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逆袭:瘫痪老爹重生了》 第1章 寒心丧 2025年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河南开州城关镇东八里庄的一间低矮平房里,80岁的杨进京躺在靠窗的木板床上,浑浊的眼珠盯着房梁上结着的蛛网。 那蜘蛛倒是个勤快的,一冬天织了拆、拆了织,比他五个儿子加起来都有出息。 \"咳咳——\" 杨进京喉咙里卡着一口老痰,咳得整个佝偻的身子都在颤抖。 屋里煤炉子奄奄一息地吐着最后一点热气,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把本就昏暗的光线挡得更加严实。 \"老头子,喝口水。\" 76岁的老伴王素心颤巍巍地端来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里头的水已经凉了大半。 她扶着杨进京的后颈,小心翼翼地把水喂进去。 杨进京吞咽得很慢,喉结像生锈的齿轮一样艰难滚动。 \"素心啊...\"杨进京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今年...孩子们回来不?\" 王素心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躲闪:\"回来,都说回来呢。老大说厂里忙,可能要晚两天;老二说孙子要补课;老三...\" \"放屁!\" 杨进京突然激动起来,枯树枝般的手指抓住被角,\"他们就是嫌我老不死!二十年了...我瘫了二十年,他们来看过我几回?\"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王素心连忙给他拍背,眼泪在皱纹里横流:\"你别激动,大过年的,气坏了身子...\" 杨进京喘匀了气,盯着墙上那本已经撕到最后一页的日历。 那还是去年大孙女拿来的,上头印着个穿得很少的女明星,笑得没心没肺。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日历,已经被撕得只剩最后一页,随时可能被扔进灶膛里烧了。 \"打电话...\"杨进京挣扎着要起身,\"给他们打电话...我怕是熬不过这个年了...\" 王素心抹着眼泪去堂屋摇电话。 那部老式电话机还是二十几年前装的,五个儿子平摊的费用,当时在村里很是风光了一阵。 现在想想,怕是他们这辈子为老爹花的最大一笔钱。 杨进京听着老伴在外间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声音从恳求到哽咽,最后变成了绝望的沉默。 他不用听内容也知道结果——五个儿子,没一个愿意提前回来。 \"老大说...\"王素心红着眼睛进来,\"说年底厂里有事儿,他走不开...\" 杨进京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大儿子杨耀唐那张油光水滑的脸。 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学着年轻人抹发胶,张嘴就是\"我这个厂长\"如何如何。 狗屁厂长,不过是个乡镇小作坊的头头,当年要不是自己卖了老宅给他凑本钱... \"老二说儿媳妇刚生了孩子,家里乱...\" 老二杨耀宋,开修车铺的。 杨进京记得他十六岁就爱摆弄自行车,自己还夸他有手艺。 谁知道后来为了给他凑铺面钱,把二丫头雪兰嫁给了县里那个杀猪的,彩礼要了双倍... \"老三老四说买不到票...\" 双胞胎杨耀元和杨耀明,当年一起考上中专,是杨进京最大的骄傲。 为了他俩的学费,家里欠了一屁股债,过年被要账的堵门是常事。 现在倒好,一个在深圳,一个在上海,都成了\"城里人\",连爹娘都不要了。 \"老五...老五没接电话...\" 最小的杨耀清,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游手好闲,靠几个哥哥接济过日子。 杨进京最疼他,结果疼出个白眼狼。 \"素心啊...\"杨进京突然笑了,露出几颗摇摇欲坠的黄牙,\"咱俩这一辈子...值吗?\" 王素心没回答,只是攥着他枯瘦的手掉眼泪。 屋外不知谁家孩子放了个炮仗,\"啪\"的一声,吓得老两口一哆嗦。 年味越来越浓了,死亡的气息也越来越近。 腊月二十八的夜里,杨进京发起了高烧。 王素心慌了神,挨家挨户去求邻居帮忙送医院。 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摇摇头说了句\"准备后事吧\"。 王素心跪在电话前,挨个给儿子们打去电话,这次她豁出去了:\"你们爹真要不行了!今天不回来看最后一眼,以后就别叫我娘!\" 电话那头的老大杨耀唐明显不耐烦:\"娘,这大过年的,您别咒自己行不?爹那身子骨,阎王爷都不爱收...\" \"放你娘的屁!\" 王素心这辈子第一次骂儿子,\"你爹白养你了!当年要不是他卖血给你凑彩礼,你能娶上媳妇?现在你...\" \"行了行了!\"杨耀唐打断她,\"我明天回去看看,行了吧?真是的,老不死的最好年前咽气,省得耽误我们过年...\"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王素心心里。 她踉跄着回到里屋,看见杨进京瞪着眼睛,嘴角流着口水,显然听到了电话内容。 \"老头子...\"王素心扑到床前,用袖子给他擦口水。 杨进京的嘴唇蠕动着,王素心把耳朵凑上去,听见他说:\"报应...都是报应...\" 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杨进京眼前闪过:他38岁开始当上大队长时的风光;为五个儿子操碎心的日日夜夜;大丫头雪梅被迫嫁给刘瘸子时绝望的眼神;二丫头雪兰出嫁那天藏在袖子里的剪刀;五个儿子结婚时一座比一座气派的新房... 他这一生,为了儿子们活得像条老狗。 临了临了,连口热乎屎都吃不上。 \"素心...\"杨进京突然回光返照般抓住老伴的手,\"下辈子...我只对你和闺女好...\" 话音未落,他的手突然垂下,眼睛还睁着,却已经没了气息。 窗外,不知谁家放起了迎春的鞭炮,噼里啪啦响得热闹。 杨进京死了,死在万家团圆的年关里,死在五个儿子都不愿回家的寒冬里。 他的灵魂飘在半空,看着王素心哭天抢地,看着邻居们帮忙布置灵堂,看着五个儿子拖到年除夕才陆续回来,一个个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白光笼罩了杨进京的灵魂。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声... \"爹!爹!您发什么呆呢?我跟您说话呢!\" 杨进京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张年轻了四十岁的脸——大儿子杨耀唐,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正不耐烦地在他眼前挥手。 \"就是啊爹,耀唐跟您说正事呢,您怎么还走神了?\" 旁边一个烫着卷发的年轻女人嗑着瓜子插嘴,那是刚过门三天的大儿媳林娜娜。 杨进京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坐在自家老屋的堂屋里,墙上挂着1983年的日历,桌上摆着半瓶开封的八都御液——那是他珍藏多年,大儿子结婚时才舍得拿出来的好酒。 \"我...我这是...\"杨进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皮肤紧致,指节粗大有力,哪还有半点老人斑的影子? \"爹,您是不是喝多了?\" 杨耀唐撇撇嘴,\"我跟您说正事呢!我和娜娜商量好了,要把县机械厂的工作指标转给她弟弟,然后换成钱,我们俩自己做生意!现在改革开放了,南方都富起来了,咱不能错过这机会啊!\" 杨进京如遭雷击,这段对话他死都记得——1983年1月15日,大儿子婚后第三天,就是这天,他的人生开始滑向深渊... \"爹,您得给我准备五千块钱本钱,我打算去广州倒腾电子表...\" 杨进京看着儿子一张一合的嘴,突然笑了,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重活一次? 老天有眼啊! 第2章 重生怒 杨进京盯着自己那双粗糙但结实的手掌,手指开合间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不是他记忆中风烛残年时枯树枝般的手,而是正当壮年的、能一把提起百斤粮袋的手。 \"爹,您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杨耀唐的声音像隔了一层棉花传来,\"五千块,就借我五千块本钱!\" 杨进京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堂屋。 泥墙上糊着的旧报纸还是他亲手贴的,八仙桌缺了个角用木楔子固定着,条几上摆着那台老式座钟——1983年1月15日下午3点27分。 他重生了,真真切切地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老头子,你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王素心端着茶壶进来,三十五六岁的妻子眼角只有几道浅纹,头发乌黑浓密,完全不是记忆中白发苍苍的模样。 杨进京喉头发紧,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腕。 温热的,有脉搏的,活生生的王素心! 上辈子他瘫在床上二十年,全靠这女人端屎端尿伺候,直到她累弯了腰。 \"素心...\"杨进京声音发颤,\"你还记得咱家存折放哪儿不?\" 王素心一愣:\"不就箱底那铁盒里吗?你问这干啥?\" 杨进京没回答,起身大步走向里屋。 他得确认,马上确认这一切不是梦。 身后传来杨耀唐不满的嘀咕:\"爹今天吃错药了?\" 里屋的陈设熟悉又陌生。 杨进京径直走到樟木箱前,掀开盖子,从最底下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打开,三张存折整齐地躺着——共计6873元6角2分。 这是他辛辛苦苦十几年,又当上了城关镇八里庄大队的大队长,一分一厘攒下的全部家当。 上辈子,就在今天,他取出了五千给大儿子。 结果呢? 杨耀唐拿着钱去了广州,被人骗得血本无归,回来又哭又闹要第二次本钱... \"爹!您别装聋啊!\" 杨耀唐跟了进来,新媳妇林娜娜也倚在门框上,瓜子壳吐了一地。 杨进京\"啪\"地合上铁盒,转头死死盯着儿子。 二十岁的杨耀唐,一米七八的个头,白净面皮,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这是他卖了半亩地的棉花给儿子置办的行头。 \"你要五千块?\" 杨进京声音出奇地平静。 \"对啊!\"杨耀唐眼睛一亮,\"我跟娜娜都打听好了,广州那边电子表一块才卖五块钱,运回来能卖二十五!五千块本钱,跑两趟就能翻三五番!\" 林娜娜也帮腔:\"是啊爹,现在改革开放了,南方遍地是黄金。我表哥去年倒腾牛仔裤,现在都成万元户了!\" 杨进京嘴角抽了抽。 一模一样的台词,跟上辈子一个字都不差。 他记得后来才知道,这\"靠谱生意\"根本是林娜娜弟弟设的局,就为骗他家的钱。 \"钱,我有。\"杨进京慢慢地说,\"但一分都不会给你。\" 屋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杨耀唐张着嘴,活像条离水的鱼。 林娜娜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爹...您说啥?\"杨耀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说——\"杨进京一字一顿,\"不、给、钱。\" \"凭什么啊!\"杨耀唐瞬间炸了,\"我是您儿子!长子!将来给您养老送终的!现在有机会赚钱您不支持?\" 杨进京差点笑出声。 养老送终? 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这\"孝子\"连口热水都不愿端! \"要钱可以,\"杨进京冷笑,\"先把县机械厂的工作指标还回来。那可是我花了八百块钱和两条''大前门''才弄来的。\" 杨耀唐脸色一变:\"工作...工作指标我打算转给娜娜弟弟...\" \"哦?\"杨进京挑眉,\"一分钱不要?\" \"那怎么会.........\"林娜娜插嘴,\"我弟可是高中生,我家里也不差钱...去机械厂是给他们面子!\" 杨进京想起上辈子,自己就是被这套说辞唬住,不仅没要回工作指标,还倒贴了五千块钱。 结果林娜娜弟弟转手把指标卖了九百块,钱全进了那混小子的腰包。 \"行啊,\"杨进京突然笑了,\"那个工作指标八百块,烟算是我的心意,就免了。\" 杨耀唐夫妇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 \"爹...您真不给我钱?\"杨耀唐声音开始发抖,\"那我真把工作指标给卖了?到时候没工作没钱,我咋活?\" \"二十岁的大小伙子,有手有脚饿不死。\" 杨进京推开儿子往外走,\"指标要么给钱,要么还回来,现在再要钱——门都没有!\" 堂屋里,几个孩子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 17岁的大女儿杨雪梅站在厨房门口,手指绞着围裙边; 19岁的二儿子杨耀宋蹲在门槛上修自行车,手里扳手停了动作; 15岁的三儿子杨耀元和四儿子杨耀明挤在一起,满脸好奇; 13岁的二女儿杨雪兰和最小的儿子杨耀清才9岁,正趴在地上玩玻璃球。 杨进京目光扫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脏狂跳。 上辈子他为五个儿子操碎心,却忽略了两个女儿。 大丫头雪梅被迫嫁给刘瘸子,结婚三年就投了河;二丫头雪兰早早嫁给杀猪的,整天挨打受气... \"爹!您不能这样!\" 杨耀唐追出来,声音带了哭腔,\"我是您儿子啊!您就忍心看我受穷?\" 杨进京突然转身,一把揪住儿子衣领:\"杨耀唐!你摸着良心说,从小到大,我亏待过你没有?你高中复读两年没考上大学,我花钱给你买工作;你要结婚,我借债给你盖新房;现在刚三天,你又来要钱!\" 杨耀唐被吼懵了,结结巴巴道:\"我...我这不也是为了咱家好...\" \"放屁!\"杨进京甩开儿子,\"你是为了你自己!\" 林娜娜见状不妙,立刻换上一副笑脸:\"爹,您消消气。耀唐也是心急,想早点让您二老过上好日子...\" 杨进京懒得理这对活宝,大步走向院子。 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冷静思考。 重活一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院子里,二儿子杨耀宋的自行车已经拆得七零八落。 杨进京这才想起,老二从小就爱摆弄机械,无师自通会修车。 上辈子他却骂这是\"不务正业\",硬逼着儿子下地干活。 \"修得咋样?\"杨进京蹲下来问。 杨耀宋明显吓了一跳,扳手差点掉地上:\"爹...您不骂我?\" \"骂你干啥?\"杨进京拿起一个轴承看了看,\"手艺不错啊。\" 杨耀宋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爹,我能把整个车子拆了再装回去,保证一个螺丝都不多!\" 杨进京心头一酸。 上辈子他直到临终才知道,老二后来偷偷学了汽修,在县城开了家修理铺,是五个儿子里唯一过得正常的。 可因为自己当年偏心,老二早早寒了心,二十年没回家看过他一次。 \"喜欢修车?\"杨进京问。 杨耀宋紧张地点头:\"比种地强...\" \"成,明天我去县里打听打听,看有没有汽修班。\"杨进京拍拍儿子肩膀,\"好好学,将来开个修理厂。\" 杨耀宋呆若木鸡,直到父亲走远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继续摆弄零件,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厨房里飘出烙饼的香气。 杨进京走进去,看见大女儿雪梅正在灶台前忙碌,单薄的背影让他心头一紧。 上辈子就是这丫头,为了给大哥凑东山再起的钱,17岁就被逼嫁给了大她十岁的刘瘸子... \"爹...\"杨雪梅发现父亲,紧张地擦了擦手,\"饭马上好。\" 杨进京注意到女儿手腕上有道红痕:\"咋弄的?\" \"没...没事...\"杨雪梅慌忙拉下袖子,眼神躲闪。 杨进京突然想起,上辈子这时候,刘家已经托人来提亲了。 雪梅不愿意,被他用笤帚打了一顿... \"雪梅,\"杨进京嗓子发紧,\"想继续上学不?\" 杨雪梅猛地抬头,眼里闪着不敢相信的光:\"我...我能吗?\" \"能。\"杨进京斩钉截铁,\"明天就去学校问问,看能不能复读上高中。\" 杨雪梅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又赶紧用袖子擦掉:\"谢谢爹!我...我一定好好学!\" 杨进京鼻子发酸。 多好的闺女啊,上辈子怎么就瞎了眼看不见呢? \"爹!爹!\"杨耀唐的声音从院里传来,\"您出来一下!\" 杨进京叹了口气,走出厨房。 杨耀唐站在院当中,一脸豁出去的表情:\"爹,您要真不给钱,我想好了,我明天就去把工作指标转给娜娜她弟弟!到时候可别怪我!\" 杨进京看着儿子这副嘴脸,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上辈子他就是被这种威胁唬住,一次次妥协,最后养出个白眼狼。 \"随你便。\"杨进京冷笑一声,\"不过记住,今天你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想从我这拿走一分钱。\" 杨耀唐脸色刷地变了:\"爹!您不能...\" \"我能。\"杨进京转身往屋里走,\"还有,明天开始,你们小两口自己开火。我养你到二十岁,仁至义尽了。\" 身后传来杨耀唐气急败坏的喊声和林娜娜尖利的抱怨,杨进京却觉得无比轻松。 四十二年前的选择,他终于有机会重新做一次了。 晚饭时,杨耀唐夫妇赌气没上桌。 其他孩子却吃得格外香,尤其是雪梅,时不时偷看父亲一眼,眼里满是希冀。 饭后,王素心把杨进京拉到里屋,忧心忡忡地问:\"老头子,你今天咋了?吃错药了?老大再不对也是咱大儿子,你真忍心看他走投无路?\" 杨进京握住妻子的手:\"素心,你信我不?\" \"啥意思?\" \"信我,就按我说的做。\"杨进京声音低沉,\"我梦见咱们老了,我他娘的瘫在床上二十年,五个儿子没一个管我们...都亏了你不离不弃,我才....\" 王素心瞪大眼睛:\"胡说什么!梦都是反的!\" 杨进京苦笑。 那不是梦,是他真实经历过的一生。 夜深人静,杨进京躺在炕上,听着身旁妻子均匀的呼吸声,思绪万千。 重活一次,他不仅要改变自己的结局,更要让每个孩子都走上正确的路。 窗外,杨耀唐夫妇的屋里传来压低的争吵声,隐约听见\"老不死的分家\"之类的字眼。 杨进京冷笑,翻了个身。 明天,还有更多硬仗要打。 第3章 虚伪面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王素心。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激灵。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枣树上跳来跳去。 杨进京蹲在井台边,掬一捧凉水洗了把脸。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粗糙的水泥台面上。 四十年前的井水,竟比记忆中的还要清冽。 \"爹,您起这么早?\" 杨进京回头,看见大女儿雪梅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拎着个竹篮子,看样子是要去菜园摘菜。 十七岁的姑娘,身形单薄得像根豆芽菜,眼睛里却闪着光——那是昨天他说允许她继续上学后,才重新亮起来的光。 \"睡不着,起来转转。\"杨进京拧干毛巾,\"你去忙你的。\" 雪梅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推开篱笆门出去了。 杨进京望着女儿的背影,心头一紧。 上辈子的刘瘸子出了名的爱喝酒打老婆,据说他前一个媳妇就是被他打跑的... \"爹...\"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杨进京的思绪。 他转头,看见大儿子杨耀唐站在堂屋门口,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林娜娜跟在后面,破天荒地没抹口红,头发也规规矩矩地扎成马尾。 \"有事?\"杨进京语气平淡。 杨耀唐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爹,我错了!我不该跟您顶嘴,更不该说要转工作指标...\" 杨进京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戏码他太熟悉了——上辈子每次要钱不成,杨耀唐得第二招就来一出\"苦肉计\",然后林娜娜在旁边帮腔,最后他心一软,钱就出去了。 \"爹,\"林娜娜也走上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耀唐昨晚一宿没睡,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孝顺。您二老辛苦把他拉扯大,他不思回报还惹您生气...\" 杨进京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知道错了?\" \"知道了!\"杨耀唐忙不迭点头,\"工作指标我不转了,今天就去机械厂,还好好的上班!\" 这话杨进京一个字都不信。 上辈子杨耀唐在机械厂干了不到半年就嫌累,这辈子他能改? 狗就能改了吃屎的习惯。 不过,随他去蹦跶吧! \"行啊,\"杨进京拍拍裤子站起来,\"那赶紧吃饭去吧,别耽误上班。\" 杨耀唐一愣,显然没料到父亲这么轻易就翻篇了。 他讪讪地爬起来,给媳妇使了个眼色。 然后,他上前挽住杨进京的胳膊:\"爹,我扶您进屋。一会儿我给您沏茶,从娜娜的娘家带来的信阳毛尖,可香了!\" 杨进京不动声色地抽回胳膊:\"不用,我活动活动筋骨。\" 走到院门口,杨进京回头看了眼。 小两口站在原地,脸色都不太好看,正小声嘀咕着什么。 他太了解这对活宝了——硬的没用就来软的,软的不行肯定还有后招。 篱笆外,东八里庄刚刚苏醒。 几个早起的村民扛着锄头往地里走,看见杨进京都热情地打招呼:\"杨队长,起这么早啊!\" 杨进京一一回应。 他虽然刚当上生产队长,可这家伙在村里威望很高。 上辈子为了几个儿子,他连这顶乌纱帽都丢了——挪用公款给老大还赌债,被人举报后撤了职。 村口老槐树下,几个妇女正在打水。 看见杨进京,声音立刻低了下去,眼神却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瞟。 杨进京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昨天他和儿子吵架的声音,怕是半个村都听见了。 \"杨队长!\"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进京转身,看见刘媒婆扭着水桶腰快步走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这老婆子上辈子就是她说合了雪梅和刘瘸子的亲事,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刘婶子,有事?\"杨进京声音冷了几分。 刘媒婆凑过来,身上的廉价雪花膏味熏得人头疼:\"好事儿啊!县里刘主任家看上您家雪梅了,托我来说合。彩礼这个数!\"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两千。 杨进京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就是这两千块钱,让他鬼迷心窍把闺女推进了火坑。 \"刘主任?\"杨进京故作不知,\"哪个刘主任?\" \"就粮站的刘大奎啊!\"刘媒婆压低声音,\"虽说腿脚不太利索,可人家是吃商品粮的!雪梅嫁过去就是城里人...\" 杨进京拳头攥得咯咯响。刘大奎哪是什么主任,就是个管仓库的,因为酗酒摔断腿得了\"刘瘸子\"的外号,前妻就是被他打跑的。 \"刘婶子,\"杨进京强压怒火,\"雪梅还小,我们打算让她再念几年书。\" 刘媒婆笑脸一僵:\"哎哟,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干啥?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刘主任这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 \"谁难找啊?\" 一个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杨进京回头,看见村支书张建国骑着辆\"永久\"牌自行车过来,车把上挂着个公文包。 \"张书记早啊!\"刘媒婆立刻换了副面孔,\"我跟杨队长说点家务事...\" 张建国支好自行车,意味深长地看了杨进京一眼:\"老杨,正好找你。公社通知下午开会,关于分田到户的事。\" 杨进京心头一震。 1983年,正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全面推开的年头。 上辈子他因为忙着处理大儿子的烂事,错过了最关键的政策窗口期,导致家里分到的都是贫瘠地块。 \"几点?我一定到。\"杨进京立刻说。 \"两点,公社大院。\"张建国顿了顿,压低声音,\"带个本子记一下,这次分地有讲究。\" 刘媒婆见插不上话,讪讪地走了。 张建国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这老婆子,又给刘瘸子说媒呢?老杨,你可别犯糊涂,那刘大奎不是好东西。\" \"我知道。\"杨进京苦笑,\"多谢提醒。\" 回到家,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 二儿子杨耀宋还在修那辆老掉牙的自行车,三儿子杨耀元和四儿子杨耀明蹲在旁边看;二女儿杨雪兰和小儿子杨耀清在枣树下摇头晃脑地背书;王素心和雪梅在厨房忙活;而杨耀唐夫妇——杨进京眯起眼睛——正坐在堂屋门口,一个剥蒜一个摘菜,活像一对模范夫妻。 \"爹!\"杨耀唐看见父亲回来,立刻站起身,\"我帮您盛饭?\" \"不用。\"杨进京摆摆手,\"你们先吃,我抽袋烟。\" 他走到院角的石凳上坐下,掏出旱烟袋慢慢装填。 这个位置能看到整个院子的动静——杨耀唐夫妇交换了个眼色,林娜娜悄悄掐了丈夫一把;杨耀宋熟练地拆下车链子清理,手法相当专业;雪梅端着蒸屉从厨房出来,手腕上的红痕还没消... \"老头子,\"王素心走过来,递过一碗热腾腾的玉米粥,\"刚才老大家的给我说,刘媒婆见你了?说啥了?\" 杨进京接过碗:\"还能有啥,给雪梅说媒。\" 王素心眼睛一亮:\"说的可是刘家?听说那可是城里人...\" \"刘瘸子。\"杨进京打断她,\"前年把老婆打进医院的那个。\" 王素心笑容僵住了:\"那...那不行。\" \"当然不行。\"杨进京喝了口粥,\"我答应雪梅让她继续读书了。\" 王素心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你昨天跟变了个人似的,对老大那么凶,又突然对雪梅这么好...\" 杨进京放下碗,握住妻子的手:\"素心,你还记得我昨晚说的梦吗?\" \"记得啊,不就是梦见儿子不孝...\" \"那不是梦。\"杨进京声音低沉,\"是真的。我像是活了一辈子,瘫在床上等死,五个儿子没一个管我...最后被老大一句话活活气死。\" 王素心瞪大眼睛:\"你...你魔怔了?\" \"我知道这听起来荒唐。\"杨进京苦笑,\"但你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老大是什么德行,你心里没数?\" 王素心沉默了。 大儿子从小被惯坏了,她是知道的。 \"那...那你想咋办?\"她终于问。 \"简单。\"杨进京目光扫过院子,\"该疼的疼,该管的管。老大已经废了,但其他孩子还有救。\" 正说着,杨耀唐走了过来:\"爹,娘,我上班去了啊!\" 杨进京眯起眼睛:\"真想好了,去机械厂?\" \"那当然!\"杨耀唐拍着胸脯,\"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看着儿子走出院门的背影,杨进京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上辈子杨耀唐也是高高兴兴从家走的,结果当天就把工作指标转手了。 早饭后,杨进京去了大队部。 作为生产队长,他得安排今天的农活。 走在田埂上,看着田地里那冬天还绿油油的麦苗,他深吸一口气——这辈子,他绝不会再为那几个白眼狼耽误正事了。 下午的公社会议很重要。 杨进京认真记笔记,还主动提问。 主持会议的公社书记对他刮目相看:\"老杨,思想很进步嘛!你们村的分地工作就由你牵头了。\" 杨进京心里一喜。 有了这个差事,他就能确保自家分到好地,还能在村里树立威信,为以后的发展铺路。 傍晚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王素心在厨房做饭,雪梅帮着烧火;其他孩子各忙各的;唯独不见杨耀唐夫妇。 \"老大呢?\"杨进京故意问。 王素心擦了擦手:\"还没回来...说是厂里忙。\" 杨进京心里明镜似的。 机械厂五点下班,现在都六点半了,怕是工作指标已经转手了。 正说着,院门被推开。 杨耀唐垂头丧气地走进来,身后跟着同样装作蔫头耷脑的林娜娜。 \"工作怎么样?\"杨进京不动声色地问。 杨耀唐扑通一声跪下了:\"爹...我...我对不起您...\" 林娜娜也哭丧着脸:\"爹,这事怪我弟弟不懂事,他...\" \"指标卖了?\"杨进京直接挑明。 杨耀唐猛地抬头,一脸震惊:\"您...您怎么知道?\" \"卖了多少钱?\" \"八...八百...\"杨耀唐结结巴巴地说,\"本来能卖九百的,可...可娜娜弟弟非要抽一百介绍费...\" 杨进京突然笑了。 这数字跟上辈子一模一样,连借口都不带变的。 \"行啊,钱呢?\" 杨耀唐咽了口唾沫:\"存...存起来了...\" \"放屁!\"杨进京一拍桌子,\"是不是又赌输了?\" 满院子的人都惊呆了。 王素心手里的锅铲掉在地上,雪梅吓得后退两步,其他孩子也都停下动作,大气不敢出。 杨耀唐面如土色:\"爹...您...您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杨进京站起身,环视一圈,\"正好大家都在,我宣布个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从今天起,\"杨进京一字一顿,\"咱们家,分——\" 院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满头大汗的小伙子冲进来:\"杨队长!不好了!张支书让你赶紧去大队部,县里来检查的了!\" 杨进京皱眉:\"什么事这么急?\" \"分地的事!\"小伙子喘着粗气,\"有人往公社举报咱们村搞暗箱操作!\" 杨进京心头一紧。 上辈子就有这出,他因为处理家事没到场,结果分到了最差的地。 这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我马上去。\"他转身对家人说,\"刚才的话等我回来再说。\" 走出院门前,杨进京回头看了眼面如死灰的杨耀唐,又补了一句:\"老大,把你那八百块钱准备好。明天,咱们好好算算这笔账。\" 第4章 蛇蝎心 大队部的煤油灯亮到深夜。 杨进京和张建国、其他村干部们核对完最后一块地的分配方案,抬头时已是满天星斗。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钢笔插回中山装口袋。 \"老杨,今天多亏你啊。\"张建国支书递过一支\"大前门\",\"要不是你账本记得清楚,咱村大队里这亏就吃大了。\" 杨进京接过烟,就着煤油灯点燃。 上辈子他哪有心思管分地的事? 全副精力都用在给大儿子擦屁股上了。 结果自家分到十三亩旱地,种啥啥不长。 即便吃了亏,还因为没有干好本职工作,挨了批。 \"应该的。\"杨进京吐出一口烟圈,\"对了张书记,听说县里要办农机培训班?\" 张建国眼睛一亮:\"对啊,下周一报名。咋的,你家有人想去?\" \"老二对机械有点天赋,我想让他试试。\" \"耀宋?\"张建国有些意外,\"那孩子闷不吭声的,能行吗?\" 杨进京笑了笑:\"蔫人出豹子。我看他修自行车比县里老师傅还麻利。\" 走出大队部,夜风裹着麦苗的清香拂面而来。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思绪转回家里的烂摊子。 老大卖了工作指标,今晚肯定想好了一肚子说辞。 上辈子他会心软,但这辈子... \"杨队长!\" 一个黑影从路边窜出来,吓了杨进京一跳。 定睛一看,是村里的光棍汉赵三。 \"咋了,三儿?\" 赵三搓着手,欲言又止:\"那啥...我看见您家耀唐今儿个下午在县里赌坊...\" 杨进京心头一沉:\"和谁?\" \"林家那小子,还有几个二流子。\"赵三压低声音,\"输了不少呢,我听见他们说要把什么钱补回来...\" 杨进京从兜里摸出半包烟塞给赵三:\"多谢了,这事别往外说。\" 赵三连连点头,揣着烟美滋滋地走了。 杨进京站在原地,烟头在黑暗中明灭。 果然,老大那八百块钱已经输光了。 上辈子就是这样,输了钱就回家要,要不到甚至还偷... 快到家时,杨进京看见院门外蹲着个人影。 走近了才发现是二儿子杨耀宋,此时还正借着月光摆弄一堆自行车零件。 \"这么晚还不睡?\"杨进京问。 杨耀宋慌忙站起来,零件哗啦掉了一地:\"爹...我等您...\" \"有事?\" \"听说...听说县里有农机培训班?\"杨耀宋声音发颤,\"我能去不?我保证好好学!\" 月光下,杨进京看见儿子眼里闪着希冀的光。 上辈子他怎么就瞎了眼,没看出老二的机械的天赋和执着呢? \"能。\"杨进京拍拍儿子肩膀,\"我给张支书通过气了,下周一报名,我带你去。\" 杨耀宋激动得说不出话,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杨进京心里一酸——多容易满足的孩子啊,给点阳光就灿烂。 推开院门,堂屋还亮着灯。 杨进京走进去,看见王素心独自坐在八仙桌旁补衣服,其他人都睡了。 \"咋才回来?\"王素心放下针线,\"饭在锅里热着呢。\" 杨进京摆摆手:\"吃过了。老大呢?\" \"屋里躺着呢。\"王素心压低声音,\"回来就哭,说对不起你...\" 杨进京冷笑一声,从樟木箱里拿出个泛黄的本子,掸了掸灰。 这是他当生产队长多年养成的习惯——记账。 \"这是?\" \"账本。\"杨进京翻开本子,\"老大结婚花的每一分钱都在这儿。\" 王素心瞪大眼睛:\"你要干啥?\" \"明天你就知道了。\"杨进京合上账本,\"睡吧。\" 第二天天刚亮,杨进京就把全家人都叫了起来。 杨耀唐眼睛肿得像桃子,林娜娜也一改往日的浓妆艳抹,素着脸站在最后面。 \"都坐下。\"杨进京指了指长凳,\"开个家庭会议。\" 孩子们面面相觑。 在他们记忆里,父亲从没这么正式地召集全家人开会。 \"第一,\"杨进京竖起一根手指,\"成年子女必须自立。老大已经结婚,从今天起自己开火做饭。\" 杨耀唐猛地抬头:\"爹!\" \"第二,\"杨进京不为所动,竖起第二根手指,\"儿子和女儿婚姻自主。就是雪梅、雪兰的婚事,以后也是她们自己说了算。\" 大女儿雪梅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三,\"杨进京竖起第三根手指,\"家中资源按能力分配。谁有出息,我就供谁。混吃等死的,一分没有。\" 屋里死一般寂静。 杨耀唐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林娜娜终于绷不住了,尖声道:\"爹!您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逼你们?\"杨进京冷笑,\"老大二十了,有手有脚,我怎么逼他了?\" \"他是长子!\"林娜娜声音拔高,\"按规矩,家产都该是他的!您现在说按能力分配,分明是偏心!\"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掏出账本:\"既然说到家产,咱们就算算账。\" 他翻开本子,清了清嗓子:\"杨耀唐结婚花费清单——彩礼六百八;新房建材一千二;酒席八桌,每桌三十五,共二百八;的确良布料三丈,四十五;上海牌手表一块,一百二;永久牌自行车一辆,一百六十八...\" 随着一项项数字报出,杨耀唐的脑袋越垂越低。 林娜娜却跳了起来:\"爹!您这是要跟我们算账?\" \"不是我要算,\"杨进京合上账本,\"是你们先提的家产。\" \"那也不能...\"林娜娜突然转向王素心,\"娘!您说句公道话!耀唐可是长子啊!\" 王素心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儿子,最后低下头:\"我听你爹的。\" 林娜娜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们是吧?行!耀唐,咱们回娘家!\" 杨耀唐却坐着没动,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爹...我知道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杨进京太熟悉这套把戏了。 上辈子他就是一次次心软,最后养虎为患。 \"机会可以给。\"杨进京慢条斯理地说,\"先把昨天卖工作指标的八百块钱交出来。\" 杨耀唐脸色刷地变了:\"我...我没钱...\" \"赌输了?\" \"不是!是...是被人骗了...\"杨耀唐结结巴巴地说。 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赵三写的证明,说你昨天下午在县里赌坊,和林家小子一起输了钱。\" 杨耀唐面如死灰,林娜娜也傻了眼。 屋里其他孩子大气不敢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 \"爹!您听我解释!\"杨耀唐扑通跪下,\"是林小军那王八蛋忽悠我去的!说能翻本...\" \"闭嘴!\"林娜娜尖叫一声,一巴掌扇在丈夫脸上,\"没用的东西!\" 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懵了。 平日里温声细语的林娜娜,此刻面目狰狞,活像只发怒的母老虎。 \"好啊杨耀唐!\"她指着丈夫鼻子骂,\"自己没本事还赖我弟弟?我这就回娘家,让你好看!\" 说完,她转身冲进屋里,不一会儿拎着个包袱气冲冲地往外走。 经过杨进京身边时,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老不死的,你等着!\" 院门被摔得震天响。 杨耀唐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 其他孩子都吓傻了,最小的杨耀清甚至躲到了雪梅和雪兰的身后。 杨进京却出奇地平静。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上辈子林娜娜也是这样,一不如意就回娘家搬救兵,然后林家老两口就会上门兴师问罪。 \"都该干啥干啥去。\"杨进京挥挥手,\"老大,你跟我来。\" 杨耀唐战战兢兢地跟着父亲进了里屋。 杨进京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打开后拿出一沓泛黄的纸。 \"知道这是什么吗?\" 杨耀唐摇摇头。 \"欠条。\"杨进京抖了抖那沓纸,\"为你结婚,我借了十五家的钱,总共两千四百块。\" 杨耀唐瞪大眼睛:\"这...这么多?\" \"还有。\"杨进京又拿出个本子,\"这是你从小到大花的钱。上学、看病、置办衣裳...不算吃喝,一共三千七百六十五块四毛。\" 杨耀唐额头开始冒汗:\"爹...您记这个干啥...\"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杨进京直视儿子眼睛,\"第一,老老实实去干活,把这些债还上;第二,现在就分家,你带着你的债单过。\" 杨耀唐扑通一声跪下了:\"爹!我不能分家啊!我啥都不会...\" \"那就选第一条。\"杨进京合上本子,\"明天跟我下地干活,一天暂记十个工分,一个工分抵一毛钱。\" 杨耀唐如丧考妣,却不敢再反驳。 杨进京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屈服。 等林家老两口来了,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果然,刚过晌午,院门外就传来一阵嘈杂声。 林娜娜带着她爹妈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哥哥。 \"杨进京!你给我出来!\"林父一进门就嚷嚷,\"敢欺负我闺女,反了你了!\"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从堂屋走出来,身后跟着王素心和孩子们。 林父是个矮胖子,穿着件不合身的西装,一看就是借来撑场面的。 \"亲家,有话好好说。\"杨进京语气平静。 \"谁跟你是亲家!\"林母尖声叫道,\"我闺女嫁到你们杨家,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还要分家?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林娜娜在一旁抹眼泪,完全没了早上那副凶相。 杨进京心里冷笑——这家人都是戏精啊。 \"谁说分家了?\"杨进京故作惊讶,\"我只是让老大自立,这有错吗?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不该养家糊口?\" 林父一瞪眼:\"放屁!长子就该继承家业!你们杨家那点地,那点房子,不都是耀唐的?\" \"谁说的?\"杨进京反问。 \"老祖宗规矩!\"林父拍着胸脯,\"我大儿子结婚,我给他一口气盖了三间大瓦房!你们杨家倒好,结了婚不但不再给房子,还要算账?\" 杨进京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转身回屋,拿出那个账本:\"亲家既然提到算账,咱们就好好算算。\" 他翻开本子,朗声念道:\"杨耀唐结婚,彩礼六百八,新房一千二,酒席二百八...总共花了三千七百六十五块四毛。亲家,您给闺女的陪嫁是多少来着?\" 林父脸色一变:\"陪...陪嫁是女方的事,关你屁事!\" \"我记得,\"杨进京故作回忆状,\"是一床被子,两个暖瓶,外加...两斤白糖?\" 院里看热闹的村民发出一阵哄笑。 林父脸涨得通红:\"你...你血口喷人!\" \"白纸黑字写着呢。\"杨进京把账本递过去,\"酒席上收到的礼金,你家亲戚一共上了十七块钱的礼,却来了二十三口人吃饭...\" 林母一把抢过账本撕了个粉碎:\"放你娘的屁!我闺女嫁到你们家是看得起你!\" \"撕了没关系,我还有副本。\"杨进京从兜里掏出几张纸,\"昨天刚抄的。\" 林父气得浑身发抖,突然转向杨耀唐:\"你个窝囊废!就这么看着你老丈人受气?\" 杨耀唐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林娜娜见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活了!嫁了个没用的男人,受这种气啊...\" 正闹得不可开交,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 众人回头,看见村支书张建国推着车子站在门口,脸色严肃。 \"闹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嚷嚷!\" 林父立刻换了副笑脸:\"张书记啊,您来得正好!给评评理,杨家欺负我闺女...\" 张建国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那点破事全村都知道了。\"他转向杨进京,\"老杨,公社来通知,让你明天去县里开会,还是关于分地的事,你心里要有准备,没准县长还要听你做典型发言.......\" \"没问题。\"杨进京点点头。 张建国又看了看坐在地上哭的林娜娜,皱眉道:\"林家闺女,你也别闹了。二十岁的小媳妇坐地上撒泼,像什么话!再这样,你们老林家的闺女,咱三里五乡的谁家还敢娶啊.......\" 林娜娜哭声戛然而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林父见势不妙,拉起女儿就走:\"杨进京,咱们走着瞧!\" 林家一行人灰溜溜地走了,围观村民也渐渐散去。 张建国拍了拍杨进京肩膀:\"老杨,可以啊,连林铁头都能怼回去。\" 杨进京苦笑:\"家丑啊,让您见笑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建国压低声音,\"对了,农机培训班的事我给你问好了,下周一直接带耀宋去县农机站报到。\" 杨进京连声道谢。 送走张建国后,他回头看见全家人都在院子里站着,表情各异。 杨耀唐缩在角落,像只斗败的公鸡;雪梅眼里闪着光;耀宋则激动得满脸通红。 \"都愣着干啥?\"杨进京挥挥手,\"该干啥干啥去。\" 王素心走过来,小声问:\"老头子,你真要让耀宋去学农机?\" \"嗯。\"杨进京点头,\"老二有这天赋。\" \"那...学费...\" \"我打听过了,公社有补贴,花不了几个钱。\"杨进京顿了顿,\"对了,雪梅上学的事你也上上心,看需要准备些啥。\" 王素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杨进京知道妻子一时难以接受这些改变,但时间会证明他是对的。 傍晚时分,杨进京正在院里劈柴,忽听篱笆外有人喊他。 抬头一看,是刘媒婆,身边还跟着个拄拐杖的中年男人——刘瘸子。 \"杨队长!\"刘媒婆满脸堆笑,\"刘主任特意来看您了!\" 杨进京手里的斧头\"咣当\"掉在地上。 上辈子就是这个男人,毁了他女儿的一生。 第5章 雪梅泪 刘瘸子拄着拐杖站在篱笆外,油亮的头发梳成三七分,一身蓝色涤卡中山装,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活像个人物。 杨进京捡起斧头,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杨队长,久仰久仰!\"刘瘸子伸出肥厚的手掌,\"我是粮站的刘大奎。\" 杨进京没接他的手,只是冷冷地点头:\"有事?\" 刘媒婆赶紧插话:\"杨队长,刘主任特意来看您和雪梅姑娘她妈的!还带了礼物呢!\" 她指了指刘瘢子手里拎着的网兜,里面装着两瓶罐头和一包糖。 杨进京胃里一阵翻腾。 上辈子也是这样,刘瘸子带着点小恩小惠上门,最后却把他闺女往死里逼。 \"雪梅她娘不在。咱们不亲不戚的,你来看个屁!\"杨进京硬邦邦地说。 \"那...那我们进屋等?\"刘媒婆厚着脸皮往前凑。 杨进京横跨一步挡住院门:\"不必了。雪梅还小,我们打算让她多读几年书。\" 刘瘸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杨队长,这话就不对了。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干啥?我刘大奎在粮站管着二十多号人,工资八十七块五,嫁过来吃香喝辣...\" \"刘瘸子,\"杨进京打断他,\"您前妻为啥跑的?\" 刘瘸子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谁...谁胡说八道!她是自己得了病,怕连累我,自己跑的!\" \"是吗?\"杨进京冷笑,\"县医院急诊科的王大夫是我战友,需要找他问问吗?\" 刘瘸子的额头开始冒汗,拐杖在地上不安地挪动:\"杨队长,你...你别听信谣言...\" \"是不是谣言你心里清楚。\"杨进京举起斧头,\"请回吧,以后别来了。\" 刘媒婆还想说什么,被杨进京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两人灰溜溜地走了,刘瘸子的那条腿在土路上戳出一串深深的坑。 杨进京长舒一口气,转身看见雪梅站在堂屋门口,脸色煞白。 \"爹...\"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没事了。\"杨进京走过去,想拍拍女儿的肩膀,却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雪梅?\" \"我...我去做饭...\"雪梅转身冲进厨房,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杨进京皱眉。 女儿的反应不对劲,就算害怕提亲,也不至于这样。 他跟着走进厨房,看见雪梅正拼命往灶膛里塞柴火,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火柴。 \"雪梅,\"杨进京轻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雪梅低着头,一滴眼泪砸在灶台上,发出\"嗤\"的轻响。 杨进京心头一紧。 他蹲下身,强迫女儿看着自己:\"跟爹说实话。\" 雪梅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我梦见...梦见我嫁给了刘瘸子...\" 杨进京浑身一僵。 \"他...他打我...\"雪梅捂住脸,声音支离破碎,\"我怀了孩子...被他踹流产了...最后...最后我跳了河...\" 杨进京如遭雷击。 这不是梦! 这是雪梅上辈子的真实遭遇! 难道女儿也重生了? \"雪梅,\"他声音发颤,\"你...你是不是也...\" 雪梅抬起泪眼:\"也什么?\" 看着女儿茫然的眼神,杨进京意识到她可能只是做了个预知梦。 但如此准确的\"梦\",只能说是冥冥中的天意。 \"没事。\"杨进京把女儿搂进怀里,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她的背,\"有爹在,没人能欺负你。\" 雪梅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仿佛要把上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王素心闻声赶来,看见这一幕愣住了:\"咋...咋了这是?\" \"没事。\"杨进京朝妻子摇摇头,\"雪梅吓着了。\" 晚饭时,雪梅的眼睛还红肿着,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杨耀唐一直低着头扒饭,不敢看父亲。 其他孩子也都安安静静的,只有最小的杨耀清时不时偷瞄大姐一眼。 饭后,杨进京把全家人叫到堂屋:\"明天我去县里开会,顺便带雪梅买些学习用品。耀宋准备一下,下周一去农机站报到。\" 杨耀宋激动得直点头,杨耀唐却猛地抬头:\"爹!我也想去县里!\" \"你去干啥?\"杨进京冷眼看他。 \"我...我找活干...\"杨耀唐声音越来越小。 \"先把家里的柴劈了。\"杨进京不为所动,\"等我回来检查。\"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躺在炕上,听着身旁妻子均匀的呼吸声,又一次思绪万千。 雪梅的\"梦\"印证了他的记忆,上辈子女儿确实是被刘瘸子逼死的。 这辈子,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老头子,\"沉睡中的王素心突然开口,\"你真打算让雪梅接着去念高中?\" \"嗯。\" \"那...那得多少钱啊...\" 杨进京翻身面对妻子:\"素心,你信我不?\" \"信是信,可是...\" \"信我就别再问了。\"杨进京握住妻子的手,\"我保证,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 王素心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起床了。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从樟木箱里取出两百块钱揣进内兜。 刚推开房门,就看见雪梅已经站在院子里,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这么早?\"杨进京有些意外。 雪梅腼腆地笑了:\"怕...怕耽误爹的正事。\" 杨进京心头一暖。 多懂事的闺女啊,上辈子他怎么就瞎了眼? 父女俩踩着晨露出了村。 路上遇到几个早起的村民,都好奇地打量这对组合——杨队长带着闺女去县里,这可是新鲜事。 \"爹,咱们...咱们坐车吗?\"走到村口,雪梅小声问。 杨进京这才想起,雪梅现在还没去过县里,最远就是到过公社。 \"坐,去前面路口等班车。\" 半小时后,一辆破旧的长途客车晃晃悠悠地开来。 杨进京花了一块二毛钱买了票,和雪梅挤在最后一排。 车厢里弥漫着烟味、汗味和鸡屎味——有个老乡拎了两只活鸡。 雪梅紧挨着父亲坐着,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像个第一次见到世界的小孩。 杨进京心里又是一酸。 上辈子雪梅十七岁就嫁人了,这辈子他要让她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县城比记忆中还要简陋。 低矮的平房,尘土飞扬的街道,偶尔驶过的自行车和拖拉机。 但在1983年,这已经是方圆几十里最繁华的地方了。 \"先去供销社。\"杨进京领着女儿穿过嘈杂的集市。 供销社的玻璃柜台里摆着各式商品,从暖水瓶到搪瓷盆,从布料到手电筒。 雪梅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却不敢乱看,只紧紧跟在父亲身后。 \"同志,拿个书包。\"杨进京对售货员说。 售货员是个烫着卷发的年轻姑娘,懒洋洋地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几个布包:\"那个绿的八块五,蓝的七块二。\" 杨进京选了蓝色帆布书包,又买了两个笔记本、一支英雄钢笔和一瓶蓝黑墨水。 雪梅抱着这些新东西,手都在发抖。 \"爹...太贵了...\"她小声说。 \"不贵。\"杨进京又扯了几尺上海的确良布,\"让你娘给你做身新衣裳。\" 走出供销社,杨进京看见路边有个卖汽水的小摊。 玻璃瓶装的桔子汽水,一瓶一毛五。 \"喝过吗?\"他问雪梅。 雪梅摇摇头,眼睛却盯着那些冒着气泡的橙色液体。 杨进京买了两瓶,递给女儿一瓶。 雪梅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被气泡呛得直咳嗽,却马上又喝了一口,眼睛亮得像星星。 \"甜不甜?\"杨进京笑着问。 \"甜!\"雪梅用力点头,嘴角沾着汽水沫。 看着女儿单纯的笑容,杨进京暗自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让她过上甜日子。 买完东西,杨进京带着雪梅去了县革委会大院。 下午的会议就在这里召开,关于分田到户后的农业发展问题。 \"爹,我...我在外面等吧?\"雪梅紧张地看着门口站岗的民兵。 \"不用,跟我进去。\"杨进京亮出会议通知,\"我闺女,来县里买书,没处去。\" 民兵看了看衣着朴素的雪梅,点点头放行了。 杨进京把雪梅安排在会议室最后一排,自己则坐到前排。 会议很枯燥,主要是各公社汇报分地情况。 轮到杨进京做典型发言时,他结合上辈子的经验,提出了几条建议:一是预留集体用地发展副业;二是鼓励有想法的农民联合起来,自己组织成立农机合作社;三是鼓励有技术的社员搞专业承包。 \"这位同志说得很好啊!\"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干部站在那里,身边跟着几个秘书模样的人。 \"赵县长!\"主持会议的农业局长赶紧站起来。 杨进京心头一跳。 赵国强县长,上辈子后来升到了省里,是个真正干实事的好官。 \"刚好路过,听听基层同志的意见。\"赵县长走到杨进京身边,\"这位是?\" \"城关镇东八里庄生产队长杨进京。\"农业局长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材料,介绍道。 \"杨队长很有见地嘛!\"赵县长拍拍杨进京肩膀,\"你说的农民自己组建农机合作社,正是县里下一步要推的重点。\" 杨进京趁机又提了几条建议,包括发展经济作物和建立农技培训班。 赵县长越听越感兴趣,最后竟拉着他单独聊了半小时。 \"老杨啊,你有这样的眼光,窝在生产队可惜了。\" 临走时,赵县长说,\"考虑下来县里工作不?农业局下面的一些口,正缺你这样的实干家。\" 杨进京谦虚了几句,心里却有了打算。 上辈子他因为家庭拖累,错过了好几次发大财的机会。 这辈子,他要抓住每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 会议结束已是傍晚。 杨进京找到在角落里看书的雪梅,女儿竟然把新买的笔记本都写满了,全是会议记录。 \"记这些干啥?\"杨进京好奇地问。 \"爹说得真好...\"雪梅崇拜地看着父亲,\"我都听懂了!赵县长都夸您呢!\" 杨进京心头一暖。 上辈子他怎么没发现,雪梅这么聪明好学? 回村的路上,雪梅一直抱着新书包,时不时摸一下,生怕丢了。 班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土路上,夕阳把田野染成金色。 \"爹...\"雪梅突然小声说,\"我...我其实...考上了县一中...\" \"嗯?\" 雪梅从自己衣服的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是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杨进京这才想起,上辈子雪梅确实考上了高中,却被他逼着嫁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去年...\"雪梅声音细如蚊呐,\"我...我偷偷去考的...\" 杨进京接过通知书,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触摸着女儿被埋葬的梦想。 \"想去就去,好好学!\"他轻声问。 雪梅猛地抬头,眼里闪着不敢相信的光:\"我...我能去吗?\" \"能。\"杨进京斩钉截铁,\"下学期一开学,爹就想办法送你去插班。\" 雪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多。 杨进京把女儿搂进怀里,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 \"谢谢爹...谢谢爹...\"雪梅哭得像个孩子。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亮着灯。 王素心正在热饭,看见父女俩回来,赶紧端出饭菜。 \"咋这么晚?\"她小声问,\"老大说你们早就该回来了...\" 杨进京皱眉:\"老大呢?\" \"屋里躺着呢,说头疼...\" 杨进京直觉不对劲。 他快步走进里屋,打开樟木箱——锁被人撬过! 掀开箱盖,装钱的铁盒还在,但里面的钱少了一百多。 \"杨耀唐!\"杨进京一声怒吼。 堂屋里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院门被撞开的声音。 杨进京冲出去,正好看见一个黑影翻过院墙——那背影,分明是杨耀唐! 第6章 分家计 杨进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院墙边,却只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月光下,土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 \"老头子...\"王素心站在堂屋门口,声音发颤,\"咋...咋回事?\" \"老大偷钱了!\"杨进京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王素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不能吧?是不是数错了...\" 杨进京二话不说,拉着妻子进了里屋。 他掀开樟木箱,指着被撬的铁盒:\"你自己看!少了至少一百五!\" 王素心哆哆嗦嗦地数了两遍,腿一软坐在了炕沿上:\"这...这孽障...\" 雪梅站在门外,手里还攥着新书包,脸色比纸还白。 耀宋和几个弟弟也都闻声赶来,挤在门口不敢出声。 \"都看见了?\"杨进京环视一圈,\"这就是你们大哥干的好事!\" 最小的耀清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爹...大哥说...说拿钱是去买糖...\" \"放屁!\"杨进京怒极反笑,\"二十岁的人了,都他娘的结婚娶媳妇了,还偷家里钱去买糖?\"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耀清的抽泣声。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上辈子他就知道老大不成器,但没想到会烂到这种地步。 \"爹...\"耀宋怯生生地开口,\"要...要我去找大哥吗?\" \"不用。\"杨进京冷笑,\"他自己会回来的。\" 这一夜,杨家没人睡得着。 杨进京和王素心在里屋相对无言;雪梅搂着耀清轻声安慰;其他几个孩子也都挤在大通铺上,睁着眼睛等天亮。 鸡叫三遍时,院门\"吱呀\"一声响了。 杨进京一个激灵坐起来,抄起门后的顶门棍就往外冲。 院子里,杨耀唐蹑手蹑脚地往里走,看见父亲提着棍子出来,吓得转身就要跑。 \"站住!\"杨进京一声暴喝。 杨耀唐僵在原地,慢慢转过身。 月光下,他脸色惨白,眼睛布满血丝,衣服上沾满泥土,活像个逃荒的。 \"钱呢?\"杨进京声音冷得像冰。 \"什...什么钱...\"杨耀唐眼神飘忽。 杨进京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儿子衣领:\"樟木箱里的钱!少装傻!\" 杨耀唐腿一软跪下了:\"爹...我错了...是娜娜逼我的...她说...说不拿钱就离婚...\" \"钱呢!\"杨进京手上加力。 \"输...输光了...\"杨耀唐缩着脖子,\"就...就玩了几把...\" 杨进京气得浑身发抖,举起顶门棍就要打。 王素心冲出来抱住他胳膊:\"老头子!别打!闹出人命咋办!\" 这一闹腾,左邻右舍都惊动了。 几个邻居披着衣服站在院墙外探头探脑,有人甚至爬上了枣树看热闹。 \"杨队长,消消气!\"对门的赵老汉隔着篱笆劝道,\"孩子不懂事,教育教育就得了...\" 杨进京喘着粗气放下棍子。 他知道,今天这事必须有个了断,否则后患无穷。 \"杨耀唐,\"他一字一顿地说,\"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儿子。滚吧!\" 杨耀唐如遭雷击,跪爬几步抱住父亲大腿:\"爹!你不能啊!我是你亲儿子啊!\" \"现在想起是我儿子了?\"杨进京冷笑,\"偷钱的时候想啥了?\" \"我...我还钱!我一定还!\"杨耀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杨进京不为所动:\"拿什么还?再去赌?\" 正闹得不可开交,院门又被撞开了。 林娜娜带着她爹妈和两个哥哥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包袱。 \"好啊杨进京!\"林父一进门就嚷嚷,\"敢打我闺女女婿,反了你了!\" 杨进京这才注意到,杨耀唐脸上有几道血痕,看样子是被指甲抓的。 林娜娜站在她爹身后,眼睛肿得像桃子,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亲家,\"杨进京强压怒火,\"你问问你闺女,她指使老大偷家里钱去赌,还有理了?\" 林父一愣,转头看向女儿。 林娜娜立刻尖叫起来:\"他胡说!明明是杨耀唐自己赌输了,赖我头上!\" \"娜娜!\"杨耀唐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明明是你...\" \"闭嘴!废物!\"林娜娜一个箭步冲上来,啪啪就是两耳光,\"自己没本事还赖女人!\" 这一出把所有人都看傻了。 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林娜娜,打起人来比老爷们还狠。 杨耀唐被打懵了,捂着脸坐在地上,活像只落水狗。 杨进京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上辈子他就知道林家人不是善茬,但没想到会这么不要脸。 \"行了!\"他一声暴喝,\"要打回你们林家打去!杨耀唐,你既然选了林家,今天就给我滚蛋!\" 林父眼珠一转,突然换了副嘴脸:\"杨队长,这话就不对了。小两口闹矛盾,咱们当长辈的应该劝和,哪有撺掇分家的?\" \"就是!\"林母帮腔,\"再说了,要分家也得按规矩来。长子继承家业,你们杨家那点东西,不都是我闺女的?\" 杨进京早料到这一手。 他不慌不忙地回屋拿出账本,当着众邻居的面大声念道:\"杨耀唐自18岁成人至今,不算昨天偷的那一百五十多块钱,共花费三千七百六十五块四毛。其中借债两千四百块,现在一分没还。亲家既然要分家,咱们先把这笔账算清楚?\" 林父脸色变了:\"你...你血口喷人!\" \"白纸黑字写着呢!\"杨进京把账本递给围观的赵老汉,\"老赵,你识文断字,给大家念念。\" 赵老汉接过账本,扶了扶老花镜:\"杨耀唐结婚彩礼六百八,新房材料费一千二...没错,老杨记得清清楚楚。\" 围观的村民一阵哗然。 这年头,三千多块可是巨款,普通农家十年都攒不下这么多。 林父脸上挂不住了,一把夺过账本撕了个粉碎:\"假的!都是假的!\" \"撕了没关系,\"杨进京从兜里掏出几张纸,\"我抄了三份,这份给大队部留着。\" 正闹得不可开交,村支书张建国推开人群走了进来:\"大清早的,闹什么呢!\" 林父立刻恶人先告状:\"张书记!杨进京欺负我闺女,还要赶女婿出门!\" 张建国皱眉看向杨进京。 杨进京简单说了事情经过,重点强调杨耀唐偷钱赌博的事。 \"有这事?\"张建国转向杨耀唐。 杨耀唐低着头不敢吭声。 林娜娜却跳出来:\"张书记,您别听他们胡说!杨耀唐在杨家受尽欺负,连饭都吃不饱!\" \"放屁!\"王素心突然爆发了,\"林娜娜!你摸着良心说,自从你进门,我哪天不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你身上穿的的确良,还是我用布票给你换的!\"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平日里温顺的王素心,居然也会发火。 杨进京惊讶地看着妻子,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张建国摆摆手:\"行了行了,家务事回家说去。杨队长,今天村里分地,你是负责人,得赶紧去大队部。\" 杨进京点点头:\"这就去。\"他转向杨耀唐,\"最后问你一次,跟林家走,还是留下?\" 杨耀唐看看父亲,又看看凶神恶煞的林家人,最后竟然往林父身后缩了缩:\"爹...我...我跟娜娜...\" \"好!\"杨进京不怒反笑,\"从今天起,你杨耀唐自立门户。家里的债,你也背一份。\" \"凭啥!\"林娜娜尖叫,\"那是你们杨家欠的!\" \"就凭这账本上记的,每一分钱都花在杨耀唐身上!\" 杨进京厉声道,\"张书记在这,咱们今天就立字据!\" 张建国叹了口气:\"老杨,真要这样?\" \"真这样。\"杨进京斩钉截铁,\"我杨进京五个儿子,不缺这一个。\" 话说到这份上,张建国只好先主持写了分家文书。 杨耀唐分得一口锅、两个碗、一床被褥,同时承担四百块钱债务,念其暂时无力偿还,允许一年之内还清。 林家人虽然百般不愿,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再闹。 \"杨进京!你等着!\"临走时,林父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咱们走着瞧!\" 杨进京冷笑不语。 上辈子他怕这号人,这辈子可不怕。 闹剧收场,看热闹的村民也散了。 杨进京简单洗漱一下,准备去大队部。 临走前,他看了眼站在院里的家人——王素心一脸疲惫却已经心智坚定;雪梅抱着新书包,眼里有光;耀元几个虽然懵懂,却都站得笔直。 \"素心,\"杨进京轻声说,\"今天把老大的东西收拾出来,让他搬走。\" 王素心点点头:\"你放心去忙吧。\" 大队部里已经挤满了人。 分田到户是大事,全村老少爷们没一个缺席的。 杨进京一进门,嘈杂的议论声立刻小了许多——早上的事显然已经传开了。 \"杨队长来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张建国把杨进京拉到主席台:\"老杨,今天咱们按家庭人口分地。你家...现在几口人?\" 这个问题很微妙。 按说杨耀唐已经分家,不该算在内。 但农村规矩,分家一般要等儿子另立门户才算数。 \"八口。\"杨进京毫不犹豫地说,\"我、老伴、雪梅、耀宋、耀元、耀明、雪兰、耀清。\" 张建国点点头,在花名册上做了标记。 杨进京知道,这意味着自家能分到十一亩地。 上辈子因为算上老大两口子,分了十三亩还多,但后来老大根本没种,还得他来干。 分地过程很顺利。 杨进京作为生产队长,对每块地的成色了如指掌。 他特意选了靠近水源的八亩好地,剩下三亩中等的地也都在村边,方便管理。 \"杨队长,\"分完地后,张建国把他叫到一边,\"赵县长让秘书来电话,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杨进京一愣:\"什么事?\" \"去县农业局的下属公司啊!\"张建国压低声音,\"老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吃商品粮啊!\" 杨进京这才想起昨天赵县长的当面邀请。 上辈子他因为家庭拖累,几次上调机会都放弃了。 这辈子... \"我得跟家里商量商量。\"杨进京说。 \"商量啥啊!\"张建国急得直跺脚,\"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杨进京笑笑没说话。 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但得先把家里安顿好。 回家路上,杨进京遇到了刘媒婆。 这老婆子一看见他就想躲,被杨进京一声喝住:\"刘婶子!\" \"杨...杨队长...\"刘媒婆讪笑着转身,\"有事啊?\" \"传个话给刘瘸子,我知道他是你的娘家本家侄子!\"杨进京盯着她的眼睛,\"再敢打我闺女主意,我就去县纪委举报他贪污粮站物资。\" 刘媒婆脸色大变:\"你...你胡说啥...\" \"是不是胡说他心里清楚。\"杨进京冷笑,\"你问问他,去年那批救济粮,少了三千五百多斤吧?\" 刘媒婆脚底抹油溜了。 杨进京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扬。 上辈子刘瘸子酒后吹嘘过这事,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 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王素心在厨房做饭,雪梅帮着烧火;耀宋依然还在修那辆破自行车;其他几个孩子不知跑哪玩去了。 \"老大呢?\"杨进京问。 \"搬走了。\"王素心头也不抬,\"林家来人了,把东西都拉走了。\" 杨进京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素心,你看看这个。\" 王素心接过一看,是县农机站的培训通知:\"耀宋真要去?\" \"嗯。\"杨进京点头,\"下周一报到,管吃管住,一共也就三十五块钱学费。\" 王素心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么少?\" \"有补贴啊!学好了,将来开修理铺,比种地强多了。\" 杨进京顿了顿,\"雪梅上学的事我也托人了,预计三月一号开学就能插班。\" 王素心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你说了算。\" 下午,杨进京带着耀宋去看了分到的地。 八亩地连成一片,土质肥沃,灌溉方便。 上辈子他分到的都是边边角角的贫瘠地,种啥啥不长。 \"爹,这地真好!\"耀宋蹲下抓了把土,\"夏天种棉花肯定高产!\" 杨进京笑了笑:\"喜欢种地?\" 耀宋老实摇头:\"更喜欢修车...\" \"那就去学。\"杨进京拍拍儿子肩膀,\"地的事我想办法。\" 晚上,杨进京再一次召开了家庭会议。 除了分出去的杨耀唐,其他孩子都到齐了。 最小的耀清坐在姐姐旁边,好奇地看着父亲。 \"从今天起,\"杨进京环视一圈,\"咱们家要换个活法。\"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雪梅三月份就去上高中;耀宋下周一去县里学汽修;耀元、耀明好好读书,争取都考个中专;雪兰和耀清还小,先上完小学接着上。\"杨进京顿了顿,\"地里的活,我来想办法。\" 雪梅眼睛亮晶晶的,耀宋激动得直搓手,其他几个孩子也都露出笑容。 只有王素心忧心忡忡:\"老头子,都去上学,地谁种?工分咋办?\" \"现在分田到户了,不记工分了。\" 杨进京解释,\"地咱们自己种,交够公粮,剩下都是自己的。\" \"那也忙不过来啊...\" \"我有办法。\"杨进京神秘地笑笑,\"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去了趟公社。 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推着辆手推车,上面装着台小型柴油机。 \"这是...?\"王素心惊讶地问。 \"抽水机。\"杨进京擦了擦汗,\"公社借给咱们试用,一个上午能浇五亩地。\" 耀宋立刻围了上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铁疙瘩:\"爹,我能拆开看看吗?\" \"先别急,\"杨进京笑道,\"等学会了再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杨进京出门一看,愣住了——杨耀唐和林娜娜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林家亲戚,拎着大包小包。 \"爹...\"杨耀唐扑通跪下,\"我们...我们没地方去了...\" 第7章 破屋谋 院门口,杨耀唐跪在泥地上,身上的确良衬衫皱得像咸菜干,左脸颊还留着几道指甲抓痕。 林娜娜站在他身后,头发散乱,眼睛红肿,哪还有半点新媳妇的光鲜模样。 \"爹...\"杨耀唐声音嘶哑,\"我们真的没地方去了...\" 杨进京站在台阶上,冷眼看着这一幕。 上辈子他心软过无数次,换来的是一次次背叛。 这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怎么回事?\"杨进京明知故问。 杨耀唐刚要开口,林娜娜突然冲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爹!我大哥大嫂不是人!看我们没带钱回去,连口热饭都不给...还骂耀唐是窝囊废...\" 杨进京心里冷笑。 林家大儿子林建军是出了名的势利眼,前世没少撺掇妹妹从杨家捞好处。 \"所以呢?\"杨进京面无表情。 \"我们...我们想回家...\"杨耀唐嗫嚅道。 \"家?\"杨进京指了指院墙,\"看清楚,这是杨家,你昨天已经分出去了。\" 林娜娜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色:\"爹!您不能这么狠心!耀唐可是您亲儿子!\" \"现在想起是我儿子了?\"杨进京冷笑,\"偷钱的时候想什么了?跟林家合起伙来算计我的时候想什么了?\" 王素心从屋里出来,看见长子狼狈的模样,眼圈立刻红了:\"老头子...\" 杨进京知道妻子心软,但这次他必须硬起心肠:\"素心,回屋去。\" 王素心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转身时用围裙擦了擦眼角。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有人指指点点,有人小声议论。 杨进京知道,今天这事处理不好,明天全村都会传他杨进京心狠,连亲儿子都不管。 \"爹...\"杨耀唐跪行几步,抱住杨进京的腿,\"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杨进京低头看着儿子。 二十岁的杨耀唐,眉眼间还有几分稚气,可心已经长歪了。 上辈子他一次次原谅,换来的却是临终前那句\"老不死的最好年前咽气\"。 \"错哪了?\"杨进京突然问。 杨耀唐一愣,随即如蒙大赦:\"我不该偷钱...不该赌博...不该听娜娜的话...\" \"杨耀唐!\"林娜娜尖叫一声,扑上来就要撕打,\"你个没良心的!现在全赖我?\" 杨耀唐抱头躲避,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围观的村民发出阵阵哄笑,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够了!\"杨进京一声暴喝。 林娜娜这才停手,却还恶狠狠地瞪着丈夫。 杨进京看着这对活宝,突然觉得很可笑。 前世他被这两人耍得团团转,现在站在上帝视角看,他们的把戏简直拙劣得可怜。 \"杨耀唐,\"杨进京沉声道,\"你之前既然选好了以后的路,就该想到有今天。\" \"爹!我是被逼的!\"杨耀唐哭得像个孩子,\"娜娜说...说不听她的话就离婚...\" \"那就离。\"杨进京轻飘飘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林娜娜脸色刷地变了:\"你...你...\" \"怎么,舍不得?\"杨进京冷笑,\"离了婚,你还能回林家当大小姐。\" 这句话戳中了林娜娜的痛处。 她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活了...嫁了个窝囊废...婆家不要...娘家不收...\" 杨进京不为所动。 他太了解这个儿媳了,撒泼打滚是她的拿手好戏。 上辈子他就是被这套把戏唬住,一次次妥协。 \"爹...\"杨耀唐跪着往前蹭,\"您就收留我们吧...我保证好好干活...\" \"保证?\"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上个月写的保证书,说再不赌博了。结果呢?\" 杨耀唐哑口无言,额头抵在泥地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 王素心又从屋里出来,这次手里端着两碗热粥。 \"先...先吃点东西吧...\"她小声说,眼睛却看着杨进京,像是在请求。 杨进京叹了口气,没阻拦。 王素心赶紧把粥递给儿子儿媳。 林娜娜一把抢过碗,咕咚咕咚往嘴里倒,活像饿死鬼投胎。 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 \"老杨也太狠心了...\" \"你知道啥,那小子偷家里钱去赌...\" \"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啊...\" 杨进京听着这些议论,心里明镜似的。 在农村,孝道大过天,今天他要是真把儿子赶走,明天全村都会戳他脊梁骨。 但要是轻易收留,之前的教训就白费了。 \"听着,\"杨进京突然提高声音,\"村东头赵老憨的老宅空着,你们先去那儿住。\" 杨耀唐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爹...\" \"别急,\"杨进京抬手制止,\"房子是借的,每月五块钱租金,自己挣。分给你们的两亩半地,自己种。年底交二十斤棉花当养老钱。\" 林娜娜一听要交钱,立刻不干了:\"凭什么!人家分家都是给房子给地...\" \"你们是分家吗?\"杨进京冷笑,\"你们是自立门户!要不要我把账本拿出来,当着全村人的面算算你们欠家里多少钱?\" 林娜娜立刻闭了嘴。 杨耀唐却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谢谢爹...\" \"别谢我,\"杨进京转身往院里走,\"要谢就谢张支书,是他昨天下午帮你们寻摸的房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屋,留下院外围观的村民和捧着空碗发愣的小两口。 王素心跟进来,小声问:\"真...真不管他们了?\" \"怎么管?\"杨进京反问,\"继续养着,让他们偷钱赌博?\" \"可是...\" \"素心,\"杨进京握住妻子的手,\"慈母多败儿。老大就是被我们惯坏的。\" 王素心低下头,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就是...就是心疼...\" \"我也心疼。\"杨进京叹了口气,\"但这次必须让他吃点苦头。\"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嘈杂。 杨进京出门一看,是张建国骑着自行车来了,后座上还坐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 \"老杨!\"张建国老远就喊,\"县里来人了!\" 那年轻人下车后整了整衣领,客气地伸出手:\"杨队长您好,我是赵县长的秘书小李。\" 杨进京握手时注意到年轻人手指上有墨水渍,是个常写材料的。 \"李秘书有事?\" \"赵县长让我单独跑过来问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秘书从公文包里取出份文件,\"这是调令,农业局技术农业推广股副股长,行政24级。\" 王素心倒吸一口凉气。 行政24级,月工资得有五十多块! 还是吃商品粮的! 杨进京没急着接,反而问:\"我要是去县里,生产队长谁干?\" 李秘书笑了:\"赵县长说了,您可以继续兼任。现在提倡能者多劳嘛!\" \"还有个事。\"杨进京眯起眼睛,\"我可以不要县里给的编制,但得答应我,等政策允许了,农业局下属的种子站、农技站、农机公司,我有优先承包权。\" 李秘书和张建国都愣住了。 这年头,人人都挤破头要编制,哪有主动不要的? 而且承包事业单位? 闻所未闻! \"这...\"李秘书迟疑道,\"我得请示赵县长...\" \"现在就请示。\"杨进京指了指大队部,\"电话在那头。\" 半小时后,李秘书满脸不可思议地回来了:\"杨队长,赵县长同意了!不过...\" 他压低声音,\"编制照给!赵县长说,像您这样的人才,县里绝不能亏待!\" 杨进京嘴角微扬。 上辈子他听说,南方已经有地方开始试点事业单位承包了。 这辈子,他要抢占先机。 \"行,我下周就去报到。\" 李秘书高兴地记下时间,又寒暄几句便骑车走了。 张建国留下来,帮着把杨耀唐夫妇打发去了赵老憨的老宅。 晚饭时,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雪梅小心翼翼地给父亲夹菜,耀宋则时不时偷瞄父亲脸色。 最小的耀清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爹,大哥真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杨进京斩钉截铁。 \"哦...\"耀清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王素心悄悄抹了抹眼角。 杨进京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他知道妻子一时难以接受,但时间会证明他是对的。 饭后,杨进京去了趟大队部。 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布包。 \"什么呀?\"王素心好奇地问。 杨进京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摞崭新的课本和几支钢笔:\"给雪梅买的。三月开学用得着。\" 雪梅接过课本,手指轻轻抚过封面,眼里闪着泪光:\"谢谢爹...\" \"好好学。\"杨进京拍拍女儿肩膀,\"将来考大学,给爹争口气。\" 雪梅用力点头,把课本紧紧抱在胸前。 耀宋在一旁看得眼热,却不敢吭声。 \"耀宋,\"杨进京转向二儿子,\"农机站的事定了,下周一我送你去报到。\" 耀宋激动得脸都红了:\"真的?谢谢爹!\" \"别高兴太早。\"杨进京正色道,\"学不好照样回来种地。\" \"我一定好好学!\"耀宋拍着胸脯保证。 看着孩子们兴奋的样子,王素心的心情也好转了些。 她悄悄拉住丈夫的袖子:\"老头子...你变了...\"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杨进京问。 王素心思索片刻:\"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比以前有主意了...\" 杨进京笑而不语。 他当然有主意——上辈子吃过的亏,这辈子绝不会再吃。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独自来到院里的枣树下。 月光如水,照亮了他手中的调令——县农业局农业技术推广股副股长,行政24级。 上辈子他因为家庭拖累,他放弃了很多次机会。 这辈子,他要牢牢抓住。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哭闹声。 杨进京循声望去,是村东头方向——赵老憨的老宅就在那儿。 \"又闹什么幺蛾子...\"杨进京摇摇头,转身回屋。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正在院里劈柴,张建国急匆匆地跑来:\"老杨!出事了!\" \"怎么了?\"杨进京放下斧头。 \"你儿子和儿媳...\"张建国喘着粗气,\"昨晚上打起来了,闹得全村都知道了!\" 杨进京皱眉:\"因为啥?\" \"听说是因为林娜娜要回娘家,你儿子不让...\" 张建国压低声音,\"林娜娜现在在村里到处说你们杨家不仁不义,连亲儿子都容不下...\" 杨进京冷笑。 这招他早料到了——明的玩不过,就来阴的。 \"让她说去。\"杨进京重新抡起斧头,\"我杨进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说。\" \"可是...\"张建国一脸担忧,\"这对你上调县里可能有影响...\" 斧头重重劈下,木柴应声裂成两半。 \"那就走着瞧。\"杨进京擦了擦汗,\"对了,赵老憨的房子...真能住人?\" \"能是能...\"张建国苦笑,\"就是漏雨...屋顶也太破了,怕塌了...\" 杨进京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他可以教训儿子,但不能真让他们流落街头——毕竟,他终究是个父亲。 \"建国,帮我个忙。\"杨进京突然说,\"找几个人,把赵老憨的房子修修...\" 张建国会心一笑:\"就知道你嘴硬心软。\" \"少废话。\"杨进京笑骂,\"记着,别说是我让的。\" \"明白!\"张建国挤挤眼睛,\"保证办得妥妥的!\" 看着张建国离去的背影,杨进京长舒一口气。 上辈子,他在床上瘫痪的时候,就开始琢磨这个道理! 教育孩子就像种地,不能光浇水不间苗,也不能只间苗不施肥。 这个度,他上辈子没把握好,这辈子,一定要拿捏准了。 正想着,雪梅慌慌张张从屋里跑出来:\"爹!娘让我告诉您,刘媒婆又来了!\" 杨进京脸色一沉:\"她又来干什么?\" \"说...说是给雪兰说亲...\"雪梅声音发抖,\"对方是县里杀猪的...\" 杨进京手里的斧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上辈子二女儿雪兰就是嫁给了杀猪的,整天挨打受气... \"告诉她,让她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杨进京一字一顿,\"我杨家的闺女,现在一个都不嫁!\" 第8章 芝麻官 天还没亮,杨进京就带着杨耀宋在村口等班车。 二儿子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装着王素心连夜赶制的两身新衣裳和一罐腌咸菜。 \"爹,真让我住校啊?\"杨耀宋搓着手,哈出的白气在晨雾中消散。 \"嗯。\"杨进京紧了紧棉袄领子,\"农机站离县里远,来回跑不方便。\" \"那...那得多少钱...\" \"不要钱,包吃住。\"杨进京看了眼儿子,\"好好学,别一天天的惦记钱。\" 杨耀宋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着光。 上辈子这孩子结婚前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这辈子杨进京要让他见见世面。 班车晃晃悠悠地来了,父子俩挤在最后一排。 杨耀宋像个第一次进城的毛头小子,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着沿途的景色不断发出惊叹。 \"爹!那是大拖拉机吗?\" \"爹!你看那楼房,有三层呢!\" \"爹...\" 杨进京任由儿子大呼小叫,心里却酸溜溜的。 十九岁的大小伙子,看见个大拖拉机都这么新鲜,上辈子他这个爹当得真失败。 到了县城,杨进京先带儿子去了城西北的农机站。 站长姓马,是个黑脸汉子,看见杨耀宋粗壮的身板就笑了:\"好苗子!适合干这行!\" \"马站长,孩子就拜托您了。\"杨进京递上两包\"大前门\",\"有啥不对的,该打打该骂骂。\" 马站长接过烟,笑容真诚了几分:\"老杨哥客气了。您放心,李秘书都打过招呼,您千万放心!\" 安顿好杨耀宋,杨进京直奔县政府。 赵县长的秘书小李早就在门口等着,见他来了连忙迎上来:\"杨队长,不,现在该叫杨股长了!赵县长正等您呢!\" 县政府办公楼也是栋三层小楼,红砖外墙,木制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 赵县长的办公室在二楼尽头,门上挂着\"副县长\"的牌子——杨进京上辈子就知道,赵国强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 \"老杨!\"赵国强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热情地招手,\"就等你了!\" 杨进京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赵县长。\" \"坐坐坐。\"赵国强亲自倒了杯茶,\"怎么样,家里安排好了?\" \"差不多了。\"杨进京接过茶杯,\"就是有个事想麻烦您。\" \"说!\" \"我家大闺女,原本就考上县一中了,可那时候我...现在,我想让她插班读高中...\"杨进京斟酌着词句,\"县一中...\" 赵国强笑了:\"就这事?小李,去给一中王校长打个电话,就说我推荐的,是我自己的侄女。\" 李秘书领命而去。 赵国强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杨进京:\"老杨啊,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调你来吗?\" 杨进京摇头。 \"上次听你发言,思路很新啊!\" 赵国强敲着桌子,\"现在改革开放了,农业不能光靠老一套。我需要你这样的实干家!\" 杨进京心里一动。 上辈子他窝在生产队一辈子,哪知道外面的天地这么广阔? 这辈子,他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赵县长,我有个想法...\"杨进京放下茶杯,\"关于冬季蔬菜供应...\" 正说着,门被推开,一个梳着背头、穿着笔挺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赵县长,这份文件需要您签...\" 话没说完,他看见了杨进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老刘啊,来得正好!\" 赵国强笑着介绍,\"这是杨进京同志,新调来你们局的农业推广股副股长。老杨,这是刘长山副局长,县农业局的,分管你们股室。\" 杨进京站起来伸出手:\"刘局长好。\" 刘长山敷衍地握了握手,转向赵国强:\"县长,这份春季抗旱资金分配方案很急...\" \"放这儿吧,我一会儿看。\"赵国强摆摆手,\"老刘,杨股长有些农业创新想法,你们多交流。\" 刘长山嘴角抽了抽:\"一定,一定。\" 两人一起出了县长办公室,刘长山立刻变了脸:\"杨副股长,跟我去局里报到吧。\" 一路上,刘长山脚步飞快,几乎是小跑着下楼。 杨进京知道这是给他下马威,也不点破,不紧不慢地跟着。 县农业局在政府大院西侧不远处,没有办公楼,是一排平房小院子。 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漆都剥落了不少。 看门的老头正坐在传达室里打盹,听见脚步声才睁开眼。 \"刘局长!\"老头慌忙站起来。 \"老周,这是新来的杨副股长。\"刘长山头也不回地说,\"以后认准了,别什么人都往里放。\" 这话明显是说给杨进京听的。 看门的老周上下打量着杨进京沾着泥点的布鞋和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农业推广股在最东头那间屋子,推开门,四张办公桌挤在一起,墙角堆满了资料和样品。 三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喝茶聊天,看见刘长山进来,慌忙站起来。 \"同志们,这是新调来的杨进京副股长。\"刘长山语气平淡,\"老杨是农村干部出身,你们多...照顾照顾。\" 那\"照顾\"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杨进京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两个中年男人脸上写满不屑,只有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姑娘冲他友好地笑了笑。 \"杨副股长,这是你的办公桌。\"刘长山指了指靠门那张斑驳掉漆的桌子,\"有什么不懂的,多向同志们请教。\" 说完,刘长山转身就走,连介绍其他同事的环节都省了。 杨进京也不恼,自顾自地放下布包,开始收拾桌子。 \"杨股长,我帮您擦擦吧。\"那个麻花辫姑娘拿着抹布走过来,\"我叫陈小娟,去年刚分来的中专生。\" \"谢谢小陈。\"杨进京和气地说,\"叫我老杨就行。\" 另外两个同事对视一眼,阴阳怪气地嘀咕:\"关系户就是不一样...农民也能当股长了...\" 杨进京充耳不闻。 上辈子他活到八十多,什么难听话没听过? 这点小场面,不值当动气。 收拾完桌子,杨进京去了趟局长办公室。 局长姓郑,是个五十多岁的黑瘦老头,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 以前开会的时候,倒是见过几次,是个实干的! \"杨进京同志啊,赵县长专门交代过。\"郑局长态度和蔼,\"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提。\" \"郑局长,我想凑时间先去找几个公社转转,了解下情况。\"杨进京说。 郑局长点点头:\"应该的。让小陈跟你去吧,她熟悉情况。\" 回到股室,杨进京宣布要自己想要下乡调研。 两个老油条立刻推说手头有工作,只有陈小娟积极响应。 管他们呢! 说走就走! \"杨股长,咱们先去哪儿?\"小陈推着自行车问。 \"嘿嘿,直接回我们村。\"杨进京笑了笑,\"有个想法要实践。\" 两人骑车出了县城,沿着土路往东八里庄走。 路上,杨进京详细询问了县里的农业情况。 小陈虽然是城里姑娘,但专业扎实,说起数据来头头是道。 \"咱们县主要问题是结构单一,光种粮食不挣钱。\"小陈叹气,\"去年夏天就试种过蔬菜,但运输不行,保鲜也不行,烂在地里不少。\" 杨进京心里一动:\"如果种了能马上卖掉呢?\" \"那当然好,可...\" \"小陈,你知道塑料大棚吗?\" 小陈一愣:\"书上见过,隔壁的山东省可能有,咱们这儿...\" \"咱们也能搞。\"杨进京斩钉截铁,\"没钱的时候,先弄简易的就行。\" 回到村里,杨进京直接去了大队部。 张建国正在算着分地后村里的家底,见他带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还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回来,眼睛都直了:\"老杨!你这...这就当上官了?\" \"副股长,不算啥官。\" 杨进京摆摆手,\"建国书记,找咱村里几个靠谱的,有想法的年轻人,我有好事........\" 当天晚上,杨家院子里挤了十几个生产骨干。 杨进京站在枣树下,手里拿着从县里带回来的塑料布样品。 \"乡亲们,我有个想法。\" 他抖开塑料布,\"趁阴历年前这一个多月,搞几个简易大棚,种速生菜!\" 众人面面相觑。 塑料大棚这新鲜玩意儿,他们只在广播里听说过。 \"老杨,这能行吗?\"张建国迟疑道,\"天这么冷...\" \"就是天冷才金贵!\"杨进京解释,\"元旦到春节,县里新鲜菜价翻八番!咱们种小白菜、菠菜,二十多天就能收。\" 小陈也帮着解释大棚的原理。 渐渐地,有人动心了。 \"试试也行,可本钱...\" \"我算过了。\"杨进京早有准备,\"竹片做骨架,塑料布覆盖,一亩地成本不到两百。种好了,一亩最少能挣一千五百以上!\" 这个数字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一千五百块!顶得上种十季粮食! \"我干!\"没想到,年龄最大的赵老汉第一个举手,\"老杨当官不忘本,信他的!\"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响应。 最后定了五户人家先试点,杨进京负责联系县里买塑料布和良种。 会议散后,王素心拉着丈夫进屋:\"老头子,你真要搞这个?万一...\" \"没有万一。\"杨进京信心十足,\"人家山东人早就搞成了。咱们这儿冷,正好打时间差。\" 正说着,雪梅怯生生地走过来:\"爹...赵县长真说我能上学?\" \"当然!\"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三月一号,直接去一中找王校长。这是赵县长给的介绍信。\" 雪梅接过纸条,手抖得像筛糠。 王素心也红了眼眶:\"丫头,可得好好学...\" \"嗯!\"雪梅重重点头,眼泪砸在纸条上。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独自在油灯下写方案。 他要赶在明天回县里前,把大棚种植的计划书整理出来。 上辈子他听说,八十年代中期,山东寿光就是靠这个富起来的。 这辈子,他要让东八里庄抢得先机。 正写着,院门被轻轻推开。 杨进京抬头,看见杨耀唐鬼鬼祟祟地溜进来。 \"爹...\"杨耀唐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有事?\"杨进京头也不抬。 \"听说...听说您当官了...\" \"副股长,不算官。\" 杨耀唐咽了口唾沫:\"那...那能给我找个工作不?\" 杨进京这才抬头,仔细打量儿子。 这才几天工夫,杨耀唐就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衣服也脏兮兮的。 \"会什么?\"杨进京问。 \"我...我...\" \"种地不会,手艺没有,就会赌博偷钱。\"杨进京冷笑,\"哪个单位敢要你?\" 杨耀唐扑通跪下:\"爹!我真的改了!娜娜回娘家了,我一个人...\" \"起来!\"杨进京厉喝,\"男儿膝下有黄金!\" 杨耀唐哆嗦着站起来。 杨进京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明天去农机站报到,跟你弟弟一起学修理。\" 杨耀唐瞪大眼睛:\"可...可我...\" \"不去就滚。\" \"我去!我去!\"杨耀唐一把抓过纸条,生怕父亲反悔。 杨进京摆摆手,示意儿子离开。 上辈子他给老大安排了多少好工作? 结果没一个干长的。 这次从最苦最累的做起,看他能坚持几天。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带着写好的方案回了县农业局。 刚进门,就听见刘长山在办公室里大声嚷嚷: \"一个农民,懂什么农业技术推广!还不是靠关系...\" 杨进京推门而入,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刘长山尴尬地咳嗽两声,转身走了。 \"杨股长,别往心里去。\"小陈小声说,\"刘局就那样...\" \"没事。\"杨进京笑笑,把方案递给她,\"帮我看看,有没有要修改的。\" 小陈接过方案,越看眼睛越亮:\"杨股长!这...这太详细了!连每天的温度控制都有!\" \"实践出真知嘛。\"杨进京轻描淡写地说。 实际上,这份方案凝聚了他上辈子几十年的经验。 哪年霜冻来得早,哪年春节菜价最高,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小陈兴冲冲地把方案拿去给郑局长看。 不到半小时,郑局长亲自来股室找杨进京。 \"老杨啊,你这方案很好!\"郑局长拍着方案,\"我正愁年底没亮点呢!\" 刘长山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伸头想看方案。 郑局长却把文件一合:\"老刘啊,咱们农业局终于有个能干实事的人了!\" 刘长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是...\" 中午吃饭时,杨进京发现食堂里的人看他的眼神变了。 有好奇的,有佩服的,还有几个主动来搭话的。 只有刘长山那桌人,依然对他冷眼相向。 \"杨股长,别理他们。\"小陈端着饭盒坐过来,\"他们是怕您抢了风头。\" 杨进京笑笑没说话。 他心里清楚,在机关里立足,光靠关系不行,得有真本事。 而这\"真本事\",他恰好有——上辈子积累的农业经验,加上重生者的先知先觉。 下午,郑局长召集各部门开会,专门讨论大棚试点的事。 刘长山百般阻挠,说什么\"不符合政策风险太大\",但郑局长一锤定音: \"先搞五个试点,成功了再推广!\" 散会后,杨进京被叫到了局长办公室。 郑局长关上门,神秘兮兮地问:\"老杨,你跟赵县长...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杨进京实话实说,\"就是在分地会上提了几条建议。\" 郑局长明显不信,但也没多问:\"好好干,年底评先进,我推荐你。\" 回到股室,杨进京开始准备下乡指导的材料。 小陈主动帮忙,两人又一次忙到天黑。 临走时,小陈突然问: \"杨股长,您都上班了,还真是要继续在农村干了一辈子?\" \"怎么这么问?\" \"您懂的太多了...\"小陈眼睛亮晶晶的,\"连地膜覆盖的厚度都知道!\" 杨进京笑而不答。 他懂的何止这些? 再过几年的杂交水稻推广、果树嫁接技术、规模化养殖... 他都门儿清。 但这些,现在还不能说。 骑车回村的路上,杨进京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大棚蔬菜只是开始,他还要引进良种、改良土壤、发展副业... 这辈子,他要让东八里庄成为全县第一个富裕村! 也要让全县的农业在开州市,在河南叫的响! 路过赵老憨的老宅时,杨进京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借着月光,他看见杨耀唐正笨手笨脚地修门板,旁边放着个破工具箱。 杨进京没有停留,悄悄骑了过去。 让孩子吃点苦,不是坏事。 回到家,雪梅正在油灯下看书,用的是他新买的钢笔和本子。 看见父亲回来,她赶紧去热饭。 看着女儿孝顺的样子,杨进京心头一热。 上辈子这个时候,雪梅都要匆匆结婚了,等到春节后,她又第一次被刘瘸子打得流产了。 而现在,她即将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迎接全新的人生。 吃完饭,杨进京又去了大队部,给参加大棚试点的农户开会。 直到深夜才回家。 推开院门,他看见王素心独自坐在枣树下,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素心,咋还不睡?\" 王素心抬起头,月光照在她泪流满面的脸上:\"老头子...你看看这个...\" 她手里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穿军装的年轻人,眉宇间与王素心有几分相似。 \"这是...大哥?\"杨进京心头一震。 \"嗯,咱大哥...\"王素心哽咽道,\"当年抗美援朝...牺牲了...\" 杨进京知道,上辈子王素心年轻的时候,经常提到她自己有个哥哥牺牲在朝鲜,具体细节都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现在,杨进京猛然想到了前几天跟赵县长的那次谈话,他记起来...赵县长曾经装作无意间,问过他媳妇和媳妇的家人...而且,赵县长也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 \"赵县长...是不是...\" \"他会不会是大舅哥的战友...第一次聊天的时候,他就问过我家属的事儿...\" 杨进京如遭雷击。 原来赵县长对他的特殊关照,还有这层关系! 前世他居然完全不知道! \"素心,大哥牺牲这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民政局的,好像也没人了...\"王素心擦擦眼泪,\"我哥牺牲后,家里人怕伤心,连照片都收起来了...\" 杨进京搂住妻子颤抖的肩膀,心中百感交集。 重生以来,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却不知命运早已埋下这样的伏笔。 第9章 硬骨头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蹲在东八里庄的田埂上,手指插进泥土里捻了捻。 冻了一夜的土壤已经开始松动,正是搭建大棚的好时机。 \"杨股长,您看这竹片行不?\" 赵老汉扛着一捆竹子走过来,额头上冒着热气。 杨进京拿起一根,用力弯了弯:\"再粗点更好,要能扛住北风。\" \"好嘞!我再去砍!\"赵老汉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杨进京从兜里掏出卷尺,\"间距六十公分,不能多不能少。\" 赵老汉连连点头,小跑着去了。 杨进京拍了拍手上的土,环视四周。 五户试点人家的地里,村民们正热火朝天地挖沟、埋桩、扎架子。 塑料布已经运来了,整齐地堆在田头,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老杨!\"张建国骑着自行车赶来,车把上挂着个布包,\"县里来电话,让你赶紧回去开会!\" 杨进京皱眉:\"什么会?\" \"说是...什么项目审批?\"张建国挠挠头,\"刘局长亲自打的电话,语气挺冲。\" 杨进京心里一沉。 现在他才知道,刘长山这个副局长兼任着他们农业技术推广股的股长,这是故意挑他下乡的时候开会,想给他难堪。 上辈子在村里当大队长二十多年,跟他们在一起也混了那么多年,这点弯弯绕他门儿清。 \"行,我回去一趟。\"杨进京拍拍手上的土,\"这边你盯着点,按我画的图纸来。\" 骑车回县城的路上,杨进京脑子里盘算着对策。 大棚项目刚起步,最缺的就是资金。 昨天他递上去的五百块经费申请,估计是被刘长山卡住了。 农业局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看门的老周在打盹。 杨进京停好自行车,径直去了会议室。 推开门,里面烟雾缭绕,七八个干部围坐在长桌旁,刘长山正在讲话。 \"......所以我认为,这种标新立异的项目,不符合我县实际情况......\" 看见杨进京进来,刘长山故意抬高了声音:\"哟,杨副股长终于舍得从乡下回来了?\"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轻笑。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走到末座坐下:\"刘股长,接到通知我就赶回来了。\" \"我们正在讨论你那个''塑料大棚''。\"刘长山敲了敲桌上的文件,\"同志们有很多疑问啊。\"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推了推镜框:\"杨副股长,你知道一亩塑料布多少钱吗?普通农户负担得起?\" \"就是,\"另一个干部接茬,\"冬天种菜?冻不死才怪!\" 杨进京静静听着,等所有人都说完,才站起身:\"各位领导的担心有道理。不过——\" 他从布包里掏出几棵嫩绿的菜苗,摆在桌上:\"这是我之前在东八里庄试验播的菠菜,才三天就出苗了。用的是最便宜的塑料布,竹片做骨架,一亩成本不到两百。\"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几个干部凑过来看那几株嫩苗,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这...真是冬天长的?\"眼镜男小声问。 \"温度和湿度够就行。\"杨进京趁机展开一张图纸,\"我们设计的是简易大棚,白天吸热,晚上盖草帘保温。\" 刘长山脸色阴沉:\"杨副股长,局里经费紧张,不可能为这种试验项目拨款。\" \"不需要拨款。\"杨进京早有准备,\"只需要局里出面担保,帮农户申请小额贷款。\" \"胡闹!\"刘长山一拍桌子,\"出了问题谁负责?\" \"我负责。\"杨进京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出了问题,我可以再辞职回村种地。\" 这句话震住了所有人。 在体制内,敢拿饭碗作保的,不是疯子就是真有把握。 会议不欢而散。 杨进京刚回到股室,技术员陈小娟就急匆匆跑来:\"杨股长!郑局长找您!\" 局长办公室里,郑局长正对着杨进京的方案皱眉沉思。 \"老杨啊,你真有把握?\"郑局长抬头问。 \"八成。\"杨进京实话实说,\"只要不遇极端天气。\" 郑局长沉吟片刻,突然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小额贷款申请表,我已经签了字。但是——\"他严肃地看着杨进京,\"只批五户,每户最多两百。\" 杨进京心头一热:\"谢谢局长!\" \"别谢我。\"郑局长摆摆手,\"赵县长打过招呼...不过老杨,刘长山那边,你得小心点。\" 拿着批文,杨进京马不停蹄地跑信用社。 等办完手续回到东八里庄时,天已经擦黑了。 五个试点户主围在村口等他,脸上写满焦虑。 \"批了!\"杨进京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每户两百,明天去信用社领钱!\" 村民们欢呼起来,只有张建国忧心忡忡地把他拉到一边:\"老杨,你押上工作,值得吗?\" \"值得。\"杨进京望向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塑料大棚轮廓,\"建国,你信我不?\" \"信是信...\" \"信就成。\"杨进京拍拍他肩膀,\"走,看看进度去。\" 接下来的日子,杨进京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白天在村里指导搭建大棚,晚上回局里处理公文。 刘长山变着法子给他使绊子——报销单据被退回,下乡申请被驳回,甚至连办公用品都领不出来。 \"杨股长,您别往心里去。\"小陈偷偷把自己的墨水匀给他,\"刘股长就那样...\" 杨进京笑笑没说话,继续伏案修改大棚技术手册。 前世积累的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周五下午,杨进京正在股室整理资料,刘长山突然带着几个人闯了进来。 \"杨副股长,下周省里要来检查,你把这两年推广项目的档案整理一下。\"刘长山扔下一摞发黄的资料,\"周一上班前放我桌上。\" 小陈倒吸一口凉气——那堆资料至少得整理三天! \"好的,刘局长。\"杨进京面不改色地接过资料。 等刘长山走远,小陈气得直跺脚:\"太过分了!明明是他们的事,凭什么推给您?\" \"没事。\"杨进京翻开第一本资料,\"你去帮我买两个馒头,今晚加班。\" 夜深人静,农业局大院里只有技术推广股还亮着灯。 杨进京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半。 资料才整理了一半,明天还得去村里看菜苗。 正想着,门被轻轻推开。 小陈拎着个布包走了进来:\"杨股长,我就知道您还在!\" \"你怎么来了?\"杨进京惊讶地问。 \"给您送点吃的。\"小陈从布包里拿出个饭盒,\"我娘包的饺子,还热着呢。\" 饭盒打开,热气腾腾的韭菜饺子香气扑鼻。 杨进京这才意识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 \"谢谢啊。\"他夹起一个饺子,突然鼻子一酸——这味道,像极了王素心包的。 小陈帮着他整理资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从谈话中杨进京得知,小陈父亲早逝,是母亲含辛茹苦供她上学。 \"......所以我特别佩服您。\"小陈眼睛亮晶晶的,\"敢想敢干,不怕得罪人。\" 杨进京苦笑:\"我这叫傻大胆。\" \"才不是!\"小陈压低声音,\"郑局长私下说,您是局里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实干家!\" 凌晨四点,资料终于整理完了。 杨进京让小陈回家休息,自己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 天刚亮,他就骑车去了东八里庄。 五个大棚已经初具规模,远远望去,像一排银光闪闪的小山包。 杨进京挨个检查,指出问题:这个塑料布绷得太紧,那个通风口开得太小...... \"杨股长,您看这苗!\"赵老汉兴奋地拉开自家大棚的门。 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大棚里,绿油油的菜苗整齐排列,有的已经长出两三片真叶。 土壤湿润,温度适宜,完全不像寒冬腊月的样子。 \"不错。\"杨进京蹲下身,仔细检查菜苗长势,\"再过十天就能间苗了。\" \"老杨,真神了!\" 赵老汉搓着手,\"这要是成了,一亩地能顶好几亩粮田的收入!\" 其他几户也纷纷汇报进展。 杨进京一一指导,忙到中午才想起今天孩子们要从学校回来。 回到家,雪梅已经在了,正帮王素心做饭。 她也提前去了学校,已经正式开始上课了! 看见父亲进门,她眼睛一亮:\"爹!\" \"怎么样?跟得上吗?\"杨进京拍拍女儿肩膀。 \"跟得上!\"雪梅兴奋地说,\"老师还夸我作文写得好呢!\" 她从书包里掏出个布包:\"爹,这是学校发的奖励和补助...我给您买了支新钢笔。\" 布包里是一支闪亮的\"英雄\"钢笔,至少得十块钱。 杨进京喉头一紧——这傻丫头,肯定把补助全花了。 \"胡闹!\"他板起脸,\"学校发钱是让你买学习用品的!\" 雪梅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我看您那支都掉漆了...\" 王素心在一旁抹眼泪:\"丫头心疼你呢。\" 杨进京说不出话来,只能把女儿搂进怀里。 上辈子雪梅现在都...这辈子居然能得奖金得表扬了...... 下午回局里,杨进京特意带上了新钢笔。 股室里空无一人,他坐在桌前,轻轻抚摸着钢笔光滑的笔身,眼前浮现雪梅期待的眼神。 \"杨股长?\"小陈探头进来,\"您没事吧?\" 杨进京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没事,沙子迷眼了。\" 小陈识趣地没多问,递上一份文件:\"省里检查组的名单出来了,刘股长让您准备汇报材料。\" 杨进京扫了一眼名单,突然愣住了——检查组组长居然是省农业厅技术处的李处长! 上辈子他去省城参加培训时,听过这位专家的课,是个真正懂行的。 \"小陈,\"杨进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帮我个忙......\" 转眼到了省里检查的日子。 全局上下如临大敌,连走廊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刘长山西装革履,早早等在门口,看见杨进京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嫌弃地皱了皱眉。 \"杨副股长,你就不能穿得体面点?\" 杨进京笑而不语。 他太清楚李处长和这些专家的喜好了——真正干实事的人,最烦花架子。 检查组来了三辆车。 李处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子,一下车就直奔试验田,根本不听准备好的汇报。 刘长山慌忙跟上,一路陪着笑脸。 \"......这个品种抗病性不行,得换。\"李处长蹲在麦田里,捏着麦苗对郑局长说。 \"是是是,我们马上改进......\" 转了一圈,李处长突然问:\"听说你们搞了塑料大棚?带我去看看。\" 刘长山脸色一变:\"那只是个试验项目,不成气候......\" \"在东八里庄。\"杨进京上前一步,\"开车二十分钟就到。\" 李处长眼睛一亮:\"现在就去!\" 两辆吉普车颠簸着开往东八里庄。 路上,刘长山狠狠瞪着杨进京,小声威胁:\"你最好别出岔子!\" 到了村里,五个大棚在阳光下银光闪闪。 李处长快步走过去,弯腰钻进了赵老汉家的棚子。 \"温度控制得不错!\"李处长的声音从棚里传出,\"这通风口设计很科学啊!\" 杨进京跟着进去,详细介绍起搭建原理和成本控制。 李处长越听越惊讶,问题一个接一个: \"夜间保温怎么解决?\" \"病虫害怎么预防?\" \"市场销路有把握吗?\" 杨进京对答如流,甚至提出了连李处长都没想到的改进建议。 两人越聊越投机,完全把其他人晾在一边。 \"老杨啊,\"临走时,李处长拍着杨进京的肩膀,\"你这套经验,值得全省推广!\" 刘长山的脸黑得像锅底。 回局里的路上,他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 第二天,杨进京被叫到局长办公室。 郑局长满面春风:\"老杨!李处长点名表扬你了!说要把咱们县列为塑料大棚推广试点县!\" \"都是局长领导有方。\"杨进京谦虚地说。 \"少来这套!\"郑局长大笑,\"李处长还问,你怎么对农业技术这么精通?\" 杨进京早有准备:\"平时爱看书,加上多年种地经验......\" 回到股室,小陈兴奋地告诉他,刘长山被郑局长叫去训了一顿。 杨进京却高兴不起来——他知道,刘长山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下午他去档案室取资料时,无意中看见刘长山正在翻他的办公桌。 \"刘局长,找什么?\"杨进京故意大声问。 刘长山吓了一跳,随即强装镇定:\"省里要补充材料......\" 杨进京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他早就把所有重要资料都锁在了抽屉里,钥匙随身携带。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在机关里,防人之心不可无。 接下来的日子,杨进京更加谨慎。 所有工作记录都用暗语,重要数据记在脑子里。 白天跑村里指导大棚种植,晚上回局里处理文书工作,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功夫不负有心人。 腊月二十,东八里庄的第一茬大棚菠菜就要上市了。 翠绿鲜嫩的菠菜在寒冬里格外抢手,县蔬菜公司的采购员直接到地头收购,价格比平时高了三倍! \"老杨!咱们成了!\" 赵老汉攥着一沓钞票,激动得手直抖,\"这一亩地,才卖了一小半,就卖了二百八!\" 其他几户也喜笑颜开。 杨进京站在田埂上,看着村民们数钱的样子,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这才是他重生的最大意义——让家乡的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消息传到县里,郑局长亲自带着局里干部来参观。 刘长山虽然不情愿,也不得不跟着来。 \"老杨啊,你这是给全县农业闯出了新路子!\" 郑局长拍着杨进京的肩膀,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经局党组研究决定,正式任命你为农业技术推广股股长,下一年全面负责县里大棚蔬菜推广工作!\" 掌声雷动中,杨进京看见刘长山的脸黑得像锅底。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10章 暗流涌 县农业局会议室里,杨进京站在投影布前,手里的教鞭点着一张张幻灯片。 这是郑局长特意为他申请的新设备,全县独一份。 \"......根据东八里庄的试点数据,一亩简易大棚平均投入二百三十元,一个冬季可收获三茬速生蔬菜,净利润四百元以上。\"杨进京的声音沉稳有力,\"如果推广到全县靠近县城的五十个生产队......\" \"等等!\"刘长山突然打断,\"杨股长,你这数据有水分吧?\"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各股室的干部们交换着眼色,谁都知道刘长山和杨进京不对付。 \"刘局长有什么疑问?\"杨进京面色不变。 \"哼!\"刘长山抖着手里的文件,\"你说塑料布能用三年,可我们技术股收到的反映,才半个月就有破损!\" 杨进京早料到这一手:\"刘股长说的''反映'',是指前两天小王庄那批吧?那是我特意安排的对比试验——不同厚度的塑料布使用寿命。\"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表格:\"数据表明,0.12毫米的塑料布确实容易破损,所以我后来统一要求用0.15毫米的。这点,在补充说明第三页有详细记录。\" 刘长山脸色一僵,显然没料到杨进京准备这么充分。 \"老杨考虑得很周到嘛!\"郑局长笑呵呵地打圆场,\"继续,继续说推广计划。\" 会议结束后,杨进京刚回到办公室,小陈就急匆匆跑来:\"杨股长,出事了!刚才供销社来电话,说咱们订的塑料布被截胡了!\" \"谁干的?\" \"不清楚...只说有人拿着局里的批条,把咱们订的那批货调给了红旗公社...\" 杨进京眯起眼睛。红旗公社是刘长山的老家,这手法太明显了。 \"走,去供销社。\" 供销社生产资料门市部里,主任老赵一见杨进京就诉苦:\"杨股长,真不是我不帮忙!刘局长拿着郑局长签字的条子,我能怎么办?\" 杨进京接过调拨单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签字确实是郑局长的,但日期是上周——那时候郑局长去省里开会了,根本不在局里。 \"老赵,这批塑料布关系到附近五个公社的大棚试点,耽误不得。\"杨进京沉声道,\"能不能紧急从地区再调货?\" 老赵搓着手:\"最快也得十天...而且价格...\" \"价格不是问题。\"杨进京当机立断,\"我写个担保,你先发货,手续后补。\" 离开供销社,小陈忧心忡忡:\"杨股长,这么越权审批,刘局长肯定要告状...\" \"让他告。\"杨进京冷笑,\"伪造局长签字,看谁吃不了兜着走!\" 回到局里,杨进京直接去了郑局长办公室。 十分钟后,局里响起了广播:\"请刘长山同志立即到局长办公室来!\" 隔着走廊,杨进京都能听见郑局长的怒吼。 半小时后,刘长山灰头土脸地出来,看见杨进京站在门口,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杨进京!咱们走着瞧!\"刘长山咬牙切齿地低吼。 杨进京面不改色:\"刘局长,塑料布的事...\" \"明天就给你调回来!\"刘长山甩下一句话,气冲冲地走了。 小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杨股长,您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杨进京笑了笑,\"郑局长最恨有人冒充他签字。\" 第二天,塑料布果然如数调回。 但杨进京知道,刘长山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各种小动作不断:派去指导的技术员\"临时有事\"被调回;申请的实验器材迟迟不到位;甚至连杨进京的出差补助都被无故扣发。 最阴险的是流言。 不知从哪传出的风声,说杨进京搞大棚是为了捞好处,每个参与的农户都要给他\"上供\"。 \"杨股长,这事得管管啊!\"小陈气得脸通红,\"今天我去食堂打饭,都有人指指点点...\" 杨进京却出奇地平静:\"清者自清。咱们把项目做好,比什么都强。\" 他太清楚这种手段了。 上辈子在村里当干部时,没少经历这种明枪暗箭。 重生一次,这点小风浪算什么? 周末,杨进京照例去东八里庄查看大棚情况。 刚到村口,就看见张建国慌慌张张地跑来。 \"老杨!不好了!你大儿子出事了!\" 杨进京心头一紧:\"耀唐?怎么了?\" \"农机站来电话,说他跟人打架,被关在派出所了!\" 杨进京二话不说,掉转自行车就往县里骑。 一路上,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上辈子杨耀唐就没少惹事,赌博打架是家常便饭。 难道这辈子还是改不了? 县城派出所里,杨进京见到了鼻青脸肿的杨耀唐。 更让他意外的是,林娜娜居然也在,正叉着腰跟民警吵吵。 \"怎么回事?\"杨进京沉声问。 \"爹!\"杨耀唐一看见父亲,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没打架!是他们先动手的!\" 民警无奈地解释:\"杨股长,是你儿子跟几个混混起了冲突,把人家打伤了...\" \"放屁!\"林娜娜尖声打断,\"明明是那帮王八蛋先骂人!说我家耀唐是''被爹赶出门的丧家犬''!\" 杨进京这才注意到,林娜娜虽然嘴上帮丈夫说话,但妆容精致,衣服崭新,完全不像是着急来保人的样子。 \"伤者呢?\"杨进京问。 \"送医院了,都是皮外伤。\"民警压低声音,\"杨股长,这事可大可小...对方是县运输公司的,有点关系...\" 杨进京明白了。 这是要钱。 \"医药费我出。\"他想到杨耀唐最近明显的变化,干脆地说,\"人我能带走了吗?\" 办完手续,三人走出派出所。 杨耀唐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父亲。 \"为什么打架?\"杨进京问。 \"他们...他们说您坏话...\"杨耀唐嗫嚅道,\"说您搞大棚是为了捞钱...我气不过...\" 杨进京心头一震。 他没想到儿子会为自己出头。 \"傻小子...\"他拍了拍杨耀唐的肩膀,\"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啥说啥。你动手,有理也变没理了。\" 杨耀唐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爹...我...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就好。\"杨进京叹了口气,\"回农机站好好干,别辜负马站长。\" \"我不回去了!\"杨耀唐突然说,\"娜娜说...说她爹给我在县运输公司找了个工作...\" 杨进京这才注意到,林娜娜手上多了个金镯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哦?什么工作?\"杨进京不动声色地问。 \"司机!\"林娜娜抢着回答,\"开大卡车,一个月工资六十五块呢!\" 杨进京心里冷笑。 上辈子杨耀唐也曾经被这种\"好工作\"忽悠瘸过——先是当司机,后来倒卖汽油和柴油,最后蹲了大狱。 \"耀唐,\"他盯着儿子的眼睛,\"你真想开车?\" 杨耀唐眼神闪烁:\"我...我觉得修车更有意思...可是...\" \"可是什么?\" \"娜娜说...开车挣钱多...\" 林娜娜赶紧插嘴:\"爹,您不知道,耀唐在农机站可受气了!那个马站长,天天让他干脏活累活...\" 杨进京没理她,继续问儿子:\"你自己怎么想?\" 杨耀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杨进京明白了——儿子还是那个没主见的软骨头,稍微有点起色就被媳妇带偏了。 \"先回家吧。\"杨进京转身推自行车,\"你娘惦记着呢。\" 回到东八里庄,王素心看见儿子脸上的伤,心疼得直掉眼泪。 杨耀唐跪在母亲面前,一个劲儿认错。 晚饭时,林娜娜一反常态地勤快,又是端菜又是盛饭,嘴甜得像抹了蜜。 但杨进京注意到,她的眼睛一直在院子里瞟——那里堆着明天要运去县里的新鲜蔬菜。 \"爹,\"林娜娜突然开口,\"听说咱家大棚菜在县城卖得可好了?\" \"还行。\"杨进京头也不抬。 \"那个...娘家我爹认识蔬菜公司的经理...\"林娜娜凑近了些,\"要不我帮您牵个线?价格肯定比现在高!\" 杨进京心里冷笑。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不用,现在渠道很稳定。\" 林娜娜脸色一僵,随即又堆起笑:\"那...那让我和耀唐也种大棚呗?您看,我们都分家了,总得有个营生...\" \"可以啊。\"杨进京爽快地答应,\"明天去大队部签协议,按规矩来。\" 林娜娜喜出望外,没想到公公这么痛快。 但她高兴得太早了。 \"不过有几点要说清楚。\"杨进京放下筷子,\"第一,技术我教,但材料自费;第二,种出来的菜统一由合作社收购,不准私自倒卖;第三,挣了钱先还之前的债。\" 林娜娜的脸一下子垮了:\"这...这也太...\" \"不愿意就算了。\"杨进京起身离席,\"我杨进京做事,向来公私分明。\" 夜里,杨进京躺在炕上,听见隔壁传来小两口的争吵声。 春天来了,雨多,赵老蔫的房子前一段没敢住,杨耀唐又“回来借住”了。 林娜娜尖利的声音穿透墙壁: \"没用的东西!你爹明明那么有钱,手指缝里漏点就够我们花了...\" \"娜娜,爹说得也有道理...\" \"屁道理!他就是偏心!你看他对老二老三多好...\" 王素心翻了个身,小声问:\"老头子,真不帮帮老大?\" \"怎么帮?\"杨进京反问,\"直接给钱?那才是害他。\" \"可是...\" \"素心,\"杨进京握住妻子的手,\"耀唐得学会靠自己。你看他在农机站这几个月,是不是比以前强多了?\" 王素心想了想,轻轻点头。 \"这就对了。\"杨进京坚定地说,\"我不能让林娜娜又把他带歪了。\"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正准备去局里,院门被拍得震天响。 开门一看,是林父林母,身后还跟着两个儿子,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杨进京!你什么意思?\"林父一进门就嚷嚷,\"我闺女女婿想种个大棚,你还提条件?\"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系好中山装的扣子:\"亲家,大清早的,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林母叉着腰,\"你当个小官就了不起了?告诉你,我闺女嫁到你们杨家是看得起你!\" 这番吵闹把邻居都引来了。 杨进京扫了一眼围观群众,突然提高声音: \"亲家,既然你提到大棚,咱们就当着乡亲们的面算算账!\" 他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建一个标准大棚,塑料布八十五,竹架四十,种子肥料三十,不算人工,总共一百五十五。按合作社规定,第一年免息借款百分之七十,自己出四十六块五。怎么,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林父被问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再说了,\"杨进京继续道,\"耀唐真能干大棚?还是有人给他出的馊主意?在背后霍霍...他在农机站学了一段,出师后干得好好的,一个月工资加补贴二十八块,包吃住。为啥非要辞职去开车?\" \"那...那不一样...\"林父气势弱了下来,\"开车有前途...\" \"什么前途?\"杨进京冷笑,\"倒卖汽油的前途?还是私拉货物的前途?\" 这句话像盆冷水,把林家人浇了个透心凉。 他们没想到,杨进京连这都知道。 \"你...你血口喷人!\"林父恼羞成怒。 \"是不是喷人,你心里清楚。\"杨进京转向围观的乡亲,\"各位乡亲做个见证,我杨进京对儿子儿媳问心无愧。说是让他们自立门户了,可杨耀唐要种大棚,我教技术;要找工作,我托关系。但他们要是走歪门邪道,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番话掷地有声,围观的村民纷纷点头。 林家人见势不妙,灰溜溜地走了。 杨进京长舒一口气,推着自行车准备出门。 刚走到村口,就看见杨耀唐蹲在路边,脚边放着个包袱。 \"爹...\"杨耀唐站起来,声音哽咽,\"我...我想回农机站...\" 杨进京心头一热,但面上不显:\"想清楚了?\" \"嗯!\"杨耀唐重重点头,\"我现在喜欢修车...而且...而且马站长说我跟二弟一样,都有天赋...\" \"林娜娜呢?\" \"她...她回娘家了...\"杨耀唐低下头,\"说我不去运输公司就离婚...\" 杨进京拍拍儿子肩膀:\"离不离的,你自己拿主意。但记住,男人得有骨气。\" 杨耀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爹...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去买张车票,赶紧回农机站。马站长那儿,实在不行我去说。\"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杨进京心里五味杂陈。 孩子走上正路不容易,但更难的是坚持下去。 这次林娜娜负气回娘家,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就罢休... 到了局里,杨进京刚坐下,小陈就慌慌张张跑进来:\"杨股长!不好了!省里检查组突然来了,正在会议室呢!\" 杨进京一愣:\"不是下周吗?\" \"提前了!\"小陈急得直跺脚,\"刘局长正在汇报您的大棚项目,说是他一手抓的!\" 杨进京眼中寒光一闪。 好个刘长山,这是要摘桃子啊! 第11章 正面对决 杨进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农业局二楼,会议室的门紧闭着,里面传出刘长山高谈阔论的声音。 \"......在我们技术股的精心指导下,东八里庄的塑料大棚项目取得突破性进展......\" 小陈急得直跺脚:\"杨股长,怎么办?刘局长把功劳全揽自己身上了!\" 杨进京眯起眼睛,透过门缝往里看。 会议室里,省检查组的五位领导坐在前排,刘长山站在投影前口若悬河,屏幕上赫然是东八里庄大棚的照片。 \"别急。\"杨进京压低声音,\"你去帮我办两件事。\" 他在小陈耳边快速交代几句,小姑娘眼睛一亮,转身就跑。 杨进京整了整衣领,轻轻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而入。 \"抱歉,我来晚了。\"杨进京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刘长山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假笑:\"啊,杨股长来了。正好,我正在向省里领导汇报咱们的大棚项目。\" \"咱们\"二字咬得特别重,暗示杨进京只是参与者之一。 检查组组长李处长认出了杨进京,笑着招手:\"杨股长,过来坐。刘局长说你生病了,我们还遗憾呢。\" 杨进京心头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谢谢领导关心,我就是去东八里庄看了看新一批菜苗。\" 他故意走到前排坐下,正好挡住刘长山的半边投影。 刘长山脸色一僵,不得不挪动位置。 \"呃...刚才说到哪里了?\"刘长山翻着讲稿,\"哦对,这个项目是我们局技术股经过充分调研......\" 杨进京安静地听着刘长山胡扯,既不打断也不反驳。 上辈子在村子里混了几十年,他太清楚什么时候该沉默,什么时候该出击。 刘长山越说越起劲,甚至开始编造数据:\"......经过我们测算,一个大棚年收入可达一两千元......\" \"一千元?\"李处长惊讶地打断,\"杨股长上次不是说四百到八百吗?\" 刘长山额头冒汗:\"这个...这个是理论最大值...\" \"刘局长可能记错了。\"杨进京温和地插话,\"实际数据在我这里。\"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资料,正要递上去,会议室门突然被推开。 郑局长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五个皮肤黝黑的农民。 \"抱歉各位,我来晚了。\"郑局长声音洪亮,\"顺便把东八里庄的几位老乡带来了,他们想亲自向省里领导汇报大棚种植情况。\" 刘长山脸色刷地变了:\"郑局长,这...这不符合程序...\" \"怎么不符合?\"郑局长冷笑,\"让受益群众直接反映情况,不是最真实的汇报吗?\" 李处长显然对这个意外安排很感兴趣:\"太好了!老乡们,过来坐。\" 五个农民拘谨地站在会议室中央,粗糙的手指绞在一起。 杨进京认出他们是第一批试点的赵老汉、王婶子等人。 \"领导好...\"赵老汉鼓起勇气开口,\"俺叫赵铁柱,东八里庄的。杨股长教俺们搞的这个大棚,真是救了命了!\" 他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钞票:\"这是俺种菠菜挣的,二百八十三块!往年这时候,地里啥都没有,全家就指望着啃老咸菜...\" 王婶子也忍不住插话:\"杨股长手把手教俺们搭架子、盖塑料布,大冷天的在地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刘局长?俺们都没见过几回!\"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刘长山面如死灰,手里的讲稿啪嗒掉在地上。 李处长接过赵老汉的钱,仔细数了数,转头问刘长山:\"刘股长,你刚才说这个项目是你主抓的?那为什么这些老乡只认杨股长?\" \"我...我...\"刘长山支支吾吾,额头上的汗珠滚下来。 郑局长冷哼一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李处长,这是杨进京同志的项目日志,详细记录了大棚试验的每一个环节。而刘长山同志所谓的''总结报告'',完全是抄袭篡改!\" 李处长接过两份文件对比,脸色越来越难看。 其他检查组成员也传阅着文件,窃窃私语。 \"刘股长,解释一下?\"李处长声音冰冷。 刘长山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李处长,我...我也是为了县里的荣誉...\" \"够了!\"李处长一拍桌子,\"农业工作最忌浮夸造假!你这种行为,严重违背了实事求是的原则!\" 杨进京适时地站起身:\"李处长,各位领导,大棚项目确实还存在很多不足。比如塑料布寿命问题、夜间保温措施等等,都需要进一步改进。\" 他拿出准备好的技术方案,分发给检查组:\"这是我拟定的推广计划,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 李处长仔细翻阅着方案,眉头渐渐舒展:\"嗯,思路清晰,措施具体,很有操作性嘛!\" 郑局长趁机补充:\"杨进京同志虽然来自基层,上班时间不长,但专业水平很高,工作作风也扎实。局里已经决定,由他全面负责全县大棚蔬菜推广工作。\" \"好!\"李处长满意地点头,\"省厅会把这个项目列为重点扶持对象,下拨专项经费。\" 会议结束后,刘长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地走了。 郑局长把杨进京叫到办公室,关上门哈哈大笑。 \"老杨啊老杨,你可真行!\"郑局长拍着杨进京的肩膀,\"刘长山这次算是栽到家了!\" 杨进京谦虚地笑笑:\"多亏局长您及时带老乡们来。\" \"哎,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郑局长摆摆手,\"仗着在县里有点关系,整天不干正事。这下好了,省里领导亲眼所见,他想翻身都难!\" ....... 回到自己的股室,杨进京发现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走廊上遇到的同事,个个笑脸相迎,连下班时候,看门的老周都殷勤地帮他推自行车。 \"杨股长!\"小陈兴冲冲地跑来,\"郑局长刚刚宣布,刘长山已经停职检查......\" 杨进京并不意外。 官场就是这样,起起落落,全在一念之间。 \"还有更好的消息!\"小陈压低声音,\"省里拨了五万块专项经费,郑局长说全由您支配!\" 这下杨进京真的惊讶了。 五万块! 在1984年,这可是笔巨款! 足够在全县铺开大棚项目了。 接下来的日子,杨进京忙得脚不沾地。 选点、培训、物资调配...... 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但心里格外充实。 看着一个个村庄建起银色的大棚,看着农民们拿到真金白银的笑脸,他觉得重生一次,值了! 周末回家,杨进京发现院子里多了辆自行车。 王素心告诉他,是杨耀宋回来了。 \"爹!\"杨耀宋从屋里冲出来,激动地抓住父亲的手,\"我们站里都传遍了!说您的大棚项目得到省里表扬!\" 杨进京笑着拍拍儿子肩膀:\"在农机站怎么样?\" \"特别好!\"杨耀宋眼睛发亮,\"马站长让我带徒弟了!说我有天赋!\" 看着二儿子自信的样子,杨进京心里暖暖的。 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孩子们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活得有尊严。 晚饭时,王素心做了杨进京最爱吃的红烧肉,雪梅也从学校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 正吃着,院门突然被推开,杨耀唐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大哥?\"雪梅惊讶地站起来,\"你怎么...\" \"我...我回来看看...\"杨耀唐低着头,不敢看父亲。 王素心赶紧添了副碗筷:\"快坐下吃饭。\" 杨进京注意到长子脸上有伤,衣服也脏兮兮的,明显又跟人打架了。 但他没多问,只是盛了碗饭推过去。 饭桌上气氛有些尴尬。 杨耀宋试图活跃气氛,讲了些农机站的趣事。 雪梅也说了说学校的情况。 杨耀唐一直埋头吃饭,直到王素心问起林娜娜。 \"她...她回娘家了...\"杨耀唐声音哽咽,\"说我不去运输公司上班,就...就不跟我过了...\" 王素心红了眼眶,正要安慰,杨进京却突然问:\"你自己怎么想?\" 杨耀唐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爹...我想回农机站...我现在才明白,自己真的也喜欢修车...\" \"那就回去。\"杨进京简短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 杨耀唐的眼泪吧嗒吧嗒掉进碗里:\"可是...可是娜娜她...\" \"想清楚你要什么。\"杨进京放下筷子,\"要老婆,就去运输公司;要前程,就回农机站。你自己选。\" 屋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看着杨耀唐,等待他的选择。 \"我...我想回农机站...\"杨耀唐终于小声说。 杨进京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这对儿子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但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独自在院里抽烟。 王素心走过来,给他披了件衣服。 \"老头子,你对老大...是不是太狠了?\" 杨进京吐出一口烟:\"玉不琢,不成器。\" \"可他毕竟...\" \"素心,\"杨进京突然问,\"你哥...王铁柱,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素心浑身一震:\"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知道。\" 月光下,王素心的眼神飘向远方:\"我哥...性子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他参军那年我才七岁,临走时跟我说,要做个有骨气的人...\" 杨进京心头一热。 难怪王素心虽然性子软,但骨子里有股倔劲。 原来是家传的。 \"睡吧。\"他掐灭烟头,\"明天还得去县里开会。\"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正准备出门,杨耀唐突然追了出来。 \"爹...我...我今天跟你一起去县里...我想回农机站...\" 杨进京看着儿子红肿的眼睛,知道他一夜没睡好。 \"想清楚了?\" \"嗯!\"杨耀唐重重点头,\"马站长说过,我有修车的天赋...我不想辜负了...\" 杨进京心头一暖。 这是长子第一次说出\"不想辜负\"这样的话,说明他真的开始思考责任和未来了。 \"走吧。\"杨进京拍了拍自行车后座,\"我送你去。\" 父子俩骑车到了县城,先去了农机站。 马站长看见杨耀唐回来,高兴得直拍大腿。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马站长搂着杨耀唐的肩膀,\"那台东方红拖拉机还给你留着呢!\" 安顿好儿子,杨进京去了农业局。 刚进大院,就感觉气氛不对。 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见他就立刻散开。 小陈急匆匆跑来:\"杨股长!出大事了!\" \"怎么了?\" \"刘长山...刘长山复职了!\"小陈急得直跺脚,\"听说他找了地区的关系,硬是把处分压下来了!\" 杨进京眯起眼睛。 看来,这场较量还没结束...... 第12章 逆子流 县农业局大院里,杨进京正指挥着几个工人搬运新到的塑料布。 这批货是省里特批的,质地厚实,透光性好,足够再建五十个大棚。 \"杨股长!\"门卫老周小跑过来,\"学校来电话,说您家老三出事了!\" 杨进京手里的清单差点掉在地上:\"耀元?怎么了?\" \"说是跟人打架,把同学打伤了!学校让您赶紧去一趟!\" 杨进京心头一紧。三儿子杨耀元才十五岁,上初二,平时蔫了吧唧的,怎么会打架? 顾不上交代工作,杨进京骑上自行车就往县一中赶。 一路上,冷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却比不上他心里的寒意。 上辈子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但至少没惹出大乱子。 这辈子他千防万防,没想到问题出在了老三身上。 县一中教务处里,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 杨耀元站在墙角,校服扯破了,嘴角带着血痕,却倔强地昂着头。 他对面是个哭哭啼啼的胖小子,额头上贴着纱布。 \"杨股长,您可算来了!\"教导主任老马推了推眼镜,\"您儿子这次太过分了!\" 杨进京先向老师赔不是,然后转向儿子:\"怎么回事?\" 杨耀元别过脸不吭声。胖小子的母亲——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尖声叫道:\"还能怎么回事?你家小崽子打我儿子!看给打的!\" \"这位家长,请冷静。\"老马调解道,\"事情是这样的:杨耀元最近经常逃课,今天班长李小明报告老师,两人就起了冲突...\" \"他活该!\"杨耀元突然吼道,\"告密精!\" \"你看看!什么态度!\"卷发女人跳起来,\"这种学生就该开除!\"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这位大姐,医药费我们全赔。马主任,能不能单独谈谈?\" 进了主任办公室,老马关上门,叹了口气:\"杨股长,事情没那么简单。杨耀元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两个月,他逃课十二次,打架三次,还...\" \"还什么?\" \"还有社会青年来学校找他。\"老马压低声音,\"上周保安看见他和几个混混在校门口抽烟,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杨进京胸口发闷,像是被人当胸捶了一拳。他重生以来,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和两个大儿子身上,却忽略了正值青春期的老三。 \"马主任,学校打算怎么处理?\" \"按理说该开除...\"老马犹豫了一下,\"但考虑到您是为县里争光的模范,学校决定给杨耀元留校察看处分。\" 杨进京连声道谢。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处理完赔偿事宜,杨进京拎着杨耀元出了校门。一路上,父子俩谁都没说话。直到拐进一条小巷,杨进京突然停下自行车。 \"说吧,为什么打架?\"他尽量控制着语气。 杨耀元踢着石子:\"看他不顺眼。\" \"为什么逃课?\" \"不想上。\" \"那些混混是谁?\" \"朋友。\" 每一个回答都像钉子一样扎在杨进京心上。他记忆中的老三,是个安静内向的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走,回家。\"杨进京重新骑上车。 \"我不回!\"杨耀元突然激动起来,\"你管大哥二哥就行了,管我干什么?\" 这话像盆冷水浇醒了杨进京。原来如此...是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你是我儿子,我不管你谁管?\"杨进京沉声道,\"上车!\" 杨耀元不情不愿地坐上后座。回家的路上,杨进京能感觉到儿子在后座无声的抽泣。 东八里庄的杨家小院,王素心正在厨房做饭。看见丈夫带着三儿子回来,她惊讶地放下锅铲:\"耀元?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问你宝贝儿子。\"杨进京把书包往桌上一扔,\"逃课、打架、跟混混鬼混,样样精通!\" 王素心脸色煞白:\"耀元,真的吗?\" 杨耀元不吭声,径直走向里屋,砰地关上门。 晚饭时,杨耀元拒绝出来吃饭。雪梅去敲门,只换来一声怒吼:\"滚开!\" \"反了他了!\"杨进京气得拍桌子,\"不吃饿着!\" 王素心抹着眼泪:\"这孩子以前多乖啊...怎么变成这样...\"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上辈子老三虽然没什么出息,但至少老实本分,这辈子怎么反倒变坏了?难道是他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老头子...\"王素心小声说,\"我前几天在耀元书包里发现了这个...\" 她从枕头下摸出半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杨进京心头一震——这年头,能抽上\"大前门\"的可都不是一般人。 \"还有...\"王素心声音发抖,\"村里有人说,看见耀元和几个二流子在镇上录像厅...\" 杨进京再也躺不住了,起身披上衣服:\"我去看看他。\" 轻轻推开儿子房门,借着月光,杨进京看见床上空空如也——杨耀元不见了!窗户大开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素心!耀元跑了!\" 全家人被惊醒,打着手电在村里四处寻找。问了几户人家,终于有小孩说看见杨耀元往镇上方向去了。 杨进京借了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往镇上。寒风刺骨,他却急出一身汗。十五岁的半大小子,跟混混搅在一起,万一出点什么事... 镇上的录像厅是改革开放后的新鲜事物,门口挂着港台武打片的巨幅海报,霓虹灯在夜色中格外扎眼。杨进京刚停好车,就听见旁边小巷里传来熟悉的嗓音。 \"黑皮哥,再借我十块钱呗...\" 杨进京轻手轻脚地摸过去,看见四五个黑影蹲在墙角抽烟。居中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留着长发,穿着喇叭裤,一副港片里古惑仔的打扮。杨耀元正讨好地给他点烟。 \"小元子,不是哥不帮你。\"那\"黑皮\"吐着烟圈,\"上次借的五块还没还呢!\" \"我明天就还!\"杨耀元急切地说,\"我爹是当官的,有钱!\" 杨进京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冲出去,却听见黑皮又说:\"那事儿考虑得咋样了?跟哥去南方,赚大钱!\" \"我...我还小...\" \"十六就能打工了!\"黑皮搂住杨耀元肩膀,\"广州那边厂子多的是,一个月能挣一百多!比你爹死工资强多了!\" 杨进京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出去:\"杨耀元!\" 几个混混吓得跳起来。黑皮反应最快,一把推开杨耀元,转身就跑。其他几个也作鸟兽散,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爹...\"杨耀元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杨进京强忍着没动手,一把拎起儿子:\"回家!\" 拖拉机上,杨耀元蜷缩在角落,一声不吭。杨进京也没说话,只是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都泛了白。 回到家,王素心和雪梅还等在堂屋。看见父子俩回来,王素心扑上来抱住儿子:\"你这孩子...要把娘急死啊...\" 杨耀元木然地站着,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去睡吧。\"杨进京疲惫地摆摆手,\"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没去县里,而是骑车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所长是他当年的战友,一听情况就拍了桌子。 \"那个黑皮我知道!镇上有名的二流子,最近在拉拢半大孩子去南方打工,听说还牵扯几起盗窃案!\" \"老周,帮个忙。\"杨进京递上支烟,\"盯着点我儿子,别让他被人带坏了。\" \"放心!\"老周拍拍胸脯,\"不过老杨,孩子到这个岁数,光靠管是不行的...\" 从派出所出来,杨进京去了趟学校。班主任张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说起杨耀元直摇头。 \"这孩子以前成绩不错,最近半年直线下滑。我找他谈过几次,他说...说读书没用,反正他爹只看重大哥二哥...\" 杨进京心头一震。原来在儿子心里,自己一直是个偏心的父亲。 回到家,杨进京发现杨耀元又不见了。不过这次留了字条,说是去同学家复习。王素心红着眼睛说,儿子拿走了几件衣服和全部零花钱。 \"让他去吧。\"杨进京叹了口气,\"关得住人,关不住心。\" 接下来的日子,杨进京一边忙着全县大棚推广,一边暗中关注着儿子的动向。派出所的老周定期来报信,说杨耀元确实没再跟黑皮混,但也没回学校,整天在镇上晃荡。 一周后的傍晚,杨进京从县里回来,看见杨耀元蹲在院门口,身上的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 \"爹...\"杨耀元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杨进京没说话,只是打开院门。儿子跟进来,自觉地跪在堂屋中央。 \"我...我想上学...\" 王素心闻声出来,看见儿子这副模样,眼泪刷地下来了:\"耀元!你这是去哪了?\" \"在镇上...找了份临时工...\"杨耀元低着头,\"黑皮他们...骗人的...根本没钱...\" 杨进京心里五味杂陈。儿子这是吃了亏才知道回头,但总比一条道走到黑强。 \"先去洗洗。\"他尽量让声音平和些,\"吃完饭再说。\" 热水澡换洗后,杨耀元看起来总算有了点人样。饭桌上,他狼吞虎咽地扒拉着饭菜,像是几天没吃饭。 \"慢点吃。\"王素心心疼地给儿子夹菜,\"别噎着。\" 吃完饭,杨进京把儿子叫到里屋:\"想清楚了?真要回学校?\" 杨耀元重重点头:\"想清楚了...我...我不想当混混...\" \"为什么逃学?为什么跟那些人混?\"杨进京直视儿子的眼睛,\"说实话。\" 杨耀元的眼泪突然决堤:\"因为...因为你从来不管我!大哥二哥惹事,你打他们骂他们...我乖,你就当我不存在!\" 杨进京如遭雷击。他没想到,自己的忽视竟成了儿子叛逆的导火索。 \"我...我只是不想你走他们的老路...\"杨进京声音发涩。 \"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杨耀元抬起泪眼,\"我想学画画...美术老师说我很有天赋...可你说那是''不务正业''...\" 杨进京这才想起,上辈子老三确实喜欢涂涂画画,但他觉得没用,硬逼着儿子学农活。后来杨耀元成了个郁郁寡欢的农民,五十岁就得了抑郁症。 \"如果...如果我现在同意你学画画,你愿意回学校吗?\"杨进京艰难地问。 杨耀元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真的。\"杨进京摸摸儿子的头,\"但有个条件——先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我补!我一定补!\"杨耀元激动得语无伦次,\"张老师说可以帮我...\" 看着儿子眼中的光彩,杨进京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重生不是简单的修正错误,而是要学会尊重每个孩子的独特性。 第二天,杨进京亲自送儿子回学校。张老师听说杨耀元想学美术,惊喜万分:\"太好了!县里下个月有中学生美术比赛,杨耀元完全可以参加!\" 回家的路上,杨进京心情轻松了许多。或许,老三的问题没想象中那么严重。只要引导得当,这孩子还有希望。 然而,他的安心只持续到傍晚。杨耀元放学没回家,书包被丢在学校后墙——里面除了课本,还有张字条:\"黑皮哥说有笔大买卖,最后一次,成了就金盆洗手。\" 杨进京捏着字条的手不住发抖。他知道,儿子又掉进了那个漩涡,而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第13章 铁腕柔情 凌晨三点,杨进京蹲在镇粮库外的草丛里,手脚已经冻得发麻。 身旁的派出所长老周紧了紧棉大衣,小声嘀咕:\"老杨,你确定那小子今晚会来?\" \"黑皮昨天放出来了。\"杨进京眼睛死死盯着粮库围墙,\"他肯定会来报复。\" 前天晚上,杨进京带着派出所的人突袭了黑皮的老巢——镇东头的废弃砖窑。 五个混混正围着火堆喝酒,杨耀元缩在角落,脸上挂着泪痕。看到父亲冲进来,他像见了救星般扑过来。 黑皮当时醉醺醺地叫嚣:\"杨股长好大的官威啊!老子又没犯法,你能拿我怎样?\" 确实,单纯跟混混来往构不成犯罪。 杨进京知道,这种地痞无赖,屁股底下肯定不干净。他拜托老周先把杨耀元送回家,然后\"好好\"审审这几个混混。 果然,不到两小时,黑皮就全招了——上个月镇供销社的盗窃案是他们干的。凭着这个,老周把几人扣了下来。 \"来了!\"老周突然压低声音。 围墙外,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过来,正是黑皮。他熟练地翻上墙头,刚要往下跳,几束手电光突然从四面八方照过来。 \"不许动!警察!\" 黑皮吓得直接从墙上栽下来,被埋伏的民警按个正着。杨进京走过去,冷眼看着这个带坏自己儿子的混混。 \"杨...杨叔...\"黑皮脸色惨白,\"我...我就是来转转...\" \"转转?\"老周踢了踢黑皮扔在地上的麻袋,\"带着这个转?准备装粮食吧?\" 黑皮哆嗦着说不出话。杨进京蹲下身,与他平视:\"知道我为什么在这等你吗?\" \"不...不知道...\"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杨进京的声音像冰刀,\"我还知道,你打算偷完粮库,就去报复我儿子。\" 黑皮瞳孔猛地收缩:\"谁...谁说的...\" \"你小弟全招了。\"杨进京站起身,\"盗窃国家粮食,至少判三年。加上之前的案子,够你在牢里待到三十岁。\" 黑皮彻底瘫软,裤裆湿了一片:\"杨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写保证书。\"杨进京从兜里掏出纸笔,\"把所有事都写清楚,包括怎么勾引我儿子,怎么骗他去南方。少写一个字,我让你把牢底坐穿!\" 半小时后,黑皮涕泪横流地写满了三页纸,还按了手印。老周把人带走前,杨进京最后警告:\"再让我看见你靠近我儿子,保证书直接送检察院!\" 回到家已是凌晨五点。王素心披着衣服坐在堂屋,眼睛红肿:\"老头子,耀元一直不说话,饭也不吃...\" 杨进京轻手轻脚推开儿子房门。借着晨光,他看见杨耀元蜷缩在床上,像个受伤的小兽。 \"黑皮进去了。\"杨进京简短地说,\"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杨耀元身体颤了一下,但没回头。 \"睡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是周日,杨进京破天荒地没去县里加班。他让王素心准备了几个好菜,想跟儿子好好谈谈。可直到午饭时分,杨耀元的房门依然紧闭。 \"耀元,出来吃饭!\"王素心轻轻敲门。 没有回应。 杨进京放下报纸,走到门前:\"杨耀元,开门。\" 沉默。 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杨进京正要发怒,突然想起上辈子——他就是这样,对孩子们非打即骂,结果一个个离心离德。 深吸一口气,他换了个语气:\"耀元,爹想跟你聊聊...关于画画的事。\" 门锁咔哒一声响。杨耀元打开一条缝,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午饭吃得很沉默。杨耀元机械地扒着饭粒,眼睛始终盯着碗底。杨进京几次想开口,都被王素心用眼神制止。 饭后,杨耀元又要回屋。杨进京叫住他:\"等等...爹给你买了点东西。\" 他从柜子里拿出个布包,打开是一套崭新的画具——素描本、铅笔、水彩,甚至还有一盒昂贵的油画棒。这是他一早去县里文具店买的,花了大半个月工资。 杨耀元愣住了,手指颤抖着触摸画具,像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张老师说你有天赋。\"杨进京尽量让声音柔和,\"下个月县里有比赛,你想参加吗?\" 杨耀元的眼泪突然砸在画本上,晕开一片水渍:\"我...我...\" \"爹以前不对。\"杨进京艰难地承认,\"忽略了你...不知道你喜欢画画...\"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杨耀元突然放声大哭,积压多日的委屈、恐惧、绝望全都宣泄出来。王素心搂着儿子,也跟着掉眼泪。 杨进京站在一旁,胸口发紧。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重生后虽然改变了很多事,但骨子里还是那个偏心的父亲——把精力都放在\"问题严重\"的长子和有特长的次子身上,却忽视了沉默的老三。 \"爹...\"杨耀元抽噎着抬起头,\"我...我不想学坏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觉得...你们都不在乎我...\"杨耀元的声音细如蚊呐,\"大哥二哥惹事,你管他们...我乖,就没人理我...\" 杨进京如遭雷击。原来儿子学坏,只是为了引起注意! \"傻孩子...\"他一把抱住儿子,\"爹在乎,爹真的在乎...\" 当天晚上,杨进京翻箱倒柜找出了儿子这些年所有的涂鸦——作业本边角的卡通人物,旧日历背面的风景素描,甚至墙上的粉笔印...他一张张抚平,小心地夹在新画本里。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亲自送儿子返校。张老师看见杨耀元精神好了许多,欣慰地笑了:\"正好,市里来了位美术老师,下午要给有兴趣的学生辅导。\" \"谢谢老师。\"杨进京真诚地说,\"以后耀元有什么问题,您直接找我。\" 离开学校,杨进京没有立即回县里,而是去了趟派出所。老周正在整理黑皮的案卷,见他来了,神秘地招招手:\"老杨,有蹊跷。\" \"怎么了?\" \"黑皮交代,他们最近在帮人''处理''一批塑料布。\"老周压低声音,\"说是从县农业局弄出来的...\" 杨进京心头一震。农业局的塑料布?那不就是大棚项目用的吗? \"问清楚是谁指使的了吗?\" \"黑皮说是个戴眼镜的干部,没见着正脸,只知道姓刘...\" 刘长山!杨进京瞬间明白了。这个阴险小人,明的不行来暗的,竟然勾结混混破坏大棚项目! \"老周,这事得深挖。\"杨进京眯起眼睛,\"我怀疑背后有更大的鱼。\" 从派出所出来,杨进京直接去了县农业局。今天是周日,办公楼里静悄悄的。他打开技术股的办公室,开始仔细检查物资台账。 果然有问题!最近发放给红旗公社的塑料布,数量对不上,少了整整二十卷。而签收人,赫然是刘长山的外甥——红旗公社的会计。 杨进京快速抄下证据,正准备离开,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关灯,躲在门后。 \"......材料准备好了吗?\"是刘长山的声音。 \"放心,都按您说的改了。\"另一个声音谄媚道,\"明天省里来人,保证看不出破绽。\" \"哼,杨进京那个土包子,以为攀上郑局长就高枕无忧了?这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杨进京在黑暗中攥紧拳头。看来,刘长山正在策划一场更大的阴谋,而目标,正是他和他的大棚项目! 回到家已是深夜。杨进京轻手轻脚地进屋,却发现杨耀元还坐在堂屋里,面前摊着画本。 \"怎么还不睡?\"杨进京问。 \"等您。\"杨耀元抬起头,眼神清澈了许多,\"爹...我有事跟您说...\" \"什么事?\" \"黑皮他们...好像要偷农业局的东西...\"杨耀元咬着嘴唇,\"昨天我听他们说...什么塑料布...值大钱...\" 杨进京心头一热。儿子这是主动给他报信啊! \"爹知道了。\"他拍拍儿子肩膀,\"这事你别管,专心学习。对了,今天画画怎么样?\" 杨耀元眼睛一亮:\"市里的老师说我构图很好!让我准备作品参加比赛!\" 看着儿子久违的笑容,杨进京鼻子有些发酸。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有梦想,有热情,眼里有光。 \"好好画。\"杨进京揉揉儿子脑袋,\"爹支持你。\" 睡前,杨进京把刘长山可能勾结外人盗窃塑料布的事告诉了王素心。 \"天爷!\"王素心惊得捂住嘴,\"这不是犯罪吗?\" \"证据还不充分。\"杨进京沉吟道,\"明天省里来检查,我猜刘长山要搞鬼...\" \"那怎么办?\" \"见招拆招。\"杨进京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次,我要让他原形毕露!\"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特意换上新中山装,提前一小时到了农业局。院子里停着几辆陌生的小轿车,看来省里检查组已经到了。 会议室门口,小陈焦急地来回踱步,看见杨进京就像见了救星:\"杨股长!出大事了!刘股长向省里举报,说咱们大棚项目的塑料布来路不正!\" 杨进京心头一跳。果然来了,还是恶人先告状! \"别慌。\"他镇定地问,\"郑局长呢?\" \"在会议室跟省里领导解释呢!刘股长还拿出了什么''证据''...\" 杨进京整了整衣领,大步走向会议室。推开门,里面的气氛剑拔弩张。郑局长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刘长山则满脸得意地指着投影屏幕上的单据。 \"......这些进货单明显有问题!价格高出市场价百分之三十!我怀疑有人中饱私囊......\" 杨进京冷笑一声,径直走到前排:\"领导,我能说几句吗?\" 第14章 家长会 县一中的梧桐树下落满金黄的叶子,踩上去沙沙作响。 杨进京站在校门口,看着墙上的红榜——期中考试光荣榜。 雪梅的名字赫然在列,排在初三年级第三名。 \"爹!\"雪梅从人群中挤出来,脸蛋红扑扑的,\"我的考场在二楼,您先去给弟弟们开家长会吧。\" 杨进京点点头,把手里的小布包递给她:\"你娘烙的糖饼,趁热吃。\" 雪梅接过饼,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爹!我班主任刘老师在二楼办公室,她说想跟您聊聊。\" 看着女儿欢快离去的背影,杨进京心头一暖。上辈子这个时候,雪梅已经被迫辍学,准备嫁给刘瘸子了。而现在,她是年级前三的尖子生,前途一片光明。 初二年级组办公室门口挤满了家长。杨进京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尖锐的批评声: \"......杨耀元这学期旷课十二节,作业缺交十五次,期中考试三门不及格!你们家长是怎么管的?\" 杨进京挤进去,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正对着位老太太发火。老太太佝偻着背,不住地点头哈腰。 \"张老师,我是杨耀元的父亲。\"杨进京上前一步。 张老师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他:\"哦,杨股长啊,总算见到真人了。我还以为杨耀元是孤儿呢,从来没见过家长。\"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轻笑。杨进京脸上火辣辣的,但强忍着没发作:\"工作忙,确实疏忽了。孩子最近表现怎么样?\" \"怎么样?\"张老师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抽出张成绩单,\"语文42,数学38,英语27!全班倒数第五!\" 杨进京接过成绩单,手指微微发抖。他知道老三成绩下滑,但没想到这么差。 \"不仅如此,\"张老师继续数落,\"上课睡觉,下课闹腾,还带着几个差生成立什么''反作业联盟''!杨股长,您可是县里的模范人物,儿子就这样?\"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张老师,您说得对,是我的责任。不过耀元最近在学画画,很有进步...\" \"画画?\"张老师嗤之以鼻,\"那能当饭吃吗?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喝西北风?\" 杨进京攥紧拳头。放在以前,他也会这么想。但重生一次,他明白每个孩子都有独特的天赋。 \"张老师,\"他尽量保持语气平和,\"能不能给耀元一次补考机会?我保证督促他把功课补上。\" \"补考?\"张老师摇摇头,\"就他这态度,补十次也没用!\"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老师探头进来:\"杨耀明的家长来了吗?\" 杨进京心头一跳。老四杨耀明也在初一,差点把他忘了。 \"我是杨耀明的父亲。\" 胖老师眯起眼睛:\"正好,一起说了吧。杨耀明,打架两次,破坏公物三次,期中考试四门不及格!昨天还把同学打出了鼻血!\" 杨进京眼前一黑。一个儿子不够,还来俩? \"为什么打架?\" \"谁知道!\"胖老师不耐烦地挥手,\"这些差生,打架需要理由吗?\" 杨进京强压怒火:\"我能见见那个被打的学生吗?\" \"见什么见!已经处理完了,你们赔二十块钱医药费!\"胖老师甩下一张处分通知书,\"签字吧,留校察看。\" 走出初二办公室,杨进京额头上的青筋还在跳。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上辈子他们虽然没出息,但至少没这么能惹事啊! \"爹...\"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进京转身,看见杨耀明缩在墙角,校服脏兮兮的,嘴角还带着淤青。 \"怎么回事?\"杨进京沉声问。 杨耀明低着头不说话。这时,一个瘦小的男孩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个气势汹汹的中年妇女。 \"就是他!\"妇女指着杨耀明尖叫,\"小小年纪就打人,有爹生没爹教!\" 杨进京脸色一沉:\"这位家长,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妇女唾沫横飞,\"我儿子招他惹他了?平白无故挨顿打!\" 杨进京看向那个瘦小男孩:\"同学,杨耀明为什么打你?\" 男孩眼神躲闪:\"我...我不知道...\" \"你看!他自己都说不出理由!\"妇女更加得意,\"这种学生就该开除!\" 杨耀明突然抬起头,眼里含着泪:\"他说我姐坏话!说雪梅姐...说她是...\" \"说什么?\"杨进京声音陡然提高。 \"说她是...是靠陪老师睡觉才考好的...\"杨耀明哇的一声哭出来。 妇女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上:\"你胡说八道什么!\" 杨进京胸口剧烈起伏。原来如此!老四打架是为了维护姐姐的名誉! \"这位家长,\"他强压怒火,\"现在知道谁有爹生没爹教了?\" 妇女灰溜溜地拉着儿子走了。杨进京蹲下身,给杨耀明擦了擦眼泪:\"为什么不跟老师说实情?\" \"说了...他们不信...\"杨耀明抽噎着,\"老师说...差生说什么都是借口...\" 杨进京心里一阵刺痛。差生就没有尊严吗?成绩不好就活该被冤枉? \"走,爹带你去讨个公道。\" 他领着杨耀明回到初一办公室,当着所有老师的面,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胖老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不情不愿地表示会撤销处分。 处理完老四的事,杨进京去了二楼。雪梅的班主任刘老师是位和蔼的中年女性,一见面就热情地握住他的手。 \"杨股长,雪梅可是我们班的骄傲啊!这次期中考试年级第三,尤其是作文,被选为全校范文!\" 刘老师拿出几本作业本,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红笔写的评语,全是表扬。杨进京翻看着,心里既骄傲又酸楚。同样是他的孩子,差距怎么这么大? \"雪梅很用功,经常学习到深夜。\"刘老师继续说,\"她说要考上省重点高中,不能辜负父亲的期望。\" 杨进京喉头一紧。他何曾对雪梅有过什么期望?上辈子他甚至不让女儿读书... \"刘老师,雪梅真的能考上省重点吗?\" \"只要保持这个状态,没问题!\"刘老师信心十足,\"不过...\" \"不过什么?\" \"她太拼了,身体有点吃不消。\"刘老师担忧地说,\"上周还晕倒在厕所里,校医说是贫血加过度疲劳。\" 杨进京心头一紧。这傻丫头,是在拼命啊! 家长会结束,杨进京带着三个孩子在食堂吃饭。雪梅小口啃着糖饼,不时给弟弟们夹菜;杨耀明狼吞虎咽,像是饿坏了;杨耀元则心不在焉,用筷子在饭里戳来戳去。 \"耀元,\"杨进京尽量平和地问,\"张老师说你有好几次没交作业?\" 杨耀元头也不抬:\"不想写。\" \"为什么?\" \"写了也不会,会了也没用。\"杨耀元声音闷闷的,\"反正我又考不上高中。\" \"胡说!只要努力...\" \"努力有什么用?\"杨耀元突然抬头,眼里闪着叛逆的光,\"大哥高中都没读完,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杨进京被噎住了。是啊,老大杨耀唐高中复读两年还是没考上,现在在农机站混日子。这在孩子眼里,不就是\"不读书也能活\"的榜样吗? \"你大哥...\"杨进京艰难地组织语言,\"他后来后悔了...\" \"骗人!\"杨耀元猛地站起来,\"他跟我说,读书没用,早点挣钱才是正经!\" 食堂里的人都看过来。杨进京面子挂不住,一把拉住儿子:\"坐下!\" \"我不!\"杨耀元甩开他的手,\"你从来不管我,现在装什么好父亲?我要退学!跟黑皮哥去南方打工!\" \"你敢!\"杨进京拍案而起,\"那个混混还在拘留所呢!\" \"那我也能找别人!\"杨耀元红着眼睛吼道,\"反正你们都不在乎我!\" 说完,他转身就跑,撞翻了好几张凳子。雪梅急忙追出去:\"耀元!回来!\" 杨进京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上辈子几个儿子不孝,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太溺爱。这辈子严格管教,怎么还是不行? \"爹...\"杨耀明小声说,\"三哥他...他不是故意的...\" 杨进京长叹一口气,摸了摸老四的头:\"吃你的饭吧。\" 下午回到家,杨耀元直接钻进屋里锁上门。王素心听说了家长会的事,愁得直叹气:\"这可咋办啊...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怪我。\"杨进京坐在门槛上抽烟,\"以前光顾着工作,忽略了孩子。\" \"你也别太自责。\"王素心给他倒了杯茶,\"要我说,耀元那孩子就是缺个人引导。他不是喜欢画画吗?要不...\" 杨进京眼前一亮。对啊,既然孩子对学习没兴趣,何不从特长入手?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去了县文化馆。馆长老赵是他当年当生产队长时的老相识,一听来意就笑了。 \"巧了!省美术学院刚分来个实习生,正愁没地方辅导学生呢!\" 小实习生姓方,戴副圆眼镜,文文静静的。听说杨耀元有绘画天赋,立刻答应每周六免费辅导。 \"只要孩子有兴趣,别的都不是问题。\"小方老师推了推眼镜,\"很多艺术家小时候学习成绩也不好。\" 从文化馆出来,杨进京又去了趟学校。他没找老师,而是去了教务处,调出杨耀明的档案。翻到兴趣爱好一栏,上面写着\"喜欢拆装东西\"。 杨进京若有所思。老四这爱好,跟老二杨耀宋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回家路上,他拐到县百货商店,咬牙买了个昂贵的航模套装——这是进口货,花了他大半个月工资。 晚饭时,杨耀元依然拒绝出屋。杨进京让雪梅把饭送进去,自己则把航模套装放在杨耀明面前。 \"给你的。\" 杨耀明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真的?\" \"真的。\"杨进京摸摸儿子脑袋,\"听说学校有航模小组,你去报名吧。\" 杨耀明一把抱住盒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爹...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 \"学习重要,但做人更重要。\"杨进京语重心长,\"你保护姐姐,爹很欣慰。但下次遇到这种事,先告诉老师,别动手,行吗?\" 杨耀明重重点头,小脸涨得通红。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轻手轻脚地来到老三房门外。透过门缝,他看见杨耀元正就着台灯画画,神情专注而平静。 他没有打扰,只是把文化馆的辅导班通知单从门缝塞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发现通知单被整齐地放在堂屋桌上,背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周六上午九点,我会去。\" 字迹旁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杨进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或许,孩子们的问题没想象中那么严重。只要找对方法,每个孩子都能走上正路。 然而,他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刚到办公室,小陈就慌慌张张地跑来:\"杨股长!不好了!红旗公社的大棚全塌了!\" 第15章 蛛丝马迹 红旗公社的田野上,一片狼藉。 二十多个大棚像被巨兽踩踏过一样,塑料布七零八落地挂在竹架上,在寒风中瑟瑟作响。 几个老农蹲在地头,愁眉苦脸地抽着旱烟。 杨进京跳下自行车,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这些大棚才建了不到一个月,本该在春节前产出第一批反季节蔬菜,现在全毁了。 \"杨股长!\"红旗公社的张主任小跑过来,额头上的汗珠在冷天里格外显眼,\"您可算来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杨进京蹲下身,捡起一块塑料布碎片。 \"今早五点多,值夜的老王头听见''咔嚓咔嚓''的响声,出来一看,大棚已经塌了大半!\" 杨进京摩挲着手中的塑料布,眉头越皱越紧。 这质地不对劲——太薄了,而且韧性差,轻轻一扯就裂。 根本不是农业局统一采购的那批! \"张主任,这批塑料布是谁负责接收的?\" \"刘股长的外甥,我们公社的小会计。\" 张主任压低声音,\"昨晚刚运到,连夜就盖上了。我还纳闷呢,怎么这么急...\" 杨进京眼神一凛。刘长山的外甥?这事越来越可疑了。 他仔细检查了几个倒塌的大棚,发现塑料布的断裂处异常整齐,不像是被风雪压垮的,倒像是被人为割裂过。更奇怪的是,所有破损都集中在接缝处——那里本该是最牢固的位置。 \"张主任,装塑料布的包装还在吗?\" \"应该还在仓库...哎,杨股长,您去哪?\" 杨进京已经大步走向公社仓库。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角落里堆着几个空纸箱,上面印着\"农用塑料布\"的字样。 他翻检着纸箱,突然在其中一个底部发现了张货单。货单上的发货单位不是农业局指定的厂家,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鑫鑫塑料制品厂\"。更可疑的是,运输单位一栏赫然写着\"林氏运输\"。 林氏运输?杨进京心头一震。那不是林娜娜娘家的公司吗? 继续翻找,他在一堆废纸下面发现了些塑料布边角料。拿起来一看,正是农业局采购的正品,质地厚实,柔韧性极好。这说明什么?正品塑料布曾经到过这里,但被人调包了! \"杨股长...\"张主任跟了进来,看见杨进京手中的东西,脸色变了,\"这...\" \"张主任,昨晚谁负责卸货?\" \"就...就是会计叫来的几个临时工...\"张主任擦了擦汗,\"好像是县运输公司的...\" 县运输公司?又是林家的关系!杨进京心里已经勾勒出整件事的轮廓——刘长山勾结林家,用劣质塑料布调包正品,既破坏了大棚项目,又能从中牟利。一箭双雕! \"这事别声张。\"杨进京把证据装进公文包,\"我先回县里汇报。\" 骑车回城的路上,杨进京的思绪翻腾。上辈子林家就贪得无厌,但没想到这辈子竟敢把手伸到国家项目上。这可是贪污公款,是要坐牢的! 刚到农业局大院,杨进京就感觉气氛不对。几个同事看见他,眼神躲闪,欲言又止。小陈急匆匆地从楼里跑出来,一把拉住他: \"杨股长!郑局长让您一回来就去他办公室!刘股长正在告您的状呢!\" 杨进京冷笑一声,整了整衣领,大步走向局长办公室。门没关严,里面传出刘长山尖细的嗓音: \"......杨进京采购的塑料布质量低劣,导致红旗公社大棚全部倒塌,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我建议立即停他的职,交纪委调查!\" \"刘股长,\"郑局长的声音很冷,\"事情还没查清楚,别急着下结论。\" \"证据确凿!\"刘长山提高声调,\"这是我外甥拍的现场照片,您看看这塑料布,薄得像纸一样!杨进京肯定吃了回扣!\" 杨进京推门而入:\"刘股长,说话要讲证据。\"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郑局长坐在办公桌后,脸色阴沉。刘长山站在一旁,手里挥舞着几张照片,他身边还坐着个年轻人,想必就是那个外甥会计。 \"老杨,\"郑局长松了口气,\"你来得正好。红旗公社的事听说了吧?\" \"刚从那回来。\"杨进京把公文包放在桌上,\"郑局长,我发现了一些疑点。\" 他慢慢取出仓库里找到的货单和正品塑料布样品,把调查结果一一道来。随着讲述,刘长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外甥更是抖得像筛糠。 \"胡说八道!\"刘长山打断杨进京,\"你这是栽赃陷害!\" \"栽赃?\"杨进京冷笑,举起那张货单,\"''林氏运输''几个大字写得清清楚楚,要不要去对笔迹?\" 刘长山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脸涨得通红:\"那...那也不能证明什么...\" \"还有这个。\"杨进京又拿出一块正品塑料布,\"在仓库角落里找到的,证明正品曾经到过红旗公社,但被人调包了。\" 郑局长接过证据仔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刘股长,你外甥是红旗公社会计吧?昨晚谁让他接收这批货的?\" \"我...我不知道...\"刘长山额头冒汗,\"可能是他工作负责...\" \"工作负责?\"杨进京步步紧逼,\"连夜更换所有大棚的塑料布,这叫负责?明摆着是做贼心虚,怕白天被人发现!\" \"你血口喷人!\"刘长山跳起来,\"我要去县里告你!\" \"都闭嘴!\"郑局长一拍桌子,\"这事关系重大,我马上向县领导汇报。在调查清楚前,大棚项目暂停,所有相关人员不得离开县城!\" 离开局长办公室,杨进京后背已经湿透。他知道,这是一场生死较量。刘长山在县里有关系,如果让他抢占先机,后果不堪设想。 \"杨股长...\"小陈等在走廊上,满脸担忧,\"没事吧?\" \"没事。\"杨进京勉强笑笑,\"帮我个忙,去打听下''鑫鑫塑料制品厂''的底细。\" 回到自己办公室,杨进京刚坐下,电话铃就响了。是王素心从大队部打来的,声音焦急: \"老头子!你快回来吧,老大媳妇闹上门了!\" 杨进京心头一紧:\"林娜娜?她不是回娘家了吗?\" \"又回来了!说咱们家诬陷她爹,正在院子里撒泼呢!\" 挂掉电话,杨进京火速赶回东八里庄。还没进院,就听见林娜娜尖利的叫骂声: \"丧良心的老杨家!我爹做正经生意,凭什么污蔑他偷换塑料布?\" 院子里,林娜娜叉着腰站在中央,脚边扔着个摔碎的暖瓶。王素心和雪梅站在堂屋门口,脸色煞白。杨耀唐蹲在角落,抱着头一声不吭。 \"怎么回事?\"杨进京沉着脸走进院子。 林娜娜转身看见公公,不但不怕,反而更来劲了:\"爹!您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凭什么诬陷我爹偷东西?\" \"谁告诉你我诬陷你爹了?\"杨进京冷声问。 \"刘叔叔说的!\"林娜娜理直气壮,\"他说您为了推卸责任,把大棚倒塌的屎盆子往我爹头上扣!\" 刘叔叔?杨进京眼神一凛。看来刘长山和林家关系比他想的更密切,这么快就通风报信了。 \"林娜娜,\"杨进京强压怒火,\"你爹的运输公司昨晚是不是往红旗公社送了批塑料布?\" \"是又怎样?\"林娜娜扬起下巴,\"我爹是正经商人,接活挣钱天经地义!\" \"那你知道这批货是从哪来的吗?\" \"我...我哪知道...\"林娜娜眼神闪烁,\"反正不是偷的抢的!\" 杨进京不再理她,转向杨耀唐:\"老大,这事你知道吗?\" 杨耀唐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爹...我...我真不知道...\" \"放屁!\"林娜娜一脚踢在丈夫腿上,\"昨晚不是你跟我说,爹要倒霉了,让我赶紧回娘家报信吗?\" 杨进京如遭雷击。老大竟然知情?还帮着通风报信? \"耀唐...\"他声音发颤,\"这是真的?\" 杨耀唐扑通跪下:\"爹!我就跟娜娜随口一说...我不知道岳父会...\" \"你不知道?\"杨进京气得浑身发抖,\"你岳父勾结刘长山,偷换国家物资,破坏农业生产,这是犯罪!你知情不报,就是同谋!\" \"少吓唬人!\"林娜娜一把拉起丈夫,\"杨耀唐,你今天要是不跟我回娘家,以后就别想见儿子!\" 杨耀唐左右为难,看看父亲,又看看妻子,最后竟然被林娜娜拽着往外走。 \"站住!\"杨进京一声暴喝,\"杨耀唐,你今天走出这个门,就别认我这个爹!\" 杨耀唐僵在原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林娜娜见状,狠狠掐了他一把:\"没用的东西!跟你爹过去吧!\" 说完,她甩手就走,院门摔得震天响。杨耀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王素心和雪梅想上前安慰,被杨进京拦住:\"让他哭!二十多岁的人了,一点主见都没有!\" 回到堂屋,杨进京灌了半壶凉茶才压住火气。事情比他想的复杂——刘长山和林家勾结,老大知情不报,现在打草惊蛇,对方肯定会销毁证据。 \"爹...\"雪梅小心翼翼地问,\"那些塑料布,真的跟大嫂家有关?\" \"十有八九。\"杨进京揉了揉太阳穴,\"但现在最麻烦的是,刘长山在县里有关系,如果让他抢占先机...\"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小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杨股长!查到了!''鑫鑫塑料制品厂''的法人代表是林建军!\" 林建军?杨进京一愣:\"林娜娜的大哥?\" \"对!\"小陈激动地说,\"而且这家厂子去年就因为生产劣质农膜被查封过,不知怎么又开工了!\" 杨进京眼前一亮。这就对了!林家自己开的黑工厂,生产劣质塑料布,然后通过自家运输公司调包正品,从中牟利。而刘长山则是内应,负责在农业局内部打掩护。 \"小陈,你立刻回县里,把这些情况告诉郑局长。\" \"等等!\"雪梅突然说,\"爹,我有个想法...\" 她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三弟上次画了张画,上面有个穿中山装的人在跟黑皮说话。我总觉得那人有点像...像刘股长...\" 杨进京接过笔记本,上面是杨耀元画的素描——一个戴眼镜的干部模样的人,正在给黑皮递什么东西。虽然画得简单,但那副眼镜和刘长山的确实很像。 \"这画什么时候的?\" \"就上周。\"雪梅说,\"三弟说是在镇上茶馆外面看见的...\" 杨进京心跳加速。如果刘长山真的私下接触过黑皮,那就说明他早就计划利用混混制造混乱。而黑皮之前说的\"处理塑料布\",很可能就是指这次调包! \"雪梅,你三弟呢?\" \"去县里上美术课了...\" \"等他回来,让他立刻来找我!\" 傍晚时分,杨耀元回来了,还带回了小方老师的评价——他的静物写生得了全班最高分。但听说家里出了事,少年脸上的喜色立刻消失了。 \"爹,您找我?\" 杨进京拿出那幅素描:\"这画上的人,是刘股长吗?\" 杨耀元仔细看了看:\"有点像...那天我在茶馆外面写生,看见他和黑皮在角落里说话...\" \"听见说什么了吗?\" \"没听清...就听见什么''塑料布''、''红旗公社''...\"杨耀元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黑皮还给了刘股长一个信封,厚厚的,像是钱...\" 杨进京和小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已经不仅仅是工作失误,而是涉嫌受贿犯罪了! \"爹...\"杨耀元怯生生地问,\"我是不是闯祸了...\" \"不,你立功了。\"杨进京拍拍儿子肩膀,\"画得不错,继续努力。\" 杨耀元眼睛一亮,没想到自己随手画的素描居然能帮上父亲。 夜深了,杨家小院渐渐安静下来。杨进京独自坐在堂屋,整理着手中的证据——货单、正品塑料布样品、杨耀元的素描...这些足以证明刘长山和林家的勾结。但他不能贸然行动,必须等郑局长向县里汇报的结果。 正想着,院门被轻轻推开。杨进京警觉地站起来,却看见杨耀唐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爹...\"杨耀唐扑通跪下,\"我...我错了...\" \"错哪了?\"杨进京冷声问。 \"我不该听娜娜的...不该瞒着您...\"杨耀唐哽咽着,\"岳父他们...确实做了手脚...\" \"你怎么知道的?\" \"今晚...今晚娜娜说漏嘴了...\"杨耀唐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这是岳父的账本...我...我偷出来的...\" 杨进京接过账本,翻开一看,上面详细记录了林家与\"刘科长\"的多次交易,时间、金额、物品清清楚楚。最近一笔赫然写着:\"1月15日,收刘科长现金800元,处理塑料布20卷\"。 铁证如山! 第16章 雷霆手段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醒了。 炕桌上摊开的账本在煤油灯下泛着黄光,上面\"刘局长现金800元\"几个字像刀子一样扎眼。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指关节发出咔吧的响声。 \"老头子,你一宿没睡?\"王素心掀开被子坐起来,看见丈夫眼里的血丝,心疼地叹了口气。 \"睡不安生啊。\"杨进京合上账本,手指在上面敲了敲,\"这东西揣在怀里,跟揣个炸药包似的。\" 王素心披上棉袄下了炕,从暖瓶里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林家真敢这么干?这可是要坐牢的罪过啊!\" \"何止敢?\"杨进京冷笑一声,从枕头底下摸出杨耀元画的素描,\"你看看,刘长山那王八蛋跟黑皮接头都被耀元画下来了。还有这个——\"他又从公文包里取出那块正品塑料布,\"红旗公社仓库里找到的,证明正品到过现场,被人调了包。\" 王素心手一抖,热水洒在炕沿上:\"天爷!这不是要坑死你吗?大棚要是全垮了,县里不得拿你是问?\" \"可不就是冲着我来吗?\"杨进京一口喝干热水,烫得舌头发麻也不在乎,\"刘长山这招够毒,一箭双雕——既破坏了大棚项目让我背锅,又能倒卖国家物资捞一笔。\" 院子里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杨进京警觉地抬头,透过窗户看见杨耀唐鬼鬼祟祟地溜进西厢房,衣服上还沾着露水。 \"老大这是...刚从外面回来?\"王素心惊讶道。 杨进京沉着脸披上棉袄:\"我去看看。\" 西厢房里,杨耀唐正手忙脚乱地换衣服,听见门响吓得一哆嗦。见是父亲进来,他脸色刷地白了:\"爹...我...\" \"又去林家了?\"杨进京压着怒火问。 杨耀唐扑通跪下,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爹!娜娜半夜打电话到大队部,说我要不去就永远别想见孩子了!她肚子里怀着咱杨家的骨肉啊...\" 杨进京胸口发闷。上辈子就是这样,老大被林娜娜拿捏得死死的,最后连亲爹都不认了。 \"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我什么都没说!\"杨耀唐慌忙摇头,\"她就问我账本是不是我偷的,我说不知道...\" \"她信了?\" \"不...不信...\"杨耀唐声音越来越小,\"她说...说今天要带人来家里闹...\" 杨进京眼中寒光一闪。好啊,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是吧?上辈子他忍气吞声,结果换来得寸进尺。这辈子... \"穿好衣服。\"杨进京转身往外走,\"跟我去县里。\" \"去县里?\"杨耀唐愣住了,\"干啥去?\" \"报警!\" 这两个字像炸雷一样劈在杨耀唐头上。他连滚带爬地抱住父亲的腿:\"爹!不能报警啊!娜娜要是知道是我告的密,非得把孩子打掉不可!\" 杨进京一把拎起儿子,眼神冷得像冰:\"杨耀唐,你给我听好了——你媳妇娘家犯的是国法!贪污盗窃国家物资,破坏农业生产,轻则十年八年,重则吃枪子儿!你现在还想着你那点儿女情长?\" 杨耀唐被父亲的眼神吓住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两条路。\"杨进京伸出两根手指,\"一,跟我去公安局作证,把这事了了;二,你现在就收拾包袱滚去林家,这辈子别姓杨!\" 王素心闻声赶来,看见这架势急得直搓手:\"老头子,有话好好说...\" \"没时间好好说!\"杨进京提高嗓门,\"郑局长今天一早就去县里汇报了,要是让刘长山抢先一步,倒霉的就是咱们!\" 杨耀唐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杨进京知道儿子在挣扎,但他不能再心软了。上辈子就是优柔寡断,才让林家蹬鼻子上脸。 \"给你三分钟考虑。\"杨进京转身出了屋,\"我去叫耀元,他的素描是重要证据。\" 院子里,雪梅和杨耀明已经起来了,正蹲在压水井边洗漱。看见父亲脸色铁青,俩孩子都不敢吱声。杨进京径直走向杨耀元的屋子,敲了半天门才开。 \"爹?\"杨耀元睡眼惺忪,头发支棱着像只刺猬。 \"把你那幅刘股长和黑皮的素描找出来,再想想那天还看见什么细节。\"杨进京边说边从柜子里找出自己最体面的中山装,\"穿厚点,今天风大。\" 杨耀元一脸茫然:\"干啥去?\" \"去给你爹作证。\"杨进京系上风纪扣,\"有人想害咱们家,不能让他们得逞。\" 回堂屋,杨耀唐已经穿好衣服等在那里,脸色灰败得像死人。王素心红着眼睛给父子三人装了干粮——几个玉米面饼子和咸菜疙瘩。 \"小心点...\"她声音发颤,\"林家不是好惹的...娜娜还怀着孩子...\" 杨进京把证据一样样装进公文包:\"怕什么?现在是人民当家做主的年代,还能让这些蛀虫翻了天?\" 出了院门,天已大亮。杨进京从大队部借了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往县城。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却比不上他心里的冷——老大一路上都在发抖,显然还没下定决心。 公安局的红砖小楼前停着几辆吉普车,门口站着持枪的武警。杨耀唐一下车就腿软了,差点跪在地上。 \"爹...要不...\" \"要不什么?\"杨进京一把拽住儿子胳膊,\"想想你弟弟妹妹!林家要是得逞了,大棚项目黄了,咱家喝西北风去?\" 杨耀元倒是出奇地镇定,怀里紧紧抱着画夹:\"爹,我画的可准了,刘股长那颗痣我都点出来了。\" 杨进京拍拍老三的肩膀,心里一阵欣慰。这孩子有股子倔劲儿,像他年轻时。 接待室里的民警听说来意后,立刻请来了刑警队长。队长姓吴,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脸上有道疤,一看就是老公安。 \"杨股长是吧?\"吴队长热情地握手,\"郑局长刚来过电话,说您手上有重要证据。\" 杨进京把公文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桌上:账本、素描、塑料布样品,还有小陈查到的\"鑫鑫塑料厂\"资料。吴队长越看脸色越严肃,最后拍案而起: \"太猖狂了!光天化日之下盗窃国家物资,还贿赂干部!\" 他立刻叫来几个民警,吩咐分头行动:一队去控制刘长山,一队去查封\"鑫鑫塑料厂\",还有一队... \"吴队长,\"杨进京插话,\"我建议先去林家。账本在这,林建军跑不了,但塑料布的下落得问林父。\" 吴队长略一思索:\"有道理。老杨,你熟悉情况,跟我们一起去?\" \"义不容辞。\"杨进京挺直腰板,看了眼瑟瑟发抖的杨耀唐,\"这是我大儿子,账本是他从林家拿出来的,可以作证。\" 杨耀唐一听要直面岳父,差点晕过去。杨进京狠狠掐了他一把:\"有点出息!想想你爹差点被他们害得蹲大狱!\" 三辆警用偏三轮摩托车开道,后面跟着辆吉普车,浩浩荡荡驶向林家大院。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议论纷纷。杨进京坐在吉普车里,腰杆笔直。上辈子他忍气吞声一辈子,结果换来什么?这辈子,他要让所有人知道,杨家不是好欺负的! 林家大院在县城西关,是栋气派的二层小楼,围墙上还插着玻璃碴子。看见警车停在门口,院里顿时鸡飞狗跳。 \"林建军!开门!\"吴队长用力拍打铁门,\"公安局的!\" 门内一阵慌乱脚步声,接着是林父沙哑的嗓音:\"谁啊?大清早的...\" 门一开,林父穿着睡衣站在那儿,看见警察和杨进京父子,脸色刷地变了:\"亲...亲家?这是...\" \"林建军,\"吴队长亮出证件,\"你涉嫌盗窃国家物资,请配合调查。\" \"胡说八道!\"林父强作镇定,\"我林建军正经生意人,偷什么了?\" 杨进京上前一步,掏出那块正品塑料布:\"认识这个吗?农业局采购的农用塑料布,昨晚被你的人调包了二十卷!\" \"血口喷人!\"林父额头冒汗,\"有证据吗?\" \"这就是证据!\"杨耀唐突然爆发了,从怀里掏出账本复印件,\"爹...不,林建军,你昨晚还跟刘长山分赃,账上记得清清楚楚!\" 林父看见账本,腿一软瘫在门槛上:\"耀唐...你...你怎么能...\" 这时,林娜娜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从楼上冲下来,看见这阵势,发出一声尖叫:\"杨耀唐!你个没良心的!竟敢出卖我爹!\" 她一把抓住丈夫的衣领,指甲都掐进肉里:\"我肚子里怀着你的种,你就这么对我家?\" 吴队长眼疾手快,将两人分开:\"这位女同志,请冷静!\" \"冷静个屁!\"林娜娜歇斯底里地哭喊,\"杨耀唐,你今天要是敢作证,我立刻去医院把孩子打了!\" 杨耀唐脸色惨白,求助地看向父亲。杨进京冷笑一声:\"吴队长,威胁证人是什么罪?\" \"妨碍司法公正,可以拘留。\"吴队长严肃地说。 林娜娜一听要拘留,顿时蔫了。林母从屋里跑出来,一把拉住女儿:\"警官同志,她怀着孕不懂事,您别计较...\" \"搜!\"吴队长一挥手,几个民警立刻冲进林家。不到十分钟,就在后院仓库里发现了还没拆封的正品塑料布,整整二十卷,码得整整齐齐。 \"林建军,还有什么话说?\"吴队长厉声问。 林父面如死灰,突然扑向杨进京:\"亲家!咱们是一家人啊!你高抬贵手...\" \"现在知道是一家人了?\"杨进京闪身躲开,\"调包物资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陷害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耀唐?\" \"我...我鬼迷心窍...\"林父涕泪横流,\"是刘长山的主意!他说大棚项目油水大...\" \"带走!\"吴队长一挥手,民警给林父戴上了手铐。 林娜娜见状,疯了一样冲过来撕打杨进京:\"老不死的!你害我爹!我跟你拼了!\" 杨耀唐下意识要拦,被父亲一把推开。杨进京不躲不闪,任林娜娜的指甲在脸上抓出几道血痕。 \"吴队长,都录下来了吧?\"杨进京平静地问。 吴队长点点头:\"故意伤害,证据确凿。\" 林娜娜这才发现旁边有民警在拍照,顿时傻了眼:\"我...我不是...\" \"考虑到你怀孕,暂时不拘留。\"吴队长严厉地说,\"但必须配合调查。\" 看着林父被押上警车,林母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杨进京转身要走,却被杨耀唐拉住:\"爹...娜娜她...\" 杨进京看了眼挺着肚子的儿媳,叹了口气:\"先回家。至于孩子...\"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儿子,\"那是条人命,由不得她胡来。\" 回公安局做笔录的路上,杨耀元突然小声问:\"爹,咱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 杨进京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麦田,声音低沉:\"老三,记住爹的话——对恶人仁慈,就是对好人残忍。上辈子...算了,总之这辈子,谁也别想欺负咱们杨家。\" 做完笔录已是下午。吴队长告诉他们,刘长山在办公室被带走时还想反抗,差点袭警;\"鑫鑫塑料厂\"也被查封了,查出大量劣质产品。 \"老杨,这次多亏你。\"吴队长握着杨进京的手,\"案子破了,你也是立了大功。\" 杨进京谦虚了几句,带着两个儿子出了公安局。夕阳西下,照得县城的青砖灰瓦一片金黄。 \"爹...\"杨耀唐欲言又止,\"娜娜她...\"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杨进京打断他,\"她要是没参与,很快就能出来。要是参与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长子,\"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至于孩子,我们老杨家认。\" 杨耀唐低下头不说话了。杨进京知道儿子心里难受,但有些坎必须自己迈过去。上辈子就是太迁就,才养出个白眼狼。 回到家,王素心正在堂屋来回踱步,见他们回来,急忙迎上来:\"咋样了?娜娜没事吧?她肚子里的孩子...\" \"都没事。\"杨进京简短地说,\"林父被抓了,娜娜暂时回家。\" 杨耀唐一言不发地进了西厢房,重重关上门。王素心担忧地看着儿子的背影:\"老头子,这事闹的...娜娜要真把孩子打了...\" \"她不敢。\"杨进京冷笑,\"林家现在自身难保,她还得靠着这个孩子跟咱家讨价还价呢。\" 晚饭后,杨家召开了家庭会议。杨进京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强调做人要遵纪守法。孩子们听得认真,连最调皮的杨耀明都坐得笔直。 \"爹,\"雪梅小声问,\"大嫂以后还会回来吗?\" 没等杨进京回答,西厢房的门突然打开,杨耀唐红着眼睛走出来:\"她不改,我就不认她!我不能让孩子有个犯罪的娘!\" 杨进京欣慰地点点头。看来这次,老大是真的长记性了。 夜深人静时,王素心轻声问:\"老头子,你说这事真能了结吗?刘长山在县里可有关系...\" \"不怕。\"杨进京望着窗外的月光,\"现在是1983年,中央刚开完会,要严厉打击经济犯罪。他们撞枪口上了。\" 王素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依偎在丈夫肩头。杨进京轻轻搂住她,思绪却飘远了——上辈子这时候,他正为老大的生意东奔西走借钱,哪想过有朝一日能把林家踩在脚下? 重活一世,果然不一样了。 第17章 断腕之痛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杨进京就已经在自留地里锄完了一垄杂草。 他直起腰,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远远看见杨耀唐鬼鬼祟祟地从村口溜回来,衣服上沾着晨露,裤腿还带着泥。 \"又去镇上了?\"杨进京的声音让杨耀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爹...我...\"杨耀唐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话,眼神飘忽不定。 杨进京把锄头往地上一杵,眯起眼睛打量儿子。 林父被拘留已经三天了,林娜娜一直住在娘家没回来。 上辈子这个时候,老大也是这样,被那女人拿捏得死死的。 \"见林娜娜去了?\" 杨耀唐浑身一颤,手里的布包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鸡蛋和红糖——这些都是王素心攒着给怀孕的儿媳补身子的。 \"爹,娜娜她...她身子不舒服...\"杨耀唐蹲下去慌慌张张地捡东西,\"我就去看看...\" \"空着手去,带着东西回?\"杨进京冷笑一声,\"林家现在还有心思招待你?\" 杨耀唐的脸刷地白了。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上辈子那种熟悉的失望感又涌了上来。 他大步上前,一把拽起儿子:\"走,回家说。\" 杨家院子里,王素心正在压水井边洗衣服,看见父子俩一前一后进来,杨耀唐还拎着个布包,顿时喜上眉梢:\"耀唐,娜娜回来了?\" \"没...没有...\"杨耀唐低着头,不敢看母亲。 杨进京把锄头往墙角一靠:\"去,把弟弟妹妹都叫起来,开家庭会议。\" \"老头子,这一大早的...\"王素心擦着手站起来,看见丈夫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十分钟后,杨家堂屋里挤满了人。雪梅揉着惺忪的睡眼,杨耀元抱着画板,杨耀明和杨耀清还在打哈欠。只有杨耀宋不在——他参军后一直在部队。 \"都坐好。\"杨进京从里屋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八仙桌上,\"今天要说的是老大的事。\" 杨耀唐站在门口,像等待审判的犯人,额头上的汗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爹...\"他哀求地叫了一声。 杨进京没理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这是分家文书,去年老大结婚时签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自立门户,各过各的。\" 王素心倒吸一口凉气:\"老头子,你这是...\" \"娘,您别急。\"雪梅赶紧扶住母亲,小声安慰。 \"杨耀唐。\"杨进京连名带姓地叫长子,\"三天前,你偷了林家的账本,帮我们指证林建军贪污。现在,你又偷偷往林家跑,是想干什么?\" 全家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杨耀唐。他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后扑通一声跪下了:\"爹!娜娜她...她说要跟我离婚,要把孩子打了...我...我没办法啊...\" \"所以你就答应她什么了?\"杨进京的声音冷得像冰。 杨耀唐的嘴唇哆嗦着,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她...她让我去公安局改口供,说账本是伪造的...\" 堂屋里一片死寂。杨耀元手里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杨耀唐脚边。 \"大哥,你...\"杨耀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进京闭上眼睛,上辈子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老大也是这样,为了林娜娜,一次次背叛家人的信任。最后他瘫痪在床,杨耀唐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你改口供了吗?\"杨进京睁开眼,声音出奇地平静。 \"还...还没有...\"杨耀唐爬过来抱住父亲的腿,\"爹,您救救我...我不能没有娜娜...那是我的孩子啊...\" 杨进京低头看着长子,突然想起他小时候发高烧,自己背着他连夜走了十里地去县城医院的情景。那时的耀唐多依赖父亲啊,可现在... \"老大,爹问你一句话。\"杨进京弯腰凑近儿子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确定那孩子真是你的?\" 杨耀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杨进京直起腰,声音恢复了正常,\"就是提醒你,林家现在走投无路,什么谎都编得出来。\" \"娜娜不会骗我!\"杨耀唐突然激动起来,\"她说只要我改口供,她爹出来后就给我们一笔钱做生意...\"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杨耀唐脸上。王素心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手还悬在半空中发抖:\"孽障!你爹差点被林家害得坐牢,你现在为了钱要帮他们?\" 杨耀唐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娘...您从来没打过我...\"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没良心的!\"王素心眼泪夺眶而出,\"你爹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你就这么报答他?\" 杨进京拉住妻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素心,别气坏身子。\"转向杨耀唐,他长叹一口气,\"老大,爹最后问你一次——是选择杨家,还是林家?\" 堂屋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杨耀唐的回答。 \"我...\"杨耀唐的眼神飘向门外,那里通往镇上的路,\"爹...娜娜她怀着我的孩子...\" 杨进京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早该知道的,狗改不了吃屎。上辈子老大就是这样,为了林娜娜,连亲爹的死活都不顾。 \"好,很好。\"杨进京拿起分家文书,又抽出一支钢笔,\"签字吧,从今天起,你杨耀唐跟我杨家再无瓜葛。\" \"老头子!\"王素心抓住丈夫的胳膊,\"你不能这样...耀唐只是一时糊涂...\" \"娘...\"雪梅也红着眼睛劝道,\"大哥他...\" \"都别说了!\"杨进京一声暴喝,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我杨进京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杨耀唐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接过钢笔。在签字的瞬间,他抬头看了父亲一眼,似乎还在期待最后的挽留。但杨进京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签好了...\"杨耀唐把文书推过来,声音细如蚊呐。 杨进京仔细收好文书,从兜里掏出五张十元的钞票放在桌上:\"这五十块钱,算是爹最后给你的。拿着你的东西,走吧。\" \"爹!\"杨耀唐突然崩溃大哭,\"您真这么狠心?我可是您亲儿子啊!\" \"正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才更不能留你。\"杨进京的声音有些发抖,\"杨家容不下两面三刀的人。\" 王素心捂着脸跑进了里屋,雪梅赶紧跟了进去。杨耀元捡起地上的画板,默默站到父亲身后。杨耀明和杨耀清还小,吓得抱在一起不敢出声。 杨耀唐慢慢爬起来,抓起那五十块钱塞进口袋,转身往西厢房走去。不一会儿,他拎着个包袱出来,在门口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低着头跨出了院门。 等长子走远,杨进京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杨耀元懂事地倒了杯热水递过来:\"爹,喝口水吧。\" 杨进京接过搪瓷缸,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水都洒了出来。上辈子他瘫痪二十年,老大没来看过一次。这辈子他重生回来,以为能改变什么,结果... \"爹,大哥他...还会回来吗?\"杨耀明怯生生地问。 杨进京望着院门外扬起的尘土,那是杨耀唐离去的方向:\"回不回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中午,王素心赌气没做饭,躲在里屋不肯出来。雪梅煮了一锅红薯粥,全家默默地喝着,谁也没说话。 下午上工前,杨进京去了趟大队部,把分家文书在会计那里备了案。回来的路上,他看见几个村民聚在村口老槐树下议论纷纷,见他过来,立刻噤了声。 \"老杨啊...\"生产队的老李头忍不住开口,\"听说你把老大赶出去了?\" 杨进京脚步不停:\"嗯,分家了。\" \"这...孩子年轻不懂事,教育教育就得了...\"老李头追上来劝道。 杨进京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这个多年的老伙计:\"老李,要是你儿子为了媳妇要坑亲爹,你咋办?\" 老李头噎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我杨进京行事,问心无愧。\"杨进京撂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太狠心了...亲儿子都赶出门...听说是因为林家的事...\" 杨进京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上辈子他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才养出那么一群白眼狼。这辈子,他宁可被人说狠心,也要把家风正过来! 傍晚时分,杨进京正在自留地里给白菜浇水,雪梅气喘吁吁地跑来:\"爹!不好了!大哥带着大嫂回来了,在院子里闹呢!\" 杨进京手里的葫芦瓢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他早该想到的,林娜娜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杨家。 \"走,回去看看。\" 还没进院门,就听见林娜娜尖利的叫骂声:\"老不死的!凭什么赶我男人出门?我肚子里可是你们杨家的种!\" 院子里,林娜娜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叉腰站在中央。杨耀唐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拎着那个包袱。王素心站在堂屋门口,脸色煞白。 \"闹什么?\"杨进京一声暴喝,震得林娜娜一哆嗦。 \"爹!\"杨耀唐扑过来跪下,\"娜娜知道错了,我们回来认错...\" 林娜娜一把拽起丈夫:\"认什么错?杨耀唐你给我站起来!\"她转向杨进京,眼中闪着恶毒的光,\"老头子,今天你要是不收回分家的话,我立刻去医院把孩子打了!\" 杨进京冷冷地看着她:\"你打不打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林娜娜没料到这一招不管用,一时语塞。 \"爹...\"杨耀唐哀嚎一声,\"那可是您亲孙子啊!\" 杨进京走到八仙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杨耀唐,你早上已经签字画押,分家文书在大队都备了案。从法律上说,你我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法律?\"林娜娜尖笑一声,\"在这东八里庄,谁不知道你杨进京一手遮天?去把备案撤了!\" 杨进京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林娜娜,你爹现在还在拘留所吧?听说案子已经报到县里了,起码十年起步。\" 林娜娜的脸色变了:\"你...你威胁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杨进京放下茶杯,\"还有,你那个大哥林建军,开黑工厂生产劣质产品,数罪并罚,估计比你爹判得还重。\" 林娜娜的手不自觉地护住肚子,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杨进京知道击中她的软肋了——林家现在自身难保,她唯一的筹码就是肚子里的孩子。 \"杨耀唐。\"杨进京转向长子,\"你要还是我儿子,现在就带着这个女人滚出去。要是一定要跟她过...\"他指了指院门,\"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杨耀唐看看父亲,又看看妻子,最后竟然往林娜娜身边挪了一步:\"爹...我不能没有娜娜...\" \"好,很好。\"杨进京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早上签的分家文书,我再念一遍——''自立门户,各过各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林娜娜一把抢过文书撕得粉碎:\"废纸一张!\"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从兜里又掏出一张:\"撕吧,大队部备案的才是原件。\" 林娜娜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捂住肚子蹲了下去:\"哎哟...我的肚子...\" \"娜娜!\"杨耀唐慌了神,\"爹!娜娜她...\" 杨进京冷眼旁观,上辈子林娜娜就用过这招,假装流产要挟他们。果然,见没人搭理,林娜娜又自己站了起来。 \"行!你们杨家狠!\"她拽着杨耀唐往外走,\"杨耀唐,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走,以后别想见孩子!\" 杨耀唐像条丧家之犬,被妻子拽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在门口,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等两人走远,王素心才瘫坐在门槛上,放声大哭:\"我的儿啊...\" 杨进京走过去搂住妻子,发现她浑身抖得像筛糠。雪梅和几个弟弟妹妹也围了上来,一家人抱在一起,哭声在暮色中格外凄凉。 晚上,杨进京一个人来到自留地,蹲在白菜垄间,终于让忍了一天的眼泪流了下来。上辈子老大不孝,他至少还能骂一句\"白眼狼\"。可现在,是他亲手把儿子赶出了家门... \"爹...\"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杨进京赶紧抹了把脸,回头看见杨耀元站在地头,手里拿着他的画板。 \"您...您别太伤心了...\"杨耀元笨拙地安慰道。 杨进京招招手,让儿子过来坐下:\"爹没事。倒是你,今天吓着了吧?\" 杨耀元摇摇头,翻开画板:\"爹,我今天画了张画,您看看。\" 借着月光,杨进京看见画纸上是一棵大树,树干粗壮,枝叶茂盛。树下站着几个小人,其中一个正慢慢走远。 \"这是...\" \"咱们家。\"杨耀元轻声说,\"大哥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杨进京摸了摸儿子的头,喉头发紧。上辈子他忽视了这个老三,只知道逼他干农活,没想到这孩子心思这么细腻。 \"爹,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杨耀元突然说,\"绝不像大哥那样...\" 杨进京把儿子搂进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颜料味。也许,这就是重生的意义——不能改变的事情就放手,把精力放在值得培养的孩子身上。 \"走,回家。\"杨进京站起身,\"明天爹送你去县里学画画。\"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回家,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院子里,王素心已经睡下了,雪梅还在灯下温习功课。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只有西厢房空荡荡的床铺提醒着众人,这个家已经少了一个人。 临睡前,杨进京站在院子里,望向镇上的方向。他知道,杨耀唐此刻一定在林家,被林娜娜和林母轮番洗脑。上辈子的悲剧,终究还是重演了。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心软。既然老大选择了那条路,那就让他自己承担后果吧。杨进京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但比不上心里的痛。 第18章 云淡风轻 杨进京站在田埂上,手里捏着一根麦秆,眯眼看着远处翻耕的拖拉机。 黑褐色的泥土被犁铧翻开,散发出湿润的土腥味。 拖拉机手是县农机站新来的小伙子,技术还不熟练,地犁得歪歪扭扭的。 \"这要是我家耀宋来开,保准犁得又直又匀。\"杨进京咂咂嘴,心里嘀咕着。 二儿子杨耀宋前阵子在县农机站学修拖拉机,现在已经正式留在那儿工作,每个月能拿三十六块钱工资,算是端上了铁饭碗。 这小子从小就爱捣鼓机械,上辈子没机会学,这辈子总算走上了正道。 \"杨股长!\"远处有人喊他,是大队会计老周,\"县里来通知了,明天郑局长带人来检查大棚推广情况!\" 杨进京拍了拍手上的土渣子,点点头:\"行,我下午去公社安排一下。\" 他现在已经是开州县农业局农业技术开发股的股长,负责全县的塑料大棚推广工作,干得风生水起。 同时,他还兼任着东八里庄村的大队长,两头忙得脚不沾地。 但这样的忙,他乐意——上辈子瘫在炕上二十年,连翻个身都得人帮忙,现在能跑能跳,浑身是劲。 回家的路上,几个村民见了他,眼神躲躲闪闪的,欲言又止。 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杨家老大被赶出门这么大的事儿,他这个当爹的怎么还能这么平静?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杨进京上辈子瘫痪在床二十年,早就对杨耀唐不抱任何希望了。 那时候,他躺在炕上,屎尿不能自理,全靠王素心一个人伺候。 几个儿子偶尔回来,也只是走个过场,丢下几块钱就走。 尤其是杨耀唐,每次来都皱着眉头,站在门口远远地说一句:\"爹,我忙,先走了。\" 后来他病重,王素心挨家挨户去求,想让儿子们回来看看,杨耀唐在电话里不耐烦地说:\"瘫了这么多年,早该死了,还折腾啥?\"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杨进京心里,直到他重生前最后一刻都没拔出来。 所以现在,赶走杨耀唐,对他来说,不过是提前割掉了一块早就烂透的肉。 疼吗? 疼过,但早就疼完了。 刚进院门,就听见堂屋里传来一阵说笑声。杨进京挑了挑眉,这个点家里怎么这么热闹? 推门一看,原来是村里的刘媒婆,正拉着王素心的手说得眉飞色舞。雪梅在一旁倒茶,眼睛亮晶晶的,显然也在听热闹。 \"哎哟,杨股长回来啦!\"刘媒婆一见杨进京,立刻站起身,笑得满脸褶子,\"正说着您家二小子呢!\" 杨进京把草帽挂在门后,洗了把手:\"耀宋咋了?\" \"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刘媒婆一拍大腿,\"县供销社老魏家的闺女,魏晓梅,今年十九,初中毕业,在供销社当售货员,模样周正,性子温顺,家里就一个弟弟,条件好着呢!\" 王素心脸上带着笑,显然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刘婶说,那闺女勤快,还会打算盘,是个过日子的好手。\" 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 魏晓梅?不是魏红霞? 上辈子,杨耀宋娶的是魏红霞,那姑娘人好心善,是几个儿媳妇里最孝顺的一个。杨进京瘫痪那些年,只有魏红霞经常来看他,有时候还偷偷塞钱给王素心。可惜好人不长命,魏红霞后来出了车祸,年纪轻轻就没了。 这辈子,他原本还盘算着,等时机成熟了,就让耀宋去找魏红霞。怎么半路杀出个魏晓梅? \"老魏家......\"杨进京斟酌着词句,\"是不是还有个闺女叫魏红霞?\" 刘媒婆一愣:\"哟,杨股长认识老魏家?红霞是晓梅的堂姐,家住城西魏家庄,家里穷得很,爹还是个病秧子......\" 杨进京心里一动。 魏红霞还在!只是这辈子,因为耀宋去了农机站,媒人介绍的对象变成了家境更好的魏晓梅。 \"刘婶,\"杨进京坐下喝了口茶,\"这事儿不急,耀宋才十九,刚在农机站站稳脚跟,过两年再说也不迟。\" 王素心诧异地看了丈夫一眼。村里小伙子十八九岁说亲再正常不过,老头子这是怎么了? 刘媒婆也有些尴尬:\"杨股长,好闺女不等人啊,魏晓梅这条件,多少人家盯着呢......\" \"刘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杨进京笑了笑,\"这样,等耀宋周末回来,我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送走刘媒婆,王素心关上门就埋怨:\"老头子,你咋回事?魏晓梅多好的姑娘,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杨进京摸出烟袋锅子,慢悠悠地装烟丝:\"素心,娶媳妇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光看条件。\" \"那看啥?\" \"看人。\"杨进京吐出个烟圈,眼神有些飘远,\"得找个心善的,孝顺的,能过苦日子的......\" 就像魏红霞那样的。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夜里,杨进京躺在炕上,听着身旁王素心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摸黑走到院子里。月光如水,照得地上的石磨泛着清冷的光。 \"魏红霞......\"他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 上辈子,魏红霞嫁过来时,杨家已经有些败落了。 可她从不抱怨,起早贪黑地干活,把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杨进京瘫痪后,其他儿媳妇躲得远远的,只有她经常来帮忙擦洗、喂饭。 有一次,他高烧不退,魏红霞背着他走了三里地到卫生院,累得差点晕过去。那时候,她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了。 这么好的儿媳妇,却死得那么早——一辆拉砖的拖拉机失控,把她卷到了轮子底下。 杨进京永远记得那天,杨耀宋抱着血淋淋的媳妇,哭得像个孩子。 \"这辈子......\"他握紧拳头,\"说啥也得让耀宋娶了红霞。\" 可怎么操作呢?直接让耀宋去找魏红霞?那太突兀了。得想个办法,让两个孩子自然认识...... 正琢磨着,院门\"吱呀\"一声轻响。杨进京警觉地转头,却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溜进来。 \"谁?\"他低声喝道。 黑影吓得一哆嗦,差点摔倒。月光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杨耀宋! \"爹?您咋还没睡?\"杨耀宋挠挠头,有些尴尬。 杨进京皱眉:\"大半夜的,你不在农机站宿舍,跑回来干啥?\" 杨耀宋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爹,我......我相中了个姑娘......\" 杨进京心头一跳:\"谁?\" \"魏家庄的,叫魏红霞。\" 杨进京手里的烟袋锅子\"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19章 我叫魏红霞 杨进京弯腰捡起烟袋锅子,手指微微发抖。 月光下,父子俩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杨耀宋紧张地搓着手,鞋尖在地上划来划去,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爹,您先别急眼......\"杨耀宋咽了口唾沫,\"红霞家是穷,可她人特别好......\" \"咋认识的?\"杨进京打断他,声音出奇地平静。 杨耀宋一愣,没想到父亲没发火,反倒问起这个。他挠挠头,脸上突然浮现出几分笑意:\"就上个月,农机站派我去魏家庄修拖拉机......\" 那天下午,杨耀宋正蹲在地头修理一台老式东方红拖拉机。这铁疙瘩年久失修,油管漏得跟筛子似的。他满手油污,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滴。 \"同志,喝口水吧。\"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杨耀宋抬头,看见个穿补丁衣裳的姑娘站在跟前,手里端着个粗瓷碗。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给她整个人镀了层金边。 \"谢谢啊。\"杨耀宋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下去,凉丝丝的井水顺着喉咙往下淌,舒服得他直眯眼。 姑娘没走,蹲在旁边看他修车。杨耀宋偷瞄了几眼,发现她眉眼清秀,就是太瘦,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你会修这个?\"姑娘好奇地问。 \"嗯,在农机站学的。\"杨耀宋有点得意,\"这铁疙瘩脾气大,得顺着它来......\" 正说着,拖拉机突然\"突突\"两声,喷出一股黑烟,直接糊了两人一脸。姑娘被呛得直咳嗽,却咯咯笑起来。杨耀宋抹了把脸,也跟着傻笑。 \"我叫魏红霞。\"姑娘说,\"我家就在村头,你要修到天黑的话,可以来吃晚饭。\" ...... \"后来呢?\"杨进京问。 杨耀宋脸红了:\"后来我去她家吃饭,发现她爹瘫在炕上,娘早没了,就她一个人撑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家真穷,锅都快揭不开了,还给我煮了俩鸡蛋......\" 杨进京心里一酸。上辈子魏红霞嫁过来后,从来没提过自己娘家这么困难。那傻姑娘,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好的留给别人。 \"爹......\"杨耀宋鼓起勇气,\"我知道咱家现在条件好了,您可能看不上红霞家,可她真的......\" \"明天带我去见见她。\"杨进京突然说。 杨耀宋张大了嘴:\"啊?\" \"啊什么啊?\"杨进京瞪眼,\"相看媳妇不得家长出面?\" 杨耀宋差点蹦起来:\"爹!您不反对?\" 杨进京转身往屋里走,嘴角微微上扬:\"赶紧睡觉,明天一早去魏家庄。\" 第二天天刚亮,父子俩就出发了。 杨耀宋骑着农机站的自行车,后座上驮着父亲,蹬得满头大汗。 杨进京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装着王素心连夜烙的油饼和十个鸡蛋。 魏家庄离东八里庄有二十多里地,路不好走,快到晌午才到。村头第三户就是魏红霞家,三间低矮的土坯房,墙皮剥落得厉害,院墙塌了半截,用树枝勉强拦着。 杨耀宋刚要喊人,杨进京就听见院里传来一阵骂声:\"魏红霞!你家欠的医药费到底什么时候还?\" 透过树枝缝隙,杨进京看见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扯着个姑娘的胳膊。那姑娘瘦瘦小小的,正是魏红霞。她怀里抱着个药包,脸色苍白却倔强:\"周大夫,再宽限几天,等我卖了这批草编......\" \"几天又几天!你爹那病就是个无底洞!\"周大夫一把抢过药包,\"没钱就别吃药了!\" 杨耀宋\"哐当\"一声踹开篱笆门冲了进去:\"你干什么!\" 周大夫吓了一跳,松开手后退两步:\"你谁啊?\" \"农机站的!