多久?” 第46章 头筹 付之海回禀道:“还剩半个时辰了。” 光德帝看向远方群山,摆摆手,转身坐回软椅上。 “半个时辰不着急,等九姑娘狩猎完再说吧。” 猎场这边,陆九爻快累晕了。 两头银虎,三匹野狼,一只梅花鹿,已经猎了六头野兽,比上一世六哥所猎多出一头来。 应该是可以了,这便驾马回营。 自从进入猎场以来,楚宴清一直与她在一起,二人当下并驾齐驱着往回走,陆九爻看向两手空空的矜贵王爷,实在不知,他此番上山参加秋猎,难不成是赏景来的? “你一只野兽也不猎吗?” 楚宴清转头看向马后跟着的车笼,“这不是猎了不少。” “这是我的!”陆九爻双眼放光,因为心急,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楚宴清轻笑一声,递了个帕子过去。 “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 陆九爻接过帕子,轻拭额头汗珠:“但北宸王素来以杀伐狠厉为名,你一头也猎不到岂不是砸招牌。” 这话过后,男子沉默了半晌。 深邃的眼神紧紧盯着陆九爻,幽幽开口:“杀伐狠厉这个招牌,想砸了确是不容易的。” 也是,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辣王爷,表面看上去可真是一位气度不凡的翩翩公子,实际上内心的阴暗程度连陆九爻都不得不服。 “你不狩猎不如跟圣上坐着下下棋,山中还是有些凶险的。”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陆九爻脸色羞红。 什么忠人之事,从进猎场楚宴清就跟着他了,那时可还没碰见六哥哥。 就在二人慢慢往回走的时候,忽然一只棕熊冲出来,越过他们往林间跑去。 紧接着一个驾马的身影跟了上来,往同样的方向奔驰。 仔细一看,竟是陆载止。 陆九爻及时叫住了他。 “六哥哥,你……” 未等陆九爻说什么,陆载止兴奋喊道:“这只棕熊已经被我射了一箭,跑不远了,我凑个六六大顺!” 根据陆九爻打探到的消息,六哥已经猎了两只银虎三头棕熊,加上这个不就凑成六个了。 这样跟她的猎物比较的话,陆九爻还要逊色一筹,决计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转身对楚宴清匆忙说道:“十一你先回去,我去将那棕熊猎了。” 楚宴清没明白陆九爻为何这般想拿第一,但既然她有这个想法,便不愿驳了人家的坚持。 “你当心一些。”他们兄妹二人的较量,楚宴清就不掺和了。 狩猎结束的时间将近,世家子弟们纷纷带着自己的猎物回营帐复命。 期间看到陆家六公子和九姑娘飞驰着往林间同追一只棕熊,大家都觉得奇怪。 这头筹基本上是定了,大家都知道陆家九姑娘猎得的猎物最多,其次便是六公子。 这俩难不成是打了鸡血,非要争出个第一第二来。 骏马飞驰间,陆载止发现陆九爻在后面跟着,转头对其喊道:“没事九妹妹,你不用帮我,先回去复命,一只受伤的棕熊而已,不在话下!” “谁帮你了!” 陆九爻高声回应:“只准你盯上这猎物,不准我截胡?” 嘿? 他怎么不知道,自家妹妹几时有这般强大的好胜心了。 “看来这个第一你势必要与哥哥争一争了?” “那是自然!” 骏马依旧飞驰,陆九爻直接在马上拉满弯弓,瞄准那头棕熊射了过去。 箭有些歪了方向,射在了棕熊的后腰上,只听前方一声吼叫,那只熊坚持着继续往前跑,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先前那一箭陆载止击中了棕熊的大腿,这样一来,熊身上两只箭,是他们分别射中的,也算是扯平。 不过连中两箭,那棕熊明显行动迟缓了些,骏马飞驰极快,二人同时拉弓蓄力。 只此一箭了,谁射中了便算谁的。 陆载止的箭先脱弓而出,眼看就要击中棕熊的后脑,结果另一只箭好巧不巧地射在了他的箭上。 两只箭羽应声落地,陆载止震惊地看向陆九爻。 “九妹妹,何时修了这般精妙的箭法?” 射中熊不算本事,射中他已经射出去的箭,那准度简直不敢想象。 陆九爻没接他的话茬,直接掏出另一只箭,蓄满弓飞射出去。 就在陆载止愣神的片刻,那头棕熊哀嚎一声,重重地栽倒在地。 二人的马匹同时停在棕熊身边。 陆载止叹息一声,确实是他的箭法不够,只能宠溺地看着陆九爻认栽。 “行吧,确实是我小看了九妹妹,再此跟妹妹陪个不是了。” 陆九爻开心地一笑,心底里确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第一稳了。 就算璃妃依旧想要作妖,让圣上赐婚陆载止和郭荣,她也能跟圣上说说,不要奖赏,让他别赐婚。 实在不行给二人一个相处的机会也行,毕竟赐婚的圣旨一下,想要悔婚实在太不容易了。 虽说没拿到第一有些可惜,但这头筹当下落在了九妹妹身上,这份可惜很快被难掩的兴奋盖下去。 他们陆家是武将世家,但府中上阵杀敌的皆是男子,也只有五哥陆载辞的夫人随军,其他府中女眷,都是些提不动刀的。 眼下出了九妹妹这样一个英姿飒爽的武将,日后若是有幸进军营杀敌,定是塞外一抹明艳的红缨枪。 二人这便驾马回营,到了营帐,世家公子小姐已经纷纷交了猎物在圣上面前待命了。 陆九爻和陆载止同时下马,兴奋地站在光德帝面前。 “见过陛下。” 光德帝扫了眼他们身后的猎物,那满满一笼子,险些将车笼撑坏。 谁是第一谁是第二毋庸置疑。 光德帝欣慰地看着陆九爻,语气和蔼慈善。 “九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是青连山和陆平侯府亲自调教出来的女娘,城中男子跟你比起来都要逊色一筹。” 得了帝王称赞,陆九爻谦虚地回应道:“九爻不敢担这般称赞,全凭哥哥们衬托。” 这时,一旁的璃妃不屑地冷哼一声。 “陛下,太子受的伤,九姑娘还没给个解释呢。” 第47章 这么好的姑娘与十一最为相配 “我给解释?” 陆九爻笑着看向楚煜那条裹满纱布的手臂:“他自己不当心被猛虎伤到,与我有什么关系?” “那当时你我同在一处,这猛虎怎么伤我不伤你?”楚煜阴恻恻地望向他。 “那你怎么不说当时曹蔚和季献廉也在,还有北宸王也在一旁,猛虎专挑你咬,怎么不找找你自己的原因?” 她上下扫了楚煜一眼,嫌弃道:“许是你穿得太过招摇,那银虎眼里只能看见你罢?” “你……” 楚煜被他骂得哑口无言,干脆坐在一旁,逼着自己把这口气咽了。 璃妃平静地端坐在光德帝身旁,淡淡地望向陆九爻。 “那九姑娘你倒是说说,昨天夜里你去了何处?” 见陆九爻不语,她又补充道:“昨夜的篝火晚会世家子弟都在,怎么就你缺席了,真是累了在营帐里好好歇着?” “娘娘有所不知。” 陆九爻定定地看着她道:“昨个夜里我与父兄在山中炙羊,吃得有些多,就一直在营帐内歇息,并未去别处。” “不对呀。”璃妃眉头一皱:“篝火晚会上我没见你人,实在是担心九姑娘有什么差池,便命人前去你营帐内查看,并未见你。” “那兴许是娘娘的人去得不是时候了。” 陆九爻没再看他,而是盯着楚煜。 “昨夜我临时出去了一趟,去了哪,太子应该是最清楚的。” 这话问得楚煜一愣。 殊不知陆九爻怎么把脏水泼到了他的身上。 昨夜是他欲对陆九爻行不轨,然后让皇叔打了一顿,这才上山中木屋找芸娘寻求安慰去了。 这件事若是让父皇知道,他不就死定了。 满堂的目光都投向他来,楚煜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 光德帝满身威严,平静地看向他:“楚煜,昨天夜里九姑娘与你同在一处?” 陆九爻也盯着他,楚宴清也盯着他。 楚煜咬咬牙,豁出去道:“是,昨夜儿臣身子不舒服,正巧九姑娘懂些医术,便让她一同随我上山采药了,九姑娘与我一直在一起,没有给野兽下毒的机会。” 璃妃此时,真是恨得牙痒痒。 他精心谋划此局,没成想楚煜竟是个这么不争气的。 昨日她只是提出,让陆九爻进宫同她学习礼仪,就被这丫头和楚宴清那般针对,她将那屈辱记在了心里。 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特意命身边最体己的宫娥拿了能令猛虎发疯的还阳草喂了,又在转天清早假借为楚煜整理着装的由头往他的身上撒了引虎发疯的迷香。 受点伤就受点伤,能治一治陆九爻这个眼中没有尊卑的东西,受点伤算什么! 谁知昨夜陆九爻竟与楚煜同在一处,这下她的精心谋划不就白费了! “你昨夜当真时时刻刻都与陆九爻在一处?”璃妃看向楚煜的眼神中带着丝丝威胁。 楚煜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但他若不这样说,在陆九爻营帐乱来的事情,以及上山找芸娘的事情,一件也瞒不住。 且先不论那让猛兽发疯的毒是不是陆九爻下的,就算是,他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楚煜瑟缩了一下,干脆放弃此事,吃了这口黄连罢了。 “是,儿臣昨夜一直同九姑娘在山上采药,她没有下毒的机会。” 陆九爻冷冷一笑,“虽然毒不是我下的,但是猛虎发疯是事实,谁人胆子这么大,敢谋害储君,陛下,势必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光德帝觉得陆九爻说得有道理。 太子再不争气好歹也还是太子,竟然有人连太子都敢谋害,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弑君了! 他冷声道:“九姑娘,你平日里鬼点子最多,你可有办法揪出下毒之人?” 这办法陆九爻还真有。 她认真回禀:“陛下,发疯的那头银虎已经让臣女射杀,只要从她的血液中提取出毒性,看看是所中何毒,就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凶手。” 听到这里,璃妃所幸松了口气。 幸好她留了一手,没使用珍惜的毒物,而是用满山随处可见的还阳草喂了那老虎。 还阳草其实是治病救人的一味草药,一般感染风寒之人,所开的药草中都会添加还阳草这种东西。 主要作用是干预神经,让人变得兴奋一些。 单是还阳草还不足以让猛虎攻击楚煜,最关键的线索,是在楚煜的衣服上。 今日清晨偷偷往楚煜衣服上撒的香粉是用鹿血调制而成,一般人极难闻到。 老虎嗅觉灵敏,加之还阳草的作用,隔着三里地都能准确捕捉到楚煜的存在。 在猛虎看来,它只是把楚煜当成了野鹿。 众人合力把那只发疯的猛虎从笼子里抬了出来,陆九爻拨开虎皮,取了虎血在白玉瓷瓶里。 她回营帐内禀报光德帝,需要两个时辰才能提炼出虎血中的毒性。 这时,光德帝命内侍官将此番秋猎的奖赏呈了上来。 “朕答应了你,若你能得男子猎场的头筹,那这夜明珠和朱钗都赠与你,拿去吧。” 陆九爻谢了恩,捧着托盘,看着木匣子内精美的朱钗波澜不惊道: “陛下,这夜明珠臣女实在喜欢得紧,先皇后所带的朱钗,象征母仪天下,臣女不敢担这般重的嘉赏,青连山上有棵雷击木,是集天地灵气孕育而成,请容臣女将这朱钗葬于雷击木下,诵经为先皇后祈福。” 光德帝万万没想到陆九爻竟有这样的想法。 先皇后自潜邸起便与他举案齐眉,是这世上最温婉贤淑的女子,奈何她身子骨弱,坐上后位没多久就薨逝了,因为这个,光德帝还郁郁寡欢了好一阵。 本想借着朱钗的由头让陆九爻在世家女子中的地位稳固些。 换了旁地姑娘,能得此荣宠,肯定是要日日趾高气昂地带着招摇过市。 不曾想陆家九姑娘竟有这般孝心,不急不躁,不争不抢,这样好性格好脾气的女子,嫁给楚煜确实是可惜了。 与十一在一起正好。 那牡丹朱钗对她来说确实也不合适,光德帝应了她:“你既有这个想法,那便将此朱钗埋去山顶吧。” 第48章 两个见面就打的老头儿结亲合适吗? 陆九爻这便应了声,打算退下去。 光德帝又看向她身后的一众世家公子,道:“这狩猎的第二名是陆家六公子?” 陆载止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武将之风,行坐皆带着满身的英姿飒爽之气。 他往人前一站,束发随着秋风摆动,挺直的腰身将他衬得如山间松柏一般不折不挠。 “陛下,没想到臣与自家妹妹相比竟是逊色一筹,日后我等定当勤学苦练,好好磋磨功夫。” 光德帝却不以为然。 毕竟他那废物儿子是一个猎物都没得到。 观陆平侯府的这几位公子哥,他们所得的猎物都大差不差,那猛虎棕熊,都是十分凶狠之兽,这些人都能猎得一二,有这般骁勇的将军,已经是大徵之幸。 光德帝看向陆毅,满心称赞:“陆平侯府不愧是武将之家,你教子有方啊,膝下八子真是个顶个的人才!” “陛下过誉了!” 陆毅虽老,举止行为却依旧豪爽,大手一挥,明着埋怨,实际上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肚子里没几两墨水!” 光德帝命内侍官从内帐取了一柄长剑来。 拿在手中颇有些分量。 “这柄金甲剑是朕打江山时所带的佩剑,若不是九姑娘非要进男子猎场,那男子中的第一便是陆家六公子,朕今日将此剑赠送于你,望你日后建功立业,比过你的父亲!” 光德帝的佩剑,这样的殊荣让余下各家的公子哥都眼红了起来。 原定的嘉赏中本没有这柄长剑,是光德帝为了奖赏侯府临时增加的,这把剑的含金量就更高了。 陆载止上前去,双手接剑谢恩。 陆九爻看着这番景象,心底深处流出一股暖意。 不一样了。 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与前世确实不一样了。 她的重生好像真的能改变侯府必死的结局,皇帝不再因为自身的疾病满心顾虑,被百官牵着鼻子走。 兄长们是不是也不用在那最危急的时刻成为太子楚煜的挡箭牌。 这时,璃妃忽然站了出来。 她温柔地笑着看向陆载止:“陆家六郎在众公子中确实是英姿飒爽,人中龙凤,据本宫所知,六公子尚未婚配吧?” 陆九爻心下一僵。 已经不是头筹,璃妃还能说出这种话,这人是铁了心要往他们侯府扔脏东西进来了。 陆载止收了佩剑,规规矩矩的回应道:“臣常年在北境苦寒之地厮杀,身如浮萍,本就打算活一天算一天,没打算结亲,恐误了人家姑娘。” “那怎么能行!” 璃妃眉头一皱,不悦的看向他:“六公子千万不能有这样的想法,老侯爷年纪大了,子孙满堂,承欢膝下才是天伦之乐,你们的母亲走得早,你不顾自己,也要顾念你父亲的想法对不对?” “我没这个想法!” 陆毅直接给她回绝了去:“我老头子一个,家中男丁都快成灾了,还生娃啊?我可养不过来!” 陆老头这个想法倒是豪爽,出口时引得满堂哄笑。 说来也是,陆家本身就男多女少,只能说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好坯子。 也是奇怪了,除了四房所生一女之外,其他已经结亲的这几房,生下来的都是男丁。 陆毅想要的是宝贝孙女,一堆子男丁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实在聒噪。 他甚至想赶紧辞官回乡,每日种种田锄锄地比什么不强。 大家伙笑他,璃妃的脸上却是附着了一层又一层的阴鸷。 这老不死的,总能拿话堵上她的嘴。 璃妃不死心,又道:“陆老将军可别耽搁儿孙的幸福,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郭荣尚未婚配,我记得她与你家六郎关系不错,二人可有意结为亲家?” 无意。 那肯定是无意! 陆毅不指着郭坤明的鼻子骂便已经是不错了,他家姑娘之前对小九干了什么腌臜事,大家心里都门清,侯府怎么可能将这样一个满腹心机的女子娶回去。 “璃妃娘娘怕是忘了吧?” 这时陆九爻站了出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璃妃,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郭荣之前是怎么陷害我的,礼部尚书已经被罚了一年的俸禄,你觉得我们两家合适吗?” 不止是侯府,就连光德帝也觉得这事有些胡闹了。 他面带斥责,却也没真的生气,奉劝璃妃。 “这两家不合适,你想当月老,也别乱牵线,以后寻到合适的良缘,再为六公子说媒也不晚!” 放到整个朝堂上,谁不知道礼部尚书郭坤明和陆平侯陆毅不对付。 他们哪次上朝的时候不在朝堂上吵架的? 还有几次险些动手直接打起来。 把这两家撮合在一起,不是胡闹是什么! 璃妃也委屈,她说道:“那真的是我好心办坏事了,是郭荣小姐亲自同我说的,说她属意六公子,想让我与她说媒呢!” 众人像院外的女娘中看去。 郭荣愣愣地站在人群中央,脸上已经沾满了泪水。 她何时这般委屈过! 爹爹就在旁边听着这些人说她的不是,也不帮她说话。 暗藏许久的心事就这么被璃妃明晃晃地说了出来,完全不顾虑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的颜面! 被这样当众侮辱,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郭荣只觉得心脏欲裂,捂着脸悲伤地哭泣着,往远处跑去。 这姑娘还小,被利用了也不知道。 她其实就是个小孩,别看只比陆九爻小了一岁,实际上确是个没心机的。 从小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下长大,身边全是奔着尚书府阿谀奉承之人,郭荣所经历的,连陆九爻的一半都没有。 怕她承受不住这般羞辱,陆九爻还是让阿婻偷偷跟了上去。 免得到时候人出了什么事,再怪罪到六哥哥的头上。 该奖的也奖了,众人皆散了去。 陆九爻拿着老虎血,取了提炼毒物的炉子和草药,寻了片安静的地方,打算就在此盯着,仔细盯上两个时辰,以免中途被人做了手脚。 那夜明珠确实是极好的东西。 不过陆九爻一门心思想要这夜明珠,并不是为了自己所用。 这夜明珠镶嵌在十一的腰带上,才是绝美。 刚想到这里,身后忽然出现冷冽清澈的男声。 “你快把这珠子盯穿了。” 第49章 郭荣命悬一线 不知十一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陆九爻颇有些诧异,她忙将那夜明珠收了起来。 可不打算现在送给他,这珠子是要在北宸王府的开府宴上私下给楚宴清的。 看到少女慌张的动作,楚宴清只是一笑:“又不抢你的,藏什么?” 倒不怕他抢,只是现在送出去还不是时候,陆九爻打算下山后去宫里的善衣局找女官制成腰带再给他。 这样光给个珠子,未免显得太没有诚意了。 眼前人低头不语,楚宴清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不是让郭七安去抓人了,现在人回来了,你不过去看看?” “抓回来了?” 她眼中带了三分不可置信,“芸娘的功夫不浅,郭七安能抓住她?” “没有。”楚宴清似是早猜到了这点。 “郭七安受伤了,正传了太医,在营帐内疗伤。” 北蛮“天”阶的刺客,一个芸娘,一个莘代。 芸娘主杀招,莘代主毒招。 陆九爻忽然想起上次墨芯同她解释的这些,按照这般来看,芸娘自然不好对付。 郭七安伤得不轻,他的腹部被刺了一剑,是被极窄而锋利的软剑所伤。 张太医帮其制住了血,也缝合了伤口,所幸没有性命之忧。 全程郭坤明一直在帐内陪着。 郭七安是嫡子,更是郭家独子,尚书府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若是有什么差池,这岂不是要让郭家绝后了! “儿,到底是谁伤得你,你同为父说,为父定手刃拿贼子替你出气!” 受伤后的郭七安再也没白日的那份傲骨,他浑身虚弱地在榻上靠着,嘴唇苍白。 “父亲,芸娘就在山里,你快去将她抓了,呈给圣上。” 郭坤明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你是说芸娘伤得你?芸娘不是太子的人!作何伤你!” “是我先伤的她。” 郭七安急促地说:“太子让我问北宸王要人,这是拿咱们尚书府当刀使,让儿子去做这个出头鸟,他跟大理寺把追查莘代的事情撇了个干净,若是今天抓不到人,圣上怪罪下来,首先追责的是我,不是他!” 郭坤明不明白他的意思:“那要抓的不是莘代?为何是芸娘将你伤的?” “我让陆九爻耍了!她骗我莘代就在山中木屋,结果追过去儿子才发现那屋里的人是芸娘!” 眼下情况,太子不可信,陆九爻也不可信,但他总要为尚书府做打算。 太子让他从北宸王手上抢回莘代,这是明着要将他推出去。 若能抓住芸娘,以此威胁太子,尚书府好歹能保全了。 “父亲,漫山皆有金吾卫值守,芸娘跑不远,你赶紧派人将她抓了!” “郭公子还是歇歇吧。”陆九爻掀开帘子进来。 走向郭七安道:“以芸娘的功夫,你带来的那几位护院,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尚书府好歹是文官家底,哪有什么能以一敌十的打手,全都是些空有蛮力的粗人。 “陆九爻!你敢耍我!”郭七安试图起身与她动手。 “歇歇吧。” 陆九爻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按,人又坐回了床上。 她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没理会郭七安的急躁,反而认真地看着郭坤明。 “北宸王府的暗卫你知道,个顶个的好身手,还是之前的条件,你去同户部说说,那批骏马交给北境驻边军,我让暗卫把芸娘抓了,以你的名义交给圣上。” 郭坤明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帮老夫,就是为了那批马?” 那匹马看似只是良驹,对陆九爻来说,确是救命的战马。 上一世,太子勾结北蛮,意图削弱北境军的兵力,让户部送往北境的都是些瘦弱的老马,在战场上吃了极大的亏。 要想军力强盛,兵马粮草都是关键,陆九爻必须为侯府早作打算。 见她他是真心想要这批马,郭坤明应她的条件,很快王府的暗卫便全部出动,漫山寻找芸娘的踪迹。 陆九爻也没闲着,与暗卫一同上山搜寻。 她在青连山生活了整整十五年,对山上的地形和景致最为熟悉,她左思右想,唯一能让芸娘藏匿的地方,除了山间的那个破败的小木屋,就是山顶悬崖了。 悬崖下方是万丈深渊,看似危险,但峭壁上却有一块儿大石,若无人伸着脑袋往下仔细看,站在石头上很难被发觉。 对于一般人来说,藏在石头上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芸娘的功夫陆九爻知道一些,郭七安去抓她的时候并非独身一人,他还带了几位常在一起喝酒玩乐的公子哥,他们个个配箭。 能在这种情况下逃脱,还把郭七安伤成这样,对于芸娘来说,躲在那大石头上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陆九爻就没往别的地方寻找,直接来到了山顶。 刚爬上来时,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哭喊求救。 听着像是郭荣的声音。 这才感觉不妙,她急忙走到悬崖边,芸娘正拿架着郭荣的脖子,仅站在离崖边不到两步的距离,威胁对面站着的男子。 仔细一看,这男子不就是六哥哥! 上午在大帐内,他看到郭荣因为此时哭哭啼啼地离开,也是怕这姑娘想不开,别再因为他出了什么岔子,这才偷偷跟着的。 她知道陆九爻让阿婻跟着,但怎么说阿婻都是个没功夫傍身的小姑娘,要真有什么不测,帮不上半点忙。 陆载止拿着剑在远处冷静地站着,阿婻就站在他的身后。 她焦急地奉劝芸娘:“你别冲动,这位是郭尚书家的独女,杀了她你也跑不掉的!” 芸娘目露寒光,手中的剑已经划伤了郭荣的脖子。 “我自然知道这是谁,郭七安想杀我没杀成,我自然要用他的妹妹来抵命!” 郭荣哪经历过这一遭。 她当下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紧紧握着芸娘的手祈求道:“要杀你的是我哥又不是我,你放了我,我让他们放你走!” “你让他放他就能放了?”芸娘不信郭荣的话:“若他这么听你的,怎么不娶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这时,对面的陆载止忽然开口道:“你放了她,我放你走。” 第50章 她连自己都豁的出去 郭荣没想到陆载止会这样说。 她不知道自己在六公子的眼中是怎么样的地位,也不知道他如何看待自己。 但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的性命他还是在乎的。 郭荣震惊地看着陆载止,抽泣的声音没停,断断续续地问:“你既然在乎我的死活,为何还要当众拒婚?” “我在乎你的死活并不代表我愿意娶你啊。” 这话问得陆载止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心思单纯,只觉得这姑娘伤害过九妹妹,不能进侯府的门,但好歹是条人命,总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六公子可知清白二字对女子来说有多么的重要,你当众拒婚,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陆载止眉头一皱,表示不理解:“你害我妹妹的时候难道就不知清白对女子而言有多重要了?我现在是在救你,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好毒的一张嘴。 可不能让六哥再继续说下去了,在这么说下去,人家郭荣说不准直接跳崖自杀了。 陆九爻赶紧站了出来。 看见自家姑娘,阿婻总算是松了口气,看见救星一般冲到陆九爻身边。 她小声道:“姑娘你快想想办法吧,再这样下去,郭家小姐摔不死也要被剑划破脖颈而亡了。” 芸娘的剑尤为锋利,加之郭荣半点不老实,那剑锋已经在她的脖子上划破深深的血痕。 陆九爻赶紧上前把陆载止往后拉了段距离,并嘱咐他不要再说了。 陆载止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确是没明白陆九爻的意思:“为何,我说的都是实话。” 正是因为是实话才不让他说,陆九爻埋怨地看他一看:“你快闭嘴吧,老实在此处等着。” 嘱咐完,她欲走向悬崖边的二人。 “别动!”芸娘高声一喝:“再往前我就把她扔下去!” 陆九爻冷冷地看着她:“满山皆是金吾卫和北宸王府的暗卫,你觉得你能逃得出去?” 芸娘对陆九爻恨进了骨子里。 若不是这个小贱人,她现在还在东宫过得好好的,何至于在万花楼东躲西藏,与楚煜一天只能见到一面。 当初真是低估了她,没想到一介女子,不光救下了墨芯,还抓了莘代,将她们万花楼按在地上碾压。 北蛮刺客混入大徵是为了从内部瓦解朝堂,现在倒好,光德帝的病也好了,太子于朝堂屡屡碰壁,她们精心的谋划落了空。 都怪陆九爻! “你想让我放了这小丫头?” 芸娘眼中忽然放光:“让我放了她也可以,你现在就从这悬崖上跳下去,我就放了她。” “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想威胁我们?”陆载止不再淡定,他即刻向前,提起剑就要杀过去。 还是陆九爻及时拦住了他。 她低声劝道:“六哥哥你千万别冲动,郭坤明已经答应了咱们往北境运送战马,他闺女要是有任何差池,那批战马可就飞了。” “你说的当真?” 陆载止眼睛冒光:“真是山中围猎的这批战马?这可都是上好的宝贝。” 陆九爻颇为认真地点点头:“所以你赶紧老实待着吧,当下把郭荣救过来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这里,陆载止才再次闭上了嘴。 他自然相信九妹妹,知道九妹妹肯定不会为了救人真的跳下去。 这便退后了几步,全当看场好戏。 陆九爻轻笑一声,看着悬崖边的二人道:“我跳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暗卫和金吾卫依旧不会放过你,你不就是想顺利脱身,我可以帮你。” 芸娘不是冲动之人。 她被北蛮王室培养多年,并非空有一身打打杀杀的本事,自然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她有些动摇:“你怎么帮我?” 陆九爻微抬下巴,示意她道:“我猜除了东宫的人和璃妃,没什么人见过你,你先在我身边当个小丫鬟,下山时我带你下去。” 听了这话,芸娘却是一笑。 “你若直接将我交给皇帝怎么办,我又不是傻子,如何信你?” 陆九爻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药丸。 “这东西你应该认识。” 她冷静道:“洋金花毒没这么难做,我正好学会了。” 说着,她将这药丸送进了嘴里。 陆载止个阿婻想要拦着,却已经晚了。 服了药,陆九爻波澜不惊地看着她:“解药只有莘代那里有,巧了,莘代就在我手上,等你顺利脱身,让她把解药给我。” 芸娘没想到陆九爻竟然能做到这个份上。 这女子够狠毒,为达目的连自己的身体都能豁得出去。 她这才放开了郭荣,冷冷地答应了她。 “好,我暂且信你。” 她走到陆九爻身边,眼眸清洌地看着她:“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说。” 她顿了顿,道:“下山之后,我要把莘代带走。” “那不行。” 陆九爻直接拒绝了,“我与你做交易,只为保住郭荣的性命,莘代身边有暗卫守着,不是我说放人便能放人的。” “你与北宸王不是贴心的知己?怎么?你说的话他原来不听?”芸娘嘲笑她一声。 “你要真想救人,那就凭你自己的本事,我不拦着,能不能顺利将人救下,看你自己了。” 她带着芸娘下了山。 回到营帐,给芸娘寻了个婢子的衣服穿上,就这样让人在营帐内待着,嘱咐对方不要乱跑。 很快就到了晚上。 芸娘见陆九爻和阿婻都睡着了,偷偷从营帐溜了出去。 她没有直接去寻莘代的下落,而是越过重重守卫,来到了太子的营帐。 楚煜本是歇下了。 余光中扫到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眉间颇有不满。 “本宫不是说了,不要进来打扰!谁人敢这么放肆!” 目光扫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是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楚煜的手还伤着,行动不是很方便。 