\"杨耀宋挺起胸膛,\"红霞欠你多少钱?我替她还!\" 魏红霞急得直拽他袖子:\"耀宋,别......\" \"二十块!\"周大夫冷笑,\"你有吗?\" 杨耀宋顿时蔫了。他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六,还要交家里二十...... \"五十。\"杨进京突然开口,从兜里掏出五张十元大钞,\"连下次的药一起付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魏红霞这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个人,看年纪应该是杨耀宋的父亲。她的脸唰地白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周大夫接过钱,态度立马变了:\"这位同志是......\" \"开州县农业局杨进京。\"杨进京淡淡道,\"以后魏家的药费,直接去局里找我结算。\" 周大夫点头哈腰地走了。魏红霞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叔、叔叔好......\" 杨进京打量着这个上辈子对他最好的儿媳妇。魏红霞比记忆中还要瘦,衣服上补丁摞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最让他动容的是那双眼睛——明亮,坚韧,像野草一样充满生命力。 \"红霞啊,\"杨进京把布包递过去,\"你婶子让带的,趁热吃。\" 魏红霞接过布包,闻到油饼的香味,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慌忙用袖子擦脸:\"谢谢叔......我、我去给您倒水......\" 杨进京跟着进了屋。昏暗的土坯房里,炕上躺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魏红霞的父亲。见有客人来,男人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爹,这是耀宋的父亲。\"魏红霞熟练地扶起父亲,在他背后垫上枕头。 杨进京心里发酸。这场景太熟悉了——上辈子他瘫痪时,魏红霞也是这样照顾他的。 午饭是魏红霞用油饼和鸡蛋做的。她把大部分鸡蛋都拨给了父亲和客人,自己只掰了半块饼子。杨进京看在眼里,趁她不注意,把两个鸡蛋塞进了她碗里。 吃完饭,杨进京让杨耀宋去修魏家的破柜子,自己则蹲在院子里帮魏红霞编草筐。这手艺他上辈子跟魏红霞学过,编得又快又好。 \"叔,您还会这个?\"魏红霞惊讶地睁大眼睛。 杨进京笑了笑:\"年轻时学过。红霞啊,听说你爹的病需要长期吃药?\" 魏红霞点点头,手上的动作没停:\"嗯,大夫说......得吃三年。\" \"这样,\"杨进京从兜里又掏出三十块钱,\"你先拿着,以后每周让耀宋送一次药钱。\" 魏红霞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不行不行!这太多了......\" \"拿着。\"杨进京硬塞进她手里,\"就当是提前给的彩礼。\" 魏红霞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叔,我、我和耀宋还没......\" \"爹!\"杨耀宋从屋里冲出来,脸比魏红霞还红,\"您说什么呢!\" 杨进京哈哈大笑,笑声惊飞了院外树上的麻雀。上辈子他瞎了眼反对这门亲事,这辈子说啥也得把这好媳妇给耀宋留住! 回家的路上,杨耀宋骑得飞快,时不时傻笑两声。杨进京坐在后座,看着路两边绿油油的庄稼,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爹,\"杨耀宋突然问,\"您为啥对红霞这么好?\" 杨进京望着远处起伏的麦浪,轻声道:\"因为她值得。\" 当天晚上,杨家召开了家庭会议。王素心听说丈夫不但同意了耀宋和魏红霞的事,还给了五十块钱,惊得手里的针线活都掉了。 \"老头子,你疯啦?魏家那么穷,还有个药罐子爹......\" 杨进京摆摆手:\"穷不怕,人有志气就行。红霞那姑娘,比十个魏晓梅都强。\" 雪梅好奇地问:\"爹,红霞姐长啥样啊?\" 杨进京还没说话,杨耀宋就抢着道:\"特别好看!眼睛亮亮的,干活利索,还会......\" 全家人哄堂大笑。王素心看着儿子眉飞色舞的样子,叹了口气:\"罢了,你们爷俩都相中了,我还能说啥?\"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就让杨耀宋骑着自行车,载着两袋白面和一块花布去了魏家庄。接下来的日子,杨家对魏家的帮扶成了全村热议的话题—— 有人说杨进京疯了,娶个穷媳妇还倒贴;有人说魏红霞肯定使了什么手段;还有人说,看见杨股长亲自帮魏家修房子,干得比自家活儿还上心。 对这些闲话,杨进京一概不理。他每周都让耀宋送钱送粮,农忙时派生产队的拖拉机去帮魏家耕地,甚至还托关系把魏父转到县医院治疗。 最让村里人吃惊的是,向来抠门的杨进京,竟然给魏红霞买了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说是让她来回方便。 \"老头子,\"王素心忍不住问,\"你对耀宋媳妇,比对亲闺女还好啊?\" 杨进京正在院子里劈柴,闻言擦了把汗:\"素心,你记住,对媳妇好,就是对儿子好。\" 王素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发现,自从丈夫同意耀宋和红霞的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转眼到了中秋节,杨进京让耀宋把魏红霞接来家里过节。这是魏红霞第一次正式以未婚妻的身份登门,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王素心原本还有些芥蒂,可见到魏红霞手脚麻利地帮忙做饭,对几个弟弟妹妹温柔耐心,心里的疙瘩也慢慢消了。 晚饭后,杨进京把耀宋和红霞叫到里屋,拿出一个红布包:\"这是三百块钱,你们拿着,先把魏家的债还了。\" 魏红霞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叔,这太多了......\" \"不多。\"杨进京声音有些哑,\"红霞啊,以后这就是你家。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魏红霞哭得说不出话。杨耀宋搂着她的肩膀,眼圈也红了:\"爹......\" 杨进京摆摆手,转身出了屋。月光洒在院子里,照得那辆新自行车闪闪发亮。他摸了摸车座,想起上辈子魏红霞背着他去卫生院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暖。 这辈子,他一定要让这好姑娘过上好日子。 第20章 横生枝节 秋收过后,杨进京忙得脚不沾地。 县里的大棚推广工作进展顺利,郑局长在全县农业会议上点名表扬了他,还说要给他申请先进个人。 这天傍晚,他刚从公社开完会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争执声。 \"婶子,我......我还是算了吧。\"魏红霞的声音带着哽咽,\"耀宋哥的前途要紧......\" \"红霞!你说什么胡话!\"杨耀宋急得直跺脚,\"我不同意!\" 杨进京眉头一皱,推门进去,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人——杨耀宋紧紧拽着魏红霞的手腕,魏红霞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王素心站在一旁,脸色为难。 而最让杨进京意外的是,刘媒婆居然也在,身边还跟着个穿蓝布衫的中年妇女,看打扮像是城里人。 \"怎么回事?\"杨进京沉声问道。 所有人同时转头,刘媒婆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哎哟,杨股长回来啦!正好,这事儿还得您拿主意!\" 杨进京没搭理她,目光直接看向王素心:\"素心,你说。\" 王素心搓了搓围裙,低声道:\"是......是上回说的那个魏晓梅家的事......\" 原来,上次刘媒婆介绍的魏晓梅家,条件比想象中还要好——她父亲是县供销社的副主任,家里就她一个闺女,虽然腿脚有点先天残疾,但人长得秀气,又有文化。 最重要的是,她家相中了杨耀宋,觉得他脾气好、踏实,想让他当上门女婿。 \"杨股长,您想想,\"刘媒婆凑上前,压低声音,\"人家说了,只要耀宋愿意,立马给他安排县里的正式工作,还在县城分房子!这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杨进京没说话,目光扫向魏红霞。 那姑娘低着头,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脚上的布鞋还打着补丁,和那个穿蓝布衫的中年妇女站在一起,显得格外寒酸。 \"红霞,\"杨进京突然开口,\"你怎么想?\" 魏红霞浑身一颤,抬起头时,眼圈已经红了:\"叔......耀宋哥要是去了县里,肯定比跟着我强......我......我不能耽误他......\" \"红霞!\"杨耀宋急得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不去!我就认准你了!\" 刘媒婆撇撇嘴:\"耀宋啊,你可别犯傻!魏晓梅家什么条件?她爹在县里有人脉,你去了就是吃商品粮的,不比在农机站强?再说了......\"她瞥了魏红霞一眼,\"红霞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她爹那病就是个无底洞,你跟着填坑,啥时候是个头?\" 魏红霞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使劲挣开杨耀宋的手,转身就要往外跑。 \"站住!\"杨进京一声喝住她。 魏红霞僵在原地,肩膀抖得厉害。 杨进京走到她面前,从兜里掏出手帕递过去:\"擦擦脸。\" 魏红霞没敢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杨进京叹了口气,直接替她擦了擦眼泪,然后转身看向刘媒婆和那个中年妇女:\"两位,请回吧。\" 刘媒婆一愣:\"杨股长,您这是......\" \"我儿子的事,用不着外人操心。\"杨进京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耀宋和红霞的婚事已经定了,聘礼都下了,没有反悔的道理。\" 那中年妇女脸色一沉:\"杨股长,您可想清楚了!我们晓梅家的条件......\" \"条件再好,也得我儿子乐意。\"杨进京冷笑一声,\"怎么,你们家闺女是嫁不出去还是怎么的,非得抢别人定好的女婿?\" 这话说得极重,那中年妇女顿时涨红了脸,拽着刘媒婆就走:\"不识抬举!咱们走着瞧!\" 等两人走后,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魏红霞还站在原地掉眼泪,杨耀宋急得围着她转圈,王素心则忧心忡忡地看着丈夫:\"老头子,这事儿......是不是得罪人了?\" 杨进京摆摆手,走到魏红霞面前:\"红霞,抬头。\" 魏红霞咬着嘴唇,慢慢抬起头,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听着,\"杨进京一字一句道,\"我杨进京认准的儿媳妇,就你一个。别说县里给工作分房子,就是给个县长当,我也不换。\" 魏红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次不再是压抑的抽泣,而是放声大哭,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 杨耀宋心疼得不行,一把抱住她:\"红霞,你别怕,我哪儿都不去!\" 王素心原本还有些犹豫,可见魏红霞哭成这样,心里也软了,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好孩子,别哭了,咱家认准你了,谁说啥都不好使!\" 杨进京看着这一幕,心里又酸又暖。上辈子,魏红霞也是这样,明明自己过得苦,却总想着别人。如今重活一世,他说什么也不能再让这好姑娘受委屈。 \"耀宋,\"杨进京突然道,\"明天请个假,跟我去趟魏家庄。\" 杨耀宋一愣:\"干啥去?\" \"下聘。\"杨进京斩钉截铁道,\"早点把婚事定下来,省得有些人总惦记。\" 魏红霞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叔......\" 杨进京笑了笑:\"怎么,不愿意?\" 魏红霞拼命摇头,眼泪甩得到处都是:\"我愿意!我愿意!\" 杨耀宋乐得一把抱起她转了个圈,吓得王素心直喊\"小心腰\"。院子里终于又有了笑声,连躲在门后偷看的杨耀明和杨耀清都跑出来凑热闹。 然而,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推开,大队会计老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杨股长!不好了!县里来人了,说要找你谈话!\" 杨进京眉头一皱:\"谁来了?\" \"供销社的魏副主任......\"老周擦了擦汗,\"就是......就是魏晓梅她爹......\"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魏红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杨耀宋下意识地挡在她前面。 杨进京冷笑一声:\"来得正好,我正想会会他。\" 第21章 釜底抽薪 供销社魏副主任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夹着根香烟。 他站在杨家堂屋里,目光在简陋的家具上扫了一圈,嘴角微微下撇,带着几分城里人看乡下人的轻蔑。 杨进京让王素心带着魏红霞和孩子们去里屋,自己则坐在八仙桌旁,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推到魏副主任面前:\"魏主任大老远跑来,有事?\" 魏副主任没接茶,直接开门见山:\"杨股长,我女儿的事,刘婶应该跟你说清楚了吧?\" \"说清楚了。\"杨进京点点头,\"我也回清楚了——我儿子已经定了亲,这事儿没商量。\" 魏副主任脸色一沉,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点上:\"杨股长,别急着拒绝。你儿子在农机站干临时工,一个月挣那点钱,够干什么的?\"他吐出一口烟圈,\"只要他愿意跟我家晓梅处对象,我立马把他调进供销社,转正,分房,工资翻倍。\" 杨进京笑了:\"魏主任,您这是来做买卖的?\" \"话不能这么说。\"魏副主任眯起眼睛,\"我是看中你儿子人品好,老实本分。我家晓梅腿脚不方便,需要个可靠的人照顾。\" \"哦?\"杨进京故作惊讶,\"那您更应该找个保姆,而不是女婿啊。\" 魏副主任被噎得脸色发青,烟灰掉在了裤子上都顾不上拍:\"杨进京!你别不识抬举!一个农村土干部,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魏主任,我是不是人物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儿子的事,我说了算。\" \"你!\"魏副主任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好!很好!咱们走着瞧!\" 他摔门而去,院门被甩得\"咣当\"一声巨响。王素心从里屋探出头,脸色发白:\"老头子,这下可把人得罪狠了......\" 杨进京冷笑:\"得罪就得罪,我还怕他不成?\" 杨耀宋从里屋冲出来,眼睛发亮:\"爹!您太厉害了!那魏副主任脸都气绿了!\" 魏红霞却站在门边,咬着嘴唇不说话。杨进京看出她的担忧,招招手让她过来:\"红霞,别怕,有叔在,谁也拆不散你们。\" 魏红霞点点头,可眼里的忧虑却没散去。 三天后,杨进京正在县农业局开会,突然接到大队部打来的电话——魏红霞的父亲病情突然加重,被送到了县医院。 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请了假往医院赶。推开病房门时,他看见魏红霞正跪在病床前哭,杨耀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病床上的魏父面色灰白,呼吸微弱,明显情况不妙。 \"怎么回事?\"杨进京低声问。 杨耀宋把他拉到走廊上,气得声音都在抖:\"爹!魏家那帮人太不是东西了!他们趁您不在,居然让媒婆去找红霞她爹,说什么只要红霞主动退亲,就给她家五百块钱,还保证给红霞找个好婆家!\" 杨进京拳头攥得咯咯响:\"红霞她爹答应了?\" \"哪能啊!\"杨耀宋红着眼睛道,\"红霞她爹虽然瘫了,可骨头硬着呢,当场就把媒婆骂走了。结果一激动,病情就加重了......\"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推开病房门走进去。魏红霞见他来了,慌忙擦眼泪:\"叔......\" \"红霞,别怕。\"杨进京从兜里掏出钱包,\"我去交医药费,你爹会没事的。\" 他转身要走,却被魏红霞拉住了衣角。这姑娘哭得眼睛红肿,声音却异常坚定:\"叔......我想通了。如果......如果耀宋哥去魏家真的更好,我......我愿意退亲。\" \"胡说八道!\"杨进京一声厉喝,吓得魏红霞一哆嗦,\"红霞,你听好了——我杨进京认准的儿媳妇,天王老子来了也换不了!\" 他大步流星地去交了医药费,又托关系请来了县医院最好的大夫。等魏父病情稳定下来,已经是半夜了。 杨进京让杨耀宋送红霞回家休息,自己则守在病房。看着病床上昏睡的魏父,他想起上辈子魏红霞出车祸时,自己瘫在床上连最后一面都没能去见。那种无力感,他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直接去了县供销社。魏副主任正在办公室喝茶,见他进来,得意地笑了:\"怎么,杨股长想通了?\" 杨进京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啪\"地拍在桌上:\"魏主任,这是五百块钱。\" 魏副主任一愣:\"什么意思?\" \"买你闭嘴。\"杨进京冷冷道,\"从今往后,要是再让我听说你去骚扰红霞家,我就把这钱送到县纪委,就说你魏副主任以权谋私,威逼利诱强抢民女!\" 魏副主任脸色大变:\"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喷人,查查就知道了。\"杨进京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听说去年供销社有一批紧俏物资不翼而飞,最后不了了之?魏主任,你说我要是写封举报信......\" 魏副主任额头上的汗一下子下来了:\"杨进京!你......你别乱来!\" \"那就管好你自己。\"杨进京转身就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我儿子下个月结婚,欢迎你来喝喜酒——要是你敢来的话。\" 走出供销社大门,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杨进京长舒一口气,心里无比痛快——上辈子他窝窝囊囊过了一生,这辈子,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他的家人! 回到医院,魏父已经醒了,正拉着女儿的手说什么。见杨进京进来,老人挣扎着想坐起来:\"杨......杨兄弟......\" 杨进京赶紧上前扶住他:\"老哥,别动,好好养病。\" 魏父老泪纵横:\"杨兄弟,红霞都跟我说了......你们一家对我们......我......我下辈子做牛做马......\" \"说这干啥?\"杨进京拍拍他的手,\"等您病好了,还得喝孩子们的喜酒呢!\" 魏红霞在一旁抹眼泪,杨耀宋则傻呵呵地直乐。看着这一幕,杨进京心里无比踏实——上辈子欠魏红霞的,这辈子终于能还上了。 第22章 暗夜危机 秋日的傍晚,天色暗得早。 杨进京正在院子里修理锄头,突然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雪梅带着哭腔的喊声:\"爹!爹!\" 他心头一紧,扔下锄头就往外跑。 刚推开院门,就见雪梅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色煞白,校服领口被扯开了一道口子,书包带子也断了,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雪梅!\"杨进京一把扶住女儿,\"咋回事?!\" 雪梅嘴唇哆嗦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有、有人追我......\" 王素心听见动静从屋里跑出来,一见女儿这副模样,吓得差点晕过去:\"天爷啊!这是咋了?!\" 杨进京脸色阴沉得吓人,一把将雪梅拉进堂屋,关上门:\"慢慢说,谁追你?\" 雪梅接过母亲递来的热水,手指紧紧攥着搪瓷缸,指节都泛了白:\"就、就这两周,每次放学晚了,我总觉得有人跟着......\" 原来,自从上了高中,雪梅的晚自习延长到九点才结束。 从县城高中到东八里庄有七八里路,她平时都是和同村的几个女生结伴走,可最近那两个女生请了假,她只能一个人回家。 \"前天晚上,我就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回头又没人......\"雪梅声音发抖,\"今天更吓人,我刚出校门没多远,就听见有人跑着追我......\" 她说到这里,突然打了个寒颤,眼泪又涌了出来:\"我、我拼命跑,那人差点抓住我书包......幸亏我们班刘锐路过,喊了一嗓子,那人才跑了......\" \"看清长啥样了吗?\"杨进京声音冷得像冰。 雪梅摇摇头:\"天太黑,就看见是个男的,穿黑衣服......\" 王素心已经哭成了泪人,一把抱住女儿:\"我的闺女啊......这要是出点啥事,娘可咋活啊......\" 杨进京没说话,转身走到院子里,抄起靠在墙边的铁锹就往外走。 王素心追出来:\"老头子!你干啥去?!\" \"去县城。\"杨进京头也不回,\"我倒要看看,哪个王八蛋敢动我闺女!\" 杨进京连夜骑车去了县城,直接找到高中宿舍。 雪梅的同学刘锐是个瘦高个的男生,见杨进京来找他,立刻把知道的全说了。 \"叔,我听见那人跑的时候,腿脚好像不太利索,一瘸一拐的......\" \"瘸子?\"杨进京眼神一厉,\"是不是左腿短一截,走路往左边歪?\" 刘锐想了想,猛地点头:\"对!就是那样!\" 杨进京一拳砸在墙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 刘瘸子! 上辈子就是这个畜生,用下作手段逼得雪梅不得不嫁给他。婚后动不动就打骂雪梅,最后还把她打得流产,落下病根,三十出头就没了。 这辈子,杨进京早就防着这一手,特意让雪梅继续读书,没想到这王八蛋贼心不死,居然敢来阴的! \"叔......\"刘锐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报警?\" 杨进京冷笑一声:\"报警?太便宜他了。\" 他从兜里掏出两块钱塞给刘锐:\"好孩子,谢谢你救了雪梅。这事你别往外说,叔自有打算。\" 离开学校,杨进京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城西的录像厅——那是刘瘸子常去的地方。 果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刘瘸子那破锣嗓子:\"哥几个放心,那小娘们跑不了!等得手了,请你们喝酒!\" 杨进京一脚踹开录像厅的门,里面的说笑声戛然而止。昏暗的灯光下,四五个小混混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刘瘸子坐在中间,左腿不自然地歪着。 \"谁啊?\"刘瘸子眯着眼往门口看,等认出是杨进京,脸色顿时变了,\"杨、杨叔......\" 杨进京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刘瘸子的衣领,直接把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刘瘸子,你找死是不是?\" 旁边几个混混想上前,被杨进京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滚!谁掺和,我打断谁的腿!\" 刘瘸子吓得直哆嗦:\"杨叔,误会......误会啊!\" \"误会?\"杨进京冷笑,手上用力,勒得刘瘸子直翻白眼,\"让人跟踪我闺女,也是误会?\" \"我、我没有......\" \"啪!\" 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刘瘸子脸上,打得他嘴角渗血。杨进京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刘瘸子,你给我听好了——上辈子你害死我闺女的事,这辈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刘瘸子一脸茫然:\"上、上辈子?\" 杨进京不解释,继续道:\"从今天起,要是我闺女少一根头发,我就让你剩下那条腿也瘸了!听明白没有?\" 刘瘸子吓得直点头:\"明、明白......\" 杨进京一把将他摔在地上,扫视一圈那几个混混:\"你们也一样。谁再敢打我闺女主意,我让他全家在县城待不下去!\"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满屋子人面面相觑。 回到家已是深夜,王素心和雪梅还等在堂屋里。见杨进京回来,雪梅立刻迎上来:\"爹......\" \"没事了。\"杨进京拍拍女儿的肩膀,\"从明天起,我每天接你放学。\" 雪梅红着眼圈点头。王素心小声问:\"问出来是谁了?\" \"刘瘸子。\"杨进京冷冷道,\"上回媒婆给雪梅说亲的那个。\" 王素心倒吸一口凉气:\"天杀的!这是要毁我闺女啊!\" 杨进京没说话,走到里屋,从柜子深处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把磨得锃亮的杀猪刀——上辈子他瘫痪在床时,无数次想过,要是能重来一次,一定要亲手宰了刘瘸子。 \"老头子......\"王素心跟进来,看见刀吓了一跳,\"你可别干傻事!\" 杨进京把刀别在后腰,用衣服遮好:\"放心,我有分寸。\" 他转身对雪梅道:\"闺女,记住爹的话——这辈子,谁也别想欺负你。你只管好好读书,考大学,其他事有爹在。\" 雪梅重重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就去学校找了校长,说明情况后,给雪梅申请了住校。校长一听有混混骚扰学生,当即拍板同意,还表示要加强校园周边的巡逻。 从学校出来,杨进京又去了趟派出所,把刘瘸子的事跟所长说了。所长是他当年的战友,一听就拍了桌子:\"老杨你放心,我这就派人盯着那王八蛋!\" 一切安排妥当,杨进京这才稍稍安心。但他知道,刘瘸子这种人不会轻易死心,必须时刻提防。 晚上,杨家开了个家庭会议。杨耀宋和魏红霞也来了,听说雪梅差点出事,杨耀宋气得直捶桌子:\"爹!我去废了那瘸子!\" \"胡闹!\"杨进京瞪了他一眼,\"打他一顿有什么用?得让他彻底死心!\" 魏红霞小声说:\"叔,要不......让雪梅暂时住我家?我家离学校近......\" 杨进京摇摇头:\"不用,已经安排住校了。\"他环视一圈,沉声道,\"从今天起,家里人都要留个心眼,尤其是雪梅,周末回家必须有人接送。\" 全家人郑重点头。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握紧了腰后的刀柄。 刘瘸子,你最好识相点。 否则,我不介意让上辈子的账,这辈子一起清算! 第23章 意外良缘 周六傍晚,杨进京提前两小时就蹲在了县高中校门对面的小卖部门口。 他买了包烟,跟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眼睛却始终盯着校门方向。 雪梅这周要回家拿换洗衣物,放学时间比平时早。 杨进京嘴上答应了让她自己回去,实际上还是不放心,决定暗中跟着。 \"叮铃铃——\"放学的铃声响起,不一会儿,学生们鱼贯而出。 杨进京眯起眼睛,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雪梅——她穿着浅蓝色的确良衬衫,黑色长裤,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秀。 雪梅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同伴,但最终只有她一个人往东八里庄的方向走去。 杨进京掐灭烟头,悄悄跟了上去。 刚走出县城不远,杨进京就发现不对劲——雪梅身后约莫二十米处,确实跟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身形瘦高,走路的姿势有些眼熟。 杨进京眼神一厉,加快脚步绕到前面的一片小树林里埋伏。 等那人走近,他猛地窜出来,一把扣住对方手腕:\"小兔崽子,跟谁呢?!\" \"啊!\"对方惊呼一声,被杨进京按在了树干上。 四目相对,杨进京愣住了——这不是雪梅的同学刘锐吗? 刘锐也认出了他,脸色刷地白了:\"杨、杨叔......\" \"是你?\"杨进京松开手,上下打量他,\"你跟踪我闺女干啥?\" 刘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杨进京眯起眼睛,\"上次你说碰巧遇见雪梅被追,该不会就是你自导自演的吧?\" \"不是!\"刘锐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上次真是碰巧!今天......今天是看雪梅一个人走,我怕她再出事,就想远远跟着......\" 杨进京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小子,你喜欢我闺女?\" 刘锐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这时,远处传来雪梅的喊声:\"爹?刘锐?你们怎么在这?\" 原来雪梅听见动静,折返了回来。她小跑着赶到两人跟前,看看父亲又看看同学,一脸困惑。 刘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着头不敢看雪梅。 杨进京忽然想起什么,仔细打量着刘锐——上辈子他瘫痪在床时,好像听收音机里提到过,开州市新上任的副市长叫刘锐,是本地人,名牌大学毕业,年轻有为...... 难道就是眼前这个窘迫的少年? \"雪梅啊,\"杨进京突然开口,\"你这同学挺不错的,上次救了你,今天又特意护送你。\" 雪梅眨了眨眼,有些惊讶父亲的态度转变:\"爹,您......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杨进京拍拍刘锐的肩膀,\"走,跟叔回家吃饭去!\" 刘锐和雪梅同时瞪大了眼睛。 回家的路上,杨进京故意走在前面,给两个年轻人留出说话的空间。他竖着耳朵,断断续续听到后面的对话: \"刘锐,你......你真的每次都跟着我?\" \"就、就这两次......我怕那个瘸子再......\" \"谢谢你......\" \"不用谢......那个......你爹是不是生气了?\" \"不会,我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杨进京嘴角微微上扬。上辈子雪梅被刘瘸子害得那么惨,这辈子要是能跟刘锐这样的好小伙在一起,那真是老天开眼了! 到家后,王素心见丈夫带回来个陌生小伙子,愣了一下。杨进京大声介绍:\"素心,这是雪梅的同学刘锐,上次就是他救了咱闺女!\" 王素心立刻热情起来:\"哎哟,好孩子!快进屋坐!\" 刘锐手足无措地站在堂屋里,看着杨家宽敞的院子和满墙的奖状,越发局促。杨进京注意到他的旧布鞋已经磨破了边,蓝布衫的袖口也打着补丁,但洗得很干净。 \"刘锐啊,家里几口人?\"杨进京给他倒了杯茶。 \"就、就我和我娘......\"刘锐双手接过茶杯,\"我爹去年工伤走了,厂里给了点抚恤金......\" 杨进京心里一酸。上辈子刘锐能从一个孤儿寡母的家庭奋斗到副市长,得多不容易啊! \"学习怎么样?\" \"还、还行......\"刘锐不好意思地说,\"上次月考全校第三......\" \"啥?\"雪梅惊讶地插话,\"你第三?那第二是谁?\" 刘锐挠挠头:\"就是你啊......\" 全家人都笑了。王素心越看这小伙子越喜欢,转身去厨房多炒了两个菜。 吃饭时,杨进京注意到刘锐只夹面前的咸菜,就亲自给他夹了块鸡蛋:\"多吃点,正长身体呢!\" 刘锐受宠若惊,小声道谢。杨进京趁机问:\"将来想考什么大学?\" \"清......清华。\"刘锐声音很小,但很坚定,\"学机械工程。\" 杨进京眼睛一亮——好小子,有志气!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杨进京主动提出送刘锐回家,雪梅想跟着,被他瞪了回去:\"写你的作业去!\" 走在乡间小路上,刘锐一直低着头。快到县城时,他突然站住:\"杨叔......您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看出来我......我喜欢雪梅......\"刘锐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杨进京笑了:\"小子,你以为你藏得很好?\" 刘锐急得语无伦次:\"杨叔!我、我现在配不上雪梅,但我一定会努力!等我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 \"行了。\"杨进京拍拍他的肩膀,\"叔不拦着你,但有个条件。\" \"您说!\" \"第一,不许耽误学习;第二,考上大学前,不许跟我闺女谈对象;第三......\"杨进京顿了顿,\"每周来我家吃顿饭,你看你瘦的。\" 刘锐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杨叔!您、您是说......\" \"我说什么了?\"杨进京故作严肃,\"赶紧回家吧,你娘该着急了。\" 看着刘锐欢天喜地跑远的背影,杨进京长舒一口气。上辈子他瞎了眼,把雪梅推进火坑;这辈子,他说什么也要给闺女谋个好前程! 回到家,雪梅正在厨房帮母亲洗碗,见父亲进来,红着脸问:\"爹......刘锐他......\" \"那小子不错。\"杨进京直接了当,\"不过现在你们都得专心学习,其他的事等考上大学再说。\" 雪梅的脸更红了,手里的碗差点滑到地上:\"爹!您说什么呢!\" 王素心在一旁抿嘴笑:\"老头子,你这是相中人家了?\" \"相中?\"杨进京哼了一声,\"那得看他考不考得上清华!\" 夜里,杨进京躺在床上,想起上辈子在收音机里听到的刘副市长的事迹——年轻有为,清正廉洁,三十多岁就当上了副市长,是开州市最有前途的干部...... 他转头对王素心说:\"素心,以后每周多做点好吃的,雪梅那同学太瘦了。\" 王素心笑着应了:\"知道啦,我看那孩子也挺好,老实本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杨进京心想,这辈子,雪梅的命运总算要改变了。 刘锐啊刘锐,你可别让我失望。 我闺女的下半辈子,就押在你身上了! 第24章 软刀子割肉 秋收刚过,杨进京被县里派去省城参加农业技术培训,要一周才能回来。 临走前,他特意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妥当:杨耀宋在农机站表现不错,已经转正了;魏红霞每周都来家里帮忙,和王素心处得像亲母女;雪梅住校后安全多了,刘锐那小子也守规矩,每周来吃饭都带着功课,和雪梅一起学习。 唯一让他不放心的,还是杨耀唐。 \"老大最近怎么样?\"杨进京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王素心。 王素心叹了口气:\"还能咋样?在林家当牛做马呗。前天偷偷回来一趟,瘦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杨进京手上动作一顿,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毕竟是亲儿子,说完全不在乎是假的。 但他很快硬起心肠:\"路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王素心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往他包里多塞了两双袜子。 杨进京走后的第三天下午,王素心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她疑惑地走出去,看见一辆绿色吉普车停在门口,林父林母正从车上下来,林娜娜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跟在后面。 王素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自从上次闹翻后,林家从没登过门,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亲家母!\"林母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忙着呢?\" 王素心僵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让他们进门。林娜娜见状,立刻捂着肚子\"哎哟\"一声:\"娘,我肚子疼......\" 这一声可把王素心吓坏了,再大的恩怨也比不上孙子重要。她赶紧上前扶住林娜娜:\"快进屋歇着!\" 林父林母对视一眼,得意地跟了进去。 堂屋里,林娜娜坐在最舒服的藤椅上,林母自来熟地去厨房倒了茶,林父则打量着杨家的摆设,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亲家母啊,\"林母拉着王素心的手,\"咱们两家闹成这样,真是造孽啊!\" 王素心抽回手,警惕地问:\"你们今天来,到底有啥事?\" 林父咳嗽一声,摆出长辈的架子:\"素心啊,老杨不在家,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娜娜肚子里怀的可是你们老杨家的长子长孙,总不能让孩子生出来就没爹吧?\" \"啥意思?\"王素心皱眉。 林娜娜立刻红了眼眶:\"娘,我知道错了......我想回来跟耀唐好好过日子......\" 王素心一时语塞。她虽然气林家之前的所作所为,但看着儿媳妇隆起的肚子,心里又软了。 林母趁机加码:\"亲家母,咱们都是当娘的,谁不希望儿女好?之前是我们糊涂,现在想通了——只要耀唐和娜娜能回来,我们愿意出钱给他们盖新房,再给耀唐安排个正式工作!\" 这话可戳中了王素心的软肋。耀唐现在在林家过得不好,如果能回来,又有工作又有房子...... 见王素心动摇,林父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五百块钱,先给娜娜补身子用。等孩子生了,我们再给一千。\" 王素心看着厚厚的信封,手有些发抖。五百块,顶老杨半年工资了...... \"这......这事我得等进京回来商量......\" \"哎哟,等老杨回来就晚了!\"林母一拍大腿,\"县纺织厂的招工名额就这一个,多少人盯着呢!\" 林娜娜也哭着说:\"娘,您就忍心看您孙子生在外头?\" 王素心被逼得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是好,院门突然被推开,魏红霞拎着一篮子青菜走了进来:\"婶,我给您送......\" 她话没说完就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林家人在。 林父脸色一沉:\"这谁啊?\" 王素心赶紧介绍:\"这是耀宋的对象,魏红霞。\" \"哦~就是那个穷得叮当响的魏家闺女啊?\"林母阴阳怪气地说,\"素心啊,不是我说,你们老杨家现在眼光可真不咋地,放着我们娜娜这样的不要,尽找些穷酸货......\" 魏红霞的脸一下子白了,放下菜篮子就要走。王素心连忙拉住她:\"红霞,别听她胡说!\" 林娜娜见状,突然捂着肚子大叫起来:\"哎哟!疼死我了!娘!我要流产了!\" 这一嗓子可把王素心吓坏了,她顾不上魏红霞,赶紧去扶林娜娜。魏红霞咬了咬嘴唇,转身跑了出去。 林家三口交换了个得意的眼神。 傍晚,杨耀宋下班回家,发现魏红霞眼睛红红的,问清缘由后,气得抄起铁锹就要去找林家算账。 王素心死死拉住他:\"耀宋!别闹!你嫂子还怀着孩子呢!\" \"什么嫂子!\"杨耀宋怒吼,\"大哥都被他们欺负成啥样了!\" 正吵着,院门又被推开,杨耀唐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比上次回来时更憔悴了,眼窝深陷,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耀唐?\"王素心又惊又喜,\"你咋回来了?\" 杨耀唐没回答,径直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娘,我错了......\" 原来,林家人来杨家后,直接把他锁在了家里。他是翻窗跑出来的,一路走了十几里地。 \"他们......他们让我来劝您答应条件......\"杨耀唐哽咽道,\"说要是您不答应,就不让我见孩子......\" 王素心抱着儿子痛哭:\"我的儿啊......\" 杨耀宋气得一拳砸在墙上:\"欺人太甚!\"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吉普车的轰鸣声。林家三口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林父手里还拎着根棍子:\"杨耀唐!你个没良心的,敢跑?\" 杨耀唐吓得直往母亲身后躲。林娜娜则叉着腰骂道:\"杨耀唐!你今天要是不跟我回去,这辈子别想见孩子!\" 王素心护着儿子,又气又急:\"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儿啊!\"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院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谁要逼死我儿子?\" 所有人齐刷刷回头——杨进京背着行李,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林父林母顿时蔫了,林娜娜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杨进京大步走进院子,把行李往地上一扔,目光扫过林家人,最后落在王素心身上:\"素心,怎么回事?\" 王素心像找到主心骨,一五一十说了经过。杨进京越听脸色越难看,等听到林母骂魏红霞那段时,拳头已经攥得咯咯响。 \"好,很好。\"杨进京冷笑一声,转向林父,\"林建军,你贪污案还没判呢,就敢来我家撒野?\" 林父脸色大变:\"你、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法院说了算。\"杨进京掏出工作证,\"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县农业局技术股股长,有资格旁听你的审判。\" 林父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杨进京又看向林娜娜:\"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报警查你们林家虐待我儿子!\" 林娜娜脸色煞白,捂着肚子不敢吭声。 最后,杨进京走到杨耀唐面前,看着这个不成器的长子,长叹一口气:\"老大,爹最后问你一次——是要这个家,还是要林家?\" 杨耀唐跪在地上,泪如雨下:\"爹......我要回家......\" \"行。\"杨进京转身对林家人说,\"听见了吧?我儿子要回家。你们要拦,咱们就公安局见!\" 林父林母面如死灰,拉着林娜娜灰溜溜地走了。临走前,林娜娜还恶狠狠地瞪了杨耀唐一眼:\"杨耀唐!你别后悔!\" 等吉普车的轰鸣声远去,杨家院子里一片寂静。杨耀唐还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杨进京弯腰扶起他:\"起来吧,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王素心抹着眼泪问:\"老头子,你不是去省城了吗?咋突然回来了?\" 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封信:\"红霞跑到县里给我打电话,说家里出事了,我就赶紧回来了。\" 原来魏红霞跑出去后,越想越不对,担心王素心被林家欺负,就跑去邮局给杨进京打了长途电话。 \"红霞呢?\"杨进京问。 杨耀宋低着头:\"跑了......被林家人气跑的......\" 杨进京拍拍二儿子的肩膀:\"去,把她找回来。告诉她,从今往后,谁也别想欺负我们杨家人!\" 夜幕降临,杨家堂屋里灯火通明。魏红霞被接了回来,眼睛还红着;杨耀唐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总算有了点人样;王素心做了一桌子菜,全家人围坐在一起,连雪梅都从学校赶了回来。 杨进京举起酒杯:\"今天这事,给咱们提了个醒——林家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得防着点。\" 他看向杨耀唐:\"老大,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你媳妇那边,等她生了孩子再说。\" 杨耀唐重重点头。 杨进京又看向魏红霞:\"红霞,今天多亏了你,叔敬你一杯!\" 魏红霞受宠若惊,慌忙站起来:\"叔,我、我没做什么......\" \"你做得很好。\"杨进京一饮而尽,\"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杨家的人了,谁欺负你,就是欺负我们全家!\" 魏红霞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夜深了,杨进京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长长舒了一口气。 林家,你们要玩,我奉陪到底。 这辈子,谁也别想动我家人一根汗毛! 第25章 将计就计 秋风渐凉,田里的庄稼已经收完,只剩下光秃秃的麦茬。 杨进京蹲在地头,慢悠悠地卷着旱烟,眼睛却一直盯着远处的小路。 自从上次林家灰溜溜地离开后,他们竟然改变了策略——不再硬碰硬,而是开始对王素心和杨耀唐百般示好。 先是林娜娜隔三差五就托人给杨家送东西,有时是两斤猪肉,有时是一包红糖,每次都说是\"给肚子里孩子补身子\"。 王素心起初还推辞,后来见东西不算贵重,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接着,林父不知用了什么关系,竟然真给杨耀唐在县农机站安排了个临时工的职位。 虽然工资不高,但好歹是个正经工作。杨耀唐每天早出晚归,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最让杨进京意外的是,林母居然主动来给王素心道歉,还送了一双自己纳的千层底布鞋,针脚密实,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这一切,杨进京都看在眼里,却始终不动声色。 \"爹。\"杨耀宋扛着锄头走过来,\"您蹲这儿半天了,想啥呢?\" 杨进京点上旱烟,深深吸了一口:\"想你大哥的事。\" 杨耀宋皱眉:\"爹,您不觉得奇怪吗?林家突然对大哥这么好......\" \"当然奇怪。\"杨进京吐出一口烟圈,\"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那您还让娘收他们的东西?\" 杨进京眯起眼睛:\"不收,怎么知道他们想干啥?\"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杨耀唐穿着崭新的工作服,骑着辆二手自行车回来了,车把上还挂着一条猪肉。 \"爹!耀宋!\"杨耀唐兴冲冲地跳下车,\"看,站里发的福利!\" 杨进京扫了一眼那条肉,少说有三斤重,农机站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但他没点破,只是点点头:\"不错,拿回去让你娘炖了。\" 回家的路上,杨耀唐一直在说农机站的事,说师傅怎么器重他,同事怎么照顾他。杨进京默默听着,心里门清——这肯定是林家打点好的。 晚饭时,王素心炖了一锅红烧肉,香得几个小的直咽口水。杨进京注意到,杨耀唐碗里的肉明显比别人多。 \"老头子,\"王素心小声说,\"娜娜她娘今天又来了,说等孩子生了,想摆满月酒......\" 杨进京筷子一顿:\"你怎么说?\" \"我说......得跟你商量。\"王素心偷瞄丈夫的脸色,\"其实我觉得,要是林家真改好了,让耀唐回去也不是不行......\" \"啪!\" 杨进京把筷子拍在桌上,吓得一桌人都不敢动筷。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素心,你跟我来一下。\" 里屋,王素心忐忑地看着丈夫:\"老头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杨进京摇摇头,语气缓和下来:\"素心,你记不记得上辈子我瘫在炕上时,林家是怎么对咱们的?\" 王素心脸色一白:\"他们......一次都没来看过......\" \"那你还相信他们会改好?\" 王素心低下头不说话了。 杨进京叹了口气,握住妻子的手:\"林家突然变脸,肯定有猫腻。咱们得沉住气,看看他们到底想干啥。\" 王素心犹豫道:\"可......可娜娜肚子里毕竟是咱家的孩子......\" \"孩子当然要认。\"杨进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林家,必须付出代价!\"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去了趟县农机站,找到站长老周。两人是老相识,当年一起在生产队干过活。 \"老周,我儿子在你这干得咋样?\" 老周递了根烟,欲言又止:\"老杨啊,咱俩这关系,我就直说了——你儿子这工作,是上面有人打招呼安排的。\" 杨进京心里一沉:\"谁打的招呼?\" \"供销社的魏副主任。\"老周压低声音,\"听说......是林建军托的关系。\" 杨进京冷笑。果然如此!林家这是想用工作拴住杨耀唐,再慢慢分化杨家。 \"老周,帮个忙。\"杨进京凑近些,\"给我儿子安排个累活,越累越好。\" 老周一愣:\"啊?\" \"他不是想证明自己吗?那就让他真刀真枪地干!\" 离开农机站,杨进京又去了趟县公安局,找到老战友吴队长。两人嘀咕了半天,吴队长最后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派人盯着林家!\" 回家的路上,杨进京远远看见林母从自家方向走来,手里还拎着个空篮子,显然又去送东西了。他闪身躲到树后,等林母走远才出来。 院子里,王素心正在整理林母送来的东西——一包红枣,两斤白糖,还有一双小虎头鞋。 \"又送东西?\"杨进京故作随意地问。 王素心有些心虚:\"她说是给孩子的......我不好推辞......\" 杨进京拿起那双虎头鞋看了看,针脚细密,做工精致,显然是花了心思的。他忽然笑了:\"收着吧,反正不要白不要。\" 王素心惊讶地抬头:\"老头子,你不生气了?\" \"生气有什么用?\"杨进京把鞋子放回去,\"既然林家要演戏,咱们就陪他们演。\" 王素心不明所以,但见丈夫态度缓和,心里也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杨进京对林家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林母来送东西,他笑脸相迎;林父托人捎话,他客客气气回应;甚至林娜娜挺着肚子来串门,他还让王素心多盛碗饭留她吃。 林家人以为计谋得逞,越发殷勤。林父甚至放出话来,等孩子生了,要给杨耀唐在县城买套房。 杨耀唐被这糖衣炮弹轰得晕头转向,工作越发卖力,每天回家都跟父亲夸林家怎么怎么好。杨进京也不反驳,只是笑眯眯地听着,偶尔还附和两句。 只有杨耀宋看出了不对劲。一天夜里,他偷偷问父亲:\"爹,您真打算让大哥回林家?\" 杨进京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 一个月后,林娜娜临产,被送进了县医院。 消息传来时,杨进京正在地里干活。他扔下锄头就往家跑,一进门就看见王素心急得团团转:\"老头子!娜娜要生了!咱们快去看看吧!\" 杨进京却不慌不忙地洗了把脸:\"急什么?生孩子又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可......\" \"素心,\"杨进京突然严肃起来,\"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林家突然对咱们好,肯定有目的。现在孩子要生了,他们的真面目也该露出来了。\" 王素心将信将疑,但还是跟着丈夫去了医院。 产房外,林父林母和杨耀唐焦急地等待着。见杨进京来了,林父立刻迎上来,脸上堆满笑容:\"亲家!你可算来了!\" 杨进京点点头:\"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胎位不太正,可能要剖腹......\"林母抹着眼泪,\"这得多花不少钱呢......\" 杨进京心里冷笑——果然,戏肉来了。 果然,林父紧接着说:\"亲家啊,你看......这医药费......\" 杨进京故作惊讶:\"怎么?林家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林父脸色一僵:\"不是拿不出,只是最近手头紧......\" \"哦~\"杨进京拉长声调,\"那这样,咱们两家平摊,怎么样?\" 林父林母对视一眼,显然没料到杨进京这么痛快。 就在这时,产房门开了,护士抱着个婴儿走出来:\"恭喜,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杨耀唐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冲过去就要抱孩子。林父却抢先一步接过婴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我林家有后了!\" 杨进京眯起眼睛:\"林主任,你刚才说什么?\" 林父这才意识到说漏嘴了,赶紧改口:\"我是说,这孩子是两家的血脉......\" 杨进京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父一眼。 交完医药费,杨进京拉着王素心走出医院。王素心还沉浸在当奶奶的喜悦中:\"老头子,咱们孙子多可爱啊......\" 杨进京冷笑:\"素心,你还没看出来吗?林家根本就没打算让这孩子姓杨!\" 王素心脸色大变:\"什么?\" \"他们处心积虑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孩子!\"杨进京目光冰冷,\"先是用糖衣炮弹麻痹咱们,等孩子生了,再翻脸不认人!\" 王素心这才恍然大悟,又气又急:\"那......那怎么办?\" 杨进京掏出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别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抬头看向医院大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林家,你们的戏演完了。 现在,该我上场了! 第26章 雷霆反击 产房外的走廊上,林父抱着刚出生的孙子,笑得满脸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他故意用身子挡着,不让杨耀唐靠近孩子,嘴里还念叨着:\"哎哟,这小鼻子小眼,跟娜娜小时候一模一样!\" 杨进京冷眼旁观,心里门清——林家这是要明抢了。 \"亲家,\"他走上前,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孩子也生了,该商量商量正事了。\" 林父装傻:\"什么正事?\" \"上户口啊。\"杨进京笑眯眯地说,\"这孩子姓杨,就叫杨继业吧,继承家业,多好的名字。\" 林父脸色一变:\"这......这事不急......\" \"怎么不急?\"杨进京提高嗓门,\"我大孙子可不能当黑户!\" 走廊上的护士、病人家属都看了过来。 林父面子挂不住,压低声音道:\"亲家,咱们借一步说话。\" 医院后花园,林父掏出一包大前门,递给杨进京一根:\"老杨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孩子,我们想让他姓林。\" 杨进京没接烟:\"凭什么?\" \"就凭这孩子是在我们林家怀的,生的钱也是我们出的!\"林父理直气壮,\"再说了,耀唐现在住我们家,吃我们的用我们的,孩子随母姓怎么了?\" 杨进京笑了:\"林建军,你是不是忘了,你那个贪污案还没结呢?\" 林父脸色瞬间惨白:\"你......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提醒。\"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认识这个吗?\" 林父凑近一看,顿时面如土色——那是他当初贪污案的证人证言复印件! \"你......你从哪弄来的?\" \"这你别管。\"杨进京慢条斯理地折好纸放回口袋,\"现在,咱们重新谈谈孩子的事?\" 林父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老杨,有话好说......\" \"第一,孩子必须姓杨,上我们老杨家的户口;第二,林娜娜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就离婚,孩子我们养;第三......\"杨进京眯起眼睛,\"你们林家,从此不许再插手我儿子家的事!\" 林父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这......这太过分了......\" \"过分?\"杨进京冷笑,\"比起你们林家打的算盘,我这已经够仁慈了。\" 正说着,林母慌慌张张跑过来:\"老头子!不好了!公安局来人了,说要找你问话!\" 林父浑身一颤,惊恐地看向杨进京:\"你......你早就计划好了?\" 杨进京不置可否,转身往病房走:\"我去看看我孙子。\" 病房里,林娜娜正躺在床上喝鸡汤,见杨进京进来,立刻别过脸去。王素心抱着孩子坐在角落,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哭过。 \"素心,把孩子给我抱抱。\"杨进京伸手接过孙子。 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脸皱巴巴的,却已经有了杨家的轮廓。杨进京心里一软,想起上辈子自己瘫痪时,多么希望能抱抱孙子...... \"爹......\"杨耀唐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我......我能进来吗?\" 杨进京叹了口气:\"进来吧,看看你儿子。\" 杨耀唐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爹,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杨进京把孩子递给他,\"从今往后,你给我记住——你首先是杨家人,然后才是林家的女婿!\" 林娜娜一听这话,立刻尖叫起来:\"杨耀唐!你敢抱走孩子试试!\" 杨进京看都没看她一眼,对儿子说:\"抱孩子回家,让你娘好好照顾。至于你媳妇......\"他瞥了眼林娜娜,\"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就离。\" 林娜娜傻眼了,她没想到杨进京这么硬气。眼看丈夫真要抱着孩子走,她慌了神:\"耀唐!你别走!我......我跟你回去还不行吗?\" 杨耀唐犹豫地看向父亲。 杨进京点点头:\"行,那就一起回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回了杨家,就得守杨家的规矩!\" 林娜娜咬着嘴唇,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三天后,杨家门口张灯结彩,鞭炮声震天响。村里人都跑来看热闹——老杨家这是又要办喜事了? \"不是刚添了孙子吗?怎么又办酒?\"有人好奇地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知情人神秘地说,\"杨股长这是给二儿子办定亲酒,听说彩礼就给了八百八十八!\" \"天爷!这么多?\" \"可不!那魏家闺女可算熬出头了......\" 院子里,魏红霞穿着崭新的红衣裳,羞得头都不敢抬。她爹也被杨进京用拖拉机接来了,坐在轮椅上,一个劲地抹眼泪。 杨进京端着酒杯,高声宣布:\"今天是我家耀宋和红霞定亲的大喜日子!感谢各位乡亲来捧场!\" 众人鼓掌叫好。角落里,林娜娜抱着孩子,脸色难看至极。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生了儿子都没这么风光,那个穷酸丫头凭什么? 王素心看出她的不满,小声劝道:\"娜娜啊,红霞家不容易,咱们多体谅......\" \"体谅什么?\"林娜娜酸溜溜地说,\"不就是看人家现在巴结上了农机站吗?\" 这话正好被路过的杨耀宋听见。他本来脾气就好,可听不得别人说红霞不好,当即怼了回去:\"大嫂,红霞是靠自己的人品赢得尊重的,不像有些人,靠耍手段!\" 林娜娜气得直跺脚,抱着孩子回屋去了。 酒过三巡,杨进京把魏父请到上座,郑重其事地说:\"亲家,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放心,红霞嫁过来,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魏父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点头。魏红霞在一旁偷偷抹眼泪——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家境,还能得到这样的重视。 杨耀宋趁机握住她的手:\"红霞,等我转正了,咱们就结婚!\" 众人起哄叫好,气氛热闹非凡。 看着这一幕,杨进京心里无比满足。上辈子魏红霞嫁过来时,杨家已经败落,连像样的彩礼都没给。这辈子,他说什么也要把这好媳妇风风光光娶进门! 夜深了,宾客散去。杨进京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长舒一口气。 林家收拾了,耀宋的婚事定了,接下来...... 他转头看向西厢房——那是雪梅的房间。 该给闺女谋划个好前程了! 第27章 深山寻踪 县农业局的会议室里,杨进京站在全县地图前,手指点着各个公社的位置,声音沉稳有力。 \"根据各公社上报的数据,目前已经建成大棚二百三十七座,预计春节前能产出第一批反季节蔬菜,供应县城和周边地区......\" 窗外阳光炽烈,照得他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刚讲到关键处,忽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 王素心站在门口,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跑着来的。 她的发髻散乱,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粗布衣裳的袖口还沾着泥渍。 \"素心?\"杨进京心头一紧,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件,快步走过去。 郑局长皱了皱眉:\"这位女同志,我们在开会......\" 杨进京没等他说完,已经几步跨到门口,一把扶住妻子的肩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素心的嘴唇颤抖着,眼眶通红:\"爹......爹他......\" \"爹怎么了?\"杨进京的声音陡然提高。 \"爹进山打猎......说好昨天回来......可到现在都没人影......\"王素心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娘托人捎信来......说村里人都去找了......只找到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靛蓝色的粗布,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野兽撕扯过。 杨进京认得这块布。这是老岳父王铁柱常穿的那件褂子,袖口处还绣着一道暗纹,是王素心亲手缝的。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爹去哪儿打的猎?\"他沉声问。 \"黑......黑瞎子沟......\"王素心哽咽道,\"村里猎户说......最近有野猪下山祸害庄稼......爹跟着几个人一起去的......可别人都回来了......就他......\" 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黑瞎子沟。 那地方他听说过,是片原始次生林,沟深林密,野兽出没。这些年,村里猎户进去打猎,折在里头的不在少数。 \"郑局长,\"他转身,声音低沉却不容拒绝,\"我家里出了急事,必须请假。\" 郑局长看了看他铁青的脸色,又看了看泪流满面的王素心,点点头:\"去吧,工作先放一放。\" 杨进京连文件都顾不上收拾,拉着王素心就往外走。走廊上,王素心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村里人都说......说黑瞎子沟最近有熊瞎子出没......前年还伤了三个猎户......\" \"别瞎想!\"杨进京打断她,可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老爷子经验丰富,不会有事的。\"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沉到了谷底。 王铁柱今年六十三了,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可毕竟年纪大了。黑瞎子沟那种地方,就算是年轻力壮的猎户进去,也得结伴而行,小心翼翼。 更何况......还有熊。 靠山屯坐落在半山腰,二十多户人家的土坯房依山而建,远远望去,像是一排排嵌在山壁上的蜂巢。 杨进京和王素心赶到时,已是日头西斜。夕阳的余晖洒在山峦上,将整座村子染成了橘红色。 村口的老槐树下,张氏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眼睛红肿得像是两颗核桃。见女婿女儿来了,老人踉跄着迎上来,一把抓住杨进京的手:\"进京啊!你可算来了!\" \"娘,具体怎么回事?\"杨进京扶住颤巍巍的岳母,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张氏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又涌了出来:\"铁柱跟着村里五个猎户一起去打野猪......说是那头畜生祸害庄稼,啃了半亩地的红薯......还伤了两个人......他们分头包抄,约好太阳落山前在沟口集合......\" 她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可等到天黑......就你爹没回来......\" 杨进京的眉头越皱越紧:\"其他人去找了吗?\" \"找了!\"张氏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老赵头带人找了两天......只找到这个......\" 杨进京接过布条,指尖触到干涸的血迹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在哪找到的?\"他声音沙哑。 \"黑瞎子沟最里头......断崖边上......\"张氏说着,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崖下是黑龙潭......深不见底......\" 王素心一听\"黑龙潭\"三个字,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爹......\" 杨进京一把将她拉起来,声音低沉却坚定:\"别急,我现在就进山!\" \"不行!\"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杨进京转头,看见村里的老猎户赵大爷走了过来。老人今年七十多了,背驼得像张弓,可眼神依旧锐利。 \"天快黑了,山里太危险!\"赵大爷沉声道,\"那黑瞎子沟不是闹着玩的,野猪、熊瞎子、毒蛇......夜里进去,九死一生!\" 杨进京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沉到了山后,远处的山林渐渐被黑暗吞噬。 \"多耽误一分钟,爹就多一分危险。\"他声音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赵大爷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你跟你爹一样,倔脾气。\" 杨进京没再多说,转身进了岳父家。他从墙上取下那杆老式双管猎枪,检查了弹药——只剩四发子弹。又往腰间别了把砍刀,那是他平时用来劈柴的,刀刃磨得锃亮。 王素心给他装了干粮和一壶烧酒,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定要小心......\" \"放心。\"杨进京用力抱了抱妻子,然后转向赵大爷,\"赵叔,麻烦您给我说说地形。\" 赵大爷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简图:\"黑瞎子沟形似葫芦,入口窄,里面宽。断崖在葫芦底,下面是黑龙潭,水深至少十丈,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他顿了顿,指着图上一处:\"野猪窝在崖壁上的山洞里,那畜生狡猾得很,专挑险要处做窝,易守难攻。\" 正说着,村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人跌跌撞撞跑来,脸上全是惊恐:\"不......不好了!李三哥他们......遇到熊瞎子了!\" 杨进京心头一震:\"怎么回事?\" \"我们......我们沿着断崖找王叔......突然窜出只大黑熊......\"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李三哥被拍了一掌......胸口都塌了......我们拼命才逃出来......\" 赵大爷脸色大变:\"完了!是那头独眼熊!前年伤了三个猎户的畜生!\" 杨进京握紧了猎枪:\"我更要去了!\" \"你疯了?\"赵大爷一把拽住他,\"那畜生记仇,见人就扑!去年老刘家的二小子,就是被它活活撕碎的!\" 杨进京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赵叔,我爹当年是打狼队的,教过我几手。再说......\"他拍了拍猎枪,\"我有这个。\" 最终,赵大爷拗不过他,长叹一口气:\"罢了......我给你指条近路。\" 他在泥地上又画了几道:\"从这里进山,沿着溪流走,能省一半路程。记住,千万别点火把,熊瞎子对光敏感......\" 杨进京点点头,将干粮和酒壶系在腰间,最后看了妻子一眼:\"照顾好娘。\" 说完,他转身走向山林,背影很快被黑暗吞噬。 夜色渐浓,杨进京独自穿行在密林中。 月光被茂密的树冠遮挡,林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不敢点火把,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前进。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让人心里发虚。 \"爹!王铁柱!\"他边走边喊,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惊起几只夜栖的鸟。 没有回应。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野兽嚎叫。 杨进京的神经绷得像弓弦,耳朵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声响。猎枪握在手中,枪管冰凉,却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脚踝已经被荆棘划出了好几道口子,火辣辣地疼。突然,他听到了一阵微弱的\"沙沙\"声——是流水声! 循着水声,他来到一处断崖边。月光下,崖下的黑龙潭泛着幽暗的光,像是一面黑色的镜子。崖壁上果然有个山洞,洞口隐约可见拖拽的痕迹,还有斑斑血迹。 杨进京的心跳加快了。他正要往下探,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他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一头巨大的黑熊人立而起,足有两米多高!月光下,那畜生左眼处赫然是一道狰狞的伤疤,右眼泛着凶光,死死盯着他。 独眼熊! 杨进京的血液瞬间凝固。 第28章 险象环生 杨进京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头黑熊的独眼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粗重的喘息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带着腥臭的热气喷在他脸上。 它的体型比杨进京想象的还要庞大,肩背上的肌肉虬结隆起,前掌上的利爪足有半尺长,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吼——\" 黑熊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腥臭的唾沫星子溅到杨进京脸上。 他本能地后退,后背抵在了崖边的岩石上,粗糙的石面硌得他生疼。 退无可退。 黑熊猛地扑来,巨大的熊掌带着风声拍向他的脑袋! 杨进京一个侧滚避开,\"咔嚓\"一声,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一块碗口粗的树枝被熊掌拍得粉碎。 木屑飞溅中,他的猎枪脱手飞出,滑到了三米开外。 黑熊一击不中,更加暴怒,转身又扑了过来。 杨进京来不及捡枪,猛地抽出腰间的砍刀,对准熊掌狠狠劈下! \"噗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伴随着黑熊凄厉的嚎叫。 温热的熊血喷溅在杨进京脸上,腥臭难闻。 黑熊吃痛收回前掌,但这一刀显然不足以致命,反而彻底激怒了它! 杨进京趁机一个箭步冲向猎枪,可黑熊的速度更快! 它人立而起,庞大的身躯像一堵墙般压了过来,獠牙大口中喷出的热气已经喷到了杨进京的后颈上—— 千钧一发之际,杨进京猛地扑倒在地,顺势翻滚。 黑熊扑了个空,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杨进京趁机抓起猎枪,转身瞄准黑熊的独眼—— \"砰!\" 枪声在山谷中炸响,惊起一片飞鸟。 这一枪正中黑熊的右眼,鲜血和眼浆迸溅而出。 黑熊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疯狂地挥舞着前掌,却因为双目失明而失去了方向感。 杨进京没有犹豫,再次举枪瞄准黑熊的胸口—— \"砰!\" 第二枪精准命中心脏!黑熊庞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它的四肢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最终彻底不动了。 杨进京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握枪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足足喘了一分钟,他才勉强平复下狂跳的心脏。 确认黑熊已经断气后,他转身看向崖壁上的山洞。 刚才的打斗声这么大,如果岳父在里面,一定会听到...... \"爹!您在吗?\"他大声呼喊,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 片刻的寂静后,洞里传来微弱的敲击声——\"铛、铛\",像是金属敲击石头的声音。 杨进京心头狂跳,赶紧找了一处缓坡下到洞口。 借着月光,他看到洞口被树枝草草遮挡着,地上还有拖拽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显然有些时日了。 他拨开树枝,洞内的景象让他的鼻子一酸—— 王铁柱靠坐在洞壁上,右腿血肉模糊,伤口已经化脓,散发着腐臭。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得像是干旱的土地,身边扔着个变了形的铜壶,显然刚才就是用这个敲石头求救的。 更让杨进京心惊的是,岳父的身边还躺着一头小野猪的尸体,脖子上插着一把猎刀——正是王铁柱随身带的那把。看样子,老爷子是在重伤的情况下,还击杀了一头野猪充饥。 \"爹!\"杨进京扑过去,轻轻拍打岳父的脸颊。 王铁柱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进...进京?\" \"是我!我来接您回家!\"杨进京赶紧掏出烧酒,小心翼翼地给岳父灌了两口。 王铁柱贪婪地吞咽着,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几口烈酒下肚,他的眼神清明了一些,颤抖着抓住女婿的手:\"那...那畜生...\" \"死了。\"杨进京简短地说,指了指洞外,\"两枪毙命。\" 王铁柱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欣慰。他虚弱地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右腿:\"野猪...偷袭...獠牙划的...化脓了...\" 杨进京这才仔细检查岳父的伤势。右腿从膝盖到脚踝,被野猪獠牙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伤口已经感染,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如果不尽快处理,恐怕要截肢。 \"爹,我背您回去。\"他撕下衬衣,给岳父简单包扎了伤口,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老人背起来。 王铁柱虽然瘦,但骨架大,背起来并不轻松。杨进京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岳父的伤腿不会被碰到,这才迈步往外走。 刚出洞口,他的脚下一滑,差点栽倒。原来洞口的地面上结了一层薄霜,在月光下几乎看不出来。杨进京惊出一身冷汗,这要是摔下去,两个人都得完蛋。 他更加小心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踩实了才继续前进。背上的王铁柱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偶尔会因为颠簸而发出一声闷哼。 回村的路格外漫长。杨进京走一阵歇一阵,汗水浸透了衣裳。有几次他差点被树根绊倒,都死死护住了背上的岳父。 \"进京...\"王铁柱伏在女婿背上,声音哽咽,\"爹拖累你了...\" \"您说的什么话。\"杨进京喘着粗气,\"您把素心养大嫁给我,我孝敬您是应该的。\" 月光透过树隙洒在林间小路上,像是铺了一层银霜。杨进京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但他不敢停下。岳父的呼吸越来越弱,必须尽快回到村里医治。 \"爹,您坚持住,就快到了。\"他一边走一边给岳父打气,\"素心和娘都在等您呢......\" 背上的王铁柱轻轻\"嗯\"了一声,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女婿的肩膀。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杨进京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想起了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王铁柱的情景。那时他刚和王素心定亲,第一次上门拜见岳父。王铁柱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板着脸问他:\"听说你当过生产队长?会打猎吗?\" 当时他年轻气盛,直接说:\"不会,但可以学。\" 王铁柱哼了一声,第二天就带他进山,教他认兽踪、设陷阱、使猎枪......那次他们在山里待了三天,打到一头野鹿。回来的路上,王铁柱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不错,素心交给你,我放心。\" 那是岳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夸他。 \"爹,您还记得我结婚那天吗?\"杨进京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哑,\"您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说,要是敢对素心不好,就用猎枪崩了我......\" 背上的王铁柱轻轻笑了一声,虚弱地说:\"现在...现在也作数......\" 杨进京也跟着笑了,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加快脚步,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就要到了。 第29章 绝处逢生 拖拉机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山间格外刺耳。 杨进京坐在车斗里,双腿岔开,将王铁柱的上半身小心地揽在怀中,一只手护着他的头,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车斗边缘的铁栏。 每一次颠簸,岳父都会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杨进京能感觉到老人干瘦的身体在自己怀中颤抖,右腿上的伤口虽然被医生简单包扎过,但脓血还是渗了出来,将纱布染成了暗红色。 \"爹,再忍忍。\"杨进京低头在岳父耳边说,\"就快到了。\" 王铁柱半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球上布满血丝。 他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气音。 王素心坐在对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满眼的恐惧和疲惫。 \"老头子......\"她声音发抖,\"爹会不会......\" \"不会。\"杨进京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爹身子骨硬朗着呢,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他说得坚决,可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岳父的伤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右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感染,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 更糟的是,老人明显脱水严重,嘴唇干裂得像是干旱的土地,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拖拉机一个急转弯,王铁柱的身体猛地一歪,差点从杨进京怀里滑出去。 杨进京赶紧收紧手臂,却听到岳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伤腿撞到了车斗边缘。 \"停下!快停下!\"杨进京大吼。 老张赶紧刹住拖拉机。 杨进京小心翼翼地把岳父放平,发现包扎伤口的纱布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了。 王铁柱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素心,拿酒来。\"杨进京声音沙哑。 王素心颤抖着从包袱里掏出烧酒壶。 杨进京咬开瓶塞,往岳父嘴里灌了两口,又倒了些在伤口上消毒。 烈酒刺激得王铁柱浑身抽搐,却愣是咬着牙没再叫出声来。 \"爹,您撑住。\"杨进京用袖子擦去岳父脸上的汗,\"等到了医院,一切都会好的。\" 王铁柱虚弱地点点头,粗糙的大手突然抓住女婿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进京......爹......爹对不起你......\" 杨进京一愣:\"爹,您说什么呢?\" \"那年......你刚当上生产队长......\"王铁柱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骂你没出息......说你不配娶素心......\" 杨进京鼻头一酸。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当时他年轻气盛,为了证明自己,带着生产队没日没夜地干,结果累得吐血,还是王铁柱半夜背着他走了十里地去卫生院。 \"爹,那都过去了。\"他握紧岳父的手,\"您把我当亲儿子一样疼,我心里清楚。\" 王铁柱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渐渐暗淡下去:\"要是......要是这次挺不过去......\" \"没有要是!\"杨进京突然提高了嗓门,把王素心都吓了一跳,\"您必须挺过去!素心需要爹,娘需要丈夫,孩子们需要外公!\" 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惊起一群飞鸟。王铁柱怔怔地看着女婿,浑浊的眼中渐渐有了光亮。 \"好......好......\"老人虚弱地点头,\"爹......爹听你的......\" 杨进京这才松了口气,示意老张继续开车。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叠成枕头垫在岳父头下,又解下腰带,将老人的伤腿固定在车斗里,尽量减少颠簸。 王素心在一旁默默流泪,突然抓住父亲的手:\"爹,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吗?那次我贪玩掉进冰窟窿,是您跳下去把我捞上来的......\" 王铁柱的嘴角微微上扬:\"记得......你......你冻得像根冰棍......你娘......拿擀面杖要揍我......\" \"娘那是心疼。\"王素心破涕为笑,\"后来您发烧三天,娘守了三天没合眼......\" 杨进京静静听着父女俩的回忆,心里又酸又暖。上辈子岳父走得早,王素心每次提起都哭成泪人。这辈子,他绝不会让这样的遗憾重演。 县医院的大门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杨进京跳下车,背着岳父就往急诊室冲。 \"医生!救命!\"他的喊声惊动了整个走廊。 几个白大褂闻声赶来,一见王铁柱的伤势,立刻推来担架床:\"怎么伤的?多久了?\" \"野猪獠牙划的,三天前。\"杨进京简短地回答,\"伤口化脓,可能有感染。\" 医生剪开纱布,露出伤口时倒吸一口冷气:\"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再晚半天,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王铁柱被迅速推进手术室。杨进京和王素心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浑身是血和泥土,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我去交费。\"杨进京站起身,从内兜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攒了半年,准备给魏红霞买订婚首饰的钱。 王素心拉住他:\"这钱......\" \"首饰以后再说。\"杨进京拍拍她的手,\"救爹要紧。\" 交完费,他回到手术室外,发现王素心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紧锁,显然睡得极不安稳。杨进京轻手轻脚地脱下外套给她披上,自己则蹲在手术室门口,眼睛死死盯着那盏红灯。 五个小时过去,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主刀医生走出来,满脸疲惫:\"手术很成功,不过......\" 杨进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病人年纪大了,恢复会慢一些。\"医生摘下口罩,\"另外,右腿的筋腱受损,以后可能会有点跛。\" 杨进京长舒一口气:\"人能活着就好。\" 病房里,王铁柱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半空中。麻药劲还没过,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王素心打来温水,小心翼翼地给父亲擦脸、擦手。杨进京站在窗边,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上辈子岳父去世后,王素心整整哭了一个月,眼睛差点哭瞎。 \"老头子......\"王素心突然小声叫他,\"你看爹的手......\" 杨进京走过去,只见王铁柱的右手掌心朝上,粗糙的手掌上布满了老茧和伤疤,最显眼的是虎口处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十年前救杨进京时留下的。 当时杨进京在山上遇到狼群,王铁柱闻声赶来,用猎刀和狼群搏斗,最后虽然救下了女婿,自己却被狼咬穿了手掌。 \"爹这辈子......\"王素心哽咽道,\"都是为了我们......\" 杨进京轻轻握住岳父的手,那只曾经有力的大手现在虚弱得像片枯叶。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王铁柱的情景—— 那时他刚和王素心定亲,第一次上门拜见岳父。王铁柱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板着脸问他:\"听说你当过生产队长?会打猎吗?\" 当时他年轻气盛,直接说:\"不会,但可以学。\" 王铁柱哼了一声,第二天就带他进山,教他认兽踪、设陷阱、使猎枪......那次他们在山里待了三天,打到一头野鹿。回来的路上,王铁柱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不错,素心交给你,我放心。\" 那是岳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夸他。 \"唔......\" 病床上的王铁柱突然发出一声呻吟,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在女儿和女婿脸上来回游移,最后定格在杨进京身上。 \"熊......熊皮......\"他虚弱地说。 杨进京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您放心,熊皮我已经剥好了,等您出院就给您做褥子。\" 王铁柱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女儿:\"素心......爹......爹没事......别哭......\" 王素心再也忍不住,扑在父亲身上嚎啕大哭。杨进京站在一旁,眼眶发热,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医生进来查房,看到这一幕,笑着摇摇头:\"老爷子命真硬,这么快就醒了。\" 他检查了伤口,又换了药:\"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不过回家后要静养,至少三个月不能干重活。\" 杨进京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会照顾好爹的。\" 医生走后,王铁柱突然抓住女婿的手:\"进京......爹......爹想回家......\" \"再住两天,等伤口稳定了就走。\"杨进京安抚道,\"我已经想好了,接您和娘去我家住,正好帮忙照看孙子。\" 王铁柱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杨进京笑道,\"您不是一直想教耀宋打猎吗?等他结婚了,您慢慢教。\" 王铁柱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那笑容让他苍白的脸突然有了生气。 窗外,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病床上,将三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中。 杨进京望着岳父和妻子,心中无比踏实。上辈子的遗憾,这辈子终于可以弥补了。 黑熊野猪算什么? 只要家人平安,刀山火海我也敢闯! 三天后,杨进京赶着马车来接岳父出院。王铁柱的右腿还打着石膏,但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张氏早早就在杨家收拾好了房间,把最宽敞的东屋让给了老两口。王素心更是变着法子给父亲炖汤补身子,什么老母鸡汤、猪蹄汤、鲫鱼汤...... 杨耀宋和魏红霞也经常来看望外公,每次都带些山货野味。有一次,杨耀宋神秘兮兮地凑到外公床边:\"外公,您猜我给您带什么来了?\" 他从背后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把崭新的猎刀,刀柄上还刻着一只雄鹰。 \"我托县里的铁匠打的。\"杨耀宋不好意思地说,\"等您伤好了,教我打猎吧。\" 王铁柱抚摸着猎刀,眼眶湿润:\"好......好......\" 杨进京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才是家啊。 第30章 落叶生根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东屋,王铁柱倚在炕头的被褥上,眯着眼睛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 杨家的房子比靠山屯的土坯房宽敞多了,青砖灰瓦,窗明几净。 炕是新盘的,烧得暖烘烘的,一点儿都不硌人。 墙上挂着几张奖状,都是杨进京这些年在县里得的。 墙角立着个红漆柜子,擦得锃亮,一看就是值钱货。 \"老头子,喝药了。\"张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扶起丈夫。 王铁柱皱着眉一饮而尽,苦得直咧嘴:\"这药比山里的黄连还苦!\" \"苦口良药。\"张氏拿帕子给他擦嘴,\"大夫说了,这药能消炎,对你的腿好。\"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进京拎着两条活鱼走了进来,鱼尾巴还扑棱扑棱地甩着水珠。 \"爹,娘,昨晚下河捞的鲤鱼,让素心给您炖汤喝。\" 王铁柱眼睛一亮:\"这么大的鲤鱼?\" \"东八里庄靠着清水河,鱼多着呢。\"杨进京把鱼挂在门框上,\"等您腿好了,我带您去钓鱼,比打猎轻松多了。\" 张氏在一旁直摇头:\"你爹哪坐得住?在靠山屯时,一天不上山就浑身难受。\" \"那就在村里转转。\"杨进京笑道,\"东八里庄可比靠山屯热闹多了。\" 正说着,王素心端着早饭进来:小米粥、咸菜丝、玉米面饼子,还有一小碟香油拌的野菜。 \"爹,趁热吃。\"她给父亲盛了满满一碗粥,\"吃完我扶您去院里晒太阳。\" 王铁柱接过碗,突然叹了口气:\"素心啊,爹这腿......怕是再也进不了山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杨进京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酸楚。岳父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那一身打猎的本事,如今腿瘸了,等于折了他的翅膀。 \"爹,打不了猎不打紧。\"杨进京坐到炕边,\"您那一肚子山林里的学问,可不能浪费了。等开春了,我让耀宋跟您学认草药,您教他采药去。\" 王铁柱的眼睛亮了一下:\"采药?\" \"对啊!\"杨进京一拍大腿,\"咱们村后山就有不少好药材,柴胡、黄芩、丹参......县里药材站高价收呢!\" 王铁柱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张氏在一旁抹眼泪:\"老头子,你看进京多孝顺,连这个都替你想好了。\" 吃过早饭,杨进京扶着岳父到院里晒太阳。 东八里庄的清晨格外热闹。村口的喇叭正播放着县里的新闻,几个半大孩子背着书包往学校跑,远处的地里,早起的村民已经开始干活了。 王铁柱眯着眼打量四周:\"这村子真不错,路是平的,房子是砖瓦的,连鸡都比靠山屯的肥。\" 杨进京笑了:\"爹,您要是喜欢,就在这儿住下吧。\" \"那怎么行?\"王铁柱摇头,\"我们在靠山屯还有老屋呢。\" \"老屋年久失修,回去住也不方便。\"杨进京斟酌着词句,\"要不......我在村里给您二老寻块宅基地?盖几间新房,您和娘就在这儿养老。\" 王铁柱愣住了,手中的旱烟袋差点掉在地上:\"这......这得花多少钱?\" \"钱的事您别操心。\"杨进京拍拍岳父的手,\"我在农业局当股长,每月工资不少。再说,耀宋在农机站也转正了,家里宽裕着呢。\" 王铁柱的眼眶有些发红,低头猛吸了几口烟,才闷声道:\"爹......爹没白疼你......\" 正说着,村支书老李头路过院门,看见王铁柱,热情地打招呼:\"老王叔,气色不错啊!\" 杨进京赶紧介绍:\"爹,这是咱们村支书李大哥。\" 王铁柱挣扎着要站起来,被老李头按住了:\"别客气!您老可是打熊的英雄,全县都传遍了!\"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进京啊,你上次说的事,我琢磨了一下。村东头老刘家那块自留地不错,靠河边,离你家也近,要是老王叔不嫌弃......\" 杨进京眼睛一亮:\"那敢情好!下午我带爹去看看。\" 王铁柱听得云里雾里,等老李头走了才问:\"进京,你们说啥呢?\" 杨进京神秘地笑笑:\"爹,下午您就知道了。\" 吃过午饭,杨进京借了辆板车,铺上厚厚的被褥,推着岳父去了村东头。 这块地确实不错,约莫三分大小,背靠一片小树林,前面是清水河的支流,离杨进京家也就百十步远。地上长满了荒草,但地势高,不潮湿,适合建房。 \"爹,您看这儿行不?\"杨进京指着地说,\"盖三间正房,带个小院,院角还能搭个鸡窝。\" 王铁柱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这......这真是给我们的?\" \"那当然!\"杨进京蹲下身,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正房坐北朝南,东屋您和娘住,西屋留给素心她哥回来住——虽然人不在了,但屋子得留着。中间是堂屋,冬天烧个火盆,暖和着呢!\" 王铁柱的嘴唇颤抖着,突然抓住女婿的手:\"进京......爹......爹不知道该说啥好......\" 杨进京反握住岳父粗糙的大手:\"爹,您什么也不用说。当年我娶素心时穷得叮当响,您不但没要彩礼,还偷偷塞给我二十块钱......这份情,我一辈子都记得。\" 王铁柱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回到杨家,王素心正在厨房忙活,听说要给父母盖房,激动得差点打翻油瓶:\"真的?爹同意了?\" \"同意了。\"杨进京笑着往灶膛里添了把柴,\"明天我就去找泥瓦匠,争取开春前把房子盖好。\" 王素心突然扑过来,在丈夫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老头子,你真好!\" 杨进京老脸一红:\"干啥呢,让孩子们看见......\" 正说着,杨耀宋和魏红霞推门进来,见状赶紧转身:\"我们啥也没看见!\" 一家人笑作一团。王铁柱和张氏坐在堂屋里,听着厨房传来的笑声,相视一笑。 \"老婆子,咱们这是......要有新家了?\"王铁柱轻声问。 张氏抹了抹眼角:\"是啊,跟闺女女婿做邻居,这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就带着烟酒去了村支书家,把宅基地的事定了下来。接着又去县里买了砖瓦木料,雇了十几个泥瓦匠,择了个黄道吉日,破土动工。 村里人听说杨进京要给岳父盖房,都来帮忙。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连八十岁的赵老太太都送来一篮子鸡蛋,说是给工匠们加餐。 王铁柱腿脚不便,就坐在小板凳上监工,时不时指点几句:\"地基得再挖深点......门窗要朝南......炕道得这么盘才暖和......\" 工匠们都知道他是打熊的英雄,对他格外敬重,言听计从。 一个月后,三间崭新的砖瓦房拔地而起。 青砖灰瓦,红漆门窗,院墙是用河里的鹅卵石砌的,既结实又好看。 杨进京还特意托人从县里买来玻璃窗,亮堂堂的,比纸窗户强多了。 搬家那天,全村人都来贺喜。 王铁柱穿着新做的棉袄,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笑得见牙不见眼。 张氏则忙着给客人倒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杨进京和王素心跑前跑后地张罗,比自家办事还上心。 杨耀宋和魏红霞负责登记礼单,雪梅带着弟弟妹妹们端茶倒水,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 酒席上,老支书端着酒杯站起来:\"老王叔,从今往后,您就是咱们东八里庄的人了!我代表全村,欢迎您!\" 众人举杯相庆,欢声笑语传出老远。 王铁柱喝得满脸通红,拉着女婿的手不放:\"进京啊,爹这辈子......值了!\" 第31章 不请自来 东八里庄的秋阳正好,王铁柱的新房前摆满了酒桌,村里老老少少都来贺喜。 院子里飘着炖肉的香气,几个半大孩子围着灶台转悠,眼巴巴地等着开席。 杨进京穿着崭新的蓝布中山装,胸前别着钢笔,正挨桌敬酒。 他脸色微红,显然已经喝了几轮,但脚步依然稳健,声音洪亮: \"感谢各位乡亲捧场!我岳父岳母从今往后就是咱们东八里庄的人了,还望大家多照应!\" 众人举杯相庆,笑声不断。 王铁柱坐在主桌,腿上还打着石膏,但精神头十足,正跟几个老猎户吹嘘自己当年打狼的英勇事迹。 张氏则被一群老太太围着,七嘴八舌地夸她好福气,有个这么孝顺的女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当气氛最热闹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让让!都让让!\" 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破了欢声笑语。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林娜娜抱着个襁褓,挺着还没恢复的肚子,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杨耀唐,还有几个面生的男女,看样子是林家的亲戚。 院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群不速之客身上。 杨进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王素心见状,赶紧上前两步,挡在丈夫前面。 \"爹,娘,\"林娜娜像是没察觉到气氛的异样,径直走到主桌前,把怀里的孩子往前一递,\"我们带小宝来给外公外婆贺喜了!\" 襁褓中的婴儿睡得正香,小脸圆嘟嘟的,很是可爱。张氏毕竟是当外婆的,一见孩子就心软了,伸手想接过来看看。 王素心却一把拉住母亲,冷着脸道:\"娜娜,你们来干什么?\" \"瞧娘说的,\"林娜娜假笑道,\"爷爷奶奶搬新家,我们做晚辈的怎么能不来?\" 她转头看向杨进京,声音拔高了几分:\"爹,您说是不是?\" 杨进京连眼皮都没抬,转身对旁边的老支书说:\"李大哥,咱们再喝一杯。\" 完全无视。 林娜娜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身后的林家亲戚开始交头接耳,有个穿蓝布衫的中年妇女阴阳怪气地说:\"哟,当爹的连亲孙子都不认了?\" 杨耀唐站在最后面,低着头不敢看父亲。他比上次见面更瘦了,眼窝深陷,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活像个逃荒的。 王铁柱拄着拐杖站起来,打破了尴尬:\"来者是客,坐吧。\" 毕竟是乔迁之喜,老人家不想闹得太难看。 林娜娜得意地瞥了王素心一眼,带着林家人在角落的空桌坐下。她还特意把孩子抱得高高的,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酒席重新热闹起来,但气氛已经变了。村民们说话都压低了声音,时不时往林家那桌瞟一眼。 杨进京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挨桌敬酒,只是刻意绕过了林家人那桌。走到杨耀唐身边时,他连脚步都没停,仿佛那里坐的是个陌生人。 杨耀唐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死死攥着衣角。 酒席散后,大部分村民都告辞了,只剩下几个帮忙收拾的妇女。林家人却赖着不走,林娜娜的父亲——林建军甚至自来熟地参观起了新房。 \"这房子盖得不错啊,\"他摸着崭新的玻璃窗,语气酸溜溜的,\"花了不少钱吧?\" 杨进京正在院子里收拾碗筷,闻言头也不抬:\"跟你有关系吗?\" 林建军被噎得脸色发青,正要发作,林娜娜赶紧过来打圆场:\"爹,您看这院子多宽敞,以后小宝来玩,跑得开!\" 她故意提高嗓门:\"耀唐,你去帮爷爷收拾东西,以后咱们常来!\" 杨耀唐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却站在原地不敢动,眼睛一直偷瞄父亲。 杨进京把一摞碗重重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素心,\"他平静地说,\"送客。\" 王素心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立刻走到林娜娜面前:\"娜娜,今天是我们家的喜事,你们不请自来也就罢了,现在酒席散了,该走了吧?\" 林娜娜瞪大眼睛:\"娘!您这是赶我们走?我们可是带着孩子专门来......\" \"带着孩子来要挟是吧?\"王素心冷笑,\"我告诉你,这孩子姓杨,我们认。但你们林家,别想借着孩子蹬鼻子上脸!\" 这话说得极重,林家人的脸色都变了。林母跳起来就要骂人,被林建军拦住了。 \"亲家母,\"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今天是诚心来贺喜的,还带了礼物呢。\" 他使了个眼色,一个林家后生拎着个布包走过来,打开一看,是两包白糖和一块花布。 \"哟,真大方。\"王素心看都没看,\"上次你们来我家闹事,摔碎的暖瓶都不止这个价。\" 林建军脸上挂不住了:\"杨进京!你就这么纵容你媳妇?\" 杨进京这才抬起头,眼神冷得像冰:\"我媳妇说错什么了?\" 他一步步走到林建军面前,虽然比对方矮半头,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林建军,你贪污案还没结呢,就敢来我家撒野?\" 林建军脸色瞬间惨白,后退了半步:\"你......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晃了晃,\"要不要我现在就给大伙念念,你在供销社干的那些好事?\" 林建军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林家人面面相觑,灰溜溜地往外走。 林娜娜还想挣扎:\"爹,娘,你们不能这样!小宝可是你们亲孙子......\" \"孩子留下。\"杨进京突然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 \"孩子姓杨,是我们老杨家的种。\"杨进京盯着林娜娜,\"你要走就走,孩子我们养。\" 林娜娜抱紧孩子,惊恐地后退:\"你......你想抢我孩子?\" \"不是抢,是留。\"杨进京冷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孩子爷爷奶奶吗?怎么,现在又舍不得了?\" 林娜娜哑口无言,最后在家人拉扯下,抱着孩子狼狈离去。杨耀唐站在原地没动,等林家人走远了,才\"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 \"爹......我错了......\" 杨进京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屋。 王素心叹了口气,想扶儿子起来,却被丈夫叫住:\"素心,进来帮忙收拾。\" 她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丈夫进了屋,留下杨耀唐一个人跪在院子里。 夕阳西下,新房前的灯笼亮了起来,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帮忙的村民都走了,只剩下杨耀唐还跪在那里,背影显得格外孤单。 王铁柱拄着拐杖走到门口,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外孙,又看了看屋里沉默的女儿女婿,长叹一口气。 \"进京啊,\"他轻声说,\"孩子知道错了,就给他个机会吧。\" 杨进京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那个瘦削的身影,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上辈子他临死前,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教好这个长子。 \"爹,您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我知道。\"王铁柱拍拍女婿的肩膀,\"可谁年轻时不犯糊涂?我像他这么大时,还差点把自家房子点着呢。\" 杨进京苦笑:\"那不一样......\" \"是不一样。\"王铁柱点头,\"但你想想,要是当年我犯浑时,你外公把我赶出家门,我现在会在哪儿?\" 杨进京沉默了。 窗外,杨耀唐还跪在那里,肩膀微微发抖,显然是在哭。王素心终于忍不住,红着眼圈看向丈夫:\"老头子......\" 杨进京长叹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微凉,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他走到儿子面前,低头看着这个不成器的长子,声音沙哑: \"知道错了?\" 杨耀唐抬起头,泪流满面:\"爹......我真的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 \"错在......错在听信林家的话......错在......错在忘了自己姓杨......\"杨耀唐哽咽着说。 杨进京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转身:\"进来吧,吃饭。\" 杨耀唐愣住了,直到王素心跑过来扶他,才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跟着进了屋。 饭桌上,王铁柱给外孙倒了杯酒:\"来,陪外公喝一杯。\" 杨耀唐受宠若惊,双手接过酒杯,眼泪又掉了下来。 杨进京全程没说话,只是往儿子碗里夹了块肉。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杨耀唐哭得更凶了。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清冷的月光洒在新房的屋顶上,也洒在一家人身上。 有些错,可以原谅。 有些人,终究是血脉相连。 第32章 暗流涌动 清晨的县一中校门口,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进校园。 杨进京蹲在校门对面的小卖部门口,手里捧着一碗豆浆,眼睛却紧盯着来往的学生。 他已经连续三天在这个时间点蹲守了。 自从上次听说杨耀元又跟社会青年混在一起,他就留了个心眼。 前些天忙着给岳父盖房子,没顾上管这事,现在腾出手来,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老板,再来根油条。\"杨进京递过去五分钱,眼睛依然没离开校门。 小卖部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人,一边炸油条一边搭话:\"同志,您这是等孩子呢?\" \"嗯,老三在这儿上学。\"杨进京接过油条,咬了一口,\"最近总逃课,我来看看。\" 老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压低声音:\"您家孩子是不是叫杨耀元?\" 杨进京的手顿住了:\"您认识?\" \"唉,不瞒您说...\"老板擦了擦手,\"最近总有几个社会青年在校门口等他,穿得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杨进京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得有小半个月了。\"老板回忆道,\"一开始只是放学后来接,后来发展到上课时间也来叫。上周五,您家孩子还跟他们打了一架,好像是因为钱的事...\" 杨进京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上辈子杨耀元就是被这些小混混带坏的,最后成了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没想到这辈子他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正说着,校门口突然骚动起来。几个穿着喇叭裤、花衬衫的青年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为首的染了一撮黄毛,脖子上挂着条明晃晃的金链子——假的。 \"哟,这不是''画家''吗?\"黄毛拦住一个瘦高个学生,正是杨耀元,\"走啊,''大东北''今天开业,虎哥说了,给你留了个好位置!\" 杨耀元低着头,声音很小:\"我还要上课...\" \"上个屁课!\"黄毛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你爹不是农业局的吗?将来随便安排个工作不就得了?走走走,虎哥等着呢!\" 杨耀元被拽得踉踉跄跄,眼看就要被拖走。 突然,一个黑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去哪儿啊?带我一个?\" 杨耀元抬头一看,脸色瞬间惨白:\"爹...爹...\" 黄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不屑地笑了:\"大叔,少管闲事。\" 杨进京没理他,直接看向儿子:\"这就是你新交的朋友?\" 杨耀元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黄毛见状,一把推开杨进京:\"老东西,别给脸不要...\" 话没说完,他的手腕就被铁钳般的大手扣住了。杨进京这些年虽然坐办公室,但年轻时干农活练出的手劲一点没减。 \"啊!松手!\"黄毛疼得直跳脚。 杨进京凑近他耳边,声音冷得像冰:\"告诉你们虎哥,杨耀元是我儿子,再敢碰他一根手指头...\" 他手上加力,黄毛顿时惨叫起来:\"断了断了!\" \"滚!\"杨进京一把甩开他。 黄毛带着几个小弟狼狈逃窜,临走还撂下狠话:\"你等着!虎哥饶不了你!\" 杨进京冷笑一声,转身看向儿子:\"说吧,怎么回事?\" 杨耀元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爹...我...\" \"别在这儿说。\"杨进京拽着他进了小卖部,要了间里屋,\"老板,借个地方。\" 关上门,杨耀元直接跪下了:\"爹,我错了...\" \"错哪儿了?\"杨进京坐在凳子上,脸色阴沉。 \"我不该...不该跟他们混...\" \"还有呢?\" 杨耀元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杨进京一拍桌子:\"说!那个''大东北''是什么?虎哥又是谁?\" \"大东北...是新开的舞厅...\"杨耀元声音越来越小,\"虎哥...是看场子的...\" \"你去那儿干什么?\" \"我...我给他们画海报...\" 杨进京一愣:\"画海报?\" 原来,杨耀元的美术老师把他的作品推荐给了县文化馆,不知怎么被这群混混知道了。他们以每张五块钱的价格,雇他画舞厅的宣传海报。后来觉得他画得好,又让他设计游戏厅的装饰。 \"爹,我就是想赚点钱...\"杨耀元红着眼圈说,\"您和娘供我上学不容易,我想自己挣点生活费...\" 杨进京的心软了一瞬,但马上又硬起来:\"你知道那个虎哥是什么人吗?\" 杨耀元摇摇头。 \"开州市公安局通缉的要犯!\"杨进京压低声音,\"专门拐带未成年人从事非法活动!你知不知道,跟他混在一起,轻则劳教,重则坐牢!\" 杨耀元吓得脸都白了:\"我...我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杨进京站起身,\"跟我去公安局。\" \"爹!\"杨耀元慌了,\"我以后再也不去了,您别...\" \"不是抓你。\"杨进京叹了口气,\"是去报案。那个虎哥,必须绳之以法。\" 县公安局的接待室里,刑警队长老吴听完杨进京的叙述,脸色凝重。 \"老杨,你儿子提供的线索太重要了。\"他拿出一沓文件,\"这个''虎哥''真名张虎,东北来的,涉嫌多起敲诈勒索、故意伤害案件。我们怀疑他在''大东北''舞厅从事色情交易和赌博活动,但一直没抓到证据。\" 杨进京皱眉:\"游戏厅呢?\" \"更可疑。\"老吴点了支烟,\"我们接到举报,说那里有赌博机,专门坑骗学生。\" 杨耀元坐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他这才明白,自己差点卷入多大的漩涡。 \"小同学,\"老吴突然转向他,\"你愿意配合我们调查吗?\" 杨耀元愣住了:\"我...我怎么配合?\" \"很简单,照常去给他们画画。\"老吴笑了笑,\"只不过,顺便帮我们记一下里面的布局,还有他们的一些活动...\" \"不行!\"杨进京断然拒绝,\"太危险了!\" 老吴理解地点点头:\"确实有风险。不过你放心,我们会派人24小时保护他。\" 杨进京还在犹豫,杨耀元却突然站起来:\"爹,让我去吧。\" \"你...\" \"我闯的祸,我自己收拾。\"杨耀元眼神坚定,\"再说,有警察叔叔保护,不会有事的。\" 杨进京看着儿子稚嫩却坚毅的脸庞,突然想起了上辈子——那时的杨耀元胆小懦弱,遇事就躲。而现在,他竟然主动要求承担责任... \"好。\"杨进京终于点头,\"但必须听警察的安排,一步都不能错!\" 三天后,\"大东北\"游戏厅。 杨耀元背着画板走进门,立刻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干啥的?\" \"虎哥让我来画墙。\"杨耀元强装镇定,\"说是要个''街头霸王''的造型...\" 大汉检查了他的画板,确认没可疑物品后才放行。 游戏厅里乌烟瘴气,几十台机器前坐满了人,大部分是学生模样的少年。杨耀元注意到,角落里有个隐蔽的房间,不时有人进出,手里都拿着现金。 \"小杨!\"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走过来,正是张虎,\"来来来,就这面墙,给我画个带劲的!\" 杨耀元点点头,开始工作。他一边画一边暗中观察,记下了游戏厅的布局、摄像头的位置,还有那个神秘房间的进出规律。 中午休息时,他借口买饮料出了门,把情报告诉了伪装成摊贩的警察。 \"干得好。\"警察小声说,\"今晚我们就行动,你找个借口提前离开。\" 杨耀元刚点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暴喝:\"小子!你干嘛呢?\" 他回头一看,黄毛正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我...我买水...\" \"放屁!\"黄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老子看见你跟条子说话了!\" 情况危急,杨耀元急中生智,猛地将手里的颜料泼在黄毛脸上,转身就跑! \"抓住他!\"张虎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杨耀元拼命往大街上跑,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被追上,一辆面包车突然急刹在他面前,车门哗啦一声打开—— \"上车!\" 是便衣警察! 杨耀元一个箭步跳上车,车门刚关,张虎的人就追到了跟前,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扬长而去。 当晚,县公安局出动大批警力,突袭了\"大东北\"舞厅和游戏厅,抓获张虎及其团伙成员二十余人,缴获赌博机三十多台,解救被胁迫未成年人十余名。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带着杨耀元去公安局做笔录。 老吴拍着杨耀元的肩膀:\"小伙子不错,临危不乱!这次行动成功,你立了大功!\" 杨耀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吴叔叔,那个...我的画板还在他们那儿...\" \"早给你拿回来了。\"老吴笑着递过一个帆布包,\"不但画板在,连你的画他们都保存得好好的——看来是真欣赏你的才华啊!\" 杨进京看着儿子腼腆的笑容,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让他操碎心的老三,已经长大了。 回家的路上,杨耀元小声问:\"爹,您不生气了吧?\" \"气!\"杨进京瞪了他一眼,\"不过...这次你做得对。\" 杨耀元眼睛一亮:\"那...那我以后能继续学画画吗?\" \"能。\"杨进京顿了顿,\"不过得去正规地方学。县文化馆的老赵是我朋友,我跟他打个招呼,让你周末去那儿当学徒。\" 杨耀元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真的?谢谢爹!\" 看着儿子灿烂的笑容,杨进京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上辈子的悲剧,这辈子总算避免了一个。 浪子回头金不换。 只要走正道,什么时候都不晚。 第33章 美术之路 清晨的县一中校园里,杨进京踩着上课铃声走进了教师办公室。 他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穿着那件平时舍不得穿的深蓝色中山装,口袋里还别着农业局发的钢笔——这是他作为国家干部最体面的行头。 \"李老师,打扰了。\"杨进京轻轻敲了敲高二(2)班班主任的办公桌。 李老师是个四十出头的女教师,戴着黑框眼镜,抬头看见杨进京,连忙站起身:\"杨股长来了,快请坐。\" 杨进京没急着坐,先从手提袋里掏出两包大前门香烟和一盒点心放在桌上:\"一点心意,感谢您对耀元的照顾。\" \"这可使不得!\"李老师慌忙推辞,\"我们学校有规定...\" \"您别误会,\"杨进京硬把东西塞进抽屉,\"不是送礼,是感谢。耀元这孩子调皮,让您费心了。\" 李老师这才勉强收下,给杨进京倒了杯茶:\"杨股长今天来是...\" \"我想跟您谈谈耀元的学习情况。\"杨进京抿了口茶,\"这孩子文化课成绩一直上不去,但画画还不错,您看...\" 李老师眼睛一亮:\"您是说走美术特长?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沓试卷:\"您看,耀元的数理化成绩确实不理想,但语文和历史的作文、论述题都答得很有想法。尤其是上次的''我的家乡''命题作文,他不仅写得生动,还配了插图,被全校展览呢!\" 杨进京接过试卷,看着儿子稚嫩却充满灵气的画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上辈子他只知道逼儿子死读书,从没注意过这孩子还有这样的天赋。 \"李老师,您觉得...耀元走美术这条路有前途吗?\" \"当然有!\"李老师推了推眼镜,\"去年咱们学校就有三个学生考上了省美术学院,文化课分数比普通本科低一百多分呢!\" 杨进京心里默默地算了一笔账。按照当前的政策来看,对于艺术类考生来说,文化课成绩只要达到合格线即可,而更重要的则是专业成绩。如果耀元能够考上美院,那么他未来至少可以成为一名美术老师,这可比上辈子游手好闲的生活要强上太多了。 “那么……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呢?”杨进京开口问道。 李老师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详细地解释道:“首先,我们得为耀元找一个专业的老师进行辅导。我听说县文化馆的赵馆长是省美院毕业的,他的专业水平相当高。其次,还需要购买一些绘画工具,比如素描纸、水粉颜料等等,毕竟素描和水粉都是需要练习的。” 正当李老师说得正起劲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杨耀元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的额头上还挂着几颗汗珠,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报告!爹……您怎么来了?”杨耀元有些惊讶地看着父亲。 杨进京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十六岁的少年,个子像雨后春笋一样,蹭蹭地往上长,如今已经比他高出了小半个头。然而,这孩子却瘦得像根竹竿似的,身上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挂着,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再看他的脸上,还带着打架后留下的淤青,但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充满了活力,比起上辈子那个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精神多了。 “来跟你老师商量你考学的事。”杨进京一脸严肃地看着儿子,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杨耀元有些紧张地走到椅子前,缓缓地坐了下来,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在一起。 “李老师说你可以试试考美术院校。”杨进京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杨耀元听到这句话,眼睛突然瞪得溜圆,满脸的难以置信,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坐在一旁的李老师微笑着回答道,“你很有天赋,只要经过专业的训练,考上美术院校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杨耀元激动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不停地搓着衣角,身体也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抑制住内心的兴奋。 “爹……我……”杨耀元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抬起头,目光与杨进京交汇,眼中闪烁着泪光。 “先别高兴得太早。”杨进京板起脸,打断了儿子的话,“学美术可以,但有三个条件。” 杨耀元连忙点头,急切地说道:“您说!” “第一,文化课不能落下,至少得及格。”杨进京的语气很坚决,“这是基础,不能因为学美术就荒废了学业。” 杨耀元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知道了,爹,我一定会努力的!” “第二,每天必须按时回家,不准再跟那些社会青年来往。”杨进京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些人对你没有好处,只会影响你的学习和成长。” 杨耀元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立刻回答道:“我明白了,爹,我以后不会再跟他们联系了。” “第三……”杨进京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表达,“得听赵馆长的安排,他说怎么练就怎么练,不许叫苦。” 杨耀元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保证!” 看着儿子那副雀跃的样子,杨进京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他既为儿子有这样的机会感到高兴,又担心儿子无法承受学习的压力,更害怕儿子会因此而走上弯路。 上辈子杨进京要是早点发现儿子的特长,也许儿子就不会走上一条与他期望完全不同的道路,也许儿子的人生会因此而变得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里,杨进京不禁摇了摇头,他实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因为那会让他感到无比的懊悔和自责。 离开学校后,杨进京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县文化馆走去。 他知道,在那里,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帮助他实现心中的愿望。 县文化馆的赵馆长是杨进京多年的棋友,两人关系十分要好。 当杨进京说明来意后,赵馆长二话不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耀元那孩子我见过,确实很有灵气。”老赵一边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一边微笑着说道,“不过学美术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需要有足够的毅力和耐心,还得能吃得了苦才行啊。” 杨进京连忙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早就准备好的香烟,递给老赵,并诚恳地说道:“您尽管严格要求耀元,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就把他当成您自己的孩子一样。” 老赵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现在都讲究素质教育了,哪能随便打孩子呢。不过……”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杨进京,“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杨进京闻言,不由得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老赵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意思?”他疑惑地问道。 老赵皱起眉头,解释道:“昨天有个东北口音的人来文化馆打听你,说是农业局的杨股长。我看那个人的样子,可不太像好人,所以我就随便应付了他两句,把他给打发走了。” 杨进京心里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一般。张虎虽然已经被抓了,但他心里很清楚,像张虎这样的人背后肯定还有其他势力在撑腰。上辈子,他就曾听说过大东北娱乐城的老板在县里有很硬的关系,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老赵,真是太感谢您的提醒了。”杨进京定了定神,对老赵说道,“如果那个人再来找您,您就告诉他……”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文化馆的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满脸焦急之色。 “杨股长!可算找到您了!”小警察气喘吁吁地说道,“吴队让我赶紧来通知您……” 杨进京心头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警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张虎……张虎被放了!” “什么?”杨进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吼道,“怎么会这样?” 小警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解释道:“说是证据不足,所以给他办理了取保候审。那家伙刚一出来,就放狠话要找您儿子算账!” 杨进京的拳头“砰”地一声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他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仿佛要炸裂开来一般。 “王八蛋!”杨进京怒不可遏地骂道。 一旁的老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劝道:“进京,你先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杨进京怒视着老赵,吼道,“那畜生要是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吴队已经派人去学校了。\"小警察赶紧说,\"您儿子现在很安全。吴队让您去局里一趟,说有重要情况。\" 公安局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老吴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老杨,事情比我们想的复杂。\"他递过一份文件,\"张虎背后有人。\" 杨进京翻开文件,第一页就是张虎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合影。那男人五十多岁,西装革履,一副干部模样。 \"这是...\" \"油田管理局的刘副局长。\"老吴点了支烟,\"''大东北''的实际控制人。\" 杨进京倒吸一口冷气。油田是开州市的经济命脉,油田领导在地方上能量极大,难怪张虎能这么快出来。 \"我们有证据吗?\" \"暂时没有直接证据。\"老吴叹了口气,\"但线人说,张虎放出来的当天就去见了刘副局长,之后就开始四处打听你家的住址。\" 杨进京的后背一阵发凉。上辈子他临死前都没弄明白,为什么几个儿子会变得那么冷漠无情。现在想来,会不会也跟这些暗中的势力有关? \"老吴,我该怎么办?\" \"首先,保护好家人。\"老吴掐灭烟头,\"其次,收集证据。刘副局长在油田系统树敌不少,只要我们找到确凿证据...\" 正说着,电话铃突然响起。老吴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骤变:\"什么?确定是他?...好,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他一把抓起外套:\"老杨,出事了!张虎带人砸了你家的店!\" 杨进京脑子\"嗡\"的一声。他家在城关镇开了间小杂货铺,平时由王素心和二儿媳魏红霞照看。要是她们有个三长两短... 警车一路鸣笛,十分钟就赶到了杂货铺。现场一片狼藉:货架倒了,商品散落一地,玻璃柜台被砸得粉碎。王素心坐在角落的凳子上,额头上包着纱布,渗出一片鲜红。 \"素心!\"杨进京冲过去,声音都在发抖,\"伤哪了?重不重?\" \"没事,就划了个口子。\"王素心勉强笑了笑,\"红霞护着我,她伤得重...\" 杨进京这才看见,魏红霞躺在里屋的床上,半边脸肿得老高,胳膊上缠着绷带。见到公公,她还想坐起来,被杨进京按住了。 \"别动,好好休息。\"杨进京喉咙发紧,\"是谁干的?\" \"张虎。\"魏红霞咬着牙说,\"带了五六个人,进来就砸。我和娘拦着,他们就连我们一起打...\" 杨进京的拳头捏得\"咔咔\"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上辈子他窝囊了一辈子,这辈子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家人受欺负? \"老吴,\"他转向刑警队长,\"这事你们管不管?\" 老吴正在做笔录,闻言抬起头:\"当然管!光天化日之下打砸商铺、殴打妇女,够他们喝一壶的!\" \"那刘副局长呢?\" \"一码归一码。\"老吴压低声音,\"张虎犯事是张虎的事,只要证据确凿,谁也保不了他。\" 杨进京点点头,心里却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上辈子在体制内混了那么多年,他太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了。 警察取证结束后,杨进京让王素心和魏红霞先去岳父家休息,自己留下来收拾残局。邻居们听说杨家出事,都来帮忙,七手八脚地把没损坏的商品归拢起来。 \"老杨,\"隔壁开饭馆的老张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那张虎放出话来,说要让你家在东八里庄待不下去...\" 杨进京冷笑:\"好啊,我等着。\" \"你可别大意。\"老张压低声音,\"那帮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前年机械厂老刘得罪了他们,没过多久儿子就被人打断了腿...\" 杨进京心里一凛。上辈子杨耀元就是被人打瘸了腿,从此一蹶不振。难道...那也是张虎干的? 正想着,一辆吉普车\"吱\"地停在店门口。车上下来个穿皮夹克的中年男人,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 \"哪位是杨进京啊?\"男人叼着烟,斜眼打量着众人。 杨进京上前一步:\"我是。有何贵干?\" \"刘局长让我给你带个话。\"男人吐了个烟圈,\"年轻人不懂事,教训教训就得了,别把事情闹大。\" 杨进京眯起眼睛:\"怎么个''别闹大''法?\" \"简单。\"男人凑近些,压低声音,\"让你儿子撤诉,这事就算完了。否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满地狼藉,\"下次可就不止砸店这么简单了。\" 杨进京气得浑身发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请问您是?\" \"我?\"男人得意地整了整衣领,\"油田保卫科科长,马卫国。跟刘局是铁哥们儿!\" 杨进京点点头,突然提高嗓门:\"马科长,您刚才说刘局长让您威胁我,让我儿子撤诉,否则就继续砸我家、打我家的人,是这样吗?\" 马卫国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老吴带着几个警察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的录音机还在转动。 \"马科长,\"老吴皮笑肉不笑地说,\"涉嫌威胁证人和受害者,跟我们走一趟吧?\" 马卫国这才发现中了圈套,转身就要跑,被两个警察按了个结实。 \"杨进京!你他妈阴我!\"他挣扎着怒吼,\"刘局不会放过你的!\" 老吴一挥手:\"带走!\"转头对杨进京说,\"老杨,这下有突破口了。马卫国是刘副局长的心腹,他知道的肯定不少。\" 杨进京长舒一口气,但心里明白,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晚上,杨家召开了家庭会议。除了还在学校的几个孩子,大儿子杨耀唐夫妇也被叫了回来。王铁柱拄着拐杖坐在首位,脸色阴沉得吓人。 \"进京,\"老爷子敲了敲烟袋,\"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爹,您别急。\"杨进京安抚道,\"公安已经在查了。\" \"查?查个屁!\"王铁柱年轻时也是个火爆脾气,\"当年在靠山屯,谁敢动我闺女一根手指头,老子直接拿猎枪崩了他!\" 王素心赶紧给父亲顺气:\"爹,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得讲法律...\" \"法律?\"老爷子冷笑,\"那些王八蛋讲法律了吗?\" 杨耀唐突然站起来:\"外公,爹,我去找几个兄弟...\" \"坐下!\"杨进京一声厉喝,\"还嫌不够乱?\" 林娜娜在一旁阴阳怪气:\"要我说,就是三弟惹的祸。好好的学不上,非跟社会青年混...\" \"你闭嘴!\"一向好脾气的王素心突然爆发,\"要不是耀元,那些祸害还不知道要害多少孩子呢!\" 林娜娜被婆婆吓住了,缩在丈夫身边不敢再吭声。 杨进京环视一圈,沉声道:\"从今天起,家里人都要小心。素心,店铺先别开了;耀唐,你每天接送弟弟妹妹上学;耀宋,你在农机站也注意点,陌生人搭讪别理...\" 正说着,电话铃突然响起。杨进京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变得煞白。 \"怎么了?\"王素心紧张地问。 杨进京缓缓放下话筒:\"耀元...失踪了。\" \"什么?!\"全家人都跳了起来。 \"学校说,下午最后一节课就没见到人...\"杨进京的声音都在发抖,\"有人看见他被几个社会青年带走了...\" 王铁柱一把抓起拐杖:\"还等什么?找人啊!\" 杨进京却异常冷静:\"都别慌。老吴已经派人去找了,咱们也分头行动。记住,找到人第一时间通知我,千万别轻举妄动!\" 他心里清楚,这一定是张虎的报复。上辈子失去儿子的痛苦,他决不能再经历一次。 夜色如墨,杨进京骑着自行车在县城的大街小巷穿行,呼喊着儿子的名字。 每经过一个阴暗的角落,他的心就揪紧一分。 \"耀元!杨耀元!\" 喊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却没有回应。杨进京的喉咙喊哑了,眼睛熬得通红,却不肯停下。上辈子他没保护好儿子,这辈子拼了命也要... \"爹...\" 微弱的呼唤从一条小巷里传来。杨进京猛地刹住车,循声望去—— 巷子深处,一个瘦弱的身影蜷缩在垃圾箱旁,满脸是血。 \"耀元!\" 杨进京扔下自行车冲过去,一把抱住儿子。少年的校服被撕破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神志还算清醒。 \"爹...我没事...\"杨耀元虚弱地笑了笑,\"我跑出来了...\" \"谁干的?张虎?\" 杨耀元点点头:\"他们...他们说要废了我的手...让我再也不能画画...\" 杨进京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滴在儿子血迹斑斑的脸上。 他紧紧抱住这个曾经最不让他省心的孩子,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不怕...爹在...爹保护你...\" 夜色更深了。 远处的\"大东北\"娱乐城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刺耳的音乐声。 杨进京望着那个方向,眼神越来越冷。 上辈子他忍气吞声一辈子,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 这辈子,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这个家。 第34章 硬碰硬 清晨,阳光洒在油田管理局大楼前,杨进京站在那里,他微微整了整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中山装的领子。这件中山装是他担任大队长时特意置办的,虽然岁月的痕迹让它显得有些陈旧,但它依然干净笔挺,仿佛代表着杨进京作为一个农民干部的体面和尊严。 杨进京目光落在大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身上,他有些局促不安。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拦住了一个匆匆走过的年轻干部,问道:“同志,请问刘副局长在几楼办公啊?” 年轻干部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一下杨进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然后冷淡地回答:“有预约吗?” 杨进京摇摇头,急忙解释道:“没有,但是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刘副局长……” “没预约不行。”年轻干部不等杨进京说完,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身就要走,“刘局很忙的,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杨进京见状,连忙伸手一把拉住了年轻干部,他稍稍压低声音说道:“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我是东八里庄的大队长杨进京,为张虎的事情来的。” 听到“张虎”这个名字,年轻干部的脸色微微一变,他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你等着吧。” 杨进京看着年轻干部匆匆走进大楼,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在原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十分钟后,那个年轻干部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跟我来吧。” 杨进京跟着年轻干部走进大楼,乘坐电梯来到五楼。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最终停在了最里间的办公室门前。年轻干部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门,示意杨进京进去。 推开门,一股烟酒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刘副局长正翘着二郎腿看报纸,眼皮都没抬一下。 \"刘局长好。\"杨进京站在桌前,不卑不亢地问候。 刘副局长慢悠悠地折起报纸,那动作仿佛时间都被他拉长了一般。随着报纸的折叠,一张保养得当的圆脸渐渐露了出来。这是一张典型的中年男人的脸,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每一根都像是被精心打理过,整齐地向后梳去,露出宽阔的额头。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真实想法。 “你就是杨进京?”刘副局长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听起来有些粗犷。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却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杨进京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他直视着刘副局长,毫不退缩地回答道:“不用了,我说完就走。” 刘副局长似乎对杨进京的态度有些意外,他这才正眼看了看杨进京,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仿佛要透过杨进京的外表看到他内心的想法。 “听说你儿子很能耐啊,把我的人送进去了?”刘副局长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嘲讽和不满。 杨进京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冷静地回答道:“张虎涉嫌违法犯罪,公安机关依法处理,与我儿子无关。”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显示出他的坚定。 “呵!”刘副局长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不屑。他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与他那保养得当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杨啊,你是不是搞错了?张虎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进京并没有被刘副局长的话所影响,他依然直视着对方,毫不畏惧地说:“明人不说暗话。”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轻轻地放在桌上。 \"这是张虎和马卫国在''大东北''门口的合影,马科长已经交代了不少事情。\" 刘副局长原本脸上还挂着笑容,但当他抓起照片看了一眼后,笑容瞬间僵住了。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似的,猛地将照片撕成了碎片,愤怒地吼道:“就这?你以为凭这个就能威胁我?” 面对刘副局长的怒吼,杨进京却显得异常平静。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敢,刘局长。我只是想解决问题而已。只要您高抬贵手,我们之间就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刘副局长似乎并不买账。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那肥胖的身躯就像一座小山一样,给人一种压迫感。他怒目圆睁,对着杨进京咆哮道:“杨进京!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一个小小的大队长,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全家在开州都待不下去!” 杨进京面对刘副局长的威胁,依然没有丝毫退缩。他不慌不忙地从另一个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照片,然后轻轻放在桌子上,说道:“刘局长,刚才那张只是复印件,这张才是原件。您要是觉得不解气,大可以继续撕。” 刘副局长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他的脸涨得像猪肝一样通红。他瞪大眼睛看着杨进京,气得浑身发抖。突然,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茶杯瞬间破碎,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滚!给我滚出去!”刘副局长怒不可遏地吼道。 杨进京见状,并没有多说什么。他默默地把照片收回到口袋里,然后转身朝着门口走去。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对刘副局长说道:“刘局长,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些照片明天就会出现在纪委办公室。”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你...你...\"刘副局长气得浑身发抖,\"咱们走着瞧!\" 走出管理局大楼,杨进京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经湿透了。他知道这次是彻底撕破脸了,但为了家人,不得不这么做。 刚下台阶,一辆黑色桑塔纳突然横在他面前。车门打开,张虎叼着烟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彪形大汉。 \"哟,这不是杨大队长吗?\"张虎阴阳怪气地说,\"见完我大哥了?\" 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动声色:\"张虎,取保候审期间还敢出来晃悠?\" \"托您的福!\"张虎狠狠吐了口痰,\"我兄弟马卫国还在局子里蹲着呢,这笔账怎么算?\" \"法律该怎么算就怎么算。\"杨进京看了看四周,已经有路人驻足观望,\"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动手?\" 张虎狞笑着凑近:\"老东西,别以为有警察罩着我就拿你没办法。告诉你,在开州地界上,我张虎想弄谁就弄谁!\" 杨进京突然笑了:\"是吗?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就一个破大队长...\" \"对,东八里庄生产大队大队长。\"杨进京一字一顿地说,\"管着三百多户人家,一千多口人。\" 张虎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杨进京不再废话,转身就走。张虎想拦,被一个手下拉住了:\"虎哥,别在这儿动手,有摄像头...\" \"妈的!\"张虎冲着杨进京的背影吼道,\"老东西,你等着!\" 杨进京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上辈子他太相信法律和规矩,结果家破人亡。这辈子,他要换个玩法。 回到东八里庄,杨进京直接去了村委大院。老支书正在看报纸,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进京,咋样?\" \"谈崩了。\"杨进京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老李,把民兵连的人叫来,再通知各生产队,凡是18岁以上、50岁以下的男劳力,晚饭后都来大队部开会。\" 老支书吓了一跳:\"你要干啥?可不能乱来啊!\" \"不乱来。\"杨进京冷笑,\"就是组织个治安联防队,维护咱东八里庄的平安。\" 傍晚时分,大队部门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杨进京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都是他当了二十多年大队长,一手带起来的乡亲们。 \"各位老少爷们!\"他清了清嗓子,\"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个事要商量。\"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他们敬重的老队长。 \"最近城里有一伙流氓,专门欺负咱农村人。\"杨进京声音洪亮,\"前天砸了我家的店,打了我老伴和儿媳妇;昨天又绑架了我家老三,要不是孩子机灵跑出来,现在还不知道咋样呢!\"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谁这么大胆?\" \"欺负到咱东八里庄头上了?\" \"杨队长,你说咋办吧!\" 杨进京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这伙人的头目叫张虎,背后有油田的刘副局长撑腰。公安局已经在查了,但需要时间。在这之前...\" 他顿了顿,突然提高嗓门:\"在这之前,咱们得自己保护自己!从今天起,东八里庄成立治安联防队,白天黑夜轮流巡逻,保护村里的妇女儿童!\" \"好!\"众人齐声响应。 \"另外,\"杨进京压低声音,\"我得到消息,张虎那伙人今晚要在''大东北''聚会。咱们去给他们''贺喜'',怎么样?\" 男人们心领神会,纷纷摩拳擦掌。有几个年轻人已经跑回家拿家伙去了——锄头、铁锹、扁担,都是干农活的工具,但用好了也是趁手的武器。 老支书把杨进京拉到一边:\"进京,这...这不合适吧?万一出人命...\" \"放心,\"杨进京拍拍老支书的肩,\"我有分寸。就是吓唬吓唬他们,让张虎知道,东八里庄不是好惹的!\" 天黑透了,五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进了县城,后面还跟着十几辆自行车。每辆拖拉机的车斗里都站着十几个精壮汉子,手里拿着各式\"农具\",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杨进京坐在第一辆拖拉机的驾驶室里,面色冷峻。上辈子他太软弱,这辈子他要让所有人知道,欺负老杨家的下场! \"大东北\"娱乐城灯火通明,门口停满了自行车和摩托车。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划拳声和女人的娇笑声。 杨进京跳下拖拉机,对身后的乡亲们说:\"记住,别先动手,等他们忍不住了再还手。下手注意分寸,别往死里打。最重要的是——\" 他指了指头顶的电线杆:\"别在摄像头底下动手,把他们引到后巷去。\" 众人点头,迅速分散开来。杨进京带着五个精壮小伙,大步走进娱乐城。 大厅里乌烟瘴气,张虎正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喝酒,一抬头看见杨进京,顿时愣住了。 \"老东西,你...\" \"虎哥,别来无恙啊。\"杨进京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我特意来谢谢你昨天''招待''我儿子。\" 张虎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站了起来:\"你他妈找死是吧?敢来我的地盘?\" \"你的地盘?\"杨进京环顾四周,\"这不是国营饭店改的吗?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张虎被戳到痛处,脸色铁青:\"兄弟们,把这老东西给我扔出去!\" 五六个打手立刻围了上来。杨进京不慌不忙地后退两步:\"虎哥,咱们有事出去说,别影响人家做生意。\" \"现在知道怕了?\"张虎狞笑着跟上来,\"晚了!今天不废你一条腿,我张虎跟你姓!\" 杨进京继续后退,一直退到后门。张虎带着十几个打手追了出来,刚拐进后巷,突然发现巷子两头都被人堵住了——几十个手持农具的壮汉,在月光下像一堵墙一样压了过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张虎的声音有点发抖,\"我警告你们,打人是犯法的!\" \"知道犯法你还打我家女人孩子?\"杨进京冷笑一声,抄起一根扁担,\"乡亲们,今晚咱们就教教这些城里人,什么叫''礼尚往来''!\" 接下来的场面,用后来派出所笔录上的话说,叫\"双方发生肢体冲突\"。但实际上,就是一边倒的教训。东八里庄的汉子们常年干农活,个个力大如牛,几下就把张虎的人打得哭爹喊娘。 杨进京专门盯着张虎打,一扁担抽在他腿上:\"这一下,是为我老伴!\"又一扁担抽在他胳膊上:\"这一下,是为我儿媳妇!\"最后一下抽在背上:\"这一下,是为我儿子!\" 张虎趴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动弹不得,只能哼哼唧唧地求饶:\"杨...杨叔...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杨进京踩住他的手:\"听说你想废了我儿子的手?\" \"没有!绝对没有!\"张虎杀猪似的嚎叫,\"是刘...刘局让我...\" \"闭嘴!\"杨进京厉声喝道,\"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以后再敢碰我家人一根汗毛...\" 他举起扁担,狠狠砸在张虎旁边的砖墙上,\"咔嚓\"一声,扁担断成两截。 \"看见没?下次就是你的脑袋!\" 收拾完张虎一伙,杨进京带着乡亲们迅速撤离。临走前,他特意让几个小伙子把张虎等人拖到娱乐城正门口,确保摄像头拍得一清二楚。 回到东八里庄,已经是半夜了。杨进京让老支书给每个参与的人记了十个工分,又拿出自己攒的烟酒招待大家。 \"今天多谢各位了。\"他举着酒杯,声音有些哽咽,\"我杨进京没白当这个大队长,有你们这样的乡亲...\" \"杨队长说啥呢!\"一个壮汉拍着胸脯,\"咱东八里庄的人从来不吃亏!\" \"就是!\"其他人纷纷附和,\"那帮王八蛋再敢来,打断他们的狗腿!\" 等众人都散了,杨进京独自坐在大队部门口,望着满天星斗。他知道这事没完,刘副局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至少今晚这一仗,打出了东八里庄的威风,打出了老杨家的骨气!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刚起床,老吴的电话就打来了。 \"老杨!你昨晚干什么了?\"电话那头的老吴声音都在抖,\"张虎现在躺在医院,断了三根肋骨!刘副局长一大早就去公安局闹,非要抓你!\" 杨进京不慌不忙:\"抓我?凭什么?\" \"张虎指认你带人打的他!\" \"有证据吗?\"杨进京笑了,\"我昨晚一直在村里开联防会议,上百号人可以作证。至于张虎被打...也许是他们内讧呢?\" 老吴愣了几秒,突然哈哈大笑:\"好你个杨进京!行,我知道怎么处理了。不过...\"他压低声音,\"刘副局长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小心点。\" 挂掉电话,杨进京发现全家人都在看着他,眼神既崇拜又担忧。 \"爹...\"杨耀元怯生生地问,\"您真带人去打张虎了?\" 杨进京摸摸儿子的头:\"记住,做人要讲道理。但跟不讲道理的人,就得用他们听得懂的方式说话。\" 王素心忧心忡忡:\"老头子,那个刘副局长...\" \"放心。\"杨进京冷笑一声,\"我已经让老支书把昨晚的照片送到纪委去了。顺便还附上了刘副局长这些年贪污受贿的证据。\" \"你哪来的证据?\"王素心惊讶地问。 杨进京笑而不答。上辈子临死前,他可没少听说这位刘副局长的\"光辉事迹\",重生回来,这些信息就是最好的武器。 三天后,县里传来了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刘副局长被纪委带走调查,而张虎则因多项罪名被正式逮捕,“大东北”娱乐城也被迫停业整顿。这一系列事件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县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杨进京突然接到县委的电话,要求他前往县委谈话。杨进京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还是如约前往。 当他走进县委书记的办公室时,县委书记亲自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并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县委书记微笑着对杨进京说:“老杨啊,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提供的线索,我们才能顺利挖出刘某这一伙蛀虫啊!” 杨进京连忙谦虚地笑了笑,说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为了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嘛。” 然而,县委书记的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带人打砸总归影响不好。组织上经过研究决定,给你一个警告处分,你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杨进京心中一紧,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站起身来,诚恳地说道:“我接受组织的处理决定。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处理不当,以后我一定会注意方式方法,不再给组织添麻烦。” 县委书记点了点头,对杨进京的态度表示满意。随后,杨进京与县委书记又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走出县委大院,杨进京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这个结果虽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总体来说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不仅成功解决了麻烦,还保住了自己的公职。更重要的是,他的家人们终于安全了。 怀着轻松的心情,杨进京回到了家中。然而,当他推开院门时,却惊讶地发现院子里挤满了人。除了自家人,还有不少村民,中间站着几个穿制服的公安。 杨进京心里一紧:\"怎么了?\" 老吴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红本本:\"老杨,经过局党委研究决定,授予你''见义勇为先进个人''称号!这是奖状和奖金!\" 原来,在调查张虎一案时,警方发现了他多年来拐卖妇女、强迫卖淫的犯罪事实。而杨耀元当初的举报,直接促成了这一系列案件的侦破。 在众人的掌声中,杨进京接过奖状,眼眶有些湿润。上辈子他窝囊了一辈子,这辈子终于活出了个人样! 晚上,全家围坐在一起吃饭。杨耀元突然说:\"爹,赵馆长说我的画可以参加省里的青少年美术比赛,要是得了奖,能保送上美院附中。\" \"真的?\"王素心惊喜地问,\"啥时候比赛?\" \"下个月。\"杨耀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得去省城...\" \"去!\"杨进京一锤定音,\"爹陪你去!\" 看着孩子们欢快的笑脸,杨进京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未来的路还长,还会有各种挑战。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第35章 殊死一搏 化验单在杨进京手中不停地颤抖着,仿佛一片被秋风吹落的枯叶,随时都可能飘落到地上。他的手指紧紧捏住纸张的一角,却怎么也无法让它停止颤动。县医院的白炽灯发出惨白的光,刺得他的眼睛生疼,然而纸面上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字——“亚硝酸盐中毒”,却异常清晰,仿佛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杨股长,您儿子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是……”主治医生摘下口罩,看着杨进京,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王素心急切地问道,她紧紧抓住丈夫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医生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这种工业用亚硝酸盐纯度极高,普通食品根本接触不到。我建议你们报警。” 杨进京和王素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恐惧。他们的儿子杨耀元,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怎么会接触到这种工业用的剧毒物质呢? 在病房里,杨耀元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面庞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深深地陷进枕头里,就像是一张被水浸泡过的宣纸,失去了所有的生气。杨进京站在床边,双眼紧盯着输液管里一滴滴缓缓落下的药液,那透明的液体仿佛是儿子生命的倒计时,每一滴都让他的心揪得更紧。 突然,杨进京的耳边传来一阵嗡嗡声,起初他以为是病房里的苍蝇,但那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他的耳边飞舞。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最后定格在上辈子临死前的那一年。 那时候,杨进京已经瘫痪在病床上许久,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进入最后的一年时光。他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一般,变得异常虚弱,只能静静地躺在那里,与病魔做着最后的抗争。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令人揪心的时刻,他的三儿子却瘸着腿站在病床前,用充满恶意和怨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嘴里还恶狠狠地骂着:“你这个老不死的!”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杨进京的心,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和愤怒。 而此时此刻,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庞与记忆中的那个画面重叠在一起,仿佛时间倒流,将他带回到了那个让他心碎的瞬间。杨进京的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愤怒,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击着他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灵。 “爹……”少年的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的羽毛,轻轻飘落在杨进京的耳畔。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迷茫而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中午有个叔叔……说是您的同事……给了我一盒点心……”少年的话语断断续续,似乎每说一个字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杨进京的拳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紧紧攥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根本不用去想,就知道这个所谓的“叔叔”肯定就是张虎那帮人!他们竟然如此残忍,连一个生病的孩子都不放过!杨进京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他轻轻地按住儿子那扎着针头的手,柔声说道:“别说了,爹知道。” 与此同时,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老吴正站在那里,眉头紧锁,满脸愁容地盯着手中的化验单。他不停地嘬着牙花子,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让他感到十分焦虑和不安。 他对杨进京说:“老杨啊,我知道你怀疑谁,可张虎有不在场证明啊。而且,那点心盒子上的指纹也被擦得干干净净,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指纹?”杨进京突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抓住老吴的胳膊,急切地问道,“盒子还在吗?” 老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在呢,在物证科里。” 杨进京二话不说,转身就往物证科跑去。 物证科里,透明的证物袋里放着那盒点心,盒子表面还泛着一层油光。 杨进京的眼睛突然眯起——盒底印着\"油田招待所特供\"的钢印。 \"这算证据吗?\"老吴苦笑,\"油田招待所的点心全县到处送...\" \"够了。\"杨进京转身就走。他忽然明白,在开州县这块地界上,靠正常渠道永远动不了刘副局长。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油田管理局大楼上,给这座庞大的建筑蒙上了一层阴影。杨进京静静地蹲在对面的修车摊旁,目光紧盯着那辆缓缓驶入院子的黑色伏尔加轿车。车窗半开着,刘副局长那肥腻的侧脸在一瞬间闪过,然后消失在杨进京的视线里。 杨进京站起身来,走到修车师傅身边,轻声问道:“师傅,借个火。”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那辆轿车,“听说刘局前几天被纪委请去喝茶了?” 修车师傅抬起头,看了杨进京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嘿,你消息还挺灵通的。不过,人家当天就回来了!”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听说省里都有关系呢……” 杨进京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了上辈子曾经听到过的一些传闻。据说,刘副局长的小姨子是某位省领导的续弦,这层关系让刘副局长在官场中如鱼得水。看来,想要通过正常途径扳倒刘副局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必须得另想办法才行。 杨进京默默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到妻子王素心正站在灶台前熬粥。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仿佛一张纸一样,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听到杨进京回来的动静,王素心并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杨进京快步走到妻子身后,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当他触碰到王素心的身体时,才发现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 “老头子,我害怕……”王素心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她紧紧地抓着杨进京的衣襟,“他们这次下毒,下次会不会……” \"不会的。\"杨进京声音沙哑,\"我明天去省城。\" \"省城?\"王素心猛地抬头,\"你去那儿干啥?\" 杨进京没回答,只是从箱底摸出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他这些天偷偷搜集的材料:刘副局长贪污的证据、张虎团伙的犯罪记录、还有儿子中毒的化验单。 \"你要去告状?\"王素心脸色煞白,\"不行!听说那刘胖子在省里...\" \"素心。\"杨进京按住妻子的肩膀,\"还记得我瘫在床上那二十年吗?那时候我就发誓,要是能重来一次...\"他的声音哽住了,\"这次我宁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护住这个家!\" 天还没亮,杨进京就摸黑出了门。自行车筐里放着干粮和那个鼓鼓的信封。初秋的晨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他却蹬得浑身冒汗。 长途汽车站门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几个身穿棉袄的汉子正蹲在角落里,津津有味地吃着烧饼,不时还交流几句。杨进京刚把自行车锁好,突然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 他警觉地扭过头,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最后停留在售票窗口旁边。果然,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看似随意地四处张望,但杨进京注意到,当他的目光与自己交汇的瞬间,那男人迅速地别过了脸,仿佛不想被他发现。 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买张车票。走到售票窗口前,他递上钱,说道:“一张去省城的票。”售票员接过钱,看了他一眼,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停留了一下。 杨进京心中的疑虑更重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拿了车票就转身朝候车大厅走去。汽车很快就开动了,杨进京坐在靠窗的位置,心情有些沉重。他透过车窗的反光,看到那辆一直停在车站外的吉普车,竟然也缓缓地跟了上来。 车刚驶出县城,吉普车突然加速,超过了客车,然后猛地一打方向盘,横在了路中间,逼停了客车。杨进京的心跳陡然加快,他意识到,麻烦真的找上门了。 车门被打开,三个身穿制服的男人走上车来。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迅速扫过每一个乘客。杨进京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他悄悄地将藏在怀里的信封塞进了座位的破洞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没能逃过那几个人的眼睛。刚一起身,一只大手就像铁钳一样紧紧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杨股长是吧?”领头的人亮出证件,面无表情地说,“油田保卫科的。刘局请您回去叙叙旧。” 杨进京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知道,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吉普车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开往油田,而是在开出一段距离后,突然拐上了一条山间土路,向着深山驶去。 杨进京的手悄悄摸向腰间别着的镰刀——上辈子当了一辈子老实人,这回他长了记性。 \"几位同志,\"他故作镇定,\"这是要去哪儿啊?\" 没人回答。车子在一个废弃采石场停下,杨进京被拽下车时,看见张虎正靠在一台挖掘机旁抽烟。 \"杨叔,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张虎笑嘻嘻地凑过来,\"带着那么厚的材料,不会是去省里告状吧?\" 杨进京冷笑:\"怎么,刘局长怕了?\" \"怕?\"张虎突然变脸,一拳砸在杨进京肚子上,\"给你脸不要脸!\" 剧痛让杨进京弯下腰,但他硬是没吭声。上辈子瘫在床上二十年,什么样的疼没受过? \"挺硬气啊?\"张虎揪住他的头发,\"刘局说了,只要你把材料交出来,保证你全家平安。否则...\"他掏出一张照片晃了晃,是杨耀元出校门的偷拍照。 杨进京的瞳孔突然收缩,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揪住一般。就在这一瞬间,那把闪着寒光的镰刀如闪电般迅速地横在了张虎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紧贴着张虎的肌肤,只需要稍稍用力,便能轻易地划破他的喉咙。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张虎的身体完全僵住了,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抖着声音说道:“杨、杨叔,您冷静一下……” 然而,杨进京的声音却如同寒夜中的冰霜一般冷酷无情:“否则怎样?”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盯着张虎,让人不寒而栗。 张虎的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杨、杨叔,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杨进京根本不理会张虎的求饶,他的声音愈发冰冷:“回去告诉刘胖子,我儿子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就用这把镰刀亲自割下他的脑袋!”说罢,他猛地用力一推,将张虎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杨进京转身便如脱兔般狂奔而去,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采石场错综复杂的地形之中。身后传来张虎的怒吼和一群人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人想要追赶他。 夜幕渐渐降临,整个世界都被黑暗所笼罩。杨进京在黑暗中狂奔,他的身影如同一个野人一般,穿梭在山林之间。终于,他摸到了公路边,拦住了一辆运煤的卡车。 卡车司机看着杨进京那狼狈不堪的模样,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让他上了车。杨进京蜷缩在煤堆里,随着卡车一路颠簸,终于进入了省城。 省纪委的灰色大楼庄严肃穆地矗立在那里,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杨进京走进接待室,里面坐着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正翻看着一些材料,不时地皱起眉头。 杨进京心急如焚地对工作人员说道:“同志,我要举报!这些都是证据!”说着,他将一叠材料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工作人员抬起头,看了看杨进京,然后又看了看那堆材料,无奈地说:“同志,这些举报需要逐级反映,不能直接在这里处理……” “我等不了!”杨进京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我儿子差点被人毒死!你们必须马上处理!” \"您冷静...\"工作人员被吓住了,\"王书记出差了,要不您下周...\" 杨进京扭头就走。他知道等下去没意义,得另想办法。站在省委大院门口,他突然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则旧闻——1985年中央巡视组驻省期间,曾有位姓徐的组长铁面无私... \"同志,请问中央巡视组驻地怎么走?\"他拦住一个骑自行车的干部。 对方警惕地打量他:\"你找谁?\" \"徐组长,徐正国同志。\"杨进京豁出去了,\"我是他老战友。\" 这个谎撒得太大,但此刻他已顾不得许多。上辈子在病床上看的那些报纸,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省委招待所门口,哨兵拦住了衣衫褴褛的杨进京。正当他急得团团转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后车窗半开,露出张方正的国字脸。 \"怎么回事?\"车里的人问。 杨进京如遭雷击——这张脸他在报纸上见过!正是铁面无私的徐正国! \"徐组长!\"他扑到车前,\"我是开州县的杨进京,有重大冤情举报!\" 车里的人眉头紧锁,半晌才说:\"进来吧。\" 豪华的套间里,杨进京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递上材料。徐组长仔细翻阅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杨同志,这些情况很重要。但刘某人不是普通干部,牵涉面太广...\" \"徐组长!\"杨进京\"扑通\"跪下,\"我儿子才十六岁啊!他们下毒手的时候,可没考虑过孩子无辜!\" 徐组长连忙扶起他:\"快起来!这样,我明天就派人去开州调查。你先回去,注意安全。\" 走出招待所,杨进京长舒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舒完,一辆没挂牌照的吉普车就呼啸着冲他撞来! 刺目的车灯中,杨进京本能地往路边一扑。车子擦着他衣角掠过,撞断了路边的梧桐树。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吉普车早已逃之夭夭。 路灯下,杨进京发现手肘擦破了一大片,血混着泥土往下淌。但他却笑了——这下更坚定了徐组长查案的决心! 回到开州已是三天后。杨进京刚进县城,就听说巡视组的人已经到了,正在油田调查。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老吴就急匆匆找来:\"老杨,出事了!巡视组突然撤回省城了!\" \"什么?\"杨进京如坠冰窟,\"为什么?\" \"不清楚,听说接到什么紧急通知...\"老吴压低声音,\"更糟的是,刘胖子放话了,说要跟你''好好谈谈''。\" 杨进京站在家门口,看着院子里正在晾衣服的王素心,突然不敢进去了。上辈子他窝囊,这辈子拼命,结果还是... \"老头子?\"王素心发现了他,惊叫一声跑过来,\"你手怎么了?\" 杨进京这才注意到伤口已经化脓。他勉强笑笑:\"没事,摔了一跤。\" 正说着,一辆轿车缓缓停在院门口。车门打开,刘副局长笑眯眯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 \"杨队长,好久不见啊。\"刘副局长笑得像尊弥勒佛,\"这位是省里的张秘书长,专程来调解咱们的误会。\" 杨进京浑身绷紧,下意识挡在妻子前面。 张秘书长和蔼地伸出手:\"杨同志,听说你有些误会?咱们进屋谈?\" 堂屋里,张秘书长的话像盆冷水浇在杨进京头上:\"...调查组确认刘局长没有问题。至于你儿子中毒的事,很可能是食品保存不当...\" \"放屁!\"杨进京拍案而起,\"明明...\" \"老杨!\"张秘书长突然变脸,\"注意你的言辞!徐组长让我转告你,适可而止!\" 杨进京如遭雷击。徐组长?适可而止?难道... 刘副局长适时地递上一份文件:\"杨队长,这是调令。从今天起,你升任县农业局副局长,分管乡镇企业。\" 杨进京盯着那张纸,突然全明白了——这是一场交易。用他的升职,换他闭嘴。 \"我不要。\"他声音嘶哑。 \"别急着拒绝。\"刘副局长凑近些,声音低得只有他们能听见,\"你儿子马上要参加美术比赛了吧?多好的机会啊。要是因为什么意外去不了...\" 杨进京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但看着门口满脸担忧的王素心,又慢慢松开了。上辈子他固执己见,结果害得全家遭殃。这辈子... \"好。\"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字,\"但我有条件。\" \"说。\" \"第一,保证我家人安全;第二,张虎必须离开开州;第三...\"杨进京盯着刘副局长的眼睛,\"别再祸害老百姓。\" 刘副局长哈哈大笑:\"杨局长说哪儿的话!咱们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送走两人,杨进京瘫坐在椅子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王素心轻轻抱住他:\"老头子,算了...咱们平平安安的就好...\" 夜深人静,杨进京独自站在院子里。天空飘起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衫。他知道,这场较量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但至少,家人安全了。 \"爹...\"杨耀元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手里拿着画笔,\"我画了幅画,您看看?\" 画上是只雄鹰,被铁链锁住利爪,但眼睛仍望着远方。 \"画得真好。\"杨进京摸摸儿子的头,\"记住,有时候暂时的低头,是为了飞得更高。\" 杨耀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雨越下越大,父子俩站在屋檐下,望着漆黑的夜空。杨进京知道,这场战斗虽然以妥协告终,但战争远未结束。 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只要家人还平安,就总有机会... 第36章 化敌为友 县农业局的会议室里,杨进京坐在\"副局长\"的铭牌后面,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崭新的搪瓷缸子。 缸子上印着\"开州县农业局先进工作者\"的红字,还冒着热气。 这是他升任副局长第一天,连搪瓷缸都是新发的。 \"下面请杨副局长讲话。\"局长老陈笑眯眯地看向他。 会议室里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 杨进京坐在会议室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斜对面的刘长山副局长。他注意到刘长山正用钢笔在本子上随意地划着,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杨进京心里明白,这刘长山对自己的到来似乎并不欢迎。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而是面带微笑,站起身来,用平稳的声音说道:“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让我有机会担任这个职务。我分管的工作主要是乡镇企业和扶贫,今后还望各位同事多多支持和帮助。” 然而,杨进京的话音刚落,刘长山就毫不客气地插话道:“杨副局长,你可是从大队长直接升上来的啊,对局里的工作怕是还不太熟悉吧?要不,你先跟着我们这些老同志学习学习?” 刘长山的话语中明显带着一丝嘲讽和挑衅,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面对刘长山的发难,杨进京却显得异常淡定。他不慌不忙地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然后微笑着回应道:“刘副局长说得对,我确实需要多向各位前辈学习。所以,我打算明天就开始下乡调研,先从东八里庄周边的六个贫困村入手。毕竟,我对基层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杨进京故意在最后一句话上稍作停顿,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虽然我是新上任的副局长,但我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基层工作我可是有经验的。 刘长山脸色一僵。他本想给杨进京个下马威,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谁不知道东八里庄是杨进京经营了二十年的根据地? 散会后,杨进京刚回到办公室,秘书小张就急匆匆跑进来:\"杨局,出事了!您分管的乡镇企业股李股长突发胆囊炎住院了!\" 杨进京听到小张的话后,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原本对李股长寄予厚望,希望这位局里的老资格能够给自己指点迷津,带带路。然而现在看来,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还有,”小张突然压低声音,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杨进京,“刘局刚才把乡镇企业股的骨干都叫去开会了,说是要‘协助’您工作。” 杨进京冷笑一声,他心里很清楚,这所谓的“协助”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就是要架空他。但他并没有在小张面前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说道:“知道了。你去准备下乡的材料,越详细越好。” 小张领命而去,刚离开办公室,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杨进京连忙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了王素心焦急的声音:“老头子,你快回来!张虎带人在咱家店门口闹事呢!” 杨进京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手里握着的钢笔因为用力过度,“啪”的一声折断了。他明明已经和刘副局长达成了协议,张虎也答应离开开州,怎么会突然变卦呢? 杨进京顾不上多想,他匆匆骑上自行车,风驰电掣般地赶往自家的杂货铺。然而,当他赶到现场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张虎不但没有闹事,反而带着几个小弟在帮忙搬货! 店铺门口挂着新做的招牌:\"东八里庄农副产品直销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油田指定采购单位\"。 “杨叔!”张虎一见到杨进京,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他快步迎上前去,满脸谄媚地说道,“按您的吩咐,我都弄好啦!” 杨进京被张虎的热情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看着张虎,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直到王素心把他拉到里屋,杨进京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天张虎曾经偷偷来找过他,而当时他恰好不在家。 更让杨进京惊讶的是,一向胆小怕事的王素心,竟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不仅给张虎倒了茶,还跟他聊了半天。 “我跟他说,你爹已经不计前嫌了,还打算帮你谋个正经的出路呢。”王素心压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谁知道他居然真的相信了,今天一大早就带人来帮忙……” 杨进京听后,真是哭笑不得。他怎么也想不到,上辈子那个老实巴交、逆来顺受的妻子,这辈子居然学会用计了! 杨进京走到店外,看着张虎在店里忙前忙后,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他招招手,对张虎喊道:“虎子,过来聊聊。” 张虎听到杨进京叫他,受宠若惊地跑过来,满脸堆笑地问道:“杨叔,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杨进京看着张虎,微笑着问道:“听说你在东北干过采购?” \"那可不!\"张虎来了精神,\"鞍钢、大庆我都熟,倒腾钢材、石油啥的门儿清!\" 杨进京眯起眼睛。上辈子他就听说过,张虎虽然是个混混,但做生意确实有一套。后来下海经商,还成了东北有名的企业家。 \"这样,\"杨进京拍拍他的肩,\"我准备在村里办个农副产品加工厂,缺个跑销售的。工资不高,但给你一成干股,干不干?\" 张虎眼睛瞪得像铜铃:\"杨叔...您...您真信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杨进京盯着他的眼睛,\"但有个条件——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断干净,特别是刘副局长那边。\" 张虎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狠狠抹了把脸:\"杨叔,不瞒您说,我早想金盆洗手了。刘胖子看着人模狗样,其实心黑着呢!上次那毒点心...\" \"真是他指使的?\"杨进京眼神一厉。 张虎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是他小舅子经的手。那小子在县卫生局管药品,弄点亚硝酸盐跟玩似的...\" 杨进京胸口一阵发闷。上辈子耀元被打断腿,是不是也... \"杨叔?\"张虎不安地喊了一声。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过去的事不提了。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干,保你有个正经前程。\" 回到农业局,杨进京直接去了局长办公室。老陈正在看文件,见他进来,连忙招呼:\"进京啊,坐。正好有事找你。\" \"局长,我也有事汇报。\"杨进京拿出份计划书,\"这是我设想的''乡镇企业+扶贫''方案,请您过目。\" 老陈戴上老花镜,越看眼睛越亮:\"好!这个''村办企业带动贫困户''的思路很好!尤其是农副产品加工厂,正好解决农民卖难问题...\" \"局长,\"杨进京趁热打铁,\"我想先从东八里庄试点,但缺个懂销售的。\" 老陈想了想:\"局里倒是可以派个人...\" \"不用。\"杨进京微笑,\"我物色了个合适人选,叫张虎。以前在东北干过采购,门路广。\" \"张虎?\"老陈一愣,\"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是个能人。\"杨进京面不改色,\"就是以前跟错了人,现在想改邪归正。\" 老陈将信将疑,但看着方案上预估的产值数字,还是点了头:\"你看着办吧。对了...\"他压低声音,\"刘长山把你分管的两个股室骨干都调走了,你知道吧?\" 杨进京笑笑:\"知道。所以我想从乡镇借调几个熟悉情况的干部,充实一下队伍。\"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杨进京迎面撞上了刘长山。两人擦肩而过时,刘长山突然冷笑:\"杨副局长好手段啊,连张虎都能收编。\" 杨进京脚步一顿,心想消息传得真快。他转头露出诚恳的表情:\"刘局,都是为了工作。您要是有合适的人选...\" \"少来这套!\"刘长山压低声音,\"别以为攀上徐组长就高枕无忧了。在开州县这一亩三分地...\" \"刘局,\"杨进京突然打断他,\"您小舅子在卫生局管药房吧?听说亚硝酸盐管理很严格?\" 刘长山的脸瞬间惨白,匆匆走了。杨进京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微扬。上辈子太耿直,这辈子该用手段时就得用。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进京仿佛变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每天都在高速旋转着。白天,他马不停蹄地奔波于各个乡镇之间,深入基层进行调研工作,了解贫困村庄的实际情况和需求。晚上,他则挑灯夜战,埋头撰写各种方案,常常工作到深夜。 短短半个月时间,杨进京的足迹已经遍布全县十二个贫困村。他不辞辛劳,徒步走过崎岖的山路,鞋底都被磨破了两双,但他毫不在意,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帮助这些贫困村摆脱贫困,走上致富之路。 就在这天深夜,杨进京正全神贯注地在办公室整理资料,突然,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惊讶地发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多日未见的大儿子杨耀唐。 “爹……”杨耀唐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轻声说道,“娘让我给您送饭。” 杨进京微微一愣,他对这个大儿子的印象一直不太好。上辈子,杨耀唐除了向他伸手要钱外,几乎从未主动关心过他。 “放那儿吧。”杨进京指了指办公桌,随口问道,“店里生意忙不忙?” “还……还行。”杨耀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说道,“爹,我……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杨进京心中冷笑一声,他就知道杨耀唐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他,肯定是有求于他。 “说吧。”杨进京面无表情地看着杨耀唐,等着他说出下文。 “听说您要在村里办厂……”杨耀唐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搓着手,“我想……我想去帮忙……” 杨进京惊讶地抬起头。上辈子杨耀唐眼高手低,从来不屑于干实业,整天做着发财梦。 \"为什么?\" 杨耀唐低下头:\"林娜娜她弟...就是那个在供销社上班的...说您这厂子肯定赔钱...我...我想争口气...\" 杨进京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了。他的思绪被拉回到了上辈子临死前的那一刻,那时候的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神志不清,身体极度虚弱。而杨耀唐,他的儿子,最后一次来看望他时,脸上竟然也露出了这样倔强的表情。 杨进京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心中充满了懊悔和自责。他当时误以为儿子是来要钱的,所以对他态度冷淡,甚至有些不耐烦。然而,现在他才明白,儿子那时的表情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一种对他的关心和不舍。 “行。”杨进京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指指旁边的椅子,说道,“坐下吧,我们一起看看方案。” 父子俩的头挨在一起,认真地研究着方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 临走时,杨耀唐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杨进京,说道:“爹,您变了。” 杨进京微微一怔,问道:“嗯?怎么了?” 杨耀唐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您什么事都自己扛,不愿意麻烦别人。可现在……”他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您会用人了,连张虎那样的混混都能收服……” 杨进京笑了笑,解释道:“这叫借力打力。你要记住,成大事者,不在于自己多能干,而在于能不能让各种人为你所用。” 杨耀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似乎对父亲的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一个月后,东八里庄农副产品加工厂正式挂牌成立,这是杨进京和杨耀唐共同努力的结果。看着崭新的厂牌,杨进京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这个工厂不仅代表着他们父子俩的事业,更代表着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和成长。 开业当天,场面异常热闹,不仅县里的领导们亲自莅临,就连市报社也专门派遣了记者前来报道。杨进京对此早有预料,他特意安排张虎负责接待工作。只见张虎身着笔挺的西装,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对着每一位到来的客人点头哈腰,热情地寒暄着。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文质彬彬的人,竟然曾经是个混混头子呢? “杨局长,您这扶贫模式真是太有创意啦!”记者手持相机,一边拍照,一边向杨进京发问,“您是怎么想到用村办企业来带动贫困户的呢?”杨进京微微一笑,自信满满地回答道:“实践出真知嘛。我在基层工作了二十多年,对农民的需求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正当杨进京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扶贫理念时,刘长山突然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让人看了有些不舒服。刘长山走到杨进京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杨副局长,恭喜啊!市农业局的马处长特意来参观学习,你给介绍介绍呗?” 杨进京心中一紧,他当然知道这位马处长的来头。马处长不仅是刘长山的大学同学,还在市里分管项目审批,以难缠着称。面对这样的人物,杨进京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热情地迎上去,伸出双手与马处长紧紧相握,说道:“马处长好啊!欢迎您来指导工作!” 马处长五十出头,梳着油光水亮的大背头,态度倨傲:\"小杨啊,听说你直接从大队长提到副局长?不错嘛!\" 这话明褒实贬,暗示他靠关系上位。杨进京不慌不忙:\"都是组织培养。我在基层二十年,对农村情况比较熟。\" \"哦?\"马处长挑眉,\"那你说说,这种村办企业有什么优势?\" 随行人员都屏住了呼吸。这是赤裸裸的考校,答不好当场难堪。 杨进京却不急不躁:\"马处长,咱们边走边聊?\" 他领着众人参观车间,如数家珍:\"第一,农民变工人,不离乡不离土;第二,农产品就地加工,增值空间大;第三...\"他指着一排排腌菜缸,\"像这些传统酱菜,城里人稀罕着呢!张虎,把订单拿来!\" 张虎满心欢喜地捧着一叠厚厚的合同,乐颠颠地走到马处长面前,满脸谄媚地说道:“处长,您快看看,这是我们和油田签的供货协议,还有这一份,是省城百货大楼的订单呢……” 马处长面无表情地接过合同,随意地翻看着。然而,随着他一页页地翻阅,他的脸色却逐渐发生了变化,原本的轻视和怀疑渐渐被惊讶所取代。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副局长,竟然真的有如此出色的业务能力。 参观结束后,马处长临出门时,特意走到杨进京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小杨啊,你这工作做得相当不错嘛!有空的时候,记得来市局坐坐,咱们好好聊聊!”说完,马处长便转身离去,留下了一脸惊愕的刘长山。 看着马处长远去的背影,杨进京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突然瞥见张虎和杨耀唐正蹲在车间门口,有滋有味地啃着西瓜,两人有说有笑,好不开心。 这一幕让杨进京不禁感到有些诧异,因为就在一个月前,张虎和杨耀唐之间还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如今却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亲密无间。 “杨叔!”这时,张虎看到了杨进京,立刻扔下手中的西瓜,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我刚刚跟沈阳的客户联系过了,他们说咱们的干菜有多少要多少呢!” 杨进京听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张虎的肩膀,鼓励道:“干得好啊,张虎!对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趟省城吧。” “省城?去省城干啥呀?”张虎疑惑地问道。 \"见个老朋友。\"杨进京眯起眼睛,\"徐组长调回北京前,给我引荐了省供销社的赵主任...\" 上辈子他就知道,这位赵主任后来当了省商务厅厅长,是个实权人物。既然暂时扳不倒刘副局长,那就先壮大自己。总有一天... 正想着,办公室的小张匆匆跑来:\"杨局,好消息!局里刚接到通知,您这个扶贫模式被列为全省试点,省里要拨五十万专项资金!\"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杨进京却注意到,不远处树荫下,刘长山正阴着脸打电话。他知道,这场较量还远未结束。 但至少现在,他不再是单打独斗了。有了张虎这样的\"地头蛇\",有了杨耀唐这样的\"自己人\",还有即将建立的省城关系网... 上辈子他活得太独,太直,结果一事无成。这辈子,他要织就一张大大的网,把所有人都网罗其中,包括曾经的敌人。 毕竟,在这风云变幻的八十年代,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多一条路,就少一堵墙。 傍晚回到家,王素心正在厨房炒菜。杨进京从后面抱住她,把脸埋在她颈窝里,深深吸了口气。 \"干啥呢?孩子们看见...\"王素心红着脸推他。 \"素心,\"杨进京轻声说,\"谢谢你。\" \"谢我啥?\" \"谢谢你对张虎说的那些话。\"杨进京松开手,认真地看着妻子,\"你比我懂得变通。\" 王素心抿嘴一笑:\"跟你过了半辈子,总得学点啥。\"她转身盛菜,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耀元来信了,说美术比赛拿了省一等奖,要去北京参加全国赛!\" 杨进京眼眶一热。上辈子最不成器的老三,这辈子居然要出息了! 饭桌上,全家人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加工厂的事。连一向不合群的林娜娜都主动给公公盛了碗汤。杨进京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 他知道,未来的路还长,刘副局长那样的敌人也不会轻易罢休。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他不断变强,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夜深人静,杨进京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上辈子临死前的凄凉仿佛还在眼前,但此刻,他心中充满希望。 重生一世,他终于明白:改变命运,不仅需要先知先觉,更需要学会变通,学会用人,学会在妥协中前进... 第37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县农业局的会议室里,吊扇\"吱呀吱呀\"转着,却驱不散盛夏的闷热。 杨进京盯着手里那份被退回的申请报告,纸面上鲜红的\"不予批准\"四个大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杨副局长,不是我不支持你。\"马处长翘着二郎腿,手指在桌面上敲出嘚瑟的节奏,\"但你们这个加工厂的卫生条件确实不达标嘛!\" 杨进京抬眼看了看这位市农业局的实权人物——油光水滑的大背头,金丝眼镜后面藏着双狡黠的小眼睛,手腕上明晃晃的金表在阳光下反着光。 \"马处长,\"杨进京把报告轻轻推回去,\"上周省卫生厅刚来检查过,给了我们全县最高分。\" \"哎呀,那是省里标准,我们市里有市里的要求嘛!\"马处长转头看向刘长山,\"老刘,你说是不是?\" 刘长山立刻接茬:\"就是!杨副局长刚从基层上来,可能不了解程序。要我说,这加工厂还是先停业整顿...\" \"停业?\"杨进京声音陡然提高,\"厂里三十多个工人等着吃饭,周边六个村的农产品等着加工,你说停就停?\"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马处长假惺惺地打圆场:\"年轻人别激动嘛!这样,只要你们把厂房扩建一下,再添置几台消毒设备,我立刻批...\" 杨进京心里冷笑。扩建厂房?添设备?这不明摆着要钱吗?上辈子在体制内混了那么多年,这套\"吃拿卡要\"的把戏他太熟悉了。 \"马处长的建议很好。\"杨进京突然笑了,\"我这就去落实。\" 散会后,刘长山故意落在最后,阴阳怪气地说:\"杨副局长,听说你跟张虎处得不错?怎么,这次不让他来''帮忙''了?\" 杨进京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知道刘长山是在激他,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但现在的杨进京,早已不是上辈子那个一根筋的莽夫了。 回到办公室,杨进京一个电话叫来了张虎。如今的张虎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活像个正经商人,只有脖子上的金链子还保留着几分当年的张扬。 \"杨叔,您找我?\"张虎毕恭毕敬地站在桌前。 杨进京把被退回的报告递给他:\"看看。\" 张虎扫了一眼,顿时火冒三丈:\"马胖子这是找死呢?卫生不达标?上周省里来检查时还夸咱们厂是模范呢!\" \"小声点。\"杨进京示意他关门,\"这事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张虎咬牙切齿,\"这王八蛋就是想要钱!我在东北见多了这种货色,不给钱就卡你脖子!\" 杨进京不置可否:\"要是以前,你会怎么处理?\" 张虎一愣,随即露出凶狠的表情:\"带几个兄弟,半夜套麻袋打一顿,看他还敢...\" \"现在呢?\"杨进京打断他。 张虎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现在...现在听您的...\" 杨进京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看看这个。\" 张虎打开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里面全是马处长的黑材料:收受贿赂的照片,违规批条的证据,甚至还有几张不堪入目的男女合照。 \"这...您从哪弄来的?\" \"你忘了?\"杨进京轻笑,\"你以前的小弟里,有个在''大东北''当服务生的?\" 张虎恍然大悟。那个服务生专门负责vip包间,确实掌握了不少\"大人物\"的秘密。 \"杨叔,您这是要...\" \"不,\"杨进京摇摇头,\"这些先留着。你明天去趟市里,找马处长''汇报工作''。\" 张虎心领神会:\"明白!保证把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第二天下午,杨进京正在村里检查新收购的一批山货,手机突然响了。是马处长打来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亲切:\"哎呀老杨啊!你看这事儿闹的,我仔细研究了你们的材料,完全符合标准嘛!批文已经签好了,你随时来拿!\" 杨进京嘴角微扬:\"谢谢马处长。对了,听说您小舅子开了家设备公司?我们厂正好要买几台消毒柜...\" \"不用不用!\"马处长声音都变了调,\"你们现在的设备足够好了!千万别破费!\" 挂掉电话,杨进京忍不住笑出声。这时张虎发来短信:\"搞定!马胖子尿裤子了,说再也不敢找您麻烦。刘长山那边要不要也...\" 杨进京回复:\"适可而止。晚上来我家吃饭。\" 当晚,杨家小院里格外热闹。张虎拎着两瓶茅台,一进门就嚷嚷:\"婶子!今天加几个菜,我要跟杨叔好好喝一杯!\" 王素心笑着接过酒:\"瞧把你高兴的,事儿办成了?\" \"那必须的!\"张虎眉飞色舞地描述他如何\"拜访\"马处长,\"那孙子看见我拿出照片,腿都软了,一个劲儿说误会...\" 杨进京轻咳一声,张虎立刻闭嘴,讪笑着转移话题:\"耀唐呢?我找他商量明天发货的事。\" 饭桌上,杨进京破例喝了三杯酒。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连林娜娜都主动给张虎夹菜,他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辈子这个时候,家里应该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吧? \"爹,\"杨耀唐突然说,\"今天刘副局长来找我,说想把他侄女安排到厂里当会计...\" 全桌人都安静下来。杨进京放下酒杯:\"你怎么说?\" \"我...我说得问您...\"杨耀唐低下头。 杨进京看向张虎:\"你觉得呢?\" 张虎把筷子一摔:\"他想得美!肯定是来捣乱的!\" \"不,\"杨进京摇摇头,\"答应他。\" \"啊?\"所有人都愣住了。 \"但要约法三章。\"杨进京慢条斯理地说,\"第一,必须持证上岗;第二,接受张虎监管;第三,工资按绩效发。\" 张虎眼睛一亮:\"高啊!这样既不得罪人,又让她翻不起浪!\" 杨耀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杨进京欣慰地看着长子——这孩子终于学会动脑子了。 夜深人静,杨进京独自站在院子里乘凉。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张虎。 \"杨叔,\"张虎递过一支烟,\"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说。\" \"您为啥收留我?\"张虎挠挠头,\"我以前那么混账...\" 杨进京吐了个烟圈:\"因为我看得出,你不是天生的恶人。\" 月光下,张虎的眼圈有点红:\"杨叔,我张虎这辈子跟定您了!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杨进京拍拍他的肩:\"好好干,将来有你出头的日子。\" 正说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杨进京,别以为有张虎撑腰就高枕无忧了。咱们走着瞧!\" 杨进京微微一笑,删掉了短信。他知道这是刘长山的垂死挣扎,但已经不足为惧。上辈子他太耿直,总想靠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界;这辈子他学会了借力打力,以恶制恶。 恶人自有恶人磨。有时候,对付流氓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个更厉害的流氓。 三天后,县农业局召开党组会。刘长山破天荒地迟到了,进门时脸色惨白,额头上还贴着创可贴。 \"刘局,这是怎么了?\"有人关切地问。 \"摔...摔了一跤...\"刘长山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杨进京注意到,每当张虎看向刘长山时,后者就像触电似的浑身一抖。会议进行到一半,刘长山突然提出要请假一周,说是旧疾复发。 散会后,张虎悄悄凑过来:\"杨叔,我可什么都没干,就是昨天''偶遇''刘局,请他喝了杯茶...\" 杨进京瞪了他一眼:\"适可而止。\" \"真的就喝了杯茶!\"张虎一脸无辜,\"不过可能茶太烫,把他吓出汗了...\" 杨进京无奈地摇摇头,但心里明白,刘长山这个心头大患,暂时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周末,杨进京带着全家人去加工厂参观。如今的厂房焕然一新,工人们穿着统一制服忙碌着,流水线上的农产品被打包得整整齐齐。 \"爹,\"杨耀唐兴奋地指着一台新机器,\"这是刚买的真空包装机,能延长保质期!\" 杨进京满意地点点头。这时,一辆轿车驶入院内,下来个意想不到的人——刘长山,还带着个怯生生的年轻女孩。 \"杨...杨副局长,\"刘长山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我侄女刘芳,来...来报到...\" 杨进京热情地握手:\"欢迎欢迎!耀唐,带刘会计去办手续。\" 看着刘芳乖巧地跟在杨耀唐身后,刘长山欲言又止。杨进京主动开口:\"刘局放心,在我这儿,保证公平对待。\" 刘长山如释重负,低声下气地说:\"杨局长,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 \"都是为了工作。\"杨进京大度地摆摆手,\"对了,马处长最近怎么样?\" 刘长山脸色一变:\"他...他调去档案室了...说是身体原因...\" 杨进京心里暗笑。看来张虎的\"拜访\"效果显着啊! 回家的路上,王素心悄悄问丈夫:\"老头子,你真不记恨刘长山了?\" 杨进京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轻声道:\"素心,记住——真正的胜利不是把敌人打趴下,而是让他为你所用。\" 王素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她清楚地感觉到,丈夫变了,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可怕。但这种\"可怕\",却让家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当晚,杨进京接到了徐组长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小杨啊,听说你把开州那个烂摊子收拾得不错?有没有兴趣来中央党校学习三个月?\" 杨进京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抖。上辈子,他连县城的门都很少出;这辈子,居然有机会去中央党校? \"谢谢徐组长!我一定珍惜这个机会!\" 挂掉电话,杨进京站在窗前,望着满天星斗。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在即将到来的改革开放大潮中,他要乘风破浪,带领这个家走向更辉煌的未来! 第38章 南方春风 中央党校的入学通知书送到东八里庄那天,全村都轰动了。 烫着金字的红头文件在村民们手里传阅,几个老汉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着上面的国徽图案。 \"乖乖,这可是党中央的学校啊!\" \"咱东八里庄祖坟冒青烟了!\" \"进京这是要见大领导了!\" 杨进京站在打谷场中央,耳边嗡嗡作响。 上辈子瘫痪在床时,他最爱看央视的《新闻联播》,每次放到中央党校的镜头,总要盯着看半天——那地方对他这样的农村干部来说,简直是遥不可及的神圣殿堂。 \"爹,您真要去北京啊?\"杨耀元抱着刚领回来的新画具,眼睛瞪得溜圆。 杨进京摸摸儿子的头:\"去三个月。你在家好好画画,回来爹检查。\" 王素心连夜给他赶制了两身新衣裳,深蓝色的确良中山装,针脚密得能防雨。 临行前夜,她一边钉扣子一边念叨:\"听说北京冬天冷得很,我给你絮了件厚棉袄...\" \"用不着。\"杨进京摆摆手,\"住党校宿舍,冻不着。\"说完又觉得语气太硬,赶紧补了句,\"带着也行,万一出门办事呢。\" 张虎开着他新买的二手吉普车送站,一路上嘴就没停过:\"杨叔,听说中央党校食堂顿顿有肉?您见着大领导可别忘了替我要个签名...\" 杨进京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心早就飞到了北京。上辈子在病床上看的那些报纸文章,那些改革先锋的事迹,这次终于能亲眼见见真人了。 火车\"哐当哐当\"跑了十几个小时。出北京站时,杨进京的旧提包在西装革履的人流中显得格外扎眼。他紧了紧领口,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 \"杨进京同志?\"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举着接站牌,\"中央党校接站的。\" 校车驶过长安街时,杨进京的脸几乎贴在车窗上。天安门!人民大会堂!上辈子只在电视里见过的景象,此刻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他的手心沁出汗来,在裤子上悄悄擦了擦。 中央党校的梧桐大道像条金色的长廊。杨进京拖着行李跟在辅导员身后,眼睛都不够用了——这哪是学校?分明是座大花园!一栋栋灰砖小楼掩映在树丛中,远处的图书馆像座宫殿似的矗立着。 \"杨同志,这是您的学员证。\"辅导员递来个塑料封套,\"明天上午开学典礼,着正装出席。\" 宿舍是两人间,同屋的老李来自黑龙江,一开口就带着股大碴子味:\"哎呀妈呀,可算见着个北方老乡!这两天净跟南方人一屋,说话跟听天书似的!\" 开学典礼在庄严肃穆的大礼堂举行。当国歌奏响时,杨进京的喉咙像堵了团棉花。上辈子他最大的官也就是个县农业局副局长,哪想过有朝一日能站在这里? \"同志们!\"校长洪亮的声音在礼堂回荡,\"这期三农问题研讨班,是贯彻中央关于农村改革...\" 杨进京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然后翻开崭新的一页,开始聚精会神地记录起来。他的字迹工整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认真。 当听到“允许各地因地制宜探索发展路径”这句话时,杨进京手中的笔尖突然停顿了一下。他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华西村那高耸入云的大楼和宽敞明亮的厂房,那是他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景象。 课后讨论时,教室里热闹非凡,大家纷纷发表着自己的见解。这时,一个身材精瘦的南方人主动走到杨进京身旁,微笑着说道:“杨同志,您好啊!我叫吴仁宝,是江苏华西村的。” 杨进京闻言,手中的笔记本“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结结巴巴地说道:“吴……吴书记!”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我看过您的报道!” 吴仁宝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爽朗而亲切,“啥书记不书记的,在这儿大家都是学员嘛!”他拍了拍杨进京的肩膀,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 杨进京和吴仁宝越聊越投机,他们谈论着各自村庄的发展情况,分享着彼此的经验和想法。当杨进京提到东八里庄的农副产品加工厂时,吴仁宝的眼睛突然一亮,他兴奋地说:“有魄力!不过光搞农产品加工还不够啊,得向工业转型!” 晚饭后,杨进京正准备回宿舍休息,吴仁宝却神神秘秘地拉住他,小声说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杨进京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吴仁宝走出了校门。他们打了一辆面的,车子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王府井的街头。 “带你看个新鲜玩意儿!”吴仁宝兴致勃勃地指着百货大楼里琳琅满目的进口商品,满脸自豪地说道。 杨进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台日本录音机精致小巧,设计新颖,让人眼前一亮。吴仁宝得意地说:“这台录音机,我们村电子厂就能组装!而且质量绝对不比进口的差!” 杨进京惊讶地看着他,心中暗自感叹,原来农村的发展已经如此迅速了。接着,吴仁宝又拿起一件羊毛衫,笑着说:“这件羊毛衫,也是我们毛纺厂生产的!” 杨进京摸着标价牌上令人咋舌的数字,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突然意识到,上辈子自己搞了一辈子农业,却从来没有想过农村也能办工业,而且还能生产出如此高质量的产品! 回到宿舍后,杨进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百货大楼里的那些进口商品,以及吴仁宝介绍村办企业时的自信模样。凌晨三点,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打开手电筒,坐在桌前,给家里写了一封长信。 在信中,他详细地描述了自己在百货大楼里的所见所闻,以及对农村办工业的深刻认识。最后,他写道:“素心,我想通了。光靠种地,农民永远富不起来。咱们东八里庄,也要办工厂!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改变农村的面貌,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第二天上课,教授讲到“苏南模式”时,特意请吴仁宝发言。这个貌不惊人的南方农民,不紧不慢地走上讲台,面带微笑,侃侃而谈。他讲述了他们村如何发展村办企业,如何创造亿元产值,如何让村民们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台下的同学们都听得入了神,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只有吴仁宝的声音在回荡。 \"...最后我想说,\"吴仁宝目光炯炯,\"农民不是天生的泥腿子!给我们政策,我们也能搞工业、做外贸、闯市场!\" 掌声雷动。杨进京拍得手掌发红,胸口像有团火在烧。课间休息时,他拦住吴仁宝:\"老吴,我想去你们村看看!\" 周末,杨进京婉拒了学校组织的故宫游览,跟着吴仁宝登上了南下的火车。沿途的风景从华北平原的苍茫逐渐变成江南水乡的秀美,他的心情也越发激动。 \"看那边!\"吴仁宝突然指着窗外,\"那是我们村的工业区!\" 杨进京顺着方向望去,远处一片整齐的厂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烟囱里飘着淡淡的白烟,完全颠覆了他对农村的认知。 华西村的景象更让他震撼——宽阔的马路,漂亮的别墅,现代化的学校,还有那座标志性的金塔。村民们骑着摩托车来来往往,个个衣着光鲜,精神饱满。 \"这...这真是农村?\"杨进京嗓子发干。 吴仁宝带他参观毛纺厂时,正赶上日本客商来验货。看着那些精美的羊绒制品被打包运往海外,杨进京突然想起东八里庄那些卖不上价的花生、棉花... \"老吴,你们当初怎么起步的?\" \"嗨,还不是被逼的!\"吴仁宝领着他走进村史馆,指着一张发黄的照片,\"看,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小五金厂,藏在猪圈后面,公社来查就停工...\" 杨进京心头一震。上辈子他太循规蹈矩,总等着上级指示,结果错失了多少机会? 电子元件厂里,崭新的自动化设备正在运转。吴仁宝得意地介绍:\"这是用补偿贸易引进的,产品抵货款,没花外汇!\" \"补偿贸易?\"杨进京如获至宝,\"这个法子好!\" 当晚,村招待所的灯光亮到凌晨。杨进京和吴仁宝趴在图纸上,一个讲一个记,把村办企业的管理经验、融资渠道、市场开拓摸了个透。 \"老杨啊,\"吴仁宝递给他一沓文件,\"这是我们这些年踩过的坑,你拿回去参考。农村搞工业不容易,但只要有决心...\" \"有!\"杨进京斩钉截铁,\"回去就干!\" 回京的火车上,杨进京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工厂、码头,思绪万千。上辈子他守着\"以粮为纲\"的教条,眼睁睁看着南方农村腾飞;这辈子,他要带领东八里庄闯出一条新路! 第39章 无心插柳 清晨的东八里庄还笼罩在薄雾中,杨进京已经站在了村委会门口,手里攥着一沓图纸。 三座厂房的规划图在露水打湿的水泥地上铺开,像三艘即将起航的战舰。 \"杨局长,您真考虑清楚了?\"赵副县长的小轿车碾着晨露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忧心忡忡的脸,\"县里正是用人之际...\" 杨进京拍拍图纸上的露水:\"赵县长,我这人您知道,一根筋。现在满脑子就想着这三座厂子,局里的工作反而耽误了。\" \"胡闹!\"赵副县长推门下车,皮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泥点,\"县委刚决定让你兼任乡镇企业办主任,就是看中你搞经济的本事!\" 杨进京愣住了。上辈子他在农业局混到退休也没捞着个实职,这辈子居然... \"这样,\"赵副县长压低声音,\"你每周一去局里开个会,其他时间在村里搞你的厂子。出了成绩算县里的,捅了娄子...\" \"我兜着!\"杨进京接得飞快,两人相视一笑。 送走赵副县长,杨进京直奔工地。 榨油厂的地基已经打好,二十多个村民正在浇筑混凝土。见他过来,老支书拄着铁锹直起腰:\"进京,县里咋说?\" \"妥了!\"杨进京卷起袖子就去搬水泥,\"老李,毛纺厂的设备什么时候到?\" \"说是月底...\"老支书突然压低声音,\"进京,有件事得跟你说。雪梅班主任来电话,说孩子最近成绩下滑得厉害...\" 杨进京的手顿在半空。大女儿今年高考,上次模拟考还是全县前十。他张了张嘴,却看见远处张虎正领着几个穿西装的人往这边走——是广州来的设备供应商。 \"老李,你帮我给素心捎个话,让她多盯着点雪梅。\"杨进京抹了把汗,已经换上笑脸迎向客商,\"王经理!一路辛苦!\" 三天后的深夜,杨进京蹲在临时工棚里对账本,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王素心掀开帘子进来,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 \"吃点东西吧,都熬了三宿了。\"她放下碗,欲言又止。 杨进京头也不抬:\"放那儿吧。对了,雪梅最近...\" \"正要跟你说这个。\"王素心叹了口气,\"孩子昨天发烧到39度,还坚持去上学...\" 算盘声戛然而止。杨进京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怎么不早说?\" \"早说?\"王素心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你手机三天打不通,工地上的人又说你在见重要客户...\" 杨进京猛地站起来,外套都顾不上穿就往家跑。推开女儿房门时,17岁的杨雪梅正蜷缩在被窝里,床头柜上摆着退烧药和半碗凉透的粥。 \"爹...\"女孩虚弱地睁开眼,\"我没事,就是有点感冒...\" 杨进京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烫得吓人。他二话不说背起女儿就往村卫生所跑。夜风吹得他眼眶发酸——上辈子雪梅为了供哥哥们读书,早早嫁了个包工头,这辈子明明说好要让她考大学的! \"肺炎。\"卫生所的老大夫板着脸,\"再晚来两天就麻烦了。你们这些当父母的...\" 输液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杨进京握着女儿滚烫的手,突然想起上辈子瘫痪时,雪梅是唯一常来看他的孩子。每次来都带着自己蒸的馒头,一边喂他一边偷偷抹眼泪。 \"爹,您别担心。\"雪梅虚弱地笑笑,\"我落下的功课会补上的...\" 杨进京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他想起重生回来的誓言——要让每个孩子都活出人样来。可现在... 天亮时,王素心来换班。杨进京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工地走,路过村委会时,电话铃响得刺耳。 \"杨叔!\"是张虎激动的声音,\"耀元拿奖了!全国青少年美术大赛一等奖!中央美院要破格录取!\" 杨进京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上辈子最不成器的老三,这辈子要上中央美院了? \"还有,\"张虎继续报喜,\"广州那边同意先发货后付款,设备下周就到!\" 挂掉电话,杨进京站在晨光里,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三个厂子同时上马,大女儿高考在即,三儿子要去北京,二儿媳快生了...这摊子铺得是不是太大了? \"杨队长!\"榨油厂工地有人大喊,\"地基出问题了!\" 杨进京拔腿就跑。赶到现场时,工人们正围着一处塌陷的地基议论纷纷。技术员满头大汗:\"杨局长,这块是回填土,得全部挖掉重做...\" \"要多久?\" \"起码三天...\" 杨进京眼前一黑。三天后就是设备到港的日子,地基不搞好,几十万的机器往哪放? \"挖!\"他咬牙脱掉外套,\"所有人分成三班,24小时不停工!\" 铁锹挥舞间,杨进京的手机又响了。是县医院打来的,魏红霞要提前生产,正在送往产房。 \"进京!\"老支书慌慌张张跑来,\"红霞难产,素心已经赶去医院了,让你...\" 杨进京看着摇摇欲坠的地基,又看看手机,额头上的汗滴在屏幕上。上辈子魏红霞生头胎时就难产,差点一尸两命... \"老李,这儿交给你了。\"他扔下铁锹,\"我去去就回!\" 县医院产房外的长椅上,王素心正攥着念珠念念有词。见丈夫满头大汗地跑来,她\"哇\"地哭出声:\"大夫说胎位不正,要剖腹产...\" \"耀宋呢?\" \"在农机站培训,已经派人去叫了...\" 杨进京瘫坐在长椅上。上辈子二儿子耀宋是最孝顺的一个,可他瘫痪后,耀宋被媳妇管得死死的,一年也来看不了两回。 \"杨耀元家属!\"护士突然推门出来,\"电话!\" 产房哪来的电话?杨进京懵懵懂懂接过听筒,里面传来三儿子兴奋的声音:\"爹!我见到徐悲鸿的弟子了!他说我有天赋...\" \"好...好...\"杨进京机械地应着,眼睛却盯着产房亮起的红灯。 \"爹?您怎么了?\"杨耀元终于听出异样。 \"你二嫂难产...\"杨进京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爹别急,我认识协和的产科专家,这就联系!\" 杨进京握着挂断的电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上辈子这个时候,耀元应该正跟张虎那帮混混在游戏厅闹事吧? 两个小时后,当省城的专家风尘仆仆赶到时,魏红霞已经平安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杨进京抱着皱巴巴的孙子,看着匆匆赶回的杨耀宋,突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上辈子这几个儿子,什么时候这么争气过? \"爹,\"杨耀宋扑通跪下,\"对不起,我来晚了...\" \"起来。\"杨进京把孙子递给他,\"去看看你媳妇。\" 回村的路上,王素心突然问:\"老头子,你还记得当初为啥非要折腾这些厂子吗?\" 杨进京望着车窗外的田野,思绪飘回上辈子临终时的凄凉:\"为了...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王素心轻声道,\"你都快不认识他们了。\" 这句话像记闷棍敲在杨进京心上。是啊,上辈子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五个儿子身上,结果养出五个白眼狼;这辈子他忙着搞事业,几乎没怎么管孩子,可他们一个个... \"素心,\"他突然说,\"等这三个厂子走上正轨,我就退下来。\" \"真的?\"王素心狐疑地看着他,\"上次你也这么说...\" \"这次是真的。\"杨进京握住妻子的手,\"我想通了,挣再多钱,不如多陪陪家人。\" 王素心的眼眶红了:\"雪梅前天晚上说梦话,都在背化学公式...\" 杨进京胸口一阵发紧。当晚,他破天荒地没去工地,而是坐在女儿床边,听她讲复习的难点。十七岁的少女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张化学卷子。 轻轻抽出试卷,杨进京发现上面用红笔写着\"78分\"。他记得上辈子雪梅成绩一直很好,只是家里没钱供她上大学... \"爹保证,\"他给女儿掖好被角,\"这次一定让你念最好的大学!\" 第二天清晨,杨进京正在工地协调地基重修,张虎风风火火跑来:\"杨叔!中央美院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耀元让您去北京参加开学典礼!\" 工人们齐齐鼓掌,杨进京却盯着不远处的大米厂工地——那里正等着安装设备。三个厂子,几百号人的饭碗... \"告诉你弟,\"他最终说道,\"爹这次恐怕去不了了。\" 张虎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走了。杨进京继续埋头干活,直到夕阳西下,才独自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 树干上刻着几道痕迹——是孩子们从小到大的身高标记。最高那道是耀元的,去年量的,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了。杨进京摩挲着那些痕迹,突然发现最底下还有行小字:\"爹,加油!\"字迹稚嫩,像是雪梅小时候刻的。 晚风吹落几片槐树叶,杨进京突然明白了什么。上辈子他把孩子当私有财产,事事包办,结果养出五个巨婴;这辈子他放手让他们飞,反而... \"杨局长!\"远处有人喊,\"榨油设备提前到了!\" 杨进京抹了把脸,大步走向村口。那里,一辆满载设备的卡车正缓缓驶来,车头系着大红花,在夕阳下红得耀眼。 第40章 油香不怕巷子深 东八里庄榨油厂开业那天,下起了瓢泼大雨。 杨进京站在崭新的厂房门口,望着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东八里庄粮油加工有限公司\"铜牌,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杨叔,设备调试好了!\"张虎从车间跑出来,工作服上沾满了油渍,\"就是这鬼天气...\" 杨进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下雨不影响生产,关键是原料。\" 话音刚落,一辆拖拉机\"突突\"地驶入院内,车斗里只装了半车花生——还是湿的。 开车的王老汉跳下来直跺脚:\"进京啊,对不住!就收了这么点,其他几家都说跟县粮站签了合同...\" 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 上辈子九十年代,正是这种统购统销政策,把多少村办企业活活卡死。 \"虎子,\"他转向张虎,\"去打听打听,县粮站突然收花生是怎么回事。\" 雨越下越大,车间里的机器空转着,像个饿极了的大汉。杨进京蹲在仓库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天黑,张虎才骑着摩托车回来,浑身湿得像只落汤鸡。 \"杨叔,查清楚了!\"张虎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是县粮油公司搞的鬼,他们给农民开了高价...\" 杨进京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县粮油公司经理钱大富,是刘长山的连襟。这招釜底抽薪,够狠! \"爹!\"杨耀唐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林娜娜她舅...就是那个供销社主任...带人在村里收花生,说咱们的榨油厂撑不过三个月...\" 杨进京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上辈子这个大儿媳就处处跟家里作对,这辈子还是... \"先不管他们。\"他强迫自己冷静,\"虎子,明天一早你去趟邻县,看能不能收到花生。价格高点也行,先把机器喂饱。\" 第二天更糟。不仅原料短缺,连预定的包装桶也迟迟不到货。杨进京打电话去问,对方支支吾吾:\"杨局长,不是我不发货,实在是...唉,有人打过招呼了...\" 中午时分,一辆小轿车嚣张地停在厂门口。林建军——林娜娜的父亲,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制服的。 \"杨局长,听说你们遇到困难了?\"林建军假惺惺地笑着,\"要不这样,我们供销社入股五十万,占51%股份...\" 杨进京盯着这个上辈子坑了他无数次的老狐狸,突然笑了:\"林主任,您这是趁火打劫啊?\" \"话不能这么说。\"林建军拍拍车间的墙壁,\"这么好的厂子,垮了多可惜...\" \"谁说会垮?\"杨进京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昨天刚签的合同,省粮油集团包销我们全年产量。至于原料...\"他故意顿了顿,\"省里特批我们直接从农户手里收购,不受统购统销限制。\" 林建军脸色大变:\"这...这不可能!\" \"白纸黑字。\"杨进京把文件拍在桌上,\"要不要看看?\" 等林建军灰溜溜地走了,张虎才从里屋出来:\"杨叔,哪来的省粮油集团合同啊?\" \"假的。\"杨进京揉了揉太阳穴,\"先唬住他们再说。\" 当天晚上,杨家堂屋里烟雾缭绕。杨进京、张虎、老支书和几个村干部围着一张地图研究对策。 \"邻县的花生都被垄断了。\" \"包装桶厂说最少还要等半个月。\" \"最要命的是电,供电所说我们负荷太大,要限制用电...\" 问题一个接一个,杨进京的眉头越皱越紧。突然,院门被推开,林娜娜扭着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 \"爹,\"林娜娜笑得假惺惺,\"这是我舅介绍的王老板,专门来解决你们困难的...\" 王老板递上名片,上面印着\"北方粮油集团\"。杨进京扫了一眼就明白了——这是要收购啊! \"条件很简单,\"王老板翘着二郎腿,\"我们全资收购,原有员工留用,杨局长您还可以当名誉厂长...\" \"放屁!\"张虎拍案而起,\"当我们是要饭的?\" 王老板不慌不忙:\"年轻人别激动。听说你们欠了信用社三十万贷款?要是还不上...\" 杨进京心头一震。这事只有内部人知道,肯定是... 他猛地看向林娜娜。大儿媳眼神躲闪,但嘴角带着得意的笑。上辈子就是这样,林家一点点蚕食他的家业,最后连儿子的心都拐跑了。 \"王老板,\"杨进京突然笑了,\"您知道东八里庄的规矩吗?\" \"什么规矩?\" \"我们的厂子,\"杨进京一字一顿,\"宁可烂在自家地里,也不卖给外人!\" 王老板脸色一变:\"杨局长,别敬酒不吃...\" \"虎子,送客!\"杨进京大喝一声。 等外人走了,杨进京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老支书忧心忡忡:\"进京,信用社的贷款...\" \"我想办法。\"杨进京咬着牙,\"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让林家看笑话!\" 夜深人静,杨进京独自在车间里擦拭机器。上辈子他窝囊了一辈子,这辈子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爹。\"杨耀唐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铁盒,\"这是我...我和娜娜的私房钱,两万八...\" 杨进京愣住了。上辈子这个长子除了要钱,从没往家里拿过一分。 \"拿回去。\"他硬着心肠说,\"爹不缺这点钱。\" \"爹!\"杨耀唐突然跪下,\"我知道娜娜她家不地道...可我...我毕竟是您儿子啊!\" 杨进京的眼眶一下子热了。他扶起儿子,发现这个曾经游手好闲的青年,手上居然有了老茧。 \"钱你留着。\"杨进京拍拍儿子的肩,\"明天跟我去趟省城。\" 第二天天不亮,父子俩就坐上了去省城的长途车。杨耀唐紧张得直搓手:\"爹,咱们真能借到钱?\" \"不是借。\"杨进京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是找销路。\" 省粮油集团大楼前,杨进京整了整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上辈子他听说这里的总经理周为民是个转业军人,最恨投机倒把。 \"没有预约不能进。\"门卫拦住了他们。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掏出个文件袋:\"麻烦转交周总,就说东八里庄的老兵求见。\" 半小时后,一个身材笔挺的中年男人大步走来:\"哪位是杨进京同志?\" 周总的办公室里,杨进京把榨油厂的困境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拿出样品:\"周总,您尝尝,这是我们用传统工艺压榨的花生油。\" 金黄的油脂在玻璃杯中荡漾,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周总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不错,比我们机械化生产的有味道。不过...\" \"周总,\"杨进京突然说,\"您参加过南疆战役吧?\" 周总一愣:\"你怎么知道?\" \"您办公室挂着钢盔,上面有弹痕。\"杨进京挺直腰板,\"我也是老兵,79年打过凉山。\" 两个老兵相视一笑,气氛顿时不一样了。周总亲自泡了茶:\"老杨,有什么困难直说。\" 当杨进京提到县粮油公司的打压时,周总猛地拍桌:\"乱弹琴!中央三令五申要支持乡镇企业!\"他当即拿起电话,\"小王,给我接省粮食厅!\" 离开省粮油集团时,杨耀唐抱着厚厚一叠合同,走路都在飘:\"爹!一年两百万的订单!他们还要派技术员来指导!\" 杨进京笑了笑:\"记住,做生意先做人。\" 回村的路上,杨进京特意绕道县信用社。信用社主任一见他就满脸堆笑:\"杨局长!正想找您呢!省行刚来通知,给您追加五十万信用额度...\" 林家的小轿车就停在信用社门口。杨进京出来时,正好看见林建军铁青着脸从主任办公室出来。两人擦肩而过,谁都没说话。 但消息传得比风还快。杨进京刚回村,就听说林娜娜被她爹叫回娘家了。杨耀唐坐在门槛上生闷气,见父亲回来,红着眼圈说:\"爹,娜娜说要离婚...\" 杨进京心里一揪。上辈子就是因为干涉儿子婚姻,搞得父子反目。这次... \"你自己拿主意。\"他硬起心肠,\"爹只问你一句——这些年,林家可曾真心待你?\" 杨耀唐浑身一震,突然捂着脸哭了。杨进京拍拍儿子的肩,什么也没说。有些路,得让孩子自己走通。 三天后,当省粮油集团的技术员进驻榨油厂时,林娜娜独自回来了,眼睛肿得像桃子。她一声不吭地进了厨房,帮王素心做起饭来。 吃饭时,这个向来跋扈的儿媳突然给杨进京盛了碗汤:\"爹...我错了...\" 杨进京鼻子一酸。上辈子到死都没等来的这声\"爹\",这辈子终于... \"吃饭。\"他夹了块鱼放在林娜娜碗里,\"明天去把会计证考了,厂里缺个管账的。\" 林娜娜的眼泪\"吧嗒\"掉进碗里。杨耀唐在一旁傻笑,被妹妹雪梅偷偷踢了一脚。 一个月后,东八里庄的花生油打进了省城超市。包装上\"老农坊\"三个字是杨耀元特意设计的,下面还有行小字:\"传统工艺,良心压榨\"。 开业典礼上,周总亲自剪彩。杨进京穿着新做的中山装,看着金灿灿的花生油源源不断地灌装出厂,突然想起上辈子临终时的愿望——要是能重活一次... \"老杨!\"周总拍拍他的肩,\"发什么呆呢?\" 杨进京回过神来,指着不远处正在建设的毛纺厂厂房:\"周总,那个厂子年底投产,专门做军用毛毯...\" \"好你个杨进京!\"周总哈哈大笑,\"这是盯上我们集团的后勤采购了?\" 笑声中,杨进京看见林建军灰溜溜地从围观人群里溜走。而更远处,刘长山的车停了一会儿,又悄悄开走了。 油香不怕巷子深。杨进京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花生的醇香。这香味会飘出东八里庄,飘出开州县,飘向更远的地方... 第41章 风云际会 省质检局的车开进东八里庄时,杨进京正在榨油厂实验室和技术员讨论新配方。 窗外阳光正好,照得那面\"省级龙头企业\"的铜牌闪闪发亮。 \"杨总!\"张虎急匆匆推门进来,脸色发青,\"来了帮穿制服的,说要突击检查!\" 杨进京手里的试管顿在半空。上辈子他就听说过这种套路——先捧你当典型,再找茬整你。 \"领头的姓什么?\" \"姓郑,说是质检三科的...\" 杨进京眯起眼睛。 郑三科? 那不是刘长山的老同学吗? 他放下试管,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让他们查。\" 车间里,五个穿制服的人正拿着放大镜在成品区翻检,活像在找金子的淘金客。 领头的郑科长满脸麻子,见杨进京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递上检查单:\"杨局长,有人举报你们产品不合格啊。\" \"欢迎监督。\"杨进京不动声色,\"需要配合什么?\" 郑科长掏出一沓文件:\"按新国标gb\/t1534-2023,花生油酸价不得超过1.5mg\/g,我们抽样检测...\" 杨进京心头一跳。这标准明明是今年刚修订的,正式实施日期在半年后! \"郑科,\"他故意用了个亲近的称呼,\"您这拿的是征求意见稿吧?现行标准还是2008版的...\" 郑科长脸色一僵,随即冷笑:\"杨局长消息灵通啊。不过...\"他变魔术似的又掏出一份文件,\"省里刚下的通知,要求重点企业提前执行新标。\" 张虎在一旁急得直拽杨进京袖子。这明摆着是刁难!现在厂里的工艺根本达不到新标准! \"理解。\"杨进京却笑了,\"正好我们新引进的德国精炼设备下周到货,专门解决酸价问题。\"他转头对张虎说,\"去把和周总签的采购合同拿来,给郑科过目。\" 郑科长翻着合同,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杨进京居然和省粮油集团绑得这么紧! \"设备没到之前...\"郑科长还不死心。 \"停产整改。\"杨进京斩钉截铁,\"绝不把不合格产品推向市场!\" 送走质检局的人,张虎急得直跳脚:\"杨叔!真要停产?那得损失多少...\" \"停个屁!\"杨进京突然爆了粗口,\"老子当年在前线打仗,枪顶脑门上都没怂过!\"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周总,您认识省质检局的赵局吗?\" 挂掉电话,杨进京径直走向成品库:\"把所有批次留样都送去省质检院复检,再联系电视台,就说我们要搞''质量开放日'',欢迎消费者监督!\" 张虎目瞪口呆:\"这...这不是打郑科的脸吗?\" \"打的就是他的脸!\"杨进京冷笑,\"去,把刘长山小舅子在县粮站以次充好的证据准备好,明天我亲自去纪委!\" 当天晚上,杨家堂屋里灯火通明。杨进京正在看中央台的新闻联播,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刘长山\"。 \"老杨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和气,\"郑科长那事是个误会...你看...\" \"刘局,\"杨进京盯着电视里正在报道的全国质量月活动,\"明天省电视台要来采访,您作为分管领导,是不是该来露个脸?\"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一定到!\" 挂掉电话,杨进京发现王素心正担忧地看着他:\"老头子,这么硬顶会不会...\" \"放心。\"杨进京拍拍妻子的手,\"你忘了咱们老三现在在哪儿?\" 此刻的北京中央美院,杨耀元正在画室挥汗如雨。他的毕业创作《父亲的建设》已经画了三个月——画布上,杨进京站在榨油机前的背影坚如磐石,背景里若隐若现的质检报告、合同文书构成了一幅时代画卷。 \"耀元!\"导师匆匆推门进来,\"明天文化部的领导来观摩,你的画被选为重点作品!\" 杨耀元紧张得手心冒汗:\"老师,我还没画完...\" \"要的就是这种未完成感!\"导师激动地说,\"这才能体现改革进行时的状态!\" 第二天,当省电视台在东八里庄拍摄\"质量开放日\"活动时,北京的文化部领导正站在杨耀元的画作前久久驻足。 \"这画的是...\"领导推了推眼镜。 \"我父亲,河南一个村支书。\"杨耀元紧张得声音发颤,\"他在村里办榨油厂,遇到很多困难...\" 领导突然笑了:\"有意思。这幅画让我想起年轻时在基层的日子。\"他转向随行人员,\"小张,安排一下,下个月''改革开放四十周年艺术展'',这幅画要放在入口处!\"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 三天后,当杨进京接到省委宣传部的电话时,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杨进京同志?我们是省电视台纪录片中心的,想给您做个专题片,《一个村干部的改革之路》...\" 与此同时,刘长山正在办公室大发雷霆:\"废物!让你们找点茬子,现在倒好,他杨进京要上电视了!\" 秘书小心翼翼地说:\"局长,刚接到通知,省纪委调查组下周进驻县粮食系统...\" 刘长山的脸瞬间惨白。他突然想起杨进京那天说的\"要去纪委\",原来不是虚张声势! 东八里庄的夜晚格外宁静。 杨进京独自走在新建的厂区大道上,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忽然想起来,杨耀元好像打过来电话说——他的画被选中参加全国展览,文化部领导还特意问了东八里庄的情况。 杨进京望着星空,突然笑了。 上辈子他费尽心思巴结领导,这辈子却因为儿子的画... \"爹!\"杨耀唐气喘吁吁地跑来,\"省粮油集团周总来电话,说德国设备提前到港了!\" \"好。\"杨进京点点头,\"明天你带人去接货。\" \"我?\"杨耀唐愣住了,\"我不懂德语啊...\" \"找林娜娜她表哥,他不是在外贸公司吗?\"杨进京轻描淡写地说。 杨耀唐瞪大眼睛。父亲居然要用林家的人?上次闹得那么僵... \"记住,\"杨进京拍拍长子的肩,\"成大事者,要有容人之量。\" 第二天中午,当杨进京在省电视台镜头前侃侃而谈时,刘长山正在纪委谈话室里汗如雨下。 他万万没想到,杨进京不仅提供了他小舅子的违纪证据,连他三年前收受粮油公司好处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杨进京!\"刘长山咬牙切齿地想,\"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村支书,身体里住着一个重生者的灵魂。 上辈子瘫痪在床二十年,杨进京早就把开州县这些蝇营狗苟摸得门儿清! 电视台采访结束后,杨进京接到了徐组长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小杨啊,文化部的老战友跟我说起你儿子的画...没想到你们父子俩都在搞''创作''嘛!\" 杨进京谦虚了几句,突然话锋一转:\"徐组长,听说中央正在酝酿乡村振兴战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消息倒是灵通...不错,下个月要选一批试点村,你们东八里庄...\" \"我们准备好了。\"杨进京斩钉截铁,\"三年内,产值翻两番!\" 挂掉电话,杨进京站在榨油厂楼顶,俯瞰着整个东八里庄。 远处,毛纺厂的厂房已经封顶,大米厂的地基正在浇筑。更远的地方,是正在建设的村民别墅区。 上辈子瘫痪在床时,他做梦都想看到的景象,如今正在眼前一点点变成现实。 \"爹!\"杨雪梅举着录取通知书跑来,\"我考上北大啦!\" 杨进京接过通知书,手指微微发抖。 上辈子连高中都没念完的女儿,这辈子要上北大了? \"好...好...\"他摸着女儿的头,突然想起什么,\"你三弟知道了吗?\" \"知道!他说要画幅《姐姐上大学》送给我!\" 夕阳西下,父女俩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杨进京望着远方,思绪万千。 重生一世,他本想改变家人的命运,却意外改变了一个村庄的命运。 而现在,这个村庄正在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爹,您在想什么?\"杨雪梅好奇地问。 杨进京笑了笑:\"在想你爷爷常说的话——人啊,有多大胸怀,就能干多大事。\" 晚风拂过田野,带来阵阵花生油的醇香。 这香气飘过厂房,飘过村庄,飘向更远的地方。 就像东八里庄的故事,终将成为这个伟大时代的一个注脚。 第42章 双双高升 1985年的秋老虎来得格外凶猛。 杨进京蹲在乡镇企业局新办公室的窗台上,手里的蒲扇摇得哗哗响。 这间办公室是昨天刚腾出来的,墙上的石灰还没干透,前任留下的\"廉洁奉公\"字画歪歪斜斜地挂着。 门外传来\"哐当哐当\"的自行车声,张虎满头大汗地闯进来,的确良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杨局!赵县长...不对,现在该叫赵书记了!他批了咱们的乡镇企业园区规划!\" 杨进京接过盖着大红印章的文件,嘴角微微上扬。 上辈子赵建国在副县长位置上窝到退休,这辈子居然成了县委书记,真是时也命也。 \"虎子,去把二八杠推出来。\"他掸了掸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咱们去趟东八里庄。\" 两人骑车经过县委大院,恰好看纪委的人押着个秃顶中年走出来。 杨进京眯起眼睛——那不是县粮食局的马局长吗? 上辈子这家伙可是平安熬到退休的。 \"听说牵出条大鱼。\"张虎压低声音,车把晃了晃,\"光现金就搜出两万多!\" 杨进京不置可否。 上辈子瘫痪在床时,老同事来看望时没少念叨这些人的\"丰功伟绩\"。 重生回来,这些记忆都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东八里庄村口新刷了白灰墙,上面\"改革开放示范村\"七个大红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杨进京刚下车,老支书就带着一帮村民围了上来,胶底布鞋踩得尘土飞扬。 \"进京啊,你可算回来了!\"老支书激动得旱烟袋直抖,\"省里刚来通知,要把咱们村列为''农村改革试点''!\" 杨进京点点头,目光扫过人群:\"素心呢?\" \"娘去北京了。\"杨雪梅从人群里钻出来,两根麻花辫一甩一甩,\"三哥的画获了全国大奖,文化部要颁奖!\" 杨进京一愣。上辈子最不成器的老三,这辈子居然混到文化部去了? \"爹!\"杨雪梅拽着他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子,\"我们系主任说,我的论文《包产到户的利弊分析》可以推荐到《农村工作通讯》...\" 杨进京喉头一哽。上辈子为了供儿子们读书,雪梅17岁就嫁了人,这辈子居然要发表文章了? \"好!好!\"他大手一挥,\"等你娘回来,咱们全家吃顿好的!\" 正说着,一辆绿色吉普车卷着尘土驶来。车门打开,新上任的赵书记健步走来,的确良衬衫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 \"老杨!\"赵书记热情地握住他的手,转头对随行的通讯员说,\"小刘,拍个照!好消息!县委决定由你兼任新组建的乡镇企业服务局局长,副科级!\" 围观的老乡们一阵骚动。杨进京这个曾经的村支书,如今可是正经的国家干部了! \"这...\"杨进京故作迟疑,\"我还在村里兼着职...\" \"就是要你兼着!\"赵书记拍拍他的肩,手腕上的上海表闪着光,\"咱们开州县要搞''一村一品'',你杨进京就是标杆!\" 通讯员手里的海鸥相机\"咔嚓\"一声。 三天后,《开州报》二版登出了照片,标题是《从生产队长到局长:一个农民的改革之路》。杨进京拿着报纸,突然想起上辈子瘫痪时,只能在病床上听广播里的新闻... \"杨局长!\"办公室门被推开,林娜娜抱着一摞文件走进来,的确良衬衫扎在军绿色裤子里,显得格外精神,\"这是各公社报上来的社队企业名录,我按您说的分类整理好了。\" 杨进京惊讶地发现,这个曾经只会耍小性子的儿媳,如今头发利落地剪成齐耳短发,活脱脱个女干部模样。 \"你...会计培训班结业了?\" \"上周拿的证。\"林娜娜骄傲地挺直腰板,\"爹,我想在局里搞个财务辅导组,帮各社队企业建账...\" 杨进京鼻子一酸。 上辈子把他气得半死的林家闺女,这辈子居然... \"好,你负责。\"他顿了顿,\"对了,你爸那边...\" 林娜娜脸色一黯:\"他...他被纪委叫去谈话了。听说和刘长山的事有牵连...\" 杨进京长叹一声。 上辈子林家靠着刘长山的关系吃香喝辣,这辈子... \"需要组织帮助的,尽管说。\" 林娜娜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爹...我以前...\" \"过去的事不提了。\"杨进京摆摆手,\"去忙吧。\" 林娜娜刚走,张虎又风风火火闯进来,解放鞋上全是泥:\"杨叔!出事了!刘长山的小舅子带人堵在榨油厂门口,说要讨个说法!\" 杨进京冷笑一声:\"走,看看去。\" 榨油厂门口,十几个穿喇叭裤的小青年正在叫嚣。领头的瘦高个一见杨进京就蹦起来:\"杨进京!你害我姐夫坐牢,今天非...\" \"马卫东是吧?\"杨进京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个工作证,\"你姐夫的案子是纪委办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他故意拉长声调,\"你去年在粮站倒卖储备粮的事,粮管所的老王可是都交代了。\" 瘦高个脸色瞬间惨白:\"你...你胡说什么...\" \"要不要我现在去纪委找张科长问问?\"杨进京作势要推自行车,\"听说他正负责这个案子...\" 话没说完,那群人已经作鸟兽散。张虎看得目瞪口呆:\"杨叔,您这是...\" \"虚张声势罢了。\"杨进京把自行车支好,\"走,进去看看生产。\" 车间里机器轰鸣,金灿灿的花生油汩汩流入铁皮桶。杨进京伸手接了一捧,油脂从指缝间漏下,在阳光下像融化的黄金。 \"杨叔,\"张虎突然说,\"我听说...刘长山撂了,连县长都...\" \"干好咱们的活。\"杨进京打断他,\"官场上的事,少打听。\" 正说着,大喇叭里传来邮递员的喊声:\"杨进京!加急电报!\" 杨进京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写着:\"耀元见部长获表扬 雪梅论文被刊用 速回电 素心\" 他的手微微发抖。上辈子临死前,广播里正在播那位部长的讲话,他躺在病床上听得老泪纵横... \"杨局!\"公社通讯员骑着自行车赶来,车把上挂着的军用水壶晃来晃去,\"赵书记通知,省里明天要来看乡镇企业,第一站点名要到东八里庄!\" 杨进京回过神来:\"接待方案准备好了吗?\" \"林主任正在弄...\"通讯员压低声音,\"听说带队的是新来的副省长,以前在中央部委工作...\" 杨进京心头一跳。 该不会...又是耀元那幅画引来的吧? 当天晚上,杨家老宅的煤油灯亮到深夜。 杨进京翻箱倒柜找出一摞照片,全是东八里庄这些年的变化——从茅草房到砖瓦房,从煤油灯到电灯泡,从老黄牛到拖拉机... \"爹,您干嘛呢?\"杨雪梅端着搪瓷缸走进来。 \"准备汇报材料。\"杨进京指着照片,\"这是83年,这是现在...\" \"我帮您做图表吧!\"雪梅眼睛一亮,\"用数据对比,更清楚!\" 父女俩忙到半夜。 当杨进京看着女儿用规整的仿宋体在方格纸上绘制增长曲线时,突然想起上辈子雪梅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 第二天一早,三辆吉普车和一辆上海牌轿车开进东八里庄。 让杨进京意外的是,带队的不只是副省长,还有省委宣传部长和...文化局的领导? \"杨进京同志!\"副省长亲切地握住他长满老茧的手,\"久闻大名啊!你儿子那幅画,在部里引起了热烈讨论!\" 现场会开在了打谷场上。 当杨进京用雪梅做的图表介绍东八里庄的变化时,领导们频频点头。 更让他意外的是,耀元那幅《父亲的建设》被做成展板,就立在村委会门口! \"同志们!\"副省长站在磨盘上演讲,\"东八里庄的经验告诉我们,农村改革关键在实干,核心在人!像杨进京这样的带头人,要大胆使用!\" 掌声雷动。 杨进京站在人群中央,看着乡亲们朴实的笑脸,突然想起上辈子临终时的愿望——要是能重活一次... \"老杨!\"赵书记悄悄拉过他,的确良衬衫腋下已经汗透,\"省里决定把咱们县列为''农村改革试验区'',拨五十万专项资金!\" 考察结束后的座谈会上,文化局的领导特意找到杨进京:\"老杨,你儿子是个好苗子!我们想请他画组农村新貌,在省美术馆展出!\" 杨进京正要回答,公社书记急匆匆跑来:\"老杨!北京长途!\" 电话那头王素心的声音断断续续:\"老头子...耀元领奖上新闻了...广播里说...要推广东八里庄经验...\" 杨进京握着电话听筒的手直发抖。 上辈子五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这辈子不管不顾,反而个个出息了? 回村的路上,杨进京独自推着自行车。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新建的砖瓦房飘起袅袅炊烟。 上辈子瘫痪在床时的种种遗憾,今生都化作了眼前的烟火人间。 公社文书追上来:\"杨局长,有您的信...\" 信封上没有落款。 杨进京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行铅笔字:\"别高兴太早。刘长山的靠山还在。\" 杨进京笑了笑,把信纸揉成一团。 上辈子他活得战战兢兢,这辈子还怕这些魑魅魍魉? \"爹!\"杨雪梅骑着自行车追上来,车筐里装着《农村工作通讯》,\"我的文章发表了!导师说等我毕业了,可以推荐我去省政策研究室实习!\" \"好!\"杨进京拍拍女儿的肩膀,\"爹这些年记的笔记,你都拿去参考!\" 父女俩的影子在夕阳下渐渐拉长。 杨进京望着远处正在搭建的榨油厂新车间,那里将安装全县第一套机械化生产线... 重生一世,他本想改变家人的命运,却意外改变了一个村庄的命运。 而现在,这个村庄正在改变整个县的命运。 改革开放的春风拂过中原大地,而他,终于成了时代的弄潮儿。 第43章 青春风暴 五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铁水一样泼洒在开州县乡镇企业局的院子里。 杨进京解开的确良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汗珠顺着脖颈滚进衣领。 办公室里那台老式华生电扇\"嘎吱嘎吱\"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杨局长,这是榨油厂扩建的预算报表。\"会计老赵递过一叠文件,手指在表格某处点了点,\"钢材价格又涨了,咱们得...\" 话没说完,办公桌上的黑色手摇电话突然炸响。 老赵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走时不忘带上门。 杨进京抓起听筒,金属外壳被晒得发烫。 \"乡镇企业局,杨进京。\" \"是杨耀明家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背景音里隐约有上课铃声,\"我是一中高三(4)班班主任李建国。\" 杨进京手里的英雄钢笔\"啪嗒\"掉在玻璃台板上。 这支笔是去年被评为县级劳模时发的奖品,平时都舍不得用。 蓝黑墨水在扩建图纸上洇开一片,正好淹没了计划新建的储油罐位置。 \"李老师好!\"杨进京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耀明出什么事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挂历——1985年5月17日,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李老师的声音更低了:\"杨局长,您得来学校一趟。耀明同学...\" 一个明显的停顿,\"给班里女生写情书,被人家家长发现了,现在闹到校长室...\" 杨进京眼前一黑,左手撑住办公桌才没栽倒。 上辈子老四高考失利,只上了个地区中专,后来辞职下海,去一线城市混了一辈子。 天天说忙,其实吧........ 这辈子眼瞅着要出息了,怎么... \"对方家长是...\" \"县妇联王主任。\"李老师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她爱人...是县委周副书记。\" 听筒\"咣当\"一声砸在桌面上。 杨进京机械地挂断电话,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在听筒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 窗外的知了声突然变得刺耳,像无数把小锉刀在刮他的神经。 \"张虎!\"他猛地推开门,吼声把院子里啄食的麻雀惊得四散飞逃,\"备车!马上去一中!\" 吉普车在坑洼的县道上疯狂颠簸。杨进京把方向盘攥得死紧,指关节泛着青白。后座上的张虎抓着扶手,被颠得东倒西歪也不敢吭声。路过清水河大桥时,一辆拖拉机突然从岔路冲出来,杨进京猛打方向,车轮碾过路边的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杨叔...\"张虎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要先打听下情况?我认识一中的体育老师...\" \"闭嘴!\"杨进京一脚油门,吉普车像受惊的野马般蹿出去,\"小兔崽子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 张虎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说话。后视镜里,杨进京看见自己额头上青筋暴起,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上辈子瘫痪在床时,他最遗憾的就是没管好孩子们。如今重活一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老四重蹈覆辙? 县一中的红砖围墙出现在视野里时,杨进京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衬衫紧紧贴在脊梁上。 校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上海牌轿车,车牌是醒目的\"k-0003\"——县委三把手的座驾。 \"杨叔...\"张虎的声音有点发颤。 杨进京没吭声,把车停在校办工厂的空地上。 下车时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教务处所在的二层小楼。 教务处的绿漆木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几个男生踮着脚扒在窗户上,被路过的老师轰散又聚回来。 杨进京刚上楼,就听见里面\"砰\"的一声拍桌子响。 \"这种流氓学生必须开除!\"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破薄薄的门板,\"我家小娟是要考北大的苗子!现在离高考还剩几天?被他这么一搅和...\" 杨进京推门的手顿了顿。透过门缝,他先看见耷拉着脑袋的杨耀明。 十八岁的少年像根霜打的茄子,洗得发白的蓝布裤子膝盖处打着补丁,解放鞋边缘还沾着田间地头的泥点子。 脖颈后面晒得黝黑的皮肤上,几道白色的晒痕格外显眼——这是长期伏案学习留下的印记。 对面人造革沙发上,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的女人正挥舞着一张信纸。她穿着县城罕见的连衣裙,脚上是锃亮的皮凉鞋,涂着丹蔻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杨耀明鼻尖上。旁边梳麻花辫的女生低头绞着手指,蓝白相间的校服洗得发白,但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 墙角还坐着个穿四个口袋干部装的中年男人,正阴沉着脸抽烟。烟雾缭绕中,杨进京认出那是县委分管文教的周副书记——去年全县经济工作会议上,就是这位领导大力表扬了东八里庄的榨油厂。 \"您是杨局长吧?\"戴黑框眼镜的李老师快步迎上来,白衬衫腋下洇出两片汗渍。他压低声音:\"这是县妇联王主任,她女儿周小娟是我们年级第一...\" 杨进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县妇联主任兼县委常委家属,这个组合在开州县意味着什么,他这个当了二十多年大队长的人太清楚了。 \"王主任您好。\"杨进京硬着头皮伸出手,掌心在裤缝上蹭了蹭才伸过去,\"我是杨耀明的父亲,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王主任\"啪\"地把信纸拍在茶几上,搪瓷茶杯震得直晃,\"看看你儿子写的什么混账话!\" 泛黄的作业纸上,钢笔字工整得不像话: \"亲爱的小娟同学: 我知道现在不该说这些,可一想到毕业后可能天各一方,我的心就像被拖拉机碾过的麦穗。 每次看你为数学题皱眉的样子,我都想变成你笔下的算式。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约定一起考北京。你上你的北大,我读我的...(此处被墨水涂黑) 永远爱你的耀明 1985.5.16\" 杨进京的指尖微微发抖。这哪是什么流氓话?分明是少年人最笨拙的真心。那些被涂黑的字迹,想必是老四写完后自己又后悔了。 \"王主任,我替孩子向您道歉。\"他深深鞠躬,后腰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回去我一定严加管教...\" \"道歉就完了?\"王主任涂着丹蔻的手指戳向杨耀明,\"这种流氓学生必须记过!档案里留着...\" 一直沉默的周副书记突然掐灭烟头,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李老师,你们一中就是这么管理学生的?\" 李老师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上,他手忙脚乱地推了推:\"周书记,杨耀明同学成绩年级十八,上次联考过了重点线。年轻人嘛...\" \"十八名也配追我女儿?\"王主任冷笑,\"我家小娟是要当状元的!\" 杨进京的血\"嗡\"地冲上头顶。上辈子当了一辈子老好人,结果落得个众叛亲离。这辈子... \"王主任,\"他突然挺直腰板,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您女儿是要考北大,我儿子也不差。去年数学竞赛全省三等奖,作文拿过地区一等奖。\"顿了顿,\"当然,现在谈这些确实早了。您看这样行不行——\"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红头文件:\"这是省教育厅刚下的通知,我三儿子杨耀元被中央美院破格录取的事上了简报。要是周同学对美术有兴趣...\" 王主任的表情瞬间精彩起来。她当然知道能被省厅通报表扬意味着什么。角落里,周副书记的目光在文件上停留了几秒,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杨耀明。 \"妈!\"一直低着头的周小娟突然站起来,圆脸上挂着泪痕,\"是我先找杨耀明问数学题的!他...他从来没影响我学习!\" 办公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电风扇转动的声响。 杨进京惊讶地发现,儿子悄悄挺直了腰板,黑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 第44章 父子相对 回村的道路崎岖不平,杨进京却像着了魔一样,将吉普车开得飞快,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张虎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紧紧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 后座上的杨耀明则将额头紧贴着车窗,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雾,然而这层白雾很快就消散了。 当吉普车路过清水河时,杨进京突然毫无征兆地猛踩刹车。 车轮在土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吉普车向前滑行了半米后才停下来,扬起一片尘土飞扬。 路边的芦苇丛中,几只野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扑棱棱地飞起。 \"下车!\"杨进京怒不可遏地吼道,他用力摔开车门,声音之大,惊得更多的水鸟纷纷飞起。 杨耀明低着头,脚步踉跄地跟在杨进京身后,他那双破旧的解放鞋踩在河滩的鹅卵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初夏的河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黄色,水流湍急,打着旋儿向东流去。 杨耀明站在河边,嘴唇微微颤抖着,嗫嚅着说道:\"爹……我错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比那浑浊的河水还要让人难以听清。 杨进京并没有回应杨耀明的话,他弯下腰,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然后手臂猛地一挥,将石头用力甩向河面。 只见那石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水面上欢快地跳跃着,一下、两下、三下……最后\"咚\"的一声,沉入了河心,溅起一圈小小的水花。 \"错哪了?\"他又捡起一块石头。 \"我...我不该...\" “你错在不该现在表白!”杨进京突然提高嗓门,声音在空旷的河滩上回荡,仿佛能传出去很远。他手里的石头像是被他的愤怒所驱使,“噗通”一声直接砸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杨耀明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父亲,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远处的吉普车旁,张虎正悠然自得地点着一根烟,听到杨进京的吼声后,他识趣地转过身去,给这对父子留出一点私人空间。 杨进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张虎的存在,他自顾自地脱下衬衫,随手铺在河滩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汗水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流,在沙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坐。”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杨耀明也坐下来。 少年有些迟疑地慢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膝盖上的补丁,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杨进京注意到了儿子的这个小动作,他的目光落在杨耀明的手上,看到了那几处明显的茧子——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 “听着,”杨进京抓起一把沙子,让它们从指缝间缓缓流下,就像时间一样,无法挽留,“周小娟她妈为什么看不起你?是因为咱家穷吗?还是因为你是农村的?” 沙子漏完了,杨进京的问题却还悬在半空中,等待着杨耀明的回答。 杨耀明的目光紧紧地落在父亲那空荡荡的手掌上,仿佛能透过那片虚空看到父亲心中的失落和无奈。他微微颔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应和,但那声音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有些发颤。 就在这时,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像一颗流星般砸在沙地上。那沙粒似乎有着强大的吸力,瞬间便将那滴泪吞噬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杨进京看着儿子,心中一阵刺痛。他猛地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在沙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的指关节因为这剧烈的撞击而擦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但他却浑然不觉。 “那你就考个重点大学给她看看!”杨进京的声音带着些许怒意和不甘,在空旷的河滩上回荡着。他瞪着儿子,眼中燃烧着一团火,“等录取通知书到了,我看谁还敢说你‘配不上’!” 河对岸的芦苇丛突然像是被惊扰了一般,剧烈地晃动起来。一只白鹭从芦苇丛中腾空而起,它那雪白的翅膀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如同天使的羽翼一般。 杨耀明缓缓抬起头,目光追随着那只远去的白鹭。它越飞越远,最终变成了天边的一个小白点,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爹,”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仿佛那只白鹭的飞翔给了他无尽的勇气和力量,“我能行。” 回程的路上,吉普车开得平稳多了。 杨进京从后视镜里看着儿子,只见他静静地捧着英语课本,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似乎在默默背诵着什么。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书页上,照亮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也照亮了少年专注的脸庞。 东八里庄的夏夜,空气仿佛都被热浪凝固了,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杨家老宅的院子里,杨雪梅端着一盆凉水,缓缓走到青石板前,然后猛地将水泼了出去。水与石板接触的瞬间,发出“哗啦”一声脆响,紧接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升腾而起,如同一层轻纱笼罩在院子里。 杨雪梅站在一旁,看着雾气渐渐散去,然后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了西厢房,那里的煤油灯依然亮着,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她知道,杨耀明已经在那间屋子里伏案疾书四个小时了。 “四弟,喝碗绿豆汤吧。”杨雪梅轻声说道,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西厢房的门。门刚一打开,一股热气夹杂着汗味就扑面而来,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屋子里,缝纫机上堆满了演算纸,杨耀明正伏在案前,全神贯注地解着一道数学题。他的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通红的额头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放那儿吧。”杨耀明头也不抬,随口说道。他的右手握着铅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地划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杨雪梅走到他身边,把绿豆汤放在桌子上,然后看了看他正在解的那道题。那是一道立体几何的题目,杨耀明似乎在辅助线的画法上遇到了困难。 “姐,这个立体几何的辅助线该怎么画啊?”杨耀明终于抬起头,一脸苦恼地看着杨雪梅。 杨雪梅凑过去看了看题目,略加思索后,随手在图纸上添了一条线,说道:“这样。” 杨耀明盯着那条线看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兴奋地说道:“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 然而,他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又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可是,这样还是解不全啊……” 杨雪梅看着他,有些无奈地说:“你至于这么拼命吗?周小娟又不会跑掉……” “你不懂。”杨耀明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有些生硬,“我数学最后那道大题总是解不全,这次一定要做出来!”说着,他拿起橡皮,狠狠地擦着图纸,似乎要把自己的懊恼和不满都擦掉。 堂屋里,王素心正在纳鞋底。针线在油灯下闪着微光,她时不时望向东屋——杨进京正在那儿和村会计对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老头子,\"临睡前她忍不住问,\"老四这事...\" \"让他学。\"杨进京脱下的衬衫能拧出水来,\"孩子心里有数。\" 半夜里,杨进京被一泡尿憋醒。路过院子时,发现西厢房的灯还亮着。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透过窗户看见儿子正对着小镜子练习口型——那是在背英语课文。 月光下,少年消瘦的侧脸已经有了棱角。杨进京突然想起上辈子瘫痪时,老四来医院看他,手里拎着半斤皱巴巴的苹果——那是他半个月的工资买的。 高考前夜,杨家破天荒地杀了只老母鸡。王素心把两只鸡腿都夹到杨耀明碗里,被杨雪梅抗议:\"娘你偏心!\" \"你弟明天高考!\" \"我后天去省城实习呢!\" 杨进京敲了敲碗边:\"吵什么?\"转头对儿子说,\"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少年点点头,喉结上下滚动着,碗里的鸡腿一动没动。 高考那天,杨进京和王素心特意穿了新衣裳——他是一件浅灰的确良中山装,她是一件碎花衬衫。两人站在考场外的梧桐树下,像两棵扎眼的庄稼。 \"听说了吗?周副书记的女儿要考状元呢!\" \"人家请了地区重点中学的老师一对一辅导...\" \"杨局长家孩子怕是悬...\" 周围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杨进京掏出手帕擦汗,发现掌心全是湿的。 王素心紧张地数着念珠,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最后一科结束铃响,杨耀明第一个冲出考场,脸红得像喝了酒:\"爹!数学最后那道20分大题,我全做出来了!\" 杨进京一把抱住儿子,闻到少年身上浓重的汗酸味和墨水味。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哽住了。 放榜那天,整个东八里庄都轰动了。老支书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铜锣,边敲边喊:\"杨老四考上大学啦!中国海洋大学!\" 杨进京盯着录取通知书上\"水产养殖专业\"几个字,突然笑出了声。上辈子连县城都没出过的老四,这辈子要去青岛了! \"爹...\"杨耀明挠着头,\"没考上北大,我...\" \"傻小子!\"杨进京揉乱儿子的头发,\"海洋大学怎么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周副书记亲自登门那天,杨家正在给杨耀明收拾行李。 崭新的确良衬衫、人造革行李箱,还有一块上海牌手表——全是榨油厂的分红买的。 杨雪梅蹲在院子里,正往木箱里垫旧报纸防潮。 \"老杨啊,\"周副书记站在院子里,打量着新盖的砖瓦房,\"孩子们要去外地了,咱们是不是该...聚聚?\" 杨进京瞥见门外停着的吉普车上,周小娟正探头张望。 小姑娘剪了齐耳短发,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圈,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印着\"北京大学\"四个红字。 \"周书记,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处。\" 杨进京递过一支大前门,\"倒是咱们乡镇企业局想办个职工夜校,听说妇联有师资...\" 几天后,青岛的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杨耀明在来信中写道: \"亲爱的爹娘: 海水真蓝!比画报上还蓝!我们系有个海水养殖场,老师说毕业后可以搞对虾养殖。我想了想,咱们村的水库... 另:小娟的学校离我这儿要倒三趟公交车,但她每周末都来...\" 杨进京把信念给全家人听,王素心抹着眼泪笑:\"这孩子,信里就提了周家闺女这么一句。\" \"提什么提。\"正在整理行李的杨雪梅插嘴,\"他俩在火车站拉手,当我没看见?\" 满屋哄笑中,杨进京走到院门口。 第45章 春潮涌动 清晨的霜花还凝结在窗棂上,杨进京已经踩着自行车来到了乡镇企业局。 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细碎的冰晶,挂在眉毛上像撒了一层盐。 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从兜里掏出钥匙——这把钥匙还是昨天赵书记亲手交给他的,铜制的钥匙齿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杨局长早!\"门房老孙头正拿着竹扫帚清扫台阶,见到他连忙立正,\"锅炉刚烧上,得等会儿才有热水。\" \"不急。\"杨进京跺了跺脚上的泥,解放鞋鞋尖已经磨出了毛边。 推开办公室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这间办公室闲置了半年,前任局长调去地区时带走了所有像样的家具,只留下张掉漆的三屉桌和两把吱呀作响的木头椅子。 他放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三样东西:一个掉漆的军用水壶、一本用挂历纸包皮的黑皮笔记本,还有个小铁盒——里面装着王素心给他准备的炒面,怕他忙起来错过饭点。 刚坐下,楼下就传来\"突突\"的拖拉机声。杨进京推开斑驳的铁窗,看见张虎从拖拉机后斗跳下来,怀里抱着个木箱子,上面用粉笔写着\"东八里庄榨油厂 1985年第四季度账目\"。 \"杨叔!\"张虎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解放鞋在水泥楼梯上留下泥脚印,\"老支书让您赶紧看看这个!\" 杨进京接过账本,牛皮纸封面上还沾着油渍。他翻开内页,手指顺着数字一行行往下捋,突然停在\"利润分配\"那一栏——去年全村人均分红达到87元,比前年的35元翻了一番还多。 \"好!\"他一拍桌子,震得军用水壶晃了晃,里面的炒面发出沙沙声,\"照这个势头,今年能给每户盖砖瓦房了!\"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争吵声。杨进京探头一看,几个穿蓝布工装的汉子正跟门卫老孙头推搡。领头的是个黑脸大汉,脖子上搭着条发黄的毛巾。 \"怎么回事?\" \"杨局长,\"老孙头仰着脖子喊,\"这几个红旗公社的,非要见您...\" \"让他们上来!\" 黑脸汉子一进门就扯着嗓子:\"杨局长!俺们也要办厂!您得给指条明路!\"他身后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补充:\"听说您村榨油厂挣大钱了!俺们公社也想搞!\" 杨进京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却站着没动——屋里就两把椅子。他翻开笔记本,密密麻麻全是各地考察记录:\"你们公社我去过,河滩地多,土质偏沙,种花生怕是不行。\" 黑脸汉子噎住了,毛巾在手里绞成了麻花。 \"但我有个主意。\"杨进京翻到一页,上面贴着几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图片,\"去年去山东学习,看见人家搞柳编出口。你们公社不是有片芦苇荡吗?\"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芦苇编的小篮子,精巧得像个艺术品:\"这样的篮子,广州外贸公司收购价十二块外汇券。\" 黑脸汉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多...多少?十二块?够买三十斤白面了!\" 四月的田野已经泛出新绿。 杨进京的吉普车在乡间土路上颠簸,后座上堆满了各公社送来的土特产——李家洼的柿饼、大柳树的芦苇编、红旗公社新榨的花生油。他都记了账,准备回头让会计按市价把钱送回去。 \"杨叔,前面路断了!\"张虎突然刹车。只见一段土路被雨水冲垮,几个社员正用铁锹填土。 杨进京二话不说就跳下车,从后备箱拿出备用的铁锹。他卷起裤腿,解放鞋立刻陷进泥里。一锹一锹的泥土甩出去,汗珠顺着下巴滴在泥水中。 \"使不得啊杨局长!\"生产队长慌忙来拦,\"您这身衣裳...\" \"啥局长不局长,\"杨进京抹了把汗,\"当年修大寨田,我一天能挑两百担土!\" 正干着活,远处跑来个小伙子,手里挥舞着一张纸:\"杨局长!省里来电报!\" 杨进京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接过。电报是赵书记发来的,说省委农村工作部要来考察\"星火计划\"试点。 回到车上,他掏出笔记本写写画画。张虎偷瞄一眼,看见上面列着几个数字:榨油厂扩建10万、良种推广5万、文化站5万... \"杨叔,这文化站是不是...\"张虎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啥。\"杨进京合上笔记本,\"没有文化的村子,富不过三代。你忘了刘长山那个外甥?高中毕业就当上供销社副主任,为啥?不就是多读了几本书!\" 三天后,省委考察组的吉普车队开进东八里庄。带队的王处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戴着黑框眼镜,一下车就盯着村口新盖的文化站看。 \"这是你们用企业利润建的?\"王处长推了推眼镜。 杨进京还没回答,一群孩子从文化站里涌出来,齐声背诵:\"星火计划,科技兴农...\" 王处长的眼睛亮了。当晚的座谈会上,他当场宣布:\"东八里庄列为全省''星火计划''示范点,首批扶持资金二十万元!\" 散会后,杨进京独自走在田埂上。 月光下的麦浪像一片银色的海,远处榨油厂的灯光像艘夜航的船。 他突然想起上辈子瘫痪时,从电视里看到别人村通上了电,而东八里庄直到九十年代还在点煤油灯。 三伏天的县委会议室像个蒸笼。电扇\"嘎吱嘎吱\"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杨进京解开中山装最上面的扣子,发现赵书记的脸色比天气还阴沉。 \"老杨,你看看这个。\"赵书记推过来几页纸。 匿名信是用钢笔写的,字迹工整得像刻出来的:\"反映杨进京同志在东八里庄搞''一平二调'',挪用集体企业利润修路建校...\" 杨进京的指尖在信纸上轻轻敲打,突然笑了:\"赵书记,东八里庄的账本就在我办公室,随时可以查。\" \"我知道你没问题!\"赵书记烦躁地扯开领扣,\"但有人往地委告状,说你搞''独立王国'',还扣了个''否定集体经济''的大帽子!\" 第46章 金秋硕果 走出县委大院,杨进京的衬衫已经湿透。他站在树荫下点了支烟,看着县委办公楼某个窗口——那是副局长马占奎的办公室,窗帘微微晃动着。 \"杨叔...\"张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脸色难看,\"刚打听到,举报人是...\" \"刘长山的连襟马占奎?\"杨进京吐了个烟圈,\"猜到了。\"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骑着自行车来到县纪委。接待室的老徐是他当兵时的战友,见他进来直摆手:\"老杨,这事儿你别...\" \"我是来交材料的。\"杨进京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单据,\"这是东八里庄近三年每一分钱的去向,请组织审查。\" 一周后的全县干部大会上,赵书记当众抖着那封匿名信:\"经查证,东八里庄的财务制度比某些机关还规范!某些同志自己不干事,还眼红别人干成事...\" 台下,杨进京注意到马占奎的脸色像吃了死苍蝇,手里的笔记本都快捏碎了。 金黄的稻浪在秋风中起伏,空气中弥漫着新米的清香。杨进京蹲在田埂上,捏起一粒稻谷放进嘴里,\"嘎嘣\"一声咬开。 \"成了!\"他吐掉谷壳,对身边的老农说,\"老李头,你这''汕优63''比本地稻多打了二百斤!\" 老李头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多亏杨局长从省农科院弄来的种子!\"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张虎开着新买的\"东方红\"来拉稻谷。车斗上刷着醒目的红字:\"东八里庄农工商联合公司\"。 \"杨叔!\"张虎跳下车,手里挥舞着一封信,\"老三从巴黎来信了!\" 杨进京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接过来。 信纸是带香味的,上面还有外国邮票。 杨耀元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爹!我的画在巴黎展览,有个法国商人想买,出价一千法郎...\" 他的手微微发抖。 上辈子那个偷鸡摸狗的老三,如今... \"杨局长!\"村口有人喊,\"赵书记来了!\" 赵书记的吉普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着,车后扬起一阵尘土。 紧跟在吉普车后面的是一辆破旧的小货车,车斗里装着一台崭新的红灯牌收音机,收音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红色的外壳。 “老杨,给你送年货来了!”赵书记从吉普车上跳下来,拍了拍收音机的外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县里决定,明年让你兼管全县的‘星火计划’!” 杨进京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阵激动。 他快步走到小货车前,小心翼翼地揭开包裹收音机的布,看着那台崭新的红灯牌收音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当晚,杨家的堂屋里挤满了人。 红灯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欢快的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人们围坐在一起,嗑着瓜子,谈论着村里的事情。王素心端出一簸箕新炒的花生,香气四溢。 杨进京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星空,思绪却飘回到了重生回来的那个夜晚。 那也是这样的星空,但那时的东八里庄还点着昏暗的煤油灯,人们的生活十分艰苦。 广州的春天来得格外早,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交易会门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杨进京紧了紧身上新买的中山装,这件衣服是王素心特意为他南下考察做的,藏青色的涤卡面料,四个口袋方方正正,显得十分精神。 “杨局长,这边!”张虎站在意大利展位前,兴奋地向杨进京挥手喊道,“您快过来看看这个!”杨进京闻声快步走来,目光被一套闪着金属光泽的榨油设备吸引住了。 这套设备外观精致,工艺先进,标牌上清晰地写着“日处理花生 20 吨,出油率 48%”。 杨进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因为他所在的东八里庄目前使用的老设备出油率仅为 35%,这意味着如果引进这套新设备,将大大提高榨油效率和产量。 “多少钱?”杨进京急切地问翻译。 翻译与意大利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后,回答道:“二十万外汇券。” 张虎听到这个价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太贵了!”然而,杨进京却似乎并不在意价格,他迅速掏出笔记本,仔细地记录下这套设备的技术参数,嘴里还喃喃自语道:“贵也值啊!回去就搞补偿贸易,用我们的花生油来抵货款!” 回程的火车上,杨进京在硬座车厢里偶然遇见了省农科院的李教授。 两人虽然素未谋面,但一聊起农业话题便十分投机,于是就着一包花生米,一路畅聊。 当火车穿过雄伟的长江大桥时,李教授突然话锋一转,对杨进京说:“杨局长,你们县的水土条件非常适合种植猕猴桃,要不要尝试一下呢?” 在四月这个充满生机的季节里,东八里庄的田野上悄然出现了一片试验田。 嫩绿的猕猴桃苗在春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宛如一排排稚气未脱的新兵,正等待着成长和历练。 杨雪梅静静地蹲在田埂上,专注地观察着这些猕猴桃苗。 她手中拿着一个本子,不时在上面记录着一些数据和观察结果。阳光洒在她身上,映照出她认真而专注的神情。 突然,杨雪梅抬起头,朝着远处喊道:“爹!”声音清脆而响亮,在田野间回荡。不远处,杨进京正站在那里,凝视着正在施工的榨油厂新车间。 杨进京听到女儿的呼喊,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嫩绿的猕猴桃苗上,心中涌起一股感慨。他想起了上辈子临终时的遗憾。 那时,他躺在病床上,身体已经被病痛折磨得虚弱不堪。 偶然间,他听说邻村靠种植猕猴桃发了家,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而东八里庄却依然守着那亩产仅有三百斤的老玉米,生活依旧贫困。 这个消息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杨进京的心上。 他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够带领乡亲们摆脱贫困,过上更好的日子。 然而,命运似乎给了他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第47章 雪梅的心事 七月的日头毒得像蘸了辣椒水的鞭子,抽得人皮肤生疼。杨进京蹲在榨油厂新车间的水泥地基上,草帽檐下渗出的汗水把眼睛腌得生疼。他眯着眼看工人们吊装钢架,忽然听见大喇叭里老支书在喊:\"进京!你家雪梅回来啦!\" 杨进京撂下钢卷尺就往家跑。穿过新修的柏油路时,他看见几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正围着辆自行车——车后座上坐着个穿碎花连衣裙的姑娘,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爹!\"杨雪梅跳下车,拎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朝他跑来。杨进京张开双臂,却被女儿身上的变化惊得怔住了——那个离家时还带着乡土气的黄毛丫头,如今皮肤白得像刚磨出来的豆腐,脖颈修长得像塘里的嫩藕,只有那双杏眼还和小时候一样亮。 \"咋不提前拍个电报?我好让张虎开拖拉机去接你。\"杨进京接过行李,发现女儿的手腕细得他一把就能攥住。 \"想给你们个惊喜嘛。\"杨雪梅笑着,眼角却堆起几道不自然的细纹。 院子里,王素心正用新买的铝锅煮绿豆汤。见女儿进门,她撩起围裙擦了擦手,突然红了眼眶:\"瘦了...大学食堂吃不饱?\" \"哪有,我这是...\"杨雪梅的话被一阵自行车铃声打断。杨耀明风风火火冲进来,车把上挂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二姐!看我给你捞的!\" 晚饭吃得热闹。杨进京特意开了瓶珍藏的竹叶青,听儿女讲大学里的新鲜事。可每当问到\"有没有人欺负你\",雪梅的筷子就会在碗沿上轻轻一颤。 \"爹,您尝尝这个。\"她夹了块鱼肚子肉放到杨进京碗里,\"北大食堂的红烧鱼可没娘做的好吃。\" 月光爬上窗棂时,杨进京起夜,听见西厢房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他蹑手蹑脚走过去,透过门缝看见雪梅正对着一封信抹眼泪,床头摆着个撕碎的信封,邮戳上\"北京\"两个字格外刺眼。 第二天天没亮,杨进京就蹲在院子里修自行车。当雪梅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时,他装作刚发现她:\"起这么早?\" \"去...去文化站看看。\"雪梅的眼神飘向别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杨进京拍拍车座:\"我送你。\" 父女俩沿着新修的村道慢慢骑行。路边的白杨树是去年栽的,如今已经有胳膊粗。雪梅坐在后座,忽然说:\"爹,咱们村变化真大。\" \"是啊。\"杨进京故意放慢车速,\"你在学校...过得惯吗?\" 后座的人突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后背一热——女儿的额头抵了上来,肩膀微微发抖。 文化站里静悄悄的,管理员还没来上班。杨进京从兜里掏出昨晚捡到的碎信纸,轻轻放在阅览室的桌子上:\"爹不识字,你给念念?\" 雪梅的脸\"唰\"地白了。那些碎片上写着:\"...再敢躲着我...让你毕不了业...我爸是...\" \"爹!\"她突然扑进杨进京怀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们系主任的儿子...天天堵我...辅导员说...说他家...\" 杨进京的手掌在女儿背上僵住了。他想起上辈子雪梅被迫嫁人的那个雨天,也是这么在他怀里哭,可那时他瘫在床上,连抱抱女儿都做不到。 \"走。\"他猛地站起来,\"买票去北京。\" 北大校园比杨进京想象的还要大。他穿着崭新的的确良中山装,脚上的皮鞋硌得生疼,可腰板挺得比未名湖边的白杨还直。 \"那就是周毅。\"雪梅悄悄指了指图书馆门口的高个男生。那人穿着罕见的进口牛仔裤,手腕上的金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正和几个学生说着什么,突然伸手捏了旁边女生的脸。 杨进京眯起眼睛。这小子长得倒周正,可眼神里那股子轻浮劲儿,活像当年刘长山的儿子。 \"他爸是...\" \"教育部周司长。\"雪梅的声音像蚊子哼,\"辅导员说...说要是跟他好上,毕业能留京...\" 正说着,那男生突然朝这边看过来。雪梅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拽着杨进京躲到树后,可还是晚了。 \"杨雪梅!\"周毅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身上的古龙水味熏得人头晕,\"这老农民谁啊?\"他伸手就要拉雪梅的胳膊。 杨进京一把握住那只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变了脸色:\"我是她爹。\" \"哟,乡巴佬还挺横?\"周毅挣了两下没挣脱,突然笑了,\"叔,您知道燕南园的房子多少钱一平吗?您闺女跟了我...\" 杨进京松开手,从内兜掏出个小本本:\"周毅是吧?1985年12月3日,你在学三食堂殴打勤工俭学学生;1986年4月,你偷改《中国近代史》考试成绩;上个月...\"他每说一条,周毅的脸就白一分,\"这些材料,我已经寄给了中纪委信访室。\" \"你...你胡说什么!\"周毅的嗓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对了。\"杨进京拍拍中山装口袋,\"你写给雪梅的那些威胁信,我也复印了几份。\" 看着周毅落荒而逃的背影,雪梅的眼睛瞪得溜圆:\"爹,您哪来的...\" \"你三弟有个同学在学生会管档案。\"杨进京摸出根烟点上,\"你娘常说,打蛇要打七寸。\" 当晚,父女俩挤在北大附近的招待所里。六人间的屋子只住了他们俩,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吹不散夏夜的闷热。 \"爹,您睡了吗?\"雪梅在黑暗中小声问。 杨进京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斑:\"没。\" \"其实...周毅只是最过分的一个。\"雪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刚入学时,有个教授说...说农村女生想留京,就得...\" 杨进京的手指掐进了掌心。上辈子雪梅被迫嫁人后,回门那天胳膊上全是淤青。他当时瘫在床上,只能听着女儿在堂屋压抑的哭声。 \"雪梅啊。\"他突然坐起身,\"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咱家那头老黄牛不?\" \"记得,耕地时摔断了腿...\" \"我把它宰了,全村人都来吃肉。\"杨进京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沉,\"可你蹲在牛棚哭了一宿——因为那是你天天割草喂大的。\" 床板\"吱呀\"响了一声,雪梅坐了起来。 \"爹现在告诉你,\"杨进京一字一顿,\"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也有爹给你撑着!\" 月光从窗帘缝溜进来,照在女儿泪光闪闪的脸上。那一刻杨进京突然明白,上辈子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大闺女。 回程的火车上,杨进京一直望着窗外飞驰的田野。雪梅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同志,喝水吗?\"乘务员推着小车经过。 杨进京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名字和电话——北大党委书记、法律系教授、学生处处长...都是这两天拜访过的。最后一行写着:\"徐正国,中纪委三室\"。 火车穿过隧道时,雪梅醒了:\"爹,我想好了,毕业后回县里工作。\" \"傻闺女。\"杨进京揉揉她的头发,\"好姑娘志在四方。爹只希望你记住——\"他指了指窗外广袤的田野,\"咱们的根在这儿,但枝叶该长多高就长多高。\" 到站时,张虎开着新买的吉普车来接他们。后座上放着当天的《人民日报》,头版右下角有则小消息:\"教育部某司长涉嫌违纪接受调查\"。 雪梅拿起报纸的手微微发抖。杨进京却像没看见似的,转头问张虎:\"猕猴桃试验田的滴灌设备安好了没?\" 吉普车驶过东八里庄新修的牌楼时,夕阳正把文化站的玻璃窗照得金碧辉煌。杨进京望着远处正在施工的农贸市场,突然想起上辈子雪梅出嫁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 \"爹!\"雪梅突然指着窗外,\"快看!\" 文化站门口,十几个孩子正排队领暑假作业本。他们穿着整洁的衣裳,脸蛋红扑扑的,像一片生机勃勃的小树林。 杨进京的眼眶突然热了。重生一世,他终于护住了这棵最心疼的小苗。而这片土地上的其他幼苗,也终将长成参天大树。 第48章 戏梦人生 杨进京踩着夕阳的尾巴回到东八里庄时,裤腿上还沾着县城农机站的红油漆。 他刚给大女儿杨雪梅在北京办好了事,安了宝贝女儿的心。 \"素心!\"推开院门,杨进京习惯性喊了一嗓子,却听见堂屋里传来\"哇\"的一声哭嚎,惊得屋檐下打盹的老母鸡扑棱着翅膀逃开了。 只见十二三岁的杨耀清正抱着王素心的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涨得通红,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地上散落着几本作业本,蓝墨水瓶打翻在青砖地上,洇出一片刺目的蓝。 “这是闹哪出啊?”杨进京一脸狐疑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他把帆布包随手往磨盘上一扔,然后用那沾着红漆的手指在裤缝上使劲地蹭了几下。 要知道,按照上辈子的记忆,这个时间点,小儿子应该正乖乖地趴在缝纫机上认真写作业呢,怎么会突然上演这么一出哭天抢地的闹剧呢? 杨进京满心疑惑,转头看向一旁的王素心。 只见她一边撩起围裙擦着手,一边无奈地叹着气,眼角的皱纹里似乎都夹着深深的无奈。 “你问他呀!”王素心没好气地说道,“放学回来就吵着闹着说不上学了,连作业本都给撕了!” 杨进京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快步走到儿子面前,缓缓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儿子平齐。 小家伙身上穿着一件改小的蓝布褂子,肘部还打着补丁,不过那补丁的针脚细密而整齐,一看就知道是王素心在煤油灯下熬了三个晚上的心血。 杨进京心疼地看着儿子,伸出手想要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可小家伙却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把小脑袋一偏,躲开了父亲的手。 “耀清,跟爹说,为啥不想上学啊?”杨进京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一些,他不想吓到孩子。 毕竟,在上辈子瘫痪在床的那漫长的二十年里,他曾无数次在梦中见到过这样的场景,每次醒来,他都会为自己无法抬手给儿子擦去泪水而感到深深的自责和懊悔。 小崽子抽抽搭搭地抬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睛湿漉漉的:\"我、我要跟三爷学唱戏!\" 杨进京手指一颤。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上辈子杨耀清也是这般年纪闹着学戏,被他拿笤帚疙瘩抽了一顿后老实上学去了。可后来呢?那孩子三十多岁还在县豫剧团跑龙套,每次喝醉就念叨\"要是当年爹让我学戏...\" \"三爷?\"杨进京嗓子发紧,\"东头那个老戏骨李三爷?\" 杨耀清眼睛倏地亮了,挂着泪珠的小脸像雨后的向日葵:\"爹你知道?三爷说我嗓子亮,能唱武生!\"说着竟摆了个金鸡独立的架势,差点踢翻旁边的鸡食盆。 王素心急得直拍大腿:\"你听听!这像话吗?九岁的娃娃不念书去唱戏,将来吃啥喝啥?\" 杨进京没吱声,目光扫过院墙。夕阳把新盖的砖瓦房照得金灿灿的,远处传来榨油厂机器的轰鸣——那是他用重生优势给村里置办的产业。上辈子五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这辈子不管不顾,反倒个个出息了。老三画画进了文化部,老四考上大学,连大闺女都要发表文章了... \"素心,\"他突然起身,\"给耀清收拾行李。\" \"啥?\"王素心手里的葫芦瓢\"咣当\"掉进面缸。 \"明儿个我带他去见李三爷。\"杨进京弯腰捡起打翻的墨水瓶,蓝色液体已经渗进青砖缝里,像极了上辈子小儿子眼中熄灭的光,\"学戏苦是苦,可孩子喜欢。\" 杨耀清愣住了,挂着鼻涕泡的小嘴张得能塞进鸡蛋。王素心一把拽过杨进京的胳膊,压着嗓子道:\"你疯了?村里人咋说?老杨家小儿子当戏子?\" \"戏子咋了?\"杨进京摸出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梅兰芳还是全国人大代表呢!\" 这话他上辈子就想说,可惜瘫在床上口不能言。 李三爷的戏班子住在村东头的老祠堂里。 推开掉漆的朱红大门,一股陈年的香火味混着汗酸气扑面而来。 杨进京牵着杨耀清的小手跨过高门槛,看见十几个半大孩子正在天井里练功。 有拿大顶的,有翻跟头的,还有个瘦得像麻杆的男孩在墙角\"咿咿呀呀\"吊嗓子,声音尖得像刚打鸣的小公鸡。 \"哟,杨大队长!\"李三爷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老头穿着对襟白褂子,腰间系着条红绸带,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哪像六十多岁的人。 杨进京把躲在身后的儿子往前一推:\"三爷,您瞧瞧这娃...\" 话没说完,李三爷枯树枝似的手指已经捏住杨耀清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又在他腰上拍了两下:\"筋骨软,眼神活,是个好苗子!\"突然提高嗓门,\"小六子!拿戒尺来!\" 一个扎冲天辫的男孩颠颠地跑来,手里捧着根油光水滑的竹板子。李三爷接过戒尺,\"啪\"地打在杨耀清掌心:\"疼不疼?\" 小家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梗着脖子:\"不疼!\" \"好!\"李三爷哈哈大笑,转向杨进京,\"每月二十斤粮票,吃住在这儿,三年内不准探亲。\" 杨进京心头一颤。上辈子他听说戏班子打孩子像打贼,没想到规矩这么严。 可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从兜里摸出五块钱塞给李三爷:\"孩子淘气,该打就打。\" 回程时路过村小学,下课铃声正叮叮当当响着。 杨进京驻足听了会儿,恍惚看见上辈子的杨耀清背着补丁摞补丁的书包走出来,眼里全是厌学的死气。 转眼半个月过去。 这天杨进京从榨油厂回来,远远看见自家院门口蹲着个灰扑扑的小身影。 走近了才认出是杨耀清——小家伙瘦了一圈,蓝布褂子沾满尘土,膝盖处磨出两个大洞,露出的皮肤上全是青紫。 \"爹!\"小孩一抬头,脸上横七竖八全是泪痕,\"我、我跑回来了...\" 杨进京心头猛跳,却故意板起脸:\"李三爷知道不?\" \"翻墙出来的...\"杨耀清抽抽搭搭地掀起衣襟,后背赫然几道红痕,\"天天五更起,唱错词就打...小六子腿都打瘸了...\" 堂屋里,王素心正给儿子擦紫药水,棉签每碰一下,小家伙就\"嘶\"地倒抽冷气。 杨进京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紧锁的眉头。 \"要不...接回来吧?\"王素心小声说,手里沾血的棉签抖得厉害。 杨进京没应声。 他想起上辈子瘫痪时,县豫剧团来村子里慰问演出。 有一个演武生的小演员,在后台被团长打得血里呼啦...可不就是跟杨耀清现在一样——十二三岁的年纪? \"耀清,\"杨进京突然开口,\"知道为啥打你吗?\" 小家伙含着泪摇头。 \"因为你嗓子亮,三爷才打你。\"杨进京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灭,\"他要是不稀罕你,早撵你回来了。\" 杨耀清愣住了,挂着泪珠的睫毛忽闪忽闪。 \"明儿爹送你回去。\"杨进京起身拍拍裤子,\"你要实在受不了,只要说一声,坚持不住了,咱们就回家。\" 月光爬上窗棂时,杨进京听见西厢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看见杨耀清正对着镜子比划,嘴里还哼哼着不成调的戏文。 小家伙背上涂着紫药水的伤痕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可眼神却亮得像星星。 第49章 戏比天大 隔了几天,杨进京抽空又去看娃,推开祠堂的偏门时,晨雾还没散尽。 露水打湿的青砖地上,十几个孩子正排成一列拿大顶,细瘦的胳膊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杆。 他一眼就看见了杨耀清——小家伙倒立在西墙根,蓝布裤腿滑下来,露出两条青紫交加的小腿。 \"坚持住!\"李三爷的竹板子\"啪\"地抽在青砖上,\"武生看腰,花旦看眼,没个三年功夫别想上台!\" 杨进京攥紧了手里的油纸包,那是王素心连夜烙的糖饼。 他瞧见儿子憋得通红的小脸突然一白,接着整个人\"咚\"地栽下来。 旁边拿大顶的孩子们顿时笑作一团,有个扎冲天辫的男孩笑得最欢。 \"笑什么笑!\"李三爷的板子\"嗖\"地抽在那男孩背上,\"小六子,你第一天练功不也这熊样?\" 杨进京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杨大队长?\"李三爷终于发现了他,山羊胡子翘了翘,\"来查功课?\" 油纸包递过去时还在冒热气。 杨进京蹲下身,看见儿子掌心全是血泡,有的已经磨破,结着褐色的痂。 \"疼不?\"他故意用烟味很重的手去揉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杨耀清刚要张嘴,李三爷的竹板子已经点在他后颈:\"说话前先想想戏词!《长坂坡》赵云出场怎么念?\" \"忆昔当年...\"小家伙突然挺直腰板,奶声奶气却字正腔圆,\"...战长坂,威风凛凛敌胆寒!\" 杨进京鼻头一酸。 上辈子,当儿子逐渐长大成人时,每当他喝醉后,总会不由自主地哼唱这段曲调。 而李三爷在瘫卧在床之前,也无数次聆听过这段旋律,但却从未亲眼见过孩子在舞台上演唱过。 “还不错。”李三爷从油纸包里掰下一块糖饼,放入口中咀嚼着,同时评价道,“只是腰腿有些僵硬。” 话音未落,他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一托杨耀清的后腰,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小孩猝不及防,顿时疼得“嗷”地叫出了声。 “三爷!”杨进京见状,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满脸惊愕和担忧地看着李三爷。 “急什么?”李三爷对杨进京的反应似乎有些不满,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童子功就得这么练!当年梅老板……” 然而,就在他即将提及梅兰芳时,却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收住了话头,然后转身从那只破旧的木箱里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看似随意地扔给了杨耀清。 杨进京连忙伸手接住,定睛一看,发现这是一本手抄的《京剧身段谱》。 他翻开扉页,只见上面题着“赠三弟”三个字,而落款处,则是“畹华”二字。 杨进京的心头猛地一跳——这难道不正是梅兰芳的字号吗? 日头爬上祠堂飞檐时,练功暂歇。 杨耀清浑身脏兮兮的,就像一只小泥猴一样,软绵绵地瘫坐在石阶上。 他双手捧着水瓢,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杨进京见状,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水果糖,想要递给儿子。 然而,小家伙却摇了摇头,拒绝道:“三爷说唱戏的不能吃甜的,会坏嗓子。” “你倒是挺听话的。”杨进京微笑着,伸手捏了捏儿子那瘦得有些尖的下巴,突然,他摸到了孩子耳后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痕。 “这是怎么弄的?”杨进京皱起眉头,关切地问道。 “翻跟头磕的……”杨耀清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想要隐瞒什么。但他很快又抬起头来,兴奋地对父亲说,“爹,我现在能翻七个跟头了呢!”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准备当场演示一番。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咳嗽传来,仿佛一道钉子,将杨耀清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原来是李三爷走了过来,他手中的竹板子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肩膀,不紧不慢地说道:“杨大队长,俗话说得好,慈父多败儿啊。要想在人前显贵,就必须在人后受罪。” 杨进京对这句话自然是耳熟能详,他顺口接道:“必得人后受罪。”然而,他的心里却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墙角的那个男孩身上,那是一个叫小六子的孩子。只见小六子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左腿的膝盖肿得发亮,显然是受了伤。 当杨进京离开时,路过祠堂的后院,他看到晾衣绳上飘着十几件练功服,每一件都补丁摞补丁,显得十分破旧。 杨进京认出其中一件蓝布褂子——那是王素心用自己旧衣服改的,如今肩头又磨破了,在风里扑簌簌地抖,像只折翅的鸟。 八月中秋这天,东八里庄比过年还热闹。 新修的戏台前人头攒动,连田埂上都站满了人。 杨进京蹲在后台的榆树下,看李三爷给孩子们勾脸。 老艺人枯瘦的手指捏着毛笔,蘸了油彩往小脸上一抹,顽童转眼就成了戏中人。 \"爹!\"画着猴脸的杨耀清蹦过来,杏黄箭衣窸窣作响,\"我演先锋官!有十二个跟头!\" 杨进京伸手想摸他头上的紫金冠,被李三爷一板子打开:\"别动行头!\" 老艺人转身从破皮箱里取出对翎子,小心翼翼地插在冠上,\"这可是梅老板赏的真孔雀翎,摔断一根...\" 铜锣\"咣\"地一响,开戏了。 杨进京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到台前,刚站稳脚跟,就听到身后有两个老汉在窃窃私语。 “听说这小猴儿是杨大队长家的?” “可不是嘛,为了学这戏,挨的打比吃的饭都多呢!” 杨进京心头一紧,这说的不就是他儿子杨耀清嘛!正想着,只听得台上一声清脆的“嘚——呔!”,紧接着,一个金灿灿的小身影如同闪电一般出现在舞台中央。 杨进京定睛一看,只见那小身影在空中连续翻了十二个跟头,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最后“啪”的一声稳稳地落在台中央,两根翎子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纹丝不动。 杨进京激动得巴掌都拍红了,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闹天宫》里孙悟空战巨灵神的桥段。上辈子,儿子杨耀清每次喝多了酒,总会兴致勃勃地比划这段戏,可却从来没有机会登上真正的舞台表演。 “好!”就在杨进京满心欢喜的时候,全场突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他定睛一看,只见台侧站着一个身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正拿着一个小本子,聚精会神地记录着什么。 阳光洒在那人的手腕上,他腕上戴着的那块上海表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杨进京不禁眯起了眼睛。 戏正演到精彩处,杨耀清一个鹞子翻身,如同一只轻盈的飞燕一般,跃上了那张高高的木桌。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刚刚站稳的一刹那,那张木桌突然“咔”的一声,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 小家伙脚下一滑,眼看要栽下来,却见他就势一滚,金箍棒往地上一撑,竟变作个漂亮的\"倒踢紫金冠\"! 在台下如雷般的叫好声中,杨进京的目光落在了儿子身上。他注意到儿子所穿的杏黄箭衣后面,竟然渗出了一丝血迹。不用想,肯定是刚才在表演时被木刺划伤了。然而,尽管如此,儿子那张画着猴脸的小脸却笑得异常灿烂,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甚至连那厚厚的油彩都无法掩盖住他眼底的光芒。 散戏之后,后台突然来了一位身穿中山装的中年人。他径直走到杨耀清面前,开口问道:“小同志,你愿不愿意来我们县剧团啊?”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了工作证,上面赫然印着“开州县文化局艺术科赵卫国”的字样。 此时的杨耀清正忙着卸妆,听到这句话,他手一抖,差点把油彩抹进眼睛里。一旁的李三爷见状,手中的竹板子“啪”的一声敲在了箱盖上,大声说道:“急什么?他的功夫还没练成呢!” 赵科长似乎并不在意李三爷的话,他蹲下身子,微笑着对杨耀清说:“孩子,我看你很有天分啊。我们县剧团有专门的练功房,里面的地毯可厚了。”说着,他还比划了一下,手腕上的上海表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缭乱。 杨进京见状,默默地摸出了烟袋锅,在鞋底上轻轻磕了磕,然后看着儿子,缓缓说道:“耀清,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吧。” 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师父,又看看父亲,然后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抓起金箍棒,在空中挥舞出一个漂亮的花来。 “我要学全本《大闹天宫》!像李老师那样!”小家伙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在寂静的夜晚回荡着。 回村的路上,月光如水,洒在父子俩的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刚收割过的麦茬地上。杨耀清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感受着父亲的温暖和力量。 “爹,今天翻跟头时我看见娘哭了。”小家伙突然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疑惑。 杨进京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你娘啊……她是心疼你,怕你吃苦。” “我不怕!”小家伙立刻反驳道,他挣扎着要从父亲的背上下来,似乎想要证明自己的勇敢。 然而,当他落地时,却突然“嘶”地抽了口气,显然是伤口疼痛难忍。但他马上挺直了腰板,像个小男子汉一样说道:“三爷说,戏比天大!” 杨进京望着远处榨油厂的灯火,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突然想起上辈子儿子醉酒后的哭诉:“爹,我要是当年坚持……你会不会……” 夜风吹来,带来了新稻谷的清香,那股味道与儿子身上油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竟让杨进京的眼眶有些发烫。 \"明儿爹给你做个练功架。\"他一把将孩子扛上肩头,\"就支在咱家的后院,包了稻草的。\" 杨耀清欢呼起来,惊飞了田埂上的鹌鹑。 月光下,父子俩的影子叠成一个,晃晃悠悠地朝着亮灯的砖瓦房走去。 那里,王素心一定正守着锅红糖姜汤,窗台上的紫药水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第50章 儿女前程 1987年的麦浪翻滚得比往年都要欢实。 杨进京蹲在田埂上,指尖捻开一粒麦穗,饱满的麦粒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光泽。 远处,两台崭新的\"东方红\"收割机正轰隆隆地开进地里,扬起一片金色的尘雾。 \"杨局长!\"张虎小跑着过来,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省里的批复下来了!\" 杨进京在裤腿上蹭掉手上的麦壳,接过文件。 省乡镇企业厅的红头文件上,清清楚楚写着\"同意开州县筹建农机配件厂\",落款处盖着鲜红的大印。 他指尖微微发颤——上辈子这时候,他正四处求人给赔光家底的大儿子杨耀唐再一次重新安排工作呢。 \"爹!\"地头传来喊声。 杨耀唐从收割机驾驶室探出半个身子,蓝布工作服上沾满油渍,\"离合器片又烧了!\" 杨进京眯起眼。阳光下,大儿子晒得黝黑的脸上挂着汗珠,但眼睛是亮的——跟上辈子那个整天怨天尤人的混账判若两人。 \"自己修!\"他故意板着脸,\"三级技工证白考的?\" 杨耀唐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得嘞!\"转身就钻进车底,两条腿露在外面一蹬一蹬的。杨进京突然想起,上辈子这时候,老大正跟媳妇林娜娜闹离婚,嫌人家生不出儿子。 \"杨叔,\"张虎递过水壶,\"耀宋在县公司当上车间主任了,听说要派去洛阳拖拉机厂学习呢。\" 杨进京\"嗯\"了一声,拧开水壶灌了口凉茶。 茶是王素心用野菊花泡的,带着股苦香味。 老二杨耀宋上辈子在农机站混到下岗,最后在菜市场摆摊修自行车。 如今...他望着远处正在调试脱粒机的二儿子,那小子正跟几个青工比划着什么,阳光下,他胸前\"技术标兵\"的奖章闪闪发亮。 傍晚回到家,堂屋的八仙桌上堆着好几封信。 王素心正戴着老花镜,就着煤油灯的光给老三缝画画的罩衣,见了他忙说:\"快看信!老三从法国寄来的!\" 杨进京在脸盆里搓着手,肥皂沫子溅了一地。 上辈子这时候,老三杨耀元应该正因偷生产队的电线被劳教。 他抖开信纸,一张彩色照片滑出来——埃菲尔铁塔前,穿着牛仔衣的杨耀元挎着画板,身边站着个金发姑娘。 \"爹、娘:\"信上的字龙飞凤舞,虽然看不太确切,却透着欢喜,\"我的画被画廊收购了,够买一百五十亩地的钱!玛莎是我同学,她说想去中国看看...\" 王素心\"哎呀\"一声,针扎了手指。 杨进京却笑了,想起上辈子瘫痪时,电视里正播巴黎画展的新闻,他盯着那些看不懂的抽象画,想着要是老三... \"还有老四的!\"王素心又递过一封信,信封上印着\"中国海洋大学\"的红字。 杨进京展开信纸,海水的咸腥味仿佛扑面而来。 老四杨耀明在信里说,他跟周小娟都获得了公派留学资格,要去日本进修水产养殖。 \"...小娟她爸前几天来学校了,现在逢人就夸我,说我有出息...\" 煤油灯\"噼啪\"响了一声。 杨进京想起上辈子那个唯唯诺诺的老四,三十多岁还在农机站打杂,被岳母指着鼻子骂\"窝囊废\",后来还是被迫辞职下海了。 现在倒好,周副书记成了他最大的吹鼓手。 \"当家的...\"王素心突然压低声音,\"你说老四跟小娟,会不会...\"她做了个抱娃娃的手势。 \"管他呢!\"杨进京大手一挥,\"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这话上辈子他就想说,可惜当时瘫在床上,连大小便都要人伺候。 第二天是星期日,杨进京天没亮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院子里,就着月光磨镰刀——虽然村里早就用上收割机了,但他还是喜欢时不时下地干点活,仿佛这样能确认自己真的重获了健康。 \"爹。\"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杨雪兰提着煤油灯走出来。 十九岁的姑娘穿着白衬衫蓝裤子,胸前别着医学院的校徽,齐耳短发利落地贴在颊边。 \"这么早?\"杨进京停下磨刀石。 \"背解剖图。\"雪兰把灯挂在梨树上,翻开厚厚的教材。 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分明,跟上辈子那个早早嫁人、被家暴打得畏畏缩缩的二丫头判若两人。 杨进京继续磨刀,铁器与石头摩擦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晰。 上辈子这时候,雪兰应该正在婆家挨打,因为生不出儿子。 而现在...他瞥了眼教材上那些复杂的人体结构图,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爹!电话!\"大门口传来杨耀清的喊声。 小家伙穿着练功服,看样子是刚吊完嗓子回来。 九岁的小儿子比同龄人矮半头,但眼神亮得像星星——上辈子这时候,他正因为逃学被杨进京拿笤帚疙瘩追着打。 村委会新装的电话机泛着金属光泽。 杨进京抓起听筒,里面传来大女儿雪梅清脆的声音:\"爹!暑假的时候,我被选上做志愿者了!要接待外宾呢!\" 背景音里嘈杂一片,隐约能听见\"北京大学\"的广播声。 杨进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上辈子这时候,雪梅应该正在婆家坐月子,因为生了个闺女被婆婆骂\"赔钱货\"。 \"好...好...\"他只会重复这一个字。 电话线那头,是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星辰大海。 乡镇企业局的办公室比三年前宽敞多了。 杨进京坐在棕漆办公桌前,看着墙上挂的\"全县乡镇企业分布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红旗标志着各村新办的厂子,东八里庄周围的红旗最多。 \"杨局长!\"秘书小刘匆匆进来,\"省里来的考察组到了,赵书记让您马上去会议室!\" 杨进京整了整的确良衬衫的领子。 上辈子这时候,他应该正拖着病腿,挨家挨户求人借钱给老五盖婚房。 而现在...他摸了摸胸前\"开州县乡镇企业局局长\"的工作证,卡片光洁平整,还带着体温。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赵书记正跟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热络地聊天,见他进来连忙介绍:\"这就是我们的杨局长!从生产队长干起来的实干家!\" 眼镜领导握住杨进京长满老茧的手:\"老杨啊,你们县的''一村一品''经验,省里准备全省推广!\" 他腕上的手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比赵书记的上海表还要气派。 汇报持续到中午。当杨进京用数据说明乡镇企业如何带动农民增收时,在座的领导们频频点头。 他讲到东八里庄的榨油厂如何从三间土房发展到现代化厂房时,突然想起上辈子瘫痪在床,听说邻村靠办厂发了家,而自己村... \"老杨同志,\"散会后眼镜领导单独留下他,\"省厅缺个分管乡镇企业的副处长,你考虑考虑?\" 杨进京愣住了。窗外的白杨树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是上辈子他在病床上听见的,那些永远抓不住的机遇。 \"领导,\"他最终开口,\"我还是想在基层多干几年。\"这话不假——他重生回来,不就是为了亲眼看着这片土地改变吗? 晚饭后,杨进京拎着半瓶老白干来到打谷场。 新麦的香气弥漫在夜空中,远处榨油厂的灯光像落在地上的星星。他盘腿坐在磨盘上,就着月光自斟自饮。 \"爹。\"身后传来脚步声。杨耀清抱着个包袱过来,\"娘让我给你送花生。\" 小家伙一屁股坐在父亲旁边,两条小腿晃啊晃的。 月光下,杨进京看清包袱里除了炒花生,还有几本皱巴巴的作业本——敢情王素心还没死心。 \"最近学啥戏了?\"他故意不问作业的事。 \"《三岔口》!\"杨耀清立刻来了精神,跳下磨盘比划起来,\"我演任堂惠,要在黑夜里摸打...\"小家伙一个劈叉下去,疼得龇牙咧嘴也不喊疼。 杨进京仰脖灌了口酒。 上辈子这时候,他应该正逼着小儿子背乘法口诀,稍不用功就是一顿打。 而现在...他看着月光下翻跟头的小身影,突然笑出了声。 \"爹你笑啥?\" \"笑你像个活猴!\"杨进京揉乱儿子的头发,\"明天爹给你做个新花枪,用榨油厂的下脚料,包管比李三爷那根轻便!\" 夜风送来远处拖拉机的轰鸣,还有不知谁家收音机里放的《在希望的田野上》。 杨进京又倒了杯酒,这次没喝,而是缓缓洒在地上——敬上辈子那个死不瞑目的自己。 第51章 秋雨送别 1987年的秋雨来得又急又猛。 杨进京骑着自行车赶到县委大院时,裤腿已经溅满了泥点子。 县委办公楼前的梧桐树被雨水打得簌簌作响,几片黄叶粘在\"欢送赵建国同志赴任\"的红色横幅上,像几块难看的补丁。 \"老杨!\"赵书记的秘书小刘从走廊尽头跑来,塑料雨衣哗啦作响,\"赵书记在办公室等您!\" 杨进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指在中山装领口顿了顿——这件涤卡面料的中山装是去年被评为县级劳模时发的,四个口袋熨得棱角分明。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熟悉的木门。 \"进!\"赵书记的声音比往常低沉。 办公室里弥漫着烟草和茶叶的混合气味。 赵建国正在收拾文件,桌上的上海牌台历停在10月15日——调令上的赴任日期。 杨进京注意到,书记常用的白瓷杯里泡的不是往常的茉莉花茶,而是浓得发黑的普洱。 \"老杨啊...\"赵书记抬头,眼里的血丝在日光灯下格外明显,\"坐。\" 杨进京半个屁股刚挨到沙发,就听见\"咔嚓\"一声——沙发腿断了。 两人同时愣住,接着不约而同笑起来。这破沙发跟了赵书记五年,接待过无数访客,偏偏在今天寿终正寝。 \"好兆头啊赵书记,\"杨进京把断掉的沙发腿靠到墙角,\"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赵书记却没接茬。他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小河,把窗外的县委大院扭曲成模糊的色块。\"知道我调哪儿吗?\"他突然问。 \"不是青州市副市长?\"杨进京一愣。消息三天前就传遍了开州,农机站的喇叭里天天都在放《送战友》。 \"名义上是平调,实际...\"赵书记转身,从抽屉里取出调令推过来,\"青州是全省改革试点,可我这个副市长分管文教卫。\" 杨进京盯着红头文件上\"不分管经济工作\"那行小字,后脖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上辈子赵建国在副县长位置上窝到退休,这辈子好不容易... \"接替我的是林大海。\"赵书记突然压低声音,\"地委宣传部的二把手,去年还在《红旗》杂志上发文批评乡镇企业冲击计划经济。\" 窗外的雨声骤然变大。杨进京想起上辈子瘫痪时听广播,有个叫林大海的官员在九十年代初因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被树为典型,后来... \"老杨,\"赵书记递过一支大前门,火柴划亮时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你是我破格提拔的,又是农村出身,林大海肯定第一个拿你开刀。\" 杨进京的烟停在半空。重生以来顺风顺水的日子过得太久,差点忘了八十年代的改革从来不是一帆风顺。 赵书记离开的那天,开州县破天荒放了晴。 杨进京站在送行队伍末尾,看着地委组织部的吉普车卷尘而去。 新书记林大海的到任比预期早了三天——赵建国的车还没驶出县城,县委大院的黑板上就擦掉了\"欢送\"二字,改成了\"欢迎林书记莅临指导\"。 \"杨局长!\"乡镇企业局的小王气喘吁吁跑来,\"刚接到通知,下午三点全体干部会议!\" 杨进京整了整领口。上辈子瘫痪在床时,他听过太多\"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故事,没想到这辈子要亲身经历。 县委大礼堂里风扇转得嗡嗡响。 林大海比杨进京想象中年轻,梳着整齐的二八分头,的确良白衬衫的领口别着两枚闪闪发亮的曲别针——据说这是他在省委党校学习时的标志性装扮。 \"同志们!\"林大海的嗓音带着金属质感,\"当前有些地方出现盲目上马乡镇企业的苗头,这是对计划经济的严重冲击!\" 杨进京的钢笔停在笔记本上,洇出一团蓝黑色的污渍。他余光瞥见周围几个乡镇企业局的同事都低下了头。 \"特别是开州县,\"林大海突然提高声调,\"某些同志好大喜功,把集体企业搞成独立王国!\"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会场,在杨进京身上停留了两秒。 散会时,杨进京被办公室主任叫住:\"杨局长,林书记要见你。\" 书记办公室还留着赵建国用的旧藤椅,但墙上\"改革开放\"的书法横幅已经换成了\"实事求是\"的毛笔字。林大海正在批文件,头也不抬地说:\"坐。\" 杨进京刚坐下,就听见\"刺啦\"一声——林大海撕掉了一页批文。\"东八里庄榨油厂的扩建申请,\"书记把碎纸片扔进废纸篓,\"暂缓。\" \"林书记,\"杨进京挺直腰板,\"这个项目省乡镇企业厅已经...\" \"省里是省里,开州是开州。\"林大海终于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像两粒冰凉的纽扣,\"明天起,全县乡镇企业进行资产清查,你亲自抓。\" 走出县委大院时,杨进京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 上辈子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戏码——某个能干的干部被\"清查\"后,总能查出些\"问题\"。 农机站的会议室里烟雾弥漫。 杨进京盯着墙上挂的\"开州县乡镇企业分布图\",红头文件在手里攥出了褶皱。各公社企业办主任坐得板板正正,连最爱插科打诨的张虎都绷着脸。 \"资产清查要过三关。\"杨进京竖起三根手指,\"账本关、设备关、效益关。\"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咱们的企业经得起查,但绝不能让人鸡蛋里挑骨头!\" 角落里传来小声嘀咕:\"听说马占奎要当清查组副组长...\" 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马占奎是刘长山的连襟,当年被他送进局子的刘长山去年刚出狱。上辈子瘫痪时,他听收音机里说马占奎九十年代贪污扶贫款被判了十年,没想到这辈子... \"杨局长!\"门被猛地推开,公社文书老徐满头大汗,\"不好了!县里来人封了东八里庄榨油厂的账本!\" 吉普车在乡间土路上颠得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杨进京死死攥着车门把手,想起上辈子听说邻村的村办企业被\"查\"垮的往事。那时候他瘫在床上,只能听着广播干着急。 榨油厂门口停着两辆绿吉普,几个穿蓝制服的年轻人正往车上搬账本。领头的瘦高个转过身——正是马占奎,他胸前的\"资产清查工作组\"证件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杨局长,\"马占奎笑得像条发现猎物的鬣狗,\"根据群众举报,你们厂有套取国家补贴的嫌疑。\" 杨进京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财务室。会计老赵蹲在地上捡单据,花白的头发在风中乱得像堆枯草。三年前建厂时的情景突然浮现——那时老赵还是个打算盘噼啪响的精明人,如今... \"马组长,\"杨进京弯腰捡起一张飘落的入库单,\"举报人是谁?证据在哪?\" 马占奎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纸:\"匿名信二十多封!\"他突然压低声音,\"杨进京,当年你整刘长山的时候,没想到有今天吧?\" 东八里庄的夜比县城黑得多。杨进京蹲在自家院子的老枣树下,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堂屋里,王素心正给老三缝出国要带的衣裳,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时断时续。 \"爹。\"杨雪梅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手里端着搪瓷缸,\"喝点菊花茶,降火。\" 杨进京接过茶缸,借着月光看清女儿眼下的青黑。 这丫头本该后天就回北大,现在却说要延期返校。\"爹没事,\"他故意喝得很大声,\"你该走走你的。\" \"我刚给省乡镇企业厅的徐处长打了电话。\"雪梅蹲下来,声音压得极低,\"他说林大海这次调动很突然,连地委书记都不知情。\" 杨进京的手一抖,茶水溅在解放鞋上。上辈子他听说过类似的操作——某些保守派官员通过特殊渠道跨级调动,专门去打压改革先锋地区。 \"还有...\"雪梅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我查了最近三个月的《内参》,林大海在宣传部时,连续发文批评''农村资本无序扩张''。\" 夜风吹得枣树叶沙沙响。杨进京望着远处榨油厂黑黢黢的轮廓——那里现在贴着封条,像具被捆住的尸体。上辈子瘫痪时听广播,说有些地方的乡镇企业一夜之间全垮了,当时他还庆幸开州没遭殃... \"爹!\"大门突然被撞开,张虎气喘吁吁地冲进来,\"马占奎带人把李三爷的戏班子也查封了!说是什么''非法演出''!\" 杨进京\"腾\"地站起来,搪瓷缸\"咣当\"掉在地上。九岁的杨耀清这几天正跟着戏班子在邻县巡演,要是... \"小六子跑来报的信,\"张虎抹了把汗,\"耀清没事,李三爷让他躲到后台了。但...但戏箱行头全扣了,说是要查有没有''封建糟粕''!\" 堂屋里的缝纫机声戛然而止。 王素心举着煤油灯站在门口,灯光照着她惨白的脸:\"当家的,这可咋整...\" 杨进京摸出怀表看了眼——晚上十点二十。上辈子这时候,他应该正为儿子们的婚事焦头烂额,哪会想到有朝一日要跟县委书记掰手腕? \"虎子,\"他突然笑了,\"去把拖拉机开来,咱们连夜进城。\" \"干啥?\" \"找赵书记留的那本''账''。\"杨进京从枣树下挖出个铁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钥匙——县委机要室的备用钥匙,赵建国临走前悄悄塞给他的。 月光下,拖拉机\"突突\"地发动起来。杨进京回头看了眼自家新盖的砖瓦房,突然想起重生回来的第一夜。那时他发过誓,这辈子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到家人头上——县委书记也不行。 第52章 暗潮汹涌 1987年霜降这天,县委组织部的红头文件送到了乡镇企业局。 杨进京盯着\"关于李茂才同志任职的通知\"那行黑体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搪瓷缸上的红双喜图案。 缸子里的茶水早就凉了,浮着一层细碎的茶末。 \"杨局长,恭喜啊!\"办公室的小王探头进来,\"李副局长...哦不,现在该叫李书记了,请您去会议室。\" 杨进京慢条斯理地戴上眼镜——这是去年在省城配的老花镜,镜腿还用胶布缠着。文件上写得明白:李茂才任乡镇企业局党组书记、常务副局长,主持日常工作。而他自己,虽然还挂着局长头衔,后面却多了个括号(分管工会工作)。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李茂才正往新搬来的藤椅上铺凉席,见杨进京进来,连忙起身:\"老局长快坐!\"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的确良白衬衫,胸前的钢笔从一支变成了三支。 杨进京笑了笑,径直走向角落的木头凳子。上辈子瘫痪时听广播,这种\"明升暗降\"的把戏见得多了。只是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咬人的会是李茂才——这个三年前还跟在他屁股后面\"杨哥长杨哥短\"的农技站技术员。 \"同志们!\"李茂才清了清嗓子,\"根据林书记指示,我局即日起开展''三查三整''活动...\"他的目光在杨进京身上停留了一秒,\"重点清查近三年来的项目审批、资金使用和人事任免。\"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杨进京注意到,张虎的拳头在桌下攥得发白,而财务科长老赵的额头正渗出细密的汗珠——三年前建榨油厂时,是老赵亲手给李茂才塞过两条大前门。 \"特别是东八里庄榨油厂,\"李茂才突然提高声调,\"群众反映存在严重的资产流失问题!\" 杨进京的钢笔\"啪\"地掉在地上。 这支英雄100金笔是赵书记临调走前送的,笔帽上还刻着\"改革先锋\"四个小字。他弯腰去捡时,看见李茂才锃亮的皮鞋尖上沾着点泥——看来这位新书记今早特意去过东八里庄。 下班时秋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杨进京没带伞,索性把公文包顶在头上小跑回家。刚拐进胡同,就看见自家院门口停着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县医院的药袋,后座夹着把黑伞。 \"雪兰回来了?\"他推门问道,话音未落就愣住了。堂屋里除了二女儿,还坐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两人正头碰头看一本《解剖学图谱》。 \"爹!\"杨雪兰弹簧似的跳起来,白净的脸蛋瞬间涨红,\"这是我们医院的陈医生,来...来送资料的!\" 年轻医生也慌忙起身,白大褂下露出洗得发白的蓝裤子,脚上的回力鞋还沾着泥。杨进京眯起眼——这小伙子他认识,县医院有名的\"书呆子\",上辈子四十多岁还是主治医师,就因为不肯给领导亲戚插队。 \"杨局长好。\"陈医生推了推眼镜,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我...我来送《乡村医疗手册》的校样...\" 杨进京接过油墨味扑鼻的校样,扉页上赫然印着\"编委会主任:林大海\"。他心头一跳,再翻几页,发现编纂人员名单里居然有雪兰的名字。 \"林书记亲自抓的项目,\"陈医生突然不那么结巴了,\"说要送医下乡,雪兰同学负责编写妇幼保健章节。\"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杨进京想起上辈子雪兰被迫嫁人后,因为不懂产褥期护理,头胎落下一身病。而现在...他看了眼女儿发亮的眼睛,把校样轻轻放在八仙桌上:\"好事,好好干。\" 王素心从厨房端出姜汤时,陈医生已经告辞了。雪兰追出去送伞,屋里只剩老两口。杨进京刚想开口,媳妇却\"咚\"地放下汤碗:\"当家的,听说你要辞职?\" \"谁说的?\"杨进京一口姜汤呛在喉咙里。 \"全村都传遍了!\"王素心解下围裙摔在凳子上,\"说李茂才要整你,你怂了想跑?\"她眼圈突然红了,\"当年刘长山那么狠你都挺过来了,现在...\" 杨进京默默从兜里掏出个信封。王素心打开一看,是张省城报纸的剪报,标题是《私营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旁边还画着红杠。 \"素心,\"他轻声道,\"我想办个农机配件厂。\" \"你疯了?\"王素心的声音陡然拔高,\"好好的国家干部不当,去当个体户?雪兰还没毕业,耀清学戏要钱,老三在法国...\" \"法国来信了。\"杨进京又掏出张皱巴巴的信纸,\"耀元的画被画廊收购,汇了三千法郎。\"他指了指院里的砖瓦房,\"这房子就是用那钱盖的。\" 王素心愣住了,手里的信纸簌簌作响。窗外的雨打在新装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上辈子这时候,他们应该还住在漏雨的土坯房里,为老三偷生产队玉米的事给人赔礼道歉。 乡镇企业局的早晨从学习会开始。杨进京走进会议室时,发现自己的名牌被挪到了最边上,而李茂才的座位前摆着个崭新的陶瓷杯——和林大海办公室那个一模一样。 \"今天学习《计划经济与市场调节相结合》。\"李茂才敲了敲茶杯盖,\"请同志们结合我局实际,谈谈如何纠正盲目追求经济效益的错误倾向。\" 十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杨进京。上辈子当大队长时,他也主持过无数次学习会,但从没像今天这样如坐针毡。角落里,财务科长老赵正偷偷抹汗——东八里庄榨油厂的账本还在清查组手里。 \"我来说两句。\"张虎突然站起来,黝黑的脸上青筋暴起,\"没有经济效益,拿什么给工人发工资?拿什么...\" \"张虎同志!\"李茂才\"啪\"地合上笔记本,\"请注意你的立场!\"他转向杨进京,\"老局长,您说呢?\"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吊扇转动的声响。杨进京慢悠悠拧开茶杯盖,吹了吹浮沫:\"李书记说得对,要讲政治。\"他顿了顿,\"不过去年全县乡镇企业利润增长47%,职工工资平均涨了三十块,这算不算经济效益?\" 李茂才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杨进京却已经起身走向门口:\"工会那边还有个困难职工慰问,我先走一步。\" 走廊上,他迎面撞见县委办的小刘。\"杨局长!\"小伙子压低声音,\"林书记让您下午去他办公室,说是...谈榨油厂的事。\" 杨进京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小刘手里的文件袋上——露出的半页纸写着\"关于杨进京同志问题线索初核报告\"。 县委大楼前的梧桐树掉光了叶子。杨进京在台阶上蹭掉鞋底的泥,抬头看见三楼的窗户开着——林大海正站在窗前抽烟,烟雾在秋阳里泛着青灰色。 书记办公室比上次来时更简朴了。墙上\"实事求是\"的横幅下面,多了幅\"自力更生\"的毛笔字。林大海的办公桌上摊开着《红旗》杂志,正好翻到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的那页。 \"老杨啊,\"林大海示意他坐下,随手推过一叠材料,\"看看这个。\" 是东八里庄榨油厂的审计报告。杨进京直接翻到最后,看见\"未发现重大违纪问题\"的结论,心里刚松口气,又瞥见页脚一行铅笔小字:但存在程序不规范情况,建议对相关责任人问责。 \"你怎么看?\"林大海的钢笔轻轻敲着玻璃台板。 杨进京合上报告:\"按制度办。\"他太熟悉这套路了——查不出经济问题,就用\"程序不规范\"来整人。上辈子县农机站的老王,不就是被这么搞下去的? \"有觉悟。\"林大海突然笑了,\"组织上考虑给你换个岗位,县工会还缺个副主席...\" 窗外的喇叭声打断了谈话。杨进京瞥见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吉普车驶进大院,车门上\"乡镇企业厅\"的白漆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今天就到这。\"林大海迅速合上文件夹,\"明天上午党委会,你就不用参加了。\" 走出县委大院时,杨进京和吉普车上下来的人打了个照面——是省乡镇企业厅的徐处长,去年还来东八里庄考察过。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徐处长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晚饭的玉米粥熬得格外稠。杨进京端着碗蹲在门槛上,望着院里新搭的葡萄架——那是用榨油厂的下脚料焊的,今年刚结第一茬葡萄。 堂屋里,王素心正给雪兰看新扯的花布,说是要做件呢子大衣。\"陈医生今天悄悄跟我说,\"雪兰的声音压得很低,\"林书记的爱人在省卫生厅工作,这次《医疗手册》项目...\" 杨进京的勺子停在半空。难怪雪兰能被选进编写组,原来...他突然觉得玉米粥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当家的!\"王素心突然冲他喊,\"老三又来信了!\" 法国邮戳的信封里滑出张照片:埃菲尔铁塔前,杨耀元穿着破洞牛仔裤,身边除了上回那个金发姑娘,还多了个戴贝雷帽的老头。背面写着:\"导师说可以推荐我去意大利进修!\" 王素心捧着照片又哭又笑。上辈子这时候,老三应该正在劳教所采石场砸石头。杨进京却盯着信纸最后一行:\"爹,听说国内形势有变?需要钱就发电报。\" 夜深了,杨进京独自在院里磨镰刀。月光把磨刀石照得雪亮,刀刃刮过石面的声音像某种呜咽。上辈子瘫痪时,他最怕听见这种声音——那意味着秋收开始,而他却连镰刀都握不住。 \"爹。\"杨雪兰轻轻走过来,手里端着药茶,\"陈医生说...林书记可能要动大手术。\" 杨进京的手一滑,刀刃在拇指上划出道口子。血珠渗出来,在月光下黑得发紫。 \"不是那个手术。\"雪兰连忙解释,\"是说县里企业要大规模改制,省里有不同意见...\"她突然压低声音,\"陈医生偷听到电话,说省乡镇企业厅的徐处长这次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杨进京用衣角擦了擦镰刀。看来今天那辆吉普车不是偶然,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他望着远处新盖的榨油厂轮廓,突然想起重生回来的第一晚发的誓——这辈子,绝不让任何人把刀架在脖子上。 第53章 停薪留职 1987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都早。 杨进京踩着县委大院里的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办公室走。棉鞋是王素心新纳的千层底,踩在雪上咯吱作响,雪水还是渗进了鞋帮。乡镇企业局的牌子被人挪到了大门最边上,新刷的漆在雪光里亮得刺眼。 推开办公室门,暖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他的办公桌被挪到了靠窗的角落,桌上的文件堆了厚厚一层灰。李茂才正坐在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打电话,崭新的羊皮靴翘在桌沿,靴底沾着泥水,在文件上留下几个清晰的印子。 \"哟,老局长来了。\"李茂才放下电话,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正好,局里决定精简人员,东八里庄榨油厂的张虎调去农机站看仓库。您签个字?\" 杨进京接过调令,纸张在他手里微微发颤。张虎跟了他七年,从建第一个砖窑起就鞍前马后。现在要打发去看仓库,明摆着是杀鸡儆猴。 \"李书记,\"他摸出老花镜戴上,\"张虎是六级技工,看仓库是不是...\" \"这是组织决定。\"李茂才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还有,您分管的工会工作也调整了,以后负责老干部慰问。\"信封里是一沓车票——全是去偏远公社的慢车票,日期排到了明年开春。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杨进京望着玻璃上凝结的冰花,想起上辈子瘫痪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躺在炕上听着广播里播放乡镇企业蓬勃发展的新闻,而他的五个儿子正为谁该来照顾他这个瘫子吵得不可开交。 电话铃突然炸响。李茂才接起来,语气立刻恭敬得像换了个人:\"林书记...是,是...材料都准备好了...下午三点?我马上安排!\"挂掉电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杨进京一眼,\"老局长,下午的党委会您不用参加了,林书记特意交代的。\" 杨进京慢慢踱到窗前。县委大院里,几个勤杂工正在扫雪。为首的老孙头是他当兵时的战友,现在佝偻着腰,扫几下就要喘口气。上辈子他瘫痪后,只有这个老战友每年春节还来看看他,带几斤自己种的红薯。 中午食堂的白菜炖粉条结了一层油花。杨进京刚坐下,周围几桌人立刻端着饭盒散开。只有财务科长老赵磨蹭到最后,趁人不注意塞给他一张纸条:\"李茂才派人查了您经手的所有项目,连三年前买扫帚的发票都要走了。\" 雪停了,阳光照在纸条上,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今晚八点,老地方。\"这是他和赵书记约定的暗号。去年赵建国调走前,他们曾在县农机站的旧仓库里长谈过一次。那里堆着报废的拖拉机零件,铁锈味能掩盖烟味,厚厚的砖墙隔音极好。 下班时雪又下了起来。杨进京在传达室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要去东八里庄看看榨油厂。王素心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滋滋的杂音:\"当家的,雪兰说陈医生捎来话,让你小心...\"话没说完就断了,估计是雪压断了电话线。 农机站的仓库比外面还冷。杨进京跺着脚取暖,手电筒的光圈里飞舞着细小的尘埃。铁门吱呀一声响,赵建国裹着军大衣闪进来,眉毛上结着霜花。 \"老杨!\"赵建国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瘦了。\"这位曾经的县委书记如今两鬓斑白,青州市的副市长办公室显然不比在开州时舒坦。 手电筒的光照在斑驳的砖墙上,映出两个晃动的影子。赵建国从怀里掏出半瓶老白干,两人就着瓶口轮流喝。烈酒下肚,杨进京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经冻僵了。 \"林大海是要置你于死地啊。\"赵建国吐出一口白气,\"他派人到青州调查我,连我女儿在哪个小学都摸清了。\"酒瓶在两人手中传递,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省里有风声,明年要清理''改革冒进''的干部,你是开州第一个。\" 杨进京摸出烟袋锅,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地抽着。上辈子他窝窝囊囊过了一生,这辈子好不容易活出点人样,难道又要... \"老杨,\"赵建国突然压低声音,\"省乡镇企业厅徐处长是我老同学。他透露中央马上要有新政策,允许干部停薪留职下海。\"一个信封塞进杨进京手里,\"这是我的私房钱,不多,够你起个摊子。\" 回城的路上雪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得雪地泛着蓝光。杨进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上辈子瘫在炕上听儿子们争吵,这辈子老三从法国寄来的画展照片,雪兰穿着白大褂给乡亲们看病的样子...还有王素心,那个跟他吃了一辈子苦的女人,现在终于住上了砖瓦房。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破天荒地穿了件呢子中山装——这是去年去省里开会时做的。王素心正在灶台前熬粥,见他这身打扮愣住了:\"当家的,你这是...\" \"去局里。\"杨进京系好风纪扣,从抽屉里取出个信封,\"素心,要是我中午没回来,你打开看看。\" 乡镇企业局的大院里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杨进京径直走向人事科,把停薪留职申请拍在桌上。办事员小刘瞪圆了眼睛:\"杨局长,这...这得李书记批...\" \"我批什么?\"李茂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今天穿了件呢子大衣,领口别着崭新的党徽,手里端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 杨进京转身,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暖气管子里的水声咕咚作响。 \"我要停薪留职。\"杨进京一字一顿地说,\"去办农机配件厂。\" 李茂才的茶杯盖\"当\"地掉在地上,热水溅在他的新皮鞋上。他张了张嘴,突然笑了:\"老局长,您这是...畏罪潜逃?\" \"李茂才,\"杨进京突然直呼其名,\"三年前你从农技站调来,是我手把手教你算成本账。\"他指了指窗外,\"东八里庄的砖窑是你负责的,烧塌那次,是我替你背的处分。\"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李茂才的脸由红转白,最后变成铁青色。他抓起钢笔,在申请书上狠狠签了字,力道之大几乎划破纸张:\"滚!明天就清空你的办公桌!\" 走出县委大院时,杨进京抬头看了看天。雪后的阳光格外刺眼,照得人睁不开眼。门口卖烤红薯的老汉冲他招手:\"杨局长,来一个?刚烤好的。\" 热乎乎的红薯揣在怀里,烫得心口发疼。杨进京掰开咬了一口,甜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上辈子瘫在床上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自己走到街上,买个刚出炉的烤红薯。 回到家,王素心已经拆开了那个信封。她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赵建国给的那沓钱,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当家的,你这是要...\" \"素心,\"杨进京蹲下来,握住她粗糙的手,\"你还记得咱们结婚时,我说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不?\" 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声。杨雪兰带着陈医生匆匆进来,白大褂下摆沾满了泥点子。陈医生从医药箱底层掏出个信封:\"杨叔,这是林大海爱人报销的机票存根,时间正好是耀元寄钱回来那几天...\" 杨进京展开票据,法国巴黎的邮戳清晰可见。 他突然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上辈子他窝囊了一生,这辈子老天爷总算开了眼。 \"素心,\"他抹了把脸,\"明天我去省城,回来就注册个农机配件公司。\"指了指陈医生手里的证据,\"这个,先留着。\" 王素心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抓起扫炕笤帚扔过来:\"你个死老头子!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商量!\"笤帚砸在墙上,惊醒了屋檐下打盹的麻雀。 杨进京大笑着把媳妇搂进怀里。窗外,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的,像极了那年他重生回来时看到的景象。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杨大队长了。 第54章 铁腕破局 杨进京停薪留职的申请在县委大院卡了整整半个月,这让他感到十分焦虑和无奈。 每天清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人事科门口,脚上穿着厚厚的棉鞋,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深深的印子。 人事科的办事员小刘看到杨进京,总是显得有些紧张,他不敢抬头看杨进京的眼睛,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李书记说还要研究研究……”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这天。 杨进京依旧像往常一样,裹着军大衣来到了县委大院。 然而,当他走到人事科门口时,却发现那扇铁门竟然罕见地锁着,窗台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杨进京有些诧异,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看门的老孙头走了过来,把他拉到了锅炉房里。 老孙头递给他一缸子滚烫的茉莉花茶,说道:“别等了,老杨,李茂才带着你的材料去地委了。” 杨进京接过茶缸,看着上面已经褪色的红双喜图案,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在热气氤氲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扭曲的倒影,那是一个被现实折磨得有些疲惫和无奈的人。 他不禁想起了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正为给老五凑彩礼钱而发愁呢。 那时候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和县委书记掰手腕。 老孙头往炉膛里添了一铲煤,然后对杨进京说:“听说林大海要调你去县志办,专门整理乡镇企业失败案例。” 炉火熊熊燃烧,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仿佛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火光映照在老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使得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显得更加明显,仿佛岁月的刻刀在他脸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老人名叫老孙头,他正坐在炉火旁,与杨进京闲聊着。 突然,老孙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压低声音对杨进京说道:“我那不成器的侄子在地委开车,他跟我说,李茂才这次去地委,带了一摞你的黑材料。” 杨进京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他摸出烟袋锅,在炉盖上轻轻一磕,然后熟练地装上烟丝,用火柴点燃。 劣质烟叶燃烧时产生的辛辣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呛得老孙头直咳嗽,但这股呛人的味道却让他原本有些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老孙头突然想起半个月前的一件事情。 当时,李茂才来报销差旅费,塞给他一沓票据让他签字。 他粗略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现在想来,那沓票据中似乎夹杂着几张省城歌舞厅的发票。 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天地间一片洁白。 杨进京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慢慢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路过农机站时,他看到张虎正在仓库门口铲雪。 张虎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他跟随杨进京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想当年,张虎可是个玩社会的人,来自东北,和杨进京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张虎与过去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半旧的棉袄,上面还沾着些许灰尘,那浓密的胡子上更是结着一层冰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落魄,完全没有了当年在歌舞厅当老大时的威风凛凛。 不过,虽然张虎的外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他对杨进京的忠心却丝毫未减。 此刻,他一见到杨进京,便立刻扔下手中的铁锹,像一阵风似的快步跑过来。 “杨哥!”张虎满脸笑容地喊道,声音中透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他一边喊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递给杨进京,说道:“这是我媳妇刚出锅的炸年糕,可香了,让我给你捎过来尝尝。” 杨进京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躺着几块热气腾腾的炸年糕,那金黄的颜色和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他咬了一口,热乎乎的年糕在嘴里化开,甜得发腻,让人回味无穷。 杨进京一边嚼着年糕,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报废零件。突然,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转头对张虎说道:“虎子,你说要是咱自己办个厂,专门生产这些零件,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干?” 张虎的笤帚眉扬了起来:\"早该这么干了!这破仓库,老子一天都待不下去!\"他压低声音,\"财务科的小王说,李茂才把咱榨油厂的账本都篡改了...\" 院墙外传来吉普车的引擎声。两人对视一眼,张虎立刻抄起扫帚装作在扫雪。杨进京则蹲下身,假装在系鞋带。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农机站大门口。 \"杨进京!\"李茂才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傲慢,\"正好,地委批复下来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关于你的工作调整...\" 杨进京慢悠悠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李书记,天冷,进屋说。\" 仓库里的铁锈味混合着机油的气息。李茂才嫌弃地用白手绢捂住鼻子,皮鞋尖踢开挡路的废轴承:\"组织决定,调你去县志办当副主任,正科级待遇不变。\"他特意强调,\"这可是林书记亲自争取的。\" 文件递到眼前,杨进京却没接。他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巧了,我也有东西给林书记。\"信封口没封,露出半张发票——正是那家省城歌舞厅的消费单,背面还有李茂才的亲笔签名。 李茂才的脸瞬间惨白。他伸手要抢,杨进京却把信封举高:\"原件在省纪委同学手里。\"这话半真半假,但足够让做贼心虚的人胆寒。 \"你...你想怎样?\"李茂才的嗓音突然尖利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明天上午,我要见到停薪留职的批文。\"杨进京把信封塞回内兜,\"还有,张虎他们几个的调动手续一并办了。\" 雪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透出来,把仓库里的两个人影拉得很长。李茂才的羊皮靴在油污的地面上蹭来蹭去,终于挤出一句:\"林书记那儿...\" \"放心,\"杨进京拉开铁门,冷风呼啸而入,\"我对付林大海的东西,比这个精彩多了。\" 腊月二十四,本是个平凡的日子,但对于杨进京来说,却是个特别的日子。这天,他破天荒地睡到了日上三竿,这可是他从未有过的事情。 当他悠悠转醒时,发现妻子王素心正坐在炕沿上,默默地抹着眼泪。她的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纸,看起来像是一份重要的文件。 “当家的,批文送来了……”王素心的声音有些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杨进京心头一紧,连忙接过那张纸,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停薪留职的手续批下来了。不仅如此,连张虎等人的调动也一并得到了批准,这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杨进京迅速穿上那件呢子中山装,对着镜子仔细地系好风纪扣。镜子中的男人,两鬓已经斑白,但他的眼神却比上辈子临终时清亮得多。 “素心,”他转身握住妻子的手,安慰道,“今天我去趟县委,把手续办完。” 然而,王素心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说:“陈医生刚捎来话,说林书记昨晚突发心脏病,连夜送省城了。”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了杨进京的肉里,“当家的,你到底……” 杨进京的心中猛地一沉,他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县委大院里,似乎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氛围。 当他踏进办公楼时,果然感觉到了与往日的不同。这里比平时安静了许多,人们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凝重。 杨进京刚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在低声议论:“听说了吗?林书记是被举报信气病的!” “省纪委都来人了……”这句话就像一道惊雷,在人们的耳边炸响,让人不禁心头一紧。 “李茂才今早脸白得像纸……”这更是让人对事情的严重性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而此时,人事科的小刘却显得格外热情。他不仅迅速地办完了所有手续,还特意为杨进京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满脸笑容地说道:“杨局长……哦不,杨叔,您喝茶。” 接着,小刘又凑近杨进京,压低声音说道:“李书记让我转告您,您要的那块工业用地已经批下来了,就在东八里庄老砖窑那儿。” 听到这个消息,杨进京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感激地看了小刘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县委大院。 然而,当他踏出大院的那一刻,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雪花像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给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 他静静地站在雪中,任由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 那冰冷的触感,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抬头望着天空,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杨进京站在雪地里,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感慨万千。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迈步走向传达室。 在传达室里,杨进京拨通了省城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青州市政府办公室,请问……” 杨进京连忙说道:“老赵,是我,杨进京。” 电话那头的赵建国显然也听出了杨进京的声音,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了十岁:“好!我这就联系徐处长,你那农机配件厂的手续……” 杨进京听着赵建国兴奋的声音,嘴角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微笑。 挂掉电话后,杨进京摸出怀表看了看——十一点二十。上辈子的几年后,他应该正病倒在炕上,听着广播里播放乡镇企业蓬勃发展的新闻,而他的儿子们正在为谁该来照顾他吵得不可开交。 现在,属于他杨进京的新戏,才刚刚开场。 第55章 蛟龙入海 1988 年正月初八,春节的喜庆氛围尚未完全消散,杨进京便迫不及待地领着张虎登上了一列开往鲁东的绿皮火车。车厢内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到处都是返程的农民工。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与劣质烟草的刺鼻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人的眼睛不禁发酸。 张虎紧紧地将装有全部家当的帆布包抱在怀中,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他显得异常紧张,就像一个初次出远门的小媳妇一般。“杨哥,咱们真的要把所有的钱都砸在这什么……三马车上吗?”张虎压低声音,满脸狐疑地问道。他的胡茬上还沾着早上吃的韭菜盒子的碎屑,显得有些狼狈。 杨进京面无表情地拧开军用水壶,仰头灌了一口凉茶。这茶是王素心用野菊花泡的,虽然有些苦涩,但却带着一丝清甜。他的目光透过车窗,凝视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麦田,思绪却早已飘回到了上辈子的九十年代末。 那时候,满大街跑的三马车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它们以其便捷、实用的特点迅速抢占了市场,将传统的拖拉机挤得几乎没有了活路。而当时的他,正瘫在床上,每天只能通过收音机里的广播来了解外界的情况。他清楚地记得,广播里不断传来这家企业成为行业龙头的消息。 “虎子,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鲁东机械厂吗?”杨进京突然开口,打断了张虎的胡思乱想。杨进京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报纸,\"去年全国农机展销会,就他们家的柴油机返修率最低。\" 张虎接过报纸,在\"鲁东县机械厂荣获优质产品奖\"的报道上,有个用红铅笔圈出来的名字——技术科长郑卫国。照片上的中年人戴着老式眼镜,工作服领子洗得发白。 火车在鲁东县站停靠时,站台上积着厚厚的煤灰。两人深一脚浅脚地走出车站,迎面撞见个举着牌子的年轻人,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接开州杨同志\"。 \"您是杨厂长吧?\"年轻人热情地抢过行李,\"俺们郑科长等您一上午了!\" 来接他们的是一辆带篷的三轮车,车斗里垫着稻草。杨进京蜷着腿坐在里面,屁股底下传来柴油机的震动。这车跑起来突突直响,排气管喷出的黑烟熏得路人直捂鼻子,但比牛车快多了。 鲁东县机械厂比想象中还破。锈迹斑斑的铁门旁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墙上的\"艰苦奋斗\"标语已经褪色。一个穿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中年人站在厂门口,镜片后的眼睛炯炯有神——正是报纸上的郑卫国。 \"杨厂长!\"郑卫国小跑着迎上来,握住杨进京的手直摇晃,\"您电报里说的合作方案,我们连夜开了党支部会...\" 杨进京跟着他走进厂区,水泥路面上到处是油污。车间里十几台老式机床嗡嗡作响,几个青工正围着一台柴油机敲敲打打。上辈子他在农机站见过这种机器,知道这是三马车的\"心脏\"。 会议室的黑板上还留着春节联欢会的粉笔画。郑卫国亲自倒了茶,搪瓷缸子外壁结着深褐色的茶垢。\"杨厂长,\"他搓着手,\"您真愿意投五万块钱?\" \"不是投钱,\"杨进京从帆布包里取出合同,\"是买你们的技术。\"他翻开第三页,\"我们要在开州建分厂,用你们的图纸,每卖一台车给你们5%提成。\" 郑卫国的眼睛在眼镜后面瞪得浑圆,仿佛要掉出来一般。他心里暗自惊叹,上辈子这家厂子竟然是靠技术输出起家的!只可惜那个时候,杨进京因为瘫痪只能躺在床上,每天只能听着广播里的新闻,眼巴巴地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 “这……这得请示县里……”郑卫国突然变得有些结巴,他心里有些犹豫,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不用请示了!”众人惊愕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四个兜干部装的白发老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我是鲁东县乡镇企业局的老马!”老者中气十足地自我介绍道,“这件事情,我来拍板了!” 午饭时间到了,众人来到厂食堂用餐。食堂的饭菜很简单,只有白菜炖豆腐,里面零星地飘着几片肥肉。老马局长却毫不在意,他豪爽地咬开一瓶景芝白干,给每个人都倒了小半碗。 “小郑啊,”老马局长端起酒杯,看着郑卫国说道,“你那个柴油机改进方案,不就是缺钱试产吗?” 酒过三巡,合同已经顺利地签好了。杨进京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他额外要了一份手写的补充协议,要求郑卫国必须去开州指导三个月。 签字的时候,郑卫国留意到这位技术科长的手腕上戴着一块上海表,表带都已经被磨出了毛边。 \"郑工,\"杨进京碰了碰他的酒杯,\"听说你儿子在省城上大学?\" 郑卫国一愣:\"您怎么知道?\" \"猜的。\"杨进京笑着从内兜掏出个信封,\"这是预付的五千块技术转让费,给孩子交学费用。\"上辈子他听广播里说,这位郑工就是因为儿子学费问题,差点把专利卖给南方私企。 回程的火车上,张虎抱着签好的合同睡得直流口水。杨进京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思绪飘回上辈子——那时候他五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大女儿被婆家欺负,二女儿...现在好了,老三在法国办画展,老四留学日本,两个闺女都上了大学。就连最小的耀清,听说在县剧团已经能演武松了。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列车员的吆喝声由远及近。杨进京要了瓶青岛啤酒,就着王素心烙的葱花饼慢慢吃着。饼里夹着自家腌的酱黄瓜,咸香爽脆。 火车穿过隧道时,车窗变成一面模糊的镜子。杨进京看见镜中的自己——皱纹比上辈子同期少了,头发也黑得多。最重要的是眼神,再不是那个瘫在床上等死的绝望老人了。 \"前方到站,开州县...\"广播响起时,张虎一个激灵醒过来,嘴角还挂着哈喇子:\"杨哥,咱真能成吗?\" 站台上,王素心带着雪兰正翘首以盼。看见丈夫下车,王素心小跑着迎上来,围巾在寒风中飞扬。她身后停着辆崭新的三轮车——正是鲁东机械厂的最新产品。 \"当家的!\"王素心红着脸递过棉手套,\"县里刚送来的通知,你那个工业用地批文下来了!\" 杨进京戴上手套,指尖触到里面缝着的暖水袋。上辈子瘫痪时,王素心也是这样,年年冬天都给他缝暖手袋。只是那时候,他连自己吃饭都做不到。 \"走,回家!\"他跳上三轮车驾驶座,柴油机\"突突\"地欢快响起。这车比鲁东见的还先进,驾驶室居然有挡风玻璃。后视镜里,开州县城的灯火渐渐亮起,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雪兰好奇地摸着仪表盘:\"爹,这车真能拉两吨货?\" \"不止。\"杨进京踩下油门,\"等咱的厂子建起来,这种车要卖遍全国。\"他想起上辈子九十年代,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三马车,连他瘫痪在床的破屋子窗外,都整天响着这种车的\"突突\"声。 回到家,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老大杨耀唐从农机公司捎来的图纸,老二杨耀宋托人带的进口轴承样本,还有雪兰男朋友陈医生帮忙搞到的金属材料手册。杨进京摩挲着这些物件,突然想起什么,从箱底翻出个布包。 \"素心,明天把这个给耀清送去。\"布包里是他在鲁东百货大楼买的练功鞋,正宗北京内联升的千层底。 王素心接过鞋,突然压低声音:\"当家的,陈医生说...林大海的病是装的。省纪委正在查他,他躲去医院了。\" 杨进京\"嗯\"了一声,继续翻看图纸。上辈子他窝囊了一生,这辈子总算活明白了——有些人就像这图纸上的齿轮,你强他就弱,你进他就退。 院外传来邻居家电视的声音,正在播报新闻:\"...乡镇企业异军突起,成为国民经济重要组成部分...\"杨进京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新批的工业用地。那里现在还是一片荒芜,但用不了多久,就会立起属于他的厂房。 柴油机的轰鸣仿佛已经在耳边响起。这一次,他杨进京要做的不是看客,而是时代的弄潮儿。 第56章 刀光暗影 1988年的春风还没吹到开州县,农机厂工地上的积雪刚化了一半。 杨进京从鲁东回来的第二天清晨,天色还未大亮,他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的拍门声给惊醒了。这阵拍门声犹如雷霆万钧一般,震得窗户上的窗棂都嗡嗡作响。 “杨哥!出事了!”门外传来张虎的呼喊声,那声音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久违的戾气。 杨进京心中一紧,连忙披上衣服,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了房门。一股冷风夹杂着雪粒子猛地灌了进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站在门口的张虎,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血痕,已经结了痂,看起来触目惊心。他的棉袄袖子也被利器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发黄的棉絮都露了出来。 “咋回事?”杨进京焦急地问道。 张虎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口血沫子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几个小兔崽子!”张虎愤愤地骂道,“昨晚上他们砸了咱们的工地,还把老赵头给打住院了!” 听到这个消息,杨进京的心头猛地一紧。他想起上辈子九十年代的时候,开州县确实出现过一个臭名昭着的“砍刀帮”,不过当时他因为瘫痪在床,只是从广播里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个帮派的事情。 杨进京来不及多想,迅速套上棉鞋,转身就往门外跑去。工地离村子并不远,他一路狂奔,远远地就看到了新砌的砖墙被推倒了一大片,搅拌机也翻倒在泥水里,而柴油更是被人放了个精光。 会计老赵的狗皮帽子孤零零躺在泥地上,帽檐上一片暗红。 \"说是要收''保护费''。\"张虎捡起半截砍刀,刀柄上缠着红布条,\"留了话,三天不给钱就烧厂子。\" 杨进京弯腰拾起块砖头,水泥还没干透。这可是郑卫国带着鲁东的技术员刚砌好的车间地基。他眯起眼,看见砖缝里夹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杨瘸子,备好五千块,初十来取。\" \"杨瘸子?\"张虎一愣,\"这帮小崽子咋知道您上辈子...\" \"去县医院。\"杨进京把纸条揉成一团。上辈子他左腿瘫痪,村里人都叫他杨瘸子。可这辈子他的腿脚明明好得很! 县医院走廊里消毒水味刺鼻。老赵头上缠着绷带,正跟护士争执:\"俺不住院!厂里账本还没...\" \"老赵!\"杨进京三步并作两步过去,看见老伙计右眼肿得睁不开,花白胡子沾着血痂。 老赵挣扎着坐起来:\"杨哥,那帮小畜生说要找你报仇...说你当年把他们爹送进了局子...\" 杨进京心头一震。上辈子他当大队长时,确实送过不少人去吃牢饭。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怎么现在... \"领头的是刘长山的小崽子!\"老赵咳出一口血痰,\"叫刘小刀,今年刚满十八,在县城纠集了一帮劳改犯子弟...\" 正说着,病房门被猛地踢开。一个穿皮夹克的小青年晃进来,耳朵上扎着明晃晃的耳钉,手里转着把弹簧刀:\"哟,杨瘸子来得挺快啊?\" 杨进京眯起眼。这小子眉眼跟刘长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眼神更狠,嘴角有道疤,笑起来像条毒蛇。 \"五千块,少一个子儿...\"刘小刀话音未落,张虎已经扑了上去。两人撞翻输液架,在走廊里扭打起来。小混混的弹簧刀\"当啷\"掉在地上,被杨进京一脚踢开。 \"虎子!\"杨进京厉声喝止。上辈子张虎就是打架斗殴进去的,这辈子好不容易走上正路... 刘小刀趁机挣脱,退到楼梯口:\"杨瘸子,初十不见钱,烧的可不止是厂子!\"他狞笑着指了指病房,\"听说你闺女在县医院当医生?\" 杨进京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上辈子雪兰被婆家打得流产,就是在这家医院,当时他瘫在家里,连去看一眼都做不到。 \"滚!\"张虎抄起板凳要砸,被闻讯赶来的保安拦住。 刘小刀吹着口哨走了,走廊里回荡着他嚣张的声音:\"初十!五千!少一分就等着收尸!\" 回到工地已是晌午。杨进京蹲在倒塌的砖墙前抽烟,烟丝烧出\"滋滋\"的声响。张虎拎着铁锹过来:\"杨哥,要不我找几个老兄弟...\" \"用不着。\"杨进京碾灭烟头,\"你去趟县公安局,找刑侦队的老周。\" \"老周?\"张虎一愣,\"他去年就调去省厅了...\" \"那就找新来的队长。\"杨进京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把这个给他。\" 张虎翻开一看,是本账册,记录着刘小刀一伙最近半年在县城收保护费的明细,连受害者按手印的证词都有。 \"这...您哪来的?\" \"老赵给的。\"杨进京望着远处的麦田,\"他挨打前就防着这手,早摸清了那帮小崽子的底。\" 张虎前脚刚走,杨进京后脚就去了县医院。雪兰正在急诊室值班,白大褂上沾着血迹。看见父亲,她慌忙把什么东西塞进抽屉,但杨进京还是看见了——是把手术刀。 \"爹!\"雪兰强作镇定,\"您怎么...\" \"收拾东西,回家住几天。\"杨进京直接拉开抽屉,里面除了手术刀,还有瓶防狼喷雾。瓶身上贴着小纸条,是陈医生的字迹:\"随身带着。\" 雪兰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刘小刀昨天来医院了,说要找陈医生''谈谈''...\" 杨进京的手攥成了拳头。上辈子他窝囊,连闺女被婆家欺负都不敢吱声。这辈子... \"不怕。\"他轻轻擦去女儿的泪水,\"爹在呢。\" 初九这天,农机厂工地出奇地安静。杨进京亲自监工,看着鲁东来的技术员重新调试设备。郑卫国凑过来:\"杨厂长,要不...咱缓缓?那帮混混...\" \"明天照常开工。\"杨进京递给他一支烟,\"对了,你会开三轮车不?\" 夜深了,杨家老宅的灯还亮着。杨进京坐在堂屋磨刀,油石与镰刀摩擦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刺耳。王素心把一壶滚烫的茉莉花茶放在他脚边:\"当家的,真不用叫耀唐他们回来?\" \"用不着。\"杨进京试了试刀刃,\"孩子们都有正经事干。\" 上辈子五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这辈子好不容易都走上正路,哪能让他们掺和这种事? 院外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张虎带着两个穿便装的年轻人进来,其中一个掏出证件:\"杨叔,我是刑侦队的小李,周队让我来...\" 杨进京摆摆手,从箱底取出个布包。展开是面褪色的锦旗,上绣\"除暴安良\"四个大字——这是当年他协助公安局破获盗窃案时得的。 \"明天一早,\"杨进京把锦旗重新包好,\"你们埋伏在农机站后头。\"他转向张虎,\"你开三轮车去县城,把刘小刀''请''来。\" 张虎会意,露出久违的痞笑:\"得嘞!就说杨瘸子凑够钱了,让他亲自来取!\" 初十的日头刚爬上树梢,刘小刀就带着五个小混混来了。 这帮半大孩子清一色皮夹克,手里的砍刀在阳光下明晃晃的,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们的步伐嚣张而跋扈,仿佛这片土地是他们的天下。 刘小刀走在最前面,他的眼神中透着凶狠与狡黠。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他身后的五个小混混则紧紧跟随,他们的表情各异,有的兴奋,有的紧张,有的则是满脸的不屑。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却无法掩盖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 他们的到来,让原本宁静的街道变得紧张起来,人们纷纷避让,生怕惹上麻烦。 刘小刀耳朵上的耳钉换成了金灿灿的,走起路来一摇三晃。 \"钱呢?\"他一脚踢翻工地上的油漆桶。 杨进京慢悠悠从工棚走出来,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在这。\" 刘小刀刚要接,突然发现工地四周静得出奇。鲁东来的技术员不见了,连看门的老头都没影。只有张虎靠在搅拌机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耍我?\"刘小刀猛地抽出砍刀。 \"耍你又怎样?\"张虎突然抄起铁锹,\"小兔崽子,知道老子当年混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不?\" 混战一触即发。刘小刀举刀就砍,却被杨进京一个侧身躲过。老农民看似笨拙的身手突然灵活起来,镰刀柄\"啪\"地敲在混混手腕上,砍刀应声落地。 \"抓人!\"随着一声大喝,埋伏的警察冲了出来。刘小刀见势不妙要跑,却被张虎一个扫堂腿放倒。小混混们作鸟兽散,有两个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刚和好的水泥池子。 \"杨进京!\"被按在地上的刘小刀歇斯底里地吼,\"你等着!我爸出来弄死你!\" 杨进京蹲下身,用镰刀尖挑起刘小刀的下巴:\"回去告诉你爹,我杨进京不是上辈子那个瘫子了。\"他声音很轻,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再敢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让他老刘家绝后。\" 警车呼啸而去。张虎抹了把脸上的血,突然笑了:\"杨哥,你刚才那招扫堂腿,跟当年劳改农场的老王头一模一样!\" \"就是他教的。\"杨进京收起镰刀,\"上辈子我瘫在床上,天天琢磨要是能重来...\" 他的话被一阵突突声打断。郑卫国开着三轮车回来了,车斗里载着鲁东的技术员们。原来早上他们是故意躲开的,就等着看这场好戏。 \"杨厂长!\"郑卫国跳下车,手里举着个油纸包,\"刚出锅的肉包子!咱接着干?\" 阳光下,农机厂的招牌闪闪发亮。杨进京咬了口包子,热乎乎的肉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上辈子他窝囊了一生,这辈子总算活明白了——有时候,该硬的骨头就得硬。 第57章 子承父业 1988年,夏天的阳光热烈而刺眼,麦收季节即将来临。在这个充满希望和收获的季节里,农机厂的第一间厂房终于矗立起来了。这座红砖砌成的厂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墙上刷着的“开州农机配件厂”七个白色油漆大字,更是亮得晃眼。 杨进京蹲在厂房门口,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午饭。他手中的搪瓷缸子里装着的,是妻子王素心做的凉面。那凉面用蒜汁和芝麻酱拌匀,香气四溢,让人闻了就直咽口水。 就在这时,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杨进京抬头望去,只见二儿子杨耀宋正风风火火地骑着自行车赶来。车把上挂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橘子汽水。 杨耀宋到了厂房门口,一个漂亮的刹车,然后利落地跳下自行车。他胸前佩戴的“县农机站技术标兵”奖章,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杨进京见状,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杨耀宋把网兜里的橘子汽水递给父亲,笑着说:“爹,这是给您买的。”杨进京接过汽水,用牙咬开瓶盖,“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那冰凉的汽水顺着喉咙冲进胃里,让他不禁打了个嗝。 杨进京抹了抹嘴,看着眼前的儿子,问道:“想好了?铁饭碗不要了?”杨耀宋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汗渍,然后重新戴上眼镜,坚定地说:“早就想好了!咱家自己的厂子,干着才有劲!”他指着厂房里正在组装的柴油机,\"鲁东那技术比县农机站先进十年不止,我跟着郑工学半个月,顶在农机站混三年!\" 杨进京凝视着二儿子那闪烁着光芒的眼睛,思绪不禁飘回到了上辈子。在那个时候,这个孩子已经三十多岁了,却依然在农机站里打杂,每天都被领导呼来喝去,受尽了委屈。而那时的杨进京,正瘫卧在病床上,无力地听着儿子的抱怨,却连一句安慰的话语都难以清晰地表达出来。 “明天就去办理离职手续吗?”杨进京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不,爸爸,我今天下午就去办!”杨耀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杨进京接过那张纸,仔细一看,原来是儿子写好的辞职报告。这张报告是用复写纸誊写的,字迹工整得犹如雕刻一般,每一笔每一划都显得格外认真。在报告的最下方,还盖着一个鲜艳的红手印,那红色的印油微微晕开了一点,宛如一颗小小的太阳,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好!”杨进京用力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就去做吧!先到车间里当一名技术员,好好积累经验。三个月后会有一次考核,只要你能通过,我就让你负责生产工作。” 就在父子俩交谈之际,一阵突突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传来。杨进京转头望去,只见大儿子杨耀唐骑着一辆崭新的“幸福250”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驶了过来。摩托车的后座上绑着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的想必就是县农机站发放的工作服和劳保用品了。 \"爹,\"杨耀唐支好摩托车,没急着下车,\"站长说...要是我辞职,明年分房就没戏了。\" 杨进京眯起眼。大儿子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腕上的手表亮闪闪的——都是儿媳妇林娜娜娘家陪嫁的。上辈子这孩子被媳妇拿捏了一辈子,没想到这辈子... \"随你。\"杨进京把汽水瓶往地上一搁,\"不过有句话得说前头——厂子将来是给能干的人,不是按长幼顺序分。\" 杨耀唐的脸色变了变。后座上的纸箱子突然滑下来,掉出一双翻毛皮鞋——那是农机站发给技术员的劳保用品,看样子他连这个都收拾好了。 \"爹!\"林娜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穿着件红裙子,高跟鞋踩在土路上一步一崴,\"您别听耀唐胡说!他昨晚就跟我说要辞职来着!\" 杨进京看着大儿子瞬间涨红的脸,心里门清。上辈子这个儿媳妇没少撺掇儿子跟他要钱,这辈子倒是学乖了——毕竟现在他杨进京不是那个瘫在床上的废人,而是堂堂农机厂厂长。 \"哥!\"杨耀宋突然开口,\"郑工说咱这马上要试制新型变速箱,你在农机站不是专门学这个的?\" 杨耀唐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下去:\"娜娜她爸说...\" \"说什么说!\"林娜娜一把拧住丈夫的耳朵,\"我爹那老顽固懂个屁!他现在还觉得自行车比摩托车高级呢!\" 众人都笑了。杨进京注意到大儿子耳根后面有道红印子——八成是昨晚夫妻俩\"商量\"时留下的。上辈子这孩子被媳妇管得死死的,没想到这辈子... \"这样,\"杨进京拍拍屁股站起来,\"耀宋明天就来上班。耀唐你再考虑考虑,月底前给我准信。\"他故意看了眼儿媳妇,\"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傍晚收工时,郑卫国兴冲冲地跑来:\"杨厂长!省里来的好消息!\"他挥舞着一份文件,\"咱的柴油机样品通过检测了!热效率比国家标准高出8个百分点!\" 杨进京接过文件,省机械工业厅的红印章鲜红夺目。他想起上辈子在病床上听广播,说鲁东机械厂的柴油机如何如何好,没想到这辈子这荣誉有自己一份。 \"爹!\"杨耀宋不知从哪钻出来,手上沾满机油,\"我把三号机的气门间隙调好了!郑工说我可以试着带组了!\" 年轻人胸前的奖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沾满油污的工作服。但眼睛比在农机站时亮十倍,像是终于找到水潭的鱼。 回家的路上,杨进京特意绕道去了趟县农机站。他慢慢地走着,心里想着大儿子在农机站里的工作情况。当他走到农机站门口时,透过铁栅栏,他看到了大儿子杨耀唐正蹲在一台拖拉机旁发呆,手里的扳手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就在这时,站长背着手走了过来,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训斥着杨耀唐。杨进京看着大儿子那低着头的样子,后脖颈被太阳晒得通红,就像上辈子他挨骂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杨进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他没有走进去打扰他们,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过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了农机站,继续往家里走去。 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吃晚饭。王素心炒了一盘腊肉,那腊肉油汪汪的,闪着诱人的光。杨进京刚夹起一筷子,准备放进嘴里,院门突然被推开了。 杨耀唐拎着一个网兜站在门口,网兜里装着饭盒和搪瓷缸,这些都是农机站的劳保用品。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地对杨进京说:“爹,我……我辞职了。” 林娜娜从杨耀唐身后探出头来,手里举着一张纸,对杨进京说:“爹,这是耀唐的辞职报告!站长签字了!” 杨进京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他慢悠悠地嚼着嘴里的腊肉,感受着那肥肉的油脂在口腔里爆开,散发出的香气让人头皮发麻。他看了眼大儿子通红的眼圈,突然想起上辈子最后一次见这孩子——那时他瘫在床上,儿子来送饭,放下碗就走,连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明天早上六点,\"杨进京终于开口,\"穿工作服来厂里报到。\"他指了指墙角,\"那儿有双新胶鞋,你的号。\" 杨耀唐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唰\"地一下奔涌而出。这个三十岁的大男人,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毫无顾忌地释放着内心的痛苦和委屈。 站在一旁的林娜娜,看着丈夫如此伤心,心中也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她用力地掐了掐杨耀唐的胳膊,想要让他振作起来,但自己的眼眶却也渐渐湿润了。 夜已经很深了,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吠,划破这宁静的夜空。杨进京静静地躺在床上,思绪却如潮水般翻涌。 身旁的王素心翻了个身,轻声问道:\"当家的,你真的要让老大从学徒干起吗?\"杨进京的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沉默片刻后,缓缓回答道:\"嗯,郑工说了,技术不过关的,就算是亲爹也不能照顾。\" 月光如水,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银色的光线。杨进京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上辈子的情景,他的五个儿子没有一个有出息,这让他深感遗憾和无奈。 然而,这辈子他决心要改变这一切。他突然坐起身来,仿佛被一股力量驱使着,迅速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然后借着微弱的月光,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耀唐——车间见习;耀宋——技术组副组长;老三——法国学画;老四——日本留学;老五——县剧团...\" 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认真,仿佛这是他对儿子们未来的期许和承诺。写完后,杨进京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焦虑和不安似乎也随着这几个字渐渐消散。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添上一行:\"雪兰——县医院医生;雪梅——北大读书。\" 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春蚕啃食桑叶。杨进京突然想起重生回来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趴在炕上写写画画,只不过那时写的是如何避开上辈子的坑,而现在... 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悄悄爬上了窗棂。新的一天要开始了,他的农机厂,他的孩子们,还有他崭新的人生,都像那台调试中的柴油机一样,即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第58章 慧眼如炬 1988年夏天来得格外早。 农机厂的试生产进行到第七天,车间里热得像蒸笼。 杨进京蹲在刚组装好的柴油机旁,手指在缸体接缝处慢慢摸索。 汗珠子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淌,在后颈积成一道小溪。 \"杨厂长,您这是...\"郑卫国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全是汗雾。 这位鲁东来的技术专家衬衫后背已经湿透,粘在嶙峋的脊梁骨上。 杨进京没答话,继续沿着缸体摸到排气管接口处。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县农机站的老王头常来串门,没少抱怨国产柴油机漏油的问题。当时收音机里说,德国人的柴油机跑十万公里都不用大修... \"郑工,\"杨进京突然开口,\"这排气管垫片是不是该用铜的?\" 郑卫国一愣:\"现在都用石棉的,便宜...\" \"铜的耐高温。\"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些数据和草图,\"我算了下,铜垫片成本高五毛钱,但寿命长三倍。\" 车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几个正在拧螺丝的青工停下手,偷偷往这边瞄。张虎叼着半截烟凑过来:\"杨哥,你啥时候懂这个了?\" 杨进京笑了笑,没解释。上辈子瘫痪二十年,他除了听广播就是看书,连《机械设计手册》都能背下几页来。现在这些知识像泉水一样往外冒,挡都挡不住。 \"还有这个。\"他指向喷油嘴,\"角度再偏两度,燃烧能更充分。\" 郑卫国扶了扶眼镜,突然蹲下身,掏出钢尺量了起来。量完又翻开图纸核对,额头的汗滴在蓝图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神了!\"郑卫国猛地一拍大腿,\"杨厂长,您这眼睛比卡尺还准!\"他转向围观的工人们,\"都听见没?按杨厂长说的改!\" 午饭时,杨进京的搪瓷缸子成了香饽饽。工人们轮流过来敬茶,都想打听厂长这手绝活哪学的。杨耀宋挤在最前头,眼镜片上全是好奇:\"爹,你咋知道德国人用铜垫片?\" \"书上看的。\"杨进京夹了块王素心腌的酱黄瓜,咬得咯嘣响,\"多读书,少扯淡。\" 正说着,大儿子杨耀唐低着头蹭过来。他手上缠着纱布——上午拧螺丝时被毛刺划的。\"爹,\"大儿子声音像蚊子哼,\"那个...喷油嘴角度...\" 杨进京放下筷子,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拿去,我画的示意图。\" 杨耀唐接过本子,眼睛越瞪越大。纸上不仅标了精确的角度,连改进后的燃油效率提升曲线都画出来了。\"爹...\"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您这是...\" \"吃完饭去三号机试试。\"杨进京扒拉完最后一口面条,\"记住,搞技术要胆大心细。\" 下午的太阳更毒了。杨进京蹲在试车区,看着郑卫国亲自调试改进后的柴油机。老技术员的手稳得像台机床,每个动作都精准到位。 \"点火!\"郑卫国一挥手。 \"轰——\"柴油机爆发出比往常更清脆的轰鸣,排气管喷出的烟明显淡了许多。转速表指针稳稳停在标定值上,震动却比之前小了一半。 \"神了!\"郑卫国关掉机器,一把抓住杨进京的手,\"杨厂长,热效率至少提高5%!这数据报上去,省厅非得给咱们发奖状不可!\" 杨进京却皱起眉。他绕着机器转了两圈,突然指向底座:\"这减震胶垫太薄,跑长途会开裂。\" 郑卫国连忙趴下去看,果然发现胶垫已经有点变形。他爬起来时,工作服沾满了油污,眼睛却亮得像灯泡:\"杨厂长,您这眼力...要不您来当总工得了!\" 工人们哄笑起来。张虎趁机起哄:\"就是!杨哥当厂长屈才了!\"他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杨耀宋,\"你小子可得好好学,别给你爹丢人!\" 夕阳西下时,试车数据出来了。改进后的柴油机不仅功率提升,油耗还降了8%。郑卫国捧着数据单的手直发抖:\"杨厂长,咱们这机器要成全国标杆了!\" 杨进京望着车间里欢呼的工人们,突然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一个词——\"技术红利\"。那时候他瘫在床上,听着广播里说某某企业靠技术创新发了家,心里羡慕得不行。没想到这辈子... \"郑工,\"他拍拍老技术员的肩,\"明天咱们研究下涡轮增压怎么样?我在杂志上看到过...\" 晚饭桌上格外热闹。王素心炖了只老母鸡,汤面上飘着金黄的油花。杨耀宋捧着碗都舍不得喝,一个劲儿问父亲涡轮增压的原理。大儿子杨耀唐虽然没说话,但眼睛一直往父亲这边瞟,手里的馒头捏成了面团。 \"爹,\"杨耀宋突然放下碗,\"县农机站刘站长今天来找我了...\" \"想挖你回去?\"杨进京夹了块鸡肝。 \"嗯,说给我提副主任...\"杨耀宋推了推眼镜,\"我说...我说...\" \"你说啥了?\"王素心着急地问。 杨耀宋突然挺直腰板:\"我说,在俺爹厂里当工人,比在农机站当干部强十倍!\" 杨进京的筷子停在半空。上辈子这个二儿子唯唯诺诺了一辈子,连跟领导说话都不敢大声。现在... \"好!\"他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明天开始,你跟着郑工学绘图!\" 夜深了,杨进京还在灯下翻看技术资料。王素心端来碗红糖水:\"当家的,歇会儿吧。\"她指了指窗外,\"老大还在车间呢。\" 杨进京撩开窗帘。月光下,杨耀唐正蹲在柴油机旁,就着手电筒的光摆弄什么。旁边放着个饭盒,看样子晚饭都没顾上吃。 \"随他去。\"杨进京合上资料,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上辈子这孩子到四十岁还浑浑噩噩,现在居然知道主动加班了... 第二天天刚亮,厂里就炸开了锅。杨耀唐连夜改装的燃油系统居然成功了!郑卫国围着机器转了三圈,连连拍大腿:\"妙啊!这油路设计,省城研究所都想不出来!\" 杨进京检查完儿子的改装,突然从兜里掏出串钥匙:\"给,三号仓库的钥匙。里面有些进口零件,你去挑挑看能不能用上。\" 杨耀唐接过钥匙,手抖得像筛糠。上辈子父亲瘫在床上十年,他连面都懒得见。现在父亲随手给的信任,比金子还珍贵。 中午试车时,省机械厅的考察组突然来了。带队的白处长围着改进后的柴油机看了又看,突然问:\"这技术哪来的?\" \"我们杨厂长琢磨的!\"郑卫国嗓门大得吓人。 白处长推了推金丝眼镜,上下打量杨进京:\"老同志什么学历?\" \"小学毕业。\"杨进京实话实说,\"种了半辈子地。\" \"不可能!\"白处长一把抓住他的手,\"这设计思路,没受过专业训练根本...\" 杨进京笑而不语。上辈子瘫痪在床的二十年,就是他最好的\"大学\"。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他靠读书和听广播,硬生生把自己读成了个\"土专家\"。 考察组临走时,白处长特意要了杨进京的小本子去复印。郑卫国凑过来小声说:\"杨厂长,咱们要出名了!\" 杨进京却望向车间角落——大儿子正带着几个青工拆装旧机器,二儿子伏在绘图板前写写画画。阳光下,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挺拔如松,再不是上辈子那两个浑浑噩噩的窝囊废了。 \"出名有啥用?\"他拍拍郑卫国的肩,\"把技术搞扎实才是正经。\" 傍晚下工前,杨进京把全厂工人召集到车间。他站在柴油机旁,手里拿着改进前后的对比数据:\"从今天起,谁提出合理化建议被采纳,奖励五十块钱!\" 工人们炸开了锅。五十块相当于半个月工资!杨耀宋突然举手:\"爹...不,厂长!我有个想法...\" 杨进京笑了。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上辈子五个儿子没一个成器,这辈子,他们都要成为顶天立地的汉子! 夕阳把车间的玻璃窗染成金色。柴油机的轰鸣声中,杨进京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景象——他的农机厂,他的孩子们,还有这片他深爱的土地,都将像这台精心调试的机器一样,发出最强劲的吼声。 第59章 剪彩风云 1988年立秋这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开州农机配件厂门前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三丈长的红绸带横贯厂门,犹如一条红色的巨龙,给整个厂区增添了几分喜庆的氛围。崭新的铜牌上,“开州农机配件厂”七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这家工厂的辉煌与荣耀。 杨进京身着一套崭新的藏青色中山装,站在厂门口,面带微笑,迎接前来祝贺的宾客们。他那饱经沧桑的脸上,皱纹里都夹着笑,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喜悦和自豪。 “杨厂长,气象局来人了,说要收‘防雷检测费’……”突然,张虎小跑过来,额头上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滚。他今天破天荒地穿了一件白衬衫,可惜领口已经被汗水浸得发黄,显得有些狼狈。 杨进京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袖口,似乎那里有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微笑着对张虎说:“请他们去贵宾席就座。”然后,他看了一眼手表——上海牌,那是去年他被评为县级劳模时发的奖品。接着,他又问:“林书记到了吗?” 张虎连忙回答道:“刚接到电话,车队出县委大院了。”说完,他凑近杨进京,压低声音说:“环保局的老马带了三个人来,说要查污水排放……” “让他们查。”杨进京面不改色地说道,然后顺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显得格外镇定自若。他稍稍思考了一下,紧接着补充道:“把取样点就设在厂区花园的喷水池那里吧。” 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如同旋风一般疾驰而来,车轮卷起的尘土在车后飞扬。车子尚未完全停稳,郑卫国便像离弦之箭一样从厂房里飞奔而出。他的工作服上沾满了油污,仿佛刚刚从一场激烈的战斗中冲杀出来。 “杨厂长!不好了!工商局的人要封咱们的账本,说咱们的执照有问题!”郑卫国气喘吁吁地喊道,满脸焦急之色。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杨进京却显得异常沉着冷静。他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皮本子,仿佛这个本子就是他应对危机的法宝一般。 “拿去,这是省机械厅特批的试生产许可证。”杨进京将红皮本子递给郑卫国,语气坚定地说,“有了这个,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说完,他朝着吉普车的方向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自信和威严,“等剪完彩,我亲自去会会他们。” 吉普车的车门猛地被推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此人正是林大海,县委书记。今天的林大海身着一件浅灰色的中山装,衣服整洁笔挺,胸前的党徽更是被擦拭得闪闪发亮,仿佛在诉说着他的身份和地位。 林大海的身后紧跟着他的秘书和司机,两人的手中都提着礼物。秘书手中捧着一幅装裱精美的书法作品,而司机则拎着两瓶茅台,显然是为了庆祝这个特殊的时刻而准备的。 “老杨啊!”林大海老远就热情地伸出双手,脸上的笑容如春花绽放,“恭喜恭喜啊!你可是咱们开州乡镇企业的标杆啊!” 杨进京紧紧地握住那只肥厚的手掌,一股湿漉漉的感觉从掌心传来,仿佛他捏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块油腻腻的肥肉。这触感让他想起了上辈子瘫在床上的日子,那时他听了太多这样的官员——见风使舵,欺软怕硬。 然而,现在的杨进京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人了。他故意提高嗓门,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林书记赏光,真是让我们这小小的农机配件厂蓬荜生辉啊!”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夸张的热情,同时也暗示着林书记的到来是多么的重要。 剪彩仪式设在刚刚建成的装配车间里。二十多张条凳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前排坐着来自省机械厅的白处长、地区乡镇企业局的领导,以及县里各局委的一把手们。杨进京的目光扫过人群,注意到环保局的老马正鬼鬼祟祟地往取样瓶里灌着矿泉水。 “同志们!”杨进京用力地敲了敲话筒,话筒发出的回声在车间里嗡嗡作响,“今天是我们开州农机配件厂的大喜日子!”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引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在掌声中,杨进京特意介绍了从鲁东请来的郑卫国团队,强调了他们在技术改进方面的贡献。接着,他又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上台,展示了经过改进后的柴油机。这台柴油机在性能上有了显着的提升,杨进京对此感到非常自豪。当杨耀宋演示涡轮增压装置时,省里的白处长直接站了起来,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下面,请县委林书记讲话!\"杨进京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大海腆着肚子走上台。他先念了秘书写的稿子,什么\"改革开放的硕果\"、\"乡镇企业的典范\",官话套话说了一箩筐。正要下台时,杨进京突然拦住他:\"林书记,我们还有个不情之请。\" 全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林大海的额头开始冒汗,他隐约觉得这是个套,却不得不钻:\"老杨同志请讲...\" 杨进京朝张虎使了个眼色。这个曾经的混子立刻带着四个青工上台,哗啦一声展开一条横幅:\"请求县委对重点企业实行''特殊保护''!\" \"林书记,\"杨进京对着话筒说,\"最近半个月,我们厂接待了十一拨检查,收了九张罚单。\"他指了指台下,\"环保局马局长、工商局刘科长、气象局的小赵同志都在,他们最清楚情况。\" 会场顿时骚动起来。白处长皱起眉头,跟身旁的同事低声交谈。地区乡镇企业局的领导直接黑了脸——这种吃拿卡要的事最影响投资环境。 林大海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狠狠瞪了一眼台下瑟瑟发抖的老马,强撑着笑容:“这个……个别同志的工作方式确实有些问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 林大海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既有对老马工作方式的不满,又有对自己未能及时发现问题的自责。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额头上的汗水却不停地滚落。 林大海看着老马,心中暗自叹息。他知道,这次的问题不能仅仅归咎于老马一个人,自己作为领导也有一定的责任。他决定在会议结束后,找老马好好谈一谈,了解问题的根源,并共同寻找解决的办法。 \"我们不要特殊照顾!\"杨进京突然提高嗓门,\"只求按章办事!\"他掏出一份文件,\"这是省厅下发的《重点企业保护名录》,我们厂排在第三页第二行。\" 林大海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抢过文件:\"县委坚决执行省厅指示!从今天起,没有我的亲笔批条,任何单位不得擅自到农机配件厂检查!\" 掌声雷动。杨进京注意到,工商局的人正悄悄把封条往公文包里塞,气象局的小伙子偷偷把收费通知撕成了碎片。 仪式结束后是午宴。杨进京特意把林大海和省里领导安排在一桌。酒过三巡,白处长拍着林大海的肩膀说:\"老林啊,你们开州出了个宝贝!杨厂长这技术水平,放省城都是顶尖的!\" 林大海只能赔笑,心里却把手下那群废物骂了个遍——查谁不好,查到省厅重点保护的企业头上! 宴会进行到一半,郑卫国急匆匆跑来:\"杨厂长,环保局的人要走了!\" 杨进京擦了擦嘴:\"取样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郑卫国憋着笑,\"说咱们的污水比清水河还干净,非要请咱们去给他们上课呢!\" 下午参观生产线时,林大海故意落在最后。他拽住杨进京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老杨,以前的事...\" \"林书记说笑了。\"杨进京指了指正在调试的柴油机,\"咱们都是为了开州发展。\" 回城的吉普车上,林大海瘫在后座像一滩烂泥。秘书小声问:\"书记,真不给那些局委批条子了?\" \"批个屁!\"林大海突然暴怒,\"差点害老子在省领导面前出洋相!\"他擦了擦汗,又补了一句,\"以后农机配件厂的事,直接报我!\" 夕阳西下时,工人们都下班了。杨进京独自在车间里巡视,手指拂过崭新的机床。这些设备花了他大半积蓄,但值得。上辈子瘫在床上时,他做梦都想有这么一天。 \"爹。\"杨耀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份图纸,\"我改了改涡轮增压的设计,您看看...\" 杨进京接过图纸,眼前突然浮现出上辈子二儿子在农机站挨训的样子——佝偻着背,眼镜片后的眼睛满是惶恐。现在... \"不错。\"他拍拍儿子的肩,\"明天开始,你负责技术科。\" 月光从车间的天窗洒下来,照在并排停放的三轮车样车上。杨进京摸了摸锃亮的车把,仿佛已经听见了它们奔跑在大江南北的轰鸣声。这一次,他不再是病床上听广播的旁观者,而是这个时代的弄潮儿。 第60章 重担在肩 1988年的第一场秋雨下得绵长。杨进京赶到县医院时,裤脚上溅满了泥点子。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长椅上坐着几个东八里庄的村民,见他来了纷纷起身。 \"进京...\"老支书的儿子铁柱红着眼圈迎上来,\"大夫说...说是脑溢血...\" 杨进京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掌心触到的肌肉紧绷得像石头。他想起上辈子自己脑溢血瘫在床上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只不过那时连个来看他的人都没有。 \"钱交了吗?\"杨进京直奔缴费处。 收费窗口里的姑娘头也不抬:\"先交五百押金。\" 杨进京从内兜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刚从厂里支的五千块钱。\"用最好的药,\"他把钱塞进窗口,\"不够我再送。\" 铁柱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上辈子老支书去世时,家里连买棺材的钱都是借的。现在... 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老支书躺在病床上,头上缠满纱布,像具干瘪的木乃伊。各种管子插在他身上,监护仪的曲线跳得让人心慌。杨进京隔着玻璃看了会儿,突然想起重生回来的那个雨夜——当时老支书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人,手里还拎着半篮子鸡蛋。 \"杨厂长!\"护士匆匆跑来,\"病人醒了,说要见您!\" 病床上的老支书比玻璃后看起来更憔悴。他蜡黄的脸上布满老年斑,左手无力地耷拉着,但眼睛还和当年带着村民修水渠时一样亮。见杨进京进来,老人挣扎着要起身,被护士按住了。 \"进京...\"老支书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我不中用了...\" 杨进京握住那只枯瘦的手。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老支书已经去世多年,村里人都说要是老支书在,绝不会让他几个儿子这么欺负他。 \"您别多想,好好养病。\"杨进京把老人的手放回被子里,\"医药费我都交了。\" 老支书摇摇头,突然抓住杨进京的腕子:\"村里...不能没人管...\"他喘得厉害,却死死盯着杨进京的眼睛,\"你...你来当支书...\"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杨进京想起上辈子自己当大队长时,和老支书并肩作战的日子。那时候他们一起修水渠、建砖窑,发誓要让东八里庄富起来... \"我...\"杨进京刚想推辞,却见老支书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打开是枚褪色的党徽,别针已经生锈了。 \"拿着...\"老人把党徽塞进他手里,\"你...你比我强...\" 监护仪突然尖叫起来。医护人员冲进来,把杨进京推到一边。混乱中,他看见老支书固执地伸着手,枯枝似的手指指向他,嘴唇蠕动着,依稀是\"答应我\"三个字。 三天后,老支书脱离了危险。杨进京坐在病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到地上。 \"支部会...开过了?\"老支书说话利索多了。 杨进京把苹果切成小块:\"嗯,全票通过。\" 其实那场面堪称滑稽——他一个农机厂厂长,被十几个老党员堵在村委会,不答应就不让走。最后是张虎开着厂里的三轮车来接他,才解了围。 \"村里...现在啥情况?\"老支书咬了口苹果。 杨进京摸出个小本子:\"砖窑停产了,果园遭了虫害,水库年久失修...\"他顿了顿,\"年轻人全跑县城打工去了,剩下老弱病残。\" 老支书的眼睛黯淡下去。东八里庄曾经是公社时期的先进大队,如今却成了县里的负担。 \"不过有个好消息。\"杨进京合上本子,\"省里要把咱们村列入''乡村振兴试点'',首批扶持资金二十万。\" 老支书猛地坐起来,差点扯掉输液管:\"多少?二十万?\" \"嗯。\"杨进京扶他躺好,\"条件是三年内人均收入翻一番。\" 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哗哗响,几片黄叶粘在玻璃上,像极了当年村委会墙上的奖状。老支书突然抓住杨进京的手:\"进京,我早知道...你小子有出息!\"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骑着自行车去了村委会。褪色的红旗还在屋顶飘扬,但墙上的\"农业学大寨\"标语已经斑驳。会计老徐正在打算盘,见他来了连忙起身:\"杨支书!\" 这个称呼让杨进京愣了一下。上辈子他当大队长时,老徐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却已经两鬓斑白。 \"账上还有多少钱?\" 老徐苦笑着翻开账本:\"六块八毛五...还欠电管站三百二。\" 杨进京从兜里掏出张支票:\"先还债,剩下的买二十把新扫帚。\"他指了指院子里堆积如山的落叶,\"明天全村大扫除,党员带头。\" 走出村委会,杨进京拐去了砖窑。坍塌的窑洞像张饥饿的大嘴,旁边堆着半成品砖坯,已经长满了野草。上辈子这里红火时,每天能出五千块砖,养活半个村的人。 \"杨...杨支书?\"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从窑洞后面转出来,手上全是老茧,\"听说你回来了?\" 杨进京认出了这是当年的烧窑师傅老李头。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老李头是少数几个还来看他的乡亲之一,每次都带几个自家种的萝卜。 \"李叔,这窑还能用不?\" 老李头吐了口痰:\"修修凑合能用...就是销路...\" \"销路我来解决。\"杨进京掏出烟袋锅,递给老人一撮烟丝,\"您找几个老把式,先把窑修起来。\" 正说着,远处传来突突的响声。张虎开着厂里的三轮车来了,车斗里装着两袋水泥:\"杨哥!按您说的,先拉两吨过来!\" 杨进京点点头。他早就想好了——农机厂的扩建需要大量建材,与其从外地买,不如把村里的砖窑盘活。这样既解决了销路,又能让村民在家门口挣钱。 中午,杨进京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开了个露天会。稀稀拉拉来了三十多人,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站在磨盘上,声音洪亮:\"从今天起,砖窑复工,工资日结!\"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老人交头接耳:\"真的假的?日结?现钱?\" \"六十岁以下,会干活的都来!\"杨进京继续道,\"果园承包给懂技术的,交够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 这下连打瞌睡的老头都醒了。大集体解散后,村里的果园一直荒着,没想到... \"还有!\"杨进京提高嗓门,\"谁家孩子愿意回来种地,每户补贴五百块安家费!\" 人群炸开了锅。五百块!抵得上县城工人三个月工资!会计老徐急得直拽杨进京衣角:\"杨支书,账上没钱啊!\" \"我有。\"杨进京拍拍口袋,\"农机厂先垫上。\" 散会后,老徐抱着账本直叹气:\"进京啊,你这...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杨进京望着远处荒芜的农田。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东八里庄成了全县最穷的村,年轻人全跑了,连清明节上坟的都越来越少。现在... \"徐哥,\"他突然问,\"还记得咱们年轻时修水渠不?\" 老徐一怔。那是1975年的事,全村人顶着烈日苦干三个月,硬是把清水河引到了旱塬上。 \"当时老支书说啥来着?\"杨进京自问自答,\"他说,共产党人不怕吃苦,就怕群众吃不上饭!\" 夕阳西下时,杨进京去了趟老支书家。低矮的土坯房里,铁柱正在熬药,满屋子都是苦涩的气味。炕桌上的相框里,年轻时的老支书戴着大红花,身后是刚修好的水渠。 \"叔...\"铁柱搓着手,\"我爹的药...\" \"明天我让雪兰从县医院带些好的来。\"杨进京从怀里掏出个信封,\"先拿着,把房子修修,快塌了。\" 铁柱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大团结,少说一千块。小伙子手直抖:\"这...这...\" \"你爹当年没少帮我。\"杨进京转身出门,\"明天去砖窑报到,当记工员。\" 月光下的东八里庄安静得像幅画。杨进京走在田埂上,鞋底沾满露水。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接着是三轮车的突突声——张虎又拉来一车建材。 \"杨哥!\"张虎跳下车,\"厂里今天试制的新变速箱成了!郑工说比设计指标还高10%!\" 杨进京点点头。他想起老支书病床上的嘱托,想起荒废的砖窑和果园,想起村里那些佝偻的背影...上辈子他窝囊了一生,这辈子既然重来,就不能只顾着自己发财。 \"虎子,明天从厂里调两个技术员来。\"他指了指远处的旱地,\"咱们给村里打几口深井。\" 夜风吹过麦茬地,掀起阵阵波浪。杨进京摸出那枚生锈的党徽,在月光下细细端详。上辈子瘫痪时,他连翻身都要人帮忙,更别说为乡亲们做点什么了。现在... 远处,第一缕炊烟已经从村舍升起。新的一天要开始了,东八里庄的复兴,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61章 冰封的土壤 1988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杨进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东八里庄的田埂上,冻土在脚下发出脆响。他手里攥着纺织厂的设计图,纸角已经被汗水浸得发软。 村委会的土坯房里,人们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哈出的白气在房梁上凝结成了一层薄霜。杨进京站在人群中央,小心翼翼地展开手中的图纸,还没等他开口,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轻蔑的嗤笑。 “又搞新花样?”说话的是砖窑的老李头,他磕着旱烟袋,火星四溅,有几颗甚至落在了他那件褪色的军大衣上。“榨油厂还没整明白呢,又想织布?”他的语气充满了怀疑和不屑。 会计徐有田蹲在一条破旧的条凳上,噼里啪啦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头也不抬地说:“进京啊,账上就剩八百六十五块三毛二了,连台缝纫机都买不起!”他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有些微弱,但却像一盆冷水,无情地浇灭了大家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杨进京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他看到张寡妇低着头专心纳鞋底,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王大脚则干脆靠在墙上打起了呼噜,呼噜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嘲笑杨进京的不切实际;几个年轻人缩在墙角,他们刚从县城打工回来,牛仔裤上还沾着工地的水泥点子,一脸的疲惫和茫然。 “乡亲们,”杨进京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手中的图纸,提高声音说道,“南方有一个村办的纺织厂,一年能挣三百万!”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引起了一阵骚动。 “那是南方!”王大脚突然醒了过来,他的大嗓门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咱这穷乡僻壤的,织出来的布擦屁股都嫌糙!”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笑声在这狭小的土坯房里回荡,让人感到有些刺耳。 哄笑声中,杨进京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最前排的老支书身上。只见老支书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拐杖,仿佛那是他生命的支撑。老人的身体显得有些虚弱,显然是刚出院不久,棉袄下还露出了住院手环的带子。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提高嗓门说道:“这样,愿意入股的举手,每股一百块!”他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瞬间让原本喧闹的场面变得鸦雀无声,安静得只能听见煤炉子发出的嗡嗡声。 这时,老徐的算盘突然“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张寡妇的针线筐也被打翻了,五颜六色的彩线像受惊的蛇一样在地上翻滚着。 “一百块?!”老李头猛地跳了起来,手中的烟袋锅直直地指着杨进京的鼻子,“你这是要吸乡亲们的血啊!”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满。 杨进京的掌心开始沁出冷汗,他不禁想起了上辈子自己瘫在床上时的情景。那时的东八里庄穷得连电费都交不起,而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改变村庄命运的机会,这些人却…… 正当杨进京感到有些无助的时候,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入十股。”老支书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身体因为年老而有些摇晃。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那布包看起来有些破旧,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是卖棺材本的钱。”老支书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异常坚定。 铁柱见状,慌忙上前去拦住老支书,焦急地说道:“爹!这是给您留着的……” \"闭嘴!\"老支书一拐杖敲在地上,\"我死了用席子卷也行!\" 最终只有十七户人家勉强凑了四千三百块。散会时,杨进京听见背后有人嘀咕:\"杨瘸子当个厂长飘了...听说他农机厂都快倒闭了...\" 雪越下越大。杨进京站在榨油厂门口,看着雪花在红砖墙上积了薄薄一层。这里曾经是全村的希望,现在却因为设备老化,产量越来越低。 \"杨哥!\"张虎顶着风雪跑来,眉毛上结着冰碴,\"省纺织机械厂的人来了!\" 省城来的技术员姓马,穿着锃亮的皮夹克,一进村就皱起鼻子。他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转了一圈,把杨进京连夜画的图纸扔在桌上。 \"就这?\"马技术员嗤笑着点了根烟,\"杨厂长,您这是小孩过家家呢?\" 杨进京捡起图纸,拍了拍上面的灰:\"马工,哪里不合适您直说。\" \"哪儿都不合适!\"马技术员吐着烟圈,\"气流纺要朝南,你这朝西;锅炉房离车间太近,消防过不了...\"他突然压低声音,\"除非...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块回扣。杨进京的胃里像塞了块冰。上辈子他当大队长时,最恨的就是这种喝血的蚂蟥。 \"送客!\"杨进京一把拉开工棚门,寒风卷着雪片扑进来。 马技术员骂骂咧咧地走了,吉普车碾着泥水溅了杨进京一身。张虎气得直跺脚:\"杨哥,咱上哪再找技术员去?\" 夜深了,杨进京还在油灯下改图纸。王素心端来碗红薯粥,欲言又止。窗外传来脚步声,铁柱探头进来:\"叔,我爹让您去一趟。\" 老支书的土炕烧得滚烫。老人从炕柜里摸出个蓝布包:\"给,县纺织厂周师傅的地址。当年修水库,我救过他一命。\" 第二天天没亮,杨进京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县城。县纺织厂门卫拦住他:\"周师傅退休了,不见客!\" 杨进京在厂门口蹲了三天。第三天傍晚,一个戴鸭舌帽的老头拎着菜篮出来,他立刻迎上去:\"周师傅!东八里庄的老赵让我来找您!\" 老周像赶苍蝇似的挥手:\"去去去!我这把老骨头...\" \"月工资三百!管吃管住!\"杨进京掏出皱巴巴的图纸,\"您看看这布局...\" 老周瞥了一眼,突然摘下老花镜:\"这...这是谁画的?\" \"我。\"杨进京老实回答,\"听广播学的。\" 老周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接过图纸,用红笔圈了几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错了!\"但语气却比刚才温和许多。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老周背着铺盖来了。他站在荒地上转了一圈,突然抄起铁锹挖了个坑:\"地基得打三米深!\" 村民们围在旁边看热闹。王大脚叼着烟袋直摇头:\"这老头怕不是疯了...\" 开春化冻时,资金链断了。杨进京蹲在工地边算账,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买设备要五万八,建筑材料要三万二,眼下全村凑的加上老支书的棺材本,才不到两万块。 \"杨支书...\"徐会计愁眉苦脸地凑过来,\"砖窑那边要结工钱,三百六十块...\" 杨进京摸出怀表看了看——这是王素心的嫁妆。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这块表被大儿子偷去换了酒喝。 \"先拿去。\"他把表塞给老徐,\"我去趟县里。\" 信用社的信贷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听完杨进京的来意直摇头:\"杨厂长,您这纺织厂连个抵押物都没有...\" \"我用农机厂抵押!\"杨进京掏出营业执照。 \"这...\"信贷员推了推眼镜,\"最多贷三万,月息一分二。\" 三分利!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上辈子他见过太多被高利贷逼死的农户,可现在... \"成!\"他一巴掌拍在桌上。 回村路上,杨进京拐去县农机厂。张虎正在调试新下线的三轮车,见他来了连忙迎上来:\"杨哥,听说你要...\" \"借我两万。\"杨进京开门见山,\"三个月还两万四。\" 张虎的笤帚眉扬了起来:\"厂里刚接了地区订单,正要进原材料...\" \"算利息!\"杨进京声音沙哑。 张虎一跺脚:\"我这就去找会计!\" 钱的问题刚解决,新的麻烦又来了。 县环保局突然来人,说纺织厂环评不合格,要罚款两千。 杨进京摸遍全身,最后把钢笔押给了收费员——那是赵书记临调走时送的,笔帽上刻着\"改革先锋\"。 第62章 破土而出 五月的日头毒得像蘸了辣椒水的鞭子。 杨进京光着膀子扛水泥,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在晒脱皮的背上冲出几道白印子。 水泥袋压在肩上,粗糙的麻袋纹路嵌进皮肉里,每走一步都像有钢针在扎。 \"往左!再往左点!\"老周戴着破草帽在脚手架上吼,嗓子哑得像砂纸打磨铁器。老头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指挥起施工来比县剧团的导演还精神,\"柱子歪了!要倒!\" 杨进京扔下水泥袋就往厂房冲。刚浇筑的水泥柱像喝醉的壮汉,晃晃悠悠往东边倾斜。七八个汉子正用麻绳往回拽,绳子绷得吱呀作响。 \"让开!\"杨进京抄起根碗口粗的木杠,一个箭步窜到柱子西侧。木杠插进地基缝里,他全身重量压上去,胳膊上的青筋暴起如蚯蚓。突然\"咔嚓\"一声,木杠断了,他整个人摔进泥浆里。 \"杨支书!\"铁柱带着几个后生扑上来。泥浆糊了杨进京一脸,他吐出口里的泥水,却咧嘴笑了:\"快!趁现在!\" 众人一拥而上,终于把柱子扶正。老周瘫坐在脚手架上,汗珠子顺着山羊胡子往下滴:\"好险...差点三千块钱打水漂...\" 王大脚不知从哪钻出来,递过个豁口的搪瓷缸:\"进京,喝口水。\"缸子里是浑浊的井水,漂着几根草屑。杨进京仰脖灌下去,喉咙里像着了火。 \"叔...\"铁柱突然压低声音,\"砖窑那边出事了...\" 砖窑塌了半边,黑黢黢的洞口像被雷劈开的坟包。老李头蹲在废墟旁,旱烟袋在鞋底上磕得啪啪响:\"我说啥来着...这窑比我爹岁数都大...\" 三千块砖坯全毁了,碎砖头堆成小山。杨进京蹲下身,捡起半块青砖。这是准备砌纺织厂锅炉房的,现在全泡汤了。 \"人没事吧?\"他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人没事。\"老李头吐了口痰,\"就是...就是...\" 就是村里最后一点流动资金也跟着砖窑一起塌了。杨进京不用看账本都知道,徐会计这会儿准在村委会跳脚。 当晚的支部会开得像丧事。徐会计把账本摔在桌上,震翻了煤油灯。火苗\"腾\"地窜起来,把\"亏损三千二百元\"那行数字照得格外刺眼。 \"杨进京!\"老徐嘴唇直哆嗦,\"你这是要把全村往火坑里带啊!\" 角落里传来抽泣声。张寡妇攥着入股收据,指节发白:\"俺那钱...是给闺女攒的嫁妆...\" 老支书突然一拐杖敲在桌上。老人刚能下床不久,脸色还惨白着,可眼睛亮得吓人:\"当年修水库,王铁柱他爹让石头砸断了腰,哼都没哼一声!现在这点困难...\" \"那能一样吗?\"王大脚跳起来,\"水库是公家的,这纺织厂...\" \"是我的责任。\"杨进京站起来,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闭了嘴,\"损失从我的分红里扣。\"他环视众人,目光在每个脸上停留,\"但纺织厂必须建下去!\" 屋里静得能听见煤油灯的滋滋声。突然,张寡妇\"哇\"地哭出声:\"俺...俺再入两股!\"她从裤腰里摸出个手绢包,\"这是给儿子说亲的钱...\" 老李头的旱烟袋掉在地上。王大脚张了张嘴,最终重重叹了口气:\"算我一个...\" 第二天天没亮,杨进京就被吵醒了。工地门口堆满了砖头——青的、红的、带花纹的,甚至还有几块雕着\"福\"字的照壁砖。王大脚正撅着屁股和泥,见他来了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黑洞:\"俺家围墙反正要塌了...\" 铁柱带着十几个后生在清理废墟。见杨进京来了,小伙子神秘地眨眨眼:\"叔,你来!\" 窑洞深处,几盏马灯照出一片废墟。铁柱扒开碎砖,露出个黑乎乎的洞口:\"您看!老窑塌了,可这底下...底下是口古窑!\" 杨进京蹲下身,手指摸过洞壁——光滑如釉,泛着青黑色光泽。这是明代的老窑,比现在用的土窑强十倍不止! \"铁柱!\"他声音发颤,\"去叫老周!\" 1989年立夏这天,东八里庄比过年还热闹。 纺织厂门前新栽的杨树上扎着红绸带,让风吹得哗啦啦响。 杨进京换上唯一一件的确良衬衫,发现领口已经磨出了毛边。王素心连夜给缝了圈蓝布条,远看倒像时髦的装饰。 \"爹!\"雪兰从县医院赶回来,手里捧着个红纸包,\"陈医生他们科室凑份子买的!\" 纸包里是块上海牌手表,表链亮得能照见人影。杨进京鼻子一酸——上辈子瘫在床上时,连个看时间的家伙都没有。 厂房前挤满了人,连县里的林副书记都来了。这位新调来的领导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正跟老支书握手寒暄。杨进京眯起眼——听说这位是大学生,在省里写过乡镇企业发展的文章。 \"老杨!\"郑卫国风风火火跑来,工作服上沾满油渍,\"省纺织公司的车到村口了!\" 杨进京整了整衣领。突然,裤腿被拽住了——是村里最老的五保户赵奶奶。老太太没牙的嘴蠕动着,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进京啊...给...\" 布里包着对银镯子,黑乎乎的,不知藏了多少年。\"俺娘给的...\"赵奶奶颤巍巍地给杨进京戴上,\"保平安...\" 在宽敞的厂房里,二十台织布机整齐地排列着,宛如一群严阵以待、等待检阅的士兵。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洒在这些钢铁巨兽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今天,一向不拘小节的老周竟然破天荒地梳了头,他那花白的头发被梳理得油光水亮,仿佛能照出人影来。老头儿笔直地站在总控台前,双手微微颤抖着,就像风中的树叶一般。 “试……试机!”老周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二十台织布机同时启动,那巨大的声浪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白色的棉纱在机器间飞速穿梭,如同一条条灵动的银蛇,迅速交织在一起。渐渐地,这些棉纱变成了一匹匹雪白的坯布,如同一层层柔软的积雪,从机器中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赵奶奶站在一旁,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脸上却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她那没有牙齿的嘴咧得大大的,露出了光秃秃的牙床,仿佛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对她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王大脚则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连手中的烟袋锅掉落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然而,就在大家沉浸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时,突然,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从3号机中传出,如同夜枭的尖叫,划破了整个厂房的喧嚣。 老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口中高喊:“停车!快停车!” 杨进京的心猛地一紧,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3号机,生怕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只见老周动作迅速而熟练地拆开了机器的侧板,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了机器内部。在一阵摸索之后,他突然夹出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竟然是赵奶奶的银镯子! 也不知道这镯子是何时滑进机器里的,此刻却被老周像变魔术一样给找了出来。 “好兆头啊!”老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高高举起那只银镯子,兴奋地喊道,“银龙入织机,这可是古书上说的祥瑞啊!” 在一片哄笑声中,质检员像一只欢快的小鹿一样小跑过来,他的手中挥舞着报告单,仿佛那是一面胜利的旗帜。他兴奋地喊道:“合格!完全合格!拉力比国标高 15%!”