他从床上坐起来,激动的目光难以掩饰心底泛起的涟漪。 “三娘!你怎么来了!” 看见楚煜伤成了这样,芸娘纷忙跑过去抱住了他。 “殿下!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楚煜觉得不对劲。 推开芸娘不解地看着她:“你为何这身打扮?看样子是陆平侯府婢子的衣服。” 她的目光暗下来,只好交代:“是陆九爻帮了我。” 楚煜这才发觉大事不妙。 “你怎么能信她!她这是在害你!” 第51章 请陛下退婚 芸娘走后,阿婻匆忙从榻上起来,跑到陆九爻身边,小声地叫她。 “姑娘,你没事吧?” 床上的人睁开眼,烛火微微晃动,暖黄色的烛光照在她干净的脸上,如无风浪的湖面一般平静。 陆九爻从枕头底下拿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 世间医书她都看了个遍,在师父的逼迫下早已是倒背如流。 就这解药,闭着眼睛都能做出十个八个来。 看着她把解药服用进去,阿婻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她自然是相信自家姑娘的,但是今日白天事发突然,姑娘也没提前与他们说明情况,不管是阿婻,还是陆载止,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就没掉下来过。 “阿婻,你快去六哥哥帐里与他说清楚,让他不要再担心了。” 自从知道陆九爻服用毒药后,陆载止片刻不得安宁,没隔一炷香就要亲自过来查看一遍。 阿婻这才点点头,急忙披上衣服踏出营帐。 她刚走没多久,北宸王府的暗卫隔着帐帘来报:“九姑娘,芸娘去了太子的帐内。” 陆九爻似乎是早就猜到了她会这样,并未觉得奇怪,而是反问道: “陛下睡了吗?” “没有,主子一直拖着陛下在帐内博弈,就等姑娘这边的动作了。” 陆九爻忙披上大氅,踏进了浓浓的夜色。 这边光德帝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 两人盘坐在矮榻上,光德帝面容倦怠地死死盯着他:“十一,朕快五十了。” 楚宴清冷静地嗯了一声:“臣弟知道。” “十一,皇兄需要歇息了。” “嗯,赢一局,赢下来就走。” 这破棋一晚上下了十几局了,真以为光德帝是傻子,看不出来楚宴清每把都在放水。 “朕认输了行不行?” “不行。” “……” 他实在没辙,上了岁数的老皇帝在棋盘上随意呼噜了一把,破罐子破摔道:“不下了,睡觉。” 这话音刚落,帐外忽然匆匆踏进一个人来。 陆九爻红着眼,跪在光德帝面前,看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陛下一定要为臣女做主啊!” 光德帝本身是困,让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得来了精神。 他眉头一皱,盯着陆九爻,满脸疑惑。 “九姑娘,你这是?” 陆九爻抬起哭红的小脸,昏暗的灯光衬得她鼻尖红彤彤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陛下,太子殿下说是遣散了东宫的通房,现下却把那芸娘带进了帐内苟且,臣女亲眼所见的!” “你说什么!”光德帝气得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 “这个畜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胡来!” 他把陆九爻扶起,愤愤道:“九姑娘你放心!朕这就去收拾了那个畜生!为你讨个说法!” 光德帝连夜出了营帐,带着楚宴清和陆九爻,一路风风火火地冲到太子营帐前。 到他营帐时,太子近侍正在门外守着,连禀报都来不及,光德帝直接推开人家,怒冲冲地掀开了帐帘子。 打眼一看,确实有个衣衫不整的姑娘正和楚煜躺在一个床上。 许是因为楚煜当下还身负重伤,他们没有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情,只是相互搂着睡觉。 “畜生!你在干什么!” 他一脚踹过去,直接把人从床上踹了下来。 楚煜侧身倒在地上,压到了那条缠满纱布的手臂,疼得他嗷嗷叫。 “父皇!父皇明鉴!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光德帝只觉得好笑,气得他差点晕过去。 指着慌慌张张跪在地上的女子,声音震震地说:“你都搂着人家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真当朕老糊涂了是不是!” 楚煜只觉得天塌了。 任凭陆九爻怎么说,怎么在父皇面前告状,毕竟没有被真的撞见过,他总能想着法子地狡辩两句。 但现在他与芸娘就这么被摆在圣上眼前,再多的狡辩也没用。 他不顾手臂的疼痛,急忙跪着爬到光德帝的脚边,抓住对方的脚裸苦苦哀求。 “父皇恕罪,儿臣真的不知道,儿臣身上有伤,只觉得头昏脑涨,一睁眼她就在我床上了!” 楚煜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找个借口将自己摘出来,只要父皇不怪罪他,他就能想办法把芸娘救出去。 听到这话的芸娘却是蒙了。 她身为北蛮最顶尖的刺客,本不能动情。 一开始接近楚煜,也是为了博取对方的信任,北蛮承诺他,扶他上皇位,作为交换,他答应北蛮将北境十二州分给他们。 渐渐地她对楚煜萌生了难以控制的感情,楚煜对她也很好,本以为他们的计划便能这样顺顺利利地推行下去。 即便楚煜被圣上指婚,要他迎娶陆九爻,她也从没抱怨过,即便将她送进万花楼,芸娘也始终都知道,这只是他们以退为进的方法。 而今当下,楚煜为了保全自身,直接将她推了出来。 身为北蛮刺客,藏匿于宫中本就是万分凶险,她不能让光德帝注意到,不然失去儿女情长事小,大计为先…… 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唯唯诺诺道:“陛下恕罪,民女对太子思念心切,才迫不得已趁着太子睡下了偷偷钻了进来,民女真的没别的意思。” 光德帝的眼神却是暗了又暗,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女子,缓缓开口:“你抬起头来。” 芸娘这才迫不得已,将自己的头抬高了些,却不敢望向他。 帝王沉沉的威严不容抗拒,她直觉得头顶一道灼热的目光,试图将她碎尸万段了。 “来人,将此女带出去,斩了。” 这一声令下,从帐外纷纷踏进来两名披着盔甲的金吾卫。 他们架起芸娘的手臂,就要把人往外拖。 楚煜慌了。 这跟他设想的不一样,本以为陛下会将人关起来,或者赶出去,没想到却是直接杀了省事。 他赶紧起身,牵扯着胳膊上的疼痛,将那两名金吾卫推开,跪在光德帝面前口口哀求。 “父皇,自儿臣刚入东宫时芸娘就一直在儿臣身边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喜欢我本没有错,求您留她一命吧!” 这不争气的东西! 光德帝已经要气晕了,为了个通房,这般求他,人家九姑娘这位名正言顺的准太子妃还在身边看着呢! 他们之间的把戏陆九爻早已厌倦,正是时机,她要谢谢芸娘还来不及。 陆九爻直接跪在光德帝面前,词声震震:“陛下,您也看到了,我陆平侯府三代为君尽忠,臣女却受如此大辱,请您退了臣女与太子的婚事吧!” 第52章 退婚!废储! 退婚。 这婚必须退! 纵使光德帝再想给楚煜一个机会,赤裸裸的真相摆在面前,他绝对不能让陆平侯府唯一的女娘受这么大的委屈! 他儿楚煜这般德行,配不上陆九爻! “退婚。” 光德帝走到陆九爻身边,将她扶起来。 盯着这可怜的女子,语气沉沉地长叹一声,“楚煜配不上你,这婚事退了吧。” 楚煜急匆匆跑过来,跪在地上,恳求道:“父皇,儿臣真的知道错了,儿臣是真心爱着九姑娘的,您再给儿臣一个机会!” “朕给你机会?”他愤怒地将这畜生踹倒在地:“你倒是问问九姑娘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楚煜心塞一瞬。 他坐在地上,萤萤烛火在他的身后,看向陆九爻时,阴暗的脸上添了几分凶狠。 “九姑娘。” 他死死地瞪着陆九爻。 “是我错了,你别与我退婚,行不行?”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陆九爻掰碎了吞进肚子里。 真当他是傻子?不知道陆九爻的伎俩? 若不是陆九爻,陛下怎么可能深夜怒火冲冲的来他营帐,正巧就撞见他与芸娘在一起。 从她将芸娘带回来的那刻,楚煜就知道陆九爻没好心,芸娘说这贱人服用了洋金花毒,他这才信了的! 谁知道她能跟个没事人一样。 看着他阴恻恻的表情,陆九爻此时内心波澜不惊。 她等的不就是今天吗。 陆九爻冷笑一声,语气平缓地一字一句回应。 “实在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你勾结北蛮,意图加害圣上,陆平侯府为了江山安定,府中八子在外奋力厮杀,而你却引狼入室,枉顾大徵皇子的身份,试问这样的太子,我敢嫁吗?” 这话一出,帐内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光德帝满眼不可置信,气愤地看着陆九爻道:“九姑娘,你刚刚说什么?” 陆九爻的思绪沉了沉,对外吩咐一声:“把人带进来吧。” 这时,两名暗卫架着莘代走了进来。 女子被推倒在地,她与芸娘跪在一处,手指上缠着纱布,伤还没好利索。 陆九爻冷冷地扫了眼地上二人,看向光德帝。 “陛下,这二位女子,一个叫莘代,是御膳房的厨娘,一个叫芸娘,是太子宫里的通房,她们一个擅长制毒,一个擅长刀剑,已经在皇城内埋伏许久了。” 光德帝怔怔地看着二人,不可思议:“你是说,她们二人是北蛮的细作?” 陆九爻走到二人身前,掀开了她们的衣袖。 鲜红色的梅花印记在二人的手臂上赫然醒目,微弱的烛光下,仿若两朵盛开的红梅。 “这是北蛮细作独有的徽记,他们二人是细作中地位最高之人,除了这两位,城东万花楼内的歌姬舞女,皆是细作,还多亏了太子,给了她们一个安身之所。” “父皇明鉴!”楚煜惊慌失措,口口声声为自己辩解道。 “此事与儿臣无关,儿臣真的不知情!” 他的花言巧语,光德帝半个字都不信。 他冷冷地吩咐道:“来人,将这二位细作押进大牢仔细审问。” 他转身看向楚宴清,“十一,查封万花楼一事,朕交给你来办,一定要将所有的北蛮细作捉拿归案!” 楚宴清点头应是。 “至于楚煜。” 光德帝眼神冰冷,毫无半点父子情分。 “废掉他的太子身份,关进大牢!” 在楚煜的声声求饶中,他被带了下去。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楚煜太子身份被废,关进大牢,北蛮最核心的两名刺客也纷纷浮出了水面。 转天一早,围猎的队伍接二连三地下了山。 整个侯府为了九姑娘的婚事,这段时间可算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尤其是陆毅。 知道是圣上亲自下旨退的婚,他那沧桑的脸上总算敞开大笑了一回。 “我就知道他楚煜不是什么好东西,幸亏我姑娘聪明,要不然岂不是让他害得体无完肤!” 说到体无完肤,别人没体会,陆九爻上一世可是体会得真真切切。 隆中城大雪满天,楚煜却将她扔进饿到发疯的难民堆。 她是大徵名正言顺的皇后,却惨死于城外难民的撕扯啃噬,这怎么不算体无完肤,怎么不算尸骨无存! 如今这婚退了,陆九爻也总算得了个自由之身。 满堂哥哥嫂嫂为陆九爻贺喜,老太太心里也是极为兴奋,吩咐厨房多做些上好的菜肴,今夜要在府中庆祝姑娘顺利逃离虎口。 陆九爻却婉拒了这份盛情。 她答应了楚宴清,今天晚上一同去万花楼追查北蛮细作一事。 满朝文武皆站于太子门庭,若是他们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便不足以将楚煜定罪。 根据陆九爻打听到的消息,万花楼的账册到现在都没找到。 那上面记录了楚煜贿赂百官的证据,以及同他沆瀣一气的官员名册。 天色刚黑下来,北宸王府的马车便等在了门口。 陆九爻简单收拾了一下,上车时,楚宴清正襟危坐的在里面等她。 看见来人,男子黯淡的眼神忽地一亮。 “听说侯府要为你庆祝退婚一事,你可是吃过了?” 陆九爻努努嘴,摇头道:“若是吃饭便不知道又要耽误到什么时候,不吃了,咱们赶紧去万花楼查案吧!” 楚宴清默默点头,吩咐严危驾车,便没在做声。 没成想下马车时,面前的景致并非万花楼,而是天香搂。 到了饭点,天香楼座无虚席,大老远看过去,里面乌泱泱的全是人,鼎沸的人声顺着大门便传了出来。 “不是说要赶紧查案?”陆九爻好奇地转身,看向正在下车的楚宴清。 “再着急也要先把肚子填饱。” 楚宴清将人往前推了一把,带着她踏进门内。 “我已经让店家帮咱们留好了雅间,肚子吃不饱不许查案。” 还真挺饿的其实。 陆九爻只是一直忍着没说罢了,毕竟从青连山回到侯府已经是下午,她从清晨到现在可是一口没吃。 小二迎着他们来到雅间,把早就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都是陆九爻喜欢的。 看到这些,同样的景象同样的位置,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十一,你还记得咱们上次在这里谋划要将莘代藏进我车里的事情,是怎么走漏风声的?” 第53章 景荣公主 楚宴清的眼神暗了暗。 他顺着门缝扫过去,依稀能看见来来往往的几个人影。 “当时天色晚了,只余掌柜的在店里查账。” 太子常出入的地方无非就这几个,万花楼,天香楼,城南天和茶庄。 他原先身为东宫之主,定要在民间培养自己的势力,越是嘈杂的地方,自然越是事半功倍。 楚宴清冷冷地向旁边吩咐一声:“严危,把掌柜地拿了,仔细审问。” 身后人应声退去,房内再次恢复平静。 莫说是隆中城内,就连整个大徵,天香楼的饭菜都是出了名的。 阿婻在旁边嘟哝了一声:“可惜了这么好的菜肴了。” “菜肴好赖不在老板,在于厨子。” 陆九爻端起茶盏,把嘴里的东西往下顺。 “劳烦王爷寻个靠得上之人,暂时将这天香楼接管了,这地方我另有打算。” 楚宴清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吃完了饭,楚宴清去掌柜的房间收集天香楼的账册,让陆九爻先上车上等他。 带着阿婻下了楼往外走,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嘲笑。 “呦,这不是陆家的九姑娘吗?” 转身去看,窗边的一张矮桌处坐着三个女子,正是季柔和郭荣,还有一个是陆九爻没见过的,不知是谁家小姐。 在山上初见时,季柔虽是刁钻了些,不过碍于陆九爻的身份,她的行为举止还算规矩。 现在陆九爻已不是太子妃,她的本性这才暴露了出来。 季柔端坐在案边,对着陆九爻上下扫了一眼,又看向窗外的马车。 “我记得那是王府的马车,怎么,现在不是太子妃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和王爷厮混一处了?” 凑到旁边那位女子跟前,她语气犀利道:“公主殿下,这便是臣女与你说过的陆家九姑娘,人家让太子对他魂不守舍,还吊着北宸王,能耐大着呢。” 公主? 原来是静安王妃的独女景荣公主。 光德帝后宫中,目前只有两妃一嫔,璃妃膝下有个楚逸今年五岁,宁嫔无子。 静安王妃也是陛下在潜邸时跟在身边的,她的女儿景荣公主和陆九爻一边大,也是今年才刚满及笄。 难怪方才见的第一眼就觉得此女姿态不凡,原来是宫里出来的。 景荣看了眼陆九爻,眼中神色冷淡,微一开口道:“你,过来。” 人家是公主,陆九爻是臣女,自然是要过去见礼。 她也十分规矩,迈着步子走到那人跟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臣女陆九爻,见过景荣公主。” 景荣眉头一皱,看似不悦:“你同皇叔一道来的?” 陆九爻道:“陛下命我等彻查万花楼之事,这便要过去了。” “查万花楼怎么查到天香楼来了?” 景荣鄙夷地看着她:“莫不是你缠着皇叔,非要他带你吃饭的?” 这个景荣公主和楚煜年岁相仿,加之宫中就他们两个,关系自是不一般的好。 她对陆九爻有意见,却是见怪不怪。 平日里季柔没少往景荣宫跑,免不了在人家的耳边嚼碎嘴,指不定是怎么编排陆九爻的。 这公主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没脑子,平日里仗着自己的身份张扬跋扈了些,没必要真的跟她计较。 陆九爻淡淡回应道:“属实是巧了,王爷想着臣女未用晚饭,才来此的,不知公主也在,不然肯定要请您上去一同用膳的。” “别了,你把皇叔哄得团团转,我见了就心烦。” 景荣瞥她一眼,低眉不耐烦起来:“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就过来伺候本公主用膳吧。” 这是明摆着的羞辱。 陆九爻是武将之家,府中嫡女,光伺候她用膳的人就有三五个。 现在让她当个侍膳的小丫鬟,摆明了要她在季柔和郭荣面前难堪。 季柔忽然掩着嘴一笑,阴阳怪气地盯着陆九爻:“怎么不动?侍奉公主用膳,是你陆九爻的荣幸,莫不是不想?” 陆九爻没理会她的话,只是淡笑一声。 “臣女能为公主侍膳,自然是臣女的荣幸,但臣女平日在这长街走动较多,不管是天香楼的小二,还是附近的店家,亦或旁边摆摊的商贩,都是认识我的。” 她顿了顿,幽幽的眸子看向景荣:“公主确定要让他人瞧见我为你侍膳?那公主的身份,不就公之于众了?” 这话说得景荣一愣。 天香楼的位子本就难订,加上景荣突然就馋这口了,本身也是偷偷溜出宫,没敢让旁人知晓她的身份。 这样一来,大家若是瞧见侯府嫡女躬身在她旁边侍奉,岂不是平添许多议论之声。 待父皇知晓此事,定不免一顿苛责。 幸亏有陆九爻提醒,不然景荣这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了。 她对这姑娘忽然有些佩服,寻常女子谁能想到这层面上,尤其是旁边坐着的这两个蠢蛋。 郭荣和季柔在长街上的走动也不少,这里的商贩能认识刚下山不久的陆九爻,自然也认识她们。 这二人左一句公主殿下,右一句公主殿下地为她端茶倒水,她的身份不就言明于众了。 “你俩离我远点!” 景荣不客气地骂了他们一句:“蠢东西,加起来还没人九姑娘一个人聪明。” 有了陆九爻的提醒,这二人谄媚的动作也收了些,纷纷沉默在原地,不再做声了。 陆九爻是聪明,但景荣并不会因为她的小心思对这个人产生丝毫的善意。 楚煜是她唯一的皇兄,是这个世上除了父皇和母妃之外最疼她之人。 要不是陆九爻,皇兄现在怎么可能在大牢里待着。 昨夜方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景荣在天德殿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父皇连看都没出来看她一眼。 此女狠毒,将皇兄害成这样,必须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罢了,你若不想侍膳也不是不行,但我可不像皇兄,愿意惯着你的性子。” 她吩咐身后的婢子,寻小二拿了天香楼里最烈的一坛酒。 酒坛子置于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比一个人的脑袋还大。 景荣直勾勾地盯着陆九爻,语气冰冷不容拒绝。 “我也不过多为难你,把这坛子酒喝了,你就走吧。” 第54章 陆九爻深得民心 天香楼的英雄醉,是个连八尺大汉喝上二两都能倒地不起的程度。 陆九爻酒量再好,也不是傻子。 她扫了一眼酒坛子,冷冷回应:“公主殿下,臣女不胜酒力,怕是喝不进去。” “喝不进去没关系。” 景荣笑看她一眼,对身后的两名婢子吩咐:“你们帮帮九姑娘,让她将这酒喝了。” 两名婢子站了出来,一个搬着酒坛,另一只作势要将陆九爻架住。 “你们干什么!”阿婻把这两人推了一把。 她愤愤地看着她们,高声道:“这位可是陆平侯府的九姑娘,岂能容你们这般放肆!” “侯府就是这般教养,一个侍奉的丫鬟敢对我的人指手画脚。” 景荣站起身,缓缓踱步到陆九爻身边。 此处动静不小,已经引得堂内众人纷纷看过来。 她直勾勾地盯着陆九爻,轻声细语的话说出口,尽显温柔:“九姑娘,喝了它,我就不为难你,不然,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 楚宴清和严危刚走到楼梯处,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严危正欲上前帮衬,忽然被伸过来的手臂拦住。 “主子?” “无妨。”楚宴清盯着下面的动静,眉眼间竟然带笑。 “你往下继续看就知道了。” 楼下已经僵持了片刻。 陆九爻依旧死死地盯着景荣,笑着回应:“臣女说了,不胜酒力。”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高喊的男声。 “这是哪家姑娘?这般作难人,人家九姑娘都说了喝不下,你想喝自己喝呗!” 这句声音过后,此起彼伏的哄闹接二连三地响起。 “就是!谁家女娘这么不长眼,人家九姑娘是武将世家,不揍的你鼻青脸肿就不错了!” “陆平侯满门为我大徵横扫沙场,征战多年!是我大徵的守护神,我看谁敢为难她!” “就是!欺负九姑娘就是欺负我等!” 好家伙。 起先大家只是安静地吃酒,时不时往窗边瞥上两三眼。 如今看见九姑娘被人这么欺负,旁边桌子上喝酒的男人纷纷站了起来。 把这几位女娘围得水泄不通。 “你再敢欺负陆家女娘试试!” “你是个什么东西!穿得人模狗样,怎么不办人事!” “就是,看着像个大家闺秀,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来来来,我看你敢动九姑娘一下试试!” 看到此番景象,景荣气得两眼发黑。 她是堂堂公主!是当朝天子唯一的女儿! 竟然让这堆刁民这样欺负?这成何体统! 她险些站不稳,脚下踉跄了一下,指着众人上气不接下气道:“刁民!刁民!本公……” 话还没说完,让身边的季柔小声拦住:“殿下慎言,当下局势对咱们不利,还是先走为妙。” 难不成就这样咽了这个窝囊气? 怪就怪她是偷偷溜出来的,身边只带了两个柔弱的婢子,连个侍卫都没有。 “陆九爻,你给我等着,我让你不得好死!”景荣在陆九爻耳边暗暗咬牙,被人引着走出了天香楼。 直到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堂内的谩骂声才停下。 带头的那位壮士人高马大,看上去四十多岁,有些跛脚。 他向陆九爻深深抱了一拳:“九姑娘,我曾随赤羽骑在北境厮杀过一阵,可惜后来被蛮子废了只脚,亏得侯爷照顾我,给我一大笔银钱让我颐养天年,您放心,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就上城西的湾子巷找我,我替你出气!” “提前谢谢这位大哥了。” 陆九爻礼数齐全,并没有因为人家只是个平头老百姓而将自己摆高一等。 “九姑娘实在客气。” 闹剧结束,众人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该吃吃该喝喝,就好像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见堂内安静了下来,楚宴清和严危才缓缓地迈着步子走下去。 看见来人,陆九爻扫他一眼,伸出细嫩的小手摊开在对方面前。 “给钱。” 楚宴清确实轻松一笑:“给什么钱?” “人家戏班子演出戏还要收个赏钱,你在楼上看了这么一出好戏,还能白看了不成?” 原来陆九爻早就注意到他了。 这姑娘眼力好,楚宴清见怪不怪,他从怀里拿出个小小的账册,才巴掌大,放在陆九爻的手中。 “赏钱没有,确有比赏钱更好的东西。” 打开账册一看,正是天香楼这三年内记载的朝中官员在此消费的明细。 陆九爻眉头微皱:“这能看出什么?人家在天香楼吃个饭不是正常?” “吃饭正常,吃别的就不正常了。” 楚宴清为她掀开一页,指着上面的几个字道:“你看此处写得什么?” 顺着他手指的位置,陆九爻盯着那三个字喃喃道:“醉……花脂……一例?” 楚宴清的眸子淡了淡。 “今夜这天香楼没白来,据本王查探到的消息,万花楼惨死的女子整整二十人,这账册上,醉花脂卖了整整二十份。” “你的意思是,这醉花脂并非是道菜,而是如花似玉的姑娘?” 楚宴清默默点头,“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查清这些姑娘的来历,万花楼一事牵扯的不止是楚煜,与他同流合污的那些人,都可能是害死这些姑娘的元凶。” 他们从天香楼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一行人不愿耽误太久,直接驾着马车来到了万花楼下。 这地方已然被查封,昔日的盛景不在,萧索凋零的样子让这里看上去像个鬼楼一般。 楼外守了一圈的暗卫,看见来人,门口一位和严危样貌相似的守卫来到楚宴清跟前。 “主子,歌妓舞妓全都在楼里关着,一个也没跑掉。” 本身是该将这些人通同关进大牢的。 不过想着,大牢内已经关了芸娘和莘代,避免他们之间传递消息,就将这些小喽啰都守在此处。 “这是严危的兄长,名唤严安。” 楚宴清看向陆九爻道:“让他先引着你去关押蛮女的地方,你是女子,先同她们套套话,强硬的方法在那些人身上用不来。” “这算不算怜香惜玉?”陆九爻挑眉。 楚宴清神色淡漠地看着她:“不算,在本王眼中,这世间只有一位香玉。” 第55章 夜查万花楼 浓浓夜色下,陆九爻面颊羞红,低下头来,匆匆迈进了万花楼。 这景象与平时还真是大不相同,犹记得上次来万花楼时,楼内的那位老鸨还趾高气扬地指着她的鼻子骂人。 现下整个楼内,除了值守的暗卫,一位姑娘都看不见,多半是被关了起来。 这里昏暗,偶有几盏灯点着,仔细看过去,连值守暗卫的面容都分辨不出。 严安越过陆九爻身侧,引着她走到一处花架前。 他转动上面的花瓶,不远处出现一道暗门。 “姑娘,这边请。” “万花楼内竟然还有暗道?” 上次来得匆匆,走得也着急,竟然没发现此处的机关。 “晌午时主子命我等将万花楼内仔细搜查一遍,起初也没发觉这个暗道。”严安说着,引这她往下走。 暗道不算狭窄,能同时通过三四个人,两边的墙壁上点着微弱的火把。 “暗道的尽头有两处牢房,目前将这里的歌姬舞女都关在了牢房里,主子打算问明白了再移交大理寺。” 随着严安来到牢房外,顺着微弱的灯光看进去,里面关着不少女子。 最扎眼的,便是之前拦着陆九爻的那位老鸨。 她最是肥硕,一个人占了三个人的地方,想看不见都难。 老鸨也认出了她,对上陆九爻的眼神,她扒着牢门匆匆喊了一声。 “姑娘!姑娘!” 老鸨面容迫切,似是看到了救星。 “姑娘你忘了?咱们之前见过的!” 肥腻的手从牢笼里伸出来,试图触碰到陆九爻的衣襟。 “姑娘,你同他们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平常就拿着例银管管事儿,我能知道啥啊,你让他们把我放了吧!” 她祈求的看着陆九爻,和当初那个仗着太子权势驱逐她样子简直天差地别。 甚至不像是同一个人。 陆九爻站在她跟前,面色平静,冷淡得不显半分波澜。 “你不是说这万花楼背后的东家是当朝太子,怎么不让太子过来救你。” “姑娘可别笑话我了。”老鸨脸上露出尴尬。 “我那都是狗仗人势,我是什么东西啊,连人家太子的面都没见过,真的。” 其实老鸨说的这些,陆九爻都知道。 楚煜不是傻子,他不会放任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在明面上狐假虎威。 老鸨只是他们计划的挡箭牌,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推出来,就算被发现,也问不出什么。 陆九爻转身看向严安,冷冷道:“把这个老鸨放出来。” 严安应声打开了牢门,将老鸨拖到陆九爻的面前。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老鸨说着便要抓上眼前人的手腕。 陆九爻后撤了一步,她客客气气地带着盈盈笑脸,语调缓缓道:“你别多想啊,不知道内情没关系,我也不需要你告诉我内情。” 她理了理老鸨那杂乱的衣领,盯着人家慌乱的眼神,看似天真无害。 “你只需要告诉我,万花楼内专门记载朝中官员消费的账册在哪,我就放你走。” 未等老鸨开口,她又补充道:“不光放你走,我还会给你大笔的银钱,让你安享晚年去。” 老鸨这下陷入了纠结。 她是真的不知道那账册在哪。 但是这姑娘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过诱人,当下若是能说出实情,她就能活下一条命。 谁不知道北宸王杀人如饮血,落在这个阎王爷的手上,能救她的怕是只有眼前这位姑娘了。 “好!我答应你!”老鸨兴奋地看着她。 “但是我年纪也大了,那账册许久未拿出来过,你让我仔细想想!” “这倒是可以。” 陆九爻转过身,看向严安,脸上的笑容依旧:“严侍卫,麻烦你将这位妈妈带到楼上雅间好生照顾着,吃穿用度准备齐全,让人家吃饱穿好,这样才能想出来不是?” 严危点头应是,在陆九爻走后,带着老鸨出了暗牢。 楚宴清收拾出一个上好的雅间,此刻正在房内等她。 “把老鸨放出来了?” 见了来人,案旁的男子为她添了茶。 “嗯。”跟老鸨废这么长时间的话,陆九爻确实有点渴了。 “你跟手底下的人吩咐好,今晚地牢的守卫松一些,别看太紧,该出来的人得让她出来。” 楚宴清淡淡一笑,得知陆九爻放了个老鸨出来,他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那老鸨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又不是自己人,没什么脑子,楚煜不会傻乎乎地让她知道内情。 