这个消息就像一颗炸弹,在人群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人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穿西装的省纺织公司代表身上,他奋力地挤到了最前面,手指捻着那块坯布,连连点头,赞叹道:“这布……真是太好了!我们要五百匹!不,一千匹!”他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响亮。 林副书记的秘书见状,急忙拿起笔,将这个重要的决定记录下来。而那位年轻的副书记,则突然握住了杨进京的手,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说道:“老杨同志,县里决定把你们村列为‘乡村振兴示范点’!” 这一天,对于杨进京所在的村庄来说,无疑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村委会的院子里,一口巨大的锅被支了起来,熊熊的火焰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水翻滚着,热气腾腾。王素心带领着村里的妇女们,忙碌地炖着三头肥硕的猪,那浓郁的香气,仿佛能飘出二里地去。 老徐戴着老花镜,站在一张小桌子前,颤抖着声音念着名单:“王……王大脚,八十元整!”当他念到王大脚的名字时,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哽咽。 王大脚听到自己的名字,缓缓地站起身来,他那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捏着那几张钞票,突然间,他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猛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可是个铁打的汉子啊!当年他被拖拉机轧断了脚,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然而此刻,他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进京啊……”他紧紧地抓着杨进京的裤腿,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这钱……这钱能给闺女买缝纫机了……” 张寡妇给闺女系上红纱巾,乐得直抹眼泪;老李头攥着钱,非要去镇上给窑神爷烧香;连最反对建厂的徐会计都偷偷塞给杨进京一包大前门:\"给...给你的...\" 傍晚,杨进京独自坐在厂房顶上。夕阳把整个东八里庄染成金色,远处新规划的毛呢厂地基已经打好了。风吹着麦浪,送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村里小学新来了老师,用的是纺织厂捐的桌椅。 \"爹!\"雪兰在底下喊,\"陈医生带了相机,说要合影!\" 杨进京慢慢爬下梯子。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连张全家福都拍不成。现在... \"杨支书!\"老周在镜头前招手,\"笑一个!\" 快门按下时,杨进京感觉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背景里,二十台织布机轰鸣作响,像一曲新时代的赞歌。 第63章 裙带风波 清晨五点,东八里庄还被浓雾紧紧地笼罩着,一片朦胧。杨进京早已蹲在纺织厂大门口,默默地啃起了第三个杂面馒头。昨夜,新到的三台织布机调试工作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疲惫不堪。 就在这时,值班员老赵走了过来,递给杨进京一本考勤本,然后用手指在“王铁牛”的名字上重重地敲了三下,一脸严肃地说:“杨支书,您看看这个。这礼拜他已经是第三次迟到了。” 杨进京眯起眼睛,仔细看着考勤表。只见上面的红叉一个连着一个,最后在备注栏里还写着“织布机梭子装反,导致断线十五处”。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批出口日本的订单,因为这个错误,光返工就损失了两千多。 杨进京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对老赵说:“把他叫来。”说完,他轻轻地掸了掸裤腿上的线头。 老赵面露难色,苦着脸回答道:“叫不动啊!王大脚护犊子护得紧,说咱们厂的规矩太严了……”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咣当”一声巨响,铁门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踹开了。 王大脚像一阵风一样,穿着那双沾满鸡粪的解放鞋,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办公室。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儿子王铁牛。王铁牛的耳朵里还塞着半导体耳机,显然是被父亲硬拽来的。 “杨进京!”王大脚一进门,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一巴掌狠狠地拍在办公桌上,震得桌上的搪瓷缸都跳了起来,“你凭啥开除俺家铁牛?” 杨进京倒是不慌不忙,他冷静地翻开了处罚记录,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迟到早退十二次,损坏设备三次,昨天还把出口订单给搞砸了……” “放你娘的屁!”王大脚突然打断了杨进京的话,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城里人上班喝茶看报,咱农村人就该当牛做马?”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死死地盯着杨进京,“周师傅的侄女上个月迟到了,咋就啥事没有?” 王大脚的这一番话,让原本有些嘈杂的办公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会计老徐的算盘珠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显然也被王大脚的气势给吓到了。 其实,关于周晓芸迟到的事情,杨进京是调查过的。那天周晓芸是因为帮邻居接生才耽误了上班时间,而且事后她还主动加班补回了工时。但是,王大脚显然并不清楚这些情况,他只是觉得城里人可以迟到,农村人就不行,这太不公平了。 “王哥,”杨进京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的声音很平静,“铁牛要是真的想在厂里好好干,就应该遵守厂里的规章制度。” “干个球啊!”王铁牛突然扯下耳机,嘴里嘟囔着,满脸的烦躁和不满。他一边抱怨,一边撸起裤管,露出了小腿。果然,那小腿上有好几处明显的淤青,看上去有些吓人。 杨进京见状,连忙蹲下身来,仔细查看那些淤青。看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起来,对着王铁牛说道:“小子,你知道为啥你的腿会肿吗?”说着,他用手指了指王铁牛脚上的解放鞋,“你看看你这鞋,硬邦邦的,跟铁板似的。你一个织布工,整天站着干活,这鞋能舒服吗?站八个小时,腿不肿才怪呢!” 王铁牛听了,一下子愣住了。他之前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只觉得能进纺织厂工作就很不错了。当初他死活要进纺织厂,无非就是觉得穿工装比种地要体面一些。 杨进京似乎看出了王铁牛的心思,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劳保鞋,递给王铁牛,说:“来,试试这双鞋。”王铁牛接过鞋子,看了看尺码,正好是 38 码,于是他赶紧穿上。 穿上新鞋后,王铁牛走了两步,突然感觉脚下轻松了许多,之前那种硌脚的感觉完全消失了。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惊讶地说道:“咦?这鞋穿上不硌脚了!” 杨进京看着王铁牛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了翻,说道:“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上早班,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中间休息一个小时。”他顿了顿,接着说:“如果你能坚持一个月,我就调你去学开叉车。” 王大脚手中的铁锹像失去了控制一般,“咣当”一声重重地砸落在地上,仿佛他的心脏也随着这声响一同坠落。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心心念念地想要当一名司机。 正当王大脚想要开口说话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从车间里传来,划破了原本的宁静。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声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好!”老赵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失声喊道,“是新机器!”话音未落,众人便像被惊扰的蜂群一样,一窝蜂地冲进了车间。 车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烧焦味道,3 号织布机正冒着滚滚的青烟,仿佛是一头受伤的巨兽在痛苦地喘息。而周晓芸则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她的手中紧紧攥着半截断梭,鲜血正从她的手指间不断渗出。 原来,周晓芸在工作时发现经线出现了异常,为了不影响生产进度,她决定冒险进行抢修。然而,就在她全神贯注地操作时,飞梭突然失控,狠狠地划伤了她的手。 “快送医务室!”杨进京见状,急忙冲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扯下自己的衬衫,迅速地为周晓芸包扎伤口。就在他包扎的过程中,他的目光突然被机器控制板上的一个奇怪划痕吸引住了——那道划痕看起来像是被什么硬物故意刮出来的。 “刚才谁来过这里?”杨进京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他的目光如鹰隼一般,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然而,当杨进京查看值班记录时,一个名字却让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王铁牛。记录显示,昨晚王铁牛主动留下“学习操作”。 此时的王铁牛,脸色已经变得如同死灰一般,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改锥。 “我……我就想看看……”王铁牛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话语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如此无力。 “胡闹!”郑卫国检查完机器后,气得胡子都歪了,他怒不可遏地吼道,“变频器烧了,这台机器至少要修三天才能恢复正常!” 这下连王大脚都慌了。这批出口订单逾期要赔违约金,把他家房子卖了都不够零头。 \"杨...杨叔...\"王铁牛\"扑通\"跪下,\"我赔...\" \"赔?\"杨进京突然抓起电话,\"先跟日本客户解释吧!\" 就在他拨号时,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张寡妇慌慌张张冲进来:\"进京兄弟!不好了!县里...县里来人了...\" 张寡妇话音未落,三辆绿色吉普车已驶入厂区。车门上\"县审计局\"的白漆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为首的瘦高个杨进京认识——审计局副局长马占奎,刘长山案子的漏网之鱼。这人一下车就亮出证件:\"有人举报纺织厂财务违规,请配合检查。\" 会计室顿时乱作一团。老徐抱着账本不撒手:\"凭啥查我们?\" \"就凭这个!\"马占奎甩出一封举报信。杨进京瞥见落款是匿名,但字迹工整得像公文——明显是内行人写的。 \"查吧。\"杨进京突然让开道,\"不过耽误出口订单的损失...\" 马占奎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这家村办厂子竟有外贸业务,这要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审计组查账时,杨进京把周晓芸叫到仓库。姑娘手上的纱布还渗着血,却坚持要先对完昨天的出入库。 \"晓芸,\"杨进京递过举报信复印件,\"这笔768元的差错怎么回事?\" 周晓芸咬着嘴唇翻出原始凭证:\"杨叔,我真没记错...\"她指向送货单角落,\"您看这里。\" 原来送货员写的\"7\"字带勾,看起来像\"6\"。这差错本该在验收时发现,但当时值班的... \"是徐会计侄女婿?\"杨进京眯起眼。老徐的远房亲戚在厂里当仓管,是他亲自安排的。 调查结果令人啼笑皆非——所谓\"财务违规\",不过是周晓芸按制度拒批的一笔超标招待费。而签字人赫然是...徐会计! \"老徐啊老徐。\"杨进京在支部会上拍着账本,\"你侄女婿验收不严,你报销超标,倒打一耙举报晓芸?\" 老徐瘫在椅子上像摊烂泥。他本想给关系户行个方便,谁知捅了马蜂窝。 \"我提议,\"杨进京环视众人,\"徐会计停职检查,其侄女婿调离仓储部。\"他顿了顿,\"至于周晓芸...\" \"我辞职!\"老周突然站起来,\"避嫌!\" \"不行!\"杨进京按住老师傅,\"人才难得。\"他掏出份文件,\"县纺织厂同意接收晓芸进修,条件是学成必须回村服务三年。\" 周晓芸哭成了泪人。她哪知道杨支书暗中为她铺好了路? 风波看似平息,但杨进京心里清楚——马占奎不会善罢甘休。果然,三天后的深夜,值班员发现有人在仓库后墙泼汽油... 纵火者没跑远——是徐会计的侄女婿!这小子被保安按住时还在叫嚣:\"我叔说了,姓杨的...\" 杨进京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当他把纵火用的汽油桶摆在桌上时,老徐直接瘫在了地上。 \"报警吧。\"张虎咬牙切齿。 \"等等。\"杨进京看向窗外——徐家老母亲正拄着拐杖在厂门口张望。老太太今年八十多了,就这一个孙子。 \"两个选择。\"杨进京竖起手指,\"一,吃牢饭;二,去新疆分厂当装卸工,五年内不得回村。\" 年轻人选了第二条。第二天一早,老徐带着全家老小来厂里磕头谢罪。杨进京扶起老人时,发现她手里攥着个破布包——里面是土改时分地的老地契。 \"进京啊...\"老太太老泪纵横,\"这地...抵给厂里...\" 杨进京把地契塞回去:\"大娘,使不得。\"他转向垂头丧气的徐会计,\"老徐,你还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原来厂里缺个管废料回收的,这活又脏又累还没油水。 老徐二话不说接下了,从此天天带着老伴在废纱堆里扒拉可再利用的线头。 周晓芸去县城进修那天,全村人都来送行。姑娘给杨进京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时背包里掉出个小本子——竟是这三年来她偷偷记录的每个工人的生日和喜好! 杨进京正要喊住她,郑卫国慌慌张张跑来:\"杨厂长!不好了!省里刚来的设备...\" 第64章 懒汉变形 新到的德国纺纱机瘫在车间正中,像头罢工的钢铁巨兽。郑卫国围着它转了八圈,最后颓然坐在地上:\"完了...\" 这台价值二十八万的设备是省里特批的外汇指标,如今控制面板一片漆黑。更糟的是,德方工程师要半个月后才能来华。 \"谁最后操作的?\"杨进京声音发冷。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角落——老孙头缩在那里,手上还沾着机油。这老汉自从参加夜校后,对新技术着了魔。 \"我...我就想看看...\"老孙头哆哆嗦嗦摸出个螺丝刀。 \"胡闹!\"郑卫国暴跳如雷,\"这是精密设备!\" 杨进京却蹲下身:\"孙叔,您动哪儿了?\" 老孙头指向控制箱后盖:\"这儿...有个红灯老闪,我想紧一紧...\" 杨进京仔细检查,突然笑了。原来只是个松动的保险丝!他从旧收音机上拆下个替换,机器竟\"嗡\"地运转起来。 \"神了!\"德国翻译竖起大拇指。 老孙头却哭成了泪人。他指着正在调试设备的小李:\"凭啥他动得,我动不得?这小子工资顶我三个!\" 这话像火星溅进了油桶。工人们早就对技术员的高薪有意见,此刻全爆发出来。 \"就是!\"砖窑的王大脚扯着嗓子喊,\"俺一天搬五千块砖,还没他喝茶挣得多!\" 小李气得脸色发白:\"你们懂什么!\"他抓起电路板,\"知道这上面多少个元件吗?\" 眼看要打起来,杨进京突然跳上操作台:\"比武!现在就比!\" 全厂哗然。杨进京的方案很简单:老师傅和小李各带一队,七十二小时内,谁改进的工艺流程效益高,谁就拿奖金! 老孙头这边全是土专家,平均年龄五十五岁。他们用土办法改造了纱线张力系统,虽然粗糙但实用。 小李那组则搞起了\"全流程数字化\",连扫地大妈都要学看仪表盘。年轻人熬得眼睛通红,嘴里起了一溜泡。 验收那天,省纺织研究所来了专家。老孙头组的改良让效率提升12%,但小李组的创新竟达到25%! \"这不公平!\"王大脚嚷嚷,\"他们用新机器...\" 专家却笑了:\"老师傅的改进更适合老设备,值得推广。\"他当场拍板,给两组都发了奖。 庆功宴上,老孙头喝高了,拉着小李要拜把子。年轻人红着脸掏出一沓图纸:\"孙叔,这是我整理的设备手册...中文版。\" 杨进京正欣慰着,财务科长匆匆跑来:\"杨厂长,出事了!税务局说我们...\" 税务稽查来得比预报的台风还突然。带队的竟是马占奎——这厮不知何时调到了税务局。 \"杨厂长,\"他皮笑肉不笑地抖着文件,\"有人举报你们偷税漏税。\" 账本摊了一地。稽查员拿着放大镜逐页查看,最后却只找出个微不足道的错误——去年十月有笔三百元的运费没开发票。 \"就这?\"张虎瞪大眼睛。 \"还有这个!\"马占奎突然甩出张照片。画面上刘三正往拖拉机上搬布匹,时间正是他偷布那晚。 杨进京心头一震。这事儿早已处理完毕,照片是谁拍的?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刘三!\"马占奎厉声喝道,\"你偷的布卖哪儿去了?\" 曾经的懒汉此刻正在砖窑值班,被带来时浑身是灰。看到照片,他\"扑通\"跪下:\"我...我...\" \"起来!\"杨进京一把拽起他,\"实话实说!\" 原来那晚刘三确实想偷布卖钱,但被王大脚老伴发现后,布匹完璧归赵。照片只拍了前半段,显然是有人设局。 \"谁指使你的?\"马占奎逼问。 \"是...\"刘三突然指向窗外。众人回头,只见徐会计的侄女婿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他不是该在新疆吗?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这小子根本没去新疆,一直在县城鬼混。马占奎利用他设局,就是想搞垮纺织厂。 \"带走!\"杨进京一声令下,保安立刻扭住二人。 马占奎却冷笑:\"杨支书好大威风!\"他突然亮出杀手锏——举报信上竟有地区某领导的批示! 现场鸦雀无声。谁都明白,这事已不是简单的税务纠纷。杨进京突然想起赵建国的警告:刘长山的靠山还在... 危急关头,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车上跳下的竟是省纪委的徐处长!他径直走到马占奎面前:\"马占奎同志,请跟我们走一趟。\" 原来杨进京早就通过赵建国反映了情况。省纪委暗中调查多时,今天终于收网。 风波过后,刘三像变了个人。他把酒戒了,工资全攒起来买书,还主动要求去最苦的砖窑干活。谁也没想到,这个曾经的懒汉竟有双\"火眼金睛\"——能凭窑烟颜色判断温度,误差不超过五度。 \"神了!\"老李头摸着下巴,\"这小子祖上莫非是烧窑的?\" 刘三娘翻出族谱一查,惊呆了——刘家祖上真是明代官窑的把桩师傅!这份失传三百年的手艺,竟在懒汉儿子身上复苏了。 在刘三指导下,砖窑烧出的青砖硬度翻倍,被县文物局指定为古建维修专用砖。订单像雪片般飞来,乐得老李头见人就发烟。 庆功会上,刘三捧着奖状泣不成声。他娘突然给杨进京跪下:\"恩人啊...\"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竟是土改时藏起来的官窑秘方! 杨进京正要推辞,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值班员语无伦次地喊:\"杨支书!快...快回厂里...\" 杨进京冲进纺织厂时,浓烟正从染色车间往外冒。 工人们端着水盆乱作一团,老孙头瘫坐在路边,手里攥着半截烧焦的电路板。 \"怎么回事?\"杨进京一把抓住值班员。 \"新...新配方...\"值班员结结巴巴地说,\"刘三娘给的染方...\" 原来老太太把官窑的釉料配方改良成了染料秘方,谁知试验时发生了化学反应,差点引发大火。 杨进京检查完损失,眉头拧成了疙瘩——三台染缸报废,订单要延期,最糟的是... \"环保局来人了!\"张虎慌张跑来,\"说咱污染超标!\" 真是祸不单行。带队的竟是新任环保局长——原地区经委副主任,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检测结果令人绝望:废水ph值超标17倍! \"停产整顿!\"局长摔下罚单,\"罚款五万!\" 全厂一片哀鸿。 这可是建厂以来最大危机,弄不好要破产清算。 杨进京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整夜,抽光了两包大前门。 天亮时,他红着眼睛召开紧急会议:\"两条腿走路——老周带人抢修设备,我去省城找专家。\" 省环保研究所的老专家被杨进京的诚意打动,亲自来村考察。 老头儿围着染缸转了三圈,突然拍大腿:\"妙啊!这不是古法矿物染吗?\" 原来刘三娘提供的秘方源自天然矿物,虽暂时超标却无毒无害。 专家当即调整了工艺参数,三天后废水竟然达标了! 更神奇的是,这种古法染出的布匹色泽独特,在广交会上被外商疯抢,价格翻了三番。 日本客商甚至预付了五十万定金,要独家代理。 年终表彰会这天,鹅毛大雪覆盖了东八里庄。 杨进京站在新建的大礼堂里,看着工人们胸前的红花映红了一张张笑脸。 老孙头戴着\"技术革新能手\"的奖章,正给徒弟们演示新设计的电路;周晓芸从县纺织厂学成归来,已是独当一面的财务科长;最让人唏嘘的是刘三——曾经的懒汉如今是技术部主任,正在给村民讲解新染法。 \"下面请杨支书讲话!\"主持人的声音在喇叭里回荡。 杨进京刚站起身,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两个时空重叠——一边是上辈子破败的东八里庄,一边是眼前这红火景象... 第65章 诡谲亏损 1989年的春风刚吹到开州县,杨进京就接到了农机厂的季度报表。 他坐在东八里庄村委会的办公室里,手指在\"净利润:-18,765元\"那行数字上来回摩挲,指腹沾上了油墨的潮气。 \"不对劲啊...\"他喃喃自语,翻到原材料采购那页。单是上个月,柴油机配件一项就超支了三万多,可产量反而下降了15%。 窗外的桃花开得正艳,几个妇女在纺织厂门口晒着太阳纳鞋底。笑声飘进来,衬得手里的报表更加刺眼。杨进京摸出老花镜,仔细核对每项数据——农机厂是他重生后第一个产业,向来是现金奶牛,怎么突然...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杨厂长!\"会计老赵的声音带着哭腔,\"郑工...郑工辞职了!\" 杨进京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玻璃台板上。郑卫国跟了他五年,从鲁东机械厂挖来的顶梁柱,前两天还说要改进变速箱设计,怎么突然... 吉普车在乡间土路上颠簸得像惊涛中的小船。杨进京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后视镜里,东八里庄的新厂房渐渐远去,屋顶的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是他为村里带来的繁荣,可自己的根基却在动摇。 农机厂大门口静得出奇。往常这个时候,下班的工人们该有说有笑地往外走了。杨进京停下车,发现厂区黑漆漆的,只有财务室还亮着灯。 老赵佝偻着背在整理账本,见杨进京进来,手一抖,算盘珠子撒了一地。 \"说吧,怎么回事。\"杨进京拖过椅子坐下,军用水壶重重顿在桌上。 老赵的喉结上下滚动:\"上个月...耀唐少爷说您吩咐的...换了家供应商...\" 杨进京眯起眼。他什么时候下过这种指示? 账本摊开在灯光下,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群蚂蚁。杨进京的手指突然停在某页——\"宏发机械配件有限公司\",这家新供应商的报价比老客户高了22%,但质量... \"张虎!\"杨进京突然吼了一嗓子,把老赵吓得一哆嗦。 张虎像一阵风一样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他那破旧的解放鞋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油污。谁能想到,这个曾经的街头小混混如今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厂里的保卫科长。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比警犬还要敏锐。 “查查这家宏发公司。”杨进京一脸严肃地将一叠资料狠狠地拍在张虎的胸口,“尤其是他们的法人背景。”张虎心领神会,立刻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表示他明白该怎么做。 然而,杨进京却摇了摇头,警告道:“别乱来,我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留下张虎一个人在原地若有所思。 夜幕降临,整个工厂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杨进京独自一人在空旷的车间里巡视着,新到的配件被随意地堆放在角落里,包装箱上印着“宏发”的标志。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于是决定打开其中一箱查看一下。 杨进京小心翼翼地撬开箱子,取出一个齿轮,对着灯光仔细端详。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齿面粗糙得就像砂纸一样,哪里是什么精密配件?分明就是一堆废铁! “爹……”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差点把杨进京的心脏吓得骤停。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儿子杨耀唐正站在机床旁边,工作服皱巴巴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他的鬓角竟然已经有了丝丝白发。 “解释。”杨进京的声音冷冰冰的,只有这一个字。 杨耀唐的嘴张了又合,突然跪下来抱住父亲的腿:\"我...我被人下套了...\" 原来三个月前,林娜娜的弟弟林小军从深圳回来,拉着杨耀唐去县城\"见世面\"。开始是打麻将,后来是推牌九,最后竟然... \"欠了多少?\"杨进京的声音冷得像冰。 \"十...十八万...\"杨耀唐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军说...说换供应商能拿回扣...\" 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上辈子这个儿子就被媳妇家拖累,这辈子他严防死守,没想到... \"郑工怎么回事?\" \"他...他发现配件有问题...\"杨耀唐缩成一团,\"小军找人...威胁他闺女...\" 杨进京的拳头如同铁锤一般狠狠地砸在机床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的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破裂,鲜血从伤口中渗出,一滴一滴地落在冰冷的金属表面上,形成了一小滩暗红色的血迹。 这一拳,不仅仅是对眼前这台机床的发泄,更是对他前世悲惨命运的愤怒宣泄。在上辈子,他因为一场意外而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受尽了旁人的白眼和欺凌。而那些欺负他的人,往往就是像眼前这样的畜生,仗着自己有点权势或者武力,就肆意践踏他人的尊严和权利。 \"张虎!\"杨进京怒不可遏地对着门外大喊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着,带着丝丝寒意。 张虎闻声立刻跑了进来,他手里还握着一根粗粗的木棍,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带上家伙!\"杨进京咬着牙说道,他的眼中燃烧着怒火,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烧成灰烬。 夜色如墨,吉普车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在公路上疾驰。杨进京紧紧握着方向盘,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如同蚯蚓一般。 后座上,张虎正忙着往腰里别家伙。不过,他别着的并不是刀,而是一台日本产的微型录音机。这台录音机可是他花了整整三个月的工资,托人从深圳买回来的,对于他来说,这可是一件宝贝。 \"杨哥,直接干不就完了?\"张虎兴奋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法治社会了。\"杨进京冷笑一声,他的声音冰冷而无情,\"要讲证据。\" \"夜巴黎\"歌舞厅的霓虹灯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杨进京推开包厢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烟酒味扑面而来。 包厢里,林小军正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一边往她嘴里灌酒,一边哈哈大笑。他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反射着歌舞厅里五彩斑斓的灯光。 \"哟,姐夫!\"林小军看到杨进京,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一起玩两把?\" 杨进京没有说话,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林小军一眼,然后使了个眼色。张虎心领神会,立刻上前把包厢门反锁了起来。 杨进京的公文包放在桌子上,录音机就藏在里面,红灯微弱地亮着,仿佛是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默默地记录着这一切。 \"小军啊,\"杨进京笑眯眯地坐下,\"听说你最近发财了?\" 林小军得意地晃着酒杯:\"小意思!跟着虎哥混,一天赚...\" \"哪个虎哥?\"杨进京突然打断。 \"就县运输公司的赵...\"林小军猛地刹住,脸色变了,\"你套我话?\" 太迟了。杨进京已经得到了关键信息——赵黑虎,刘长山当年的马仔,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家。上辈子瘫痪时,他听广播里说这家伙因涉黑被判了十五年。 \"宏发的配件是你经手的?\"杨进京单刀直入。 林小军突然抄起酒瓶:\"老东西,别给脸不要...\" \"啪!\"张虎一个耳光把他扇回沙发,金链子都飞了出去。 \"听着,\"杨进京俯下身,\"明天上午十点,带着欠条和威胁郑工的证据来厂里。\"他拍了拍混混惨白的脸,\"否则,我让你姐抱着你的骨灰盒改嫁。\" 回程的吉普车里,录音带在张虎手里转来转去:\"杨哥,真送派出所?\" \"不。\"杨进京转动方向盘,\"先找赵建国。\" 晨光熹微,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杨进京静静地站在郑卫国家门口,他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一夜之间,老技师仿佛苍老了十岁,原本挺直的脊背此刻也微微弯曲着。当他打开门时,手中紧紧攥着一把螺丝刀,仿佛那是他最后的防线。 \"老郑,\"杨进京深深鞠躬,\"我对不住你。\" 当他掏出那份签好的\"宏发公司终止合同书\"时,郑卫国的眼泪砸在了地板上。原来杨进京连夜带人查封了仓库,所有劣质配件全部退货。 \"我闺女...\"郑卫国声音发抖。 \"放心。\"杨进京递过一张车票,\"我安排她去省城医院实习了,有人照应。\" 正说着,办公室电话铃炸响。张虎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杨哥!林小军那小子跑了!带着耀唐...\" 杨进京的眼前一黑。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亲生儿子会... \"等等!\"张虎突然压低声音,\"刚接到线报,赵黑虎今晚在''老地方''见个大人物...\" 第66章 致命把柄 1989年的春夜,细雨如针。 杨进京蹲在\"夜巴黎\"歌舞厅对面的巷子里,雨水顺着他的解放帽檐滴在呢子大衣上。 这件大衣是王素心用纺织厂的毛呢亲手缝的,此刻已经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背上。 \"杨哥,来了。\"张虎压低声音,手里的望远镜在雨中泛着冷光。 一辆黑色桑塔纳缓缓停在歌舞厅后门。车上下来个穿风衣的秃顶男人,左右张望后快步走进小门。杨进京眯起眼——那是县运输公司的赵黑虎,脖子上还挂着当年跟刘长山混时的金链子。 \"按计划行动。\"杨进京拍了拍腰间。那里别着的不是枪,而是一台微型录音机,红灯在雨夜里微弱地闪烁。 歌舞厅的包厢烟雾缭绕。赵黑虎正给一个背对门口的人敬酒:\"李局,这次多亏您...\" \"闭嘴!\"被称作李局的人猛地转身,竟是县工商局的副局长李茂才!这个曾经在乡镇企业局跟杨进京共事的老同事,现在满脸油光,肚子把西装撑得紧绷绷的。 杨进京一脚踹开门时,赵黑虎的手正往怀里摸。张虎一个箭步冲上去,铁钳般的大手掐住混混的手腕——一把五四式手枪\"咣当\"掉在地上。 \"老杨?!\"李茂才的脸瞬间惨白,\"你...你怎么...\" \"李局长好雅兴啊。\"杨进京慢悠悠地掏出录音机,按下播放键。赵黑虎刚才那句\"李局,这次多亏您\"清晰地回荡在包厢里。 赵黑虎突然暴起,却被张虎一个过肩摔砸在茶几上。玻璃碴子混着鲜血飞溅,混混杀猪般嚎叫起来:\"杨进京!你敢动我,刘县长饶不了你!\" \"刘县长?\"杨进京挑了挑眉,\"你是说刚调来的刘副县长?刘长山的表弟?\"他冷笑着掏出第二盘磁带,\"巧了,我这儿还有他收钱的录音。\" 其实这是虚张声势,但效果立竿见影。李茂才直接瘫在了沙发上,裤裆湿了一大片。 \"两条路。\"杨进京竖起手指,\"一,你们自己去纪委交代;二,我把材料寄给省报徐记者。\"他顿了顿,\"顺便说一句,徐记者是我三儿子美院同学的父亲。\" 赵黑虎还想挣扎,张虎一脚踩在他手腕上:\"杨哥问你话呢!\" \"我选一!我选一!\"混混疼得直抽气,\"我知道刘县长的秘密账本在哪...\" 凌晨三点,杨进京在农机厂仓库里见到了被绑成粽子的大儿子。杨耀唐嘴上贴着胶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见父亲进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爹...救我...\"胶带一撕开,杨耀唐就哭嚎起来,\"他们逼我签了转让协议...\" 原来林小军骗他签了份农机厂股权转让书,准备联合赵黑虎吞并企业。杨进京翻看着所谓的\"协议\",突然笑了——上面连公章都没有,纯属废纸一张。 \"耀唐,\"杨进京蹲下身,声音前所未有的冷,\"两条路。\" 杨耀唐瑟缩了一下,父亲的眼神比赵黑虎的拳头还可怕。 \"一,跟林娜娜离婚,送林小军进监狱;二,\"杨进京指向大门,\"滚出这个家,永远别回来。\" 仓库里静得能听见老鼠啃木箱的声音。杨耀唐的嘴唇颤抖着,突然扑上来抱住父亲的腿:\"爹!娜娜她...她怀孕了...\" 杨进京如遭雷击。上辈子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他一次次原谅大儿子夫妇的所作所为。现在历史又要重演? \"三个月前的事?\"他猛地掐住儿子下巴,\"去做亲子鉴定!\" 杨耀唐的脸色瞬间惨白。 天亮时,林娜娜带着娘家人堵在了农机厂门口。这女人挺着根本不存在的\"孕肚\",哭天抢地地撒泼:\"杨进京要逼死儿媳啊!\" 杨进京二话不说按下录音机。林小军交代罪行的声音响彻厂区,其中就包括他姐如何教唆丈夫挪用公款。 \"假的!都是假的!\"林娜娜突然抄起砖头,\"我跟你拼了!\" 张虎刚要阻拦,一个身影比他更快——杨耀唐冲出来,一巴掌把媳妇扇倒在地:\"贱人!你跟你弟合伙骗我!\" 这场闹剧最终以林小军被警方带走收场。但杨进京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刘副县长绝不会善罢甘休。 三天后,杨耀唐跪在堂屋的祖宗牌位前,离婚协议摆在面前。 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终于拿起钢笔,却在落笔前突然抬头:\"爹...娜娜她...她手里有咱家的把柄...\" 堂屋里的座钟敲了十下,每一声都像锤在杨进京心口。 他看着大儿子颤抖的手,钢笔尖在离婚协议上方悬停,墨水滴在纸上洇开一片。 \"什么把柄?\"杨进京声音发紧。 杨耀唐的喉结上下滚动:\"去...去年县里批的那块工业用地...娜娜说...说手续有问题...\" 杨进京的眼前一黑。那块地是他建农机厂新车间用的,当时确实走了点\"捷径\"——通过赵建国的关系,以农业设施用地报批的。 \"她还知道什么?\" \"还...还有...\"杨耀唐的嘴唇哆嗦得像风中的树叶,\"郑工的闺女...其实没去省城...\" \"什么?!\"杨进京一把揪住儿子衣领。 原来郑卫国的女儿根本没去省城实习,而是被林小军的人控制在县城出租屋。林娜娜用这个要挟老技师在质检报告上做手脚,这才让劣质配件流入生产线。 \"糊涂!\"杨进京一巴掌扇过去,杨耀唐的眼镜飞出去老远,\"你知不知道这是犯罪?\" 屋外突然传来刹车声。张虎慌慌张张冲进来:\"杨哥!郑工闺女找到了!在...在县医院...\" 杨进京的吉普车闯了三个红灯赶到医院时,郑卫国正守在急诊室门口。老技师一夜间白了头,工作服上全是血渍——那不是他女儿的血,而是林小军同伙的。 \"杨厂长...\"郑卫国老泪纵横,\"丫头她...她...\" 病床上的女孩双眼紧闭,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护士小声说,发现时她已经割腕了,幸亏房东大妈听见动静报的警。 \"畜生!\"杨进京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渗出血珠。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最恨的就是这种欺负弱小的恶棍! \"杨厂长...\"女孩突然睁开眼,声音细得像蚊子,\"对不起...那些质检报告...\" 杨进京轻轻按住她的手:\"丫头,你没错。\"他转向张虎,\"去,把林娜娜给我带来。\" 张虎刚要动身,病房门被推开。林娜娜居然自己来了,还带着两个穿工商制服的人! \"杨进京!\"这女人一改往日的泼辣,得意地晃着手中的文件袋,\"你儿子挪用公款,你违规用地,郑卫国出具假报告...\"她狞笑着,\"要么撤诉放了我弟,要么大家一起完蛋!\" 杨进京盯着那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突然笑了:\"林娜娜,你打开看看第三页。\" 女人狐疑地抽出文件,脸色瞬间变了——那根本不是她收集的证据,而是一沓白纸!真的文件袋此刻正拿在随后赶来的县纪委同志手里。 \"你...你调包!\"林娜娜尖叫着扑上来。 \"依法取证而已。\"杨进京侧身避开,\"顺便告诉你,你弟已经全招了——包括刘副县长收受赵黑虎贿赂的事。\" 两个工商局的人悄悄往门口挪。杨进京冷笑:\"别急着走啊,李局长正等着你们呢。\" 原来这一切都是杨进京布的局。他早通过赵建国联系了纪委,故意让林娜娜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就为引蛇出洞。 林娜娜被带走时,杨耀唐蹲在走廊角落抱头痛哭。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终于看清了妻子的真面目,却付出了惨痛代价。 \"爹...\"他跪着爬到杨进京脚边,\"我...我...\" 杨进京看着这个不成器的长子,突然想起上辈子自己瘫痪时,五个儿子没一个来床前尽孝。如今重活一世,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两条路。\"他疲惫地竖起手指,\"一,去新疆分厂当普通工人,从头开始;二...\" \"我选一!\"杨耀唐抱住父亲的腿,\"我一定改!\" 杨进京长叹一声,望向窗外的朝阳。这场风波看似平息,但他心里清楚——刘副县长虽然被双规了,可刘长山的势力盘根错节... 三天后,郑卫国的女儿出院了。老技师带着闺女来辞行,说要回鲁东老家。杨进京没挽留,只是塞给姑娘一个信封——里面是省纺织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还有张五千元的存折。 \"杨厂长...\"郑卫国哽咽着说不出话。 \"让孩子好好读书。\"杨进京拍拍老伙计的肩,\"学成要是愿意,随时回来。\" 送走郑家父女,杨进京独自在车间里巡视。新到的配件已经安装完毕,生产线重新轰鸣起来。可他知道,这场风波给农机厂造成的伤害,远不止账面上的损失... \"杨哥!\"张虎急匆匆跑来,\"刚接到电话,东八里庄那边...\" 第67章 重整旗鼓 1989年6月,开州县的夏天来得又急又猛。 农机厂的铁皮屋顶被晒得滚烫,工人们汗流浃背地搬运着钢材,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混合气味。 杨进京蹲在车间门口,手里摇着一把破旧的蒲扇,眼睛却始终盯着不远处的二儿子——杨耀宋。 这小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狠。 自从上个月用雷霆手段清理了厂里的蛀虫——大儿子杨耀唐被送去新疆分厂,那些搞破坏的一伙人进了局子,杨进京就开始有意识地培养杨耀宋。 这小子不像老大那样优柔寡断,做事雷厉风行,更重要的是——有原则。 \"杨厂长,新拟的采购制度您看看。\"新任生产科长刘大柱小跑过来,递上一沓文件,封面上\"三重一大\"四个红字格外醒目。 杨进京接过来翻了翻,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杨耀宋熬了三个通宵制定的新规——所有采购必须三人联签,重大决策必须集体表决,连招待费都设了上限,谁超标谁自掏腰包。 \"耀宋呢?\" \"在试新车床呢,他说要亲自把关每个零件。\"刘大柱擦了把汗,\"副厂长说了,质量不过关的配件,一律退货,供应商敢耍滑头就进黑名单。\" 杨进京点点头,心里满意。这小子,比他当年还狠。 他背着手往车间走,远远就听见杨耀宋洪亮的声音:\"这个轴承公差超标了0.02毫米,退回去!咱们农机厂不做凑合事!\" 工人们没人敢吭声,老老实实返工。杨进京站在门口,看着儿子穿着沾满机油的工作服,亲自上手调试机器,心里既欣慰又感慨——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老二才是接班的好料子? 那时候,杨耀宋只是个县城小学的体育老师,因为性格耿直得罪领导,一辈子没评上职称。而现在,他站在车间里,指挥着几十号工人,眼神坚定,声音洪亮,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自己。 \"爹!\"杨耀宋一抬头看见他,咧嘴笑了,\"精度达标了,比上海厂的样品还准!\" 杨进京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干得不错。\" 杨耀宋挠挠头,压低声音:\"爹,我想了个新法子——逆向质检。\" \"啥?\" \"就是每道工序的工人,不仅要保证自己这关合格,还得检查上一道工序的质量。\"杨耀宋眼睛发亮,\"这样既能互相监督,又能第一时间发现问题。\" 杨进京眼睛一亮,这法子好!以前厂里出问题,都是事后追责,现在从源头掐死,省得有人浑水摸鱼。 \"行,明天就试行!\" 父子俩正说着,办公室的小刘慌慌张张跑来:\"杨厂长!县里……县里来人了!\" 杨进京心里一沉,难道是刘副县长的事又起风波?结果出门一看,竟是省机械工业厅的周总工!老爷子一下车就握住他的手:\"老杨啊,你们那个变速箱改进方案,部里点名要推广!\" 原来,杨耀宋改进的拖拉机变速箱,经省厅测试,油耗降了18%,承载力反而提高了。部里决定全国推广,还要给农机厂颁发\"技术革新先进单位\"的称号! 庆功宴上,杨进京多喝了两杯,看着被众人围住的二儿子,心里既欣慰又酸楚。 上辈子,这孩子一辈子窝在小县城,而现在,他成了厂里的顶梁柱。 正感慨着,二儿媳魏红霞端着盘切好的西瓜走过来:\"爹,您少喝点,解解暑。\" 杨进京接过西瓜,看着这个儿媳妇,心里越发满意。魏红霞不像大儿媳林娜娜那样爱挑事,她踏实能干,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两个孙子也被她教得懂礼貌、爱学习。 \"红霞啊,耀宋最近忙,家里辛苦你了。\" 魏红霞笑了笑:\"爹,您放心,家里有我呢。再说,耀宋干的是正事,我支持他。\" 杨进京点点头,心想:这辈子选的二儿媳,真不错。 然而,就在庆功宴的第二天,厂里突然出了大事——新到的一批柴油机配件全是次品! 杨耀宋脸色铁青,一脚踹开仓库大门:\"这他妈谁验收的?!\" 质检员王老五哆哆嗦嗦地站出来:\"副厂长,是……是徐会计的侄子签的字……\" 杨进京眼神一冷:\"徐会计?他不是调去废料回收了吗?\" \"他侄子还在采购科……\"刘大柱低声道。 杨进京猛地一拍桌子:\"查!一查到底!\" 调查结果令人震惊——这批配件是刘副县长的人暗中塞进来的,徐会计的侄子收了回扣,故意放水! \"爹,现在怎么办?\"杨耀宋咬牙道,\"这批配件要是用上,拖拉机全得趴窝!\" 杨进京沉默片刻,突然冷笑:\"退货!全部退货!损失我们认了,但绝不能砸了农机厂的招牌!\" 退货的代价是巨大的——厂里流动资金一下子紧张起来,工人们的工资都可能发不出来。 杨耀宋连夜召集技术骨干开会:\"咱们得想办法,尽快搞出新产品,回笼资金!\" 技术员小李犹豫道:\"副厂长,咱们现在连材料钱都不够……\" 杨耀宋一拍桌子:\"那就用废料改!我爹当年能用废铁造出拖拉机,咱们现在就不能用次品配件拼出合格产品?\" 工人们被他的狠劲感染,纷纷响应。 杨进京看着儿子带着工人们日夜赶工,心里既心疼又骄傲。他悄悄找到魏红霞:\"红霞,家里还有多少钱?\" 魏红霞一愣:\"爹,您要……\" \"厂里现在缺钱,我想把家里的积蓄先垫上。\" 魏红霞二话不说,转身进屋,拿出一个布包:\"爹,这是我和耀宋攒的五千块,您先拿去用。\" 杨进京眼眶一热:\"好孩子……\" 三天后,杨耀宋带着工人们硬是用次品配件拼凑出了一批勉强合格的拖拉机,虽然性能打了折扣,但至少能卖出去回笼资金。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发货时,县工商局的人突然上门,以\"产品质量不合格\"为由,要查封农机厂! 杨耀宋气得眼睛发红:\"你们凭什么?!\" 带队的是个油头粉面的科长,冷笑道:\"凭举报!有人举报你们以次充好,坑害农民!\" 杨进京站在一旁,眼神冰冷。他知道,这又是刘副县长那帮人的手段。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车门打开,省机械工业厅的周总工大步走来:\"谁说这厂子的产品不合格?\" 那科长一愣:\"周……周总工?\" 周总工冷哼一声,拿出一份文件:\"这是部里刚下的批文,杨耀宋同志的变速箱技术被列为国家重点推广项目!你们县工商局要是敢阻挠,我就直接找省长反映!\" 那科长顿时蔫了,灰溜溜地带人离开。 风波过后,农机厂终于重回正轨。 夜深了,杨进京和杨耀宋蹲在厂区的水泥管上,月光洒在父子俩身上。 \"爹,我想跟您商量个事。\"杨耀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咱们能不能搞个联合收割机?\" 杨进京接过图纸,手微微发抖。图上画的是小型自走式收割机,正适合南方丘陵地带。这要是成了,农机厂就能跨入整机制造领域! \"需要多少投入?\" \"前期至少二十万。\"杨耀宋咬了咬嘴唇,\"但要是成了,明年就能回本。\" 二十万,几乎是厂里全部流动资金。杨进京沉默片刻,突然把烟袋往地上一磕:\"干!明天就开干!\" 这一夜,农机厂的灯亮到天明。 技术科的人全来了,车间老师傅也主动留下。 杨耀宋站在黑板前,讲解设计思路,工人们听得聚精会神。 杨进京站在门口,看着这群热火朝天的年轻人,忽然明白——重活一世,最大的意义,就是让这些本该发光的人,都有绽放的机会。 第68章 文明新风 1989 年 7 月,阳光炽热,蝉鸣聒噪。杨进京站在农机厂的大门前,看着那熟悉的招牌,心中感慨万千。他在这里奋斗了大半辈子,如今终于要把这个担子交给二儿子杨耀宋了。 交接完所有的工作后,杨进京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离开了农机厂。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这里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回到东八里庄村,杨进京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村里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新修的水泥路平坦而宽阔,两旁的砖瓦房整齐而美观,远处的纺织厂烟囱里冒着淡淡的青烟,这一切都显示着村子的经济正在蓬勃发展。 然而,杨进京的心中却并不完全是欣慰。他想起了以前的日子,那时村子虽然穷,但人们之间的关系却很淳朴,彼此之间相互帮助,相互关心。而现在,经济是起来了,可人心呢? “杨支书!您可算回来了!”一声呼喊打断了杨进京的思绪,他转过头,看到村会计王有财正小跑着向他走来。王有财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但他的眼神却有些躲闪,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杨进京。 “有财,村里最近咋样?”杨进京眯起眼睛,审视着王有财,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王有财内心的想法。 王有财被杨进京这么盯着,有些不自在,他搓着手,连忙回答道:“哎呀,好着呢!”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发颤,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纺织厂的订单不断,砖窑也很红火,大家的收入都增加了不少呢!”王有财接着说道,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但这笑容在杨进京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勉强。 “就是……”王有财的话突然顿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就是啥?”杨进京追问,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王有财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就是……唉,您还是去村委会看看吧。”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无力感,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他无法处理。 杨进京心中一紧,他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妙。他没有再追问王有财,而是快步走向村委会,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急促,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处理。 还没到村委会门口,杨进京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吵闹声。这吵闹声异常激烈,似乎双方都在争执着什么。 “你家鸡天天跑我院子里拉屎,你还有理了?!”这是张翠花的声音,她的嗓音尖锐而刺耳,就像一把利剑刺破了空气。 “放屁!明明是你家狗先咬死我家鸡的!”李桂兰的声音也不甘示弱,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委屈。 杨进京加快了脚步,他推开门,走进了村委会。只见张翠花和李桂兰正面对面地站着,两人都气势汹汹,互不相让。张翠花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而李桂兰则一把揪住了张翠花的衣领,两人的争吵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在一旁,刘三娘正像个泼妇一样,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我不管!我儿子在砖窑里干的可是最累的活,凭啥工资比老李家儿子少啊?这太不公平了!”她的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把屋顶都给掀翻了。 杨进京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心里暗自思忖:“这才刚刚过上几天好日子,村民们就开始窝里斗了?”他越想越气,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吼道:“都给我闭嘴!” 这一声怒吼,犹如晴天霹雳,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惊愕地看着杨进京,一时间都愣住了,谁也不敢再吭声。 杨进京冷眼扫过众人,厉声道:“一个个的,吃饱了撑的是吧?当年大家饿得只能去啃树皮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能闹腾?”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张翠花在人群中嘟囔了一句:“杨支书,不是我们要闹,实在是有些人太欺负人了……” “行了!”杨进京不等她说完,便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从今天起,村里成立一个‘文明新风小组’,专门负责调解各种纠纷!谁要是再敢闹事,年底的分红就给我扣一半!” 说完,杨进京转身离开了,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村民。 夜幕降临,杨进京独自坐在自家院子里,抽着旱烟,陷入了沉思。魏红霞见他愁眉不展,便端来一碗绿豆汤,轻声说道:“爹,您别愁了,村里人就是眼皮子浅,见不得别人好。” 杨进京无奈地叹息道:“红霞啊,你看看这世间的人,真是让人难以琢磨。在贫穷的时候,大家还能相互扶持、团结一心,可一旦有了些许财富,这味道就全变了啊!” 魏红霞微微一笑,轻声回应道:“爹,或许我们可以想些办法,让大家有点正事儿可干,这样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纷争。” 杨进京闻言,眼睛猛地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他兴奋地说道:“对呀!咱们不能只注重经济发展,还得狠抓思想建设!” 第二天清晨,村委会的公告栏前围满了村民,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原来,村委会贴出了一则重要公告:为了促进村里的和谐发展,决定成立“五好家庭”评比活动,具体标准包括尊老爱幼、邻里和睦、勤劳致富、卫生整洁以及遵纪守法。每月将评选出表现优秀的家庭,并给予 50 元的奖励! 此外,村里还将开办夜校扫盲班,邀请县里的老师来教授文化课和农业技术,帮助大家提升知识水平和技能。同时,组建村文艺队,利用农闲时间排练节目,在逢年过节时为大家献上精彩的演出。 不仅如此,村里还设立了“道德积分”制度,鼓励大家多做好人好事,每做一件好事就能获得相应的积分,而闹事吵架等不良行为则会被扣分。这些积分将与年底的分红直接挂钩! 公告一出,整个村子都炸开了锅。“这杨支书,管得也太宽了吧?”王老蔫蹲在墙根,嘴里嘟囔着。 \"你懂个屁!\"郑卫国瞪了他一眼,\"杨厂长这是为咱们好!\" 然而,新规推行并不顺利。 夜校开班第一天,只来了十几个老人和孩子。周大虎带着一帮年轻人蹲在门口抽烟:\"学那玩意儿有啥用?能当饭吃?\" 文艺队排练时,张翠花和李桂兰又因为谁当领舞吵了起来,差点动手。 张翠花觉得自己的舞蹈功底更深厚,应该担任领舞;而李桂兰则认为自己的表现力更强,更适合领舞。 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声音越来越大,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更糟的是,刘三娘的儿子刘小军(不是之前那个混混,是同名的)在砖窑打架,把人打伤了,还叫嚣:\"扣分就扣分!老子不缺那点钱!\" 杨进京怒了,直接召开全村大会。 \"刘小军!\"他指着鼻青脸肿的年轻人,\"你知不知道,你打的王铁柱,是当年饿得不行时,分了你家半袋红薯的王叔的儿子?!\" 刘小军一愣,显然不知道这茬。 \"还有你们!\"杨进京扫视众人,\"张翠花,李桂兰,你俩当年逃荒时,是不是共喝过一碗野菜汤?现在为了几只鸡,脸都不要了?\" 两个女人低下头。 \"周大虎,你爹临死前,是不是拉着我的手说,最遗憾的就是没让你念上书?现在有夜校了,你倒摆起谱了?\" 周大虎眼圈红了。 杨进京站在东八里庄村口的土坡上,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着。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激昂的语调说道:“乡亲们,咱们东八里庄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是团结!是良心!要是为了几个钱就把根本丢了,那和旧社会的地主老财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响,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人们面面相觑,有些人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有些人则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这个人是刘三,曾经的懒汉,如今却是砖窑的技术骨干。他缓缓地走到台前,扑通一声跪下,声音略带颤抖地说:“杨支书,我刘三以前是个混蛋,整天游手好闲,混吃等死。是您和乡亲们不嫌弃我,给了我一条活路。今天我撂句话在这儿——谁再闹事,就是跟我刘三过不去!” 刘三的话如同火上浇油,让原本就有些激动的人群更加沸腾了。紧接着,郑卫国、王铁柱等一些村里的年轻人也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杨进京的观点,并承诺会以身作则,维护村里的团结和秩序。 看到这一幕,张翠花和李桂兰这两个一直有些矛盾的妇女,也红着脸走到一起,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表示愿意摒弃前嫌,共同为村里的发展贡献力量。 最后,周大虎这个村里的“刺头”也站了出来,他带头报名参加了村里新开办的夜校,表示要好好学习,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 一个月后,东八里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夜校里每晚都灯火通明,人们认真地学习着各种知识和技能。就连六旬老汉王老蔫都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这让他高兴得像个孩子。 村里的文艺队也在紧锣密鼓地排练着,他们准备在县里的文艺汇演上一展风采。终于,在汇演的那天,东八里庄的文艺队以一曲《咱们工人有力量》赢得了全场观众的热烈掌声,并最终获得了奖项。 东八里庄的变化让所有人都为之惊叹,而这一切的背后,离不开杨进京的努力和乡亲们的团结一心。 第一批\"五好家庭\"评出,魏红霞家高票当选,两个孙子戴着大红花,骄傲得不得了。 然而,就在一切向好时,王有财悄悄找到杨进京:\"杨支书,出事了……县里有人举报咱们村搞''形式主义'',说夜校是聚众闹事,文艺队是伤风败俗……\" 杨进京冷笑:\"谁举报的?\" 王有财压低声音:\"听说是……村里的人。\" 第69章 内鬼现形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杨进京蹲在村委会门口的石碾子上抽旱烟,灰白的烟雾在朝阳里打着旋儿消散。 会计王有财佝偻着腰凑过来,汗津津的脑门在晨光里泛着油光。 \"杨支书,县里督查组明天就到。\"王有财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说是要查咱们夜校的''政治倾向问题''。\" 烟锅子在碾子上重重一磕,溅起几点火星。 杨进京眯起眼睛望向村口新刷的标语——\"建设精神文明,共创和谐乡村\",红底白字的横幅在风里轻轻晃动。 \"查夜校?\"杨进京冷笑,\"教识字打算盘能有什么政治问题?\" 王有财的脚尖在地上碾来碾去:\"听说......有人举报咱们夜校晚上聚众读禁书,文艺队排演黄色小调......\" \"放他娘的屁!\" 一声暴喝吓得屋檐下打盹的老猫窜出去老远。 杨进京的指节捏得发白,他分明看见王有财的眼珠子往右上方瞟——这是人说谎时的下意识动作。 晌午的日头毒得很,杨进京却蹲在村档案室里翻得满头大汗。 泛黄的会议记录本上,举报信提到的\"七月初三夜校异常情况\"那天,分明是县农技站来讲授棉花种植技术。 \"爹!\"魏红霞端着凉茶推门进来,两个孙子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大孙子杨小军举着个作业本:\"爷爷!夜校老师夸我字写得好!\" 杨进京摩挲着孙子毛茸茸的脑袋,突然怔住——作业本扉页盖着个鲜红的\"东八里庄夜校\"印章。 这个细节像闪电般劈进他脑海:举报信里提到\"夜校私自刻制公章\",可这印章明明是...... \"红霞,这章是谁盖的?\" \"周老师呀。\"魏红霞用毛巾擦着孩子脸上的墨渍,\"就是县一中退休的周校长,现在管着咱们夜校的教务。\" 杨进京猛地站起身,茶碗\"咣当\"砸在地上。他想起来了——周校长当年在县一中当副校长时,跟刘副县长是死对头! 傍晚的晒谷场上,文艺队正在排练新节目。 郑卫国的闺女——如今已是梳着大辫子的姑娘了,正领着妇女们跳《丰收舞》。红绸子甩得哗啦啦响,看得老汉们咧嘴直笑。 \"停一停!\"杨进京突然跳上打谷机,\"明天县里领导来检查,咱们得加个新节目!\" 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剧本:\"这叫《谁不说俺家乡好》,红霞,你演媳妇,张翠花演婆婆,李桂兰演小姑子......\" 人群里的王有财突然咳嗽起来:\"杨支书,这......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杨进京笑得意味深长,\"咱就演个家长里短,又没光屁股下河!\" 第二天晌午,三辆吉普车卷着黄土开进村。带队的马科长板着脸下了车,眼镜片后的眼睛滴溜溜乱转。 晒谷场上搭起了临时戏台。当马科长看到节目单时,脸色突然变了——原本报备的《南泥湾》变成了《谁不说俺家乡好》。 锣鼓声中,魏红霞扮演的媳妇扶着婆婆上场:\"娘,您腿脚不好,俺扶您去夜校听课!\" \"去啥去!\"张翠花甩开她的手,\"有人举报夜校教坏小媳妇!\" 台下一片哗然。马科长\"腾\"地站起来,却被杨进京按回座位:\"领导别急,好戏在后头呢。\" 只见李桂兰扮演的小姑子蹦跳着上场:\"嫂子!查清楚了!是有人眼红咱家评上五好家庭,故意造谣呢!\" 戏演到高潮时,刘三突然扮作村干部冲上台,举起个喇叭喊道:\"乡亲们!举报信在这儿!字迹比对结果出来了!\" 全场瞬间死寂。杨进京缓缓起身,目光像刀子般刮过观众席:\"真巧,这字迹跟咱们村年底分红账本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几十道目光\"唰\"地射向缩在角落的王有财。会计的秃脑门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手里的搪瓷缸\"咣当\"砸在脚背上。 \"我......我也是被逼的!\"王有财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刘副县长说要是我不配合,就查我儿子在县运输队吃空饷的事......\" 晒谷场上炸开了锅。郑卫国抄起扁担就要冲上来,被杨进京一把拦住。 \"乡亲们!\"杨进京的声音压过喧哗,\"咱们村富起来靠的是什么?是团结!今天这事说明什么?说明有人见不得咱们过好日子!\" 马科长早就溜得没影了。周大虎领着夜校学员把晒谷场围得水泄不通,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王有财滚出东八里庄!\" \"等等。\"杨进京举起旱烟杆,\"有财啊,你儿子在运输队一个月挣多少?\" \"三......三十八块五......\" \"这样。\"杨进京掏出钢笔,\"明天让你儿子回村,砖窑新买的卡车正好缺司机,月工资五十五,奖金另算。\" 王有财呆若木鸡,突然\"砰砰砰\"磕起响头,额头在黄土里蹭出血印子。 当晚的村委会灯火通明。王有财交出了一沓材料,里面详细记录着刘副县长指使他收集的\"黑料\"——从夜校教材到文艺队服装,甚至包括杨进京家顿顿吃肉这样的\"奢侈作风\"。 \"老杨,这事没完。\"赵建国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警服肩章上的星徽在灯下泛着冷光,\"刘副县长背后还有人。\" 杨进京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晒谷场上的横幅在夜风里猎猎作响,隐约可见\"文明\"二字。更远处,新盖的纺织厂轮廓像头蛰伏的巨兽。 \"我知道。\"他摩挲着烟杆上的裂纹,\"二十年前修水库那会儿,地区专员的儿子......\" 话没说完,村口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张虎满脸是血地冲进来:\"杨哥!不好了.......“ 第70章 安全大于天 砖窑塌方的消息传来时,杨进京正在村委会审阅夜校的账本。 \"轰——\" 一声闷响从远处传来,连带着桌上的搪瓷缸都跟着震颤。 杨进京的手指顿在算盘珠子上,眉头猛地皱起。这声音不对——不像是机器故障,倒像是...... \"杨支书!不好了!\" 门被猛地撞开,张虎满脸是血地冲了进来,身上的工装被扯得稀烂,右臂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还在往下滴血。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火燎过:\"砖窑......砖窑塌了!刘三他们......十二个人全在里头!\" 杨进京的脑子\"嗡\"的一声,眼前突然闪过上辈子县里砖窑塌方的惨状——八个工人被活埋,家属们在废墟上哭得昏死过去。他一把抓住张虎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刚才......\"张虎的嘴唇哆嗦着,\"刘三本来带着人准备交班,突然听见窑顶有动静,他喊了一声''快跑'',然后就......\" 杨进京已经冲了出去。 吉普车在土路上颠簸得像惊涛中的小船,车轮卷起的尘土模糊了视线。远处,砖窑方向腾起的烟柱像一条狰狞的黑龙,直插云霄。杨进京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脚下的油门几乎要踩进油箱里。 车还没停稳,他就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的儿啊——\"李桂兰瘫坐在泥地里,双手拍打着地面,脸上的泪水混着泥土,糊成了一片。她的丈夫王大柱今晚替人顶班,这会儿生死未卜。 周大虎光着膀子,脖子上青筋暴起,正和几个年轻人拼命往浓烟里冲:\"放开我!我兄弟在里头!\"几个妇女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哭喊着不让他去送死。 杨进京跳下车,迎面撞上了满脸烟灰的郑卫国。老郑的眉毛都被火燎没了,手里还攥着半截烧焦的安全帽:\"杨、杨支书......窑体突然就塌了,根本来不及......\" \"清点人数!\"杨进京的声音像炸雷,\"张虎带人拉警戒线!郑卫国组织水泵!妇女主任统计在场人员!\" 他夺过一桶井水浇透全身,湿毛巾捂住口鼻就冲进了烟尘里。 热浪扑面而来,像是有千万根钢针扎在脸上。坍塌的窑洞像一张狰狞的巨口,碎砖和木梁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时不时还有零星的砖块从高处滚落。杨进京眯着眼睛,在浓烟中艰难地辨认方向。 突然,一阵微弱的敲击声从废墟深处传来。 \"这儿!有人活着!\" 杨进京扑过去,徒手扒开滚烫的砖块。尖锐的砖石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混着泥灰黏在伤口上,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疼。身后有人递过来铁锹,他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不能用铁器!万一底下有人呢?!\" 他的指甲已经翻开了两个,血淋淋的指头在砖缝里抠挖。终于,一块松动的大砖被掀开,露出了下面一张沾满煤灰的脸——是刘三! 这个曾经的懒汉此刻满脸是血,却还死死护着怀里的人。杨进京定睛一看,竟是王有财的儿子王小军!两人的工作服都被烧出了窟窿,刘三的后背被一根横梁压着,已经血肉模糊。 \"杨、杨支书......\"刘三的嘴唇干裂出血,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俺按您教的......每月都检修窑体......可今晚这塌得邪乎......\" 杨进京的心猛地一沉。 县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眼睛发酸。x光片上的阴影像一团乌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医生摘下口罩,叹了口气:\"刘三同志腰椎骨折,需要立即手术。王小军右腿粉碎性骨折,恐怕......\" 话没说完,王有财就瘫在了地上,老泪纵横:\"我的儿啊......\" 赵建国风尘仆仆地赶来,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老杨,你看这个。\" 袋子里是半截扭曲的钢筋,断口整齐得可疑。赵建国压低声音:\"窑体支撑架被人为锯过,断口还是新的。\" 病床上的刘三突然挣扎着支起身子:\"俺想起来了!傍晚那会儿,看见徐老四在窑后头转悠,说是找丢的羊......\" 杨进京的瞳孔骤然紧缩。徐老四——徐会计的亲弟弟,当年因为贪污被清退出村办厂,去年才刑满释放。 第二天一早,县安监局的通报就贴到了村口。白纸黑字写着:\"东八里庄砖窑重大安全事故,村支书杨进京管理失职\"。 张翠花一把撕下通报,指甲在纸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放他娘的屁!咱村的安全制度比县里厂子还严!\"她转身对着围观的村民喊道,\"昨晚上是谁拼了命救人?是杨支书!是谁指甲都抠没了?是杨支书!现在倒好,屎盆子往他头上扣?!\" 人群骚动起来,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时,一辆桑塔纳卷着尘土驶来。车门打开,县电视台的孙记者扛着摄像机跳下车,话筒直接戳到杨进京面前:\"杨支书,听说您为了赶工期忽视安全检查,导致这次重大事故,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张虎抡起拳头就要冲上去,被杨进京一个眼神钉在原地。杨进京慢慢摊开手掌——那双手上满是血痂,指甲残缺不全,掌心还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孙记者,\"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昨晚扒废墟救人的时候,怎么没见您来拍?\" 孙记者的脸色变了变,摄像机不自然地移开了。 晌午时分,村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接着,杨进京的声音通过大喇叭传遍全村:\"全体村民注意!现在播放三组数据——\" \"第一组:砖窑去年检修记录,共更换支撑架28处,全部由郑卫国签字验收!\" \"第二组:昨晚救援现场照片,被锯断的钢筋编号与检修记录一致!\" \"第三组:徐老四昨天下午在乡信用社的取款记录,整整五千块!\" 晒谷场上瞬间炸了锅。郑卫国举着检修本的手直发抖:\"这、这编号是俺亲手烙上去的!\"周大虎抄起铁锹就往外冲:\"找徐老四算账去!\"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村西头。徐老四家的木门被撞开时,这老小子正往包袱里塞钱。看见涌进来的村民,他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我交代!是县里马科长给的五千块,说只要......\"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一辆没挂牌的吉普车疯牛般冲向人群,杨进京眼疾手快,一把拉过身边的魏红霞。汽车擦着他们呼啸而过,甩下一张飘落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多管闲事,下次撞死!\" 暴雨夜的村委会灯火通明。杨进京面前摊着三份文件,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东八里庄安全生产管理条例》规定所有岗位必须持证上岗;《村办企业监督制度》要求成立由村民代表组成的监察小组;《突发事件应急预案》详细到每口消防水缸的位置。 赶来送饭的杨耀宋小声问:\"爹,这会不会太严了?\" \"严?\"杨进京指着窗外还没拆的脚手架,\"你问问刘三,是躺在病床上舒服,还是现在这样睡安稳觉舒服?\" 正说着,广播突然滋滋响起,县电台正在播报:\"......原县安监局马某某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被依法逮捕......\" 欢呼声还没落下,张虎又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杨哥!纺织厂新到的德国设备......被人灌了沙子!\" 杨进京的手猛地攥紧了钢笔,墨水在纸上洇开一片漆黑的云。 第71章 雷霆出击 杨进京的胶鞋踩在纺织车间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啪嗒啪嗒”声响,仿佛每一步都在敲打着人们紧张的神经。 这台从德国进口的自动织布机,原本应该是车间里的明星,此刻却像一头病倒的巨兽,静静地趴在厂房中央,毫无生气。 几个技术员围在旁边,他们的脸色比死了亲娘还要难看,眉头紧蹙,嘴唇紧闭,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不知所措。 杨进京快步走到机器前,蹲下身子,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机器外壳上那些细小的沙粒,仿佛在触摸着一个受伤的生命。 “什么时候发现的?”杨进京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他的目光紧盯着机器,似乎想要透过它的外壳看到问题的根源。 车间主任老周站在一旁,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声音也有些发颤:“今……今天早上……夜班工人交班时还好好的,早班一开机就……”他的话语突然中断,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杨进京猛地掀开机器侧板,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一股细沙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这股细沙在地面上迅速堆积成一小堆,看上去就像是被人故意倾倒在这里的一样。 德国工程师汉斯站在一旁,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用生硬的中文吼道:“这是蓄意破坏!我们要撤资!”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间里回荡,如同一道惊雷,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车间里顿时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这台价值八十万的设备可是县里特批的外汇指标,如果真的撤资,那么整个东八里庄的纺织业都将面临巨大的危机,甚至可能会彻底完蛋。 \"汉斯先生,\"杨进京慢慢直起腰,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您先看看这个。\" 袋子里装着几粒颜色特殊的沙子——不是本地常见的黄沙,而是带着铁锈红的矿砂。汉斯捏起一粒在指尖搓了搓,突然瞪大眼睛:\"这是......\" \"县铁矿的尾矿砂。\"杨进京的声音像淬了冰,\"全县只有三家单位能弄到。\" 张虎已经带着民兵把车间围得水泄不通。杨进京走到窗边,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人群——会计王有财正缩在角落擦汗,新来的仓库管理员小赵不停地搓着手,而徐会计的远房侄子徐小强...... \"小强,\"杨进京突然开口,\"你昨晚值班?\" 徐小强的喉结上下滚动:\"是、是我......但我发誓没离开过岗位!\" \"是吗?\"杨进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饭票,\"那这张凌晨两点钟的夜宵票怎么回事?国营饭店可离这儿有三里地。\" 徐小强的脸\"唰\"地白了。 审讯室里,徐小强的交代让所有人倒吸冷气——县工业局的马副局长指使他干的,报酬是五百块钱和一个正式工编制。 \"老杨,这事儿麻烦了。\"赵建国把笔录拍在桌上,\"马副局长可是刘副县长的小舅子。\" 杨进京没说话,只是把玩着手里那粒红砂。突然,他猛地站起身:\"张虎!带人去县铁矿!要快!\" 吉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疯狂颠簸。铁矿值班室里,保卫科长正打着瞌睡,突然被破门声惊醒。张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最近三天,谁领过尾矿砂?\" 登记本上赫然写着马副局长的签名——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 回程的路上,杨进京的传呼机突然响了。是魏红霞发来的紧急消息:\"爹,快回村!有人要烧夜校!\" 当杨进京赶回村时,夜校的方向已经腾起了浓烟。几十个村民正手忙脚乱地提水救火,周校长瘫坐在路边,怀里死死抱着一摞被烧焦的课本。 \"杨、杨支书......\"老人家的眼镜片都碎了,\"孩子们明天要考试啊......\" 杨进京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突然,他注意到地上有串新鲜的摩托车胎印——通往后山的方向。 \"张虎!后山采石场!\" 采石场的小屋里,马副局长正往皮箱里塞钱。门被踹开的瞬间,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配枪,却被张虎一个飞扑按在地上。 \"杨进京!你敢动我?\"马副局长挣扎着怒吼,\"我姐夫是......\"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杨进京把一袋红砂砸在他脸上:\"德国人要起诉你破坏外商投资,这够判你十年!\" 马副局长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他突然跪下来抱住杨进京的腿:\"杨、杨哥,我交代!都是刘副县长指使的!他说要搞垮你们村办企业......\" 审讯持续到深夜。当杨进京走出派出所时,东方已经泛白。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却看见魏红霞急匆匆跑来:\"爹!不好了!刘三的媳妇要早产,卫生所说是难产!\" 卫生所里,刘三媳妇的惨叫声撕心裂肺。赤脚医生急得满头大汗:\"胎位不正,得送县医院!\"可最近的救护车也要一小时才能到....... 第72章 生命之路 刘三媳妇的惨叫声像刀子一样划破夜空。 杨进京站在卫生所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赤脚医生王瘸子满手是血地从里屋钻出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进眼睛里,辣得他直眨巴。 \"杨、杨支书......\"王瘸子嗓子眼发紧,\"胎位横着了,再这么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屋外围观的妇女们发出压抑的抽泣。李桂兰死死攥着杨进京的袖口,指甲隔着布料掐进他胳膊里:\"进京兄弟!快想想法子啊!\" \"拖拉机呢?\"杨进京扭头吼了一嗓子。 \"坏了!\"张虎从人群里挤进来,工装上沾满机油,\"下午拉砖的时候曲轴断了!\" 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东八里庄离县城不过八里地,可这八里黄土路坑坑洼洼,骑自行车都要颠散架。他猛地扯下挂在墙上的蓑衣:\"红霞!去我家把军用担架拿来!周大虎!找六个壮劳力!\" 暴雨说来就来。黄豆大的雨点砸在土路上,瞬间就汇成浑浊的泥浆。八个汉子抬着担架在雨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杨进京打着手电筒在前头开路,光束里飞舞的雨丝像银针般刺眼。刘三媳妇的呻吟声越来越弱,担架上的被褥早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 \"快看!\"张虎突然指着前方。 雨幕中亮起两束车灯——是县纺织厂的解放卡车!司机老马从车窗探出头:\"杨支书!听说要送产妇?\"原来魏红霞早跑去厂里叫人,这车是连夜往省城送布的。 车厢里堆着半人高的布匹,周大虎二话不说脱下棉袄铺在上面。当卡车碾过最后一个土坑时,县医院的红十字灯牌终于出现在雨夜里。 手术室的灯亮到天明。当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时,杨进京的胶鞋底已经积了一小滩水——那是从他湿透的裤管上滴下来的。\"母女平安。\"医生摘下口罩,\"再晚半小时就难说了。\" 病房里,刘三哆嗦着捧起皱巴巴的女婴,这个在砖窑塌方时都没掉泪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杨、杨支书,娃还没起名......\" 杨进京望着窗外渐渐停歇的暴雨,突然说:\"叫刘新路吧。\"他转身看向闻讯赶来的村干部们,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从今天起,咱们村要建卫生所!要买救护车!要修柏油路!\" 村委会的煤油灯亮了一整夜。杨进京面前摊着三份图纸——卫生所设计图、道路规划图、救护车采购清单。会计王有财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杨支书,按最省的法子算,起码要十二万......\" \"钱的事我想办法。\"杨进京拿钢笔敲了敲桌子,\"现在表决:同意建卫生所的举手。\" 十几只粗糙的手掌齐刷刷举起来,连向来抠门的徐老栓都没犹豫。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骑着二八大杠去了县城。县卫生局的门卫还没睡醒,就被他哐哐的敲门声吓一激灵:\"同志,我找你们局长!\" 卫生局孙局长端着搪瓷缸子直摇头:\"老杨啊,不是我不支持,全县一百多个村子,要是都......\" \"我们村自己出八成!\"杨进京啪地拍出存折,\"纺织厂今年上半年的利润全在这儿!\" 存折上的数字让孙局长眼镜滑到了鼻尖上。他扶了扶眼镜,突然压低声音:\"这样,省里下周要派医疗队下乡,我争取安排到你们村......\" 回村的路上,杨进京拐去了县机械厂。厂长老陈是他当年带过的兵,听说要改装救护车,二话不说叫来技术科的人:\"用212吉普底盘改,后厢加装担架架,最多半个月!\" 村里更是炸开了锅。郑卫国带着建筑队日夜赶工,原本的牲口棚三天就改成了三间亮堂的瓦房;魏红霞领着妇女们用纺织厂的边角料缝制病床被褥;连王瘸子都天天往县医院跑,非要学新式接生法。 这天晌午,杨进京正在工地搬砖,突然听见一阵汽车喇叭声。两辆绿色大卡车开进村口,车身上\"省人民医院\"的红十字格外醒目。带队的白主任握着杨进京的手直晃:\"老杨同志,你们这可是全县第一个村级急救站!\" 看热闹的村民越聚越多。当白主任打开药械箱,亮出铮亮的手术器械时,人群发出阵阵惊叹。刘三娘抱着小孙女挤到最前面,突然跪下就要磕头:\"恩人啊......\" \"使不得!\"杨进京赶紧扶住老人,转头对白主任说,\"咱们卫生所缺个常驻大夫,您看......\" 白主任笑着指向身后:\"这不,小苏医生主动报名了!\" 从卡车驾驶室跳下来个穿白大褂的姑娘,辫子盘在护士帽里,笑起来露出颗小虎牙:\"杨支书好!我是今年卫校毕业的苏明娟,申请来咱们村工作!\"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杨进京却注意到姑娘手腕上的表——那是块昂贵的上海牌,绝不是普通卫校生戴得起的。 夜里开完会,杨进京故意落在最后。果然,苏明娟在村口拦住了他:\"杨支书,有件事我得坦白......\"她咬着嘴唇,\"我父亲是地区卫生局的苏副局长。\" 杨进京的眉毛跳了跳。 \"但我是自愿来的!\"姑娘急得脸都红了,\"我在卫校就听说过东八里庄,你们那个夜校扫盲班还上过省报......\" 第73章 白衣天使 杨进京蹲在卫生所新砌的台阶上,烟锅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天刚蒙蒙亮,他就看见苏明娟拎着个印有红十字的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村道上。 这姑娘今天换了双胶鞋,白大褂下摆沾满了泥点子,辫子却依然利落地盘在护士帽里。 \"杨支书!\"她远远地打招呼,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鸟叫,\"我去给刘三娘量血压!\" 杨进京没应声,只是眯着眼看她走远。昨天夜里,他已经让张虎去地区卫生局打听过了——苏副局长确实有个女儿今年卫校毕业,但据说早就安排进了地区医院。这丫头放着好好的城里工作不干,跑到穷乡僻壤来,图什么? \"爹,您别总绷着脸。\"魏红霞端着早饭过来,两个孙子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小苏医生今早还给小军处理了手上的伤口呢,动作可轻了。\" 杨进京哼了一声,接过碗里的玉米粥。粥还没喝完,村口就传来一阵喧哗。王老蔫家的儿媳妇捂着肚子被人搀过来,脸色白得像纸。 \"让开让开!\"王老蔫急得直跺脚,\"我儿媳妇肚子疼一宿了!\" 苏明娟不知何时已经折返回来,白大褂上还沾着刘三娘家灶台的煤灰。她利落地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扶到诊床上去,裤子解开我看看。\" 王老蔫急眼了:\"你个小姑娘懂啥!我们要去县医院!\" \"急性阑尾炎。\"苏明娟头也不抬地写处方,\"现在坐拖拉机颠到县城,肠子都得穿孔。\"她突然转向杨进京,\"杨支书,卫生所有普鲁卡因吗?\" 杨进京的眉毛跳了跳。这丫头居然知道他们刚进了批麻醉药? 手术是在临时搭建的消毒棚里做的。当苏明娟戴着橡胶手套走出来时,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她摘下口罩,露出被汗水浸透的刘海:\"没事了,但得观察两天。\" 王老蔫哆哆嗦嗦地要下跪,被杨进京一把拎住后领:\"要谢就谢新来的大夫。\"他转头盯着苏明娟,\"你爹知道你来动手术吗?\" 姑娘的睫毛颤了颤:\"我在卫校外科实习成绩第一。\" 当天下午,杨进京骑着二八大杠去了地区。卫生局的办公楼气派得很,门卫听说找苏副局长,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有预约吗?\" \"东八里庄的杨进京。\"他故意说得很大声,\"来谈谈他闺女在我们村行医的事。\" 三楼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出来:\"老杨同志?快请进!\" 苏副局长的办公室摆满了锦旗,但最显眼的位置却挂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他穿着白大褂,站在某山村卫生所门前。 \"明娟跟你说了吧?\"苏副局长苦笑着倒茶,\"她非要去基层,她妈气得三天没吃饭。\" 杨进京的指尖在茶杯上轻轻敲打:\"我们村条件差......\" \"我知道。\"苏副局长突然摘下眼镜擦了擦,\"七六年唐山地震,我就在灾区医疗队。那时候明娟才三岁,天天抱着我的白大褂睡觉......\"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这孩子,随我。\" 回村的路上起了风,杨进京的衣领被吹得啪啪作响。他想起苏明娟给王老蔫家儿媳妇手术时的眼神——那种专注,跟当年他在战场上见过的军医一模一样。 卫生所很快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苏明娟不仅看病,还在夜校开了卫生课。张翠花她们现在都知道饭前要洗手了,连最邋遢的周大虎都开始勤换内衣。这天傍晚,杨进京路过卫生所,听见里面传来哄笑声。 \"苏大夫,我这腰疼了半辈子......\"郑卫国趴在诊疗床上哼哼。 \"郑叔,您这是长期弯腰干活造成的。\"苏明娟的声音带着笑意,\"我教您几个动作,每天......\" 杨进京正要走开,突然听见一阵引擎声。那辆没牌照的吉普车又来了,这次直接停在了卫生所门口。车上跳下来两个穿皮夹克的青年,领头的染着黄毛:\"听说这儿新来了个漂亮大夫?\" 卫生所的门帘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掀开,发出“哗啦”一声响。苏明娟站在门口,她身上的白大褂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她的愤怒和不满。 “看病请排队!”苏明娟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哟,还挺辣!”黄毛显然没有把苏明娟的警告放在眼里,他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伸手就朝着苏明娟的脸摸去,“哥哥我这儿疼,给看看?”说着,他还猥琐地指了指自己的裤裆。 杨进京的烟袋锅子已经紧紧地攥在了手里,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至极,眼看着就要冲上前去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然而,就在他即将迈步的时候,苏明娟却突然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她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咔嚓!”随着一道耀眼的闪光灯亮起,照相机的快门声在这寂静的卫生所里显得格外刺耳。黄毛被这突如其来的闪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地区公安局刑警队是我表哥的单位,需要我把你的照片送过去吗?”苏明娟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冷漠和嘲讽,她手中的照相机像是一把利剑,直刺黄毛的心脏。 黄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显然没有想到苏明娟会有这样的一招。他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然后灰溜溜地转身离去,那辆吉普车也在一阵轰鸣声中疾驰而去。 然而,杨进京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吉普车离开之前,后排的车窗微微降下了一条缝,有一双阴鸷的眼睛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 夜幕降临,村庄被一片黑暗所笼罩。杨进京心事重重地在村委会里踱步,他决定把苏明娟叫过来,弄清楚今天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进门时还抱着本厚厚的病历册,见他脸色阴沉,主动开口:\"杨支书,我今天是不是......\" \"你表哥真是刑警队的?\"杨进京单刀直入。 苏明娟的耳根红了:\"我唬他们的......其实是我卫校同学的表哥。\"她突然正色道,\"但那辆车我认识,上周去县里进药时,看见它停在......\" \"刘副县长家后院。\"杨进京替她说完,从抽屉里取出张纸条,\"看看这个。\" 纸条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字:\"卫生所开张之日,就是火灾发生之时。\" 第74章 烈火考验 杨进京把那张威胁纸条在煤油灯下又看了一遍,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打印字的边缘。 油墨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反光,像是毒蛇的鳞片。 \"张虎。\"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闷雷,\"去把民兵连的老猎枪都擦一擦。\" 蹲在门槛上抽烟的张虎猛地抬头,烟头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红光:\"杨哥,真要动家伙?\" \"不是用来打人的。\"杨进京从抽屉里取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多发土制照明弹,\"去年县武装部训练剩的,今晚全部分下去。\" 魏红霞端来的热粥在桌上渐渐凉透。杨进京用筷子蘸着粥汤,在桌面上画出卫生所的平面图:\"前后门各两人,药房窗户底下埋伏三个。记住,要抓活的。\" 张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万一是调虎离山......\" \"纺织厂和砖窑我都安排了人。\"杨进京的筷子尖重重戳在桌面,\"郑卫国带着建筑队,把卫生所外墙全刷上了防火涂料。\" 夜色渐深,村里的狗反常地安静。杨进京蹲在卫生所后院的老槐树上,从这个角度能俯瞰整个院落。树皮粗糙的纹路硌着他的掌心,几只夜蛾扑棱棱地撞在脸上。 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是张虎发出的信号。杨进京眯起眼睛,看见两个黑影正沿着灌溉渠匍匐前进,手里拎着的汽油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不许动!\" 张虎的暴喝像炸雷般响起。几乎同时,三发照明弹腾空而起,把整个卫生所照得亮如白昼。那两个纵火犯惊得僵在原地,其中一人手里的汽油桶\"咣当\"砸在自己脚面上。 \"抓活的!\"杨进京从树上一跃而下。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村口传来,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杨进京的心猛地沉到谷底——是纺织厂的方向! \"张虎!这里交给你!\"他抓起靠在树下的二八大杠就往村口冲。夜风在耳边呼啸,混杂着远处村民惊慌的喊叫声。骑到半路,他突然猛捏刹车——田埂边的排水沟里,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反光。 那是一捆缠着导火索的雷管,正\"嗤嗤\"地冒着白烟! 杨进京一个飞扑滚进沟里,指甲死死掐住燃烧的引信。火药灼烧皮肉的焦糊味钻进鼻腔,但他不敢松手——前方五十米就是新建的柏油路,路旁堆着明天要铺的沥青桶! \"杨支书!\" 苏明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这姑娘不知何时追了过来,白大褂下摆沾满了泥水。她二话不说解下腰带,迅速在杨进京手腕上方扎紧:\"快松手!要炸了!\" 两人刚滚出七八米远,身后就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热浪把杨进京掀了个跟头,碎土块像雨点般砸在背上。他挣扎着爬起来,看见苏明娟正用身体护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是刘三家的闺女新路! \"孩子怎么在这儿?!\" \"有人往卫生所院里扔鞭炮!\"苏明娟的嘴角渗出血丝,\"我把孩子们都转移到了地窖,新路跑丢了......\" 杨进京的视线模糊了一瞬。他抹了把脸,发现满手是血——不知什么时候被弹片划破了额头。 纺织厂的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郑卫国带着建筑队拼命泼水,可新进的棉纱遇火就着,黑烟像恶魔的爪子伸向夜空。杨进京夺过一桶水浇在身上,正要往里冲,突然被人拽住—— \"爹!不能去!\"杨耀宋不知何时赶了回来,脸上全是煤灰,\"德国设备还在里面!\" 这句话像刀子般捅进杨进京心窝。那套价值八十万的设备要是毁了,整个东八里庄的纺织业就完了! \"让开!\"他一把推开儿子,湿毛巾捂住口鼻就冲进了火场。 热浪像无形的墙壁迎面压来。杨进京眯着被烟熏得流泪的眼睛,在浓烟中摸索着前进。自动织布机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火光中,外壳已经被烤得发烫。他抡起消防斧砸开控制柜,拼命用湿棉被去捂冒火花的电路板。 \"杨支书!这边!\" 浓烟中突然伸出一只沾血的手——是张虎!这个憨厚的汉子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工装裤已经烧出了好几个窟窿。两人合力抬起水泵,冰凉的水柱终于暂时压住了肆虐的火舌。 天亮时分,火势终于被控制住。杨进京瘫坐在泥地里,看着冒烟的厂房废墟,突然发现苏明娟不见了。 \"小苏大夫呢?\" \"去卫生所了。\"魏红霞红着眼睛递来湿毛巾,\"刚才救火时有人被砸伤......\" 杨进京猛地站起身,眩晕感让他踉跄了一下。卫生所里挤满了伤员,苏明娟的白大褂已经变成了灰黑色,正在给一个昏迷的民兵做人工呼吸。她的护士帽不知掉在哪里,散开的辫子被汗水黏在脸颊上。 \"肋骨断了三根,需要立即手术。\"她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杨支书,把会议室腾出来当临时手术室。\" 杨进京刚要点头,突然听见外面一阵骚动。王有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杨、杨支书!县里来人了!说要查封咱们的消防隐患......\" 话音未落,三辆吉普车已经停在了卫生所门口。为首的胖子杨进京认识——县安监局的马科长,刘副县长的连襟。 \"杨进京!\"马科长抖着手里的文件,\"经查,东八里庄纺织厂存在重大......\" \"马科长。\"一个冷峻的声音突然打断他。 众人回头,看见苏明娟慢慢直起腰,手里举着个还在滴血的玻璃瓶:\"认识这个吗?汽油弹的残留物。\"她晃了晃瓶子,\"上面有指纹,要不要去地区公安局做个鉴定?\" 马科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当然认得这个瓶子——昨晚他小舅子就是用这种瓶子装的汽油! \"你、你血口喷人!\" \"是吗?\"苏明娟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那台照相机,\"昨晚纵火犯的脸,可都在这儿呢。\" 马科长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当然不知道,相机里其实根本没有胶卷。 杨进京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突然想起苏副局长办公室里那张泛黄的照片。他终于明白了——这丫头不是来镀金的,她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了战场。 \"马科长。\"杨进京慢慢走上前,身上的焦糊味熏得对方直往后缩,\"麻烦你给刘副县长带个话——\" 他凑近对方耳边,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 \"下次派几个靠谱的来。\" 第75章 筑梦学堂 卫生所的白墙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发疼。 杨进京蹲在台阶上,看着苏明娟给最后一个烧伤的工人换完药,这才掐灭烟头站起身。 可还没等他开口,裤腿突然被人拽住了。 \"杨爷爷......\" 低头一看,是刘三家的闺女新路。小丫头刚满五岁,细瘦的胳膊上还缠着纱布,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半截粉笔头:\"我能去上学不?王铁柱说女娃不能进教室......\" 杨进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弯腰抱起孩子,粉笔灰蹭在藏蓝色的确良衬衫上,留下几道白印子。 远处,几个半大孩子正趴在砖窑的废料堆上,用木棍在沙土里划拉算术题。 \"杨支书,您得管管这事。\"王瘸子拄着拐杖过来,他那条残腿就是在砖窑事故中落下的,\"咱村适龄儿童四十七个,去镇上念书的不到十个。剩下的......\"他指了指正在田里撒粪的二嘎子,\"十二岁了,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 村委会的煤油灯又亮了一宿。 杨进京面前摊着三张纸——县教育局的批文、村办企业的利润报表、还有张皱巴巴的名单,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全村学龄儿童的名字。 \"建学校?\"王有财的算盘珠子都快打飞了,\"杨支书,按最低标准算,起码要十五万!这还不算教师工资......\" \"钱的事我想办法。\"杨进京的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黑洞,\"现在表决。\" 十几只粗糙的手举起来,连最抠门的徐老栓都没犹豫——他家孙子今年八岁,天天蹲在鸡窝旁数鸡蛋当算术题。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去了县城。教育局的孙局长正在院子里打太极,见他来了,收势时差点闪了腰:\"老杨啊,你们村刚建完卫生所,这又要......\" \"我们自筹七成资金。\"杨进京从怀里掏出存折,\"纺织厂这个月的利润全在这儿。\" 孙局长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上。他扶了扶镜框,突然压低声音:\"省里下个月要评''教育先进县'',要是你们能赶在评比前把学校建起来......\" 回村的路上起了风,杨进京的衣领被吹得啪啪作响。经过镇中心小学时,他特意停下车,隔着铁栅栏往里看。操场上的孩子们正在做广播体操,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动作特别标准——像极了他早夭的小女儿。 \"杨支书?\" 身后传来试探的呼唤。杨进京回头,看见个穿褪色中山装的中年人,鼻梁上架着副用胶布缠着的眼镜。这人他认识——镇中心小学的宋老师,因为\"成分问题\"被下放过,平反后一直在代课。 \"听说......\"宋老师搓着手,\"听说东八里庄要建学校?我、我想报名......\" 杨进京注意到他说\"报名\"时,眼睛里闪着光,像是饿久的人看见了炊烟。 村里比过年还热闹。郑卫国带着建筑队清理出祠堂旁的荒地;魏红霞领着妇女们用纺织厂的边角料缝制书包;连周大虎都天天往工地跑,非要帮着扛木料——他家小子今年九岁,还整天在河沟里摸鱼。 这天晌午,杨进京正在工地钉窗框,突然听见一阵汽车喇叭声。两辆绿色大卡车开进村口,车身上\"县建材厂\"的红字格外醒目。 \"老杨!\"车上跳下来个络腮胡子,是县建材厂的马厂长,\"听说你要建学校,这批砖瓦算我们厂捐的!\" 杨进京刚要道谢,第二辆卡车的帆布篷突然掀开——满满一车旧课桌椅!虽然油漆斑驳,但结结实实。司机老赵咧嘴一笑:\"县一中淘汰的,我连夜拉来的!\" 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二嘎子摸着课桌面上的刻痕,突然抬头问:\"杨爷爷,这上面写的''好好学习''是啥意思?\" 杨进京的鼻子突然有点酸。他正要回答,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引擎声。那辆阴魂不散的吉普车又来了,这次直接停在了工地前。车门打开,走下来的却是县教育局的孙局长,身后还跟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 \"老杨,这位是省教育厅的李处长。\"孙局长介绍道,\"专门来看咱们的村小建设......\" 李处长没等介绍完就快步走向工地,突然在一堆建材前蹲下身。杨进京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那是批处理过的木料,表面有些泛黄...... \"这是......\"李处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木材纹理,\"黄花松?\" 现场鸦雀无声。这种木料价比黄金,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村建学校的工地上。 \"是泡过药水的杨木。\"杨进京平静地说,\"郑卫国发明的土法子,防虫又防腐。\" 李处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转身对孙局长说了几句,孙局长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老杨!省里决定把你们村小列为''农村教育示范点'',特批三万元补助!\" 欢呼声还没落下,工地角落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砌好的围墙塌了一角,张虎灰头土脸地从砖堆里爬出来:\"有人......有人在砂浆里掺了盐!\" 杨进京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他看向那辆正准备离开的吉普车,恰好捕捉到后排车窗降下的一瞬——刘副县长那张阴鸷的脸一闪而过。 夜里,杨进京独自在工地守夜。月光下,半成品的校舍轮廓像头蛰伏的巨兽。突然,草丛里传来窸窣声,他猛地抄起铁锹:\"谁?\" \"是、是我......\" 王铁柱哆哆嗦嗦地站出来,这个十二岁的男孩脸上还带着白天搬砖时蹭的灰。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孩子,每人怀里都抱着东西——有的是晒干的玉米芯,有的是捆好的麦秆,最小的刘新路甚至抱来了自己的小棉被。 \"杨爷爷......\"王铁柱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想帮你看材料,怕坏人再来搞破坏......\" 杨进京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蹲下身,轻轻擦掉孩子脸上的灰:\"明天要上课呢,都回去睡觉。\" \"上课?\"孩子们面面相觑,\"学校还没盖好呀?\" \"谁说的?\"杨进京指向祠堂,\"从明天起,那里就是临时教室。宋老师教语文,我教算术!\" 孩子们欢呼着跑远了。杨进京摸出烟袋,却听见身后又有动静。这回是宋老师,他胳膊下夹着卷泛黄的纸,展开来竟是手写的教案。 \"杨支书,我想试试新教法。\"宋老师的镜片在月光下反着光,\"把种田、养鸡这些农活也编进算术题......\"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杨进京条件反射地抄起铁锹,却看见一辆陌生的面包车停在了村口。 车门打开,几个穿制服的人走了下来,最前面的亮出证件: \"省纪委调查组,请配合我们了解刘副县长的问题。\" 第76章 暗夜囚徒 在皎洁的月光下,省纪委调查组的证件散发着冰冷的光芒,仿佛预示着这场调查的严肃性和重要性。钢印的凹凸纹路清晰可见,硌在杨进京的指腹上,给他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他眯起眼睛,借着面包车微弱的顶灯,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领头的是一个国字脸男人,眼角有道明显的疤痕,说话时右眼皮会不自觉地抽搐一下,给人一种不太友善的印象。 “杨进京同志,请配合调查。”疤脸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就像钝刀在骨头上刮擦一样,让人听了有些不舒服,“关于刘副县长贪污案的几个问题,我们需要你的协助。” 夜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卷起的沙粒不断地打在车身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仿佛在为这场紧张的对峙增添一丝紧张的氛围。 杨进京的余光突然瞥见村口老槐树下闪过一个人影,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张虎!这个平日里憨厚老实的汉子,此刻正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朝这边摸过来,手里还拎着一根粗壮的螺纹钢。 杨进京心中一紧,他不知道张虎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更不知道他手里的螺纹钢是用来做什么的。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疤脸男人的手已经紧紧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似乎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没问题。”杨进京深吸一口气,突然提高音量说道,“我跟你们走。不过,我得先跟家里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疤脸男人显然没有预料到杨进京会这么说,他的手微微一松,但随即又用力按了下去,沉声道:“不必了,问完就送你回来。” 车门关上的瞬间,杨进京闻到了皮革座椅下藏着的血腥味。 面包车没有开往县城方向,反而拐上了通往邻县的碎石路。 后视镜里,张虎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月光下的一个黑点。 \"这不是去县里的路。\"杨进京的指甲悄悄抠进掌心。 \"临时办案点。\"副驾驶的瘦子转过头,金牙在黑暗中闪着光,\"特殊案件,特殊处理。\" 两小时后,面包车停在一栋废弃的县委招待所前。斑驳的墙面上还残留着\"农业学大寨\"的标语,铁门上的锁链却是崭新的。杨进京被推搡着走进地下室,霉味混着尿骚味扑面而来。 \"姓名。\"疤脸男人突然打开强光灯。 刺眼的白光里,杨进京看见墙角蜷缩着个血人——是县建材厂的马厂长!这个昨天还豪气干云捐赠砖瓦的汉子,此刻十指肿得像胡萝卜,左眼已经睁不开了。 \"你们不是纪委的。\"杨进京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疤脸男人笑了。他慢条斯理地摘下手表,露出小臂上的青龙纹身:\"重要吗?\" 第一拳打在胃部时,杨进京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他蜷缩在地上,呕出的胆汁染黄了水泥地。上辈子瘫痪在床的记忆突然闪回——那种无能为力的屈辱感比疼痛更难忍受。 \"刘县长说了,\"金牙踩住他的手指,\"只要你承认挪用村办企业资金,再按个手印......\" \"呸!\" 血沫子溅在金牙的皮鞋上。下一秒,杨进京的太阳穴挨了记肘击,耳膜嗡嗡作响。恍惚中他听见马厂长微弱的呼喊:\"老杨...撑住...张虎他们......\" \"还敢提张虎?\"疤脸男人抄起铁棍,\"你那傻兄弟现在应该躺在县医院的太平间了。\" 地下室的铁门突然震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疤脸男人示意瘦子去查看,就在门开的一瞬间——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回荡在走廊里。瘦子像破麻袋般倒飞进来,胸口炸开个血洞。疤脸男人刚摸出匕首,第二枪直接打碎了他的膝盖骨。 硝烟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苏明娟! 这个平时温温柔柔的女医生此刻双手握枪,白大褂上溅满了血点。更令人震惊的是她身后的人——地区公安局的刑警队长陈刚正带着十几个警察涌进来! \"杨支书!\"苏明娟跪下来检查他的伤势,声音抖得不成调,\"我们来晚了......\" 杨进京想说话,却咳出一口血沫。他的视线越过苏明娟的肩膀,看见马厂长正被抬上担架,而金牙已经瘫在地上尿了裤子。 \"你怎么......\" \"张虎哥没追上汽车,直接跑去了卫生所。\"苏明娟撕开急救包,\"我认出那辆车的牌照是伪造的,就联系了我表哥......\" 陈刚走过来,警徽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闪亮:\"老杨同志,刘副县长团伙已经全部落网。他们在邻县有个秘密据点,专门用来......\"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杨进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疤脸男人不知何时爬到了墙角,正用染血的手指在墙上划着什么。 那是个歪歪扭扭的\"赵\"字。 陈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杨进京的心沉了下去——在本地官场,只有一个\"赵\"能让刑警队长变色:地区专员的儿子赵建国,当年刘长山案的最大保护伞! 担架抬出招待所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杨进京透过染血的绷带,看见张虎正一瘸一拐地奔过来,身后跟着全村老少。魏红霞怀里抱着哭睡着的刘新路,两个孙子的小脸上全是泪痕。 \"爹!\"杨耀宋扑到担架前,\"省教育厅刚来电话,说要把咱们村小建成示范校!\" 杨进京想笑,却扯裂了嘴角的伤口。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向远处初升的太阳——在那片金色的晨曦里,新建的校舍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第77章 暗夜猎手 县医院的消毒水味呛得人眼睛发酸。 杨进京靠在床头,肋骨处的绷带渗出一小片暗红。窗外知了叫得人心烦,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蜿蜒的纹路像极了疤脸男人手臂上的青龙纹身。 \"杨哥,查清楚了。\" 张虎悄无声息地闪进病房,反手锁上门。这个往日憨厚的汉子此刻眼露凶光,后腰别着的三棱刮刀在衣摆下若隐若现。他从怀里掏出一沓照片甩在床单上,泛黄的相纸上全是偷拍视角——刘副县长和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在密林深处交谈,那人指间夹着的香烟在夜色中亮如血点。 \"赵建国。\"杨进京的指腹摩挲着照片,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冷笑,\"果然是他。\" 照片边缘还拍到半辆吉普车,车牌被泥巴糊了大半,但挡风玻璃上贴着的\"地委通行证\"赫然在目。张虎凑近了低声道:\"这王八蛋在邻县有个地下赌场,专门招待各路''神仙''。\"他做了个搓钱的手势,\"刘长山当年就是给他当白手套。\" 病床边的铁架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杨进京攥着输液架的手青筋暴突。上辈子瘫痪在床时,他就听广播里说过这个赵建国,直到2020年才因涉黑落马,期间不知祸害了多少人。 \"虎子,去找郑卫国。\"杨进京的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他侄子不是在地区运输队吗?\" 张虎眼睛一亮。郑卫国的侄子郑小军是货车司机,常给地委机关食堂送菜。 月光透过铁栅栏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杨进京拔掉针头,忍着肋骨的剧痛摸到窗边。楼下的树影里,两个穿便装的男人正在抽烟——是陈刚派来保护他的刑警。他冷笑一声,从枕头下抽出张虎留下的备用钥匙,轻轻打开了储物柜后方的检修通道。 东八里庄的夏夜闷热潮湿。 杨进京猫腰钻进祠堂后的地窖时,张虎已经带着人候着了。昏暗的煤油灯下,七八张面孔若隐若现——有砖窑的爆破工老雷,当年在越南打过游击;有纺织厂的货车司机大刘,全县没有他不熟的路线;最让人意外的是王瘸子,这个平时蔫了吧唧的会计,此刻正摆弄着台进口录音机。 \"德国货。\"王瘸子拍了拍铁皮箱子,\"能连续录48小时。\" 杨进京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角落里的人影上——苏明娟!这姑娘白大褂外套了件男式工装,正往急救包里塞止血带和吗啡。 \"胡闹!\"杨进京一把拽住她手腕,\"这不是治病救人!\" 苏明娟抬起头,月光照得她瞳孔泛着琥珀色:\"我父亲当年就是被赵家逼死的。\"她从内衣口袋掏出张泛黄的照片——1976年唐山地震救援队合影,角落里被打叉的年轻医生赫然是苏副局长的模样,\"医疗队回程的卡车被人做了手脚......\" 地窖里死一般寂静。杨进京突然想起卫生局办公室里那张照片,终于明白为什么苏明娟会执意来东八里庄。 三天后的午夜,邻县\"春风\"茶楼。 赵建国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进包厢时,水晶吊灯突然闪了闪。他皱眉推开怀里的女人,正要骂人,却看见茶几上摆着个熟悉的铁皮箱——正是他藏在赌场密室里的账本! \"赵主任好雅兴啊。\" 阴影里走出个人影,杨进京拄着拐棍慢慢现身,脸上的淤青还没消退。更让赵建国胆寒的是,对方手里拿着台录音机,正播放着他和刘副县长的密谈:\"......那批扶贫款转到香港账户......\" \"你想怎样?\"赵建国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上。 杨进京没说话,只是按下录音机的暂停键。寂静中,楼下突然传来警笛声。赵建国扑到窗边,看见十几辆警车已将茶楼团团围住,带队的是—— \"陈刚?!\"赵建国猛地转身,\"他可是我表姐夫的人!\" \"昨晚上纪委带走了你表姐夫。\"杨进京慢慢掏出一沓照片,最上面是赵建国和香港走私犯的合影,\"顺便告诉你,赌场的管账先生很配合。\" 赵建国突然狂笑起来,伸手就去摸后腰。电光火石间,包厢屏风后闪出个人影——张虎的刮刀精准地扎进他手腕,血溅在名家题写的\"清正廉明\"匾额上。 \"这一刀是为了马厂长。\"张虎的声音冷得像冰,\"下一刀为了苏医生她爹。\" 当陈刚带人冲进来时,赵建国已经瘫在太师椅上,裤裆湿了一大片。杨进京把录音带和账本递过去,轻声道:\"赌场地下室还有七个被囚禁的女孩,苏医生在救治。\" 晨光微熹时,杨进京站在茶楼门口抽烟。肋骨处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张虎默默走过来,递上一份晨报——头版头条是赵建国团伙落网的消息,配图竟是刘副县长被押上警车的狼狈相。 \"杨哥,村里来电话。\"张虎咧着嘴,\"宋老师带着孩子们把新校舍刷好了,问您题什么字?\" 杨进京望向远处的地平线,初升的太阳正照亮东八里庄的方向。他掐灭烟头,突然想起刘三闺女那双渴望读书的眼睛。 \"就叫......\" 话音未落,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急刹时扬起漫天尘土。车门打开,走下来的竟是省报的徐记者,他挥舞着刚印出来的号外:\"老杨!出大事了!省里决定把你们村作为改革试点!\" 杨进京接过报纸,头条标题赫然是《关于农村集体经济发展模式的若干意见》,而配图正是东八里庄的纺织厂全景。在版面最不起眼的角落,还有条简讯:\"原地区专员赵某某接受组织调查\"。 第78章 希望的钟声 开学典礼那天的晨雾特别浓,杨进京站在新刷的校门口,看着雾气中影影绰绰的人影。 肋骨处的伤还没好利索,一呼一吸间仍有隐约的刺痛,但比起半个月前躺在担架上的惨状,已经强了太多。 \"杨支书,您看这样行不?\" 王瘸子拄着拐杖从雾里钻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孩子。 每个孩子手里都举着面小纸旗,红纸剪的五角星歪歪扭扭地贴在白纸上,却透着股鲜活的生气。 最前头的刘新路穿着魏红霞连夜改小的蓝布褂子,头发扎成两个翘翘的小揪揪,活像年画里的娃娃。 \"好,好。\"杨进京弯腰帮小姑娘正了正红领巾——这是用纺织厂的红布边角料临时赶制的,\"宋老师呢?\" \"在教室贴课程表呢。\"王瘸子压低声音,\"昨儿夜里又来了三个邻村的孩子,都是走了十几里山路......\" 他的话被一阵突突的拖拉机声打断。周大虎开着村里那台老拖拉机,车斗里挤满了人——有扛着麻袋的李庄老李头,有挎着鸡蛋篮子的西洼村张寡妇,还有几个面生的汉子,看打扮像是更远地方来的。 \"杨支书!\"老李头跳下车就嚷嚷,\"我把孙子送来了!听说你们这儿的先生会教打算盘?\" 没等杨进京答话,张寡妇已经挤到前头,从篮子里掏出还带着体温的鸡蛋:\"俺家二小子八岁了,还不会写自己个儿名字......\" 人群越聚越多,杨进京这才发现雾气里还藏着不少身影——有牵着孩子的,有背着铺盖卷的,甚至还有拄着棍子的白发老人。他的嗓子突然有些发紧,转头对王瘸子说:\"去,把祠堂那几口大锅都支起来。\" \"铛——铛——\" 挂在老槐树下的铁钟响了。这是郑卫国用报废的犁铧打的,声音沉得能传出二里地。孩子们像受惊的小麻雀似的挤成一团,直到宋老师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出现在教室门口。 \"同学们好。\" 宋老师的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场院瞬间安静下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腿还是用铁丝缠着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今天我们上第一课,《我是中国人》。\" 杨进京悄悄退到教室后窗。透过新安的玻璃窗,他看见宋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五个大字,然后转身问:\"谁来读一读?\" 一只只黝黑的小手举起来,像春笋般争先恐后。最后排的二嘎子急得直接站到了凳子上,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 \"我、我认识!\"刘新路奶声奶气地喊,\"我——是——中——\" 她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引擎声打断。两辆黑色轿车碾过泥路停在操场边,车门打开,走下来几个穿干部装的人。领头的竟是省教育厅的李处长,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老杨啊!\"李处长老远就伸出手,\"我们可是不请自来了!\" 杨进京的余光瞥见教室里的宋老师僵住了背影——当年就是这位李处长,亲手把他下放到劳改农场的。 典礼比预想的还要热闹。李处长带来的不是空话,而是一整箱新课本和两台珍贵的投影仪。当他在讲话中提到\"要把东八里庄小学建成农村教育示范点\"时,操场边的老槐树上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知谁挂上去的一串鞭炮被点燃了,惊起满树的麻雀。 中午开饭时,场面更加壮观。祠堂前的空地上支起三口大铁锅,一锅炖着王老蔫家现杀的猪,一锅煮着张翠花她们现擀的面条,还有一锅是李庄送来的新鲜蔬菜。孩子们端着粗瓷碗排成长队,眼睛却不住地往教室那边瞟——宋老师正被李处长拉着说话,两个人都红着眼圈。 \"杨支书。\"苏明娟不知何时站到了身边,白大褂换成了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县医院刚来电话,说要派两个护士轮流驻校......\" 她的话被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打断。邮递员小吴满头大汗地挤过来:\"杨支书!加急电报!\" 电报纸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但落款处的红印章格外刺眼——地区纪委。 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展开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 \"赵建国潜逃,可能携带武器,务必警惕。有内奸.......\" 正午的阳光突然变得冰冷。 杨进京抬头看向操场——李处长正弯腰给刘新路系鞋带,远处停着的轿车旁,有个穿司机制服的男人始终没下车,鸭舌帽压得极低...... 第79章 宅基地风波 清晨的露水还没散尽,杨进京就蹲在村小学的窗根底下听宋老师讲课。 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宋老师正在教孩子们念\"锄禾日当午\",声音不紧不慢,像山涧里淌着的溪水。 \"杨支书!不好啦!\" 张翠花慌慌张张地跑来,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显然是刚从地里回来。她一把拽住杨进京的袖子,扯得他肋骨的伤处隐隐作痛:\"王老蔫和李大牙打起来啦!砖头都抡上了!\" 杨进京眉头一皱,转头看了眼教室。宋老师正好也望过来,两人隔窗对视,宋老师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去。 纠纷现场就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王老蔫举着把铁锹,额头上一道血痕顺着皱纹往下淌;李大牙也不含糊,手里攥着半块板砖,身后站着三个儿子,活像一堵人墙。两家人中间横着道新挖的浅沟,沟里还插着几根树枝——这是农村划分宅基地最原始的法子。 \"都给我住手!\"杨进京一声暴喝,震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一片。 王老蔫一见杨进京,铁锹\"咣当\"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嚎起来:\"杨支书啊!他老李家欺人太甚啊!这宅基地是俺爹那辈就划好的,他现在非要往我这头挪三尺!\" 李大牙也不甘示弱,板砖往地上一拍:\"放屁!当年分地的时候,这棵槐树才是界!你爹趁我爹喝多了,偷偷把界石往我这边挪了!\"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有人起哄,有人劝架,还有几个外村来看热闹的,蹲在墙根底下抽旱烟。杨进京眯着眼看了看那道浅沟,又抬头望了望老槐树——树干上确实有道陈年的刀痕,应该是当年划界时留下的。 \"去把老会计找来。\"杨进京对张虎说,\"再把宅基地台账拿来。\" 老会计徐老栓颤巍巍地抱着本发黄的册子来了,翻开一看,上面蜘蛛爬似的记着几十年前的划分记录。可问题就出在这儿——当年的记录写得含糊,只说\"以槐树为界,东归王,西归李\",可槐树这些年越长越歪,树冠都偏到王家那边去了。 \"要我说,重新量!\"李大牙的大儿子嚷嚷着,\"现在有皮尺了,谁也别想糊弄谁!\" \"量就量!\"王老蔫的小儿子蹦起来,\"可树荫得算我家的!夏天能在底下乘凉呢!\" 两边又吵作一团,眼瞅着就要动手。杨进京突然抄起王老蔫扔下的铁锹,往那道浅沟里狠狠一插:\"都闭嘴!\" 铁锹插进土里的闷响把所有人都震住了。杨进京指着老槐树说:\"看见没?树干上那道刀痕离地四尺,当年划界的人肯定是站着比的。\"他转身对徐老栓说,\"老会计,当年分地的时候,王老爹和李老爹谁个子高?\" 徐老栓的昏花老眼突然亮了:\"王老爹高!足比李老爹高半头哩!\"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杨进京走到槐树下,比划了一下:\"要是按王老爹的个头,刀痕应该在这儿。\"他的手指停在树干一处,\"要是按李老爹的个头......\"手指往下移了半尺,\"应该在这儿。\" 两家人面面相觑。李大牙的砖头不知不觉掉在了地上,砸了自己的脚面。 \"这么着,\"杨进京拍了拍手上的树皮屑,\"按李老爹的个头重新量,树荫归两家共有。王老蔫你家厨房不是漏雨吗?让李大牙家仨小子帮你修,他家盖猪圈缺人手,你家出两个劳力。\"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了。可杨进京心里清楚,这事儿没完——回村委会的路上,他至少听见三拨人在议论自家的宅基地问题。郑卫国家想往自留地那边扩一扩,周大虎家和邻居为了个茅房的位置吵了半辈子,就连刚嫁过来的小芹都在嘀咕,说婆家分的宅基地太小,将来生了孩子住不开。 夜里,村委会的煤油灯又亮到了后半夜。杨进京面前摊着全村的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满了各家的宅基地范围。问题比他想的还严重——有三十多户存在边界纠纷,还有十几户的房屋年久失修,随时可能塌。 \"得想个长久的法子。\"杨进京揉了揉太阳穴。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全体村民注意!今天晌午在打谷场开会,讨论宅基地改革!每户至少来一个当家的!\" 打谷场上人头攒动,连平时不爱开会的刘懒汉都搬了个树墩子来坐着。杨进京站在碾盘上,开门见山:\"咱们村要搞统一规划!\" 下面顿时炸了锅。 \"啥叫统一规划?\" \"是不是要收咱的地?\" \"静一静!\"杨进京敲了敲铜锣,\"不是收地,是重新丈量,该补的补,该调的调。愿意集中建新房的,村里补贴砖瓦;想留在原地的,把边界划清楚。\" 张寡妇第一个跳起来:\"杨支书!我家就我和闺女俩,住那么大片宅子干啥?我愿意换小点的,能折现不?\" 这话像块石头扔进池塘,激起一圈圈涟漪。郑卫国搓着手站起来:\"要是能集中建新房,我家愿意搬!老房子都快塌了。\" 但也有反对的。徐老栓拄着拐棍直跺脚:\"祖宗传下来的宅基,动不得啊!\"他几个儿子也跟着嚷嚷,说谁敢动他家的地就跟谁拼命。 正吵得不可开交,村口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两辆吉普车卷着黄土开过来,车门一开,下来的竟是县国土局的马局长和几个测绘员。 \"老杨啊!\"马局长老远就伸出手,\"听说你们要搞宅基地改革?我们特地来学习经验!\" 杨进京一愣——他还没往县里报呢!转头看见苏明娟站在卫生所门口,正冲他眨眼睛。这丫头,准是她那个当局长的爹通风报信了。 测绘队的工作效率惊人,三天就把全村的地形测了个遍。当那张标着红蓝线的规划图贴在村委会墙上时,连最顽固的徐老栓都凑过来看稀奇——图上清清楚楚标着每户的位置,新房排得整整齐齐,还留出了未来的道路和绿化带。 \"这是城里人才有的待遇啊!\"王铁柱他爹摸着图纸直咂嘴。 可就在表决的前一天夜里,意外发生了。杨进京正伏案修改方案,突然听见外面\"轰\"的一声响。跑出去一看,只见测绘队临时搭的帐篷燃起了熊熊大火,图纸和仪器都在里面! 火光中,一个黑影正往村外跑,看背影像是......徐老栓的小儿子? 第80章 破而后立 测绘队帐篷的灰烬还没凉透,杨进京家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清晨,天空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王老蔫便早早地蹲在了自家门槛石上,嘴里叼着烟锅子,烟锅里的火星在晨雾中时隐时现。 当杨进京推开房门走出来时,王老蔫像一只敏捷的猎豹一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急切地说道:“杨支书,俺家那宅基地……”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蜂拥而至的人群给挤到了一边。 只见张寡妇挎着一篮子鸡蛋,拼命地往杨进京面前挤,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杨支书,先看俺家的!俺闺女大了,得赶紧说亲,这房子可不能再耽搁了……” 面对这混乱的场面,杨进京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肋骨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提高了声音,喊道:“都回吧!今天我要去县里补图纸,有什么事晚上开会再说。” 说完,杨进京推着他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缓缓地走出了院子。然而,当他刚刚出院门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村道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足有百十号人!这些人里不仅有本村的村民,还有不少看起来很陌生的面孔,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周边村子的人。 这时,郑卫国费力地从人群中挤过来,一脸焦急地对杨进京低声说道:“坏了,杨支书!徐老栓昨晚上不知道怎么的,到处跟人说你要平分宅基地,这不,外村的人都跑来打听消息了。” 县国土局的复测比预想中顺利。马局长亲自带着人重测,还调来了当年土改时的老地契存根。可当杨进京傍晚揣着新图纸回村时,远远就看见村委会门口的火光——有人把祖宗牌位都搬来了! 徐老栓穿着多年不用的长衫,站在碾盘上挥舞族谱:\"乡亲们!宅基地是祖产,动不得啊!\"他几个儿子在底下敲锣打鼓,引得一群老头老太太直抹眼泪。更绝的是,他们不知从哪找来块风化严重的界石,上面\"乾隆年间\"的字样已经模糊不清。 \"杨支书回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条道。杨进京不紧不慢地支好自行车,从兜里掏出个牛皮纸袋:\"正好,县档案馆刚送来的。\" 袋子里滑落出一沓发黄的地契复印件,最上面那张赫然写着\"徐氏宗祠占地一亩二分,1952年土改时已收归集体所有\"。徐老栓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举族谱的手直哆嗦。 \"老徐叔,\"杨进京的声音不轻不重,\"您家现在住的院子,是1963年生产队划的,跟乾隆年没半文钱关系。\" 原本安静的现场,此刻突然被周大虎媳妇的哭声打破。她一边哭着,一边颤抖着手中的新图纸,声嘶力竭地喊道:“当家的啊!咱家被徐家多占了整整五尺地啊!”这一声哭喊,犹如一把利剑刺破了平静的水面,激起千层浪。 村民们听到这声呼喊,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涌向周大虎媳妇,想要看个究竟。大家你推我搡,争着抢着要看那张新图纸,现场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李家院子多出三分!” “王家的猪圈占着集体路面!” “我家祖坟怎么划到张寡妇菜园子里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村民们的情绪愈发激动,眼看着一场激烈的冲突即将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进京一个箭步跃上了碾盘,手中的铜锣“咣”地一声巨响,如同一道惊雷划破夜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现场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杨进京站在碾盘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今晚表决!两个方案!”说罢,他迅速地抖开了两张新图纸。 第一张是现状图,上面用鲜艳的红色标记着三十多处纠纷,这些红色标记就像一个个刺眼的伤疤,让人触目惊心。 第二张是规划图,图上的新房整齐地排列成棋盘状,道路、水渠、绿化带等设施一应俱全,甚至在角落还预留了未来的小广场和卫生室。这张规划图仿佛是一幅美好的蓝图,展示着村庄未来的发展和希望。 \"方案一,维持现状,各家自己解决纠纷。\"杨进京的烟袋杆不紧不慢地点在图纸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仿佛每一下都敲在了人们的心上。 \"方案二,推倒重来。愿意集中建新房的,每户补贴三千砖瓦;想留原地的,按实测面积发新证。\"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却像一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 刘懒汉突然像屁股被火燎了一样蹦了起来,扯着嗓子喊道:\"我选二!我家那破草房早该换了!\" \"你当然乐意!\"徐老栓的三儿子也不甘示弱,跳着脚反驳道,\"你家就两间破屋,当然想占便宜!\" 一时间,争吵声此起彼伏,仿佛要把这小小的祠堂掀翻。杨进京静静地蹲在祠堂门槛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手中的烟袋锅不时地冒出一缕青烟。 这场争吵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人们的声音渐渐嘶哑,情绪却依然激动。杨进京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烟,看着月亮从老槐树梢慢慢西沉。 魏红霞悄悄地走过来,递给杨进京一碗热粥,轻声说道:\"爹,您这招太险了......\" 杨进京吹开粥面上的热气,缓缓说道:\"不破不立。当年分田到户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魏红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说话,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远处的山峦上,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天亮了。 随着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上,唱票结果也终于揭晓了——七十二户赞成改革,十八户反对,还有五户弃权。这个结果让杨进京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看着手中的统计结果,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正当杨进京准备宣布这个结果时,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急刹声,在这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去。只见一辆沾满泥浆的吉普车停在了村口,车门猛地被推开,张虎搀着一个满脸是血的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杨、杨支书……”那个人的声音颤抖着,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杨进京定睛一看,原来是县测绘队的小吴技术员!只见小吴的眼镜碎了一片,镜片的碎片还挂在脸上,他的手上紧紧攥着一个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小吴,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杨进京急忙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 小吴的嘴唇哆嗦着,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有人……有人要抢原始数据……”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塑料袋,杨进京这才注意到,袋子里装着的竟然是染血的测绘图纸! 杨进京赶紧接过塑料袋,打开一看,只见图纸上某个地块被红笔重重地圈了出来。他眯起眼睛仔细看去,发现那个地块正是村北靠河滩的荒地,而在图纸的角落,还标注着“疑似富硒土壤”几个字。 第81章 以身作则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东八里庄的村民们就已经聚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今天是分配宅基地的大日子,男女老少都来了,把打谷场围得水泄不通。 杨进京天不亮就起了床,蹲在村委会门口抽了两袋旱烟,看着郑卫国带着几个后生用石灰粉在场上画宅基地分布图。 \"老郑,把东南角那块洼地标清楚些。\"杨进京用烟袋杆指了指,\"雨季积水的位置要画出来。\" 郑卫国的手顿了顿:\"杨支书,那块地......真要分出去?\" \"该怎么分就怎么分。\"杨进京吐出一口烟,烟雾在晨光中缓缓散去。 打谷场中央,张虎正带着人搭选地台。 他们用四根粗竹竿支起个简易棚子,上面盖着防雨的油毡布。 台子上摆着个贴着红纸的投票箱,那是魏红霞连夜糊的,红纸上还精心剪了\"公平公正\"四个大字。 \"都听好了!\"张虎敲着铜锣,声音洪亮,\"抽到1号的第一个选,抽到90号的最后选,全凭手气,童叟无欺!\" 人群嗡嗡作响。王铁柱爹蹲在最前排,粗糙的手指不停地搓着衣角;周大虎媳妇抱着孩子,时不时探头往前张望;徐老栓带着几个老顽固蹲在角落,烟袋锅子磕得啪啪响。 \"装模作样!\"徐老栓啐了一口,\"等会儿准保把好地儿都留给自家亲戚!\" 这话像滴凉水溅进油锅,顿时激起一片嘀咕声。周大虎媳妇扯着嗓子喊:\"就是!杨支书家肯定选村中间那块!听说那里风水最好!\" 杨进京正蹲在台子边检查竹签,闻言头也不抬:\"我家不参加抽签。\"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连徐老栓的烟袋都忘了磕。蹲在树下的王素心猛地抬头,手里的针线活掉在了地上。 \"我家最后选。\"杨进京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剩下哪块算哪块。\" 魏红霞手里的登记本\"啪嗒\"掉在地上。王素心本来在给大伙倒茶水,听到这话,茶壶嘴一歪,滚烫的水浇在了自己脚面上,却浑然不觉。 抽签开始了。刘懒汉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居然抽到了1号。这个平时连自家地界都懒得收拾的汉子,此刻精神抖擞地跳到台子上,毫不犹豫地选了村东头最平整的3号地——那里背风向阳,离水井还近。 \"2号!王铁柱家!\" 王铁柱爹哆哆嗦嗦地走上台,粗糙的手指在图纸上摸索了半天,最后选了紧挨着刘懒汉的5号地。老人下台时,偷偷抹了把眼角——他家三代挤在三间漏雨的土坯房里,终于要有像样的宅基地了。 就这样,一块块好地被选走,打谷场上的石灰图渐渐被各家的名字填满。张翠花选了靠近菜地的12号;李桂兰要了离娘家近的18号;连最老实的郑卫国都选了个靠路边的位置,说是以后拉建材方便。 到了晌午,太阳毒得能晒脱皮,可没一个人离开。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剩下的几块地——村西头低洼处的27号,雨季肯定积水;北边坡地上的42号,背后就是乱葬岗;最差的是东南角的89号,不仅处在风口,还紧挨着村里的粪堆! \"89号是我的了。\"杨进京拿起最后那根竹签,在上面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名字。 全场鸦雀无声。王素心手里的茶壶\"咣当\"砸在地上,碎瓷片四溅。这个跟了杨进京半辈子的女人,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红了眼眶:\"杨进京!你当好人我不管,可小军、小兵他们......\"她指着两个躲在奶奶身后的孙子,\"娃们长大了怎么说亲?谁家姑娘愿意嫁到粪堆边上?\" 杨进京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老妻颤抖的肩膀:\"素心啊,你还记得咱刚结婚时住的啥房不?\" 王素心一愣。那时候他们住的是地主家废弃的牲口棚,下雨天得用碗接漏,可...... \"杨支书!\"徐老栓突然颤巍巍地站起来,老脸涨得通红,\"那块地......那块地给我吧!\"他哆哆嗦嗦地掏出刚才抽到的竹签——上面写着17号,是块不错的地,\"我老糊涂了......我跟你换!\" \"不行。\"杨进京斩钉截铁,\"规矩就是规矩。\" 让人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我家跟杨支书换!\"刘懒汉突然跳出来,挥舞着手中的3号地签,\"我那个3号地......\" \"我家也愿意换!\"张翠花挤到前面。 \"用我家的5号地换!\"王铁柱爹颤声道。 转眼间,竟有二十多户人家举着竹签往前挤。张虎拦都拦不住,急得直跺脚:\"都别吵!听杨支书的!\" 杨进京站在台子上,看着台下那一张张黝黑的面孔——有曾经跟他拍过桌子的周大虎,有背后骂过他的徐老栓,还有偷过集体粮食的刘懒汉。此刻这些脸上都写着同样的神情:愧疚与敬佩。 \"这样吧。\"杨进京突然提高嗓门,\"89号我住定了!不过——\"他话锋一转,\"谁家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等开春帮我挖条排水沟就行!\"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笑声中,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很快连成一片。只有王素心悄悄转身往家走,撩起衣角擦了擦眼睛。 傍晚,杨进京回到家,发现堂屋的灯还亮着。王素心坐在炕沿上,手里摩挲着一个小木匣——那是她的嫁妆。 \"还生气呢?\"杨进京蹲在灶前生火,火光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 王素心没说话,只是轻轻打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些零碎:两颗褪色的红头绳,半截铅笔头,还有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杨进京穿着军装,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大儿子。 \"我不是气你选那块地......\"王素心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是怕......怕耽误了孩子们。\" 杨进京添了把柴,火苗\"噼啪\"作响:\"素心,你还记得咱们为啥要给老二取名''耀宋''不?\" 王素心抬起头。 \"宋朝有个宰相叫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杨进京的声音很轻,\"咱们当干部的,就得这样。\" 屋外,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唱新学的歌谣,稚嫩的声音飘进窗来:\"学习雷锋好榜样......\" 第82章 新村新貌 宅基地分完后的第三天清晨,杨进京蹲在村委会门口的青石板上,看着手里那张被反复修改的设计图。 图纸上的房屋排列整齐划一,灰瓦白墙,门前留出统一宽度的走廊,连晾衣竿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 \"杨支书,这图纸......\"郑卫国凑过来,粗糙的手指在纸面上摩挲,\"真要盖一模一样的?\" \"嗯。\"杨进京吐出一口烟,\"省料,省工,还好看。\" 正说着,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张虎领着十几个青壮年走过来,每个人肩上都扛着工具——铁锹、镐头、扁担,甚至还有几把自制的水平仪。 \"杨哥!\"张虎抹了把汗,\"大伙儿都等不及了,想早点开工!\" 杨进京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先去量量地基。\" 村东头已经聚集了上百号人。王铁柱爹蹲在自家分到的宅基地上,正用草绳比划着房屋的轮廓;周大虎媳妇带着几个妇女,把地上的碎石一块块捡出来堆在边上;连平时懒散的刘懒汉都来了,正卖力地帮郑卫国拉测量绳。 \"都听好了!\"杨进京站在一块大青石上,声音洪亮,\"村里今年从纺织厂和砖窑的分红里拿出二十万,专门用来帮大家盖房!\"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有钱的自己出钱,村里统一采购建材;没钱的可以借,三年内还清就行;五保户和孤儿户,村里全包!\"杨进京抖开那张设计图,\"但有一点——必须按这个图纸盖,谁也不能乱改!\" 图纸在人群中传阅,引发阵阵惊叹。房屋设计得实用又美观:前后两进,中间是个小院;堂屋宽敞,东西各两间厢房;厨房和厕所分开,还预留了将来接自来水的管道位置。 \"这得花多少钱啊......\"王老蔫搓着手,既期待又忐忑。 \"砖瓦从咱村砖窑出,成本价;木料跟县林场谈好了,八折;工钱嘛......\"杨进京环视众人,\"各家出劳力,互帮互助!\" 就这样,东八里庄有史以来最大的建设工程拉开了序幕。 天刚蒙蒙亮,打谷场上的大喇叭就响起了《东方红》。第一批建材运到村口时,全村的壮劳力都来了。郑卫国带着建筑队的老伙计们负责技术指导;张虎领着年轻小伙搬运砖瓦;魏红霞组织妇女们烧水做饭;连孩子们都跑来跑去,帮着递工具、捡钉子。 杨进京亲自监督第一栋房子的地基。这是给五保户刘奶奶家盖的,老人无儿无女,住了一辈子窝棚。当第一铲土挖下去时,刘奶奶颤巍巍地端来一碗糖水:\"进京啊,我这把老骨头......\" \"您老踏实在树荫下坐着,\"杨进京接过碗一饮而尽,\"等住新房!\" 施工进展神速。才半个月,二十多栋房子的主体就立起来了。灰瓦白墙的院落整齐排列,远远望去,像一幅水墨画。县里来的记者拍个不停,说这比城里的职工宿舍还气派。 但麻烦也随之而来。 这天中午,杨进京正在工地吃饭,周大虎媳妇风风火火地跑来:\"杨支书!快去看看吧,徐老栓家闹起来了!\" 徐老栓家的宅基地上,老爷子正抡着拐棍追打儿子。原来他家小儿子嫌统一设计的房子不够气派,偷偷把厢房加宽了两尺,还擅自换了红瓦。 \"反了你了!\"徐老栓气得胡子直抖,\"杨支书的规矩都敢破?\" 小儿子梗着脖子:\"凭啥非得一样?我自己的房子还不能做主了?\"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议论纷纷。有人觉得该按规矩来,也有人小声嘀咕确实太死板。 杨进京蹲下身,捡起一块掉落的红瓦:\"这瓦哪来的?\" \"县、县里买的......\"小儿子声音低了下去。 \"知道为啥要用灰瓦不?\"杨进京敲了敲瓦片,\"咱村后山就有黏土,烧出来的灰瓦比红瓦结实三成,还便宜一半。\"他指着加宽的墙面,\"多这两尺,雨季排水就不畅,明年准淹。\" 小儿子不说话了,脸涨得通红。 \"拆了吧。\"杨进京拍拍他的肩膀,\"等全村盖完,你要还想改,我亲自来帮你。\" 这场风波过后,再没人敢擅自改动图纸。施工进度更快了,到秋收前,七十多栋新房全部竣工。 搬家那天,全村像过年一样热闹。刘奶奶穿着压箱底的新衣裳,被妇女们搀进新家,摸着雪白的墙壁直抹眼泪;王铁柱爹把祖传的\"耕读传家\"匾额擦得锃亮,端端正正挂在堂屋正中;连一向吝啬的徐老栓都宰了只老母鸡,非要请杨进京去喝第一碗汤。 夕阳西下,杨进京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整齐的新村落。炊烟袅袅升起,孩子们在新修的路上追逐打闹,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里正唱着《在希望的田野上》。 \"爹。\"魏红霞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咱家......什么时候搬?\" 杨进京回头看了看自家那栋低矮的土坯房——那是全村唯一还没翻新的房子。 \"不急。\"他笑了笑,\"等明年开春......\" 话音未落,村口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车门打开,走下来的竟是地区行署的赵专员! \"老杨啊!\"赵专员老远就伸出手,\"你们村这回可给咱们地区长脸了!省里决定把东八里庄列为新农村建设示范点,专项资金三百万!\" 第83章 三百万风波 赵专员的轿车刚开走,东八里庄就像炸开了锅。 \"三百万?!\"王老蔫蹲在村委会门口的石碾上,手指头掰得咔咔响,\"这得买多少头牛啊......\" \"瞧你那点出息!\"周大虎媳妇白了他一眼,\"人城里人现在都兴买电视机,带彩的!\" 杨进京站在台阶上,手里捏着那份盖着红头文件的拨款通知,耳边嗡嗡作响。 三百万,这个数字太烫手了——比全村十年的收入加起来还多。他太清楚这笔钱会引来多少双眼睛。 \"都静一静!\"张虎敲着铜锣维持秩序,\"听杨支书安排!\"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但杨进京能感觉到那些灼热的目光——有期待的,有算计的,还有藏着嫉妒的。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钱,一分都不会分。\" \"啊?\" \"凭啥啊?\" \"我们自己的钱......\"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郑卫国、徐老栓、王铁柱爹、刘奶奶、李桂兰,还有张寡妇,你们六位留下。其他人先回吧,明天开大会。\" 被点到名的六个人面面相觑——郑卫国是建筑队老把式,徐老栓是村里最年长的,王铁柱爹为人耿直,刘奶奶德高望重,李桂兰和张寡妇则是妇女代表。 村委会的煤油灯亮到后半夜。杨进京把三百万的拨款单摊在桌上,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张纸,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想好了。\"杨进京的烟袋锅子在桌角磕了磕,\"成立个''村务监督小组'',你们六位当组员,每一分钱怎么花,都得过你们的手。\" 郑卫国的手抖了一下:\"这、这责任太大了......\" \"不大。\"杨进京翻开小本子,\"第一项,修路——从村口到县道三公里,全部铺成柏油路;第二项,绿化——沿路种两排梧桐树,村中心建个小公园;第三项,装路灯,通自来水......\" 他一项项念着,六位老人的眼睛越瞪越大。这些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就要变成现实了。 \"还剩一百万。\"杨进京合上本子,\"留着办个养老院,咱们村的孤寡老人,以后都归集体养!\" 刘奶奶的眼泪\"唰\"地下来了。老人家用袖子抹着眼角:\"进京啊,我这把老骨头......\" \"您老别哭,\"杨进京递过手帕,\"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第二天的大会开得异常顺利。当杨进京宣布要修路、建公园、通自来水的时候,全场掌声雷动。只有徐老栓的小儿子在底下嘀咕:\"还不如分钱实在......\"话没说完就被老爷子一烟袋锅子敲在脑门上。 工程很快启动了。县里派来的施工队浩浩荡荡开进村,压路机的轰鸣声惊得村里的狗都不敢叫唤。杨进京天天泡在工地上,裤腿永远沾着泥浆,嗓子都喊哑了。监督小组的六位老人也不含糊——郑卫国天天拿着皮尺量路基厚度;徐老栓拄着拐棍检查水泥标号;连八十多岁的刘奶奶都搬个小马扎坐在料场边,盯着每一车运进来的砂石。 这天傍晚,杨进京正在村口指挥栽树,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走下来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锃亮的皮鞋踩在泥土上格外扎眼。 \"杨支书,久仰久仰!\"来人热情地伸出手,\"我是县建筑公司的钱经理,听说咱们村要建公园?\" 杨进京打量着他:\"有事?\" \"哎呀,我们公司最擅长园林工程了!\"钱经理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彩页,\"您看看这个设计,假山喷泉,亭台楼阁......\" 彩页上的效果图金碧辉煌,跟皇宫似的。杨进京扫了一眼报价:八十万。 \"用不着。\"他把彩页递回去,\"我们有自己的设计。\" 钱经理的笑容僵在脸上:\"杨支书,这价钱好商量......\"说着就要往杨进京兜里塞烟。 \"老钱!\"突然一声暴喝,徐老栓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拐棍在地上杵得咚咚响,\"少来这套!当年修水库时你就偷工减料,现在又想来祸害我们村?\" 钱经理灰溜溜地走了,但麻烦才刚刚开始。第二天来了个卖路灯的,报价是市场价的三倍;第三天来了个自称省城专家的,非要承包绿化工程;第四天更离谱,连县里某领导的亲戚都打来电话,暗示要\"关照\"某个建材商...... 杨进京烦不胜烦,干脆在村口立了块大牌子:\"所有工程公开招标,欢迎监督\"。 柏油路修好的那天,全村老少都来围观。孩子们光着脚丫在新路上跑来跑去,留下一串串黑脚印;老人们蹲在路边,小心翼翼地摸着平整的路面;连外村的人都赶来看热闹,啧啧称奇。 \"杨支书,\"王铁柱爹感慨道,\"这路比县城的还结实!\" 杨进京蹲下身,抠了抠路基:\"加了双层钢筋网,十年都不会坏。\" 小公园的建设更是精益求精。郑卫国带着人从后山移来几棵老松树,错落有致地栽在园子里;李桂兰领着妇女们用碎瓷片拼出漂亮的图案,镶嵌在花坛边缘;连孩子们都贡献了力量——每人认领一棵树苗,负责浇水养护。 然而,就在工程接近尾声时,一封举报信突然出现在县纪委。信里言之凿凿地说杨进京贪污工程款,还附了张模糊的\"证据照片\"。 县纪委的调查组来得很快。带队的还是上次那位孙处长,一见面就板着脸:\"杨进京同志,有人反映你在村道建设中收受回扣,请配合调查。\" 村委会里气氛凝重。调查组的人翻着账本,计算器按得噼啪响。杨进京坐在角落抽烟,烟灰缸很快就堆满了。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刘奶奶颤巍巍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十号村民。老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摞工整的手写账本。 \"领导,\"刘奶奶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这是我们监督小组记的账,每一分钱都在这儿。\" 孙处长接过账本,越看越惊讶。这本账记得比专业会计还细致:某月某日,购水泥xx吨,经手人郑卫国、王铁柱爹;某月某日,付挖掘机租金xx元,监督人徐老栓、李桂兰......每一笔都有至少两人签字。 更让人震惊的是,三百万专项资金不仅没超支,反而省下了二十六万八千四百三十五元六角——零头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孙处长扶了扶眼镜,\"省下的钱呢?\" 杨进京从抽屉里取出张存折:\"在这儿,准备添置养老院的医疗设备。\" 调查组灰溜溜地走了。村民们欢呼雀跃,非要拉杨进京去新开的小公园庆祝。 夕阳西下,杨进京站在公园的凉亭里,望着嬉戏的孩子们和散步的老人。晚风送来阵阵花香,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像一串璀璨的珍珠。 \"爹,\"魏红霞匆匆走来,\"赵专员又来了,说要推广咱们村的经验......\" 杨进京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远处——那里,王素心正搀着刘奶奶慢慢散步。两个老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新铺的柏油路上。 第84章 新苗成长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村委会门口就挤满了人。 杨进京蹲在台阶上抽着旱烟,眯眼打量着这群年轻人——有刚从县高中毕业的周小虎,戴着副黑框眼镜,手里还捧着本《共产党宣言》;有纺织厂的技术骨干王秀娟,两根麻花辫上扎着红头绳;还有砖窑的刘建军,虽然才二十出头,可那双粗糙的大手已经满是老茧。 “都想好了?”杨进京在台阶上磕了磕烟袋锅,不紧不慢地问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这安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能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周小虎推了推眼镜,眼神坚定地回答道:“想好了!”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激动,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我在学校就是团支书,回来就是要建设家乡的!” 王秀娟则显得有些腼腆,她绞着衣角,声音不大但却很坚定:“杨支书,我想像您一样,给大伙办实事。” 刘建军挠了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容,说道:“我嘴笨,但有力气,您指哪我打哪!” 杨进京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庞,这些脸庞充满了朝气和活力,让他不禁想起了三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也是如此充满激情和决心。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然后郑重地说道:“行,那就从今天开始考察。”这句话就像一块石头被扔进了平静的池塘,激起了层层涟漪。 徐老栓拄着拐棍,第一个找上门来。他的步伐有些蹒跚,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焦急:“进京啊,我家那小子虽然混,可也是高中毕业啊……” \"老徐叔,\"杨进京给他倒了杯茶,\"您家老三要是真想进步,先让他把村西头那条排水沟清了。\" 张翠花更是天天往村委会跑,变着法地夸自家侄子多么能干,最后被杨进京一句\"先把欠集体的五十斤玉米还了\"堵得哑口无言。 最热闹的还要数夜校。原本只有三四十人的课堂,现在挤得水泄不通。宋老师不得不把课桌搬到院子里,借着月光讲课。 \"今晚咱们学《为人民服务》。\"宋老师的声音有些沙哑,\"谁来读一下?\" \"我来!\"周小虎腾地站起来,捧着课本的手微微发抖,\"''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 年轻人的声音清亮有力,如同一道惊雷,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麻雀。它们扑腾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走了,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 杨进京站在后排的阴影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心中暗自思忖:“这小伙子,声音倒是挺响亮,不知道实际能力如何呢?”然而,还没等他多想,一场考验就如疾风骤雨般降临了。 秋收刚刚结束,县里突然下达了紧急通知——暴雨即将来袭,要求各村做好防汛准备。杨进京深知这场暴雨的严重性,他连夜召开了党支部会,决定成立一支青年突击队,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周小虎带一队去加固河堤,王秀娟组织妇女转移老弱病残,刘建军负责检查危房。”杨进京分配任务时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所有党员跟我上堤!”他的话语坚定而有力,让人不禁为之振奋。 暴雨来得又急又猛,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杨进京和突击队员们毫不畏惧,他们扛着沙袋,在堤坝上来回奔跑,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们身上,打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周小虎的眼镜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但他顾不上这些,依然坚持在最危险的段落巡查。他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堤坝的每一处细节,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险情。 王秀娟背着刘奶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安置点走去。刘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王秀娟不敢有丝毫怠慢。泥浆已经漫过了她的膝盖,但她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着。 刘建军更是勇猛异常,他一人扛起两根木桩,硬是堵住了一个管涌。他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但他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守住堤坝,不能让洪水冲垮村庄。 天亮时分,险情终于控制住了。杨进京瘫坐在泥水里,看着这群浑身湿透的年轻人,突然笑了:\"好样的,都是好苗子。\" 考验远未结束。暴雨过后,村里要重建被冲毁的便桥。杨进京故意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青年突击队,自己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周小虎带着几个小伙子熬夜画图纸;王秀娟跑前跑后协调建材;刘建军干脆把铺盖卷搬到了工地,吃住都在那里。最让人意外的是徐老三——这个曾经游手好闲的小子,居然主动请缨去县里运水泥,来回六十里路,一天跑了三趟! 便桥竣工那天,全村人都来\"踩新桥\"。老人们摸着结实的栏杆直咂嘴;孩子们在桥上蹦蹦跳跳;连外村的人都绕道过来看稀奇——这座桥比被冲毁的老桥宽了一倍,两边还装了路灯。 \"杨支书,\"周小虎的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角了,可眼睛亮得吓人,\"我们想......想申请入党。\" 杨进京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三本鲜红的《党章》,郑重地递了过去。 当晚的支部大会上,三张入党申请书被传阅了一遍又一遍。王铁柱爹激动得直抹眼泪:\"好啊,咱们村后继有人了!\" 就在举手表决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浑身是泥的张虎闯了进来:\"杨哥!县里刚来的通知,要选拔优秀村干部去省党校学习......指名要你去!\" 第1章 寒心丧 2025年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河南开州城关镇东八里庄的一间低矮平房里,80岁的杨进京躺在靠窗的木板床上,浑浊的眼珠盯着房梁上结着的蛛网。 那蜘蛛倒是个勤快的,一冬天织了拆、拆了织,比他五个儿子加起来都有出息。 \"咳咳——\" 杨进京喉咙里卡着一口老痰,咳得整个佝偻的身子都在颤抖。 屋里煤炉子奄奄一息地吐着最后一点热气,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把本就昏暗的光线挡得更加严实。 \"老头子,喝口水。\" 76岁的老伴王素心颤巍巍地端来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里头的水已经凉了大半。 她扶着杨进京的后颈,小心翼翼地把水喂进去。 杨进京吞咽得很慢,喉结像生锈的齿轮一样艰难滚动。 \"素心啊...\"杨进京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今年...孩子们回来不?\" 王素心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躲闪:\"回来,都说回来呢。老大说厂里忙,可能要晚两天;老二说孙子要补课;老三...\" \"放屁!\" 杨进京突然激动起来,枯树枝般的手指抓住被角,\"他们就是嫌我老不死!二十年了...我瘫了二十年,他们来看过我几回?\"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王素心连忙给他拍背,眼泪在皱纹里横流:\"你别激动,大过年的,气坏了身子...\" 杨进京喘匀了气,盯着墙上那本已经撕到最后一页的日历。 那还是去年大孙女拿来的,上头印着个穿得很少的女明星,笑得没心没肺。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日历,已经被撕得只剩最后一页,随时可能被扔进灶膛里烧了。 \"打电话...\"杨进京挣扎着要起身,\"给他们打电话...我怕是熬不过这个年了...\" 王素心抹着眼泪去堂屋摇电话。 那部老式电话机还是二十几年前装的,五个儿子平摊的费用,当时在村里很是风光了一阵。 现在想想,怕是他们这辈子为老爹花的最大一笔钱。 杨进京听着老伴在外间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声音从恳求到哽咽,最后变成了绝望的沉默。 他不用听内容也知道结果——五个儿子,没一个愿意提前回来。 \"老大说...\"王素心红着眼睛进来,\"说年底厂里有事儿,他走不开...\" 杨进京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大儿子杨耀唐那张油光水滑的脸。 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学着年轻人抹发胶,张嘴就是\"我这个厂长\"如何如何。 狗屁厂长,不过是个乡镇小作坊的头头,当年要不是自己卖了老宅给他凑本钱... \"老二说儿媳妇刚生了孩子,家里乱...\" 老二杨耀宋,开修车铺的。 杨进京记得他十六岁就爱摆弄自行车,自己还夸他有手艺。 谁知道后来为了给他凑铺面钱,把二丫头雪兰嫁给了县里那个杀猪的,彩礼要了双倍... \"老三老四说买不到票...\" 双胞胎杨耀元和杨耀明,当年一起考上中专,是杨进京最大的骄傲。 为了他俩的学费,家里欠了一屁股债,过年被要账的堵门是常事。 现在倒好,一个在深圳,一个在上海,都成了\"城里人\",连爹娘都不要了。 \"老五...老五没接电话...\" 最小的杨耀清,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游手好闲,靠几个哥哥接济过日子。 杨进京最疼他,结果疼出个白眼狼。 \"素心啊...\"杨进京突然笑了,露出几颗摇摇欲坠的黄牙,\"咱俩这一辈子...值吗?\" 王素心没回答,只是攥着他枯瘦的手掉眼泪。 屋外不知谁家孩子放了个炮仗,\"啪\"的一声,吓得老两口一哆嗦。 年味越来越浓了,死亡的气息也越来越近。 腊月二十八的夜里,杨进京发起了高烧。 王素心慌了神,挨家挨户去求邻居帮忙送医院。 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摇摇头说了句\"准备后事吧\"。 王素心跪在电话前,挨个给儿子们打去电话,这次她豁出去了:\"你们爹真要不行了!今天不回来看最后一眼,以后就别叫我娘!\" 电话那头的老大杨耀唐明显不耐烦:\"娘,这大过年的,您别咒自己行不?爹那身子骨,阎王爷都不爱收...\" \"放你娘的屁!\" 王素心这辈子第一次骂儿子,\"你爹白养你了!当年要不是他卖血给你凑彩礼,你能娶上媳妇?现在你...\" \"行了行了!\"杨耀唐打断她,\"我明天回去看看,行了吧?真是的,老不死的最好年前咽气,省得耽误我们过年...\"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王素心心里。 她踉跄着回到里屋,看见杨进京瞪着眼睛,嘴角流着口水,显然听到了电话内容。 \"老头子...\"王素心扑到床前,用袖子给他擦口水。 杨进京的嘴唇蠕动着,王素心把耳朵凑上去,听见他说:\"报应...都是报应...\" 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杨进京眼前闪过:他38岁开始当上大队长时的风光;为五个儿子操碎心的日日夜夜;大丫头雪梅被迫嫁给刘瘸子时绝望的眼神;二丫头雪兰出嫁那天藏在袖子里的剪刀;五个儿子结婚时一座比一座气派的新房... 他这一生,为了儿子们活得像条老狗。 临了临了,连口热乎屎都吃不上。 \"素心...\"杨进京突然回光返照般抓住老伴的手,\"下辈子...我只对你和闺女好...\" 话音未落,他的手突然垂下,眼睛还睁着,却已经没了气息。 窗外,不知谁家放起了迎春的鞭炮,噼里啪啦响得热闹。 杨进京死了,死在万家团圆的年关里,死在五个儿子都不愿回家的寒冬里。 他的灵魂飘在半空,看着王素心哭天抢地,看着邻居们帮忙布置灵堂,看着五个儿子拖到年除夕才陆续回来,一个个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白光笼罩了杨进京的灵魂。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声... \"爹!爹!您发什么呆呢?我跟您说话呢!\" 杨进京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张年轻了四十岁的脸——大儿子杨耀唐,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正不耐烦地在他眼前挥手。 \"就是啊爹,耀唐跟您说正事呢,您怎么还走神了?\" 旁边一个烫着卷发的年轻女人嗑着瓜子插嘴,那是刚过门三天的大儿媳林娜娜。 杨进京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坐在自家老屋的堂屋里,墙上挂着1983年的日历,桌上摆着半瓶开封的八都御液——那是他珍藏多年,大儿子结婚时才舍得拿出来的好酒。 \"我...我这是...\"杨进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皮肤紧致,指节粗大有力,哪还有半点老人斑的影子? \"爹,您是不是喝多了?\" 杨耀唐撇撇嘴,\"我跟您说正事呢!我和娜娜商量好了,要把县机械厂的工作指标转给她弟弟,然后换成钱,我们俩自己做生意!现在改革开放了,南方都富起来了,咱不能错过这机会啊!\" 杨进京如遭雷击,这段对话他死都记得——1983年1月15日,大儿子婚后第三天,就是这天,他的人生开始滑向深渊... \"爹,您得给我准备五千块钱本钱,我打算去广州倒腾电子表...\" 杨进京看着儿子一张一合的嘴,突然笑了,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重活一次? 老天有眼啊! 第2章 重生怒 杨进京盯着自己那双粗糙但结实的手掌,手指开合间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不是他记忆中风烛残年时枯树枝般的手,而是正当壮年的、能一把提起百斤粮袋的手。 \"爹,您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杨耀唐的声音像隔了一层棉花传来,\"五千块,就借我五千块本钱!\" 杨进京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堂屋。 泥墙上糊着的旧报纸还是他亲手贴的,八仙桌缺了个角用木楔子固定着,条几上摆着那台老式座钟——1983年1月15日下午3点27分。 他重生了,真真切切地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老头子,你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王素心端着茶壶进来,三十五六岁的妻子眼角只有几道浅纹,头发乌黑浓密,完全不是记忆中白发苍苍的模样。 杨进京喉头发紧,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腕。 温热的,有脉搏的,活生生的王素心! 上辈子他瘫在床上二十年,全靠这女人端屎端尿伺候,直到她累弯了腰。 \"素心...\"杨进京声音发颤,\"你还记得咱家存折放哪儿不?\" 王素心一愣:\"不就箱底那铁盒里吗?你问这干啥?\" 杨进京没回答,起身大步走向里屋。 他得确认,马上确认这一切不是梦。 身后传来杨耀唐不满的嘀咕:\"爹今天吃错药了?\" 里屋的陈设熟悉又陌生。 杨进京径直走到樟木箱前,掀开盖子,从最底下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打开,三张存折整齐地躺着——共计6873元6角2分。 这是他辛辛苦苦十几年,又当上了城关镇八里庄大队的大队长,一分一厘攒下的全部家当。 上辈子,就在今天,他取出了五千给大儿子。 结果呢? 杨耀唐拿着钱去了广州,被人骗得血本无归,回来又哭又闹要第二次本钱... \"爹!您别装聋啊!\" 杨耀唐跟了进来,新媳妇林娜娜也倚在门框上,瓜子壳吐了一地。 杨进京\"啪\"地合上铁盒,转头死死盯着儿子。 二十岁的杨耀唐,一米七八的个头,白净面皮,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这是他卖了半亩地的棉花给儿子置办的行头。 \"你要五千块?\" 杨进京声音出奇地平静。 \"对啊!\"杨耀唐眼睛一亮,\"我跟娜娜都打听好了,广州那边电子表一块才卖五块钱,运回来能卖二十五!五千块本钱,跑两趟就能翻三五番!\" 林娜娜也帮腔:\"是啊爹,现在改革开放了,南方遍地是黄金。我表哥去年倒腾牛仔裤,现在都成万元户了!\" 杨进京嘴角抽了抽。 一模一样的台词,跟上辈子一个字都不差。 他记得后来才知道,这\"靠谱生意\"根本是林娜娜弟弟设的局,就为骗他家的钱。 \"钱,我有。\"杨进京慢慢地说,\"但一分都不会给你。\" 屋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杨耀唐张着嘴,活像条离水的鱼。 林娜娜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爹...您说啥?\"杨耀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说——\"杨进京一字一顿,\"不、给、钱。\" \"凭什么啊!\"杨耀唐瞬间炸了,\"我是您儿子!长子!将来给您养老送终的!现在有机会赚钱您不支持?\" 杨进京差点笑出声。 养老送终? 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这\"孝子\"连口热水都不愿端! \"要钱可以,\"杨进京冷笑,\"先把县机械厂的工作指标还回来。那可是我花了八百块钱和两条''大前门''才弄来的。\" 杨耀唐脸色一变:\"工作...工作指标我打算转给娜娜弟弟...\" \"哦?\"杨进京挑眉,\"一分钱不要?\" \"那怎么会.........\"林娜娜插嘴,\"我弟可是高中生,我家里也不差钱...去机械厂是给他们面子!\" 杨进京想起上辈子,自己就是被这套说辞唬住,不仅没要回工作指标,还倒贴了五千块钱。 结果林娜娜弟弟转手把指标卖了九百块,钱全进了那混小子的腰包。 \"行啊,\"杨进京突然笑了,\"那个工作指标八百块,烟算是我的心意,就免了。\" 杨耀唐夫妇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 \"爹...您真不给我钱?\"杨耀唐声音开始发抖,\"那我真把工作指标给卖了?到时候没工作没钱,我咋活?\" \"二十岁的大小伙子,有手有脚饿不死。\" 杨进京推开儿子往外走,\"指标要么给钱,要么还回来,现在再要钱——门都没有!\" 堂屋里,几个孩子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 17岁的大女儿杨雪梅站在厨房门口,手指绞着围裙边; 19岁的二儿子杨耀宋蹲在门槛上修自行车,手里扳手停了动作; 15岁的三儿子杨耀元和四儿子杨耀明挤在一起,满脸好奇; 13岁的二女儿杨雪兰和最小的儿子杨耀清才9岁,正趴在地上玩玻璃球。 杨进京目光扫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脏狂跳。 上辈子他为五个儿子操碎心,却忽略了两个女儿。 大丫头雪梅被迫嫁给刘瘸子,结婚三年就投了河;二丫头雪兰早早嫁给杀猪的,整天挨打受气... \"爹!您不能这样!\" 杨耀唐追出来,声音带了哭腔,\"我是您儿子啊!您就忍心看我受穷?\" 杨进京突然转身,一把揪住儿子衣领:\"杨耀唐!你摸着良心说,从小到大,我亏待过你没有?你高中复读两年没考上大学,我花钱给你买工作;你要结婚,我借债给你盖新房;现在刚三天,你又来要钱!\" 杨耀唐被吼懵了,结结巴巴道:\"我...我这不也是为了咱家好...\" \"放屁!\"杨进京甩开儿子,\"你是为了你自己!\" 林娜娜见状不妙,立刻换上一副笑脸:\"爹,您消消气。耀唐也是心急,想早点让您二老过上好日子...\" 杨进京懒得理这对活宝,大步走向院子。 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冷静思考。 重活一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院子里,二儿子杨耀宋的自行车已经拆得七零八落。 杨进京这才想起,老二从小就爱摆弄机械,无师自通会修车。 上辈子他却骂这是\"不务正业\",硬逼着儿子下地干活。 \"修得咋样?\"杨进京蹲下来问。 杨耀宋明显吓了一跳,扳手差点掉地上:\"爹...您不骂我?\" \"骂你干啥?\"杨进京拿起一个轴承看了看,\"手艺不错啊。\" 杨耀宋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爹,我能把整个车子拆了再装回去,保证一个螺丝都不多!\" 杨进京心头一酸。 上辈子他直到临终才知道,老二后来偷偷学了汽修,在县城开了家修理铺,是五个儿子里唯一过得正常的。 可因为自己当年偏心,老二早早寒了心,二十年没回家看过他一次。 \"喜欢修车?\"杨进京问。 杨耀宋紧张地点头:\"比种地强...\" \"成,明天我去县里打听打听,看有没有汽修班。\"杨进京拍拍儿子肩膀,\"好好学,将来开个修理厂。\" 杨耀宋呆若木鸡,直到父亲走远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继续摆弄零件,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厨房里飘出烙饼的香气。 杨进京走进去,看见大女儿雪梅正在灶台前忙碌,单薄的背影让他心头一紧。 上辈子就是这丫头,为了给大哥凑东山再起的钱,17岁就被逼嫁给了大她十岁的刘瘸子... \"爹...\"杨雪梅发现父亲,紧张地擦了擦手,\"饭马上好。\" 杨进京注意到女儿手腕上有道红痕:\"咋弄的?\" \"没...没事...\"杨雪梅慌忙拉下袖子,眼神躲闪。 杨进京突然想起,上辈子这时候,刘家已经托人来提亲了。 雪梅不愿意,被他用笤帚打了一顿... \"雪梅,\"杨进京嗓子发紧,\"想继续上学不?\" 杨雪梅猛地抬头,眼里闪着不敢相信的光:\"我...我能吗?\" \"能。\"杨进京斩钉截铁,\"明天就去学校问问,看能不能复读上高中。\" 杨雪梅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又赶紧用袖子擦掉:\"谢谢爹!我...我一定好好学!\" 杨进京鼻子发酸。 多好的闺女啊,上辈子怎么就瞎了眼看不见呢? \"爹!爹!\"杨耀唐的声音从院里传来,\"您出来一下!\" 杨进京叹了口气,走出厨房。 杨耀唐站在院当中,一脸豁出去的表情:\"爹,您要真不给钱,我想好了,我明天就去把工作指标转给娜娜她弟弟!到时候可别怪我!\" 杨进京看着儿子这副嘴脸,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上辈子他就是被这种威胁唬住,一次次妥协,最后养出个白眼狼。 \"随你便。\"杨进京冷笑一声,\"不过记住,今天你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想从我这拿走一分钱。\" 杨耀唐脸色刷地变了:\"爹!您不能...\" \"我能。\"杨进京转身往屋里走,\"还有,明天开始,你们小两口自己开火。我养你到二十岁,仁至义尽了。\" 身后传来杨耀唐气急败坏的喊声和林娜娜尖利的抱怨,杨进京却觉得无比轻松。 四十二年前的选择,他终于有机会重新做一次了。 晚饭时,杨耀唐夫妇赌气没上桌。 其他孩子却吃得格外香,尤其是雪梅,时不时偷看父亲一眼,眼里满是希冀。 饭后,王素心把杨进京拉到里屋,忧心忡忡地问:\"老头子,你今天咋了?吃错药了?老大再不对也是咱大儿子,你真忍心看他走投无路?\" 杨进京握住妻子的手:\"素心,你信我不?\" \"啥意思?\" \"信我,就按我说的做。\"杨进京声音低沉,\"我梦见咱们老了,我他娘的瘫在床上二十年,五个儿子没一个管我们...都亏了你不离不弃,我才....\" 王素心瞪大眼睛:\"胡说什么!梦都是反的!\" 杨进京苦笑。 那不是梦,是他真实经历过的一生。 夜深人静,杨进京躺在炕上,听着身旁妻子均匀的呼吸声,思绪万千。 重活一次,他不仅要改变自己的结局,更要让每个孩子都走上正确的路。 窗外,杨耀唐夫妇的屋里传来压低的争吵声,隐约听见\"老不死的分家\"之类的字眼。 杨进京冷笑,翻了个身。 明天,还有更多硬仗要打。 第3章 虚伪面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王素心。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激灵。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枣树上跳来跳去。 杨进京蹲在井台边,掬一捧凉水洗了把脸。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粗糙的水泥台面上。 四十年前的井水,竟比记忆中的还要清冽。 \"爹,您起这么早?\" 杨进京回头,看见大女儿雪梅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拎着个竹篮子,看样子是要去菜园摘菜。 十七岁的姑娘,身形单薄得像根豆芽菜,眼睛里却闪着光——那是昨天他说允许她继续上学后,才重新亮起来的光。 \"睡不着,起来转转。\"杨进京拧干毛巾,\"你去忙你的。\" 雪梅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推开篱笆门出去了。 杨进京望着女儿的背影,心头一紧。 上辈子的刘瘸子出了名的爱喝酒打老婆,据说他前一个媳妇就是被他打跑的... \"爹...\"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杨进京的思绪。 他转头,看见大儿子杨耀唐站在堂屋门口,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林娜娜跟在后面,破天荒地没抹口红,头发也规规矩矩地扎成马尾。 \"有事?\"杨进京语气平淡。 杨耀唐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爹,我错了!我不该跟您顶嘴,更不该说要转工作指标...\" 杨进京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戏码他太熟悉了——上辈子每次要钱不成,杨耀唐得第二招就来一出\"苦肉计\",然后林娜娜在旁边帮腔,最后他心一软,钱就出去了。 \"爹,\"林娜娜也走上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耀唐昨晚一宿没睡,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孝顺。您二老辛苦把他拉扯大,他不思回报还惹您生气...\" 杨进京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知道错了?\" \"知道了!\"杨耀唐忙不迭点头,\"工作指标我不转了,今天就去机械厂,还好好的上班!\" 这话杨进京一个字都不信。 上辈子杨耀唐在机械厂干了不到半年就嫌累,这辈子他能改? 狗就能改了吃屎的习惯。 不过,随他去蹦跶吧! \"行啊,\"杨进京拍拍裤子站起来,\"那赶紧吃饭去吧,别耽误上班。\" 杨耀唐一愣,显然没料到父亲这么轻易就翻篇了。 他讪讪地爬起来,给媳妇使了个眼色。 然后,他上前挽住杨进京的胳膊:\"爹,我扶您进屋。一会儿我给您沏茶,从娜娜的娘家带来的信阳毛尖,可香了!\" 杨进京不动声色地抽回胳膊:\"不用,我活动活动筋骨。\" 走到院门口,杨进京回头看了眼。 小两口站在原地,脸色都不太好看,正小声嘀咕着什么。 他太了解这对活宝了——硬的没用就来软的,软的不行肯定还有后招。 篱笆外,东八里庄刚刚苏醒。 几个早起的村民扛着锄头往地里走,看见杨进京都热情地打招呼:\"杨队长,起这么早啊!\" 杨进京一一回应。 他虽然刚当上生产队长,可这家伙在村里威望很高。 上辈子为了几个儿子,他连这顶乌纱帽都丢了——挪用公款给老大还赌债,被人举报后撤了职。 村口老槐树下,几个妇女正在打水。 看见杨进京,声音立刻低了下去,眼神却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瞟。 杨进京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昨天他和儿子吵架的声音,怕是半个村都听见了。 \"杨队长!\"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进京转身,看见刘媒婆扭着水桶腰快步走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这老婆子上辈子就是她说合了雪梅和刘瘸子的亲事,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刘婶子,有事?\"杨进京声音冷了几分。 刘媒婆凑过来,身上的廉价雪花膏味熏得人头疼:\"好事儿啊!县里刘主任家看上您家雪梅了,托我来说合。彩礼这个数!\"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两千。 杨进京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就是这两千块钱,让他鬼迷心窍把闺女推进了火坑。 \"刘主任?\"杨进京故作不知,\"哪个刘主任?\" \"就粮站的刘大奎啊!\"刘媒婆压低声音,\"虽说腿脚不太利索,可人家是吃商品粮的!雪梅嫁过去就是城里人...\" 杨进京拳头攥得咯咯响。刘大奎哪是什么主任,就是个管仓库的,因为酗酒摔断腿得了\"刘瘸子\"的外号,前妻就是被他打跑的。 \"刘婶子,\"杨进京强压怒火,\"雪梅还小,我们打算让她再念几年书。\" 刘媒婆笑脸一僵:\"哎哟,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干啥?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刘主任这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 \"谁难找啊?\" 一个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杨进京回头,看见村支书张建国骑着辆\"永久\"牌自行车过来,车把上挂着个公文包。 \"张书记早啊!\"刘媒婆立刻换了副面孔,\"我跟杨队长说点家务事...\" 张建国支好自行车,意味深长地看了杨进京一眼:\"老杨,正好找你。公社通知下午开会,关于分田到户的事。\" 杨进京心头一震。 1983年,正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全面推开的年头。 上辈子他因为忙着处理大儿子的烂事,错过了最关键的政策窗口期,导致家里分到的都是贫瘠地块。 \"几点?我一定到。\"杨进京立刻说。 \"两点,公社大院。\"张建国顿了顿,压低声音,\"带个本子记一下,这次分地有讲究。\" 刘媒婆见插不上话,讪讪地走了。 张建国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这老婆子,又给刘瘸子说媒呢?老杨,你可别犯糊涂,那刘大奎不是好东西。\" \"我知道。\"杨进京苦笑,\"多谢提醒。\" 回到家,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 二儿子杨耀宋还在修那辆老掉牙的自行车,三儿子杨耀元和四儿子杨耀明蹲在旁边看;二女儿杨雪兰和小儿子杨耀清在枣树下摇头晃脑地背书;王素心和雪梅在厨房忙活;而杨耀唐夫妇——杨进京眯起眼睛——正坐在堂屋门口,一个剥蒜一个摘菜,活像一对模范夫妻。 \"爹!\"杨耀唐看见父亲回来,立刻站起身,\"我帮您盛饭?\" \"不用。\"杨进京摆摆手,\"你们先吃,我抽袋烟。\" 他走到院角的石凳上坐下,掏出旱烟袋慢慢装填。 这个位置能看到整个院子的动静——杨耀唐夫妇交换了个眼色,林娜娜悄悄掐了丈夫一把;杨耀宋熟练地拆下车链子清理,手法相当专业;雪梅端着蒸屉从厨房出来,手腕上的红痕还没消... \"老头子,\"王素心走过来,递过一碗热腾腾的玉米粥,\"刚才老大家的给我说,刘媒婆见你了?说啥了?\" 杨进京接过碗:\"还能有啥,给雪梅说媒。\" 王素心眼睛一亮:\"说的可是刘家?听说那可是城里人...\" \"刘瘸子。\"杨进京打断她,\"前年把老婆打进医院的那个。\" 王素心笑容僵住了:\"那...那不行。\" \"当然不行。\"杨进京喝了口粥,\"我答应雪梅让她继续读书了。\" 王素心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你昨天跟变了个人似的,对老大那么凶,又突然对雪梅这么好...\" 杨进京放下碗,握住妻子的手:\"素心,你还记得我昨晚说的梦吗?\" \"记得啊,不就是梦见儿子不孝...\" \"那不是梦。\"杨进京声音低沉,\"是真的。我像是活了一辈子,瘫在床上等死,五个儿子没一个管我...最后被老大一句话活活气死。\" 王素心瞪大眼睛:\"你...你魔怔了?\" \"我知道这听起来荒唐。\"杨进京苦笑,\"但你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老大是什么德行,你心里没数?\" 王素心沉默了。 大儿子从小被惯坏了,她是知道的。 \"那...那你想咋办?\"她终于问。 \"简单。\"杨进京目光扫过院子,\"该疼的疼,该管的管。老大已经废了,但其他孩子还有救。\" 正说着,杨耀唐走了过来:\"爹,娘,我上班去了啊!\" 杨进京眯起眼睛:\"真想好了,去机械厂?\" \"那当然!\"杨耀唐拍着胸脯,\"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看着儿子走出院门的背影,杨进京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上辈子杨耀唐也是高高兴兴从家走的,结果当天就把工作指标转手了。 早饭后,杨进京去了大队部。 作为生产队长,他得安排今天的农活。 走在田埂上,看着田地里那冬天还绿油油的麦苗,他深吸一口气——这辈子,他绝不会再为那几个白眼狼耽误正事了。 下午的公社会议很重要。 杨进京认真记笔记,还主动提问。 主持会议的公社书记对他刮目相看:\"老杨,思想很进步嘛!你们村的分地工作就由你牵头了。\" 杨进京心里一喜。 有了这个差事,他就能确保自家分到好地,还能在村里树立威信,为以后的发展铺路。 傍晚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王素心在厨房做饭,雪梅帮着烧火;其他孩子各忙各的;唯独不见杨耀唐夫妇。 \"老大呢?\"杨进京故意问。 王素心擦了擦手:\"还没回来...说是厂里忙。\" 杨进京心里明镜似的。 机械厂五点下班,现在都六点半了,怕是工作指标已经转手了。 正说着,院门被推开。 杨耀唐垂头丧气地走进来,身后跟着同样装作蔫头耷脑的林娜娜。 \"工作怎么样?\"杨进京不动声色地问。 杨耀唐扑通一声跪下了:\"爹...我...我对不起您...\" 林娜娜也哭丧着脸:\"爹,这事怪我弟弟不懂事,他...\" \"指标卖了?\"杨进京直接挑明。 杨耀唐猛地抬头,一脸震惊:\"您...您怎么知道?\" \"卖了多少钱?\" \"八...八百...\"杨耀唐结结巴巴地说,\"本来能卖九百的,可...可娜娜弟弟非要抽一百介绍费...\" 杨进京突然笑了。 这数字跟上辈子一模一样,连借口都不带变的。 \"行啊,钱呢?\" 杨耀唐咽了口唾沫:\"存...存起来了...\" \"放屁!\"杨进京一拍桌子,\"是不是又赌输了?\" 满院子的人都惊呆了。 王素心手里的锅铲掉在地上,雪梅吓得后退两步,其他孩子也都停下动作,大气不敢出。 杨耀唐面如土色:\"爹...您...您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杨进京站起身,环视一圈,\"正好大家都在,我宣布个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从今天起,\"杨进京一字一顿,\"咱们家,分——\" 院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满头大汗的小伙子冲进来:\"杨队长!不好了!张支书让你赶紧去大队部,县里来检查的了!\" 杨进京皱眉:\"什么事这么急?\" \"分地的事!\"小伙子喘着粗气,\"有人往公社举报咱们村搞暗箱操作!\" 杨进京心头一紧。 上辈子就有这出,他因为处理家事没到场,结果分到了最差的地。 这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我马上去。\"他转身对家人说,\"刚才的话等我回来再说。\" 走出院门前,杨进京回头看了眼面如死灰的杨耀唐,又补了一句:\"老大,把你那八百块钱准备好。明天,咱们好好算算这笔账。\" 第4章 蛇蝎心 大队部的煤油灯亮到深夜。 杨进京和张建国、其他村干部们核对完最后一块地的分配方案,抬头时已是满天星斗。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钢笔插回中山装口袋。 \"老杨,今天多亏你啊。\"张建国支书递过一支\"大前门\",\"要不是你账本记得清楚,咱村大队里这亏就吃大了。\" 杨进京接过烟,就着煤油灯点燃。 上辈子他哪有心思管分地的事? 全副精力都用在给大儿子擦屁股上了。 结果自家分到十三亩旱地,种啥啥不长。 即便吃了亏,还因为没有干好本职工作,挨了批。 \"应该的。\"杨进京吐出一口烟圈,\"对了张书记,听说县里要办农机培训班?\" 张建国眼睛一亮:\"对啊,下周一报名。咋的,你家有人想去?\" \"老二对机械有点天赋,我想让他试试。\" \"耀宋?\"张建国有些意外,\"那孩子闷不吭声的,能行吗?\" 杨进京笑了笑:\"蔫人出豹子。我看他修自行车比县里老师傅还麻利。\" 走出大队部,夜风裹着麦苗的清香拂面而来。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思绪转回家里的烂摊子。 老大卖了工作指标,今晚肯定想好了一肚子说辞。 上辈子他会心软,但这辈子... \"杨队长!\" 一个黑影从路边窜出来,吓了杨进京一跳。 定睛一看,是村里的光棍汉赵三。 \"咋了,三儿?\" 赵三搓着手,欲言又止:\"那啥...我看见您家耀唐今儿个下午在县里赌坊...\" 杨进京心头一沉:\"和谁?\" \"林家那小子,还有几个二流子。\"赵三压低声音,\"输了不少呢,我听见他们说要把什么钱补回来...\" 杨进京从兜里摸出半包烟塞给赵三:\"多谢了,这事别往外说。\" 赵三连连点头,揣着烟美滋滋地走了。 杨进京站在原地,烟头在黑暗中明灭。 果然,老大那八百块钱已经输光了。 上辈子就是这样,输了钱就回家要,要不到甚至还偷... 快到家时,杨进京看见院门外蹲着个人影。 走近了才发现是二儿子杨耀宋,此时还正借着月光摆弄一堆自行车零件。 \"这么晚还不睡?\"杨进京问。 杨耀宋慌忙站起来,零件哗啦掉了一地:\"爹...我等您...\" \"有事?\" \"听说...听说县里有农机培训班?\"杨耀宋声音发颤,\"我能去不?我保证好好学!\" 月光下,杨进京看见儿子眼里闪着希冀的光。 上辈子他怎么就瞎了眼,没看出老二的机械的天赋和执着呢? \"能。\"杨进京拍拍儿子肩膀,\"我给张支书通过气了,下周一报名,我带你去。\" 杨耀宋激动得说不出话,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杨进京心里一酸——多容易满足的孩子啊,给点阳光就灿烂。 推开院门,堂屋还亮着灯。 杨进京走进去,看见王素心独自坐在八仙桌旁补衣服,其他人都睡了。 \"咋才回来?\"王素心放下针线,\"饭在锅里热着呢。\" 杨进京摆摆手:\"吃过了。老大呢?\" \"屋里躺着呢。\"王素心压低声音,\"回来就哭,说对不起你...\" 杨进京冷笑一声,从樟木箱里拿出个泛黄的本子,掸了掸灰。 这是他当生产队长多年养成的习惯——记账。 \"这是?\" \"账本。\"杨进京翻开本子,\"老大结婚花的每一分钱都在这儿。\" 王素心瞪大眼睛:\"你要干啥?\" \"明天你就知道了。\"杨进京合上账本,\"睡吧。\" 第二天天刚亮,杨进京就把全家人都叫了起来。 杨耀唐眼睛肿得像桃子,林娜娜也一改往日的浓妆艳抹,素着脸站在最后面。 \"都坐下。\"杨进京指了指长凳,\"开个家庭会议。\" 孩子们面面相觑。 在他们记忆里,父亲从没这么正式地召集全家人开会。 \"第一,\"杨进京竖起一根手指,\"成年子女必须自立。老大已经结婚,从今天起自己开火做饭。\" 杨耀唐猛地抬头:\"爹!\" \"第二,\"杨进京不为所动,竖起第二根手指,\"儿子和女儿婚姻自主。就是雪梅、雪兰的婚事,以后也是她们自己说了算。\" 大女儿雪梅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三,\"杨进京竖起第三根手指,\"家中资源按能力分配。谁有出息,我就供谁。混吃等死的,一分没有。\" 屋里死一般寂静。 杨耀唐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林娜娜终于绷不住了,尖声道:\"爹!您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逼你们?\"杨进京冷笑,\"老大二十了,有手有脚,我怎么逼他了?\" \"他是长子!\"林娜娜声音拔高,\"按规矩,家产都该是他的!您现在说按能力分配,分明是偏心!\"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掏出账本:\"既然说到家产,咱们就算算账。\" 他翻开本子,清了清嗓子:\"杨耀唐结婚花费清单——彩礼六百八;新房建材一千二;酒席八桌,每桌三十五,共二百八;的确良布料三丈,四十五;上海牌手表一块,一百二;永久牌自行车一辆,一百六十八...\" 随着一项项数字报出,杨耀唐的脑袋越垂越低。 林娜娜却跳了起来:\"爹!您这是要跟我们算账?\" \"不是我要算,\"杨进京合上账本,\"是你们先提的家产。\" \"那也不能...\"林娜娜突然转向王素心,\"娘!您说句公道话!耀唐可是长子啊!\" 王素心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儿子,最后低下头:\"我听你爹的。\" 林娜娜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们是吧?行!耀唐,咱们回娘家!\" 杨耀唐却坐着没动,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爹...我知道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杨进京太熟悉这套把戏了。 上辈子他就是一次次心软,最后养虎为患。 \"机会可以给。\"杨进京慢条斯理地说,\"先把昨天卖工作指标的八百块钱交出来。\" 杨耀唐脸色刷地变了:\"我...我没钱...\" \"赌输了?\" \"不是!是...是被人骗了...\"杨耀唐结结巴巴地说。 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赵三写的证明,说你昨天下午在县里赌坊,和林家小子一起输了钱。\" 杨耀唐面如死灰,林娜娜也傻了眼。 屋里其他孩子大气不敢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 \"爹!您听我解释!\"杨耀唐扑通跪下,\"是林小军那王八蛋忽悠我去的!说能翻本...\" \"闭嘴!\"林娜娜尖叫一声,一巴掌扇在丈夫脸上,\"没用的东西!\" 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懵了。 平日里温声细语的林娜娜,此刻面目狰狞,活像只发怒的母老虎。 \"好啊杨耀唐!\"她指着丈夫鼻子骂,\"自己没本事还赖我弟弟?我这就回娘家,让你好看!\" 说完,她转身冲进屋里,不一会儿拎着个包袱气冲冲地往外走。 经过杨进京身边时,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老不死的,你等着!\" 院门被摔得震天响。 杨耀唐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 其他孩子都吓傻了,最小的杨耀清甚至躲到了雪梅和雪兰的身后。 杨进京却出奇地平静。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上辈子林娜娜也是这样,一不如意就回娘家搬救兵,然后林家老两口就会上门兴师问罪。 \"都该干啥干啥去。\"杨进京挥挥手,\"老大,你跟我来。\" 杨耀唐战战兢兢地跟着父亲进了里屋。 杨进京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打开后拿出一沓泛黄的纸。 \"知道这是什么吗?\" 杨耀唐摇摇头。 \"欠条。\"杨进京抖了抖那沓纸,\"为你结婚,我借了十五家的钱,总共两千四百块。\" 杨耀唐瞪大眼睛:\"这...这么多?\" \"还有。\"杨进京又拿出个本子,\"这是你从小到大花的钱。上学、看病、置办衣裳...不算吃喝,一共三千七百六十五块四毛。\" 杨耀唐额头开始冒汗:\"爹...您记这个干啥...\"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杨进京直视儿子眼睛,\"第一,老老实实去干活,把这些债还上;第二,现在就分家,你带着你的债单过。\" 杨耀唐扑通一声跪下了:\"爹!我不能分家啊!我啥都不会...\" \"那就选第一条。\"杨进京合上本子,\"明天跟我下地干活,一天暂记十个工分,一个工分抵一毛钱。\" 杨耀唐如丧考妣,却不敢再反驳。 杨进京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屈服。 等林家老两口来了,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果然,刚过晌午,院门外就传来一阵嘈杂声。 林娜娜带着她爹妈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哥哥。 \"杨进京!你给我出来!\"林父一进门就嚷嚷,\"敢欺负我闺女,反了你了!\"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从堂屋走出来,身后跟着王素心和孩子们。 林父是个矮胖子,穿着件不合身的西装,一看就是借来撑场面的。 \"亲家,有话好好说。\"杨进京语气平静。 \"谁跟你是亲家!\"林母尖声叫道,\"我闺女嫁到你们杨家,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还要分家?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林娜娜在一旁抹眼泪,完全没了早上那副凶相。 杨进京心里冷笑——这家人都是戏精啊。 \"谁说分家了?\"杨进京故作惊讶,\"我只是让老大自立,这有错吗?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不该养家糊口?\" 林父一瞪眼:\"放屁!长子就该继承家业!你们杨家那点地,那点房子,不都是耀唐的?\" \"谁说的?\"杨进京反问。 \"老祖宗规矩!\"林父拍着胸脯,\"我大儿子结婚,我给他一口气盖了三间大瓦房!你们杨家倒好,结了婚不但不再给房子,还要算账?\" 杨进京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转身回屋,拿出那个账本:\"亲家既然提到算账,咱们就好好算算。\" 他翻开本子,朗声念道:\"杨耀唐结婚,彩礼六百八,新房一千二,酒席二百八...总共花了三千七百六十五块四毛。亲家,您给闺女的陪嫁是多少来着?\" 林父脸色一变:\"陪...陪嫁是女方的事,关你屁事!\" \"我记得,\"杨进京故作回忆状,\"是一床被子,两个暖瓶,外加...两斤白糖?\" 院里看热闹的村民发出一阵哄笑。 林父脸涨得通红:\"你...你血口喷人!\" \"白纸黑字写着呢。\"杨进京把账本递过去,\"酒席上收到的礼金,你家亲戚一共上了十七块钱的礼,却来了二十三口人吃饭...\" 林母一把抢过账本撕了个粉碎:\"放你娘的屁!我闺女嫁到你们家是看得起你!\" \"撕了没关系,我还有副本。\"杨进京从兜里掏出几张纸,\"昨天刚抄的。\" 林父气得浑身发抖,突然转向杨耀唐:\"你个窝囊废!就这么看着你老丈人受气?\" 杨耀唐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林娜娜见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活了!嫁了个没用的男人,受这种气啊...\" 正闹得不可开交,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 众人回头,看见村支书张建国推着车子站在门口,脸色严肃。 \"闹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嚷嚷!\" 林父立刻换了副笑脸:\"张书记啊,您来得正好!给评评理,杨家欺负我闺女...\" 张建国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那点破事全村都知道了。\"他转向杨进京,\"老杨,公社来通知,让你明天去县里开会,还是关于分地的事,你心里要有准备,没准县长还要听你做典型发言.......\" \"没问题。\"杨进京点点头。 张建国又看了看坐在地上哭的林娜娜,皱眉道:\"林家闺女,你也别闹了。二十岁的小媳妇坐地上撒泼,像什么话!再这样,你们老林家的闺女,咱三里五乡的谁家还敢娶啊.......\" 林娜娜哭声戛然而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林父见势不妙,拉起女儿就走:\"杨进京,咱们走着瞧!\" 林家一行人灰溜溜地走了,围观村民也渐渐散去。 张建国拍了拍杨进京肩膀:\"老杨,可以啊,连林铁头都能怼回去。\" 杨进京苦笑:\"家丑啊,让您见笑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建国压低声音,\"对了,农机培训班的事我给你问好了,下周一直接带耀宋去县农机站报到。\" 杨进京连声道谢。 送走张建国后,他回头看见全家人都在院子里站着,表情各异。 杨耀唐缩在角落,像只斗败的公鸡;雪梅眼里闪着光;耀宋则激动得满脸通红。 \"都愣着干啥?\"杨进京挥挥手,\"该干啥干啥去。\" 王素心走过来,小声问:\"老头子,你真要让耀宋去学农机?\" \"嗯。\"杨进京点头,\"老二有这天赋。\" \"那...学费...\" \"我打听过了,公社有补贴,花不了几个钱。\"杨进京顿了顿,\"对了,雪梅上学的事你也上上心,看需要准备些啥。\" 王素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杨进京知道妻子一时难以接受这些改变,但时间会证明他是对的。 傍晚时分,杨进京正在院里劈柴,忽听篱笆外有人喊他。 抬头一看,是刘媒婆,身边还跟着个拄拐杖的中年男人——刘瘸子。 \"杨队长!\"刘媒婆满脸堆笑,\"刘主任特意来看您了!\" 杨进京手里的斧头\"咣当\"掉在地上。 上辈子就是这个男人,毁了他女儿的一生。 第5章 雪梅泪 刘瘸子拄着拐杖站在篱笆外,油亮的头发梳成三七分,一身蓝色涤卡中山装,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活像个人物。 杨进京捡起斧头,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杨队长,久仰久仰!\"刘瘸子伸出肥厚的手掌,\"我是粮站的刘大奎。\" 杨进京没接他的手,只是冷冷地点头:\"有事?\" 刘媒婆赶紧插话:\"杨队长,刘主任特意来看您和雪梅姑娘她妈的!还带了礼物呢!\" 她指了指刘瘢子手里拎着的网兜,里面装着两瓶罐头和一包糖。 杨进京胃里一阵翻腾。 上辈子也是这样,刘瘸子带着点小恩小惠上门,最后却把他闺女往死里逼。 \"雪梅她娘不在。咱们不亲不戚的,你来看个屁!\"杨进京硬邦邦地说。 \"那...那我们进屋等?\"刘媒婆厚着脸皮往前凑。 杨进京横跨一步挡住院门:\"不必了。雪梅还小,我们打算让她多读几年书。\" 刘瘸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杨队长,这话就不对了。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干啥?我刘大奎在粮站管着二十多号人,工资八十七块五,嫁过来吃香喝辣...\" \"刘瘸子,\"杨进京打断他,\"您前妻为啥跑的?\" 刘瘸子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谁...谁胡说八道!她是自己得了病,怕连累我,自己跑的!\" \"是吗?\"杨进京冷笑,\"县医院急诊科的王大夫是我战友,需要找他问问吗?\" 刘瘸子的额头开始冒汗,拐杖在地上不安地挪动:\"杨队长,你...你别听信谣言...\" \"是不是谣言你心里清楚。\"杨进京举起斧头,\"请回吧,以后别来了。\" 刘媒婆还想说什么,被杨进京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两人灰溜溜地走了,刘瘸子的那条腿在土路上戳出一串深深的坑。 杨进京长舒一口气,转身看见雪梅站在堂屋门口,脸色煞白。 \"爹...\"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没事了。\"杨进京走过去,想拍拍女儿的肩膀,却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雪梅?\" \"我...我去做饭...\"雪梅转身冲进厨房,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杨进京皱眉。 女儿的反应不对劲,就算害怕提亲,也不至于这样。 他跟着走进厨房,看见雪梅正拼命往灶膛里塞柴火,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火柴。 \"雪梅,\"杨进京轻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雪梅低着头,一滴眼泪砸在灶台上,发出\"嗤\"的轻响。 杨进京心头一紧。 他蹲下身,强迫女儿看着自己:\"跟爹说实话。\" 雪梅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我梦见...梦见我嫁给了刘瘸子...\" 杨进京浑身一僵。 \"他...他打我...\"雪梅捂住脸,声音支离破碎,\"我怀了孩子...被他踹流产了...最后...最后我跳了河...\" 杨进京如遭雷击。 这不是梦! 这是雪梅上辈子的真实遭遇! 难道女儿也重生了? \"雪梅,\"他声音发颤,\"你...你是不是也...\" 雪梅抬起泪眼:\"也什么?\" 看着女儿茫然的眼神,杨进京意识到她可能只是做了个预知梦。 但如此准确的\"梦\",只能说是冥冥中的天意。 \"没事。\"杨进京把女儿搂进怀里,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她的背,\"有爹在,没人能欺负你。\" 雪梅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仿佛要把上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王素心闻声赶来,看见这一幕愣住了:\"咋...咋了这是?\" \"没事。\"杨进京朝妻子摇摇头,\"雪梅吓着了。\" 晚饭时,雪梅的眼睛还红肿着,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杨耀唐一直低着头扒饭,不敢看父亲。 其他孩子也都安安静静的,只有最小的杨耀清时不时偷瞄大姐一眼。 饭后,杨进京把全家人叫到堂屋:\"明天我去县里开会,顺便带雪梅买些学习用品。耀宋准备一下,下周一去农机站报到。\" 杨耀宋激动得直点头,杨耀唐却猛地抬头:\"爹!我也想去县里!\" \"你去干啥?\"杨进京冷眼看他。 \"我...我找活干...\"杨耀唐声音越来越小。 \"先把家里的柴劈了。\"杨进京不为所动,\"等我回来检查。\"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躺在炕上,听着身旁妻子均匀的呼吸声,又一次思绪万千。 雪梅的\"梦\"印证了他的记忆,上辈子女儿确实是被刘瘸子逼死的。 这辈子,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老头子,\"沉睡中的王素心突然开口,\"你真打算让雪梅接着去念高中?\" \"嗯。\" \"那...那得多少钱啊...\" 杨进京翻身面对妻子:\"素心,你信我不?\" \"信是信,可是...\" \"信我就别再问了。\"杨进京握住妻子的手,\"我保证,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 王素心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起床了。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从樟木箱里取出两百块钱揣进内兜。 刚推开房门,就看见雪梅已经站在院子里,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这么早?\"杨进京有些意外。 雪梅腼腆地笑了:\"怕...怕耽误爹的正事。\" 杨进京心头一暖。 多懂事的闺女啊,上辈子他怎么就瞎了眼? 父女俩踩着晨露出了村。 路上遇到几个早起的村民,都好奇地打量这对组合——杨队长带着闺女去县里,这可是新鲜事。 \"爹,咱们...咱们坐车吗?\"走到村口,雪梅小声问。 杨进京这才想起,雪梅现在还没去过县里,最远就是到过公社。 \"坐,去前面路口等班车。\" 半小时后,一辆破旧的长途客车晃晃悠悠地开来。 杨进京花了一块二毛钱买了票,和雪梅挤在最后一排。 车厢里弥漫着烟味、汗味和鸡屎味——有个老乡拎了两只活鸡。 雪梅紧挨着父亲坐着,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像个第一次见到世界的小孩。 杨进京心里又是一酸。 上辈子雪梅十七岁就嫁人了,这辈子他要让她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县城比记忆中还要简陋。 低矮的平房,尘土飞扬的街道,偶尔驶过的自行车和拖拉机。 但在1983年,这已经是方圆几十里最繁华的地方了。 \"先去供销社。\"杨进京领着女儿穿过嘈杂的集市。 供销社的玻璃柜台里摆着各式商品,从暖水瓶到搪瓷盆,从布料到手电筒。 雪梅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却不敢乱看,只紧紧跟在父亲身后。 \"同志,拿个书包。\"杨进京对售货员说。 售货员是个烫着卷发的年轻姑娘,懒洋洋地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几个布包:\"那个绿的八块五,蓝的七块二。\" 杨进京选了蓝色帆布书包,又买了两个笔记本、一支英雄钢笔和一瓶蓝黑墨水。 雪梅抱着这些新东西,手都在发抖。 \"爹...太贵了...\"她小声说。 \"不贵。\"杨进京又扯了几尺上海的确良布,\"让你娘给你做身新衣裳。\" 走出供销社,杨进京看见路边有个卖汽水的小摊。 玻璃瓶装的桔子汽水,一瓶一毛五。 \"喝过吗?\"他问雪梅。 雪梅摇摇头,眼睛却盯着那些冒着气泡的橙色液体。 杨进京买了两瓶,递给女儿一瓶。 雪梅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被气泡呛得直咳嗽,却马上又喝了一口,眼睛亮得像星星。 \"甜不甜?\"杨进京笑着问。 \"甜!\"雪梅用力点头,嘴角沾着汽水沫。 看着女儿单纯的笑容,杨进京暗自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让她过上甜日子。 买完东西,杨进京带着雪梅去了县革委会大院。 下午的会议就在这里召开,关于分田到户后的农业发展问题。 \"爹,我...我在外面等吧?\"雪梅紧张地看着门口站岗的民兵。 \"不用,跟我进去。\"杨进京亮出会议通知,\"我闺女,来县里买书,没处去。\" 民兵看了看衣着朴素的雪梅,点点头放行了。 杨进京把雪梅安排在会议室最后一排,自己则坐到前排。 会议很枯燥,主要是各公社汇报分地情况。 轮到杨进京做典型发言时,他结合上辈子的经验,提出了几条建议:一是预留集体用地发展副业;二是鼓励有想法的农民联合起来,自己组织成立农机合作社;三是鼓励有技术的社员搞专业承包。 \"这位同志说得很好啊!\"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干部站在那里,身边跟着几个秘书模样的人。 \"赵县长!\"主持会议的农业局长赶紧站起来。 杨进京心头一跳。 赵国强县长,上辈子后来升到了省里,是个真正干实事的好官。 \"刚好路过,听听基层同志的意见。\"赵县长走到杨进京身边,\"这位是?\" \"城关镇东八里庄生产队长杨进京。\"农业局长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材料,介绍道。 \"杨队长很有见地嘛!\"赵县长拍拍杨进京肩膀,\"你说的农民自己组建农机合作社,正是县里下一步要推的重点。\" 杨进京趁机又提了几条建议,包括发展经济作物和建立农技培训班。 赵县长越听越感兴趣,最后竟拉着他单独聊了半小时。 \"老杨啊,你有这样的眼光,窝在生产队可惜了。\" 临走时,赵县长说,\"考虑下来县里工作不?农业局下面的一些口,正缺你这样的实干家。\" 杨进京谦虚了几句,心里却有了打算。 上辈子他因为家庭拖累,错过了好几次发大财的机会。 这辈子,他要抓住每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 会议结束已是傍晚。 杨进京找到在角落里看书的雪梅,女儿竟然把新买的笔记本都写满了,全是会议记录。 \"记这些干啥?\"杨进京好奇地问。 \"爹说得真好...\"雪梅崇拜地看着父亲,\"我都听懂了!赵县长都夸您呢!\" 杨进京心头一暖。 上辈子他怎么没发现,雪梅这么聪明好学? 回村的路上,雪梅一直抱着新书包,时不时摸一下,生怕丢了。 班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土路上,夕阳把田野染成金色。 \"爹...\"雪梅突然小声说,\"我...我其实...考上了县一中...\" \"嗯?\" 雪梅从自己衣服的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是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杨进京这才想起,上辈子雪梅确实考上了高中,却被他逼着嫁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去年...\"雪梅声音细如蚊呐,\"我...我偷偷去考的...\" 杨进京接过通知书,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触摸着女儿被埋葬的梦想。 \"想去就去,好好学!\"他轻声问。 雪梅猛地抬头,眼里闪着不敢相信的光:\"我...我能去吗?\" \"能。\"杨进京斩钉截铁,\"下学期一开学,爹就想办法送你去插班。\" 雪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多。 杨进京把女儿搂进怀里,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 \"谢谢爹...谢谢爹...\"雪梅哭得像个孩子。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亮着灯。 王素心正在热饭,看见父女俩回来,赶紧端出饭菜。 \"咋这么晚?\"她小声问,\"老大说你们早就该回来了...\" 杨进京皱眉:\"老大呢?\" \"屋里躺着呢,说头疼...\" 杨进京直觉不对劲。 他快步走进里屋,打开樟木箱——锁被人撬过! 掀开箱盖,装钱的铁盒还在,但里面的钱少了一百多。 \"杨耀唐!\"杨进京一声怒吼。 堂屋里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院门被撞开的声音。 杨进京冲出去,正好看见一个黑影翻过院墙——那背影,分明是杨耀唐! 第6章 分家计 杨进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院墙边,却只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月光下,土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 \"老头子...\"王素心站在堂屋门口,声音发颤,\"咋...咋回事?\" \"老大偷钱了!\"杨进京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王素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不能吧?是不是数错了...\" 杨进京二话不说,拉着妻子进了里屋。 他掀开樟木箱,指着被撬的铁盒:\"你自己看!少了至少一百五!\" 王素心哆哆嗦嗦地数了两遍,腿一软坐在了炕沿上:\"这...这孽障...\" 雪梅站在门外,手里还攥着新书包,脸色比纸还白。 耀宋和几个弟弟也都闻声赶来,挤在门口不敢出声。 \"都看见了?\"杨进京环视一圈,\"这就是你们大哥干的好事!\" 最小的耀清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爹...大哥说...说拿钱是去买糖...\" \"放屁!\"杨进京怒极反笑,\"二十岁的人了,都他娘的结婚娶媳妇了,还偷家里钱去买糖?\"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耀清的抽泣声。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上辈子他就知道老大不成器,但没想到会烂到这种地步。 \"爹...\"耀宋怯生生地开口,\"要...要我去找大哥吗?\" \"不用。\"杨进京冷笑,\"他自己会回来的。\" 这一夜,杨家没人睡得着。 杨进京和王素心在里屋相对无言;雪梅搂着耀清轻声安慰;其他几个孩子也都挤在大通铺上,睁着眼睛等天亮。 鸡叫三遍时,院门\"吱呀\"一声响了。 杨进京一个激灵坐起来,抄起门后的顶门棍就往外冲。 院子里,杨耀唐蹑手蹑脚地往里走,看见父亲提着棍子出来,吓得转身就要跑。 \"站住!\"杨进京一声暴喝。 杨耀唐僵在原地,慢慢转过身。 月光下,他脸色惨白,眼睛布满血丝,衣服上沾满泥土,活像个逃荒的。 \"钱呢?\"杨进京声音冷得像冰。 \"什...什么钱...\"杨耀唐眼神飘忽。 杨进京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儿子衣领:\"樟木箱里的钱!少装傻!\" 杨耀唐腿一软跪下了:\"爹...我错了...是娜娜逼我的...她说...说不拿钱就离婚...\" \"钱呢!\"杨进京手上加力。 \"输...输光了...\"杨耀唐缩着脖子,\"就...就玩了几把...\" 杨进京气得浑身发抖,举起顶门棍就要打。 王素心冲出来抱住他胳膊:\"老头子!别打!闹出人命咋办!\" 这一闹腾,左邻右舍都惊动了。 几个邻居披着衣服站在院墙外探头探脑,有人甚至爬上了枣树看热闹。 \"杨队长,消消气!\"对门的赵老汉隔着篱笆劝道,\"孩子不懂事,教育教育就得了...\" 杨进京喘着粗气放下棍子。 他知道,今天这事必须有个了断,否则后患无穷。 \"杨耀唐,\"他一字一顿地说,\"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儿子。滚吧!\" 杨耀唐如遭雷击,跪爬几步抱住父亲大腿:\"爹!你不能啊!我是你亲儿子啊!\" \"现在想起是我儿子了?\"杨进京冷笑,\"偷钱的时候想啥了?\" \"我...我还钱!我一定还!\"杨耀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杨进京不为所动:\"拿什么还?再去赌?\" 正闹得不可开交,院门又被撞开了。 林娜娜带着她爹妈和两个哥哥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包袱。 \"好啊杨进京!\"林父一进门就嚷嚷,\"敢打我闺女女婿,反了你了!\" 杨进京这才注意到,杨耀唐脸上有几道血痕,看样子是被指甲抓的。 林娜娜站在她爹身后,眼睛肿得像桃子,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亲家,\"杨进京强压怒火,\"你问问你闺女,她指使老大偷家里钱去赌,还有理了?\" 林父一愣,转头看向女儿。 林娜娜立刻尖叫起来:\"他胡说!明明是杨耀唐自己赌输了,赖我头上!\" \"娜娜!\"杨耀唐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明明是你...\" \"闭嘴!废物!\"林娜娜一个箭步冲上来,啪啪就是两耳光,\"自己没本事还赖女人!\" 这一出把所有人都看傻了。 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林娜娜,打起人来比老爷们还狠。 杨耀唐被打懵了,捂着脸坐在地上,活像只落水狗。 杨进京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上辈子他就知道林家人不是善茬,但没想到会这么不要脸。 \"行了!\"他一声暴喝,\"要打回你们林家打去!杨耀唐,你既然选了林家,今天就给我滚蛋!\" 林父眼珠一转,突然换了副嘴脸:\"杨队长,这话就不对了。小两口闹矛盾,咱们当长辈的应该劝和,哪有撺掇分家的?\" \"就是!\"林母帮腔,\"再说了,要分家也得按规矩来。长子继承家业,你们杨家那点东西,不都是我闺女的?\" 杨进京早料到这一手。 他不慌不忙地回屋拿出账本,当着众邻居的面大声念道:\"杨耀唐自18岁成人至今,不算昨天偷的那一百五十多块钱,共花费三千七百六十五块四毛。其中借债两千四百块,现在一分没还。亲家既然要分家,咱们先把这笔账算清楚?\" 林父脸色变了:\"你...你血口喷人!\" \"白纸黑字写着呢!\"杨进京把账本递给围观的赵老汉,\"老赵,你识文断字,给大家念念。\" 赵老汉接过账本,扶了扶老花镜:\"杨耀唐结婚彩礼六百八,新房材料费一千二...没错,老杨记得清清楚楚。\" 围观的村民一阵哗然。 这年头,三千多块可是巨款,普通农家十年都攒不下这么多。 林父脸上挂不住了,一把夺过账本撕了个粉碎:\"假的!都是假的!\" \"撕了没关系,\"杨进京从兜里掏出几张纸,\"我抄了三份,这份给大队部留着。\" 正闹得不可开交,村支书张建国推开人群走了进来:\"大清早的,闹什么呢!\" 林父立刻恶人先告状:\"张书记!杨进京欺负我闺女,还要赶女婿出门!\" 张建国皱眉看向杨进京。 杨进京简单说了事情经过,重点强调杨耀唐偷钱赌博的事。 \"有这事?\"张建国转向杨耀唐。 杨耀唐低着头不敢吭声。 林娜娜却跳出来:\"张书记,您别听他们胡说!杨耀唐在杨家受尽欺负,连饭都吃不饱!\" \"放屁!\"王素心突然爆发了,\"林娜娜!你摸着良心说,自从你进门,我哪天不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你身上穿的的确良,还是我用布票给你换的!\"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平日里温顺的王素心,居然也会发火。 杨进京惊讶地看着妻子,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张建国摆摆手:\"行了行了,家务事回家说去。杨队长,今天村里分地,你是负责人,得赶紧去大队部。\" 杨进京点点头:\"这就去。\"他转向杨耀唐,\"最后问你一次,跟林家走,还是留下?\" 杨耀唐看看父亲,又看看凶神恶煞的林家人,最后竟然往林父身后缩了缩:\"爹...我...我跟娜娜...\" \"好!\"杨进京不怒反笑,\"从今天起,你杨耀唐自立门户。家里的债,你也背一份。\" \"凭啥!\"林娜娜尖叫,\"那是你们杨家欠的!\" \"就凭这账本上记的,每一分钱都花在杨耀唐身上!\" 杨进京厉声道,\"张书记在这,咱们今天就立字据!\" 张建国叹了口气:\"老杨,真要这样?\" \"真这样。\"杨进京斩钉截铁,\"我杨进京五个儿子,不缺这一个。\" 话说到这份上,张建国只好先主持写了分家文书。 杨耀唐分得一口锅、两个碗、一床被褥,同时承担四百块钱债务,念其暂时无力偿还,允许一年之内还清。 林家人虽然百般不愿,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再闹。 \"杨进京!你等着!\"临走时,林父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咱们走着瞧!\" 杨进京冷笑不语。 上辈子他怕这号人,这辈子可不怕。 闹剧收场,看热闹的村民也散了。 杨进京简单洗漱一下,准备去大队部。 临走前,他看了眼站在院里的家人——王素心一脸疲惫却已经心智坚定;雪梅抱着新书包,眼里有光;耀元几个虽然懵懂,却都站得笔直。 \"素心,\"杨进京轻声说,\"今天把老大的东西收拾出来,让他搬走。\" 王素心点点头:\"你放心去忙吧。\" 大队部里已经挤满了人。 分田到户是大事,全村老少爷们没一个缺席的。 杨进京一进门,嘈杂的议论声立刻小了许多——早上的事显然已经传开了。 \"杨队长来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张建国把杨进京拉到主席台:\"老杨,今天咱们按家庭人口分地。你家...现在几口人?\" 这个问题很微妙。 按说杨耀唐已经分家,不该算在内。 但农村规矩,分家一般要等儿子另立门户才算数。 \"八口。\"杨进京毫不犹豫地说,\"我、老伴、雪梅、耀宋、耀元、耀明、雪兰、耀清。\" 张建国点点头,在花名册上做了标记。 杨进京知道,这意味着自家能分到十一亩地。 上辈子因为算上老大两口子,分了十三亩还多,但后来老大根本没种,还得他来干。 分地过程很顺利。 杨进京作为生产队长,对每块地的成色了如指掌。 他特意选了靠近水源的八亩好地,剩下三亩中等的地也都在村边,方便管理。 \"杨队长,\"分完地后,张建国把他叫到一边,\"赵县长让秘书来电话,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杨进京一愣:\"什么事?\" \"去县农业局的下属公司啊!\"张建国压低声音,\"老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吃商品粮啊!\" 杨进京这才想起昨天赵县长的当面邀请。 上辈子他因为家庭拖累,几次上调机会都放弃了。 这辈子... \"我得跟家里商量商量。\"杨进京说。 \"商量啥啊!\"张建国急得直跺脚,\"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杨进京笑笑没说话。 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但得先把家里安顿好。 回家路上,杨进京遇到了刘媒婆。 这老婆子一看见他就想躲,被杨进京一声喝住:\"刘婶子!\" \"杨...杨队长...\"刘媒婆讪笑着转身,\"有事啊?\" \"传个话给刘瘸子,我知道他是你的娘家本家侄子!\"杨进京盯着她的眼睛,\"再敢打我闺女主意,我就去县纪委举报他贪污粮站物资。\" 刘媒婆脸色大变:\"你...你胡说啥...\" \"是不是胡说他心里清楚。\"杨进京冷笑,\"你问问他,去年那批救济粮,少了三千五百多斤吧?\" 刘媒婆脚底抹油溜了。 杨进京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扬。 上辈子刘瘸子酒后吹嘘过这事,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 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王素心在厨房做饭,雪梅帮着烧火;耀宋依然还在修那辆破自行车;其他几个孩子不知跑哪玩去了。 \"老大呢?\"杨进京问。 \"搬走了。\"王素心头也不抬,\"林家来人了,把东西都拉走了。\" 杨进京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素心,你看看这个。\" 王素心接过一看,是县农机站的培训通知:\"耀宋真要去?\" \"嗯。\"杨进京点头,\"下周一报到,管吃管住,一共也就三十五块钱学费。\" 王素心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么少?\" \"有补贴啊!学好了,将来开修理铺,比种地强多了。\" 杨进京顿了顿,\"雪梅上学的事我也托人了,预计三月一号开学就能插班。\" 王素心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你说了算。\" 下午,杨进京带着耀宋去看了分到的地。 八亩地连成一片,土质肥沃,灌溉方便。 上辈子他分到的都是边边角角的贫瘠地,种啥啥不长。 \"爹,这地真好!\"耀宋蹲下抓了把土,\"夏天种棉花肯定高产!\" 杨进京笑了笑:\"喜欢种地?\" 耀宋老实摇头:\"更喜欢修车...\" \"那就去学。\"杨进京拍拍儿子肩膀,\"地的事我想办法。\" 晚上,杨进京再一次召开了家庭会议。 除了分出去的杨耀唐,其他孩子都到齐了。 最小的耀清坐在姐姐旁边,好奇地看着父亲。 \"从今天起,\"杨进京环视一圈,\"咱们家要换个活法。\"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雪梅三月份就去上高中;耀宋下周一去县里学汽修;耀元、耀明好好读书,争取都考个中专;雪兰和耀清还小,先上完小学接着上。\"杨进京顿了顿,\"地里的活,我来想办法。\" 雪梅眼睛亮晶晶的,耀宋激动得直搓手,其他几个孩子也都露出笑容。 只有王素心忧心忡忡:\"老头子,都去上学,地谁种?工分咋办?\" \"现在分田到户了,不记工分了。\" 杨进京解释,\"地咱们自己种,交够公粮,剩下都是自己的。\" \"那也忙不过来啊...\" \"我有办法。\"杨进京神秘地笑笑,\"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去了趟公社。 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推着辆手推车,上面装着台小型柴油机。 \"这是...?\"王素心惊讶地问。 \"抽水机。\"杨进京擦了擦汗,\"公社借给咱们试用,一个上午能浇五亩地。\" 耀宋立刻围了上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铁疙瘩:\"爹,我能拆开看看吗?\" \"先别急,\"杨进京笑道,\"等学会了再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杨进京出门一看,愣住了——杨耀唐和林娜娜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林家亲戚,拎着大包小包。 \"爹...\"杨耀唐扑通跪下,\"我们...我们没地方去了...\" 第7章 破屋谋 院门口,杨耀唐跪在泥地上,身上的确良衬衫皱得像咸菜干,左脸颊还留着几道指甲抓痕。 林娜娜站在他身后,头发散乱,眼睛红肿,哪还有半点新媳妇的光鲜模样。 \"爹...\"杨耀唐声音嘶哑,\"我们真的没地方去了...\" 杨进京站在台阶上,冷眼看着这一幕。 上辈子他心软过无数次,换来的是一次次背叛。 这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怎么回事?\"杨进京明知故问。 杨耀唐刚要开口,林娜娜突然冲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爹!我大哥大嫂不是人!看我们没带钱回去,连口热饭都不给...还骂耀唐是窝囊废...\" 杨进京心里冷笑。 林家大儿子林建军是出了名的势利眼,前世没少撺掇妹妹从杨家捞好处。 \"所以呢?\"杨进京面无表情。 \"我们...我们想回家...\"杨耀唐嗫嚅道。 \"家?\"杨进京指了指院墙,\"看清楚,这是杨家,你昨天已经分出去了。\" 林娜娜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色:\"爹!您不能这么狠心!耀唐可是您亲儿子!\" \"现在想起是我儿子了?\"杨进京冷笑,\"偷钱的时候想什么了?跟林家合起伙来算计我的时候想什么了?\" 王素心从屋里出来,看见长子狼狈的模样,眼圈立刻红了:\"老头子...\" 杨进京知道妻子心软,但这次他必须硬起心肠:\"素心,回屋去。\" 王素心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转身时用围裙擦了擦眼角。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有人指指点点,有人小声议论。 杨进京知道,今天这事处理不好,明天全村都会传他杨进京心狠,连亲儿子都不管。 \"爹...\"杨耀唐跪行几步,抱住杨进京的腿,\"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杨进京低头看着儿子。 二十岁的杨耀唐,眉眼间还有几分稚气,可心已经长歪了。 上辈子他一次次原谅,换来的却是临终前那句\"老不死的最好年前咽气\"。 \"错哪了?\"杨进京突然问。 杨耀唐一愣,随即如蒙大赦:\"我不该偷钱...不该赌博...不该听娜娜的话...\" \"杨耀唐!\"林娜娜尖叫一声,扑上来就要撕打,\"你个没良心的!现在全赖我?\" 杨耀唐抱头躲避,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围观的村民发出阵阵哄笑,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够了!\"杨进京一声暴喝。 林娜娜这才停手,却还恶狠狠地瞪着丈夫。 杨进京看着这对活宝,突然觉得很可笑。 前世他被这两人耍得团团转,现在站在上帝视角看,他们的把戏简直拙劣得可怜。 \"杨耀唐,\"杨进京沉声道,\"你之前既然选好了以后的路,就该想到有今天。\" \"爹!我是被逼的!\"杨耀唐哭得像个孩子,\"娜娜说...说不听她的话就离婚...\" \"那就离。\"杨进京轻飘飘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林娜娜脸色刷地变了:\"你...你...\" \"怎么,舍不得?\"杨进京冷笑,\"离了婚,你还能回林家当大小姐。\" 这句话戳中了林娜娜的痛处。 她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活了...嫁了个窝囊废...婆家不要...娘家不收...\" 杨进京不为所动。 他太了解这个儿媳了,撒泼打滚是她的拿手好戏。 上辈子他就是被这套把戏唬住,一次次妥协。 \"爹...\"杨耀唐跪着往前蹭,\"您就收留我们吧...我保证好好干活...\" \"保证?\"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上个月写的保证书,说再不赌博了。结果呢?\" 杨耀唐哑口无言,额头抵在泥地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 王素心又从屋里出来,这次手里端着两碗热粥。 \"先...先吃点东西吧...\"她小声说,眼睛却看着杨进京,像是在请求。 杨进京叹了口气,没阻拦。 王素心赶紧把粥递给儿子儿媳。 林娜娜一把抢过碗,咕咚咕咚往嘴里倒,活像饿死鬼投胎。 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 \"老杨也太狠心了...\" \"你知道啥,那小子偷家里钱去赌...\" \"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啊...\" 杨进京听着这些议论,心里明镜似的。 在农村,孝道大过天,今天他要是真把儿子赶走,明天全村都会戳他脊梁骨。 但要是轻易收留,之前的教训就白费了。 \"听着,\"杨进京突然提高声音,\"村东头赵老憨的老宅空着,你们先去那儿住。\" 杨耀唐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爹...\" \"别急,\"杨进京抬手制止,\"房子是借的,每月五块钱租金,自己挣。分给你们的两亩半地,自己种。年底交二十斤棉花当养老钱。\" 林娜娜一听要交钱,立刻不干了:\"凭什么!人家分家都是给房子给地...\" \"你们是分家吗?\"杨进京冷笑,\"你们是自立门户!要不要我把账本拿出来,当着全村人的面算算你们欠家里多少钱?\" 林娜娜立刻闭了嘴。 杨耀唐却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谢谢爹...\" \"别谢我,\"杨进京转身往院里走,\"要谢就谢张支书,是他昨天下午帮你们寻摸的房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屋,留下院外围观的村民和捧着空碗发愣的小两口。 王素心跟进来,小声问:\"真...真不管他们了?\" \"怎么管?\"杨进京反问,\"继续养着,让他们偷钱赌博?\" \"可是...\" \"素心,\"杨进京握住妻子的手,\"慈母多败儿。老大就是被我们惯坏的。\" 王素心低下头,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就是...就是心疼...\" \"我也心疼。\"杨进京叹了口气,\"但这次必须让他吃点苦头。\"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嘈杂。 杨进京出门一看,是张建国骑着自行车来了,后座上还坐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 \"老杨!\"张建国老远就喊,\"县里来人了!\" 那年轻人下车后整了整衣领,客气地伸出手:\"杨队长您好,我是赵县长的秘书小李。\" 杨进京握手时注意到年轻人手指上有墨水渍,是个常写材料的。 \"李秘书有事?\" \"赵县长让我单独跑过来问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秘书从公文包里取出份文件,\"这是调令,农业局技术农业推广股副股长,行政24级。\" 王素心倒吸一口凉气。 行政24级,月工资得有五十多块! 还是吃商品粮的! 杨进京没急着接,反而问:\"我要是去县里,生产队长谁干?\" 李秘书笑了:\"赵县长说了,您可以继续兼任。现在提倡能者多劳嘛!\" \"还有个事。\"杨进京眯起眼睛,\"我可以不要县里给的编制,但得答应我,等政策允许了,农业局下属的种子站、农技站、农机公司,我有优先承包权。\" 李秘书和张建国都愣住了。 这年头,人人都挤破头要编制,哪有主动不要的? 而且承包事业单位? 闻所未闻! \"这...\"李秘书迟疑道,\"我得请示赵县长...\" \"现在就请示。\"杨进京指了指大队部,\"电话在那头。\" 半小时后,李秘书满脸不可思议地回来了:\"杨队长,赵县长同意了!不过...\" 他压低声音,\"编制照给!赵县长说,像您这样的人才,县里绝不能亏待!\" 杨进京嘴角微扬。 上辈子他听说,南方已经有地方开始试点事业单位承包了。 这辈子,他要抢占先机。 \"行,我下周就去报到。\" 李秘书高兴地记下时间,又寒暄几句便骑车走了。 张建国留下来,帮着把杨耀唐夫妇打发去了赵老憨的老宅。 晚饭时,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雪梅小心翼翼地给父亲夹菜,耀宋则时不时偷瞄父亲脸色。 最小的耀清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爹,大哥真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杨进京斩钉截铁。 \"哦...\"耀清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王素心悄悄抹了抹眼角。 杨进京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他知道妻子一时难以接受,但时间会证明他是对的。 饭后,杨进京去了趟大队部。 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布包。 \"什么呀?\"王素心好奇地问。 杨进京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摞崭新的课本和几支钢笔:\"给雪梅买的。三月开学用得着。\" 雪梅接过课本,手指轻轻抚过封面,眼里闪着泪光:\"谢谢爹...\" \"好好学。\"杨进京拍拍女儿肩膀,\"将来考大学,给爹争口气。\" 雪梅用力点头,把课本紧紧抱在胸前。 耀宋在一旁看得眼热,却不敢吭声。 \"耀宋,\"杨进京转向二儿子,\"农机站的事定了,下周一我送你去报到。\" 耀宋激动得脸都红了:\"真的?谢谢爹!\" \"别高兴太早。\"杨进京正色道,\"学不好照样回来种地。\" \"我一定好好学!\"耀宋拍着胸脯保证。 看着孩子们兴奋的样子,王素心的心情也好转了些。 她悄悄拉住丈夫的袖子:\"老头子...你变了...\"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杨进京问。 王素心思索片刻:\"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比以前有主意了...\" 杨进京笑而不语。 他当然有主意——上辈子吃过的亏,这辈子绝不会再吃。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独自来到院里的枣树下。 月光如水,照亮了他手中的调令——县农业局农业技术推广股副股长,行政24级。 上辈子他因为家庭拖累,他放弃了很多次机会。 这辈子,他要牢牢抓住。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哭闹声。 杨进京循声望去,是村东头方向——赵老憨的老宅就在那儿。 \"又闹什么幺蛾子...\"杨进京摇摇头,转身回屋。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正在院里劈柴,张建国急匆匆地跑来:\"老杨!出事了!\" \"怎么了?\"杨进京放下斧头。 \"你儿子和儿媳...\"张建国喘着粗气,\"昨晚上打起来了,闹得全村都知道了!\" 杨进京皱眉:\"因为啥?\" \"听说是因为林娜娜要回娘家,你儿子不让...\" 张建国压低声音,\"林娜娜现在在村里到处说你们杨家不仁不义,连亲儿子都容不下...\" 杨进京冷笑。 这招他早料到了——明的玩不过,就来阴的。 \"让她说去。\"杨进京重新抡起斧头,\"我杨进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说。\" \"可是...\"张建国一脸担忧,\"这对你上调县里可能有影响...\" 斧头重重劈下,木柴应声裂成两半。 \"那就走着瞧。\"杨进京擦了擦汗,\"对了,赵老憨的房子...真能住人?\" \"能是能...\"张建国苦笑,\"就是漏雨...屋顶也太破了,怕塌了...\" 杨进京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他可以教训儿子,但不能真让他们流落街头——毕竟,他终究是个父亲。 \"建国,帮我个忙。\"杨进京突然说,\"找几个人,把赵老憨的房子修修...\" 张建国会心一笑:\"就知道你嘴硬心软。\" \"少废话。\"杨进京笑骂,\"记着,别说是我让的。\" \"明白!\"张建国挤挤眼睛,\"保证办得妥妥的!\" 看着张建国离去的背影,杨进京长舒一口气。 上辈子,他在床上瘫痪的时候,就开始琢磨这个道理! 教育孩子就像种地,不能光浇水不间苗,也不能只间苗不施肥。 这个度,他上辈子没把握好,这辈子,一定要拿捏准了。 正想着,雪梅慌慌张张从屋里跑出来:\"爹!娘让我告诉您,刘媒婆又来了!\" 杨进京脸色一沉:\"她又来干什么?\" \"说...说是给雪兰说亲...\"雪梅声音发抖,\"对方是县里杀猪的...\" 杨进京手里的斧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上辈子二女儿雪兰就是嫁给了杀猪的,整天挨打受气... \"告诉她,让她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杨进京一字一顿,\"我杨家的闺女,现在一个都不嫁!\" 第8章 芝麻官 天还没亮,杨进京就带着杨耀宋在村口等班车。 二儿子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装着王素心连夜赶制的两身新衣裳和一罐腌咸菜。 \"爹,真让我住校啊?\"杨耀宋搓着手,哈出的白气在晨雾中消散。 \"嗯。\"杨进京紧了紧棉袄领子,\"农机站离县里远,来回跑不方便。\" \"那...那得多少钱...\" \"不要钱,包吃住。\"杨进京看了眼儿子,\"好好学,别一天天的惦记钱。\" 杨耀宋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着光。 上辈子这孩子结婚前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这辈子杨进京要让他见见世面。 班车晃晃悠悠地来了,父子俩挤在最后一排。 杨耀宋像个第一次进城的毛头小子,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着沿途的景色不断发出惊叹。 \"爹!那是大拖拉机吗?\" \"爹!你看那楼房,有三层呢!\" \"爹...\" 杨进京任由儿子大呼小叫,心里却酸溜溜的。 十九岁的大小伙子,看见个大拖拉机都这么新鲜,上辈子他这个爹当得真失败。 到了县城,杨进京先带儿子去了城西北的农机站。 站长姓马,是个黑脸汉子,看见杨耀宋粗壮的身板就笑了:\"好苗子!适合干这行!\" \"马站长,孩子就拜托您了。\"杨进京递上两包\"大前门\",\"有啥不对的,该打打该骂骂。\" 马站长接过烟,笑容真诚了几分:\"老杨哥客气了。您放心,李秘书都打过招呼,您千万放心!\" 安顿好杨耀宋,杨进京直奔县政府。 赵县长的秘书小李早就在门口等着,见他来了连忙迎上来:\"杨队长,不,现在该叫杨股长了!赵县长正等您呢!\" 县政府办公楼也是栋三层小楼,红砖外墙,木制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 赵县长的办公室在二楼尽头,门上挂着\"副县长\"的牌子——杨进京上辈子就知道,赵国强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 \"老杨!\"赵国强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热情地招手,\"就等你了!\" 杨进京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赵县长。\" \"坐坐坐。\"赵国强亲自倒了杯茶,\"怎么样,家里安排好了?\" \"差不多了。\"杨进京接过茶杯,\"就是有个事想麻烦您。\" \"说!\" \"我家大闺女,原本就考上县一中了,可那时候我...现在,我想让她插班读高中...\"杨进京斟酌着词句,\"县一中...\" 赵国强笑了:\"就这事?小李,去给一中王校长打个电话,就说我推荐的,是我自己的侄女。\" 李秘书领命而去。 赵国强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杨进京:\"老杨啊,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调你来吗?\" 杨进京摇头。 \"上次听你发言,思路很新啊!\" 赵国强敲着桌子,\"现在改革开放了,农业不能光靠老一套。我需要你这样的实干家!\" 杨进京心里一动。 上辈子他窝在生产队一辈子,哪知道外面的天地这么广阔? 这辈子,他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赵县长,我有个想法...\"杨进京放下茶杯,\"关于冬季蔬菜供应...\" 正说着,门被推开,一个梳着背头、穿着笔挺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赵县长,这份文件需要您签...\" 话没说完,他看见了杨进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老刘啊,来得正好!\" 赵国强笑着介绍,\"这是杨进京同志,新调来你们局的农业推广股副股长。老杨,这是刘长山副局长,县农业局的,分管你们股室。\" 杨进京站起来伸出手:\"刘局长好。\" 刘长山敷衍地握了握手,转向赵国强:\"县长,这份春季抗旱资金分配方案很急...\" \"放这儿吧,我一会儿看。\"赵国强摆摆手,\"老刘,杨股长有些农业创新想法,你们多交流。\" 刘长山嘴角抽了抽:\"一定,一定。\" 两人一起出了县长办公室,刘长山立刻变了脸:\"杨副股长,跟我去局里报到吧。\" 一路上,刘长山脚步飞快,几乎是小跑着下楼。 杨进京知道这是给他下马威,也不点破,不紧不慢地跟着。 县农业局在政府大院西侧不远处,没有办公楼,是一排平房小院子。 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漆都剥落了不少。 看门的老头正坐在传达室里打盹,听见脚步声才睁开眼。 \"刘局长!\"老头慌忙站起来。 \"老周,这是新来的杨副股长。\"刘长山头也不回地说,\"以后认准了,别什么人都往里放。\" 这话明显是说给杨进京听的。 看门的老周上下打量着杨进京沾着泥点的布鞋和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农业推广股在最东头那间屋子,推开门,四张办公桌挤在一起,墙角堆满了资料和样品。 三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喝茶聊天,看见刘长山进来,慌忙站起来。 \"同志们,这是新调来的杨进京副股长。\"刘长山语气平淡,\"老杨是农村干部出身,你们多...照顾照顾。\" 那\"照顾\"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杨进京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两个中年男人脸上写满不屑,只有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姑娘冲他友好地笑了笑。 \"杨副股长,这是你的办公桌。\"刘长山指了指靠门那张斑驳掉漆的桌子,\"有什么不懂的,多向同志们请教。\" 说完,刘长山转身就走,连介绍其他同事的环节都省了。 杨进京也不恼,自顾自地放下布包,开始收拾桌子。 \"杨股长,我帮您擦擦吧。\"那个麻花辫姑娘拿着抹布走过来,\"我叫陈小娟,去年刚分来的中专生。\" \"谢谢小陈。\"杨进京和气地说,\"叫我老杨就行。\" 另外两个同事对视一眼,阴阳怪气地嘀咕:\"关系户就是不一样...农民也能当股长了...\" 杨进京充耳不闻。 上辈子他活到八十多,什么难听话没听过? 这点小场面,不值当动气。 收拾完桌子,杨进京去了趟局长办公室。 局长姓郑,是个五十多岁的黑瘦老头,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 以前开会的时候,倒是见过几次,是个实干的! \"杨进京同志啊,赵县长专门交代过。\"郑局长态度和蔼,\"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提。\" \"郑局长,我想凑时间先去找几个公社转转,了解下情况。\"杨进京说。 郑局长点点头:\"应该的。让小陈跟你去吧,她熟悉情况。\" 回到股室,杨进京宣布要自己想要下乡调研。 两个老油条立刻推说手头有工作,只有陈小娟积极响应。 管他们呢! 说走就走! \"杨股长,咱们先去哪儿?\"小陈推着自行车问。 \"嘿嘿,直接回我们村。\"杨进京笑了笑,\"有个想法要实践。\" 两人骑车出了县城,沿着土路往东八里庄走。 路上,杨进京详细询问了县里的农业情况。 小陈虽然是城里姑娘,但专业扎实,说起数据来头头是道。 \"咱们县主要问题是结构单一,光种粮食不挣钱。\"小陈叹气,\"去年夏天就试种过蔬菜,但运输不行,保鲜也不行,烂在地里不少。\" 杨进京心里一动:\"如果种了能马上卖掉呢?\" \"那当然好,可...\" \"小陈,你知道塑料大棚吗?\" 小陈一愣:\"书上见过,隔壁的山东省可能有,咱们这儿...\" \"咱们也能搞。\"杨进京斩钉截铁,\"没钱的时候,先弄简易的就行。\" 回到村里,杨进京直接去了大队部。 张建国正在算着分地后村里的家底,见他带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还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回来,眼睛都直了:\"老杨!你这...这就当上官了?\" \"副股长,不算啥官。\" 杨进京摆摆手,\"建国书记,找咱村里几个靠谱的,有想法的年轻人,我有好事........\" 当天晚上,杨家院子里挤了十几个生产骨干。 杨进京站在枣树下,手里拿着从县里带回来的塑料布样品。 \"乡亲们,我有个想法。\" 他抖开塑料布,\"趁阴历年前这一个多月,搞几个简易大棚,种速生菜!\" 众人面面相觑。 塑料大棚这新鲜玩意儿,他们只在广播里听说过。 \"老杨,这能行吗?\"张建国迟疑道,\"天这么冷...\" \"就是天冷才金贵!\"杨进京解释,\"元旦到春节,县里新鲜菜价翻八番!咱们种小白菜、菠菜,二十多天就能收。\" 小陈也帮着解释大棚的原理。 渐渐地,有人动心了。 \"试试也行,可本钱...\" \"我算过了。\"杨进京早有准备,\"竹片做骨架,塑料布覆盖,一亩地成本不到两百。种好了,一亩最少能挣一千五百以上!\" 这个数字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一千五百块!顶得上种十季粮食! \"我干!\"没想到,年龄最大的赵老汉第一个举手,\"老杨当官不忘本,信他的!\"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响应。 最后定了五户人家先试点,杨进京负责联系县里买塑料布和良种。 会议散后,王素心拉着丈夫进屋:\"老头子,你真要搞这个?万一...\" \"没有万一。\"杨进京信心十足,\"人家山东人早就搞成了。咱们这儿冷,正好打时间差。\" 正说着,雪梅怯生生地走过来:\"爹...赵县长真说我能上学?\" \"当然!\"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三月一号,直接去一中找王校长。这是赵县长给的介绍信。\" 雪梅接过纸条,手抖得像筛糠。 王素心也红了眼眶:\"丫头,可得好好学...\" \"嗯!\"雪梅重重点头,眼泪砸在纸条上。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独自在油灯下写方案。 他要赶在明天回县里前,把大棚种植的计划书整理出来。 上辈子他听说,八十年代中期,山东寿光就是靠这个富起来的。 这辈子,他要让东八里庄抢得先机。 正写着,院门被轻轻推开。 杨进京抬头,看见杨耀唐鬼鬼祟祟地溜进来。 \"爹...\"杨耀唐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有事?\"杨进京头也不抬。 \"听说...听说您当官了...\" \"副股长,不算官。\" 杨耀唐咽了口唾沫:\"那...那能给我找个工作不?\" 杨进京这才抬头,仔细打量儿子。 这才几天工夫,杨耀唐就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衣服也脏兮兮的。 \"会什么?\"杨进京问。 \"我...我...\" \"种地不会,手艺没有,就会赌博偷钱。\"杨进京冷笑,\"哪个单位敢要你?\" 杨耀唐扑通跪下:\"爹!我真的改了!娜娜回娘家了,我一个人...\" \"起来!\"杨进京厉喝,\"男儿膝下有黄金!\" 杨耀唐哆嗦着站起来。 杨进京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明天去农机站报到,跟你弟弟一起学修理。\" 杨耀唐瞪大眼睛:\"可...可我...\" \"不去就滚。\" \"我去!我去!\"杨耀唐一把抓过纸条,生怕父亲反悔。 杨进京摆摆手,示意儿子离开。 上辈子他给老大安排了多少好工作? 结果没一个干长的。 这次从最苦最累的做起,看他能坚持几天。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带着写好的方案回了县农业局。 刚进门,就听见刘长山在办公室里大声嚷嚷: \"一个农民,懂什么农业技术推广!还不是靠关系...\" 杨进京推门而入,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刘长山尴尬地咳嗽两声,转身走了。 \"杨股长,别往心里去。\"小陈小声说,\"刘局就那样...\" \"没事。\"杨进京笑笑,把方案递给她,\"帮我看看,有没有要修改的。\" 小陈接过方案,越看眼睛越亮:\"杨股长!这...这太详细了!连每天的温度控制都有!\" \"实践出真知嘛。\"杨进京轻描淡写地说。 实际上,这份方案凝聚了他上辈子几十年的经验。 哪年霜冻来得早,哪年春节菜价最高,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小陈兴冲冲地把方案拿去给郑局长看。 不到半小时,郑局长亲自来股室找杨进京。 \"老杨啊,你这方案很好!\"郑局长拍着方案,\"我正愁年底没亮点呢!\" 刘长山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伸头想看方案。 郑局长却把文件一合:\"老刘啊,咱们农业局终于有个能干实事的人了!\" 刘长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是...\" 中午吃饭时,杨进京发现食堂里的人看他的眼神变了。 有好奇的,有佩服的,还有几个主动来搭话的。 只有刘长山那桌人,依然对他冷眼相向。 \"杨股长,别理他们。\"小陈端着饭盒坐过来,\"他们是怕您抢了风头。\" 杨进京笑笑没说话。 他心里清楚,在机关里立足,光靠关系不行,得有真本事。 而这\"真本事\",他恰好有——上辈子积累的农业经验,加上重生者的先知先觉。 下午,郑局长召集各部门开会,专门讨论大棚试点的事。 刘长山百般阻挠,说什么\"不符合政策风险太大\",但郑局长一锤定音: \"先搞五个试点,成功了再推广!\" 散会后,杨进京被叫到了局长办公室。 郑局长关上门,神秘兮兮地问:\"老杨,你跟赵县长...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杨进京实话实说,\"就是在分地会上提了几条建议。\" 郑局长明显不信,但也没多问:\"好好干,年底评先进,我推荐你。\" 回到股室,杨进京开始准备下乡指导的材料。 小陈主动帮忙,两人又一次忙到天黑。 临走时,小陈突然问: \"杨股长,您都上班了,还真是要继续在农村干了一辈子?\" \"怎么这么问?\" \"您懂的太多了...\"小陈眼睛亮晶晶的,\"连地膜覆盖的厚度都知道!\" 杨进京笑而不答。 他懂的何止这些? 再过几年的杂交水稻推广、果树嫁接技术、规模化养殖... 他都门儿清。 但这些,现在还不能说。 骑车回村的路上,杨进京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大棚蔬菜只是开始,他还要引进良种、改良土壤、发展副业... 这辈子,他要让东八里庄成为全县第一个富裕村! 也要让全县的农业在开州市,在河南叫的响! 路过赵老憨的老宅时,杨进京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借着月光,他看见杨耀唐正笨手笨脚地修门板,旁边放着个破工具箱。 杨进京没有停留,悄悄骑了过去。 让孩子吃点苦,不是坏事。 回到家,雪梅正在油灯下看书,用的是他新买的钢笔和本子。 看见父亲回来,她赶紧去热饭。 看着女儿孝顺的样子,杨进京心头一热。 上辈子这个时候,雪梅都要匆匆结婚了,等到春节后,她又第一次被刘瘸子打得流产了。 而现在,她即将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迎接全新的人生。 吃完饭,杨进京又去了大队部,给参加大棚试点的农户开会。 直到深夜才回家。 推开院门,他看见王素心独自坐在枣树下,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素心,咋还不睡?\" 王素心抬起头,月光照在她泪流满面的脸上:\"老头子...你看看这个...\" 她手里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穿军装的年轻人,眉宇间与王素心有几分相似。 \"这是...大哥?\"杨进京心头一震。 \"嗯,咱大哥...\"王素心哽咽道,\"当年抗美援朝...牺牲了...\" 杨进京知道,上辈子王素心年轻的时候,经常提到她自己有个哥哥牺牲在朝鲜,具体细节都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现在,杨进京猛然想到了前几天跟赵县长的那次谈话,他记起来...赵县长曾经装作无意间,问过他媳妇和媳妇的家人...而且,赵县长也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 \"赵县长...是不是...\" \"他会不会是大舅哥的战友...第一次聊天的时候,他就问过我家属的事儿...\" 杨进京如遭雷击。 原来赵县长对他的特殊关照,还有这层关系! 前世他居然完全不知道! \"素心,大哥牺牲这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民政局的,好像也没人了...\"王素心擦擦眼泪,\"我哥牺牲后,家里人怕伤心,连照片都收起来了...\" 杨进京搂住妻子颤抖的肩膀,心中百感交集。 重生以来,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却不知命运早已埋下这样的伏笔。 第9章 硬骨头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蹲在东八里庄的田埂上,手指插进泥土里捻了捻。 冻了一夜的土壤已经开始松动,正是搭建大棚的好时机。 \"杨股长,您看这竹片行不?\" 赵老汉扛着一捆竹子走过来,额头上冒着热气。 杨进京拿起一根,用力弯了弯:\"再粗点更好,要能扛住北风。\" \"好嘞!我再去砍!\"赵老汉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杨进京从兜里掏出卷尺,\"间距六十公分,不能多不能少。\" 赵老汉连连点头,小跑着去了。 杨进京拍了拍手上的土,环视四周。 五户试点人家的地里,村民们正热火朝天地挖沟、埋桩、扎架子。 塑料布已经运来了,整齐地堆在田头,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老杨!\"张建国骑着自行车赶来,车把上挂着个布包,\"县里来电话,让你赶紧回去开会!\" 杨进京皱眉:\"什么会?\" \"说是...什么项目审批?\"张建国挠挠头,\"刘局长亲自打的电话,语气挺冲。\" 杨进京心里一沉。 现在他才知道,刘长山这个副局长兼任着他们农业技术推广股的股长,这是故意挑他下乡的时候开会,想给他难堪。 上辈子在村里当大队长二十多年,跟他们在一起也混了那么多年,这点弯弯绕他门儿清。 \"行,我回去一趟。\"杨进京拍拍手上的土,\"这边你盯着点,按我画的图纸来。\" 骑车回县城的路上,杨进京脑子里盘算着对策。 大棚项目刚起步,最缺的就是资金。 昨天他递上去的五百块经费申请,估计是被刘长山卡住了。 农业局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看门的老周在打盹。 杨进京停好自行车,径直去了会议室。 推开门,里面烟雾缭绕,七八个干部围坐在长桌旁,刘长山正在讲话。 \"......所以我认为,这种标新立异的项目,不符合我县实际情况......\" 看见杨进京进来,刘长山故意抬高了声音:\"哟,杨副股长终于舍得从乡下回来了?\"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轻笑。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走到末座坐下:\"刘股长,接到通知我就赶回来了。\" \"我们正在讨论你那个''塑料大棚''。\"刘长山敲了敲桌上的文件,\"同志们有很多疑问啊。\"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推了推镜框:\"杨副股长,你知道一亩塑料布多少钱吗?普通农户负担得起?\" \"就是,\"另一个干部接茬,\"冬天种菜?冻不死才怪!\" 杨进京静静听着,等所有人都说完,才站起身:\"各位领导的担心有道理。不过——\" 他从布包里掏出几棵嫩绿的菜苗,摆在桌上:\"这是我之前在东八里庄试验播的菠菜,才三天就出苗了。用的是最便宜的塑料布,竹片做骨架,一亩成本不到两百。\"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几个干部凑过来看那几株嫩苗,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这...真是冬天长的?\"眼镜男小声问。 \"温度和湿度够就行。\"杨进京趁机展开一张图纸,\"我们设计的是简易大棚,白天吸热,晚上盖草帘保温。\" 刘长山脸色阴沉:\"杨副股长,局里经费紧张,不可能为这种试验项目拨款。\" \"不需要拨款。\"杨进京早有准备,\"只需要局里出面担保,帮农户申请小额贷款。\" \"胡闹!\"刘长山一拍桌子,\"出了问题谁负责?\" \"我负责。\"杨进京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出了问题,我可以再辞职回村种地。\" 这句话震住了所有人。 在体制内,敢拿饭碗作保的,不是疯子就是真有把握。 会议不欢而散。 杨进京刚回到股室,技术员陈小娟就急匆匆跑来:\"杨股长!郑局长找您!\" 局长办公室里,郑局长正对着杨进京的方案皱眉沉思。 \"老杨啊,你真有把握?\"郑局长抬头问。 \"八成。\"杨进京实话实说,\"只要不遇极端天气。\" 郑局长沉吟片刻,突然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小额贷款申请表,我已经签了字。但是——\"他严肃地看着杨进京,\"只批五户,每户最多两百。\" 杨进京心头一热:\"谢谢局长!\" \"别谢我。\"郑局长摆摆手,\"赵县长打过招呼...不过老杨,刘长山那边,你得小心点。\" 拿着批文,杨进京马不停蹄地跑信用社。 等办完手续回到东八里庄时,天已经擦黑了。 五个试点户主围在村口等他,脸上写满焦虑。 \"批了!\"杨进京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每户两百,明天去信用社领钱!\" 村民们欢呼起来,只有张建国忧心忡忡地把他拉到一边:\"老杨,你押上工作,值得吗?\" \"值得。\"杨进京望向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塑料大棚轮廓,\"建国,你信我不?\" \"信是信...\" \"信就成。\"杨进京拍拍他肩膀,\"走,看看进度去。\" 接下来的日子,杨进京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白天在村里指导搭建大棚,晚上回局里处理公文。 刘长山变着法子给他使绊子——报销单据被退回,下乡申请被驳回,甚至连办公用品都领不出来。 \"杨股长,您别往心里去。\"小陈偷偷把自己的墨水匀给他,\"刘股长就那样...\" 杨进京笑笑没说话,继续伏案修改大棚技术手册。 前世积累的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周五下午,杨进京正在股室整理资料,刘长山突然带着几个人闯了进来。 \"杨副股长,下周省里要来检查,你把这两年推广项目的档案整理一下。\"刘长山扔下一摞发黄的资料,\"周一上班前放我桌上。\" 小陈倒吸一口凉气——那堆资料至少得整理三天! \"好的,刘局长。\"杨进京面不改色地接过资料。 等刘长山走远,小陈气得直跺脚:\"太过分了!明明是他们的事,凭什么推给您?\" \"没事。\"杨进京翻开第一本资料,\"你去帮我买两个馒头,今晚加班。\" 夜深人静,农业局大院里只有技术推广股还亮着灯。 杨进京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半。 资料才整理了一半,明天还得去村里看菜苗。 正想着,门被轻轻推开。 小陈拎着个布包走了进来:\"杨股长,我就知道您还在!\" \"你怎么来了?\"杨进京惊讶地问。 \"给您送点吃的。\"小陈从布包里拿出个饭盒,\"我娘包的饺子,还热着呢。\" 饭盒打开,热气腾腾的韭菜饺子香气扑鼻。 杨进京这才意识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 \"谢谢啊。\"他夹起一个饺子,突然鼻子一酸——这味道,像极了王素心包的。 小陈帮着他整理资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从谈话中杨进京得知,小陈父亲早逝,是母亲含辛茹苦供她上学。 \"......所以我特别佩服您。\"小陈眼睛亮晶晶的,\"敢想敢干,不怕得罪人。\" 杨进京苦笑:\"我这叫傻大胆。\" \"才不是!\"小陈压低声音,\"郑局长私下说,您是局里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实干家!\" 凌晨四点,资料终于整理完了。 杨进京让小陈回家休息,自己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 天刚亮,他就骑车去了东八里庄。 五个大棚已经初具规模,远远望去,像一排银光闪闪的小山包。 杨进京挨个检查,指出问题:这个塑料布绷得太紧,那个通风口开得太小...... \"杨股长,您看这苗!\"赵老汉兴奋地拉开自家大棚的门。 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大棚里,绿油油的菜苗整齐排列,有的已经长出两三片真叶。 土壤湿润,温度适宜,完全不像寒冬腊月的样子。 \"不错。\"杨进京蹲下身,仔细检查菜苗长势,\"再过十天就能间苗了。\" \"老杨,真神了!\" 赵老汉搓着手,\"这要是成了,一亩地能顶好几亩粮田的收入!\" 其他几户也纷纷汇报进展。 杨进京一一指导,忙到中午才想起今天孩子们要从学校回来。 回到家,雪梅已经在了,正帮王素心做饭。 她也提前去了学校,已经正式开始上课了! 看见父亲进门,她眼睛一亮:\"爹!\" \"怎么样?跟得上吗?\"杨进京拍拍女儿肩膀。 \"跟得上!\"雪梅兴奋地说,\"老师还夸我作文写得好呢!\" 她从书包里掏出个布包:\"爹,这是学校发的奖励和补助...我给您买了支新钢笔。\" 布包里是一支闪亮的\"英雄\"钢笔,至少得十块钱。 杨进京喉头一紧——这傻丫头,肯定把补助全花了。 \"胡闹!\"他板起脸,\"学校发钱是让你买学习用品的!\" 雪梅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我看您那支都掉漆了...\" 王素心在一旁抹眼泪:\"丫头心疼你呢。\" 杨进京说不出话来,只能把女儿搂进怀里。 上辈子雪梅现在都...这辈子居然能得奖金得表扬了...... 下午回局里,杨进京特意带上了新钢笔。 股室里空无一人,他坐在桌前,轻轻抚摸着钢笔光滑的笔身,眼前浮现雪梅期待的眼神。 \"杨股长?\"小陈探头进来,\"您没事吧?\" 杨进京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没事,沙子迷眼了。\" 小陈识趣地没多问,递上一份文件:\"省里检查组的名单出来了,刘股长让您准备汇报材料。\" 杨进京扫了一眼名单,突然愣住了——检查组组长居然是省农业厅技术处的李处长! 上辈子他去省城参加培训时,听过这位专家的课,是个真正懂行的。 \"小陈,\"杨进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帮我个忙......\" 转眼到了省里检查的日子。 全局上下如临大敌,连走廊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刘长山西装革履,早早等在门口,看见杨进京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嫌弃地皱了皱眉。 \"杨副股长,你就不能穿得体面点?\" 杨进京笑而不语。 他太清楚李处长和这些专家的喜好了——真正干实事的人,最烦花架子。 检查组来了三辆车。 李处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子,一下车就直奔试验田,根本不听准备好的汇报。 刘长山慌忙跟上,一路陪着笑脸。 \"......这个品种抗病性不行,得换。\"李处长蹲在麦田里,捏着麦苗对郑局长说。 \"是是是,我们马上改进......\" 转了一圈,李处长突然问:\"听说你们搞了塑料大棚?带我去看看。\" 刘长山脸色一变:\"那只是个试验项目,不成气候......\" \"在东八里庄。\"杨进京上前一步,\"开车二十分钟就到。\" 李处长眼睛一亮:\"现在就去!\" 两辆吉普车颠簸着开往东八里庄。 路上,刘长山狠狠瞪着杨进京,小声威胁:\"你最好别出岔子!\" 到了村里,五个大棚在阳光下银光闪闪。 李处长快步走过去,弯腰钻进了赵老汉家的棚子。 \"温度控制得不错!\"李处长的声音从棚里传出,\"这通风口设计很科学啊!\" 杨进京跟着进去,详细介绍起搭建原理和成本控制。 李处长越听越惊讶,问题一个接一个: \"夜间保温怎么解决?\" \"病虫害怎么预防?\" \"市场销路有把握吗?\" 杨进京对答如流,甚至提出了连李处长都没想到的改进建议。 两人越聊越投机,完全把其他人晾在一边。 \"老杨啊,\"临走时,李处长拍着杨进京的肩膀,\"你这套经验,值得全省推广!\" 刘长山的脸黑得像锅底。 回局里的路上,他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 第二天,杨进京被叫到局长办公室。 郑局长满面春风:\"老杨!李处长点名表扬你了!说要把咱们县列为塑料大棚推广试点县!\" \"都是局长领导有方。\"杨进京谦虚地说。 \"少来这套!\"郑局长大笑,\"李处长还问,你怎么对农业技术这么精通?\" 杨进京早有准备:\"平时爱看书,加上多年种地经验......\" 回到股室,小陈兴奋地告诉他,刘长山被郑局长叫去训了一顿。 杨进京却高兴不起来——他知道,刘长山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下午他去档案室取资料时,无意中看见刘长山正在翻他的办公桌。 \"刘局长,找什么?\"杨进京故意大声问。 刘长山吓了一跳,随即强装镇定:\"省里要补充材料......\" 杨进京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他早就把所有重要资料都锁在了抽屉里,钥匙随身携带。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在机关里,防人之心不可无。 接下来的日子,杨进京更加谨慎。 所有工作记录都用暗语,重要数据记在脑子里。 白天跑村里指导大棚种植,晚上回局里处理文书工作,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功夫不负有心人。 腊月二十,东八里庄的第一茬大棚菠菜就要上市了。 翠绿鲜嫩的菠菜在寒冬里格外抢手,县蔬菜公司的采购员直接到地头收购,价格比平时高了三倍! \"老杨!咱们成了!\" 赵老汉攥着一沓钞票,激动得手直抖,\"这一亩地,才卖了一小半,就卖了二百八!\" 其他几户也喜笑颜开。 杨进京站在田埂上,看着村民们数钱的样子,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这才是他重生的最大意义——让家乡的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消息传到县里,郑局长亲自带着局里干部来参观。 刘长山虽然不情愿,也不得不跟着来。 \"老杨啊,你这是给全县农业闯出了新路子!\" 郑局长拍着杨进京的肩膀,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经局党组研究决定,正式任命你为农业技术推广股股长,下一年全面负责县里大棚蔬菜推广工作!\" 掌声雷动中,杨进京看见刘长山的脸黑得像锅底。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10章 暗流涌 县农业局会议室里,杨进京站在投影布前,手里的教鞭点着一张张幻灯片。 这是郑局长特意为他申请的新设备,全县独一份。 \"......根据东八里庄的试点数据,一亩简易大棚平均投入二百三十元,一个冬季可收获三茬速生蔬菜,净利润四百元以上。\"杨进京的声音沉稳有力,\"如果推广到全县靠近县城的五十个生产队......\" \"等等!\"刘长山突然打断,\"杨股长,你这数据有水分吧?\"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各股室的干部们交换着眼色,谁都知道刘长山和杨进京不对付。 \"刘局长有什么疑问?\"杨进京面色不变。 \"哼!\"刘长山抖着手里的文件,\"你说塑料布能用三年,可我们技术股收到的反映,才半个月就有破损!\" 杨进京早料到这一手:\"刘股长说的''反映'',是指前两天小王庄那批吧?那是我特意安排的对比试验——不同厚度的塑料布使用寿命。\"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表格:\"数据表明,0.12毫米的塑料布确实容易破损,所以我后来统一要求用0.15毫米的。这点,在补充说明第三页有详细记录。\" 刘长山脸色一僵,显然没料到杨进京准备这么充分。 \"老杨考虑得很周到嘛!\"郑局长笑呵呵地打圆场,\"继续,继续说推广计划。\" 会议结束后,杨进京刚回到办公室,小陈就急匆匆跑来:\"杨股长,出事了!刚才供销社来电话,说咱们订的塑料布被截胡了!\" \"谁干的?\" \"不清楚...只说有人拿着局里的批条,把咱们订的那批货调给了红旗公社...\" 杨进京眯起眼睛。红旗公社是刘长山的老家,这手法太明显了。 \"走,去供销社。\" 供销社生产资料门市部里,主任老赵一见杨进京就诉苦:\"杨股长,真不是我不帮忙!刘局长拿着郑局长签字的条子,我能怎么办?\" 杨进京接过调拨单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签字确实是郑局长的,但日期是上周——那时候郑局长去省里开会了,根本不在局里。 \"老赵,这批塑料布关系到附近五个公社的大棚试点,耽误不得。\"杨进京沉声道,\"能不能紧急从地区再调货?\" 老赵搓着手:\"最快也得十天...而且价格...\" \"价格不是问题。\"杨进京当机立断,\"我写个担保,你先发货,手续后补。\" 离开供销社,小陈忧心忡忡:\"杨股长,这么越权审批,刘局长肯定要告状...\" \"让他告。\"杨进京冷笑,\"伪造局长签字,看谁吃不了兜着走!\" 回到局里,杨进京直接去了郑局长办公室。 十分钟后,局里响起了广播:\"请刘长山同志立即到局长办公室来!\" 隔着走廊,杨进京都能听见郑局长的怒吼。 半小时后,刘长山灰头土脸地出来,看见杨进京站在门口,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杨进京!咱们走着瞧!\"刘长山咬牙切齿地低吼。 杨进京面不改色:\"刘局长,塑料布的事...\" \"明天就给你调回来!\"刘长山甩下一句话,气冲冲地走了。 小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杨股长,您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杨进京笑了笑,\"郑局长最恨有人冒充他签字。\" 第二天,塑料布果然如数调回。 但杨进京知道,刘长山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各种小动作不断:派去指导的技术员\"临时有事\"被调回;申请的实验器材迟迟不到位;甚至连杨进京的出差补助都被无故扣发。 最阴险的是流言。 不知从哪传出的风声,说杨进京搞大棚是为了捞好处,每个参与的农户都要给他\"上供\"。 \"杨股长,这事得管管啊!\"小陈气得脸通红,\"今天我去食堂打饭,都有人指指点点...\" 杨进京却出奇地平静:\"清者自清。咱们把项目做好,比什么都强。\" 他太清楚这种手段了。 上辈子在村里当干部时,没少经历这种明枪暗箭。 重生一次,这点小风浪算什么? 周末,杨进京照例去东八里庄查看大棚情况。 刚到村口,就看见张建国慌慌张张地跑来。 \"老杨!不好了!你大儿子出事了!\" 杨进京心头一紧:\"耀唐?怎么了?\" \"农机站来电话,说他跟人打架,被关在派出所了!\" 杨进京二话不说,掉转自行车就往县里骑。 一路上,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上辈子杨耀唐就没少惹事,赌博打架是家常便饭。 难道这辈子还是改不了? 县城派出所里,杨进京见到了鼻青脸肿的杨耀唐。 更让他意外的是,林娜娜居然也在,正叉着腰跟民警吵吵。 \"怎么回事?\"杨进京沉声问。 \"爹!\"杨耀唐一看见父亲,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没打架!是他们先动手的!\" 民警无奈地解释:\"杨股长,是你儿子跟几个混混起了冲突,把人家打伤了...\" \"放屁!\"林娜娜尖声打断,\"明明是那帮王八蛋先骂人!说我家耀唐是''被爹赶出门的丧家犬''!\" 杨进京这才注意到,林娜娜虽然嘴上帮丈夫说话,但妆容精致,衣服崭新,完全不像是着急来保人的样子。 \"伤者呢?\"杨进京问。 \"送医院了,都是皮外伤。\"民警压低声音,\"杨股长,这事可大可小...对方是县运输公司的,有点关系...\" 杨进京明白了。 这是要钱。 \"医药费我出。\"他想到杨耀唐最近明显的变化,干脆地说,\"人我能带走了吗?\" 办完手续,三人走出派出所。 杨耀唐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父亲。 \"为什么打架?\"杨进京问。 \"他们...他们说您坏话...\"杨耀唐嗫嚅道,\"说您搞大棚是为了捞钱...我气不过...\" 杨进京心头一震。 他没想到儿子会为自己出头。 \"傻小子...\"他拍了拍杨耀唐的肩膀,\"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啥说啥。你动手,有理也变没理了。\" 杨耀唐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爹...我...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就好。\"杨进京叹了口气,\"回农机站好好干,别辜负马站长。\" \"我不回去了!\"杨耀唐突然说,\"娜娜说...说她爹给我在县运输公司找了个工作...\" 杨进京这才注意到,林娜娜手上多了个金镯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哦?什么工作?\"杨进京不动声色地问。 \"司机!\"林娜娜抢着回答,\"开大卡车,一个月工资六十五块呢!\" 杨进京心里冷笑。 上辈子杨耀唐也曾经被这种\"好工作\"忽悠瘸过——先是当司机,后来倒卖汽油和柴油,最后蹲了大狱。 \"耀唐,\"他盯着儿子的眼睛,\"你真想开车?\" 杨耀唐眼神闪烁:\"我...我觉得修车更有意思...可是...\" \"可是什么?\" \"娜娜说...开车挣钱多...\" 林娜娜赶紧插嘴:\"爹,您不知道,耀唐在农机站可受气了!那个马站长,天天让他干脏活累活...\" 杨进京没理她,继续问儿子:\"你自己怎么想?\" 杨耀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杨进京明白了——儿子还是那个没主见的软骨头,稍微有点起色就被媳妇带偏了。 \"先回家吧。\"杨进京转身推自行车,\"你娘惦记着呢。\" 回到东八里庄,王素心看见儿子脸上的伤,心疼得直掉眼泪。 杨耀唐跪在母亲面前,一个劲儿认错。 晚饭时,林娜娜一反常态地勤快,又是端菜又是盛饭,嘴甜得像抹了蜜。 但杨进京注意到,她的眼睛一直在院子里瞟——那里堆着明天要运去县里的新鲜蔬菜。 \"爹,\"林娜娜突然开口,\"听说咱家大棚菜在县城卖得可好了?\" \"还行。\"杨进京头也不抬。 \"那个...娘家我爹认识蔬菜公司的经理...\"林娜娜凑近了些,\"要不我帮您牵个线?价格肯定比现在高!\" 杨进京心里冷笑。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不用,现在渠道很稳定。\" 林娜娜脸色一僵,随即又堆起笑:\"那...那让我和耀唐也种大棚呗?您看,我们都分家了,总得有个营生...\" \"可以啊。\"杨进京爽快地答应,\"明天去大队部签协议,按规矩来。\" 林娜娜喜出望外,没想到公公这么痛快。 但她高兴得太早了。 \"不过有几点要说清楚。\"杨进京放下筷子,\"第一,技术我教,但材料自费;第二,种出来的菜统一由合作社收购,不准私自倒卖;第三,挣了钱先还之前的债。\" 林娜娜的脸一下子垮了:\"这...这也太...\" \"不愿意就算了。\"杨进京起身离席,\"我杨进京做事,向来公私分明。\" 夜里,杨进京躺在炕上,听见隔壁传来小两口的争吵声。 春天来了,雨多,赵老蔫的房子前一段没敢住,杨耀唐又“回来借住”了。 林娜娜尖利的声音穿透墙壁: \"没用的东西!你爹明明那么有钱,手指缝里漏点就够我们花了...\" \"娜娜,爹说得也有道理...\" \"屁道理!他就是偏心!你看他对老二老三多好...\" 王素心翻了个身,小声问:\"老头子,真不帮帮老大?\" \"怎么帮?\"杨进京反问,\"直接给钱?那才是害他。\" \"可是...\" \"素心,\"杨进京握住妻子的手,\"耀唐得学会靠自己。你看他在农机站这几个月,是不是比以前强多了?\" 王素心想了想,轻轻点头。 \"这就对了。\"杨进京坚定地说,\"我不能让林娜娜又把他带歪了。\"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正准备去局里,院门被拍得震天响。 开门一看,是林父林母,身后还跟着两个儿子,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杨进京!你什么意思?\"林父一进门就嚷嚷,\"我闺女女婿想种个大棚,你还提条件?\"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系好中山装的扣子:\"亲家,大清早的,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林母叉着腰,\"你当个小官就了不起了?告诉你,我闺女嫁到你们杨家是看得起你!\" 这番吵闹把邻居都引来了。 杨进京扫了一眼围观群众,突然提高声音: \"亲家,既然你提到大棚,咱们就当着乡亲们的面算算账!\" 他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建一个标准大棚,塑料布八十五,竹架四十,种子肥料三十,不算人工,总共一百五十五。按合作社规定,第一年免息借款百分之七十,自己出四十六块五。怎么,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林父被问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再说了,\"杨进京继续道,\"耀唐真能干大棚?还是有人给他出的馊主意?在背后霍霍...他在农机站学了一段,出师后干得好好的,一个月工资加补贴二十八块,包吃住。为啥非要辞职去开车?\" \"那...那不一样...\"林父气势弱了下来,\"开车有前途...\" \"什么前途?\"杨进京冷笑,\"倒卖汽油的前途?还是私拉货物的前途?\" 这句话像盆冷水,把林家人浇了个透心凉。 他们没想到,杨进京连这都知道。 \"你...你血口喷人!\"林父恼羞成怒。 \"是不是喷人,你心里清楚。\"杨进京转向围观的乡亲,\"各位乡亲做个见证,我杨进京对儿子儿媳问心无愧。说是让他们自立门户了,可杨耀唐要种大棚,我教技术;要找工作,我托关系。但他们要是走歪门邪道,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番话掷地有声,围观的村民纷纷点头。 林家人见势不妙,灰溜溜地走了。 杨进京长舒一口气,推着自行车准备出门。 刚走到村口,就看见杨耀唐蹲在路边,脚边放着个包袱。 \"爹...\"杨耀唐站起来,声音哽咽,\"我...我想回农机站...\" 杨进京心头一热,但面上不显:\"想清楚了?\" \"嗯!\"杨耀唐重重点头,\"我现在喜欢修车...而且...而且马站长说我跟二弟一样,都有天赋...\" \"林娜娜呢?\" \"她...她回娘家了...\"杨耀唐低下头,\"说我不去运输公司就离婚...\" 杨进京拍拍儿子肩膀:\"离不离的,你自己拿主意。但记住,男人得有骨气。\" 杨耀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爹...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去买张车票,赶紧回农机站。马站长那儿,实在不行我去说。\"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杨进京心里五味杂陈。 孩子走上正路不容易,但更难的是坚持下去。 这次林娜娜负气回娘家,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就罢休... 到了局里,杨进京刚坐下,小陈就慌慌张张跑进来:\"杨股长!不好了!省里检查组突然来了,正在会议室呢!\" 杨进京一愣:\"不是下周吗?\" \"提前了!\"小陈急得直跺脚,\"刘局长正在汇报您的大棚项目,说是他一手抓的!\" 杨进京眼中寒光一闪。 好个刘长山,这是要摘桃子啊! 第11章 正面对决 杨进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农业局二楼,会议室的门紧闭着,里面传出刘长山高谈阔论的声音。 \"......在我们技术股的精心指导下,东八里庄的塑料大棚项目取得突破性进展......\" 小陈急得直跺脚:\"杨股长,怎么办?刘局长把功劳全揽自己身上了!\" 杨进京眯起眼睛,透过门缝往里看。 会议室里,省检查组的五位领导坐在前排,刘长山站在投影前口若悬河,屏幕上赫然是东八里庄大棚的照片。 \"别急。\"杨进京压低声音,\"你去帮我办两件事。\" 他在小陈耳边快速交代几句,小姑娘眼睛一亮,转身就跑。 杨进京整了整衣领,轻轻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而入。 \"抱歉,我来晚了。\"杨进京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刘长山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假笑:\"啊,杨股长来了。正好,我正在向省里领导汇报咱们的大棚项目。\" \"咱们\"二字咬得特别重,暗示杨进京只是参与者之一。 检查组组长李处长认出了杨进京,笑着招手:\"杨股长,过来坐。刘局长说你生病了,我们还遗憾呢。\" 杨进京心头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谢谢领导关心,我就是去东八里庄看了看新一批菜苗。\" 他故意走到前排坐下,正好挡住刘长山的半边投影。 刘长山脸色一僵,不得不挪动位置。 \"呃...刚才说到哪里了?\"刘长山翻着讲稿,\"哦对,这个项目是我们局技术股经过充分调研......\" 杨进京安静地听着刘长山胡扯,既不打断也不反驳。 上辈子在村子里混了几十年,他太清楚什么时候该沉默,什么时候该出击。 刘长山越说越起劲,甚至开始编造数据:\"......经过我们测算,一个大棚年收入可达一两千元......\" \"一千元?\"李处长惊讶地打断,\"杨股长上次不是说四百到八百吗?\" 刘长山额头冒汗:\"这个...这个是理论最大值...\" \"刘局长可能记错了。\"杨进京温和地插话,\"实际数据在我这里。\"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资料,正要递上去,会议室门突然被推开。 郑局长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五个皮肤黝黑的农民。 \"抱歉各位,我来晚了。\"郑局长声音洪亮,\"顺便把东八里庄的几位老乡带来了,他们想亲自向省里领导汇报大棚种植情况。\" 刘长山脸色刷地变了:\"郑局长,这...这不符合程序...\" \"怎么不符合?\"郑局长冷笑,\"让受益群众直接反映情况,不是最真实的汇报吗?\" 李处长显然对这个意外安排很感兴趣:\"太好了!老乡们,过来坐。\" 五个农民拘谨地站在会议室中央,粗糙的手指绞在一起。 杨进京认出他们是第一批试点的赵老汉、王婶子等人。 \"领导好...\"赵老汉鼓起勇气开口,\"俺叫赵铁柱,东八里庄的。杨股长教俺们搞的这个大棚,真是救了命了!\" 他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钞票:\"这是俺种菠菜挣的,二百八十三块!往年这时候,地里啥都没有,全家就指望着啃老咸菜...\" 王婶子也忍不住插话:\"杨股长手把手教俺们搭架子、盖塑料布,大冷天的在地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刘局长?俺们都没见过几回!\"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刘长山面如死灰,手里的讲稿啪嗒掉在地上。 李处长接过赵老汉的钱,仔细数了数,转头问刘长山:\"刘股长,你刚才说这个项目是你主抓的?那为什么这些老乡只认杨股长?\" \"我...我...\"刘长山支支吾吾,额头上的汗珠滚下来。 郑局长冷哼一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李处长,这是杨进京同志的项目日志,详细记录了大棚试验的每一个环节。而刘长山同志所谓的''总结报告'',完全是抄袭篡改!\" 李处长接过两份文件对比,脸色越来越难看。 其他检查组成员也传阅着文件,窃窃私语。 \"刘股长,解释一下?\"李处长声音冰冷。 刘长山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李处长,我...我也是为了县里的荣誉...\" \"够了!\"李处长一拍桌子,\"农业工作最忌浮夸造假!你这种行为,严重违背了实事求是的原则!\" 杨进京适时地站起身:\"李处长,各位领导,大棚项目确实还存在很多不足。比如塑料布寿命问题、夜间保温措施等等,都需要进一步改进。\" 他拿出准备好的技术方案,分发给检查组:\"这是我拟定的推广计划,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 李处长仔细翻阅着方案,眉头渐渐舒展:\"嗯,思路清晰,措施具体,很有操作性嘛!\" 郑局长趁机补充:\"杨进京同志虽然来自基层,上班时间不长,但专业水平很高,工作作风也扎实。局里已经决定,由他全面负责全县大棚蔬菜推广工作。\" \"好!\"李处长满意地点头,\"省厅会把这个项目列为重点扶持对象,下拨专项经费。\" 会议结束后,刘长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地走了。 郑局长把杨进京叫到办公室,关上门哈哈大笑。 \"老杨啊老杨,你可真行!\"郑局长拍着杨进京的肩膀,\"刘长山这次算是栽到家了!\" 杨进京谦虚地笑笑:\"多亏局长您及时带老乡们来。\" \"哎,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郑局长摆摆手,\"仗着在县里有点关系,整天不干正事。这下好了,省里领导亲眼所见,他想翻身都难!\" ....... 回到自己的股室,杨进京发现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走廊上遇到的同事,个个笑脸相迎,连下班时候,看门的老周都殷勤地帮他推自行车。 \"杨股长!\"小陈兴冲冲地跑来,\"郑局长刚刚宣布,刘长山已经停职检查......\" 杨进京并不意外。 官场就是这样,起起落落,全在一念之间。 \"还有更好的消息!\"小陈压低声音,\"省里拨了五万块专项经费,郑局长说全由您支配!\" 这下杨进京真的惊讶了。 五万块! 在1984年,这可是笔巨款! 足够在全县铺开大棚项目了。 接下来的日子,杨进京忙得脚不沾地。 选点、培训、物资调配...... 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但心里格外充实。 看着一个个村庄建起银色的大棚,看着农民们拿到真金白银的笑脸,他觉得重生一次,值了! 周末回家,杨进京发现院子里多了辆自行车。 王素心告诉他,是杨耀宋回来了。 \"爹!\"杨耀宋从屋里冲出来,激动地抓住父亲的手,\"我们站里都传遍了!说您的大棚项目得到省里表扬!\" 杨进京笑着拍拍儿子肩膀:\"在农机站怎么样?\" \"特别好!\"杨耀宋眼睛发亮,\"马站长让我带徒弟了!说我有天赋!\" 看着二儿子自信的样子,杨进京心里暖暖的。 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孩子们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活得有尊严。 晚饭时,王素心做了杨进京最爱吃的红烧肉,雪梅也从学校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 正吃着,院门突然被推开,杨耀唐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大哥?\"雪梅惊讶地站起来,\"你怎么...\" \"我...我回来看看...\"杨耀唐低着头,不敢看父亲。 王素心赶紧添了副碗筷:\"快坐下吃饭。\" 杨进京注意到长子脸上有伤,衣服也脏兮兮的,明显又跟人打架了。 但他没多问,只是盛了碗饭推过去。 饭桌上气氛有些尴尬。 杨耀宋试图活跃气氛,讲了些农机站的趣事。 雪梅也说了说学校的情况。 杨耀唐一直埋头吃饭,直到王素心问起林娜娜。 \"她...她回娘家了...\"杨耀唐声音哽咽,\"说我不去运输公司上班,就...就不跟我过了...\" 王素心红了眼眶,正要安慰,杨进京却突然问:\"你自己怎么想?\" 杨耀唐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爹...我想回农机站...我现在才明白,自己真的也喜欢修车...\" \"那就回去。\"杨进京简短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 杨耀唐的眼泪吧嗒吧嗒掉进碗里:\"可是...可是娜娜她...\" \"想清楚你要什么。\"杨进京放下筷子,\"要老婆,就去运输公司;要前程,就回农机站。你自己选。\" 屋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看着杨耀唐,等待他的选择。 \"我...我想回农机站...\"杨耀唐终于小声说。 杨进京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这对儿子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但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独自在院里抽烟。 王素心走过来,给他披了件衣服。 \"老头子,你对老大...是不是太狠了?\" 杨进京吐出一口烟:\"玉不琢,不成器。\" \"可他毕竟...\" \"素心,\"杨进京突然问,\"你哥...王铁柱,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素心浑身一震:\"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知道。\" 月光下,王素心的眼神飘向远方:\"我哥...性子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他参军那年我才七岁,临走时跟我说,要做个有骨气的人...\" 杨进京心头一热。 难怪王素心虽然性子软,但骨子里有股倔劲。 原来是家传的。 \"睡吧。\"他掐灭烟头,\"明天还得去县里开会。\"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正准备出门,杨耀唐突然追了出来。 \"爹...我...我今天跟你一起去县里...我想回农机站...\" 杨进京看着儿子红肿的眼睛,知道他一夜没睡好。 \"想清楚了?\" \"嗯!\"杨耀唐重重点头,\"马站长说过,我有修车的天赋...我不想辜负了...\" 杨进京心头一暖。 这是长子第一次说出\"不想辜负\"这样的话,说明他真的开始思考责任和未来了。 \"走吧。\"杨进京拍了拍自行车后座,\"我送你去。\" 父子俩骑车到了县城,先去了农机站。 马站长看见杨耀唐回来,高兴得直拍大腿。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马站长搂着杨耀唐的肩膀,\"那台东方红拖拉机还给你留着呢!\" 安顿好儿子,杨进京去了农业局。 刚进大院,就感觉气氛不对。 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见他就立刻散开。 小陈急匆匆跑来:\"杨股长!出大事了!\" \"怎么了?\" \"刘长山...刘长山复职了!\"小陈急得直跺脚,\"听说他找了地区的关系,硬是把处分压下来了!\" 杨进京眯起眼睛。 看来,这场较量还没结束...... 第12章 逆子流 县农业局大院里,杨进京正指挥着几个工人搬运新到的塑料布。 这批货是省里特批的,质地厚实,透光性好,足够再建五十个大棚。 \"杨股长!\"门卫老周小跑过来,\"学校来电话,说您家老三出事了!\" 杨进京手里的清单差点掉在地上:\"耀元?怎么了?\" \"说是跟人打架,把同学打伤了!学校让您赶紧去一趟!\" 杨进京心头一紧。三儿子杨耀元才十五岁,上初二,平时蔫了吧唧的,怎么会打架? 顾不上交代工作,杨进京骑上自行车就往县一中赶。 一路上,冷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却比不上他心里的寒意。 上辈子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但至少没惹出大乱子。 这辈子他千防万防,没想到问题出在了老三身上。 县一中教务处里,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 杨耀元站在墙角,校服扯破了,嘴角带着血痕,却倔强地昂着头。 他对面是个哭哭啼啼的胖小子,额头上贴着纱布。 \"杨股长,您可算来了!\"教导主任老马推了推眼镜,\"您儿子这次太过分了!\" 杨进京先向老师赔不是,然后转向儿子:\"怎么回事?\" 杨耀元别过脸不吭声。胖小子的母亲——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尖声叫道:\"还能怎么回事?你家小崽子打我儿子!看给打的!\" \"这位家长,请冷静。\"老马调解道,\"事情是这样的:杨耀元最近经常逃课,今天班长李小明报告老师,两人就起了冲突...\" \"他活该!\"杨耀元突然吼道,\"告密精!\" \"你看看!什么态度!\"卷发女人跳起来,\"这种学生就该开除!\"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这位大姐,医药费我们全赔。马主任,能不能单独谈谈?\" 进了主任办公室,老马关上门,叹了口气:\"杨股长,事情没那么简单。杨耀元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两个月,他逃课十二次,打架三次,还...\" \"还什么?\" \"还有社会青年来学校找他。\"老马压低声音,\"上周保安看见他和几个混混在校门口抽烟,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杨进京胸口发闷,像是被人当胸捶了一拳。他重生以来,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和两个大儿子身上,却忽略了正值青春期的老三。 \"马主任,学校打算怎么处理?\" \"按理说该开除...\"老马犹豫了一下,\"但考虑到您是为县里争光的模范,学校决定给杨耀元留校察看处分。\" 杨进京连声道谢。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处理完赔偿事宜,杨进京拎着杨耀元出了校门。一路上,父子俩谁都没说话。直到拐进一条小巷,杨进京突然停下自行车。 \"说吧,为什么打架?\"他尽量控制着语气。 杨耀元踢着石子:\"看他不顺眼。\" \"为什么逃课?\" \"不想上。\" \"那些混混是谁?\" \"朋友。\" 每一个回答都像钉子一样扎在杨进京心上。他记忆中的老三,是个安静内向的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走,回家。\"杨进京重新骑上车。 \"我不回!\"杨耀元突然激动起来,\"你管大哥二哥就行了,管我干什么?\" 这话像盆冷水浇醒了杨进京。原来如此...是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你是我儿子,我不管你谁管?\"杨进京沉声道,\"上车!\" 杨耀元不情不愿地坐上后座。回家的路上,杨进京能感觉到儿子在后座无声的抽泣。 东八里庄的杨家小院,王素心正在厨房做饭。看见丈夫带着三儿子回来,她惊讶地放下锅铲:\"耀元?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问你宝贝儿子。\"杨进京把书包往桌上一扔,\"逃课、打架、跟混混鬼混,样样精通!\" 王素心脸色煞白:\"耀元,真的吗?\" 杨耀元不吭声,径直走向里屋,砰地关上门。 晚饭时,杨耀元拒绝出来吃饭。雪梅去敲门,只换来一声怒吼:\"滚开!\" \"反了他了!\"杨进京气得拍桌子,\"不吃饿着!\" 王素心抹着眼泪:\"这孩子以前多乖啊...怎么变成这样...\"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上辈子老三虽然没什么出息,但至少老实本分,这辈子怎么反倒变坏了?难道是他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老头子...\"王素心小声说,\"我前几天在耀元书包里发现了这个...\" 她从枕头下摸出半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杨进京心头一震——这年头,能抽上\"大前门\"的可都不是一般人。 \"还有...\"王素心声音发抖,\"村里有人说,看见耀元和几个二流子在镇上录像厅...\" 杨进京再也躺不住了,起身披上衣服:\"我去看看他。\" 轻轻推开儿子房门,借着月光,杨进京看见床上空空如也——杨耀元不见了!窗户大开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素心!耀元跑了!\" 全家人被惊醒,打着手电在村里四处寻找。问了几户人家,终于有小孩说看见杨耀元往镇上方向去了。 杨进京借了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往镇上。寒风刺骨,他却急出一身汗。十五岁的半大小子,跟混混搅在一起,万一出点什么事... 镇上的录像厅是改革开放后的新鲜事物,门口挂着港台武打片的巨幅海报,霓虹灯在夜色中格外扎眼。杨进京刚停好车,就听见旁边小巷里传来熟悉的嗓音。 \"黑皮哥,再借我十块钱呗...\" 杨进京轻手轻脚地摸过去,看见四五个黑影蹲在墙角抽烟。居中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留着长发,穿着喇叭裤,一副港片里古惑仔的打扮。杨耀元正讨好地给他点烟。 \"小元子,不是哥不帮你。\"那\"黑皮\"吐着烟圈,\"上次借的五块还没还呢!\" \"我明天就还!\"杨耀元急切地说,\"我爹是当官的,有钱!\" 杨进京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冲出去,却听见黑皮又说:\"那事儿考虑得咋样了?跟哥去南方,赚大钱!\" \"我...我还小...\" \"十六就能打工了!\"黑皮搂住杨耀元肩膀,\"广州那边厂子多的是,一个月能挣一百多!比你爹死工资强多了!\" 杨进京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出去:\"杨耀元!\" 几个混混吓得跳起来。黑皮反应最快,一把推开杨耀元,转身就跑。其他几个也作鸟兽散,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爹...\"杨耀元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杨进京强忍着没动手,一把拎起儿子:\"回家!\" 拖拉机上,杨耀元蜷缩在角落,一声不吭。杨进京也没说话,只是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都泛了白。 回到家,王素心和雪梅还等在堂屋。看见父子俩回来,王素心扑上来抱住儿子:\"你这孩子...要把娘急死啊...\" 杨耀元木然地站着,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去睡吧。\"杨进京疲惫地摆摆手,\"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没去县里,而是骑车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所长是他当年的战友,一听情况就拍了桌子。 \"那个黑皮我知道!镇上有名的二流子,最近在拉拢半大孩子去南方打工,听说还牵扯几起盗窃案!\" \"老周,帮个忙。\"杨进京递上支烟,\"盯着点我儿子,别让他被人带坏了。\" \"放心!\"老周拍拍胸脯,\"不过老杨,孩子到这个岁数,光靠管是不行的...\" 从派出所出来,杨进京去了趟学校。班主任张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说起杨耀元直摇头。 \"这孩子以前成绩不错,最近半年直线下滑。我找他谈过几次,他说...说读书没用,反正他爹只看重大哥二哥...\" 杨进京心头一震。原来在儿子心里,自己一直是个偏心的父亲。 回到家,杨进京发现杨耀元又不见了。不过这次留了字条,说是去同学家复习。王素心红着眼睛说,儿子拿走了几件衣服和全部零花钱。 \"让他去吧。\"杨进京叹了口气,\"关得住人,关不住心。\" 接下来的日子,杨进京一边忙着全县大棚推广,一边暗中关注着儿子的动向。派出所的老周定期来报信,说杨耀元确实没再跟黑皮混,但也没回学校,整天在镇上晃荡。 一周后的傍晚,杨进京从县里回来,看见杨耀元蹲在院门口,身上的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 \"爹...\"杨耀元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杨进京没说话,只是打开院门。儿子跟进来,自觉地跪在堂屋中央。 \"我...我想上学...\" 王素心闻声出来,看见儿子这副模样,眼泪刷地下来了:\"耀元!你这是去哪了?\" \"在镇上...找了份临时工...\"杨耀元低着头,\"黑皮他们...骗人的...根本没钱...\" 杨进京心里五味杂陈。儿子这是吃了亏才知道回头,但总比一条道走到黑强。 \"先去洗洗。\"他尽量让声音平和些,\"吃完饭再说。\" 热水澡换洗后,杨耀元看起来总算有了点人样。饭桌上,他狼吞虎咽地扒拉着饭菜,像是几天没吃饭。 \"慢点吃。\"王素心心疼地给儿子夹菜,\"别噎着。\" 吃完饭,杨进京把儿子叫到里屋:\"想清楚了?真要回学校?\" 杨耀元重重点头:\"想清楚了...我...我不想当混混...\" \"为什么逃学?为什么跟那些人混?\"杨进京直视儿子的眼睛,\"说实话。\" 杨耀元的眼泪突然决堤:\"因为...因为你从来不管我!大哥二哥惹事,你打他们骂他们...我乖,你就当我不存在!\" 杨进京如遭雷击。他没想到,自己的忽视竟成了儿子叛逆的导火索。 \"我...我只是不想你走他们的老路...\"杨进京声音发涩。 \"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杨耀元抬起泪眼,\"我想学画画...美术老师说我很有天赋...可你说那是''不务正业''...\" 杨进京这才想起,上辈子老三确实喜欢涂涂画画,但他觉得没用,硬逼着儿子学农活。后来杨耀元成了个郁郁寡欢的农民,五十岁就得了抑郁症。 \"如果...如果我现在同意你学画画,你愿意回学校吗?\"杨进京艰难地问。 杨耀元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真的。\"杨进京摸摸儿子的头,\"但有个条件——先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我补!我一定补!\"杨耀元激动得语无伦次,\"张老师说可以帮我...\" 看着儿子眼中的光彩,杨进京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重生不是简单的修正错误,而是要学会尊重每个孩子的独特性。 第二天,杨进京亲自送儿子回学校。张老师听说杨耀元想学美术,惊喜万分:\"太好了!县里下个月有中学生美术比赛,杨耀元完全可以参加!\" 回家的路上,杨进京心情轻松了许多。或许,老三的问题没想象中那么严重。只要引导得当,这孩子还有希望。 然而,他的安心只持续到傍晚。杨耀元放学没回家,书包被丢在学校后墙——里面除了课本,还有张字条:\"黑皮哥说有笔大买卖,最后一次,成了就金盆洗手。\" 杨进京捏着字条的手不住发抖。他知道,儿子又掉进了那个漩涡,而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第13章 铁腕柔情 凌晨三点,杨进京蹲在镇粮库外的草丛里,手脚已经冻得发麻。 身旁的派出所长老周紧了紧棉大衣,小声嘀咕:\"老杨,你确定那小子今晚会来?\" \"黑皮昨天放出来了。\"杨进京眼睛死死盯着粮库围墙,\"他肯定会来报复。\" 前天晚上,杨进京带着派出所的人突袭了黑皮的老巢——镇东头的废弃砖窑。 五个混混正围着火堆喝酒,杨耀元缩在角落,脸上挂着泪痕。看到父亲冲进来,他像见了救星般扑过来。 黑皮当时醉醺醺地叫嚣:\"杨股长好大的官威啊!老子又没犯法,你能拿我怎样?\" 确实,单纯跟混混来往构不成犯罪。 杨进京知道,这种地痞无赖,屁股底下肯定不干净。他拜托老周先把杨耀元送回家,然后\"好好\"审审这几个混混。 果然,不到两小时,黑皮就全招了——上个月镇供销社的盗窃案是他们干的。凭着这个,老周把几人扣了下来。 \"来了!\"老周突然压低声音。 围墙外,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过来,正是黑皮。他熟练地翻上墙头,刚要往下跳,几束手电光突然从四面八方照过来。 \"不许动!警察!\" 黑皮吓得直接从墙上栽下来,被埋伏的民警按个正着。杨进京走过去,冷眼看着这个带坏自己儿子的混混。 \"杨...杨叔...\"黑皮脸色惨白,\"我...我就是来转转...\" \"转转?\"老周踢了踢黑皮扔在地上的麻袋,\"带着这个转?准备装粮食吧?\" 黑皮哆嗦着说不出话。杨进京蹲下身,与他平视:\"知道我为什么在这等你吗?\" \"不...不知道...\"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杨进京的声音像冰刀,\"我还知道,你打算偷完粮库,就去报复我儿子。\" 黑皮瞳孔猛地收缩:\"谁...谁说的...\" \"你小弟全招了。\"杨进京站起身,\"盗窃国家粮食,至少判三年。加上之前的案子,够你在牢里待到三十岁。\" 黑皮彻底瘫软,裤裆湿了一片:\"杨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写保证书。\"杨进京从兜里掏出纸笔,\"把所有事都写清楚,包括怎么勾引我儿子,怎么骗他去南方。少写一个字,我让你把牢底坐穿!\" 半小时后,黑皮涕泪横流地写满了三页纸,还按了手印。老周把人带走前,杨进京最后警告:\"再让我看见你靠近我儿子,保证书直接送检察院!\" 回到家已是凌晨五点。王素心披着衣服坐在堂屋,眼睛红肿:\"老头子,耀元一直不说话,饭也不吃...\" 杨进京轻手轻脚推开儿子房门。借着晨光,他看见杨耀元蜷缩在床上,像个受伤的小兽。 \"黑皮进去了。\"杨进京简短地说,\"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杨耀元身体颤了一下,但没回头。 \"睡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是周日,杨进京破天荒地没去县里加班。他让王素心准备了几个好菜,想跟儿子好好谈谈。可直到午饭时分,杨耀元的房门依然紧闭。 \"耀元,出来吃饭!\"王素心轻轻敲门。 没有回应。 杨进京放下报纸,走到门前:\"杨耀元,开门。\" 沉默。 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杨进京正要发怒,突然想起上辈子——他就是这样,对孩子们非打即骂,结果一个个离心离德。 深吸一口气,他换了个语气:\"耀元,爹想跟你聊聊...关于画画的事。\" 门锁咔哒一声响。杨耀元打开一条缝,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午饭吃得很沉默。杨耀元机械地扒着饭粒,眼睛始终盯着碗底。杨进京几次想开口,都被王素心用眼神制止。 饭后,杨耀元又要回屋。杨进京叫住他:\"等等...爹给你买了点东西。\" 他从柜子里拿出个布包,打开是一套崭新的画具——素描本、铅笔、水彩,甚至还有一盒昂贵的油画棒。这是他一早去县里文具店买的,花了大半个月工资。 杨耀元愣住了,手指颤抖着触摸画具,像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张老师说你有天赋。\"杨进京尽量让声音柔和,\"下个月县里有比赛,你想参加吗?\" 杨耀元的眼泪突然砸在画本上,晕开一片水渍:\"我...我...\" \"爹以前不对。\"杨进京艰难地承认,\"忽略了你...不知道你喜欢画画...\"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杨耀元突然放声大哭,积压多日的委屈、恐惧、绝望全都宣泄出来。王素心搂着儿子,也跟着掉眼泪。 杨进京站在一旁,胸口发紧。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重生后虽然改变了很多事,但骨子里还是那个偏心的父亲——把精力都放在\"问题严重\"的长子和有特长的次子身上,却忽视了沉默的老三。 \"爹...\"杨耀元抽噎着抬起头,\"我...我不想学坏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觉得...你们都不在乎我...\"杨耀元的声音细如蚊呐,\"大哥二哥惹事,你管他们...我乖,就没人理我...\" 杨进京如遭雷击。原来儿子学坏,只是为了引起注意! \"傻孩子...\"他一把抱住儿子,\"爹在乎,爹真的在乎...\" 当天晚上,杨进京翻箱倒柜找出了儿子这些年所有的涂鸦——作业本边角的卡通人物,旧日历背面的风景素描,甚至墙上的粉笔印...他一张张抚平,小心地夹在新画本里。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亲自送儿子返校。张老师看见杨耀元精神好了许多,欣慰地笑了:\"正好,市里来了位美术老师,下午要给有兴趣的学生辅导。\" \"谢谢老师。\"杨进京真诚地说,\"以后耀元有什么问题,您直接找我。\" 离开学校,杨进京没有立即回县里,而是去了趟派出所。老周正在整理黑皮的案卷,见他来了,神秘地招招手:\"老杨,有蹊跷。\" \"怎么了?\" \"黑皮交代,他们最近在帮人''处理''一批塑料布。\"老周压低声音,\"说是从县农业局弄出来的...\" 杨进京心头一震。农业局的塑料布?那不就是大棚项目用的吗? \"问清楚是谁指使的了吗?\" \"黑皮说是个戴眼镜的干部,没见着正脸,只知道姓刘...\" 刘长山!杨进京瞬间明白了。这个阴险小人,明的不行来暗的,竟然勾结混混破坏大棚项目! \"老周,这事得深挖。\"杨进京眯起眼睛,\"我怀疑背后有更大的鱼。\" 从派出所出来,杨进京直接去了县农业局。今天是周日,办公楼里静悄悄的。他打开技术股的办公室,开始仔细检查物资台账。 果然有问题!最近发放给红旗公社的塑料布,数量对不上,少了整整二十卷。而签收人,赫然是刘长山的外甥——红旗公社的会计。 杨进京快速抄下证据,正准备离开,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关灯,躲在门后。 \"......材料准备好了吗?\"是刘长山的声音。 \"放心,都按您说的改了。\"另一个声音谄媚道,\"明天省里来人,保证看不出破绽。\" \"哼,杨进京那个土包子,以为攀上郑局长就高枕无忧了?这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杨进京在黑暗中攥紧拳头。看来,刘长山正在策划一场更大的阴谋,而目标,正是他和他的大棚项目! 回到家已是深夜。杨进京轻手轻脚地进屋,却发现杨耀元还坐在堂屋里,面前摊着画本。 \"怎么还不睡?\"杨进京问。 \"等您。\"杨耀元抬起头,眼神清澈了许多,\"爹...我有事跟您说...\" \"什么事?\" \"黑皮他们...好像要偷农业局的东西...\"杨耀元咬着嘴唇,\"昨天我听他们说...什么塑料布...值大钱...\" 杨进京心头一热。儿子这是主动给他报信啊! \"爹知道了。\"他拍拍儿子肩膀,\"这事你别管,专心学习。对了,今天画画怎么样?\" 杨耀元眼睛一亮:\"市里的老师说我构图很好!让我准备作品参加比赛!\" 看着儿子久违的笑容,杨进京鼻子有些发酸。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有梦想,有热情,眼里有光。 \"好好画。\"杨进京揉揉儿子脑袋,\"爹支持你。\" 睡前,杨进京把刘长山可能勾结外人盗窃塑料布的事告诉了王素心。 \"天爷!\"王素心惊得捂住嘴,\"这不是犯罪吗?\" \"证据还不充分。\"杨进京沉吟道,\"明天省里来检查,我猜刘长山要搞鬼...\" \"那怎么办?\" \"见招拆招。\"杨进京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次,我要让他原形毕露!\"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特意换上新中山装,提前一小时到了农业局。院子里停着几辆陌生的小轿车,看来省里检查组已经到了。 会议室门口,小陈焦急地来回踱步,看见杨进京就像见了救星:\"杨股长!出大事了!刘股长向省里举报,说咱们大棚项目的塑料布来路不正!\" 杨进京心头一跳。果然来了,还是恶人先告状! \"别慌。\"他镇定地问,\"郑局长呢?\" \"在会议室跟省里领导解释呢!刘股长还拿出了什么''证据''...\" 杨进京整了整衣领,大步走向会议室。推开门,里面的气氛剑拔弩张。郑局长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刘长山则满脸得意地指着投影屏幕上的单据。 \"......这些进货单明显有问题!价格高出市场价百分之三十!我怀疑有人中饱私囊......\" 杨进京冷笑一声,径直走到前排:\"领导,我能说几句吗?\" 第14章 家长会 县一中的梧桐树下落满金黄的叶子,踩上去沙沙作响。 杨进京站在校门口,看着墙上的红榜——期中考试光荣榜。 雪梅的名字赫然在列,排在初三年级第三名。 \"爹!\"雪梅从人群中挤出来,脸蛋红扑扑的,\"我的考场在二楼,您先去给弟弟们开家长会吧。\" 杨进京点点头,把手里的小布包递给她:\"你娘烙的糖饼,趁热吃。\" 雪梅接过饼,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爹!我班主任刘老师在二楼办公室,她说想跟您聊聊。\" 看着女儿欢快离去的背影,杨进京心头一暖。上辈子这个时候,雪梅已经被迫辍学,准备嫁给刘瘸子了。而现在,她是年级前三的尖子生,前途一片光明。 初二年级组办公室门口挤满了家长。杨进京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尖锐的批评声: \"......杨耀元这学期旷课十二节,作业缺交十五次,期中考试三门不及格!你们家长是怎么管的?\" 杨进京挤进去,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正对着位老太太发火。老太太佝偻着背,不住地点头哈腰。 \"张老师,我是杨耀元的父亲。\"杨进京上前一步。 张老师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他:\"哦,杨股长啊,总算见到真人了。我还以为杨耀元是孤儿呢,从来没见过家长。\"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轻笑。杨进京脸上火辣辣的,但强忍着没发作:\"工作忙,确实疏忽了。孩子最近表现怎么样?\" \"怎么样?\"张老师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抽出张成绩单,\"语文42,数学38,英语27!全班倒数第五!\" 杨进京接过成绩单,手指微微发抖。他知道老三成绩下滑,但没想到这么差。 \"不仅如此,\"张老师继续数落,\"上课睡觉,下课闹腾,还带着几个差生成立什么''反作业联盟''!杨股长,您可是县里的模范人物,儿子就这样?\"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张老师,您说得对,是我的责任。不过耀元最近在学画画,很有进步...\" \"画画?\"张老师嗤之以鼻,\"那能当饭吃吗?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喝西北风?\" 杨进京攥紧拳头。放在以前,他也会这么想。但重生一次,他明白每个孩子都有独特的天赋。 \"张老师,\"他尽量保持语气平和,\"能不能给耀元一次补考机会?我保证督促他把功课补上。\" \"补考?\"张老师摇摇头,\"就他这态度,补十次也没用!\"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老师探头进来:\"杨耀明的家长来了吗?\" 杨进京心头一跳。老四杨耀明也在初一,差点把他忘了。 \"我是杨耀明的父亲。\" 胖老师眯起眼睛:\"正好,一起说了吧。杨耀明,打架两次,破坏公物三次,期中考试四门不及格!昨天还把同学打出了鼻血!\" 杨进京眼前一黑。一个儿子不够,还来俩? \"为什么打架?\" \"谁知道!\"胖老师不耐烦地挥手,\"这些差生,打架需要理由吗?\" 杨进京强压怒火:\"我能见见那个被打的学生吗?\" \"见什么见!已经处理完了,你们赔二十块钱医药费!\"胖老师甩下一张处分通知书,\"签字吧,留校察看。\" 走出初二办公室,杨进京额头上的青筋还在跳。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上辈子他们虽然没出息,但至少没这么能惹事啊! \"爹...\"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进京转身,看见杨耀明缩在墙角,校服脏兮兮的,嘴角还带着淤青。 \"怎么回事?\"杨进京沉声问。 杨耀明低着头不说话。这时,一个瘦小的男孩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个气势汹汹的中年妇女。 \"就是他!\"妇女指着杨耀明尖叫,\"小小年纪就打人,有爹生没爹教!\" 杨进京脸色一沉:\"这位家长,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妇女唾沫横飞,\"我儿子招他惹他了?平白无故挨顿打!\" 杨进京看向那个瘦小男孩:\"同学,杨耀明为什么打你?\" 男孩眼神躲闪:\"我...我不知道...\" \"你看!他自己都说不出理由!\"妇女更加得意,\"这种学生就该开除!\" 杨耀明突然抬起头,眼里含着泪:\"他说我姐坏话!说雪梅姐...说她是...\" \"说什么?\"杨进京声音陡然提高。 \"说她是...是靠陪老师睡觉才考好的...\"杨耀明哇的一声哭出来。 妇女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上:\"你胡说八道什么!\" 杨进京胸口剧烈起伏。原来如此!老四打架是为了维护姐姐的名誉! \"这位家长,\"他强压怒火,\"现在知道谁有爹生没爹教了?\" 妇女灰溜溜地拉着儿子走了。杨进京蹲下身,给杨耀明擦了擦眼泪:\"为什么不跟老师说实情?\" \"说了...他们不信...\"杨耀明抽噎着,\"老师说...差生说什么都是借口...\" 杨进京心里一阵刺痛。差生就没有尊严吗?成绩不好就活该被冤枉? \"走,爹带你去讨个公道。\" 他领着杨耀明回到初一办公室,当着所有老师的面,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胖老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不情不愿地表示会撤销处分。 处理完老四的事,杨进京去了二楼。雪梅的班主任刘老师是位和蔼的中年女性,一见面就热情地握住他的手。 \"杨股长,雪梅可是我们班的骄傲啊!这次期中考试年级第三,尤其是作文,被选为全校范文!\" 刘老师拿出几本作业本,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红笔写的评语,全是表扬。杨进京翻看着,心里既骄傲又酸楚。同样是他的孩子,差距怎么这么大? \"雪梅很用功,经常学习到深夜。\"刘老师继续说,\"她说要考上省重点高中,不能辜负父亲的期望。\" 杨进京喉头一紧。他何曾对雪梅有过什么期望?上辈子他甚至不让女儿读书... \"刘老师,雪梅真的能考上省重点吗?\" \"只要保持这个状态,没问题!\"刘老师信心十足,\"不过...\" \"不过什么?\" \"她太拼了,身体有点吃不消。\"刘老师担忧地说,\"上周还晕倒在厕所里,校医说是贫血加过度疲劳。\" 杨进京心头一紧。这傻丫头,是在拼命啊! 家长会结束,杨进京带着三个孩子在食堂吃饭。雪梅小口啃着糖饼,不时给弟弟们夹菜;杨耀明狼吞虎咽,像是饿坏了;杨耀元则心不在焉,用筷子在饭里戳来戳去。 \"耀元,\"杨进京尽量平和地问,\"张老师说你有好几次没交作业?\" 杨耀元头也不抬:\"不想写。\" \"为什么?\" \"写了也不会,会了也没用。\"杨耀元声音闷闷的,\"反正我又考不上高中。\" \"胡说!只要努力...\" \"努力有什么用?\"杨耀元突然抬头,眼里闪着叛逆的光,\"大哥高中都没读完,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杨进京被噎住了。是啊,老大杨耀唐高中复读两年还是没考上,现在在农机站混日子。这在孩子眼里,不就是\"不读书也能活\"的榜样吗? \"你大哥...\"杨进京艰难地组织语言,\"他后来后悔了...\" \"骗人!\"杨耀元猛地站起来,\"他跟我说,读书没用,早点挣钱才是正经!\" 食堂里的人都看过来。杨进京面子挂不住,一把拉住儿子:\"坐下!\" \"我不!\"杨耀元甩开他的手,\"你从来不管我,现在装什么好父亲?我要退学!跟黑皮哥去南方打工!\" \"你敢!\"杨进京拍案而起,\"那个混混还在拘留所呢!\" \"那我也能找别人!\"杨耀元红着眼睛吼道,\"反正你们都不在乎我!\" 说完,他转身就跑,撞翻了好几张凳子。雪梅急忙追出去:\"耀元!回来!\" 杨进京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上辈子几个儿子不孝,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太溺爱。这辈子严格管教,怎么还是不行? \"爹...\"杨耀明小声说,\"三哥他...他不是故意的...\" 杨进京长叹一口气,摸了摸老四的头:\"吃你的饭吧。\" 下午回到家,杨耀元直接钻进屋里锁上门。王素心听说了家长会的事,愁得直叹气:\"这可咋办啊...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怪我。\"杨进京坐在门槛上抽烟,\"以前光顾着工作,忽略了孩子。\" \"你也别太自责。\"王素心给他倒了杯茶,\"要我说,耀元那孩子就是缺个人引导。他不是喜欢画画吗?要不...\" 杨进京眼前一亮。对啊,既然孩子对学习没兴趣,何不从特长入手?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去了县文化馆。馆长老赵是他当年当生产队长时的老相识,一听来意就笑了。 \"巧了!省美术学院刚分来个实习生,正愁没地方辅导学生呢!\" 小实习生姓方,戴副圆眼镜,文文静静的。听说杨耀元有绘画天赋,立刻答应每周六免费辅导。 \"只要孩子有兴趣,别的都不是问题。\"小方老师推了推眼镜,\"很多艺术家小时候学习成绩也不好。\" 从文化馆出来,杨进京又去了趟学校。他没找老师,而是去了教务处,调出杨耀明的档案。翻到兴趣爱好一栏,上面写着\"喜欢拆装东西\"。 杨进京若有所思。老四这爱好,跟老二杨耀宋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回家路上,他拐到县百货商店,咬牙买了个昂贵的航模套装——这是进口货,花了他大半个月工资。 晚饭时,杨耀元依然拒绝出屋。杨进京让雪梅把饭送进去,自己则把航模套装放在杨耀明面前。 \"给你的。\" 杨耀明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真的?\" \"真的。\"杨进京摸摸儿子脑袋,\"听说学校有航模小组,你去报名吧。\" 杨耀明一把抱住盒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爹...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 \"学习重要,但做人更重要。\"杨进京语重心长,\"你保护姐姐,爹很欣慰。但下次遇到这种事,先告诉老师,别动手,行吗?\" 杨耀明重重点头,小脸涨得通红。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轻手轻脚地来到老三房门外。透过门缝,他看见杨耀元正就着台灯画画,神情专注而平静。 他没有打扰,只是把文化馆的辅导班通知单从门缝塞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发现通知单被整齐地放在堂屋桌上,背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周六上午九点,我会去。\" 字迹旁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杨进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或许,孩子们的问题没想象中那么严重。只要找对方法,每个孩子都能走上正路。 然而,他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刚到办公室,小陈就慌慌张张地跑来:\"杨股长!不好了!红旗公社的大棚全塌了!\" 第15章 蛛丝马迹 红旗公社的田野上,一片狼藉。 二十多个大棚像被巨兽踩踏过一样,塑料布七零八落地挂在竹架上,在寒风中瑟瑟作响。 几个老农蹲在地头,愁眉苦脸地抽着旱烟。 杨进京跳下自行车,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这些大棚才建了不到一个月,本该在春节前产出第一批反季节蔬菜,现在全毁了。 \"杨股长!\"红旗公社的张主任小跑过来,额头上的汗珠在冷天里格外显眼,\"您可算来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杨进京蹲下身,捡起一块塑料布碎片。 \"今早五点多,值夜的老王头听见''咔嚓咔嚓''的响声,出来一看,大棚已经塌了大半!\" 杨进京摩挲着手中的塑料布,眉头越皱越紧。 这质地不对劲——太薄了,而且韧性差,轻轻一扯就裂。 根本不是农业局统一采购的那批! \"张主任,这批塑料布是谁负责接收的?\" \"刘股长的外甥,我们公社的小会计。\" 张主任压低声音,\"昨晚刚运到,连夜就盖上了。我还纳闷呢,怎么这么急...\" 杨进京眼神一凛。刘长山的外甥?这事越来越可疑了。 他仔细检查了几个倒塌的大棚,发现塑料布的断裂处异常整齐,不像是被风雪压垮的,倒像是被人为割裂过。更奇怪的是,所有破损都集中在接缝处——那里本该是最牢固的位置。 \"张主任,装塑料布的包装还在吗?\" \"应该还在仓库...哎,杨股长,您去哪?\" 杨进京已经大步走向公社仓库。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角落里堆着几个空纸箱,上面印着\"农用塑料布\"的字样。 他翻检着纸箱,突然在其中一个底部发现了张货单。货单上的发货单位不是农业局指定的厂家,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鑫鑫塑料制品厂\"。更可疑的是,运输单位一栏赫然写着\"林氏运输\"。 林氏运输?杨进京心头一震。那不是林娜娜娘家的公司吗? 继续翻找,他在一堆废纸下面发现了些塑料布边角料。拿起来一看,正是农业局采购的正品,质地厚实,柔韧性极好。这说明什么?正品塑料布曾经到过这里,但被人调包了! \"杨股长...\"张主任跟了进来,看见杨进京手中的东西,脸色变了,\"这...\" \"张主任,昨晚谁负责卸货?\" \"就...就是会计叫来的几个临时工...\"张主任擦了擦汗,\"好像是县运输公司的...\" 县运输公司?又是林家的关系!杨进京心里已经勾勒出整件事的轮廓——刘长山勾结林家,用劣质塑料布调包正品,既破坏了大棚项目,又能从中牟利。一箭双雕! \"这事别声张。\"杨进京把证据装进公文包,\"我先回县里汇报。\" 骑车回城的路上,杨进京的思绪翻腾。上辈子林家就贪得无厌,但没想到这辈子竟敢把手伸到国家项目上。这可是贪污公款,是要坐牢的! 刚到农业局大院,杨进京就感觉气氛不对。几个同事看见他,眼神躲闪,欲言又止。小陈急匆匆地从楼里跑出来,一把拉住他: \"杨股长!郑局长让您一回来就去他办公室!刘股长正在告您的状呢!\" 杨进京冷笑一声,整了整衣领,大步走向局长办公室。门没关严,里面传出刘长山尖细的嗓音: \"......杨进京采购的塑料布质量低劣,导致红旗公社大棚全部倒塌,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我建议立即停他的职,交纪委调查!\" \"刘股长,\"郑局长的声音很冷,\"事情还没查清楚,别急着下结论。\" \"证据确凿!\"刘长山提高声调,\"这是我外甥拍的现场照片,您看看这塑料布,薄得像纸一样!杨进京肯定吃了回扣!\" 杨进京推门而入:\"刘股长,说话要讲证据。\"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郑局长坐在办公桌后,脸色阴沉。刘长山站在一旁,手里挥舞着几张照片,他身边还坐着个年轻人,想必就是那个外甥会计。 \"老杨,\"郑局长松了口气,\"你来得正好。红旗公社的事听说了吧?\" \"刚从那回来。\"杨进京把公文包放在桌上,\"郑局长,我发现了一些疑点。\" 他慢慢取出仓库里找到的货单和正品塑料布样品,把调查结果一一道来。随着讲述,刘长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外甥更是抖得像筛糠。 \"胡说八道!\"刘长山打断杨进京,\"你这是栽赃陷害!\" \"栽赃?\"杨进京冷笑,举起那张货单,\"''林氏运输''几个大字写得清清楚楚,要不要去对笔迹?\" 刘长山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脸涨得通红:\"那...那也不能证明什么...\" \"还有这个。\"杨进京又拿出一块正品塑料布,\"在仓库角落里找到的,证明正品曾经到过红旗公社,但被人调包了。\" 郑局长接过证据仔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刘股长,你外甥是红旗公社会计吧?昨晚谁让他接收这批货的?\" \"我...我不知道...\"刘长山额头冒汗,\"可能是他工作负责...\" \"工作负责?\"杨进京步步紧逼,\"连夜更换所有大棚的塑料布,这叫负责?明摆着是做贼心虚,怕白天被人发现!\" \"你血口喷人!\"刘长山跳起来,\"我要去县里告你!\" \"都闭嘴!\"郑局长一拍桌子,\"这事关系重大,我马上向县领导汇报。在调查清楚前,大棚项目暂停,所有相关人员不得离开县城!\" 离开局长办公室,杨进京后背已经湿透。他知道,这是一场生死较量。刘长山在县里有关系,如果让他抢占先机,后果不堪设想。 \"杨股长...\"小陈等在走廊上,满脸担忧,\"没事吧?\" \"没事。\"杨进京勉强笑笑,\"帮我个忙,去打听下''鑫鑫塑料制品厂''的底细。\" 回到自己办公室,杨进京刚坐下,电话铃就响了。是王素心从大队部打来的,声音焦急: \"老头子!你快回来吧,老大媳妇闹上门了!\" 杨进京心头一紧:\"林娜娜?她不是回娘家了吗?\" \"又回来了!说咱们家诬陷她爹,正在院子里撒泼呢!\" 挂掉电话,杨进京火速赶回东八里庄。还没进院,就听见林娜娜尖利的叫骂声: \"丧良心的老杨家!我爹做正经生意,凭什么污蔑他偷换塑料布?\" 院子里,林娜娜叉着腰站在中央,脚边扔着个摔碎的暖瓶。王素心和雪梅站在堂屋门口,脸色煞白。杨耀唐蹲在角落,抱着头一声不吭。 \"怎么回事?\"杨进京沉着脸走进院子。 林娜娜转身看见公公,不但不怕,反而更来劲了:\"爹!您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凭什么诬陷我爹偷东西?\" \"谁告诉你我诬陷你爹了?\"杨进京冷声问。 \"刘叔叔说的!\"林娜娜理直气壮,\"他说您为了推卸责任,把大棚倒塌的屎盆子往我爹头上扣!\" 刘叔叔?杨进京眼神一凛。看来刘长山和林家关系比他想的更密切,这么快就通风报信了。 \"林娜娜,\"杨进京强压怒火,\"你爹的运输公司昨晚是不是往红旗公社送了批塑料布?\" \"是又怎样?\"林娜娜扬起下巴,\"我爹是正经商人,接活挣钱天经地义!\" \"那你知道这批货是从哪来的吗?\" \"我...我哪知道...\"林娜娜眼神闪烁,\"反正不是偷的抢的!\" 杨进京不再理她,转向杨耀唐:\"老大,这事你知道吗?\" 杨耀唐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爹...我...我真不知道...\" \"放屁!\"林娜娜一脚踢在丈夫腿上,\"昨晚不是你跟我说,爹要倒霉了,让我赶紧回娘家报信吗?\" 杨进京如遭雷击。老大竟然知情?还帮着通风报信? \"耀唐...\"他声音发颤,\"这是真的?\" 杨耀唐扑通跪下:\"爹!我就跟娜娜随口一说...我不知道岳父会...\" \"你不知道?\"杨进京气得浑身发抖,\"你岳父勾结刘长山,偷换国家物资,破坏农业生产,这是犯罪!你知情不报,就是同谋!\" \"少吓唬人!\"林娜娜一把拉起丈夫,\"杨耀唐,你今天要是不跟我回娘家,以后就别想见儿子!\" 杨耀唐左右为难,看看父亲,又看看妻子,最后竟然被林娜娜拽着往外走。 \"站住!\"杨进京一声暴喝,\"杨耀唐,你今天走出这个门,就别认我这个爹!\" 杨耀唐僵在原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林娜娜见状,狠狠掐了他一把:\"没用的东西!跟你爹过去吧!\" 说完,她甩手就走,院门摔得震天响。杨耀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王素心和雪梅想上前安慰,被杨进京拦住:\"让他哭!二十多岁的人了,一点主见都没有!\" 回到堂屋,杨进京灌了半壶凉茶才压住火气。事情比他想的复杂——刘长山和林家勾结,老大知情不报,现在打草惊蛇,对方肯定会销毁证据。 \"爹...\"雪梅小心翼翼地问,\"那些塑料布,真的跟大嫂家有关?\" \"十有八九。\"杨进京揉了揉太阳穴,\"但现在最麻烦的是,刘长山在县里有关系,如果让他抢占先机...\"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小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杨股长!查到了!''鑫鑫塑料制品厂''的法人代表是林建军!\" 林建军?杨进京一愣:\"林娜娜的大哥?\" \"对!\"小陈激动地说,\"而且这家厂子去年就因为生产劣质农膜被查封过,不知怎么又开工了!\" 杨进京眼前一亮。这就对了!林家自己开的黑工厂,生产劣质塑料布,然后通过自家运输公司调包正品,从中牟利。而刘长山则是内应,负责在农业局内部打掩护。 \"小陈,你立刻回县里,把这些情况告诉郑局长。\" \"等等!\"雪梅突然说,\"爹,我有个想法...\" 她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三弟上次画了张画,上面有个穿中山装的人在跟黑皮说话。我总觉得那人有点像...像刘股长...\" 杨进京接过笔记本,上面是杨耀元画的素描——一个戴眼镜的干部模样的人,正在给黑皮递什么东西。虽然画得简单,但那副眼镜和刘长山的确实很像。 \"这画什么时候的?\" \"就上周。\"雪梅说,\"三弟说是在镇上茶馆外面看见的...\" 杨进京心跳加速。如果刘长山真的私下接触过黑皮,那就说明他早就计划利用混混制造混乱。而黑皮之前说的\"处理塑料布\",很可能就是指这次调包! \"雪梅,你三弟呢?\" \"去县里上美术课了...\" \"等他回来,让他立刻来找我!\" 傍晚时分,杨耀元回来了,还带回了小方老师的评价——他的静物写生得了全班最高分。但听说家里出了事,少年脸上的喜色立刻消失了。 \"爹,您找我?\" 杨进京拿出那幅素描:\"这画上的人,是刘股长吗?\" 杨耀元仔细看了看:\"有点像...那天我在茶馆外面写生,看见他和黑皮在角落里说话...\" \"听见说什么了吗?\" \"没听清...就听见什么''塑料布''、''红旗公社''...\"杨耀元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黑皮还给了刘股长一个信封,厚厚的,像是钱...\" 杨进京和小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已经不仅仅是工作失误,而是涉嫌受贿犯罪了! \"爹...\"杨耀元怯生生地问,\"我是不是闯祸了...\" \"不,你立功了。\"杨进京拍拍儿子肩膀,\"画得不错,继续努力。\" 杨耀元眼睛一亮,没想到自己随手画的素描居然能帮上父亲。 夜深了,杨家小院渐渐安静下来。杨进京独自坐在堂屋,整理着手中的证据——货单、正品塑料布样品、杨耀元的素描...这些足以证明刘长山和林家的勾结。但他不能贸然行动,必须等郑局长向县里汇报的结果。 正想着,院门被轻轻推开。杨进京警觉地站起来,却看见杨耀唐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爹...\"杨耀唐扑通跪下,\"我...我错了...\" \"错哪了?\"杨进京冷声问。 \"我不该听娜娜的...不该瞒着您...\"杨耀唐哽咽着,\"岳父他们...确实做了手脚...\" \"你怎么知道的?\" \"今晚...今晚娜娜说漏嘴了...\"杨耀唐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这是岳父的账本...我...我偷出来的...\" 杨进京接过账本,翻开一看,上面详细记录了林家与\"刘科长\"的多次交易,时间、金额、物品清清楚楚。最近一笔赫然写着:\"1月15日,收刘科长现金800元,处理塑料布20卷\"。 铁证如山! 第16章 雷霆手段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醒了。 炕桌上摊开的账本在煤油灯下泛着黄光,上面\"刘局长现金800元\"几个字像刀子一样扎眼。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指关节发出咔吧的响声。 \"老头子,你一宿没睡?\"王素心掀开被子坐起来,看见丈夫眼里的血丝,心疼地叹了口气。 \"睡不安生啊。\"杨进京合上账本,手指在上面敲了敲,\"这东西揣在怀里,跟揣个炸药包似的。\" 王素心披上棉袄下了炕,从暖瓶里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林家真敢这么干?这可是要坐牢的罪过啊!\" \"何止敢?\"杨进京冷笑一声,从枕头底下摸出杨耀元画的素描,\"你看看,刘长山那王八蛋跟黑皮接头都被耀元画下来了。还有这个——\"他又从公文包里取出那块正品塑料布,\"红旗公社仓库里找到的,证明正品到过现场,被人调了包。\" 王素心手一抖,热水洒在炕沿上:\"天爷!这不是要坑死你吗?大棚要是全垮了,县里不得拿你是问?\" \"可不就是冲着我来吗?\"杨进京一口喝干热水,烫得舌头发麻也不在乎,\"刘长山这招够毒,一箭双雕——既破坏了大棚项目让我背锅,又能倒卖国家物资捞一笔。\" 院子里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杨进京警觉地抬头,透过窗户看见杨耀唐鬼鬼祟祟地溜进西厢房,衣服上还沾着露水。 \"老大这是...刚从外面回来?\"王素心惊讶道。 杨进京沉着脸披上棉袄:\"我去看看。\" 西厢房里,杨耀唐正手忙脚乱地换衣服,听见门响吓得一哆嗦。见是父亲进来,他脸色刷地白了:\"爹...我...\" \"又去林家了?\"杨进京压着怒火问。 杨耀唐扑通跪下,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爹!娜娜半夜打电话到大队部,说我要不去就永远别想见孩子了!她肚子里怀着咱杨家的骨肉啊...\" 杨进京胸口发闷。上辈子就是这样,老大被林娜娜拿捏得死死的,最后连亲爹都不认了。 \"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我什么都没说!\"杨耀唐慌忙摇头,\"她就问我账本是不是我偷的,我说不知道...\" \"她信了?\" \"不...不信...\"杨耀唐声音越来越小,\"她说...说今天要带人来家里闹...\" 杨进京眼中寒光一闪。好啊,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是吧?上辈子他忍气吞声,结果换来得寸进尺。这辈子... \"穿好衣服。\"杨进京转身往外走,\"跟我去县里。\" \"去县里?\"杨耀唐愣住了,\"干啥去?\" \"报警!\" 这两个字像炸雷一样劈在杨耀唐头上。他连滚带爬地抱住父亲的腿:\"爹!不能报警啊!娜娜要是知道是我告的密,非得把孩子打掉不可!\" 杨进京一把拎起儿子,眼神冷得像冰:\"杨耀唐,你给我听好了——你媳妇娘家犯的是国法!贪污盗窃国家物资,破坏农业生产,轻则十年八年,重则吃枪子儿!你现在还想着你那点儿女情长?\" 杨耀唐被父亲的眼神吓住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两条路。\"杨进京伸出两根手指,\"一,跟我去公安局作证,把这事了了;二,你现在就收拾包袱滚去林家,这辈子别姓杨!\" 王素心闻声赶来,看见这架势急得直搓手:\"老头子,有话好好说...\" \"没时间好好说!\"杨进京提高嗓门,\"郑局长今天一早就去县里汇报了,要是让刘长山抢先一步,倒霉的就是咱们!\" 杨耀唐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杨进京知道儿子在挣扎,但他不能再心软了。上辈子就是优柔寡断,才让林家蹬鼻子上脸。 \"给你三分钟考虑。\"杨进京转身出了屋,\"我去叫耀元,他的素描是重要证据。\" 院子里,雪梅和杨耀明已经起来了,正蹲在压水井边洗漱。看见父亲脸色铁青,俩孩子都不敢吱声。杨进京径直走向杨耀元的屋子,敲了半天门才开。 \"爹?\"杨耀元睡眼惺忪,头发支棱着像只刺猬。 \"把你那幅刘股长和黑皮的素描找出来,再想想那天还看见什么细节。\"杨进京边说边从柜子里找出自己最体面的中山装,\"穿厚点,今天风大。\" 杨耀元一脸茫然:\"干啥去?\" \"去给你爹作证。\"杨进京系上风纪扣,\"有人想害咱们家,不能让他们得逞。\" 回堂屋,杨耀唐已经穿好衣服等在那里,脸色灰败得像死人。王素心红着眼睛给父子三人装了干粮——几个玉米面饼子和咸菜疙瘩。 \"小心点...\"她声音发颤,\"林家不是好惹的...娜娜还怀着孩子...\" 杨进京把证据一样样装进公文包:\"怕什么?现在是人民当家做主的年代,还能让这些蛀虫翻了天?\" 出了院门,天已大亮。杨进京从大队部借了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往县城。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却比不上他心里的冷——老大一路上都在发抖,显然还没下定决心。 公安局的红砖小楼前停着几辆吉普车,门口站着持枪的武警。杨耀唐一下车就腿软了,差点跪在地上。 \"爹...要不...\" \"要不什么?\"杨进京一把拽住儿子胳膊,\"想想你弟弟妹妹!林家要是得逞了,大棚项目黄了,咱家喝西北风去?\" 杨耀元倒是出奇地镇定,怀里紧紧抱着画夹:\"爹,我画的可准了,刘股长那颗痣我都点出来了。\" 杨进京拍拍老三的肩膀,心里一阵欣慰。这孩子有股子倔劲儿,像他年轻时。 接待室里的民警听说来意后,立刻请来了刑警队长。队长姓吴,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脸上有道疤,一看就是老公安。 \"杨股长是吧?\"吴队长热情地握手,\"郑局长刚来过电话,说您手上有重要证据。\" 杨进京把公文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桌上:账本、素描、塑料布样品,还有小陈查到的\"鑫鑫塑料厂\"资料。吴队长越看脸色越严肃,最后拍案而起: \"太猖狂了!光天化日之下盗窃国家物资,还贿赂干部!\" 他立刻叫来几个民警,吩咐分头行动:一队去控制刘长山,一队去查封\"鑫鑫塑料厂\",还有一队... \"吴队长,\"杨进京插话,\"我建议先去林家。账本在这,林建军跑不了,但塑料布的下落得问林父。\" 吴队长略一思索:\"有道理。老杨,你熟悉情况,跟我们一起去?\" \"义不容辞。\"杨进京挺直腰板,看了眼瑟瑟发抖的杨耀唐,\"这是我大儿子,账本是他从林家拿出来的,可以作证。\" 杨耀唐一听要直面岳父,差点晕过去。杨进京狠狠掐了他一把:\"有点出息!想想你爹差点被他们害得蹲大狱!\" 三辆警用偏三轮摩托车开道,后面跟着辆吉普车,浩浩荡荡驶向林家大院。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议论纷纷。杨进京坐在吉普车里,腰杆笔直。上辈子他忍气吞声一辈子,结果换来什么?这辈子,他要让所有人知道,杨家不是好欺负的! 林家大院在县城西关,是栋气派的二层小楼,围墙上还插着玻璃碴子。看见警车停在门口,院里顿时鸡飞狗跳。 \"林建军!开门!\"吴队长用力拍打铁门,\"公安局的!\" 门内一阵慌乱脚步声,接着是林父沙哑的嗓音:\"谁啊?大清早的...\" 门一开,林父穿着睡衣站在那儿,看见警察和杨进京父子,脸色刷地变了:\"亲...亲家?这是...\" \"林建军,\"吴队长亮出证件,\"你涉嫌盗窃国家物资,请配合调查。\" \"胡说八道!\"林父强作镇定,\"我林建军正经生意人,偷什么了?\" 杨进京上前一步,掏出那块正品塑料布:\"认识这个吗?农业局采购的农用塑料布,昨晚被你的人调包了二十卷!\" \"血口喷人!\"林父额头冒汗,\"有证据吗?\" \"这就是证据!\"杨耀唐突然爆发了,从怀里掏出账本复印件,\"爹...不,林建军,你昨晚还跟刘长山分赃,账上记得清清楚楚!\" 林父看见账本,腿一软瘫在门槛上:\"耀唐...你...你怎么能...\" 这时,林娜娜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从楼上冲下来,看见这阵势,发出一声尖叫:\"杨耀唐!你个没良心的!竟敢出卖我爹!\" 她一把抓住丈夫的衣领,指甲都掐进肉里:\"我肚子里怀着你的种,你就这么对我家?\" 吴队长眼疾手快,将两人分开:\"这位女同志,请冷静!\" \"冷静个屁!\"林娜娜歇斯底里地哭喊,\"杨耀唐,你今天要是敢作证,我立刻去医院把孩子打了!\" 杨耀唐脸色惨白,求助地看向父亲。杨进京冷笑一声:\"吴队长,威胁证人是什么罪?\" \"妨碍司法公正,可以拘留。\"吴队长严肃地说。 林娜娜一听要拘留,顿时蔫了。林母从屋里跑出来,一把拉住女儿:\"警官同志,她怀着孕不懂事,您别计较...\" \"搜!\"吴队长一挥手,几个民警立刻冲进林家。不到十分钟,就在后院仓库里发现了还没拆封的正品塑料布,整整二十卷,码得整整齐齐。 \"林建军,还有什么话说?\"吴队长厉声问。 林父面如死灰,突然扑向杨进京:\"亲家!咱们是一家人啊!你高抬贵手...\" \"现在知道是一家人了?\"杨进京闪身躲开,\"调包物资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陷害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耀唐?\" \"我...我鬼迷心窍...\"林父涕泪横流,\"是刘长山的主意!他说大棚项目油水大...\" \"带走!\"吴队长一挥手,民警给林父戴上了手铐。 林娜娜见状,疯了一样冲过来撕打杨进京:\"老不死的!你害我爹!我跟你拼了!\" 杨耀唐下意识要拦,被父亲一把推开。杨进京不躲不闪,任林娜娜的指甲在脸上抓出几道血痕。 \"吴队长,都录下来了吧?\"杨进京平静地问。 吴队长点点头:\"故意伤害,证据确凿。\" 林娜娜这才发现旁边有民警在拍照,顿时傻了眼:\"我...我不是...\" \"考虑到你怀孕,暂时不拘留。\"吴队长严厉地说,\"但必须配合调查。\" 看着林父被押上警车,林母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杨进京转身要走,却被杨耀唐拉住:\"爹...娜娜她...\" 杨进京看了眼挺着肚子的儿媳,叹了口气:\"先回家。至于孩子...\"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儿子,\"那是条人命,由不得她胡来。\" 回公安局做笔录的路上,杨耀元突然小声问:\"爹,咱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 杨进京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麦田,声音低沉:\"老三,记住爹的话——对恶人仁慈,就是对好人残忍。上辈子...算了,总之这辈子,谁也别想欺负咱们杨家。\" 做完笔录已是下午。吴队长告诉他们,刘长山在办公室被带走时还想反抗,差点袭警;\"鑫鑫塑料厂\"也被查封了,查出大量劣质产品。 \"老杨,这次多亏你。\"吴队长握着杨进京的手,\"案子破了,你也是立了大功。\" 杨进京谦虚了几句,带着两个儿子出了公安局。夕阳西下,照得县城的青砖灰瓦一片金黄。 \"爹...\"杨耀唐欲言又止,\"娜娜她...\"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杨进京打断他,\"她要是没参与,很快就能出来。要是参与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长子,\"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至于孩子,我们老杨家认。\" 杨耀唐低下头不说话了。杨进京知道儿子心里难受,但有些坎必须自己迈过去。上辈子就是太迁就,才养出个白眼狼。 回到家,王素心正在堂屋来回踱步,见他们回来,急忙迎上来:\"咋样了?娜娜没事吧?她肚子里的孩子...\" \"都没事。\"杨进京简短地说,\"林父被抓了,娜娜暂时回家。\" 杨耀唐一言不发地进了西厢房,重重关上门。王素心担忧地看着儿子的背影:\"老头子,这事闹的...娜娜要真把孩子打了...\" \"她不敢。\"杨进京冷笑,\"林家现在自身难保,她还得靠着这个孩子跟咱家讨价还价呢。\" 晚饭后,杨家召开了家庭会议。杨进京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强调做人要遵纪守法。孩子们听得认真,连最调皮的杨耀明都坐得笔直。 \"爹,\"雪梅小声问,\"大嫂以后还会回来吗?\" 没等杨进京回答,西厢房的门突然打开,杨耀唐红着眼睛走出来:\"她不改,我就不认她!我不能让孩子有个犯罪的娘!\" 杨进京欣慰地点点头。看来这次,老大是真的长记性了。 夜深人静时,王素心轻声问:\"老头子,你说这事真能了结吗?刘长山在县里可有关系...\" \"不怕。\"杨进京望着窗外的月光,\"现在是1983年,中央刚开完会,要严厉打击经济犯罪。他们撞枪口上了。\" 王素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依偎在丈夫肩头。杨进京轻轻搂住她,思绪却飘远了——上辈子这时候,他正为老大的生意东奔西走借钱,哪想过有朝一日能把林家踩在脚下? 重活一世,果然不一样了。 第17章 断腕之痛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杨进京就已经在自留地里锄完了一垄杂草。 他直起腰,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远远看见杨耀唐鬼鬼祟祟地从村口溜回来,衣服上沾着晨露,裤腿还带着泥。 \"又去镇上了?\"杨进京的声音让杨耀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爹...我...\"杨耀唐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话,眼神飘忽不定。 杨进京把锄头往地上一杵,眯起眼睛打量儿子。 林父被拘留已经三天了,林娜娜一直住在娘家没回来。 上辈子这个时候,老大也是这样,被那女人拿捏得死死的。 \"见林娜娜去了?\" 杨耀唐浑身一颤,手里的布包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鸡蛋和红糖——这些都是王素心攒着给怀孕的儿媳补身子的。 \"爹,娜娜她...她身子不舒服...\"杨耀唐蹲下去慌慌张张地捡东西,\"我就去看看...\" \"空着手去,带着东西回?\"杨进京冷笑一声,\"林家现在还有心思招待你?\" 杨耀唐的脸刷地白了。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上辈子那种熟悉的失望感又涌了上来。 他大步上前,一把拽起儿子:\"走,回家说。\" 杨家院子里,王素心正在压水井边洗衣服,看见父子俩一前一后进来,杨耀唐还拎着个布包,顿时喜上眉梢:\"耀唐,娜娜回来了?\" \"没...没有...\"杨耀唐低着头,不敢看母亲。 杨进京把锄头往墙角一靠:\"去,把弟弟妹妹都叫起来,开家庭会议。\" \"老头子,这一大早的...\"王素心擦着手站起来,看见丈夫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十分钟后,杨家堂屋里挤满了人。雪梅揉着惺忪的睡眼,杨耀元抱着画板,杨耀明和杨耀清还在打哈欠。只有杨耀宋不在——他参军后一直在部队。 \"都坐好。\"杨进京从里屋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八仙桌上,\"今天要说的是老大的事。\" 杨耀唐站在门口,像等待审判的犯人,额头上的汗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爹...\"他哀求地叫了一声。 杨进京没理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这是分家文书,去年老大结婚时签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自立门户,各过各的。\" 王素心倒吸一口凉气:\"老头子,你这是...\" \"娘,您别急。\"雪梅赶紧扶住母亲,小声安慰。 \"杨耀唐。\"杨进京连名带姓地叫长子,\"三天前,你偷了林家的账本,帮我们指证林建军贪污。现在,你又偷偷往林家跑,是想干什么?\" 全家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杨耀唐。他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后扑通一声跪下了:\"爹!娜娜她...她说要跟我离婚,要把孩子打了...我...我没办法啊...\" \"所以你就答应她什么了?\"杨进京的声音冷得像冰。 杨耀唐的嘴唇哆嗦着,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她...她让我去公安局改口供,说账本是伪造的...\" 堂屋里一片死寂。杨耀元手里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杨耀唐脚边。 \"大哥,你...\"杨耀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进京闭上眼睛,上辈子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老大也是这样,为了林娜娜,一次次背叛家人的信任。最后他瘫痪在床,杨耀唐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你改口供了吗?\"杨进京睁开眼,声音出奇地平静。 \"还...还没有...\"杨耀唐爬过来抱住父亲的腿,\"爹,您救救我...我不能没有娜娜...那是我的孩子啊...\" 杨进京低头看着长子,突然想起他小时候发高烧,自己背着他连夜走了十里地去县城医院的情景。那时的耀唐多依赖父亲啊,可现在... \"老大,爹问你一句话。\"杨进京弯腰凑近儿子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确定那孩子真是你的?\" 杨耀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杨进京直起腰,声音恢复了正常,\"就是提醒你,林家现在走投无路,什么谎都编得出来。\" \"娜娜不会骗我!\"杨耀唐突然激动起来,\"她说只要我改口供,她爹出来后就给我们一笔钱做生意...\"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杨耀唐脸上。王素心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手还悬在半空中发抖:\"孽障!你爹差点被林家害得坐牢,你现在为了钱要帮他们?\" 杨耀唐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娘...您从来没打过我...\"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没良心的!\"王素心眼泪夺眶而出,\"你爹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你就这么报答他?\" 杨进京拉住妻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素心,别气坏身子。\"转向杨耀唐,他长叹一口气,\"老大,爹最后问你一次——是选择杨家,还是林家?\" 堂屋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杨耀唐的回答。 \"我...\"杨耀唐的眼神飘向门外,那里通往镇上的路,\"爹...娜娜她怀着我的孩子...\" 杨进京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早该知道的,狗改不了吃屎。上辈子老大就是这样,为了林娜娜,连亲爹的死活都不顾。 \"好,很好。\"杨进京拿起分家文书,又抽出一支钢笔,\"签字吧,从今天起,你杨耀唐跟我杨家再无瓜葛。\" \"老头子!\"王素心抓住丈夫的胳膊,\"你不能这样...耀唐只是一时糊涂...\" \"娘...\"雪梅也红着眼睛劝道,\"大哥他...\" \"都别说了!\"杨进京一声暴喝,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我杨进京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杨耀唐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接过钢笔。在签字的瞬间,他抬头看了父亲一眼,似乎还在期待最后的挽留。但杨进京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签好了...\"杨耀唐把文书推过来,声音细如蚊呐。 杨进京仔细收好文书,从兜里掏出五张十元的钞票放在桌上:\"这五十块钱,算是爹最后给你的。拿着你的东西,走吧。\" \"爹!\"杨耀唐突然崩溃大哭,\"您真这么狠心?我可是您亲儿子啊!\" \"正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才更不能留你。\"杨进京的声音有些发抖,\"杨家容不下两面三刀的人。\" 王素心捂着脸跑进了里屋,雪梅赶紧跟了进去。杨耀元捡起地上的画板,默默站到父亲身后。杨耀明和杨耀清还小,吓得抱在一起不敢出声。 杨耀唐慢慢爬起来,抓起那五十块钱塞进口袋,转身往西厢房走去。不一会儿,他拎着个包袱出来,在门口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低着头跨出了院门。 等长子走远,杨进京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杨耀元懂事地倒了杯热水递过来:\"爹,喝口水吧。\" 杨进京接过搪瓷缸,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水都洒了出来。上辈子他瘫痪二十年,老大没来看过一次。这辈子他重生回来,以为能改变什么,结果... \"爹,大哥他...还会回来吗?\"杨耀明怯生生地问。 杨进京望着院门外扬起的尘土,那是杨耀唐离去的方向:\"回不回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中午,王素心赌气没做饭,躲在里屋不肯出来。雪梅煮了一锅红薯粥,全家默默地喝着,谁也没说话。 下午上工前,杨进京去了趟大队部,把分家文书在会计那里备了案。回来的路上,他看见几个村民聚在村口老槐树下议论纷纷,见他过来,立刻噤了声。 \"老杨啊...\"生产队的老李头忍不住开口,\"听说你把老大赶出去了?\" 杨进京脚步不停:\"嗯,分家了。\" \"这...孩子年轻不懂事,教育教育就得了...\"老李头追上来劝道。 杨进京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这个多年的老伙计:\"老李,要是你儿子为了媳妇要坑亲爹,你咋办?\" 老李头噎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我杨进京行事,问心无愧。\"杨进京撂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太狠心了...亲儿子都赶出门...听说是因为林家的事...\" 杨进京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上辈子他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才养出那么一群白眼狼。这辈子,他宁可被人说狠心,也要把家风正过来! 傍晚时分,杨进京正在自留地里给白菜浇水,雪梅气喘吁吁地跑来:\"爹!不好了!大哥带着大嫂回来了,在院子里闹呢!\" 杨进京手里的葫芦瓢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他早该想到的,林娜娜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杨家。 \"走,回去看看。\" 还没进院门,就听见林娜娜尖利的叫骂声:\"老不死的!凭什么赶我男人出门?我肚子里可是你们杨家的种!\" 院子里,林娜娜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叉腰站在中央。杨耀唐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拎着那个包袱。王素心站在堂屋门口,脸色煞白。 \"闹什么?\"杨进京一声暴喝,震得林娜娜一哆嗦。 \"爹!\"杨耀唐扑过来跪下,\"娜娜知道错了,我们回来认错...\" 林娜娜一把拽起丈夫:\"认什么错?杨耀唐你给我站起来!\"她转向杨进京,眼中闪着恶毒的光,\"老头子,今天你要是不收回分家的话,我立刻去医院把孩子打了!\" 杨进京冷冷地看着她:\"你打不打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林娜娜没料到这一招不管用,一时语塞。 \"爹...\"杨耀唐哀嚎一声,\"那可是您亲孙子啊!\" 杨进京走到八仙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杨耀唐,你早上已经签字画押,分家文书在大队都备了案。从法律上说,你我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法律?\"林娜娜尖笑一声,\"在这东八里庄,谁不知道你杨进京一手遮天?去把备案撤了!\" 杨进京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林娜娜,你爹现在还在拘留所吧?听说案子已经报到县里了,起码十年起步。\" 林娜娜的脸色变了:\"你...你威胁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杨进京放下茶杯,\"还有,你那个大哥林建军,开黑工厂生产劣质产品,数罪并罚,估计比你爹判得还重。\" 林娜娜的手不自觉地护住肚子,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杨进京知道击中她的软肋了——林家现在自身难保,她唯一的筹码就是肚子里的孩子。 \"杨耀唐。\"杨进京转向长子,\"你要还是我儿子,现在就带着这个女人滚出去。要是一定要跟她过...\"他指了指院门,\"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杨耀唐看看父亲,又看看妻子,最后竟然往林娜娜身边挪了一步:\"爹...我不能没有娜娜...\" \"好,很好。\"杨进京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早上签的分家文书,我再念一遍——''自立门户,各过各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林娜娜一把抢过文书撕得粉碎:\"废纸一张!\"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从兜里又掏出一张:\"撕吧,大队部备案的才是原件。\" 林娜娜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捂住肚子蹲了下去:\"哎哟...我的肚子...\" \"娜娜!\"杨耀唐慌了神,\"爹!娜娜她...\" 杨进京冷眼旁观,上辈子林娜娜就用过这招,假装流产要挟他们。果然,见没人搭理,林娜娜又自己站了起来。 \"行!你们杨家狠!\"她拽着杨耀唐往外走,\"杨耀唐,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走,以后别想见孩子!\" 杨耀唐像条丧家之犬,被妻子拽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在门口,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等两人走远,王素心才瘫坐在门槛上,放声大哭:\"我的儿啊...\" 杨进京走过去搂住妻子,发现她浑身抖得像筛糠。雪梅和几个弟弟妹妹也围了上来,一家人抱在一起,哭声在暮色中格外凄凉。 晚上,杨进京一个人来到自留地,蹲在白菜垄间,终于让忍了一天的眼泪流了下来。上辈子老大不孝,他至少还能骂一句\"白眼狼\"。可现在,是他亲手把儿子赶出了家门... \"爹...\"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杨进京赶紧抹了把脸,回头看见杨耀元站在地头,手里拿着他的画板。 \"您...您别太伤心了...\"杨耀元笨拙地安慰道。 杨进京招招手,让儿子过来坐下:\"爹没事。倒是你,今天吓着了吧?\" 杨耀元摇摇头,翻开画板:\"爹,我今天画了张画,您看看。\" 借着月光,杨进京看见画纸上是一棵大树,树干粗壮,枝叶茂盛。树下站着几个小人,其中一个正慢慢走远。 \"这是...\" \"咱们家。\"杨耀元轻声说,\"大哥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杨进京摸了摸儿子的头,喉头发紧。上辈子他忽视了这个老三,只知道逼他干农活,没想到这孩子心思这么细腻。 \"爹,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杨耀元突然说,\"绝不像大哥那样...\" 杨进京把儿子搂进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颜料味。也许,这就是重生的意义——不能改变的事情就放手,把精力放在值得培养的孩子身上。 \"走,回家。\"杨进京站起身,\"明天爹送你去县里学画画。\"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回家,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院子里,王素心已经睡下了,雪梅还在灯下温习功课。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只有西厢房空荡荡的床铺提醒着众人,这个家已经少了一个人。 临睡前,杨进京站在院子里,望向镇上的方向。他知道,杨耀唐此刻一定在林家,被林娜娜和林母轮番洗脑。上辈子的悲剧,终究还是重演了。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心软。既然老大选择了那条路,那就让他自己承担后果吧。杨进京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但比不上心里的痛。 第18章 云淡风轻 杨进京站在田埂上,手里捏着一根麦秆,眯眼看着远处翻耕的拖拉机。 黑褐色的泥土被犁铧翻开,散发出湿润的土腥味。 拖拉机手是县农机站新来的小伙子,技术还不熟练,地犁得歪歪扭扭的。 \"这要是我家耀宋来开,保准犁得又直又匀。\"杨进京咂咂嘴,心里嘀咕着。 二儿子杨耀宋前阵子在县农机站学修拖拉机,现在已经正式留在那儿工作,每个月能拿三十六块钱工资,算是端上了铁饭碗。 这小子从小就爱捣鼓机械,上辈子没机会学,这辈子总算走上了正道。 \"杨股长!\"远处有人喊他,是大队会计老周,\"县里来通知了,明天郑局长带人来检查大棚推广情况!\" 杨进京拍了拍手上的土渣子,点点头:\"行,我下午去公社安排一下。\" 他现在已经是开州县农业局农业技术开发股的股长,负责全县的塑料大棚推广工作,干得风生水起。 同时,他还兼任着东八里庄村的大队长,两头忙得脚不沾地。 但这样的忙,他乐意——上辈子瘫在炕上二十年,连翻个身都得人帮忙,现在能跑能跳,浑身是劲。 回家的路上,几个村民见了他,眼神躲躲闪闪的,欲言又止。 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杨家老大被赶出门这么大的事儿,他这个当爹的怎么还能这么平静?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杨进京上辈子瘫痪在床二十年,早就对杨耀唐不抱任何希望了。 那时候,他躺在炕上,屎尿不能自理,全靠王素心一个人伺候。 几个儿子偶尔回来,也只是走个过场,丢下几块钱就走。 尤其是杨耀唐,每次来都皱着眉头,站在门口远远地说一句:\"爹,我忙,先走了。\" 后来他病重,王素心挨家挨户去求,想让儿子们回来看看,杨耀唐在电话里不耐烦地说:\"瘫了这么多年,早该死了,还折腾啥?\"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杨进京心里,直到他重生前最后一刻都没拔出来。 所以现在,赶走杨耀唐,对他来说,不过是提前割掉了一块早就烂透的肉。 疼吗? 疼过,但早就疼完了。 刚进院门,就听见堂屋里传来一阵说笑声。杨进京挑了挑眉,这个点家里怎么这么热闹? 推门一看,原来是村里的刘媒婆,正拉着王素心的手说得眉飞色舞。雪梅在一旁倒茶,眼睛亮晶晶的,显然也在听热闹。 \"哎哟,杨股长回来啦!\"刘媒婆一见杨进京,立刻站起身,笑得满脸褶子,\"正说着您家二小子呢!\" 杨进京把草帽挂在门后,洗了把手:\"耀宋咋了?\" \"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刘媒婆一拍大腿,\"县供销社老魏家的闺女,魏晓梅,今年十九,初中毕业,在供销社当售货员,模样周正,性子温顺,家里就一个弟弟,条件好着呢!\" 王素心脸上带着笑,显然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刘婶说,那闺女勤快,还会打算盘,是个过日子的好手。\" 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 魏晓梅?不是魏红霞? 上辈子,杨耀宋娶的是魏红霞,那姑娘人好心善,是几个儿媳妇里最孝顺的一个。杨进京瘫痪那些年,只有魏红霞经常来看他,有时候还偷偷塞钱给王素心。可惜好人不长命,魏红霞后来出了车祸,年纪轻轻就没了。 这辈子,他原本还盘算着,等时机成熟了,就让耀宋去找魏红霞。怎么半路杀出个魏晓梅? \"老魏家......\"杨进京斟酌着词句,\"是不是还有个闺女叫魏红霞?\" 刘媒婆一愣:\"哟,杨股长认识老魏家?红霞是晓梅的堂姐,家住城西魏家庄,家里穷得很,爹还是个病秧子......\" 杨进京心里一动。 魏红霞还在!只是这辈子,因为耀宋去了农机站,媒人介绍的对象变成了家境更好的魏晓梅。 \"刘婶,\"杨进京坐下喝了口茶,\"这事儿不急,耀宋才十九,刚在农机站站稳脚跟,过两年再说也不迟。\" 王素心诧异地看了丈夫一眼。村里小伙子十八九岁说亲再正常不过,老头子这是怎么了? 刘媒婆也有些尴尬:\"杨股长,好闺女不等人啊,魏晓梅这条件,多少人家盯着呢......\" \"刘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杨进京笑了笑,\"这样,等耀宋周末回来,我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送走刘媒婆,王素心关上门就埋怨:\"老头子,你咋回事?魏晓梅多好的姑娘,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杨进京摸出烟袋锅子,慢悠悠地装烟丝:\"素心,娶媳妇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光看条件。\" \"那看啥?\" \"看人。\"杨进京吐出个烟圈,眼神有些飘远,\"得找个心善的,孝顺的,能过苦日子的......\" 就像魏红霞那样的。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夜里,杨进京躺在炕上,听着身旁王素心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摸黑走到院子里。月光如水,照得地上的石磨泛着清冷的光。 \"魏红霞......\"他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 上辈子,魏红霞嫁过来时,杨家已经有些败落了。 可她从不抱怨,起早贪黑地干活,把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杨进京瘫痪后,其他儿媳妇躲得远远的,只有她经常来帮忙擦洗、喂饭。 有一次,他高烧不退,魏红霞背着他走了三里地到卫生院,累得差点晕过去。那时候,她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了。 这么好的儿媳妇,却死得那么早——一辆拉砖的拖拉机失控,把她卷到了轮子底下。 杨进京永远记得那天,杨耀宋抱着血淋淋的媳妇,哭得像个孩子。 \"这辈子......\"他握紧拳头,\"说啥也得让耀宋娶了红霞。\" 可怎么操作呢?直接让耀宋去找魏红霞?那太突兀了。得想个办法,让两个孩子自然认识...... 正琢磨着,院门\"吱呀\"一声轻响。杨进京警觉地转头,却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溜进来。 \"谁?\"他低声喝道。 黑影吓得一哆嗦,差点摔倒。月光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杨耀宋! \"爹?您咋还没睡?\"杨耀宋挠挠头,有些尴尬。 杨进京皱眉:\"大半夜的,你不在农机站宿舍,跑回来干啥?\" 杨耀宋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爹,我......我相中了个姑娘......\" 杨进京心头一跳:\"谁?\" \"魏家庄的,叫魏红霞。\" 杨进京手里的烟袋锅子\"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19章 我叫魏红霞 杨进京弯腰捡起烟袋锅子,手指微微发抖。 月光下,父子俩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杨耀宋紧张地搓着手,鞋尖在地上划来划去,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爹,您先别急眼......\"杨耀宋咽了口唾沫,\"红霞家是穷,可她人特别好......\" \"咋认识的?\"杨进京打断他,声音出奇地平静。 杨耀宋一愣,没想到父亲没发火,反倒问起这个。他挠挠头,脸上突然浮现出几分笑意:\"就上个月,农机站派我去魏家庄修拖拉机......\" 那天下午,杨耀宋正蹲在地头修理一台老式东方红拖拉机。这铁疙瘩年久失修,油管漏得跟筛子似的。他满手油污,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滴。 \"同志,喝口水吧。\"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杨耀宋抬头,看见个穿补丁衣裳的姑娘站在跟前,手里端着个粗瓷碗。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给她整个人镀了层金边。 \"谢谢啊。\"杨耀宋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下去,凉丝丝的井水顺着喉咙往下淌,舒服得他直眯眼。 姑娘没走,蹲在旁边看他修车。杨耀宋偷瞄了几眼,发现她眉眼清秀,就是太瘦,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你会修这个?\"姑娘好奇地问。 \"嗯,在农机站学的。\"杨耀宋有点得意,\"这铁疙瘩脾气大,得顺着它来......\" 正说着,拖拉机突然\"突突\"两声,喷出一股黑烟,直接糊了两人一脸。姑娘被呛得直咳嗽,却咯咯笑起来。杨耀宋抹了把脸,也跟着傻笑。 \"我叫魏红霞。\"姑娘说,\"我家就在村头,你要修到天黑的话,可以来吃晚饭。\" ...... \"后来呢?\"杨进京问。 杨耀宋脸红了:\"后来我去她家吃饭,发现她爹瘫在炕上,娘早没了,就她一个人撑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家真穷,锅都快揭不开了,还给我煮了俩鸡蛋......\" 杨进京心里一酸。上辈子魏红霞嫁过来后,从来没提过自己娘家这么困难。那傻姑娘,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好的留给别人。 \"爹......\"杨耀宋鼓起勇气,\"我知道咱家现在条件好了,您可能看不上红霞家,可她真的......\" \"明天带我去见见她。\"杨进京突然说。 杨耀宋张大了嘴:\"啊?\" \"啊什么啊?\"杨进京瞪眼,\"相看媳妇不得家长出面?\" 杨耀宋差点蹦起来:\"爹!您不反对?\" 杨进京转身往屋里走,嘴角微微上扬:\"赶紧睡觉,明天一早去魏家庄。\" 第二天天刚亮,父子俩就出发了。 杨耀宋骑着农机站的自行车,后座上驮着父亲,蹬得满头大汗。 杨进京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装着王素心连夜烙的油饼和十个鸡蛋。 魏家庄离东八里庄有二十多里地,路不好走,快到晌午才到。村头第三户就是魏红霞家,三间低矮的土坯房,墙皮剥落得厉害,院墙塌了半截,用树枝勉强拦着。 杨耀宋刚要喊人,杨进京就听见院里传来一阵骂声:\"魏红霞!你家欠的医药费到底什么时候还?\" 透过树枝缝隙,杨进京看见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扯着个姑娘的胳膊。那姑娘瘦瘦小小的,正是魏红霞。她怀里抱着个药包,脸色苍白却倔强:\"周大夫,再宽限几天,等我卖了这批草编......\" \"几天又几天!你爹那病就是个无底洞!\"周大夫一把抢过药包,\"没钱就别吃药了!\" 杨耀宋\"哐当\"一声踹开篱笆门冲了进去:\"你干什么!\" 周大夫吓了一跳,松开手后退两步:\"你谁啊?\" \"农机站的!\"杨耀宋挺起胸膛,\"红霞欠你多少钱?我替她还!\" 魏红霞急得直拽他袖子:\"耀宋,别......\" \"二十块!\"周大夫冷笑,\"你有吗?\" 杨耀宋顿时蔫了。他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六,还要交家里二十...... \"五十。\"杨进京突然开口,从兜里掏出五张十元大钞,\"连下次的药一起付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魏红霞这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个人,看年纪应该是杨耀宋的父亲。她的脸唰地白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周大夫接过钱,态度立马变了:\"这位同志是......\" \"开州县农业局杨进京。\"杨进京淡淡道,\"以后魏家的药费,直接去局里找我结算。\" 周大夫点头哈腰地走了。魏红霞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叔、叔叔好......\" 杨进京打量着这个上辈子对他最好的儿媳妇。魏红霞比记忆中还要瘦,衣服上补丁摞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最让他动容的是那双眼睛——明亮,坚韧,像野草一样充满生命力。 \"红霞啊,\"杨进京把布包递过去,\"你婶子让带的,趁热吃。\" 魏红霞接过布包,闻到油饼的香味,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慌忙用袖子擦脸:\"谢谢叔......我、我去给您倒水......\" 杨进京跟着进了屋。昏暗的土坯房里,炕上躺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魏红霞的父亲。见有客人来,男人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爹,这是耀宋的父亲。\"魏红霞熟练地扶起父亲,在他背后垫上枕头。 杨进京心里发酸。这场景太熟悉了——上辈子他瘫痪时,魏红霞也是这样照顾他的。 午饭是魏红霞用油饼和鸡蛋做的。她把大部分鸡蛋都拨给了父亲和客人,自己只掰了半块饼子。杨进京看在眼里,趁她不注意,把两个鸡蛋塞进了她碗里。 吃完饭,杨进京让杨耀宋去修魏家的破柜子,自己则蹲在院子里帮魏红霞编草筐。这手艺他上辈子跟魏红霞学过,编得又快又好。 \"叔,您还会这个?\"魏红霞惊讶地睁大眼睛。 杨进京笑了笑:\"年轻时学过。红霞啊,听说你爹的病需要长期吃药?\" 魏红霞点点头,手上的动作没停:\"嗯,大夫说......得吃三年。\" \"这样,\"杨进京从兜里又掏出三十块钱,\"你先拿着,以后每周让耀宋送一次药钱。\" 魏红霞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不行不行!这太多了......\" \"拿着。\"杨进京硬塞进她手里,\"就当是提前给的彩礼。\" 魏红霞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叔,我、我和耀宋还没......\" \"爹!\"杨耀宋从屋里冲出来,脸比魏红霞还红,\"您说什么呢!\" 杨进京哈哈大笑,笑声惊飞了院外树上的麻雀。上辈子他瞎了眼反对这门亲事,这辈子说啥也得把这好媳妇给耀宋留住! 回家的路上,杨耀宋骑得飞快,时不时傻笑两声。杨进京坐在后座,看着路两边绿油油的庄稼,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爹,\"杨耀宋突然问,\"您为啥对红霞这么好?\" 杨进京望着远处起伏的麦浪,轻声道:\"因为她值得。\" 当天晚上,杨家召开了家庭会议。王素心听说丈夫不但同意了耀宋和魏红霞的事,还给了五十块钱,惊得手里的针线活都掉了。 \"老头子,你疯啦?魏家那么穷,还有个药罐子爹......\" 杨进京摆摆手:\"穷不怕,人有志气就行。红霞那姑娘,比十个魏晓梅都强。\" 雪梅好奇地问:\"爹,红霞姐长啥样啊?\" 杨进京还没说话,杨耀宋就抢着道:\"特别好看!眼睛亮亮的,干活利索,还会......\" 全家人哄堂大笑。王素心看着儿子眉飞色舞的样子,叹了口气:\"罢了,你们爷俩都相中了,我还能说啥?\"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就让杨耀宋骑着自行车,载着两袋白面和一块花布去了魏家庄。接下来的日子,杨家对魏家的帮扶成了全村热议的话题—— 有人说杨进京疯了,娶个穷媳妇还倒贴;有人说魏红霞肯定使了什么手段;还有人说,看见杨股长亲自帮魏家修房子,干得比自家活儿还上心。 对这些闲话,杨进京一概不理。他每周都让耀宋送钱送粮,农忙时派生产队的拖拉机去帮魏家耕地,甚至还托关系把魏父转到县医院治疗。 最让村里人吃惊的是,向来抠门的杨进京,竟然给魏红霞买了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说是让她来回方便。 \"老头子,\"王素心忍不住问,\"你对耀宋媳妇,比对亲闺女还好啊?\" 杨进京正在院子里劈柴,闻言擦了把汗:\"素心,你记住,对媳妇好,就是对儿子好。\" 王素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发现,自从丈夫同意耀宋和红霞的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转眼到了中秋节,杨进京让耀宋把魏红霞接来家里过节。这是魏红霞第一次正式以未婚妻的身份登门,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王素心原本还有些芥蒂,可见到魏红霞手脚麻利地帮忙做饭,对几个弟弟妹妹温柔耐心,心里的疙瘩也慢慢消了。 晚饭后,杨进京把耀宋和红霞叫到里屋,拿出一个红布包:\"这是三百块钱,你们拿着,先把魏家的债还了。\" 魏红霞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叔,这太多了......\" \"不多。\"杨进京声音有些哑,\"红霞啊,以后这就是你家。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魏红霞哭得说不出话。杨耀宋搂着她的肩膀,眼圈也红了:\"爹......\" 杨进京摆摆手,转身出了屋。月光洒在院子里,照得那辆新自行车闪闪发亮。他摸了摸车座,想起上辈子魏红霞背着他去卫生院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暖。 这辈子,他一定要让这好姑娘过上好日子。 第20章 横生枝节 秋收过后,杨进京忙得脚不沾地。 县里的大棚推广工作进展顺利,郑局长在全县农业会议上点名表扬了他,还说要给他申请先进个人。 这天傍晚,他刚从公社开完会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争执声。 \"婶子,我......我还是算了吧。\"魏红霞的声音带着哽咽,\"耀宋哥的前途要紧......\" \"红霞!你说什么胡话!\"杨耀宋急得直跺脚,\"我不同意!\" 杨进京眉头一皱,推门进去,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人——杨耀宋紧紧拽着魏红霞的手腕,魏红霞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王素心站在一旁,脸色为难。 而最让杨进京意外的是,刘媒婆居然也在,身边还跟着个穿蓝布衫的中年妇女,看打扮像是城里人。 \"怎么回事?\"杨进京沉声问道。 所有人同时转头,刘媒婆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哎哟,杨股长回来啦!正好,这事儿还得您拿主意!\" 杨进京没搭理她,目光直接看向王素心:\"素心,你说。\" 王素心搓了搓围裙,低声道:\"是......是上回说的那个魏晓梅家的事......\" 原来,上次刘媒婆介绍的魏晓梅家,条件比想象中还要好——她父亲是县供销社的副主任,家里就她一个闺女,虽然腿脚有点先天残疾,但人长得秀气,又有文化。 最重要的是,她家相中了杨耀宋,觉得他脾气好、踏实,想让他当上门女婿。 \"杨股长,您想想,\"刘媒婆凑上前,压低声音,\"人家说了,只要耀宋愿意,立马给他安排县里的正式工作,还在县城分房子!这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杨进京没说话,目光扫向魏红霞。 那姑娘低着头,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脚上的布鞋还打着补丁,和那个穿蓝布衫的中年妇女站在一起,显得格外寒酸。 \"红霞,\"杨进京突然开口,\"你怎么想?\" 魏红霞浑身一颤,抬起头时,眼圈已经红了:\"叔......耀宋哥要是去了县里,肯定比跟着我强......我......我不能耽误他......\" \"红霞!\"杨耀宋急得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不去!我就认准你了!\" 刘媒婆撇撇嘴:\"耀宋啊,你可别犯傻!魏晓梅家什么条件?她爹在县里有人脉,你去了就是吃商品粮的,不比在农机站强?再说了......\"她瞥了魏红霞一眼,\"红霞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她爹那病就是个无底洞,你跟着填坑,啥时候是个头?\" 魏红霞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使劲挣开杨耀宋的手,转身就要往外跑。 \"站住!\"杨进京一声喝住她。 魏红霞僵在原地,肩膀抖得厉害。 杨进京走到她面前,从兜里掏出手帕递过去:\"擦擦脸。\" 魏红霞没敢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杨进京叹了口气,直接替她擦了擦眼泪,然后转身看向刘媒婆和那个中年妇女:\"两位,请回吧。\" 刘媒婆一愣:\"杨股长,您这是......\" \"我儿子的事,用不着外人操心。\"杨进京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耀宋和红霞的婚事已经定了,聘礼都下了,没有反悔的道理。\" 那中年妇女脸色一沉:\"杨股长,您可想清楚了!我们晓梅家的条件......\" \"条件再好,也得我儿子乐意。\"杨进京冷笑一声,\"怎么,你们家闺女是嫁不出去还是怎么的,非得抢别人定好的女婿?\" 这话说得极重,那中年妇女顿时涨红了脸,拽着刘媒婆就走:\"不识抬举!咱们走着瞧!\" 等两人走后,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魏红霞还站在原地掉眼泪,杨耀宋急得围着她转圈,王素心则忧心忡忡地看着丈夫:\"老头子,这事儿......是不是得罪人了?\" 杨进京摆摆手,走到魏红霞面前:\"红霞,抬头。\" 魏红霞咬着嘴唇,慢慢抬起头,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听着,\"杨进京一字一句道,\"我杨进京认准的儿媳妇,就你一个。别说县里给工作分房子,就是给个县长当,我也不换。\" 魏红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次不再是压抑的抽泣,而是放声大哭,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 杨耀宋心疼得不行,一把抱住她:\"红霞,你别怕,我哪儿都不去!\" 王素心原本还有些犹豫,可见魏红霞哭成这样,心里也软了,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好孩子,别哭了,咱家认准你了,谁说啥都不好使!\" 杨进京看着这一幕,心里又酸又暖。上辈子,魏红霞也是这样,明明自己过得苦,却总想着别人。如今重活一世,他说什么也不能再让这好姑娘受委屈。 \"耀宋,\"杨进京突然道,\"明天请个假,跟我去趟魏家庄。\" 杨耀宋一愣:\"干啥去?\" \"下聘。\"杨进京斩钉截铁道,\"早点把婚事定下来,省得有些人总惦记。\" 魏红霞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叔......\" 杨进京笑了笑:\"怎么,不愿意?\" 魏红霞拼命摇头,眼泪甩得到处都是:\"我愿意!我愿意!\" 杨耀宋乐得一把抱起她转了个圈,吓得王素心直喊\"小心腰\"。院子里终于又有了笑声,连躲在门后偷看的杨耀明和杨耀清都跑出来凑热闹。 然而,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推开,大队会计老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杨股长!不好了!县里来人了,说要找你谈话!\" 杨进京眉头一皱:\"谁来了?\" \"供销社的魏副主任......\"老周擦了擦汗,\"就是......就是魏晓梅她爹......\"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魏红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杨耀宋下意识地挡在她前面。 杨进京冷笑一声:\"来得正好,我正想会会他。\" 第21章 釜底抽薪 供销社魏副主任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夹着根香烟。 他站在杨家堂屋里,目光在简陋的家具上扫了一圈,嘴角微微下撇,带着几分城里人看乡下人的轻蔑。 杨进京让王素心带着魏红霞和孩子们去里屋,自己则坐在八仙桌旁,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推到魏副主任面前:\"魏主任大老远跑来,有事?\" 魏副主任没接茶,直接开门见山:\"杨股长,我女儿的事,刘婶应该跟你说清楚了吧?\" \"说清楚了。\"杨进京点点头,\"我也回清楚了——我儿子已经定了亲,这事儿没商量。\" 魏副主任脸色一沉,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点上:\"杨股长,别急着拒绝。你儿子在农机站干临时工,一个月挣那点钱,够干什么的?\"他吐出一口烟圈,\"只要他愿意跟我家晓梅处对象,我立马把他调进供销社,转正,分房,工资翻倍。\" 杨进京笑了:\"魏主任,您这是来做买卖的?\" \"话不能这么说。\"魏副主任眯起眼睛,\"我是看中你儿子人品好,老实本分。我家晓梅腿脚不方便,需要个可靠的人照顾。\" \"哦?\"杨进京故作惊讶,\"那您更应该找个保姆,而不是女婿啊。\" 魏副主任被噎得脸色发青,烟灰掉在了裤子上都顾不上拍:\"杨进京!你别不识抬举!一个农村土干部,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魏主任,我是不是人物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儿子的事,我说了算。\" \"你!\"魏副主任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好!很好!咱们走着瞧!\" 他摔门而去,院门被甩得\"咣当\"一声巨响。王素心从里屋探出头,脸色发白:\"老头子,这下可把人得罪狠了......\" 杨进京冷笑:\"得罪就得罪,我还怕他不成?\" 杨耀宋从里屋冲出来,眼睛发亮:\"爹!您太厉害了!那魏副主任脸都气绿了!\" 魏红霞却站在门边,咬着嘴唇不说话。杨进京看出她的担忧,招招手让她过来:\"红霞,别怕,有叔在,谁也拆不散你们。\" 魏红霞点点头,可眼里的忧虑却没散去。 三天后,杨进京正在县农业局开会,突然接到大队部打来的电话——魏红霞的父亲病情突然加重,被送到了县医院。 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请了假往医院赶。推开病房门时,他看见魏红霞正跪在病床前哭,杨耀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病床上的魏父面色灰白,呼吸微弱,明显情况不妙。 \"怎么回事?\"杨进京低声问。 杨耀宋把他拉到走廊上,气得声音都在抖:\"爹!魏家那帮人太不是东西了!他们趁您不在,居然让媒婆去找红霞她爹,说什么只要红霞主动退亲,就给她家五百块钱,还保证给红霞找个好婆家!\" 杨进京拳头攥得咯咯响:\"红霞她爹答应了?\" \"哪能啊!\"杨耀宋红着眼睛道,\"红霞她爹虽然瘫了,可骨头硬着呢,当场就把媒婆骂走了。结果一激动,病情就加重了......\"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推开病房门走进去。魏红霞见他来了,慌忙擦眼泪:\"叔......\" \"红霞,别怕。\"杨进京从兜里掏出钱包,\"我去交医药费,你爹会没事的。\" 他转身要走,却被魏红霞拉住了衣角。这姑娘哭得眼睛红肿,声音却异常坚定:\"叔......我想通了。如果......如果耀宋哥去魏家真的更好,我......我愿意退亲。\" \"胡说八道!\"杨进京一声厉喝,吓得魏红霞一哆嗦,\"红霞,你听好了——我杨进京认准的儿媳妇,天王老子来了也换不了!\" 他大步流星地去交了医药费,又托关系请来了县医院最好的大夫。等魏父病情稳定下来,已经是半夜了。 杨进京让杨耀宋送红霞回家休息,自己则守在病房。看着病床上昏睡的魏父,他想起上辈子魏红霞出车祸时,自己瘫在床上连最后一面都没能去见。那种无力感,他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直接去了县供销社。魏副主任正在办公室喝茶,见他进来,得意地笑了:\"怎么,杨股长想通了?\" 杨进京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啪\"地拍在桌上:\"魏主任,这是五百块钱。\" 魏副主任一愣:\"什么意思?\" \"买你闭嘴。\"杨进京冷冷道,\"从今往后,要是再让我听说你去骚扰红霞家,我就把这钱送到县纪委,就说你魏副主任以权谋私,威逼利诱强抢民女!\" 魏副主任脸色大变:\"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喷人,查查就知道了。\"杨进京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听说去年供销社有一批紧俏物资不翼而飞,最后不了了之?魏主任,你说我要是写封举报信......\" 魏副主任额头上的汗一下子下来了:\"杨进京!你......你别乱来!\" \"那就管好你自己。\"杨进京转身就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我儿子下个月结婚,欢迎你来喝喜酒——要是你敢来的话。\" 走出供销社大门,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杨进京长舒一口气,心里无比痛快——上辈子他窝窝囊囊过了一生,这辈子,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他的家人! 回到医院,魏父已经醒了,正拉着女儿的手说什么。见杨进京进来,老人挣扎着想坐起来:\"杨......杨兄弟......\" 杨进京赶紧上前扶住他:\"老哥,别动,好好养病。\" 魏父老泪纵横:\"杨兄弟,红霞都跟我说了......你们一家对我们......我......我下辈子做牛做马......\" \"说这干啥?\"杨进京拍拍他的手,\"等您病好了,还得喝孩子们的喜酒呢!\" 魏红霞在一旁抹眼泪,杨耀宋则傻呵呵地直乐。看着这一幕,杨进京心里无比踏实——上辈子欠魏红霞的,这辈子终于能还上了。 第22章 暗夜危机 秋日的傍晚,天色暗得早。 杨进京正在院子里修理锄头,突然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雪梅带着哭腔的喊声:\"爹!爹!\" 他心头一紧,扔下锄头就往外跑。 刚推开院门,就见雪梅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色煞白,校服领口被扯开了一道口子,书包带子也断了,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雪梅!\"杨进京一把扶住女儿,\"咋回事?!\" 雪梅嘴唇哆嗦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有、有人追我......\" 王素心听见动静从屋里跑出来,一见女儿这副模样,吓得差点晕过去:\"天爷啊!这是咋了?!\" 杨进京脸色阴沉得吓人,一把将雪梅拉进堂屋,关上门:\"慢慢说,谁追你?\" 雪梅接过母亲递来的热水,手指紧紧攥着搪瓷缸,指节都泛了白:\"就、就这两周,每次放学晚了,我总觉得有人跟着......\" 原来,自从上了高中,雪梅的晚自习延长到九点才结束。 从县城高中到东八里庄有七八里路,她平时都是和同村的几个女生结伴走,可最近那两个女生请了假,她只能一个人回家。 \"前天晚上,我就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回头又没人......\"雪梅声音发抖,\"今天更吓人,我刚出校门没多远,就听见有人跑着追我......\" 她说到这里,突然打了个寒颤,眼泪又涌了出来:\"我、我拼命跑,那人差点抓住我书包......幸亏我们班刘锐路过,喊了一嗓子,那人才跑了......\" \"看清长啥样了吗?\"杨进京声音冷得像冰。 雪梅摇摇头:\"天太黑,就看见是个男的,穿黑衣服......\" 王素心已经哭成了泪人,一把抱住女儿:\"我的闺女啊......这要是出点啥事,娘可咋活啊......\" 杨进京没说话,转身走到院子里,抄起靠在墙边的铁锹就往外走。 王素心追出来:\"老头子!你干啥去?!\" \"去县城。\"杨进京头也不回,\"我倒要看看,哪个王八蛋敢动我闺女!\" 杨进京连夜骑车去了县城,直接找到高中宿舍。 雪梅的同学刘锐是个瘦高个的男生,见杨进京来找他,立刻把知道的全说了。 \"叔,我听见那人跑的时候,腿脚好像不太利索,一瘸一拐的......\" \"瘸子?\"杨进京眼神一厉,\"是不是左腿短一截,走路往左边歪?\" 刘锐想了想,猛地点头:\"对!就是那样!\" 杨进京一拳砸在墙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 刘瘸子! 上辈子就是这个畜生,用下作手段逼得雪梅不得不嫁给他。婚后动不动就打骂雪梅,最后还把她打得流产,落下病根,三十出头就没了。 这辈子,杨进京早就防着这一手,特意让雪梅继续读书,没想到这王八蛋贼心不死,居然敢来阴的! \"叔......\"刘锐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报警?\" 杨进京冷笑一声:\"报警?太便宜他了。\" 他从兜里掏出两块钱塞给刘锐:\"好孩子,谢谢你救了雪梅。这事你别往外说,叔自有打算。\" 离开学校,杨进京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城西的录像厅——那是刘瘸子常去的地方。 果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刘瘸子那破锣嗓子:\"哥几个放心,那小娘们跑不了!等得手了,请你们喝酒!\" 杨进京一脚踹开录像厅的门,里面的说笑声戛然而止。昏暗的灯光下,四五个小混混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刘瘸子坐在中间,左腿不自然地歪着。 \"谁啊?\"刘瘸子眯着眼往门口看,等认出是杨进京,脸色顿时变了,\"杨、杨叔......\" 杨进京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刘瘸子的衣领,直接把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刘瘸子,你找死是不是?\" 旁边几个混混想上前,被杨进京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滚!谁掺和,我打断谁的腿!\" 刘瘸子吓得直哆嗦:\"杨叔,误会......误会啊!\" \"误会?\"杨进京冷笑,手上用力,勒得刘瘸子直翻白眼,\"让人跟踪我闺女,也是误会?\" \"我、我没有......\" \"啪!\" 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刘瘸子脸上,打得他嘴角渗血。杨进京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刘瘸子,你给我听好了——上辈子你害死我闺女的事,这辈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刘瘸子一脸茫然:\"上、上辈子?\" 杨进京不解释,继续道:\"从今天起,要是我闺女少一根头发,我就让你剩下那条腿也瘸了!听明白没有?\" 刘瘸子吓得直点头:\"明、明白......\" 杨进京一把将他摔在地上,扫视一圈那几个混混:\"你们也一样。谁再敢打我闺女主意,我让他全家在县城待不下去!\"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满屋子人面面相觑。 回到家已是深夜,王素心和雪梅还等在堂屋里。见杨进京回来,雪梅立刻迎上来:\"爹......\" \"没事了。\"杨进京拍拍女儿的肩膀,\"从明天起,我每天接你放学。\" 雪梅红着眼圈点头。王素心小声问:\"问出来是谁了?\" \"刘瘸子。\"杨进京冷冷道,\"上回媒婆给雪梅说亲的那个。\" 王素心倒吸一口凉气:\"天杀的!这是要毁我闺女啊!\" 杨进京没说话,走到里屋,从柜子深处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把磨得锃亮的杀猪刀——上辈子他瘫痪在床时,无数次想过,要是能重来一次,一定要亲手宰了刘瘸子。 \"老头子......\"王素心跟进来,看见刀吓了一跳,\"你可别干傻事!\" 杨进京把刀别在后腰,用衣服遮好:\"放心,我有分寸。\" 他转身对雪梅道:\"闺女,记住爹的话——这辈子,谁也别想欺负你。你只管好好读书,考大学,其他事有爹在。\" 雪梅重重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就去学校找了校长,说明情况后,给雪梅申请了住校。校长一听有混混骚扰学生,当即拍板同意,还表示要加强校园周边的巡逻。 从学校出来,杨进京又去了趟派出所,把刘瘸子的事跟所长说了。所长是他当年的战友,一听就拍了桌子:\"老杨你放心,我这就派人盯着那王八蛋!\" 一切安排妥当,杨进京这才稍稍安心。但他知道,刘瘸子这种人不会轻易死心,必须时刻提防。 晚上,杨家开了个家庭会议。杨耀宋和魏红霞也来了,听说雪梅差点出事,杨耀宋气得直捶桌子:\"爹!我去废了那瘸子!\" \"胡闹!\"杨进京瞪了他一眼,\"打他一顿有什么用?得让他彻底死心!\" 魏红霞小声说:\"叔,要不......让雪梅暂时住我家?我家离学校近......\" 杨进京摇摇头:\"不用,已经安排住校了。\"他环视一圈,沉声道,\"从今天起,家里人都要留个心眼,尤其是雪梅,周末回家必须有人接送。\" 全家人郑重点头。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握紧了腰后的刀柄。 刘瘸子,你最好识相点。 否则,我不介意让上辈子的账,这辈子一起清算! 第23章 意外良缘 周六傍晚,杨进京提前两小时就蹲在了县高中校门对面的小卖部门口。 他买了包烟,跟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眼睛却始终盯着校门方向。 雪梅这周要回家拿换洗衣物,放学时间比平时早。 杨进京嘴上答应了让她自己回去,实际上还是不放心,决定暗中跟着。 \"叮铃铃——\"放学的铃声响起,不一会儿,学生们鱼贯而出。 杨进京眯起眼睛,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雪梅——她穿着浅蓝色的确良衬衫,黑色长裤,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秀。 雪梅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同伴,但最终只有她一个人往东八里庄的方向走去。 杨进京掐灭烟头,悄悄跟了上去。 刚走出县城不远,杨进京就发现不对劲——雪梅身后约莫二十米处,确实跟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身形瘦高,走路的姿势有些眼熟。 杨进京眼神一厉,加快脚步绕到前面的一片小树林里埋伏。 等那人走近,他猛地窜出来,一把扣住对方手腕:\"小兔崽子,跟谁呢?!\" \"啊!\"对方惊呼一声,被杨进京按在了树干上。 四目相对,杨进京愣住了——这不是雪梅的同学刘锐吗? 刘锐也认出了他,脸色刷地白了:\"杨、杨叔......\" \"是你?\"杨进京松开手,上下打量他,\"你跟踪我闺女干啥?\" 刘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杨进京眯起眼睛,\"上次你说碰巧遇见雪梅被追,该不会就是你自导自演的吧?\" \"不是!\"刘锐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上次真是碰巧!今天......今天是看雪梅一个人走,我怕她再出事,就想远远跟着......\" 杨进京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小子,你喜欢我闺女?\" 刘锐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这时,远处传来雪梅的喊声:\"爹?刘锐?你们怎么在这?\" 原来雪梅听见动静,折返了回来。她小跑着赶到两人跟前,看看父亲又看看同学,一脸困惑。 刘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着头不敢看雪梅。 杨进京忽然想起什么,仔细打量着刘锐——上辈子他瘫痪在床时,好像听收音机里提到过,开州市新上任的副市长叫刘锐,是本地人,名牌大学毕业,年轻有为...... 难道就是眼前这个窘迫的少年? \"雪梅啊,\"杨进京突然开口,\"你这同学挺不错的,上次救了你,今天又特意护送你。\" 雪梅眨了眨眼,有些惊讶父亲的态度转变:\"爹,您......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杨进京拍拍刘锐的肩膀,\"走,跟叔回家吃饭去!\" 刘锐和雪梅同时瞪大了眼睛。 回家的路上,杨进京故意走在前面,给两个年轻人留出说话的空间。他竖着耳朵,断断续续听到后面的对话: \"刘锐,你......你真的每次都跟着我?\" \"就、就这两次......我怕那个瘸子再......\" \"谢谢你......\" \"不用谢......那个......你爹是不是生气了?\" \"不会,我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杨进京嘴角微微上扬。上辈子雪梅被刘瘸子害得那么惨,这辈子要是能跟刘锐这样的好小伙在一起,那真是老天开眼了! 到家后,王素心见丈夫带回来个陌生小伙子,愣了一下。杨进京大声介绍:\"素心,这是雪梅的同学刘锐,上次就是他救了咱闺女!\" 王素心立刻热情起来:\"哎哟,好孩子!快进屋坐!\" 刘锐手足无措地站在堂屋里,看着杨家宽敞的院子和满墙的奖状,越发局促。杨进京注意到他的旧布鞋已经磨破了边,蓝布衫的袖口也打着补丁,但洗得很干净。 \"刘锐啊,家里几口人?\"杨进京给他倒了杯茶。 \"就、就我和我娘......\"刘锐双手接过茶杯,\"我爹去年工伤走了,厂里给了点抚恤金......\" 杨进京心里一酸。上辈子刘锐能从一个孤儿寡母的家庭奋斗到副市长,得多不容易啊! \"学习怎么样?\" \"还、还行......\"刘锐不好意思地说,\"上次月考全校第三......\" \"啥?\"雪梅惊讶地插话,\"你第三?那第二是谁?\" 刘锐挠挠头:\"就是你啊......\" 全家人都笑了。王素心越看这小伙子越喜欢,转身去厨房多炒了两个菜。 吃饭时,杨进京注意到刘锐只夹面前的咸菜,就亲自给他夹了块鸡蛋:\"多吃点,正长身体呢!\" 刘锐受宠若惊,小声道谢。杨进京趁机问:\"将来想考什么大学?\" \"清......清华。\"刘锐声音很小,但很坚定,\"学机械工程。\" 杨进京眼睛一亮——好小子,有志气!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杨进京主动提出送刘锐回家,雪梅想跟着,被他瞪了回去:\"写你的作业去!\" 走在乡间小路上,刘锐一直低着头。快到县城时,他突然站住:\"杨叔......您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看出来我......我喜欢雪梅......\"刘锐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杨进京笑了:\"小子,你以为你藏得很好?\" 刘锐急得语无伦次:\"杨叔!我、我现在配不上雪梅,但我一定会努力!等我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 \"行了。\"杨进京拍拍他的肩膀,\"叔不拦着你,但有个条件。\" \"您说!\" \"第一,不许耽误学习;第二,考上大学前,不许跟我闺女谈对象;第三......\"杨进京顿了顿,\"每周来我家吃顿饭,你看你瘦的。\" 刘锐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杨叔!您、您是说......\" \"我说什么了?\"杨进京故作严肃,\"赶紧回家吧,你娘该着急了。\" 看着刘锐欢天喜地跑远的背影,杨进京长舒一口气。上辈子他瞎了眼,把雪梅推进火坑;这辈子,他说什么也要给闺女谋个好前程! 回到家,雪梅正在厨房帮母亲洗碗,见父亲进来,红着脸问:\"爹......刘锐他......\" \"那小子不错。\"杨进京直接了当,\"不过现在你们都得专心学习,其他的事等考上大学再说。\" 雪梅的脸更红了,手里的碗差点滑到地上:\"爹!您说什么呢!\" 王素心在一旁抿嘴笑:\"老头子,你这是相中人家了?\" \"相中?\"杨进京哼了一声,\"那得看他考不考得上清华!\" 夜里,杨进京躺在床上,想起上辈子在收音机里听到的刘副市长的事迹——年轻有为,清正廉洁,三十多岁就当上了副市长,是开州市最有前途的干部...... 他转头对王素心说:\"素心,以后每周多做点好吃的,雪梅那同学太瘦了。\" 王素心笑着应了:\"知道啦,我看那孩子也挺好,老实本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杨进京心想,这辈子,雪梅的命运总算要改变了。 刘锐啊刘锐,你可别让我失望。 我闺女的下半辈子,就押在你身上了! 第24章 软刀子割肉 秋收刚过,杨进京被县里派去省城参加农业技术培训,要一周才能回来。 临走前,他特意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妥当:杨耀宋在农机站表现不错,已经转正了;魏红霞每周都来家里帮忙,和王素心处得像亲母女;雪梅住校后安全多了,刘锐那小子也守规矩,每周来吃饭都带着功课,和雪梅一起学习。 唯一让他不放心的,还是杨耀唐。 \"老大最近怎么样?\"杨进京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王素心。 王素心叹了口气:\"还能咋样?在林家当牛做马呗。前天偷偷回来一趟,瘦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杨进京手上动作一顿,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毕竟是亲儿子,说完全不在乎是假的。 但他很快硬起心肠:\"路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王素心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往他包里多塞了两双袜子。 杨进京走后的第三天下午,王素心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她疑惑地走出去,看见一辆绿色吉普车停在门口,林父林母正从车上下来,林娜娜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跟在后面。 王素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自从上次闹翻后,林家从没登过门,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亲家母!\"林母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忙着呢?\" 王素心僵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让他们进门。林娜娜见状,立刻捂着肚子\"哎哟\"一声:\"娘,我肚子疼......\" 这一声可把王素心吓坏了,再大的恩怨也比不上孙子重要。她赶紧上前扶住林娜娜:\"快进屋歇着!\" 林父林母对视一眼,得意地跟了进去。 堂屋里,林娜娜坐在最舒服的藤椅上,林母自来熟地去厨房倒了茶,林父则打量着杨家的摆设,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亲家母啊,\"林母拉着王素心的手,\"咱们两家闹成这样,真是造孽啊!\" 王素心抽回手,警惕地问:\"你们今天来,到底有啥事?\" 林父咳嗽一声,摆出长辈的架子:\"素心啊,老杨不在家,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娜娜肚子里怀的可是你们老杨家的长子长孙,总不能让孩子生出来就没爹吧?\" \"啥意思?\"王素心皱眉。 林娜娜立刻红了眼眶:\"娘,我知道错了......我想回来跟耀唐好好过日子......\" 王素心一时语塞。她虽然气林家之前的所作所为,但看着儿媳妇隆起的肚子,心里又软了。 林母趁机加码:\"亲家母,咱们都是当娘的,谁不希望儿女好?之前是我们糊涂,现在想通了——只要耀唐和娜娜能回来,我们愿意出钱给他们盖新房,再给耀唐安排个正式工作!\" 这话可戳中了王素心的软肋。耀唐现在在林家过得不好,如果能回来,又有工作又有房子...... 见王素心动摇,林父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五百块钱,先给娜娜补身子用。等孩子生了,我们再给一千。\" 王素心看着厚厚的信封,手有些发抖。五百块,顶老杨半年工资了...... \"这......这事我得等进京回来商量......\" \"哎哟,等老杨回来就晚了!\"林母一拍大腿,\"县纺织厂的招工名额就这一个,多少人盯着呢!\" 林娜娜也哭着说:\"娘,您就忍心看您孙子生在外头?\" 王素心被逼得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是好,院门突然被推开,魏红霞拎着一篮子青菜走了进来:\"婶,我给您送......\" 她话没说完就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林家人在。 林父脸色一沉:\"这谁啊?\" 王素心赶紧介绍:\"这是耀宋的对象,魏红霞。\" \"哦~就是那个穷得叮当响的魏家闺女啊?\"林母阴阳怪气地说,\"素心啊,不是我说,你们老杨家现在眼光可真不咋地,放着我们娜娜这样的不要,尽找些穷酸货......\" 魏红霞的脸一下子白了,放下菜篮子就要走。王素心连忙拉住她:\"红霞,别听她胡说!\" 林娜娜见状,突然捂着肚子大叫起来:\"哎哟!疼死我了!娘!我要流产了!\" 这一嗓子可把王素心吓坏了,她顾不上魏红霞,赶紧去扶林娜娜。魏红霞咬了咬嘴唇,转身跑了出去。 林家三口交换了个得意的眼神。 傍晚,杨耀宋下班回家,发现魏红霞眼睛红红的,问清缘由后,气得抄起铁锹就要去找林家算账。 王素心死死拉住他:\"耀宋!别闹!你嫂子还怀着孩子呢!\" \"什么嫂子!\"杨耀宋怒吼,\"大哥都被他们欺负成啥样了!\" 正吵着,院门又被推开,杨耀唐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比上次回来时更憔悴了,眼窝深陷,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耀唐?\"王素心又惊又喜,\"你咋回来了?\" 杨耀唐没回答,径直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娘,我错了......\" 原来,林家人来杨家后,直接把他锁在了家里。他是翻窗跑出来的,一路走了十几里地。 \"他们......他们让我来劝您答应条件......\"杨耀唐哽咽道,\"说要是您不答应,就不让我见孩子......\" 王素心抱着儿子痛哭:\"我的儿啊......\" 杨耀宋气得一拳砸在墙上:\"欺人太甚!\"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吉普车的轰鸣声。林家三口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林父手里还拎着根棍子:\"杨耀唐!你个没良心的,敢跑?\" 杨耀唐吓得直往母亲身后躲。林娜娜则叉着腰骂道:\"杨耀唐!你今天要是不跟我回去,这辈子别想见孩子!\" 王素心护着儿子,又气又急:\"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儿啊!\"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院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谁要逼死我儿子?\" 所有人齐刷刷回头——杨进京背着行李,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林父林母顿时蔫了,林娜娜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杨进京大步走进院子,把行李往地上一扔,目光扫过林家人,最后落在王素心身上:\"素心,怎么回事?\" 王素心像找到主心骨,一五一十说了经过。杨进京越听脸色越难看,等听到林母骂魏红霞那段时,拳头已经攥得咯咯响。 \"好,很好。\"杨进京冷笑一声,转向林父,\"林建军,你贪污案还没判呢,就敢来我家撒野?\" 林父脸色大变:\"你、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法院说了算。\"杨进京掏出工作证,\"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县农业局技术股股长,有资格旁听你的审判。\" 林父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杨进京又看向林娜娜:\"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报警查你们林家虐待我儿子!\" 林娜娜脸色煞白,捂着肚子不敢吭声。 最后,杨进京走到杨耀唐面前,看着这个不成器的长子,长叹一口气:\"老大,爹最后问你一次——是要这个家,还是要林家?\" 杨耀唐跪在地上,泪如雨下:\"爹......我要回家......\" \"行。\"杨进京转身对林家人说,\"听见了吧?我儿子要回家。你们要拦,咱们就公安局见!\" 林父林母面如死灰,拉着林娜娜灰溜溜地走了。临走前,林娜娜还恶狠狠地瞪了杨耀唐一眼:\"杨耀唐!你别后悔!\" 等吉普车的轰鸣声远去,杨家院子里一片寂静。杨耀唐还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杨进京弯腰扶起他:\"起来吧,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王素心抹着眼泪问:\"老头子,你不是去省城了吗?咋突然回来了?\" 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封信:\"红霞跑到县里给我打电话,说家里出事了,我就赶紧回来了。\" 原来魏红霞跑出去后,越想越不对,担心王素心被林家欺负,就跑去邮局给杨进京打了长途电话。 \"红霞呢?\"杨进京问。 杨耀宋低着头:\"跑了......被林家人气跑的......\" 杨进京拍拍二儿子的肩膀:\"去,把她找回来。告诉她,从今往后,谁也别想欺负我们杨家人!\" 夜幕降临,杨家堂屋里灯火通明。魏红霞被接了回来,眼睛还红着;杨耀唐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总算有了点人样;王素心做了一桌子菜,全家人围坐在一起,连雪梅都从学校赶了回来。 杨进京举起酒杯:\"今天这事,给咱们提了个醒——林家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得防着点。\" 他看向杨耀唐:\"老大,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你媳妇那边,等她生了孩子再说。\" 杨耀唐重重点头。 杨进京又看向魏红霞:\"红霞,今天多亏了你,叔敬你一杯!\" 魏红霞受宠若惊,慌忙站起来:\"叔,我、我没做什么......\" \"你做得很好。\"杨进京一饮而尽,\"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杨家的人了,谁欺负你,就是欺负我们全家!\" 魏红霞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夜深了,杨进京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长长舒了一口气。 林家,你们要玩,我奉陪到底。 这辈子,谁也别想动我家人一根汗毛! 第25章 将计就计 秋风渐凉,田里的庄稼已经收完,只剩下光秃秃的麦茬。 杨进京蹲在地头,慢悠悠地卷着旱烟,眼睛却一直盯着远处的小路。 自从上次林家灰溜溜地离开后,他们竟然改变了策略——不再硬碰硬,而是开始对王素心和杨耀唐百般示好。 先是林娜娜隔三差五就托人给杨家送东西,有时是两斤猪肉,有时是一包红糖,每次都说是\"给肚子里孩子补身子\"。 王素心起初还推辞,后来见东西不算贵重,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接着,林父不知用了什么关系,竟然真给杨耀唐在县农机站安排了个临时工的职位。 虽然工资不高,但好歹是个正经工作。杨耀唐每天早出晚归,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最让杨进京意外的是,林母居然主动来给王素心道歉,还送了一双自己纳的千层底布鞋,针脚密实,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这一切,杨进京都看在眼里,却始终不动声色。 \"爹。\"杨耀宋扛着锄头走过来,\"您蹲这儿半天了,想啥呢?\" 杨进京点上旱烟,深深吸了一口:\"想你大哥的事。\" 杨耀宋皱眉:\"爹,您不觉得奇怪吗?林家突然对大哥这么好......\" \"当然奇怪。\"杨进京吐出一口烟圈,\"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那您还让娘收他们的东西?\" 杨进京眯起眼睛:\"不收,怎么知道他们想干啥?\"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杨耀唐穿着崭新的工作服,骑着辆二手自行车回来了,车把上还挂着一条猪肉。 \"爹!耀宋!\"杨耀唐兴冲冲地跳下车,\"看,站里发的福利!\" 杨进京扫了一眼那条肉,少说有三斤重,农机站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但他没点破,只是点点头:\"不错,拿回去让你娘炖了。\" 回家的路上,杨耀唐一直在说农机站的事,说师傅怎么器重他,同事怎么照顾他。杨进京默默听着,心里门清——这肯定是林家打点好的。 晚饭时,王素心炖了一锅红烧肉,香得几个小的直咽口水。杨进京注意到,杨耀唐碗里的肉明显比别人多。 \"老头子,\"王素心小声说,\"娜娜她娘今天又来了,说等孩子生了,想摆满月酒......\" 杨进京筷子一顿:\"你怎么说?\" \"我说......得跟你商量。\"王素心偷瞄丈夫的脸色,\"其实我觉得,要是林家真改好了,让耀唐回去也不是不行......\" \"啪!\" 杨进京把筷子拍在桌上,吓得一桌人都不敢动筷。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素心,你跟我来一下。\" 里屋,王素心忐忑地看着丈夫:\"老头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杨进京摇摇头,语气缓和下来:\"素心,你记不记得上辈子我瘫在炕上时,林家是怎么对咱们的?\" 王素心脸色一白:\"他们......一次都没来看过......\" \"那你还相信他们会改好?\" 王素心低下头不说话了。 杨进京叹了口气,握住妻子的手:\"林家突然变脸,肯定有猫腻。咱们得沉住气,看看他们到底想干啥。\" 王素心犹豫道:\"可......可娜娜肚子里毕竟是咱家的孩子......\" \"孩子当然要认。\"杨进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林家,必须付出代价!\"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去了趟县农机站,找到站长老周。两人是老相识,当年一起在生产队干过活。 \"老周,我儿子在你这干得咋样?\" 老周递了根烟,欲言又止:\"老杨啊,咱俩这关系,我就直说了——你儿子这工作,是上面有人打招呼安排的。\" 杨进京心里一沉:\"谁打的招呼?\" \"供销社的魏副主任。\"老周压低声音,\"听说......是林建军托的关系。\" 杨进京冷笑。果然如此!林家这是想用工作拴住杨耀唐,再慢慢分化杨家。 \"老周,帮个忙。\"杨进京凑近些,\"给我儿子安排个累活,越累越好。\" 老周一愣:\"啊?\" \"他不是想证明自己吗?那就让他真刀真枪地干!\" 离开农机站,杨进京又去了趟县公安局,找到老战友吴队长。两人嘀咕了半天,吴队长最后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派人盯着林家!\" 回家的路上,杨进京远远看见林母从自家方向走来,手里还拎着个空篮子,显然又去送东西了。他闪身躲到树后,等林母走远才出来。 院子里,王素心正在整理林母送来的东西——一包红枣,两斤白糖,还有一双小虎头鞋。 \"又送东西?\"杨进京故作随意地问。 王素心有些心虚:\"她说是给孩子的......我不好推辞......\" 杨进京拿起那双虎头鞋看了看,针脚细密,做工精致,显然是花了心思的。他忽然笑了:\"收着吧,反正不要白不要。\" 王素心惊讶地抬头:\"老头子,你不生气了?\" \"生气有什么用?\"杨进京把鞋子放回去,\"既然林家要演戏,咱们就陪他们演。\" 王素心不明所以,但见丈夫态度缓和,心里也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杨进京对林家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林母来送东西,他笑脸相迎;林父托人捎话,他客客气气回应;甚至林娜娜挺着肚子来串门,他还让王素心多盛碗饭留她吃。 林家人以为计谋得逞,越发殷勤。林父甚至放出话来,等孩子生了,要给杨耀唐在县城买套房。 杨耀唐被这糖衣炮弹轰得晕头转向,工作越发卖力,每天回家都跟父亲夸林家怎么怎么好。杨进京也不反驳,只是笑眯眯地听着,偶尔还附和两句。 只有杨耀宋看出了不对劲。一天夜里,他偷偷问父亲:\"爹,您真打算让大哥回林家?\" 杨进京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 一个月后,林娜娜临产,被送进了县医院。 消息传来时,杨进京正在地里干活。他扔下锄头就往家跑,一进门就看见王素心急得团团转:\"老头子!娜娜要生了!咱们快去看看吧!\" 杨进京却不慌不忙地洗了把脸:\"急什么?生孩子又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可......\" \"素心,\"杨进京突然严肃起来,\"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林家突然对咱们好,肯定有目的。现在孩子要生了,他们的真面目也该露出来了。\" 王素心将信将疑,但还是跟着丈夫去了医院。 产房外,林父林母和杨耀唐焦急地等待着。见杨进京来了,林父立刻迎上来,脸上堆满笑容:\"亲家!你可算来了!\" 杨进京点点头:\"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胎位不太正,可能要剖腹......\"林母抹着眼泪,\"这得多花不少钱呢......\" 杨进京心里冷笑——果然,戏肉来了。 果然,林父紧接着说:\"亲家啊,你看......这医药费......\" 杨进京故作惊讶:\"怎么?林家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林父脸色一僵:\"不是拿不出,只是最近手头紧......\" \"哦~\"杨进京拉长声调,\"那这样,咱们两家平摊,怎么样?\" 林父林母对视一眼,显然没料到杨进京这么痛快。 就在这时,产房门开了,护士抱着个婴儿走出来:\"恭喜,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杨耀唐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冲过去就要抱孩子。林父却抢先一步接过婴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我林家有后了!\" 杨进京眯起眼睛:\"林主任,你刚才说什么?\" 林父这才意识到说漏嘴了,赶紧改口:\"我是说,这孩子是两家的血脉......\" 杨进京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父一眼。 交完医药费,杨进京拉着王素心走出医院。王素心还沉浸在当奶奶的喜悦中:\"老头子,咱们孙子多可爱啊......\" 杨进京冷笑:\"素心,你还没看出来吗?林家根本就没打算让这孩子姓杨!\" 王素心脸色大变:\"什么?\" \"他们处心积虑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孩子!\"杨进京目光冰冷,\"先是用糖衣炮弹麻痹咱们,等孩子生了,再翻脸不认人!\" 王素心这才恍然大悟,又气又急:\"那......那怎么办?\" 杨进京掏出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别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抬头看向医院大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林家,你们的戏演完了。 现在,该我上场了! 第26章 雷霆反击 产房外的走廊上,林父抱着刚出生的孙子,笑得满脸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他故意用身子挡着,不让杨耀唐靠近孩子,嘴里还念叨着:\"哎哟,这小鼻子小眼,跟娜娜小时候一模一样!\" 杨进京冷眼旁观,心里门清——林家这是要明抢了。 \"亲家,\"他走上前,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孩子也生了,该商量商量正事了。\" 林父装傻:\"什么正事?\" \"上户口啊。\"杨进京笑眯眯地说,\"这孩子姓杨,就叫杨继业吧,继承家业,多好的名字。\" 林父脸色一变:\"这......这事不急......\" \"怎么不急?\"杨进京提高嗓门,\"我大孙子可不能当黑户!\" 走廊上的护士、病人家属都看了过来。 林父面子挂不住,压低声音道:\"亲家,咱们借一步说话。\" 医院后花园,林父掏出一包大前门,递给杨进京一根:\"老杨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孩子,我们想让他姓林。\" 杨进京没接烟:\"凭什么?\" \"就凭这孩子是在我们林家怀的,生的钱也是我们出的!\"林父理直气壮,\"再说了,耀唐现在住我们家,吃我们的用我们的,孩子随母姓怎么了?\" 杨进京笑了:\"林建军,你是不是忘了,你那个贪污案还没结呢?\" 林父脸色瞬间惨白:\"你......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提醒。\"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认识这个吗?\" 林父凑近一看,顿时面如土色——那是他当初贪污案的证人证言复印件! \"你......你从哪弄来的?\" \"这你别管。\"杨进京慢条斯理地折好纸放回口袋,\"现在,咱们重新谈谈孩子的事?\" 林父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老杨,有话好说......\" \"第一,孩子必须姓杨,上我们老杨家的户口;第二,林娜娜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就离婚,孩子我们养;第三......\"杨进京眯起眼睛,\"你们林家,从此不许再插手我儿子家的事!\" 林父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这......这太过分了......\" \"过分?\"杨进京冷笑,\"比起你们林家打的算盘,我这已经够仁慈了。\" 正说着,林母慌慌张张跑过来:\"老头子!不好了!公安局来人了,说要找你问话!\" 林父浑身一颤,惊恐地看向杨进京:\"你......你早就计划好了?\" 杨进京不置可否,转身往病房走:\"我去看看我孙子。\" 病房里,林娜娜正躺在床上喝鸡汤,见杨进京进来,立刻别过脸去。王素心抱着孩子坐在角落,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哭过。 \"素心,把孩子给我抱抱。\"杨进京伸手接过孙子。 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脸皱巴巴的,却已经有了杨家的轮廓。杨进京心里一软,想起上辈子自己瘫痪时,多么希望能抱抱孙子...... \"爹......\"杨耀唐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我......我能进来吗?\" 杨进京叹了口气:\"进来吧,看看你儿子。\" 杨耀唐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爹,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杨进京把孩子递给他,\"从今往后,你给我记住——你首先是杨家人,然后才是林家的女婿!\" 林娜娜一听这话,立刻尖叫起来:\"杨耀唐!你敢抱走孩子试试!\" 杨进京看都没看她一眼,对儿子说:\"抱孩子回家,让你娘好好照顾。至于你媳妇......\"他瞥了眼林娜娜,\"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就离。\" 林娜娜傻眼了,她没想到杨进京这么硬气。眼看丈夫真要抱着孩子走,她慌了神:\"耀唐!你别走!我......我跟你回去还不行吗?\" 杨耀唐犹豫地看向父亲。 杨进京点点头:\"行,那就一起回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回了杨家,就得守杨家的规矩!\" 林娜娜咬着嘴唇,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三天后,杨家门口张灯结彩,鞭炮声震天响。村里人都跑来看热闹——老杨家这是又要办喜事了? \"不是刚添了孙子吗?怎么又办酒?\"有人好奇地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知情人神秘地说,\"杨股长这是给二儿子办定亲酒,听说彩礼就给了八百八十八!\" \"天爷!这么多?\" \"可不!那魏家闺女可算熬出头了......\" 院子里,魏红霞穿着崭新的红衣裳,羞得头都不敢抬。她爹也被杨进京用拖拉机接来了,坐在轮椅上,一个劲地抹眼泪。 杨进京端着酒杯,高声宣布:\"今天是我家耀宋和红霞定亲的大喜日子!感谢各位乡亲来捧场!\" 众人鼓掌叫好。角落里,林娜娜抱着孩子,脸色难看至极。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生了儿子都没这么风光,那个穷酸丫头凭什么? 王素心看出她的不满,小声劝道:\"娜娜啊,红霞家不容易,咱们多体谅......\" \"体谅什么?\"林娜娜酸溜溜地说,\"不就是看人家现在巴结上了农机站吗?\" 这话正好被路过的杨耀宋听见。他本来脾气就好,可听不得别人说红霞不好,当即怼了回去:\"大嫂,红霞是靠自己的人品赢得尊重的,不像有些人,靠耍手段!\" 林娜娜气得直跺脚,抱着孩子回屋去了。 酒过三巡,杨进京把魏父请到上座,郑重其事地说:\"亲家,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放心,红霞嫁过来,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魏父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点头。魏红霞在一旁偷偷抹眼泪——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家境,还能得到这样的重视。 杨耀宋趁机握住她的手:\"红霞,等我转正了,咱们就结婚!\" 众人起哄叫好,气氛热闹非凡。 看着这一幕,杨进京心里无比满足。上辈子魏红霞嫁过来时,杨家已经败落,连像样的彩礼都没给。这辈子,他说什么也要把这好媳妇风风光光娶进门! 夜深了,宾客散去。杨进京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长舒一口气。 林家收拾了,耀宋的婚事定了,接下来...... 他转头看向西厢房——那是雪梅的房间。 