但万花楼内的这些歌妓舞女,不可能没有知道内情的。 只是他们掩藏在这些女子中,不容易被察觉,老鸨到底知不知道内情,没人敢保证,只有杀了她,才能永绝后患。 守卫松一些,今夜,那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杀了老鸨。 坐下没多久,严安过来禀报,说是已经将老鸨安置妥当,门口没放守卫。 “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记得给人家置备齐全。”陆九爻淡淡吩咐道。 楚宴清却是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真是那老鸨子的最后一顿了?” “我哪有这么坏!” 她细眉微拧,不满意地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你对那老鸨越好,才越能让那知道内情的细作上心,不光要对她好,还要让暗卫把消息放出去,要让地牢里那些人都知道此事。” 至于老鸨子的性命,她可没兴趣。 二人对坐饮茶,夜色越来越深。 眼看着就过了子时。 严危忽然来报,说是万花楼外有人点名要见九姑娘。 陆九爻顺着窗户看下去。 来人披着斗篷,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容貌,她向下看去,楼外的身影忽然撤下了头蓬,也抬头看向她。 原来是墨芯。 陆九爻吩咐暗卫将人领上来。 踏进了门,对方看着她,眸光一亮。 “想着姑娘当下或许需要我,我就来了。” 楚宴清出去为二人腾出了空间,将人请至茶桌旁,墨芯抬头扫了一眼这空荡荡寂静的万花楼。 “昔日盛景变得这样萧索,能得这般造化,还真是活该。” 她顿了顿,看向陆九爻,深深的眸子此刻极为认真:“姑娘,万花楼内有一个官员消费的账册,我知道那账册在哪。” 第56章 暗门下还有一道暗门 墨芯也是北蛮细作出身,她在万花楼中地位并不低,知道的事情肯定不少。 “万花楼下面有处暗道,想必姑娘已经发现了暗道的存在了。” 陆九爻点点头,道:“我们已将楼内之人都关在了暗道内的牢房。” 墨芯顿了顿,又道:“姑娘只知这地下有暗道,却不知,暗道的尽头,还有一道暗门。” 听到这话,陆九爻确是一顿。 地下的暗道幽深冗长,加之环境漆黑,无人发觉还有其他的门。 “那另一道门通向何处?”陆九爻问。 墨芯摇摇头,“不知道,下面暗门的钥匙只有芸娘和莘代有,我们无权过问,但我知道,官员消费的账册,就在下面的暗门内。” 陆九爻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对劲:“芸娘和莘代的房间我们已经搜遍了,她们身上也搜过,并没有发现类似钥匙的东西。” “八成是这二人害怕暴露,提前将这钥匙转移了。” 若不是墨芯已经嫁进了礼部尚书府,这钥匙多半会转移到她的身上。 但是现在她已经在那二人面前失去了信任,只能同陆九爻一样,做个无头苍蝇。 “倒也无妨。” 陆九爻徐徐开口道:“既然已经将老鸨带了上来,有钥匙的那名女子定会坐不住,今夜就要上来杀人了。” 谈话间,陆九爻忽然瞥到墨芯手臂上的伤痕。 像是鞭子打的,也有磕碰的痕迹,总之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毛骨悚然。 “郭七安打你了?” 听到这话,墨芯急忙将自己的袖口遮了遮。 紧接着,她自嘲地一笑。 “无妨,这场婚事,不管是郭七安还是礼部尚书郭坤明,亦或他们一大家子,都是非常不情愿,对我有些意见也是正常。” 说着,她的眼睛忽然泛起光来:“幸好他认了我儿的身份,还让他上了学堂,只要孩子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我苦点累点又有什么关系。” 世间大多女子,在闺阁中是娇滴滴的柔弱美娘。 一旦嫁人,便不得不成为他随风飘摆的蒲公英,即便没有根,也定要寻个落脚之处。 但凡有了孩子,更是将自身舍弃得一点不剩,全为孩子打算了。 “不能由着郭七安这么欺负人!” 陆九爻气得怒拍了一下桌子。 “你放心,等此事了了,我一定帮你去找郭七安讨个说法!” “没这个必要。” 墨芯凄苦一笑:“我对他本也没什么感情,要不是为了孩子,那样水深火热的门楣,我是一步都不会踏进去的。” 她若老老实实,她的孩子就能顺利平安地长大。 她此生便也不再存别的希冀,能将孩子培养成才,已经是她最大的愿望了。 墨芯走后,万花楼内灭了灯。 只有陆九爻和楚宴清在房内静坐,其余的暗卫都撤了出去。 就连严安严危兄弟二人都在楼外不远处藏着。 四下无光,房内二人静心凝神,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过一会儿,走廊处忽然传来几声迫切的脚步。 紧接着,吱呀一声,隔壁的房门开了。 二人急忙凑过去查看,这才发现,有一穿着素衣的女子,正拿着锋利的匕首刺向床上沉睡中的老鸨。 一枚银针迅速闪过,扎穿了女子的手心。 楚宴清大步跨过去,三两下便将那女子制服在地。 陆九爻点燃了旁边的蜡烛。 仔细看这女子的容貌,觉得有些面熟,但乍一想确实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床上的老鸨被这动静吓得不轻,直接弹起来躲在了床边的角落处。 看见陆九爻,老鸨脸上强扯出一丝笑容:“姑娘……我还没想到那账册被藏在何处,你再容我好好想想。” 要找的人也找到了,还等她想什么,陆九爻没这个心思再同她演戏,吩咐赶进来的严危,将人重新关进暗牢。 看着这样的动作,那细作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中计了。 忽地,楚宴清低声喝道:“她要自尽!” 陆九爻及时冲上去,掰了下对方的下颚,才阻止了她咬舌自尽的动作。 “在我面前,想死确实不那么容易。” 吩咐人将她绑了,带着这细作来到了暗牢。 进来的全程陆九爻仔细留意了墙面的每一处角落,都没发现哪个地方还有一道暗门。 她问这细作暗门的所在,那姑娘长得人模人样的,却将白眼翻到了天上,好像是在骂她问错了人。 罢了,不说便不说,陆九爻自己又不是找不到。 这时,她的目光扫向牢门内。 除了牢房,别的地方都仔细找过了。 楚煜行事向来小心谨慎,把暗门藏进牢房,确实不太容易被发现。 将牢笼内的人都赶了出去,陆九爻掀开地上的干草垛,映入眼前的是个四四方方的石板。 石板很厚实,四周都上了锁,一般的刀剑很难将锁破坏。 唤了身边最强壮的暗卫拿着剑砍了两下,剑光和石头之间擦出火星,锁头依旧纹丝不动。 方才行刺的那名细作被推到陆九爻的面前。 她冷静地向对方摊开一只手:“钥匙。” “没有。” 早就想到她会这么说。 陆九爻只是蹲在暗门旁边淡淡一笑:“你真以为我跟你商量呢?” 幽幽的眸子看向这女子,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了许多。 “你刚才要自尽,我知道你们这些精心培养过的细作从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你觉得,我真的会让你死吗?” 她平静地看着跪在跟前的女子,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 那刺客眼神中没有半点屈服的神色,依旧怒狠狠地盯着她。 “你不在意性命,不在意清白,但你总归在意自己的容貌。 这里面是腐蚀散,涂抹在脸上,你的皮肤很快就会溃烂发脓,届时会吸引无数的蝇虫鼠蚁上身,你说将你这样子扔在大街上,路人看到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说着,拔掉了瓷瓶上的木塞。 扒着女子的脸,作势就要把那瓷瓶内的粉末倒在对方的脸上。 “给你给你!我这就给你!”那女子是真的慌了。 她这才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出来。 四个锁用这一把钥匙都能打开,很快的,陆九爻掀开了石板。 里面环境漆黑,有一个木质的楼梯一路向下延伸。 点着火把照进去,看不见尽头,只能看见漆黑冗长的空洞。 第57章 仲秋将至 万花楼,在隆中城内最繁华的地段。 楚煜竟然能在此处修一个密道,还不让任何人发现。 这可是个大工程,圣上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可见他已将当朝最核心的几位官员笼络个明白,滋要是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的,都是楚煜的人。 这密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其间幽黑深邃,不比上面那个密道宽敞,狭窄的只能通过一人。 陆九爻在前面走,楚宴清给他殿后。 二人不知躬着身子往前走了多久,起初四周还有些闷热,逐渐的徐徐凉风吹进来。 此时,眼前出现一个微弱的光点。 “到了。” 楚宴清扶着陆九爻走过去,接近那光点时,四周也渐渐开阔了些。 眼前是个铜制的门,上面排布着复杂错综的纹路,两人在门上摸了一圈,并未看见锁孔。 “这是个机关。” 陆九爻盯着上面的纹路喃喃道:“你仔细看,上面的花纹是八卦阵的形状。” 还真是。 门上是个六角八卦阵,只不过阵上的顺序错综复杂,很明显是被人改动过的。 陆九爻将此阵按照乾三连坤六断等循序调整归位,刚调完,门缝处传来啪嗒一声。 沉重的铜门缓缓开启。 突如其来的白光将眼睛照得生疼,两人都下意识地微合眸子。 再一睁眼,楚煜的寝殿映入二人眼帘。 看着装潢华丽的景致,二人都有瞬间的错愕。 在城中这般繁华的地段动手脚,没让圣上发现已经是难得。 结果这暗道修进了皇宫,还没发现? “工部的手笔。”楚宴清冷着眸子说。 就当下的形势来看,礼部,户部、工部都是太子门下,朝中六部被太子归拢了一半,这跟架空天子有什么区别。 “按照墨芯所说,官员消费的名册就在密道的尽头,那不就是让楚煜藏在了自己的房间。” 二人从密道内出来,他们把楚煜的房间搜寻了一番,并未发现类似账册的东西。 “楚煜不会把账册藏到明显的地方。”陆九爻喃喃道。 她理了理思路,把房间整体环视了一番。 床边的花瓶下放置着一个膝盖高的矮桌,木腿下垫着不太厚的小册子。 看似是垫桌脚用的。 陆九爻走过去,将那小册子拿出来。 打开一看,眉目果然舒展起来:“这不,垫桌子腿用了。” 楚宴清将那东西拿在手里,仔细翻阅,上面记载了不少人在万花楼的消费。 其中最显眼的明细,就是那例“醉花脂”。 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份,点这份“醉花脂”的官员却让二人都心滞了片刻。 礼部尚书郭坤明,户部尚书曹诚、工部尚书张宗明、大理寺卿季袁…… 巧的是,这些人竟都点过这份“菜”。 不过最让他们震惊的不是这些,而是在名册的最后,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杜华梁。 当朝宰相。 这是要将朝堂大换血了。 这册子是至关重要的证据,楚宴清将其收进怀里,冷静地分析一通。 “若是将这些人全都摆在圣上面前捉拿归案,那大徵王朝就乱了。” 他们当下要做的,是在朝中烧一把火,先将这几个位高权重之人架空,保证这些人倒下去之后,有人能顶上他们位置。 “过段时间就是秋闱了,此事不能着急,先放放吧。” 二人不方便从宫中出去,又沿着密道往回走。 出了万花楼,王府的马车送陆九爻回去。 走到长街时,外面张灯结彩,好不热闹,陆九爻掀开车帘查看,这才发现长街的两边已经挂满了红灯笼。 “这么快就到仲秋了。”她不禁心生感慨。 仲秋的前一天,百姓们都会提前糊好灯笼,将长街装饰得流光溢彩。 此时的摊贩也会比平常多一些,许多侍农桑的百姓们都会专挑这天出来,将自己在家做好的月饼和糯团拿出来卖,挣个零用。 仲秋这天,是城中最热闹的时候,任谁家的姑娘公子都会出门逛花街,放河灯,甚至还能在街上遇见良缘。 陆九爻在山上呆得久了,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热闹的节日。 往往仲秋也好,年关也罢,师父顶多是让小厨房加几道素菜,匆匆用完之后拜三清,许太平。 在三清的牌位前一跪就是一晚上。 陆九爻本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但每每逢年过节的时候,师父都不让她下山,受好奇心驱使,她真心想知道城中百姓是怎样过节的。 看到女子羡慕的神情,楚宴清只是端坐在车里一笑。 “是不是想出去走走?” 陆九爻却摇摇头:“这不是还没到仲秋夜,大家都在忙,等明天吧,明天我定要带上阿婻,在长街上好好逛逛。” 百姓都在为仲秋繁忙,她不想过去打扰了大家的兴致。 回来的这段时间,长街的商贩基本上都认识她了。 就这样明晃晃地走过去,人家光顾着她,还怎么忙活手上的事情。 既然是仲秋盛景,她自己肯定也要做个花灯带出来的。 一般临近节日提前好几天,世家的公子小姐都会提前准备。 前两天在青连山上围猎的时候,她就看见好几个姑娘围在一起糊灯笼。 但当时陆九爻被一堆事情缠着,就没能同她们一起。 八月十五这天,她早早便起来,连每日都不曾落下的晨功都免了。 吩咐阿婻上街角的灯笼铺子买了上好的材料,天刚蒙蒙亮,两人就开始在房间内忙活。 待灯笼初有雏形之后,陆九爻调了防水的染料,打算在上面画些东西。 “画什么好呢……”阿婻拖着下巴,盯着这灯笼出神。 “姑娘打算画什么?” 陆九爻确是犯了愁。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画点啥上去,便问道:“你参加过许多次花灯节,同我说说,女子手持的灯笼,上面的图画是不是有讲究?” “那姑娘真是问对人了!” 阿婻的眼神忽然亮起来。 说起这个,她滔滔不绝:“一般姑娘家的灯笼上无非画两种景物,一是鸿雁,意为求财,大部分商贾女子的灯笼上都是这个,二是桃花,意为求姻缘,比较吸引公子的注意,看姑娘是想求财还是求姻缘了?” “那肯定是求财啊,我求姻缘做什么!” 第58章 王爷是来求姻缘的? 自家姑娘有这种想法,阿婻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也是,姑娘心怀天地,求那没用的姻缘做什么。” 这便看着姑娘画了鸿雁在上面,自己的花灯上画了小巧又精致的桃花。 北宸王府这边,楚宴清正在拟邀宾客的名单。 仲秋过后就是开府宴了,按照他与圣上的打算,需要把朝中大小官员都请一遍,这请帖自然要他亲自来写。 余光中瞥见府中几名暗卫拎着灯笼走过去,他唤了严危来到身边。 “以前没见谁糊灯笼,今天倒是热闹?” 严危话语中带着埋怨,却也恭敬地答道:“原先主子幽居疯王府,哥几个谁敢招摇过市啊,这好不容易等到仲秋放一天假,大家伙儿还挺期待今晚的花灯节的。” 也是。 先前确是因为楚宴清的身份所致,府中培养的暗卫都在暗处小心行事,鲜少有人上街招摇。 如今这些人好不容易站在阳光下,谁都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求姻缘也好,求财气也罢,本意不在此,只为了能上街热闹热闹。 看着男人冷淡的神情,严危壮着胆子问:“主子不做个花灯?” 楚宴清的手忽然一顿。 他没搭理严危的话,反而冷冷地说一句:“该干嘛干嘛去。” 严危不死心,暗自一笑,转身便往外走。 嘴里刻意嘟哝道:“听守在陆平侯府的暗卫闲聊说,九姑娘可是一大早就起来画花灯了。” 楚宴清叫住他。 “九姑娘花灯上画的是鸿雁还是桃花?” 背过去的身影不怀好意,眉眼中露出一丝狡猾的神色。 “自然是桃花了,听府中的下人说,九姑娘因婚事推掉的缘故,想试试隆中城内有没有谁家公子是能入她眼的。” 这倒让楚宴清有些诧异。 “你确定没听错?九姑娘的花灯上画的真是桃花?” “属下虽然笨了些,耳朵还是好使的。”严危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楚宴清道。 “要么主子去陆平侯府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用。” 楚宴清推开笔墨,冷冷地看着严危:“你去城中买两个灯笼过来。” 严危这才奸计得逞,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白日实在难熬,陆九爻一门心思地期待夜幕降临,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再快一点,连午饭都没正经吃,硬是饿着肚子挨到了晚上。 几位成家的兄长和嫂嫂在家中宴席上饮酒闲聊,陆九爻和六哥八哥胡乱往肚子里垫吧了几口,就嚷嚷着要出门。 家中长辈都知道这是陆九爻从山中回来后第一次参加花灯节,便没拦着,只吩咐了两个不着调的兄长一定要护好九妹。 不用他们说,陆载止和陆载章也知道九妹妹初次在这般人多的地方行走,定是要照顾仔细。 步行于长街上,这俩一左一右好好守着,跟门神一样。 “你们不用这般仔细我。” 陆九爻被这俩人盯得有些不自在,举着花灯慢慢往人群中走。 若不是人多不能驾马车,这俩怕是要硬拉着陆九爻把她按在车上了。 陆九爻看向陆载章,专挑着人家不爱听的话说:“仲秋后没多久便是秋闱了,八哥不是还想一举夺魁,那四书五经可都是烂熟于心了?” 陆载章:“……” 大好的日子提这烦心事做什么! 他瞥了陆九爻一眼,不满道:“你要是想自己疯玩就直说,专挑哥哥的肺管子戳。” 陆九爻捂着嘴一笑。 她旋即说道:“你们俩一左一右紧挨着我走,人谁家公子哥看见了不得躲得老远?” 她又看向陆载止:“六哥哥怎么没带花灯,你的亲事现在可是咱家重中之重,冷着脸子谁家好姑娘敢过来凑热闹?” 好好好。 两位哥哥最烦心的事情她是一样不落地给人家说了出来。 陆载止却不恼,只是宠溺的一笑:“你不想让哥哥跟着也行,我们先去天香楼点上你爱吃的菜,等你玩够了记得去寻,可好?” 那可太好了。 陆九爻嘻嘻哈哈地应下了,辞别了二位兄长,带着阿婻在长街闲逛。 仲秋当日的长街和平日里尽不相同。 平时长街也热闹,但不如今夜这般人多。 满城的灯火彻夜不熄,未至新年,就提前有了新年的气氛。 人影攒动,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各种商贩当街高声吆喝,临街的杂耍戏班子一个接着一个。 就这么看过去,卖年糕的,卖月饼的,卖花灯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的,应有尽有。 曾经在山上时,她翻阅藏书阁的话本,上面记载了不少隆中城内的奇闻轶事。 城内有勾栏瓦舍,有充满香气的炊烟,有成群结队的孩童当街戏耍,有彻夜明亮的楼宇,楼中有说书先生滔滔不绝。 当她第一次行走在仲秋时节最繁华的街道上,才知道原来话本上描述的竟是这般真实。 陆九爻站在桥头之上,看着远处浩瀚如烟的盛景,看着商贩与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讨价还价,心思忽然就飘到了上一世大雪封城的隆中。 难民们在城外叫嚣着疼痛与饥饿,城中的王公贵族却夜夜笙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父亲与兄长舍弃性命辛辛苦苦护卫下来的江山却让楚煜这般挥霍。 而今再看城内景致,楚煜已经进了大牢,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也在她和楚宴清的计划之下,即将慢慢腐朽。 历经前世种种,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像场梦一般不够真实,但若真是梦的话,死前让她看见大徵国泰民安,也挺好。 这时,阿婻的话忽然唤回了陆九爻的思绪。 “姑娘,你看桥下那人是不是北宸王。” 顺着阿婻的目光看过去,楚宴清披着大氅,正与严危严安站在桥下看着他。 男人的目光有些沉重。 女子站在桥头,她一身雪白的衣袍在晚风的吹动下随风飘摆,葳蕤的烛光映衬在少女干净的面庞上显得格外温柔。 她眼中有对这盛世明亮的期许与留恋,这般景象在楚宴清的心里重重地敲上一击。 少女迎着他走过来,目光放在他手中的灯笼处,好奇地一笑。 “没想到王爷今夜是来求姻缘的?” 第59章 愿九娘得偿所愿 楚宴清转身欲找那浑蛋算账。 结果转过去后旁边空无一人,多半是在九姑娘走过来时已经溜远了。 他的目光扫过陆九爻手上的灯笼,好一副栩栩如生的鸿雁振翅图。 “没,这是严危的,让我帮他拿一下而已。” 他随手就把灯笼扔到了旁边的树坑,还不忘拍拍手一脸嫌弃。 “自己的东西不知道拿,别要了。” 陆九爻瞥向那残破的灯笼,眉眼舒展地一笑。 她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男人碍于面子不好表名,她也不能戳穿人家的尴尬。 将手中的灯笼递给阿婻,陆九爻吩咐道:“你寻了严危,把我这灯笼送给他,好歹是花灯节,别让人家空着手。” 阿婻却是不愿,眉头一皱:“这可是姑娘辛辛苦苦画了一上午的,不然婢再去给严危买一个吧。” “无妨。” 余光中瞥见男人温热的眸子,陆九爻忙推了阿婻一把。 “快去,不然等下他们该走远了。” 阿婻还是不愿,只是得了姑娘的吩咐,她不得不办,便拿过灯笼撅着小嘴就跑远了。 屏退了身边的随从侍婢,桥头就只下剩陆九爻和楚宴清了。 四周纷繁杂乱,耳边时不时经过来来往往的行人。 陆九爻忽然发觉,她好像并没和楚宴清这样两人单独置身一处过,不为朝堂的纷扰,不为家宅的琐事,只是单纯地这样安安静静立于一处,为了赏景。 “街上人群杂乱,侯爷放心你自己出来?”楚宴清打破了这份独属于二人的宁静,幽幽地望着远方灯火。 陆九爻低声回应她:“自是不放心的,便让六哥和八哥跟着,他们在天香楼定好了雅间,王爷要去吗?” 好不容易有个独处的机会,楚宴清自然是不愿。 晚风不怎么凉,吹动他的衣袍簌簌作响,漆黑的大氅与墨色融为一处。 楚宴清望向她。 河中布满花灯,幢幢的烛火映在她的脸上,雪白的皮肤比西域难得一见的冰洁丝绢还要更胜一筹,她丹唇轻启,每一句话都敲击在楚宴清的内心深处。 男人温润的眸光中炸开一汪碧波。 他声音低沉,却刚好让身边人听见。 “本是开心的日子,本王去了你那二位兄长吃不好也喝不好。” 两人眸光交缠,楚宴清忽然一笑。 “八月十五放河灯,九娘愿不愿与我同去?” 每每八月十五的时候,城中百姓都会在清水河旁放河灯祈福,女娘们许愿自己来日能觅得如意郎君,公子哥便是求个金榜题名。 商者求日进斗金,农者求风调雨顺,父母长辈求家中子嗣康健。 儿女求高堂长寿平安。 陆九爻随着楚宴清来到清水河旁,此处已经聚了许多人,他们手上都拿着花灯,插空顺着河水将自己的希冀推出去。 顺着水波的推动,愿望也能上达天听。 不远处有个卖花灯的。 卖家在平地上放置个小桌,上面铺满花灯和纸笔,买家需将自己的愿望写下来置于河灯内。 楚宴清手拿纸笔,看着陆九爻在桌上奋笔疾书,颇为好奇对方到底有什么大愿望,能让她趴在此处写了半天。 “你许了什么愿?”他好奇地问。 “说出来就不灵了。”陆九爻依旧手中的动作,头也没抬。 “一张纸够写吗?”楚宴清捏了一张白纸递过去。 “不然再来一张?” “不用,够写。” 其实陆九爻没写别的。 这张纸上,她写了陆平侯府满门的名姓。 她此生没有别的希冀,只愿将军府此世平平安安,大家都能在这短暂的一生中平稳地度过,安乐无忧。 她倒是好奇楚宴清写的什么。 一个寡淡无趣的闲散王爷,平日里除了下棋就没别的爱好了,陆九爻甚至想不到,没有政事的时候这家伙都在府中忙什么。 忙着杀人? 那不能吧…… 偷偷地瞄过去,宽大的绣袍忽然将纸张挡得死死的。 “知道了就不灵了。” 偷看也没看见什么,陆九爻只好作罢。 楚宴清盯着那一行字,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愿九娘得偿所愿。 两人放完河灯,在街上闲逛,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长街的人却不见少。 陆九爻吃了不少零嘴,当下还不饿,从长街头走到街尾,好不容易得闲出来,半点不想回去。 抬头一看,竟然来到了街西赌坊。 楚宴清笑着看她:“想进去玩两把?” 她没去过这种地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只是从书上看见说,这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乌烟瘴气的奢靡之风盛行,不是良家女子该去的地方。 但也实在好奇,据她打听到的消息,这间赌坊背后的东家,也是太子楚煜。 他们若是进去查看一番,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看出了陆九爻的心思,楚宴清走上去,掀开了厚重的门帘。 往里面微微撇头,示意陆九爻大胆地进去。 这种有人给兜底的感觉真的挺奇妙。 方才陆九爻还有些摇摆不定,如今楚宴清就站在他身边,胆子真的就大了许多。 赌坊内和书中的描述果然一致,刚踏进门,里面就传来了乌泱泱的叫喊声。 房内有两张冗长的木桌,桌旁围满了人。 什么人都有,有粗布麻衣的寻常百姓,也有穿着华贵的富家公子。 还有几个姑娘妇人,只是不多。 看见来人,有店家迎了上来。 兴奋地看着他们问:“公子小姐,玩儿大的还是玩小的?” 陆九爻疑惑地看向他:“这还有讲究?不是随意下注?” “那自然不是了!” 店家向二人指向长桌:“东边这个最低下注不得小于五两白银,西边这个最低下注不得小于一两黄金。” “下这么大?” 陆九爻眉头一皱,指向东边桌上的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人家也是下这么大的注?” 店家却嘿嘿一笑:“来咱们这儿玩您别怕没钱,咱这家赌坊的东家有的是钱,你拿不出来的话可以先借给你用着,那位老者现在已经借了几百两银子了。” “借这么多银子还不上怎么办?”她眼神暗下来。 “别怕还不上,有输就有赢啊,你早晚能赢回来的不是?” 第60章 赌坊的小动作 这间赌坊确实不简单。 寻常百姓为了豪赌散尽家财得比比皆是,这间赌坊借了钱给百姓,那定要收些利息。 百姓还不上钱,就会更加频繁的下注,指望着能有一天翻身。 这样一来,最终受益的还是赌坊的老板,越挣越多。 “姑娘,玩儿哪桌?” 店家的话唤回了陆九爻的思绪。 她看向楚宴清,征求对方的意见。 实在因为钱袋子在阿婻手上,她现在兜里比脸都干净。 楚宴清明白陆九爻的意思,掏出钱袋,在手上颠了颠。 沉甸甸的钱袋发出叮铃声响,楚宴清冷声道:“玩大的。” “好嘞!二位里面请!” 长桌外挤满了人,陆九爻和楚宴清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钻进去。 骰子在桌上晃动两下,忽然定住。 到了众人下注的时候。 大部分人都下了大,陆九爻盯着那骰蛊许久,险些要将其盯穿。 楚宴清淡淡开口问:“下那边?” “下小。”陆九爻自信地说道。 这时旁边传来许多嘲笑之声。 “姑娘,第一次来吧?小点已经开过很多次,没有赢面了,你跟着我们下大肯定没错。” “对啊姑娘,肯定是大点,你放心,哥是这里的常客了,最是知道其中规则,跟哥下准没错!” “不用,就下小。” “买定离手!” 随着掷骰子的人高呼一声,骰蛊掀开了。 三个一…… 众人震惊的看着陆九爻。 刚才吹牛的那位大哥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姑娘你这运气可真好,就这么一次让你赶上了。” 陆九爻却是不屑,冷声道:“不信再来一次试试。” 这次,众人下小,唯独她下大。 骰蛊掀开后,三个六如针尖一般刺痛众人的双眼。 仅此两局,陆九爻面前的金子已经快堆成山了。 也不看她师从何门,占卜算卦之术对她来说也就是动动手指头的功夫。 众人这才打心底里佩服陆九爻,往后的几局,纷纷都跟着陆九爻一起下了。 但凡是跟她下注的人,一把没输过,同样赚得盆满钵满。 这时,楚宴清笑着在她耳边道:“不错,日后就算本王辞官养老,光凭借九娘这身本事也能高枕无忧了?” 这话说得陆九爻小脸羞红。 谁说日后老了要与楚宴清在一处了,她可没答应。 两人又玩了几把,意犹未尽的时候,店家忽然从后面拍了拍陆九爻的肩膀。 手还没碰到那肩膀上,楚宴清的大手已将他的动作制止住了。 掰着对方的手腕,楚宴清冷冷道:“你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 店家这才龇牙咧嘴地求饶:“是我们家主要请二位进里间一叙。” 楚宴清这才放开了他。 冰冷的眸子未减半分:“你家主是谁?” 店家却避而不答,为二人让开了条路出来:“二位跟我来了就知道了。” 刚进门的时候陆九爻就发现这赌坊的最里面有道不起眼的暗门,方才在桌旁下注的时候她就时不时地往暗门的方向瞥去。 不过全程也没发现有人进出,便以为是个没什么人关注的杂货间。 直到店家带着二人来到暗门内,这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 这里空间很大,不同外面那般乌烟瘴气,装潢还算别致,不管是撑起房梁的柱子,还是房间内放置的方桌,用的都是上好的梨花木。 踏门进去,方桌旁坐着个身量不小的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看见来人,那男人匆忙起身,请陆九爻坐在对面。 看向楚宴清,他好奇地问:“公子小姐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人家,可是谁家的小姐啊?” 陆九爻淡淡回应:“我们是昨日刚来隆中做买卖的生意人,这位是我家兄长。” 听到这样的回答,那人好似松了口气,脸上洋溢着肥腻的笑容。 “既是来做生意的,那咱们也算半个同行,敢问是做什么生意?” “玉石瓷器。”陆九爻低声回应。 “哎呀!