该给闺女谋划个好前程了! 第27章 深山寻踪 县农业局的会议室里,杨进京站在全县地图前,手指点着各个公社的位置,声音沉稳有力。 \"根据各公社上报的数据,目前已经建成大棚二百三十七座,预计春节前能产出第一批反季节蔬菜,供应县城和周边地区......\" 窗外阳光炽烈,照得他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刚讲到关键处,忽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 王素心站在门口,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跑着来的。 她的发髻散乱,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粗布衣裳的袖口还沾着泥渍。 \"素心?\"杨进京心头一紧,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件,快步走过去。 郑局长皱了皱眉:\"这位女同志,我们在开会......\" 杨进京没等他说完,已经几步跨到门口,一把扶住妻子的肩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素心的嘴唇颤抖着,眼眶通红:\"爹......爹他......\" \"爹怎么了?\"杨进京的声音陡然提高。 \"爹进山打猎......说好昨天回来......可到现在都没人影......\"王素心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娘托人捎信来......说村里人都去找了......只找到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靛蓝色的粗布,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野兽撕扯过。 杨进京认得这块布。这是老岳父王铁柱常穿的那件褂子,袖口处还绣着一道暗纹,是王素心亲手缝的。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爹去哪儿打的猎?\"他沉声问。 \"黑......黑瞎子沟......\"王素心哽咽道,\"村里猎户说......最近有野猪下山祸害庄稼......爹跟着几个人一起去的......可别人都回来了......就他......\" 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黑瞎子沟。 那地方他听说过,是片原始次生林,沟深林密,野兽出没。这些年,村里猎户进去打猎,折在里头的不在少数。 \"郑局长,\"他转身,声音低沉却不容拒绝,\"我家里出了急事,必须请假。\" 郑局长看了看他铁青的脸色,又看了看泪流满面的王素心,点点头:\"去吧,工作先放一放。\" 杨进京连文件都顾不上收拾,拉着王素心就往外走。走廊上,王素心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村里人都说......说黑瞎子沟最近有熊瞎子出没......前年还伤了三个猎户......\" \"别瞎想!\"杨进京打断她,可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老爷子经验丰富,不会有事的。\"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沉到了谷底。 王铁柱今年六十三了,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可毕竟年纪大了。黑瞎子沟那种地方,就算是年轻力壮的猎户进去,也得结伴而行,小心翼翼。 更何况......还有熊。 靠山屯坐落在半山腰,二十多户人家的土坯房依山而建,远远望去,像是一排排嵌在山壁上的蜂巢。 杨进京和王素心赶到时,已是日头西斜。夕阳的余晖洒在山峦上,将整座村子染成了橘红色。 村口的老槐树下,张氏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眼睛红肿得像是两颗核桃。见女婿女儿来了,老人踉跄着迎上来,一把抓住杨进京的手:\"进京啊!你可算来了!\" \"娘,具体怎么回事?\"杨进京扶住颤巍巍的岳母,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张氏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又涌了出来:\"铁柱跟着村里五个猎户一起去打野猪......说是那头畜生祸害庄稼,啃了半亩地的红薯......还伤了两个人......他们分头包抄,约好太阳落山前在沟口集合......\" 她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可等到天黑......就你爹没回来......\" 杨进京的眉头越皱越紧:\"其他人去找了吗?\" \"找了!\"张氏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老赵头带人找了两天......只找到这个......\" 杨进京接过布条,指尖触到干涸的血迹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在哪找到的?\"他声音沙哑。 \"黑瞎子沟最里头......断崖边上......\"张氏说着,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崖下是黑龙潭......深不见底......\" 王素心一听\"黑龙潭\"三个字,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爹......\" 杨进京一把将她拉起来,声音低沉却坚定:\"别急,我现在就进山!\" \"不行!\"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杨进京转头,看见村里的老猎户赵大爷走了过来。老人今年七十多了,背驼得像张弓,可眼神依旧锐利。 \"天快黑了,山里太危险!\"赵大爷沉声道,\"那黑瞎子沟不是闹着玩的,野猪、熊瞎子、毒蛇......夜里进去,九死一生!\" 杨进京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沉到了山后,远处的山林渐渐被黑暗吞噬。 \"多耽误一分钟,爹就多一分危险。\"他声音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赵大爷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你跟你爹一样,倔脾气。\" 杨进京没再多说,转身进了岳父家。他从墙上取下那杆老式双管猎枪,检查了弹药——只剩四发子弹。又往腰间别了把砍刀,那是他平时用来劈柴的,刀刃磨得锃亮。 王素心给他装了干粮和一壶烧酒,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定要小心......\" \"放心。\"杨进京用力抱了抱妻子,然后转向赵大爷,\"赵叔,麻烦您给我说说地形。\" 赵大爷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简图:\"黑瞎子沟形似葫芦,入口窄,里面宽。断崖在葫芦底,下面是黑龙潭,水深至少十丈,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他顿了顿,指着图上一处:\"野猪窝在崖壁上的山洞里,那畜生狡猾得很,专挑险要处做窝,易守难攻。\" 正说着,村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人跌跌撞撞跑来,脸上全是惊恐:\"不......不好了!李三哥他们......遇到熊瞎子了!\" 杨进京心头一震:\"怎么回事?\" \"我们......我们沿着断崖找王叔......突然窜出只大黑熊......\"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李三哥被拍了一掌......胸口都塌了......我们拼命才逃出来......\" 赵大爷脸色大变:\"完了!是那头独眼熊!前年伤了三个猎户的畜生!\" 杨进京握紧了猎枪:\"我更要去了!\" \"你疯了?\"赵大爷一把拽住他,\"那畜生记仇,见人就扑!去年老刘家的二小子,就是被它活活撕碎的!\" 杨进京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赵叔,我爹当年是打狼队的,教过我几手。再说......\"他拍了拍猎枪,\"我有这个。\" 最终,赵大爷拗不过他,长叹一口气:\"罢了......我给你指条近路。\" 他在泥地上又画了几道:\"从这里进山,沿着溪流走,能省一半路程。记住,千万别点火把,熊瞎子对光敏感......\" 杨进京点点头,将干粮和酒壶系在腰间,最后看了妻子一眼:\"照顾好娘。\" 说完,他转身走向山林,背影很快被黑暗吞噬。 夜色渐浓,杨进京独自穿行在密林中。 月光被茂密的树冠遮挡,林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不敢点火把,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前进。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让人心里发虚。 \"爹!王铁柱!\"他边走边喊,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惊起几只夜栖的鸟。 没有回应。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野兽嚎叫。 杨进京的神经绷得像弓弦,耳朵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声响。猎枪握在手中,枪管冰凉,却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脚踝已经被荆棘划出了好几道口子,火辣辣地疼。突然,他听到了一阵微弱的\"沙沙\"声——是流水声! 循着水声,他来到一处断崖边。月光下,崖下的黑龙潭泛着幽暗的光,像是一面黑色的镜子。崖壁上果然有个山洞,洞口隐约可见拖拽的痕迹,还有斑斑血迹。 杨进京的心跳加快了。他正要往下探,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他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一头巨大的黑熊人立而起,足有两米多高!月光下,那畜生左眼处赫然是一道狰狞的伤疤,右眼泛着凶光,死死盯着他。 独眼熊! 杨进京的血液瞬间凝固。 第28章 险象环生 杨进京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头黑熊的独眼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粗重的喘息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带着腥臭的热气喷在他脸上。 它的体型比杨进京想象的还要庞大,肩背上的肌肉虬结隆起,前掌上的利爪足有半尺长,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吼——\" 黑熊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腥臭的唾沫星子溅到杨进京脸上。 他本能地后退,后背抵在了崖边的岩石上,粗糙的石面硌得他生疼。 退无可退。 黑熊猛地扑来,巨大的熊掌带着风声拍向他的脑袋! 杨进京一个侧滚避开,\"咔嚓\"一声,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一块碗口粗的树枝被熊掌拍得粉碎。 木屑飞溅中,他的猎枪脱手飞出,滑到了三米开外。 黑熊一击不中,更加暴怒,转身又扑了过来。 杨进京来不及捡枪,猛地抽出腰间的砍刀,对准熊掌狠狠劈下! \"噗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伴随着黑熊凄厉的嚎叫。 温热的熊血喷溅在杨进京脸上,腥臭难闻。 黑熊吃痛收回前掌,但这一刀显然不足以致命,反而彻底激怒了它! 杨进京趁机一个箭步冲向猎枪,可黑熊的速度更快! 它人立而起,庞大的身躯像一堵墙般压了过来,獠牙大口中喷出的热气已经喷到了杨进京的后颈上—— 千钧一发之际,杨进京猛地扑倒在地,顺势翻滚。 黑熊扑了个空,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杨进京趁机抓起猎枪,转身瞄准黑熊的独眼—— \"砰!\" 枪声在山谷中炸响,惊起一片飞鸟。 这一枪正中黑熊的右眼,鲜血和眼浆迸溅而出。 黑熊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疯狂地挥舞着前掌,却因为双目失明而失去了方向感。 杨进京没有犹豫,再次举枪瞄准黑熊的胸口—— \"砰!\" 第二枪精准命中心脏!黑熊庞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它的四肢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最终彻底不动了。 杨进京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握枪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足足喘了一分钟,他才勉强平复下狂跳的心脏。 确认黑熊已经断气后,他转身看向崖壁上的山洞。 刚才的打斗声这么大,如果岳父在里面,一定会听到...... \"爹!您在吗?\"他大声呼喊,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 片刻的寂静后,洞里传来微弱的敲击声——\"铛、铛\",像是金属敲击石头的声音。 杨进京心头狂跳,赶紧找了一处缓坡下到洞口。 借着月光,他看到洞口被树枝草草遮挡着,地上还有拖拽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显然有些时日了。 他拨开树枝,洞内的景象让他的鼻子一酸—— 王铁柱靠坐在洞壁上,右腿血肉模糊,伤口已经化脓,散发着腐臭。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得像是干旱的土地,身边扔着个变了形的铜壶,显然刚才就是用这个敲石头求救的。 更让杨进京心惊的是,岳父的身边还躺着一头小野猪的尸体,脖子上插着一把猎刀——正是王铁柱随身带的那把。看样子,老爷子是在重伤的情况下,还击杀了一头野猪充饥。 \"爹!\"杨进京扑过去,轻轻拍打岳父的脸颊。 王铁柱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进...进京?\" \"是我!我来接您回家!\"杨进京赶紧掏出烧酒,小心翼翼地给岳父灌了两口。 王铁柱贪婪地吞咽着,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几口烈酒下肚,他的眼神清明了一些,颤抖着抓住女婿的手:\"那...那畜生...\" \"死了。\"杨进京简短地说,指了指洞外,\"两枪毙命。\" 王铁柱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欣慰。他虚弱地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右腿:\"野猪...偷袭...獠牙划的...化脓了...\" 杨进京这才仔细检查岳父的伤势。右腿从膝盖到脚踝,被野猪獠牙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伤口已经感染,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如果不尽快处理,恐怕要截肢。 \"爹,我背您回去。\"他撕下衬衣,给岳父简单包扎了伤口,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老人背起来。 王铁柱虽然瘦,但骨架大,背起来并不轻松。杨进京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岳父的伤腿不会被碰到,这才迈步往外走。 刚出洞口,他的脚下一滑,差点栽倒。原来洞口的地面上结了一层薄霜,在月光下几乎看不出来。杨进京惊出一身冷汗,这要是摔下去,两个人都得完蛋。 他更加小心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踩实了才继续前进。背上的王铁柱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偶尔会因为颠簸而发出一声闷哼。 回村的路格外漫长。杨进京走一阵歇一阵,汗水浸透了衣裳。有几次他差点被树根绊倒,都死死护住了背上的岳父。 \"进京...\"王铁柱伏在女婿背上,声音哽咽,\"爹拖累你了...\" \"您说的什么话。\"杨进京喘着粗气,\"您把素心养大嫁给我,我孝敬您是应该的。\" 月光透过树隙洒在林间小路上,像是铺了一层银霜。杨进京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但他不敢停下。岳父的呼吸越来越弱,必须尽快回到村里医治。 \"爹,您坚持住,就快到了。\"他一边走一边给岳父打气,\"素心和娘都在等您呢......\" 背上的王铁柱轻轻\"嗯\"了一声,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女婿的肩膀。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杨进京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想起了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王铁柱的情景。那时他刚和王素心定亲,第一次上门拜见岳父。王铁柱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板着脸问他:\"听说你当过生产队长?会打猎吗?\" 当时他年轻气盛,直接说:\"不会,但可以学。\" 王铁柱哼了一声,第二天就带他进山,教他认兽踪、设陷阱、使猎枪......那次他们在山里待了三天,打到一头野鹿。回来的路上,王铁柱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不错,素心交给你,我放心。\" 那是岳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夸他。 \"爹,您还记得我结婚那天吗?\"杨进京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哑,\"您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说,要是敢对素心不好,就用猎枪崩了我......\" 背上的王铁柱轻轻笑了一声,虚弱地说:\"现在...现在也作数......\" 杨进京也跟着笑了,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加快脚步,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就要到了。 第29章 绝处逢生 拖拉机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山间格外刺耳。 杨进京坐在车斗里,双腿岔开,将王铁柱的上半身小心地揽在怀中,一只手护着他的头,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车斗边缘的铁栏。 每一次颠簸,岳父都会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杨进京能感觉到老人干瘦的身体在自己怀中颤抖,右腿上的伤口虽然被医生简单包扎过,但脓血还是渗了出来,将纱布染成了暗红色。 \"爹,再忍忍。\"杨进京低头在岳父耳边说,\"就快到了。\" 王铁柱半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球上布满血丝。 他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气音。 王素心坐在对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满眼的恐惧和疲惫。 \"老头子......\"她声音发抖,\"爹会不会......\" \"不会。\"杨进京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爹身子骨硬朗着呢,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他说得坚决,可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岳父的伤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右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感染,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 更糟的是,老人明显脱水严重,嘴唇干裂得像是干旱的土地,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拖拉机一个急转弯,王铁柱的身体猛地一歪,差点从杨进京怀里滑出去。 杨进京赶紧收紧手臂,却听到岳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伤腿撞到了车斗边缘。 \"停下!快停下!\"杨进京大吼。 老张赶紧刹住拖拉机。 杨进京小心翼翼地把岳父放平,发现包扎伤口的纱布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了。 王铁柱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素心,拿酒来。\"杨进京声音沙哑。 王素心颤抖着从包袱里掏出烧酒壶。 杨进京咬开瓶塞,往岳父嘴里灌了两口,又倒了些在伤口上消毒。 烈酒刺激得王铁柱浑身抽搐,却愣是咬着牙没再叫出声来。 \"爹,您撑住。\"杨进京用袖子擦去岳父脸上的汗,\"等到了医院,一切都会好的。\" 王铁柱虚弱地点点头,粗糙的大手突然抓住女婿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进京......爹......爹对不起你......\" 杨进京一愣:\"爹,您说什么呢?\" \"那年......你刚当上生产队长......\"王铁柱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骂你没出息......说你不配娶素心......\" 杨进京鼻头一酸。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当时他年轻气盛,为了证明自己,带着生产队没日没夜地干,结果累得吐血,还是王铁柱半夜背着他走了十里地去卫生院。 \"爹,那都过去了。\"他握紧岳父的手,\"您把我当亲儿子一样疼,我心里清楚。\" 王铁柱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渐渐暗淡下去:\"要是......要是这次挺不过去......\" \"没有要是!\"杨进京突然提高了嗓门,把王素心都吓了一跳,\"您必须挺过去!素心需要爹,娘需要丈夫,孩子们需要外公!\" 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惊起一群飞鸟。王铁柱怔怔地看着女婿,浑浊的眼中渐渐有了光亮。 \"好......好......\"老人虚弱地点头,\"爹......爹听你的......\" 杨进京这才松了口气,示意老张继续开车。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叠成枕头垫在岳父头下,又解下腰带,将老人的伤腿固定在车斗里,尽量减少颠簸。 王素心在一旁默默流泪,突然抓住父亲的手:\"爹,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吗?那次我贪玩掉进冰窟窿,是您跳下去把我捞上来的......\" 王铁柱的嘴角微微上扬:\"记得......你......你冻得像根冰棍......你娘......拿擀面杖要揍我......\" \"娘那是心疼。\"王素心破涕为笑,\"后来您发烧三天,娘守了三天没合眼......\" 杨进京静静听着父女俩的回忆,心里又酸又暖。上辈子岳父走得早,王素心每次提起都哭成泪人。这辈子,他绝不会让这样的遗憾重演。 县医院的大门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杨进京跳下车,背着岳父就往急诊室冲。 \"医生!救命!\"他的喊声惊动了整个走廊。 几个白大褂闻声赶来,一见王铁柱的伤势,立刻推来担架床:\"怎么伤的?多久了?\" \"野猪獠牙划的,三天前。\"杨进京简短地回答,\"伤口化脓,可能有感染。\" 医生剪开纱布,露出伤口时倒吸一口冷气:\"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再晚半天,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王铁柱被迅速推进手术室。杨进京和王素心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浑身是血和泥土,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我去交费。\"杨进京站起身,从内兜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攒了半年,准备给魏红霞买订婚首饰的钱。 王素心拉住他:\"这钱......\" \"首饰以后再说。\"杨进京拍拍她的手,\"救爹要紧。\" 交完费,他回到手术室外,发现王素心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紧锁,显然睡得极不安稳。杨进京轻手轻脚地脱下外套给她披上,自己则蹲在手术室门口,眼睛死死盯着那盏红灯。 五个小时过去,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主刀医生走出来,满脸疲惫:\"手术很成功,不过......\" 杨进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病人年纪大了,恢复会慢一些。\"医生摘下口罩,\"另外,右腿的筋腱受损,以后可能会有点跛。\" 杨进京长舒一口气:\"人能活着就好。\" 病房里,王铁柱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半空中。麻药劲还没过,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王素心打来温水,小心翼翼地给父亲擦脸、擦手。杨进京站在窗边,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上辈子岳父去世后,王素心整整哭了一个月,眼睛差点哭瞎。 \"老头子......\"王素心突然小声叫他,\"你看爹的手......\" 杨进京走过去,只见王铁柱的右手掌心朝上,粗糙的手掌上布满了老茧和伤疤,最显眼的是虎口处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十年前救杨进京时留下的。 当时杨进京在山上遇到狼群,王铁柱闻声赶来,用猎刀和狼群搏斗,最后虽然救下了女婿,自己却被狼咬穿了手掌。 \"爹这辈子......\"王素心哽咽道,\"都是为了我们......\" 杨进京轻轻握住岳父的手,那只曾经有力的大手现在虚弱得像片枯叶。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王铁柱的情景—— 那时他刚和王素心定亲,第一次上门拜见岳父。王铁柱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板着脸问他:\"听说你当过生产队长?会打猎吗?\" 当时他年轻气盛,直接说:\"不会,但可以学。\" 王铁柱哼了一声,第二天就带他进山,教他认兽踪、设陷阱、使猎枪......那次他们在山里待了三天,打到一头野鹿。回来的路上,王铁柱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不错,素心交给你,我放心。\" 那是岳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夸他。 \"唔......\" 病床上的王铁柱突然发出一声呻吟,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在女儿和女婿脸上来回游移,最后定格在杨进京身上。 \"熊......熊皮......\"他虚弱地说。 杨进京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您放心,熊皮我已经剥好了,等您出院就给您做褥子。\" 王铁柱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女儿:\"素心......爹......爹没事......别哭......\" 王素心再也忍不住,扑在父亲身上嚎啕大哭。杨进京站在一旁,眼眶发热,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医生进来查房,看到这一幕,笑着摇摇头:\"老爷子命真硬,这么快就醒了。\" 他检查了伤口,又换了药:\"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不过回家后要静养,至少三个月不能干重活。\" 杨进京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会照顾好爹的。\" 医生走后,王铁柱突然抓住女婿的手:\"进京......爹......爹想回家......\" \"再住两天,等伤口稳定了就走。\"杨进京安抚道,\"我已经想好了,接您和娘去我家住,正好帮忙照看孙子。\" 王铁柱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杨进京笑道,\"您不是一直想教耀宋打猎吗?等他结婚了,您慢慢教。\" 王铁柱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那笑容让他苍白的脸突然有了生气。 窗外,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病床上,将三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中。 杨进京望着岳父和妻子,心中无比踏实。上辈子的遗憾,这辈子终于可以弥补了。 黑熊野猪算什么? 只要家人平安,刀山火海我也敢闯! 三天后,杨进京赶着马车来接岳父出院。王铁柱的右腿还打着石膏,但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张氏早早就在杨家收拾好了房间,把最宽敞的东屋让给了老两口。王素心更是变着法子给父亲炖汤补身子,什么老母鸡汤、猪蹄汤、鲫鱼汤...... 杨耀宋和魏红霞也经常来看望外公,每次都带些山货野味。有一次,杨耀宋神秘兮兮地凑到外公床边:\"外公,您猜我给您带什么来了?\" 他从背后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把崭新的猎刀,刀柄上还刻着一只雄鹰。 \"我托县里的铁匠打的。\"杨耀宋不好意思地说,\"等您伤好了,教我打猎吧。\" 王铁柱抚摸着猎刀,眼眶湿润:\"好......好......\" 杨进京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才是家啊。 第30章 落叶生根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东屋,王铁柱倚在炕头的被褥上,眯着眼睛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 杨家的房子比靠山屯的土坯房宽敞多了,青砖灰瓦,窗明几净。 炕是新盘的,烧得暖烘烘的,一点儿都不硌人。 墙上挂着几张奖状,都是杨进京这些年在县里得的。 墙角立着个红漆柜子,擦得锃亮,一看就是值钱货。 \"老头子,喝药了。\"张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扶起丈夫。 王铁柱皱着眉一饮而尽,苦得直咧嘴:\"这药比山里的黄连还苦!\" \"苦口良药。\"张氏拿帕子给他擦嘴,\"大夫说了,这药能消炎,对你的腿好。\"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进京拎着两条活鱼走了进来,鱼尾巴还扑棱扑棱地甩着水珠。 \"爹,娘,昨晚下河捞的鲤鱼,让素心给您炖汤喝。\" 王铁柱眼睛一亮:\"这么大的鲤鱼?\" \"东八里庄靠着清水河,鱼多着呢。\"杨进京把鱼挂在门框上,\"等您腿好了,我带您去钓鱼,比打猎轻松多了。\" 张氏在一旁直摇头:\"你爹哪坐得住?在靠山屯时,一天不上山就浑身难受。\" \"那就在村里转转。\"杨进京笑道,\"东八里庄可比靠山屯热闹多了。\" 正说着,王素心端着早饭进来:小米粥、咸菜丝、玉米面饼子,还有一小碟香油拌的野菜。 \"爹,趁热吃。\"她给父亲盛了满满一碗粥,\"吃完我扶您去院里晒太阳。\" 王铁柱接过碗,突然叹了口气:\"素心啊,爹这腿......怕是再也进不了山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杨进京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酸楚。岳父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那一身打猎的本事,如今腿瘸了,等于折了他的翅膀。 \"爹,打不了猎不打紧。\"杨进京坐到炕边,\"您那一肚子山林里的学问,可不能浪费了。等开春了,我让耀宋跟您学认草药,您教他采药去。\" 王铁柱的眼睛亮了一下:\"采药?\" \"对啊!\"杨进京一拍大腿,\"咱们村后山就有不少好药材,柴胡、黄芩、丹参......县里药材站高价收呢!\" 王铁柱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张氏在一旁抹眼泪:\"老头子,你看进京多孝顺,连这个都替你想好了。\" 吃过早饭,杨进京扶着岳父到院里晒太阳。 东八里庄的清晨格外热闹。村口的喇叭正播放着县里的新闻,几个半大孩子背着书包往学校跑,远处的地里,早起的村民已经开始干活了。 王铁柱眯着眼打量四周:\"这村子真不错,路是平的,房子是砖瓦的,连鸡都比靠山屯的肥。\" 杨进京笑了:\"爹,您要是喜欢,就在这儿住下吧。\" \"那怎么行?\"王铁柱摇头,\"我们在靠山屯还有老屋呢。\" \"老屋年久失修,回去住也不方便。\"杨进京斟酌着词句,\"要不......我在村里给您二老寻块宅基地?盖几间新房,您和娘就在这儿养老。\" 王铁柱愣住了,手中的旱烟袋差点掉在地上:\"这......这得花多少钱?\" \"钱的事您别操心。\"杨进京拍拍岳父的手,\"我在农业局当股长,每月工资不少。再说,耀宋在农机站也转正了,家里宽裕着呢。\" 王铁柱的眼眶有些发红,低头猛吸了几口烟,才闷声道:\"爹......爹没白疼你......\" 正说着,村支书老李头路过院门,看见王铁柱,热情地打招呼:\"老王叔,气色不错啊!\" 杨进京赶紧介绍:\"爹,这是咱们村支书李大哥。\" 王铁柱挣扎着要站起来,被老李头按住了:\"别客气!您老可是打熊的英雄,全县都传遍了!\"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进京啊,你上次说的事,我琢磨了一下。村东头老刘家那块自留地不错,靠河边,离你家也近,要是老王叔不嫌弃......\" 杨进京眼睛一亮:\"那敢情好!下午我带爹去看看。\" 王铁柱听得云里雾里,等老李头走了才问:\"进京,你们说啥呢?\" 杨进京神秘地笑笑:\"爹,下午您就知道了。\" 吃过午饭,杨进京借了辆板车,铺上厚厚的被褥,推着岳父去了村东头。 这块地确实不错,约莫三分大小,背靠一片小树林,前面是清水河的支流,离杨进京家也就百十步远。地上长满了荒草,但地势高,不潮湿,适合建房。 \"爹,您看这儿行不?\"杨进京指着地说,\"盖三间正房,带个小院,院角还能搭个鸡窝。\" 王铁柱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这......这真是给我们的?\" \"那当然!\"杨进京蹲下身,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正房坐北朝南,东屋您和娘住,西屋留给素心她哥回来住——虽然人不在了,但屋子得留着。中间是堂屋,冬天烧个火盆,暖和着呢!\" 王铁柱的嘴唇颤抖着,突然抓住女婿的手:\"进京......爹......爹不知道该说啥好......\" 杨进京反握住岳父粗糙的大手:\"爹,您什么也不用说。当年我娶素心时穷得叮当响,您不但没要彩礼,还偷偷塞给我二十块钱......这份情,我一辈子都记得。\" 王铁柱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回到杨家,王素心正在厨房忙活,听说要给父母盖房,激动得差点打翻油瓶:\"真的?爹同意了?\" \"同意了。\"杨进京笑着往灶膛里添了把柴,\"明天我就去找泥瓦匠,争取开春前把房子盖好。\" 王素心突然扑过来,在丈夫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老头子,你真好!\" 杨进京老脸一红:\"干啥呢,让孩子们看见......\" 正说着,杨耀宋和魏红霞推门进来,见状赶紧转身:\"我们啥也没看见!\" 一家人笑作一团。王铁柱和张氏坐在堂屋里,听着厨房传来的笑声,相视一笑。 \"老婆子,咱们这是......要有新家了?\"王铁柱轻声问。 张氏抹了抹眼角:\"是啊,跟闺女女婿做邻居,这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就带着烟酒去了村支书家,把宅基地的事定了下来。接着又去县里买了砖瓦木料,雇了十几个泥瓦匠,择了个黄道吉日,破土动工。 村里人听说杨进京要给岳父盖房,都来帮忙。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连八十岁的赵老太太都送来一篮子鸡蛋,说是给工匠们加餐。 王铁柱腿脚不便,就坐在小板凳上监工,时不时指点几句:\"地基得再挖深点......门窗要朝南......炕道得这么盘才暖和......\" 工匠们都知道他是打熊的英雄,对他格外敬重,言听计从。 一个月后,三间崭新的砖瓦房拔地而起。 青砖灰瓦,红漆门窗,院墙是用河里的鹅卵石砌的,既结实又好看。 杨进京还特意托人从县里买来玻璃窗,亮堂堂的,比纸窗户强多了。 搬家那天,全村人都来贺喜。 王铁柱穿着新做的棉袄,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笑得见牙不见眼。 张氏则忙着给客人倒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杨进京和王素心跑前跑后地张罗,比自家办事还上心。 杨耀宋和魏红霞负责登记礼单,雪梅带着弟弟妹妹们端茶倒水,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 酒席上,老支书端着酒杯站起来:\"老王叔,从今往后,您就是咱们东八里庄的人了!我代表全村,欢迎您!\" 众人举杯相庆,欢声笑语传出老远。 王铁柱喝得满脸通红,拉着女婿的手不放:\"进京啊,爹这辈子......值了!\" 第31章 不请自来 东八里庄的秋阳正好,王铁柱的新房前摆满了酒桌,村里老老少少都来贺喜。 院子里飘着炖肉的香气,几个半大孩子围着灶台转悠,眼巴巴地等着开席。 杨进京穿着崭新的蓝布中山装,胸前别着钢笔,正挨桌敬酒。 他脸色微红,显然已经喝了几轮,但脚步依然稳健,声音洪亮: \"感谢各位乡亲捧场!我岳父岳母从今往后就是咱们东八里庄的人了,还望大家多照应!\" 众人举杯相庆,笑声不断。 王铁柱坐在主桌,腿上还打着石膏,但精神头十足,正跟几个老猎户吹嘘自己当年打狼的英勇事迹。 张氏则被一群老太太围着,七嘴八舌地夸她好福气,有个这么孝顺的女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当气氛最热闹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让让!都让让!\" 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破了欢声笑语。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林娜娜抱着个襁褓,挺着还没恢复的肚子,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杨耀唐,还有几个面生的男女,看样子是林家的亲戚。 院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群不速之客身上。 杨进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王素心见状,赶紧上前两步,挡在丈夫前面。 \"爹,娘,\"林娜娜像是没察觉到气氛的异样,径直走到主桌前,把怀里的孩子往前一递,\"我们带小宝来给外公外婆贺喜了!\" 襁褓中的婴儿睡得正香,小脸圆嘟嘟的,很是可爱。张氏毕竟是当外婆的,一见孩子就心软了,伸手想接过来看看。 王素心却一把拉住母亲,冷着脸道:\"娜娜,你们来干什么?\" \"瞧娘说的,\"林娜娜假笑道,\"爷爷奶奶搬新家,我们做晚辈的怎么能不来?\" 她转头看向杨进京,声音拔高了几分:\"爹,您说是不是?\" 杨进京连眼皮都没抬,转身对旁边的老支书说:\"李大哥,咱们再喝一杯。\" 完全无视。 林娜娜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身后的林家亲戚开始交头接耳,有个穿蓝布衫的中年妇女阴阳怪气地说:\"哟,当爹的连亲孙子都不认了?\" 杨耀唐站在最后面,低着头不敢看父亲。他比上次见面更瘦了,眼窝深陷,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活像个逃荒的。 王铁柱拄着拐杖站起来,打破了尴尬:\"来者是客,坐吧。\" 毕竟是乔迁之喜,老人家不想闹得太难看。 林娜娜得意地瞥了王素心一眼,带着林家人在角落的空桌坐下。她还特意把孩子抱得高高的,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酒席重新热闹起来,但气氛已经变了。村民们说话都压低了声音,时不时往林家那桌瞟一眼。 杨进京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挨桌敬酒,只是刻意绕过了林家人那桌。走到杨耀唐身边时,他连脚步都没停,仿佛那里坐的是个陌生人。 杨耀唐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死死攥着衣角。 酒席散后,大部分村民都告辞了,只剩下几个帮忙收拾的妇女。林家人却赖着不走,林娜娜的父亲——林建军甚至自来熟地参观起了新房。 \"这房子盖得不错啊,\"他摸着崭新的玻璃窗,语气酸溜溜的,\"花了不少钱吧?\" 杨进京正在院子里收拾碗筷,闻言头也不抬:\"跟你有关系吗?\" 林建军被噎得脸色发青,正要发作,林娜娜赶紧过来打圆场:\"爹,您看这院子多宽敞,以后小宝来玩,跑得开!\" 她故意提高嗓门:\"耀唐,你去帮爷爷收拾东西,以后咱们常来!\" 杨耀唐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却站在原地不敢动,眼睛一直偷瞄父亲。 杨进京把一摞碗重重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素心,\"他平静地说,\"送客。\" 王素心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立刻走到林娜娜面前:\"娜娜,今天是我们家的喜事,你们不请自来也就罢了,现在酒席散了,该走了吧?\" 林娜娜瞪大眼睛:\"娘!您这是赶我们走?我们可是带着孩子专门来......\" \"带着孩子来要挟是吧?\"王素心冷笑,\"我告诉你,这孩子姓杨,我们认。但你们林家,别想借着孩子蹬鼻子上脸!\" 这话说得极重,林家人的脸色都变了。林母跳起来就要骂人,被林建军拦住了。 \"亲家母,\"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今天是诚心来贺喜的,还带了礼物呢。\" 他使了个眼色,一个林家后生拎着个布包走过来,打开一看,是两包白糖和一块花布。 \"哟,真大方。\"王素心看都没看,\"上次你们来我家闹事,摔碎的暖瓶都不止这个价。\" 林建军脸上挂不住了:\"杨进京!你就这么纵容你媳妇?\" 杨进京这才抬起头,眼神冷得像冰:\"我媳妇说错什么了?\" 他一步步走到林建军面前,虽然比对方矮半头,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林建军,你贪污案还没结呢,就敢来我家撒野?\" 林建军脸色瞬间惨白,后退了半步:\"你......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晃了晃,\"要不要我现在就给大伙念念,你在供销社干的那些好事?\" 林建军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林家人面面相觑,灰溜溜地往外走。 林娜娜还想挣扎:\"爹,娘,你们不能这样!小宝可是你们亲孙子......\" \"孩子留下。\"杨进京突然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 \"孩子姓杨,是我们老杨家的种。\"杨进京盯着林娜娜,\"你要走就走,孩子我们养。\" 林娜娜抱紧孩子,惊恐地后退:\"你......你想抢我孩子?\" \"不是抢,是留。\"杨进京冷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孩子爷爷奶奶吗?怎么,现在又舍不得了?\" 林娜娜哑口无言,最后在家人拉扯下,抱着孩子狼狈离去。杨耀唐站在原地没动,等林家人走远了,才\"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 \"爹......我错了......\" 杨进京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屋。 王素心叹了口气,想扶儿子起来,却被丈夫叫住:\"素心,进来帮忙收拾。\" 她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丈夫进了屋,留下杨耀唐一个人跪在院子里。 夕阳西下,新房前的灯笼亮了起来,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帮忙的村民都走了,只剩下杨耀唐还跪在那里,背影显得格外孤单。 王铁柱拄着拐杖走到门口,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外孙,又看了看屋里沉默的女儿女婿,长叹一口气。 \"进京啊,\"他轻声说,\"孩子知道错了,就给他个机会吧。\" 杨进京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那个瘦削的身影,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上辈子他临死前,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教好这个长子。 \"爹,您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我知道。\"王铁柱拍拍女婿的肩膀,\"可谁年轻时不犯糊涂?我像他这么大时,还差点把自家房子点着呢。\" 杨进京苦笑:\"那不一样......\" \"是不一样。\"王铁柱点头,\"但你想想,要是当年我犯浑时,你外公把我赶出家门,我现在会在哪儿?\" 杨进京沉默了。 窗外,杨耀唐还跪在那里,肩膀微微发抖,显然是在哭。王素心终于忍不住,红着眼圈看向丈夫:\"老头子......\" 杨进京长叹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微凉,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他走到儿子面前,低头看着这个不成器的长子,声音沙哑: \"知道错了?\" 杨耀唐抬起头,泪流满面:\"爹......我真的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 \"错在......错在听信林家的话......错在......错在忘了自己姓杨......\"杨耀唐哽咽着说。 杨进京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转身:\"进来吧,吃饭。\" 杨耀唐愣住了,直到王素心跑过来扶他,才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跟着进了屋。 饭桌上,王铁柱给外孙倒了杯酒:\"来,陪外公喝一杯。\" 杨耀唐受宠若惊,双手接过酒杯,眼泪又掉了下来。 杨进京全程没说话,只是往儿子碗里夹了块肉。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杨耀唐哭得更凶了。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清冷的月光洒在新房的屋顶上,也洒在一家人身上。 有些错,可以原谅。 有些人,终究是血脉相连。 第32章 暗流涌动 清晨的县一中校门口,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进校园。 杨进京蹲在校门对面的小卖部门口,手里捧着一碗豆浆,眼睛却紧盯着来往的学生。 他已经连续三天在这个时间点蹲守了。 自从上次听说杨耀元又跟社会青年混在一起,他就留了个心眼。 前些天忙着给岳父盖房子,没顾上管这事,现在腾出手来,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老板,再来根油条。\"杨进京递过去五分钱,眼睛依然没离开校门。 小卖部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人,一边炸油条一边搭话:\"同志,您这是等孩子呢?\" \"嗯,老三在这儿上学。\"杨进京接过油条,咬了一口,\"最近总逃课,我来看看。\" 老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压低声音:\"您家孩子是不是叫杨耀元?\" 杨进京的手顿住了:\"您认识?\" \"唉,不瞒您说...\"老板擦了擦手,\"最近总有几个社会青年在校门口等他,穿得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杨进京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得有小半个月了。\"老板回忆道,\"一开始只是放学后来接,后来发展到上课时间也来叫。上周五,您家孩子还跟他们打了一架,好像是因为钱的事...\" 杨进京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上辈子杨耀元就是被这些小混混带坏的,最后成了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没想到这辈子他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正说着,校门口突然骚动起来。几个穿着喇叭裤、花衬衫的青年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为首的染了一撮黄毛,脖子上挂着条明晃晃的金链子——假的。 \"哟,这不是''画家''吗?\"黄毛拦住一个瘦高个学生,正是杨耀元,\"走啊,''大东北''今天开业,虎哥说了,给你留了个好位置!\" 杨耀元低着头,声音很小:\"我还要上课...\" \"上个屁课!\"黄毛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你爹不是农业局的吗?将来随便安排个工作不就得了?走走走,虎哥等着呢!\" 杨耀元被拽得踉踉跄跄,眼看就要被拖走。 突然,一个黑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去哪儿啊?带我一个?\" 杨耀元抬头一看,脸色瞬间惨白:\"爹...爹...\" 黄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不屑地笑了:\"大叔,少管闲事。\" 杨进京没理他,直接看向儿子:\"这就是你新交的朋友?\" 杨耀元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黄毛见状,一把推开杨进京:\"老东西,别给脸不要...\" 话没说完,他的手腕就被铁钳般的大手扣住了。杨进京这些年虽然坐办公室,但年轻时干农活练出的手劲一点没减。 \"啊!松手!\"黄毛疼得直跳脚。 杨进京凑近他耳边,声音冷得像冰:\"告诉你们虎哥,杨耀元是我儿子,再敢碰他一根手指头...\" 他手上加力,黄毛顿时惨叫起来:\"断了断了!\" \"滚!\"杨进京一把甩开他。 黄毛带着几个小弟狼狈逃窜,临走还撂下狠话:\"你等着!虎哥饶不了你!\" 杨进京冷笑一声,转身看向儿子:\"说吧,怎么回事?\" 杨耀元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爹...我...\" \"别在这儿说。\"杨进京拽着他进了小卖部,要了间里屋,\"老板,借个地方。\" 关上门,杨耀元直接跪下了:\"爹,我错了...\" \"错哪儿了?\"杨进京坐在凳子上,脸色阴沉。 \"我不该...不该跟他们混...\" \"还有呢?\" 杨耀元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杨进京一拍桌子:\"说!那个''大东北''是什么?虎哥又是谁?\" \"大东北...是新开的舞厅...\"杨耀元声音越来越小,\"虎哥...是看场子的...\" \"你去那儿干什么?\" \"我...我给他们画海报...\" 杨进京一愣:\"画海报?\" 原来,杨耀元的美术老师把他的作品推荐给了县文化馆,不知怎么被这群混混知道了。他们以每张五块钱的价格,雇他画舞厅的宣传海报。后来觉得他画得好,又让他设计游戏厅的装饰。 \"爹,我就是想赚点钱...\"杨耀元红着眼圈说,\"您和娘供我上学不容易,我想自己挣点生活费...\" 杨进京的心软了一瞬,但马上又硬起来:\"你知道那个虎哥是什么人吗?\" 杨耀元摇摇头。 \"开州市公安局通缉的要犯!\"杨进京压低声音,\"专门拐带未成年人从事非法活动!你知不知道,跟他混在一起,轻则劳教,重则坐牢!\" 杨耀元吓得脸都白了:\"我...我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杨进京站起身,\"跟我去公安局。\" \"爹!\"杨耀元慌了,\"我以后再也不去了,您别...\" \"不是抓你。\"杨进京叹了口气,\"是去报案。那个虎哥,必须绳之以法。\" 县公安局的接待室里,刑警队长老吴听完杨进京的叙述,脸色凝重。 \"老杨,你儿子提供的线索太重要了。\"他拿出一沓文件,\"这个''虎哥''真名张虎,东北来的,涉嫌多起敲诈勒索、故意伤害案件。我们怀疑他在''大东北''舞厅从事色情交易和赌博活动,但一直没抓到证据。\" 杨进京皱眉:\"游戏厅呢?\" \"更可疑。\"老吴点了支烟,\"我们接到举报,说那里有赌博机,专门坑骗学生。\" 杨耀元坐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他这才明白,自己差点卷入多大的漩涡。 \"小同学,\"老吴突然转向他,\"你愿意配合我们调查吗?\" 杨耀元愣住了:\"我...我怎么配合?\" \"很简单,照常去给他们画画。\"老吴笑了笑,\"只不过,顺便帮我们记一下里面的布局,还有他们的一些活动...\" \"不行!\"杨进京断然拒绝,\"太危险了!\" 老吴理解地点点头:\"确实有风险。不过你放心,我们会派人24小时保护他。\" 杨进京还在犹豫,杨耀元却突然站起来:\"爹,让我去吧。\" \"你...\" \"我闯的祸,我自己收拾。\"杨耀元眼神坚定,\"再说,有警察叔叔保护,不会有事的。\" 杨进京看着儿子稚嫩却坚毅的脸庞,突然想起了上辈子——那时的杨耀元胆小懦弱,遇事就躲。而现在,他竟然主动要求承担责任... \"好。\"杨进京终于点头,\"但必须听警察的安排,一步都不能错!\" 三天后,\"大东北\"游戏厅。 杨耀元背着画板走进门,立刻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干啥的?\" \"虎哥让我来画墙。\"杨耀元强装镇定,\"说是要个''街头霸王''的造型...\" 大汉检查了他的画板,确认没可疑物品后才放行。 游戏厅里乌烟瘴气,几十台机器前坐满了人,大部分是学生模样的少年。杨耀元注意到,角落里有个隐蔽的房间,不时有人进出,手里都拿着现金。 \"小杨!\"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走过来,正是张虎,\"来来来,就这面墙,给我画个带劲的!\" 杨耀元点点头,开始工作。他一边画一边暗中观察,记下了游戏厅的布局、摄像头的位置,还有那个神秘房间的进出规律。 中午休息时,他借口买饮料出了门,把情报告诉了伪装成摊贩的警察。 \"干得好。\"警察小声说,\"今晚我们就行动,你找个借口提前离开。\" 杨耀元刚点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暴喝:\"小子!你干嘛呢?\" 他回头一看,黄毛正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我...我买水...\" \"放屁!\"黄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老子看见你跟条子说话了!\" 情况危急,杨耀元急中生智,猛地将手里的颜料泼在黄毛脸上,转身就跑! \"抓住他!\"张虎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杨耀元拼命往大街上跑,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被追上,一辆面包车突然急刹在他面前,车门哗啦一声打开—— \"上车!\" 是便衣警察! 杨耀元一个箭步跳上车,车门刚关,张虎的人就追到了跟前,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扬长而去。 当晚,县公安局出动大批警力,突袭了\"大东北\"舞厅和游戏厅,抓获张虎及其团伙成员二十余人,缴获赌博机三十多台,解救被胁迫未成年人十余名。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带着杨耀元去公安局做笔录。 老吴拍着杨耀元的肩膀:\"小伙子不错,临危不乱!这次行动成功,你立了大功!\" 杨耀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吴叔叔,那个...我的画板还在他们那儿...\" \"早给你拿回来了。\"老吴笑着递过一个帆布包,\"不但画板在,连你的画他们都保存得好好的——看来是真欣赏你的才华啊!\" 杨进京看着儿子腼腆的笑容,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让他操碎心的老三,已经长大了。 回家的路上,杨耀元小声问:\"爹,您不生气了吧?\" \"气!\"杨进京瞪了他一眼,\"不过...这次你做得对。\" 杨耀元眼睛一亮:\"那...那我以后能继续学画画吗?\" \"能。\"杨进京顿了顿,\"不过得去正规地方学。县文化馆的老赵是我朋友,我跟他打个招呼,让你周末去那儿当学徒。\" 杨耀元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真的?谢谢爹!\" 看着儿子灿烂的笑容,杨进京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上辈子的悲剧,这辈子总算避免了一个。 浪子回头金不换。 只要走正道,什么时候都不晚。 第33章 美术之路 清晨的县一中校园里,杨进京踩着上课铃声走进了教师办公室。 他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穿着那件平时舍不得穿的深蓝色中山装,口袋里还别着农业局发的钢笔——这是他作为国家干部最体面的行头。 \"李老师,打扰了。\"杨进京轻轻敲了敲高二(2)班班主任的办公桌。 李老师是个四十出头的女教师,戴着黑框眼镜,抬头看见杨进京,连忙站起身:\"杨股长来了,快请坐。\" 杨进京没急着坐,先从手提袋里掏出两包大前门香烟和一盒点心放在桌上:\"一点心意,感谢您对耀元的照顾。\" \"这可使不得!\"李老师慌忙推辞,\"我们学校有规定...\" \"您别误会,\"杨进京硬把东西塞进抽屉,\"不是送礼,是感谢。耀元这孩子调皮,让您费心了。\" 李老师这才勉强收下,给杨进京倒了杯茶:\"杨股长今天来是...\" \"我想跟您谈谈耀元的学习情况。\"杨进京抿了口茶,\"这孩子文化课成绩一直上不去,但画画还不错,您看...\" 李老师眼睛一亮:\"您是说走美术特长?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沓试卷:\"您看,耀元的数理化成绩确实不理想,但语文和历史的作文、论述题都答得很有想法。尤其是上次的''我的家乡''命题作文,他不仅写得生动,还配了插图,被全校展览呢!\" 杨进京接过试卷,看着儿子稚嫩却充满灵气的画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上辈子他只知道逼儿子死读书,从没注意过这孩子还有这样的天赋。 \"李老师,您觉得...耀元走美术这条路有前途吗?\" \"当然有!\"李老师推了推眼镜,\"去年咱们学校就有三个学生考上了省美术学院,文化课分数比普通本科低一百多分呢!\" 杨进京心里默默地算了一笔账。按照当前的政策来看,对于艺术类考生来说,文化课成绩只要达到合格线即可,而更重要的则是专业成绩。如果耀元能够考上美院,那么他未来至少可以成为一名美术老师,这可比上辈子游手好闲的生活要强上太多了。 “那么……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呢?”杨进京开口问道。 李老师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详细地解释道:“首先,我们得为耀元找一个专业的老师进行辅导。我听说县文化馆的赵馆长是省美院毕业的,他的专业水平相当高。其次,还需要购买一些绘画工具,比如素描纸、水粉颜料等等,毕竟素描和水粉都是需要练习的。” 正当李老师说得正起劲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杨耀元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的额头上还挂着几颗汗珠,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报告!爹……您怎么来了?”杨耀元有些惊讶地看着父亲。 杨进京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十六岁的少年,个子像雨后春笋一样,蹭蹭地往上长,如今已经比他高出了小半个头。然而,这孩子却瘦得像根竹竿似的,身上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挂着,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再看他的脸上,还带着打架后留下的淤青,但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充满了活力,比起上辈子那个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精神多了。 “来跟你老师商量你考学的事。”杨进京一脸严肃地看着儿子,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杨耀元有些紧张地走到椅子前,缓缓地坐了下来,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在一起。 “李老师说你可以试试考美术院校。”杨进京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杨耀元听到这句话,眼睛突然瞪得溜圆,满脸的难以置信,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坐在一旁的李老师微笑着回答道,“你很有天赋,只要经过专业的训练,考上美术院校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杨耀元激动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不停地搓着衣角,身体也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抑制住内心的兴奋。 “爹……我……”杨耀元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抬起头,目光与杨进京交汇,眼中闪烁着泪光。 “先别高兴得太早。”杨进京板起脸,打断了儿子的话,“学美术可以,但有三个条件。” 杨耀元连忙点头,急切地说道:“您说!” “第一,文化课不能落下,至少得及格。”杨进京的语气很坚决,“这是基础,不能因为学美术就荒废了学业。” 杨耀元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知道了,爹,我一定会努力的!” “第二,每天必须按时回家,不准再跟那些社会青年来往。”杨进京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些人对你没有好处,只会影响你的学习和成长。” 杨耀元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立刻回答道:“我明白了,爹,我以后不会再跟他们联系了。” “第三……”杨进京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表达,“得听赵馆长的安排,他说怎么练就怎么练,不许叫苦。” 杨耀元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保证!” 看着儿子那副雀跃的样子,杨进京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他既为儿子有这样的机会感到高兴,又担心儿子无法承受学习的压力,更害怕儿子会因此而走上弯路。 上辈子杨进京要是早点发现儿子的特长,也许儿子就不会走上一条与他期望完全不同的道路,也许儿子的人生会因此而变得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里,杨进京不禁摇了摇头,他实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因为那会让他感到无比的懊悔和自责。 离开学校后,杨进京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县文化馆走去。 他知道,在那里,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帮助他实现心中的愿望。 县文化馆的赵馆长是杨进京多年的棋友,两人关系十分要好。 当杨进京说明来意后,赵馆长二话不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耀元那孩子我见过,确实很有灵气。”老赵一边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一边微笑着说道,“不过学美术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需要有足够的毅力和耐心,还得能吃得了苦才行啊。” 杨进京连忙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早就准备好的香烟,递给老赵,并诚恳地说道:“您尽管严格要求耀元,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就把他当成您自己的孩子一样。” 老赵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现在都讲究素质教育了,哪能随便打孩子呢。不过……”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杨进京,“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杨进京闻言,不由得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老赵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意思?”他疑惑地问道。 老赵皱起眉头,解释道:“昨天有个东北口音的人来文化馆打听你,说是农业局的杨股长。我看那个人的样子,可不太像好人,所以我就随便应付了他两句,把他给打发走了。” 杨进京心里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一般。张虎虽然已经被抓了,但他心里很清楚,像张虎这样的人背后肯定还有其他势力在撑腰。上辈子,他就曾听说过大东北娱乐城的老板在县里有很硬的关系,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老赵,真是太感谢您的提醒了。”杨进京定了定神,对老赵说道,“如果那个人再来找您,您就告诉他……”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文化馆的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满脸焦急之色。 “杨股长!可算找到您了!”小警察气喘吁吁地说道,“吴队让我赶紧来通知您……” 杨进京心头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警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张虎……张虎被放了!” “什么?”杨进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吼道,“怎么会这样?” 小警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解释道:“说是证据不足,所以给他办理了取保候审。那家伙刚一出来,就放狠话要找您儿子算账!” 杨进京的拳头“砰”地一声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他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仿佛要炸裂开来一般。 “王八蛋!”杨进京怒不可遏地骂道。 一旁的老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劝道:“进京,你先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杨进京怒视着老赵,吼道,“那畜生要是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吴队已经派人去学校了。\"小警察赶紧说,\"您儿子现在很安全。吴队让您去局里一趟,说有重要情况。\" 公安局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老吴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老杨,事情比我们想的复杂。\"他递过一份文件,\"张虎背后有人。\" 杨进京翻开文件,第一页就是张虎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合影。那男人五十多岁,西装革履,一副干部模样。 \"这是...\" \"油田管理局的刘副局长。\"老吴点了支烟,\"''大东北''的实际控制人。\" 杨进京倒吸一口冷气。油田是开州市的经济命脉,油田领导在地方上能量极大,难怪张虎能这么快出来。 \"我们有证据吗?\" \"暂时没有直接证据。\"老吴叹了口气,\"但线人说,张虎放出来的当天就去见了刘副局长,之后就开始四处打听你家的住址。\" 杨进京的后背一阵发凉。上辈子他临死前都没弄明白,为什么几个儿子会变得那么冷漠无情。现在想来,会不会也跟这些暗中的势力有关? \"老吴,我该怎么办?\" \"首先,保护好家人。\"老吴掐灭烟头,\"其次,收集证据。刘副局长在油田系统树敌不少,只要我们找到确凿证据...\" 正说着,电话铃突然响起。老吴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骤变:\"什么?确定是他?...好,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他一把抓起外套:\"老杨,出事了!张虎带人砸了你家的店!\" 杨进京脑子\"嗡\"的一声。他家在城关镇开了间小杂货铺,平时由王素心和二儿媳魏红霞照看。要是她们有个三长两短... 警车一路鸣笛,十分钟就赶到了杂货铺。现场一片狼藉:货架倒了,商品散落一地,玻璃柜台被砸得粉碎。王素心坐在角落的凳子上,额头上包着纱布,渗出一片鲜红。 \"素心!\"杨进京冲过去,声音都在发抖,\"伤哪了?重不重?\" \"没事,就划了个口子。\"王素心勉强笑了笑,\"红霞护着我,她伤得重...\" 杨进京这才看见,魏红霞躺在里屋的床上,半边脸肿得老高,胳膊上缠着绷带。见到公公,她还想坐起来,被杨进京按住了。 \"别动,好好休息。\"杨进京喉咙发紧,\"是谁干的?\" \"张虎。\"魏红霞咬着牙说,\"带了五六个人,进来就砸。我和娘拦着,他们就连我们一起打...\" 杨进京的拳头捏得\"咔咔\"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上辈子他窝囊了一辈子,这辈子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家人受欺负? \"老吴,\"他转向刑警队长,\"这事你们管不管?\" 老吴正在做笔录,闻言抬起头:\"当然管!光天化日之下打砸商铺、殴打妇女,够他们喝一壶的!\" \"那刘副局长呢?\" \"一码归一码。\"老吴压低声音,\"张虎犯事是张虎的事,只要证据确凿,谁也保不了他。\" 杨进京点点头,心里却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上辈子在体制内混了那么多年,他太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了。 警察取证结束后,杨进京让王素心和魏红霞先去岳父家休息,自己留下来收拾残局。邻居们听说杨家出事,都来帮忙,七手八脚地把没损坏的商品归拢起来。 \"老杨,\"隔壁开饭馆的老张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那张虎放出话来,说要让你家在东八里庄待不下去...\" 杨进京冷笑:\"好啊,我等着。\" \"你可别大意。\"老张压低声音,\"那帮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前年机械厂老刘得罪了他们,没过多久儿子就被人打断了腿...\" 杨进京心里一凛。上辈子杨耀元就是被人打瘸了腿,从此一蹶不振。难道...那也是张虎干的? 正想着,一辆吉普车\"吱\"地停在店门口。车上下来个穿皮夹克的中年男人,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 \"哪位是杨进京啊?\"男人叼着烟,斜眼打量着众人。 杨进京上前一步:\"我是。有何贵干?\" \"刘局长让我给你带个话。\"男人吐了个烟圈,\"年轻人不懂事,教训教训就得了,别把事情闹大。\" 杨进京眯起眼睛:\"怎么个''别闹大''法?\" \"简单。\"男人凑近些,压低声音,\"让你儿子撤诉,这事就算完了。否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满地狼藉,\"下次可就不止砸店这么简单了。\" 杨进京气得浑身发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请问您是?\" \"我?\"男人得意地整了整衣领,\"油田保卫科科长,马卫国。跟刘局是铁哥们儿!\" 杨进京点点头,突然提高嗓门:\"马科长,您刚才说刘局长让您威胁我,让我儿子撤诉,否则就继续砸我家、打我家的人,是这样吗?\" 马卫国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老吴带着几个警察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的录音机还在转动。 \"马科长,\"老吴皮笑肉不笑地说,\"涉嫌威胁证人和受害者,跟我们走一趟吧?\" 马卫国这才发现中了圈套,转身就要跑,被两个警察按了个结实。 \"杨进京!你他妈阴我!\"他挣扎着怒吼,\"刘局不会放过你的!\" 老吴一挥手:\"带走!\"转头对杨进京说,\"老杨,这下有突破口了。马卫国是刘副局长的心腹,他知道的肯定不少。\" 杨进京长舒一口气,但心里明白,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晚上,杨家召开了家庭会议。除了还在学校的几个孩子,大儿子杨耀唐夫妇也被叫了回来。王铁柱拄着拐杖坐在首位,脸色阴沉得吓人。 \"进京,\"老爷子敲了敲烟袋,\"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爹,您别急。\"杨进京安抚道,\"公安已经在查了。\" \"查?查个屁!\"王铁柱年轻时也是个火爆脾气,\"当年在靠山屯,谁敢动我闺女一根手指头,老子直接拿猎枪崩了他!\" 王素心赶紧给父亲顺气:\"爹,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得讲法律...\" \"法律?\"老爷子冷笑,\"那些王八蛋讲法律了吗?\" 杨耀唐突然站起来:\"外公,爹,我去找几个兄弟...\" \"坐下!\"杨进京一声厉喝,\"还嫌不够乱?\" 林娜娜在一旁阴阳怪气:\"要我说,就是三弟惹的祸。好好的学不上,非跟社会青年混...\" \"你闭嘴!\"一向好脾气的王素心突然爆发,\"要不是耀元,那些祸害还不知道要害多少孩子呢!\" 林娜娜被婆婆吓住了,缩在丈夫身边不敢再吭声。 杨进京环视一圈,沉声道:\"从今天起,家里人都要小心。素心,店铺先别开了;耀唐,你每天接送弟弟妹妹上学;耀宋,你在农机站也注意点,陌生人搭讪别理...\" 正说着,电话铃突然响起。杨进京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变得煞白。 \"怎么了?\"王素心紧张地问。 杨进京缓缓放下话筒:\"耀元...失踪了。\" \"什么?!\"全家人都跳了起来。 \"学校说,下午最后一节课就没见到人...\"杨进京的声音都在发抖,\"有人看见他被几个社会青年带走了...\" 王铁柱一把抓起拐杖:\"还等什么?找人啊!\" 杨进京却异常冷静:\"都别慌。老吴已经派人去找了,咱们也分头行动。记住,找到人第一时间通知我,千万别轻举妄动!\" 他心里清楚,这一定是张虎的报复。上辈子失去儿子的痛苦,他决不能再经历一次。 夜色如墨,杨进京骑着自行车在县城的大街小巷穿行,呼喊着儿子的名字。 每经过一个阴暗的角落,他的心就揪紧一分。 \"耀元!杨耀元!\" 喊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却没有回应。杨进京的喉咙喊哑了,眼睛熬得通红,却不肯停下。上辈子他没保护好儿子,这辈子拼了命也要... \"爹...\" 微弱的呼唤从一条小巷里传来。杨进京猛地刹住车,循声望去—— 巷子深处,一个瘦弱的身影蜷缩在垃圾箱旁,满脸是血。 \"耀元!\" 杨进京扔下自行车冲过去,一把抱住儿子。少年的校服被撕破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神志还算清醒。 \"爹...我没事...\"杨耀元虚弱地笑了笑,\"我跑出来了...\" \"谁干的?张虎?\" 杨耀元点点头:\"他们...他们说要废了我的手...让我再也不能画画...\" 杨进京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滴在儿子血迹斑斑的脸上。 他紧紧抱住这个曾经最不让他省心的孩子,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不怕...爹在...爹保护你...\" 夜色更深了。 远处的\"大东北\"娱乐城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刺耳的音乐声。 杨进京望着那个方向,眼神越来越冷。 上辈子他忍气吞声一辈子,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 这辈子,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这个家。 第34章 硬碰硬 清晨,阳光洒在油田管理局大楼前,杨进京站在那里,他微微整了整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中山装的领子。这件中山装是他担任大队长时特意置办的,虽然岁月的痕迹让它显得有些陈旧,但它依然干净笔挺,仿佛代表着杨进京作为一个农民干部的体面和尊严。 杨进京目光落在大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身上,他有些局促不安。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拦住了一个匆匆走过的年轻干部,问道:“同志,请问刘副局长在几楼办公啊?” 年轻干部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一下杨进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然后冷淡地回答:“有预约吗?” 杨进京摇摇头,急忙解释道:“没有,但是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刘副局长……” “没预约不行。”年轻干部不等杨进京说完,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身就要走,“刘局很忙的,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杨进京见状,连忙伸手一把拉住了年轻干部,他稍稍压低声音说道:“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我是东八里庄的大队长杨进京,为张虎的事情来的。” 听到“张虎”这个名字,年轻干部的脸色微微一变,他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你等着吧。” 杨进京看着年轻干部匆匆走进大楼,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在原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十分钟后,那个年轻干部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跟我来吧。” 杨进京跟着年轻干部走进大楼,乘坐电梯来到五楼。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最终停在了最里间的办公室门前。年轻干部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门,示意杨进京进去。 推开门,一股烟酒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刘副局长正翘着二郎腿看报纸,眼皮都没抬一下。 \"刘局长好。\"杨进京站在桌前,不卑不亢地问候。 刘副局长慢悠悠地折起报纸,那动作仿佛时间都被他拉长了一般。随着报纸的折叠,一张保养得当的圆脸渐渐露了出来。这是一张典型的中年男人的脸,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每一根都像是被精心打理过,整齐地向后梳去,露出宽阔的额头。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真实想法。 “你就是杨进京?”刘副局长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听起来有些粗犷。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却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杨进京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他直视着刘副局长,毫不退缩地回答道:“不用了,我说完就走。” 刘副局长似乎对杨进京的态度有些意外,他这才正眼看了看杨进京,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仿佛要透过杨进京的外表看到他内心的想法。 “听说你儿子很能耐啊,把我的人送进去了?”刘副局长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嘲讽和不满。 杨进京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冷静地回答道:“张虎涉嫌违法犯罪,公安机关依法处理,与我儿子无关。”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显示出他的坚定。 “呵!”刘副局长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不屑。他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与他那保养得当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杨啊,你是不是搞错了?张虎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进京并没有被刘副局长的话所影响,他依然直视着对方,毫不畏惧地说:“明人不说暗话。”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轻轻地放在桌上。 \"这是张虎和马卫国在''大东北''门口的合影,马科长已经交代了不少事情。\" 刘副局长原本脸上还挂着笑容,但当他抓起照片看了一眼后,笑容瞬间僵住了。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似的,猛地将照片撕成了碎片,愤怒地吼道:“就这?你以为凭这个就能威胁我?” 面对刘副局长的怒吼,杨进京却显得异常平静。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敢,刘局长。我只是想解决问题而已。只要您高抬贵手,我们之间就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刘副局长似乎并不买账。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那肥胖的身躯就像一座小山一样,给人一种压迫感。他怒目圆睁,对着杨进京咆哮道:“杨进京!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一个小小的大队长,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全家在开州都待不下去!” 杨进京面对刘副局长的威胁,依然没有丝毫退缩。他不慌不忙地从另一个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照片,然后轻轻放在桌子上,说道:“刘局长,刚才那张只是复印件,这张才是原件。您要是觉得不解气,大可以继续撕。” 刘副局长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他的脸涨得像猪肝一样通红。他瞪大眼睛看着杨进京,气得浑身发抖。突然,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茶杯瞬间破碎,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滚!给我滚出去!”刘副局长怒不可遏地吼道。 杨进京见状,并没有多说什么。他默默地把照片收回到口袋里,然后转身朝着门口走去。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对刘副局长说道:“刘局长,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些照片明天就会出现在纪委办公室。”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你...你...\"刘副局长气得浑身发抖,\"咱们走着瞧!\" 走出管理局大楼,杨进京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经湿透了。他知道这次是彻底撕破脸了,但为了家人,不得不这么做。 刚下台阶,一辆黑色桑塔纳突然横在他面前。车门打开,张虎叼着烟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彪形大汉。 \"哟,这不是杨大队长吗?\"张虎阴阳怪气地说,\"见完我大哥了?\" 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动声色:\"张虎,取保候审期间还敢出来晃悠?\" \"托您的福!\"张虎狠狠吐了口痰,\"我兄弟马卫国还在局子里蹲着呢,这笔账怎么算?\" \"法律该怎么算就怎么算。\"杨进京看了看四周,已经有路人驻足观望,\"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动手?\" 张虎狞笑着凑近:\"老东西,别以为有警察罩着我就拿你没办法。告诉你,在开州地界上,我张虎想弄谁就弄谁!\" 杨进京突然笑了:\"是吗?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就一个破大队长...\" \"对,东八里庄生产大队大队长。\"杨进京一字一顿地说,\"管着三百多户人家,一千多口人。\" 张虎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杨进京不再废话,转身就走。张虎想拦,被一个手下拉住了:\"虎哥,别在这儿动手,有摄像头...\" \"妈的!\"张虎冲着杨进京的背影吼道,\"老东西,你等着!\" 杨进京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上辈子他太相信法律和规矩,结果家破人亡。这辈子,他要换个玩法。 回到东八里庄,杨进京直接去了村委大院。老支书正在看报纸,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进京,咋样?\" \"谈崩了。\"杨进京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老李,把民兵连的人叫来,再通知各生产队,凡是18岁以上、50岁以下的男劳力,晚饭后都来大队部开会。\" 老支书吓了一跳:\"你要干啥?可不能乱来啊!\" \"不乱来。\"杨进京冷笑,\"就是组织个治安联防队,维护咱东八里庄的平安。\" 傍晚时分,大队部门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杨进京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都是他当了二十多年大队长,一手带起来的乡亲们。 \"各位老少爷们!\"他清了清嗓子,\"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个事要商量。\"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他们敬重的老队长。 \"最近城里有一伙流氓,专门欺负咱农村人。\"杨进京声音洪亮,\"前天砸了我家的店,打了我老伴和儿媳妇;昨天又绑架了我家老三,要不是孩子机灵跑出来,现在还不知道咋样呢!\"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谁这么大胆?\" \"欺负到咱东八里庄头上了?\" \"杨队长,你说咋办吧!\" 杨进京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这伙人的头目叫张虎,背后有油田的刘副局长撑腰。公安局已经在查了,但需要时间。在这之前...\" 他顿了顿,突然提高嗓门:\"在这之前,咱们得自己保护自己!从今天起,东八里庄成立治安联防队,白天黑夜轮流巡逻,保护村里的妇女儿童!\" \"好!\"众人齐声响应。 \"另外,\"杨进京压低声音,\"我得到消息,张虎那伙人今晚要在''大东北''聚会。咱们去给他们''贺喜'',怎么样?\" 男人们心领神会,纷纷摩拳擦掌。有几个年轻人已经跑回家拿家伙去了——锄头、铁锹、扁担,都是干农活的工具,但用好了也是趁手的武器。 老支书把杨进京拉到一边:\"进京,这...这不合适吧?万一出人命...\" \"放心,\"杨进京拍拍老支书的肩,\"我有分寸。就是吓唬吓唬他们,让张虎知道,东八里庄不是好惹的!\" 天黑透了,五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进了县城,后面还跟着十几辆自行车。每辆拖拉机的车斗里都站着十几个精壮汉子,手里拿着各式\"农具\",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杨进京坐在第一辆拖拉机的驾驶室里,面色冷峻。上辈子他太软弱,这辈子他要让所有人知道,欺负老杨家的下场! \"大东北\"娱乐城灯火通明,门口停满了自行车和摩托车。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划拳声和女人的娇笑声。 杨进京跳下拖拉机,对身后的乡亲们说:\"记住,别先动手,等他们忍不住了再还手。下手注意分寸,别往死里打。最重要的是——\" 他指了指头顶的电线杆:\"别在摄像头底下动手,把他们引到后巷去。\" 众人点头,迅速分散开来。杨进京带着五个精壮小伙,大步走进娱乐城。 大厅里乌烟瘴气,张虎正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喝酒,一抬头看见杨进京,顿时愣住了。 \"老东西,你...\" \"虎哥,别来无恙啊。\"杨进京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我特意来谢谢你昨天''招待''我儿子。\" 张虎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站了起来:\"你他妈找死是吧?敢来我的地盘?\" \"你的地盘?\"杨进京环顾四周,\"这不是国营饭店改的吗?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张虎被戳到痛处,脸色铁青:\"兄弟们,把这老东西给我扔出去!\" 五六个打手立刻围了上来。杨进京不慌不忙地后退两步:\"虎哥,咱们有事出去说,别影响人家做生意。\" \"现在知道怕了?\"张虎狞笑着跟上来,\"晚了!今天不废你一条腿,我张虎跟你姓!\" 杨进京继续后退,一直退到后门。张虎带着十几个打手追了出来,刚拐进后巷,突然发现巷子两头都被人堵住了——几十个手持农具的壮汉,在月光下像一堵墙一样压了过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张虎的声音有点发抖,\"我警告你们,打人是犯法的!\" \"知道犯法你还打我家女人孩子?\"杨进京冷笑一声,抄起一根扁担,\"乡亲们,今晚咱们就教教这些城里人,什么叫''礼尚往来''!\" 接下来的场面,用后来派出所笔录上的话说,叫\"双方发生肢体冲突\"。但实际上,就是一边倒的教训。东八里庄的汉子们常年干农活,个个力大如牛,几下就把张虎的人打得哭爹喊娘。 杨进京专门盯着张虎打,一扁担抽在他腿上:\"这一下,是为我老伴!\"又一扁担抽在他胳膊上:\"这一下,是为我儿媳妇!\"最后一下抽在背上:\"这一下,是为我儿子!\" 张虎趴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动弹不得,只能哼哼唧唧地求饶:\"杨...杨叔...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杨进京踩住他的手:\"听说你想废了我儿子的手?\" \"没有!绝对没有!\"张虎杀猪似的嚎叫,\"是刘...刘局让我...\" \"闭嘴!\"杨进京厉声喝道,\"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以后再敢碰我家人一根汗毛...\" 他举起扁担,狠狠砸在张虎旁边的砖墙上,\"咔嚓\"一声,扁担断成两截。 \"看见没?下次就是你的脑袋!\" 收拾完张虎一伙,杨进京带着乡亲们迅速撤离。临走前,他特意让几个小伙子把张虎等人拖到娱乐城正门口,确保摄像头拍得一清二楚。 回到东八里庄,已经是半夜了。杨进京让老支书给每个参与的人记了十个工分,又拿出自己攒的烟酒招待大家。 \"今天多谢各位了。\"他举着酒杯,声音有些哽咽,\"我杨进京没白当这个大队长,有你们这样的乡亲...\" \"杨队长说啥呢!\"一个壮汉拍着胸脯,\"咱东八里庄的人从来不吃亏!\" \"就是!\"其他人纷纷附和,\"那帮王八蛋再敢来,打断他们的狗腿!\" 等众人都散了,杨进京独自坐在大队部门口,望着满天星斗。他知道这事没完,刘副局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至少今晚这一仗,打出了东八里庄的威风,打出了老杨家的骨气!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刚起床,老吴的电话就打来了。 \"老杨!你昨晚干什么了?\"电话那头的老吴声音都在抖,\"张虎现在躺在医院,断了三根肋骨!刘副局长一大早就去公安局闹,非要抓你!\" 杨进京不慌不忙:\"抓我?凭什么?\" \"张虎指认你带人打的他!\" \"有证据吗?\"杨进京笑了,\"我昨晚一直在村里开联防会议,上百号人可以作证。至于张虎被打...也许是他们内讧呢?\" 老吴愣了几秒,突然哈哈大笑:\"好你个杨进京!行,我知道怎么处理了。不过...\"他压低声音,\"刘副局长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小心点。\" 挂掉电话,杨进京发现全家人都在看着他,眼神既崇拜又担忧。 \"爹...\"杨耀元怯生生地问,\"您真带人去打张虎了?\" 杨进京摸摸儿子的头:\"记住,做人要讲道理。但跟不讲道理的人,就得用他们听得懂的方式说话。\" 王素心忧心忡忡:\"老头子,那个刘副局长...\" \"放心。\"杨进京冷笑一声,\"我已经让老支书把昨晚的照片送到纪委去了。顺便还附上了刘副局长这些年贪污受贿的证据。\" \"你哪来的证据?\"王素心惊讶地问。 杨进京笑而不答。上辈子临死前,他可没少听说这位刘副局长的\"光辉事迹\",重生回来,这些信息就是最好的武器。 三天后,县里传来了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刘副局长被纪委带走调查,而张虎则因多项罪名被正式逮捕,“大东北”娱乐城也被迫停业整顿。这一系列事件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县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杨进京突然接到县委的电话,要求他前往县委谈话。杨进京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还是如约前往。 当他走进县委书记的办公室时,县委书记亲自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并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县委书记微笑着对杨进京说:“老杨啊,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提供的线索,我们才能顺利挖出刘某这一伙蛀虫啊!” 杨进京连忙谦虚地笑了笑,说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为了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嘛。” 然而,县委书记的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带人打砸总归影响不好。组织上经过研究决定,给你一个警告处分,你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杨进京心中一紧,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站起身来,诚恳地说道:“我接受组织的处理决定。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处理不当,以后我一定会注意方式方法,不再给组织添麻烦。” 县委书记点了点头,对杨进京的态度表示满意。随后,杨进京与县委书记又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走出县委大院,杨进京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这个结果虽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总体来说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不仅成功解决了麻烦,还保住了自己的公职。更重要的是,他的家人们终于安全了。 怀着轻松的心情,杨进京回到了家中。然而,当他推开院门时,却惊讶地发现院子里挤满了人。除了自家人,还有不少村民,中间站着几个穿制服的公安。 杨进京心里一紧:\"怎么了?\" 老吴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红本本:\"老杨,经过局党委研究决定,授予你''见义勇为先进个人''称号!这是奖状和奖金!\" 原来,在调查张虎一案时,警方发现了他多年来拐卖妇女、强迫卖淫的犯罪事实。而杨耀元当初的举报,直接促成了这一系列案件的侦破。 在众人的掌声中,杨进京接过奖状,眼眶有些湿润。上辈子他窝囊了一辈子,这辈子终于活出了个人样! 晚上,全家围坐在一起吃饭。杨耀元突然说:\"爹,赵馆长说我的画可以参加省里的青少年美术比赛,要是得了奖,能保送上美院附中。\" \"真的?\"王素心惊喜地问,\"啥时候比赛?\" \"下个月。\"杨耀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得去省城...\" \"去!\"杨进京一锤定音,\"爹陪你去!\" 看着孩子们欢快的笑脸,杨进京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未来的路还长,还会有各种挑战。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第35章 殊死一搏 化验单在杨进京手中不停地颤抖着,仿佛一片被秋风吹落的枯叶,随时都可能飘落到地上。他的手指紧紧捏住纸张的一角,却怎么也无法让它停止颤动。县医院的白炽灯发出惨白的光,刺得他的眼睛生疼,然而纸面上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字——“亚硝酸盐中毒”,却异常清晰,仿佛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杨股长,您儿子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是……”主治医生摘下口罩,看着杨进京,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王素心急切地问道,她紧紧抓住丈夫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医生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这种工业用亚硝酸盐纯度极高,普通食品根本接触不到。我建议你们报警。” 杨进京和王素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恐惧。他们的儿子杨耀元,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怎么会接触到这种工业用的剧毒物质呢? 在病房里,杨耀元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面庞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深深地陷进枕头里,就像是一张被水浸泡过的宣纸,失去了所有的生气。杨进京站在床边,双眼紧盯着输液管里一滴滴缓缓落下的药液,那透明的液体仿佛是儿子生命的倒计时,每一滴都让他的心揪得更紧。 突然,杨进京的耳边传来一阵嗡嗡声,起初他以为是病房里的苍蝇,但那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他的耳边飞舞。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最后定格在上辈子临死前的那一年。 那时候,杨进京已经瘫痪在病床上许久,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进入最后的一年时光。他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一般,变得异常虚弱,只能静静地躺在那里,与病魔做着最后的抗争。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令人揪心的时刻,他的三儿子却瘸着腿站在病床前,用充满恶意和怨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嘴里还恶狠狠地骂着:“你这个老不死的!”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杨进京的心,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和愤怒。 而此时此刻,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庞与记忆中的那个画面重叠在一起,仿佛时间倒流,将他带回到了那个让他心碎的瞬间。杨进京的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愤怒,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击着他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灵。 “爹……”少年的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的羽毛,轻轻飘落在杨进京的耳畔。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迷茫而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中午有个叔叔……说是您的同事……给了我一盒点心……”少年的话语断断续续,似乎每说一个字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杨进京的拳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紧紧攥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根本不用去想,就知道这个所谓的“叔叔”肯定就是张虎那帮人!他们竟然如此残忍,连一个生病的孩子都不放过!杨进京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他轻轻地按住儿子那扎着针头的手,柔声说道:“别说了,爹知道。” 与此同时,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老吴正站在那里,眉头紧锁,满脸愁容地盯着手中的化验单。他不停地嘬着牙花子,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让他感到十分焦虑和不安。 他对杨进京说:“老杨啊,我知道你怀疑谁,可张虎有不在场证明啊。而且,那点心盒子上的指纹也被擦得干干净净,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指纹?”杨进京突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抓住老吴的胳膊,急切地问道,“盒子还在吗?” 老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在呢,在物证科里。” 杨进京二话不说,转身就往物证科跑去。 物证科里,透明的证物袋里放着那盒点心,盒子表面还泛着一层油光。 杨进京的眼睛突然眯起——盒底印着\"油田招待所特供\"的钢印。 \"这算证据吗?\"老吴苦笑,\"油田招待所的点心全县到处送...\" \"够了。\"杨进京转身就走。他忽然明白,在开州县这块地界上,靠正常渠道永远动不了刘副局长。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油田管理局大楼上,给这座庞大的建筑蒙上了一层阴影。杨进京静静地蹲在对面的修车摊旁,目光紧盯着那辆缓缓驶入院子的黑色伏尔加轿车。车窗半开着,刘副局长那肥腻的侧脸在一瞬间闪过,然后消失在杨进京的视线里。 杨进京站起身来,走到修车师傅身边,轻声问道:“师傅,借个火。”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那辆轿车,“听说刘局前几天被纪委请去喝茶了?” 修车师傅抬起头,看了杨进京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嘿,你消息还挺灵通的。不过,人家当天就回来了!”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听说省里都有关系呢……” 杨进京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了上辈子曾经听到过的一些传闻。据说,刘副局长的小姨子是某位省领导的续弦,这层关系让刘副局长在官场中如鱼得水。看来,想要通过正常途径扳倒刘副局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必须得另想办法才行。 杨进京默默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到妻子王素心正站在灶台前熬粥。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仿佛一张纸一样,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听到杨进京回来的动静,王素心并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杨进京快步走到妻子身后,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当他触碰到王素心的身体时,才发现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 “老头子,我害怕……”王素心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她紧紧地抓着杨进京的衣襟,“他们这次下毒,下次会不会……” \"不会的。\"杨进京声音沙哑,\"我明天去省城。\" \"省城?\"王素心猛地抬头,\"你去那儿干啥?\" 杨进京没回答,只是从箱底摸出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他这些天偷偷搜集的材料:刘副局长贪污的证据、张虎团伙的犯罪记录、还有儿子中毒的化验单。 \"你要去告状?\"王素心脸色煞白,\"不行!听说那刘胖子在省里...\" \"素心。\"杨进京按住妻子的肩膀,\"还记得我瘫在床上那二十年吗?那时候我就发誓,要是能重来一次...\"他的声音哽住了,\"这次我宁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护住这个家!\" 天还没亮,杨进京就摸黑出了门。自行车筐里放着干粮和那个鼓鼓的信封。初秋的晨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他却蹬得浑身冒汗。 长途汽车站门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几个身穿棉袄的汉子正蹲在角落里,津津有味地吃着烧饼,不时还交流几句。杨进京刚把自行车锁好,突然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 他警觉地扭过头,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最后停留在售票窗口旁边。果然,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看似随意地四处张望,但杨进京注意到,当他的目光与自己交汇的瞬间,那男人迅速地别过了脸,仿佛不想被他发现。 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买张车票。走到售票窗口前,他递上钱,说道:“一张去省城的票。”售票员接过钱,看了他一眼,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停留了一下。 杨进京心中的疑虑更重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拿了车票就转身朝候车大厅走去。汽车很快就开动了,杨进京坐在靠窗的位置,心情有些沉重。他透过车窗的反光,看到那辆一直停在车站外的吉普车,竟然也缓缓地跟了上来。 车刚驶出县城,吉普车突然加速,超过了客车,然后猛地一打方向盘,横在了路中间,逼停了客车。杨进京的心跳陡然加快,他意识到,麻烦真的找上门了。 车门被打开,三个身穿制服的男人走上车来。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迅速扫过每一个乘客。杨进京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他悄悄地将藏在怀里的信封塞进了座位的破洞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没能逃过那几个人的眼睛。刚一起身,一只大手就像铁钳一样紧紧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杨股长是吧?”领头的人亮出证件,面无表情地说,“油田保卫科的。刘局请您回去叙叙旧。” 杨进京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知道,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吉普车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开往油田,而是在开出一段距离后,突然拐上了一条山间土路,向着深山驶去。 杨进京的手悄悄摸向腰间别着的镰刀——上辈子当了一辈子老实人,这回他长了记性。 \"几位同志,\"他故作镇定,\"这是要去哪儿啊?\" 没人回答。车子在一个废弃采石场停下,杨进京被拽下车时,看见张虎正靠在一台挖掘机旁抽烟。 \"杨叔,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张虎笑嘻嘻地凑过来,\"带着那么厚的材料,不会是去省里告状吧?\" 杨进京冷笑:\"怎么,刘局长怕了?\" \"怕?\"张虎突然变脸,一拳砸在杨进京肚子上,\"给你脸不要脸!\" 剧痛让杨进京弯下腰,但他硬是没吭声。上辈子瘫在床上二十年,什么样的疼没受过? \"挺硬气啊?\"张虎揪住他的头发,\"刘局说了,只要你把材料交出来,保证你全家平安。否则...\"他掏出一张照片晃了晃,是杨耀元出校门的偷拍照。 杨进京的瞳孔突然收缩,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揪住一般。就在这一瞬间,那把闪着寒光的镰刀如闪电般迅速地横在了张虎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紧贴着张虎的肌肤,只需要稍稍用力,便能轻易地划破他的喉咙。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张虎的身体完全僵住了,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抖着声音说道:“杨、杨叔,您冷静一下……” 然而,杨进京的声音却如同寒夜中的冰霜一般冷酷无情:“否则怎样?”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盯着张虎,让人不寒而栗。 张虎的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杨、杨叔,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杨进京根本不理会张虎的求饶,他的声音愈发冰冷:“回去告诉刘胖子,我儿子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就用这把镰刀亲自割下他的脑袋!”说罢,他猛地用力一推,将张虎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杨进京转身便如脱兔般狂奔而去,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采石场错综复杂的地形之中。身后传来张虎的怒吼和一群人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人想要追赶他。 夜幕渐渐降临,整个世界都被黑暗所笼罩。杨进京在黑暗中狂奔,他的身影如同一个野人一般,穿梭在山林之间。终于,他摸到了公路边,拦住了一辆运煤的卡车。 卡车司机看着杨进京那狼狈不堪的模样,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让他上了车。杨进京蜷缩在煤堆里,随着卡车一路颠簸,终于进入了省城。 省纪委的灰色大楼庄严肃穆地矗立在那里,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杨进京走进接待室,里面坐着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正翻看着一些材料,不时地皱起眉头。 杨进京心急如焚地对工作人员说道:“同志,我要举报!这些都是证据!”说着,他将一叠材料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工作人员抬起头,看了看杨进京,然后又看了看那堆材料,无奈地说:“同志,这些举报需要逐级反映,不能直接在这里处理……” “我等不了!”杨进京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我儿子差点被人毒死!你们必须马上处理!” \"您冷静...\"工作人员被吓住了,\"王书记出差了,要不您下周...\" 杨进京扭头就走。他知道等下去没意义,得另想办法。站在省委大院门口,他突然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则旧闻——1985年中央巡视组驻省期间,曾有位姓徐的组长铁面无私... \"同志,请问中央巡视组驻地怎么走?\"他拦住一个骑自行车的干部。 对方警惕地打量他:\"你找谁?\" \"徐组长,徐正国同志。\"杨进京豁出去了,\"我是他老战友。\" 这个谎撒得太大,但此刻他已顾不得许多。上辈子在病床上看的那些报纸,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省委招待所门口,哨兵拦住了衣衫褴褛的杨进京。正当他急得团团转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后车窗半开,露出张方正的国字脸。 \"怎么回事?\"车里的人问。 杨进京如遭雷击——这张脸他在报纸上见过!正是铁面无私的徐正国! \"徐组长!\"他扑到车前,\"我是开州县的杨进京,有重大冤情举报!\" 车里的人眉头紧锁,半晌才说:\"进来吧。\" 豪华的套间里,杨进京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递上材料。徐组长仔细翻阅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杨同志,这些情况很重要。但刘某人不是普通干部,牵涉面太广...\" \"徐组长!\"杨进京\"扑通\"跪下,\"我儿子才十六岁啊!他们下毒手的时候,可没考虑过孩子无辜!\" 徐组长连忙扶起他:\"快起来!这样,我明天就派人去开州调查。你先回去,注意安全。\" 走出招待所,杨进京长舒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舒完,一辆没挂牌照的吉普车就呼啸着冲他撞来! 刺目的车灯中,杨进京本能地往路边一扑。车子擦着他衣角掠过,撞断了路边的梧桐树。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吉普车早已逃之夭夭。 路灯下,杨进京发现手肘擦破了一大片,血混着泥土往下淌。但他却笑了——这下更坚定了徐组长查案的决心! 回到开州已是三天后。杨进京刚进县城,就听说巡视组的人已经到了,正在油田调查。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老吴就急匆匆找来:\"老杨,出事了!巡视组突然撤回省城了!\" \"什么?\"杨进京如坠冰窟,\"为什么?\" \"不清楚,听说接到什么紧急通知...\"老吴压低声音,\"更糟的是,刘胖子放话了,说要跟你''好好谈谈''。\" 杨进京站在家门口,看着院子里正在晾衣服的王素心,突然不敢进去了。上辈子他窝囊,这辈子拼命,结果还是... \"老头子?\"王素心发现了他,惊叫一声跑过来,\"你手怎么了?\" 杨进京这才注意到伤口已经化脓。他勉强笑笑:\"没事,摔了一跤。\" 正说着,一辆轿车缓缓停在院门口。车门打开,刘副局长笑眯眯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 \"杨队长,好久不见啊。\"刘副局长笑得像尊弥勒佛,\"这位是省里的张秘书长,专程来调解咱们的误会。\" 杨进京浑身绷紧,下意识挡在妻子前面。 张秘书长和蔼地伸出手:\"杨同志,听说你有些误会?咱们进屋谈?\" 堂屋里,张秘书长的话像盆冷水浇在杨进京头上:\"...调查组确认刘局长没有问题。至于你儿子中毒的事,很可能是食品保存不当...\" \"放屁!\"杨进京拍案而起,\"明明...\" \"老杨!\"张秘书长突然变脸,\"注意你的言辞!徐组长让我转告你,适可而止!\" 杨进京如遭雷击。徐组长?适可而止?难道... 刘副局长适时地递上一份文件:\"杨队长,这是调令。从今天起,你升任县农业局副局长,分管乡镇企业。\" 杨进京盯着那张纸,突然全明白了——这是一场交易。用他的升职,换他闭嘴。 \"我不要。\"他声音嘶哑。 \"别急着拒绝。\"刘副局长凑近些,声音低得只有他们能听见,\"你儿子马上要参加美术比赛了吧?多好的机会啊。要是因为什么意外去不了...\" 杨进京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但看着门口满脸担忧的王素心,又慢慢松开了。上辈子他固执己见,结果害得全家遭殃。这辈子... \"好。\"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字,\"但我有条件。\" \"说。\" \"第一,保证我家人安全;第二,张虎必须离开开州;第三...\"杨进京盯着刘副局长的眼睛,\"别再祸害老百姓。\" 刘副局长哈哈大笑:\"杨局长说哪儿的话!咱们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送走两人,杨进京瘫坐在椅子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王素心轻轻抱住他:\"老头子,算了...咱们平平安安的就好...\" 夜深人静,杨进京独自站在院子里。天空飘起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衫。他知道,这场较量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但至少,家人安全了。 \"爹...\"杨耀元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手里拿着画笔,\"我画了幅画,您看看?\" 画上是只雄鹰,被铁链锁住利爪,但眼睛仍望着远方。 \"画得真好。\"杨进京摸摸儿子的头,\"记住,有时候暂时的低头,是为了飞得更高。\" 杨耀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雨越下越大,父子俩站在屋檐下,望着漆黑的夜空。杨进京知道,这场战斗虽然以妥协告终,但战争远未结束。 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只要家人还平安,就总有机会... 第36章 化敌为友 县农业局的会议室里,杨进京坐在\"副局长\"的铭牌后面,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崭新的搪瓷缸子。 缸子上印着\"开州县农业局先进工作者\"的红字,还冒着热气。 这是他升任副局长第一天,连搪瓷缸都是新发的。 \"下面请杨副局长讲话。\"局长老陈笑眯眯地看向他。 会议室里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 杨进京坐在会议室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斜对面的刘长山副局长。他注意到刘长山正用钢笔在本子上随意地划着,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杨进京心里明白,这刘长山对自己的到来似乎并不欢迎。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而是面带微笑,站起身来,用平稳的声音说道:“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让我有机会担任这个职务。我分管的工作主要是乡镇企业和扶贫,今后还望各位同事多多支持和帮助。” 然而,杨进京的话音刚落,刘长山就毫不客气地插话道:“杨副局长,你可是从大队长直接升上来的啊,对局里的工作怕是还不太熟悉吧?要不,你先跟着我们这些老同志学习学习?” 刘长山的话语中明显带着一丝嘲讽和挑衅,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面对刘长山的发难,杨进京却显得异常淡定。他不慌不忙地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然后微笑着回应道:“刘副局长说得对,我确实需要多向各位前辈学习。所以,我打算明天就开始下乡调研,先从东八里庄周边的六个贫困村入手。毕竟,我对基层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杨进京故意在最后一句话上稍作停顿,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虽然我是新上任的副局长,但我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基层工作我可是有经验的。 刘长山脸色一僵。他本想给杨进京个下马威,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谁不知道东八里庄是杨进京经营了二十年的根据地? 散会后,杨进京刚回到办公室,秘书小张就急匆匆跑进来:\"杨局,出事了!您分管的乡镇企业股李股长突发胆囊炎住院了!\" 杨进京听到小张的话后,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原本对李股长寄予厚望,希望这位局里的老资格能够给自己指点迷津,带带路。然而现在看来,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还有,”小张突然压低声音,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杨进京,“刘局刚才把乡镇企业股的骨干都叫去开会了,说是要‘协助’您工作。” 杨进京冷笑一声,他心里很清楚,这所谓的“协助”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就是要架空他。但他并没有在小张面前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说道:“知道了。你去准备下乡的材料,越详细越好。” 小张领命而去,刚离开办公室,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杨进京连忙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了王素心焦急的声音:“老头子,你快回来!张虎带人在咱家店门口闹事呢!” 杨进京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手里握着的钢笔因为用力过度,“啪”的一声折断了。他明明已经和刘副局长达成了协议,张虎也答应离开开州,怎么会突然变卦呢? 杨进京顾不上多想,他匆匆骑上自行车,风驰电掣般地赶往自家的杂货铺。然而,当他赶到现场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张虎不但没有闹事,反而带着几个小弟在帮忙搬货! 店铺门口挂着新做的招牌:\"东八里庄农副产品直销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油田指定采购单位\"。 “杨叔!”张虎一见到杨进京,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他快步迎上前去,满脸谄媚地说道,“按您的吩咐,我都弄好啦!” 杨进京被张虎的热情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看着张虎,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直到王素心把他拉到里屋,杨进京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天张虎曾经偷偷来找过他,而当时他恰好不在家。 更让杨进京惊讶的是,一向胆小怕事的王素心,竟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不仅给张虎倒了茶,还跟他聊了半天。 “我跟他说,你爹已经不计前嫌了,还打算帮你谋个正经的出路呢。”王素心压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谁知道他居然真的相信了,今天一大早就带人来帮忙……” 杨进京听后,真是哭笑不得。他怎么也想不到,上辈子那个老实巴交、逆来顺受的妻子,这辈子居然学会用计了! 杨进京走到店外,看着张虎在店里忙前忙后,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他招招手,对张虎喊道:“虎子,过来聊聊。” 张虎听到杨进京叫他,受宠若惊地跑过来,满脸堆笑地问道:“杨叔,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杨进京看着张虎,微笑着问道:“听说你在东北干过采购?” \"那可不!\"张虎来了精神,\"鞍钢、大庆我都熟,倒腾钢材、石油啥的门儿清!\" 杨进京眯起眼睛。上辈子他就听说过,张虎虽然是个混混,但做生意确实有一套。后来下海经商,还成了东北有名的企业家。 \"这样,\"杨进京拍拍他的肩,\"我准备在村里办个农副产品加工厂,缺个跑销售的。工资不高,但给你一成干股,干不干?\" 张虎眼睛瞪得像铜铃:\"杨叔...您...您真信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杨进京盯着他的眼睛,\"但有个条件——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断干净,特别是刘副局长那边。\" 张虎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狠狠抹了把脸:\"杨叔,不瞒您说,我早想金盆洗手了。刘胖子看着人模狗样,其实心黑着呢!上次那毒点心...\" \"真是他指使的?\"杨进京眼神一厉。 张虎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是他小舅子经的手。那小子在县卫生局管药品,弄点亚硝酸盐跟玩似的...\" 杨进京胸口一阵发闷。上辈子耀元被打断腿,是不是也... \"杨叔?\"张虎不安地喊了一声。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过去的事不提了。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干,保你有个正经前程。\" 回到农业局,杨进京直接去了局长办公室。老陈正在看文件,见他进来,连忙招呼:\"进京啊,坐。正好有事找你。\" \"局长,我也有事汇报。\"杨进京拿出份计划书,\"这是我设想的''乡镇企业+扶贫''方案,请您过目。\" 老陈戴上老花镜,越看眼睛越亮:\"好!这个''村办企业带动贫困户''的思路很好!尤其是农副产品加工厂,正好解决农民卖难问题...\" \"局长,\"杨进京趁热打铁,\"我想先从东八里庄试点,但缺个懂销售的。\" 老陈想了想:\"局里倒是可以派个人...\" \"不用。\"杨进京微笑,\"我物色了个合适人选,叫张虎。以前在东北干过采购,门路广。\" \"张虎?\"老陈一愣,\"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是个能人。\"杨进京面不改色,\"就是以前跟错了人,现在想改邪归正。\" 老陈将信将疑,但看着方案上预估的产值数字,还是点了头:\"你看着办吧。对了...\"他压低声音,\"刘长山把你分管的两个股室骨干都调走了,你知道吧?\" 杨进京笑笑:\"知道。所以我想从乡镇借调几个熟悉情况的干部,充实一下队伍。\"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杨进京迎面撞上了刘长山。两人擦肩而过时,刘长山突然冷笑:\"杨副局长好手段啊,连张虎都能收编。\" 杨进京脚步一顿,心想消息传得真快。他转头露出诚恳的表情:\"刘局,都是为了工作。您要是有合适的人选...\" \"少来这套!\"刘长山压低声音,\"别以为攀上徐组长就高枕无忧了。在开州县这一亩三分地...\" \"刘局,\"杨进京突然打断他,\"您小舅子在卫生局管药房吧?听说亚硝酸盐管理很严格?\" 刘长山的脸瞬间惨白,匆匆走了。杨进京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微扬。上辈子太耿直,这辈子该用手段时就得用。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进京仿佛变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每天都在高速旋转着。白天,他马不停蹄地奔波于各个乡镇之间,深入基层进行调研工作,了解贫困村庄的实际情况和需求。晚上,他则挑灯夜战,埋头撰写各种方案,常常工作到深夜。 短短半个月时间,杨进京的足迹已经遍布全县十二个贫困村。他不辞辛劳,徒步走过崎岖的山路,鞋底都被磨破了两双,但他毫不在意,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帮助这些贫困村摆脱贫困,走上致富之路。 就在这天深夜,杨进京正全神贯注地在办公室整理资料,突然,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惊讶地发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多日未见的大儿子杨耀唐。 “爹……”杨耀唐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轻声说道,“娘让我给您送饭。” 杨进京微微一愣,他对这个大儿子的印象一直不太好。上辈子,杨耀唐除了向他伸手要钱外,几乎从未主动关心过他。 “放那儿吧。”杨进京指了指办公桌,随口问道,“店里生意忙不忙?” “还……还行。”杨耀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说道,“爹,我……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杨进京心中冷笑一声,他就知道杨耀唐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他,肯定是有求于他。 “说吧。”杨进京面无表情地看着杨耀唐,等着他说出下文。 “听说您要在村里办厂……”杨耀唐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搓着手,“我想……我想去帮忙……” 杨进京惊讶地抬起头。上辈子杨耀唐眼高手低,从来不屑于干实业,整天做着发财梦。 \"为什么?\" 杨耀唐低下头:\"林娜娜她弟...就是那个在供销社上班的...说您这厂子肯定赔钱...我...我想争口气...\" 杨进京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了。他的思绪被拉回到了上辈子临死前的那一刻,那时候的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神志不清,身体极度虚弱。而杨耀唐,他的儿子,最后一次来看望他时,脸上竟然也露出了这样倔强的表情。 杨进京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心中充满了懊悔和自责。他当时误以为儿子是来要钱的,所以对他态度冷淡,甚至有些不耐烦。然而,现在他才明白,儿子那时的表情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一种对他的关心和不舍。 “行。”杨进京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指指旁边的椅子,说道,“坐下吧,我们一起看看方案。” 父子俩的头挨在一起,认真地研究着方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 临走时,杨耀唐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杨进京,说道:“爹,您变了。” 杨进京微微一怔,问道:“嗯?怎么了?” 杨耀唐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您什么事都自己扛,不愿意麻烦别人。可现在……”他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您会用人了,连张虎那样的混混都能收服……” 杨进京笑了笑,解释道:“这叫借力打力。你要记住,成大事者,不在于自己多能干,而在于能不能让各种人为你所用。” 杨耀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似乎对父亲的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一个月后,东八里庄农副产品加工厂正式挂牌成立,这是杨进京和杨耀唐共同努力的结果。看着崭新的厂牌,杨进京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这个工厂不仅代表着他们父子俩的事业,更代表着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和成长。 开业当天,场面异常热闹,不仅县里的领导们亲自莅临,就连市报社也专门派遣了记者前来报道。杨进京对此早有预料,他特意安排张虎负责接待工作。只见张虎身着笔挺的西装,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对着每一位到来的客人点头哈腰,热情地寒暄着。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文质彬彬的人,竟然曾经是个混混头子呢? “杨局长,您这扶贫模式真是太有创意啦!”记者手持相机,一边拍照,一边向杨进京发问,“您是怎么想到用村办企业来带动贫困户的呢?”杨进京微微一笑,自信满满地回答道:“实践出真知嘛。我在基层工作了二十多年,对农民的需求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正当杨进京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扶贫理念时,刘长山突然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让人看了有些不舒服。刘长山走到杨进京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杨副局长,恭喜啊!市农业局的马处长特意来参观学习,你给介绍介绍呗?” 杨进京心中一紧,他当然知道这位马处长的来头。马处长不仅是刘长山的大学同学,还在市里分管项目审批,以难缠着称。面对这样的人物,杨进京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热情地迎上去,伸出双手与马处长紧紧相握,说道:“马处长好啊!欢迎您来指导工作!” 马处长五十出头,梳着油光水亮的大背头,态度倨傲:\"小杨啊,听说你直接从大队长提到副局长?不错嘛!\" 这话明褒实贬,暗示他靠关系上位。杨进京不慌不忙:\"都是组织培养。我在基层二十年,对农村情况比较熟。\" \"哦?\"马处长挑眉,\"那你说说,这种村办企业有什么优势?\" 随行人员都屏住了呼吸。这是赤裸裸的考校,答不好当场难堪。 杨进京却不急不躁:\"马处长,咱们边走边聊?\" 他领着众人参观车间,如数家珍:\"第一,农民变工人,不离乡不离土;第二,农产品就地加工,增值空间大;第三...\"他指着一排排腌菜缸,\"像这些传统酱菜,城里人稀罕着呢!张虎,把订单拿来!\" 张虎满心欢喜地捧着一叠厚厚的合同,乐颠颠地走到马处长面前,满脸谄媚地说道:“处长,您快看看,这是我们和油田签的供货协议,还有这一份,是省城百货大楼的订单呢……” 马处长面无表情地接过合同,随意地翻看着。然而,随着他一页页地翻阅,他的脸色却逐渐发生了变化,原本的轻视和怀疑渐渐被惊讶所取代。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副局长,竟然真的有如此出色的业务能力。 参观结束后,马处长临出门时,特意走到杨进京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小杨啊,你这工作做得相当不错嘛!有空的时候,记得来市局坐坐,咱们好好聊聊!”说完,马处长便转身离去,留下了一脸惊愕的刘长山。 看着马处长远去的背影,杨进京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突然瞥见张虎和杨耀唐正蹲在车间门口,有滋有味地啃着西瓜,两人有说有笑,好不开心。 这一幕让杨进京不禁感到有些诧异,因为就在一个月前,张虎和杨耀唐之间还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如今却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亲密无间。 “杨叔!”这时,张虎看到了杨进京,立刻扔下手中的西瓜,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我刚刚跟沈阳的客户联系过了,他们说咱们的干菜有多少要多少呢!” 杨进京听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张虎的肩膀,鼓励道:“干得好啊,张虎!对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趟省城吧。” “省城?去省城干啥呀?”张虎疑惑地问道。 \"见个老朋友。\"杨进京眯起眼睛,\"徐组长调回北京前,给我引荐了省供销社的赵主任...\" 上辈子他就知道,这位赵主任后来当了省商务厅厅长,是个实权人物。既然暂时扳不倒刘副局长,那就先壮大自己。总有一天... 正想着,办公室的小张匆匆跑来:\"杨局,好消息!局里刚接到通知,您这个扶贫模式被列为全省试点,省里要拨五十万专项资金!\"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杨进京却注意到,不远处树荫下,刘长山正阴着脸打电话。他知道,这场较量还远未结束。 但至少现在,他不再是单打独斗了。有了张虎这样的\"地头蛇\",有了杨耀唐这样的\"自己人\",还有即将建立的省城关系网... 上辈子他活得太独,太直,结果一事无成。这辈子,他要织就一张大大的网,把所有人都网罗其中,包括曾经的敌人。 毕竟,在这风云变幻的八十年代,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多一条路,就少一堵墙。 傍晚回到家,王素心正在厨房炒菜。杨进京从后面抱住她,把脸埋在她颈窝里,深深吸了口气。 \"干啥呢?孩子们看见...\"王素心红着脸推他。 \"素心,\"杨进京轻声说,\"谢谢你。\" \"谢我啥?\" \"谢谢你对张虎说的那些话。\"杨进京松开手,认真地看着妻子,\"你比我懂得变通。\" 王素心抿嘴一笑:\"跟你过了半辈子,总得学点啥。\"她转身盛菜,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耀元来信了,说美术比赛拿了省一等奖,要去北京参加全国赛!\" 杨进京眼眶一热。上辈子最不成器的老三,这辈子居然要出息了! 饭桌上,全家人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加工厂的事。连一向不合群的林娜娜都主动给公公盛了碗汤。杨进京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 他知道,未来的路还长,刘副局长那样的敌人也不会轻易罢休。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他不断变强,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夜深人静,杨进京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上辈子临死前的凄凉仿佛还在眼前,但此刻,他心中充满希望。 重生一世,他终于明白:改变命运,不仅需要先知先觉,更需要学会变通,学会用人,学会在妥协中前进... 第37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县农业局的会议室里,吊扇\"吱呀吱呀\"转着,却驱不散盛夏的闷热。 杨进京盯着手里那份被退回的申请报告,纸面上鲜红的\"不予批准\"四个大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杨副局长,不是我不支持你。\"马处长翘着二郎腿,手指在桌面上敲出嘚瑟的节奏,\"但你们这个加工厂的卫生条件确实不达标嘛!\" 杨进京抬眼看了看这位市农业局的实权人物——油光水滑的大背头,金丝眼镜后面藏着双狡黠的小眼睛,手腕上明晃晃的金表在阳光下反着光。 \"马处长,\"杨进京把报告轻轻推回去,\"上周省卫生厅刚来检查过,给了我们全县最高分。\" \"哎呀,那是省里标准,我们市里有市里的要求嘛!\"马处长转头看向刘长山,\"老刘,你说是不是?\" 刘长山立刻接茬:\"就是!杨副局长刚从基层上来,可能不了解程序。要我说,这加工厂还是先停业整顿...\" \"停业?\"杨进京声音陡然提高,\"厂里三十多个工人等着吃饭,周边六个村的农产品等着加工,你说停就停?\"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马处长假惺惺地打圆场:\"年轻人别激动嘛!这样,只要你们把厂房扩建一下,再添置几台消毒设备,我立刻批...\" 杨进京心里冷笑。扩建厂房?添设备?这不明摆着要钱吗?上辈子在体制内混了那么多年,这套\"吃拿卡要\"的把戏他太熟悉了。 \"马处长的建议很好。\"杨进京突然笑了,\"我这就去落实。\" 散会后,刘长山故意落在最后,阴阳怪气地说:\"杨副局长,听说你跟张虎处得不错?怎么,这次不让他来''帮忙''了?\" 杨进京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知道刘长山是在激他,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但现在的杨进京,早已不是上辈子那个一根筋的莽夫了。 回到办公室,杨进京一个电话叫来了张虎。如今的张虎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活像个正经商人,只有脖子上的金链子还保留着几分当年的张扬。 \"杨叔,您找我?\"张虎毕恭毕敬地站在桌前。 杨进京把被退回的报告递给他:\"看看。\" 张虎扫了一眼,顿时火冒三丈:\"马胖子这是找死呢?卫生不达标?上周省里来检查时还夸咱们厂是模范呢!\" \"小声点。\"杨进京示意他关门,\"这事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张虎咬牙切齿,\"这王八蛋就是想要钱!我在东北见多了这种货色,不给钱就卡你脖子!\" 杨进京不置可否:\"要是以前,你会怎么处理?\" 张虎一愣,随即露出凶狠的表情:\"带几个兄弟,半夜套麻袋打一顿,看他还敢...\" \"现在呢?\"杨进京打断他。 张虎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现在...现在听您的...\" 杨进京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看看这个。\" 张虎打开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里面全是马处长的黑材料:收受贿赂的照片,违规批条的证据,甚至还有几张不堪入目的男女合照。 \"这...您从哪弄来的?\" \"你忘了?\"杨进京轻笑,\"你以前的小弟里,有个在''大东北''当服务生的?\" 张虎恍然大悟。那个服务生专门负责vip包间,确实掌握了不少\"大人物\"的秘密。 \"杨叔,您这是要...\" \"不,\"杨进京摇摇头,\"这些先留着。你明天去趟市里,找马处长''汇报工作''。\" 张虎心领神会:\"明白!保证把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第二天下午,杨进京正在村里检查新收购的一批山货,手机突然响了。是马处长打来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亲切:\"哎呀老杨啊!你看这事儿闹的,我仔细研究了你们的材料,完全符合标准嘛!批文已经签好了,你随时来拿!\" 杨进京嘴角微扬:\"谢谢马处长。对了,听说您小舅子开了家设备公司?我们厂正好要买几台消毒柜...\" \"不用不用!\"马处长声音都变了调,\"你们现在的设备足够好了!千万别破费!\" 挂掉电话,杨进京忍不住笑出声。这时张虎发来短信:\"搞定!马胖子尿裤子了,说再也不敢找您麻烦。刘长山那边要不要也...\" 杨进京回复:\"适可而止。晚上来我家吃饭。\" 当晚,杨家小院里格外热闹。张虎拎着两瓶茅台,一进门就嚷嚷:\"婶子!今天加几个菜,我要跟杨叔好好喝一杯!\" 王素心笑着接过酒:\"瞧把你高兴的,事儿办成了?\" \"那必须的!\"张虎眉飞色舞地描述他如何\"拜访\"马处长,\"那孙子看见我拿出照片,腿都软了,一个劲儿说误会...\" 杨进京轻咳一声,张虎立刻闭嘴,讪笑着转移话题:\"耀唐呢?我找他商量明天发货的事。\" 饭桌上,杨进京破例喝了三杯酒。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连林娜娜都主动给张虎夹菜,他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辈子这个时候,家里应该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吧? \"爹,\"杨耀唐突然说,\"今天刘副局长来找我,说想把他侄女安排到厂里当会计...\" 全桌人都安静下来。杨进京放下酒杯:\"你怎么说?\" \"我...我说得问您...\"杨耀唐低下头。 杨进京看向张虎:\"你觉得呢?\" 张虎把筷子一摔:\"他想得美!肯定是来捣乱的!\" \"不,\"杨进京摇摇头,\"答应他。\" \"啊?\"所有人都愣住了。 \"但要约法三章。\"杨进京慢条斯理地说,\"第一,必须持证上岗;第二,接受张虎监管;第三,工资按绩效发。\" 张虎眼睛一亮:\"高啊!这样既不得罪人,又让她翻不起浪!\" 杨耀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杨进京欣慰地看着长子——这孩子终于学会动脑子了。 夜深人静,杨进京独自站在院子里乘凉。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张虎。 \"杨叔,\"张虎递过一支烟,\"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说。\" \"您为啥收留我?\"张虎挠挠头,\"我以前那么混账...\" 杨进京吐了个烟圈:\"因为我看得出,你不是天生的恶人。\" 月光下,张虎的眼圈有点红:\"杨叔,我张虎这辈子跟定您了!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杨进京拍拍他的肩:\"好好干,将来有你出头的日子。\" 正说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杨进京,别以为有张虎撑腰就高枕无忧了。咱们走着瞧!\" 杨进京微微一笑,删掉了短信。他知道这是刘长山的垂死挣扎,但已经不足为惧。上辈子他太耿直,总想靠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界;这辈子他学会了借力打力,以恶制恶。 恶人自有恶人磨。有时候,对付流氓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个更厉害的流氓。 三天后,县农业局召开党组会。刘长山破天荒地迟到了,进门时脸色惨白,额头上还贴着创可贴。 \"刘局,这是怎么了?\"有人关切地问。 \"摔...摔了一跤...\"刘长山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杨进京注意到,每当张虎看向刘长山时,后者就像触电似的浑身一抖。会议进行到一半,刘长山突然提出要请假一周,说是旧疾复发。 散会后,张虎悄悄凑过来:\"杨叔,我可什么都没干,就是昨天''偶遇''刘局,请他喝了杯茶...\" 杨进京瞪了他一眼:\"适可而止。\" \"真的就喝了杯茶!\"张虎一脸无辜,\"不过可能茶太烫,把他吓出汗了...\" 杨进京无奈地摇摇头,但心里明白,刘长山这个心头大患,暂时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周末,杨进京带着全家人去加工厂参观。如今的厂房焕然一新,工人们穿着统一制服忙碌着,流水线上的农产品被打包得整整齐齐。 \"爹,\"杨耀唐兴奋地指着一台新机器,\"这是刚买的真空包装机,能延长保质期!\" 杨进京满意地点点头。这时,一辆轿车驶入院内,下来个意想不到的人——刘长山,还带着个怯生生的年轻女孩。 \"杨...杨副局长,\"刘长山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我侄女刘芳,来...来报到...\" 杨进京热情地握手:\"欢迎欢迎!耀唐,带刘会计去办手续。\" 看着刘芳乖巧地跟在杨耀唐身后,刘长山欲言又止。杨进京主动开口:\"刘局放心,在我这儿,保证公平对待。\" 刘长山如释重负,低声下气地说:\"杨局长,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 \"都是为了工作。\"杨进京大度地摆摆手,\"对了,马处长最近怎么样?\" 刘长山脸色一变:\"他...他调去档案室了...说是身体原因...\" 杨进京心里暗笑。看来张虎的\"拜访\"效果显着啊! 回家的路上,王素心悄悄问丈夫:\"老头子,你真不记恨刘长山了?\" 杨进京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轻声道:\"素心,记住——真正的胜利不是把敌人打趴下,而是让他为你所用。\" 王素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她清楚地感觉到,丈夫变了,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可怕。但这种\"可怕\",却让家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当晚,杨进京接到了徐组长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小杨啊,听说你把开州那个烂摊子收拾得不错?有没有兴趣来中央党校学习三个月?\" 杨进京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抖。上辈子,他连县城的门都很少出;这辈子,居然有机会去中央党校? \"谢谢徐组长!我一定珍惜这个机会!\" 挂掉电话,杨进京站在窗前,望着满天星斗。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在即将到来的改革开放大潮中,他要乘风破浪,带领这个家走向更辉煌的未来! 第38章 南方春风 中央党校的入学通知书送到东八里庄那天,全村都轰动了。 烫着金字的红头文件在村民们手里传阅,几个老汉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着上面的国徽图案。 \"乖乖,这可是党中央的学校啊!\" \"咱东八里庄祖坟冒青烟了!\" \"进京这是要见大领导了!\" 杨进京站在打谷场中央,耳边嗡嗡作响。 上辈子瘫痪在床时,他最爱看央视的《新闻联播》,每次放到中央党校的镜头,总要盯着看半天——那地方对他这样的农村干部来说,简直是遥不可及的神圣殿堂。 \"爹,您真要去北京啊?\"杨耀元抱着刚领回来的新画具,眼睛瞪得溜圆。 杨进京摸摸儿子的头:\"去三个月。你在家好好画画,回来爹检查。\" 王素心连夜给他赶制了两身新衣裳,深蓝色的确良中山装,针脚密得能防雨。 临行前夜,她一边钉扣子一边念叨:\"听说北京冬天冷得很,我给你絮了件厚棉袄...\" \"用不着。\"杨进京摆摆手,\"住党校宿舍,冻不着。\"说完又觉得语气太硬,赶紧补了句,\"带着也行,万一出门办事呢。\" 张虎开着他新买的二手吉普车送站,一路上嘴就没停过:\"杨叔,听说中央党校食堂顿顿有肉?您见着大领导可别忘了替我要个签名...\" 杨进京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心早就飞到了北京。上辈子在病床上看的那些报纸文章,那些改革先锋的事迹,这次终于能亲眼见见真人了。 火车\"哐当哐当\"跑了十几个小时。出北京站时,杨进京的旧提包在西装革履的人流中显得格外扎眼。他紧了紧领口,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 \"杨进京同志?\"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举着接站牌,\"中央党校接站的。\" 校车驶过长安街时,杨进京的脸几乎贴在车窗上。天安门!人民大会堂!上辈子只在电视里见过的景象,此刻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他的手心沁出汗来,在裤子上悄悄擦了擦。 中央党校的梧桐大道像条金色的长廊。杨进京拖着行李跟在辅导员身后,眼睛都不够用了——这哪是学校?分明是座大花园!一栋栋灰砖小楼掩映在树丛中,远处的图书馆像座宫殿似的矗立着。 \"杨同志,这是您的学员证。\"辅导员递来个塑料封套,\"明天上午开学典礼,着正装出席。\" 宿舍是两人间,同屋的老李来自黑龙江,一开口就带着股大碴子味:\"哎呀妈呀,可算见着个北方老乡!这两天净跟南方人一屋,说话跟听天书似的!\" 开学典礼在庄严肃穆的大礼堂举行。当国歌奏响时,杨进京的喉咙像堵了团棉花。上辈子他最大的官也就是个县农业局副局长,哪想过有朝一日能站在这里? \"同志们!\"校长洪亮的声音在礼堂回荡,\"这期三农问题研讨班,是贯彻中央关于农村改革...\" 杨进京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然后翻开崭新的一页,开始聚精会神地记录起来。他的字迹工整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认真。 当听到“允许各地因地制宜探索发展路径”这句话时,杨进京手中的笔尖突然停顿了一下。他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华西村那高耸入云的大楼和宽敞明亮的厂房,那是他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景象。 课后讨论时,教室里热闹非凡,大家纷纷发表着自己的见解。这时,一个身材精瘦的南方人主动走到杨进京身旁,微笑着说道:“杨同志,您好啊!我叫吴仁宝,是江苏华西村的。” 杨进京闻言,手中的笔记本“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结结巴巴地说道:“吴……吴书记!”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我看过您的报道!” 吴仁宝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爽朗而亲切,“啥书记不书记的,在这儿大家都是学员嘛!”他拍了拍杨进京的肩膀,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 杨进京和吴仁宝越聊越投机,他们谈论着各自村庄的发展情况,分享着彼此的经验和想法。当杨进京提到东八里庄的农副产品加工厂时,吴仁宝的眼睛突然一亮,他兴奋地说:“有魄力!不过光搞农产品加工还不够啊,得向工业转型!” 晚饭后,杨进京正准备回宿舍休息,吴仁宝却神神秘秘地拉住他,小声说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杨进京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吴仁宝走出了校门。他们打了一辆面的,车子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王府井的街头。 “带你看个新鲜玩意儿!”吴仁宝兴致勃勃地指着百货大楼里琳琅满目的进口商品,满脸自豪地说道。 杨进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台日本录音机精致小巧,设计新颖,让人眼前一亮。吴仁宝得意地说:“这台录音机,我们村电子厂就能组装!而且质量绝对不比进口的差!” 杨进京惊讶地看着他,心中暗自感叹,原来农村的发展已经如此迅速了。接着,吴仁宝又拿起一件羊毛衫,笑着说:“这件羊毛衫,也是我们毛纺厂生产的!” 杨进京摸着标价牌上令人咋舌的数字,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突然意识到,上辈子自己搞了一辈子农业,却从来没有想过农村也能办工业,而且还能生产出如此高质量的产品! 回到宿舍后,杨进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百货大楼里的那些进口商品,以及吴仁宝介绍村办企业时的自信模样。凌晨三点,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打开手电筒,坐在桌前,给家里写了一封长信。 在信中,他详细地描述了自己在百货大楼里的所见所闻,以及对农村办工业的深刻认识。最后,他写道:“素心,我想通了。光靠种地,农民永远富不起来。咱们东八里庄,也要办工厂!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改变农村的面貌,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第二天上课,教授讲到“苏南模式”时,特意请吴仁宝发言。这个貌不惊人的南方农民,不紧不慢地走上讲台,面带微笑,侃侃而谈。他讲述了他们村如何发展村办企业,如何创造亿元产值,如何让村民们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台下的同学们都听得入了神,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只有吴仁宝的声音在回荡。 \"...最后我想说,\"吴仁宝目光炯炯,\"农民不是天生的泥腿子!给我们政策,我们也能搞工业、做外贸、闯市场!\" 掌声雷动。杨进京拍得手掌发红,胸口像有团火在烧。课间休息时,他拦住吴仁宝:\"老吴,我想去你们村看看!\" 周末,杨进京婉拒了学校组织的故宫游览,跟着吴仁宝登上了南下的火车。沿途的风景从华北平原的苍茫逐渐变成江南水乡的秀美,他的心情也越发激动。 \"看那边!\"吴仁宝突然指着窗外,\"那是我们村的工业区!\" 杨进京顺着方向望去,远处一片整齐的厂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烟囱里飘着淡淡的白烟,完全颠覆了他对农村的认知。 华西村的景象更让他震撼——宽阔的马路,漂亮的别墅,现代化的学校,还有那座标志性的金塔。村民们骑着摩托车来来往往,个个衣着光鲜,精神饱满。 \"这...这真是农村?\"杨进京嗓子发干。 吴仁宝带他参观毛纺厂时,正赶上日本客商来验货。看着那些精美的羊绒制品被打包运往海外,杨进京突然想起东八里庄那些卖不上价的花生、棉花... \"老吴,你们当初怎么起步的?\" \"嗨,还不是被逼的!\"吴仁宝领着他走进村史馆,指着一张发黄的照片,\"看,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小五金厂,藏在猪圈后面,公社来查就停工...\" 杨进京心头一震。上辈子他太循规蹈矩,总等着上级指示,结果错失了多少机会? 电子元件厂里,崭新的自动化设备正在运转。吴仁宝得意地介绍:\"这是用补偿贸易引进的,产品抵货款,没花外汇!\" \"补偿贸易?\"杨进京如获至宝,\"这个法子好!\" 当晚,村招待所的灯光亮到凌晨。杨进京和吴仁宝趴在图纸上,一个讲一个记,把村办企业的管理经验、融资渠道、市场开拓摸了个透。 \"老杨啊,\"吴仁宝递给他一沓文件,\"这是我们这些年踩过的坑,你拿回去参考。农村搞工业不容易,但只要有决心...\" \"有!\"杨进京斩钉截铁,\"回去就干!\" 回京的火车上,杨进京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工厂、码头,思绪万千。上辈子他守着\"以粮为纲\"的教条,眼睁睁看着南方农村腾飞;这辈子,他要带领东八里庄闯出一条新路! 第39章 无心插柳 清晨的东八里庄还笼罩在薄雾中,杨进京已经站在了村委会门口,手里攥着一沓图纸。 三座厂房的规划图在露水打湿的水泥地上铺开,像三艘即将起航的战舰。 \"杨局长,您真考虑清楚了?\"赵副县长的小轿车碾着晨露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忧心忡忡的脸,\"县里正是用人之际...\" 杨进京拍拍图纸上的露水:\"赵县长,我这人您知道,一根筋。现在满脑子就想着这三座厂子,局里的工作反而耽误了。\" \"胡闹!\"赵副县长推门下车,皮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泥点,\"县委刚决定让你兼任乡镇企业办主任,就是看中你搞经济的本事!\" 杨进京愣住了。上辈子他在农业局混到退休也没捞着个实职,这辈子居然... \"这样,\"赵副县长压低声音,\"你每周一去局里开个会,其他时间在村里搞你的厂子。出了成绩算县里的,捅了娄子...\" \"我兜着!\"杨进京接得飞快,两人相视一笑。 送走赵副县长,杨进京直奔工地。 榨油厂的地基已经打好,二十多个村民正在浇筑混凝土。见他过来,老支书拄着铁锹直起腰:\"进京,县里咋说?\" \"妥了!\"杨进京卷起袖子就去搬水泥,\"老李,毛纺厂的设备什么时候到?\" \"说是月底...\"老支书突然压低声音,\"进京,有件事得跟你说。雪梅班主任来电话,说孩子最近成绩下滑得厉害...\" 杨进京的手顿在半空。大女儿今年高考,上次模拟考还是全县前十。他张了张嘴,却看见远处张虎正领着几个穿西装的人往这边走——是广州来的设备供应商。 \"老李,你帮我给素心捎个话,让她多盯着点雪梅。\"杨进京抹了把汗,已经换上笑脸迎向客商,\"王经理!一路辛苦!\" 三天后的深夜,杨进京蹲在临时工棚里对账本,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王素心掀开帘子进来,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 \"吃点东西吧,都熬了三宿了。\"她放下碗,欲言又止。 杨进京头也不抬:\"放那儿吧。对了,雪梅最近...\" \"正要跟你说这个。\"王素心叹了口气,\"孩子昨天发烧到39度,还坚持去上学...\" 算盘声戛然而止。杨进京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怎么不早说?\" \"早说?\"王素心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你手机三天打不通,工地上的人又说你在见重要客户...\" 杨进京猛地站起来,外套都顾不上穿就往家跑。推开女儿房门时,17岁的杨雪梅正蜷缩在被窝里,床头柜上摆着退烧药和半碗凉透的粥。 \"爹...\"女孩虚弱地睁开眼,\"我没事,就是有点感冒...\" 杨进京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烫得吓人。他二话不说背起女儿就往村卫生所跑。夜风吹得他眼眶发酸——上辈子雪梅为了供哥哥们读书,早早嫁了个包工头,这辈子明明说好要让她考大学的! \"肺炎。\"卫生所的老大夫板着脸,\"再晚来两天就麻烦了。你们这些当父母的...\" 输液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杨进京握着女儿滚烫的手,突然想起上辈子瘫痪时,雪梅是唯一常来看他的孩子。每次来都带着自己蒸的馒头,一边喂他一边偷偷抹眼泪。 \"爹,您别担心。\"雪梅虚弱地笑笑,\"我落下的功课会补上的...\" 杨进京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他想起重生回来的誓言——要让每个孩子都活出人样来。可现在... 天亮时,王素心来换班。杨进京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工地走,路过村委会时,电话铃响得刺耳。 \"杨叔!\"是张虎激动的声音,\"耀元拿奖了!全国青少年美术大赛一等奖!中央美院要破格录取!\" 杨进京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上辈子最不成器的老三,这辈子要上中央美院了? \"还有,\"张虎继续报喜,\"广州那边同意先发货后付款,设备下周就到!\" 挂掉电话,杨进京站在晨光里,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三个厂子同时上马,大女儿高考在即,三儿子要去北京,二儿媳快生了...这摊子铺得是不是太大了? \"杨队长!\"榨油厂工地有人大喊,\"地基出问题了!\" 杨进京拔腿就跑。赶到现场时,工人们正围着一处塌陷的地基议论纷纷。技术员满头大汗:\"杨局长,这块是回填土,得全部挖掉重做...\" \"要多久?\" \"起码三天...\" 杨进京眼前一黑。三天后就是设备到港的日子,地基不搞好,几十万的机器往哪放? \"挖!\"他咬牙脱掉外套,\"所有人分成三班,24小时不停工!\" 铁锹挥舞间,杨进京的手机又响了。是县医院打来的,魏红霞要提前生产,正在送往产房。 \"进京!\"老支书慌慌张张跑来,\"红霞难产,素心已经赶去医院了,让你...\" 杨进京看着摇摇欲坠的地基,又看看手机,额头上的汗滴在屏幕上。上辈子魏红霞生头胎时就难产,差点一尸两命... \"老李,这儿交给你了。\"他扔下铁锹,\"我去去就回!\" 县医院产房外的长椅上,王素心正攥着念珠念念有词。见丈夫满头大汗地跑来,她\"哇\"地哭出声:\"大夫说胎位不正,要剖腹产...\" \"耀宋呢?\" \"在农机站培训,已经派人去叫了...\" 杨进京瘫坐在长椅上。上辈子二儿子耀宋是最孝顺的一个,可他瘫痪后,耀宋被媳妇管得死死的,一年也来看不了两回。 \"杨耀元家属!\"护士突然推门出来,\"电话!\" 产房哪来的电话?杨进京懵懵懂懂接过听筒,里面传来三儿子兴奋的声音:\"爹!我见到徐悲鸿的弟子了!他说我有天赋...\" \"好...好...\"杨进京机械地应着,眼睛却盯着产房亮起的红灯。 \"爹?您怎么了?\"杨耀元终于听出异样。 \"你二嫂难产...\"杨进京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爹别急,我认识协和的产科专家,这就联系!\" 杨进京握着挂断的电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上辈子这个时候,耀元应该正跟张虎那帮混混在游戏厅闹事吧? 两个小时后,当省城的专家风尘仆仆赶到时,魏红霞已经平安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杨进京抱着皱巴巴的孙子,看着匆匆赶回的杨耀宋,突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上辈子这几个儿子,什么时候这么争气过? \"爹,\"杨耀宋扑通跪下,\"对不起,我来晚了...\" \"起来。\"杨进京把孙子递给他,\"去看看你媳妇。\" 回村的路上,王素心突然问:\"老头子,你还记得当初为啥非要折腾这些厂子吗?\" 杨进京望着车窗外的田野,思绪飘回上辈子临终时的凄凉:\"为了...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王素心轻声道,\"你都快不认识他们了。\" 这句话像记闷棍敲在杨进京心上。是啊,上辈子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五个儿子身上,结果养出五个白眼狼;这辈子他忙着搞事业,几乎没怎么管孩子,可他们一个个... \"素心,\"他突然说,\"等这三个厂子走上正轨,我就退下来。\" \"真的?\"王素心狐疑地看着他,\"上次你也这么说...\" \"这次是真的。\"杨进京握住妻子的手,\"我想通了,挣再多钱,不如多陪陪家人。\" 王素心的眼眶红了:\"雪梅前天晚上说梦话,都在背化学公式...\" 杨进京胸口一阵发紧。当晚,他破天荒地没去工地,而是坐在女儿床边,听她讲复习的难点。十七岁的少女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张化学卷子。 轻轻抽出试卷,杨进京发现上面用红笔写着\"78分\"。他记得上辈子雪梅成绩一直很好,只是家里没钱供她上大学... \"爹保证,\"他给女儿掖好被角,\"这次一定让你念最好的大学!\" 第二天清晨,杨进京正在工地协调地基重修,张虎风风火火跑来:\"杨叔!中央美院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耀元让您去北京参加开学典礼!\" 工人们齐齐鼓掌,杨进京却盯着不远处的大米厂工地——那里正等着安装设备。三个厂子,几百号人的饭碗... \"告诉你弟,\"他最终说道,\"爹这次恐怕去不了了。\" 张虎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走了。杨进京继续埋头干活,直到夕阳西下,才独自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 树干上刻着几道痕迹——是孩子们从小到大的身高标记。最高那道是耀元的,去年量的,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了。杨进京摩挲着那些痕迹,突然发现最底下还有行小字:\"爹,加油!\"字迹稚嫩,像是雪梅小时候刻的。 晚风吹落几片槐树叶,杨进京突然明白了什么。上辈子他把孩子当私有财产,事事包办,结果养出五个巨婴;这辈子他放手让他们飞,反而... \"杨局长!\"远处有人喊,\"榨油设备提前到了!\" 杨进京抹了把脸,大步走向村口。那里,一辆满载设备的卡车正缓缓驶来,车头系着大红花,在夕阳下红得耀眼。 第40章 油香不怕巷子深 东八里庄榨油厂开业那天,下起了瓢泼大雨。 杨进京站在崭新的厂房门口,望着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东八里庄粮油加工有限公司\"铜牌,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杨叔,设备调试好了!\"张虎从车间跑出来,工作服上沾满了油渍,\"就是这鬼天气...\" 杨进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下雨不影响生产,关键是原料。\" 话音刚落,一辆拖拉机\"突突\"地驶入院内,车斗里只装了半车花生——还是湿的。 开车的王老汉跳下来直跺脚:\"进京啊,对不住!就收了这么点,其他几家都说跟县粮站签了合同...\" 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 上辈子九十年代,正是这种统购统销政策,把多少村办企业活活卡死。 \"虎子,\"他转向张虎,\"去打听打听,县粮站突然收花生是怎么回事。\" 雨越下越大,车间里的机器空转着,像个饿极了的大汉。杨进京蹲在仓库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天黑,张虎才骑着摩托车回来,浑身湿得像只落汤鸡。 \"杨叔,查清楚了!\"张虎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是县粮油公司搞的鬼,他们给农民开了高价...\" 杨进京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县粮油公司经理钱大富,是刘长山的连襟。这招釜底抽薪,够狠! \"爹!\"杨耀唐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林娜娜她舅...就是那个供销社主任...带人在村里收花生,说咱们的榨油厂撑不过三个月...\" 杨进京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上辈子这个大儿媳就处处跟家里作对,这辈子还是... \"先不管他们。\"他强迫自己冷静,\"虎子,明天一早你去趟邻县,看能不能收到花生。价格高点也行,先把机器喂饱。\" 第二天更糟。不仅原料短缺,连预定的包装桶也迟迟不到货。杨进京打电话去问,对方支支吾吾:\"杨局长,不是我不发货,实在是...唉,有人打过招呼了...\" 中午时分,一辆小轿车嚣张地停在厂门口。林建军——林娜娜的父亲,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制服的。 \"杨局长,听说你们遇到困难了?\"林建军假惺惺地笑着,\"要不这样,我们供销社入股五十万,占51%股份...\" 杨进京盯着这个上辈子坑了他无数次的老狐狸,突然笑了:\"林主任,您这是趁火打劫啊?\" \"话不能这么说。\"林建军拍拍车间的墙壁,\"这么好的厂子,垮了多可惜...\" \"谁说会垮?\"杨进京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昨天刚签的合同,省粮油集团包销我们全年产量。至于原料...\"他故意顿了顿,\"省里特批我们直接从农户手里收购,不受统购统销限制。\" 林建军脸色大变:\"这...这不可能!\" \"白纸黑字。\"杨进京把文件拍在桌上,\"要不要看看?\" 等林建军灰溜溜地走了,张虎才从里屋出来:\"杨叔,哪来的省粮油集团合同啊?\" \"假的。\"杨进京揉了揉太阳穴,\"先唬住他们再说。\" 当天晚上,杨家堂屋里烟雾缭绕。杨进京、张虎、老支书和几个村干部围着一张地图研究对策。 \"邻县的花生都被垄断了。\" \"包装桶厂说最少还要等半个月。\" \"最要命的是电,供电所说我们负荷太大,要限制用电...\" 问题一个接一个,杨进京的眉头越皱越紧。突然,院门被推开,林娜娜扭着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 \"爹,\"林娜娜笑得假惺惺,\"这是我舅介绍的王老板,专门来解决你们困难的...\" 王老板递上名片,上面印着\"北方粮油集团\"。杨进京扫了一眼就明白了——这是要收购啊! \"条件很简单,\"王老板翘着二郎腿,\"我们全资收购,原有员工留用,杨局长您还可以当名誉厂长...\" \"放屁!\"张虎拍案而起,\"当我们是要饭的?\" 王老板不慌不忙:\"年轻人别激动。听说你们欠了信用社三十万贷款?要是还不上...\" 杨进京心头一震。这事只有内部人知道,肯定是... 他猛地看向林娜娜。大儿媳眼神躲闪,但嘴角带着得意的笑。上辈子就是这样,林家一点点蚕食他的家业,最后连儿子的心都拐跑了。 \"王老板,\"杨进京突然笑了,\"您知道东八里庄的规矩吗?\" \"什么规矩?\" \"我们的厂子,\"杨进京一字一顿,\"宁可烂在自家地里,也不卖给外人!\" 王老板脸色一变:\"杨局长,别敬酒不吃...\" \"虎子,送客!\"杨进京大喝一声。 等外人走了,杨进京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老支书忧心忡忡:\"进京,信用社的贷款...\" \"我想办法。\"杨进京咬着牙,\"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让林家看笑话!\" 夜深人静,杨进京独自在车间里擦拭机器。上辈子他窝囊了一辈子,这辈子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爹。\"杨耀唐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铁盒,\"这是我...我和娜娜的私房钱,两万八...\" 杨进京愣住了。上辈子这个长子除了要钱,从没往家里拿过一分。 \"拿回去。\"他硬着心肠说,\"爹不缺这点钱。\" \"爹!\"杨耀唐突然跪下,\"我知道娜娜她家不地道...可我...我毕竟是您儿子啊!\" 杨进京的眼眶一下子热了。他扶起儿子,发现这个曾经游手好闲的青年,手上居然有了老茧。 \"钱你留着。\"杨进京拍拍儿子的肩,\"明天跟我去趟省城。\" 第二天天不亮,父子俩就坐上了去省城的长途车。杨耀唐紧张得直搓手:\"爹,咱们真能借到钱?\" \"不是借。\"杨进京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是找销路。\" 省粮油集团大楼前,杨进京整了整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上辈子他听说这里的总经理周为民是个转业军人,最恨投机倒把。 \"没有预约不能进。\"门卫拦住了他们。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掏出个文件袋:\"麻烦转交周总,就说东八里庄的老兵求见。\" 半小时后,一个身材笔挺的中年男人大步走来:\"哪位是杨进京同志?\" 周总的办公室里,杨进京把榨油厂的困境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拿出样品:\"周总,您尝尝,这是我们用传统工艺压榨的花生油。\" 金黄的油脂在玻璃杯中荡漾,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周总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不错,比我们机械化生产的有味道。不过...\" \"周总,\"杨进京突然说,\"您参加过南疆战役吧?\" 周总一愣:\"你怎么知道?\" \"您办公室挂着钢盔,上面有弹痕。\"杨进京挺直腰板,\"我也是老兵,79年打过凉山。\" 两个老兵相视一笑,气氛顿时不一样了。周总亲自泡了茶:\"老杨,有什么困难直说。\" 当杨进京提到县粮油公司的打压时,周总猛地拍桌:\"乱弹琴!中央三令五申要支持乡镇企业!\"他当即拿起电话,\"小王,给我接省粮食厅!\" 离开省粮油集团时,杨耀唐抱着厚厚一叠合同,走路都在飘:\"爹!一年两百万的订单!他们还要派技术员来指导!\" 杨进京笑了笑:\"记住,做生意先做人。\" 回村的路上,杨进京特意绕道县信用社。信用社主任一见他就满脸堆笑:\"杨局长!正想找您呢!省行刚来通知,给您追加五十万信用额度...\" 林家的小轿车就停在信用社门口。杨进京出来时,正好看见林建军铁青着脸从主任办公室出来。两人擦肩而过,谁都没说话。 但消息传得比风还快。杨进京刚回村,就听说林娜娜被她爹叫回娘家了。杨耀唐坐在门槛上生闷气,见父亲回来,红着眼圈说:\"爹,娜娜说要离婚...\" 杨进京心里一揪。上辈子就是因为干涉儿子婚姻,搞得父子反目。这次... \"你自己拿主意。\"他硬起心肠,\"爹只问你一句——这些年,林家可曾真心待你?\" 杨耀唐浑身一震,突然捂着脸哭了。杨进京拍拍儿子的肩,什么也没说。有些路,得让孩子自己走通。 三天后,当省粮油集团的技术员进驻榨油厂时,林娜娜独自回来了,眼睛肿得像桃子。她一声不吭地进了厨房,帮王素心做起饭来。 吃饭时,这个向来跋扈的儿媳突然给杨进京盛了碗汤:\"爹...我错了...\" 杨进京鼻子一酸。上辈子到死都没等来的这声\"爹\",这辈子终于... \"吃饭。\"他夹了块鱼放在林娜娜碗里,\"明天去把会计证考了,厂里缺个管账的。\" 林娜娜的眼泪\"吧嗒\"掉进碗里。杨耀唐在一旁傻笑,被妹妹雪梅偷偷踢了一脚。 一个月后,东八里庄的花生油打进了省城超市。包装上\"老农坊\"三个字是杨耀元特意设计的,下面还有行小字:\"传统工艺,良心压榨\"。 开业典礼上,周总亲自剪彩。杨进京穿着新做的中山装,看着金灿灿的花生油源源不断地灌装出厂,突然想起上辈子临终时的愿望——要是能重活一次... \"老杨!\"周总拍拍他的肩,\"发什么呆呢?\" 杨进京回过神来,指着不远处正在建设的毛纺厂厂房:\"周总,那个厂子年底投产,专门做军用毛毯...\" \"好你个杨进京!\"周总哈哈大笑,\"这是盯上我们集团的后勤采购了?\" 笑声中,杨进京看见林建军灰溜溜地从围观人群里溜走。而更远处,刘长山的车停了一会儿,又悄悄开走了。 油香不怕巷子深。杨进京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花生的醇香。这香味会飘出东八里庄,飘出开州县,飘向更远的地方... 第41章 风云际会 省质检局的车开进东八里庄时,杨进京正在榨油厂实验室和技术员讨论新配方。 窗外阳光正好,照得那面\"省级龙头企业\"的铜牌闪闪发亮。 \"杨总!\"张虎急匆匆推门进来,脸色发青,\"来了帮穿制服的,说要突击检查!\" 杨进京手里的试管顿在半空。上辈子他就听说过这种套路——先捧你当典型,再找茬整你。 \"领头的姓什么?\" \"姓郑,说是质检三科的...\" 杨进京眯起眼睛。 郑三科? 那不是刘长山的老同学吗? 他放下试管,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让他们查。\" 车间里,五个穿制服的人正拿着放大镜在成品区翻检,活像在找金子的淘金客。 领头的郑科长满脸麻子,见杨进京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递上检查单:\"杨局长,有人举报你们产品不合格啊。\" \"欢迎监督。\"杨进京不动声色,\"需要配合什么?\" 郑科长掏出一沓文件:\"按新国标gb\/t1534-2023,花生油酸价不得超过1.5mg\/g,我们抽样检测...\" 杨进京心头一跳。这标准明明是今年刚修订的,正式实施日期在半年后! \"郑科,\"他故意用了个亲近的称呼,\"您这拿的是征求意见稿吧?现行标准还是2008版的...\" 郑科长脸色一僵,随即冷笑:\"杨局长消息灵通啊。不过...\"他变魔术似的又掏出一份文件,\"省里刚下的通知,要求重点企业提前执行新标。\" 张虎在一旁急得直拽杨进京袖子。这明摆着是刁难!现在厂里的工艺根本达不到新标准! \"理解。\"杨进京却笑了,\"正好我们新引进的德国精炼设备下周到货,专门解决酸价问题。\"他转头对张虎说,\"去把和周总签的采购合同拿来,给郑科过目。\" 郑科长翻着合同,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杨进京居然和省粮油集团绑得这么紧! \"设备没到之前...\"郑科长还不死心。 \"停产整改。\"杨进京斩钉截铁,\"绝不把不合格产品推向市场!\" 送走质检局的人,张虎急得直跳脚:\"杨叔!真要停产?那得损失多少...\" \"停个屁!\"杨进京突然爆了粗口,\"老子当年在前线打仗,枪顶脑门上都没怂过!\"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周总,您认识省质检局的赵局吗?\" 挂掉电话,杨进京径直走向成品库:\"把所有批次留样都送去省质检院复检,再联系电视台,就说我们要搞''质量开放日'',欢迎消费者监督!\" 张虎目瞪口呆:\"这...这不是打郑科的脸吗?\" \"打的就是他的脸!\"杨进京冷笑,\"去,把刘长山小舅子在县粮站以次充好的证据准备好,明天我亲自去纪委!\" 当天晚上,杨家堂屋里灯火通明。杨进京正在看中央台的新闻联播,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刘长山\"。 \"老杨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和气,\"郑科长那事是个误会...你看...\" \"刘局,\"杨进京盯着电视里正在报道的全国质量月活动,\"明天省电视台要来采访,您作为分管领导,是不是该来露个脸?\"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一定到!\" 挂掉电话,杨进京发现王素心正担忧地看着他:\"老头子,这么硬顶会不会...\" \"放心。\"杨进京拍拍妻子的手,\"你忘了咱们老三现在在哪儿?\" 此刻的北京中央美院,杨耀元正在画室挥汗如雨。他的毕业创作《父亲的建设》已经画了三个月——画布上,杨进京站在榨油机前的背影坚如磐石,背景里若隐若现的质检报告、合同文书构成了一幅时代画卷。 \"耀元!\"导师匆匆推门进来,\"明天文化部的领导来观摩,你的画被选为重点作品!\" 杨耀元紧张得手心冒汗:\"老师,我还没画完...\" \"要的就是这种未完成感!\"导师激动地说,\"这才能体现改革进行时的状态!\" 第二天,当省电视台在东八里庄拍摄\"质量开放日\"活动时,北京的文化部领导正站在杨耀元的画作前久久驻足。 \"这画的是...\"领导推了推眼镜。 \"我父亲,河南一个村支书。\"杨耀元紧张得声音发颤,\"他在村里办榨油厂,遇到很多困难...\" 领导突然笑了:\"有意思。这幅画让我想起年轻时在基层的日子。\"他转向随行人员,\"小张,安排一下,下个月''改革开放四十周年艺术展'',这幅画要放在入口处!\"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 三天后,当杨进京接到省委宣传部的电话时,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杨进京同志?我们是省电视台纪录片中心的,想给您做个专题片,《一个村干部的改革之路》...\" 与此同时,刘长山正在办公室大发雷霆:\"废物!让你们找点茬子,现在倒好,他杨进京要上电视了!\" 秘书小心翼翼地说:\"局长,刚接到通知,省纪委调查组下周进驻县粮食系统...\" 刘长山的脸瞬间惨白。他突然想起杨进京那天说的\"要去纪委\",原来不是虚张声势! 东八里庄的夜晚格外宁静。 杨进京独自走在新建的厂区大道上,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忽然想起来,杨耀元好像打过来电话说——他的画被选中参加全国展览,文化部领导还特意问了东八里庄的情况。 杨进京望着星空,突然笑了。 上辈子他费尽心思巴结领导,这辈子却因为儿子的画... \"爹!\"杨耀唐气喘吁吁地跑来,\"省粮油集团周总来电话,说德国设备提前到港了!\" \"好。\"杨进京点点头,\"明天你带人去接货。\" \"我?\"杨耀唐愣住了,\"我不懂德语啊...\" \"找林娜娜她表哥,他不是在外贸公司吗?\"杨进京轻描淡写地说。 杨耀唐瞪大眼睛。父亲居然要用林家的人?上次闹得那么僵... \"记住,\"杨进京拍拍长子的肩,\"成大事者,要有容人之量。\" 第二天中午,当杨进京在省电视台镜头前侃侃而谈时,刘长山正在纪委谈话室里汗如雨下。 他万万没想到,杨进京不仅提供了他小舅子的违纪证据,连他三年前收受粮油公司好处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杨进京!\"刘长山咬牙切齿地想,\"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村支书,身体里住着一个重生者的灵魂。 上辈子瘫痪在床二十年,杨进京早就把开州县这些蝇营狗苟摸得门儿清! 电视台采访结束后,杨进京接到了徐组长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小杨啊,文化部的老战友跟我说起你儿子的画...没想到你们父子俩都在搞''创作''嘛!\" 杨进京谦虚了几句,突然话锋一转:\"徐组长,听说中央正在酝酿乡村振兴战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消息倒是灵通...不错,下个月要选一批试点村,你们东八里庄...\" \"我们准备好了。\"杨进京斩钉截铁,\"三年内,产值翻两番!\" 挂掉电话,杨进京站在榨油厂楼顶,俯瞰着整个东八里庄。 远处,毛纺厂的厂房已经封顶,大米厂的地基正在浇筑。更远的地方,是正在建设的村民别墅区。 上辈子瘫痪在床时,他做梦都想看到的景象,如今正在眼前一点点变成现实。 \"爹!\"杨雪梅举着录取通知书跑来,\"我考上北大啦!\" 杨进京接过通知书,手指微微发抖。 上辈子连高中都没念完的女儿,这辈子要上北大了? \"好...好...\"他摸着女儿的头,突然想起什么,\"你三弟知道了吗?\" \"知道!他说要画幅《姐姐上大学》送给我!\" 夕阳西下,父女俩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杨进京望着远方,思绪万千。 重生一世,他本想改变家人的命运,却意外改变了一个村庄的命运。 而现在,这个村庄正在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爹,您在想什么?\"杨雪梅好奇地问。 杨进京笑了笑:\"在想你爷爷常说的话——人啊,有多大胸怀,就能干多大事。\" 晚风拂过田野,带来阵阵花生油的醇香。 这香气飘过厂房,飘过村庄,飘向更远的地方。 就像东八里庄的故事,终将成为这个伟大时代的一个注脚。 第42章 双双高升 1985年的秋老虎来得格外凶猛。 杨进京蹲在乡镇企业局新办公室的窗台上,手里的蒲扇摇得哗哗响。 这间办公室是昨天刚腾出来的,墙上的石灰还没干透,前任留下的\"廉洁奉公\"字画歪歪斜斜地挂着。 门外传来\"哐当哐当\"的自行车声,张虎满头大汗地闯进来,的确良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杨局!赵县长...不对,现在该叫赵书记了!他批了咱们的乡镇企业园区规划!\" 杨进京接过盖着大红印章的文件,嘴角微微上扬。 上辈子赵建国在副县长位置上窝到退休,这辈子居然成了县委书记,真是时也命也。 \"虎子,去把二八杠推出来。\"他掸了掸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咱们去趟东八里庄。\" 两人骑车经过县委大院,恰好看纪委的人押着个秃顶中年走出来。 杨进京眯起眼睛——那不是县粮食局的马局长吗? 上辈子这家伙可是平安熬到退休的。 \"听说牵出条大鱼。\"张虎压低声音,车把晃了晃,\"光现金就搜出两万多!\" 杨进京不置可否。 上辈子瘫痪在床时,老同事来看望时没少念叨这些人的\"丰功伟绩\"。 重生回来,这些记忆都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东八里庄村口新刷了白灰墙,上面\"改革开放示范村\"七个大红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杨进京刚下车,老支书就带着一帮村民围了上来,胶底布鞋踩得尘土飞扬。 \"进京啊,你可算回来了!\"老支书激动得旱烟袋直抖,\"省里刚来通知,要把咱们村列为''农村改革试点''!\" 杨进京点点头,目光扫过人群:\"素心呢?\" \"娘去北京了。\"杨雪梅从人群里钻出来,两根麻花辫一甩一甩,\"三哥的画获了全国大奖,文化部要颁奖!\" 杨进京一愣。上辈子最不成器的老三,这辈子居然混到文化部去了? \"爹!\"杨雪梅拽着他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子,\"我们系主任说,我的论文《包产到户的利弊分析》可以推荐到《农村工作通讯》...\" 杨进京喉头一哽。上辈子为了供儿子们读书,雪梅17岁就嫁了人,这辈子居然要发表文章了? \"好!好!\"他大手一挥,\"等你娘回来,咱们全家吃顿好的!\" 正说着,一辆绿色吉普车卷着尘土驶来。车门打开,新上任的赵书记健步走来,的确良衬衫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 \"老杨!\"赵书记热情地握住他的手,转头对随行的通讯员说,\"小刘,拍个照!好消息!县委决定由你兼任新组建的乡镇企业服务局局长,副科级!\" 围观的老乡们一阵骚动。杨进京这个曾经的村支书,如今可是正经的国家干部了! \"这...\"杨进京故作迟疑,\"我还在村里兼着职...\" \"就是要你兼着!\"赵书记拍拍他的肩,手腕上的上海表闪着光,\"咱们开州县要搞''一村一品'',你杨进京就是标杆!\" 通讯员手里的海鸥相机\"咔嚓\"一声。 三天后,《开州报》二版登出了照片,标题是《从生产队长到局长:一个农民的改革之路》。杨进京拿着报纸,突然想起上辈子瘫痪时,只能在病床上听广播里的新闻... \"杨局长!\"办公室门被推开,林娜娜抱着一摞文件走进来,的确良衬衫扎在军绿色裤子里,显得格外精神,\"这是各公社报上来的社队企业名录,我按您说的分类整理好了。\" 杨进京惊讶地发现,这个曾经只会耍小性子的儿媳,如今头发利落地剪成齐耳短发,活脱脱个女干部模样。 \"你...会计培训班结业了?\" \"上周拿的证。\"林娜娜骄傲地挺直腰板,\"爹,我想在局里搞个财务辅导组,帮各社队企业建账...\" 杨进京鼻子一酸。 上辈子把他气得半死的林家闺女,这辈子居然... \"好,你负责。\"他顿了顿,\"对了,你爸那边...\" 林娜娜脸色一黯:\"他...他被纪委叫去谈话了。听说和刘长山的事有牵连...\" 杨进京长叹一声。 上辈子林家靠着刘长山的关系吃香喝辣,这辈子... \"需要组织帮助的,尽管说。\" 林娜娜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爹...我以前...\" \"过去的事不提了。\"杨进京摆摆手,\"去忙吧。\" 林娜娜刚走,张虎又风风火火闯进来,解放鞋上全是泥:\"杨叔!出事了!刘长山的小舅子带人堵在榨油厂门口,说要讨个说法!\" 杨进京冷笑一声:\"走,看看去。\" 榨油厂门口,十几个穿喇叭裤的小青年正在叫嚣。领头的瘦高个一见杨进京就蹦起来:\"杨进京!你害我姐夫坐牢,今天非...\" \"马卫东是吧?\"杨进京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个工作证,\"你姐夫的案子是纪委办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他故意拉长声调,\"你去年在粮站倒卖储备粮的事,粮管所的老王可是都交代了。\" 瘦高个脸色瞬间惨白:\"你...你胡说什么...\" \"要不要我现在去纪委找张科长问问?\"杨进京作势要推自行车,\"听说他正负责这个案子...\" 话没说完,那群人已经作鸟兽散。张虎看得目瞪口呆:\"杨叔,您这是...\" \"虚张声势罢了。\"杨进京把自行车支好,\"走,进去看看生产。\" 车间里机器轰鸣,金灿灿的花生油汩汩流入铁皮桶。杨进京伸手接了一捧,油脂从指缝间漏下,在阳光下像融化的黄金。 \"杨叔,\"张虎突然说,\"我听说...刘长山撂了,连县长都...\" \"干好咱们的活。\"杨进京打断他,\"官场上的事,少打听。\" 正说着,大喇叭里传来邮递员的喊声:\"杨进京!加急电报!\" 杨进京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写着:\"耀元见部长获表扬 雪梅论文被刊用 速回电 素心\" 他的手微微发抖。上辈子临死前,广播里正在播那位部长的讲话,他躺在病床上听得老泪纵横... \"杨局!\"公社通讯员骑着自行车赶来,车把上挂着的军用水壶晃来晃去,\"赵书记通知,省里明天要来看乡镇企业,第一站点名要到东八里庄!\" 杨进京回过神来:\"接待方案准备好了吗?\" \"林主任正在弄...\"通讯员压低声音,\"听说带队的是新来的副省长,以前在中央部委工作...\" 杨进京心头一跳。 该不会...又是耀元那幅画引来的吧? 当天晚上,杨家老宅的煤油灯亮到深夜。 杨进京翻箱倒柜找出一摞照片,全是东八里庄这些年的变化——从茅草房到砖瓦房,从煤油灯到电灯泡,从老黄牛到拖拉机... \"爹,您干嘛呢?\"杨雪梅端着搪瓷缸走进来。 \"准备汇报材料。\"杨进京指着照片,\"这是83年,这是现在...\" \"我帮您做图表吧!\"雪梅眼睛一亮,\"用数据对比,更清楚!\" 父女俩忙到半夜。 当杨进京看着女儿用规整的仿宋体在方格纸上绘制增长曲线时,突然想起上辈子雪梅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 第二天一早,三辆吉普车和一辆上海牌轿车开进东八里庄。 让杨进京意外的是,带队的不只是副省长,还有省委宣传部长和...文化局的领导? \"杨进京同志!\"副省长亲切地握住他长满老茧的手,\"久闻大名啊!你儿子那幅画,在部里引起了热烈讨论!\" 现场会开在了打谷场上。 当杨进京用雪梅做的图表介绍东八里庄的变化时,领导们频频点头。 更让他意外的是,耀元那幅《父亲的建设》被做成展板,就立在村委会门口! \"同志们!\"副省长站在磨盘上演讲,\"东八里庄的经验告诉我们,农村改革关键在实干,核心在人!像杨进京这样的带头人,要大胆使用!\" 掌声雷动。 杨进京站在人群中央,看着乡亲们朴实的笑脸,突然想起上辈子临终时的愿望——要是能重活一次... \"老杨!\"赵书记悄悄拉过他,的确良衬衫腋下已经汗透,\"省里决定把咱们县列为''农村改革试验区'',拨五十万专项资金!\" 考察结束后的座谈会上,文化局的领导特意找到杨进京:\"老杨,你儿子是个好苗子!我们想请他画组农村新貌,在省美术馆展出!\" 杨进京正要回答,公社书记急匆匆跑来:\"老杨!北京长途!\" 电话那头王素心的声音断断续续:\"老头子...耀元领奖上新闻了...广播里说...要推广东八里庄经验...\" 杨进京握着电话听筒的手直发抖。 上辈子五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这辈子不管不顾,反而个个出息了? 回村的路上,杨进京独自推着自行车。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新建的砖瓦房飘起袅袅炊烟。 上辈子瘫痪在床时的种种遗憾,今生都化作了眼前的烟火人间。 公社文书追上来:\"杨局长,有您的信...\" 信封上没有落款。 杨进京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行铅笔字:\"别高兴太早。刘长山的靠山还在。\" 杨进京笑了笑,把信纸揉成一团。 上辈子他活得战战兢兢,这辈子还怕这些魑魅魍魉? \"爹!\"杨雪梅骑着自行车追上来,车筐里装着《农村工作通讯》,\"我的文章发表了!导师说等我毕业了,可以推荐我去省政策研究室实习!\" \"好!\"杨进京拍拍女儿的肩膀,\"爹这些年记的笔记,你都拿去参考!\" 父女俩的影子在夕阳下渐渐拉长。 杨进京望着远处正在搭建的榨油厂新车间,那里将安装全县第一套机械化生产线... 重生一世,他本想改变家人的命运,却意外改变了一个村庄的命运。 而现在,这个村庄正在改变整个县的命运。 改革开放的春风拂过中原大地,而他,终于成了时代的弄潮儿。 第43章 青春风暴 五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铁水一样泼洒在开州县乡镇企业局的院子里。 杨进京解开的确良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汗珠顺着脖颈滚进衣领。 办公室里那台老式华生电扇\"嘎吱嘎吱\"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杨局长,这是榨油厂扩建的预算报表。\"会计老赵递过一叠文件,手指在表格某处点了点,\"钢材价格又涨了,咱们得...\" 话没说完,办公桌上的黑色手摇电话突然炸响。 老赵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走时不忘带上门。 杨进京抓起听筒,金属外壳被晒得发烫。 \"乡镇企业局,杨进京。\" \"是杨耀明家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背景音里隐约有上课铃声,\"我是一中高三(4)班班主任李建国。\" 杨进京手里的英雄钢笔\"啪嗒\"掉在玻璃台板上。 这支笔是去年被评为县级劳模时发的奖品,平时都舍不得用。 蓝黑墨水在扩建图纸上洇开一片,正好淹没了计划新建的储油罐位置。 \"李老师好!\"杨进京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耀明出什么事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挂历——1985年5月17日,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李老师的声音更低了:\"杨局长,您得来学校一趟。耀明同学...\" 一个明显的停顿,\"给班里女生写情书,被人家家长发现了,现在闹到校长室...\" 杨进京眼前一黑,左手撑住办公桌才没栽倒。 上辈子老四高考失利,只上了个地区中专,后来辞职下海,去一线城市混了一辈子。 天天说忙,其实吧........ 这辈子眼瞅着要出息了,怎么... \"对方家长是...\" \"县妇联王主任。\"李老师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她爱人...是县委周副书记。\" 听筒\"咣当\"一声砸在桌面上。 杨进京机械地挂断电话,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在听筒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 窗外的知了声突然变得刺耳,像无数把小锉刀在刮他的神经。 \"张虎!\"他猛地推开门,吼声把院子里啄食的麻雀惊得四散飞逃,\"备车!马上去一中!\" 吉普车在坑洼的县道上疯狂颠簸。杨进京把方向盘攥得死紧,指关节泛着青白。后座上的张虎抓着扶手,被颠得东倒西歪也不敢吭声。路过清水河大桥时,一辆拖拉机突然从岔路冲出来,杨进京猛打方向,车轮碾过路边的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杨叔...\"张虎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要先打听下情况?我认识一中的体育老师...\" \"闭嘴!\"杨进京一脚油门,吉普车像受惊的野马般蹿出去,\"小兔崽子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 张虎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说话。后视镜里,杨进京看见自己额头上青筋暴起,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上辈子瘫痪在床时,他最遗憾的就是没管好孩子们。如今重活一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老四重蹈覆辙? 县一中的红砖围墙出现在视野里时,杨进京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衬衫紧紧贴在脊梁上。 校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上海牌轿车,车牌是醒目的\"k-0003\"——县委三把手的座驾。 \"杨叔...\"张虎的声音有点发颤。 杨进京没吭声,把车停在校办工厂的空地上。 下车时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教务处所在的二层小楼。 教务处的绿漆木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几个男生踮着脚扒在窗户上,被路过的老师轰散又聚回来。 杨进京刚上楼,就听见里面\"砰\"的一声拍桌子响。 \"这种流氓学生必须开除!\"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破薄薄的门板,\"我家小娟是要考北大的苗子!现在离高考还剩几天?被他这么一搅和...\" 杨进京推门的手顿了顿。透过门缝,他先看见耷拉着脑袋的杨耀明。 十八岁的少年像根霜打的茄子,洗得发白的蓝布裤子膝盖处打着补丁,解放鞋边缘还沾着田间地头的泥点子。 脖颈后面晒得黝黑的皮肤上,几道白色的晒痕格外显眼——这是长期伏案学习留下的印记。 对面人造革沙发上,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的女人正挥舞着一张信纸。她穿着县城罕见的连衣裙,脚上是锃亮的皮凉鞋,涂着丹蔻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杨耀明鼻尖上。旁边梳麻花辫的女生低头绞着手指,蓝白相间的校服洗得发白,但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 墙角还坐着个穿四个口袋干部装的中年男人,正阴沉着脸抽烟。烟雾缭绕中,杨进京认出那是县委分管文教的周副书记——去年全县经济工作会议上,就是这位领导大力表扬了东八里庄的榨油厂。 \"您是杨局长吧?\"戴黑框眼镜的李老师快步迎上来,白衬衫腋下洇出两片汗渍。他压低声音:\"这是县妇联王主任,她女儿周小娟是我们年级第一...\" 杨进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县妇联主任兼县委常委家属,这个组合在开州县意味着什么,他这个当了二十多年大队长的人太清楚了。 \"王主任您好。\"杨进京硬着头皮伸出手,掌心在裤缝上蹭了蹭才伸过去,\"我是杨耀明的父亲,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王主任\"啪\"地把信纸拍在茶几上,搪瓷茶杯震得直晃,\"看看你儿子写的什么混账话!\" 泛黄的作业纸上,钢笔字工整得不像话: \"亲爱的小娟同学: 我知道现在不该说这些,可一想到毕业后可能天各一方,我的心就像被拖拉机碾过的麦穗。 每次看你为数学题皱眉的样子,我都想变成你笔下的算式。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约定一起考北京。你上你的北大,我读我的...(此处被墨水涂黑) 永远爱你的耀明 1985.5.16\" 杨进京的指尖微微发抖。这哪是什么流氓话?分明是少年人最笨拙的真心。那些被涂黑的字迹,想必是老四写完后自己又后悔了。 \"王主任,我替孩子向您道歉。\"他深深鞠躬,后腰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回去我一定严加管教...\" \"道歉就完了?\"王主任涂着丹蔻的手指戳向杨耀明,\"这种流氓学生必须记过!档案里留着...\" 一直沉默的周副书记突然掐灭烟头,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李老师,你们一中就是这么管理学生的?\" 李老师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上,他手忙脚乱地推了推:\"周书记,杨耀明同学成绩年级十八,上次联考过了重点线。年轻人嘛...\" \"十八名也配追我女儿?\"王主任冷笑,\"我家小娟是要当状元的!\" 杨进京的血\"嗡\"地冲上头顶。上辈子当了一辈子老好人,结果落得个众叛亲离。这辈子... \"王主任,\"他突然挺直腰板,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您女儿是要考北大,我儿子也不差。去年数学竞赛全省三等奖,作文拿过地区一等奖。\"顿了顿,\"当然,现在谈这些确实早了。您看这样行不行——\"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红头文件:\"这是省教育厅刚下的通知,我三儿子杨耀元被中央美院破格录取的事上了简报。要是周同学对美术有兴趣...\" 王主任的表情瞬间精彩起来。她当然知道能被省厅通报表扬意味着什么。角落里,周副书记的目光在文件上停留了几秒,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杨耀明。 \"妈!\"一直低着头的周小娟突然站起来,圆脸上挂着泪痕,\"是我先找杨耀明问数学题的!他...他从来没影响我学习!\" 办公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电风扇转动的声响。 杨进京惊讶地发现,儿子悄悄挺直了腰板,黑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 第44章 父子相对 回村的道路崎岖不平,杨进京却像着了魔一样,将吉普车开得飞快,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张虎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紧紧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 后座上的杨耀明则将额头紧贴着车窗,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雾,然而这层白雾很快就消散了。 当吉普车路过清水河时,杨进京突然毫无征兆地猛踩刹车。 车轮在土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吉普车向前滑行了半米后才停下来,扬起一片尘土飞扬。 路边的芦苇丛中,几只野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扑棱棱地飞起。 \"下车!\"杨进京怒不可遏地吼道,他用力摔开车门,声音之大,惊得更多的水鸟纷纷飞起。 杨耀明低着头,脚步踉跄地跟在杨进京身后,他那双破旧的解放鞋踩在河滩的鹅卵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初夏的河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黄色,水流湍急,打着旋儿向东流去。 杨耀明站在河边,嘴唇微微颤抖着,嗫嚅着说道:\"爹……我错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比那浑浊的河水还要让人难以听清。 杨进京并没有回应杨耀明的话,他弯下腰,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然后手臂猛地一挥,将石头用力甩向河面。 只见那石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水面上欢快地跳跃着,一下、两下、三下……最后\"咚\"的一声,沉入了河心,溅起一圈小小的水花。 \"错哪了?\"他又捡起一块石头。 \"我...我不该...\" “你错在不该现在表白!”杨进京突然提高嗓门,声音在空旷的河滩上回荡,仿佛能传出去很远。他手里的石头像是被他的愤怒所驱使,“噗通”一声直接砸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杨耀明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父亲,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远处的吉普车旁,张虎正悠然自得地点着一根烟,听到杨进京的吼声后,他识趣地转过身去,给这对父子留出一点私人空间。 杨进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张虎的存在,他自顾自地脱下衬衫,随手铺在河滩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汗水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流,在沙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坐。”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杨耀明也坐下来。 少年有些迟疑地慢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膝盖上的补丁,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杨进京注意到了儿子的这个小动作,他的目光落在杨耀明的手上,看到了那几处明显的茧子——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 “听着,”杨进京抓起一把沙子,让它们从指缝间缓缓流下,就像时间一样,无法挽留,“周小娟她妈为什么看不起你?是因为咱家穷吗?还是因为你是农村的?” 沙子漏完了,杨进京的问题却还悬在半空中,等待着杨耀明的回答。 杨耀明的目光紧紧地落在父亲那空荡荡的手掌上,仿佛能透过那片虚空看到父亲心中的失落和无奈。他微微颔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应和,但那声音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有些发颤。 就在这时,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像一颗流星般砸在沙地上。那沙粒似乎有着强大的吸力,瞬间便将那滴泪吞噬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杨进京看着儿子,心中一阵刺痛。他猛地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在沙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的指关节因为这剧烈的撞击而擦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但他却浑然不觉。 “那你就考个重点大学给她看看!”杨进京的声音带着些许怒意和不甘,在空旷的河滩上回荡着。他瞪着儿子,眼中燃烧着一团火,“等录取通知书到了,我看谁还敢说你‘配不上’!” 河对岸的芦苇丛突然像是被惊扰了一般,剧烈地晃动起来。一只白鹭从芦苇丛中腾空而起,它那雪白的翅膀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如同天使的羽翼一般。 杨耀明缓缓抬起头,目光追随着那只远去的白鹭。它越飞越远,最终变成了天边的一个小白点,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爹,”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仿佛那只白鹭的飞翔给了他无尽的勇气和力量,“我能行。” 回程的路上,吉普车开得平稳多了。 杨进京从后视镜里看着儿子,只见他静静地捧着英语课本,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似乎在默默背诵着什么。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书页上,照亮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也照亮了少年专注的脸庞。 东八里庄的夏夜,空气仿佛都被热浪凝固了,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杨家老宅的院子里,杨雪梅端着一盆凉水,缓缓走到青石板前,然后猛地将水泼了出去。水与石板接触的瞬间,发出“哗啦”一声脆响,紧接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升腾而起,如同一层轻纱笼罩在院子里。 杨雪梅站在一旁,看着雾气渐渐散去,然后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了西厢房,那里的煤油灯依然亮着,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她知道,杨耀明已经在那间屋子里伏案疾书四个小时了。 “四弟,喝碗绿豆汤吧。”杨雪梅轻声说道,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西厢房的门。门刚一打开,一股热气夹杂着汗味就扑面而来,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屋子里,缝纫机上堆满了演算纸,杨耀明正伏在案前,全神贯注地解着一道数学题。他的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通红的额头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放那儿吧。”杨耀明头也不抬,随口说道。他的右手握着铅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地划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杨雪梅走到他身边,把绿豆汤放在桌子上,然后看了看他正在解的那道题。那是一道立体几何的题目,杨耀明似乎在辅助线的画法上遇到了困难。 “姐,这个立体几何的辅助线该怎么画啊?”杨耀明终于抬起头,一脸苦恼地看着杨雪梅。 杨雪梅凑过去看了看题目,略加思索后,随手在图纸上添了一条线,说道:“这样。” 杨耀明盯着那条线看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兴奋地说道:“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 然而,他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又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可是,这样还是解不全啊……” 杨雪梅看着他,有些无奈地说:“你至于这么拼命吗?周小娟又不会跑掉……” “你不懂。”杨耀明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有些生硬,“我数学最后那道大题总是解不全,这次一定要做出来!”说着,他拿起橡皮,狠狠地擦着图纸,似乎要把自己的懊恼和不满都擦掉。 堂屋里,王素心正在纳鞋底。针线在油灯下闪着微光,她时不时望向东屋——杨进京正在那儿和村会计对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老头子,\"临睡前她忍不住问,\"老四这事...\" \"让他学。\"杨进京脱下的衬衫能拧出水来,\"孩子心里有数。\" 半夜里,杨进京被一泡尿憋醒。路过院子时,发现西厢房的灯还亮着。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透过窗户看见儿子正对着小镜子练习口型——那是在背英语课文。 月光下,少年消瘦的侧脸已经有了棱角。杨进京突然想起上辈子瘫痪时,老四来医院看他,手里拎着半斤皱巴巴的苹果——那是他半个月的工资买的。 高考前夜,杨家破天荒地杀了只老母鸡。王素心把两只鸡腿都夹到杨耀明碗里,被杨雪梅抗议:\"娘你偏心!\" \"你弟明天高考!\" \"我后天去省城实习呢!\" 杨进京敲了敲碗边:\"吵什么?\"转头对儿子说,\"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少年点点头,喉结上下滚动着,碗里的鸡腿一动没动。 高考那天,杨进京和王素心特意穿了新衣裳——他是一件浅灰的确良中山装,她是一件碎花衬衫。两人站在考场外的梧桐树下,像两棵扎眼的庄稼。 \"听说了吗?周副书记的女儿要考状元呢!\" \"人家请了地区重点中学的老师一对一辅导...\" \"杨局长家孩子怕是悬...\" 周围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杨进京掏出手帕擦汗,发现掌心全是湿的。 王素心紧张地数着念珠,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最后一科结束铃响,杨耀明第一个冲出考场,脸红得像喝了酒:\"爹!数学最后那道20分大题,我全做出来了!\" 杨进京一把抱住儿子,闻到少年身上浓重的汗酸味和墨水味。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哽住了。 放榜那天,整个东八里庄都轰动了。老支书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铜锣,边敲边喊:\"杨老四考上大学啦!中国海洋大学!\" 杨进京盯着录取通知书上\"水产养殖专业\"几个字,突然笑出了声。上辈子连县城都没出过的老四,这辈子要去青岛了! \"爹...\"杨耀明挠着头,\"没考上北大,我...\" \"傻小子!\"杨进京揉乱儿子的头发,\"海洋大学怎么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周副书记亲自登门那天,杨家正在给杨耀明收拾行李。 崭新的确良衬衫、人造革行李箱,还有一块上海牌手表——全是榨油厂的分红买的。 杨雪梅蹲在院子里,正往木箱里垫旧报纸防潮。 \"老杨啊,\"周副书记站在院子里,打量着新盖的砖瓦房,\"孩子们要去外地了,咱们是不是该...聚聚?\" 杨进京瞥见门外停着的吉普车上,周小娟正探头张望。 小姑娘剪了齐耳短发,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圈,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印着\"北京大学\"四个红字。 \"周书记,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处。\" 杨进京递过一支大前门,\"倒是咱们乡镇企业局想办个职工夜校,听说妇联有师资...\" 几天后,青岛的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杨耀明在来信中写道: \"亲爱的爹娘: 海水真蓝!比画报上还蓝!我们系有个海水养殖场,老师说毕业后可以搞对虾养殖。我想了想,咱们村的水库... 另:小娟的学校离我这儿要倒三趟公交车,但她每周末都来...\" 杨进京把信念给全家人听,王素心抹着眼泪笑:\"这孩子,信里就提了周家闺女这么一句。\" \"提什么提。\"正在整理行李的杨雪梅插嘴,\"他俩在火车站拉手,当我没看见?\" 满屋哄笑中,杨进京走到院门口。 第45章 春潮涌动 清晨的霜花还凝结在窗棂上,杨进京已经踩着自行车来到了乡镇企业局。 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细碎的冰晶,挂在眉毛上像撒了一层盐。 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从兜里掏出钥匙——这把钥匙还是昨天赵书记亲手交给他的,铜制的钥匙齿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杨局长早!\"门房老孙头正拿着竹扫帚清扫台阶,见到他连忙立正,\"锅炉刚烧上,得等会儿才有热水。\" \"不急。\"杨进京跺了跺脚上的泥,解放鞋鞋尖已经磨出了毛边。 