玉石好,玉石利润挺高的吧?” “还好。” “一看二人就身价不低,要不要玩把大的?” 他说到这里,陆九爻正式来了兴趣。 “大的?刚才在外面玩儿的还不够大?” “这才哪到哪?”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骰蛊,放置在桌面上。 盯着陆九爻,盈盈笑道:“咱们就堵你今日赢得这些钱,不用你下本钱,一局定输赢,你若赢了,得到双倍,你若输了,今天赢的这些钱就归我,怎么样?” 这对寻常的赌徒来说确实是极大的诱惑力。 又不用掏自己的腰包,只需要把刚才赢的那些钱拿出来摆在桌面上,赌徒不会觉得自己赢够了,只会想要得更多。 陆九爻很好奇,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好奇他是用什么方法,让人家赢到的筹码都在这房间输干净的。 “行,我答应你,咱们来一把,一局定胜负。” 话音落地,她把刚才赢的所有金子都放在了桌面上,就等着男人下一步的动作。 看到这里,男人暗自笑了笑。 房内四下皆静,男子后面站着三个手下,他们都屏住了呼吸。 肥硕的手掌握住骰蛊,快速的晃动了两下,停在桌面中央。 那人率先问她:“押大还是押小?” 陆九爻鄙夷的看向他:“确定要我先选?” 男人一笑:“我是主,您是客,自然要您先选。” 骰蛊里目前是两个一点,一个三点。 很明显的小。 但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在她说出押注后,男人一定会动手脚。 陆九爻抬头看向对方,冷声道:“我押小。” “确定?” “确定。” “不改?” “不改。” 这胖子勾着嘴角一笑,按在骰蛊上,轻声道:“买定离手,开!” 三个一…… 小的不能再小的小点。 他刚才的动作陆九爻全都看在眼里,原来是这桌子下面有机关,那机关不是靠男人的手去拨动的,而是靠脚。 他的脚踩在一个木匣子上。 踩左边,骰子会变成三个一,踩右边,骰子会变成三个六。 但还真是巧了。 机关之术陆九爻也知道一些…… 第61章 查封赌坊 男子脸上的神色不再淡定。 他忽地站起来,指着陆九爻骂道:“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怎么会,这骰蛊是你掀起来的,我可是碰都没碰一下。” 老板也纳闷,按说他踩了变成大点的按钮,骰子怎么会是三个一,这么多年都没出问题的箱子,偏偏今天脱离了他的掌控。 其实箱子没出问题,陆九爻只是趁老板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调转了方向。 这骰子是特殊制作过的,每次摇晃骰蛊时,里面的骰子总会停在一和三上面。 若陆九爻押得大点,老板便踩成小的,若是陆九爻押得小点,便不用再动。 方才进门时陆九爻扫到木桌下的箱子,便什么都明白了。 “来人!把他们给我抓住!” 胖子老板冲外面喊了一声,转瞬的功夫,乌泱泱进来好几个人。 这些人个个身强体壮,应该都是这间赌坊的打手。 “还想从老子这里拿钱出去,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你一个外乡人,在隆中不知收敛?知不知道隆中是谁的地牌!那是太子的牌!太子的人都敢惹?” 胖老板趾高气扬的样子带着满满的威胁,他盯着陆九爻和楚宴清,冷哼一声。 “给你个活命的机会,把赢到的钱都留下,然后麻溜滚!” 难怪这赌坊挣钱。 原来挣的是这种钱。 陆九爻扫了一圈围着他们的打手。 随后又眸色幽幽地盯着眼前这位胖老板。 “你说这赌坊背后的人是太子,那太子被关进了大牢,你不知道?” 听到这话,赌坊老板一愣。 太子进大牢了?怎么没人跟他说? 遣了身边随从,附在人家耳边悄悄道:“你去宫门附近打听打听,是不是果真如此。” 待人走后,老板再次看向陆九爻:“先把他们抓起来关住了,等我打听到再说!” 话音刚落,门外纷纷涌进来许多拿着刀的暗卫。 把这些打手围得水泄不通。 老板慌了,他这才意识到眼前二人的身份并不简单,磕磕绊绊地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一直没说话的楚宴清这时越过陆九爻,将她挡在身后,冷声吩咐道:“把人抓了关进王府。” 经过这么一场闹剧,赌坊的人都被赶了出来,这间赌坊也被查封了。 出了赌坊,陆九爻拜别楚宴清:“王爷,兄长还在天香楼等我,我不回去他们怕是要担心了。” “哦。”楚宴清眼神暗了暗,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折腾一宿还真是饿了。” 说完他迈着步子往前走:“走吧,本王与你同去。” 陆九爻:“?” 方才还不是说他在身边兄长们不自在,这下不管人家自在不自在了? 街上人少了些,马车能走得通,两人折腾一宿确实也累了,不过二里地的路程,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天香楼。 天香楼的店主早已被楚宴清关了起来,踏进门时,他忽然问:“你不是说店主的位置你自有打算?寻到合适的人选了没?” 陆九爻慢声回应:“出了这档子事,礼部尚书一家肯定是保不住的,但墨芯何其无辜,我想为她的以后寻个归宿。”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 二人一同上楼,楚宴清眸光黯淡了不少,慢条斯理地帮她分析。 “但不管怎么说墨芯是北蛮刺客不假,这条嫁给郭七安的路也是她自己选的,这两点不管怎么说,她都没有活路了。” 其实楚宴清分析得没错。 身为北蛮刺客踏足中原,她已经是必死的结局。 郭坤明站在太子一党,更是名单上的人,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郭家满门都会被抄斩,墨芯照样逃不脱。 “可她的孩子刚上学堂,这样的结局对一个弱女子来说……” 残忍吗?但她确实是北蛮刺客。 但她又是这些刺客中没什么地位的小人物,怪就只能怪自己的出身了。 想到这里,陆九爻忽然站住了。 她想到之前在天香楼被公主刁难时帮她解围的那位大哥,看向楚宴清说: “我托人打听过了,之前帮我解围的那位大哥是赤羽骑的一位将军,人家在北境时帮了父亲不少忙,因为腿伤的缘故也找不到好的营生,一直在码头帮人装货。” 那位大哥是赤羽骑的老部下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父亲给了不少的养老费,但是总归该为这大哥寻个混饭的营生。 雅间内早就摆好了酒菜,见陆九爻迟迟不来,二位兄长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听说了这件事,陆载止眼睛一亮:“你说的不就是常老将军,他在军中负责粮草管辖,若做这天香楼的掌柜正合适。” 这话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劲,看向楚宴清。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王爷也对这花灯节有兴趣?” 楚宴清冷冷地回应他:“没兴趣,恰巧碰见了。” “对对对,恰巧碰上了。”陆九爻尴尬一笑。 陆载止的话里添了些责怪:“九妹妹,王爷平时政务繁忙,日理万机的,你别麻烦人家。” “不麻烦,我正好出来散心。”楚宴清端起茶盏小抿一口。 “王爷不想你们这种姑娘家,对花灯节许愿抱有期许,也就是热闹一点,放河灯许愿什么的都没用,九妹妹没拉着王爷去放河灯吧?” “啊?”陆九爻忽然一愣。 本身陆九爻还不知道八月十五能放河灯许愿,还是楚宴清同她说的,他们这才放灯祈福。 看着楚宴清沉默的表情,陆九爻又急忙找补。 “那自然是没有,我怎么可能拉着王爷做这么无聊的事,我修道,不信这些。” 二位兄长这才大发慈悲地放过她。 六哥好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他脸上泛红,醉醺醺地看着楚宴清。 “这么好的日子王爷怎么不喝酒只饮茶,小二,给王爷上壶好酒。” 他挪动了位置,凑到楚宴清身边,搭着人家的肩膀,还真是酒壮怂人胆,开始说胡话了。 “王爷,你听我说,我这个妹妹你是不是觉得她可正经了,我跟你说,她可是一点都不正经。” “不是……哥你……” 第62章 九娘,你别推开我 楚宴清倒是来了兴趣,他眉毛一挑,根本不在意陆载止的无礼行径。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家九姑娘哪里不正经?” “我跟你说,我这九妹妹平时……” 话还没说出口,陆九爻及时捂上他那烦人的嘴巴。 “喝多了喝多了,八哥,你快送六哥哥回去吧!” 陆载章也有点慌,对面坐的是谁,是当朝北宸王,圣上唯一的弟弟。 之前陆九爻被许给了太子,按照辈分来说他们还需叫一声皇叔。 哪有这般胡来的,喝酒可真误事。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赶忙拉上陆载章的胳膊要把人拉走。 “无妨,今夜喝了酒,六公子说的话本王就当一听。” 楚宴清好大的力气,直接给人按下了。 有了他这句话,陆载章不敢再多动作。 那只贱贱的手又勾上了北宸王的脖子。 “王爷,你不知道,整个侯府,就数我跟九妹妹的关系最好,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不是觉得她行为举止都特别规矩?” 楚宴清认真地点点头:“确实规矩。” “那都是她装的!”陆载止大手一挥,险些把桌上的酒壶碰掉。 “我跟你说,她小的时候,让我给他偷偷往山上带酒,我不带,结果她在房间里上吊威胁我。” 说着,他忽然凑楚宴清很近,小声问道:“但她上吊没成功,你知道为啥不?” 陆九爻恶狠狠地盯着他。 楚宴清好奇:“为何?” “因为她脖子怕痒!哈哈哈哈哈!” 陆载章没忍住跟着一起笑了。 楚宴清身后的严危严安和陆九爻身后的阿婻笑得最大声。 陆九爻一记眼刀过去,众人笑声戛然而止,只留陆载止笑得上不来气。 她幽幽的声音开口解释:“那是我给你面子特意说的。” “谁信啊!你一身的痒痒肉我还能不知道?” 楚宴清只是微微一笑,又问:“这也没什么不正经的,九娘久居深山,馋酒也是正常。” “唉?你也唤她九娘?” 陆载止又问:“我跟你说,她小的时候可要面子了,人家上山的那些官员夫人,见到九妹后都问她是谁家姑娘,她就说自己叫九娘,旁地什么都不说,怕别人笑话她体格弱。” 陆九爻:“……” “我那是为了侯府的颜面。” 当时就是因为将军府生了个体弱的小女娘,她怕府中遭受旁人的闲言碎语,就说是上山清修了,没说是因为身体原因。 后来也不知府上谁这么大的嘴巴,整个隆中都知道了。 楚宴清忽然想到儿时在悬崖边被陆九爻救下的那次,她也只说自己名唤九娘,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肯说,害得他日后对这个九娘一通好找。 “九姑娘为侯府大局着想,也能理解。” 他笑着看向身边的人,盈盈的凝眸中布满温润的神色。 陆九爻没喝酒,却觉得脸红了。 她起身踢了陆载止一脚,骂骂咧咧地把人撵了出去。 陆九爻也没脸再回去了,随着兄长一同回了侯府,只是让严危同楚宴清说了一声,就说天色已晚,他们就先回去了。 谁知刚到侯府门口,严危又匆匆来报,说是之前给王爷的药浴已经用完了,让陆九爻再送过去一些。 想来今日是八月十五,正是到了该泡温泉药浴的时候。 她已经想到了这层,本打算昨天就给楚宴清送过去的,太忙给忘了。 这才吩咐阿婻匆匆将药包拿出来,递给严危。 严危脸上却露出难堪的神色:“九姑娘,主子说让你亲自给他送去。” 历经刚才的窘迫局面,陆九爻不想再见楚宴清了,便回绝道:“天色晚了,我一个姑娘家夜进王府算什么事?” “姑娘您就别为难我了,主子说若是请不动您,就让我也别回去了。” 上午骗主子说九姑娘拿着桃花灯笼,这下可好,给自己套进去了。 陆九爻无奈地瞥了严危一眼,只好拿上药包,随他上了马车。 到了王府,命手脚勤快的暗卫先把药包煮上,却没寻到楚宴清的身影。 遣了严安过来问了才知道,人家已经在后院的温泉等着了。 陆九爻这才往后院走,初秋的夜晚还算凉快,王府在青连山脚下,更是有徐徐凉风吹动她略显仓促的裙摆。 后院温泉她没来过,只是听说北宸王府是把温泉山庄修缮改造后立的新府,一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踏进后院的矮门,这才发现此处真是难得寻觅的好地方。 这里栽种了满院的百合,清新而纯净,初踏进院内便让陆九爻忘了白日的种种烦心事。 院子四周点着灯,明黄的烛火照在洁净的百合花上,清风吹动花瓣,加之温泉溢出的薄雾,给人一种如临仙境的感觉。 初踏进院内没看见楚宴清,往里面仔细看去,才发现男人身披墨色大氅,正坐在泉边的软塌上饮酒。 见了陆九爻,对方直勾勾的眸子盯着她:“过来喝一杯。” “不是说饮酒误事,你明天不还要进宫与圣上言明赌坊一事。” “少喝两口,不打紧。” 其实楚宴清不怎么喝酒,陆九爻也很少见他喝过。 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满朝都说这位是个极清闲的闲散王爷,只有陆九爻知道他平日里有多忙。 对于楚煜的那些小动作,楚宴清总能快她一步打听到内情,府上的这些暗卫,每个单拎出来都是一顶一的好手,这一切都免不了楚宴清的谋划。 “饮酒伤身,你等下还要泡温泉,别喝了。” 陆九爻没坐旁边的软塌上,而是站在了楚宴清的身后。 “这几日你操心不少,身体是不是有些吃不消?” 她说着,纤细的手指按上对方的鬓间,轻轻揉搓着。 “祖母偶有头痛,我就学了些按摩的手法,正巧帮你按一按,等下泡浴的时候你也能舒服些。” 她指尖有些凉,却没什么薄茧,纵使平日里少不了舞刀弄枪,也极其的柔软。 楚宴清只觉得,满身的疲惫好似在女子触碰到他的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忽地,他握住陆九爻的手腕,抬起头来,水波般的眸子望向对方。 “九娘,你与楚煜已经名正言顺地退了婚,是不是就不用推开我了?” 第63章 九娘,你知不知道该怎样疼我? 陆九爻的手忽然一滞。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男人的掌心热热的,还有些烫。 他的力道不浅,虽说感觉不到疼痛,却也抽不出来。 楚宴清平日里,高大,冷峻,总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感。 初见时陆九爻甚至觉得对方动动手指自己就能被秒成渣。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这个男人不再惧怕,她开始心疼对方被蛊虫日夜折磨,开始叹息他儿时隐忍了太多。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要保护的人中,除了侯府满门和青连山上的师兄弟,多了个叫楚宴清的男人。 男人直勾勾的眸子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眼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陆九爻的神色暗了暗,她好像忽然泄了气一般,全身的力气突然就没了。 不知是不是这动作是不是触动了楚宴清的某些开关,就在陆九爻耷下肩膀的瞬间,男人的手忽然用力,陆九爻直接就栽进了对方的怀里。 盈盈眸光彼此交缠,陆九爻认真的看着他,捧着对方的脸,神色中带着丝丝忧愁。 “楚宴清,我……我不敢……” 她不敢越过那条红线。 要问她喜欢楚宴清吗,喜欢的。 但历经上一世的惨死结局,她不敢轻易地将自己的心交出去。 她本以为这一世,能报仇雪恨,然后再孤独终老就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安心地将这个支离破碎的自己交给另一个男人。 但是楚宴清,和许多男子好像都不一样。 四下寂静,清风顺着温泉的水面吹过来,温热的水汽吹动二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男人深邃的眸子望向她,薄唇微启。 “你胆子这般大,有什么不敢的?” 陆九爻低眉思索了片刻,她喃喃着说:“我若看上谁,便只接受一生一世一双人。” 男人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她沉默许久。 陆九爻心底慌了。 难道他不愿与她相守到老?难道说楚宴清也同旁的男子一般需要三妻四妾? 正欲从男人怀里脱离出来,楚宴清忽然狠狠按住了她。 对方的眉毛轻轻拧着,心里似有不满。 “陆九爻,我楚宴清此生若是敢多看旁的姑娘一眼,就让我瞎了便是。” 陆九爻赶紧捂上他的嘴。 “知不知道什么叫一语成谶,可莫要胡说。” “真的,我没有胡说。” 楚宴清拨下她的手,眼含清澈眸光,就这般深深地望着她,好似要将陆九爻看穿了。 “若不是你,我这辈子怕是要孤独终老的。” 和她一样吗?若不是楚宴清,陆九爻这辈子也是要孤独终老的。 严危来得可真不巧,踏进后院时陆九爻正坐在楚宴清的腿上。 远处传来动静,陆九爻就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猛地从楚宴清身上弹跳起来,尴尬地站在远处。 严危:“……” 卒。 就说让严安来送,偏偏推给他,正巧主子现在看他最不顺眼,这下好了,等着吃军棍吧。 “那个……主子,药包煮好了,我这就给你倒进去。” “不用了。” 楚宴清依旧端坐在原处,看向他的眼中似乎带着刀子:“东西放下,人滚。” “好嘞主子!” 严危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陆九爻这才拿起煮好的药浴汤,顺着温泉旁边的石壁倒了进去。 “你先泡着,我先走了。” 这话说完,她垫着脚步便要离开。 “嘶……” 身后传来一声痛呼。 陆九爻忙转身看去,才发现楚宴清正捂着胸口眉头紧皱地在榻上靠着。 “你……你装的?” 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确实像是装出来的。 但看着样子,楚宴清好像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他脸色惨白,骨节分明的手死死地捂着胸口,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陆九爻这才反应过来,按说他应该每逢初一十五的辰时早早泡了,今天愣是耽误了一整天。 陆九爻急忙凑过去,从怀里掏出一颗护心丸,给楚宴清服下。 许是上次在冷泉浸泡过的缘故,他身上的毒虫比之前发作起来更猛烈了些,这才难以自抑的痛苦。 揽上对方的手臂,陆九爻打算帮着楚宴清泡进温泉里。 男人隐忍着说:“你先出去,我自己来。” “你现在这种情况自己可来不了,不脱衣服就行,我帮你。” 迈进了温泉,楚宴清靠着旁边的石壁坐下,陆九爻就坐在他身后的石头上,帮他往身上撩水。 浓浓的水汽蒸腾而上,因为衣服全被浸湿的缘故,男人的锁骨,薄肌浮满汗珠。 陆九爻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尴尬的别过头去。 温热的水不小心撩到楚宴清的额头上,他痛苦地一笑。 “实在不行你先出去吧。” “没,没事,我当心些。” 他的肩膀足够厚实,单是这样看过去,衣襟半挂地贴在胸口,疼痛的作用下他的薄肌不断地起伏着,这样一副好春光,这辈子都没见过! 是真的没见过,上一世楚煜嫌她毁容,从没碰过她! 陆九爻这是第一次赤裸裸的看见男人的上半身! 我嘞个三清祖师爷,现在趁着男人最虚弱的时候,她心里想的全是七荤八素,是不是有点太…… 愣神间,男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个没撑住,随着他的力道,陆九爻直接跌进了温泉内。 她惊呼一声,慌张失措地在水中挣扎了两下,紧紧抓住楚宴清的肩膀。 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看她,即便是痛苦难耐,还是强扯出一丝笑容。 “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还以为我头上长了个眼睛,偷看怪吓人的。” 陆九爻羞涩地轻拍在他的肩膀上。 “都这样了还这么不正经!” “我都这样了你还打我?”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闭着眼睛频频摇头:“儿时便不得亲眷疼爱便罢了,忍了这么多年也算熬了过来,不曾想最中意的女子也不心疼我,我这命也就这样了。” “你说什么浑话。” 陆九爻幽怨地盯着他,“我哪是不心疼你,都连夜给你送药包了,还要我怎样心疼?” 话音刚落,男人幽幽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她通红的嘴唇,轻声细语地开口。 “九娘,你真的不知,该怎样疼我?” 第64章 陆嫣嫣到底是什么难缠的鬼 对方温热的嘴唇略显干涩,吻上来时,陆九爻就像着了魔一般,竟然没有躲。 温泉周围全是浓浓的中药气息,刚下来时水温烫的她有些难忍,在里面待久了,竟然觉得莫名的舒适。 男人紧紧地扣着她的脖颈,两人银丝交融,在八月十五正明亮的月光下,伴着满院的灯火,陆九爻坐也坐不稳,只能扣着楚宴清的肩膀才勉强维持住身体。 她浑身软软的,楚宴清却不肯放过她,好似隐忍了许久之后终于爆发了一般,想要给陆九爻生吞活剥了。 楚宴清才不想放过她。 直到感觉到对方已有求饶之势,呜咽着推搡楚宴清的身体,他这才大发慈悲地松了手。 两人的身体总算是能错来些距离,温热的泉水加之男人侵略性的占有让陆九爻险些上不来气,好不容易得了空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慌乱中,对面这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好像在欣赏满意的作品一般。 陆九爻嫩白的手掌拍在水面上,激起不小的水花。 “我看你根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那力气大得很!我不陪你胡闹了!” 说罢,她便起身出去,披着楚宴清放于岸边的大氅,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浓浓深夜。 只留楚宴清自己,往石壁上一靠,闭着眼睛深深喘了口气。 也不知是在回味方才的甘甜,还是在享受温泉水带来的舒适。 北宸王府的开府宴就定在八月十六,正好是仲秋后的这天。 昨夜陆九爻是偷偷溜出去然后再偷偷回府的,回到房间已是深夜。 今天却没办法睡懒觉了,只能早早起来收拾整装,随着家里人一同参加王府的开府宴。 阿婻看着床上的两条罗裙,左右拿不定主意。 “小姐,你穿哪个?” 这两条罗裙一条是圣上赏赐的天丝锦缎,杏色的裙摆下缠满金丝,一般是参加极为隆重的场合才会穿。 另一条是楚宴清送的,她知道陆九爻喜欢穿素雅的白衣,便托人从江南找了上好的料子,制成罗裙,还在上面绣了水墨画般的青连山,针脚细腻,脱俗淡雅,与陆九爻自身的气质很搭。 阿婻是真的犯愁,据说这场宴席圣上亲临,姑娘自是要穿得隆重又体面。 但毕竟参加的是北宸王的开府宴,按说穿人家送的衣服才最显诚意。 她实在拿不定主意,只能询问姑娘的意见了。 陆九爻正簪花带冠,随意瞥了眼床上的两件衣裙,连犹豫都不带犹豫道:“穿北宸王送的那件。” 阿婻这才松了口气,为姑娘穿戴规整,出门上车。 北宸王的开府宴世家官贵都递了帖子,参加的人自然不少,侯府八子一女连带着家眷还有老侯爷和老夫人,一个没落下,全都收拾规整出了门。 本身陆九爻坐自己的马车前往,谁知正要出发的时候,四嫂嫂的马车突然坏了,杜曼姝直接钻进了陆九爻的车内。 看见了人,她展开眉眼盈盈一笑:“哎呦!九妹今天的打扮可真是惊为天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九爻不计较她的莽撞,点头致谢。 “只是你这罗裙和头饰不太配啊。” 杜曼姝盯着陆九爻发髻上簪的玉饰,眉头一皱,觉得不对劲。 “你生来不爱簪金银,好歹穿个华丽些的罗裙,怎么不穿圣上赏赐的那条,那条才拿得出手。” 这意思是楚宴清送的这条拿不出手了? 哪里拿不出手?和她丁零当啷的满身珠宝相比可太拿得出手了。 她面上不恼,只是淡淡一笑:“我不喜那些繁琐的重物,怎么轻便怎么来吧。” “这可不行。” 杜曼姝有些指摘她的意思:“这场宴会圣上亲临,你没听说?” “听说了。” “那还穿得这般素雅,宴会上有许多学识渊博前途大好的公子哥,你穿得华丽一些,也好让圣上再给你许门亲事对不对?” 她说着,表情幽怨起来:“你是不知道这世家门楣的宴会对你这种未出阁的女子有多么重要,你看嫣嫣,穿得引人注目一些,才能觅得良缘。” 陆嫣嫣随着杜曼姝一同上的车,只是因先前烂番薯的事情,她对陆九爻好像有些害怕,最近一直躲着她走。 目光扫到陆嫣嫣身上,陆九爻冷静的看着她:“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嫁给楚煜,怎么,现在不想嫁了?” 陆嫣嫣表情有些不愿,嫌弃着说:“之前想嫁给太子,是因为我陆嫣嫣本身就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良人,但现在楚煜被废,他已经配不上我了。” “哦?” 露酒要不一笑:“那看来你是有新的打算了?” “那是自然!” 提到这种事情,陆嫣嫣两眼放光:“楚煜被废,当下朝堂中来看,唯一能继承大统之人不就是三皇子楚逸和北宸王楚宴清了。” 她眉飞色舞地娓娓道来:“楚煜还小,肯定难当大任,当下情况来看,陛下心里最中意的人选肯定是北宸王,我……” 她说着说着就娇羞起来,直接低头不语了。 陆九爻:“?” 不儿? 请问呢? 上一世她嫁给楚煜,陆嫣嫣就追着楚煜跑,结果混成了妃子。 这一世楚煜凉了,她与楚宴清刚确定了关系,这厮又看上楚宴清了? 她是不是命里带了什么脏东西,不管什么情况都要被这个侄女插足感情? 陆九爻有些无语,她的胸口好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那火气险些从眼睛里窜出来。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又喜欢楚宴清了?” 陆嫣嫣羞涩不语,杜曼姝顺着她的话答道:“九妹,你同那疯王的关系不错,今日的开府宴,你可要帮衬这嫣嫣一些,让她多在疯王面前表现表现。” 陆九爻苦涩的一笑:“四嫂,你都说楚宴清是疯王了,疯王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你忍心把陆嫣嫣往虎口里送?” “我知道那都是市井传言,上次的秋猎,疯王一个猎物都没猎到,可见他也不是传说中那般凶狠,你们修道之人不是讲究柔能克刚,嫣嫣柔情似水,拿下疯王不成问题!” 第65章 外面纷纷扰扰,他却陪九娘安心吃早饭? 今日的北宸王府可谓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楚宴清本就是不爱热闹的人,王府建设时期,不少的朝中官贵前来投诚,带了不少上好的金银细软,都让他拒之门外了。 当下楚煜被废,满朝文武心里都清楚,现在的大徵朝堂之上,唯一一个有赢面的,就是他楚宴清。 朝中官员能来的都来了,比之前侯府的夏荷宴人都多。 青连山脚下,北宸王府气势恢宏的门头前,停了数不过来的马车。 门上的牌匾乃是圣上御笔亲提,挂的并非“北宸王府”四个字,而是强劲有力的“干霄凌云”。 行将见子干霄凌云,而为栋梁之用。 杜华梁从宽大华丽的马车上下来,看见这四个字后,眼底的神色说不上来的难看。 他整理了衣装,很快就换上笑脸。 府中派了两名暗卫在门口迎客念礼金,见来人是当朝宰相,两名暗卫规规矩矩地接过人家递过来的木箱。 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柄锻造精密的长剑,剑柄上镶嵌着满满的金丝线。 一眼看过去便知此剑价值不菲,镶金缀玉好不华丽。 暗卫将这贺礼念了出来,迎着宰相进了门。 远处的陆九爻刚下马车,就听见念贺礼的声响,这时杜曼姝凑到她身边,伸着脖子才往里面看。 “我父亲是当朝宰相,送的贺礼自然隆重一些,这咱们可比不了。” 她说话间满脸骄傲神色,瞥向陆九爻手上拿的长木盒时,又充满鄙夷。 “刚才在车上我就见你抱着这木盒,里面是送给北宸王的贺礼?装的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名贵之物,自然比不上宰相所赠的华丽。” 陆九爻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向王府大门。 正欲将手上的箱子打开,旁边的暗卫忽然拦住了她:“姑娘稍后,主子吩咐过了,九姑娘送的东西不让我等碰,您直接拿进去就行。” 陆九爻不明白,疑惑地看向二人:“这是为何?” 暗卫低声回应:“主子说他在卧房等着,让您直接拿着东西亲手交于他便可。” 陆九爻这才明白过来,她脸上的表情并未显山露水,拿着木盒随领路的暗卫进去了。 在远处观察的杜曼姝却是好奇,她拧着眉头问身边的陆嫣嫣:“怎么没宣读贺礼?难不成是这丫头的东西拿不出手?” “也不看她那穷酸样能准备什么好东西。” 陆嫣嫣满脸不屑,抱着双臂白了一眼走进去的身影:“若不是她与北宸王走得近,真是跟他说句话都嫌染了穷气!” “这是穷气吗!” 陆老太从二人身边经过,低声骂道:“你看看你把嫣嫣教成了什么样子,对着自己的亲姑姑指手画脚! 小九是穷吗!她只是不喜欢那些繁琐的金银,平时穿得淡雅了些,但你看看谁家贵眷能有小九这般的气质修养!” “怎么没有。”杜曼姝不满陆老太的态度,低声嘟哝道:“我们嫣嫣的气质不比那丫头强上百倍?” “少在这丢人现眼了!” 陆老太瞥了杜曼姝一眼:“人北宸王的开府宴,你自己穿得跟鸡毛掸子似的,装给谁看!” 杜曼姝心里有气,碍于众人都在却不敢发,也不能发。 毕竟这老不死的是家中权柄最大的话事者,若是北宸王真的不打算娶嫣嫣,还需要她拿出一品诰命的老脸帮嫣嫣说媒提亲。 今日的种种委屈都是为了让嫣嫣高嫁,待她成了北宸王妃,府中谁还敢给杜曼姝甩脸子! “祖母教训的是,我这就把嘴闭上。”杜曼姝换了一副笑脸,欲扶着陆老太进门去。 “你别碰我!” 陆老太年纪大了,出行要靠拐杖撑着才能勉强走路,被杜曼姝碰到的瞬间却来了力气,一把就将人推走了。 这头陆九爻随着严危来到后院,踏进房门时,楚宴清刚穿戴好,连侍奉他着装的严安严危都还没出去。 见陆九爻来,严危急忙拉着严安往门外走。 “快溜,待在此处容易招惹是非!” 陆九爻:“……”昨晚的事情被严危撞个正着,现在碰上,陆九爻还是有些尴尬的。 “莽莽撞撞的像什么样子!” 楚宴清冷声斥责了严危一句,又转而温柔地看向陆九爻。 “来得这么早,是不是没用过早饭?” 陆九爻展开眸子一笑:“无妨,我本身也不怎么吃早饭的,待到中午一同吃了就行。” “那怎么行,今日府上人多,你空着肚子如何应付那般多的名门贵眷。” 说着,楚宴清吩咐身旁:“让小厨房赶紧做些清粥小菜送过来。” 严危严安这才领了命令下去,独留陆九爻和楚宴清二人在房内。 他今日穿着与平时有些不同。 楚宴清素来喜欢深色的大氅,平时衣柜里不是黑色就是深蓝,顶多穿个墨绿的锦缎。 今日整个人却格外的素雅,难得一见地穿了白色的料子。 和陆九爻这身素净的罗裙蛮相配。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木盒上,楚宴清好奇地问:“九娘这是备了什么稀罕的贺礼,抱这么近还怕我抢了不成?” 陆九爻责怪地看向他:“本身就是送你的,只是没来得及放下罢了。” 她将木盒放置在矮桌上,掀开后,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副画轴。 楚宴清好奇地将这画拿出来,撑开一看,是幅壮丽的山河图。 此画的视角,正是儿时楚宴清险些坠崖,被陆九爻救下之后,二人坐在悬崖边闲谈时看见的样子。 群山缭绕,飞鸟独自掠过,山中矮房中有袅袅炊烟。 “这般恢宏的画作准备了多久?” 楚宴清打心底里喜欢,面上的表情也藏不住。 他眉眼舒展得极为好看,温润的眸子里含有盈盈水波,看向陆九爻时带着笑意。 “先前在青连山围猎的时候就见你桌上放着这幅画,从那时就开始准备了?” 陆九爻羞涩的颔首,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镶着金丝线的腰带。 “这腰带本身就是想亲自送你的,谁知你没让门口的暗卫收我的贺礼,早知道该好好包裹一下。” 她将这腰带递过去,上面的夜明珠光彩夺目:“你试试合不合身。” 顺着腰带,楚宴清的眸光又移到陆九爻的面颊上,笑着看她:“九娘帮我带上。” 第66章 谁稀罕这些碎嘴文官 开府宴的日子,外面都是朝中官员和贵眷,陆九爻与楚宴清在这房间内你一言我一语地眉目传情,还真有点怪羞人的。 在男人强硬的要求下,她还是为对方带上了腰带。 尺寸刚刚好,把他高大的身躯修饰得更加板正了。 “这夜明珠千金难寻,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奖赏,就这么镶嵌在腰带上送给我,不心疼?” “朱玉配美人,北宸王冠绝隆中,试问除了你,谁还能配得上这颗珠子?” 陆九爻并未吝啬自己的夸奖。 本身楚宴清深色的衣服就多,陆九爻觉得他每天这样太过沉重了,所以特意做了素色的腰带,打算给他沉闷的外衣做些点缀。 不成想楚宴清今日的穿着跟这腰带更是绝配,衬得他整个人容光焕发,像是临世谪仙一般超凡脱尘,清风不染。 “你倒是专挑我爱听的说。” 这腰带他便带着了,似乎是要满府的人都知道,九姑娘送给他一个怎样的稀世珍宝。 这时严安端了清粥小菜过来放置在矮桌上。 时辰也不早了,院外聚集了许多朝中官员贵眷,楚宴清却在自己房间内等着陆九爻吃饭,这确实有点说不过。 “今日可是北宸王府的开府宴,你不去前院接待宾客,留在此处陪我吃饭不像样子。” 陆九爻作势要赶他出去:“我自己慢慢吃,吃完我再去前厅找你。” 楚宴清却不为所动,对外面那些趋炎附势之人嗤之以鼻:“你自己看看外面那些有几个是值得我亲自去接待的,爱待带着吧,等圣上到了我再出去。” 这话说完后,她盯着陆九爻,问:“你家兄长祖母可是都来了?” 陆九爻慢慢地把热粥往嘴里送,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来了呀,都在前院坐着呢。” 楚宴清却忽然坐了起来,起身便要出门:“那我可得出去接待一下未来岳丈。” 话音刚落,他就消失在门外了。 忽然想到来时在马车上陆嫣嫣和杜曼姝同她说的那些,陆九爻颇为二人感到可惜。 也不知道陆嫣嫣在楚宴清面前是怎样的孔雀开屏,然后会被怎样的驳了面子…… 朝中官员基本上来得差不多了,他们提前打听了杜华梁到的时辰,都赶着这之前早早来到了北宸王府。 前院的长亭下坐满了文官,他们个个穿着华贵,围着杜华梁谈笑风生。 “先太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听说圣上今日让三皇子楚逸跟着宰辅大人学些政论之道,可见圣上对三皇子期待颇高啊!” 杜华梁一把年纪了,身居宰辅高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于朝中官员的奉承早就是见怪不怪。 他抹了把有些发白的胡子,声音沉稳道:“毕竟三皇子年纪还小,陛下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强健,立储之事近几年都不会考虑了,咱们应该尽好为人臣子的本分,尽心尽力辅佐陛下才是。” “宰相大人说得对啊。”工部尚书张宗明岁数并不大,也就三十有半,他曾经是杜华梁最得意的门生,科举后一举夺魁,平步青云,才有了如今的位置。 换言之,就是杜华梁最大的舔狗。 他的表情还很真切,对着杜华梁一阵阿谀奉承:“宰相大人是我等的指路明灯,您指哪我们就打哪,跟着您准没错。” 楚宴清来到长亭下时就听见他们在议论此事。 看见来人,众人纷纷站起来向他做礼。 楚宴清淡淡扫过去,没看见陆平侯府的人,淡声问道:“陆平侯呢?” 众人也纳闷,不知道这位爷单找侯爷是什么缘由。 张宗明笑着走过去,凑在他身边道:“王爷寻那莽夫做什么,北宸王府新立,我等还有许多话要与王爷说,您坐下陪我们聊会儿?” 楚宴清哪有功夫听他们闲扯。 寻不到人,他转身就走,只留给众人一个决绝的背影。 “这疯王……”待人走后张宗明的眼神就变得阴鸷起来。 “若不是他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我等怎会搭理他!大家都是带着诚意来的,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杜华梁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劝说道:“毕竟先太子出了那档子事,其中少不了北宸王的手笔,咱们做好自己,不要将祸水引到自身。” 这道理大家伙自然都懂。 现在的北宸王,他们其实躲得越远越好,毕竟那份名单寻了许久都没寻到,名单上有谁的名字,大家伙儿都门清。 这下才安静了不少,就等着陛下亲临了。 楚宴清寻了一圈,在正堂内才见到陆平侯府一家。 陆平侯不爱与那些官员同流合污,当下正坐在堂内的席上饮茶。 看见来人,侯府众人皆站了起来,像楚宴清行礼。 看见老夫人也要起身,楚宴清急忙前去拦住了她。 “老夫人千万别多礼,您是家中长辈,您的礼本王不敢受。” 陆老太虽说久居家中鲜少出门,外面的风风雨雨还是知道一些,这王爷虽被称为疯王,杀伐狠绝是出了名的,但她知道,人家其实根本就不如市井传言那般狠厉。 起码小九最近遇上的种种波折,都有疯王出面摆平,他可是陆平侯府的大恩人。 “王爷可别这么说,小九一介女子,行走于世间本就多波折,要不是您,她还不知道被这世家的勾心斗角摧残成什么样子。” 楚宴清不欲揽工,急忙解释道:“九姑娘蕙质兰心,本王帮她,单纯是看重九姑娘的才品,不忍她绊于闲言碎语罢了。” “哎呀!九妹妹又不在,咱们提她做什么!” 杜曼姝把陆嫣嫣往前推了把,带着人好生介绍:“王爷,这是我家四爷的独女陆嫣嫣,你们之前应该见过的。” 楚宴清冷冷扫了对面这人一眼,冷声道:“确实见过,害你中毒的那位厨娘就是本王亲自抓的不是?” 楚宴清是一点面子没给人家留,上来就提这般尴尬的事。 杜曼姝慌张的解释:“哎呀上次纯属意外,那厨娘这么坏,我们也是受害者不是?” “嗯,确实。” 楚宴清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不再看陆嫣嫣。 却轻松一笑:“陆姑娘别的能耐本王确实不知,那演技却一顶一的好。” 第67章 曲水流觞宴 老夫人对楚宴清真是喜欢进了底子里。 想来市井传言这疯王心狠手辣,稍有不快便动辄就要人性命,定是瞎说的。 仔细回想与这疯王见过的许多次,人家都彬彬有礼,行为举止颇具涵养,谈吐风雅,哪就真像人们所说的那般了。 小九时常与他一同出入,来往紧密,想必也是看到了疯王鲜为人知的一面,起初还担心小九错信他人,现在仔细想想,这么聪明的姑娘怎么可能办傻事。 盯着楚宴清,陆老太脸上已经笑出了褶子。 “王爷从前受制于人,耽搁了亲事,今年可是二十有半了?” 楚宴清恭敬答道:“正是。” “早就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楚宴清的眉心跳动了一下。 他颔首轻笑一声:“政务繁忙,陛下放在本王身上的担子太重,还没这个心思。” 真想直接告诉陆老太,我喜欢你家九姑娘,不光喜欢,我们还亲过了,你家九姑娘也喜欢我。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本就在朝中树敌颇多,当下若是向侯府众人表明心思,怕是将整个将军府往火坑里推了。 陆老太能理解他的心思,也知道政务繁忙只是种说辞,便点点头,不再追问。 反倒是杜曼姝,直接从木椅上站起来,眉飞色舞的样子在一众稳重的贵眷中格外刺眼。 她凑到楚宴清身边,嘴角要笑到后脑勺去了。 “朝中事情再忙王爷也要为自己打算啊,圣上就你一个弟弟,王爷的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呢!” 眼看她又要把陆嫣嫣往前推,陆老太及时扫了一圈,疑惑道:“小九去哪了?不是最早就进来了?” 楚宴清接下她的话:“九姑娘早上未进膳食,在后院用些清粥小菜。” 听到这话,陆老太心里有了大概,默默笑了一下不再做声了。 “哎呀,九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独自在王爷后院待着呢。” 杜曼姝看向陆嫣嫣:“嫣嫣,你去陪陪你姑母。” 她特意将姑母二字说得极重,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不用。” 楚宴清的神色暗了暗,冷声道:“怎么是独身一人,还有阿婻陪着。” 这句话倒是让众人都愣住了。 阿婻只是陆九爻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婢,王爷这么高的身份直呼其名,按说只需称之为婢女就行。 他连人家婢女的名字都知道,这位疯王与陆九爻之间的关系,已经超出众人的理解了。 北宸王府占地不小,先前这片温泉山庄作为皇家行宫,是给先皇与众妃闲居的地方,今上继位后身体一直不好,鲜少出宫,这里也就荒废了。 如今再建,楚宴清没有改动太大,只是添了些自己中意的摆设,府中前院恰好有山上的溪流穿过,此次便在溪水旁做了曲水流觞宴恭请朝中百官。 院中种满了桂花树,正逢桂花开的艳丽,此次宴会是为庆贺北宸王开府,也是为了赏花。 帝王行宫不是谁想进就能进来的,百官得到这样的机会,家里的贵眷无人不往,流觞宴旁凑满了各家的莺莺燕燕。 陆九爻来到前院时,基本上没她坐的地方了。 见了来人,陆嫣嫣忙与她摆手,“小姑母,我给你留了地方!” 这鸟准没好事。 平日里见了陆九爻就是连礼都不行一个,别说叫姑母了,能点个头都是太阳大西边出来。 今日在众人面前这般称呼她,世家贵女都看着,陆九爻若是拒绝了,岂不是显得小家子气。 她倒想看看陆嫣嫣又要耍什么小心思,踱步走了过去,坐到了陆嫣嫣旁边。 她打眼望去,发现此处只有女眷,并未瞧见任何男子。 “我朝在先皇时期男女之间就不设隔防了,怎么宴席上一个男子都没有?”陆九爻问向身边人。 陆嫣嫣嘟哝着:“男子都在堂内喝酒,姑母未进早饭北宸王多对你关照着,还管别的男子做什么?”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身边的闺眷们听得清清楚楚。 属季柔的耳朵最灵,她就在陆嫣嫣旁边,伸着脑袋看向陆九爻:“早就见九姑娘进来了,怎么刚才没看见人影,是被王爷安排别处去了?” “没有。”陆九爻冷脸看着她:“王爷恩惠,许我吃点东西。” “这般盛大的宴会,九姑娘怎么这么不当回事,如今太子倒了,莫不是姑娘还当自己是太子妃?” 说着,她捂着嘴一笑:“若是姑娘真的想嫁进皇室,实在不行你可以试试三皇子,不过三皇子还小,怕是不懂这些。” 这话引得旁边闺眷都哄笑起来。 这世家门楣之间啊,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你位置高一些,自然有阿谀奉承的人凑过来,一旦你不好了,收获的便全是嘲笑。 她们这些天是怎么议论陆九爻的,她心里都清楚。 自从上次在天香楼碰见季柔,人家在陆九爻这里吃了绊子,出去后逢人便说陆九爻没了太子庇护,还拿捏这贵女姿态,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呢。 请问呢?太子给她什么庇护了,太子能有今天,少不了陆九爻在背后推波助澜。 众人笑她,她也不恼,盈盈的眸子看向季柔,温润的口吻问道:“听闻季小姐前些时日被公主罚跪了整整一天,是为何啊?” 季柔的笑脸瞬间僵住,黑了不少。 这事陆九爻都能知道?还不是上次在天香楼,陆九爻让公主吃了亏,景荣公主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在公主府的门口跪了整整四个时辰。 这事她还没找陆九爻算账,反而让这贱人先开口了。 旁边有不明原由的女娘问:“季小姐向来与公主最是亲近,是做了什么事,把公主气成这样?” 季柔只能尴尬地缩缩脖子,“也没有别的事,就是公主心情不佳,咱们身为臣女,理应让人家撒撒气的。” 陆九爻斜她一眼,眼瞅着这跳脚的野鸡总算是老实了。 她们只是在溪水旁闲坐,皇家的行驾还没到,宴席还未正式开始。 没一会儿的功夫,才听到外面守着的暗卫快速迈进府门禀报,说是陛下的车驾马上就被到门口了。 第68章 郭荣算是良心发现? 众人这才纷纷从座上起来,站在一旁,等着圣恩来临。 凑在堂内的一众男丁也纷纷从屋里出来,打头的便是楚宴清。 他脚下步子规整沉稳,行走间不见半点局促,行云流水地带着百官走到府门前候着。 皇家的轿辇足足来了三辆,行驾浩浩荡荡,光是贺礼就拉了足足十车。 护卫出行的金吾卫和内侍官及宫女更是排满了长街。 光德帝被付之海扶着,从圣驾上下来,与他同来的,还有璃妃以及景荣公主。 众人面圣齐刷刷地行礼。 “见过陛下,见过璃妃娘娘——” 景荣蹦蹦跳跳地凑到楚宴清身边,眉目飞扬,欢快得活像一头小鹿。 “景荣见过十一皇叔!” 楚宴清笑着看她一看:“多年不见景荣长这么高了。” 儿时景荣和楚煜都爱凑在楚宴清身边,缠着皇叔带他们放风筝逗鸟。 那时他们年纪小,圣上不许二人出宫,纷纷向往宫外繁华盛景,便缠着皇叔常从外面带些稀罕玩意儿回来。 再见景荣,楚宴清面上流露笑颜,心里却极为平淡。 多年不见,当初缠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孩儿,一个为了皇位满心算计,一个仗着身份张扬跋扈。 陛下常年卧病在塌,这两个孩子,一个都没教养好。 只剩下三皇子楚逸,还认了宰辅杜华梁为师,这下更是废了。 楚宴清忽然产生了把楚逸放在自己身边的想法,待日后得空了,一定要同陛下说明情况。 景荣看着他,脸上有些埋怨:“皇叔好不容易才养好病从疯王府出来,进宫了多少次,怎么也不来景荣宫看我?” 楚宴清看着她平淡一笑:“最近实在太忙了,待此次宴席过后,皇叔带你上街买吃的?” 有了这句承诺,景荣安心多了。 光德帝斥责她一句:“都长成大姑娘了,就不要整日缠着你皇叔,十一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顾得上你。” 景荣不满,挽着光德帝的胳膊撒娇:“我哪有让皇叔整日陪我,也就提出这一次,父皇就要责怪我了!” 光德帝这才一笑,眉目舒展了不少,看向楚宴清:“这丫头让我给惯坏了,你不用搭理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带她出门应付应付就是!” 一行人踏进了府门,男官们引着圣上进了正堂,景荣和璃妃由暗卫引着,来到了曲水流觞宴上。 众女眷行礼问安,这才纷纷落座。 璃妃将满院盛景都扫了一遍,感叹道:“北宸王的审美还真是不错,将这院子装修得格外别致。” 她话说完,又微声叹息:“现在北宸王府就缺个女主人了,也到了该给十一寻摸一个。” 景荣眼底闪过一丝黠光,嘟哝道:“我看皇叔府上连个像样的婢子都没有,全是这些粗手粗脚的暗卫,他们整日只知打打杀杀,如何能伺候好皇叔的饮食起居?” 璃妃点点头,觉得景荣说得有道理。 “你公主府的侍婢多,等回去了挑几个有眼力见的给你皇叔送过来。” 景荣高高兴兴地应了,她朝眼前的女眷中扫了一眼,正巧看见低头品茶的陆九爻。 她向远处嘲了一嘴:“这人有毒蝎心肠,还真是能装的温婉贤良,皇兄与九姑娘虽未成婚,也算是半个枕边人了,他怎么得罪了你,何至于将他迫害至此?” 这话问出来,众人皆是一愣。 大家都知道楚煜被关进大牢是陆九爻亲自检举的,不过当时没人在场,只听到些风言风语。 如今公主把这话说出来,不正坐实了众人心中的想法。 季柔捂着嘴,眉头一拧,装出一副柔弱样:“哎呀,真是九姑娘的手笔?莫不是你还在记恨太子擅养通房一事?璃妃娘娘不都将东宫的通房赶走了?怎能这般善妒。” 郭荣此时在旁边嘟哝道:“我怎么听说是先太子养的通房都是北蛮刺客,他被关进去不正是因为谋害圣上吗,跟九姑娘没关系啊。” 众人愣住。 陆九爻却是好奇地看向郭荣。 这姑娘怎么开始帮她说话了,听说上次从天香楼回去之后,郭荣在家研究了不少清洌的美酒给六哥哥品尝,都要兄长拒之门外了。 难不成是六哥哥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这丫头幡然醒悟了? 听到这话,可把郭家大娘子谢氏吓坏了,郭坤明偏袒郭七安,从没把郭荣当回事,谢氏每每想到自己闺女在朝中权柄争夺的水深火热中被推出去,总是泛起心疼。 她其实不指望郭荣嫁与多高的门楣,只希望这个没什么心思的小丫头能安然度过余生。 这下可好,怎么突然说胡话,岂不是将璃妃和景荣公主都得罪了。 谢氏连忙道歉:“娘娘勿怪,公主殿下勿怪,小女吃多了酒,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我没说胡话。” 郭荣胆子小,换做平时,肯定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璃妃与公主作对。 但是她们今天很明显是合起伙来欺负陆九爻。 换做之前,她也是讨厌陆九爻的。 可之前在青连山围猎的时候,她被芸娘挟持着险些坠崖,是陆九爻不计前嫌拿自己的命出来作为筹码才救了她。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猪油蒙了心,真正在意她的不一定是家人,也有可能是她一直错看的陆九爻。 初见时她就觉得陆九爻满身的高雅气息,不应该困于方寸宅院,如今旁边坐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能放她自己,舌战群儒! “太子身边那通房名唤芸娘,是北蛮最顶尖的刺客,在青连山欲行刺陛下,不然你们真的以为他因通敌之罪入狱是被诬陷的?都是有实打实的证据的!” “胡说八道!” 璃妃怒拍了一下大腿,瞪着郭荣,明显是生气了:“你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女眷,是如何知道朝堂之事的?竟敢妄议朝政,郭坤明就是这样教女儿的?” 璃妃之地位堪比国母。 在女眷中自是权利地位最高之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谢氏觉得她的天塌了。 正打算跪下来道歉,谁知陆九爻忽然道:“璃妃娘娘怎么这么大的反应,满朝皆知您待楚煜如亲子,怎么,通敌一说跟你也有关系?” 第69章 皇叔护着外人? 满院沉寂。 众人都惊叹于陆九爻的胆量,要是说她之前胆大一些,还能倚仗准太子妃的这个身份。 可现在又是为何,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和璃妃叫板,难不成将军府出来的女子都是这么没脑子的? “陆九爻,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璃妃早就对她恨得牙痒痒,之前碍于楚煜的面子,她在人前从不和这丫头斤斤计较,现在太子倒了,陆九爻还有什么可猖狂的? 景荣端坐在璃妃的身边本打算做个沉默的看客。 她眼里尽是好戏即将登场的期待,见陆九爻敢在璃妃面前这般猖狂,向身后守着的宫娥试了个颜色。 “去,陆九爻敢顶撞璃妃娘娘,掌嘴。” 两名宫娥走到陆九爻面前,正欲把人拉出来。 旁边尽是看戏的女眷,他们没人敢为了一个曾经的太子妃得罪当今圣上的红人,你推我桑间,陆九爻身边坐着的这些姑娘都躲得老远。 郭荣向上前帮她,还没站起来就被人摁了下去。 谢氏与她试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给自己惹麻烦。 并小声在郭荣旁边劝说道:“你看清楚,陆九爻得罪了璃妃和景荣公主,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你就不要去当这个出头鸟了。” 陆九爻对于郭荣来说,有救命之恩。 若不是之前人家不计前嫌以命相互,郭荣现在早就成了山崖下面的亡魂了,那还有命活到现在,更别说参加北宸王府的开府宴了。 她挣开母亲的手,起身直接走到陆九爻身边,推来了那两名不长眼的宫娥,只身挡在陆九爻旁边。 “公主殿下,今日是北宸王府的开府宴,您也不想被王爷误会吧?”郭荣壮着胆子道。 “误会?” 景荣捂着嘴一笑。 “是陆九爻顶撞璃妃娘娘在先,我身为公主,连个处罚不规矩的臣女的权利都没有?” 按说是有的。 这话问得郭荣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复,但是欺负陆九爻就是不行。 她跪在一旁,咽了咽,鼓足勇气道:“公主若是真的想找个人出气,那就打我吧,我替九姑娘受着!” 景荣望着二人,表情平静,甚至带笑。 心里却早已气疯了。 她是圣上唯一的公主,受整个皇城和满朝文武的尊敬,如今连处罚一个臣女这般小的事情还要被人拦着?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因自己的动作被公主迁怒。 景荣从软座上起身,缓缓走到郭荣的面前。 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她:“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公主想要处罚谁,轮得着你来置喙?” 话音刚落,刚才被推开的两名宫娥上前,将郭荣拉走。 “公主殿下,求您开开恩吧,九姑娘不是有意要重装璃妃娘娘的!” 郭荣口口声声求饶,景荣全当没听见。 只觉得耳边聒噪,吩咐两名宫娥堵上了她的嘴巴。 她转身看向坐在西边气定神闲的陆九爻。 冷这声音问:“本公主在旁,你还能这般稳坐如山,九姑娘好大的架子。” 陆九爻这才起来,往旁边退了两步,规规矩矩地低头。 “公主殿下,九娘若是得罪了您,任您发落,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您一句,先太子通敌叛国,同党皆未落网,此事圣上以交与王爷彻查。 您若肯定璃妃是清白的,那我没话说,您若不确定,日后若是璃妃有半点嫌疑,您今日这态度,能脱开干系吗?” “你少胡说!” 景荣有些慌了,依旧保持冷静,低声严厉道:“璃妃娘娘看着我长大,她是何品行本公主再清楚不过,轮得着你挑拨!” “那太子也是看着您长大的,你们亲如同胞,不还是看错了他?” 这话堵得景荣哑口无言。 她从未想过皇兄会通敌叛国,那身边的芸娘她是见过几次的,只觉得是个规规矩矩的姑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甚至璃妃与她说芸娘是个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可怜女子,她还对其多了些照顾。 如今芸娘莘代与皇兄纷纷进了大牢,景荣怀疑过璃妃是否也同他们是一伙儿的。 那天刚从天香楼回去的当晚,她找璃妃询问过此事,璃妃娘娘告知她太子就是被陆九爻诬陷的! 这姑娘一百个心眼子,将皇室贵族玩弄于股掌,还引得皇叔对其百般信任,她自然不会相信陆九爻的胡话! “本公主信谁不信谁,还轮不着你来管!” 她伸出手,一掌便挥了过去。 却并未听见应有的声响,只见转瞬的功夫,景荣的手腕被一个强劲有力的大手死死握住。 “皇叔……”景荣愣怔地看向不知何时赶来的出宴请,眼里瞬间就泛起了泪花。 “皇叔,陆九爻欺负我!” 她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一样,眼泪说掉就掉,豆大的泪珠顺着嫩白的小脸滑下来,任何一名血气方刚的男子看见都要心疼许久。 楚宴清却冷冷的看着她,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是吗?你说陆九爻欺负你?她是怎么欺负你了?她骂你了?还是打你了?” 都没有。 景荣被问得不知该作何回答。 楚宴清也没给她回答的余地,而是目光森森地看着她,低声说:“我没看见她欺负你,反而眼睁睁瞧见你要打她,景荣,你向来懂事,今天怎么无理也不饶人了起来!” 他大手一推,景荣往后绊了三步。 她震惊地看着楚宴清。 她不明白,这个从小就很疼她的皇叔为什么忽然这般对她了。 自方才在王府门外初见的时候景荣就觉得不对劲,好像皇叔在有意地与她疏远。 她向来在皇叔面前表现得乖巧懂事,难不成真的就如市井传言那般,皇叔被陆九爻这个玄女蛊惑了心智! 景荣委屈地看着他,抽泣道:“皇叔,是陆九爻先不尊敬璃妃娘娘在先的。” “你当我没看见?九姑娘只坐在远处吃喝,你上来就先惹事,怎么,人家乖乖坐着也碍着你的眼了?” 楚宴清这话可谓是毫不容情,字字都薄如蝉翼般让人心寒。 “景荣,给九姑娘道歉。” 第70章 就是在一起了,咋? “我给她道歉?” 景荣不可置信地看着出宴请道:“我是当朝公主,你让我给陆九爻道歉?”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声声质问:“皇叔,我满心欢喜地来参加你的开府宴,自从你回来后,从未踏足过景荣宫,我便亲自来找你,你就是这般对我的?” 她指向陆九爻:“你今天就为了个臣女这么羞辱我,那这宴席我也不吃了,以后你也别去景荣宫了!” 这话说完,她不顾众人的眼光,哭哭啼啼地离开,甚至都没与圣上辞别。 看着人离去的背影,楚宴清只是叹息一声。 随后看向陆九爻,眼神温润了不少:“景荣从小便让陛下与静安王妃惯坏了,你别放在心上。” 陆九爻本就没往心里去。 景荣年纪小,本身就尚未及笄,任性一些也能理解。 加之她站在这般高的位置,受尽宠爱,有些脾气也是正常。 只是她在不明缘由不知所以的情况下这般相信璃妃,可见是被洗脑了,定是璃妃与她说了什么。 陆九爻这才凑到楚宴清跟前,与他小声道:“你改日还是寻个机会与景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不然我怕璃妃与太子会那她出来挡刀。” 楚宴清冷静的点点头,表示应下了。 随后,他又冷着脸看向流觞宴边的众人。 “是不是本王今日备下的饭菜不合诸位的口味?” 众女眷的眼神纷纷躲闪起来。 “怎么会,王爷的宴席布置极为妥当。” “没有没有,很合口味。” “秋日办曲水流觞宴最合适不过了。” “相当好相当好。” 楚宴清的眸光暗了暗。 “是吗,本王还以为是饭菜不合口味,才堵不上众人的嘴,既然合口,那不如好好吃饭。” 见众人沉默不语,他的声音更冷了。 “陆平侯府满门为我大徵奋勇杀敌,保家卫国,若是再让我知道谁妄议九姑娘,毁人清誉,本王就剥了她的皮。” 众人纷纷缩了缩脖子,表示知道了。 待楚宴清走后,陆九爻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有了刚才王爷撑腰,众人对陆九爻的态度好了许多,纷纷与她敬酒闲聊。 不过陆九爻都没怎么当回事。 好奇的是方才郭荣胆子挺大,现在确实蔫吧了,时不时瞥陆九爻几眼,也不敢过来搭话。 陆九爻这才端起酒杯,凑到人家跟前。 “今日怎么这么帮我?”她眸光温和,好奇地看向旁边局促不安的小姑娘。 郭荣小陆九爻一岁,其实最初在陆平侯府相见时,陆九爻就能看出她是个没心机的,只是碍于父亲和兄长的淫威,才不得不做了一些错事。 但谁不犯错呢,这孩子心底里并不坏,只是生错了人家。 郭荣眼神躲闪,低着头嘟哝道:“我之前那般对你,以为你会恨极了我的。” “那确实。”陆九爻有意逗她:“你可要小心了,我记仇,指不定哪天就杀了你。” 