推开办公室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这间办公室闲置了半年,前任局长调去地区时带走了所有像样的家具,只留下张掉漆的三屉桌和两把吱呀作响的木头椅子。 他放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三样东西:一个掉漆的军用水壶、一本用挂历纸包皮的黑皮笔记本,还有个小铁盒——里面装着王素心给他准备的炒面,怕他忙起来错过饭点。 刚坐下,楼下就传来\"突突\"的拖拉机声。杨进京推开斑驳的铁窗,看见张虎从拖拉机后斗跳下来,怀里抱着个木箱子,上面用粉笔写着\"东八里庄榨油厂 1985年第四季度账目\"。 \"杨叔!\"张虎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解放鞋在水泥楼梯上留下泥脚印,\"老支书让您赶紧看看这个!\" 杨进京接过账本,牛皮纸封面上还沾着油渍。他翻开内页,手指顺着数字一行行往下捋,突然停在\"利润分配\"那一栏——去年全村人均分红达到87元,比前年的35元翻了一番还多。 \"好!\"他一拍桌子,震得军用水壶晃了晃,里面的炒面发出沙沙声,\"照这个势头,今年能给每户盖砖瓦房了!\"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争吵声。杨进京探头一看,几个穿蓝布工装的汉子正跟门卫老孙头推搡。领头的是个黑脸大汉,脖子上搭着条发黄的毛巾。 \"怎么回事?\" \"杨局长,\"老孙头仰着脖子喊,\"这几个红旗公社的,非要见您...\" \"让他们上来!\" 黑脸汉子一进门就扯着嗓子:\"杨局长!俺们也要办厂!您得给指条明路!\"他身后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补充:\"听说您村榨油厂挣大钱了!俺们公社也想搞!\" 杨进京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却站着没动——屋里就两把椅子。他翻开笔记本,密密麻麻全是各地考察记录:\"你们公社我去过,河滩地多,土质偏沙,种花生怕是不行。\" 黑脸汉子噎住了,毛巾在手里绞成了麻花。 \"但我有个主意。\"杨进京翻到一页,上面贴着几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图片,\"去年去山东学习,看见人家搞柳编出口。你们公社不是有片芦苇荡吗?\"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芦苇编的小篮子,精巧得像个艺术品:\"这样的篮子,广州外贸公司收购价十二块外汇券。\" 黑脸汉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多...多少?十二块?够买三十斤白面了!\" 四月的田野已经泛出新绿。 杨进京的吉普车在乡间土路上颠簸,后座上堆满了各公社送来的土特产——李家洼的柿饼、大柳树的芦苇编、红旗公社新榨的花生油。他都记了账,准备回头让会计按市价把钱送回去。 \"杨叔,前面路断了!\"张虎突然刹车。只见一段土路被雨水冲垮,几个社员正用铁锹填土。 杨进京二话不说就跳下车,从后备箱拿出备用的铁锹。他卷起裤腿,解放鞋立刻陷进泥里。一锹一锹的泥土甩出去,汗珠顺着下巴滴在泥水中。 \"使不得啊杨局长!\"生产队长慌忙来拦,\"您这身衣裳...\" \"啥局长不局长,\"杨进京抹了把汗,\"当年修大寨田,我一天能挑两百担土!\" 正干着活,远处跑来个小伙子,手里挥舞着一张纸:\"杨局长!省里来电报!\" 杨进京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接过。电报是赵书记发来的,说省委农村工作部要来考察\"星火计划\"试点。 回到车上,他掏出笔记本写写画画。张虎偷瞄一眼,看见上面列着几个数字:榨油厂扩建10万、良种推广5万、文化站5万... \"杨叔,这文化站是不是...\"张虎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啥。\"杨进京合上笔记本,\"没有文化的村子,富不过三代。你忘了刘长山那个外甥?高中毕业就当上供销社副主任,为啥?不就是多读了几本书!\" 三天后,省委考察组的吉普车队开进东八里庄。带队的王处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戴着黑框眼镜,一下车就盯着村口新盖的文化站看。 \"这是你们用企业利润建的?\"王处长推了推眼镜。 杨进京还没回答,一群孩子从文化站里涌出来,齐声背诵:\"星火计划,科技兴农...\" 王处长的眼睛亮了。当晚的座谈会上,他当场宣布:\"东八里庄列为全省''星火计划''示范点,首批扶持资金二十万元!\" 散会后,杨进京独自走在田埂上。 月光下的麦浪像一片银色的海,远处榨油厂的灯光像艘夜航的船。 他突然想起上辈子瘫痪时,从电视里看到别人村通上了电,而东八里庄直到九十年代还在点煤油灯。 三伏天的县委会议室像个蒸笼。电扇\"嘎吱嘎吱\"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杨进京解开中山装最上面的扣子,发现赵书记的脸色比天气还阴沉。 \"老杨,你看看这个。\"赵书记推过来几页纸。 匿名信是用钢笔写的,字迹工整得像刻出来的:\"反映杨进京同志在东八里庄搞''一平二调'',挪用集体企业利润修路建校...\" 杨进京的指尖在信纸上轻轻敲打,突然笑了:\"赵书记,东八里庄的账本就在我办公室,随时可以查。\" \"我知道你没问题!\"赵书记烦躁地扯开领扣,\"但有人往地委告状,说你搞''独立王国'',还扣了个''否定集体经济''的大帽子!\" 第46章 金秋硕果 走出县委大院,杨进京的衬衫已经湿透。他站在树荫下点了支烟,看着县委办公楼某个窗口——那是副局长马占奎的办公室,窗帘微微晃动着。 \"杨叔...\"张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脸色难看,\"刚打听到,举报人是...\" \"刘长山的连襟马占奎?\"杨进京吐了个烟圈,\"猜到了。\"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骑着自行车来到县纪委。接待室的老徐是他当兵时的战友,见他进来直摆手:\"老杨,这事儿你别...\" \"我是来交材料的。\"杨进京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单据,\"这是东八里庄近三年每一分钱的去向,请组织审查。\" 一周后的全县干部大会上,赵书记当众抖着那封匿名信:\"经查证,东八里庄的财务制度比某些机关还规范!某些同志自己不干事,还眼红别人干成事...\" 台下,杨进京注意到马占奎的脸色像吃了死苍蝇,手里的笔记本都快捏碎了。 金黄的稻浪在秋风中起伏,空气中弥漫着新米的清香。杨进京蹲在田埂上,捏起一粒稻谷放进嘴里,\"嘎嘣\"一声咬开。 \"成了!\"他吐掉谷壳,对身边的老农说,\"老李头,你这''汕优63''比本地稻多打了二百斤!\" 老李头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多亏杨局长从省农科院弄来的种子!\"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张虎开着新买的\"东方红\"来拉稻谷。车斗上刷着醒目的红字:\"东八里庄农工商联合公司\"。 \"杨叔!\"张虎跳下车,手里挥舞着一封信,\"老三从巴黎来信了!\" 杨进京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接过来。 信纸是带香味的,上面还有外国邮票。 杨耀元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爹!我的画在巴黎展览,有个法国商人想买,出价一千法郎...\" 他的手微微发抖。 上辈子那个偷鸡摸狗的老三,如今... \"杨局长!\"村口有人喊,\"赵书记来了!\" 赵书记的吉普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着,车后扬起一阵尘土。 紧跟在吉普车后面的是一辆破旧的小货车,车斗里装着一台崭新的红灯牌收音机,收音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红色的外壳。 “老杨,给你送年货来了!”赵书记从吉普车上跳下来,拍了拍收音机的外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县里决定,明年让你兼管全县的‘星火计划’!” 杨进京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阵激动。 他快步走到小货车前,小心翼翼地揭开包裹收音机的布,看着那台崭新的红灯牌收音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当晚,杨家的堂屋里挤满了人。 红灯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欢快的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人们围坐在一起,嗑着瓜子,谈论着村里的事情。王素心端出一簸箕新炒的花生,香气四溢。 杨进京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星空,思绪却飘回到了重生回来的那个夜晚。 那也是这样的星空,但那时的东八里庄还点着昏暗的煤油灯,人们的生活十分艰苦。 广州的春天来得格外早,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交易会门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杨进京紧了紧身上新买的中山装,这件衣服是王素心特意为他南下考察做的,藏青色的涤卡面料,四个口袋方方正正,显得十分精神。 “杨局长,这边!”张虎站在意大利展位前,兴奋地向杨进京挥手喊道,“您快过来看看这个!”杨进京闻声快步走来,目光被一套闪着金属光泽的榨油设备吸引住了。 这套设备外观精致,工艺先进,标牌上清晰地写着“日处理花生 20 吨,出油率 48%”。 杨进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因为他所在的东八里庄目前使用的老设备出油率仅为 35%,这意味着如果引进这套新设备,将大大提高榨油效率和产量。 “多少钱?”杨进京急切地问翻译。 翻译与意大利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后,回答道:“二十万外汇券。” 张虎听到这个价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太贵了!”然而,杨进京却似乎并不在意价格,他迅速掏出笔记本,仔细地记录下这套设备的技术参数,嘴里还喃喃自语道:“贵也值啊!回去就搞补偿贸易,用我们的花生油来抵货款!” 回程的火车上,杨进京在硬座车厢里偶然遇见了省农科院的李教授。 两人虽然素未谋面,但一聊起农业话题便十分投机,于是就着一包花生米,一路畅聊。 当火车穿过雄伟的长江大桥时,李教授突然话锋一转,对杨进京说:“杨局长,你们县的水土条件非常适合种植猕猴桃,要不要尝试一下呢?” 在四月这个充满生机的季节里,东八里庄的田野上悄然出现了一片试验田。 嫩绿的猕猴桃苗在春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宛如一排排稚气未脱的新兵,正等待着成长和历练。 杨雪梅静静地蹲在田埂上,专注地观察着这些猕猴桃苗。 她手中拿着一个本子,不时在上面记录着一些数据和观察结果。阳光洒在她身上,映照出她认真而专注的神情。 突然,杨雪梅抬起头,朝着远处喊道:“爹!”声音清脆而响亮,在田野间回荡。不远处,杨进京正站在那里,凝视着正在施工的榨油厂新车间。 杨进京听到女儿的呼喊,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嫩绿的猕猴桃苗上,心中涌起一股感慨。他想起了上辈子临终时的遗憾。 那时,他躺在病床上,身体已经被病痛折磨得虚弱不堪。 偶然间,他听说邻村靠种植猕猴桃发了家,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而东八里庄却依然守着那亩产仅有三百斤的老玉米,生活依旧贫困。 这个消息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杨进京的心上。 他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够带领乡亲们摆脱贫困,过上更好的日子。 然而,命运似乎给了他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第47章 雪梅的心事 七月的日头毒得像蘸了辣椒水的鞭子,抽得人皮肤生疼。杨进京蹲在榨油厂新车间的水泥地基上,草帽檐下渗出的汗水把眼睛腌得生疼。他眯着眼看工人们吊装钢架,忽然听见大喇叭里老支书在喊:\"进京!你家雪梅回来啦!\" 杨进京撂下钢卷尺就往家跑。穿过新修的柏油路时,他看见几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正围着辆自行车——车后座上坐着个穿碎花连衣裙的姑娘,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爹!\"杨雪梅跳下车,拎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朝他跑来。杨进京张开双臂,却被女儿身上的变化惊得怔住了——那个离家时还带着乡土气的黄毛丫头,如今皮肤白得像刚磨出来的豆腐,脖颈修长得像塘里的嫩藕,只有那双杏眼还和小时候一样亮。 \"咋不提前拍个电报?我好让张虎开拖拉机去接你。\"杨进京接过行李,发现女儿的手腕细得他一把就能攥住。 \"想给你们个惊喜嘛。\"杨雪梅笑着,眼角却堆起几道不自然的细纹。 院子里,王素心正用新买的铝锅煮绿豆汤。见女儿进门,她撩起围裙擦了擦手,突然红了眼眶:\"瘦了...大学食堂吃不饱?\" \"哪有,我这是...\"杨雪梅的话被一阵自行车铃声打断。杨耀明风风火火冲进来,车把上挂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二姐!看我给你捞的!\" 晚饭吃得热闹。杨进京特意开了瓶珍藏的竹叶青,听儿女讲大学里的新鲜事。可每当问到\"有没有人欺负你\",雪梅的筷子就会在碗沿上轻轻一颤。 \"爹,您尝尝这个。\"她夹了块鱼肚子肉放到杨进京碗里,\"北大食堂的红烧鱼可没娘做的好吃。\" 月光爬上窗棂时,杨进京起夜,听见西厢房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他蹑手蹑脚走过去,透过门缝看见雪梅正对着一封信抹眼泪,床头摆着个撕碎的信封,邮戳上\"北京\"两个字格外刺眼。 第二天天没亮,杨进京就蹲在院子里修自行车。当雪梅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时,他装作刚发现她:\"起这么早?\" \"去...去文化站看看。\"雪梅的眼神飘向别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杨进京拍拍车座:\"我送你。\" 父女俩沿着新修的村道慢慢骑行。路边的白杨树是去年栽的,如今已经有胳膊粗。雪梅坐在后座,忽然说:\"爹,咱们村变化真大。\" \"是啊。\"杨进京故意放慢车速,\"你在学校...过得惯吗?\" 后座的人突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后背一热——女儿的额头抵了上来,肩膀微微发抖。 文化站里静悄悄的,管理员还没来上班。杨进京从兜里掏出昨晚捡到的碎信纸,轻轻放在阅览室的桌子上:\"爹不识字,你给念念?\" 雪梅的脸\"唰\"地白了。那些碎片上写着:\"...再敢躲着我...让你毕不了业...我爸是...\" \"爹!\"她突然扑进杨进京怀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们系主任的儿子...天天堵我...辅导员说...说他家...\" 杨进京的手掌在女儿背上僵住了。他想起上辈子雪梅被迫嫁人的那个雨天,也是这么在他怀里哭,可那时他瘫在床上,连抱抱女儿都做不到。 \"走。\"他猛地站起来,\"买票去北京。\" 北大校园比杨进京想象的还要大。他穿着崭新的的确良中山装,脚上的皮鞋硌得生疼,可腰板挺得比未名湖边的白杨还直。 \"那就是周毅。\"雪梅悄悄指了指图书馆门口的高个男生。那人穿着罕见的进口牛仔裤,手腕上的金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正和几个学生说着什么,突然伸手捏了旁边女生的脸。 杨进京眯起眼睛。这小子长得倒周正,可眼神里那股子轻浮劲儿,活像当年刘长山的儿子。 \"他爸是...\" \"教育部周司长。\"雪梅的声音像蚊子哼,\"辅导员说...说要是跟他好上,毕业能留京...\" 正说着,那男生突然朝这边看过来。雪梅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拽着杨进京躲到树后,可还是晚了。 \"杨雪梅!\"周毅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身上的古龙水味熏得人头晕,\"这老农民谁啊?\"他伸手就要拉雪梅的胳膊。 杨进京一把握住那只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变了脸色:\"我是她爹。\" \"哟,乡巴佬还挺横?\"周毅挣了两下没挣脱,突然笑了,\"叔,您知道燕南园的房子多少钱一平吗?您闺女跟了我...\" 杨进京松开手,从内兜掏出个小本本:\"周毅是吧?1985年12月3日,你在学三食堂殴打勤工俭学学生;1986年4月,你偷改《中国近代史》考试成绩;上个月...\"他每说一条,周毅的脸就白一分,\"这些材料,我已经寄给了中纪委信访室。\" \"你...你胡说什么!\"周毅的嗓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对了。\"杨进京拍拍中山装口袋,\"你写给雪梅的那些威胁信,我也复印了几份。\" 看着周毅落荒而逃的背影,雪梅的眼睛瞪得溜圆:\"爹,您哪来的...\" \"你三弟有个同学在学生会管档案。\"杨进京摸出根烟点上,\"你娘常说,打蛇要打七寸。\" 当晚,父女俩挤在北大附近的招待所里。六人间的屋子只住了他们俩,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吹不散夏夜的闷热。 \"爹,您睡了吗?\"雪梅在黑暗中小声问。 杨进京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斑:\"没。\" \"其实...周毅只是最过分的一个。\"雪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刚入学时,有个教授说...说农村女生想留京,就得...\" 杨进京的手指掐进了掌心。上辈子雪梅被迫嫁人后,回门那天胳膊上全是淤青。他当时瘫在床上,只能听着女儿在堂屋压抑的哭声。 \"雪梅啊。\"他突然坐起身,\"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咱家那头老黄牛不?\" \"记得,耕地时摔断了腿...\" \"我把它宰了,全村人都来吃肉。\"杨进京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沉,\"可你蹲在牛棚哭了一宿——因为那是你天天割草喂大的。\" 床板\"吱呀\"响了一声,雪梅坐了起来。 \"爹现在告诉你,\"杨进京一字一顿,\"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也有爹给你撑着!\" 月光从窗帘缝溜进来,照在女儿泪光闪闪的脸上。那一刻杨进京突然明白,上辈子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大闺女。 回程的火车上,杨进京一直望着窗外飞驰的田野。雪梅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同志,喝水吗?\"乘务员推着小车经过。 杨进京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名字和电话——北大党委书记、法律系教授、学生处处长...都是这两天拜访过的。最后一行写着:\"徐正国,中纪委三室\"。 火车穿过隧道时,雪梅醒了:\"爹,我想好了,毕业后回县里工作。\" \"傻闺女。\"杨进京揉揉她的头发,\"好姑娘志在四方。爹只希望你记住——\"他指了指窗外广袤的田野,\"咱们的根在这儿,但枝叶该长多高就长多高。\" 到站时,张虎开着新买的吉普车来接他们。后座上放着当天的《人民日报》,头版右下角有则小消息:\"教育部某司长涉嫌违纪接受调查\"。 雪梅拿起报纸的手微微发抖。杨进京却像没看见似的,转头问张虎:\"猕猴桃试验田的滴灌设备安好了没?\" 吉普车驶过东八里庄新修的牌楼时,夕阳正把文化站的玻璃窗照得金碧辉煌。杨进京望着远处正在施工的农贸市场,突然想起上辈子雪梅出嫁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 \"爹!\"雪梅突然指着窗外,\"快看!\" 文化站门口,十几个孩子正排队领暑假作业本。他们穿着整洁的衣裳,脸蛋红扑扑的,像一片生机勃勃的小树林。 杨进京的眼眶突然热了。重生一世,他终于护住了这棵最心疼的小苗。而这片土地上的其他幼苗,也终将长成参天大树。 第48章 戏梦人生 杨进京踩着夕阳的尾巴回到东八里庄时,裤腿上还沾着县城农机站的红油漆。 他刚给大女儿杨雪梅在北京办好了事,安了宝贝女儿的心。 \"素心!\"推开院门,杨进京习惯性喊了一嗓子,却听见堂屋里传来\"哇\"的一声哭嚎,惊得屋檐下打盹的老母鸡扑棱着翅膀逃开了。 只见十二三岁的杨耀清正抱着王素心的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涨得通红,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地上散落着几本作业本,蓝墨水瓶打翻在青砖地上,洇出一片刺目的蓝。 “这是闹哪出啊?”杨进京一脸狐疑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他把帆布包随手往磨盘上一扔,然后用那沾着红漆的手指在裤缝上使劲地蹭了几下。 要知道,按照上辈子的记忆,这个时间点,小儿子应该正乖乖地趴在缝纫机上认真写作业呢,怎么会突然上演这么一出哭天抢地的闹剧呢? 杨进京满心疑惑,转头看向一旁的王素心。 只见她一边撩起围裙擦着手,一边无奈地叹着气,眼角的皱纹里似乎都夹着深深的无奈。 “你问他呀!”王素心没好气地说道,“放学回来就吵着闹着说不上学了,连作业本都给撕了!” 杨进京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快步走到儿子面前,缓缓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儿子平齐。 小家伙身上穿着一件改小的蓝布褂子,肘部还打着补丁,不过那补丁的针脚细密而整齐,一看就知道是王素心在煤油灯下熬了三个晚上的心血。 杨进京心疼地看着儿子,伸出手想要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可小家伙却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把小脑袋一偏,躲开了父亲的手。 “耀清,跟爹说,为啥不想上学啊?”杨进京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一些,他不想吓到孩子。 毕竟,在上辈子瘫痪在床的那漫长的二十年里,他曾无数次在梦中见到过这样的场景,每次醒来,他都会为自己无法抬手给儿子擦去泪水而感到深深的自责和懊悔。 小崽子抽抽搭搭地抬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睛湿漉漉的:\"我、我要跟三爷学唱戏!\" 杨进京手指一颤。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上辈子杨耀清也是这般年纪闹着学戏,被他拿笤帚疙瘩抽了一顿后老实上学去了。可后来呢?那孩子三十多岁还在县豫剧团跑龙套,每次喝醉就念叨\"要是当年爹让我学戏...\" \"三爷?\"杨进京嗓子发紧,\"东头那个老戏骨李三爷?\" 杨耀清眼睛倏地亮了,挂着泪珠的小脸像雨后的向日葵:\"爹你知道?三爷说我嗓子亮,能唱武生!\"说着竟摆了个金鸡独立的架势,差点踢翻旁边的鸡食盆。 王素心急得直拍大腿:\"你听听!这像话吗?九岁的娃娃不念书去唱戏,将来吃啥喝啥?\" 杨进京没吱声,目光扫过院墙。夕阳把新盖的砖瓦房照得金灿灿的,远处传来榨油厂机器的轰鸣——那是他用重生优势给村里置办的产业。上辈子五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这辈子不管不顾,反倒个个出息了。老三画画进了文化部,老四考上大学,连大闺女都要发表文章了... \"素心,\"他突然起身,\"给耀清收拾行李。\" \"啥?\"王素心手里的葫芦瓢\"咣当\"掉进面缸。 \"明儿个我带他去见李三爷。\"杨进京弯腰捡起打翻的墨水瓶,蓝色液体已经渗进青砖缝里,像极了上辈子小儿子眼中熄灭的光,\"学戏苦是苦,可孩子喜欢。\" 杨耀清愣住了,挂着鼻涕泡的小嘴张得能塞进鸡蛋。王素心一把拽过杨进京的胳膊,压着嗓子道:\"你疯了?村里人咋说?老杨家小儿子当戏子?\" \"戏子咋了?\"杨进京摸出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梅兰芳还是全国人大代表呢!\" 这话他上辈子就想说,可惜瘫在床上口不能言。 李三爷的戏班子住在村东头的老祠堂里。 推开掉漆的朱红大门,一股陈年的香火味混着汗酸气扑面而来。 杨进京牵着杨耀清的小手跨过高门槛,看见十几个半大孩子正在天井里练功。 有拿大顶的,有翻跟头的,还有个瘦得像麻杆的男孩在墙角\"咿咿呀呀\"吊嗓子,声音尖得像刚打鸣的小公鸡。 \"哟,杨大队长!\"李三爷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老头穿着对襟白褂子,腰间系着条红绸带,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哪像六十多岁的人。 杨进京把躲在身后的儿子往前一推:\"三爷,您瞧瞧这娃...\" 话没说完,李三爷枯树枝似的手指已经捏住杨耀清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又在他腰上拍了两下:\"筋骨软,眼神活,是个好苗子!\"突然提高嗓门,\"小六子!拿戒尺来!\" 一个扎冲天辫的男孩颠颠地跑来,手里捧着根油光水滑的竹板子。李三爷接过戒尺,\"啪\"地打在杨耀清掌心:\"疼不疼?\" 小家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梗着脖子:\"不疼!\" \"好!\"李三爷哈哈大笑,转向杨进京,\"每月二十斤粮票,吃住在这儿,三年内不准探亲。\" 杨进京心头一颤。上辈子他听说戏班子打孩子像打贼,没想到规矩这么严。 可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从兜里摸出五块钱塞给李三爷:\"孩子淘气,该打就打。\" 回程时路过村小学,下课铃声正叮叮当当响着。 杨进京驻足听了会儿,恍惚看见上辈子的杨耀清背着补丁摞补丁的书包走出来,眼里全是厌学的死气。 转眼半个月过去。 这天杨进京从榨油厂回来,远远看见自家院门口蹲着个灰扑扑的小身影。 走近了才认出是杨耀清——小家伙瘦了一圈,蓝布褂子沾满尘土,膝盖处磨出两个大洞,露出的皮肤上全是青紫。 \"爹!\"小孩一抬头,脸上横七竖八全是泪痕,\"我、我跑回来了...\" 杨进京心头猛跳,却故意板起脸:\"李三爷知道不?\" \"翻墙出来的...\"杨耀清抽抽搭搭地掀起衣襟,后背赫然几道红痕,\"天天五更起,唱错词就打...小六子腿都打瘸了...\" 堂屋里,王素心正给儿子擦紫药水,棉签每碰一下,小家伙就\"嘶\"地倒抽冷气。 杨进京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紧锁的眉头。 \"要不...接回来吧?\"王素心小声说,手里沾血的棉签抖得厉害。 杨进京没应声。 他想起上辈子瘫痪时,县豫剧团来村子里慰问演出。 有一个演武生的小演员,在后台被团长打得血里呼啦...可不就是跟杨耀清现在一样——十二三岁的年纪? \"耀清,\"杨进京突然开口,\"知道为啥打你吗?\" 小家伙含着泪摇头。 \"因为你嗓子亮,三爷才打你。\"杨进京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灭,\"他要是不稀罕你,早撵你回来了。\" 杨耀清愣住了,挂着泪珠的睫毛忽闪忽闪。 \"明儿爹送你回去。\"杨进京起身拍拍裤子,\"你要实在受不了,只要说一声,坚持不住了,咱们就回家。\" 月光爬上窗棂时,杨进京听见西厢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看见杨耀清正对着镜子比划,嘴里还哼哼着不成调的戏文。 小家伙背上涂着紫药水的伤痕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可眼神却亮得像星星。 第49章 戏比天大 隔了几天,杨进京抽空又去看娃,推开祠堂的偏门时,晨雾还没散尽。 露水打湿的青砖地上,十几个孩子正排成一列拿大顶,细瘦的胳膊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杆。 他一眼就看见了杨耀清——小家伙倒立在西墙根,蓝布裤腿滑下来,露出两条青紫交加的小腿。 \"坚持住!\"李三爷的竹板子\"啪\"地抽在青砖上,\"武生看腰,花旦看眼,没个三年功夫别想上台!\" 杨进京攥紧了手里的油纸包,那是王素心连夜烙的糖饼。 他瞧见儿子憋得通红的小脸突然一白,接着整个人\"咚\"地栽下来。 旁边拿大顶的孩子们顿时笑作一团,有个扎冲天辫的男孩笑得最欢。 \"笑什么笑!\"李三爷的板子\"嗖\"地抽在那男孩背上,\"小六子,你第一天练功不也这熊样?\" 杨进京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杨大队长?\"李三爷终于发现了他,山羊胡子翘了翘,\"来查功课?\" 油纸包递过去时还在冒热气。 杨进京蹲下身,看见儿子掌心全是血泡,有的已经磨破,结着褐色的痂。 \"疼不?\"他故意用烟味很重的手去揉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杨耀清刚要张嘴,李三爷的竹板子已经点在他后颈:\"说话前先想想戏词!《长坂坡》赵云出场怎么念?\" \"忆昔当年...\"小家伙突然挺直腰板,奶声奶气却字正腔圆,\"...战长坂,威风凛凛敌胆寒!\" 杨进京鼻头一酸。 上辈子,当儿子逐渐长大成人时,每当他喝醉后,总会不由自主地哼唱这段曲调。 而李三爷在瘫卧在床之前,也无数次聆听过这段旋律,但却从未亲眼见过孩子在舞台上演唱过。 “还不错。”李三爷从油纸包里掰下一块糖饼,放入口中咀嚼着,同时评价道,“只是腰腿有些僵硬。” 话音未落,他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一托杨耀清的后腰,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小孩猝不及防,顿时疼得“嗷”地叫出了声。 “三爷!”杨进京见状,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满脸惊愕和担忧地看着李三爷。 “急什么?”李三爷对杨进京的反应似乎有些不满,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童子功就得这么练!当年梅老板……” 然而,就在他即将提及梅兰芳时,却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收住了话头,然后转身从那只破旧的木箱里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看似随意地扔给了杨耀清。 杨进京连忙伸手接住,定睛一看,发现这是一本手抄的《京剧身段谱》。 他翻开扉页,只见上面题着“赠三弟”三个字,而落款处,则是“畹华”二字。 杨进京的心头猛地一跳——这难道不正是梅兰芳的字号吗? 日头爬上祠堂飞檐时,练功暂歇。 杨耀清浑身脏兮兮的,就像一只小泥猴一样,软绵绵地瘫坐在石阶上。 他双手捧着水瓢,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杨进京见状,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水果糖,想要递给儿子。 然而,小家伙却摇了摇头,拒绝道:“三爷说唱戏的不能吃甜的,会坏嗓子。” “你倒是挺听话的。”杨进京微笑着,伸手捏了捏儿子那瘦得有些尖的下巴,突然,他摸到了孩子耳后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痕。 “这是怎么弄的?”杨进京皱起眉头,关切地问道。 “翻跟头磕的……”杨耀清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想要隐瞒什么。但他很快又抬起头来,兴奋地对父亲说,“爹,我现在能翻七个跟头了呢!”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准备当场演示一番。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咳嗽传来,仿佛一道钉子,将杨耀清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原来是李三爷走了过来,他手中的竹板子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肩膀,不紧不慢地说道:“杨大队长,俗话说得好,慈父多败儿啊。要想在人前显贵,就必须在人后受罪。” 杨进京对这句话自然是耳熟能详,他顺口接道:“必得人后受罪。”然而,他的心里却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墙角的那个男孩身上,那是一个叫小六子的孩子。只见小六子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左腿的膝盖肿得发亮,显然是受了伤。 当杨进京离开时,路过祠堂的后院,他看到晾衣绳上飘着十几件练功服,每一件都补丁摞补丁,显得十分破旧。 杨进京认出其中一件蓝布褂子——那是王素心用自己旧衣服改的,如今肩头又磨破了,在风里扑簌簌地抖,像只折翅的鸟。 八月中秋这天,东八里庄比过年还热闹。 新修的戏台前人头攒动,连田埂上都站满了人。 杨进京蹲在后台的榆树下,看李三爷给孩子们勾脸。 老艺人枯瘦的手指捏着毛笔,蘸了油彩往小脸上一抹,顽童转眼就成了戏中人。 \"爹!\"画着猴脸的杨耀清蹦过来,杏黄箭衣窸窣作响,\"我演先锋官!有十二个跟头!\" 杨进京伸手想摸他头上的紫金冠,被李三爷一板子打开:\"别动行头!\" 老艺人转身从破皮箱里取出对翎子,小心翼翼地插在冠上,\"这可是梅老板赏的真孔雀翎,摔断一根...\" 铜锣\"咣\"地一响,开戏了。 杨进京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到台前,刚站稳脚跟,就听到身后有两个老汉在窃窃私语。 “听说这小猴儿是杨大队长家的?” “可不是嘛,为了学这戏,挨的打比吃的饭都多呢!” 杨进京心头一紧,这说的不就是他儿子杨耀清嘛!正想着,只听得台上一声清脆的“嘚——呔!”,紧接着,一个金灿灿的小身影如同闪电一般出现在舞台中央。 杨进京定睛一看,只见那小身影在空中连续翻了十二个跟头,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最后“啪”的一声稳稳地落在台中央,两根翎子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纹丝不动。 杨进京激动得巴掌都拍红了,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闹天宫》里孙悟空战巨灵神的桥段。上辈子,儿子杨耀清每次喝多了酒,总会兴致勃勃地比划这段戏,可却从来没有机会登上真正的舞台表演。 “好!”就在杨进京满心欢喜的时候,全场突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他定睛一看,只见台侧站着一个身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正拿着一个小本子,聚精会神地记录着什么。 阳光洒在那人的手腕上,他腕上戴着的那块上海表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杨进京不禁眯起了眼睛。 戏正演到精彩处,杨耀清一个鹞子翻身,如同一只轻盈的飞燕一般,跃上了那张高高的木桌。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刚刚站稳的一刹那,那张木桌突然“咔”的一声,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 小家伙脚下一滑,眼看要栽下来,却见他就势一滚,金箍棒往地上一撑,竟变作个漂亮的\"倒踢紫金冠\"! 在台下如雷般的叫好声中,杨进京的目光落在了儿子身上。他注意到儿子所穿的杏黄箭衣后面,竟然渗出了一丝血迹。不用想,肯定是刚才在表演时被木刺划伤了。然而,尽管如此,儿子那张画着猴脸的小脸却笑得异常灿烂,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甚至连那厚厚的油彩都无法掩盖住他眼底的光芒。 散戏之后,后台突然来了一位身穿中山装的中年人。他径直走到杨耀清面前,开口问道:“小同志,你愿不愿意来我们县剧团啊?”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了工作证,上面赫然印着“开州县文化局艺术科赵卫国”的字样。 此时的杨耀清正忙着卸妆,听到这句话,他手一抖,差点把油彩抹进眼睛里。一旁的李三爷见状,手中的竹板子“啪”的一声敲在了箱盖上,大声说道:“急什么?他的功夫还没练成呢!” 赵科长似乎并不在意李三爷的话,他蹲下身子,微笑着对杨耀清说:“孩子,我看你很有天分啊。我们县剧团有专门的练功房,里面的地毯可厚了。”说着,他还比划了一下,手腕上的上海表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缭乱。 杨进京见状,默默地摸出了烟袋锅,在鞋底上轻轻磕了磕,然后看着儿子,缓缓说道:“耀清,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吧。” 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师父,又看看父亲,然后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抓起金箍棒,在空中挥舞出一个漂亮的花来。 “我要学全本《大闹天宫》!像李老师那样!”小家伙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在寂静的夜晚回荡着。 回村的路上,月光如水,洒在父子俩的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刚收割过的麦茬地上。杨耀清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感受着父亲的温暖和力量。 “爹,今天翻跟头时我看见娘哭了。”小家伙突然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疑惑。 杨进京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你娘啊……她是心疼你,怕你吃苦。” “我不怕!”小家伙立刻反驳道,他挣扎着要从父亲的背上下来,似乎想要证明自己的勇敢。 然而,当他落地时,却突然“嘶”地抽了口气,显然是伤口疼痛难忍。但他马上挺直了腰板,像个小男子汉一样说道:“三爷说,戏比天大!” 杨进京望着远处榨油厂的灯火,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突然想起上辈子儿子醉酒后的哭诉:“爹,我要是当年坚持……你会不会……” 夜风吹来,带来了新稻谷的清香,那股味道与儿子身上油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竟让杨进京的眼眶有些发烫。 \"明儿爹给你做个练功架。\"他一把将孩子扛上肩头,\"就支在咱家的后院,包了稻草的。\" 杨耀清欢呼起来,惊飞了田埂上的鹌鹑。 月光下,父子俩的影子叠成一个,晃晃悠悠地朝着亮灯的砖瓦房走去。 那里,王素心一定正守着锅红糖姜汤,窗台上的紫药水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第50章 儿女前程 1987年的麦浪翻滚得比往年都要欢实。 杨进京蹲在田埂上,指尖捻开一粒麦穗,饱满的麦粒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光泽。 远处,两台崭新的\"东方红\"收割机正轰隆隆地开进地里,扬起一片金色的尘雾。 \"杨局长!\"张虎小跑着过来,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省里的批复下来了!\" 杨进京在裤腿上蹭掉手上的麦壳,接过文件。 省乡镇企业厅的红头文件上,清清楚楚写着\"同意开州县筹建农机配件厂\",落款处盖着鲜红的大印。 他指尖微微发颤——上辈子这时候,他正四处求人给赔光家底的大儿子杨耀唐再一次重新安排工作呢。 \"爹!\"地头传来喊声。 杨耀唐从收割机驾驶室探出半个身子,蓝布工作服上沾满油渍,\"离合器片又烧了!\" 杨进京眯起眼。阳光下,大儿子晒得黝黑的脸上挂着汗珠,但眼睛是亮的——跟上辈子那个整天怨天尤人的混账判若两人。 \"自己修!\"他故意板着脸,\"三级技工证白考的?\" 杨耀唐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得嘞!\"转身就钻进车底,两条腿露在外面一蹬一蹬的。杨进京突然想起,上辈子这时候,老大正跟媳妇林娜娜闹离婚,嫌人家生不出儿子。 \"杨叔,\"张虎递过水壶,\"耀宋在县公司当上车间主任了,听说要派去洛阳拖拉机厂学习呢。\" 杨进京\"嗯\"了一声,拧开水壶灌了口凉茶。 茶是王素心用野菊花泡的,带着股苦香味。 老二杨耀宋上辈子在农机站混到下岗,最后在菜市场摆摊修自行车。 如今...他望着远处正在调试脱粒机的二儿子,那小子正跟几个青工比划着什么,阳光下,他胸前\"技术标兵\"的奖章闪闪发亮。 傍晚回到家,堂屋的八仙桌上堆着好几封信。 王素心正戴着老花镜,就着煤油灯的光给老三缝画画的罩衣,见了他忙说:\"快看信!老三从法国寄来的!\" 杨进京在脸盆里搓着手,肥皂沫子溅了一地。 上辈子这时候,老三杨耀元应该正因偷生产队的电线被劳教。 他抖开信纸,一张彩色照片滑出来——埃菲尔铁塔前,穿着牛仔衣的杨耀元挎着画板,身边站着个金发姑娘。 \"爹、娘:\"信上的字龙飞凤舞,虽然看不太确切,却透着欢喜,\"我的画被画廊收购了,够买一百五十亩地的钱!玛莎是我同学,她说想去中国看看...\" 王素心\"哎呀\"一声,针扎了手指。 杨进京却笑了,想起上辈子瘫痪时,电视里正播巴黎画展的新闻,他盯着那些看不懂的抽象画,想着要是老三... \"还有老四的!\"王素心又递过一封信,信封上印着\"中国海洋大学\"的红字。 杨进京展开信纸,海水的咸腥味仿佛扑面而来。 老四杨耀明在信里说,他跟周小娟都获得了公派留学资格,要去日本进修水产养殖。 \"...小娟她爸前几天来学校了,现在逢人就夸我,说我有出息...\" 煤油灯\"噼啪\"响了一声。 杨进京想起上辈子那个唯唯诺诺的老四,三十多岁还在农机站打杂,被岳母指着鼻子骂\"窝囊废\",后来还是被迫辞职下海了。 现在倒好,周副书记成了他最大的吹鼓手。 \"当家的...\"王素心突然压低声音,\"你说老四跟小娟,会不会...\"她做了个抱娃娃的手势。 \"管他呢!\"杨进京大手一挥,\"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这话上辈子他就想说,可惜当时瘫在床上,连大小便都要人伺候。 第二天是星期日,杨进京天没亮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院子里,就着月光磨镰刀——虽然村里早就用上收割机了,但他还是喜欢时不时下地干点活,仿佛这样能确认自己真的重获了健康。 \"爹。\"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杨雪兰提着煤油灯走出来。 十九岁的姑娘穿着白衬衫蓝裤子,胸前别着医学院的校徽,齐耳短发利落地贴在颊边。 \"这么早?\"杨进京停下磨刀石。 \"背解剖图。\"雪兰把灯挂在梨树上,翻开厚厚的教材。 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分明,跟上辈子那个早早嫁人、被家暴打得畏畏缩缩的二丫头判若两人。 杨进京继续磨刀,铁器与石头摩擦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晰。 上辈子这时候,雪兰应该正在婆家挨打,因为生不出儿子。 而现在...他瞥了眼教材上那些复杂的人体结构图,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爹!电话!\"大门口传来杨耀清的喊声。 小家伙穿着练功服,看样子是刚吊完嗓子回来。 九岁的小儿子比同龄人矮半头,但眼神亮得像星星——上辈子这时候,他正因为逃学被杨进京拿笤帚疙瘩追着打。 村委会新装的电话机泛着金属光泽。 杨进京抓起听筒,里面传来大女儿雪梅清脆的声音:\"爹!暑假的时候,我被选上做志愿者了!要接待外宾呢!\" 背景音里嘈杂一片,隐约能听见\"北京大学\"的广播声。 杨进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上辈子这时候,雪梅应该正在婆家坐月子,因为生了个闺女被婆婆骂\"赔钱货\"。 \"好...好...\"他只会重复这一个字。 电话线那头,是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星辰大海。 乡镇企业局的办公室比三年前宽敞多了。 杨进京坐在棕漆办公桌前,看着墙上挂的\"全县乡镇企业分布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红旗标志着各村新办的厂子,东八里庄周围的红旗最多。 \"杨局长!\"秘书小刘匆匆进来,\"省里来的考察组到了,赵书记让您马上去会议室!\" 杨进京整了整的确良衬衫的领子。 上辈子这时候,他应该正拖着病腿,挨家挨户求人借钱给老五盖婚房。 而现在...他摸了摸胸前\"开州县乡镇企业局局长\"的工作证,卡片光洁平整,还带着体温。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赵书记正跟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热络地聊天,见他进来连忙介绍:\"这就是我们的杨局长!从生产队长干起来的实干家!\" 眼镜领导握住杨进京长满老茧的手:\"老杨啊,你们县的''一村一品''经验,省里准备全省推广!\" 他腕上的手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比赵书记的上海表还要气派。 汇报持续到中午。当杨进京用数据说明乡镇企业如何带动农民增收时,在座的领导们频频点头。 他讲到东八里庄的榨油厂如何从三间土房发展到现代化厂房时,突然想起上辈子瘫痪在床,听说邻村靠办厂发了家,而自己村... \"老杨同志,\"散会后眼镜领导单独留下他,\"省厅缺个分管乡镇企业的副处长,你考虑考虑?\" 杨进京愣住了。窗外的白杨树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是上辈子他在病床上听见的,那些永远抓不住的机遇。 \"领导,\"他最终开口,\"我还是想在基层多干几年。\"这话不假——他重生回来,不就是为了亲眼看着这片土地改变吗? 晚饭后,杨进京拎着半瓶老白干来到打谷场。 新麦的香气弥漫在夜空中,远处榨油厂的灯光像落在地上的星星。他盘腿坐在磨盘上,就着月光自斟自饮。 \"爹。\"身后传来脚步声。杨耀清抱着个包袱过来,\"娘让我给你送花生。\" 小家伙一屁股坐在父亲旁边,两条小腿晃啊晃的。 月光下,杨进京看清包袱里除了炒花生,还有几本皱巴巴的作业本——敢情王素心还没死心。 \"最近学啥戏了?\"他故意不问作业的事。 \"《三岔口》!\"杨耀清立刻来了精神,跳下磨盘比划起来,\"我演任堂惠,要在黑夜里摸打...\"小家伙一个劈叉下去,疼得龇牙咧嘴也不喊疼。 杨进京仰脖灌了口酒。 上辈子这时候,他应该正逼着小儿子背乘法口诀,稍不用功就是一顿打。 而现在...他看着月光下翻跟头的小身影,突然笑出了声。 \"爹你笑啥?\" \"笑你像个活猴!\"杨进京揉乱儿子的头发,\"明天爹给你做个新花枪,用榨油厂的下脚料,包管比李三爷那根轻便!\" 夜风送来远处拖拉机的轰鸣,还有不知谁家收音机里放的《在希望的田野上》。 杨进京又倒了杯酒,这次没喝,而是缓缓洒在地上——敬上辈子那个死不瞑目的自己。 第51章 秋雨送别 1987年的秋雨来得又急又猛。 杨进京骑着自行车赶到县委大院时,裤腿已经溅满了泥点子。 县委办公楼前的梧桐树被雨水打得簌簌作响,几片黄叶粘在\"欢送赵建国同志赴任\"的红色横幅上,像几块难看的补丁。 \"老杨!\"赵书记的秘书小刘从走廊尽头跑来,塑料雨衣哗啦作响,\"赵书记在办公室等您!\" 杨进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指在中山装领口顿了顿——这件涤卡面料的中山装是去年被评为县级劳模时发的,四个口袋熨得棱角分明。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熟悉的木门。 \"进!\"赵书记的声音比往常低沉。 办公室里弥漫着烟草和茶叶的混合气味。 赵建国正在收拾文件,桌上的上海牌台历停在10月15日——调令上的赴任日期。 杨进京注意到,书记常用的白瓷杯里泡的不是往常的茉莉花茶,而是浓得发黑的普洱。 \"老杨啊...\"赵书记抬头,眼里的血丝在日光灯下格外明显,\"坐。\" 杨进京半个屁股刚挨到沙发,就听见\"咔嚓\"一声——沙发腿断了。 两人同时愣住,接着不约而同笑起来。这破沙发跟了赵书记五年,接待过无数访客,偏偏在今天寿终正寝。 \"好兆头啊赵书记,\"杨进京把断掉的沙发腿靠到墙角,\"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赵书记却没接茬。他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小河,把窗外的县委大院扭曲成模糊的色块。\"知道我调哪儿吗?\"他突然问。 \"不是青州市副市长?\"杨进京一愣。消息三天前就传遍了开州,农机站的喇叭里天天都在放《送战友》。 \"名义上是平调,实际...\"赵书记转身,从抽屉里取出调令推过来,\"青州是全省改革试点,可我这个副市长分管文教卫。\" 杨进京盯着红头文件上\"不分管经济工作\"那行小字,后脖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上辈子赵建国在副县长位置上窝到退休,这辈子好不容易... \"接替我的是林大海。\"赵书记突然压低声音,\"地委宣传部的二把手,去年还在《红旗》杂志上发文批评乡镇企业冲击计划经济。\" 窗外的雨声骤然变大。杨进京想起上辈子瘫痪时听广播,有个叫林大海的官员在九十年代初因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被树为典型,后来... \"老杨,\"赵书记递过一支大前门,火柴划亮时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你是我破格提拔的,又是农村出身,林大海肯定第一个拿你开刀。\" 杨进京的烟停在半空。重生以来顺风顺水的日子过得太久,差点忘了八十年代的改革从来不是一帆风顺。 赵书记离开的那天,开州县破天荒放了晴。 杨进京站在送行队伍末尾,看着地委组织部的吉普车卷尘而去。 新书记林大海的到任比预期早了三天——赵建国的车还没驶出县城,县委大院的黑板上就擦掉了\"欢送\"二字,改成了\"欢迎林书记莅临指导\"。 \"杨局长!\"乡镇企业局的小王气喘吁吁跑来,\"刚接到通知,下午三点全体干部会议!\" 杨进京整了整领口。上辈子瘫痪在床时,他听过太多\"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故事,没想到这辈子要亲身经历。 县委大礼堂里风扇转得嗡嗡响。 林大海比杨进京想象中年轻,梳着整齐的二八分头,的确良白衬衫的领口别着两枚闪闪发亮的曲别针——据说这是他在省委党校学习时的标志性装扮。 \"同志们!\"林大海的嗓音带着金属质感,\"当前有些地方出现盲目上马乡镇企业的苗头,这是对计划经济的严重冲击!\" 杨进京的钢笔停在笔记本上,洇出一团蓝黑色的污渍。他余光瞥见周围几个乡镇企业局的同事都低下了头。 \"特别是开州县,\"林大海突然提高声调,\"某些同志好大喜功,把集体企业搞成独立王国!\"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会场,在杨进京身上停留了两秒。 散会时,杨进京被办公室主任叫住:\"杨局长,林书记要见你。\" 书记办公室还留着赵建国用的旧藤椅,但墙上\"改革开放\"的书法横幅已经换成了\"实事求是\"的毛笔字。林大海正在批文件,头也不抬地说:\"坐。\" 杨进京刚坐下,就听见\"刺啦\"一声——林大海撕掉了一页批文。\"东八里庄榨油厂的扩建申请,\"书记把碎纸片扔进废纸篓,\"暂缓。\" \"林书记,\"杨进京挺直腰板,\"这个项目省乡镇企业厅已经...\" \"省里是省里,开州是开州。\"林大海终于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像两粒冰凉的纽扣,\"明天起,全县乡镇企业进行资产清查,你亲自抓。\" 走出县委大院时,杨进京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 上辈子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戏码——某个能干的干部被\"清查\"后,总能查出些\"问题\"。 农机站的会议室里烟雾弥漫。 杨进京盯着墙上挂的\"开州县乡镇企业分布图\",红头文件在手里攥出了褶皱。各公社企业办主任坐得板板正正,连最爱插科打诨的张虎都绷着脸。 \"资产清查要过三关。\"杨进京竖起三根手指,\"账本关、设备关、效益关。\"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咱们的企业经得起查,但绝不能让人鸡蛋里挑骨头!\" 角落里传来小声嘀咕:\"听说马占奎要当清查组副组长...\" 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马占奎是刘长山的连襟,当年被他送进局子的刘长山去年刚出狱。上辈子瘫痪时,他听收音机里说马占奎九十年代贪污扶贫款被判了十年,没想到这辈子... \"杨局长!\"门被猛地推开,公社文书老徐满头大汗,\"不好了!县里来人封了东八里庄榨油厂的账本!\" 吉普车在乡间土路上颠得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杨进京死死攥着车门把手,想起上辈子听说邻村的村办企业被\"查\"垮的往事。那时候他瘫在床上,只能听着广播干着急。 榨油厂门口停着两辆绿吉普,几个穿蓝制服的年轻人正往车上搬账本。领头的瘦高个转过身——正是马占奎,他胸前的\"资产清查工作组\"证件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杨局长,\"马占奎笑得像条发现猎物的鬣狗,\"根据群众举报,你们厂有套取国家补贴的嫌疑。\" 杨进京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财务室。会计老赵蹲在地上捡单据,花白的头发在风中乱得像堆枯草。三年前建厂时的情景突然浮现——那时老赵还是个打算盘噼啪响的精明人,如今... \"马组长,\"杨进京弯腰捡起一张飘落的入库单,\"举报人是谁?证据在哪?\" 马占奎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纸:\"匿名信二十多封!\"他突然压低声音,\"杨进京,当年你整刘长山的时候,没想到有今天吧?\" 东八里庄的夜比县城黑得多。杨进京蹲在自家院子的老枣树下,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堂屋里,王素心正给老三缝出国要带的衣裳,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时断时续。 \"爹。\"杨雪梅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手里端着搪瓷缸,\"喝点菊花茶,降火。\" 杨进京接过茶缸,借着月光看清女儿眼下的青黑。 这丫头本该后天就回北大,现在却说要延期返校。\"爹没事,\"他故意喝得很大声,\"你该走走你的。\" \"我刚给省乡镇企业厅的徐处长打了电话。\"雪梅蹲下来,声音压得极低,\"他说林大海这次调动很突然,连地委书记都不知情。\" 杨进京的手一抖,茶水溅在解放鞋上。上辈子他听说过类似的操作——某些保守派官员通过特殊渠道跨级调动,专门去打压改革先锋地区。 \"还有...\"雪梅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我查了最近三个月的《内参》,林大海在宣传部时,连续发文批评''农村资本无序扩张''。\" 夜风吹得枣树叶沙沙响。杨进京望着远处榨油厂黑黢黢的轮廓——那里现在贴着封条,像具被捆住的尸体。上辈子瘫痪时听广播,说有些地方的乡镇企业一夜之间全垮了,当时他还庆幸开州没遭殃... \"爹!\"大门突然被撞开,张虎气喘吁吁地冲进来,\"马占奎带人把李三爷的戏班子也查封了!说是什么''非法演出''!\" 杨进京\"腾\"地站起来,搪瓷缸\"咣当\"掉在地上。九岁的杨耀清这几天正跟着戏班子在邻县巡演,要是... \"小六子跑来报的信,\"张虎抹了把汗,\"耀清没事,李三爷让他躲到后台了。但...但戏箱行头全扣了,说是要查有没有''封建糟粕''!\" 堂屋里的缝纫机声戛然而止。 王素心举着煤油灯站在门口,灯光照着她惨白的脸:\"当家的,这可咋整...\" 杨进京摸出怀表看了眼——晚上十点二十。上辈子这时候,他应该正为儿子们的婚事焦头烂额,哪会想到有朝一日要跟县委书记掰手腕? \"虎子,\"他突然笑了,\"去把拖拉机开来,咱们连夜进城。\" \"干啥?\" \"找赵书记留的那本''账''。\"杨进京从枣树下挖出个铁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钥匙——县委机要室的备用钥匙,赵建国临走前悄悄塞给他的。 月光下,拖拉机\"突突\"地发动起来。杨进京回头看了眼自家新盖的砖瓦房,突然想起重生回来的第一夜。那时他发过誓,这辈子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到家人头上——县委书记也不行。 第52章 暗潮汹涌 1987年霜降这天,县委组织部的红头文件送到了乡镇企业局。 杨进京盯着\"关于李茂才同志任职的通知\"那行黑体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搪瓷缸上的红双喜图案。 缸子里的茶水早就凉了,浮着一层细碎的茶末。 \"杨局长,恭喜啊!\"办公室的小王探头进来,\"李副局长...哦不,现在该叫李书记了,请您去会议室。\" 杨进京慢条斯理地戴上眼镜——这是去年在省城配的老花镜,镜腿还用胶布缠着。文件上写得明白:李茂才任乡镇企业局党组书记、常务副局长,主持日常工作。而他自己,虽然还挂着局长头衔,后面却多了个括号(分管工会工作)。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李茂才正往新搬来的藤椅上铺凉席,见杨进京进来,连忙起身:\"老局长快坐!\"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的确良白衬衫,胸前的钢笔从一支变成了三支。 杨进京笑了笑,径直走向角落的木头凳子。上辈子瘫痪时听广播,这种\"明升暗降\"的把戏见得多了。只是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咬人的会是李茂才——这个三年前还跟在他屁股后面\"杨哥长杨哥短\"的农技站技术员。 \"同志们!\"李茂才清了清嗓子,\"根据林书记指示,我局即日起开展''三查三整''活动...\"他的目光在杨进京身上停留了一秒,\"重点清查近三年来的项目审批、资金使用和人事任免。\"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杨进京注意到,张虎的拳头在桌下攥得发白,而财务科长老赵的额头正渗出细密的汗珠——三年前建榨油厂时,是老赵亲手给李茂才塞过两条大前门。 \"特别是东八里庄榨油厂,\"李茂才突然提高声调,\"群众反映存在严重的资产流失问题!\" 杨进京的钢笔\"啪\"地掉在地上。 这支英雄100金笔是赵书记临调走前送的,笔帽上还刻着\"改革先锋\"四个小字。他弯腰去捡时,看见李茂才锃亮的皮鞋尖上沾着点泥——看来这位新书记今早特意去过东八里庄。 下班时秋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杨进京没带伞,索性把公文包顶在头上小跑回家。刚拐进胡同,就看见自家院门口停着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县医院的药袋,后座夹着把黑伞。 \"雪兰回来了?\"他推门问道,话音未落就愣住了。堂屋里除了二女儿,还坐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两人正头碰头看一本《解剖学图谱》。 \"爹!\"杨雪兰弹簧似的跳起来,白净的脸蛋瞬间涨红,\"这是我们医院的陈医生,来...来送资料的!\" 年轻医生也慌忙起身,白大褂下露出洗得发白的蓝裤子,脚上的回力鞋还沾着泥。杨进京眯起眼——这小伙子他认识,县医院有名的\"书呆子\",上辈子四十多岁还是主治医师,就因为不肯给领导亲戚插队。 \"杨局长好。\"陈医生推了推眼镜,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我...我来送《乡村医疗手册》的校样...\" 杨进京接过油墨味扑鼻的校样,扉页上赫然印着\"编委会主任:林大海\"。他心头一跳,再翻几页,发现编纂人员名单里居然有雪兰的名字。 \"林书记亲自抓的项目,\"陈医生突然不那么结巴了,\"说要送医下乡,雪兰同学负责编写妇幼保健章节。\"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杨进京想起上辈子雪兰被迫嫁人后,因为不懂产褥期护理,头胎落下一身病。而现在...他看了眼女儿发亮的眼睛,把校样轻轻放在八仙桌上:\"好事,好好干。\" 王素心从厨房端出姜汤时,陈医生已经告辞了。雪兰追出去送伞,屋里只剩老两口。杨进京刚想开口,媳妇却\"咚\"地放下汤碗:\"当家的,听说你要辞职?\" \"谁说的?\"杨进京一口姜汤呛在喉咙里。 \"全村都传遍了!\"王素心解下围裙摔在凳子上,\"说李茂才要整你,你怂了想跑?\"她眼圈突然红了,\"当年刘长山那么狠你都挺过来了,现在...\" 杨进京默默从兜里掏出个信封。王素心打开一看,是张省城报纸的剪报,标题是《私营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旁边还画着红杠。 \"素心,\"他轻声道,\"我想办个农机配件厂。\" \"你疯了?\"王素心的声音陡然拔高,\"好好的国家干部不当,去当个体户?雪兰还没毕业,耀清学戏要钱,老三在法国...\" \"法国来信了。\"杨进京又掏出张皱巴巴的信纸,\"耀元的画被画廊收购,汇了三千法郎。\"他指了指院里的砖瓦房,\"这房子就是用那钱盖的。\" 王素心愣住了,手里的信纸簌簌作响。窗外的雨打在新装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上辈子这时候,他们应该还住在漏雨的土坯房里,为老三偷生产队玉米的事给人赔礼道歉。 乡镇企业局的早晨从学习会开始。杨进京走进会议室时,发现自己的名牌被挪到了最边上,而李茂才的座位前摆着个崭新的陶瓷杯——和林大海办公室那个一模一样。 \"今天学习《计划经济与市场调节相结合》。\"李茂才敲了敲茶杯盖,\"请同志们结合我局实际,谈谈如何纠正盲目追求经济效益的错误倾向。\" 十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杨进京。上辈子当大队长时,他也主持过无数次学习会,但从没像今天这样如坐针毡。角落里,财务科长老赵正偷偷抹汗——东八里庄榨油厂的账本还在清查组手里。 \"我来说两句。\"张虎突然站起来,黝黑的脸上青筋暴起,\"没有经济效益,拿什么给工人发工资?拿什么...\" \"张虎同志!\"李茂才\"啪\"地合上笔记本,\"请注意你的立场!\"他转向杨进京,\"老局长,您说呢?\"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吊扇转动的声响。杨进京慢悠悠拧开茶杯盖,吹了吹浮沫:\"李书记说得对,要讲政治。\"他顿了顿,\"不过去年全县乡镇企业利润增长47%,职工工资平均涨了三十块,这算不算经济效益?\" 李茂才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杨进京却已经起身走向门口:\"工会那边还有个困难职工慰问,我先走一步。\" 走廊上,他迎面撞见县委办的小刘。\"杨局长!\"小伙子压低声音,\"林书记让您下午去他办公室,说是...谈榨油厂的事。\" 杨进京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小刘手里的文件袋上——露出的半页纸写着\"关于杨进京同志问题线索初核报告\"。 县委大楼前的梧桐树掉光了叶子。杨进京在台阶上蹭掉鞋底的泥,抬头看见三楼的窗户开着——林大海正站在窗前抽烟,烟雾在秋阳里泛着青灰色。 书记办公室比上次来时更简朴了。墙上\"实事求是\"的横幅下面,多了幅\"自力更生\"的毛笔字。林大海的办公桌上摊开着《红旗》杂志,正好翻到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的那页。 \"老杨啊,\"林大海示意他坐下,随手推过一叠材料,\"看看这个。\" 是东八里庄榨油厂的审计报告。杨进京直接翻到最后,看见\"未发现重大违纪问题\"的结论,心里刚松口气,又瞥见页脚一行铅笔小字:但存在程序不规范情况,建议对相关责任人问责。 \"你怎么看?\"林大海的钢笔轻轻敲着玻璃台板。 杨进京合上报告:\"按制度办。\"他太熟悉这套路了——查不出经济问题,就用\"程序不规范\"来整人。上辈子县农机站的老王,不就是被这么搞下去的? \"有觉悟。\"林大海突然笑了,\"组织上考虑给你换个岗位,县工会还缺个副主席...\" 窗外的喇叭声打断了谈话。杨进京瞥见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吉普车驶进大院,车门上\"乡镇企业厅\"的白漆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今天就到这。\"林大海迅速合上文件夹,\"明天上午党委会,你就不用参加了。\" 走出县委大院时,杨进京和吉普车上下来的人打了个照面——是省乡镇企业厅的徐处长,去年还来东八里庄考察过。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徐处长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晚饭的玉米粥熬得格外稠。杨进京端着碗蹲在门槛上,望着院里新搭的葡萄架——那是用榨油厂的下脚料焊的,今年刚结第一茬葡萄。 堂屋里,王素心正给雪兰看新扯的花布,说是要做件呢子大衣。\"陈医生今天悄悄跟我说,\"雪兰的声音压得很低,\"林书记的爱人在省卫生厅工作,这次《医疗手册》项目...\" 杨进京的勺子停在半空。难怪雪兰能被选进编写组,原来...他突然觉得玉米粥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当家的!\"王素心突然冲他喊,\"老三又来信了!\" 法国邮戳的信封里滑出张照片:埃菲尔铁塔前,杨耀元穿着破洞牛仔裤,身边除了上回那个金发姑娘,还多了个戴贝雷帽的老头。背面写着:\"导师说可以推荐我去意大利进修!\" 王素心捧着照片又哭又笑。上辈子这时候,老三应该正在劳教所采石场砸石头。杨进京却盯着信纸最后一行:\"爹,听说国内形势有变?需要钱就发电报。\" 夜深了,杨进京独自在院里磨镰刀。月光把磨刀石照得雪亮,刀刃刮过石面的声音像某种呜咽。上辈子瘫痪时,他最怕听见这种声音——那意味着秋收开始,而他却连镰刀都握不住。 \"爹。\"杨雪兰轻轻走过来,手里端着药茶,\"陈医生说...林书记可能要动大手术。\" 杨进京的手一滑,刀刃在拇指上划出道口子。血珠渗出来,在月光下黑得发紫。 \"不是那个手术。\"雪兰连忙解释,\"是说县里企业要大规模改制,省里有不同意见...\"她突然压低声音,\"陈医生偷听到电话,说省乡镇企业厅的徐处长这次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杨进京用衣角擦了擦镰刀。看来今天那辆吉普车不是偶然,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他望着远处新盖的榨油厂轮廓,突然想起重生回来的第一晚发的誓——这辈子,绝不让任何人把刀架在脖子上。 第53章 停薪留职 1987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都早。 杨进京踩着县委大院里的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办公室走。棉鞋是王素心新纳的千层底,踩在雪上咯吱作响,雪水还是渗进了鞋帮。乡镇企业局的牌子被人挪到了大门最边上,新刷的漆在雪光里亮得刺眼。 推开办公室门,暖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他的办公桌被挪到了靠窗的角落,桌上的文件堆了厚厚一层灰。李茂才正坐在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打电话,崭新的羊皮靴翘在桌沿,靴底沾着泥水,在文件上留下几个清晰的印子。 \"哟,老局长来了。\"李茂才放下电话,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正好,局里决定精简人员,东八里庄榨油厂的张虎调去农机站看仓库。您签个字?\" 杨进京接过调令,纸张在他手里微微发颤。张虎跟了他七年,从建第一个砖窑起就鞍前马后。现在要打发去看仓库,明摆着是杀鸡儆猴。 \"李书记,\"他摸出老花镜戴上,\"张虎是六级技工,看仓库是不是...\" \"这是组织决定。\"李茂才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还有,您分管的工会工作也调整了,以后负责老干部慰问。\"信封里是一沓车票——全是去偏远公社的慢车票,日期排到了明年开春。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杨进京望着玻璃上凝结的冰花,想起上辈子瘫痪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躺在炕上听着广播里播放乡镇企业蓬勃发展的新闻,而他的五个儿子正为谁该来照顾他这个瘫子吵得不可开交。 电话铃突然炸响。李茂才接起来,语气立刻恭敬得像换了个人:\"林书记...是,是...材料都准备好了...下午三点?我马上安排!\"挂掉电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杨进京一眼,\"老局长,下午的党委会您不用参加了,林书记特意交代的。\" 杨进京慢慢踱到窗前。县委大院里,几个勤杂工正在扫雪。为首的老孙头是他当兵时的战友,现在佝偻着腰,扫几下就要喘口气。上辈子他瘫痪后,只有这个老战友每年春节还来看看他,带几斤自己种的红薯。 中午食堂的白菜炖粉条结了一层油花。杨进京刚坐下,周围几桌人立刻端着饭盒散开。只有财务科长老赵磨蹭到最后,趁人不注意塞给他一张纸条:\"李茂才派人查了您经手的所有项目,连三年前买扫帚的发票都要走了。\" 雪停了,阳光照在纸条上,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今晚八点,老地方。\"这是他和赵书记约定的暗号。去年赵建国调走前,他们曾在县农机站的旧仓库里长谈过一次。那里堆着报废的拖拉机零件,铁锈味能掩盖烟味,厚厚的砖墙隔音极好。 下班时雪又下了起来。杨进京在传达室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要去东八里庄看看榨油厂。王素心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滋滋的杂音:\"当家的,雪兰说陈医生捎来话,让你小心...\"话没说完就断了,估计是雪压断了电话线。 农机站的仓库比外面还冷。杨进京跺着脚取暖,手电筒的光圈里飞舞着细小的尘埃。铁门吱呀一声响,赵建国裹着军大衣闪进来,眉毛上结着霜花。 \"老杨!\"赵建国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瘦了。\"这位曾经的县委书记如今两鬓斑白,青州市的副市长办公室显然不比在开州时舒坦。 手电筒的光照在斑驳的砖墙上,映出两个晃动的影子。赵建国从怀里掏出半瓶老白干,两人就着瓶口轮流喝。烈酒下肚,杨进京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经冻僵了。 \"林大海是要置你于死地啊。\"赵建国吐出一口白气,\"他派人到青州调查我,连我女儿在哪个小学都摸清了。\"酒瓶在两人手中传递,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省里有风声,明年要清理''改革冒进''的干部,你是开州第一个。\" 杨进京摸出烟袋锅,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地抽着。上辈子他窝窝囊囊过了一生,这辈子好不容易活出点人样,难道又要... \"老杨,\"赵建国突然压低声音,\"省乡镇企业厅徐处长是我老同学。他透露中央马上要有新政策,允许干部停薪留职下海。\"一个信封塞进杨进京手里,\"这是我的私房钱,不多,够你起个摊子。\" 回城的路上雪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得雪地泛着蓝光。杨进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上辈子瘫在炕上听儿子们争吵,这辈子老三从法国寄来的画展照片,雪兰穿着白大褂给乡亲们看病的样子...还有王素心,那个跟他吃了一辈子苦的女人,现在终于住上了砖瓦房。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破天荒地穿了件呢子中山装——这是去年去省里开会时做的。王素心正在灶台前熬粥,见他这身打扮愣住了:\"当家的,你这是...\" \"去局里。\"杨进京系好风纪扣,从抽屉里取出个信封,\"素心,要是我中午没回来,你打开看看。\" 乡镇企业局的大院里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杨进京径直走向人事科,把停薪留职申请拍在桌上。办事员小刘瞪圆了眼睛:\"杨局长,这...这得李书记批...\" \"我批什么?\"李茂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今天穿了件呢子大衣,领口别着崭新的党徽,手里端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 杨进京转身,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暖气管子里的水声咕咚作响。 \"我要停薪留职。\"杨进京一字一顿地说,\"去办农机配件厂。\" 李茂才的茶杯盖\"当\"地掉在地上,热水溅在他的新皮鞋上。他张了张嘴,突然笑了:\"老局长,您这是...畏罪潜逃?\" \"李茂才,\"杨进京突然直呼其名,\"三年前你从农技站调来,是我手把手教你算成本账。\"他指了指窗外,\"东八里庄的砖窑是你负责的,烧塌那次,是我替你背的处分。\"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李茂才的脸由红转白,最后变成铁青色。他抓起钢笔,在申请书上狠狠签了字,力道之大几乎划破纸张:\"滚!明天就清空你的办公桌!\" 走出县委大院时,杨进京抬头看了看天。雪后的阳光格外刺眼,照得人睁不开眼。门口卖烤红薯的老汉冲他招手:\"杨局长,来一个?刚烤好的。\" 热乎乎的红薯揣在怀里,烫得心口发疼。杨进京掰开咬了一口,甜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上辈子瘫在床上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自己走到街上,买个刚出炉的烤红薯。 回到家,王素心已经拆开了那个信封。她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赵建国给的那沓钱,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当家的,你这是要...\" \"素心,\"杨进京蹲下来,握住她粗糙的手,\"你还记得咱们结婚时,我说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不?\" 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声。杨雪兰带着陈医生匆匆进来,白大褂下摆沾满了泥点子。陈医生从医药箱底层掏出个信封:\"杨叔,这是林大海爱人报销的机票存根,时间正好是耀元寄钱回来那几天...\" 杨进京展开票据,法国巴黎的邮戳清晰可见。 他突然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上辈子他窝囊了一生,这辈子老天爷总算开了眼。 \"素心,\"他抹了把脸,\"明天我去省城,回来就注册个农机配件公司。\"指了指陈医生手里的证据,\"这个,先留着。\" 王素心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抓起扫炕笤帚扔过来:\"你个死老头子!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商量!\"笤帚砸在墙上,惊醒了屋檐下打盹的麻雀。 杨进京大笑着把媳妇搂进怀里。窗外,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的,像极了那年他重生回来时看到的景象。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杨大队长了。 第54章 铁腕破局 杨进京停薪留职的申请在县委大院卡了整整半个月,这让他感到十分焦虑和无奈。 每天清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人事科门口,脚上穿着厚厚的棉鞋,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深深的印子。 人事科的办事员小刘看到杨进京,总是显得有些紧张,他不敢抬头看杨进京的眼睛,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李书记说还要研究研究……”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这天。 杨进京依旧像往常一样,裹着军大衣来到了县委大院。 然而,当他走到人事科门口时,却发现那扇铁门竟然罕见地锁着,窗台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杨进京有些诧异,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看门的老孙头走了过来,把他拉到了锅炉房里。 老孙头递给他一缸子滚烫的茉莉花茶,说道:“别等了,老杨,李茂才带着你的材料去地委了。” 杨进京接过茶缸,看着上面已经褪色的红双喜图案,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在热气氤氲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扭曲的倒影,那是一个被现实折磨得有些疲惫和无奈的人。 他不禁想起了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正为给老五凑彩礼钱而发愁呢。 那时候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和县委书记掰手腕。 老孙头往炉膛里添了一铲煤,然后对杨进京说:“听说林大海要调你去县志办,专门整理乡镇企业失败案例。” 炉火熊熊燃烧,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仿佛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火光映照在老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使得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显得更加明显,仿佛岁月的刻刀在他脸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老人名叫老孙头,他正坐在炉火旁,与杨进京闲聊着。 突然,老孙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压低声音对杨进京说道:“我那不成器的侄子在地委开车,他跟我说,李茂才这次去地委,带了一摞你的黑材料。” 杨进京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他摸出烟袋锅,在炉盖上轻轻一磕,然后熟练地装上烟丝,用火柴点燃。 劣质烟叶燃烧时产生的辛辣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呛得老孙头直咳嗽,但这股呛人的味道却让他原本有些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老孙头突然想起半个月前的一件事情。 当时,李茂才来报销差旅费,塞给他一沓票据让他签字。 他粗略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现在想来,那沓票据中似乎夹杂着几张省城歌舞厅的发票。 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天地间一片洁白。 杨进京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慢慢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路过农机站时,他看到张虎正在仓库门口铲雪。 张虎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他跟随杨进京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想当年,张虎可是个玩社会的人,来自东北,和杨进京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张虎与过去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半旧的棉袄,上面还沾着些许灰尘,那浓密的胡子上更是结着一层冰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落魄,完全没有了当年在歌舞厅当老大时的威风凛凛。 不过,虽然张虎的外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他对杨进京的忠心却丝毫未减。 此刻,他一见到杨进京,便立刻扔下手中的铁锹,像一阵风似的快步跑过来。 “杨哥!”张虎满脸笑容地喊道,声音中透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他一边喊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递给杨进京,说道:“这是我媳妇刚出锅的炸年糕,可香了,让我给你捎过来尝尝。” 杨进京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躺着几块热气腾腾的炸年糕,那金黄的颜色和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他咬了一口,热乎乎的年糕在嘴里化开,甜得发腻,让人回味无穷。 杨进京一边嚼着年糕,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报废零件。突然,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转头对张虎说道:“虎子,你说要是咱自己办个厂,专门生产这些零件,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干?” 张虎的笤帚眉扬了起来:\"早该这么干了!这破仓库,老子一天都待不下去!\"他压低声音,\"财务科的小王说,李茂才把咱榨油厂的账本都篡改了...\" 院墙外传来吉普车的引擎声。两人对视一眼,张虎立刻抄起扫帚装作在扫雪。杨进京则蹲下身,假装在系鞋带。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农机站大门口。 \"杨进京!\"李茂才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傲慢,\"正好,地委批复下来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关于你的工作调整...\" 杨进京慢悠悠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李书记,天冷,进屋说。\" 仓库里的铁锈味混合着机油的气息。李茂才嫌弃地用白手绢捂住鼻子,皮鞋尖踢开挡路的废轴承:\"组织决定,调你去县志办当副主任,正科级待遇不变。\"他特意强调,\"这可是林书记亲自争取的。\" 文件递到眼前,杨进京却没接。他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巧了,我也有东西给林书记。\"信封口没封,露出半张发票——正是那家省城歌舞厅的消费单,背面还有李茂才的亲笔签名。 李茂才的脸瞬间惨白。他伸手要抢,杨进京却把信封举高:\"原件在省纪委同学手里。\"这话半真半假,但足够让做贼心虚的人胆寒。 \"你...你想怎样?\"李茂才的嗓音突然尖利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明天上午,我要见到停薪留职的批文。\"杨进京把信封塞回内兜,\"还有,张虎他们几个的调动手续一并办了。\" 雪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透出来,把仓库里的两个人影拉得很长。李茂才的羊皮靴在油污的地面上蹭来蹭去,终于挤出一句:\"林书记那儿...\" \"放心,\"杨进京拉开铁门,冷风呼啸而入,\"我对付林大海的东西,比这个精彩多了。\" 腊月二十四,本是个平凡的日子,但对于杨进京来说,却是个特别的日子。这天,他破天荒地睡到了日上三竿,这可是他从未有过的事情。 当他悠悠转醒时,发现妻子王素心正坐在炕沿上,默默地抹着眼泪。她的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纸,看起来像是一份重要的文件。 “当家的,批文送来了……”王素心的声音有些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杨进京心头一紧,连忙接过那张纸,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停薪留职的手续批下来了。不仅如此,连张虎等人的调动也一并得到了批准,这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杨进京迅速穿上那件呢子中山装,对着镜子仔细地系好风纪扣。镜子中的男人,两鬓已经斑白,但他的眼神却比上辈子临终时清亮得多。 “素心,”他转身握住妻子的手,安慰道,“今天我去趟县委,把手续办完。” 然而,王素心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说:“陈医生刚捎来话,说林书记昨晚突发心脏病,连夜送省城了。”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了杨进京的肉里,“当家的,你到底……” 杨进京的心中猛地一沉,他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县委大院里,似乎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氛围。 当他踏进办公楼时,果然感觉到了与往日的不同。这里比平时安静了许多,人们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凝重。 杨进京刚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在低声议论:“听说了吗?林书记是被举报信气病的!” “省纪委都来人了……”这句话就像一道惊雷,在人们的耳边炸响,让人不禁心头一紧。 “李茂才今早脸白得像纸……”这更是让人对事情的严重性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而此时,人事科的小刘却显得格外热情。他不仅迅速地办完了所有手续,还特意为杨进京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满脸笑容地说道:“杨局长……哦不,杨叔,您喝茶。” 接着,小刘又凑近杨进京,压低声音说道:“李书记让我转告您,您要的那块工业用地已经批下来了,就在东八里庄老砖窑那儿。” 听到这个消息,杨进京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感激地看了小刘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县委大院。 然而,当他踏出大院的那一刻,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雪花像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给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 他静静地站在雪中,任由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 那冰冷的触感,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抬头望着天空,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杨进京站在雪地里,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感慨万千。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迈步走向传达室。 在传达室里,杨进京拨通了省城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青州市政府办公室,请问……” 杨进京连忙说道:“老赵,是我,杨进京。” 电话那头的赵建国显然也听出了杨进京的声音,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了十岁:“好!我这就联系徐处长,你那农机配件厂的手续……” 杨进京听着赵建国兴奋的声音,嘴角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微笑。 挂掉电话后,杨进京摸出怀表看了看——十一点二十。上辈子的几年后,他应该正病倒在炕上,听着广播里播放乡镇企业蓬勃发展的新闻,而他的儿子们正在为谁该来照顾他吵得不可开交。 现在,属于他杨进京的新戏,才刚刚开场。 第55章 蛟龙入海 1988 年正月初八,春节的喜庆氛围尚未完全消散,杨进京便迫不及待地领着张虎登上了一列开往鲁东的绿皮火车。车厢内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到处都是返程的农民工。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与劣质烟草的刺鼻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人的眼睛不禁发酸。 张虎紧紧地将装有全部家当的帆布包抱在怀中,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他显得异常紧张,就像一个初次出远门的小媳妇一般。“杨哥,咱们真的要把所有的钱都砸在这什么……三马车上吗?”张虎压低声音,满脸狐疑地问道。他的胡茬上还沾着早上吃的韭菜盒子的碎屑,显得有些狼狈。 杨进京面无表情地拧开军用水壶,仰头灌了一口凉茶。这茶是王素心用野菊花泡的,虽然有些苦涩,但却带着一丝清甜。他的目光透过车窗,凝视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麦田,思绪却早已飘回到了上辈子的九十年代末。 那时候,满大街跑的三马车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它们以其便捷、实用的特点迅速抢占了市场,将传统的拖拉机挤得几乎没有了活路。而当时的他,正瘫在床上,每天只能通过收音机里的广播来了解外界的情况。他清楚地记得,广播里不断传来这家企业成为行业龙头的消息。 “虎子,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鲁东机械厂吗?”杨进京突然开口,打断了张虎的胡思乱想。杨进京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报纸,\"去年全国农机展销会,就他们家的柴油机返修率最低。\" 张虎接过报纸,在\"鲁东县机械厂荣获优质产品奖\"的报道上,有个用红铅笔圈出来的名字——技术科长郑卫国。照片上的中年人戴着老式眼镜,工作服领子洗得发白。 火车在鲁东县站停靠时,站台上积着厚厚的煤灰。两人深一脚浅脚地走出车站,迎面撞见个举着牌子的年轻人,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接开州杨同志\"。 \"您是杨厂长吧?\"年轻人热情地抢过行李,\"俺们郑科长等您一上午了!\" 来接他们的是一辆带篷的三轮车,车斗里垫着稻草。杨进京蜷着腿坐在里面,屁股底下传来柴油机的震动。这车跑起来突突直响,排气管喷出的黑烟熏得路人直捂鼻子,但比牛车快多了。 鲁东县机械厂比想象中还破。锈迹斑斑的铁门旁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墙上的\"艰苦奋斗\"标语已经褪色。一个穿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中年人站在厂门口,镜片后的眼睛炯炯有神——正是报纸上的郑卫国。 \"杨厂长!\"郑卫国小跑着迎上来,握住杨进京的手直摇晃,\"您电报里说的合作方案,我们连夜开了党支部会...\" 杨进京跟着他走进厂区,水泥路面上到处是油污。车间里十几台老式机床嗡嗡作响,几个青工正围着一台柴油机敲敲打打。上辈子他在农机站见过这种机器,知道这是三马车的\"心脏\"。 会议室的黑板上还留着春节联欢会的粉笔画。郑卫国亲自倒了茶,搪瓷缸子外壁结着深褐色的茶垢。\"杨厂长,\"他搓着手,\"您真愿意投五万块钱?\" \"不是投钱,\"杨进京从帆布包里取出合同,\"是买你们的技术。\"他翻开第三页,\"我们要在开州建分厂,用你们的图纸,每卖一台车给你们5%提成。\" 郑卫国的眼睛在眼镜后面瞪得浑圆,仿佛要掉出来一般。他心里暗自惊叹,上辈子这家厂子竟然是靠技术输出起家的!只可惜那个时候,杨进京因为瘫痪只能躺在床上,每天只能听着广播里的新闻,眼巴巴地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 “这……这得请示县里……”郑卫国突然变得有些结巴,他心里有些犹豫,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不用请示了!”众人惊愕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四个兜干部装的白发老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我是鲁东县乡镇企业局的老马!”老者中气十足地自我介绍道,“这件事情,我来拍板了!” 午饭时间到了,众人来到厂食堂用餐。食堂的饭菜很简单,只有白菜炖豆腐,里面零星地飘着几片肥肉。老马局长却毫不在意,他豪爽地咬开一瓶景芝白干,给每个人都倒了小半碗。 “小郑啊,”老马局长端起酒杯,看着郑卫国说道,“你那个柴油机改进方案,不就是缺钱试产吗?” 酒过三巡,合同已经顺利地签好了。杨进京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他额外要了一份手写的补充协议,要求郑卫国必须去开州指导三个月。 签字的时候,郑卫国留意到这位技术科长的手腕上戴着一块上海表,表带都已经被磨出了毛边。 \"郑工,\"杨进京碰了碰他的酒杯,\"听说你儿子在省城上大学?\" 郑卫国一愣:\"您怎么知道?\" \"猜的。\"杨进京笑着从内兜掏出个信封,\"这是预付的五千块技术转让费,给孩子交学费用。\"上辈子他听广播里说,这位郑工就是因为儿子学费问题,差点把专利卖给南方私企。 回程的火车上,张虎抱着签好的合同睡得直流口水。杨进京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思绪飘回上辈子——那时候他五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大女儿被婆家欺负,二女儿...现在好了,老三在法国办画展,老四留学日本,两个闺女都上了大学。就连最小的耀清,听说在县剧团已经能演武松了。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列车员的吆喝声由远及近。杨进京要了瓶青岛啤酒,就着王素心烙的葱花饼慢慢吃着。饼里夹着自家腌的酱黄瓜,咸香爽脆。 火车穿过隧道时,车窗变成一面模糊的镜子。杨进京看见镜中的自己——皱纹比上辈子同期少了,头发也黑得多。最重要的是眼神,再不是那个瘫在床上等死的绝望老人了。 \"前方到站,开州县...\"广播响起时,张虎一个激灵醒过来,嘴角还挂着哈喇子:\"杨哥,咱真能成吗?\" 站台上,王素心带着雪兰正翘首以盼。看见丈夫下车,王素心小跑着迎上来,围巾在寒风中飞扬。她身后停着辆崭新的三轮车——正是鲁东机械厂的最新产品。 \"当家的!\"王素心红着脸递过棉手套,\"县里刚送来的通知,你那个工业用地批文下来了!\" 杨进京戴上手套,指尖触到里面缝着的暖水袋。上辈子瘫痪时,王素心也是这样,年年冬天都给他缝暖手袋。只是那时候,他连自己吃饭都做不到。 \"走,回家!\"他跳上三轮车驾驶座,柴油机\"突突\"地欢快响起。这车比鲁东见的还先进,驾驶室居然有挡风玻璃。后视镜里,开州县城的灯火渐渐亮起,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雪兰好奇地摸着仪表盘:\"爹,这车真能拉两吨货?\" \"不止。\"杨进京踩下油门,\"等咱的厂子建起来,这种车要卖遍全国。\"他想起上辈子九十年代,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三马车,连他瘫痪在床的破屋子窗外,都整天响着这种车的\"突突\"声。 回到家,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老大杨耀唐从农机公司捎来的图纸,老二杨耀宋托人带的进口轴承样本,还有雪兰男朋友陈医生帮忙搞到的金属材料手册。杨进京摩挲着这些物件,突然想起什么,从箱底翻出个布包。 \"素心,明天把这个给耀清送去。\"布包里是他在鲁东百货大楼买的练功鞋,正宗北京内联升的千层底。 王素心接过鞋,突然压低声音:\"当家的,陈医生说...林大海的病是装的。省纪委正在查他,他躲去医院了。\" 杨进京\"嗯\"了一声,继续翻看图纸。上辈子他窝囊了一生,这辈子总算活明白了——有些人就像这图纸上的齿轮,你强他就弱,你进他就退。 院外传来邻居家电视的声音,正在播报新闻:\"...乡镇企业异军突起,成为国民经济重要组成部分...\"杨进京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新批的工业用地。那里现在还是一片荒芜,但用不了多久,就会立起属于他的厂房。 柴油机的轰鸣仿佛已经在耳边响起。这一次,他杨进京要做的不是看客,而是时代的弄潮儿。 第56章 刀光暗影 1988年的春风还没吹到开州县,农机厂工地上的积雪刚化了一半。 杨进京从鲁东回来的第二天清晨,天色还未大亮,他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的拍门声给惊醒了。这阵拍门声犹如雷霆万钧一般,震得窗户上的窗棂都嗡嗡作响。 “杨哥!出事了!”门外传来张虎的呼喊声,那声音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久违的戾气。 杨进京心中一紧,连忙披上衣服,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了房门。一股冷风夹杂着雪粒子猛地灌了进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站在门口的张虎,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血痕,已经结了痂,看起来触目惊心。他的棉袄袖子也被利器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发黄的棉絮都露了出来。 “咋回事?”杨进京焦急地问道。 张虎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口血沫子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几个小兔崽子!”张虎愤愤地骂道,“昨晚上他们砸了咱们的工地,还把老赵头给打住院了!” 听到这个消息,杨进京的心头猛地一紧。他想起上辈子九十年代的时候,开州县确实出现过一个臭名昭着的“砍刀帮”,不过当时他因为瘫痪在床,只是从广播里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个帮派的事情。 杨进京来不及多想,迅速套上棉鞋,转身就往门外跑去。工地离村子并不远,他一路狂奔,远远地就看到了新砌的砖墙被推倒了一大片,搅拌机也翻倒在泥水里,而柴油更是被人放了个精光。 会计老赵的狗皮帽子孤零零躺在泥地上,帽檐上一片暗红。 \"说是要收''保护费''。\"张虎捡起半截砍刀,刀柄上缠着红布条,\"留了话,三天不给钱就烧厂子。\" 杨进京弯腰拾起块砖头,水泥还没干透。这可是郑卫国带着鲁东的技术员刚砌好的车间地基。他眯起眼,看见砖缝里夹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杨瘸子,备好五千块,初十来取。\" \"杨瘸子?\"张虎一愣,\"这帮小崽子咋知道您上辈子...\" \"去县医院。\"杨进京把纸条揉成一团。上辈子他左腿瘫痪,村里人都叫他杨瘸子。可这辈子他的腿脚明明好得很! 县医院走廊里消毒水味刺鼻。老赵头上缠着绷带,正跟护士争执:\"俺不住院!厂里账本还没...\" \"老赵!\"杨进京三步并作两步过去,看见老伙计右眼肿得睁不开,花白胡子沾着血痂。 老赵挣扎着坐起来:\"杨哥,那帮小畜生说要找你报仇...说你当年把他们爹送进了局子...\" 杨进京心头一震。上辈子他当大队长时,确实送过不少人去吃牢饭。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怎么现在... \"领头的是刘长山的小崽子!\"老赵咳出一口血痰,\"叫刘小刀,今年刚满十八,在县城纠集了一帮劳改犯子弟...\" 正说着,病房门被猛地踢开。一个穿皮夹克的小青年晃进来,耳朵上扎着明晃晃的耳钉,手里转着把弹簧刀:\"哟,杨瘸子来得挺快啊?\" 杨进京眯起眼。这小子眉眼跟刘长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眼神更狠,嘴角有道疤,笑起来像条毒蛇。 \"五千块,少一个子儿...\"刘小刀话音未落,张虎已经扑了上去。两人撞翻输液架,在走廊里扭打起来。小混混的弹簧刀\"当啷\"掉在地上,被杨进京一脚踢开。 \"虎子!\"杨进京厉声喝止。上辈子张虎就是打架斗殴进去的,这辈子好不容易走上正路... 刘小刀趁机挣脱,退到楼梯口:\"杨瘸子,初十不见钱,烧的可不止是厂子!\"他狞笑着指了指病房,\"听说你闺女在县医院当医生?\" 杨进京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上辈子雪兰被婆家打得流产,就是在这家医院,当时他瘫在家里,连去看一眼都做不到。 \"滚!\"张虎抄起板凳要砸,被闻讯赶来的保安拦住。 刘小刀吹着口哨走了,走廊里回荡着他嚣张的声音:\"初十!五千!少一分就等着收尸!\" 回到工地已是晌午。杨进京蹲在倒塌的砖墙前抽烟,烟丝烧出\"滋滋\"的声响。张虎拎着铁锹过来:\"杨哥,要不我找几个老兄弟...\" \"用不着。\"杨进京碾灭烟头,\"你去趟县公安局,找刑侦队的老周。\" \"老周?\"张虎一愣,\"他去年就调去省厅了...\" \"那就找新来的队长。\"杨进京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把这个给他。\" 张虎翻开一看,是本账册,记录着刘小刀一伙最近半年在县城收保护费的明细,连受害者按手印的证词都有。 \"这...您哪来的?\" \"老赵给的。\"杨进京望着远处的麦田,\"他挨打前就防着这手,早摸清了那帮小崽子的底。\" 张虎前脚刚走,杨进京后脚就去了县医院。雪兰正在急诊室值班,白大褂上沾着血迹。看见父亲,她慌忙把什么东西塞进抽屉,但杨进京还是看见了——是把手术刀。 \"爹!\"雪兰强作镇定,\"您怎么...\" \"收拾东西,回家住几天。\"杨进京直接拉开抽屉,里面除了手术刀,还有瓶防狼喷雾。瓶身上贴着小纸条,是陈医生的字迹:\"随身带着。\" 雪兰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刘小刀昨天来医院了,说要找陈医生''谈谈''...\" 杨进京的手攥成了拳头。上辈子他窝囊,连闺女被婆家欺负都不敢吱声。这辈子... \"不怕。\"他轻轻擦去女儿的泪水,\"爹在呢。\" 初九这天,农机厂工地出奇地安静。杨进京亲自监工,看着鲁东来的技术员重新调试设备。郑卫国凑过来:\"杨厂长,要不...咱缓缓?那帮混混...\" \"明天照常开工。\"杨进京递给他一支烟,\"对了,你会开三轮车不?\" 夜深了,杨家老宅的灯还亮着。杨进京坐在堂屋磨刀,油石与镰刀摩擦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刺耳。王素心把一壶滚烫的茉莉花茶放在他脚边:\"当家的,真不用叫耀唐他们回来?\" \"用不着。\"杨进京试了试刀刃,\"孩子们都有正经事干。\" 上辈子五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这辈子好不容易都走上正路,哪能让他们掺和这种事? 院外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张虎带着两个穿便装的年轻人进来,其中一个掏出证件:\"杨叔,我是刑侦队的小李,周队让我来...\" 杨进京摆摆手,从箱底取出个布包。展开是面褪色的锦旗,上绣\"除暴安良\"四个大字——这是当年他协助公安局破获盗窃案时得的。 \"明天一早,\"杨进京把锦旗重新包好,\"你们埋伏在农机站后头。\"他转向张虎,\"你开三轮车去县城,把刘小刀''请''来。\" 张虎会意,露出久违的痞笑:\"得嘞!就说杨瘸子凑够钱了,让他亲自来取!\" 初十的日头刚爬上树梢,刘小刀就带着五个小混混来了。 这帮半大孩子清一色皮夹克,手里的砍刀在阳光下明晃晃的,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们的步伐嚣张而跋扈,仿佛这片土地是他们的天下。 刘小刀走在最前面,他的眼神中透着凶狠与狡黠。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他身后的五个小混混则紧紧跟随,他们的表情各异,有的兴奋,有的紧张,有的则是满脸的不屑。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却无法掩盖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 他们的到来,让原本宁静的街道变得紧张起来,人们纷纷避让,生怕惹上麻烦。 刘小刀耳朵上的耳钉换成了金灿灿的,走起路来一摇三晃。 \"钱呢?\"他一脚踢翻工地上的油漆桶。 杨进京慢悠悠从工棚走出来,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在这。\" 刘小刀刚要接,突然发现工地四周静得出奇。鲁东来的技术员不见了,连看门的老头都没影。只有张虎靠在搅拌机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耍我?\"刘小刀猛地抽出砍刀。 \"耍你又怎样?\"张虎突然抄起铁锹,\"小兔崽子,知道老子当年混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不?\" 混战一触即发。刘小刀举刀就砍,却被杨进京一个侧身躲过。老农民看似笨拙的身手突然灵活起来,镰刀柄\"啪\"地敲在混混手腕上,砍刀应声落地。 \"抓人!\"随着一声大喝,埋伏的警察冲了出来。刘小刀见势不妙要跑,却被张虎一个扫堂腿放倒。小混混们作鸟兽散,有两个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刚和好的水泥池子。 \"杨进京!\"被按在地上的刘小刀歇斯底里地吼,\"你等着!我爸出来弄死你!\" 杨进京蹲下身,用镰刀尖挑起刘小刀的下巴:\"回去告诉你爹,我杨进京不是上辈子那个瘫子了。\"他声音很轻,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再敢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让他老刘家绝后。\" 警车呼啸而去。张虎抹了把脸上的血,突然笑了:\"杨哥,你刚才那招扫堂腿,跟当年劳改农场的老王头一模一样!\" \"就是他教的。\"杨进京收起镰刀,\"上辈子我瘫在床上,天天琢磨要是能重来...\" 他的话被一阵突突声打断。郑卫国开着三轮车回来了,车斗里载着鲁东的技术员们。原来早上他们是故意躲开的,就等着看这场好戏。 \"杨厂长!\"郑卫国跳下车,手里举着个油纸包,\"刚出锅的肉包子!咱接着干?\" 阳光下,农机厂的招牌闪闪发亮。杨进京咬了口包子,热乎乎的肉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上辈子他窝囊了一生,这辈子总算活明白了——有时候,该硬的骨头就得硬。 第57章 子承父业 1988年,夏天的阳光热烈而刺眼,麦收季节即将来临。在这个充满希望和收获的季节里,农机厂的第一间厂房终于矗立起来了。这座红砖砌成的厂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墙上刷着的“开州农机配件厂”七个白色油漆大字,更是亮得晃眼。 杨进京蹲在厂房门口,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午饭。他手中的搪瓷缸子里装着的,是妻子王素心做的凉面。那凉面用蒜汁和芝麻酱拌匀,香气四溢,让人闻了就直咽口水。 就在这时,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杨进京抬头望去,只见二儿子杨耀宋正风风火火地骑着自行车赶来。车把上挂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橘子汽水。 杨耀宋到了厂房门口,一个漂亮的刹车,然后利落地跳下自行车。他胸前佩戴的“县农机站技术标兵”奖章,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杨进京见状,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杨耀宋把网兜里的橘子汽水递给父亲,笑着说:“爹,这是给您买的。”杨进京接过汽水,用牙咬开瓶盖,“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那冰凉的汽水顺着喉咙冲进胃里,让他不禁打了个嗝。 杨进京抹了抹嘴,看着眼前的儿子,问道:“想好了?铁饭碗不要了?”杨耀宋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汗渍,然后重新戴上眼镜,坚定地说:“早就想好了!咱家自己的厂子,干着才有劲!”他指着厂房里正在组装的柴油机,\"鲁东那技术比县农机站先进十年不止,我跟着郑工学半个月,顶在农机站混三年!\" 杨进京凝视着二儿子那闪烁着光芒的眼睛,思绪不禁飘回到了上辈子。在那个时候,这个孩子已经三十多岁了,却依然在农机站里打杂,每天都被领导呼来喝去,受尽了委屈。而那时的杨进京,正瘫卧在病床上,无力地听着儿子的抱怨,却连一句安慰的话语都难以清晰地表达出来。 “明天就去办理离职手续吗?”杨进京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不,爸爸,我今天下午就去办!”杨耀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杨进京接过那张纸,仔细一看,原来是儿子写好的辞职报告。这张报告是用复写纸誊写的,字迹工整得犹如雕刻一般,每一笔每一划都显得格外认真。在报告的最下方,还盖着一个鲜艳的红手印,那红色的印油微微晕开了一点,宛如一颗小小的太阳,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好!”杨进京用力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就去做吧!先到车间里当一名技术员,好好积累经验。三个月后会有一次考核,只要你能通过,我就让你负责生产工作。” 就在父子俩交谈之际,一阵突突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传来。杨进京转头望去,只见大儿子杨耀唐骑着一辆崭新的“幸福250”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驶了过来。摩托车的后座上绑着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的想必就是县农机站发放的工作服和劳保用品了。 \"爹,\"杨耀唐支好摩托车,没急着下车,\"站长说...要是我辞职,明年分房就没戏了。\" 杨进京眯起眼。大儿子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腕上的手表亮闪闪的——都是儿媳妇林娜娜娘家陪嫁的。上辈子这孩子被媳妇拿捏了一辈子,没想到这辈子... \"随你。\"杨进京把汽水瓶往地上一搁,\"不过有句话得说前头——厂子将来是给能干的人,不是按长幼顺序分。\" 杨耀唐的脸色变了变。后座上的纸箱子突然滑下来,掉出一双翻毛皮鞋——那是农机站发给技术员的劳保用品,看样子他连这个都收拾好了。 \"爹!\"林娜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穿着件红裙子,高跟鞋踩在土路上一步一崴,\"您别听耀唐胡说!他昨晚就跟我说要辞职来着!\" 杨进京看着大儿子瞬间涨红的脸,心里门清。上辈子这个儿媳妇没少撺掇儿子跟他要钱,这辈子倒是学乖了——毕竟现在他杨进京不是那个瘫在床上的废人,而是堂堂农机厂厂长。 \"哥!\"杨耀宋突然开口,\"郑工说咱这马上要试制新型变速箱,你在农机站不是专门学这个的?\" 杨耀唐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下去:\"娜娜她爸说...\" \"说什么说!\"林娜娜一把拧住丈夫的耳朵,\"我爹那老顽固懂个屁!他现在还觉得自行车比摩托车高级呢!\" 众人都笑了。杨进京注意到大儿子耳根后面有道红印子——八成是昨晚夫妻俩\"商量\"时留下的。上辈子这孩子被媳妇管得死死的,没想到这辈子... \"这样,\"杨进京拍拍屁股站起来,\"耀宋明天就来上班。耀唐你再考虑考虑,月底前给我准信。\"他故意看了眼儿媳妇,\"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傍晚收工时,郑卫国兴冲冲地跑来:\"杨厂长!省里来的好消息!\"他挥舞着一份文件,\"咱的柴油机样品通过检测了!热效率比国家标准高出8个百分点!\" 杨进京接过文件,省机械工业厅的红印章鲜红夺目。他想起上辈子在病床上听广播,说鲁东机械厂的柴油机如何如何好,没想到这辈子这荣誉有自己一份。 \"爹!\"杨耀宋不知从哪钻出来,手上沾满机油,\"我把三号机的气门间隙调好了!郑工说我可以试着带组了!\" 年轻人胸前的奖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沾满油污的工作服。但眼睛比在农机站时亮十倍,像是终于找到水潭的鱼。 回家的路上,杨进京特意绕道去了趟县农机站。他慢慢地走着,心里想着大儿子在农机站里的工作情况。当他走到农机站门口时,透过铁栅栏,他看到了大儿子杨耀唐正蹲在一台拖拉机旁发呆,手里的扳手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就在这时,站长背着手走了过来,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训斥着杨耀唐。杨进京看着大儿子那低着头的样子,后脖颈被太阳晒得通红,就像上辈子他挨骂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杨进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他没有走进去打扰他们,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过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了农机站,继续往家里走去。 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吃晚饭。王素心炒了一盘腊肉,那腊肉油汪汪的,闪着诱人的光。杨进京刚夹起一筷子,准备放进嘴里,院门突然被推开了。 杨耀唐拎着一个网兜站在门口,网兜里装着饭盒和搪瓷缸,这些都是农机站的劳保用品。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地对杨进京说:“爹,我……我辞职了。” 林娜娜从杨耀唐身后探出头来,手里举着一张纸,对杨进京说:“爹,这是耀唐的辞职报告!站长签字了!” 杨进京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他慢悠悠地嚼着嘴里的腊肉,感受着那肥肉的油脂在口腔里爆开,散发出的香气让人头皮发麻。他看了眼大儿子通红的眼圈,突然想起上辈子最后一次见这孩子——那时他瘫在床上,儿子来送饭,放下碗就走,连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明天早上六点,\"杨进京终于开口,\"穿工作服来厂里报到。\"他指了指墙角,\"那儿有双新胶鞋,你的号。\" 杨耀唐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唰\"地一下奔涌而出。这个三十岁的大男人,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毫无顾忌地释放着内心的痛苦和委屈。 站在一旁的林娜娜,看着丈夫如此伤心,心中也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她用力地掐了掐杨耀唐的胳膊,想要让他振作起来,但自己的眼眶却也渐渐湿润了。 夜已经很深了,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吠,划破这宁静的夜空。杨进京静静地躺在床上,思绪却如潮水般翻涌。 身旁的王素心翻了个身,轻声问道:\"当家的,你真的要让老大从学徒干起吗?\"杨进京的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沉默片刻后,缓缓回答道:\"嗯,郑工说了,技术不过关的,就算是亲爹也不能照顾。\" 月光如水,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银色的光线。杨进京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上辈子的情景,他的五个儿子没有一个有出息,这让他深感遗憾和无奈。 然而,这辈子他决心要改变这一切。他突然坐起身来,仿佛被一股力量驱使着,迅速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然后借着微弱的月光,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耀唐——车间见习;耀宋——技术组副组长;老三——法国学画;老四——日本留学;老五——县剧团...\" 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认真,仿佛这是他对儿子们未来的期许和承诺。写完后,杨进京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焦虑和不安似乎也随着这几个字渐渐消散。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添上一行:\"雪兰——县医院医生;雪梅——北大读书。\" 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春蚕啃食桑叶。杨进京突然想起重生回来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趴在炕上写写画画,只不过那时写的是如何避开上辈子的坑,而现在... 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悄悄爬上了窗棂。新的一天要开始了,他的农机厂,他的孩子们,还有他崭新的人生,都像那台调试中的柴油机一样,即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第58章 慧眼如炬 1988年夏天来得格外早。 农机厂的试生产进行到第七天,车间里热得像蒸笼。 杨进京蹲在刚组装好的柴油机旁,手指在缸体接缝处慢慢摸索。 汗珠子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淌,在后颈积成一道小溪。 \"杨厂长,您这是...\"郑卫国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全是汗雾。 这位鲁东来的技术专家衬衫后背已经湿透,粘在嶙峋的脊梁骨上。 杨进京没答话,继续沿着缸体摸到排气管接口处。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县农机站的老王头常来串门,没少抱怨国产柴油机漏油的问题。当时收音机里说,德国人的柴油机跑十万公里都不用大修... \"郑工,\"杨进京突然开口,\"这排气管垫片是不是该用铜的?\" 郑卫国一愣:\"现在都用石棉的,便宜...\" \"铜的耐高温。\"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些数据和草图,\"我算了下,铜垫片成本高五毛钱,但寿命长三倍。\" 车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几个正在拧螺丝的青工停下手,偷偷往这边瞄。张虎叼着半截烟凑过来:\"杨哥,你啥时候懂这个了?\" 杨进京笑了笑,没解释。上辈子瘫痪二十年,他除了听广播就是看书,连《机械设计手册》都能背下几页来。现在这些知识像泉水一样往外冒,挡都挡不住。 \"还有这个。\"他指向喷油嘴,\"角度再偏两度,燃烧能更充分。\" 郑卫国扶了扶眼镜,突然蹲下身,掏出钢尺量了起来。量完又翻开图纸核对,额头的汗滴在蓝图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神了!\"郑卫国猛地一拍大腿,\"杨厂长,您这眼睛比卡尺还准!\"他转向围观的工人们,\"都听见没?按杨厂长说的改!\" 午饭时,杨进京的搪瓷缸子成了香饽饽。工人们轮流过来敬茶,都想打听厂长这手绝活哪学的。杨耀宋挤在最前头,眼镜片上全是好奇:\"爹,你咋知道德国人用铜垫片?\" \"书上看的。\"杨进京夹了块王素心腌的酱黄瓜,咬得咯嘣响,\"多读书,少扯淡。\" 正说着,大儿子杨耀唐低着头蹭过来。他手上缠着纱布——上午拧螺丝时被毛刺划的。\"爹,\"大儿子声音像蚊子哼,\"那个...喷油嘴角度...\" 杨进京放下筷子,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拿去,我画的示意图。\" 杨耀唐接过本子,眼睛越瞪越大。纸上不仅标了精确的角度,连改进后的燃油效率提升曲线都画出来了。\"爹...\"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您这是...\" \"吃完饭去三号机试试。\"杨进京扒拉完最后一口面条,\"记住,搞技术要胆大心细。\" 下午的太阳更毒了。杨进京蹲在试车区,看着郑卫国亲自调试改进后的柴油机。老技术员的手稳得像台机床,每个动作都精准到位。 \"点火!\"郑卫国一挥手。 \"轰——\"柴油机爆发出比往常更清脆的轰鸣,排气管喷出的烟明显淡了许多。转速表指针稳稳停在标定值上,震动却比之前小了一半。 \"神了!\"郑卫国关掉机器,一把抓住杨进京的手,\"杨厂长,热效率至少提高5%!这数据报上去,省厅非得给咱们发奖状不可!\" 杨进京却皱起眉。他绕着机器转了两圈,突然指向底座:\"这减震胶垫太薄,跑长途会开裂。\" 郑卫国连忙趴下去看,果然发现胶垫已经有点变形。他爬起来时,工作服沾满了油污,眼睛却亮得像灯泡:\"杨厂长,您这眼力...要不您来当总工得了!\" 工人们哄笑起来。张虎趁机起哄:\"就是!杨哥当厂长屈才了!\"他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杨耀宋,\"你小子可得好好学,别给你爹丢人!\" 夕阳西下时,试车数据出来了。改进后的柴油机不仅功率提升,油耗还降了8%。郑卫国捧着数据单的手直发抖:\"杨厂长,咱们这机器要成全国标杆了!\" 杨进京望着车间里欢呼的工人们,突然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一个词——\"技术红利\"。那时候他瘫在床上,听着广播里说某某企业靠技术创新发了家,心里羡慕得不行。没想到这辈子... \"郑工,\"他拍拍老技术员的肩,\"明天咱们研究下涡轮增压怎么样?我在杂志上看到过...\" 晚饭桌上格外热闹。王素心炖了只老母鸡,汤面上飘着金黄的油花。杨耀宋捧着碗都舍不得喝,一个劲儿问父亲涡轮增压的原理。大儿子杨耀唐虽然没说话,但眼睛一直往父亲这边瞟,手里的馒头捏成了面团。 \"爹,\"杨耀宋突然放下碗,\"县农机站刘站长今天来找我了...\" \"想挖你回去?\"杨进京夹了块鸡肝。 \"嗯,说给我提副主任...\"杨耀宋推了推眼镜,\"我说...我说...\" \"你说啥了?\"王素心着急地问。 杨耀宋突然挺直腰板:\"我说,在俺爹厂里当工人,比在农机站当干部强十倍!\" 杨进京的筷子停在半空。上辈子这个二儿子唯唯诺诺了一辈子,连跟领导说话都不敢大声。现在... \"好!\"他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明天开始,你跟着郑工学绘图!\" 夜深了,杨进京还在灯下翻看技术资料。王素心端来碗红糖水:\"当家的,歇会儿吧。\"她指了指窗外,\"老大还在车间呢。\" 杨进京撩开窗帘。月光下,杨耀唐正蹲在柴油机旁,就着手电筒的光摆弄什么。旁边放着个饭盒,看样子晚饭都没顾上吃。 \"随他去。\"杨进京合上资料,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上辈子这孩子到四十岁还浑浑噩噩,现在居然知道主动加班了... 第二天天刚亮,厂里就炸开了锅。杨耀唐连夜改装的燃油系统居然成功了!郑卫国围着机器转了三圈,连连拍大腿:\"妙啊!这油路设计,省城研究所都想不出来!\" 杨进京检查完儿子的改装,突然从兜里掏出串钥匙:\"给,三号仓库的钥匙。里面有些进口零件,你去挑挑看能不能用上。\" 杨耀唐接过钥匙,手抖得像筛糠。上辈子父亲瘫在床上十年,他连面都懒得见。现在父亲随手给的信任,比金子还珍贵。 中午试车时,省机械厅的考察组突然来了。带队的白处长围着改进后的柴油机看了又看,突然问:\"这技术哪来的?\" \"我们杨厂长琢磨的!\"郑卫国嗓门大得吓人。 白处长推了推金丝眼镜,上下打量杨进京:\"老同志什么学历?\" \"小学毕业。\"杨进京实话实说,\"种了半辈子地。\" \"不可能!\"白处长一把抓住他的手,\"这设计思路,没受过专业训练根本...\" 杨进京笑而不语。上辈子瘫痪在床的二十年,就是他最好的\"大学\"。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他靠读书和听广播,硬生生把自己读成了个\"土专家\"。 考察组临走时,白处长特意要了杨进京的小本子去复印。郑卫国凑过来小声说:\"杨厂长,咱们要出名了!\" 杨进京却望向车间角落——大儿子正带着几个青工拆装旧机器,二儿子伏在绘图板前写写画画。阳光下,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挺拔如松,再不是上辈子那两个浑浑噩噩的窝囊废了。 \"出名有啥用?\"他拍拍郑卫国的肩,\"把技术搞扎实才是正经。\" 傍晚下工前,杨进京把全厂工人召集到车间。他站在柴油机旁,手里拿着改进前后的对比数据:\"从今天起,谁提出合理化建议被采纳,奖励五十块钱!\" 工人们炸开了锅。五十块相当于半个月工资!杨耀宋突然举手:\"爹...不,厂长!我有个想法...\" 杨进京笑了。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上辈子五个儿子没一个成器,这辈子,他们都要成为顶天立地的汉子! 夕阳把车间的玻璃窗染成金色。柴油机的轰鸣声中,杨进京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景象——他的农机厂,他的孩子们,还有这片他深爱的土地,都将像这台精心调试的机器一样,发出最强劲的吼声。 第59章 剪彩风云 1988年立秋这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开州农机配件厂门前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三丈长的红绸带横贯厂门,犹如一条红色的巨龙,给整个厂区增添了几分喜庆的氛围。崭新的铜牌上,“开州农机配件厂”七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这家工厂的辉煌与荣耀。 杨进京身着一套崭新的藏青色中山装,站在厂门口,面带微笑,迎接前来祝贺的宾客们。他那饱经沧桑的脸上,皱纹里都夹着笑,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喜悦和自豪。 “杨厂长,气象局来人了,说要收‘防雷检测费’……”突然,张虎小跑过来,额头上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滚。他今天破天荒地穿了一件白衬衫,可惜领口已经被汗水浸得发黄,显得有些狼狈。 杨进京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袖口,似乎那里有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微笑着对张虎说:“请他们去贵宾席就座。”然后,他看了一眼手表——上海牌,那是去年他被评为县级劳模时发的奖品。接着,他又问:“林书记到了吗?” 张虎连忙回答道:“刚接到电话,车队出县委大院了。”说完,他凑近杨进京,压低声音说:“环保局的老马带了三个人来,说要查污水排放……” “让他们查。”杨进京面不改色地说道,然后顺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显得格外镇定自若。他稍稍思考了一下,紧接着补充道:“把取样点就设在厂区花园的喷水池那里吧。” 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如同旋风一般疾驰而来,车轮卷起的尘土在车后飞扬。车子尚未完全停稳,郑卫国便像离弦之箭一样从厂房里飞奔而出。他的工作服上沾满了油污,仿佛刚刚从一场激烈的战斗中冲杀出来。 “杨厂长!不好了!工商局的人要封咱们的账本,说咱们的执照有问题!”郑卫国气喘吁吁地喊道,满脸焦急之色。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杨进京却显得异常沉着冷静。他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皮本子,仿佛这个本子就是他应对危机的法宝一般。 “拿去,这是省机械厅特批的试生产许可证。”杨进京将红皮本子递给郑卫国,语气坚定地说,“有了这个,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说完,他朝着吉普车的方向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自信和威严,“等剪完彩,我亲自去会会他们。” 吉普车的车门猛地被推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此人正是林大海,县委书记。今天的林大海身着一件浅灰色的中山装,衣服整洁笔挺,胸前的党徽更是被擦拭得闪闪发亮,仿佛在诉说着他的身份和地位。 林大海的身后紧跟着他的秘书和司机,两人的手中都提着礼物。秘书手中捧着一幅装裱精美的书法作品,而司机则拎着两瓶茅台,显然是为了庆祝这个特殊的时刻而准备的。 “老杨啊!”林大海老远就热情地伸出双手,脸上的笑容如春花绽放,“恭喜恭喜啊!你可是咱们开州乡镇企业的标杆啊!” 杨进京紧紧地握住那只肥厚的手掌,一股湿漉漉的感觉从掌心传来,仿佛他捏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块油腻腻的肥肉。这触感让他想起了上辈子瘫在床上的日子,那时他听了太多这样的官员——见风使舵,欺软怕硬。 然而,现在的杨进京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人了。他故意提高嗓门,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林书记赏光,真是让我们这小小的农机配件厂蓬荜生辉啊!”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夸张的热情,同时也暗示着林书记的到来是多么的重要。 剪彩仪式设在刚刚建成的装配车间里。二十多张条凳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前排坐着来自省机械厅的白处长、地区乡镇企业局的领导,以及县里各局委的一把手们。杨进京的目光扫过人群,注意到环保局的老马正鬼鬼祟祟地往取样瓶里灌着矿泉水。 “同志们!”杨进京用力地敲了敲话筒,话筒发出的回声在车间里嗡嗡作响,“今天是我们开州农机配件厂的大喜日子!”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引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在掌声中,杨进京特意介绍了从鲁东请来的郑卫国团队,强调了他们在技术改进方面的贡献。接着,他又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上台,展示了经过改进后的柴油机。这台柴油机在性能上有了显着的提升,杨进京对此感到非常自豪。当杨耀宋演示涡轮增压装置时,省里的白处长直接站了起来,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下面,请县委林书记讲话!\"杨进京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大海腆着肚子走上台。他先念了秘书写的稿子,什么\"改革开放的硕果\"、\"乡镇企业的典范\",官话套话说了一箩筐。正要下台时,杨进京突然拦住他:\"林书记,我们还有个不情之请。\" 全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林大海的额头开始冒汗,他隐约觉得这是个套,却不得不钻:\"老杨同志请讲...\" 杨进京朝张虎使了个眼色。这个曾经的混子立刻带着四个青工上台,哗啦一声展开一条横幅:\"请求县委对重点企业实行''特殊保护''!\" \"林书记,\"杨进京对着话筒说,\"最近半个月,我们厂接待了十一拨检查,收了九张罚单。\"他指了指台下,\"环保局马局长、工商局刘科长、气象局的小赵同志都在,他们最清楚情况。\" 会场顿时骚动起来。白处长皱起眉头,跟身旁的同事低声交谈。地区乡镇企业局的领导直接黑了脸——这种吃拿卡要的事最影响投资环境。 林大海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狠狠瞪了一眼台下瑟瑟发抖的老马,强撑着笑容:“这个……个别同志的工作方式确实有些问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 林大海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既有对老马工作方式的不满,又有对自己未能及时发现问题的自责。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额头上的汗水却不停地滚落。 林大海看着老马,心中暗自叹息。他知道,这次的问题不能仅仅归咎于老马一个人,自己作为领导也有一定的责任。他决定在会议结束后,找老马好好谈一谈,了解问题的根源,并共同寻找解决的办法。 \"我们不要特殊照顾!\"杨进京突然提高嗓门,\"只求按章办事!\"他掏出一份文件,\"这是省厅下发的《重点企业保护名录》,我们厂排在第三页第二行。\" 林大海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抢过文件:\"县委坚决执行省厅指示!从今天起,没有我的亲笔批条,任何单位不得擅自到农机配件厂检查!\" 掌声雷动。杨进京注意到,工商局的人正悄悄把封条往公文包里塞,气象局的小伙子偷偷把收费通知撕成了碎片。 仪式结束后是午宴。杨进京特意把林大海和省里领导安排在一桌。酒过三巡,白处长拍着林大海的肩膀说:\"老林啊,你们开州出了个宝贝!杨厂长这技术水平,放省城都是顶尖的!\" 林大海只能赔笑,心里却把手下那群废物骂了个遍——查谁不好,查到省厅重点保护的企业头上! 宴会进行到一半,郑卫国急匆匆跑来:\"杨厂长,环保局的人要走了!\" 杨进京擦了擦嘴:\"取样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郑卫国憋着笑,\"说咱们的污水比清水河还干净,非要请咱们去给他们上课呢!\" 下午参观生产线时,林大海故意落在最后。他拽住杨进京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老杨,以前的事...\" \"林书记说笑了。\"杨进京指了指正在调试的柴油机,\"咱们都是为了开州发展。\" 回城的吉普车上,林大海瘫在后座像一滩烂泥。秘书小声问:\"书记,真不给那些局委批条子了?\" \"批个屁!\"林大海突然暴怒,\"差点害老子在省领导面前出洋相!\"他擦了擦汗,又补了一句,\"以后农机配件厂的事,直接报我!\" 夕阳西下时,工人们都下班了。杨进京独自在车间里巡视,手指拂过崭新的机床。这些设备花了他大半积蓄,但值得。上辈子瘫在床上时,他做梦都想有这么一天。 \"爹。\"杨耀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份图纸,\"我改了改涡轮增压的设计,您看看...\" 杨进京接过图纸,眼前突然浮现出上辈子二儿子在农机站挨训的样子——佝偻着背,眼镜片后的眼睛满是惶恐。现在... \"不错。\"他拍拍儿子的肩,\"明天开始,你负责技术科。\" 月光从车间的天窗洒下来,照在并排停放的三轮车样车上。杨进京摸了摸锃亮的车把,仿佛已经听见了它们奔跑在大江南北的轰鸣声。这一次,他不再是病床上听广播的旁观者,而是这个时代的弄潮儿。 第60章 重担在肩 1988年的第一场秋雨下得绵长。杨进京赶到县医院时,裤脚上溅满了泥点子。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长椅上坐着几个东八里庄的村民,见他来了纷纷起身。 \"进京...\"老支书的儿子铁柱红着眼圈迎上来,\"大夫说...说是脑溢血...\" 杨进京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掌心触到的肌肉紧绷得像石头。他想起上辈子自己脑溢血瘫在床上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只不过那时连个来看他的人都没有。 \"钱交了吗?\"杨进京直奔缴费处。 收费窗口里的姑娘头也不抬:\"先交五百押金。\" 杨进京从内兜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刚从厂里支的五千块钱。\"用最好的药,\"他把钱塞进窗口,\"不够我再送。\" 铁柱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上辈子老支书去世时,家里连买棺材的钱都是借的。现在... 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老支书躺在病床上,头上缠满纱布,像具干瘪的木乃伊。各种管子插在他身上,监护仪的曲线跳得让人心慌。杨进京隔着玻璃看了会儿,突然想起重生回来的那个雨夜——当时老支书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人,手里还拎着半篮子鸡蛋。 \"杨厂长!\"护士匆匆跑来,\"病人醒了,说要见您!\" 病床上的老支书比玻璃后看起来更憔悴。他蜡黄的脸上布满老年斑,左手无力地耷拉着,但眼睛还和当年带着村民修水渠时一样亮。见杨进京进来,老人挣扎着要起身,被护士按住了。 \"进京...\"老支书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我不中用了...\" 杨进京握住那只枯瘦的手。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老支书已经去世多年,村里人都说要是老支书在,绝不会让他几个儿子这么欺负他。 \"您别多想,好好养病。\"杨进京把老人的手放回被子里,\"医药费我都交了。\" 老支书摇摇头,突然抓住杨进京的腕子:\"村里...不能没人管...\"他喘得厉害,却死死盯着杨进京的眼睛,\"你...你来当支书...\"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杨进京想起上辈子自己当大队长时,和老支书并肩作战的日子。那时候他们一起修水渠、建砖窑,发誓要让东八里庄富起来... \"我...\"杨进京刚想推辞,却见老支书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打开是枚褪色的党徽,别针已经生锈了。 \"拿着...\"老人把党徽塞进他手里,\"你...你比我强...\" 监护仪突然尖叫起来。医护人员冲进来,把杨进京推到一边。混乱中,他看见老支书固执地伸着手,枯枝似的手指指向他,嘴唇蠕动着,依稀是\"答应我\"三个字。 三天后,老支书脱离了危险。杨进京坐在病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到地上。 \"支部会...开过了?\"老支书说话利索多了。 杨进京把苹果切成小块:\"嗯,全票通过。\" 其实那场面堪称滑稽——他一个农机厂厂长,被十几个老党员堵在村委会,不答应就不让走。最后是张虎开着厂里的三轮车来接他,才解了围。 \"村里...现在啥情况?\"老支书咬了口苹果。 杨进京摸出个小本子:\"砖窑停产了,果园遭了虫害,水库年久失修...\"他顿了顿,\"年轻人全跑县城打工去了,剩下老弱病残。\" 老支书的眼睛黯淡下去。东八里庄曾经是公社时期的先进大队,如今却成了县里的负担。 \"不过有个好消息。\"杨进京合上本子,\"省里要把咱们村列入''乡村振兴试点'',首批扶持资金二十万。\" 老支书猛地坐起来,差点扯掉输液管:\"多少?二十万?\" \"嗯。\"杨进京扶他躺好,\"条件是三年内人均收入翻一番。\" 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哗哗响,几片黄叶粘在玻璃上,像极了当年村委会墙上的奖状。老支书突然抓住杨进京的手:\"进京,我早知道...你小子有出息!\"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骑着自行车去了村委会。褪色的红旗还在屋顶飘扬,但墙上的\"农业学大寨\"标语已经斑驳。会计老徐正在打算盘,见他来了连忙起身:\"杨支书!\" 这个称呼让杨进京愣了一下。上辈子他当大队长时,老徐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却已经两鬓斑白。 \"账上还有多少钱?\" 老徐苦笑着翻开账本:\"六块八毛五...还欠电管站三百二。\" 杨进京从兜里掏出张支票:\"先还债,剩下的买二十把新扫帚。\"他指了指院子里堆积如山的落叶,\"明天全村大扫除,党员带头。\" 走出村委会,杨进京拐去了砖窑。坍塌的窑洞像张饥饿的大嘴,旁边堆着半成品砖坯,已经长满了野草。上辈子这里红火时,每天能出五千块砖,养活半个村的人。 \"杨...杨支书?\"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从窑洞后面转出来,手上全是老茧,\"听说你回来了?\" 杨进京认出了这是当年的烧窑师傅老李头。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老李头是少数几个还来看他的乡亲之一,每次都带几个自家种的萝卜。 \"李叔,这窑还能用不?\" 老李头吐了口痰:\"修修凑合能用...就是销路...\" \"销路我来解决。\"杨进京掏出烟袋锅,递给老人一撮烟丝,\"您找几个老把式,先把窑修起来。\" 正说着,远处传来突突的响声。张虎开着厂里的三轮车来了,车斗里装着两袋水泥:\"杨哥!按您说的,先拉两吨过来!\" 杨进京点点头。他早就想好了——农机厂的扩建需要大量建材,与其从外地买,不如把村里的砖窑盘活。这样既解决了销路,又能让村民在家门口挣钱。 中午,杨进京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开了个露天会。稀稀拉拉来了三十多人,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站在磨盘上,声音洪亮:\"从今天起,砖窑复工,工资日结!\"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老人交头接耳:\"真的假的?日结?现钱?\" \"六十岁以下,会干活的都来!\"杨进京继续道,\"果园承包给懂技术的,交够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 这下连打瞌睡的老头都醒了。大集体解散后,村里的果园一直荒着,没想到... \"还有!\"杨进京提高嗓门,\"谁家孩子愿意回来种地,每户补贴五百块安家费!\" 人群炸开了锅。五百块!抵得上县城工人三个月工资!会计老徐急得直拽杨进京衣角:\"杨支书,账上没钱啊!\" \"我有。\"杨进京拍拍口袋,\"农机厂先垫上。\" 散会后,老徐抱着账本直叹气:\"进京啊,你这...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杨进京望着远处荒芜的农田。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东八里庄成了全县最穷的村,年轻人全跑了,连清明节上坟的都越来越少。现在... \"徐哥,\"他突然问,\"还记得咱们年轻时修水渠不?\" 老徐一怔。那是1975年的事,全村人顶着烈日苦干三个月,硬是把清水河引到了旱塬上。 \"当时老支书说啥来着?\"杨进京自问自答,\"他说,共产党人不怕吃苦,就怕群众吃不上饭!\" 夕阳西下时,杨进京去了趟老支书家。低矮的土坯房里,铁柱正在熬药,满屋子都是苦涩的气味。炕桌上的相框里,年轻时的老支书戴着大红花,身后是刚修好的水渠。 \"叔...\"铁柱搓着手,\"我爹的药...\" \"明天我让雪兰从县医院带些好的来。\"杨进京从怀里掏出个信封,\"先拿着,把房子修修,快塌了。\" 铁柱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大团结,少说一千块。小伙子手直抖:\"这...这...\" \"你爹当年没少帮我。\"杨进京转身出门,\"明天去砖窑报到,当记工员。\" 月光下的东八里庄安静得像幅画。杨进京走在田埂上,鞋底沾满露水。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接着是三轮车的突突声——张虎又拉来一车建材。 \"杨哥!\"张虎跳下车,\"厂里今天试制的新变速箱成了!郑工说比设计指标还高10%!\" 杨进京点点头。他想起老支书病床上的嘱托,想起荒废的砖窑和果园,想起村里那些佝偻的背影...上辈子他窝囊了一生,这辈子既然重来,就不能只顾着自己发财。 \"虎子,明天从厂里调两个技术员来。\"他指了指远处的旱地,\"咱们给村里打几口深井。\" 夜风吹过麦茬地,掀起阵阵波浪。杨进京摸出那枚生锈的党徽,在月光下细细端详。上辈子瘫痪时,他连翻身都要人帮忙,更别说为乡亲们做点什么了。现在... 远处,第一缕炊烟已经从村舍升起。新的一天要开始了,东八里庄的复兴,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61章 冰封的土壤 1988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杨进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东八里庄的田埂上,冻土在脚下发出脆响。他手里攥着纺织厂的设计图,纸角已经被汗水浸得发软。 村委会的土坯房里,人们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哈出的白气在房梁上凝结成了一层薄霜。杨进京站在人群中央,小心翼翼地展开手中的图纸,还没等他开口,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轻蔑的嗤笑。 “又搞新花样?”说话的是砖窑的老李头,他磕着旱烟袋,火星四溅,有几颗甚至落在了他那件褪色的军大衣上。“榨油厂还没整明白呢,又想织布?”他的语气充满了怀疑和不屑。 会计徐有田蹲在一条破旧的条凳上,噼里啪啦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头也不抬地说:“进京啊,账上就剩八百六十五块三毛二了,连台缝纫机都买不起!”他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有些微弱,但却像一盆冷水,无情地浇灭了大家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杨进京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他看到张寡妇低着头专心纳鞋底,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王大脚则干脆靠在墙上打起了呼噜,呼噜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嘲笑杨进京的不切实际;几个年轻人缩在墙角,他们刚从县城打工回来,牛仔裤上还沾着工地的水泥点子,一脸的疲惫和茫然。 “乡亲们,”杨进京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手中的图纸,提高声音说道,“南方有一个村办的纺织厂,一年能挣三百万!”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引起了一阵骚动。 “那是南方!”王大脚突然醒了过来,他的大嗓门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咱这穷乡僻壤的,织出来的布擦屁股都嫌糙!”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笑声在这狭小的土坯房里回荡,让人感到有些刺耳。 哄笑声中,杨进京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最前排的老支书身上。只见老支书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拐杖,仿佛那是他生命的支撑。老人的身体显得有些虚弱,显然是刚出院不久,棉袄下还露出了住院手环的带子。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提高嗓门说道:“这样,愿意入股的举手,每股一百块!”他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瞬间让原本喧闹的场面变得鸦雀无声,安静得只能听见煤炉子发出的嗡嗡声。 这时,老徐的算盘突然“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张寡妇的针线筐也被打翻了,五颜六色的彩线像受惊的蛇一样在地上翻滚着。 “一百块?!”老李头猛地跳了起来,手中的烟袋锅直直地指着杨进京的鼻子,“你这是要吸乡亲们的血啊!”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满。 杨进京的掌心开始沁出冷汗,他不禁想起了上辈子自己瘫在床上时的情景。那时的东八里庄穷得连电费都交不起,而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改变村庄命运的机会,这些人却…… 正当杨进京感到有些无助的时候,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入十股。”老支书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身体因为年老而有些摇晃。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那布包看起来有些破旧,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是卖棺材本的钱。”老支书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异常坚定。 铁柱见状,慌忙上前去拦住老支书,焦急地说道:“爹!这是给您留着的……” \"闭嘴!\"老支书一拐杖敲在地上,\"我死了用席子卷也行!\" 最终只有十七户人家勉强凑了四千三百块。散会时,杨进京听见背后有人嘀咕:\"杨瘸子当个厂长飘了...听说他农机厂都快倒闭了...\" 雪越下越大。杨进京站在榨油厂门口,看着雪花在红砖墙上积了薄薄一层。这里曾经是全村的希望,现在却因为设备老化,产量越来越低。 \"杨哥!\"张虎顶着风雪跑来,眉毛上结着冰碴,\"省纺织机械厂的人来了!\" 省城来的技术员姓马,穿着锃亮的皮夹克,一进村就皱起鼻子。他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转了一圈,把杨进京连夜画的图纸扔在桌上。 \"就这?\"马技术员嗤笑着点了根烟,\"杨厂长,您这是小孩过家家呢?\" 杨进京捡起图纸,拍了拍上面的灰:\"马工,哪里不合适您直说。\" \"哪儿都不合适!\"马技术员吐着烟圈,\"气流纺要朝南,你这朝西;锅炉房离车间太近,消防过不了...\"他突然压低声音,\"除非...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块回扣。杨进京的胃里像塞了块冰。上辈子他当大队长时,最恨的就是这种喝血的蚂蟥。 \"送客!\"杨进京一把拉开工棚门,寒风卷着雪片扑进来。 马技术员骂骂咧咧地走了,吉普车碾着泥水溅了杨进京一身。张虎气得直跺脚:\"杨哥,咱上哪再找技术员去?\" 夜深了,杨进京还在油灯下改图纸。王素心端来碗红薯粥,欲言又止。窗外传来脚步声,铁柱探头进来:\"叔,我爹让您去一趟。\" 老支书的土炕烧得滚烫。老人从炕柜里摸出个蓝布包:\"给,县纺织厂周师傅的地址。当年修水库,我救过他一命。\" 第二天天没亮,杨进京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县城。县纺织厂门卫拦住他:\"周师傅退休了,不见客!\" 杨进京在厂门口蹲了三天。第三天傍晚,一个戴鸭舌帽的老头拎着菜篮出来,他立刻迎上去:\"周师傅!东八里庄的老赵让我来找您!\" 老周像赶苍蝇似的挥手:\"去去去!我这把老骨头...\" \"月工资三百!管吃管住!\"杨进京掏出皱巴巴的图纸,\"您看看这布局...\" 老周瞥了一眼,突然摘下老花镜:\"这...这是谁画的?\" \"我。\"杨进京老实回答,\"听广播学的。\" 老周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接过图纸,用红笔圈了几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错了!\"但语气却比刚才温和许多。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老周背着铺盖来了。他站在荒地上转了一圈,突然抄起铁锹挖了个坑:\"地基得打三米深!\" 村民们围在旁边看热闹。王大脚叼着烟袋直摇头:\"这老头怕不是疯了...\" 开春化冻时,资金链断了。杨进京蹲在工地边算账,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买设备要五万八,建筑材料要三万二,眼下全村凑的加上老支书的棺材本,才不到两万块。 \"杨支书...\"徐会计愁眉苦脸地凑过来,\"砖窑那边要结工钱,三百六十块...\" 杨进京摸出怀表看了看——这是王素心的嫁妆。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这块表被大儿子偷去换了酒喝。 \"先拿去。\"他把表塞给老徐,\"我去趟县里。\" 信用社的信贷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听完杨进京的来意直摇头:\"杨厂长,您这纺织厂连个抵押物都没有...\" \"我用农机厂抵押!\"杨进京掏出营业执照。 \"这...\"信贷员推了推眼镜,\"最多贷三万,月息一分二。\" 三分利!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上辈子他见过太多被高利贷逼死的农户,可现在... \"成!\"他一巴掌拍在桌上。 回村路上,杨进京拐去县农机厂。张虎正在调试新下线的三轮车,见他来了连忙迎上来:\"杨哥,听说你要...\" \"借我两万。\"杨进京开门见山,\"三个月还两万四。\" 张虎的笤帚眉扬了起来:\"厂里刚接了地区订单,正要进原材料...\" \"算利息!\"杨进京声音沙哑。 张虎一跺脚:\"我这就去找会计!\" 钱的问题刚解决,新的麻烦又来了。 县环保局突然来人,说纺织厂环评不合格,要罚款两千。 杨进京摸遍全身,最后把钢笔押给了收费员——那是赵书记临调走时送的,笔帽上刻着\"改革先锋\"。 第62章 破土而出 五月的日头毒得像蘸了辣椒水的鞭子。 杨进京光着膀子扛水泥,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在晒脱皮的背上冲出几道白印子。 水泥袋压在肩上,粗糙的麻袋纹路嵌进皮肉里,每走一步都像有钢针在扎。 \"往左!再往左点!\"老周戴着破草帽在脚手架上吼,嗓子哑得像砂纸打磨铁器。老头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指挥起施工来比县剧团的导演还精神,\"柱子歪了!要倒!\" 杨进京扔下水泥袋就往厂房冲。刚浇筑的水泥柱像喝醉的壮汉,晃晃悠悠往东边倾斜。七八个汉子正用麻绳往回拽,绳子绷得吱呀作响。 \"让开!\"杨进京抄起根碗口粗的木杠,一个箭步窜到柱子西侧。木杠插进地基缝里,他全身重量压上去,胳膊上的青筋暴起如蚯蚓。突然\"咔嚓\"一声,木杠断了,他整个人摔进泥浆里。 \"杨支书!\"铁柱带着几个后生扑上来。泥浆糊了杨进京一脸,他吐出口里的泥水,却咧嘴笑了:\"快!趁现在!\" 众人一拥而上,终于把柱子扶正。老周瘫坐在脚手架上,汗珠子顺着山羊胡子往下滴:\"好险...差点三千块钱打水漂...\" 王大脚不知从哪钻出来,递过个豁口的搪瓷缸:\"进京,喝口水。\"缸子里是浑浊的井水,漂着几根草屑。杨进京仰脖灌下去,喉咙里像着了火。 \"叔...\"铁柱突然压低声音,\"砖窑那边出事了...\" 砖窑塌了半边,黑黢黢的洞口像被雷劈开的坟包。老李头蹲在废墟旁,旱烟袋在鞋底上磕得啪啪响:\"我说啥来着...这窑比我爹岁数都大...\" 三千块砖坯全毁了,碎砖头堆成小山。杨进京蹲下身,捡起半块青砖。这是准备砌纺织厂锅炉房的,现在全泡汤了。 \"人没事吧?\"他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人没事。\"老李头吐了口痰,\"就是...就是...\" 就是村里最后一点流动资金也跟着砖窑一起塌了。杨进京不用看账本都知道,徐会计这会儿准在村委会跳脚。 当晚的支部会开得像丧事。徐会计把账本摔在桌上,震翻了煤油灯。火苗\"腾\"地窜起来,把\"亏损三千二百元\"那行数字照得格外刺眼。 \"杨进京!\"老徐嘴唇直哆嗦,\"你这是要把全村往火坑里带啊!\" 角落里传来抽泣声。张寡妇攥着入股收据,指节发白:\"俺那钱...是给闺女攒的嫁妆...\" 老支书突然一拐杖敲在桌上。老人刚能下床不久,脸色还惨白着,可眼睛亮得吓人:\"当年修水库,王铁柱他爹让石头砸断了腰,哼都没哼一声!现在这点困难...\" \"那能一样吗?\"王大脚跳起来,\"水库是公家的,这纺织厂...\" \"是我的责任。\"杨进京站起来,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闭了嘴,\"损失从我的分红里扣。\"他环视众人,目光在每个脸上停留,\"但纺织厂必须建下去!\" 屋里静得能听见煤油灯的滋滋声。突然,张寡妇\"哇\"地哭出声:\"俺...俺再入两股!\"她从裤腰里摸出个手绢包,\"这是给儿子说亲的钱...\" 老李头的旱烟袋掉在地上。王大脚张了张嘴,最终重重叹了口气:\"算我一个...\" 第二天天没亮,杨进京就被吵醒了。工地门口堆满了砖头——青的、红的、带花纹的,甚至还有几块雕着\"福\"字的照壁砖。王大脚正撅着屁股和泥,见他来了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黑洞:\"俺家围墙反正要塌了...\" 铁柱带着十几个后生在清理废墟。见杨进京来了,小伙子神秘地眨眨眼:\"叔,你来!\" 窑洞深处,几盏马灯照出一片废墟。铁柱扒开碎砖,露出个黑乎乎的洞口:\"您看!老窑塌了,可这底下...底下是口古窑!\" 杨进京蹲下身,手指摸过洞壁——光滑如釉,泛着青黑色光泽。这是明代的老窑,比现在用的土窑强十倍不止! \"铁柱!\"他声音发颤,\"去叫老周!\" 1989年立夏这天,东八里庄比过年还热闹。 纺织厂门前新栽的杨树上扎着红绸带,让风吹得哗啦啦响。 杨进京换上唯一一件的确良衬衫,发现领口已经磨出了毛边。王素心连夜给缝了圈蓝布条,远看倒像时髦的装饰。 \"爹!\"雪兰从县医院赶回来,手里捧着个红纸包,\"陈医生他们科室凑份子买的!\" 纸包里是块上海牌手表,表链亮得能照见人影。杨进京鼻子一酸——上辈子瘫在床上时,连个看时间的家伙都没有。 厂房前挤满了人,连县里的林副书记都来了。这位新调来的领导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正跟老支书握手寒暄。杨进京眯起眼——听说这位是大学生,在省里写过乡镇企业发展的文章。 \"老杨!\"郑卫国风风火火跑来,工作服上沾满油渍,\"省纺织公司的车到村口了!\" 杨进京整了整衣领。突然,裤腿被拽住了——是村里最老的五保户赵奶奶。老太太没牙的嘴蠕动着,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进京啊...给...\" 布里包着对银镯子,黑乎乎的,不知藏了多少年。\"俺娘给的...\"赵奶奶颤巍巍地给杨进京戴上,\"保平安...\" 在宽敞的厂房里,二十台织布机整齐地排列着,宛如一群严阵以待、等待检阅的士兵。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洒在这些钢铁巨兽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今天,一向不拘小节的老周竟然破天荒地梳了头,他那花白的头发被梳理得油光水亮,仿佛能照出人影来。老头儿笔直地站在总控台前,双手微微颤抖着,就像风中的树叶一般。 “试……试机!”老周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二十台织布机同时启动,那巨大的声浪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白色的棉纱在机器间飞速穿梭,如同一条条灵动的银蛇,迅速交织在一起。渐渐地,这些棉纱变成了一匹匹雪白的坯布,如同一层层柔软的积雪,从机器中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赵奶奶站在一旁,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脸上却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她那没有牙齿的嘴咧得大大的,露出了光秃秃的牙床,仿佛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对她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王大脚则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连手中的烟袋锅掉落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然而,就在大家沉浸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时,突然,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从3号机中传出,如同夜枭的尖叫,划破了整个厂房的喧嚣。 老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口中高喊:“停车!快停车!” 杨进京的心猛地一紧,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3号机,生怕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只见老周动作迅速而熟练地拆开了机器的侧板,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了机器内部。在一阵摸索之后,他突然夹出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竟然是赵奶奶的银镯子! 也不知道这镯子是何时滑进机器里的,此刻却被老周像变魔术一样给找了出来。 “好兆头啊!”老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高高举起那只银镯子,兴奋地喊道,“银龙入织机,这可是古书上说的祥瑞啊!” 在一片哄笑声中,质检员像一只欢快的小鹿一样小跑过来,他的手中挥舞着报告单,仿佛那是一面胜利的旗帜。他兴奋地喊道:“合格!完全合格!拉力比国标高 15%!”这个消息就像一颗炸弹,在人群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人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穿西装的省纺织公司代表身上,他奋力地挤到了最前面,手指捻着那块坯布,连连点头,赞叹道:“这布……真是太好了!我们要五百匹!不,一千匹!”他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响亮。 林副书记的秘书见状,急忙拿起笔,将这个重要的决定记录下来。而那位年轻的副书记,则突然握住了杨进京的手,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说道:“老杨同志,县里决定把你们村列为‘乡村振兴示范点’!” 这一天,对于杨进京所在的村庄来说,无疑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村委会的院子里,一口巨大的锅被支了起来,熊熊的火焰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水翻滚着,热气腾腾。王素心带领着村里的妇女们,忙碌地炖着三头肥硕的猪,那浓郁的香气,仿佛能飘出二里地去。 老徐戴着老花镜,站在一张小桌子前,颤抖着声音念着名单:“王……王大脚,八十元整!”当他念到王大脚的名字时,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哽咽。 王大脚听到自己的名字,缓缓地站起身来,他那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捏着那几张钞票,突然间,他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猛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可是个铁打的汉子啊!当年他被拖拉机轧断了脚,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然而此刻,他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进京啊……”他紧紧地抓着杨进京的裤腿,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这钱……这钱能给闺女买缝纫机了……” 张寡妇给闺女系上红纱巾,乐得直抹眼泪;老李头攥着钱,非要去镇上给窑神爷烧香;连最反对建厂的徐会计都偷偷塞给杨进京一包大前门:\"给...给你的...\" 傍晚,杨进京独自坐在厂房顶上。夕阳把整个东八里庄染成金色,远处新规划的毛呢厂地基已经打好了。风吹着麦浪,送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村里小学新来了老师,用的是纺织厂捐的桌椅。 \"爹!\"雪兰在底下喊,\"陈医生带了相机,说要合影!\" 杨进京慢慢爬下梯子。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连张全家福都拍不成。现在... \"杨支书!\"老周在镜头前招手,\"笑一个!\" 快门按下时,杨进京感觉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背景里,二十台织布机轰鸣作响,像一曲新时代的赞歌。 第63章 裙带风波 清晨五点,东八里庄还被浓雾紧紧地笼罩着,一片朦胧。杨进京早已蹲在纺织厂大门口,默默地啃起了第三个杂面馒头。昨夜,新到的三台织布机调试工作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疲惫不堪。 就在这时,值班员老赵走了过来,递给杨进京一本考勤本,然后用手指在“王铁牛”的名字上重重地敲了三下,一脸严肃地说:“杨支书,您看看这个。这礼拜他已经是第三次迟到了。” 杨进京眯起眼睛,仔细看着考勤表。只见上面的红叉一个连着一个,最后在备注栏里还写着“织布机梭子装反,导致断线十五处”。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批出口日本的订单,因为这个错误,光返工就损失了两千多。 杨进京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对老赵说:“把他叫来。”说完,他轻轻地掸了掸裤腿上的线头。 老赵面露难色,苦着脸回答道:“叫不动啊!王大脚护犊子护得紧,说咱们厂的规矩太严了……”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咣当”一声巨响,铁门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踹开了。 王大脚像一阵风一样,穿着那双沾满鸡粪的解放鞋,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办公室。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儿子王铁牛。王铁牛的耳朵里还塞着半导体耳机,显然是被父亲硬拽来的。 “杨进京!”王大脚一进门,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一巴掌狠狠地拍在办公桌上,震得桌上的搪瓷缸都跳了起来,“你凭啥开除俺家铁牛?” 杨进京倒是不慌不忙,他冷静地翻开了处罚记录,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迟到早退十二次,损坏设备三次,昨天还把出口订单给搞砸了……” “放你娘的屁!”王大脚突然打断了杨进京的话,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城里人上班喝茶看报,咱农村人就该当牛做马?”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死死地盯着杨进京,“周师傅的侄女上个月迟到了,咋就啥事没有?” 王大脚的这一番话,让原本有些嘈杂的办公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会计老徐的算盘珠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显然也被王大脚的气势给吓到了。 其实,关于周晓芸迟到的事情,杨进京是调查过的。那天周晓芸是因为帮邻居接生才耽误了上班时间,而且事后她还主动加班补回了工时。但是,王大脚显然并不清楚这些情况,他只是觉得城里人可以迟到,农村人就不行,这太不公平了。 “王哥,”杨进京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的声音很平静,“铁牛要是真的想在厂里好好干,就应该遵守厂里的规章制度。” “干个球啊!”王铁牛突然扯下耳机,嘴里嘟囔着,满脸的烦躁和不满。他一边抱怨,一边撸起裤管,露出了小腿。果然,那小腿上有好几处明显的淤青,看上去有些吓人。 杨进京见状,连忙蹲下身来,仔细查看那些淤青。看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起来,对着王铁牛说道:“小子,你知道为啥你的腿会肿吗?”说着,他用手指了指王铁牛脚上的解放鞋,“你看看你这鞋,硬邦邦的,跟铁板似的。你一个织布工,整天站着干活,这鞋能舒服吗?站八个小时,腿不肿才怪呢!” 王铁牛听了,一下子愣住了。他之前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只觉得能进纺织厂工作就很不错了。当初他死活要进纺织厂,无非就是觉得穿工装比种地要体面一些。 杨进京似乎看出了王铁牛的心思,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劳保鞋,递给王铁牛,说:“来,试试这双鞋。”王铁牛接过鞋子,看了看尺码,正好是 38 码,于是他赶紧穿上。 穿上新鞋后,王铁牛走了两步,突然感觉脚下轻松了许多,之前那种硌脚的感觉完全消失了。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惊讶地说道:“咦?这鞋穿上不硌脚了!” 杨进京看着王铁牛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了翻,说道:“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上早班,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中间休息一个小时。”他顿了顿,接着说:“如果你能坚持一个月,我就调你去学开叉车。” 王大脚手中的铁锹像失去了控制一般,“咣当”一声重重地砸落在地上,仿佛他的心脏也随着这声响一同坠落。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心心念念地想要当一名司机。 正当王大脚想要开口说话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从车间里传来,划破了原本的宁静。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声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好!”老赵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失声喊道,“是新机器!”话音未落,众人便像被惊扰的蜂群一样,一窝蜂地冲进了车间。 车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烧焦味道,3 号织布机正冒着滚滚的青烟,仿佛是一头受伤的巨兽在痛苦地喘息。而周晓芸则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她的手中紧紧攥着半截断梭,鲜血正从她的手指间不断渗出。 原来,周晓芸在工作时发现经线出现了异常,为了不影响生产进度,她决定冒险进行抢修。然而,就在她全神贯注地操作时,飞梭突然失控,狠狠地划伤了她的手。 “快送医务室!”杨进京见状,急忙冲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扯下自己的衬衫,迅速地为周晓芸包扎伤口。就在他包扎的过程中,他的目光突然被机器控制板上的一个奇怪划痕吸引住了——那道划痕看起来像是被什么硬物故意刮出来的。 “刚才谁来过这里?”杨进京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他的目光如鹰隼一般,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然而,当杨进京查看值班记录时,一个名字却让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王铁牛。记录显示,昨晚王铁牛主动留下“学习操作”。 此时的王铁牛,脸色已经变得如同死灰一般,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改锥。 “我……我就想看看……”王铁牛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话语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如此无力。 “胡闹!”郑卫国检查完机器后,气得胡子都歪了,他怒不可遏地吼道,“变频器烧了,这台机器至少要修三天才能恢复正常!” 这下连王大脚都慌了。这批出口订单逾期要赔违约金,把他家房子卖了都不够零头。 \"杨...杨叔...\"王铁牛\"扑通\"跪下,\"我赔...\" \"赔?\"杨进京突然抓起电话,\"先跟日本客户解释吧!\" 就在他拨号时,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张寡妇慌慌张张冲进来:\"进京兄弟!不好了!县里...县里来人了...\" 张寡妇话音未落,三辆绿色吉普车已驶入厂区。车门上\"县审计局\"的白漆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为首的瘦高个杨进京认识——审计局副局长马占奎,刘长山案子的漏网之鱼。这人一下车就亮出证件:\"有人举报纺织厂财务违规,请配合检查。\" 会计室顿时乱作一团。老徐抱着账本不撒手:\"凭啥查我们?\" \"就凭这个!\"马占奎甩出一封举报信。杨进京瞥见落款是匿名,但字迹工整得像公文——明显是内行人写的。 \"查吧。\"杨进京突然让开道,\"不过耽误出口订单的损失...\" 马占奎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这家村办厂子竟有外贸业务,这要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审计组查账时,杨进京把周晓芸叫到仓库。姑娘手上的纱布还渗着血,却坚持要先对完昨天的出入库。 \"晓芸,\"杨进京递过举报信复印件,\"这笔768元的差错怎么回事?\" 周晓芸咬着嘴唇翻出原始凭证:\"杨叔,我真没记错...\"她指向送货单角落,\"您看这里。\" 原来送货员写的\"7\"字带勾,看起来像\"6\"。这差错本该在验收时发现,但当时值班的... \"是徐会计侄女婿?\"杨进京眯起眼。老徐的远房亲戚在厂里当仓管,是他亲自安排的。 调查结果令人啼笑皆非——所谓\"财务违规\",不过是周晓芸按制度拒批的一笔超标招待费。而签字人赫然是...徐会计! \"老徐啊老徐。\"杨进京在支部会上拍着账本,\"你侄女婿验收不严,你报销超标,倒打一耙举报晓芸?\" 老徐瘫在椅子上像摊烂泥。他本想给关系户行个方便,谁知捅了马蜂窝。 \"我提议,\"杨进京环视众人,\"徐会计停职检查,其侄女婿调离仓储部。\"他顿了顿,\"至于周晓芸...\" \"我辞职!\"老周突然站起来,\"避嫌!\" \"不行!\"杨进京按住老师傅,\"人才难得。\"他掏出份文件,\"县纺织厂同意接收晓芸进修,条件是学成必须回村服务三年。\" 周晓芸哭成了泪人。她哪知道杨支书暗中为她铺好了路? 风波看似平息,但杨进京心里清楚——马占奎不会善罢甘休。果然,三天后的深夜,值班员发现有人在仓库后墙泼汽油... 纵火者没跑远——是徐会计的侄女婿!这小子被保安按住时还在叫嚣:\"我叔说了,姓杨的...\" 杨进京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当他把纵火用的汽油桶摆在桌上时,老徐直接瘫在了地上。 \"报警吧。\"张虎咬牙切齿。 \"等等。\"杨进京看向窗外——徐家老母亲正拄着拐杖在厂门口张望。老太太今年八十多了,就这一个孙子。 \"两个选择。\"杨进京竖起手指,\"一,吃牢饭;二,去新疆分厂当装卸工,五年内不得回村。\" 年轻人选了第二条。第二天一早,老徐带着全家老小来厂里磕头谢罪。杨进京扶起老人时,发现她手里攥着个破布包——里面是土改时分地的老地契。 \"进京啊...\"老太太老泪纵横,\"这地...抵给厂里...\" 杨进京把地契塞回去:\"大娘,使不得。\"他转向垂头丧气的徐会计,\"老徐,你还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原来厂里缺个管废料回收的,这活又脏又累还没油水。 老徐二话不说接下了,从此天天带着老伴在废纱堆里扒拉可再利用的线头。 周晓芸去县城进修那天,全村人都来送行。姑娘给杨进京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时背包里掉出个小本子——竟是这三年来她偷偷记录的每个工人的生日和喜好! 杨进京正要喊住她,郑卫国慌慌张张跑来:\"杨厂长!不好了!省里刚来的设备...\" 第64章 懒汉变形 新到的德国纺纱机瘫在车间正中,像头罢工的钢铁巨兽。郑卫国围着它转了八圈,最后颓然坐在地上:\"完了...\" 这台价值二十八万的设备是省里特批的外汇指标,如今控制面板一片漆黑。更糟的是,德方工程师要半个月后才能来华。 \"谁最后操作的?\"杨进京声音发冷。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角落——老孙头缩在那里,手上还沾着机油。这老汉自从参加夜校后,对新技术着了魔。 \"我...我就想看看...\"老孙头哆哆嗦嗦摸出个螺丝刀。 \"胡闹!\"郑卫国暴跳如雷,\"这是精密设备!\" 杨进京却蹲下身:\"孙叔,您动哪儿了?\" 老孙头指向控制箱后盖:\"这儿...有个红灯老闪,我想紧一紧...\" 杨进京仔细检查,突然笑了。原来只是个松动的保险丝!他从旧收音机上拆下个替换,机器竟\"嗡\"地运转起来。 \"神了!\"德国翻译竖起大拇指。 老孙头却哭成了泪人。他指着正在调试设备的小李:\"凭啥他动得,我动不得?这小子工资顶我三个!\" 这话像火星溅进了油桶。工人们早就对技术员的高薪有意见,此刻全爆发出来。 \"就是!\"砖窑的王大脚扯着嗓子喊,\"俺一天搬五千块砖,还没他喝茶挣得多!\" 小李气得脸色发白:\"你们懂什么!\"他抓起电路板,\"知道这上面多少个元件吗?\" 眼看要打起来,杨进京突然跳上操作台:\"比武!现在就比!\" 全厂哗然。杨进京的方案很简单:老师傅和小李各带一队,七十二小时内,谁改进的工艺流程效益高,谁就拿奖金! 老孙头这边全是土专家,平均年龄五十五岁。他们用土办法改造了纱线张力系统,虽然粗糙但实用。 小李那组则搞起了\"全流程数字化\",连扫地大妈都要学看仪表盘。年轻人熬得眼睛通红,嘴里起了一溜泡。 验收那天,省纺织研究所来了专家。老孙头组的改良让效率提升12%,但小李组的创新竟达到25%! \"这不公平!\"王大脚嚷嚷,\"他们用新机器...\" 专家却笑了:\"老师傅的改进更适合老设备,值得推广。\"他当场拍板,给两组都发了奖。 庆功宴上,老孙头喝高了,拉着小李要拜把子。年轻人红着脸掏出一沓图纸:\"孙叔,这是我整理的设备手册...中文版。\" 杨进京正欣慰着,财务科长匆匆跑来:\"杨厂长,出事了!税务局说我们...\" 税务稽查来得比预报的台风还突然。带队的竟是马占奎——这厮不知何时调到了税务局。 \"杨厂长,\"他皮笑肉不笑地抖着文件,\"有人举报你们偷税漏税。\" 账本摊了一地。稽查员拿着放大镜逐页查看,最后却只找出个微不足道的错误——去年十月有笔三百元的运费没开发票。 \"就这?\"张虎瞪大眼睛。 \"还有这个!\"马占奎突然甩出张照片。画面上刘三正往拖拉机上搬布匹,时间正是他偷布那晚。 杨进京心头一震。这事儿早已处理完毕,照片是谁拍的?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刘三!\"马占奎厉声喝道,\"你偷的布卖哪儿去了?\" 曾经的懒汉此刻正在砖窑值班,被带来时浑身是灰。看到照片,他\"扑通\"跪下:\"我...我...\" \"起来!\"杨进京一把拽起他,\"实话实说!\" 原来那晚刘三确实想偷布卖钱,但被王大脚老伴发现后,布匹完璧归赵。照片只拍了前半段,显然是有人设局。 \"谁指使你的?\"马占奎逼问。 \"是...\"刘三突然指向窗外。众人回头,只见徐会计的侄女婿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他不是该在新疆吗?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这小子根本没去新疆,一直在县城鬼混。马占奎利用他设局,就是想搞垮纺织厂。 \"带走!\"杨进京一声令下,保安立刻扭住二人。 马占奎却冷笑:\"杨支书好大威风!\"他突然亮出杀手锏——举报信上竟有地区某领导的批示! 现场鸦雀无声。谁都明白,这事已不是简单的税务纠纷。杨进京突然想起赵建国的警告:刘长山的靠山还在... 危急关头,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车上跳下的竟是省纪委的徐处长!他径直走到马占奎面前:\"马占奎同志,请跟我们走一趟。\" 原来杨进京早就通过赵建国反映了情况。省纪委暗中调查多时,今天终于收网。 风波过后,刘三像变了个人。他把酒戒了,工资全攒起来买书,还主动要求去最苦的砖窑干活。谁也没想到,这个曾经的懒汉竟有双\"火眼金睛\"——能凭窑烟颜色判断温度,误差不超过五度。 \"神了!\"老李头摸着下巴,\"这小子祖上莫非是烧窑的?\" 刘三娘翻出族谱一查,惊呆了——刘家祖上真是明代官窑的把桩师傅!这份失传三百年的手艺,竟在懒汉儿子身上复苏了。 在刘三指导下,砖窑烧出的青砖硬度翻倍,被县文物局指定为古建维修专用砖。订单像雪片般飞来,乐得老李头见人就发烟。 庆功会上,刘三捧着奖状泣不成声。他娘突然给杨进京跪下:\"恩人啊...\"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竟是土改时藏起来的官窑秘方! 杨进京正要推辞,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值班员语无伦次地喊:\"杨支书!快...快回厂里...\" 杨进京冲进纺织厂时,浓烟正从染色车间往外冒。 工人们端着水盆乱作一团,老孙头瘫坐在路边,手里攥着半截烧焦的电路板。 \"怎么回事?\"杨进京一把抓住值班员。 \"新...新配方...\"值班员结结巴巴地说,\"刘三娘给的染方...\" 原来老太太把官窑的釉料配方改良成了染料秘方,谁知试验时发生了化学反应,差点引发大火。 杨进京检查完损失,眉头拧成了疙瘩——三台染缸报废,订单要延期,最糟的是... \"环保局来人了!\"张虎慌张跑来,\"说咱污染超标!\" 真是祸不单行。带队的竟是新任环保局长——原地区经委副主任,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检测结果令人绝望:废水ph值超标17倍! \"停产整顿!\"局长摔下罚单,\"罚款五万!\" 全厂一片哀鸿。 这可是建厂以来最大危机,弄不好要破产清算。 杨进京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整夜,抽光了两包大前门。 天亮时,他红着眼睛召开紧急会议:\"两条腿走路——老周带人抢修设备,我去省城找专家。\" 省环保研究所的老专家被杨进京的诚意打动,亲自来村考察。 老头儿围着染缸转了三圈,突然拍大腿:\"妙啊!这不是古法矿物染吗?\" 原来刘三娘提供的秘方源自天然矿物,虽暂时超标却无毒无害。 专家当即调整了工艺参数,三天后废水竟然达标了! 更神奇的是,这种古法染出的布匹色泽独特,在广交会上被外商疯抢,价格翻了三番。 日本客商甚至预付了五十万定金,要独家代理。 年终表彰会这天,鹅毛大雪覆盖了东八里庄。 杨进京站在新建的大礼堂里,看着工人们胸前的红花映红了一张张笑脸。 老孙头戴着\"技术革新能手\"的奖章,正给徒弟们演示新设计的电路;周晓芸从县纺织厂学成归来,已是独当一面的财务科长;最让人唏嘘的是刘三——曾经的懒汉如今是技术部主任,正在给村民讲解新染法。 \"下面请杨支书讲话!\"主持人的声音在喇叭里回荡。 杨进京刚站起身,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两个时空重叠——一边是上辈子破败的东八里庄,一边是眼前这红火景象... 第65章 诡谲亏损 1989年的春风刚吹到开州县,杨进京就接到了农机厂的季度报表。 他坐在东八里庄村委会的办公室里,手指在\"净利润:-18,765元\"那行数字上来回摩挲,指腹沾上了油墨的潮气。 \"不对劲啊...\"他喃喃自语,翻到原材料采购那页。单是上个月,柴油机配件一项就超支了三万多,可产量反而下降了15%。 窗外的桃花开得正艳,几个妇女在纺织厂门口晒着太阳纳鞋底。笑声飘进来,衬得手里的报表更加刺眼。杨进京摸出老花镜,仔细核对每项数据——农机厂是他重生后第一个产业,向来是现金奶牛,怎么突然...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杨厂长!\"会计老赵的声音带着哭腔,\"郑工...郑工辞职了!\" 杨进京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玻璃台板上。郑卫国跟了他五年,从鲁东机械厂挖来的顶梁柱,前两天还说要改进变速箱设计,怎么突然... 吉普车在乡间土路上颠簸得像惊涛中的小船。杨进京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后视镜里,东八里庄的新厂房渐渐远去,屋顶的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是他为村里带来的繁荣,可自己的根基却在动摇。 农机厂大门口静得出奇。往常这个时候,下班的工人们该有说有笑地往外走了。杨进京停下车,发现厂区黑漆漆的,只有财务室还亮着灯。 老赵佝偻着背在整理账本,见杨进京进来,手一抖,算盘珠子撒了一地。 \"说吧,怎么回事。\"杨进京拖过椅子坐下,军用水壶重重顿在桌上。 老赵的喉结上下滚动:\"上个月...耀唐少爷说您吩咐的...换了家供应商...\" 杨进京眯起眼。他什么时候下过这种指示? 账本摊开在灯光下,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群蚂蚁。杨进京的手指突然停在某页——\"宏发机械配件有限公司\",这家新供应商的报价比老客户高了22%,但质量... \"张虎!\"杨进京突然吼了一嗓子,把老赵吓得一哆嗦。 张虎像一阵风一样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他那破旧的解放鞋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油污。谁能想到,这个曾经的街头小混混如今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厂里的保卫科长。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比警犬还要敏锐。 “查查这家宏发公司。”杨进京一脸严肃地将一叠资料狠狠地拍在张虎的胸口,“尤其是他们的法人背景。”张虎心领神会,立刻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表示他明白该怎么做。 然而,杨进京却摇了摇头,警告道:“别乱来,我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留下张虎一个人在原地若有所思。 夜幕降临,整个工厂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杨进京独自一人在空旷的车间里巡视着,新到的配件被随意地堆放在角落里,包装箱上印着“宏发”的标志。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于是决定打开其中一箱查看一下。 杨进京小心翼翼地撬开箱子,取出一个齿轮,对着灯光仔细端详。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齿面粗糙得就像砂纸一样,哪里是什么精密配件?分明就是一堆废铁! “爹……”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差点把杨进京的心脏吓得骤停。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儿子杨耀唐正站在机床旁边,工作服皱巴巴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他的鬓角竟然已经有了丝丝白发。 “解释。”杨进京的声音冷冰冰的,只有这一个字。 杨耀唐的嘴张了又合,突然跪下来抱住父亲的腿:\"我...我被人下套了...\" 原来三个月前,林娜娜的弟弟林小军从深圳回来,拉着杨耀唐去县城\"见世面\"。开始是打麻将,后来是推牌九,最后竟然... \"欠了多少?\"杨进京的声音冷得像冰。 \"十...十八万...\"杨耀唐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军说...说换供应商能拿回扣...\" 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上辈子这个儿子就被媳妇家拖累,这辈子他严防死守,没想到... \"郑工怎么回事?\" \"他...他发现配件有问题...\"杨耀唐缩成一团,\"小军找人...威胁他闺女...\" 杨进京的拳头如同铁锤一般狠狠地砸在机床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的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破裂,鲜血从伤口中渗出,一滴一滴地落在冰冷的金属表面上,形成了一小滩暗红色的血迹。 这一拳,不仅仅是对眼前这台机床的发泄,更是对他前世悲惨命运的愤怒宣泄。在上辈子,他因为一场意外而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受尽了旁人的白眼和欺凌。而那些欺负他的人,往往就是像眼前这样的畜生,仗着自己有点权势或者武力,就肆意践踏他人的尊严和权利。 \"张虎!\"杨进京怒不可遏地对着门外大喊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着,带着丝丝寒意。 张虎闻声立刻跑了进来,他手里还握着一根粗粗的木棍,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带上家伙!\"杨进京咬着牙说道,他的眼中燃烧着怒火,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烧成灰烬。 夜色如墨,吉普车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在公路上疾驰。杨进京紧紧握着方向盘,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如同蚯蚓一般。 后座上,张虎正忙着往腰里别家伙。不过,他别着的并不是刀,而是一台日本产的微型录音机。这台录音机可是他花了整整三个月的工资,托人从深圳买回来的,对于他来说,这可是一件宝贝。 \"杨哥,直接干不就完了?\"张虎兴奋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法治社会了。\"杨进京冷笑一声,他的声音冰冷而无情,\"要讲证据。\" \"夜巴黎\"歌舞厅的霓虹灯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杨进京推开包厢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烟酒味扑面而来。 包厢里,林小军正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一边往她嘴里灌酒,一边哈哈大笑。他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反射着歌舞厅里五彩斑斓的灯光。 \"哟,姐夫!\"林小军看到杨进京,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一起玩两把?\" 杨进京没有说话,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林小军一眼,然后使了个眼色。张虎心领神会,立刻上前把包厢门反锁了起来。 杨进京的公文包放在桌子上,录音机就藏在里面,红灯微弱地亮着,仿佛是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默默地记录着这一切。 \"小军啊,\"杨进京笑眯眯地坐下,\"听说你最近发财了?\" 林小军得意地晃着酒杯:\"小意思!跟着虎哥混,一天赚...\" \"哪个虎哥?\"杨进京突然打断。 \"就县运输公司的赵...\"林小军猛地刹住,脸色变了,\"你套我话?\" 太迟了。杨进京已经得到了关键信息——赵黑虎,刘长山当年的马仔,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家。上辈子瘫痪时,他听广播里说这家伙因涉黑被判了十五年。 \"宏发的配件是你经手的?\"杨进京单刀直入。 林小军突然抄起酒瓶:\"老东西,别给脸不要...\" \"啪!\"张虎一个耳光把他扇回沙发,金链子都飞了出去。 \"听着,\"杨进京俯下身,\"明天上午十点,带着欠条和威胁郑工的证据来厂里。\"他拍了拍混混惨白的脸,\"否则,我让你姐抱着你的骨灰盒改嫁。\" 回程的吉普车里,录音带在张虎手里转来转去:\"杨哥,真送派出所?\" \"不。\"杨进京转动方向盘,\"先找赵建国。\" 晨光熹微,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杨进京静静地站在郑卫国家门口,他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一夜之间,老技师仿佛苍老了十岁,原本挺直的脊背此刻也微微弯曲着。当他打开门时,手中紧紧攥着一把螺丝刀,仿佛那是他最后的防线。 \"老郑,\"杨进京深深鞠躬,\"我对不住你。\" 当他掏出那份签好的\"宏发公司终止合同书\"时,郑卫国的眼泪砸在了地板上。原来杨进京连夜带人查封了仓库,所有劣质配件全部退货。 \"我闺女...\"郑卫国声音发抖。 \"放心。\"杨进京递过一张车票,\"我安排她去省城医院实习了,有人照应。\" 正说着,办公室电话铃炸响。张虎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杨哥!林小军那小子跑了!带着耀唐...\" 杨进京的眼前一黑。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亲生儿子会... \"等等!\"张虎突然压低声音,\"刚接到线报,赵黑虎今晚在''老地方''见个大人物...\" 第66章 致命把柄 1989年的春夜,细雨如针。 杨进京蹲在\"夜巴黎\"歌舞厅对面的巷子里,雨水顺着他的解放帽檐滴在呢子大衣上。 这件大衣是王素心用纺织厂的毛呢亲手缝的,此刻已经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背上。 \"杨哥,来了。\"张虎压低声音,手里的望远镜在雨中泛着冷光。 一辆黑色桑塔纳缓缓停在歌舞厅后门。车上下来个穿风衣的秃顶男人,左右张望后快步走进小门。杨进京眯起眼——那是县运输公司的赵黑虎,脖子上还挂着当年跟刘长山混时的金链子。 \"按计划行动。\"杨进京拍了拍腰间。那里别着的不是枪,而是一台微型录音机,红灯在雨夜里微弱地闪烁。 歌舞厅的包厢烟雾缭绕。赵黑虎正给一个背对门口的人敬酒:\"李局,这次多亏您...\" \"闭嘴!\"被称作李局的人猛地转身,竟是县工商局的副局长李茂才!这个曾经在乡镇企业局跟杨进京共事的老同事,现在满脸油光,肚子把西装撑得紧绷绷的。 杨进京一脚踹开门时,赵黑虎的手正往怀里摸。张虎一个箭步冲上去,铁钳般的大手掐住混混的手腕——一把五四式手枪\"咣当\"掉在地上。 \"老杨?!\"李茂才的脸瞬间惨白,\"你...你怎么...\" \"李局长好雅兴啊。\"杨进京慢悠悠地掏出录音机,按下播放键。赵黑虎刚才那句\"李局,这次多亏您\"清晰地回荡在包厢里。 赵黑虎突然暴起,却被张虎一个过肩摔砸在茶几上。玻璃碴子混着鲜血飞溅,混混杀猪般嚎叫起来:\"杨进京!你敢动我,刘县长饶不了你!\" \"刘县长?\"杨进京挑了挑眉,\"你是说刚调来的刘副县长?刘长山的表弟?\"他冷笑着掏出第二盘磁带,\"巧了,我这儿还有他收钱的录音。\" 其实这是虚张声势,但效果立竿见影。李茂才直接瘫在了沙发上,裤裆湿了一大片。 \"两条路。\"杨进京竖起手指,\"一,你们自己去纪委交代;二,我把材料寄给省报徐记者。\"他顿了顿,\"顺便说一句,徐记者是我三儿子美院同学的父亲。\" 赵黑虎还想挣扎,张虎一脚踩在他手腕上:\"杨哥问你话呢!\" \"我选一!我选一!\"混混疼得直抽气,\"我知道刘县长的秘密账本在哪...\" 凌晨三点,杨进京在农机厂仓库里见到了被绑成粽子的大儿子。杨耀唐嘴上贴着胶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见父亲进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爹...救我...\"胶带一撕开,杨耀唐就哭嚎起来,\"他们逼我签了转让协议...\" 原来林小军骗他签了份农机厂股权转让书,准备联合赵黑虎吞并企业。杨进京翻看着所谓的\"协议\",突然笑了——上面连公章都没有,纯属废纸一张。 \"耀唐,\"杨进京蹲下身,声音前所未有的冷,\"两条路。\" 杨耀唐瑟缩了一下,父亲的眼神比赵黑虎的拳头还可怕。 \"一,跟林娜娜离婚,送林小军进监狱;二,\"杨进京指向大门,\"滚出这个家,永远别回来。\" 仓库里静得能听见老鼠啃木箱的声音。杨耀唐的嘴唇颤抖着,突然扑上来抱住父亲的腿:\"爹!娜娜她...她怀孕了...\" 杨进京如遭雷击。上辈子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他一次次原谅大儿子夫妇的所作所为。现在历史又要重演? \"三个月前的事?\"他猛地掐住儿子下巴,\"去做亲子鉴定!\" 杨耀唐的脸色瞬间惨白。 天亮时,林娜娜带着娘家人堵在了农机厂门口。这女人挺着根本不存在的\"孕肚\",哭天抢地地撒泼:\"杨进京要逼死儿媳啊!\" 杨进京二话不说按下录音机。林小军交代罪行的声音响彻厂区,其中就包括他姐如何教唆丈夫挪用公款。 \"假的!都是假的!\"林娜娜突然抄起砖头,\"我跟你拼了!\" 张虎刚要阻拦,一个身影比他更快——杨耀唐冲出来,一巴掌把媳妇扇倒在地:\"贱人!你跟你弟合伙骗我!\" 这场闹剧最终以林小军被警方带走收场。但杨进京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刘副县长绝不会善罢甘休。 三天后,杨耀唐跪在堂屋的祖宗牌位前,离婚协议摆在面前。 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终于拿起钢笔,却在落笔前突然抬头:\"爹...娜娜她...她手里有咱家的把柄...\" 堂屋里的座钟敲了十下,每一声都像锤在杨进京心口。 他看着大儿子颤抖的手,钢笔尖在离婚协议上方悬停,墨水滴在纸上洇开一片。 \"什么把柄?\"杨进京声音发紧。 杨耀唐的喉结上下滚动:\"去...去年县里批的那块工业用地...娜娜说...说手续有问题...\" 杨进京的眼前一黑。那块地是他建农机厂新车间用的,当时确实走了点\"捷径\"——通过赵建国的关系,以农业设施用地报批的。 \"她还知道什么?\" \"还...还有...\"杨耀唐的嘴唇哆嗦得像风中的树叶,\"郑工的闺女...其实没去省城...\" \"什么?!\"杨进京一把揪住儿子衣领。 原来郑卫国的女儿根本没去省城实习,而是被林小军的人控制在县城出租屋。林娜娜用这个要挟老技师在质检报告上做手脚,这才让劣质配件流入生产线。 \"糊涂!\"杨进京一巴掌扇过去,杨耀唐的眼镜飞出去老远,\"你知不知道这是犯罪?\" 屋外突然传来刹车声。张虎慌慌张张冲进来:\"杨哥!郑工闺女找到了!在...在县医院...\" 杨进京的吉普车闯了三个红灯赶到医院时,郑卫国正守在急诊室门口。老技师一夜间白了头,工作服上全是血渍——那不是他女儿的血,而是林小军同伙的。 \"杨厂长...\"郑卫国老泪纵横,\"丫头她...她...\" 病床上的女孩双眼紧闭,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护士小声说,发现时她已经割腕了,幸亏房东大妈听见动静报的警。 \"畜生!\"杨进京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渗出血珠。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最恨的就是这种欺负弱小的恶棍! \"杨厂长...\"女孩突然睁开眼,声音细得像蚊子,\"对不起...那些质检报告...\" 杨进京轻轻按住她的手:\"丫头,你没错。\"他转向张虎,\"去,把林娜娜给我带来。\" 张虎刚要动身,病房门被推开。林娜娜居然自己来了,还带着两个穿工商制服的人! \"杨进京!\"这女人一改往日的泼辣,得意地晃着手中的文件袋,\"你儿子挪用公款,你违规用地,郑卫国出具假报告...\"她狞笑着,\"要么撤诉放了我弟,要么大家一起完蛋!\" 杨进京盯着那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突然笑了:\"林娜娜,你打开看看第三页。\" 女人狐疑地抽出文件,脸色瞬间变了——那根本不是她收集的证据,而是一沓白纸!真的文件袋此刻正拿在随后赶来的县纪委同志手里。 \"你...你调包!\"林娜娜尖叫着扑上来。 \"依法取证而已。\"杨进京侧身避开,\"顺便告诉你,你弟已经全招了——包括刘副县长收受赵黑虎贿赂的事。\" 两个工商局的人悄悄往门口挪。杨进京冷笑:\"别急着走啊,李局长正等着你们呢。\" 原来这一切都是杨进京布的局。他早通过赵建国联系了纪委,故意让林娜娜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就为引蛇出洞。 林娜娜被带走时,杨耀唐蹲在走廊角落抱头痛哭。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终于看清了妻子的真面目,却付出了惨痛代价。 \"爹...\"他跪着爬到杨进京脚边,\"我...我...\" 杨进京看着这个不成器的长子,突然想起上辈子自己瘫痪时,五个儿子没一个来床前尽孝。如今重活一世,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两条路。\"他疲惫地竖起手指,\"一,去新疆分厂当普通工人,从头开始;二...\" \"我选一!\"杨耀唐抱住父亲的腿,\"我一定改!\" 杨进京长叹一声,望向窗外的朝阳。这场风波看似平息,但他心里清楚——刘副县长虽然被双规了,可刘长山的势力盘根错节... 三天后,郑卫国的女儿出院了。老技师带着闺女来辞行,说要回鲁东老家。杨进京没挽留,只是塞给姑娘一个信封——里面是省纺织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还有张五千元的存折。 \"杨厂长...\"郑卫国哽咽着说不出话。 \"让孩子好好读书。\"杨进京拍拍老伙计的肩,\"学成要是愿意,随时回来。\" 送走郑家父女,杨进京独自在车间里巡视。新到的配件已经安装完毕,生产线重新轰鸣起来。可他知道,这场风波给农机厂造成的伤害,远不止账面上的损失... \"杨哥!\"张虎急匆匆跑来,\"刚接到电话,东八里庄那边...\" 第67章 重整旗鼓 1989年6月,开州县的夏天来得又急又猛。 农机厂的铁皮屋顶被晒得滚烫,工人们汗流浃背地搬运着钢材,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混合气味。 杨进京蹲在车间门口,手里摇着一把破旧的蒲扇,眼睛却始终盯着不远处的二儿子——杨耀宋。 这小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狠。 自从上个月用雷霆手段清理了厂里的蛀虫——大儿子杨耀唐被送去新疆分厂,那些搞破坏的一伙人进了局子,杨进京就开始有意识地培养杨耀宋。 这小子不像老大那样优柔寡断,做事雷厉风行,更重要的是——有原则。 \"杨厂长,新拟的采购制度您看看。\"新任生产科长刘大柱小跑过来,递上一沓文件,封面上\"三重一大\"四个红字格外醒目。 杨进京接过来翻了翻,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杨耀宋熬了三个通宵制定的新规——所有采购必须三人联签,重大决策必须集体表决,连招待费都设了上限,谁超标谁自掏腰包。 \"耀宋呢?\" \"在试新车床呢,他说要亲自把关每个零件。\"刘大柱擦了把汗,\"副厂长说了,质量不过关的配件,一律退货,供应商敢耍滑头就进黑名单。\" 杨进京点点头,心里满意。这小子,比他当年还狠。 他背着手往车间走,远远就听见杨耀宋洪亮的声音:\"这个轴承公差超标了0.02毫米,退回去!咱们农机厂不做凑合事!\" 工人们没人敢吭声,老老实实返工。杨进京站在门口,看着儿子穿着沾满机油的工作服,亲自上手调试机器,心里既欣慰又感慨——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老二才是接班的好料子? 那时候,杨耀宋只是个县城小学的体育老师,因为性格耿直得罪领导,一辈子没评上职称。而现在,他站在车间里,指挥着几十号工人,眼神坚定,声音洪亮,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自己。 \"爹!\"杨耀宋一抬头看见他,咧嘴笑了,\"精度达标了,比上海厂的样品还准!\" 杨进京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干得不错。\" 杨耀宋挠挠头,压低声音:\"爹,我想了个新法子——逆向质检。\" \"啥?\" \"就是每道工序的工人,不仅要保证自己这关合格,还得检查上一道工序的质量。\"杨耀宋眼睛发亮,\"这样既能互相监督,又能第一时间发现问题。\" 杨进京眼睛一亮,这法子好!以前厂里出问题,都是事后追责,现在从源头掐死,省得有人浑水摸鱼。 \"行,明天就试行!\" 父子俩正说着,办公室的小刘慌慌张张跑来:\"杨厂长!县里……县里来人了!\" 杨进京心里一沉,难道是刘副县长的事又起风波?结果出门一看,竟是省机械工业厅的周总工!老爷子一下车就握住他的手:\"老杨啊,你们那个变速箱改进方案,部里点名要推广!\" 原来,杨耀宋改进的拖拉机变速箱,经省厅测试,油耗降了18%,承载力反而提高了。部里决定全国推广,还要给农机厂颁发\"技术革新先进单位\"的称号! 庆功宴上,杨进京多喝了两杯,看着被众人围住的二儿子,心里既欣慰又酸楚。 上辈子,这孩子一辈子窝在小县城,而现在,他成了厂里的顶梁柱。 正感慨着,二儿媳魏红霞端着盘切好的西瓜走过来:\"爹,您少喝点,解解暑。\" 杨进京接过西瓜,看着这个儿媳妇,心里越发满意。魏红霞不像大儿媳林娜娜那样爱挑事,她踏实能干,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两个孙子也被她教得懂礼貌、爱学习。 \"红霞啊,耀宋最近忙,家里辛苦你了。\" 魏红霞笑了笑:\"爹,您放心,家里有我呢。再说,耀宋干的是正事,我支持他。\" 杨进京点点头,心想:这辈子选的二儿媳,真不错。 然而,就在庆功宴的第二天,厂里突然出了大事——新到的一批柴油机配件全是次品! 杨耀宋脸色铁青,一脚踹开仓库大门:\"这他妈谁验收的?!\" 质检员王老五哆哆嗦嗦地站出来:\"副厂长,是……是徐会计的侄子签的字……\" 杨进京眼神一冷:\"徐会计?他不是调去废料回收了吗?\" \"他侄子还在采购科……\"刘大柱低声道。 杨进京猛地一拍桌子:\"查!一查到底!\" 调查结果令人震惊——这批配件是刘副县长的人暗中塞进来的,徐会计的侄子收了回扣,故意放水! \"爹,现在怎么办?\"杨耀宋咬牙道,\"这批配件要是用上,拖拉机全得趴窝!\" 杨进京沉默片刻,突然冷笑:\"退货!全部退货!损失我们认了,但绝不能砸了农机厂的招牌!\" 退货的代价是巨大的——厂里流动资金一下子紧张起来,工人们的工资都可能发不出来。 杨耀宋连夜召集技术骨干开会:\"咱们得想办法,尽快搞出新产品,回笼资金!\" 技术员小李犹豫道:\"副厂长,咱们现在连材料钱都不够……\" 杨耀宋一拍桌子:\"那就用废料改!我爹当年能用废铁造出拖拉机,咱们现在就不能用次品配件拼出合格产品?\" 工人们被他的狠劲感染,纷纷响应。 杨进京看着儿子带着工人们日夜赶工,心里既心疼又骄傲。他悄悄找到魏红霞:\"红霞,家里还有多少钱?\" 魏红霞一愣:\"爹,您要……\" \"厂里现在缺钱,我想把家里的积蓄先垫上。\" 魏红霞二话不说,转身进屋,拿出一个布包:\"爹,这是我和耀宋攒的五千块,您先拿去用。\" 杨进京眼眶一热:\"好孩子……\" 三天后,杨耀宋带着工人们硬是用次品配件拼凑出了一批勉强合格的拖拉机,虽然性能打了折扣,但至少能卖出去回笼资金。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发货时,县工商局的人突然上门,以\"产品质量不合格\"为由,要查封农机厂! 杨耀宋气得眼睛发红:\"你们凭什么?!\" 带队的是个油头粉面的科长,冷笑道:\"凭举报!有人举报你们以次充好,坑害农民!\" 杨进京站在一旁,眼神冰冷。他知道,这又是刘副县长那帮人的手段。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车门打开,省机械工业厅的周总工大步走来:\"谁说这厂子的产品不合格?\" 那科长一愣:\"周……周总工?\" 周总工冷哼一声,拿出一份文件:\"这是部里刚下的批文,杨耀宋同志的变速箱技术被列为国家重点推广项目!你们县工商局要是敢阻挠,我就直接找省长反映!\" 那科长顿时蔫了,灰溜溜地带人离开。 风波过后,农机厂终于重回正轨。 夜深了,杨进京和杨耀宋蹲在厂区的水泥管上,月光洒在父子俩身上。 \"爹,我想跟您商量个事。\"杨耀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咱们能不能搞个联合收割机?\" 杨进京接过图纸,手微微发抖。图上画的是小型自走式收割机,正适合南方丘陵地带。这要是成了,农机厂就能跨入整机制造领域! \"需要多少投入?\" \"前期至少二十万。\"杨耀宋咬了咬嘴唇,\"但要是成了,明年就能回本。\" 二十万,几乎是厂里全部流动资金。杨进京沉默片刻,突然把烟袋往地上一磕:\"干!明天就开干!\" 这一夜,农机厂的灯亮到天明。 技术科的人全来了,车间老师傅也主动留下。 杨耀宋站在黑板前,讲解设计思路,工人们听得聚精会神。 杨进京站在门口,看着这群热火朝天的年轻人,忽然明白——重活一世,最大的意义,就是让这些本该发光的人,都有绽放的机会。 第68章 文明新风 1989 年 7 月,阳光炽热,蝉鸣聒噪。杨进京站在农机厂的大门前,看着那熟悉的招牌,心中感慨万千。他在这里奋斗了大半辈子,如今终于要把这个担子交给二儿子杨耀宋了。 交接完所有的工作后,杨进京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离开了农机厂。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这里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回到东八里庄村,杨进京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村里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新修的水泥路平坦而宽阔,两旁的砖瓦房整齐而美观,远处的纺织厂烟囱里冒着淡淡的青烟,这一切都显示着村子的经济正在蓬勃发展。 然而,杨进京的心中却并不完全是欣慰。他想起了以前的日子,那时村子虽然穷,但人们之间的关系却很淳朴,彼此之间相互帮助,相互关心。而现在,经济是起来了,可人心呢? “杨支书!您可算回来了!”一声呼喊打断了杨进京的思绪,他转过头,看到村会计王有财正小跑着向他走来。王有财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但他的眼神却有些躲闪,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杨进京。 “有财,村里最近咋样?”杨进京眯起眼睛,审视着王有财,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王有财内心的想法。 王有财被杨进京这么盯着,有些不自在,他搓着手,连忙回答道:“哎呀,好着呢!”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发颤,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纺织厂的订单不断,砖窑也很红火,大家的收入都增加了不少呢!”王有财接着说道,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但这笑容在杨进京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勉强。 “就是……”王有财的话突然顿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就是啥?”杨进京追问,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王有财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就是……唉,您还是去村委会看看吧。”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无力感,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他无法处理。 杨进京心中一紧,他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妙。他没有再追问王有财,而是快步走向村委会,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急促,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处理。 还没到村委会门口,杨进京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吵闹声。这吵闹声异常激烈,似乎双方都在争执着什么。 “你家鸡天天跑我院子里拉屎,你还有理了?!”这是张翠花的声音,她的嗓音尖锐而刺耳,就像一把利剑刺破了空气。 “放屁!明明是你家狗先咬死我家鸡的!”李桂兰的声音也不甘示弱,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委屈。 杨进京加快了脚步,他推开门,走进了村委会。只见张翠花和李桂兰正面对面地站着,两人都气势汹汹,互不相让。张翠花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而李桂兰则一把揪住了张翠花的衣领,两人的争吵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在一旁,刘三娘正像个泼妇一样,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我不管!我儿子在砖窑里干的可是最累的活,凭啥工资比老李家儿子少啊?这太不公平了!”她的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把屋顶都给掀翻了。 杨进京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心里暗自思忖:“这才刚刚过上几天好日子,村民们就开始窝里斗了?”他越想越气,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吼道:“都给我闭嘴!” 这一声怒吼,犹如晴天霹雳,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惊愕地看着杨进京,一时间都愣住了,谁也不敢再吭声。 杨进京冷眼扫过众人,厉声道:“一个个的,吃饱了撑的是吧?当年大家饿得只能去啃树皮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能闹腾?”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张翠花在人群中嘟囔了一句:“杨支书,不是我们要闹,实在是有些人太欺负人了……” “行了!”杨进京不等她说完,便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从今天起,村里成立一个‘文明新风小组’,专门负责调解各种纠纷!谁要是再敢闹事,年底的分红就给我扣一半!” 说完,杨进京转身离开了,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村民。 夜幕降临,杨进京独自坐在自家院子里,抽着旱烟,陷入了沉思。魏红霞见他愁眉不展,便端来一碗绿豆汤,轻声说道:“爹,您别愁了,村里人就是眼皮子浅,见不得别人好。” 杨进京无奈地叹息道:“红霞啊,你看看这世间的人,真是让人难以琢磨。在贫穷的时候,大家还能相互扶持、团结一心,可一旦有了些许财富,这味道就全变了啊!” 魏红霞微微一笑,轻声回应道:“爹,或许我们可以想些办法,让大家有点正事儿可干,这样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纷争。” 杨进京闻言,眼睛猛地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他兴奋地说道:“对呀!咱们不能只注重经济发展,还得狠抓思想建设!” 第二天清晨,村委会的公告栏前围满了村民,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原来,村委会贴出了一则重要公告:为了促进村里的和谐发展,决定成立“五好家庭”评比活动,具体标准包括尊老爱幼、邻里和睦、勤劳致富、卫生整洁以及遵纪守法。每月将评选出表现优秀的家庭,并给予 50 元的奖励! 此外,村里还将开办夜校扫盲班,邀请县里的老师来教授文化课和农业技术,帮助大家提升知识水平和技能。同时,组建村文艺队,利用农闲时间排练节目,在逢年过节时为大家献上精彩的演出。 不仅如此,村里还设立了“道德积分”制度,鼓励大家多做好人好事,每做一件好事就能获得相应的积分,而闹事吵架等不良行为则会被扣分。这些积分将与年底的分红直接挂钩! 公告一出,整个村子都炸开了锅。“这杨支书,管得也太宽了吧?”王老蔫蹲在墙根,嘴里嘟囔着。 \"你懂个屁!\"郑卫国瞪了他一眼,\"杨厂长这是为咱们好!\" 然而,新规推行并不顺利。 夜校开班第一天,只来了十几个老人和孩子。周大虎带着一帮年轻人蹲在门口抽烟:\"学那玩意儿有啥用?能当饭吃?\" 文艺队排练时,张翠花和李桂兰又因为谁当领舞吵了起来,差点动手。 张翠花觉得自己的舞蹈功底更深厚,应该担任领舞;而李桂兰则认为自己的表现力更强,更适合领舞。 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声音越来越大,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更糟的是,刘三娘的儿子刘小军(不是之前那个混混,是同名的)在砖窑打架,把人打伤了,还叫嚣:\"扣分就扣分!老子不缺那点钱!\" 杨进京怒了,直接召开全村大会。 \"刘小军!\"他指着鼻青脸肿的年轻人,\"你知不知道,你打的王铁柱,是当年饿得不行时,分了你家半袋红薯的王叔的儿子?!\" 刘小军一愣,显然不知道这茬。 \"还有你们!\"杨进京扫视众人,\"张翠花,李桂兰,你俩当年逃荒时,是不是共喝过一碗野菜汤?现在为了几只鸡,脸都不要了?\" 两个女人低下头。 \"周大虎,你爹临死前,是不是拉着我的手说,最遗憾的就是没让你念上书?现在有夜校了,你倒摆起谱了?\" 周大虎眼圈红了。 杨进京站在东八里庄村口的土坡上,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着。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激昂的语调说道:“乡亲们,咱们东八里庄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是团结!是良心!要是为了几个钱就把根本丢了,那和旧社会的地主老财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响,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人们面面相觑,有些人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有些人则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这个人是刘三,曾经的懒汉,如今却是砖窑的技术骨干。他缓缓地走到台前,扑通一声跪下,声音略带颤抖地说:“杨支书,我刘三以前是个混蛋,整天游手好闲,混吃等死。是您和乡亲们不嫌弃我,给了我一条活路。今天我撂句话在这儿——谁再闹事,就是跟我刘三过不去!” 刘三的话如同火上浇油,让原本就有些激动的人群更加沸腾了。紧接着,郑卫国、王铁柱等一些村里的年轻人也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杨进京的观点,并承诺会以身作则,维护村里的团结和秩序。 看到这一幕,张翠花和李桂兰这两个一直有些矛盾的妇女,也红着脸走到一起,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表示愿意摒弃前嫌,共同为村里的发展贡献力量。 最后,周大虎这个村里的“刺头”也站了出来,他带头报名参加了村里新开办的夜校,表示要好好学习,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 一个月后,东八里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夜校里每晚都灯火通明,人们认真地学习着各种知识和技能。就连六旬老汉王老蔫都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这让他高兴得像个孩子。 村里的文艺队也在紧锣密鼓地排练着,他们准备在县里的文艺汇演上一展风采。终于,在汇演的那天,东八里庄的文艺队以一曲《咱们工人有力量》赢得了全场观众的热烈掌声,并最终获得了奖项。 东八里庄的变化让所有人都为之惊叹,而这一切的背后,离不开杨进京的努力和乡亲们的团结一心。 第一批\"五好家庭\"评出,魏红霞家高票当选,两个孙子戴着大红花,骄傲得不得了。 然而,就在一切向好时,王有财悄悄找到杨进京:\"杨支书,出事了……县里有人举报咱们村搞''形式主义'',说夜校是聚众闹事,文艺队是伤风败俗……\" 杨进京冷笑:\"谁举报的?\" 王有财压低声音:\"听说是……村里的人。\" 第69章 内鬼现形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杨进京蹲在村委会门口的石碾子上抽旱烟,灰白的烟雾在朝阳里打着旋儿消散。 会计王有财佝偻着腰凑过来,汗津津的脑门在晨光里泛着油光。 \"杨支书,县里督查组明天就到。\"王有财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说是要查咱们夜校的''政治倾向问题''。\" 烟锅子在碾子上重重一磕,溅起几点火星。 杨进京眯起眼睛望向村口新刷的标语——\"建设精神文明,共创和谐乡村\",红底白字的横幅在风里轻轻晃动。 \"查夜校?\"杨进京冷笑,\"教识字打算盘能有什么政治问题?\" 王有财的脚尖在地上碾来碾去:\"听说......