郭荣震惊地看着陆九爻,吓得眼底很快噙了泪:“真的?” “骗你的。” 陆九爻的目光更加柔和了:“我当然知道你只是被兄长与父亲逼迫的,不然那日在青连山上我也不会救你。” 郭荣自责起来:“之前那般对你,确实是我错了,我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你别与我记仇了吧?” 她还小,陆九爻怎么可能跟她记仇。 本身陆九爻与陆嫣嫣坐在一处,她换了地方,见两人相谈甚欢,陆嫣嫣的表情怪怪的。 她独坐着,盯着闲聊的二人颇久,忽然坐了过来。 鼓足了勇气,她问陆九爻:“小姑母,你与北宸王是什么关系啊?” 陆九爻被这话问得一愣:“什么关系是什么意思?” 陆嫣嫣心里有些不愿,扭捏着说:“在场这么多女眷,北宸王竟然为了你让公主殿下当众下不来台,这正常吗?” 陆九爻明白了陆嫣嫣的意思。 原来是在试探她。 她知道陆嫣嫣把目标转向了楚宴清,这是想问问他们二人是不是情投意合,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就算告诉她已经在一起了又能怎样。 陆九爻忽然不想藏着了。 她之前迫于太子妃的身份,不愿与楚宴清有过多的纠缠,一是怕给楚宴清带来麻烦,而是怕连累陆平侯府。 现在太子已经到了,昨夜他们二人也已经表明了心意,陆九爻喜欢楚宴清,不想让他的身边出现莺莺燕燕的麻烦。 她低声一笑,凑到陆嫣嫣身边小声道:“你方才看来,我们是什么关系?” 陆嫣嫣愣住。 她没明白小姑母是何用意,只想着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你们二人非亲非故,更没有指婚,毕竟男女有别,既然没有爱意,那还是别走得这么近才好。” 陆嫣嫣话里带气,小姑母明明知道她对楚宴清有意思,还与人家这般亲近,明显是想撬她墙角! “谁跟你说我们之间并无爱意?” 陆九爻眼睛一亮:“你怎么就看出来并无爱意了,我们俩情投意合,已经在一起了。” 她声音很小,只有陆嫣嫣和身边的郭荣能听见。 郭荣眼光一亮,满脸好奇:“真的?怎么在一起的?你同我讲讲!” 陆九爻低声一笑:“男女之间,你情我愿,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好一个你情我愿,好一个水到渠成。 从上车的时候,不管是陆嫣嫣自己,还是母亲,都跟陆九爻表明过她想嫁给楚宴清的想法。 小姑母既然早就和北宸王在一起了,方才怎么不说,害得她像跳梁小丑一样在人家面前丢尽了人! “小姑母说这话是在骗人吧!” 陆嫣嫣低声问:“北宸王杀伐狠绝,隆中城的女子见到他恨不得躲着走,你什么时候与那疯王这么亲近了,难不成是小姑母不愿让我跳进火坑,故意这样说的?” “不是啊。”陆九爻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表现得极为认真。 “我与谁在一起,不与谁在一起,那都是我自愿,虽说没必要瞒着,但也没必要逢人就讲吧?你要是真的喜欢楚宴清,就去与他表明心意就是,我不拦着你。” 第71章 你万一被别的公子看上,本王岂不是吃亏? 世家名门中,凡是有个宴会,多半是公子贵女们相看的好机会。 就算是北宸王府的开府宴也不例外。 王府中没有女眷,这场宴会多是宁嫔帮着操持的,虽说她身体尚未养好没能出席,但早已派最体己的嬷嬷在府中住了几日,一应俱全,安排得面面俱到。 最吸引人的,便是藏筹。 这项活动是近两年才兴起不久的,需要大家围坐在溪流的两边,男子坐一边,女子坐一边。 姑娘们手被在身后,届时婢女们会往各位姑娘的手中塞个东西。 塞什么都可,可以是红豆,簪子,玉器,摆件,需要姑娘们摸出塞的这东西是何物,然后向在座的众位男子形容。 大家手上塞的东西基本一样,只有一位与旁人不同。 众人若能猜出与她人不同的那位姑娘,那就一位姑娘喝酒,若是猜错了,便所有男子共饮一杯。 这个活动既考验姑娘们的感知力,又考验男子们的观察力,真的玩起来颇有意趣。 光德帝与一众老臣在堂内饮酒闲聊,年轻的公子小姐此时已经围着溪流坐好了。 城内未结亲的公子不少,六哥八哥过来凑热闹陆九爻能理解,不过楚宴清也坐过来是…… 好歹是北宸王府的宴会,楚宴清身为主家,理应陪着圣上在堂内闲坐才是。 二人面对面相坐,陆九爻疑惑的目光看过去,很明显是在质问人家。 楚宴清也能理解她的意思,凑得离陆九爻近了些,小声回应道:“你也知道这是个相看的活动,万一你被旁的公子看上,本王岂不是很吃亏?” 陆九爻脸色羞红,她低声嘟哝道:“何来吃亏?” “这可是本王的开府宴,在我北宸王府钓走我中意的姑娘,本王冤死了。” 活动很快便开始了,一个婢女拿着个封闭的小木盒走了过来,大家远远望过去,都没能看清木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坐在女眷中第一位的正是季柔,婢子走到她身后,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放了个东西在她手上。 就这样往人群的尽头依次走过去,走到陆九爻身后时,明显能感觉到一个圆圆的小颗粒状的物件静静躺在了她的手心。 将这东西揉搓摆弄了两下,这才发现原来是个茶杯。 但不确定别人手上是否也是茶杯,幸亏陆九爻不是第一个,只要听听别人的形容,就能猜出个大概。 季柔率先开口,她仔细想了想,低声轻柔细语道:“一种器皿。” 方向是对了。 在她后面的第二位是工部侍郎家的姑娘,行为举止落落大方,样貌也温柔得体。 她眼眸微抬,声音甘甜悦耳:“小女不曾用过这东西。” 这方向便又不对了。 谁没用过茶杯?是人就要喝水,喝水就要用到茶杯。 陆九爻不确定她手上这东西与其他人是否不同,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与工部侍郎家的姑娘所拿的绝对不一样。 那卧底肯定不是她就是这位姑娘了。 到了郭荣,她眉头皱着,仔细在手里把玩了许久,才眼珠一转,道:“正堂内的桌上摆满了这个东西。” 目前堂内众人还在喝酒,桌上摆的不正是酒盅? 再结合方才工部侍郎家那位姑娘所说,她从未用过,可能意思就是从未喝过酒了。 那陆九爻是卧底无疑,八成别人都是酒盅,只有她自己是茶杯了。 到了陆九爻,她眼底一转,气定神闲道:“相较于女子,男子用此物更多一些。” 众人频频点头,觉得她说得对。 又到了后面的这些女眷,大家说得更加明显了,什么醉人,小酌怡情大饮伤身这类的话都说出来了。 陆九爻便更加确信,只有自己的是茶杯,大家的都是酒盅了。 到了众男子猜测的时候。 他们其实已经能猜到姑娘们手中拿的是酒盅了。 只不过大家的形容都差不多,基本上每位都是奔着酒盅的形容去的,真要他们猜测,感觉谁也不像。 到了指认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指向工部侍郎家的这位姑娘。 给予的说辞是,她说她没用过,大家不信。 这姑娘还挺委屈,她生来到现在可是一口酒都没喝过,没用过怎么了? 不过她不与这些人斤斤计较,从身后将那酒盅拿出来呈与众人看。 盈盈一笑道:“猜错了,诸位请喝酒吧。” 待一众女娘们将自己身后的物件都拿到前面,大家伙这才发现,原来真正的卧底是陆九爻。 八哥先觉得不对劲,质问到:“不对啊,你说男子用的比女子用得更加多一些,你手上拿的是茶杯,怎么就男子用得更多呢,女子也是要喝茶的啊?” “所以才说你蠢啊。”陆九爻笑着看他,半开玩笑半嘲讽道:“我是猜到自己是卧底才这么说的,若没猜到我定不会这般形容啊。” 满城的公子小姐都知道陆九爻聪明,却没想到她竟然能掩饰得这么好。 有了这次吃亏,第二把大家对陆家九娘子的提防多了些。 这次握在手里的,是颗红豆。 淡淡望过去楚宴清正不怀好意地望着她。 这馊主意肯定是楚宴清想出来的,若她手中是红豆,别人手里是绿豆,这一样的东西可怎么猜? 而且估计大部分人只能感受到自己手中的是颗豆子,估计没人知道是红豆绿豆还是黄豆了。 陆九爻扫向身边众人,大家脸上都泛起为难的神色。 估计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手上是个什么东西。 这时,楚宴清看着她幽幽地开口道:“各位,请描述你们手上的东西吧。” 这实在是有些让人犯难,从没见季柔的眉头拧得这般紧过,她歪了歪头,看向众人,又仔细磋磨手上的东西。 口语有些为难道:“一种农作物。” “农作物可多了去了。”陆载章提出疑问。 季柔面露不快,道:“这你别管,反正就是一种农作物。” 到了郭荣,她心里想的已经被季柔说了。 只能仔细摸摸手上的东西,然后望着天喃喃自语道:“是个豆子,但不知是什么豆子。” 看来也是,这些都是长在深闺中的贵女小姐,谁能认识几个农作物呢,吃的都是做好的罢了。 第72章 按辈分你要叫他小姑父 这样下去,陆九爻就很难分析出自己是不是卧底了。 感觉多半有个人的手里是绿豆,只是不知道别人手里都是绿豆还是…… 她干脆说得更加明了一些,毕竟红豆和绿豆还是有区别的,红豆更大,绿豆小一些,红豆椭圆,绿豆更圆润一些。 陆九爻顿了顿,抬眼望向楚宴清,冷静道:“腊八粥。” 只有腊八粥里才会放红豆,绿豆则是夏季解暑用得更多一些。 她这句话好像打开了泄水的闸门一般,刚说出口,众人都齐刷刷地望向她。 得。 铁定是中计了。 别家女娘手上肯定都是绿豆,只有陆九爻自己是红豆。 还不等众人继续往下说,楚宴清直接眼角带笑地指着陆九爻。 “九姑娘是卧底,本王就猜你了。” 陆九爻这才不满地把身后的豆子亮出来,呈给众人看。 “行吧,我是红豆。” 身边的女娘们这才纷纷把手中的东西拿出来,大家确实都是绿豆,只有陆九爻自己手上是个红豆。 楚宴清笑得明媚,秋风并不凌冽,更不冻人,柔和地打在他的发梢,男人洁白的衣袍随着水波的流动翩翩起舞,此时一看,挺像个闲散的谪仙。 陆九爻光顾着欣赏他的美貌,都忘了要罚酒一说了。 “九妹妹还想耍赖不成,这是被北宸王迷失了神智,不打算喝酒了?”陆载止在旁边嘲笑她道。 陆九爻这才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试图让杯中的清酒冲醒自己早已朦胧的内心。 这时,陆嫣嫣忽然端起了酒杯,越过陆九爻,顺着人群走到对面楚宴清的身边。 她规规矩矩地站在楚宴清身后,低眉颔首,颇有规矩地拿着酒跟人家致谢。 “王爷,我家小姑困于太子妃的身份,明知先太子擅养通房却不能发火,碍于自身体面和陆平侯府的名声只能将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是您彻查先太子通敌一事,才把小姑母解救了出来,我敬您。” 楚宴清冷眼看着她,又看向对面的陆九爻,好像再问:“你这个侄女又要做什么妖?” 杜曼姝是什么样的做派,她自己的姑娘就是什么样的做派。 陆九爻将这些看在眼里,却早就见怪不怪了。 方才活动开始之前,她已经同陆嫣嫣说得很清楚,她与楚宴清二人,是情投意合,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 而陆嫣嫣非但不知难而退,还上赶着往楚宴清身边凑,这是铁了心要把自己送进北宸王府了。 陆九爻耸耸肩,表示别问她,她不知道,她还想问问楚宴清,怎么人家别人看不上偏偏看上他了? 楚宴清冤。 他转身看向陆嫣嫣,眉头皱得挺紧,在对方凑上来的时候不由地退了两下。 往远处坐了坐,与这女子保持距离。 口中声音清冷道:“九姑娘蕙质兰心,本王只是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恰巧帮上了忙而已,不用客气。” “怎么能不客气呢!”陆嫣嫣凑得更近了。 楚宴清再退。 陆嫣嫣小脸忽然红了,低着声音有些委屈:“王爷是不是嫌弃我,我只是想替小姑母和陆平侯府满门谢谢王爷的协助之恩,您怎么不停往后躲。” 楚宴清会不会怜香惜玉? 会。 但说白了,他只会对九娘产生怜香惜玉的想法。 九娘眉头一皱,他就要问问对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九娘被石头绊住,他恨不得将石头砸碎,自己背着九娘走。 九娘眼里含泪,他更是自责地想直接刀死自己算了。 但除了九娘之外的其他姑娘。 说实话,楚宴清有点嫌弃。 那脂粉味道呛得她快上不来气了。 也说不上什么味儿,就好像各种花香混合在一起,只觉得过于香艳了,但硬要说出个花香的品类,确实也分辨不出来。 不像九娘,日日供奉三清,身上只有淡淡的檀木香,每每凑近,楚宴清都觉得心旷神怡,一天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你快离本王远些吧。”楚宴清匆匆起身,扭头就走,毅然决然。 “既然这游戏结束了,本王还要陪圣上,你们聊。” 再看陆嫣嫣,眼里是真含了泪。 刚才那一副我见犹怜的做派都是装出来的,就在楚宴清离开后,她真的哭了出来。 就问一句,世家女子谁不要脸面。 陆嫣嫣出自将军府,却没半点女将风范,全和她的母亲学的一副矫揉造作的样子。 当下各家女眷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楚宴清半点不给她面子,说走就走,单独把陆嫣嫣晾在原地,这不是她自找的还能是什么。 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就传开了。 本身是年轻姑娘与公子们打发时间互相了解彼此的闲散游戏,偏偏出了这一出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好戏。 偏偏当下杜曼姝又不在此处,只剩陆嫣嫣自己,面对众人的嘲笑,她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慌乱中,她对上了陆九爻的双眸。 这才发现,对方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她的眼神中有责怪,更有对侯府女子为她丢人之后的恨其不争。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九爻这眼神十分吓人,好像要杀了她一样。 陆嫣嫣凑过去,她说话的语气都是发抖的。 “小姑母……你别生气……”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陆九爻冷冷地看着她:“你自己丢人,丢的是你陆嫣嫣的脸面,跟我没关系。” 郭荣见形式不对,在旁边劝道:“嫣嫣,你身为侯府四爷的嫡系,按说与北宸王差了两辈呢,怎么敢往人家面前凑地?” “差两辈怎么了。” 陆嫣嫣不满这话,低头嘟哝道:“这样说来小姑母和北宸王不也差了一辈,不还是同出同进,以朋友之名相处,你光说我做什么,你怎么不说她。” 陆嫣嫣指向陆九爻。 陆九爻真是气得有些想笑,她的嘴角强扯了一下,冷冷地说:“嫣嫣,我已经与太子退婚了,便不再与出宴请论辈分,但你按照辈分,是要叫她一声小姑父的,知道吗?” 第73章 太师 眼瞅着临近黄昏,众人也该打道回府了。 看见堂内众人纷纷随着圣上出来,院外的世家女娘们也规规矩矩地站起身,目送陛下回宫。 陆九爻也不例外,她不爱彰显,就默默地站在人群的后面。 忽然间听见有人唤她,顺着这声音看去,才发现光德帝正满眼和善地盯着她,示意她过去。 陆九爻急忙越过众人,站在光德帝面前。 这时,付之海忽然拿出一方圣旨。 他高声道:“陆平侯府陆九爻接旨——” 这话把众人都说蒙了,不知道陛下忽然让付之海宣读圣旨是因何缘故。 陆九爻急忙跪在地上,听公公宣读。 “陆平侯府九娘子陆九爻,秀外慧中,文韬武略精算于心,捏符御诀观风水奇门,赐太师一职,辅佐大徵气运,力保国寿绵长。” 听到这话,她愣了片刻。 不止是她,侯府众人也都愣了。 太师一职是独立于当朝九品之外的职位,不参议朝政,只单独辅佐于陛下,严格说起来,太师之位比肩宰相。 陆九爻刚满及笄,给她这么重的位置来坐,众人都震惊了。 尤其是陆毅。 陆家身为武将世家,朝中还未出过一个文官。 他从没指望过小九能在朝堂中有立足之地,只愿她能嫁个心仪的郎君,远离朝堂,也远离沙场。 如今陛下给她这个身份,岂不是将小九往这些文官的对立面推。 他赶紧跪在陆九爻身边,词声阵阵道:“陛下,我家小九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她难以担当如此重任!” “陆平侯实在是太小看九姑娘了。” 光德帝喜上眉梢,并未因为陆毅的行为感到生气。 他冷静地分析着说:“朕被这头痛的隐疾折磨了许多年,用尽了法子,将太医院的药喝了个遍,都不见好,九姑娘一记药丸就能将朕的老毛病治好,你还说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陆毅想了想,回应道:“那只是小九她歪打正着,其实没多大的本事。” “宁嫔的身体也是九姑娘调理过来的,十一的疯症也多亏了九姑娘,她师从青云道人,本事大家有目共睹,站在这样的位置上,九姑娘担得起。” 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让陆九爻当这个太师之位了。 陆毅也只能作罢,毕竟太师只负责国运祭祀以及陛下自身的龙体康健,不上朝议政,想必百官也没理由真的为难一个小姑娘。 待众人都回去,陆九爻却依旧留在王府后院,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送走了宾客,回到房内时,陆九爻正坐在矮桌旁边烹茶。 天色渐渐黑了,晚饭还未用,楚宴清揉着发涨的眉心,浑身像散了架一样。 他疲惫地坐在一旁,温热的茶杯就这样顺其自然地递了过来。 “按照仪制你明日便要进宫当值了,怎么还不赶紧回去休息?” 外面的天色还没彻底黑下来,昏黄的灯光照在陆九爻细腻的眉梢上,她整个人显得尤为清洌脱俗。 盯着沸腾的茶壶,陆九爻声音清冷道:“今日陛下赐我当朝太师一职,可是你请旨的?” 楚宴清顿了顿,没做声,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他见不得陆九爻别这些无知女娘欺负。 之前她贵为太子妃,隆中城内尽是一些见风使舵的人家,他们为了巴结先太子的权势,险些要将陆平侯府的门槛踏破了。 而今太子失势,陆平侯府有两朝军功作为倚仗确实受不到牵连,不过单说陆九爻自己,失去了太子妃的身份,又得罪了景荣公主,如果再没个倚仗,怕是日后难以在隆中城内立足了。 而太师之位一直空悬着,上一届的太师是青云道长,在先皇陨身之后,青云也回到了青连山闭关不出。 一来,陆九爻身为青云唯一的关门弟子,继承他之前在朝中的位置最为合适。 二来,太师之位不涉及朝政,只负责陛下龙体康健以及国运祭祀之类,也能与一众文官分开。 楚宴清仔细想了很久,斟酌之下,确实只有这个位置适合陆九爻了。 温润的眸子看着对方,楚宴清轻柔地开口:“确实应该与你提前商量一下的,但是事急从权,我就善做主张了,你……” 他顿了顿,小心问道:“是不是不愿?” 听了这话,陆九爻轻声一笑。 她望向楚宴清,明亮的烛火在她的眉心闪动,她低声开口,少女平静的语调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没有,我是要谢谢你。” 陆九爻静静地坐在桌旁,她接过楚宴清递来的茶杯,为其添了新煮好的热茶。 随后又将这茶杯递了过去。 “我是想说,女子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权柄争执中本就不易,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却是把该得罪的不该得罪之人都得罪了干净,你能这样帮我,我很感激。” 难道九娘留到现在都没走,就是为了跟他说句谢谢? 楚宴清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对方突如其来的真诚,好像他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样。 但其实让陛下赐职,也就是他动动嘴皮子的功夫。 咽了口茶,楚宴清冷声道:“其实你不用谢我,自从上次将陛下头痛的隐疾治好之后,他就已经萌生了立你为太师的意头,不过因为你年纪还小,怕突然这么立为国师会引得朝臣争议。” 但前段时间,陆九爻不光治好了陛下头痛的隐疾,还在青连山围猎上拿得头筹,甚至帮助楚宴清成功将太子缉拿归案。 桩桩件件,都能证明,她与门庭中寻常的女子不同。 光德帝这才放心地把太师之位交给他,而且就今天宣旨后的情况来看,百官中没有一个出来阻拦的。 多半也是知道,这是圣上和北宸王共同的意思。 其实在宫中谋得一职半职的,陆九爻与楚宴清也能见面更多一些,尤其是太子背后之人还没揪出来,这样一来,他们查起案子不就更加方便了。 “你明天得陪我去一趟之前去过的鬼市了,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鬼市摊主惨死的案子,最近暗桩查到那事与太子有关。” 第74章 再探鬼市 先前去鬼市寻找清辉老将军的时候陆九爻听楚宴清提过一嘴,说是鬼市的开始时间本身在每年的七月十五鬼节当晚。 后来因为去年的鬼市上莫名其妙死了九位身强体壮的男子,这才被迫改到了仲秋之前的。 第二天夜里,陆九爻刚用了晚饭,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陆平侯府外等着了。 陆九爻不愿太引人注目,便穿了一身男装,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上车后一见楚宴清便问:“今夜又不是鬼市开市的时候,咱们今夜过去那里有人吗?” 楚宴清冷静地看着她,认真回应陆九爻的问题:“你忘了,城南五十里的青瓷镇正是鬼市举办的地点,平日里鬼市不开,青瓷镇的百姓还是要正常生活的。” 这点陆九爻倒是真忘了。 青瓷镇是大徵国专门制作瓷器的小镇,镇上所有的百姓都是以制瓷为生,他们的瓷器售卖大江南北,这个镇子在整个大徵国都很出名。 正巧家里的摆设已经陈旧了许多,包括祖母房里的花盆摆件都已经用了很久了,此次前去青瓷镇,也能寻摸几个上好的瓷器带回去。 青瓷镇的位置实在有些偏僻,他们和上次一样,坐上马车走了很久才走到。 不过这次下了车,看不见人声鼎沸的鬼市了,眼前是个高大的牌坊,抬头望去,“青瓷镇”稳居牌坊中央。 这三个字竟然是瓷器烧制的,温柔的月光照在上面,还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到了。”楚宴清扶着陆九爻下了车。 他向身后吩咐道:“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严安赶紧上前一步,低声回应:“办好了主子,属下已经在这镇子里租了两个上好的雅间,跟店家说咱们是南方过来采买瓷器的商人,别的我一概没多提。” 楚宴清点点头,跟陆九爻说道:“上车,我们进城。” 奇怪的是,刚要驾着马车驶进镇子,那驾车的马匹就好像突然蔫吧了一样,一直往后退,说什么也不肯踏过牌坊一步。 就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牲畜对人看不见的东西会比较敏感,也能理解。 陆九爻顺着骏马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她往四周环视了一圈,啥脏东西都没有。 “这马什么时候这么怂了。”严危往马屁股上抽了一下。 骏马一声长嘶,也不知是何时挣脱了缰绳,四条腿跑得飞快,转身就消失在了浓浓深夜。 严危:“……” 严安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你抽人家干什么,这下好了,马都没了。” 他望向楚宴清,无奈道:“主子,咱们只能走着过去了。” 对于严危的一些无厘头行为,楚宴清早就是见怪不怪了。 他点点头,吩咐严安在前面带路,一路奔波,他怕九娘的身体吃不消,要赶紧进客栈休息才行。 本身这次就是来查案的,他不愿弄出太大的动静,只需让众人都以为他们是江南行商而来,办起来事情也更加方便。 不过今日这镇上的街道却有些奇怪。 上次来这里正好是鬼市,两边都是摆摊的摊主,街道上全是来来往往蒙着面的行人,虽然看不清任何人的容貌,却十分的热闹。 当时陆九爻甚至以为这里正好赶上了什么隆中城内没有的节日,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庆祝罢了。 而今陆九爻和楚宴清并肩行走在小镇的主干道上,好奇的是,这刚过晚饭的功夫,街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而且按说前两日正好是仲秋,隆中城内仲秋前后几天都很热闹,尤其是仲秋之后的那两天,街上的灯笼还没拆下来,正赶上朝中休沐,学堂内也放假,街里正是除了年关之外人最多的时候。 如今看这青瓷镇的摆设陈列,好像并没过仲秋一般。 这时严危凑到楚宴清身边,小心谨慎:“不对劲啊主子,大晚上的街边没人将就着能理解,但是为什么这两边的店铺都关着门,而且连一个摊贩也没有,像是个空城。”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站在楚宴清另一边的陆九爻正好听见了。 不光是没有店家开门,这附近就连人气都没有,他们已经踏进小镇有些时候了,附近连一个过往的行人都没遇上。 “无妨,先去客栈,问问店家是怎么回事就知道了。” 客栈的位置并不近,一行人走了段时间才赶过去。 眼前是一个不太大的院子,四四方方的,院子旁围满了二层的小楼,楼上一个个独立的房间看来就是这客栈的客房了。 一进门最东边那屋的门大敞开着,里面坐着个上了年纪的老欧,正在桌旁打着算盘,应该是这间客栈的老板。 那老欧应该是耳朵不太好,没听见门外的动静,叫了两声得不到回应,严安直接踏进那个房间内。 站在老欧跟前说了些什么,又拿手比画了比画。 老欧这才从旁边的墙上拿了钥匙,佝偻着身体从房内出来。 扫了楚宴清和陆九爻一眼,她充满沟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对着二人道:“房间都已经留好了,你们跟着我过来就是。” 今日白天的时候严安已经快马加鞭在这客栈中定好了房,正巧是紧紧挨着的两个上好的雅间。 一边上楼,老欧一边说到:“诸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幸亏你们提前来订房间了,不然就三间上房,你们若是这个点再订的话一间也订不到。” 陆九爻狐疑这问:“最近也不是鬼市开市的时候,还有别的人来青瓷镇凑热闹吗?” 老欧瞥了她一眼,表示不满:“这里是青瓷镇,贩卖瓷器的地方,你以为从江南江北赶过来的买家就你们一个?这里常年聚集这各地的商贩,天字号上房可是不好订到的。” 这时,楚宴清扫了眼最上面的三个房间。 他忽地问向老欧:“今天除了我们,还有谁订了天字上房?” 老欧的神情忽然紧张起来。 她有些不耐烦,不知是哪句话挑起了她的愤怒,看着楚宴清低喝一声:“管好你们自己就行,不要管别人!” 第75章 心疼 这间客栈透着诡异,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来到房间后,与阿婻吩咐了,夜里千万别睡得太死,以免有心之人做什么手脚。 阿婻去楼下问店家要些吃的,陆九爻留在上面,收拾收拾床铺,准备随便吃点之后就歇下了。 刚收拾完,房间的门被人敲响。 “谁?”陆九爻寻着声音问过去。 对方传来低沉的男声后,她才松了口气。 打开门,楚宴清只身站在门外,手上拎着个方形的小木盒。 “我想到你肚子应该饿了,吩咐严危让店家做了些合你胃口的菜肴,又拿了壶果酒,你用一些。” 陆九爻眉梢一挑,颇有些震惊的看着楚宴清。 “怎么?” 楚宴清被她这套动作弄得有些不知所以,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地方唐突了。 这时正巧阿婻端着吃得上来,看见此景之后,他眉眼忽然舒展起来。 冲着阿婻吩咐道:“正巧严危严安也没吃东西,你拿着这些去隔壁房间吧。” 自家姑娘有人疼爱是好事。 阿婻跟了陆九爻这么久,也知道她对楚宴清的心思,更知道这个疯王对自家姑娘和对旁人是不同的。 这便笑着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楚宴清随着陆九爻进去,把饭盒放置在矮桌上。 边忙着说道:“我可能没有阿婻更懂你的口味,不过这些菜也都是你喜欢的,先将就着用一些吧,总不能空着肚子睡觉。” 其实,让陆九爻最好奇的是,他这些吃食是怎么来的。 毕竟店家已经休息了,方才阿婻下去时人家不管,只能用厨房自己做了些。 严危严安只知道舞刀弄枪,他们不会厨房内的杂事,陆九爻是知道的。 难不成这些饭菜是楚宴清自己做的? 看来是刚到客栈的时候就下去准备了,他对陆九爻的关心体贴永远能想到陆九爻的前面,这点确实让人心暖暖的。 置了碗筷,陆九爻与楚宴清面对面而坐,慢条斯理地吃着桌上的东西。 意料之外的,这些吃食味道尚可,虽说比不上天香楼的厨子,但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能把饭菜做成这样已经很是可以了。 “这倒是让我挺意外。”陆九爻忽然道。 楚宴清抬眼看她,疑惑地示意陆九爻接着说。 “本以为像你这种矜贵的王爷,饮食起居都有专人照料,没想到你还会做菜。” “所以味道如何?” “十成满意的话打十成吧。” 听到这话,楚宴清没忍住笑出声。 “这么高的赞赏?不说留一成怕我骄傲?” 陆九爻抬眼看着他,因为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说起话来含糊不清,颇有些可爱。 “为什么怕你骄傲,男子能将饭菜做成这般,本身就是值得骄傲的事。” 她想了想,将嘴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咽下去,随后又端起酒杯顺了顺。 疑惑地问:“但你开府之前一直在宫内的疯王府,莫不是陛下不给你吃的,还得让你自己做饭吃?” “那倒不是。” 楚宴清回想曾经发生的种种,虽是清苦,但如今说起来,却是云淡风轻。 “自从将我关进疯王府,陛下就好生交代过,一定要仔细照料我的饮食起居,但自从杀过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之后,就没人敢送饭进去了。” 陆九爻突然想到,曾经听过的对于北宸王的传言。 这位疯王刚被关进疯王府的那段时间,曾亲手将附近当值的金吾卫撕成肉泥。 当时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只觉得是楚宴清疯病发作,自然就把这件事的责任归咎到了他的身上。 却不曾想,楚宴清为何要杀那些金吾卫,是不是对方不长眼睛得罪了他。 这样想来,楚宴清在疯王府的日子简直就是水深火热,这十年来,他一定过得非常不好。 想到这里,陆九爻的心底泛起了隐隐的心疼。 她放下碗筷,做到楚宴清身边,盈盈目光温润地看着对方,眼底已经含了水波了。 楚宴清口中的东西还没咽,被陆九爻这般动作搞得晕头转向。 狐疑的目光投过去,问道:“怎么了?” 一双柔嫩纤细的手忽然碰上他的双颊,陆九爻饱含神情,哽咽着开口。 “楚宴清,我以后一定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原来小孩儿是心疼他了。 楚宴清放下碗筷,忽然一笑,握着陆九爻的手腕,将她的小手护在自己的大手里。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应该是我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但是楚宴清的上辈子太苦了,苦到在山上清修十几年的陆九爻都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疯王府那地方她不是没见过。 满目的萧条凋零,连个正经的茶案床榻都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楚宴清还要自己做饭才能维持生命,陆九爻不敢想他那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其实也没有特别苦。” 看着小孩儿的眼泪没忍住留了下来,楚宴清为其拂去面上的水渍。 他温柔地劝说到:“你仔细想想啊,要真的苦不堪言,我还怎么培养手下的诸多暗卫,就是这些宫娥太监不敢接近罢了,我的暗卫出入确是自由,他们时不时也帮我带些新鲜玩意儿,你不用太过担心。” 陆九爻又不是傻子。 她当然知道皇宫内院不是谁说进就能随意进的,可以与楚宴清近身的,怕也只有严危和严安兄弟二人了。 加之他还要频繁受蛊虫的折磨,可想那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放心,我现在是太师,我以后肯定不能让圣上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了!” 陆九爻抽出手,轻柔楚宴清的胸口。 “你还疼不疼?还慌不慌?上次蛊虫发作的厉害,你现在还有感觉吗?” 蛊虫是不疼,蛊虫是不慌。 陆九爻揉得他确实慌死了! 少女脸上还有泪珠,碧汪汪的大眼睛就这么一闪一闪地盯着她,要不是现在周围的环境不允许,楚宴清真的想把陆九爻按下好好揉搓摆弄一番。 他忽然摁住了陆九爻的手,猛地拉上对方的手腕,一个用力,陆九爻没坐稳跌进了楚宴清的怀里。 温热的唇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覆了上来。 第76章 毁容女 过了许久楚宴清才大发慈悲地放过她。 陆九爻小脸羞红,不好意思地往楚宴清的胸口拍了一下。 “我这是在关心你,净知道搞这些不正经的!” 楚宴清笑着看她:“你我之间心意相通,我又不是那强取豪夺的小人,亲一下就是不正经了?” 陆九爻不再理他,转身便做了回去。 “反正以后不用你下厨了,我多学一些,你想吃什么我学着给你做。”陆九爻喃喃道。 “那还是算了。” 不是看不起她,说实话,前阵子他寻了上好的山菌给陆九爻送去,人家好心好意地亲自下厨煮了汤,邀请楚宴清品尝。 那汤的味道简直……一言难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话题也算是过去了。 陆九爻看向窗外天色,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了。 “对了。” 她认真地盯着楚宴清到:“方才我与阿婻交代了,却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今夜睡觉时候,你与严危严安都别睡得太死,我总觉得这里不对劲。” 楚宴清点点头:“我已经吩咐了他俩吃过饭后出去查探情况,现在估计已经忙上了,咱们等他们回复便是。” 兄弟二人动作很快,才说过没多久,二人忽然敲门而入。 “主子,查清楚了。” 严安站在不远处回禀道:“我们从镇子的东边转到西边,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所以干脆踹了个杂货单老板的门。 按照那老板所说,镇子上前两天发生了去年相同的命案,巧的是,这次死的也是九个人,就在鬼市之后的第二天,九位死者都是血气正盛的男子,死相却十分凄惨,像是一夜之间被什么东西吸干了阳气一样。” 这话说完,房间内迎来了短暂的沉默。 严危瞄了一眼二人的反应,心虚地偷摸说道:“主子,不会真的闹鬼吧?” 话音刚落,严安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这种胡话你都敢信?” 楚宴清扫了他一眼,不搭理这浑话,转而看向陆九爻。 “是不是闹鬼你肯定比我们清楚,这事你怎么看?” “哪有这么多的鬼,我说白了,这附近有青连山,山上供着三清祖师像,就算真的有鬼也要躲得远远的,肯定不敢在隆中城和青连山之间作孽。” 凄惨离奇的死状最容易被人定义成邪祟作乱,但其实这些年山中的师兄弟谁也没闲着,真有邪祟也都抓到了山上去,城中不可能出现。 就算城中真的有邪祟,也是青连山上的师兄弟们第一时间发现,随后带着家伙事儿过来驱鬼抓邪,哪能轮得上他们。 陆九爻冷静地分析道:“此事多半是人为,凶手赌的就是百姓们迷信的心里,越是把死者的惨状弄得离奇一些,越是没人发现。” 楚宴清点点头,觉得陆九爻说得有道理。 他问向兄弟二人:“你们查清楚没有,那九名死者现在在何处?” 严危回禀道:“死者安置在城外义庄。” 听到这话,楚宴清眉头一皱:“这青瓷镇上的镇守怎么不管事?就把尸体随意放置城外义庄了?” 说道这里,严危才露出难言的神色:“主子你是不知道,镇守已经让鬼吓得得了失心疯,现在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问事呢!” “怎么吓的?” 楚宴清察觉到不对劲:“难不成这镇守还真的见鬼了?” “百姓间的传言是如此,说是镇守晚上起夜的时候见到了曾经病死的小妾,人家向他索命来了。” 这事实在蹊跷,他们今夜讨论再多也于事无补,只能等明天天亮了亲自去镇守府查看一番了。 待严危严安回去之后,阿婻也从隔壁房间进来了,送走了楚宴清,两人收拾收拾躺在了一处。 许是今天折腾了太久,陆九爻和阿婻都有些累了,刚躺下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窗外寂静无声,睡梦中,陆九爻听见身旁忽然传来细碎的动静。 听这声音,似乎是有人在翻动他们的包裹。 那声音越来越近,渐渐地来到了床边。 为了方便夜里行动,陆九爻刻意睡在了床边,让阿婻往里面睡。 就在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陆九爻猛地起身,将那黑影按在地上。 听见动静,阿婻赶紧起来,点燃了灯。 手下的人还在挣扎,陆九爻顺手拿着绑围帐的布绳子将那人的手腕绑了。 随后又举着灯,凑到对方的脸旁。 不凑过去不知道,身下按住的竟然是个女子。 还是个已经毁了容的女子,她的脸被大面积地烧伤过,已经认不清容貌,只剩两个眼眶下黑黢黢的大洞赫然盯着床上的二人。 看见这番景象,阿婻没忍住尖叫出声。 紧接着,房门被人撞开。 楚宴清穿戴整齐,看样子还没歇下,踏门而入直接来到床边查看情况。 “怎么了?” 看见地上的人,他吩咐后赶来的严危严安,将这毁容的女子绑在了柱子上。 灯光亮起,房间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楚宴清平静地坐在茶案旁,阿婻温了茶递给他,随后许是恐惧的原因,远远地躲在严危身后了。 陆九爻抱着双臂,在这毁容女子的面前来回踱步,观察此人的状况。 “你深夜来我房间是要做什么?”陆九爻冷冷地看着她问。 女子不做声。 陆九爻又问:“谁派你来的?” 女子依旧不做声。 这时,陆九爻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了。 她沉默了许久,忽然道:“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这时,被绑着的这位毁容的女子终于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陆九爻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她坐回楚宴清身边,叹息一声。 “脸被毁了容,嗓子也被毒哑了,这女子也是被人利用的,不是罪魁祸首。” 楚宴清淡淡地扫了那女子一眼,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女子眼中忽然有了光,她用力地点点头。 楚宴清又问:“你来这间房内,是要偷东西?” 女子又点点头。 楚宴清又问:“是谁交代你过来的?指出罪魁祸首,我这就送你出去。” 说道这里,女子的眼中忽然浮现深深的恐惧,拼了命般不停地摇头。 第77章 蛮婆 “光这样问是问不出什么的。” 陆九爻忽然走到这女子身边,直勾勾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对方已经分辨不出容貌的脸。 “她被毁了容,又被毒哑了,肯定是怕别人发现她的身份,证明这姑娘指定是隆中城内之人。” 若是外乡人,或者人牙子手上的奴役,连个认识她的人都没有,毁容又毁了人家的声音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可惜陆九爻在隆中城内呆的时间少,光凭身形无法分辨这人是谁。 说道这里,陆九爻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认真地盯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女子,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朝中官员家里的姑娘,是与不是,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听到这里,那女子忽然瞪大了双眼。 陆九爻心里已经知道了大概。 她凑到楚宴清身边,冷着眸子说到:“万花楼查封之后,死于楼内的官员女子咱们总共寻到二十具尸体,但实际上却有二十四个,剩下的四个之前一直寻不到眉目,现在不就找到了。” 当时查封万花楼之后,楚宴清和陆九爻一起把乱葬岗内的女子尸首都统计了一遍。 找到的尸体总共二十具,但是前往王府报案的官员共有二十三家,再加上城东玉器行齐行首的女儿,总共是二十四个。 陆九爻看向被绑着的女子,认真道:“这位是当朝北宸王,就是专门为了查探万花楼的事情和青瓷镇的事情来此的,你不用怕,我们绝对能护住你。” 听到这里,那女子呜呜地说着什么。 陆九爻疑惑地看向她,问:“你的意思是,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下来?” 那女子点点头。 陆九爻命急忙将人放了,在矮桌上准备了纸笔。 这女子虽说容貌尽毁,口不能言,却写得一手相当漂亮的好字。 原来她是顺天府府尹赵志和的独女赵依澜,和手帕交齐朵朵在街上闲逛的时候被人掳走,直接就关在了这间客栈里。 这间客栈的店主是个人贩子,专门强行掳走妙龄少女,毁其容貌,断其声音,让她们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客人的包裹行礼。 她也不知道这店家是何来历,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镇上的人都喊她蛮婆。 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蛮婆性子刁蛮,在镇上的居民中并不讨好,但她隐藏的却很好,没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那最近几天青瓷镇上又出现莫名其妙的尸体,现在就停在义庄,也是蛮婆的手笔?”陆九爻拧着眉毛问。 赵依澜却摇摇头,并继续在纸上写道:“蛮婆只害人,却从不杀人,镇上那些尸体不可能是她干的。” “为什么这么笃定?”楚宴清问道。 赵依澜接着写道:“镇上死的都是些魁梧壮实的男性,蛮婆的腿却有隐疾,每到晚上都疼痛难忍,走路都费劲更别说杀人了。” “那她是怎么控制你们的?”陆九爻问道。 “我们在来这家客栈之前都被喂了毒,那毒只有蛮婆能解。” 说道这里,陆九爻把上赵依澜的手腕,帮其号了号脉。 确实毒入骨髓,但无非是寻常的断肠散,她这里正好就有万能的解药。 陆九爻掏出药瓶,将黑色的药丸递过去。 “蛮婆给你们的一定是定期的解药,这副药丸可以永久解了你的毒性,吃了它,就不用担心被控制了。” 赵依澜震惊地看着陆九爻,眼中忽现两行热泪。 她接过药丸,紧紧地握在手里。 陆九爻好奇地看着她:“不吃?是不是还不相信我?” 赵依澜却摇摇头,接着在纸上颤颤巍巍地写道:“齐朵朵与我是手帕交,这场权柄的争夺与她本没关系,都是我连累的她,这个药丸我想留给她。” 也难怪陆九爻之前觉得不对劲。 根据他们的查访,被害的都是官员家的小姐,商贾家的,这位齐朵朵是唯一一个。 原来是在与赵依澜一同上街的时候被连累的,这位顺天府伊之女明明拿着解药却不肯吃,此胸襟与气魄,寻常女子很难达到。 “无妨,你大可放心,这样的解压我这里多的是。” 陆九爻又从怀里掏出个解药,送给了赵依澜。 她不敢在房间里待太久,以免蛮婆察觉到什么,陆九爻便让人家下去了。 阿婻没明白她的做法,按说已经知道了蛮婆是人贩子,直接下去把人杀了不就是,随后便能解救被贩卖在此的妙龄少女。 但看自家姑娘的意思,好像并没这个打算。 “姑娘,我们不与她一同下去抓人吗?”阿婻直接将心中的疑虑问了出来。 “这样下去才是真的打草惊蛇。” 陆九爻耐心地同她解释道:“你敢信一个八十多腿脚还不方便的老太婆能凭空拐来这么多妙龄少女吗?” “姑娘的意思是,蛮婆的背后还有人?” “那是自然。” 陆九爻的眼神变得深邃了不少:“蛮婆背后之人,很可能就是这青瓷镇近日凶杀案的罪魁祸首,解药给了赵依澜,起码她现在没有性命之忧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去城外义庄,查看一下尸体的情况。” 提到“义庄”两字,阿婻身后没来由地打冷战,想到那地方全是尸体,她吓都吓死了,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睁开眼,两个眼睛的眼眶黑黢黢的一圈,抱着小姐的腿求了好久,陆九爻这才答应她,让她安心在房间内歇着。 毕竟这间客栈不安全,她临走时还特意给了阿婻一个信号弹,若是有危险,直接点燃信号弹,她们就及时赶回来。 义庄就坐落在青瓷镇的镇外五里处,由于长时间没有什么人影往来,此地格外的萧索凋零,比昨夜安静到吓人的青瓷镇更加可怕。 众人来到义庄门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破旧的木门,门半开半合,有秋风吹过,带动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顺着门缝看过去,隐约能看见里面干枯的杂草,在秋风的吹动下,杂草簌簌摆动,分明是青天白日,却给人一种闹鬼的感觉。 “这风吹得我浑身不自在。”严危打了个冷战道。 第78章 义庄 “正常,一般的义庄都是这个鬼样子。” 严安冷冷说了句。 他胆子倒是大,越过众人走到门前,直接推开门踏进去。 陆九爻和楚宴清也随着一同走了过去,严危则是跟在最后。 义庄不愧是义庄,刚踏门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满院的棺材。 这里的棺材不多不少,正好九个,棺材板盖着,但难掩的味道还是顺着缝隙透了出来。 这种肉体腐朽的气味并不好闻,众人都没忍住捂上了鼻子。 严安掀开了其中一个棺材板,大家往棺材内看去,这才发现,里面躺着的尸体好似早已被蒸发干了一样,只剩下一层干死的死皮裹着。 “难怪闹鬼直说传得沸沸扬扬,这死相怎么看都不像是人为啊。”严危脸色难看道。 “就是人为。”陆九爻冷声道。 她指向尸体的脖颈,向众人说道:“有一点你们没发现,看这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就在尸体的脖子上,有个细小的针眼。 看样子是被人用银针封死了血脉之后而亡的。 至于为何是这样一副死相,确实就不得而知了。 楚宴清冷冰冰的看着尸体的形态,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搓了下眉心。 “你见多识广,有没有哪种药物或者什么方法,是能让人死后流干血液的?” “也不一定是死后流干的。” 陆九爻皱着眉头道:“有一种断阳草,研磨出汁水,涂在锐器上,可以防止皮肤愈合,并加速血液流动,这些死者应该都是被涂抹了断阳草的银针所伤。” 说道这里,楚宴清命严危严安将所有的棺材都掀开了,仔细看去,这些死者的经不变却是都有伤。 非但如此,观察这些人的死状,他们紧紧闭着眼睛,虽然血都流干了,但看上去死前十分的安详,似乎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银针与其他的锐器不同,银针在身上扎个小口,基本上没什么痛觉,这些人多半是先被下了迷药,随后又被银针所上,导致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么一看杀人犯还怪好心的,起码这些尸体死亡之前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这时,严危觉得不对劲,他看着这些尸体道:“如果是死于精神麻痹之后的银针刺穴,那咱们之前的推断就不对了,这些人没有反抗的余地的话,按说蛮婆那个腿脚不利索的人也能轻易杀了他们。” “能是能,但确实不是蛮婆所杀。”陆九爻冷声道。 “为何?”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陆九爻接着分析道:“你们看这些尸体,每位都是超过八尺的大汉,再看银针刺入的方向,皆是从上往下刺入的,蛮婆身量不过五尺,她除非跳起来刺,不然造不成这样刁钻的角度。” 这便证明,凶手比死者高,最次也同死者一样高,才能用银针刺入这样刁钻的穴道。 “这样也好说。”严危信誓旦旦道:“只要咱们把青瓷镇内比这些尸体个子还要高的人都找出来,再一个一个审问,不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楚宴清瞥他一眼,冷冷道:“你以后出门在外,别说自己是北宸王府的影卫。” 严危不解,他继续疑惑道:“为啥,主子你仔细看吗,死亡的这些男子他们的身高普遍都超过了八尺,身体都萎缩成这般还有八尺呢,那生前最少九尺了,超过八尺的男人不好找,超过九尺的却没几个,咱们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是不是傻!”严安一拳敲在严危的脑袋上。 “你这么一找不就打草惊蛇了,咱们没带王府暗卫,就四个人,怎么守着这么大的青瓷镇防止凶手逃跑!” 严危:“……” 说来也是。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只能私下里偷偷寻找凶手,不能让对方发现。 如若不然,他们做的一切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那线索就是银针了。” 陆九爻想了想,道:“青瓷镇这种地方,玉石瓷器一抓一大把,银针或者刀剑这种兵器却不好找。” 说到这里,陆九爻忽然眼眸一亮。 “还真别说,有个地方专造兵器的。” 他们此次来到青瓷镇上,还没前往清辉老将军家里拜会过。 要不是牵扯出兵器一事,她都快忘了,清辉在青瓷镇内开了个铁铺,专门用来打造各种稀奇古怪的冷兵器。 一行人这才出了义庄,很快便来到了清辉的田舍。 和上次一样,站在院外远远看去,大白天的,清辉将军就已经忙起来了。 瑟瑟秋风中他光着膀子,虽说一把年纪了却不显老态,身上的肌肉线条还很明显,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常干体力活的。 听见门外传来的动静,清辉放下手中铁器,冲着外面看去,才发现门口站着四个人。 定眼一瞧,站在人群最中央的那位姑娘,不正是前段时间找他寻摸弓箭的陆家九娘子。 看见陆九爻,清辉平淡的眼神中忽然泛起光。 他连忙凑过去,推开门请门外的众人进来。 “没想到上次分别距离今天还没过多久,我们又见面了!” 对于清辉的热情,陆九爻已经习惯了。 按照清辉之前所说,父亲对他有不小的帮助,凭资论辈起来,她还要喊对方一声叔父才对。 陆九爻盈盈一笑,随着清辉将军走进院中,对方把院外矮桌上放的几个刚打好的兵器纷纷推到了地上,为陆九爻腾出空。 还很贴心地帮其擦拭了椅子上的灰尘,从里间拿了水壶与茶盏出来,为他们四个人仔仔细细添了新茶。 “老将军,您别麻烦了。” 陆九爻十分客气地说到:“我们其实是昨天夜里到青瓷镇的,当时天色已晚了,也没能及时过来看您,最近身体可好?” “好好好!”清辉看见陆九爻就像是看见自己的亲闺女一样高兴:“自从你们上次来过之后,我的身体可是一天比一天好,你能看出来吧?我是不是比上次看起来壮实了不少?” 这么说还真是,上次见清辉将军的时候,他还佝偻着腰,这次整个人都笔直了不少。 第79章 蛮婆死了 “自从上次见到您,回去之后我跟父亲提起过此事,他说等他过段时间空下来,就过来看看您。” 陆九爻盈盈笑着。 对于父亲来说,清辉与他交情颇深,这么久没见了,要不是近日又是秋猎又是开府宴的,被事情绊住,他恨不得快马加鞭飞过来。 听到这里,清辉脸上溢满了感动。 他稳坐在茶案旁,碍于有女眷在,已经披了件单薄的汗衫,秋风簌簌作响,他脸上的沟壑里藏的全是对陆平侯的思念。 “我身份特殊,久居樊笼不能出去,若是陆老将军能来看我,我定美酒佳肴准备齐全了与他唠上个三天三夜!” 嘘寒问暖的话说得差不多了,清辉看着这一行人乌泱泱的前来,北宸王还带了两名部下,觉得他们应该不是单纯过来做客的。 清辉疑问地看向陆九爻,问道:“姑娘今日前来青瓷镇,可是有公事?” 陆九爻这才切入正题,她的眸子暗了暗,抬眼问:“您是这镇上唯一的铁匠,可制作过银针之类的东西?” 清辉眉头一皱,摇头道:“我平时制作的兵器都是些刀剑,银针这种实在太细了,我做不成。” “那您知道镇上哪里能买到银针吗?” 说到这里,清辉低头细想了一下。 “卖银针的地方不知道,但镇上有间医馆,那里的银针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话音落地,清辉仔细想了想陆九爻的意图,觉得不对劲。 “姑娘为何要找银针?可是谁生病了?” “没有。”陆九爻放下茶杯,冷静道: “您也知道这镇上前段时间死了九名男子,他们的尸体被停放在义庄,我们今日去义庄查看了,那些男子根本就不是死于什么邪祟,而是被银针封喉致命。” “不对啊。” 清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想到这些惨死的男子,他颇为惋惜。 “搬动这些尸体的时候我也去了,他们浑身只剩皮包骨,干瘦如柴,生前可都是壮实的汉子,一根银针能把人搞成这样?” “嗯,银针放血,随后将尸体风干,造成的就是这般效果。” 话刚说完,楚宴清忽然碰了下陆九爻第二本手臂。 他面无波澜,表情平静着说:“查案要紧,等彻底抓住了凶手,咱们再来拜会清辉将军吧。” 说来也是,毕竟他们今日来此也不是真的为了做客,要问的事情问到了,还是别耽误时间的好。 陆九爻这才起身,准备拜别清辉。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似乎是信号弹的声音。 众人顺着那声音望去,才发现客栈方向,阿婻已经燃起了信号弹。 “不好!”严危惊呼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下急忙跑出院外,飞身上马,朝着信号弹的方向奔去。 定是阿婻遇到了危险,不过严危的反应倒是所有人都有些错愕了。 也来不及多加犹豫,院内剩下的三人也紧跟其后,飞奔着回到了客栈。 到客栈后才发现,阿婻没事,蛮婆却死了。 严危正蹲在尸体旁,查看其死亡的原因。 蛮婆平静地躺在地上,看表情,她死亡的样子很安详,脸上还带着微笑,十分诡异。 严危将她的头部撇向旁边,这才发现,在她的颈间,也有一个细小的针眼。 “和义庄那些尸体死亡的方式一致。”严危冷静道。 陆九爻凑过去,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尸体的状态,确实除了变成干尸这个条件,死亡的方式和义庄那九个尸体一模一样。 阿婻许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就这么赤裸裸地死在自己面前,脸上的神色还很慌张,估计是被吓得不轻。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眼中已经含了泪。 “别怕。” 陆九爻凑过去,拉起阿婻的手小心安慰道:“蛮婆害人无数,死了也是活该。” 她轻柔地为阿婻拍着后背,认真问道:“你看见凶手了吗?” 阿婻慌张地摇摇头:“没有,我想着你们中午回来,还没吃饭,就打算找蛮婆定一些吃的,结果我来到这个房间时,蛮婆已经躺在地上了。” 她仔细回忆着说:“你们不是给我留了信号弹,我觉得她的死相有些蹊跷,就赶紧把你们叫了回来。” 蛮婆死状诡异,不仔细看不觉得是死了,反而更像是睡着了一般。 “看来你的猜测不准确。” 陆九爻看向楚宴清,道:“刚刚在清辉的院子里,你不让我把事情说得这么详细,是不是怀疑清辉与九名尸体的案子有关?” 楚宴清冷静地点点头:“咱们说到那九名尸体是死于银针刺穴的时候,清辉并没有表现出多惊讶的神态,想来整个青瓷镇就他能制造兵器,说不定做不成银针也只是他的说辞,但现在看来,清辉有了足够的不在场证明。” 蛮婆死的时候,清辉和陆九爻他们在一起,怎么想也不能是清辉杀的人。 这时,陆九爻看向阿婻:“你来找蛮婆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客栈内有什么可疑人员?” 阿婻摇摇头,仔细想想,道:“可疑人员倒是没有,不过……” 她眸光一闪,声音忽然提高了不少:“我刚刚在楼上看到了季献廉。” “季献廉?” 陆九爻的眉头紧紧皱起,季献廉靠着季袁的扶持一路走到了大理寺寺正的位置,他来此地,难不成也是为了查案的? 想到昨夜蛮婆说上好的天字上房总共有三间,除了陆九爻和楚宴清的房间,另一个房间也被人定了出去。 想必那个房间的人就是季献廉没错了。 “他现在人在哪?”陆九爻问阿婻。 阿婻仔细想了想,道:“出来时我见他回到了房间,到现在也没见出门,应该是还在房内。” 吩咐严危安顿好了尸体,楚宴清和陆九爻一路上楼,敲开了另一间天字上房的门。 过了很久门才被打开,前来开门的,正是季献廉身边的随侍。 顺着大门望进去,季献廉这个人正坐在茶案旁安心地喝茶。 好像并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一样。 第80章 季献廉,马屁精 他是早年间季袁在乡下堂兄家里过继到自己身边的孩子,比陆九爻大上几岁,并没有拳脚功夫傍身,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 他坐在茶案旁,首先看见的是陆九爻。 眼中满满的嫌弃,眉头一皱,好像看见了什么不愿看见的脏东西一样。 “哎呦,这不是新上任的太师大人吗,你不在陛下身边拍马屁,上青瓷镇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做什么?” 听到这话,陆九爻不与他计较,正欲开口,楚宴清忽然越过她,站在了前面。 看见楚宴清之后,季献廉确是两眼放光,好像被什么东西扎到了一般,赶紧从座椅上弹起来。 三两步跨到门前,向楚宴清规规矩矩地弯身行礼:“这不是北宸王吗,是我眼拙,没看见王爷,这便赶紧给王爷赔个不是!” 见风使舵的狗腿子。 人前谄媚的势利眼。 陆九爻重重地瞥了他一眼,越过楚宴清直接不请自来的走进屋内。 她还如入无人之境地拿了个崭新的杯盏,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季献廉瞅了她一眼。 碍于楚宴清还在,就算看不惯这个姑娘,也是有气不能撒,赶紧请楚宴清进门。 “不知王爷驾到,下官也什么都没准备,您赶紧进来歇息歇息吧。” 楚宴清越过他,坐到了陆九爻的对面。 这下茶案两边都被坐满了,季献廉没地方坐,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 他卑躬屈膝地笑着脸问:“王爷来青瓷镇可也是为了查案?” 楚宴清冷脸看着他,不回应他的问题,反问道:“季大人来青瓷镇也是为了查案?” 听到这里,季献廉可得好好地夸大其词邀功一番。 “是家父听说了青瓷镇近日来的惨案一事,特意命我前来查探清楚的,本身家父是想亲身前来的,但是您也知道,他年纪大了,这隆中城到青瓷镇的路程颠簸,光是车马前来就要走上小半天的功夫,他一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就命我来查看虚实。” 见楚宴清闭口不言,他又赶紧道:“王爷您可是不知道,下官已经查清楚了,这青瓷镇上的命案,都是这间客栈的店家一人所为,您还没见过那店家吗?我这就命人把那凶手叫上来!” 说着,他便转身吩咐身后的随侍:“去,赶紧把那店家押上来!” 他说完后,又冲着楚宴清露出奸细的笑脸:“我跟您说,等您见到那店家就知道了,别看那老婆子行动不便一身羸弱之躯,实际上肯定是装的,她厉害着呢!” 陆九爻瞥他一眼,趁着他的随侍出门之前,冷冷说道:“不用去了,那店家蛮婆,刚死。”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了起来。 季献廉起初没听明白陆九爻的意思,狐疑这问:“你说啥?谁死了?” 陆九爻牵扯着嘴角冷冷一笑:“就是你说的那个凶手,刚死。” “那不可能啊!” 季献廉震惊着说:“方才我刚命人下去找她取了饭菜上来,我刚吃完,那会儿还好好的呢!” 楚宴清又问:“你说那蛮婆就是凶手,可有证据?” 季献廉分析道:“实打实的证据目前还没有,但根据下官昨夜探查的情况来看,那店家拐卖了不少妙龄少女,将其毁容行偷窃之事,她肯定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城外的义庄你可去过了?”陆九爻问。 说到这里,季献廉有些心虚:“姑娘有所不知,虽然下官担任大理寺寺正这般重要的职务,却有那一见尸体就狂吐不止的毛病,不用去查看什么尸体,本打算将那蛮婆抓起来仔细审问一番的,谁知那老婆子死得这么快。” “死了就证明人家不是凶手。” 陆九爻斜他一眼:“换言之,凶手肯定另有其人,是发现咱们查到了蛮婆身上,为了避免事情败露,才狠心杀了自己的同伙。” “不对啊。” 季献廉天真地说到:“那些死者不正是死于妖邪作祟吗?我看那蛮婆就是妖邪,除了她,还有谁有本事杀人?” 陆九爻:“……” 楚宴清:“……” 好意思说自己是大理寺寺正,妖邪作祟这般荒谬的言论也就他能信了。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作祟的妖邪就是蛮婆。”楚宴清声音清冷的问。 季献廉认真回复道:“王爷有所不知,北蛮蛊术盛行,他们这些人之间,有一个北蛮巫女,专门制作一些害人的蛊毒,下官来此之前已经彻查清楚了,那位蛮婆,就是北蛮曾经的巫女。” 蛮婆…… 北蛮…… 原来此人的名讳是因此而来。 “但看目前的情况,蛮婆一死,真正的凶手确实另有其人。” 那蛮婆应该是北蛮前几任巫女,就陆九爻知道的情报来看,北蛮如今的巫女是莘代,已经被关进大牢了。 陆九爻冷声道:“北蛮巫女擅制蛊毒,那那些尸体的死相也不觉得奇怪了,只是蛮婆为什么会死呢?” 她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件事情处处充满蹊跷。 “要么就是被反水了,要么就是为了用自己的死来保护身后重要的人。”楚宴清冷静分析道。 “那你的意思,蛮婆是自杀的?”陆九爻怀疑着问。 “不排出这个可能,除非是有人购买了同样的银针,往针上喂了同样的毒,你们想想那蛮婆死亡时脸上的表情,她笑得那么安详,肯定在死前没有丝毫的防备。” “看来还是要去城中医馆查一下,问问今日或昨日有没有可疑人员采购银针。” “对对对!北宸王说得对!” 季献廉赶紧趁机凑过来拍马屁:“不愧是王爷,就是神机妙算,您总是能比下官多想一层,有您的带领,想必我朝以后没人敢胡来!以后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大计全凭王爷一人……” 话还没说完,楚宴清直接从软塌上站了起来。 陆九爻跟随其后,二人转身就出门,完全不听季献廉说了什么。 不光是这样,就在他们出门之后,严安勾住季献廉的脖子,就将人往外面带。 “季大人不是要查案吗?同我们一起去医馆吧!” 第81章 和尸体接触的人都染了风寒 青瓷镇地方不大,整个镇上只有一家医馆。 众人来到医馆时,难得见到镇上有这么多人。 自从昨夜来到此地,这里说是荒无人烟一点都不夸张,除了客栈里能看见几个外乡人,他们还没在镇子上看见没什么人影。 就连早上从街道上打马而过的时候,都安静得像个荒城。 一行人迈过门槛走进去,这才发现医馆内尽是些看病的百姓,更奇怪的是,大家都感染了风寒。 严危问出了心中的疑虑:“按说夏秋换季偶有风寒发热此类的病症也是正常,但这么多人,都感染了风寒?” 事情确实有些诡异了,关键是这房间并不大,却乌泱泱围满了人,一打听,大家都是染上了风寒的。 别的毛病一个也没有。 陆九爻从人群中挤进去,发现最前面的诊桌后面,坐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 看着女子的打扮,却不像是中原人。 “林妙?” 随着楚宴清眉头一皱,低声轻唤了一句,女子的目光才从病患的脸上移开。 她的目光落在楚宴清的身上,惊讶地看着人群后的男子。 “楚宴清?你怎么来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搭了句话,确是把陆九爻聊懵了。 犹记得刚发现楚宴清身上的毒蛊的时候,他说过,西域圣手林妙,曾经为楚宴清诊治过。 看来那位林妙正是此人。 陆九爻本以为那位称得上“西域圣手”之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没成想竟然这么年轻。 看着也不像是饱经风霜的样子,她应该与楚宴清差不多的年岁。 扎着两个落在肩上的麻花辫,辫子上点缀着翠绿的玲珑头饰,头顶上有一个白净的花苞,清新脱俗,和普通的规格女子大不相同。 这姑娘皮肤白皙,看着也不像是云游四方的游者。 她眼底带着兴奋的神色,从椅子上起身,越过众人,凑到楚宴清身边。 “我本打算将这里的事情解决之后再去隆中城看你的,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她看楚宴清的眼神很难不让人多想,不像是故友重逢,反而更像看见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男子一般高兴。 楚宴清的表情却很平静,带着些疑问地说道:“你为何会在青瓷镇坐诊?” 林妙眼神忽然暗沉下来,她扫了眼等待看病的这些病患,叹息一声。 “我也是前两日刚到此地的,本打算采买几个上好的青瓷献给陛下,谁曾想这家医馆的郎中年长身故了,留下一堆病患无人看顾,只能暂且在此处帮忙。” 说道这里,众人心里也知道了大概。 这时,楚宴清的目光落在陆九爻的身上,示意她过去。 越过众人,陆九爻走到楚宴清身边。 对方帮着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西域圣手林妙,妙妙,这是陆平侯府的九姑娘,陆九爻。” 林妙看向陆九爻,眼中的目光更加鲜亮了:“你就是陆九爻?楚宴清日思夜想的那位九娘?” 陆九爻有些迟疑。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楚宴清怎么什么都跟她说了? 陆九爻淡淡一笑,很客气地回应:“早听闻林小姐盛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常人。” “哎呀!有什么不同的!” 林妙被夸得有些害羞,道:“这样,我这里还有点忙,等送走这些病患了,咱们好好喝一壶,我再跟你们具体解释一下!” 当下情况肯定是病患为大,恰巧陆九爻也懂些医术,正好能帮上忙。 她就在旁边也支了个桌子,两人一起看病抓药,也能为林妙减轻一些负担。 眼前坐着的这位,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他个子不矮,身上也有不少腱子肉,在这些病患中,体格算是强健的。 陆九爻为其号脉,仔细吩咐道:“风寒不是什么大病,我给你开几副药,你回去仔细喝了,不出三日便能痊愈。” 她顿了顿,拧着眉头问:“城中百姓都染了风寒,像你这种身体健硕之人也能遭受此病,你可知是如何患上这个病症的?” 男子也觉得奇怪,颇为晦气地啐了一声:“谁知道呢!自从我帮着镇上的人往义庄抬过尸体之后,回家的当晚就病了!” 说着,他悔不当初:“本以为风寒是个小病,抗两天就能过去,谁知快七日了,还是不见好,只能过来抓药了!” “你抬过义庄的那些尸体?”陆九爻疑问道。 “是的呀!镇上身强体壮的男子就我们这几个,你说怪不怪,回去后都生病了,我还有几个兄弟嫌风寒抓药晦气的,还在家里硬抗着呢!” 说道这里,那男子压低了声音,凑过来问:“这位女郎中,你说是不是那些尸体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家里人也被传染了,不行赶紧把义庄的那几个尸体烧了吧!” 尸体烧了,岂不就是毁尸灭迹,他们再想查凶手就难了。 但要真的是尸体上带着什么病菌,若是不烧掉,祸害的还是镇上的这些个百姓。 所幸他们只是染上了风寒,也没什么大的病症,还能再坚持两天。 “不要自己吓自己。”陆九爻拿起纸笔,为其写药房。 “不过你那些兄弟,还是劝他们过来抓药得好,虽说风寒不是什么要命的绝症,但一直病着对身体也不好,我们近日会一直在此坐诊,你回去后好好劝劝人家。” 随后问诊的这些人里,大多都是搬运尸体的汉子,或者那些人的家属。 还有不少围观搬运之人,总而言之,或多或少都与那九个尸体有过接触。 这件事情变得越发诡异起来,不过他们今早在义庄待了这么久,严危严安,还有陆九爻楚宴清,都触碰过那棺材里的尸体。 却没有任何的不适。 看来尸体并不是让这些人生病的关键,或者说,就算当时尸体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陆九爻和楚宴清一行人去义庄查探的时候,那尸体上的脏东西已经被人清理过了。 陆九爻和林妙在屋内问诊,楚宴清就带着严危严安组织百姓排队,并把前来问诊的人都记录在册。 到了深夜,总算是将这些人都送走了。 第82章 好毒的一张嘴 一行人寻了镇上的一家饭馆,订了个上好的雅间。 估计是从今早睁开眼林妙一直在忙着看诊一事,还没怎么吃过饭,菜肴刚上桌,她就毫不客气地用起来。 “你这样子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楚宴清的嘴还是这么毒…… 林妙瞥他一眼,嘴里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也不愿吃亏地与他回嘴。 “我要是不多吃点,饿瘦了怎么办?” “怎么办?” 楚宴清抱着双臂,冷冷的看着她哼了一声。 “你单根头发拎出来都有十斤,还能饿瘦了不成?” 好毒的一张嘴…… 陆九爻算是见识到了,平时楚宴清与她在一起从没说过过分的话,这样看来,他是不是舔一口自己的嘴唇,都能给自己毒死了…… 陆九爻用手肘往楚宴清的臂膀上碰了一下:“人家林小姐是姑娘,你说话能不能尊重一下。” 楚宴清这才闭上了嘴。 看到此情此景,林妙一脸不怀好意的吃瓜状:“九姑娘,你知不知道,楚宴清之前毒发的时候,已经昏迷到没有意识了,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一个人的名字。” 陆九爻好奇:“谁的名字?” 林妙有样学样,满嘴油光也不耽误她嘲笑楚宴清,学着人家的样子半昏迷半嘲笑道:“九娘……九娘……” 陆九爻的脸忽然红起来。 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的身上,她低头小声道:“那,那就可能是北宸王病得太深了,梦中呓语罢了。” “那他呓语怎么不喊别人的名字,怎么偏偏喊你的名字?” 林妙凑过来,一脸的不怀好意:“你同我说说,你俩是不是好上了?亲嘴没?睡觉没?” 陆九爻一口水差点呛死。 她现在知道了,林妙对楚宴清没有别的心思,方才在医馆的眼神,纯属是故人重逢后的兴奋。 也知道了,为什么这个林妙游历天下,不甘心居于方寸宅院,原来心思竟这般狂野奔放! 陆九爻急忙往她的碗里夹了个鸡腿:“林小姐,你还是好好吃饭吧!” 看见林妙,她忽然想起一事。 就是陆九爻的母亲。 曾经清辉与她说过,陆九爻的母亲是中毒而亡。 之前与莘代在马车上,她曾经问过,有没有什么毒是能让身体强健的产妇在生产后身体急转直下,体虚力竭而亡。 当时莘代只为她写了几个大字:“西域圣手,林妙。” 当时她对这个林妙没有印象,也没见过,本以为对方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但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个林妙,在医馆坐诊几日,不收分毫诊费,而且她明明能无视青瓷镇的这些病患,直接去往隆中城的,却没有这样做。 那看来,这位林妙,不像是会杀人的凶手。 带着疑虑,陆九爻看向还没吃饱的林妙。 “林小姐,我的母亲叫云容,你可认识?” 听到这话,林妙皱着眉,抬头看向她:“我没去过陆平侯府,没见过你的母亲,不过几年前我参加过宫宴,不知道宴席上有没有她?” 话说至此,陆九爻更加确信林妙不是杀死母亲的凶手了。 母亲死的时候,这个林妙还是个孩子,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而且前几年的宫宴,那时母亲早已亡故,看来林妙不光没见过母亲,还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的事情。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陆九爻眉心染上倦色,只能低低头,不再谈及此事。 见陆九爻眼看着伤心了些,她又赶紧说道:“我近日在青瓷镇忙得焦头烂额,幸好今天有陆姑娘帮衬,你这一身医术跟谁学的?” 陆九爻礼貌回应:“我师从青云道长,他在医术上面造诣颇深,改日有机会,引荐你们聊聊。” “青云……”林妙眼神变得嫌弃起来:“那按辈分来说,你还要叫我一声小师叔呢!” 陆九爻震惊地看向她。 林妙却是一笑,三杯黄酒下肚已经有些醉醺醺的,撑着脸笑盈盈地看着她:“你有所不知,青云是我师兄,虽然我俩差些岁数,但他的医术不如我。” 陆九爻曾听师父提起过,他年轻的时候跟西域林璟言学习过一段时间医术。 “那林璟言是你的?” “是我爹啊!” 林妙一脸理所当然,没有半分惋惜,“不过他早就死了,医者不能自医,死于绝症。” 陆九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不再提及此事了。 他们的谈论回到正题,楚宴清仔细想了想这几天发生的事,狐疑地问:“你们给病人看诊的时候注意到没,他们是因何得的风寒?” 回想起今日那位壮汉所说,陆九爻喃喃道:“他们都跟城外义庄的尸体接触过,但我想不通,为何接触了尸体都能得风寒这么常见的病症,而且那九个尸体咱们都接触了,怎么咱们没事。” 楚宴清的眸光黯淡下来。 “接触尸体后没生病的,不光咱们几个。” 众人齐齐望向他。 只见楚宴清冷着脸,缓缓说:“清辉老将军,不也好好的。” 对啊。 今日他们见到清辉的时候,人家光着膀子炼制刀具,他的身上还有因劳力造成的薄汗,并没有感染风寒。 虽说不愿相信,但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清辉确实不太清白。 “九姑娘你在青瓷镇多留几日吧,城中还有不少病患没去医馆抓药,我怕我自己顾不上。”林妙看着她认真道。 陆九爻点点头:“我们此次前来青瓷镇是为了查清那九名尸体被害一事,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们是不会走的。” “那正好,我正要前去隆中城,就同你们一起查案吧,等案子查清后我同你们一道走,路上也有个说话的。” 这时陆九爻才发觉,不是带着季献廉一同去了医馆,他人呢? 看向严危,陆九爻狐疑问:“季献廉又跑哪去了?” 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晦气,严危想想那人的嘴脸,便一脸嫌弃。 “刚到医馆就说肚子疼,硬拉着人家不让走,就说快拉裤兜子了,只能先让他回客栈了。” 第83章 夜探铁器铺 近日,客栈的蛮婆和医馆的郎中接连暴毙,青瓷镇的夜晚更加安静了。 镇上的居民坚信这段时日发生的离奇死亡是妖邪作祟,大家吓得晚上都不敢出门,更是封死门窗,就连个野猫野狗都跑不进去。 深夜寂寥无人的街道上,闪过两个黑影。 季献廉跟他的随侍穿着一身夜行衣,顺着街边的角落步伐疾快地想街道的最西边走去。 随侍险些要追不上他,急忙赶了两步,凑到季献廉身边,把人拉住。 “大人,咱们确定要这么晚过去吗,来前大理寺卿特意吩咐了,让属下保护好您的安危,这种危险的事还是让北宸王来做吧!” “你懂什么!”季献廉推开了他。 面罩下是恨其不争的表情。 “今天白天你没听见那些百姓所说?镇上生病的人都是因为触碰了城外义庄的尸体,咱们调查了这么久,只有城西铁器铺的那个男人没有感染风寒,咱们行在北宸王前面,这可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怎么能白白让别人占了!” 他现在任职大理寺寺正,等父亲退下来,是要接替大理寺卿的职务的。 本身太子在位的时候,他与太子的关系就非比寻常,这个位置也就是顺带手的事儿。 现在太子遭受牢狱,他们身后没了倚仗,只能做出些成绩来让圣上看了,才能安然地继承父亲的位置。 没想到北宸王也盯上了这个案子,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若是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肯定会把事情做在前面。 到时候,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人,他岂不就是升职无望了。 “你要是害怕,我自己去!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自己回去跟父亲交代!” 丢下一句气话,季献廉匆匆就走了。 随侍哪敢把他自己丢下啊,大理寺卿膝下无子,本就是把季献廉当自己亲儿子看待的,这么多年培养过来,这祖宗真要出了什么事,他就算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深夜的青瓷镇着实是安静得过于吓人了,季献廉脚下步子飞快,生怕路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来此之前他已经派人寻摸好了铁器铺子的位置,踏着夜晚的风霜来到此处,站在院外,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推门的手忽然停住了。 说是不害怕,心里还是有点慌的。 他一介文官,身上没有半点功夫,这铁匠肯定是个满身腱子肉的壮汉,真要硬碰硬,他岂不是吃大亏。 还是先留在外面观察一阵比较好,等那铁匠睡着了,在将人打晕了待会客栈仔细审问。 想到这里,季献廉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 可进可退,不冲动不莽撞,他这样的绝世天才,不当个大理寺卿真是可惜了! “大人!”随侍气喘吁吁地才赶上他,凑到身后一阵埋怨:“你走得太快了,还是别跟属下分开太久,这个地方实在不怎么安全!” “嘘!”季献廉示意他闭嘴,并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你没看见房间亮着灯吗!当心打草惊蛇!” 随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莽撞了,急忙闭了嘴。 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在人家门口待着也不合适,寻了片旁边茂盛一些的草丛,两个人就这么做贼一样蹲在了草丛后面。 等了许久,房间内的灯还没熄灭。 “会不会房间里没人啊?”随侍好奇的问了一嘴。 紧接着一拳卷着秋风敲在他的后脑勺上:“你是不是傻,没人亮着灯干什么?灯油不要钱?寻常人家的老百姓谁敢这么奢侈?” 说的也对。 这青瓷镇上,都是些贩卖瓷器的商人,镇中的这些卖家都很有钱,但在青瓷镇这个满城瓷器的地方开了铁器铺,基本上挣不到几个钱。 无非是维持生计所用,估计这位铁匠也只会打铁,不会做别的营生,不然也不会傻到这种程度。 眼看已经过了子时了,谁家好人在屋里熬成宿不睡觉的,肯定有鬼。 “你,过去敲门,看看屋里到底有没有人。”季献廉把随侍往外推了一下。 随侍赶紧凑了回去,满脸惊恐:“大人您别让我去啊,我去了不就是打草惊蛇了吗!” “没用的东西!” 季献廉狠狠地骂了他一声,随后自己壮着胆子站了起来。 “本官亲自去!” 不过真站在门前还是有点怂,只能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提提胆子。 良久后,他终于敲响了门。 先是扣了两声,发现没人过来开门,季献廉又不死心的再敲两下。 这次等了没多久,门开了。 站在门内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单看容貌此人最少六七十了,但观望他的身躯,褴褛的衣衫下能窥见清晰的肌肉线条。 对方眼眸幽深地盯着他,淡淡问一句:“找谁。” 季献廉咽了咽口水。 他心里慌张,神情却伪装得十分淡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和善着说:“您……您好,我深夜赶路,实在是累了,想借着您这片宝地歇歇脚,还请通融通融。” 清辉把季献廉从头到脚观察了一遍。 又看向他身后的随侍。 转身便要关门:“没地方,往城里走,找别的地方歇脚去!” 季献廉慌了。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来之前打听到楚宴清和陆九爻找了城中的饭馆喝酒吃饭,想着现在的功夫早已经是酩酊大醉,他必须赶在明日一早楚宴清发现不对劲之前,查清这个男人的真正面貌! 就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季献廉伸了只脚过去,及时当上对方关门的动作。 “我真的很累了,你不用让我们进房间,就随便给个柴房歇脚就行!” 对方忽然转过身,冷冷地盯着他。 他似乎是要将季献廉看穿,眼底中带着隐隐的怒色。 冷声问道:“我这地方偏僻简陋,你确定要在此处歇脚?” “确定确定!” 见对方态度已有松懈,季献廉急趁热打铁说道:“我这几日一直在赶路,实在走不动了,您留我歇歇脚就行,吃的喝的都不用管!” 见他态度诚恳,眼中带着祈求,清辉这才打开了门:“你们进来吧。” 第84章 季献廉危 算这人还有些良心,季献廉说是给间柴房歇脚就行,男人却把他引进了主屋。 说是吃喝不用管,男人却帮他热了些清粥小菜,端上了桌,虽有些简单,但是都是刚做好的菜肴,丰盛谈不上,却冒着阵阵香气。 他们晚饭没吃,从医馆出来之后就赶了过来,两个人的肚子确实还都饿了。 季献廉拿起碗筷,正打算好好享用一番。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随侍向他使了个眼色,季献廉好奇地看过去:“怎么?你不饿?” 随侍无语。 他们是干啥来的。 既然怀疑人家是个杀人凶手,那杀人犯做的饭你也敢吃? 他甚至有些怀疑,大理寺卿辛辛苦苦从乡下收进府中的孩子,是不是个智障。 他们家女眷颇多,男丁稀少,是不是因为男丁都蠢死了。 扫了清辉一眼,人家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动作,眼睛就没移开过。 随侍有些尴尬,怔怔地一笑:“公子,这地方偏僻,想必这位先生采买吃食很是不容易,咱们不缺吃的,就给人家省一口吧。” “无妨。”清辉盯着他的眼神更加幽深可怕了。 “我这地方虽是偏僻,却也不可能少你们吃的,平日里我砸锅卖铁的也挣了些钱,够傍身用。” 人家明明是好意。 季献廉许是饿蒙了,看见吃的竟然一时间忘记了他们此行前来的目的,幸亏有身边人的提醒,不然还真的着了道。 他这才放下手中的碗筷,为了让这人放轻戒备,还贴心地找话题与人家闲聊。 往屋子里环视了一圈,这简陋的木屋并不大,只是将就能够遮风挡雨,他满脸好奇地看向对面坐着的男人。 “我听说这青瓷镇上的全部居民几乎都是靠着贩卖瓷器为生,怎么您没做这个营生,反而是自己在城外这么偏僻的地方打铁?” 男人看着他,充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从来都不会笑一般。 他冷言冷语,不过针对这些问题也是耐心的解释。 “我本身也不是青瓷镇上土生土长的居民,是后来逃难搬过来的,不会制瓷,身边也没个妻儿老小,只会打铁,将就能养活自己就行,不求大富大贵。” 这样一来便也能理解了。 镇上的那些居民,他们的房子都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每间屋舍都有主,想在城中寻个房子确实不容易。 在城外自己搭个小木屋确是简单,也不求别的,能遮风挡雨就行。 听到这里,季献廉善意地笑了一声。 “不过我看您年纪也大了,一直以打铁为生也不是办法,怎么没收个徒弟,找个接班人给你养老?” “找什么接班人。现在的年轻人都一门心思科考,做那一举夺魁的春秋大梦,谁愿意整天光着膀子随我打铁呢?” 而且离这里最近的就是青瓷镇,镇上的年轻人都随着家里学制瓷的本事,他在此处打铁为生本就不挣钱,更不可能有谁愿意学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了。 “但是你打的这些铁器真的有人买吗?” 此话一出,整个房间都沉默了。 清辉眼窝深邃,眸光中带着深不见底的隐隐怒气,放在桌子上的手忽然拿了下去。 他声音沉沉,语气冰冷:“我自然,有我的销路。” 大徵炼铁打兵器并不犯法,只是根据官府条例,所有售出的兵器都需要备案。 但看这个地方的偏僻程度,多半是家黑点,往哪销售的不知道,备案就更不可能。 戳到了人家的隐私,季献廉也不是傻子,保命重要,他便不再过问了。 此时桌上的菜已经有些放凉了,见他们二人谁也不吃,清辉也不愿意浪费这些粮食,端起桌上的盘子便走。 “既然你们不吃,我就先撤了,今夜你二人就在我的房间里歇息,不要乱跑。” “为什么不要乱跑?”季献廉下意识地问。 此时,男人转过身去的背影忽然停住,昏黄的灯光笼罩在男人的阴影中,让这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多了一层危险的气息。 “你们来的时候没听说吗?青瓷镇最近闹鬼,专死年轻气盛的小伙子。” 听到这话,季献廉没忍住打了个颤。 他总觉得眼前这人绝对不简单,跟杀人凶手脱不开干系。 看人要走,他及时拦住问道。 “您说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镇上的居民,但凡是帮忙抬过尸体的,回去后都病了,您抬那尸体没有?” 总算是问到了正题上,他这话一出,身边的随侍偷偷在背后握紧了短刀。 “没有。” 清辉忽然转头看向他:“去城里帮忙抬尸体的都是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我一大把年纪了,去凑什么热闹。” 他在说谎。 来之前季献廉查得清清楚楚,刚出事的那几天,这位铁匠关了半天的门,特意去镇上帮忙了的。 想到这里,季献廉忽然觉得,他们好像没有害怕的必要。 他一个上了年纪的铁匠,行动都有些不便,他们二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而且父亲给他安排的随侍都是从大理寺官兵里挑出的佼佼者,两个人加起来还能怕一个老头不成? 眼看着这位老者就要出门,季献廉忽然猛地拍了下桌子。 气沉丹田,拿出了平日里鲜少拿出的气势,对着老者喝了一声。 “你说谎!”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眼里全是即将胜利的喜悦。 “本官是大理寺寺正,就是查到你有杀人的嫌疑才来问你的,明明参加过尸体的搬运,却跟我说没参加过,你现在与我回衙署接受审问!” 这话说完,清辉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看傻子一样。 “你说我是凶手,我就是凶手了?” “是不是凶手,回了衙署一问便知!” 季献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吩咐身后:“将此人拿下!今夜就带回大理寺,严加审问!” 扑通一声传来。 季献廉伸出去的手指还没收回,转身看去,随侍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平平望着他的清辉,震惊道:“你……你下毒……” 但仔细想来,他可是什么都没吃。 忽然眼前一黑,季献廉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