有人举报咱们夜校晚上聚众读禁书,文艺队排演黄色小调......\" \"放他娘的屁!\" 一声暴喝吓得屋檐下打盹的老猫窜出去老远。 杨进京的指节捏得发白,他分明看见王有财的眼珠子往右上方瞟——这是人说谎时的下意识动作。 晌午的日头毒得很,杨进京却蹲在村档案室里翻得满头大汗。 泛黄的会议记录本上,举报信提到的\"七月初三夜校异常情况\"那天,分明是县农技站来讲授棉花种植技术。 \"爹!\"魏红霞端着凉茶推门进来,两个孙子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大孙子杨小军举着个作业本:\"爷爷!夜校老师夸我字写得好!\" 杨进京摩挲着孙子毛茸茸的脑袋,突然怔住——作业本扉页盖着个鲜红的\"东八里庄夜校\"印章。 这个细节像闪电般劈进他脑海:举报信里提到\"夜校私自刻制公章\",可这印章明明是...... \"红霞,这章是谁盖的?\" \"周老师呀。\"魏红霞用毛巾擦着孩子脸上的墨渍,\"就是县一中退休的周校长,现在管着咱们夜校的教务。\" 杨进京猛地站起身,茶碗\"咣当\"砸在地上。他想起来了——周校长当年在县一中当副校长时,跟刘副县长是死对头! 傍晚的晒谷场上,文艺队正在排练新节目。 郑卫国的闺女——如今已是梳着大辫子的姑娘了,正领着妇女们跳《丰收舞》。红绸子甩得哗啦啦响,看得老汉们咧嘴直笑。 \"停一停!\"杨进京突然跳上打谷机,\"明天县里领导来检查,咱们得加个新节目!\" 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剧本:\"这叫《谁不说俺家乡好》,红霞,你演媳妇,张翠花演婆婆,李桂兰演小姑子......\" 人群里的王有财突然咳嗽起来:\"杨支书,这......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杨进京笑得意味深长,\"咱就演个家长里短,又没光屁股下河!\" 第二天晌午,三辆吉普车卷着黄土开进村。带队的马科长板着脸下了车,眼镜片后的眼睛滴溜溜乱转。 晒谷场上搭起了临时戏台。当马科长看到节目单时,脸色突然变了——原本报备的《南泥湾》变成了《谁不说俺家乡好》。 锣鼓声中,魏红霞扮演的媳妇扶着婆婆上场:\"娘,您腿脚不好,俺扶您去夜校听课!\" \"去啥去!\"张翠花甩开她的手,\"有人举报夜校教坏小媳妇!\" 台下一片哗然。马科长\"腾\"地站起来,却被杨进京按回座位:\"领导别急,好戏在后头呢。\" 只见李桂兰扮演的小姑子蹦跳着上场:\"嫂子!查清楚了!是有人眼红咱家评上五好家庭,故意造谣呢!\" 戏演到高潮时,刘三突然扮作村干部冲上台,举起个喇叭喊道:\"乡亲们!举报信在这儿!字迹比对结果出来了!\" 全场瞬间死寂。杨进京缓缓起身,目光像刀子般刮过观众席:\"真巧,这字迹跟咱们村年底分红账本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几十道目光\"唰\"地射向缩在角落的王有财。会计的秃脑门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手里的搪瓷缸\"咣当\"砸在脚背上。 \"我......我也是被逼的!\"王有财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刘副县长说要是我不配合,就查我儿子在县运输队吃空饷的事......\" 晒谷场上炸开了锅。郑卫国抄起扁担就要冲上来,被杨进京一把拦住。 \"乡亲们!\"杨进京的声音压过喧哗,\"咱们村富起来靠的是什么?是团结!今天这事说明什么?说明有人见不得咱们过好日子!\" 马科长早就溜得没影了。周大虎领着夜校学员把晒谷场围得水泄不通,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王有财滚出东八里庄!\" \"等等。\"杨进京举起旱烟杆,\"有财啊,你儿子在运输队一个月挣多少?\" \"三......三十八块五......\" \"这样。\"杨进京掏出钢笔,\"明天让你儿子回村,砖窑新买的卡车正好缺司机,月工资五十五,奖金另算。\" 王有财呆若木鸡,突然\"砰砰砰\"磕起响头,额头在黄土里蹭出血印子。 当晚的村委会灯火通明。王有财交出了一沓材料,里面详细记录着刘副县长指使他收集的\"黑料\"——从夜校教材到文艺队服装,甚至包括杨进京家顿顿吃肉这样的\"奢侈作风\"。 \"老杨,这事没完。\"赵建国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警服肩章上的星徽在灯下泛着冷光,\"刘副县长背后还有人。\" 杨进京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晒谷场上的横幅在夜风里猎猎作响,隐约可见\"文明\"二字。更远处,新盖的纺织厂轮廓像头蛰伏的巨兽。 \"我知道。\"他摩挲着烟杆上的裂纹,\"二十年前修水库那会儿,地区专员的儿子......\" 话没说完,村口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张虎满脸是血地冲进来:\"杨哥!不好了.......“ 第70章 安全大于天 砖窑塌方的消息传来时,杨进京正在村委会审阅夜校的账本。 \"轰——\" 一声闷响从远处传来,连带着桌上的搪瓷缸都跟着震颤。 杨进京的手指顿在算盘珠子上,眉头猛地皱起。这声音不对——不像是机器故障,倒像是...... \"杨支书!不好了!\" 门被猛地撞开,张虎满脸是血地冲了进来,身上的工装被扯得稀烂,右臂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还在往下滴血。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火燎过:\"砖窑......砖窑塌了!刘三他们......十二个人全在里头!\" 杨进京的脑子\"嗡\"的一声,眼前突然闪过上辈子县里砖窑塌方的惨状——八个工人被活埋,家属们在废墟上哭得昏死过去。他一把抓住张虎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刚才......\"张虎的嘴唇哆嗦着,\"刘三本来带着人准备交班,突然听见窑顶有动静,他喊了一声''快跑'',然后就......\" 杨进京已经冲了出去。 吉普车在土路上颠簸得像惊涛中的小船,车轮卷起的尘土模糊了视线。远处,砖窑方向腾起的烟柱像一条狰狞的黑龙,直插云霄。杨进京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脚下的油门几乎要踩进油箱里。 车还没停稳,他就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的儿啊——\"李桂兰瘫坐在泥地里,双手拍打着地面,脸上的泪水混着泥土,糊成了一片。她的丈夫王大柱今晚替人顶班,这会儿生死未卜。 周大虎光着膀子,脖子上青筋暴起,正和几个年轻人拼命往浓烟里冲:\"放开我!我兄弟在里头!\"几个妇女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哭喊着不让他去送死。 杨进京跳下车,迎面撞上了满脸烟灰的郑卫国。老郑的眉毛都被火燎没了,手里还攥着半截烧焦的安全帽:\"杨、杨支书......窑体突然就塌了,根本来不及......\" \"清点人数!\"杨进京的声音像炸雷,\"张虎带人拉警戒线!郑卫国组织水泵!妇女主任统计在场人员!\" 他夺过一桶井水浇透全身,湿毛巾捂住口鼻就冲进了烟尘里。 热浪扑面而来,像是有千万根钢针扎在脸上。坍塌的窑洞像一张狰狞的巨口,碎砖和木梁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时不时还有零星的砖块从高处滚落。杨进京眯着眼睛,在浓烟中艰难地辨认方向。 突然,一阵微弱的敲击声从废墟深处传来。 \"这儿!有人活着!\" 杨进京扑过去,徒手扒开滚烫的砖块。尖锐的砖石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混着泥灰黏在伤口上,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疼。身后有人递过来铁锹,他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不能用铁器!万一底下有人呢?!\" 他的指甲已经翻开了两个,血淋淋的指头在砖缝里抠挖。终于,一块松动的大砖被掀开,露出了下面一张沾满煤灰的脸——是刘三! 这个曾经的懒汉此刻满脸是血,却还死死护着怀里的人。杨进京定睛一看,竟是王有财的儿子王小军!两人的工作服都被烧出了窟窿,刘三的后背被一根横梁压着,已经血肉模糊。 \"杨、杨支书......\"刘三的嘴唇干裂出血,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俺按您教的......每月都检修窑体......可今晚这塌得邪乎......\" 杨进京的心猛地一沉。 县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眼睛发酸。x光片上的阴影像一团乌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医生摘下口罩,叹了口气:\"刘三同志腰椎骨折,需要立即手术。王小军右腿粉碎性骨折,恐怕......\" 话没说完,王有财就瘫在了地上,老泪纵横:\"我的儿啊......\" 赵建国风尘仆仆地赶来,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老杨,你看这个。\" 袋子里是半截扭曲的钢筋,断口整齐得可疑。赵建国压低声音:\"窑体支撑架被人为锯过,断口还是新的。\" 病床上的刘三突然挣扎着支起身子:\"俺想起来了!傍晚那会儿,看见徐老四在窑后头转悠,说是找丢的羊......\" 杨进京的瞳孔骤然紧缩。徐老四——徐会计的亲弟弟,当年因为贪污被清退出村办厂,去年才刑满释放。 第二天一早,县安监局的通报就贴到了村口。白纸黑字写着:\"东八里庄砖窑重大安全事故,村支书杨进京管理失职\"。 张翠花一把撕下通报,指甲在纸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放他娘的屁!咱村的安全制度比县里厂子还严!\"她转身对着围观的村民喊道,\"昨晚上是谁拼了命救人?是杨支书!是谁指甲都抠没了?是杨支书!现在倒好,屎盆子往他头上扣?!\" 人群骚动起来,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时,一辆桑塔纳卷着尘土驶来。车门打开,县电视台的孙记者扛着摄像机跳下车,话筒直接戳到杨进京面前:\"杨支书,听说您为了赶工期忽视安全检查,导致这次重大事故,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张虎抡起拳头就要冲上去,被杨进京一个眼神钉在原地。杨进京慢慢摊开手掌——那双手上满是血痂,指甲残缺不全,掌心还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孙记者,\"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昨晚扒废墟救人的时候,怎么没见您来拍?\" 孙记者的脸色变了变,摄像机不自然地移开了。 晌午时分,村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接着,杨进京的声音通过大喇叭传遍全村:\"全体村民注意!现在播放三组数据——\" \"第一组:砖窑去年检修记录,共更换支撑架28处,全部由郑卫国签字验收!\" \"第二组:昨晚救援现场照片,被锯断的钢筋编号与检修记录一致!\" \"第三组:徐老四昨天下午在乡信用社的取款记录,整整五千块!\" 晒谷场上瞬间炸了锅。郑卫国举着检修本的手直发抖:\"这、这编号是俺亲手烙上去的!\"周大虎抄起铁锹就往外冲:\"找徐老四算账去!\"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村西头。徐老四家的木门被撞开时,这老小子正往包袱里塞钱。看见涌进来的村民,他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我交代!是县里马科长给的五千块,说只要......\"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一辆没挂牌的吉普车疯牛般冲向人群,杨进京眼疾手快,一把拉过身边的魏红霞。汽车擦着他们呼啸而过,甩下一张飘落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多管闲事,下次撞死!\" 暴雨夜的村委会灯火通明。杨进京面前摊着三份文件,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东八里庄安全生产管理条例》规定所有岗位必须持证上岗;《村办企业监督制度》要求成立由村民代表组成的监察小组;《突发事件应急预案》详细到每口消防水缸的位置。 赶来送饭的杨耀宋小声问:\"爹,这会不会太严了?\" \"严?\"杨进京指着窗外还没拆的脚手架,\"你问问刘三,是躺在病床上舒服,还是现在这样睡安稳觉舒服?\" 正说着,广播突然滋滋响起,县电台正在播报:\"......原县安监局马某某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被依法逮捕......\" 欢呼声还没落下,张虎又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杨哥!纺织厂新到的德国设备......被人灌了沙子!\" 杨进京的手猛地攥紧了钢笔,墨水在纸上洇开一片漆黑的云。 第71章 雷霆出击 杨进京的胶鞋踩在纺织车间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啪嗒啪嗒”声响,仿佛每一步都在敲打着人们紧张的神经。 这台从德国进口的自动织布机,原本应该是车间里的明星,此刻却像一头病倒的巨兽,静静地趴在厂房中央,毫无生气。 几个技术员围在旁边,他们的脸色比死了亲娘还要难看,眉头紧蹙,嘴唇紧闭,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不知所措。 杨进京快步走到机器前,蹲下身子,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机器外壳上那些细小的沙粒,仿佛在触摸着一个受伤的生命。 “什么时候发现的?”杨进京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他的目光紧盯着机器,似乎想要透过它的外壳看到问题的根源。 车间主任老周站在一旁,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声音也有些发颤:“今……今天早上……夜班工人交班时还好好的,早班一开机就……”他的话语突然中断,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杨进京猛地掀开机器侧板,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一股细沙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这股细沙在地面上迅速堆积成一小堆,看上去就像是被人故意倾倒在这里的一样。 德国工程师汉斯站在一旁,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用生硬的中文吼道:“这是蓄意破坏!我们要撤资!”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间里回荡,如同一道惊雷,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车间里顿时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这台价值八十万的设备可是县里特批的外汇指标,如果真的撤资,那么整个东八里庄的纺织业都将面临巨大的危机,甚至可能会彻底完蛋。 \"汉斯先生,\"杨进京慢慢直起腰,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您先看看这个。\" 袋子里装着几粒颜色特殊的沙子——不是本地常见的黄沙,而是带着铁锈红的矿砂。汉斯捏起一粒在指尖搓了搓,突然瞪大眼睛:\"这是......\" \"县铁矿的尾矿砂。\"杨进京的声音像淬了冰,\"全县只有三家单位能弄到。\" 张虎已经带着民兵把车间围得水泄不通。杨进京走到窗边,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人群——会计王有财正缩在角落擦汗,新来的仓库管理员小赵不停地搓着手,而徐会计的远房侄子徐小强...... \"小强,\"杨进京突然开口,\"你昨晚值班?\" 徐小强的喉结上下滚动:\"是、是我......但我发誓没离开过岗位!\" \"是吗?\"杨进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饭票,\"那这张凌晨两点钟的夜宵票怎么回事?国营饭店可离这儿有三里地。\" 徐小强的脸\"唰\"地白了。 审讯室里,徐小强的交代让所有人倒吸冷气——县工业局的马副局长指使他干的,报酬是五百块钱和一个正式工编制。 \"老杨,这事儿麻烦了。\"赵建国把笔录拍在桌上,\"马副局长可是刘副县长的小舅子。\" 杨进京没说话,只是把玩着手里那粒红砂。突然,他猛地站起身:\"张虎!带人去县铁矿!要快!\" 吉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疯狂颠簸。铁矿值班室里,保卫科长正打着瞌睡,突然被破门声惊醒。张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最近三天,谁领过尾矿砂?\" 登记本上赫然写着马副局长的签名——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 回程的路上,杨进京的传呼机突然响了。是魏红霞发来的紧急消息:\"爹,快回村!有人要烧夜校!\" 当杨进京赶回村时,夜校的方向已经腾起了浓烟。几十个村民正手忙脚乱地提水救火,周校长瘫坐在路边,怀里死死抱着一摞被烧焦的课本。 \"杨、杨支书......\"老人家的眼镜片都碎了,\"孩子们明天要考试啊......\" 杨进京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突然,他注意到地上有串新鲜的摩托车胎印——通往后山的方向。 \"张虎!后山采石场!\" 采石场的小屋里,马副局长正往皮箱里塞钱。门被踹开的瞬间,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配枪,却被张虎一个飞扑按在地上。 \"杨进京!你敢动我?\"马副局长挣扎着怒吼,\"我姐夫是......\"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杨进京把一袋红砂砸在他脸上:\"德国人要起诉你破坏外商投资,这够判你十年!\" 马副局长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他突然跪下来抱住杨进京的腿:\"杨、杨哥,我交代!都是刘副县长指使的!他说要搞垮你们村办企业......\" 审讯持续到深夜。当杨进京走出派出所时,东方已经泛白。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却看见魏红霞急匆匆跑来:\"爹!不好了!刘三的媳妇要早产,卫生所说是难产!\" 卫生所里,刘三媳妇的惨叫声撕心裂肺。赤脚医生急得满头大汗:\"胎位不正,得送县医院!\"可最近的救护车也要一小时才能到....... 第72章 生命之路 刘三媳妇的惨叫声像刀子一样划破夜空。 杨进京站在卫生所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赤脚医生王瘸子满手是血地从里屋钻出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进眼睛里,辣得他直眨巴。 \"杨、杨支书......\"王瘸子嗓子眼发紧,\"胎位横着了,再这么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屋外围观的妇女们发出压抑的抽泣。李桂兰死死攥着杨进京的袖口,指甲隔着布料掐进他胳膊里:\"进京兄弟!快想想法子啊!\" \"拖拉机呢?\"杨进京扭头吼了一嗓子。 \"坏了!\"张虎从人群里挤进来,工装上沾满机油,\"下午拉砖的时候曲轴断了!\" 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东八里庄离县城不过八里地,可这八里黄土路坑坑洼洼,骑自行车都要颠散架。他猛地扯下挂在墙上的蓑衣:\"红霞!去我家把军用担架拿来!周大虎!找六个壮劳力!\" 暴雨说来就来。黄豆大的雨点砸在土路上,瞬间就汇成浑浊的泥浆。八个汉子抬着担架在雨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杨进京打着手电筒在前头开路,光束里飞舞的雨丝像银针般刺眼。刘三媳妇的呻吟声越来越弱,担架上的被褥早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 \"快看!\"张虎突然指着前方。 雨幕中亮起两束车灯——是县纺织厂的解放卡车!司机老马从车窗探出头:\"杨支书!听说要送产妇?\"原来魏红霞早跑去厂里叫人,这车是连夜往省城送布的。 车厢里堆着半人高的布匹,周大虎二话不说脱下棉袄铺在上面。当卡车碾过最后一个土坑时,县医院的红十字灯牌终于出现在雨夜里。 手术室的灯亮到天明。当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时,杨进京的胶鞋底已经积了一小滩水——那是从他湿透的裤管上滴下来的。\"母女平安。\"医生摘下口罩,\"再晚半小时就难说了。\" 病房里,刘三哆嗦着捧起皱巴巴的女婴,这个在砖窑塌方时都没掉泪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杨、杨支书,娃还没起名......\" 杨进京望着窗外渐渐停歇的暴雨,突然说:\"叫刘新路吧。\"他转身看向闻讯赶来的村干部们,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从今天起,咱们村要建卫生所!要买救护车!要修柏油路!\" 村委会的煤油灯亮了一整夜。杨进京面前摊着三份图纸——卫生所设计图、道路规划图、救护车采购清单。会计王有财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杨支书,按最省的法子算,起码要十二万......\" \"钱的事我想办法。\"杨进京拿钢笔敲了敲桌子,\"现在表决:同意建卫生所的举手。\" 十几只粗糙的手掌齐刷刷举起来,连向来抠门的徐老栓都没犹豫。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骑着二八大杠去了县城。县卫生局的门卫还没睡醒,就被他哐哐的敲门声吓一激灵:\"同志,我找你们局长!\" 卫生局孙局长端着搪瓷缸子直摇头:\"老杨啊,不是我不支持,全县一百多个村子,要是都......\" \"我们村自己出八成!\"杨进京啪地拍出存折,\"纺织厂今年上半年的利润全在这儿!\" 存折上的数字让孙局长眼镜滑到了鼻尖上。他扶了扶眼镜,突然压低声音:\"这样,省里下周要派医疗队下乡,我争取安排到你们村......\" 回村的路上,杨进京拐去了县机械厂。厂长老陈是他当年带过的兵,听说要改装救护车,二话不说叫来技术科的人:\"用212吉普底盘改,后厢加装担架架,最多半个月!\" 村里更是炸开了锅。郑卫国带着建筑队日夜赶工,原本的牲口棚三天就改成了三间亮堂的瓦房;魏红霞领着妇女们用纺织厂的边角料缝制病床被褥;连王瘸子都天天往县医院跑,非要学新式接生法。 这天晌午,杨进京正在工地搬砖,突然听见一阵汽车喇叭声。两辆绿色大卡车开进村口,车身上\"省人民医院\"的红十字格外醒目。带队的白主任握着杨进京的手直晃:\"老杨同志,你们这可是全县第一个村级急救站!\" 看热闹的村民越聚越多。当白主任打开药械箱,亮出铮亮的手术器械时,人群发出阵阵惊叹。刘三娘抱着小孙女挤到最前面,突然跪下就要磕头:\"恩人啊......\" \"使不得!\"杨进京赶紧扶住老人,转头对白主任说,\"咱们卫生所缺个常驻大夫,您看......\" 白主任笑着指向身后:\"这不,小苏医生主动报名了!\" 从卡车驾驶室跳下来个穿白大褂的姑娘,辫子盘在护士帽里,笑起来露出颗小虎牙:\"杨支书好!我是今年卫校毕业的苏明娟,申请来咱们村工作!\"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杨进京却注意到姑娘手腕上的表——那是块昂贵的上海牌,绝不是普通卫校生戴得起的。 夜里开完会,杨进京故意落在最后。果然,苏明娟在村口拦住了他:\"杨支书,有件事我得坦白......\"她咬着嘴唇,\"我父亲是地区卫生局的苏副局长。\" 杨进京的眉毛跳了跳。 \"但我是自愿来的!\"姑娘急得脸都红了,\"我在卫校就听说过东八里庄,你们那个夜校扫盲班还上过省报......\" 第73章 白衣天使 杨进京蹲在卫生所新砌的台阶上,烟锅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天刚蒙蒙亮,他就看见苏明娟拎着个印有红十字的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村道上。 这姑娘今天换了双胶鞋,白大褂下摆沾满了泥点子,辫子却依然利落地盘在护士帽里。 \"杨支书!\"她远远地打招呼,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鸟叫,\"我去给刘三娘量血压!\" 杨进京没应声,只是眯着眼看她走远。昨天夜里,他已经让张虎去地区卫生局打听过了——苏副局长确实有个女儿今年卫校毕业,但据说早就安排进了地区医院。这丫头放着好好的城里工作不干,跑到穷乡僻壤来,图什么? \"爹,您别总绷着脸。\"魏红霞端着早饭过来,两个孙子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小苏医生今早还给小军处理了手上的伤口呢,动作可轻了。\" 杨进京哼了一声,接过碗里的玉米粥。粥还没喝完,村口就传来一阵喧哗。王老蔫家的儿媳妇捂着肚子被人搀过来,脸色白得像纸。 \"让开让开!\"王老蔫急得直跺脚,\"我儿媳妇肚子疼一宿了!\" 苏明娟不知何时已经折返回来,白大褂上还沾着刘三娘家灶台的煤灰。她利落地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扶到诊床上去,裤子解开我看看。\" 王老蔫急眼了:\"你个小姑娘懂啥!我们要去县医院!\" \"急性阑尾炎。\"苏明娟头也不抬地写处方,\"现在坐拖拉机颠到县城,肠子都得穿孔。\"她突然转向杨进京,\"杨支书,卫生所有普鲁卡因吗?\" 杨进京的眉毛跳了跳。这丫头居然知道他们刚进了批麻醉药? 手术是在临时搭建的消毒棚里做的。当苏明娟戴着橡胶手套走出来时,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她摘下口罩,露出被汗水浸透的刘海:\"没事了,但得观察两天。\" 王老蔫哆哆嗦嗦地要下跪,被杨进京一把拎住后领:\"要谢就谢新来的大夫。\"他转头盯着苏明娟,\"你爹知道你来动手术吗?\" 姑娘的睫毛颤了颤:\"我在卫校外科实习成绩第一。\" 当天下午,杨进京骑着二八大杠去了地区。卫生局的办公楼气派得很,门卫听说找苏副局长,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有预约吗?\" \"东八里庄的杨进京。\"他故意说得很大声,\"来谈谈他闺女在我们村行医的事。\" 三楼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出来:\"老杨同志?快请进!\" 苏副局长的办公室摆满了锦旗,但最显眼的位置却挂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他穿着白大褂,站在某山村卫生所门前。 \"明娟跟你说了吧?\"苏副局长苦笑着倒茶,\"她非要去基层,她妈气得三天没吃饭。\" 杨进京的指尖在茶杯上轻轻敲打:\"我们村条件差......\" \"我知道。\"苏副局长突然摘下眼镜擦了擦,\"七六年唐山地震,我就在灾区医疗队。那时候明娟才三岁,天天抱着我的白大褂睡觉......\"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这孩子,随我。\" 回村的路上起了风,杨进京的衣领被吹得啪啪作响。他想起苏明娟给王老蔫家儿媳妇手术时的眼神——那种专注,跟当年他在战场上见过的军医一模一样。 卫生所很快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苏明娟不仅看病,还在夜校开了卫生课。张翠花她们现在都知道饭前要洗手了,连最邋遢的周大虎都开始勤换内衣。这天傍晚,杨进京路过卫生所,听见里面传来哄笑声。 \"苏大夫,我这腰疼了半辈子......\"郑卫国趴在诊疗床上哼哼。 \"郑叔,您这是长期弯腰干活造成的。\"苏明娟的声音带着笑意,\"我教您几个动作,每天......\" 杨进京正要走开,突然听见一阵引擎声。那辆没牌照的吉普车又来了,这次直接停在了卫生所门口。车上跳下来两个穿皮夹克的青年,领头的染着黄毛:\"听说这儿新来了个漂亮大夫?\" 卫生所的门帘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掀开,发出“哗啦”一声响。苏明娟站在门口,她身上的白大褂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她的愤怒和不满。 “看病请排队!”苏明娟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哟,还挺辣!”黄毛显然没有把苏明娟的警告放在眼里,他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伸手就朝着苏明娟的脸摸去,“哥哥我这儿疼,给看看?”说着,他还猥琐地指了指自己的裤裆。 杨进京的烟袋锅子已经紧紧地攥在了手里,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至极,眼看着就要冲上前去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然而,就在他即将迈步的时候,苏明娟却突然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她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咔嚓!”随着一道耀眼的闪光灯亮起,照相机的快门声在这寂静的卫生所里显得格外刺耳。黄毛被这突如其来的闪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地区公安局刑警队是我表哥的单位,需要我把你的照片送过去吗?”苏明娟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冷漠和嘲讽,她手中的照相机像是一把利剑,直刺黄毛的心脏。 黄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显然没有想到苏明娟会有这样的一招。他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然后灰溜溜地转身离去,那辆吉普车也在一阵轰鸣声中疾驰而去。 然而,杨进京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吉普车离开之前,后排的车窗微微降下了一条缝,有一双阴鸷的眼睛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 夜幕降临,村庄被一片黑暗所笼罩。杨进京心事重重地在村委会里踱步,他决定把苏明娟叫过来,弄清楚今天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进门时还抱着本厚厚的病历册,见他脸色阴沉,主动开口:\"杨支书,我今天是不是......\" \"你表哥真是刑警队的?\"杨进京单刀直入。 苏明娟的耳根红了:\"我唬他们的......其实是我卫校同学的表哥。\"她突然正色道,\"但那辆车我认识,上周去县里进药时,看见它停在......\" \"刘副县长家后院。\"杨进京替她说完,从抽屉里取出张纸条,\"看看这个。\" 纸条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字:\"卫生所开张之日,就是火灾发生之时。\" 第74章 烈火考验 杨进京把那张威胁纸条在煤油灯下又看了一遍,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打印字的边缘。 油墨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反光,像是毒蛇的鳞片。 \"张虎。\"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闷雷,\"去把民兵连的老猎枪都擦一擦。\" 蹲在门槛上抽烟的张虎猛地抬头,烟头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红光:\"杨哥,真要动家伙?\" \"不是用来打人的。\"杨进京从抽屉里取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多发土制照明弹,\"去年县武装部训练剩的,今晚全部分下去。\" 魏红霞端来的热粥在桌上渐渐凉透。杨进京用筷子蘸着粥汤,在桌面上画出卫生所的平面图:\"前后门各两人,药房窗户底下埋伏三个。记住,要抓活的。\" 张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万一是调虎离山......\" \"纺织厂和砖窑我都安排了人。\"杨进京的筷子尖重重戳在桌面,\"郑卫国带着建筑队,把卫生所外墙全刷上了防火涂料。\" 夜色渐深,村里的狗反常地安静。杨进京蹲在卫生所后院的老槐树上,从这个角度能俯瞰整个院落。树皮粗糙的纹路硌着他的掌心,几只夜蛾扑棱棱地撞在脸上。 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是张虎发出的信号。杨进京眯起眼睛,看见两个黑影正沿着灌溉渠匍匐前进,手里拎着的汽油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不许动!\" 张虎的暴喝像炸雷般响起。几乎同时,三发照明弹腾空而起,把整个卫生所照得亮如白昼。那两个纵火犯惊得僵在原地,其中一人手里的汽油桶\"咣当\"砸在自己脚面上。 \"抓活的!\"杨进京从树上一跃而下。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村口传来,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杨进京的心猛地沉到谷底——是纺织厂的方向! \"张虎!这里交给你!\"他抓起靠在树下的二八大杠就往村口冲。夜风在耳边呼啸,混杂着远处村民惊慌的喊叫声。骑到半路,他突然猛捏刹车——田埂边的排水沟里,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反光。 那是一捆缠着导火索的雷管,正\"嗤嗤\"地冒着白烟! 杨进京一个飞扑滚进沟里,指甲死死掐住燃烧的引信。火药灼烧皮肉的焦糊味钻进鼻腔,但他不敢松手——前方五十米就是新建的柏油路,路旁堆着明天要铺的沥青桶! \"杨支书!\" 苏明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这姑娘不知何时追了过来,白大褂下摆沾满了泥水。她二话不说解下腰带,迅速在杨进京手腕上方扎紧:\"快松手!要炸了!\" 两人刚滚出七八米远,身后就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热浪把杨进京掀了个跟头,碎土块像雨点般砸在背上。他挣扎着爬起来,看见苏明娟正用身体护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是刘三家的闺女新路! \"孩子怎么在这儿?!\" \"有人往卫生所院里扔鞭炮!\"苏明娟的嘴角渗出血丝,\"我把孩子们都转移到了地窖,新路跑丢了......\" 杨进京的视线模糊了一瞬。他抹了把脸,发现满手是血——不知什么时候被弹片划破了额头。 纺织厂的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郑卫国带着建筑队拼命泼水,可新进的棉纱遇火就着,黑烟像恶魔的爪子伸向夜空。杨进京夺过一桶水浇在身上,正要往里冲,突然被人拽住—— \"爹!不能去!\"杨耀宋不知何时赶了回来,脸上全是煤灰,\"德国设备还在里面!\" 这句话像刀子般捅进杨进京心窝。那套价值八十万的设备要是毁了,整个东八里庄的纺织业就完了! \"让开!\"他一把推开儿子,湿毛巾捂住口鼻就冲进了火场。 热浪像无形的墙壁迎面压来。杨进京眯着被烟熏得流泪的眼睛,在浓烟中摸索着前进。自动织布机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火光中,外壳已经被烤得发烫。他抡起消防斧砸开控制柜,拼命用湿棉被去捂冒火花的电路板。 \"杨支书!这边!\" 浓烟中突然伸出一只沾血的手——是张虎!这个憨厚的汉子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工装裤已经烧出了好几个窟窿。两人合力抬起水泵,冰凉的水柱终于暂时压住了肆虐的火舌。 天亮时分,火势终于被控制住。杨进京瘫坐在泥地里,看着冒烟的厂房废墟,突然发现苏明娟不见了。 \"小苏大夫呢?\" \"去卫生所了。\"魏红霞红着眼睛递来湿毛巾,\"刚才救火时有人被砸伤......\" 杨进京猛地站起身,眩晕感让他踉跄了一下。卫生所里挤满了伤员,苏明娟的白大褂已经变成了灰黑色,正在给一个昏迷的民兵做人工呼吸。她的护士帽不知掉在哪里,散开的辫子被汗水黏在脸颊上。 \"肋骨断了三根,需要立即手术。\"她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杨支书,把会议室腾出来当临时手术室。\" 杨进京刚要点头,突然听见外面一阵骚动。王有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杨、杨支书!县里来人了!说要查封咱们的消防隐患......\" 话音未落,三辆吉普车已经停在了卫生所门口。为首的胖子杨进京认识——县安监局的马科长,刘副县长的连襟。 \"杨进京!\"马科长抖着手里的文件,\"经查,东八里庄纺织厂存在重大......\" \"马科长。\"一个冷峻的声音突然打断他。 众人回头,看见苏明娟慢慢直起腰,手里举着个还在滴血的玻璃瓶:\"认识这个吗?汽油弹的残留物。\"她晃了晃瓶子,\"上面有指纹,要不要去地区公安局做个鉴定?\" 马科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当然认得这个瓶子——昨晚他小舅子就是用这种瓶子装的汽油! \"你、你血口喷人!\" \"是吗?\"苏明娟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那台照相机,\"昨晚纵火犯的脸,可都在这儿呢。\" 马科长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当然不知道,相机里其实根本没有胶卷。 杨进京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突然想起苏副局长办公室里那张泛黄的照片。他终于明白了——这丫头不是来镀金的,她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了战场。 \"马科长。\"杨进京慢慢走上前,身上的焦糊味熏得对方直往后缩,\"麻烦你给刘副县长带个话——\" 他凑近对方耳边,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 \"下次派几个靠谱的来。\" 第75章 筑梦学堂 卫生所的白墙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发疼。 杨进京蹲在台阶上,看着苏明娟给最后一个烧伤的工人换完药,这才掐灭烟头站起身。 可还没等他开口,裤腿突然被人拽住了。 \"杨爷爷......\" 低头一看,是刘三家的闺女新路。小丫头刚满五岁,细瘦的胳膊上还缠着纱布,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半截粉笔头:\"我能去上学不?王铁柱说女娃不能进教室......\" 杨进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弯腰抱起孩子,粉笔灰蹭在藏蓝色的确良衬衫上,留下几道白印子。 远处,几个半大孩子正趴在砖窑的废料堆上,用木棍在沙土里划拉算术题。 \"杨支书,您得管管这事。\"王瘸子拄着拐杖过来,他那条残腿就是在砖窑事故中落下的,\"咱村适龄儿童四十七个,去镇上念书的不到十个。剩下的......\"他指了指正在田里撒粪的二嘎子,\"十二岁了,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 村委会的煤油灯又亮了一宿。 杨进京面前摊着三张纸——县教育局的批文、村办企业的利润报表、还有张皱巴巴的名单,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全村学龄儿童的名字。 \"建学校?\"王有财的算盘珠子都快打飞了,\"杨支书,按最低标准算,起码要十五万!这还不算教师工资......\" \"钱的事我想办法。\"杨进京的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黑洞,\"现在表决。\" 十几只粗糙的手举起来,连最抠门的徐老栓都没犹豫——他家孙子今年八岁,天天蹲在鸡窝旁数鸡蛋当算术题。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去了县城。教育局的孙局长正在院子里打太极,见他来了,收势时差点闪了腰:\"老杨啊,你们村刚建完卫生所,这又要......\" \"我们自筹七成资金。\"杨进京从怀里掏出存折,\"纺织厂这个月的利润全在这儿。\" 孙局长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上。他扶了扶镜框,突然压低声音:\"省里下个月要评''教育先进县'',要是你们能赶在评比前把学校建起来......\" 回村的路上起了风,杨进京的衣领被吹得啪啪作响。经过镇中心小学时,他特意停下车,隔着铁栅栏往里看。操场上的孩子们正在做广播体操,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动作特别标准——像极了他早夭的小女儿。 \"杨支书?\" 身后传来试探的呼唤。杨进京回头,看见个穿褪色中山装的中年人,鼻梁上架着副用胶布缠着的眼镜。这人他认识——镇中心小学的宋老师,因为\"成分问题\"被下放过,平反后一直在代课。 \"听说......\"宋老师搓着手,\"听说东八里庄要建学校?我、我想报名......\" 杨进京注意到他说\"报名\"时,眼睛里闪着光,像是饿久的人看见了炊烟。 村里比过年还热闹。郑卫国带着建筑队清理出祠堂旁的荒地;魏红霞领着妇女们用纺织厂的边角料缝制书包;连周大虎都天天往工地跑,非要帮着扛木料——他家小子今年九岁,还整天在河沟里摸鱼。 这天晌午,杨进京正在工地钉窗框,突然听见一阵汽车喇叭声。两辆绿色大卡车开进村口,车身上\"县建材厂\"的红字格外醒目。 \"老杨!\"车上跳下来个络腮胡子,是县建材厂的马厂长,\"听说你要建学校,这批砖瓦算我们厂捐的!\" 杨进京刚要道谢,第二辆卡车的帆布篷突然掀开——满满一车旧课桌椅!虽然油漆斑驳,但结结实实。司机老赵咧嘴一笑:\"县一中淘汰的,我连夜拉来的!\" 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二嘎子摸着课桌面上的刻痕,突然抬头问:\"杨爷爷,这上面写的''好好学习''是啥意思?\" 杨进京的鼻子突然有点酸。他正要回答,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引擎声。那辆阴魂不散的吉普车又来了,这次直接停在了工地前。车门打开,走下来的却是县教育局的孙局长,身后还跟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 \"老杨,这位是省教育厅的李处长。\"孙局长介绍道,\"专门来看咱们的村小建设......\" 李处长没等介绍完就快步走向工地,突然在一堆建材前蹲下身。杨进京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那是批处理过的木料,表面有些泛黄...... \"这是......\"李处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木材纹理,\"黄花松?\" 现场鸦雀无声。这种木料价比黄金,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村建学校的工地上。 \"是泡过药水的杨木。\"杨进京平静地说,\"郑卫国发明的土法子,防虫又防腐。\" 李处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转身对孙局长说了几句,孙局长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老杨!省里决定把你们村小列为''农村教育示范点'',特批三万元补助!\" 欢呼声还没落下,工地角落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砌好的围墙塌了一角,张虎灰头土脸地从砖堆里爬出来:\"有人......有人在砂浆里掺了盐!\" 杨进京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他看向那辆正准备离开的吉普车,恰好捕捉到后排车窗降下的一瞬——刘副县长那张阴鸷的脸一闪而过。 夜里,杨进京独自在工地守夜。月光下,半成品的校舍轮廓像头蛰伏的巨兽。突然,草丛里传来窸窣声,他猛地抄起铁锹:\"谁?\" \"是、是我......\" 王铁柱哆哆嗦嗦地站出来,这个十二岁的男孩脸上还带着白天搬砖时蹭的灰。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孩子,每人怀里都抱着东西——有的是晒干的玉米芯,有的是捆好的麦秆,最小的刘新路甚至抱来了自己的小棉被。 \"杨爷爷......\"王铁柱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想帮你看材料,怕坏人再来搞破坏......\" 杨进京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蹲下身,轻轻擦掉孩子脸上的灰:\"明天要上课呢,都回去睡觉。\" \"上课?\"孩子们面面相觑,\"学校还没盖好呀?\" \"谁说的?\"杨进京指向祠堂,\"从明天起,那里就是临时教室。宋老师教语文,我教算术!\" 孩子们欢呼着跑远了。杨进京摸出烟袋,却听见身后又有动静。这回是宋老师,他胳膊下夹着卷泛黄的纸,展开来竟是手写的教案。 \"杨支书,我想试试新教法。\"宋老师的镜片在月光下反着光,\"把种田、养鸡这些农活也编进算术题......\"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杨进京条件反射地抄起铁锹,却看见一辆陌生的面包车停在了村口。 车门打开,几个穿制服的人走了下来,最前面的亮出证件: \"省纪委调查组,请配合我们了解刘副县长的问题。\" 第76章 暗夜囚徒 在皎洁的月光下,省纪委调查组的证件散发着冰冷的光芒,仿佛预示着这场调查的严肃性和重要性。钢印的凹凸纹路清晰可见,硌在杨进京的指腹上,给他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他眯起眼睛,借着面包车微弱的顶灯,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领头的是一个国字脸男人,眼角有道明显的疤痕,说话时右眼皮会不自觉地抽搐一下,给人一种不太友善的印象。 “杨进京同志,请配合调查。”疤脸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就像钝刀在骨头上刮擦一样,让人听了有些不舒服,“关于刘副县长贪污案的几个问题,我们需要你的协助。” 夜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卷起的沙粒不断地打在车身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仿佛在为这场紧张的对峙增添一丝紧张的氛围。 杨进京的余光突然瞥见村口老槐树下闪过一个人影,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张虎!这个平日里憨厚老实的汉子,此刻正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朝这边摸过来,手里还拎着一根粗壮的螺纹钢。 杨进京心中一紧,他不知道张虎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更不知道他手里的螺纹钢是用来做什么的。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疤脸男人的手已经紧紧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似乎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没问题。”杨进京深吸一口气,突然提高音量说道,“我跟你们走。不过,我得先跟家里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疤脸男人显然没有预料到杨进京会这么说,他的手微微一松,但随即又用力按了下去,沉声道:“不必了,问完就送你回来。” 车门关上的瞬间,杨进京闻到了皮革座椅下藏着的血腥味。 面包车没有开往县城方向,反而拐上了通往邻县的碎石路。 后视镜里,张虎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月光下的一个黑点。 \"这不是去县里的路。\"杨进京的指甲悄悄抠进掌心。 \"临时办案点。\"副驾驶的瘦子转过头,金牙在黑暗中闪着光,\"特殊案件,特殊处理。\" 两小时后,面包车停在一栋废弃的县委招待所前。斑驳的墙面上还残留着\"农业学大寨\"的标语,铁门上的锁链却是崭新的。杨进京被推搡着走进地下室,霉味混着尿骚味扑面而来。 \"姓名。\"疤脸男人突然打开强光灯。 刺眼的白光里,杨进京看见墙角蜷缩着个血人——是县建材厂的马厂长!这个昨天还豪气干云捐赠砖瓦的汉子,此刻十指肿得像胡萝卜,左眼已经睁不开了。 \"你们不是纪委的。\"杨进京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疤脸男人笑了。他慢条斯理地摘下手表,露出小臂上的青龙纹身:\"重要吗?\" 第一拳打在胃部时,杨进京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他蜷缩在地上,呕出的胆汁染黄了水泥地。上辈子瘫痪在床的记忆突然闪回——那种无能为力的屈辱感比疼痛更难忍受。 \"刘县长说了,\"金牙踩住他的手指,\"只要你承认挪用村办企业资金,再按个手印......\" \"呸!\" 血沫子溅在金牙的皮鞋上。下一秒,杨进京的太阳穴挨了记肘击,耳膜嗡嗡作响。恍惚中他听见马厂长微弱的呼喊:\"老杨...撑住...张虎他们......\" \"还敢提张虎?\"疤脸男人抄起铁棍,\"你那傻兄弟现在应该躺在县医院的太平间了。\" 地下室的铁门突然震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疤脸男人示意瘦子去查看,就在门开的一瞬间——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回荡在走廊里。瘦子像破麻袋般倒飞进来,胸口炸开个血洞。疤脸男人刚摸出匕首,第二枪直接打碎了他的膝盖骨。 硝烟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苏明娟! 这个平时温温柔柔的女医生此刻双手握枪,白大褂上溅满了血点。更令人震惊的是她身后的人——地区公安局的刑警队长陈刚正带着十几个警察涌进来! \"杨支书!\"苏明娟跪下来检查他的伤势,声音抖得不成调,\"我们来晚了......\" 杨进京想说话,却咳出一口血沫。他的视线越过苏明娟的肩膀,看见马厂长正被抬上担架,而金牙已经瘫在地上尿了裤子。 \"你怎么......\" \"张虎哥没追上汽车,直接跑去了卫生所。\"苏明娟撕开急救包,\"我认出那辆车的牌照是伪造的,就联系了我表哥......\" 陈刚走过来,警徽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闪亮:\"老杨同志,刘副县长团伙已经全部落网。他们在邻县有个秘密据点,专门用来......\"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杨进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疤脸男人不知何时爬到了墙角,正用染血的手指在墙上划着什么。 那是个歪歪扭扭的\"赵\"字。 陈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杨进京的心沉了下去——在本地官场,只有一个\"赵\"能让刑警队长变色:地区专员的儿子赵建国,当年刘长山案的最大保护伞! 担架抬出招待所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杨进京透过染血的绷带,看见张虎正一瘸一拐地奔过来,身后跟着全村老少。魏红霞怀里抱着哭睡着的刘新路,两个孙子的小脸上全是泪痕。 \"爹!\"杨耀宋扑到担架前,\"省教育厅刚来电话,说要把咱们村小建成示范校!\" 杨进京想笑,却扯裂了嘴角的伤口。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向远处初升的太阳——在那片金色的晨曦里,新建的校舍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第77章 暗夜猎手 县医院的消毒水味呛得人眼睛发酸。 杨进京靠在床头,肋骨处的绷带渗出一小片暗红。窗外知了叫得人心烦,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蜿蜒的纹路像极了疤脸男人手臂上的青龙纹身。 \"杨哥,查清楚了。\" 张虎悄无声息地闪进病房,反手锁上门。这个往日憨厚的汉子此刻眼露凶光,后腰别着的三棱刮刀在衣摆下若隐若现。他从怀里掏出一沓照片甩在床单上,泛黄的相纸上全是偷拍视角——刘副县长和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在密林深处交谈,那人指间夹着的香烟在夜色中亮如血点。 \"赵建国。\"杨进京的指腹摩挲着照片,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冷笑,\"果然是他。\" 照片边缘还拍到半辆吉普车,车牌被泥巴糊了大半,但挡风玻璃上贴着的\"地委通行证\"赫然在目。张虎凑近了低声道:\"这王八蛋在邻县有个地下赌场,专门招待各路''神仙''。\"他做了个搓钱的手势,\"刘长山当年就是给他当白手套。\" 病床边的铁架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杨进京攥着输液架的手青筋暴突。上辈子瘫痪在床时,他就听广播里说过这个赵建国,直到2020年才因涉黑落马,期间不知祸害了多少人。 \"虎子,去找郑卫国。\"杨进京的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他侄子不是在地区运输队吗?\" 张虎眼睛一亮。郑卫国的侄子郑小军是货车司机,常给地委机关食堂送菜。 月光透过铁栅栏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杨进京拔掉针头,忍着肋骨的剧痛摸到窗边。楼下的树影里,两个穿便装的男人正在抽烟——是陈刚派来保护他的刑警。他冷笑一声,从枕头下抽出张虎留下的备用钥匙,轻轻打开了储物柜后方的检修通道。 东八里庄的夏夜闷热潮湿。 杨进京猫腰钻进祠堂后的地窖时,张虎已经带着人候着了。昏暗的煤油灯下,七八张面孔若隐若现——有砖窑的爆破工老雷,当年在越南打过游击;有纺织厂的货车司机大刘,全县没有他不熟的路线;最让人意外的是王瘸子,这个平时蔫了吧唧的会计,此刻正摆弄着台进口录音机。 \"德国货。\"王瘸子拍了拍铁皮箱子,\"能连续录48小时。\" 杨进京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角落里的人影上——苏明娟!这姑娘白大褂外套了件男式工装,正往急救包里塞止血带和吗啡。 \"胡闹!\"杨进京一把拽住她手腕,\"这不是治病救人!\" 苏明娟抬起头,月光照得她瞳孔泛着琥珀色:\"我父亲当年就是被赵家逼死的。\"她从内衣口袋掏出张泛黄的照片——1976年唐山地震救援队合影,角落里被打叉的年轻医生赫然是苏副局长的模样,\"医疗队回程的卡车被人做了手脚......\" 地窖里死一般寂静。杨进京突然想起卫生局办公室里那张照片,终于明白为什么苏明娟会执意来东八里庄。 三天后的午夜,邻县\"春风\"茶楼。 赵建国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进包厢时,水晶吊灯突然闪了闪。他皱眉推开怀里的女人,正要骂人,却看见茶几上摆着个熟悉的铁皮箱——正是他藏在赌场密室里的账本! \"赵主任好雅兴啊。\" 阴影里走出个人影,杨进京拄着拐棍慢慢现身,脸上的淤青还没消退。更让赵建国胆寒的是,对方手里拿着台录音机,正播放着他和刘副县长的密谈:\"......那批扶贫款转到香港账户......\" \"你想怎样?\"赵建国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上。 杨进京没说话,只是按下录音机的暂停键。寂静中,楼下突然传来警笛声。赵建国扑到窗边,看见十几辆警车已将茶楼团团围住,带队的是—— \"陈刚?!\"赵建国猛地转身,\"他可是我表姐夫的人!\" \"昨晚上纪委带走了你表姐夫。\"杨进京慢慢掏出一沓照片,最上面是赵建国和香港走私犯的合影,\"顺便告诉你,赌场的管账先生很配合。\" 赵建国突然狂笑起来,伸手就去摸后腰。电光火石间,包厢屏风后闪出个人影——张虎的刮刀精准地扎进他手腕,血溅在名家题写的\"清正廉明\"匾额上。 \"这一刀是为了马厂长。\"张虎的声音冷得像冰,\"下一刀为了苏医生她爹。\" 当陈刚带人冲进来时,赵建国已经瘫在太师椅上,裤裆湿了一大片。杨进京把录音带和账本递过去,轻声道:\"赌场地下室还有七个被囚禁的女孩,苏医生在救治。\" 晨光微熹时,杨进京站在茶楼门口抽烟。肋骨处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张虎默默走过来,递上一份晨报——头版头条是赵建国团伙落网的消息,配图竟是刘副县长被押上警车的狼狈相。 \"杨哥,村里来电话。\"张虎咧着嘴,\"宋老师带着孩子们把新校舍刷好了,问您题什么字?\" 杨进京望向远处的地平线,初升的太阳正照亮东八里庄的方向。他掐灭烟头,突然想起刘三闺女那双渴望读书的眼睛。 \"就叫......\" 话音未落,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急刹时扬起漫天尘土。车门打开,走下来的竟是省报的徐记者,他挥舞着刚印出来的号外:\"老杨!出大事了!省里决定把你们村作为改革试点!\" 杨进京接过报纸,头条标题赫然是《关于农村集体经济发展模式的若干意见》,而配图正是东八里庄的纺织厂全景。在版面最不起眼的角落,还有条简讯:\"原地区专员赵某某接受组织调查\"。 第78章 希望的钟声 开学典礼那天的晨雾特别浓,杨进京站在新刷的校门口,看着雾气中影影绰绰的人影。 肋骨处的伤还没好利索,一呼一吸间仍有隐约的刺痛,但比起半个月前躺在担架上的惨状,已经强了太多。 \"杨支书,您看这样行不?\" 王瘸子拄着拐杖从雾里钻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孩子。 每个孩子手里都举着面小纸旗,红纸剪的五角星歪歪扭扭地贴在白纸上,却透着股鲜活的生气。 最前头的刘新路穿着魏红霞连夜改小的蓝布褂子,头发扎成两个翘翘的小揪揪,活像年画里的娃娃。 \"好,好。\"杨进京弯腰帮小姑娘正了正红领巾——这是用纺织厂的红布边角料临时赶制的,\"宋老师呢?\" \"在教室贴课程表呢。\"王瘸子压低声音,\"昨儿夜里又来了三个邻村的孩子,都是走了十几里山路......\" 他的话被一阵突突的拖拉机声打断。周大虎开着村里那台老拖拉机,车斗里挤满了人——有扛着麻袋的李庄老李头,有挎着鸡蛋篮子的西洼村张寡妇,还有几个面生的汉子,看打扮像是更远地方来的。 \"杨支书!\"老李头跳下车就嚷嚷,\"我把孙子送来了!听说你们这儿的先生会教打算盘?\" 没等杨进京答话,张寡妇已经挤到前头,从篮子里掏出还带着体温的鸡蛋:\"俺家二小子八岁了,还不会写自己个儿名字......\" 人群越聚越多,杨进京这才发现雾气里还藏着不少身影——有牵着孩子的,有背着铺盖卷的,甚至还有拄着棍子的白发老人。他的嗓子突然有些发紧,转头对王瘸子说:\"去,把祠堂那几口大锅都支起来。\" \"铛——铛——\" 挂在老槐树下的铁钟响了。这是郑卫国用报废的犁铧打的,声音沉得能传出二里地。孩子们像受惊的小麻雀似的挤成一团,直到宋老师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出现在教室门口。 \"同学们好。\" 宋老师的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场院瞬间安静下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腿还是用铁丝缠着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今天我们上第一课,《我是中国人》。\" 杨进京悄悄退到教室后窗。透过新安的玻璃窗,他看见宋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五个大字,然后转身问:\"谁来读一读?\" 一只只黝黑的小手举起来,像春笋般争先恐后。最后排的二嘎子急得直接站到了凳子上,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 \"我、我认识!\"刘新路奶声奶气地喊,\"我——是——中——\" 她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引擎声打断。两辆黑色轿车碾过泥路停在操场边,车门打开,走下来几个穿干部装的人。领头的竟是省教育厅的李处长,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老杨啊!\"李处长老远就伸出手,\"我们可是不请自来了!\" 杨进京的余光瞥见教室里的宋老师僵住了背影——当年就是这位李处长,亲手把他下放到劳改农场的。 典礼比预想的还要热闹。李处长带来的不是空话,而是一整箱新课本和两台珍贵的投影仪。当他在讲话中提到\"要把东八里庄小学建成农村教育示范点\"时,操场边的老槐树上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知谁挂上去的一串鞭炮被点燃了,惊起满树的麻雀。 中午开饭时,场面更加壮观。祠堂前的空地上支起三口大铁锅,一锅炖着王老蔫家现杀的猪,一锅煮着张翠花她们现擀的面条,还有一锅是李庄送来的新鲜蔬菜。孩子们端着粗瓷碗排成长队,眼睛却不住地往教室那边瞟——宋老师正被李处长拉着说话,两个人都红着眼圈。 \"杨支书。\"苏明娟不知何时站到了身边,白大褂换成了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县医院刚来电话,说要派两个护士轮流驻校......\" 她的话被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打断。邮递员小吴满头大汗地挤过来:\"杨支书!加急电报!\" 电报纸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但落款处的红印章格外刺眼——地区纪委。 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展开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 \"赵建国潜逃,可能携带武器,务必警惕。有内奸.......\" 正午的阳光突然变得冰冷。 杨进京抬头看向操场——李处长正弯腰给刘新路系鞋带,远处停着的轿车旁,有个穿司机制服的男人始终没下车,鸭舌帽压得极低...... 第79章 宅基地风波 清晨的露水还没散尽,杨进京就蹲在村小学的窗根底下听宋老师讲课。 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宋老师正在教孩子们念\"锄禾日当午\",声音不紧不慢,像山涧里淌着的溪水。 \"杨支书!不好啦!\" 张翠花慌慌张张地跑来,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显然是刚从地里回来。她一把拽住杨进京的袖子,扯得他肋骨的伤处隐隐作痛:\"王老蔫和李大牙打起来啦!砖头都抡上了!\" 杨进京眉头一皱,转头看了眼教室。宋老师正好也望过来,两人隔窗对视,宋老师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去。 纠纷现场就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王老蔫举着把铁锹,额头上一道血痕顺着皱纹往下淌;李大牙也不含糊,手里攥着半块板砖,身后站着三个儿子,活像一堵人墙。两家人中间横着道新挖的浅沟,沟里还插着几根树枝——这是农村划分宅基地最原始的法子。 \"都给我住手!\"杨进京一声暴喝,震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一片。 王老蔫一见杨进京,铁锹\"咣当\"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嚎起来:\"杨支书啊!他老李家欺人太甚啊!这宅基地是俺爹那辈就划好的,他现在非要往我这头挪三尺!\" 李大牙也不甘示弱,板砖往地上一拍:\"放屁!当年分地的时候,这棵槐树才是界!你爹趁我爹喝多了,偷偷把界石往我这边挪了!\"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有人起哄,有人劝架,还有几个外村来看热闹的,蹲在墙根底下抽旱烟。杨进京眯着眼看了看那道浅沟,又抬头望了望老槐树——树干上确实有道陈年的刀痕,应该是当年划界时留下的。 \"去把老会计找来。\"杨进京对张虎说,\"再把宅基地台账拿来。\" 老会计徐老栓颤巍巍地抱着本发黄的册子来了,翻开一看,上面蜘蛛爬似的记着几十年前的划分记录。可问题就出在这儿——当年的记录写得含糊,只说\"以槐树为界,东归王,西归李\",可槐树这些年越长越歪,树冠都偏到王家那边去了。 \"要我说,重新量!\"李大牙的大儿子嚷嚷着,\"现在有皮尺了,谁也别想糊弄谁!\" \"量就量!\"王老蔫的小儿子蹦起来,\"可树荫得算我家的!夏天能在底下乘凉呢!\" 两边又吵作一团,眼瞅着就要动手。杨进京突然抄起王老蔫扔下的铁锹,往那道浅沟里狠狠一插:\"都闭嘴!\" 铁锹插进土里的闷响把所有人都震住了。杨进京指着老槐树说:\"看见没?树干上那道刀痕离地四尺,当年划界的人肯定是站着比的。\"他转身对徐老栓说,\"老会计,当年分地的时候,王老爹和李老爹谁个子高?\" 徐老栓的昏花老眼突然亮了:\"王老爹高!足比李老爹高半头哩!\"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杨进京走到槐树下,比划了一下:\"要是按王老爹的个头,刀痕应该在这儿。\"他的手指停在树干一处,\"要是按李老爹的个头......\"手指往下移了半尺,\"应该在这儿。\" 两家人面面相觑。李大牙的砖头不知不觉掉在了地上,砸了自己的脚面。 \"这么着,\"杨进京拍了拍手上的树皮屑,\"按李老爹的个头重新量,树荫归两家共有。王老蔫你家厨房不是漏雨吗?让李大牙家仨小子帮你修,他家盖猪圈缺人手,你家出两个劳力。\"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了。可杨进京心里清楚,这事儿没完——回村委会的路上,他至少听见三拨人在议论自家的宅基地问题。郑卫国家想往自留地那边扩一扩,周大虎家和邻居为了个茅房的位置吵了半辈子,就连刚嫁过来的小芹都在嘀咕,说婆家分的宅基地太小,将来生了孩子住不开。 夜里,村委会的煤油灯又亮到了后半夜。杨进京面前摊着全村的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满了各家的宅基地范围。问题比他想的还严重——有三十多户存在边界纠纷,还有十几户的房屋年久失修,随时可能塌。 \"得想个长久的法子。\"杨进京揉了揉太阳穴。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全体村民注意!今天晌午在打谷场开会,讨论宅基地改革!每户至少来一个当家的!\" 打谷场上人头攒动,连平时不爱开会的刘懒汉都搬了个树墩子来坐着。杨进京站在碾盘上,开门见山:\"咱们村要搞统一规划!\" 下面顿时炸了锅。 \"啥叫统一规划?\" \"是不是要收咱的地?\" \"静一静!\"杨进京敲了敲铜锣,\"不是收地,是重新丈量,该补的补,该调的调。愿意集中建新房的,村里补贴砖瓦;想留在原地的,把边界划清楚。\" 张寡妇第一个跳起来:\"杨支书!我家就我和闺女俩,住那么大片宅子干啥?我愿意换小点的,能折现不?\" 这话像块石头扔进池塘,激起一圈圈涟漪。郑卫国搓着手站起来:\"要是能集中建新房,我家愿意搬!老房子都快塌了。\" 但也有反对的。徐老栓拄着拐棍直跺脚:\"祖宗传下来的宅基,动不得啊!\"他几个儿子也跟着嚷嚷,说谁敢动他家的地就跟谁拼命。 正吵得不可开交,村口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两辆吉普车卷着黄土开过来,车门一开,下来的竟是县国土局的马局长和几个测绘员。 \"老杨啊!\"马局长老远就伸出手,\"听说你们要搞宅基地改革?我们特地来学习经验!\" 杨进京一愣——他还没往县里报呢!转头看见苏明娟站在卫生所门口,正冲他眨眼睛。这丫头,准是她那个当局长的爹通风报信了。 测绘队的工作效率惊人,三天就把全村的地形测了个遍。当那张标着红蓝线的规划图贴在村委会墙上时,连最顽固的徐老栓都凑过来看稀奇——图上清清楚楚标着每户的位置,新房排得整整齐齐,还留出了未来的道路和绿化带。 \"这是城里人才有的待遇啊!\"王铁柱他爹摸着图纸直咂嘴。 可就在表决的前一天夜里,意外发生了。杨进京正伏案修改方案,突然听见外面\"轰\"的一声响。跑出去一看,只见测绘队临时搭的帐篷燃起了熊熊大火,图纸和仪器都在里面! 火光中,一个黑影正往村外跑,看背影像是......徐老栓的小儿子? 第80章 破而后立 测绘队帐篷的灰烬还没凉透,杨进京家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清晨,天空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王老蔫便早早地蹲在了自家门槛石上,嘴里叼着烟锅子,烟锅里的火星在晨雾中时隐时现。 当杨进京推开房门走出来时,王老蔫像一只敏捷的猎豹一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急切地说道:“杨支书,俺家那宅基地……”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蜂拥而至的人群给挤到了一边。 只见张寡妇挎着一篮子鸡蛋,拼命地往杨进京面前挤,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杨支书,先看俺家的!俺闺女大了,得赶紧说亲,这房子可不能再耽搁了……” 面对这混乱的场面,杨进京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肋骨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提高了声音,喊道:“都回吧!今天我要去县里补图纸,有什么事晚上开会再说。” 说完,杨进京推着他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缓缓地走出了院子。然而,当他刚刚出院门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村道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足有百十号人!这些人里不仅有本村的村民,还有不少看起来很陌生的面孔,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周边村子的人。 这时,郑卫国费力地从人群中挤过来,一脸焦急地对杨进京低声说道:“坏了,杨支书!徐老栓昨晚上不知道怎么的,到处跟人说你要平分宅基地,这不,外村的人都跑来打听消息了。” 县国土局的复测比预想中顺利。马局长亲自带着人重测,还调来了当年土改时的老地契存根。可当杨进京傍晚揣着新图纸回村时,远远就看见村委会门口的火光——有人把祖宗牌位都搬来了! 徐老栓穿着多年不用的长衫,站在碾盘上挥舞族谱:\"乡亲们!宅基地是祖产,动不得啊!\"他几个儿子在底下敲锣打鼓,引得一群老头老太太直抹眼泪。更绝的是,他们不知从哪找来块风化严重的界石,上面\"乾隆年间\"的字样已经模糊不清。 \"杨支书回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条道。杨进京不紧不慢地支好自行车,从兜里掏出个牛皮纸袋:\"正好,县档案馆刚送来的。\" 袋子里滑落出一沓发黄的地契复印件,最上面那张赫然写着\"徐氏宗祠占地一亩二分,1952年土改时已收归集体所有\"。徐老栓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举族谱的手直哆嗦。 \"老徐叔,\"杨进京的声音不轻不重,\"您家现在住的院子,是1963年生产队划的,跟乾隆年没半文钱关系。\" 原本安静的现场,此刻突然被周大虎媳妇的哭声打破。她一边哭着,一边颤抖着手中的新图纸,声嘶力竭地喊道:“当家的啊!咱家被徐家多占了整整五尺地啊!”这一声哭喊,犹如一把利剑刺破了平静的水面,激起千层浪。 村民们听到这声呼喊,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涌向周大虎媳妇,想要看个究竟。大家你推我搡,争着抢着要看那张新图纸,现场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李家院子多出三分!” “王家的猪圈占着集体路面!” “我家祖坟怎么划到张寡妇菜园子里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村民们的情绪愈发激动,眼看着一场激烈的冲突即将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进京一个箭步跃上了碾盘,手中的铜锣“咣”地一声巨响,如同一道惊雷划破夜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现场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杨进京站在碾盘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今晚表决!两个方案!”说罢,他迅速地抖开了两张新图纸。 第一张是现状图,上面用鲜艳的红色标记着三十多处纠纷,这些红色标记就像一个个刺眼的伤疤,让人触目惊心。 第二张是规划图,图上的新房整齐地排列成棋盘状,道路、水渠、绿化带等设施一应俱全,甚至在角落还预留了未来的小广场和卫生室。这张规划图仿佛是一幅美好的蓝图,展示着村庄未来的发展和希望。 \"方案一,维持现状,各家自己解决纠纷。\"杨进京的烟袋杆不紧不慢地点在图纸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仿佛每一下都敲在了人们的心上。 \"方案二,推倒重来。愿意集中建新房的,每户补贴三千砖瓦;想留原地的,按实测面积发新证。\"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却像一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 刘懒汉突然像屁股被火燎了一样蹦了起来,扯着嗓子喊道:\"我选二!我家那破草房早该换了!\" \"你当然乐意!\"徐老栓的三儿子也不甘示弱,跳着脚反驳道,\"你家就两间破屋,当然想占便宜!\" 一时间,争吵声此起彼伏,仿佛要把这小小的祠堂掀翻。杨进京静静地蹲在祠堂门槛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手中的烟袋锅不时地冒出一缕青烟。 这场争吵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人们的声音渐渐嘶哑,情绪却依然激动。杨进京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烟,看着月亮从老槐树梢慢慢西沉。 魏红霞悄悄地走过来,递给杨进京一碗热粥,轻声说道:\"爹,您这招太险了......\" 杨进京吹开粥面上的热气,缓缓说道:\"不破不立。当年分田到户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魏红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说话,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远处的山峦上,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天亮了。 随着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上,唱票结果也终于揭晓了——七十二户赞成改革,十八户反对,还有五户弃权。这个结果让杨进京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看着手中的统计结果,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正当杨进京准备宣布这个结果时,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急刹声,在这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去。只见一辆沾满泥浆的吉普车停在了村口,车门猛地被推开,张虎搀着一个满脸是血的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杨、杨支书……”那个人的声音颤抖着,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杨进京定睛一看,原来是县测绘队的小吴技术员!只见小吴的眼镜碎了一片,镜片的碎片还挂在脸上,他的手上紧紧攥着一个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小吴,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杨进京急忙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 小吴的嘴唇哆嗦着,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有人……有人要抢原始数据……”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塑料袋,杨进京这才注意到,袋子里装着的竟然是染血的测绘图纸! 杨进京赶紧接过塑料袋,打开一看,只见图纸上某个地块被红笔重重地圈了出来。他眯起眼睛仔细看去,发现那个地块正是村北靠河滩的荒地,而在图纸的角落,还标注着“疑似富硒土壤”几个字。 第81章 以身作则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东八里庄的村民们就已经聚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今天是分配宅基地的大日子,男女老少都来了,把打谷场围得水泄不通。 杨进京天不亮就起了床,蹲在村委会门口抽了两袋旱烟,看着郑卫国带着几个后生用石灰粉在场上画宅基地分布图。 \"老郑,把东南角那块洼地标清楚些。\"杨进京用烟袋杆指了指,\"雨季积水的位置要画出来。\" 郑卫国的手顿了顿:\"杨支书,那块地......真要分出去?\" \"该怎么分就怎么分。\"杨进京吐出一口烟,烟雾在晨光中缓缓散去。 打谷场中央,张虎正带着人搭选地台。 他们用四根粗竹竿支起个简易棚子,上面盖着防雨的油毡布。 台子上摆着个贴着红纸的投票箱,那是魏红霞连夜糊的,红纸上还精心剪了\"公平公正\"四个大字。 \"都听好了!\"张虎敲着铜锣,声音洪亮,\"抽到1号的第一个选,抽到90号的最后选,全凭手气,童叟无欺!\" 人群嗡嗡作响。王铁柱爹蹲在最前排,粗糙的手指不停地搓着衣角;周大虎媳妇抱着孩子,时不时探头往前张望;徐老栓带着几个老顽固蹲在角落,烟袋锅子磕得啪啪响。 \"装模作样!\"徐老栓啐了一口,\"等会儿准保把好地儿都留给自家亲戚!\" 这话像滴凉水溅进油锅,顿时激起一片嘀咕声。周大虎媳妇扯着嗓子喊:\"就是!杨支书家肯定选村中间那块!听说那里风水最好!\" 杨进京正蹲在台子边检查竹签,闻言头也不抬:\"我家不参加抽签。\"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连徐老栓的烟袋都忘了磕。蹲在树下的王素心猛地抬头,手里的针线活掉在了地上。 \"我家最后选。\"杨进京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剩下哪块算哪块。\" 魏红霞手里的登记本\"啪嗒\"掉在地上。王素心本来在给大伙倒茶水,听到这话,茶壶嘴一歪,滚烫的水浇在了自己脚面上,却浑然不觉。 抽签开始了。刘懒汉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居然抽到了1号。这个平时连自家地界都懒得收拾的汉子,此刻精神抖擞地跳到台子上,毫不犹豫地选了村东头最平整的3号地——那里背风向阳,离水井还近。 \"2号!王铁柱家!\" 王铁柱爹哆哆嗦嗦地走上台,粗糙的手指在图纸上摸索了半天,最后选了紧挨着刘懒汉的5号地。老人下台时,偷偷抹了把眼角——他家三代挤在三间漏雨的土坯房里,终于要有像样的宅基地了。 就这样,一块块好地被选走,打谷场上的石灰图渐渐被各家的名字填满。张翠花选了靠近菜地的12号;李桂兰要了离娘家近的18号;连最老实的郑卫国都选了个靠路边的位置,说是以后拉建材方便。 到了晌午,太阳毒得能晒脱皮,可没一个人离开。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剩下的几块地——村西头低洼处的27号,雨季肯定积水;北边坡地上的42号,背后就是乱葬岗;最差的是东南角的89号,不仅处在风口,还紧挨着村里的粪堆! \"89号是我的了。\"杨进京拿起最后那根竹签,在上面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名字。 全场鸦雀无声。王素心手里的茶壶\"咣当\"砸在地上,碎瓷片四溅。这个跟了杨进京半辈子的女人,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红了眼眶:\"杨进京!你当好人我不管,可小军、小兵他们......\"她指着两个躲在奶奶身后的孙子,\"娃们长大了怎么说亲?谁家姑娘愿意嫁到粪堆边上?\" 杨进京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老妻颤抖的肩膀:\"素心啊,你还记得咱刚结婚时住的啥房不?\" 王素心一愣。那时候他们住的是地主家废弃的牲口棚,下雨天得用碗接漏,可...... \"杨支书!\"徐老栓突然颤巍巍地站起来,老脸涨得通红,\"那块地......那块地给我吧!\"他哆哆嗦嗦地掏出刚才抽到的竹签——上面写着17号,是块不错的地,\"我老糊涂了......我跟你换!\" \"不行。\"杨进京斩钉截铁,\"规矩就是规矩。\" 让人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我家跟杨支书换!\"刘懒汉突然跳出来,挥舞着手中的3号地签,\"我那个3号地......\" \"我家也愿意换!\"张翠花挤到前面。 \"用我家的5号地换!\"王铁柱爹颤声道。 转眼间,竟有二十多户人家举着竹签往前挤。张虎拦都拦不住,急得直跺脚:\"都别吵!听杨支书的!\" 杨进京站在台子上,看着台下那一张张黝黑的面孔——有曾经跟他拍过桌子的周大虎,有背后骂过他的徐老栓,还有偷过集体粮食的刘懒汉。此刻这些脸上都写着同样的神情:愧疚与敬佩。 \"这样吧。\"杨进京突然提高嗓门,\"89号我住定了!不过——\"他话锋一转,\"谁家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等开春帮我挖条排水沟就行!\"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笑声中,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很快连成一片。只有王素心悄悄转身往家走,撩起衣角擦了擦眼睛。 傍晚,杨进京回到家,发现堂屋的灯还亮着。王素心坐在炕沿上,手里摩挲着一个小木匣——那是她的嫁妆。 \"还生气呢?\"杨进京蹲在灶前生火,火光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 王素心没说话,只是轻轻打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些零碎:两颗褪色的红头绳,半截铅笔头,还有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杨进京穿着军装,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大儿子。 \"我不是气你选那块地......\"王素心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是怕......怕耽误了孩子们。\" 杨进京添了把柴,火苗\"噼啪\"作响:\"素心,你还记得咱们为啥要给老二取名''耀宋''不?\" 王素心抬起头。 \"宋朝有个宰相叫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杨进京的声音很轻,\"咱们当干部的,就得这样。\" 屋外,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唱新学的歌谣,稚嫩的声音飘进窗来:\"学习雷锋好榜样......\" 第82章 新村新貌 宅基地分完后的第三天清晨,杨进京蹲在村委会门口的青石板上,看着手里那张被反复修改的设计图。 图纸上的房屋排列整齐划一,灰瓦白墙,门前留出统一宽度的走廊,连晾衣竿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 \"杨支书,这图纸......\"郑卫国凑过来,粗糙的手指在纸面上摩挲,\"真要盖一模一样的?\" \"嗯。\"杨进京吐出一口烟,\"省料,省工,还好看。\" 正说着,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张虎领着十几个青壮年走过来,每个人肩上都扛着工具——铁锹、镐头、扁担,甚至还有几把自制的水平仪。 \"杨哥!\"张虎抹了把汗,\"大伙儿都等不及了,想早点开工!\" 杨进京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先去量量地基。\" 村东头已经聚集了上百号人。王铁柱爹蹲在自家分到的宅基地上,正用草绳比划着房屋的轮廓;周大虎媳妇带着几个妇女,把地上的碎石一块块捡出来堆在边上;连平时懒散的刘懒汉都来了,正卖力地帮郑卫国拉测量绳。 \"都听好了!\"杨进京站在一块大青石上,声音洪亮,\"村里今年从纺织厂和砖窑的分红里拿出二十万,专门用来帮大家盖房!\"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有钱的自己出钱,村里统一采购建材;没钱的可以借,三年内还清就行;五保户和孤儿户,村里全包!\"杨进京抖开那张设计图,\"但有一点——必须按这个图纸盖,谁也不能乱改!\" 图纸在人群中传阅,引发阵阵惊叹。房屋设计得实用又美观:前后两进,中间是个小院;堂屋宽敞,东西各两间厢房;厨房和厕所分开,还预留了将来接自来水的管道位置。 \"这得花多少钱啊......\"王老蔫搓着手,既期待又忐忑。 \"砖瓦从咱村砖窑出,成本价;木料跟县林场谈好了,八折;工钱嘛......\"杨进京环视众人,\"各家出劳力,互帮互助!\" 就这样,东八里庄有史以来最大的建设工程拉开了序幕。 天刚蒙蒙亮,打谷场上的大喇叭就响起了《东方红》。第一批建材运到村口时,全村的壮劳力都来了。郑卫国带着建筑队的老伙计们负责技术指导;张虎领着年轻小伙搬运砖瓦;魏红霞组织妇女们烧水做饭;连孩子们都跑来跑去,帮着递工具、捡钉子。 杨进京亲自监督第一栋房子的地基。这是给五保户刘奶奶家盖的,老人无儿无女,住了一辈子窝棚。当第一铲土挖下去时,刘奶奶颤巍巍地端来一碗糖水:\"进京啊,我这把老骨头......\" \"您老踏实在树荫下坐着,\"杨进京接过碗一饮而尽,\"等住新房!\" 施工进展神速。才半个月,二十多栋房子的主体就立起来了。灰瓦白墙的院落整齐排列,远远望去,像一幅水墨画。县里来的记者拍个不停,说这比城里的职工宿舍还气派。 但麻烦也随之而来。 这天中午,杨进京正在工地吃饭,周大虎媳妇风风火火地跑来:\"杨支书!快去看看吧,徐老栓家闹起来了!\" 徐老栓家的宅基地上,老爷子正抡着拐棍追打儿子。原来他家小儿子嫌统一设计的房子不够气派,偷偷把厢房加宽了两尺,还擅自换了红瓦。 \"反了你了!\"徐老栓气得胡子直抖,\"杨支书的规矩都敢破?\" 小儿子梗着脖子:\"凭啥非得一样?我自己的房子还不能做主了?\"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议论纷纷。有人觉得该按规矩来,也有人小声嘀咕确实太死板。 杨进京蹲下身,捡起一块掉落的红瓦:\"这瓦哪来的?\" \"县、县里买的......\"小儿子声音低了下去。 \"知道为啥要用灰瓦不?\"杨进京敲了敲瓦片,\"咱村后山就有黏土,烧出来的灰瓦比红瓦结实三成,还便宜一半。\"他指着加宽的墙面,\"多这两尺,雨季排水就不畅,明年准淹。\" 小儿子不说话了,脸涨得通红。 \"拆了吧。\"杨进京拍拍他的肩膀,\"等全村盖完,你要还想改,我亲自来帮你。\" 这场风波过后,再没人敢擅自改动图纸。施工进度更快了,到秋收前,七十多栋新房全部竣工。 搬家那天,全村像过年一样热闹。刘奶奶穿着压箱底的新衣裳,被妇女们搀进新家,摸着雪白的墙壁直抹眼泪;王铁柱爹把祖传的\"耕读传家\"匾额擦得锃亮,端端正正挂在堂屋正中;连一向吝啬的徐老栓都宰了只老母鸡,非要请杨进京去喝第一碗汤。 夕阳西下,杨进京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整齐的新村落。炊烟袅袅升起,孩子们在新修的路上追逐打闹,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里正唱着《在希望的田野上》。 \"爹。\"魏红霞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咱家......什么时候搬?\" 杨进京回头看了看自家那栋低矮的土坯房——那是全村唯一还没翻新的房子。 \"不急。\"他笑了笑,\"等明年开春......\" 话音未落,村口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车门打开,走下来的竟是地区行署的赵专员! \"老杨啊!\"赵专员老远就伸出手,\"你们村这回可给咱们地区长脸了!省里决定把东八里庄列为新农村建设示范点,专项资金三百万!\" 第83章 三百万风波 赵专员的轿车刚开走,东八里庄就像炸开了锅。 \"三百万?!\"王老蔫蹲在村委会门口的石碾上,手指头掰得咔咔响,\"这得买多少头牛啊......\" \"瞧你那点出息!\"周大虎媳妇白了他一眼,\"人城里人现在都兴买电视机,带彩的!\" 杨进京站在台阶上,手里捏着那份盖着红头文件的拨款通知,耳边嗡嗡作响。 三百万,这个数字太烫手了——比全村十年的收入加起来还多。他太清楚这笔钱会引来多少双眼睛。 \"都静一静!\"张虎敲着铜锣维持秩序,\"听杨支书安排!\"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但杨进京能感觉到那些灼热的目光——有期待的,有算计的,还有藏着嫉妒的。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钱,一分都不会分。\" \"啊?\" \"凭啥啊?\" \"我们自己的钱......\"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郑卫国、徐老栓、王铁柱爹、刘奶奶、李桂兰,还有张寡妇,你们六位留下。其他人先回吧,明天开大会。\" 被点到名的六个人面面相觑——郑卫国是建筑队老把式,徐老栓是村里最年长的,王铁柱爹为人耿直,刘奶奶德高望重,李桂兰和张寡妇则是妇女代表。 村委会的煤油灯亮到后半夜。杨进京把三百万的拨款单摊在桌上,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张纸,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想好了。\"杨进京的烟袋锅子在桌角磕了磕,\"成立个''村务监督小组'',你们六位当组员,每一分钱怎么花,都得过你们的手。\" 郑卫国的手抖了一下:\"这、这责任太大了......\" \"不大。\"杨进京翻开小本子,\"第一项,修路——从村口到县道三公里,全部铺成柏油路;第二项,绿化——沿路种两排梧桐树,村中心建个小公园;第三项,装路灯,通自来水......\" 他一项项念着,六位老人的眼睛越瞪越大。这些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就要变成现实了。 \"还剩一百万。\"杨进京合上本子,\"留着办个养老院,咱们村的孤寡老人,以后都归集体养!\" 刘奶奶的眼泪\"唰\"地下来了。老人家用袖子抹着眼角:\"进京啊,我这把老骨头......\" \"您老别哭,\"杨进京递过手帕,\"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第二天的大会开得异常顺利。当杨进京宣布要修路、建公园、通自来水的时候,全场掌声雷动。只有徐老栓的小儿子在底下嘀咕:\"还不如分钱实在......\"话没说完就被老爷子一烟袋锅子敲在脑门上。 工程很快启动了。县里派来的施工队浩浩荡荡开进村,压路机的轰鸣声惊得村里的狗都不敢叫唤。杨进京天天泡在工地上,裤腿永远沾着泥浆,嗓子都喊哑了。监督小组的六位老人也不含糊——郑卫国天天拿着皮尺量路基厚度;徐老栓拄着拐棍检查水泥标号;连八十多岁的刘奶奶都搬个小马扎坐在料场边,盯着每一车运进来的砂石。 这天傍晚,杨进京正在村口指挥栽树,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走下来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锃亮的皮鞋踩在泥土上格外扎眼。 \"杨支书,久仰久仰!\"来人热情地伸出手,\"我是县建筑公司的钱经理,听说咱们村要建公园?\" 杨进京打量着他:\"有事?\" \"哎呀,我们公司最擅长园林工程了!\"钱经理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彩页,\"您看看这个设计,假山喷泉,亭台楼阁......\" 彩页上的效果图金碧辉煌,跟皇宫似的。杨进京扫了一眼报价:八十万。 \"用不着。\"他把彩页递回去,\"我们有自己的设计。\" 钱经理的笑容僵在脸上:\"杨支书,这价钱好商量......\"说着就要往杨进京兜里塞烟。 \"老钱!\"突然一声暴喝,徐老栓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拐棍在地上杵得咚咚响,\"少来这套!当年修水库时你就偷工减料,现在又想来祸害我们村?\" 钱经理灰溜溜地走了,但麻烦才刚刚开始。第二天来了个卖路灯的,报价是市场价的三倍;第三天来了个自称省城专家的,非要承包绿化工程;第四天更离谱,连县里某领导的亲戚都打来电话,暗示要\"关照\"某个建材商...... 杨进京烦不胜烦,干脆在村口立了块大牌子:\"所有工程公开招标,欢迎监督\"。 柏油路修好的那天,全村老少都来围观。孩子们光着脚丫在新路上跑来跑去,留下一串串黑脚印;老人们蹲在路边,小心翼翼地摸着平整的路面;连外村的人都赶来看热闹,啧啧称奇。 \"杨支书,\"王铁柱爹感慨道,\"这路比县城的还结实!\" 杨进京蹲下身,抠了抠路基:\"加了双层钢筋网,十年都不会坏。\" 小公园的建设更是精益求精。郑卫国带着人从后山移来几棵老松树,错落有致地栽在园子里;李桂兰领着妇女们用碎瓷片拼出漂亮的图案,镶嵌在花坛边缘;连孩子们都贡献了力量——每人认领一棵树苗,负责浇水养护。 然而,就在工程接近尾声时,一封举报信突然出现在县纪委。信里言之凿凿地说杨进京贪污工程款,还附了张模糊的\"证据照片\"。 县纪委的调查组来得很快。带队的还是上次那位孙处长,一见面就板着脸:\"杨进京同志,有人反映你在村道建设中收受回扣,请配合调查。\" 村委会里气氛凝重。调查组的人翻着账本,计算器按得噼啪响。杨进京坐在角落抽烟,烟灰缸很快就堆满了。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刘奶奶颤巍巍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十号村民。老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摞工整的手写账本。 \"领导,\"刘奶奶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这是我们监督小组记的账,每一分钱都在这儿。\" 孙处长接过账本,越看越惊讶。这本账记得比专业会计还细致:某月某日,购水泥xx吨,经手人郑卫国、王铁柱爹;某月某日,付挖掘机租金xx元,监督人徐老栓、李桂兰......每一笔都有至少两人签字。 更让人震惊的是,三百万专项资金不仅没超支,反而省下了二十六万八千四百三十五元六角——零头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孙处长扶了扶眼镜,\"省下的钱呢?\" 杨进京从抽屉里取出张存折:\"在这儿,准备添置养老院的医疗设备。\" 调查组灰溜溜地走了。村民们欢呼雀跃,非要拉杨进京去新开的小公园庆祝。 夕阳西下,杨进京站在公园的凉亭里,望着嬉戏的孩子们和散步的老人。晚风送来阵阵花香,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像一串璀璨的珍珠。 \"爹,\"魏红霞匆匆走来,\"赵专员又来了,说要推广咱们村的经验......\" 杨进京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远处——那里,王素心正搀着刘奶奶慢慢散步。两个老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新铺的柏油路上。 第84章 新苗成长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村委会门口就挤满了人。 杨进京蹲在台阶上抽着旱烟,眯眼打量着这群年轻人——有刚从县高中毕业的周小虎,戴着副黑框眼镜,手里还捧着本《共产党宣言》;有纺织厂的技术骨干王秀娟,两根麻花辫上扎着红头绳;还有砖窑的刘建军,虽然才二十出头,可那双粗糙的大手已经满是老茧。 “都想好了?”杨进京在台阶上磕了磕烟袋锅,不紧不慢地问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这安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能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周小虎推了推眼镜,眼神坚定地回答道:“想好了!”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激动,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我在学校就是团支书,回来就是要建设家乡的!” 王秀娟则显得有些腼腆,她绞着衣角,声音不大但却很坚定:“杨支书,我想像您一样,给大伙办实事。” 刘建军挠了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容,说道:“我嘴笨,但有力气,您指哪我打哪!” 杨进京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庞,这些脸庞充满了朝气和活力,让他不禁想起了三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也是如此充满激情和决心。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然后郑重地说道:“行,那就从今天开始考察。”这句话就像一块石头被扔进了平静的池塘,激起了层层涟漪。 徐老栓拄着拐棍,第一个找上门来。他的步伐有些蹒跚,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焦急:“进京啊,我家那小子虽然混,可也是高中毕业啊……” \"老徐叔,\"杨进京给他倒了杯茶,\"您家老三要是真想进步,先让他把村西头那条排水沟清了。\" 张翠花更是天天往村委会跑,变着法地夸自家侄子多么能干,最后被杨进京一句\"先把欠集体的五十斤玉米还了\"堵得哑口无言。 最热闹的还要数夜校。原本只有三四十人的课堂,现在挤得水泄不通。宋老师不得不把课桌搬到院子里,借着月光讲课。 \"今晚咱们学《为人民服务》。\"宋老师的声音有些沙哑,\"谁来读一下?\" \"我来!\"周小虎腾地站起来,捧着课本的手微微发抖,\"''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 年轻人的声音清亮有力,如同一道惊雷,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麻雀。它们扑腾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走了,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 杨进京站在后排的阴影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心中暗自思忖:“这小伙子,声音倒是挺响亮,不知道实际能力如何呢?”然而,还没等他多想,一场考验就如疾风骤雨般降临了。 秋收刚刚结束,县里突然下达了紧急通知——暴雨即将来袭,要求各村做好防汛准备。杨进京深知这场暴雨的严重性,他连夜召开了党支部会,决定成立一支青年突击队,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周小虎带一队去加固河堤,王秀娟组织妇女转移老弱病残,刘建军负责检查危房。”杨进京分配任务时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所有党员跟我上堤!”他的话语坚定而有力,让人不禁为之振奋。 暴雨来得又急又猛,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杨进京和突击队员们毫不畏惧,他们扛着沙袋,在堤坝上来回奔跑,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们身上,打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周小虎的眼镜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但他顾不上这些,依然坚持在最危险的段落巡查。他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堤坝的每一处细节,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险情。 王秀娟背着刘奶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安置点走去。刘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王秀娟不敢有丝毫怠慢。泥浆已经漫过了她的膝盖,但她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着。 刘建军更是勇猛异常,他一人扛起两根木桩,硬是堵住了一个管涌。他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但他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守住堤坝,不能让洪水冲垮村庄。 天亮时分,险情终于控制住了。杨进京瘫坐在泥水里,看着这群浑身湿透的年轻人,突然笑了:\"好样的,都是好苗子。\" 考验远未结束。暴雨过后,村里要重建被冲毁的便桥。杨进京故意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青年突击队,自己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周小虎带着几个小伙子熬夜画图纸;王秀娟跑前跑后协调建材;刘建军干脆把铺盖卷搬到了工地,吃住都在那里。最让人意外的是徐老三——这个曾经游手好闲的小子,居然主动请缨去县里运水泥,来回六十里路,一天跑了三趟! 便桥竣工那天,全村人都来\"踩新桥\"。老人们摸着结实的栏杆直咂嘴;孩子们在桥上蹦蹦跳跳;连外村的人都绕道过来看稀奇——这座桥比被冲毁的老桥宽了一倍,两边还装了路灯。 \"杨支书,\"周小虎的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角了,可眼睛亮得吓人,\"我们想......想申请入党。\" 杨进京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三本鲜红的《党章》,郑重地递了过去。 当晚的支部大会上,三张入党申请书被传阅了一遍又一遍。王铁柱爹激动得直抹眼泪:\"好啊,咱们村后继有人了!\" 就在举手表决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浑身是泥的张虎闯了进来:\"杨哥!县里刚来的通知,要选拔优秀村干部去省党校学习......指名要你去!\" 第85章 他乡遇故知 当省委党校的梧桐叶逐渐染上微黄的色彩时,杨进京提着行李,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学员宿舍楼。走廊的尽头,315 房间的门半掩着,从里面传出一阵哗啦啦的翻书声。 杨进京走到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他的目光落在了屋内的一张书桌上,只见一个精瘦的老头正趴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写着笔记。老头的花白寸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身上穿着的蓝布褂子,袖口已经被磨出了毛边,显示出这件衣服的年头已经不短了。 “老哥,您好,我是东八里庄的杨进京,分到这间屋子了……”杨进京轻声说道。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啪嗒”一声,老头手中的钢笔突然掉落在了桌上。老头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他那原本埋在皱纹里的眼睛,此刻却突然亮得吓人。 “你就是那个搞宅基地改革的杨进京?”老头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 杨进京不禁一愣,他显然没有料到这个老头会如此激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老头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冲到了他面前,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双手。 杨进京只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一双铁钳夹住了一般,那双手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掌心还沾着一些钢笔水,瞬间就蹭了他一手的蓝色。 “我是大柳树村的王德山啊!”老头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我早就想会会你了!你们村那个统一规划的材料,我在人大会议上可是念了三遍啊!” 杨进京的行李\"咣当\"掉在地上。王德山!这可是个传奇人物——带领大柳树村从贫困村变成富裕村的代表。 两个老支书像久别重逢的亲兄弟,当晚就挤在一张床上聊到后半夜。王德山从枕头底下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几本发黄的笔记本:\"看看,这是我三十年前的驻村日记......\" 杨进京也献宝似的掏出东八里庄的新村规划图。两张小床中间的过道成了临时展区,铺满了图纸、照片和剪报。 \"你这招高啊!\"王德山拍着宅基地分配方案,\"让刺头先挑,自己最后选,比什么思想工作都管用!\" \"您那个''党员积分制''才是真厉害。\"杨进京指着王德山笔记本上的一页,\"我们村党员要早这么考核,能少走多少弯路......\" 同屋的其他学员第二天一早就气冲冲地来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投诉他俩半夜不睡觉,严重影响了大家的休息。教导主任听闻后,赶忙起身前往学员宿舍查看情况。 当他走到走廊尽头时,惊讶地发现两个老头正头碰头地蹲在垃圾桶旁,聚精会神地盯着垃圾桶上的一张被茶水洇湿的图纸。那张图纸看起来有些残破,上面还有一些缺损的部分。 教导主任见状,心中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起来,正准备发火时,突然他定睛一看,认出了其中一个老头竟然是王德山。 “王、王代表?您怎么住学员宿舍啊?校领导不是特意安排您住专家楼吗?”教导主任一脸惊愕地问道。 “扯淡!”王德山头也不抬,摆了摆手说道,“我跟老杨住得挺好,谁爱搬谁搬!” 教导主任被王德山的话噎得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然而,更让年轻学员们瞠目结舌的事情还在后面。 在课堂上,教授刚刚讲解完“农村集体经济发展模式”,王德山突然像离弦的箭一样,“嗖”地一下蹿上了讲台。他二话不说,抄起粉笔就在黑板上唰唰地画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清晰的流程图就出现在了黑板上。王德山指着自己画的图,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们村就是这么干的!” 他的话音未落,杨进京也不甘示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在王德山画的图旁边又画了一个对照图。 “我们东八里庄的改良版!”杨进京得意地说道。 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戴着厚厚的眼镜,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许久,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喊道:“妙啊!这两个模式竟然可以如此完美地结合起来,如果深入研究下去,绝对能够写出一篇具有重大影响力的论文啊!” 课余时间,这两个人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研究世界里,他们把校园当作了广阔的田间地头,尽情地挥洒着自己的热情和智慧。在食堂后面的小树林里,经常可以看到他们蹲在地上,认真地比划着。王德山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大棚蔬菜的轮作示意图,杨进京则用石子摆出村办企业的股权结构,两人一边讨论,一边修改,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路过的校工看到这一幕,还以为这两个老头是在下棋呢,不禁好奇地凑上前去看个究竟。 这天傍晚,杨进京正在宿舍里专心地补写着笔记,突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王德山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文件,满脸兴奋地喊道:“老杨!快看!” 杨进京被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王德山。王德山二话不说,将文件塞到他的手里,激动地说:“这是省农业厅的调研通知,他们要让大柳树村和东八里庄结成‘友好共建村’!” 杨进京定睛一看,果然如此,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这可是个好机会啊!”他兴奋地说,“我们村有一定的工业基础,而你们村有先进的农业技术,要是我们两个村联手,一定能够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王德山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地说:“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赶紧申请了这个项目,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杨进京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黑点。他想起离村前周小虎他们忐忑的眼神,想起魏红霞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怕家里那帮小崽子撑不住场子?”王德山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的顾虑。 杨进京被他说中了心事,脸上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德山见状,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跟你打个赌——咱俩不在,他们干得更好!” 杨进京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心里暗自嘀咕,这可能吗? 然而,当晚张虎的一个电话,却让杨进京对王德山的话有了新的认识。 电话那头,张虎的声音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显得有些嘈杂,但他兴奋的语气却清晰可闻:“杨哥!周小虎带着人把自来水管道全换了!王秀娟搞了个妇女合作社,接了大单子!刘建军更绝,带着青年党员把乱葬岗平整出来了,说要建果园……” 杨进京听着张虎的汇报,心中的惊讶越来越大。他放下电话,转头看向王德山,只见王德山正冲他挤眼睛,一脸得意地说道:“咋样?我说什么来着?” 杨进京不禁感叹,这些年轻人还真是有干劲啊! 几天后,结业典礼上,校领导让两位老支书代表发言。王德山第一个走上讲台,他一开口就语出惊人:“同志们,我今年六十八了,来之前村里人都劝我该歇歇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拽过杨进京,接着说道:“可看见老杨他们村的变化,我他娘的不服老啊!”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和笑声,杨进京也被王德山的这番话逗得哈哈大笑。 全场哄堂大笑。杨进京接过话筒,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当村支书要有公心;第二,带队伍要有真心;第三......\"他看向身旁的老伙计,\"干革命要有知心人。\" 掌声经久不息。散会后,王德山神秘兮兮地拉着杨进京钻进小树林:\"给你看个宝贝。\" 他从内衣兜里掏出张照片——王德山的半身照,背景是大柳树村的万亩良田。 \"等咱们两个村搞出名堂,\"王德山的声音有些发抖,\"咱俩一起跟领导汇报,中不中?\" 杨进京的眼前突然模糊了。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站在东八里庄的荒坡上发过的誓,想起瘫痪在床时听广播里王德山事迹时的羡慕,更想起重生后第一次党员会上那面鲜红的党旗...... \"中!\" 两只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像两株盘根错节的老树,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第86章 南行记思 清晨六点,党校的大巴车在晨雾中缓缓启动。 杨进京和王德山挤在同一排座位上,膝盖上摊着笔记本,窗玻璃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班主任李老师拿着花名册挨个点名,声音里还带着睡意:\"这次去苏南考察,全程五天,重点学习集体经济新模式......\" \"听说华西村家家住别墅?\"后排的年轻村支书伸着脖子问。 \"何止!\"有人接茬,\"人家村委会大楼比咱县政府还气派!\" 杨进京和王德山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王德山从布兜里掏出两个煮鸡蛋,分给杨进京一个,蛋壳上还沾着食堂的葱花。 车过长江时,雾气散了。杨进京贴着车窗,看见江南水乡的稻田像绿色的绸缎,整齐得让人心颤。田埂上不见半个劳作的农民,只有几台红白相间的收割机在缓缓移动。 \"全机械化啊......\"王德山咂咂嘴,\"咱那儿的驴车该进博物馆喽。\" 考察第一站是赫赫有名的永联村。大巴刚进村口,车上的惊叹声就此起彼伏——双向六车道的柏油路,路两旁是修剪成几何形状的灌木丛;十几层的村民公寓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中心广场上的音乐喷泉随着交响乐起伏,水珠溅在汉白玉雕塑上,折射出七彩的光。 \"各位领导请看,\"接待的小姑娘穿着职业套裙,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咔咔响,\"我们村去年人均收入十二万元,家家持股,户户分红......\" 杨进京蹲下身,摸了摸地砖的接缝——严丝合缝,连片落叶都卡不进去。王德山则盯着路边垃圾桶出神:分类标识是电子屏的,还会语音提示。 参观村民家时,杨进京特意摸了摸真皮沙发上的薄灰;吃工作餐时,他数了数餐桌上的菜式——十八道,比县里婚宴还讲究;看文艺演出时,他注意到跳舞的\"村民\"连手茧都没有...... 晚上住进村宾馆,同屋的年轻支书兴奋得睡不着:\"杨叔,咱们村啥时候能成这样?\" 杨进京没接话,只是把白天偷藏的几样东西摊在床上——一撮花坛里的土(太松软,不保墒),半片修剪下来的灌木叶(外来品种,不耐寒),还有张随手捡的超市小票(二两茶叶八百元)。 第二天考察蒋巷村,情况更让人咋舌。村史馆里陈列着历任村支书的政绩:从办厂到建校,从修路到搞旅游,最后发展到去非洲开矿。讲解员骄傲地宣布:\"我们村民去国外都是坐头等舱!\" 午饭安排在村民食堂。杨进京端着餐盘,跟一个穿工作服的老农搭话:\"老哥,种一辈子地没见过这阵仗吧?\" 老农扒拉着碗里的龙虾,叹口气:\"地?早承包给外地人种了。我现在的工作是当''群众演员'',每天来食堂吃饭给参观的领导看,一个月领四千八。\" 杨进京的筷子停在半空。 最后一站是周庄村。导游带着大家穿行在仿古建筑群里,介绍如何通过\"乡村文旅\"实现共同富裕。杨进京却溜进了后巷,看见几个真正的老村民蹲在墙角吃泡面——他们的祖宅被改造成了民宿,自己只能住安置房。 \"一天接待二十波游客,\"一个缺牙老汉嘟囔,\"连祖宗牌位都得挪地方......\" 返程的大巴上,学员们热烈讨论着学习心得。有人发誓要回去搞音乐喷泉,有人谋划着建仿古街,还有几个年轻支书为\"先修路还是先盖楼\"争得面红耳赤。 \"老杨,说两句?\"班主任李老师递过话筒。 杨进京站起身,大巴车忽然晃了一下,他扶住座椅才没摔倒——这一晃,倒让他想起东八里庄坑洼的土路。 \"同志们,我来说个故事。\"他的声音不大,但全车瞬间安静,\"我们村有个老光棍叫刘三,以前是出了名的懒汉。去年他主动报名看果园,大冬天睡窝棚里守了三个月,愣是没让一只羊钻进铁丝网。\" 有人轻笑,但杨进京继续道:\"上个月发奖金,他拿着钱去县里买了双皮鞋,三十八块钱。回来路上看见王铁柱家孩子发烧,二话不说雇车送医院,皮鞋钱花了个精光。\" 他顿了顿:\"昨天刘三给我打电话,问''杨支书,苏南的农民真那么阔气?''我说是啊,人家住别墅坐飞机。你们猜他咋说?\" 全车人竖起耳朵。 \"''那他们晚上还数星星不?''\" 沉默。王德山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老杨啊老杨,你这话比上面的报告还难接!\" 笑声中,杨进京坐回座位,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他在周庄村偷偷装的一把土。王德山瞥见了,也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永联村花坛里捡的落叶。 两个老支书相视一笑,像两个偷到糖的孩子。 大巴穿过暮色驶回党校。远处的霓虹灯开始闪烁,高楼大厦的轮廓渐渐清晰。杨进京望着窗外,想起东八里庄此刻应该炊烟袅袅,刘奶奶肯定又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纳鞋底,周小虎他们八成还在村委会争论怎么改良砖窑...... \"想家了?\"王德山捅捅他。 \"嗯。\"杨进京摩挲着塑料袋里的土,\"明天咱去找班主任,把考察报告改改。\" \"改啥?\" \"加上一条:乡村振兴不是比谁楼高,是看老百姓夜里睡得踏不踏实。\" 第87章 乡土答案 省委党校的会议室里,茶杯上的热气氤氲出一片沉默。 杨进京的考察报告在学员们手中传阅,纸页翻动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班主任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第三次读最后那段话:\"......建议组织学员考察本省典型村,寻找更贴近实际的乡村振兴路径。\" \"我支持老杨的意见!\"王德山突然拍案而起,震得茶杯一跳,\"苏南的经验好是好,可咱们河南的土地上,得长河南自己的庄稼!\" 会议室像炸了锅。年轻支书们交头接耳,有的点头赞同,有的皱眉沉思。 坐在后排的周庄支书举起手:\"我提议去刘庄村看看!他们搞的循环农业可是一绝!\" \"还有裴寨村!\"有人接话,\"村支书带着群众硬是在石头缝里种出了蔬菜!\" 李老师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轻轻敲打,突然抬头问:\"杨进京同志,如果让你推荐一个考察点,你选哪里?\" 所有目光齐刷刷射来。杨进京不紧不慢地卷着旱烟,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我想去西辛庄村。\" 会议室瞬间安静。这个位于黄河滩区的贫困村,去年却因\"家家办厂、户户入股\"上了《人民日报》。 \"好!\"李老师合上笔记本,\"我这就向校党委汇报!\" 三天后,三辆大巴车驶向豫北平原。这次没有警车开道,没有欢迎横幅,车队在坑洼的县道上颠簸,扬起滚滚黄尘。杨进京和王德山挤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象——龟裂的麦茬地,佝偻着腰锄草的老农,拉着化肥的驴车...... 西辛庄的村口立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自力更生\"四个红漆大字已经褪色。村支书李连成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正蹲在路边啃馒头,见车队来了,随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就迎上来。 \"欢迎欢迎!\"他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正好赶上我们分红,一起热闹热闹!\" 分红现场设在村办企业的仓库里。没有主席台,没有音响设备,几张课桌拼成的主席台上摆着个生锈的铁皮箱。李连成跳上桌子,扯着嗓子喊:\"老规矩,念到谁谁来领钱!\" 杨进京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挎着竹篮来领钱,篮子里还卧着只老母鸡;瘸腿老汉领完钱当场数了三遍,每数一张就往假肢里塞一张;几个半大孩子帮着不识字的老人核对账目,铅笔头在作业本上划拉得沙沙响...... \"这是我们村的''土股份制''。\"李连成指着墙上的示意图,\"家家有活干,人人有分红,但谁也不许吃白食!\" 王德山突然拽住一个正数钱的老汉:\"老哥,去年分多少?\" \"四万八!\"老汉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龈,\"我负责看仓库,闺女在编织厂,老伴给食堂做饭......\" 下午参观村办企业,景象更让人震撼。废弃的农机仓库改造成了食品加工厂,老大娘们边唠家常边包装红薯粉条;旧教室变成了服装车间,缝纫机都是二手市场淘来的;最绝的是养猪场——沼气发电,粪水浇菜,连猪毛都做成刷子,真正是一点不浪费。 \"哪来的启动资金?\"年轻支书们围着李连成追问。 \"抠出来的!\"李连成掰着手指算,\"村委三年的办公费没花,红白事一律从简,连我出门开会都住二十块钱的大通铺......\" 晚饭就在村食堂吃。大铁锅里炖着白菜粉条,蒸笼里是黄澄澄的玉米面窝头。杨进京注意到,李连成专门给考察团加了个炒鸡蛋,自己却端着碗咸菜蹲在门口吃。 \"老李,\"王德山凑过去,递过自己的窝头,\"你们村有低保户不?\" \"有啊,三户。\"李连成掰了半块窝头,\"但他们在编织厂串珠子,每月能挣一千多——我们这叫''扶贫不养懒''!\" 夜幕降临,考察团被安排在村民家住宿。杨进京和王德山住在老赵头家,土炕烧得滚热,墙上贴满了孙子的奖状。老赵头抱出珍藏的红薯酒,三杯下肚就打开了话匣子: \"早些年我也骂李连成瞎折腾,现在?\"他拍着炕桌,\"我孙子在郑州上大学,学费全是村里出的!\" 第二天清晨,杨进京被鸡鸣声吵醒。他披衣出门,看见李连成正在村委会门口扫落叶,扫帚是用高粱秆扎的,已经秃了一半。 \"李支书,\"杨进京蹲下身帮他捡落叶,\"你们这套办法,能复制吗?\" 李连成停下扫帚,指着远处正在晨跑的一队年轻人:\"瞧见没?那是我们村的''青年突击队''。办法是人想的,路是人蹚的,关键啊......\"他眨眨眼,\"得让老百姓信你!\" 返程的大巴上,学员们再没了来时的喧闹。杨进京在本子上密密麻麻记了十几页,王德山则对着车窗发呆——玻璃上倒映着他通红的眼圈。 \"老杨,\"他突然转身,\"我有个想法......\" 话音未落,班主任李老师激动地冲上车:\"同志们!刚接到通知,省委书记要看我们的考察报告,特别点名要听东八里庄和大柳树村的意见!\" 杨进京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车窗外,一轮朝阳正从豫东平原的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将广袤的麦田染成金红色。那光芒穿过车窗,正好落在他和王德山紧握的双手上。 第88章 金句频出 省委小礼堂的空调呼呼作响,却压不住杨进京后背渗出的汗。 他坐在最后一排,粗糙的手指不停摩挲着早已卷边的笔记本。 前面已经有十二位村支书发了言,有谈苏南见闻的,有讲西辛庄启示的,还有几个年轻人激动地表示要回去搞\"乡村cbd\"。 省委书记赵为民始终面带微笑,钢笔在笔记本上不时记录,偶尔抬头问几个问题。 \"最后一位,\"主持会议的省委秘书长看了看名单,\"东八里庄的杨进京同志。\" 礼堂里响起礼貌性的掌声。 杨进京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伴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那把老旧的椅子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嘎吱声,仿佛是在抗议它所承受的重量。他今天特意穿上了一件崭新的中山装,衣服的颜色有些发暗,显然是经过了多次洗涤,但依然能看出主人对它的珍视。然而,尽管如此,那袖口处还是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几丝线头,似乎在诉说着这件衣服的廉价和主人的拮据。 他脚上的皮鞋倒是擦得锃亮,这是临行前王素心用猪油精心擦拭过的成果。在昏黄的灯光下,皮鞋反射出一种生硬的光泽,与他身上那件略显寒酸的中山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领导,我这个人嘴比较笨,”杨进京的开场白让整个会场都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笑声,“所以我就说三句大实话。”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桌上散落着一堆土块、几片枯黄的树叶、半截玉米芯,还有一张被雨水浸泡得有些模糊的超市小票。 “第一句,”杨进京面不改色地捏起一块来自苏南的土,“这土啊,用来养花倒是不错,但要是种麦子的话,那可真会饿死人啊。”他的话音刚落,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会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有赵书记手中的钢笔,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他掰开土块,碎屑簌簌落下,\"乡村振兴不是把农村变城市,是让土地养得起人!\" 赵书记原本有些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突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一样,猛地坐直了身体,双眼紧盯着杨进京,仿佛要透过他的外表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杨进京见状,缓缓地举起手中那片半枯的树叶,展示给在场的每一个人看。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道:“这是周庄的绿化树,是从南方引进的品种。虽然看起来绿意盎然,但实际上,在我们这里,它根本无法熬过寒冷的冬天。” 他的目光如炬,扫视着全场,继续说道:“我们学习经验,不能仅仅只看表面的东西,就像这树叶一样,看似繁荣,实则脆弱。我们更应该去关注事物的本质,去看它的根。西辛庄的李连成为什么能够取得成功呢?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深知老百姓最痛恨的是什么——那就是不公平!” 杨进京的这番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在场人们的一阵骚动。尤其是坐在后排的一些人,更是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杨进京并没有因此而停下,他的语速反而越来越快,情绪也越发激动起来:“他们村的低保户每个月能够挣到一千多块钱,这可不是靠发钱得来的,而是通过串珠子这样的手工活挣来的!这才叫真正的‘扶贫不养懒’啊!” 赵书记听到这里,突然摘下了自己的眼镜,用手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眼睛,似乎在思考着杨进京所说的话。 紧接着,杨进京又抖开了那张超市的小票,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二两茶叶八百块”的字样。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发颤,说道:“领导,我并不是眼红别人,我只是真的很着急啊!有些村子为了所谓的形象工程,不惜借钱去修建喷泉,可老百姓们连最基本的生活设施——厕所,都还是那种又脏又臭的旱厕啊!” 会场鸦雀无声。杨进京从兜里又掏出个纸包,层层打开——是东八里庄的土,黑褐色的,夹杂着细碎的麦秸。 \"这是我们村的土。\"他双手捧着,像捧着什么珍宝,\"看着不起眼,可种啥长啥。我和老王商量了个''土办法''......\" 王德山突然站起来插话:\"赵书记,我们俩老家伙想搞个''豫村振兴联盟'',不搞花架子,就比三件事——粮食增产没?农民增收没?年轻人回来没?\" 杨进京接过话头:\"第一批二十个村参加,每个村带三个落后村,像种地一样,一茬接一茬......\" \"好!\"赵为民突然拍案而起,把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这才是脚踏实地的乡村振兴!\"他快步走到杨进京面前,拿起那包东八里庄的土看了看,突然笑了:\"杨进京同志,你这三句大实话,比三十页报告都管用!\" 散会后,杨进京被各路记者团团围住。有个戴眼镜的年轻记者挤到最前面:\"杨支书,您今天的发言火了!网友都管您叫''泥土书记''!\" \"啥?\"杨进京一脸茫然。 王德山夺过记者手机,念出热搜标题:#泥土书记的三句大实话#、#扶贫不养懒#、#乡村振兴要看根#...... 回党校的大巴上,杨进京的手机突然炸响——是张虎打来的,背景音里人声鼎沸:\"杨哥!你快看电视!《新闻联播》正在播你!全村都炸锅了!\" 紧接着是魏红霞带着哭音的声音:\"爹,周小虎他们连夜把村口的标语换了,现在写的是''学泥土书记,走实干之路''......\" 最让杨进京意外的是省委秘书长亲自打来的电话:\"老杨啊,赵书记让我通知你,下周的全省乡村振兴座谈会,请你作重点发言......\" 挂掉电话,杨进京发现全车人都在看他。王德山捅捅他胳膊:\"咋了?吓傻了?\" \"老王,\"杨进京的声音有些发抖,\"你说.....领导会不会觉得咱们太土气?\" 王德山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呀!真逗!\" 夜色渐深,大巴车驶过灯火璀璨的省会街道。杨进京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突然想起东八里庄此刻应该繁星满天,刘奶奶肯定又在老槐树下给孩子们讲古,周小虎他们八成还围着电视机重播新闻...... 他摸出笔记本,就着路灯的光写下明天的计划:第一,给村里打电话让年轻人别飘;第二,跟王德山完善\"联盟\"方案;第三...... 笔尖突然顿了顿,最后重重写下一行字: \"永远别忘了,脚上的泥巴是哪块地里的。\" 第89章 重任在肩 省委小会议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茶香混着烟味在空气中交织。 省委书记赵为民捏着杨进京的档案,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履历表上密密麻麻写着:县乡镇企业局局长(正科级)、东八里庄村支书、省委党校优秀学员...... 最下面还别着张便签,是组织部的考察意见:\"该同志在宅基地改革中首创''逆向质检法'',三百万专项资金使用零投诉。\" \"老周啊,\"赵为民突然抬头,看向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还记得南巡讲话里那句''胆子再大一点''吗?\" 周副书记正在笔记本上画圈,钢笔尖一顿:\"您是说......\" \"苏南的吴仁宝,村支书兼县委书记。\"赵为民的手指在档案上敲了敲,\"咱们河南就不能出个杨进京?\" 窗外的梧桐树影摇晃,一片叶子啪地贴在玻璃上。 三天后,开州县委大院炸开了锅。 \"什么?让个村支书当县委副书记?\"组织部副部长老马的茶杯差点打翻,\"这、这不合规矩啊!\" 县长李为民盯着红头文件反复确认:\"兼职不脱产?也就是说他主要还在东八里庄?这......\" \"这是省委赵书记亲自点的将。\"新任县委书记张建军环视会议室,\"有意见的同志,可以去省里反映。\" 此刻的东八里庄却异常平静。杨进京蹲在新建的蔬菜大棚里,正跟周小虎研究滴灌设备。手机在兜里震了第五遍,他才不情不愿地掏出来——是省委组织部的正式通知。 \"杨、杨书记......\"周小虎瞥见屏幕,舌头突然打了结。 \"叫啥都行。\"杨进京把手机塞回兜里,顺手抓起把土捻了捻,\"这湿度还差点,傍晚再浇一遍。\" 回村的路上,消息已经像风一样传开了。王铁柱爹拎着旱烟袋守在村口,见着杨进京扑通就要跪:\"青天大老爷啊......\" \"老哥!\"杨进京一把扶住,\"我还是我,就是多了份工。\" 村委会挤满了人,连多年不出门的刘奶奶都让孙子搀来了。王德山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电话直接打到村部:\"老杨!这下咱俩平级了——我兼着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呢!\" 最激动的要数徐老三。这个曾经的混子如今是青年突击队骨干,举着自制横幅满村跑:\"咱村出大官啦!\"结果被杨进京一把扯下来:\"胡闹!赶紧去砖窑帮忙,新订单还差三十万砖!\" 夜深人静,杨进京家的灯还亮着。王素心默默收拾着行李——丈夫明天就要去县里报到,虽然说不脱产,可...... \"素心。\"杨进京突然按住她的手,\"我不搬家。\" \"啊?\" \"县里给我分了宿舍,但东八里庄才是根。\"他摸出个牛皮纸信封,\"这是工作计划——周一三五在县里,二四六回村,周日......\" \"周日去大柳树村找王德山是不是?\"王素心突然红了眼眶,\"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杨进京笑了,从炕席下抽出张泛黄的报纸——那是三十年前他刚当村支书时的报道,标题是《知青杨进京立志改变家乡面貌》。 \"你看,我答应过的事,得做完。\" 第二天县委见面会,杨进京的\"三不原则\"让全场哗然:不换办公室(仍在村委办公)、不领工资补贴(仍拿村支书待遇)、不参与日常事务(只管乡村振兴)。 \"我就干三件事。\"他站在县委会议室,身上的中山装还沾着泥点,\"第一,把城关镇集体经济搞活;第二,带十个落后村脱贫;第三......\"他顿了顿,\"在全县推广''逆向质检法'',确保每一分扶贫款都花在刀刃上!\" 散会后,城关镇的干部们面面相觑。镇长刘志强拦住杨进京:\"杨书记,您看什么时候听汇报?\" \"现在就走。\"杨进京摸出自行车钥匙,\"先去你们最穷的村。\" 刘志强看着那辆二八大杠,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一个月后,三个爆炸性新闻传遍开州县: 一是城关镇十八家亏损企业被杨进京打包改制,成立全州第一个\"集体经济联合体\"; 二是东八里庄的\"党员积分制\"在全县推广,懒政干部被派到村小代课; 最劲爆的是第三件——杨进京把县委配的桑塔纳卖了,钱全部投入村办养老院,自己仍骑那辆叮当响的自行车。 \"胡闹!\"地委书记在电话里训斥张建军,\"他这个级别配车是国家规定!\" 张建军放下电话,却看见秘书送来的最新报表——城关镇税收同比增长300%,东八里庄又引进两家企业,十个帮扶村全部落实产业项目...... 秋收时节,赵为民突然轻车简从来调研。在东八里庄新建的文化广场上,他拉着杨进京和王德山拍了张合影。背景是金灿灿的麦田,远处\"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标语鲜红夺目。 当晚的座谈会上,赵为民突然问:\"杨进京同志,如果让你在全省推广经验,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全场屏息。杨进京搓了搓手上的老茧:\"就一条——有些同志总觉得,帽子比老百姓重要。\" 会议室落针可闻。赵为民沉默良久,突然摘下眼镜擦了擦:\"这句话,应该写在省委党校的墙上。\" 散会时,秘书匆匆跑来:\"杨书记,中组部的调研通知!点名要了解''一肩挑三职''的改革探索!\" 杨进京望向窗外,夕阳正沉入麦浪。他想起早上王素心的抱怨,说菜园子的篱笆该修了;想起周小虎汇报的新校舍进度;想起刘奶奶特意送来的虎头鞋——老人说,等着看他去北京见大领导呢...... 第90章 城关新貌 清晨五点,城关镇的街道还笼罩在薄雾中。 杨进京蹲在农贸市场门口,手里的烟头在黎明的微光中忽明忽暗。 脚下是黏腻的烂菜叶,耳边是嗡嗡作响的苍蝇,不远处几个醉汉正对着墙根撒尿——昨晚夜市留下的\"杰作\"。 \"杨、杨书记?\"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城管队长马大彪提着裤子从公厕跑出来,脑门上的汗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这个一米八五的壮汉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忙脚乱地系着皮带。 \"老马啊,\"杨进京用烟头指了指满地狼藉,\"这要是你们家院子,你能忍?\" 马大彪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当然知道新来的副书记兼镇党委书记是什么人——那个上过《新闻联播》的\"泥土书记\",连省委书记都敢怼的主儿。 \"我这就叫人打扫!\"马大彪掏出对讲机。 \"不急。\"杨进京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先跟我转转。\" 这一转就转出了大问题。 农贸市场的鱼贩子把臭水直接泼到街上;临街餐馆的后厨爬满蟑螂;五金店把废旧轮胎堆成了小山;最离谱的是镇卫生院——医疗垃圾竟然和普通垃圾混在一起,几个小孩正拿着用过的输液管当水枪玩! \"杨书记,这......\"卫生院长刘明搓着手解释,\"我们申请过专用垃圾桶,可经费......\" 杨进京没说话,只是掏出相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 上午的镇党委会上,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杨进京把洗出来的照片往桌上一摊:\"各位,咱们玩个游戏——猜猜这是哪?\" 副镇长王丽瞄了一眼就低下头——照片里那个抱着孩子插队的妇女正是她小姨子;城建所长赵刚的额头开始冒汗——占道经营的建材店是他表弟开的;最坐不住的是工商所长孙胖子,照片上无证经营的熟食摊,每月给他上供两条烟...... \"从今天起,三项整治。\"杨进京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砸在每个人心上,\"第一,所有干部包片,每天早五点巡查;第二,商户''门前三包'',不合格的停业整顿;第三......\"他顿了顿,\"镇机关厕所对外开放。\" 会场炸了锅。 \"这不合适吧?\" \"群众随便进出,安全问题......\" \"我的办公室第一个改。\"杨进京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挂''共产党员先锋岗''的牌子,谁有意见随时来找我。\" 散会后,杨进京把马大彪单独留下:\"听说你外号叫''马阎王''?\" 马大彪的腿开始发抖。 \"我给你三天,\"杨进京递给他一份名单,\"把这些''钉子户''的情况摸清楚,特别是背后有谁的。\" 名单上第一个就是\"老刀疤\"——农贸市场一霸,据说和县里某领导是连襟。 整治比预想的更艰难。 第一天,杨进京亲自带队拆违建。五金店老板老周拎着汽油桶要拼命:\"谁敢动我的货,我就点火!\" \"老周,你儿子在县中上学吧?\"杨进京突然问,\"他班主任是不是姓李?\" 老周愣住了——他儿子去年差点因打架被开除,是李老师力保下来的。 \"李老师是我亲家。\"杨进京接过他手里的油桶,\"你要真想烧,冲我来,别连累孩子。\" 老周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二天更棘手。\"老刀疤\"带着十几个混混堵在镇政府门口,扬言要\"会会那个泥腿子书记\"。杨进京不慌不忙地掏出个录音笔:\"巧了,昨天县里张书记还问我,他小舅子的水产店卫生达标没?\" 录音笔里传出清晰的对话——张书记叮嘱小舅子配合整治。混混们瞬间作鸟兽散。 第三天,真正的考验来了。杨进京正在清理卫生院后的垃圾山,突然被个老太太拦住了。 \"杨书记,\"老人颤巍巍地掏出一沓发黄的纸,\"这是我儿子烈士证,他就埋在你们清垃圾的地方......\" 现场鸦雀无声。原来这片荒地曾是烈士陵园,后来被卫生院悄悄侵占当了垃圾场。 杨进京的手微微发抖。他慢慢蹲下身,轻轻抚平证书上的褶皱:\"大娘,我向您保证,三天之内,这里会有一座新陵园。\" 当夜,镇机关灯火通明。杨进京把财政所长、民政所长全叫来了,当场拍板动用书记备用金。更绝的是,他让卫生院长刘明带着全体医护人员来义务劳动——\"你们造的孽,自己收拾。\" 黎明时分,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几十名白大褂在垃圾堆里翻检分类,几个年轻护士的手被碎玻璃割得鲜血直流;马大彪光着膀子扛水泥,后背晒脱了皮;连\"老刀疤\"都偷偷派了辆卡车来帮忙运垃圾...... 第七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新建的烈士纪念碑上时,全镇干部都红了眼眶。 杨进京亲手把一束野花放在碑前,转身对众人说:\"从今往后,每月一号,全镇大扫除。\" 变化像春风一样席卷城关镇。 农贸市场的鱼贩子自发买了净水设备;餐馆后厨贴上了瓷砖;连最犟的五金店老周都主动清理了废旧轮胎——他儿子所在的学校要来烈士陵园扫墓。 但最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省爱卫会突然来暗访,城关镇破天荒拿了全省第一!授牌那天,县长李为民看着焕然一新的街道,悄悄把杨进京拉到一边:\"老杨,地委组织部来考察了,听说要让你......\" 话没说完,杨进京的破手机响了。 是东八里庄的张虎,声音急得变了调:\"杨哥!快回来!刘奶奶不行了,非要见你最后一面......\" 第91章 泥土芬芳 在刘奶奶的葬礼上,杨进京面色凝重地站在那里,他的手中捧着一捧黄土,仿佛那是他对老人最后的敬意和送别。当他将这捧黄土轻轻地撒在老人的棺木上时,黄土缓缓飘落,仿佛也在诉说着对老人的哀思。 \"进京啊……\"老人临终前那枯瘦的手紧紧地攥着杨进京,仿佛想要抓住他最后的一丝温暖。她的声音微弱而颤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咱村的新校舍……玻璃……\"然而,话还没说完,老人的手便无力地松开了,她的眼睛也缓缓闭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后来,杨进京才得知,刘奶奶在临终前将自己辛苦积攒的八百三十七块六毛钱交给了周小虎,并嘱咐他一定要用这笔钱给教室换新玻璃。这个消息让杨进京既感动又愧疚,他为自己没有及时了解到老人的心愿而感到自责。 葬礼结束后,杨进京心情沉重地回到村委会。刚一进门,他就看到地委组织部的王部长正坐在会议室里等待着他。这位戴着金丝眼镜的领导,手里拿着一份红头文件,见到杨进京一身孝服走进来,他连忙站起身来,关切地说道:\"杨书记,节哀顺变。关于你的新任命……\" 杨进京抬起头,看着王部长,他的眼神有些迷茫。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说道:\"王部长,我能不能……先缓缓?\"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似乎还没有从失去刘奶奶的悲痛中走出来。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只有窗外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惊扰,扑棱棱地飞走了,留下一片空荡荡的树枝在风中摇曳。 城关镇共有二十二个行政村,但杨进京目前仅仅走访了其中的三个。他从兜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个村庄的问题和现状。 杨进京指着笔记本说道:“东李庄的葡萄滞销,西王屯的小学危房,还有马家河子的光棍问题……这些问题都还没有得到解决,我怎么好意思往高处走呢?”他的语气坚定而诚恳,透露出对这些村庄和村民们的责任感。 王部长静静地听着,手中的钢笔在文件上轻轻地点了点。突然,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笑容:“好!那就等你把这些事情都办完吧。”说完,他站起身来,目光落在杨进京身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接着,王部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不过,杨书记,领导曾经说过,‘功成不必在我’啊。”这句话虽然简短,却蕴含着深刻的哲理和对杨进京工作的肯定。 送走王部长后,杨进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跨上那辆略显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褪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干粮、笔记本,还有一双刘奶奶临终前没能送出去的虎头鞋。这双虎头鞋原本是刘奶奶为杨进京未来的孙子准备的,如今却成了他心中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杨进京的第一站便是东李庄。这个小村庄以葡萄闻名遐迩,然而此刻,空气中弥漫着的却是一股腐烂的果香。村支书老李头正蹲在积水的田埂上,面对着成筐烂掉的葡萄,满脸愁容。 \"杨书记!\"老李头像见了救星,\"您看,这么好的玫瑰香,三毛钱一斤都没人要......\" 杨进京捡起一串葡萄,紫红色的果实已经有些发软。他掰下一颗放进嘴里,甜中带涩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找过罐头厂吗?\" \"找过!\"老李头吐了口唾沫,\"那黑心厂长压价到一毛五,还要回扣!\" 当天下午,杨进京带着东李庄的葡萄样品闯进了县经贸委。主任赵建国一看是他,头都大了:\"老杨,这不符合程序......\" \"程序?\"杨进京把烂葡萄往桌上一拍,\"农民的血汗烂在地里,这就是你们定的程序?\" 三天后,事情出现了转机。杨进京通过王德山的关系,联系上了省食品研究所。专家们发现东李庄的葡萄特别适合酿制甜酒,当即牵线搭桥,引进了家外资企业。签约那天,老李头哆哆嗦嗦地按手印,眼泪把合同都打湿了。 第二站是西王屯。这个离镇最远的山村,小学教室的裂缝能塞进小孩拳头。杨进京到访时,正赶上雨天,师生们头顶塑料布上课,雨水在泥地上汇成小溪。 \"危房鉴定早做了,\"村长老王愁眉苦脸,\"可教育局说没钱......\" 杨进京没说话,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直接发给了县委书记张建军,配文:\"刘奶奶的遗愿。\" 第二天,县教育局、建设局的人马浩浩荡荡开进村。更让人意外的是,杨进京把城关镇今年的办公经费压缩了30%,全部拨给危房改造。当镇长刘志强提出异议时,他只说了一句话:\"在漏雨的教室里,培养不出祖国的未来。\" 最棘手的是马家河子。这个光棍成灾的村子,适婚男女比例高达5:1。杨进京刚进村就被一群老太太围住,这个递花生那个塞红枣,非要他给自家儿子说媒。 \"杨书记,\"村妇女主任马兰花把他拉到一边,\"不是姑娘们挑剔,是咱村太穷——没厂子没公路,连手机信号都时有时无。\" 调研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杨进京的笔记本记满了各种数据:东李庄可开发坡地200亩,西王屯有百年古柿树47棵,马家河子的山泉水经检测富含矿物质...... 回镇里的路上,杨进京的自行车后座绑着一袋马家河子的核桃,车把上挂着西王屯的柿饼,帆布包里还塞着东李庄新酿的葡萄酒。 镇政府门口,一群人正围在公告栏前议论纷纷。见杨进京来了,马大彪赶紧迎上来:\"杨书记,您的''城关镇乡村振兴三年规划''贴出来了,大伙都在看呢!\" 公告栏上,一张手绘地图格外醒目:东李庄打造\"葡萄小镇\",西王屯发展\"古柿生态园\",马家河子建设\"山泉民宿\"......每个项目后面都标着具体责任人和完成时限,而总协调人一栏,赫然写着\"杨进京 手机号:xxxxxx\"。 \"杨书记,\"宣传干事小声提醒,\"留私人电话不合规矩......\" \"怕啥?\"杨进京掏出正在震动的手机,\"你看,第一个客户来了。\" 电话那头,王德山的大嗓门震得话筒发颤:\"老杨!省里要开乡村振兴推进会,赵书记点名要你带着核桃柿饼去发言!\" 杨进京望向窗外,夕阳给城关镇的屋顶镀上一层金边。 远处的田野上,新栽的葡萄苗正在晚风中舒展嫩叶,就像这片土地上萌发的希望。 第92章 家门风波 杨进京正在城关镇办公室审阅东李庄的葡萄酒厂设计方案,窗外的梧桐树上,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 \"杨书记,\"秘书小刘轻轻敲门,\"门口有两个人,说是您......家人。\" 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团墨迹。 杨进京抬头,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见大儿子杨耀唐和儿媳林娜娜正站在镇政府大门口。 五年没见,杨耀唐胖了一圈,西装革履的打扮与记忆里那个穿工作服的青年判若两人;林娜娜烫着时髦的卷发,嘴唇涂得艳红,正指着门卫的鼻子尖声理论。 \"告诉他们我在开会。\"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让张虎过来一趟。\" 小刘刚出去,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是东八里庄的周小虎,声音压得很低:\"杨叔,您儿子儿媳昨天就回村了,挨家挨户送新疆特产,说是......说是您让他们回来当村干部的。\" 杨进京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上辈子瘫痪在床时,就是这个大儿子,以\"工作忙\"为由整整三年没回家;这辈子发配去新疆分厂改造,居然还敢打着老子的旗号招摇撞骗! \"杨书记!\"门被猛地推开,林娜娜踩着高跟鞋闯了进来,香水味瞬间充满整个办公室,\"爸!您当了大官就不认儿媳妇了?\" 杨耀唐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两盒包装精美的礼品:\"爹,我从新疆带了上好的和田玉......\" \"放那儿吧。\"杨进京头也不抬,\"小刘,送客。\" \"爸!\"杨耀唐突然跪下,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我知道错了!让我回农机厂吧,我保证......\" \"农机厂现在是耀宋管。\"杨进京终于抬起头,\"你要真想回来,从学徒工干起。\" 林娜娜的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杨进京!你还是不是人?自己儿子当学徒?你知道村里人都怎么说吗?说我们还不如要饭的!\" 杨进京慢慢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个档案袋:\"那你们知道,当年你们卷走的十八万公款,能买多少袋面粉吗?\"他抖出一沓发黄的票据,\"够全村人吃半年。\" 杨耀唐的脸瞬间惨白。林娜娜还要撒泼,突然看见张虎带着两个民警站在门口,顿时蔫了半截。 \"两条路。\"杨进京竖起手指,\"一,回新疆分厂,工资照发;二,留在本地,自己找工作,但别打我的旗号。\" \"我们选二!\"林娜娜抢着说,眼里闪着精明的光,\"您给安排个机关单位......\" \"想都别想。\"杨进京打断她,\"城关镇环卫所缺清洁工,包吃住,月薪三百五。\" 林娜娜的表情像被人扇了一耳光。她拽起还跪着的杨耀唐,咬牙切齿道:\"走!咱们去找地委告状!哪有这样当爹的!\" 他们走后,张虎忧心忡忡地问:\"杨哥,要不要......\" \"不用。\"杨进京摆摆手,\"让他们闹。\" 果然,第二天就有地委的\"举报调查组\"进驻城关镇。带队的马科长是出了名的爱挑刺,一见面就阴阳怪气:\"杨书记,有人反映您对亲属打击报复啊?\"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打开投影仪:\"正好,请马科长看看我们镇的''阳光政务''系统。\" 屏幕上清晰显示着:杨耀唐五年前挪用公款的判决书影印件;林娜娜弟弟林小军当年纵火的案卷;甚至还有两人在新疆分厂消极怠工的考勤记录——迟到早退标红的地方连成了片。 马科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对了,\"杨进京又调出一段视频,\"这是昨天镇政府监控——他们带来的''和田玉'',经鉴定是染色大理石。\" 调查组灰溜溜地走了。但杨耀唐夫妇还不死心,又跑到东八里庄闹腾。这回他们学聪明了,专挑杨进京不在的时候去,堵在王素心门口哭天抢地。 \"妈!\"杨耀唐跪在院子里,声泪俱下,\"我好歹是您亲儿子啊!\" 王素心正在纳鞋底,闻言只是抬头看了眼大儿子发福的肚腩:\"耀唐,你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发烧,你爹背着你走了二十里山路找大夫吗?\" 杨耀唐愣住了。 \"他那时候多壮实啊,\"王素心的针线在鞋底上穿梭,\"现在他的腰,就是那年落下的病根。\"她突然拽断线头,\"可你爹瘫在炕上那三年,你回来过几次?\" 林娜娜见势不妙,突然捂着肚子干呕:\"妈!我、我可能怀上了......\" 魏红霞正好拎着菜篮子进来,闻言冷笑:\"上个月你还跟村里人说在新疆做了绝育手术,这么快就治好了?\" 围观的村民哄堂大笑。刘奶奶的孙子小石头突然从人堆里钻出来,举着个录音笔:\"杨叔杨婶,你们昨天在镇上宾馆说的话,我都录下来啦!\" 录音笔里传出清晰的对话——林娜娜正教丈夫怎么假装自杀逼老爷子就范。 杨耀唐夫妇彻底傻了眼。 当天夜里,杨进京回到家,看见堂屋的灯还亮着。王素心正在给两个小孙子缝书包,见他进门,指了指灶台:\"煨着鸡汤,趁热喝。\" 杨进京揭开锅盖,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他突然发现灶台上多了个相框——那是很多年前的全家福,年轻的自己抱着刚满周岁的杨耀唐,孩子的笑脸像初升的太阳。 \"素心......\" \"别多想,\"王素心咬断线头,\"我就是提醒自己,当娘的不能心软。\" 正说着,院门突然被拍响。张虎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杨哥!刚接到县医院电话,你儿子......杨耀唐喝农药了!\" 第93章 斩草除根 县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眼睛发酸。 杨进京面色凝重地站在急诊室外的走廊上,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窗,紧紧地盯着正在洗胃的杨耀唐。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充满活力的大儿子,如今却面色灰白地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泡沫,让人看了心生怜悯。 在走廊的尽头,林娜娜正站在那里打电话。她的声音有些急促,似乎在和对方争论着什么。她那艳红的指甲在墙上抓出了几道明显的白痕,显示出她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就在这时,张虎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却十分锐利。他走到杨进京身边,俯下身来,附耳低语道:“杨哥,事情已经查清楚了。这农药是林小军给的,而且里面还掺了大量的催吐剂,所以死不了人。” 听到这个消息,杨进京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果然,这一切又是林家搞的鬼!五年前的那场纵火案,让杨进京对林家的仇恨愈发深刻。当时,林小军作为主犯,本应该在新疆的监狱里服刑,可不知为何,他竟然提前被释放了出来。 不仅如此,林父林母在县城开了一家建材店,专门承接政府的工程项目。这背后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呢?而现在,他们又教唆自己的儿子演这么一出苦肉计,究竟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杨进京越想越觉得愤怒,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继续查,\"杨进京的声音像淬了冰,\"尤其是他家的建材生意。\" 三天后,张虎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杨进京的办公室,他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材料,满脸的兴奋和激动。 这个一向粗犷豪放的汉子,此刻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略微有些颤抖:“杨哥,大鱼啊!我们钓到一条大鱼!” 杨进京见状,心中不禁一紧,他连忙站起身来,接过张虎手中的材料,快速地翻阅起来。 随着一张张照片和文件的翻动,杨进京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冷,仿佛能喷出火来。 照片上,林父正一脸谄媚地给质检员塞红包;录音里,林小军得意洋洋地吹嘘着:“我姐夫马上就要当大官了,谁敢来查我们?” 然而,最让杨进京感到震惊和愤怒的,还是那份检测报告。报告显示,林家供应的防火材料,不仅没有起到防火的作用,反而在遇到火源时会加速燃烧,这简直就是拿人命当儿戏! “报警!”杨进京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当天夜里,县公安局和质监局联合行动,对林家的建材仓库进行了突击检查。 林家的人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时间慌了手脚。林小军企图翻墙逃跑,却被早已蹲守在那里的张虎一个漂亮的扫堂腿给放倒在地。 林父则当场心脏病发作,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他还不停地嚷嚷着:“我女婿可是县委副书记,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而林母则直接瘫坐在那成堆的劣质瓷砖上,哭喊着要见亲家公,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杨进京始终没露面。他站在县公安局监控室里,看着审讯室的画面——林小军起初还趾高气扬,当民警播放他教唆杨耀唐假自杀的录音时,顿时面如死灰。 “杨书记,”公安局长老赵一脸凝重地递过来一份笔录,“这小子全都交代了,他们计划逼迫您给林家的生意开路,不然的话就要去纪委举报您……” 杨进京眉头微皱,语气沉稳地问道:“举报我什么?” 老赵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说:“说您……把村办企业变成家族产业,二儿子管农机厂,大侄子承包了绿化工程。” 听到这里,杨进京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老赵不禁有些诧异,不明白杨书记为何会在此时发笑。 杨进京并没有解释,而是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县电视台的电话:“喂,我是杨进京,我要申请明天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 次日上午,县委会议室里挤满了来自各地的记者。杨进京站在主席台上,面对着众多的镜头和闪光灯,显得从容不迫。 他首先当众播放了一段视频,视频中清晰地展示了林家如何威逼利诱他人,企图让杨进京为他们的生意提供便利。接着,杨进京又展示了一系列的证据,包括林家与相关人员的通话记录、短信往来以及转账记录等。 最后,杨进京亮出了一份经过公证的《财产公示》,上面详细列出了他和他家人的财产情况。其中,关于二儿子杨耀宋的农机厂厂长职务,是经过全村党员大会投票选举产生的;而大侄子杨耀华的绿化公司,从未承接过一个东八里庄的项目。 此外,杨进京还公布了一份令人震惊的清单,上面记录着林家在过去五年里通过杨耀唐的名义向他索贿的详细情况,足足有十七页之多! 整个发布会现场一片哗然,记者们纷纷交头接耳,对杨进京的勇气和坦诚表示赞赏。而那些原本想要抹黑杨进京的人,则如坐针毡,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至于我大儿子,\"杨进京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已经成年,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发布会结束后,杨进京直接去了医院。杨耀唐的病房门口站着两个民警,见了他立刻敬礼。 推开门,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杨耀唐蜷缩在病床上,手腕上还铐着留置针,见到父亲进来,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爹......我错了......\" 杨进京从公文包里取出两份文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一份是《离婚协议书》,一份是新疆分厂的《复工通知》。 \"选一个。\" 杨耀唐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协议书上。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骑自行车,那双温暖的大手始终扶着后座;想起第一次带林娜娜回家时,父亲熬夜给他做的新婚家具;更想起这些年,林家像水蛭一样趴在自己身上,吸食着杨家的名声...... 钢笔在离婚协议上签下名字时,杨耀唐的手抖得写不成字。最后一笔还没落下,病房门突然被撞开——林娜娜披头散发地冲进来,后面跟着哭天抢地的林母。 \"杨进京!\"林母的唾沫星子喷了半米远,\"你敢拆散我女儿婚姻,我就......\" \"你就怎样?\"杨进京冷冷打断,\"继续卖劣质建材害人?还是再教唆你儿子放火?\"他转向林娜娜,\"你弟弟已经进去了,要不要看看他的口供?\" 林娜娜突然扑通跪下,死死抱住杨耀唐的腿:\"耀唐!你说过要爱我一辈子的!\" 杨耀唐看着妻子扭曲的面容,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正是这个女人,把他第一次挪用的公款塞给了赌场的林小军。 钢笔终于落下,签字声轻得像一声叹息。 三天后,林家建材店被查封,林父因行贿罪被捕,林母灰溜溜地回了娘家。杨耀唐则登上了去新疆的火车,月台上只有弟弟杨耀宋来送行。 \"哥,\"杨耀宋塞给他一个信封,\"这是爹让我给你的。\" 信封里是一张存折和一把钥匙。存折上有五万块钱,刚好够还清当年挪用的公款;钥匙则是东八里庄老宅的——杨进京始终给大儿子留着回家的门。 火车开动时,杨耀唐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突然看见站台柱子后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他从小看到大...... 第94章 商业兴镇 清晨的城关镇老街,青石板路上还凝着露水。 杨进京蹲在\"老孙杂货铺\"门口,指尖捻着门框上剥落的红漆。 杂货铺里昏暗逼仄,货架上积着厚厚的灰,老孙头正就着煤油灯数着寥寥几张毛票。隔壁的国营百货大楼倒是气派,可玻璃柜台里的商品都像博物馆展品——落满灰尘,价格标签还是五年前的。 \"杨书记,您看......\"城建所长赵刚小心翼翼地递上规划图,\"按您要求,我们标出了三条商业街的改造范围。\" 图纸上,老城区的主干道被红线圈出,像条僵死的蜈蚣。杨进京的钢笔在\"国营百货\"四个字上重重画了个叉:\"今晚七点,召集所有商户开会。\"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晌午,整个城关镇都炸开了锅。 \"听说要拆我们的铺面?\" \"肯定是那个泥腿子书记要政绩!\" \"我爷爷那辈就在这儿开店,谁敢动?\" 傍晚的镇政府大院挤得水泄不通。卖布头的王婆子挎着菜篮子来助阵;修钟表的李瘸子拄着拐杖堵在门口;最扎眼的是国营百货经理钱富贵,腆着肚子坐在第一排,手里盘着两个油光水滑的核桃。 \"安静!\"张虎的铜锣都敲变了调。 杨进京直接跳上乒乓球台,手里举着个破喇叭:\"今天只讲三件事!\" \"第一,政府出钱统一改造门头,琉璃瓦、实木匾,每家风格不同但整体协调!\" 台下瞬间安静了。王婆子的菜篮子掉在地上,几个西红柿滚出去老远。 \"第二,\"杨进京的喇叭指向钱富贵,\"百货大楼承包给个人,现有职工优先,五年免税!\" 钱富贵的核桃啪嗒掉在地上。 \"第三,成立商户联盟,自己选会长,政府只当服务员!\" 死寂。突然,李瘸子的拐杖重重杵地:\"杨书记,我那破铺子......真能给换新门头?\" \"不止门头。\"杨进京跳下球台,展开一张效果图,\"您那钟表店,我们准备打造成''百年老店'',门口挂铜牌,橱窗装射灯,您那些老座钟就是活招牌!\" 老匠人的手突然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改造比预想的更艰难。第一天拆违建,钱富贵就带着百货大楼职工拉横幅抗议;第二天清理占道经营,卖糖炒栗子的老周头直接躺在铲车前;最棘手的是第三天的电路改造,需要全线停电八小时,整个老街的商户集体罢市。 杨进京的办法出人意料。他让电工先给每家店铺免费安装应急灯;请县剧团来义演分散注意力;最绝的是让王德山从大柳树村调来三辆发电车,专供冰柜、收银机用电。 \"杨书记,\"钱富贵半夜堵在他家门口,\"您这是要断我们的活路啊!\" \"老钱,\"杨进京递过一份合同,\"看看这个。\" 那是份连锁超市的加盟协议,投资方竟是省里有名的民营企业。钱富贵的眼睛越瞪越大——条件优厚得不像真的:保留全部职工,工资涨三成,他本人还当名誉经理。 \"为、为什么......\" \"因为你这块地值钱了。\"杨进京指着窗外的老街,\"等改造完,这里就是开县的''王府井''!\" 随着工程推进,奇迹渐渐显现。青石板路洗去了百年污垢,露出古朴的纹路;统一设计的店招既保留了个性,又形成整体风格;最让人惊叹的是,杨进京竟然说服电信局把蜘蛛网般的电线全部埋入地下! 开业前一天,一场暴雨考验了所有工程。老街的排水系统经受住了考验,没有一家店铺进水。商户们自发凑钱做了面锦旗,老孙头用颤抖的手写下\"民心所向\"四个大字。 剪彩仪式上,杨进京却不见了踪影。此刻他正蹲在后巷,跟几个小贩研究新设计的流动餐车。 \"杨书记!\"张虎急匆匆跑来,\"电视台找您呢!省里领导都来了!\" \"让他们先拍商户。\"杨进京头也不抬,继续调整餐车的遮阳棚,\"对了,东李庄的葡萄汁谈得怎么样?\" \"谈妥了!\"张虎兴奋地搓着手,\"超市答应设专柜,还......\" 他的话被一阵喧哗打断。只见钱富贵带着百货大楼全体员工,穿着新制服列队走来。这个曾经最顽固的反对者,此刻红着眼眶举起扩音器: \"杨书记!我们百货大楼全体职工......\"他的声音哽咽了,\"谢谢您!\" 九十度鞠躬。 杨进京慌忙去扶,却被闪光灯晃了眼。原来省电视台记者跟了过来,正好拍下这意外的一幕。当晚的《新闻联播》用了足足两分钟报道城关镇商业改造,结尾是杨进京那句被反复播放的话: \"政府不是爹妈,是店小二。商户挣钱了,老百姓方便了,税收自然就来了。\" 夜深人静,杨进京独自走在焕然一新的老街上。 霓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三十年前那个穿着补丁裤的知青,就是在这条街上,用全部积蓄给王素心买了条红纱巾...... 手机突然震动,是王德山发来的照片——大柳树村新建的商业街效果图,标题是《向开州县城关镇学习!》 第95章 糖衣炮弹 城关镇党委书记办公室的门槛,这几天快被踏破了。 杨进京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请柬、礼盒,还有五颜六色的名片,眉头拧成了疙瘩。 自从商业街上了《新闻联播》,各路商人就像嗅到蜜糖的蚂蚁,从四面八方涌来。 \"杨书记,\"秘书小刘小心翼翼地探头,\"又来了三位老板,说是从温州来的......\" \"按编号排队。\"杨进京指了指墙上新贴的《招商流程图》,\"符合条件的去招商局登记,别往我这儿挤。\"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阵引擎轰鸣。 一辆锃亮的奔驰s600直接停在了镇政府院子里,车门打开,先伸出来的是一条裹着黑丝的修长美腿。 \"杨书记~\" 甜腻的香水味随着这声呼唤飘进办公室。 进来的女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大波浪卷发,紧身旗袍开叉到大腿根,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礼盒。 \"我是金鼎集团的林曼妮,\"她弯腰放礼盒时,领口若隐若现,\"这是我们董事长的一点心意......\" 杨进京的钢笔尖啪地折断了。他认得这个金鼎集团——就是前几天被查出违规用地的那家房地产公司。 \"林小姐,\"他推开礼盒,\"你们那个购物中心项目,容积率超标了。\" \"所以才要请杨书记指点嘛~\"林曼妮突然凑近,红唇几乎贴到他耳边,\"我们董事长说了,只要您高抬贵手,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办公室门突然被撞开。张虎带着两个女干部闯了进来:\"杨书记!东李庄的葡萄......呃?\" 林曼妮触电般弹开,高跟鞋一崴,差点摔倒。杨进京面不改色地拿起电话:\"钱局长,金鼎集团那个项目,重新审核,所有指标按上限卡。\" 挂掉电话,他看向目瞪口呆的林曼妮:\"林小姐,需要我派人送你回酒店吗?\" 女人脸色煞白,踩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走了,连礼盒都忘了拿。杨进京用钢笔挑开盒盖——里面是块金表,表盘背面刻着\"笑纳\"二字。 \"登记一下,\"他把礼盒扔给小刘,\"下午开廉政警示教育会,当反面教材。\" 这场闹剧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日子,杨进京见识了形形色色的\"糖衣炮弹\": ——有开发商把二十万现金藏在月饼盒里,结果被机关食堂的大妈当垃圾扔了; ——有建材商送来套\"样品家具\",里面竟藏着个妙龄女郎; ——最绝的是某连锁超市老板,不知从哪打听到他喜欢抽烟,送来箱\"特供中华\",拆开发现每包烟里都卷着百元大钞...... \"杨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张虎愁得直挠头,\"昨天还有人往我这儿塞红包,说是''茶水费''。\" 杨进京没说话,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个摄像头,装在了办公室显眼位置。第二天,镇政府门口就立起了块电子屏,实时直播书记办公室的监控画面,连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一招效果立竿见影。商人们再上门时,个个规规矩矩,说话都带着播音腔。连最爱打扮的林曼妮再来时,都换上了保守的职业套装。 但暗流仍在涌动。这天深夜,杨进京加完班回家,发现院门虚掩着。他抄起墙角的铁锹悄悄进屋,却看见王素心正对着桌上一堆礼品发愣。 \"哪来的?\" \"不知道,\"王素心脸色难看,\"我接孩子回来就有了,没见着人。\" 桌上摆着几盒进口保健品,一套儿童文具,还有——杨进京瞳孔一缩——条绣着并蒂莲的真丝肚兜。 \"查监控。\"他立刻拨通张虎电话。 监控录像显示,下午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翻墙入院,放完东西又翻走了。放大画面一看,竟是本该在服刑的林小军! \"杨哥,要不要报警?\"张虎气得拳头咯吱响。 \"不,\"杨进京冷笑,\"将计就计。\" 第二天,镇政府突然贴出公告:杨进京书记因\"涉嫌违纪\"停职检查。消息像野火般传开,那些送礼的商人顿时活跃起来。 林曼妮第一时间打来\"慰问电话\";月饼盒开发商在酒桌上吹嘘\"终于搞定了那个土包子\";最可笑的是那个送烟的家伙,居然又送来一箱\"特供\",说是什么\"压惊礼\"。 三天后,县纪委突然出动,按图索骥抓了现行。廉政警示教育会上,投影仪播放的画面让全场哗然—— 商人们送礼的丑态,受贿干部的嘴脸,甚至还有林小军翻墙的全过程!原来这一切都是杨进京和纪委设的局。 \"同志们,\"杨进京在台上举起那条绣花肚兜,\"这就是某些人眼中的''商业环境''!\"他猛地撕开肚兜,里面掉出张内存卡,\"看看里面存的什么?\" 投影仪切换画面,赫然是金鼎集团董事长的\"行贿指南\":如何送礼,如何性贿赂,甚至还有份\"官员价目表\"! 会场鸦雀无声。突然,后排有人带头鼓掌,很快响成一片。散会时,几个本地商户凑过来,非要请杨进京去自家店里吃饭。 \"杨书记,\"老孙头搓着手,\"咱老街现在火了,可租金......\" \"放心,\"杨进京拍拍老人肩膀,\"下周就出台《商铺租金限价令》。\"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王德山,声音激动得变了调:\"老杨!快看新闻!中纪委通报了金鼎集团行贿案,你的''钓鱼执法''成了典型案例!\" 杨进京望向镇政府楼顶的国徽,夕阳下,那抹红色格外鲜艳。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站在党旗下宣誓的场景——那时的誓言,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 第96章 群众基础 城关镇商业街开业的第三天,杨进京正在办公室审阅商户反馈表,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杨书记!不好了!\"张虎撞开办公室门,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商业街出事了!\" 杨进京手里的钢笔\"啪\"地掉在文件上,洇出一团墨迹。他抓起挂在椅背上的旧外套就往外跑,连办公室门都忘了锁。 商业街东口已经围满了人。杨进京拨开人群,看见\"老孙杂货铺\"的招牌歪斜地挂着,崭新的琉璃瓦碎了一地。七十多岁的老孙头瘫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半截红绸子——那是开业时杨进京亲手给他挂上的。 \"谁干的?\"杨进京的声音低沉得像闷雷。 \"昨、昨晚...\"老孙头哆哆嗦嗦地指着对面,\"那伙人说要收保护费,我、我没给...\" 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杨进京看到街对面新开了家\"金鼎娱乐城\",霓虹灯在白天也亮得刺眼。门口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保安,正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金鼎?\"杨进京眯起眼睛,\"就是上次那个...\" \"对!就是送金表的那个!\"张虎咬牙切齿,\"他们根本没办完手续就强行开业,还威胁周边商户...\" 杨进京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琉璃瓦碎片。 这些碎片在阳光下泛着青色的光,每一片都映出他紧绷的脸。 \"老孙,您先到居委会休息。\"他把碎片小心地包在手帕里,\"这事我来处理。\" 回到镇政府,杨进京立刻召集了工商、公安、消防等部门的负责人。会议开到一半,秘书小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杨书记,县里来电话...说、说是金鼎集团的背景...\" 会议室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进京身上。 杨进京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城关镇新修的文化广场,几个孩子正在放风筝,风筝线在蓝天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背景?\"他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在城关镇,最大的背景就是老百姓的笑脸。\" 当天下午,联合执法队开进了商业街。金鼎娱乐城的霓虹灯被当场断电,消防通道堆放的杂物被清理,最让围观群众拍手称快的是——工商部门当场贴上了封条。 \"你们敢!\"娱乐城经理跳着脚骂,\"知道我们老板是谁吗?\" \"知道。\"杨进京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材料,\"这是你们偷税漏税的证据,这是消防不合格的检测报告,这是...\" 他的话被一阵汽车喇叭声打断。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路边,车门打开,先伸出来的是一双锃亮的皮鞋,然后是笔挺的西裤——县招商局局长钱卫东走了下来。 \"老杨啊,\"钱卫东亲热地揽住杨进京的肩膀,\"借一步说话?\" 镇政府小会议室里,钱卫东从公文包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推到杨进京面前。 \"金鼎集团的诚意,\"他压低声音,\"只要睁只眼闭只眼,这个数...\" 杨进京没有碰那个信封。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 \"老钱,你还记得咱们刚参加工作时的誓言吗?\" 钱卫东的笑容僵在脸上:\"杨进京!你别不识抬举!金鼎背后可是...\" \"是谁不重要。\"杨进京站起身,\"重要的是,城关镇的老百姓需要一个干干净净的商业街。\" 信封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钱卫东临走时丢下的狠话,杨进京只当没听见。 然而,报复来得比预想的更快。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刚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个不停。东李庄的葡萄订单被无故取消,西王屯的校舍改造资金突然冻结,连商业街的商户都陆续接到\"税务稽查\"的通知... \"杨哥,\"张虎红着眼睛冲进来,\"他们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整啊!\" 杨进京走到窗前,看见镇政府大院里停着几辆陌生的轿车,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正在和副镇长窃窃私语。 \"去把商业街的商户代表请来,\"他突然转身,\"再通知电视台。\" 中午十二点,一场别开生面的\"现场办公会\"在商业街中央举行。杨进京站在老孙杂货铺门前,身后是二十多位商户代表,面前是闻讯赶来的群众和媒体记者。 \"各位乡亲,\"杨进京举起那个装着琉璃瓦碎片的手帕包,\"三天前,这里还挂着全县最漂亮的招牌。\" 他缓缓打开手帕,碎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有人问我,为了几片瓦得罪大人物,值不值?\"杨进京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我现在回答:这不仅是几片瓦,这是老百姓对政府的信任!\"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老孙头颤巍巍地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那是开业时剪彩用过的。 \"杨书记,\"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只要您在,我们商户...\" 他的话被一阵引擎轰鸣打断。三辆面包车突然冲进商业街,跳下来十几个手持棍棒的黑衣人,见招牌就砸,见摊位就掀! \"保护群众!\"杨进京第一个冲了上去。 混乱中,一根钢管狠狠砸在杨进京背上,他踉跄了一下,但马上挺直腰板护住了身后的老孙头。张虎带着联防队员及时赶到,暴徒们见势不妙,跳上车逃之夭夭。 这场闹剧被电视台全程拍下,当晚就在省台《民生关注》栏目播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深夜,杨进京正在办公室处理伤口,电话突然响起。 是县委书记林大海,声音里透着疲惫:\"老杨啊...事情闹大了,省纪委已经介入调查...\" 挂掉电话,杨进京望向窗外的夜空。 商业街的灯光依然明亮,老孙杂货铺的临时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晃。 他知道,这场斗争还远未结束。 但只要有这盏盏灯火在,他的路就会一直明亮。 第97章 墙倒众人推 省台新闻播出后的第二天清晨,杨进京背上的淤伤还在隐隐作痛,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个不停。 \"杨书记,我是县委办小王。\"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恭敬,\"林书记请您九点参加县委常委扩大会议,专题研究金鼎集团的问题。\" 杨进京挂掉电话,望向窗外。 镇政府大院里不知何时停了几辆陌生的公务车,几个平时趾高气扬的县局干部,此刻正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外,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 \"杨书记,\"财政局局长赵建国第一个挤进来,手里捧着厚厚一叠文件,\"这是金鼎集团三年来的税收异常情况,我连夜整理的...\" 还没等杨进京回应,公安局副局长刘志强也跟了进来:\"杨书记,这是昨晚那伙暴徒的初步调查材料,已经锁定是金鼎集团保安部的人...\" 杨进京接过材料,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摩挲。这些平日里对他爱答不理的科局长们,此刻殷勤得像换了个人。 县委会议室门口,杨进京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县委书记林大海亲自站在门口等候,见他走来,竟主动迎上前握手。 \"老杨啊,\"林大海的手心湿冷,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辛苦了!昨晚的新闻我看了,太不像话了!\"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杨进京注意到,往常坐在后排的纪检、审计等部门负责人,今天都被安排在了前排显眼位置。更耐人寻味的是,招商局局长钱卫东的座位被调到了最角落。 \"同志们!\"林大海敲了敲话筒,声音有些嘶哑,\"昨晚省纪委王书记亲自给我打电话,要求彻查金鼎集团违法乱纪问题!\"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翻页声。杨进京发现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份崭新的材料,封面印着\"金鼎集团问题线索汇总\"。 \"我先做个检讨。\"林大海突然话锋一转,\"之前对金鼎集团过于信任,放松了监管...\" 杨进京低头抿了一口茶,掩饰嘴角的冷笑。他清楚地记得,三个月前就是这位林书记,在金鼎娱乐城开业剪彩时,称赞这是\"全县招商引资的标杆项目\"。 \"下面请各部门汇报情况。\"林大海的目光扫过会场,在杨进京身上多停留了几秒,\"杨书记,要不您先说说?\" 杨进京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他没有拿准备好的材料,而是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包着琉璃瓦碎片的手帕包。 \"林书记,各位领导,\"他将手帕包放在会议桌中央,\"这是金鼎集团打砸商户的物证。我想说的是,城关镇商业街一百二十六家商户,每家都有一本血泪账...\"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县委办秘书神色慌张地走进来,俯身在林大海耳边低语几句。林大海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同志们,刚接到通知,\"林大海的声音有些发抖,\"省纪委巡视组已经到县里了,直接进驻金鼎集团总部!\" 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审计局局长猛地站起来:\"我建议立即冻结金鼎集团所有账户!\"公安局长拍着桌子喊:\"我这就去抓人!\"连平时唯唯诺诺的统战部长都激动地表示要\"深挖保护伞\"。 杨进京冷眼旁观这场突如其来的\"正义风暴\"。他的目光扫过钱卫东——这位招商局局长正缩在角落里,不停地用纸巾擦着额头的冷汗。 \"老杨啊,\"林大海突然亲热地揽住杨进京的肩膀,\"你看是不是由你牵头,成立个专案组?\" 杨进京正要回答,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省纪委巡视组组长陈正带着两名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打扰各位了。\"陈正的声音不怒自威,\"我们刚刚在金鼎集团董事长办公室,发现了这个。\" 他举起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礼品清单\"四个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哗——\"会议室里一片哗然。杨进京注意到,至少有三位县委常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杨进京同志,\"陈正突然点名,\"听说你拒绝过金鼎集团的金表?\" 杨进京点点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档案袋:\"这是他们送来的所有''礼品'',我都登记在册,原封未动。\" 陈正赞许地点点头,转向林大海:\"林书记,请县委配合我们调查。特别是...\"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这份清单上提到的''林某''。\" 林大海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在他锃亮的皮鞋上,他却浑然不觉。 会议被迫中断。杨进京走出县委大楼时,发现院子里停满了警车和纪委的公务车。钱卫东正被两名纪检干部带上车,他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到一边,完全没了往日的派头。 \"杨书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进京转身,看到王德山风尘仆仆地跑来,手里挥舞着一份文件,\"你看今天的省报!\" 头版头条赫然是《\"泥土书记\"杨进京:宁可得罪权贵,绝不辜负百姓》,旁边配着杨进京护住老孙头的照片。 \"老伙计,\"王德山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你这回可是捅了马蜂窝!知道吗,金鼎集团的靠山是...\" \"我不关心他是谁,\"杨进京打断道,目光投向远处的商业街,\"我只关心老孙头的招牌什么时候能重新挂上。\" 当天下午,一场声势浩大的\"清算行动\"席卷全县。金鼎集团总部被贴上了封条,旗下所有娱乐场所停业整顿,董事长在试图逃往境外时在机场被抓获。 更戏剧性的是,晚上七点的县电视台新闻,破天荒地播出了林大海带着全体县委常委,到城关镇商业街\"现场办公\"的画面。 \"老孙同志,\"林大海握着老孙头的手,语气前所未有的亲切,\"县委一定会严惩凶手,赔偿所有损失!\" 摄像机镜头扫过林大海身后——几位县委常委争先恐后地帮商户搬货、擦玻璃,那殷勤劲儿,活像换了个人。 杨进京站在人群外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张虎凑过来,小声说:\"杨哥,刚收到消息,钱卫东全招了,还咬出了...\" \"嘘——\"杨进京指了指正在表演\"亲民秀\"的林大海,\"好戏才刚开始。\" 果然,第二天一早,更大的新闻爆出——林大海被省纪委带走\"协助调查\"。与此同时,一份长达三十七页的《金鼎集团行贿名单》在网上流传开来,牵涉全县二十多名科级以上干部。 县委大楼里人心惶惶。杨进京去送材料时,看到往日热闹的走廊如今空荡荡的,偶尔遇到一两个干部,也都低着头快步走过,生怕被人认出来。 \"杨书记!\"新任县委办主任追出来,硬塞给他一个文件袋,\"这是县里刚批下来的商业街二期改造资金,三百万!林书记...不,是县委特批的!\" 杨进京接过文件袋,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张便条:\"老杨,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老钱\" 他摇摇头,把便条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三天后,省委组织部宣布:由县长暂时主持县委工作,杨进京增补为县委常委,分管纪检监察和招商引资。 任命文件下来的当天,杨进京的办公室门庭若市。那些曾经对他爱答不理的同僚,如今排着队来汇报工作。就连曾经高高在上的常务副县长,也亲自端着茶杯来\"请教问题\"。 \"杨常委,\"常务副县长搓着手,\"您看金鼎集团那块地...\" \"按程序公开拍卖,\"杨进京头也不抬,\"所有收益用于赔偿商户和民生工程。\" 晚上回到家,王素心给他端来一盆洗脚水,难得地夸了一句:\"老头子,这回你可算出了口恶气。\" 杨进京把脚浸在温热的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这才到哪儿?名单上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正说着,电话响了。是省纪委陈正组长亲自打来的:\"进京同志,明天省里要开金鼎案通报会,请你来做重点发言。\" 挂掉电话,杨进京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关镇灯火通明,商业街的霓虹招牌像一条璀璨的星河。更远处,金鼎娱乐城的霓虹灯已经永远熄灭,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轮廓。 他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污秽,终将被连根拔起,暴露在阳光之下。而他,就是那个执灯人。 第98章 黑金风暴 金鼎集团董事长赵金龙的审讯室录音在县委常委会上播放时,录音笔里传出的第一个名字就让在座的常委们集体变了脸色。 \"去年中秋节,我给林大海送过一对纯金打造的貔貅,每只重达三斤六两......\" 杨进京坐在会议桌末端,看着对面常务副县长刘志强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会议记录本上,溅出的墨水在纸上洇开一朵蓝黑色的花。 \"继续放。\"主持工作的县长周卫国脸色铁青,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沉闷的节奏。 录音里赵金龙的声音带着几分癫狂:\"钱卫东那条狗,每次都是他牵线......教育局张局长要的是出国考察经费,交通局李局长儿子在英国留学......\" 每报出一个名字,会议室里就有人不自觉地挪动一下身体。 杨进京注意到,坐在斜对面的政法委书记孙胜利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正用纸巾不停地擦拭。 \"......最贪的是孙胜利,去年他小姨子开的那家ktv,就是我出的钱!\"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孙胜利猛地拍案而起,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周县长,我请求立即停止播放这种污蔑领导干部的录音!\" 周卫国还没开口,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省纪委副书记陈正带着三名工作人员走了进来,胸前的党徽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孙胜利同志,\"陈正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孙胜利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双腿一软,竟然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两名纪委工作人员一左一右架起他时,他的裤管已经湿了一大片,在地板上拖出一道水痕。 会议被迫中断。杨进京走出县委大楼时,发现院子里停着五辆省纪委的黑色公务车。财政局张局长正被带上其中一辆,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耷拉着,像只斗败的公鸡。 \"杨书记!\"县委办的小王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周县长让您马上去小会议室,省纪委领导要见您!\" 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陈正正在翻看一份材料,见杨进京进来,立刻起身相迎:\"进京同志,这次多亏了你坚持原则,才撕开了这个口子。\" 周卫国递过来一份名单:\"老杨,这是赵金龙交代的保护伞名单,牵涉全县23名科级以上干部。省纪委决定,由你牵头成立''打黑除恶''专项工作组。\" 杨进京接过名单,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摩挲。这些烫手的名字里,有不少是曾经对他冷嘲热讽的\"县太爷\"。 \"周县长,这恐怕......\" \"这是省委组织部的决定。\"陈正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考虑到你在金鼎案件中的突出表现,省委决定,由你兼任开州县纪委书记,即刻上任。\" 杨进京走出县委大楼时,夕阳正照在门口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上。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王德山发来的短信:\"老伙计,听说你要当县纪委书记了?这下可真是''打黑英雄''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一辆黑色奥迪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周卫国疲惫的脸:\"老杨,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车里弥漫着压抑的沉默。直到驶入城关镇地界,周卫国才突然开口:\"老杨,其实......我和赵金龙也吃过几次饭。\" 第99章 集资办厂? 杨进京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没有接话。 \"但我可以用党性保证,绝对没有收受过任何好处!\"周卫国的声音突然提高,\"我只是......只是碍于林大海的面子......\" \"周县长,\"杨进京终于开口,\"清者自清。\" 车子在镇政府门口停下时,周卫国突然抓住杨进京的手:\"老杨,这次整顿,县委就靠你把关了。该查的查,该办的办,我全力支持!\" 杨进京点点头,推门下车。镇政府大院里,十几个商户代表正等着他,为首的正是老孙头。老人手里捧着一面锦旗,红底黄字写着\"打黑除恶真英雄,一心为民好书记\"。 \"杨书记!\"老孙头的声音有些哽咽,\"商业街的商户们非要来表示谢意......\" 杨进京接过锦旗,突然发现镇政府围墙外站着几个陌生面孔,正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其中一人举起手机,似乎是在拍照。 \"杨书记,那是金鼎集团的人,\"张虎凑过来低声道,\"赵金龙虽然进去了,但他弟弟赵银虎还在外面蹦跶,听说放话要......\" \"要什么?\" \"说要让您''身败名裂''。\" 杨进京轻笑一声,转身对商户们说:\"大家放心,扫黑除恶不会停。明天上午九点,我们在商业街召开现场会,退还金鼎集团强收的''保护费''!\"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当晚就传遍了整个城关镇。杨进京回到家时,发现王素心正对着电视机抹眼泪。新闻里正在播放省纪委通报,林大海、孙胜利等五名县委常委被双开并移送司法机关。 \"老头子,\"王素心递给他一个护身符,\"这是我今天特地去庙里求的,你......\" \"傻老婆子,\"杨进京笑着把护身符挂在床头,\"有老百姓的支持,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第二天一早,商业街人山人海。杨进京刚到现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街道两旁挂满了\"坚决拥护杨书记打黑除恶大快人心\"的横幅,商户们自发组织的锣鼓队正敲得震天响。 \"杨书记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立刻让出一条通道。 主席台就设在老孙杂货铺门前。杨进京刚走上台,周卫国就带着新任县委常委班子走了过来,每个人胸前都别着鲜红的党徽。 \"同志们!\"周卫国接过话筒,\"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退赃大会,将金鼎集团非法收取的''保护费''如数退还给大家!\" 工作人员抬出五个大纸箱,里面装满了现金。商户们排队领取退款时,一个意外发生了——赵金龙的弟弟赵银虎突然带着十几个混混冲进现场。 \"杨进京!你他妈别太嚣张!\"赵银虎指着主席台破口大骂,\"你以为抓了我哥就完了?信不信我......\" 他的狠话还没说完,早就埋伏在四周的公安干警一拥而上,将这群人按倒在地。赵银虎挣扎时,口袋里掉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带走!\"县公安局新任局长一声令下,\"好好审审,看谁指使的!\" 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老孙头颤巍巍地走上台,对着话筒只说了一句话:\"杨书记,您是我们老百姓的守护神啊!\" 退赃大会结束后,杨进京正准备离开,周卫国突然拉住他:\"老杨,省委组织部来电话了,要调你去省纪委工作......\" \"周县长,\"杨进京摇摇头,\"我的根在城关镇,哪儿也不去。\" 当晚的县电视台新闻用了整整十五分钟报道退赃大会。 杨进京坐在电视机前,手机不断震动——全是来自全县各地的感谢短信。最新一条是王德山发来的:\"老伙计,你现在可是开州县的''打黑英雄''了!连省报都要来采访你!\" 杨进京放下手机,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关镇灯火通明,商业街的霓虹招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远处,新安装的路灯像一串璀璨的珍珠,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他知道,这场风暴还远未结束。但只要老百姓需要,他就会一直站在这里,做那个执灯的人。 清晨的露水还没散尽,杨进京已经蹲在城关镇东头那片荒地上研究了半个时辰。他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捻了捻,又掰开看了看断面,最后竟直接放进嘴里尝了尝。 \"呸!碱性太重。\"他吐掉嘴里的土渣,转头对身后的张虎说,\"得先拉几车塘泥来改良土壤。\" 张虎正拿着小本本记录,闻言一愣:\"杨书记,咱不是要建厂吗?咋还管土质?\" \"糊涂!\"杨进京拍了拍手上的土,\"厂子建起来,工人吃啥?食堂不得要菜园子?这块地闲着也是闲着,先种上菜!\" 这个细节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镇政府。工业办主任老李逢人就说:\"杨书记这人神了,建厂先想菜园子,这才是真懂过日子!\" 在县委汇报会上,杨进京的\"工业兴镇\"计划却遭到了质疑。 \"老杨啊,\"分管工业的副县长赵建国推了推眼镜,\"城关镇一没资源二没技术,办厂不是过家家......\" 杨进京不慌不忙地打开一个布包,里面是十几样土特产:东李庄的葡萄干、西王屯的柿饼、马家河子的核桃......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把闪着金属光泽的农机零件。 \"这是?\"周卫国县长拿起零件仔细端详。 \"农机厂用废铁打的。\"杨进京眼睛发亮,\"咱们镇老铁匠张老三的手艺,不比国营厂的差!\" 会议结束后,周卫国特意留下杨进京:\"老杨,县里可以给你政策,但资金......\" \"我不要县里一分钱。\"杨进京从中山装内兜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商业街商户们的联名信,愿意集资办厂。\" 周卫国看着联名信上密密麻麻的红手印,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第一个难关是征地。杨进京看中的荒地涉及三个村的边界,村民们听说要建厂,连夜在地里插满了树枝。 \"想占我们的地?没门!\"东李庄的老支书李满囤蹲在地头,旱烟袋敲得石头当当响。 杨进京不急着争辩,而是带着村干部去了趟大柳树村。看着王德山村里整齐的厂房和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的工人,李满囤的旱烟袋渐渐不响了。 第100章 工业兴镇 回村的路上,杨进京突然问:\"老李,你家二小子是不是在南方打工?\" \"可不是,三年没回家了......\" \"要是家门口就有厂子,谁愿意背井离乡?\"杨进京的话像颗种子,悄悄种在了老支书心里。 第二天,李满囤带着村民代表主动找上门:\"杨书记,地我们可以让,但有个条件——招工得先紧着我们村!\" \"不但招工,\"杨进京翻开规划图,\"厂里的食堂也优先收购咱们村的菜!\" 征地问题刚解决,技术难题又来了。农机厂需要车床,可全新的买不起,二手的又找不到。 \"我有办法。\"杨进京连夜坐上了去洛阳的火车。三天后,他带着满身机油味回来,身后跟着两辆大卡车——上面是国营厂淘汰的旧设备。 \"这些设备......\"工业办的技术员检查后惊呆了,\"起码还能用十年!杨书记,您从哪淘来的宝贝?\" 杨进京嘿嘿一笑:\"我那个老战友,现在管着洛阳拖拉机厂的废料场。\" 设备有了,又缺技术工人。杨进京盯上了县农机厂即将退休的八级钳工马师傅。 \"让我去你们那个小作坊?\"马师傅嗤之以鼻,\"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杨进京不慌不忙,从包里取出一个布包:\"马师傅,您看看这个。\" 布包里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扳手,上面刻着\"劳动模范1958\"。 \"这......\"马师傅的手突然颤抖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得奖时的......\" \"我从废品站淘来的。\"杨进京轻声说,\"您这样的手艺,不该跟着生锈啊。\" 马师傅摘下老花镜擦了擦,第二天就带着三个徒弟来报到了。 开工前一天,一场暴雨把刚平整好的厂区变成了烂泥塘。杨进京天不亮就赶到现场,二话不说脱了鞋袜就跳进泥水里挖排水沟。工人们见状,纷纷跟着干了起来。 \"杨书记,您回去歇着吧!\"张虎急得直跺脚。 \"扯淡!\"杨进京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当年在大寨修梯田,比这苦多了!\"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引擎声。只见周卫国带着县委班子,每人扛着把铁锹走了过来。 \"老杨啊,\"周卫国也卷起裤腿下了泥塘,\"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 三个月后,当第一台小型脱粒机下线时,整个城关镇都沸腾了。马师傅抚摸着机器上\"城关农机001\"的铭牌,老泪纵横:\"杨书记,咱们真的成了!\" 杨进京却已经在规划下一个厂——利用西王屯的柿子办果脯加工厂。这回他遇到了新难题:没电。 \"变压器容量不够,\"电力局的人直摇头,\"得等明年电网改造......\" 杨进京转身去了趟省城,回来时带了一份红头文件——省电力公司特批的\"支农项目\"。 \"老杨,你连省里关系都有?\"周卫国惊讶地问。 \"哪啊,\"杨进京笑着掏出一沓照片,\"我给他们看了咱们农民用手工剥柿子的照片,领导当场就批了。\" 果脯厂建成那天,西王屯的老太太们排队来应聘。六十岁的王桂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剥了一辈子柿子,现在居然成了\"技术工人\",每月能拿六十五块钱工资。 最让杨进京欣慰的是,东李庄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开始陆续回来了。第一个回来的是李满囤的二小子李强,在南方学过电工,现在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杨书记,\"李强红着脸找到杨进京,\"我想把对象也接回来,可她嫌咱们这儿没学校......\" 一周后,杨进京带着全镇干部义务劳动,把废弃的粮仓改造成了小学。开学那天,他亲自在校门口挂上\"城关镇职工子弟小学\"的牌子。 \"杨书记,\"周卫国来视察时感叹,\"你这哪是在办厂,简直是在建一座新城啊!\" 秋收时节,杨进京组织了一次\"工业反哺农业\"活动。农机厂的工人免费为周边村子检修农具,果脯厂收购了滞销的水果,连食堂的泔水都定点送给养殖户。 这天深夜,杨进京正在办公室研究纺织厂的项目书,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开门一看,十几个村民静静地站在月光下,每人手里都捧着东西——新摘的蔬菜、刚下的鸡蛋、手工纳的布鞋...... \"杨书记,\"李满囤代表大家开口,\"我们没啥好东西,就是......就是想来谢谢您。\" 杨进京这个铁打的汉子,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星星,又看了看远处厂区的灯火,轻声说:\"这才刚刚开始呢。\" 第二天,省报头版刊发了题为《一个乡镇的工业革命》的长篇报道。杨进京把报纸叠好放进抽屉,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又往新规划的工业区去了——那里,纺织厂的地基刚刚打好 第101章 虎啸震宵小 纺织厂工地刚打好地基,麻烦就来了。 杨进京天蒙蒙亮就赶到现场,发现昨晚刚砌好的砖墙被人推倒了一大片,水泥袋被划破,白花花的原料洒了一地。更可气的是,工地围墙上用红漆刷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滚回你的东八里庄!\" \"杨书记,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施工队长老陈急得直搓手,\"昨晚值班的老王头被人打伤了胳膊,现在还在卫生所躺着呢。\" 杨进京蹲下身,捡起半块砖头在手里掂了掂。砖缝里还带着潮气,是上好的红砖。 \"去把张虎叫来。\"他拍了拍手上的灰,\"顺便通知周边五个村的支书,下午在镇政府开会。\" 张虎来得比谁都快。这个彪形大汉一看到墙上的红字,脖子上的青筋就暴了起来:\"杨哥,让我查出来是谁干的,非打断他的狗腿!\" \"胡闹!\"杨进京瞪了他一眼,\"你现在是治安联防队长,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 下午的会上,五个村的支书各怀心思。西河村的赵支书一进门就嚷嚷:\"杨书记,我们村的地可不能白占!\"北沟村的钱支书则阴阳怪气:\"有些人啊,在村里威风惯了,以为镇上也好使。\" 杨进京不慌不忙,让工作人员给每人发了一份材料。那是纺织厂建成后的招工计划和原材料采购方案,每个村能分到多少名额,收购多少棉花,写得清清楚楚。 \"各位,\"杨进京敲了敲桌子,\"厂子建起来,受益的是咱们整个城关镇的老百姓。\" 南岗村的孙支书突然冷笑一声:\"说得好听!谁不知道工人都是从你东八里庄招的?\"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头上缠着绷带的老王头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杨书记,我、我认得那帮人里有个豁嘴,是南岗村孙大疤瘌的手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孙支书。这个满脸横肉的村支书猛地站起来:\"血口喷人!老子......\" \"坐下!\"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震得窗户嗡嗡响。张虎不知何时站在了孙支书身后,蒲扇般的大手按在他肩上,硬是把人按回了座位。 杨进京摆摆手让张虎退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账本:\"孙支书,去年你们村的扶贫款,有三千六百元对不上账,要不要现在说说?\" 孙支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散会时,四个村支书都签了支持建厂的承诺书,只有孙支书铁青着脸甩手就走。杨进京望着他的背影,对张虎低声说了几句。 当天夜里,纺织厂工地又来了不速之客。七八个黑影刚翻进围墙,四周突然亮起十几道手电光。 \"孙大疤瘌!\"张虎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洪亮,\"老子等你多时了!\" 混战中,张虎一个人就放倒了三个。最精彩的是他一个过肩摔把孙大疤瘌扔进了石灰池,等捞上来时,这个横行乡里的混混头子已经成了\"白面书生\"。 第二天一早,南岗村村委会门口聚集了上百号村民。孙支书刚露头,就被烂菜叶砸了个满头满脸。 \"败家玩意!断我们财路!\"愤怒的村民们举着纺织厂的招工简章,要求罢免孙支书。 杨进京闻讯赶来时,场面已经快失控了。他跳上村委会门口的磨盘,举起喇叭喊:\"乡亲们!打人犯法,咱们有理说理!\"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杨进京当场宣布:南岗村的招工名额一个不少,原材料收购价还上浮5%。至于孙支书的问题,\"由纪委依法处理\"。 这场风波刚平息,新的麻烦又来了。东河沿村的几个老汉躺在纺织厂工地,死活不让施工,说是占了他们祖坟的\"气脉\"。 杨进京带着风水先生去现场看了,根本没有什么祖坟。但他没有强行驱赶老人,而是请来了东河沿村最德高望重的九叔公。 \"九叔公,\"杨进京搀着老人,\"您给评评理,这厂子建起来,您重孙子是不是能在家门口上班?\" 九叔公捋着白胡子,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都给我起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老人们灰溜溜地走了,但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县里突然来了检查组,说是接到举报,纺织厂用地手续不全。 \"杨书记,这事蹊跷。\"土地所的小张悄悄告诉他,\"举报信上的问题,都是内部人才知道的细节。\" 杨进京心里明镜似的——这肯定是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他连夜去了趟县里,第二天,周卫国县长亲自带着更正后的批文来到工地。 \"老杨啊,\"周卫国把他拉到一边,\"有人往地区告状了,说你搞''独立王国''......\" \"周县长,\"杨进京从怀里掏出一沓照片,\"您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周边村子闲置的校舍、破败的卫生所和泥泞的村道。最后一张是纺织厂设计图上的\"职工子弟学校\"和\"厂区医院\"的标注。 周卫国长叹一声:\"我明白了。你放心干,县里给你撑腰!\" 有了县里的支持,纺织厂建设进度大大加快。但就在厂房封顶那天,又出了幺蛾子——一车从外地运来的纺织设备在镇口被拦下了。 \"要交''道路维护费''!\"司机哭丧着脸来找杨进京,\"说是镇里的规矩,一车要五百!\" 杨进京二话不说,带着张虎直奔镇口的检查站。收费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正翘着二郎腿喝茶。 \"谁定的规矩?\"杨进京沉声问。 \"钱副镇长!\"胖子斜着眼,\"怎么,不服?\" 杨进京掏出工作证:\"我是杨进京,现在通知你,这个检查站立即撤销。\" 胖子突然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纸文件:\"巧了,钱副镇长刚下的通知,要加强''道路安全管理''!\" 双方僵持不下时,张虎突然凑到杨进京耳边说了几句。杨进京眼睛一亮,转身就走。 两小时后,检查站前突然来了十几辆拖拉机,每辆车都坐满了各村妇女。为首的正是东八里庄的魏红霞,她跳下车就开骂:\"黑心肝的东西!断我们活路!\" 妇女们一拥而上,把检查站围了个水泄不通。胖子想跑,被张虎一把揪住后领:\"急啥?不是要收费吗?\" 事情闹大了。钱副镇长匆匆赶来时,杨进京正在给周卫国打电话:\"......对,就是乱收费,证据确凿。\" 第二天,县纪委通报:钱副镇长被停职检查,违规设立的检查站全部取缔。 纺织厂终于如期投产。开业典礼上,周卫国看着车间里忙碌的工人,感慨道:\"老杨,你这是虎口拔牙啊!\"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杨进京指着正在维持秩序的张虎,\"看见没?咱们的''镇山虎'',现在可是正经的治安模范了。\" 张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引得工人们一阵哄笑。 这笑声在崭新的厂房里回荡,仿佛在宣告:城关镇的工业春天,真的来了。 第102章 糟糠之妻 纺织厂投产后的第三个月,杨进京的办公室里添了张行军床。 \"杨书记,您这礼拜又没回家啊?\"早上来送文件的小刘看见杨进京正往搪瓷盆里倒热水刮胡子,忍不住劝道,\"好歹周末回去换换衣裳。\" 杨进京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苦笑道:\"等忙完这阵子......\"话没说完,电话铃就响了,是县里通知开会的。 这天下午,杨进京正在工业区协调排污管道的事,张虎风风火火地跑来:\"杨哥,嫂子来了!在您办公室等着呢!\" \"素心?\"杨进京一愣,\"她没说有啥事?\" 张虎搓着手,支支吾吾:\"那个......嫂子脸色不太好看......\" 推开办公室门,杨进京就感觉气氛不对。 王素心背对着门站在窗前,肩膀绷得紧紧的。桌上放着一个蓝布包袱,看样子是给他带的换洗衣裳。 \"素心,咋突然来了?\"杨进京笑着去接包袱,\"家里出啥事了?\" 王素心猛地转身,眼圈通红:\"杨进京!你是不是在镇上有相好的了?!\" 杨进京手里的包袱\"啪\"地掉在地上。他这辈子没见过王素心这样——这个跟他过了半辈子的女人,此刻像只炸毛的母鸡,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手帕,指节都泛了白。 \"胡说八道!\"杨进京又气又笑,\"谁跟你嚼的舌根?\" \"东街卖豆腐的老李家媳妇说的!\"王素心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说你跟镇妇联那个小狐狸精......\" 话没说完,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镇妇联主任郑晓娟抱着一摞材料站在门口,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齐耳短发,蓝布褂子洗得发白。 \"杨书记,''春蕾计划''的名单整理好了......\"郑晓娟看见屋里的情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王素心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在郑晓娟身上刮了几个来回,突然冷笑一声:\"好你个杨进京,口味挺嫩啊!\" \"嫂子!\"郑晓娟的脸\"唰\"地红了,\"您误会了,我跟杨书记纯粹是工作关系......\" \"误会?\"王素心从包袱里抖出一件衬衫,\"那这口红印子是哪来的?!\" 杨进京接过衬衫一看,领口确实有一抹淡淡的红色。他凑近闻了闻,突然笑了:\"傻婆娘,这是印泥!上周慰问贫困户按手印蹭的!\" 王素心将信将疑,郑晓娟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杨书记,那天您扶李奶奶按手印,她手上还沾着给孙女点红点的胭脂......\" 正说着,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虎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杨哥!不好了!西河村的征地户闹到县里去了,周县长让您马上去一趟!\" 杨进京左右为难地看着王素心。郑晓娟机灵地挽住王素心的胳膊:\"嫂子,我陪您去妇联坐坐,给您看看我们工作的照片......\" 县政府的调解会开得火星四溅。西河村的几个村民代表拍着桌子要补偿款,杨进京翻开账本一条一条对质,最后查出是村会计暗中克扣。事情刚解决,周卫国把杨进京叫到小会议室。 \"老杨啊,\"周卫国递过一支烟,\"家里闹矛盾了?\" 杨进京苦笑着把早上的事说了。周卫国突然拍案而起:\"胡闹!这是有人故意使坏!\"他抓起电话,\"让纪委老刘过来一下!\" 调查结果出人意料。散布谣言的竟然是钱副镇长的老婆——就是那个因为乱收费被撤职的钱胖子。这女人为了报复,故意在豆腐坊说杨进京的闲话,知道东八里庄的人常去买豆腐。 杨进京回到镇上时,天已经擦黑。妇联办公室还亮着灯,推门一看,王素心和郑晓娟头碰头地在看相册,桌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饭菜。 \"......这张是杨书记帮李奶奶挑水,这张是给失学女童发书包......\"郑晓娟指着照片讲解,抬头看见杨进京,笑道,\"杨书记,嫂子都明白啦!\" 王素心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那个......我煮了饺子,在保温瓶里......\" 回家的路上,王素心坐在自行车后座,突然搂住杨进京的腰:\"当家的,我错了......\" \"傻婆娘,\"杨进京蹬着车,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男人要是那种人,当年在农机厂当科长时就乱来了。\" 月光下,两个身影渐渐融进夜色里。谁也没注意到,镇政府二楼窗口,张虎和几个干部正偷偷张望。 \"看见没?\"张虎得意地说,\"我就说杨哥不是那种人!\"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正在办公室吃王素心留下的饺子,周卫国的电话打了过来:\"老杨,地区要开''廉内助''表彰会,我让妇联把王素心报上去了!\" \"这......\"杨进京差点被饺子噎住。 \"别推辞!\"周卫国笑道,\"对了,钱胖子老婆诽谤领导干部,已经移交派出所处理了。\" 这事过后,王素心来得勤了。有时带一罐腌菜,有时捎件干净衣裳,来了就默默帮杨进京收拾办公室。镇上的干部们都认识了这个不爱说话的书记夫人,远远见了就喊\"嫂子好\"。 这天深夜,杨进京加班整理材料,一抬头发现王素心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打盹,怀里还抱着个保温桶。 \"怎么不叫醒我?\"杨进京轻轻推醒她。 王素心揉揉眼睛:\"看你忙,没敢打扰......\"她打开保温桶,鸡汤的香气瞬间充满整个办公室,\"快趁热喝,熬了四个钟头呢。\" 杨进京喝着汤,突然发现王素心的手背上贴着胶布:\"手咋了?\" \"没啥,\"王素心缩回手,\"杀鸡时让刀划了一下。\"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王素心花白的鬓角上。杨进京突然意识到,这个跟他过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也老了。 \"素心,\"他放下碗,\"等忙完这阵子,我带你进城逛逛,买件新衣裳。\" \"花那钱干啥!\"王素心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亮了起来,\"我给你做了双布鞋,试试合脚不?\" 杨进京换上崭新的千层底布鞋,在办公室里走了几步,舒服得直叹气。王素心蹲下身,这里按按那里捏捏:\"后跟有点紧,穿穿就松了......\" 就在这时,电话铃突然响起。杨进京接起来,是工业区值班室的紧急报告——纺织厂锅炉房出了故障! 王素心看着丈夫瞬间绷紧的脸,默默把布鞋装进袋子,又拿出那双旧皮鞋:\"去吧,注意安全。\" 等杨进京处理完故障回来,天已经蒙蒙亮了。推开办公室门,他发现王素心蜷缩在行军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纳完的鞋底。 杨进京轻手轻脚地取下她手里的针线,给她盖好被子。晨光中,他注视着妻子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穿着红棉袄、扎着麻花辫的姑娘——那时候,她多水灵啊。 \"傻婆娘......\"杨进京轻声呢喃,把掉落的被角又掖了掖。 第103章 浊浪排空 城关镇第一家歌舞厅开业那天,杨进京正在工业区检查排污管道。 \"杨书记,您听说了吗?\"张虎小跑着跟上来,\"十字街口新开了家''夜来香'',听说一晚上消费顶咱工人半年工资!\" 杨进京头也不抬地调试着阀门:\"先把环保达标了再说别的。\" 谁也没想到,短短三个月内,城关镇突然冒出七八家歌舞厅、三家洗浴中心,还有两家挂着\"宾馆\"牌子的三层小楼。 这些场所门口一到晚上就停满挂着外地牌照的小轿车,霓虹灯把半条街映得通红。 这天上午,杨进京刚开完工业区进度会,周卫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老杨,马上来县里一趟,市委督查组来了!\" 督查组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组长赵明远是个五十来岁的严肃男子,面前摊着一摞举报信和照片。 \"杨进京同志,\"赵明远推了推眼镜,\"有人反映你参股经营娱乐场所,这是严重违纪行为!\" 杨进京接过照片一看,差点气笑了——那是上个月他带队检查消防安全时的工作照,不知被谁恶意剪辑成了他站在歌舞厅门口\"视察产业\"的样子。 \"赵组长,\"杨进京从公文包里掏出工作日志,\"这是我每天的工作记录,您可以核对。\" 赵明远翻了几页,眉头渐渐舒展。记录上密密麻麻写着:某日协调纺织厂原料运输,某日处理工业区劳资纠纷,某日陪同省环保局检查......就是没有半点跟娱乐业相关的内容。 \"那这个怎么解释?\"赵明远又拿出一张纸,\"举报信上说,''夜来香''的老板是你表弟。\"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张虎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杨书记,不好了!''夜来香''有人打架,捅伤两个......\" 杨进京霍然起身:\"赵组长,请跟我一起去现场看看?\" \"夜来香\"门口一片狼藉。玻璃门碎了一地,血迹在霓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民警已经控制了现场,一个满身酒气的年轻人正嚷嚷着:\"知道我叔是谁吗?杨进京!城关镇书记!\" 杨进京大步走过去:\"我就是杨进京,你哪位?\" 年轻人顿时蔫了。调查后发现,这人是邻县的地痞,跟杨进京八竿子打不着,纯粹是扯虎皮做大旗。 \"赵组长,\"杨进京指着满地狼藉,\"这就是某些人想要的''繁荣''?\" 回县里的路上,赵明远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老杨啊,看来你是得罪人了。\" \"不碍事,\"杨进京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身正不怕影子斜。\"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第二天一早,县纪委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里面是几张模糊的照片——杨进京和一个女人在宾馆门口的背影。 \"荒唐!\"周卫国拍案而起,\"这明明是老杨送省里专家去住宿!\" 就在这时,杨进京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周县长,赵组长,我查清楚了。\" 纸袋里是工商登记复印件——那些歌舞厅、洗浴中心的实际控制人,全都是钱副镇长的亲戚和旧部。更关键的是,还有一份钱胖子在拘留所里的口供,承认举报信是他指使人写的。 \"老杨,你怎么查到的?\"周卫国又惊又喜。 杨进京笑了笑:\"张虎有个表弟在工商所......\" 真相大白,督查组准备撤了。临走前,赵明远把杨进京叫到一边:\"老杨,娱乐场所该整顿还得整顿,不能放任自流啊。\" \"您放心,\"杨进京点点头,\"我这就着手处理。\" 整治行动来得又快又狠。杨进京联合公安、工商、税务、消防等部门,对全镇娱乐场所来了个\"大扫除\"。 \"夜来香\"因涉黄被查封,\"温泉水疗\"消防不合格停业整顿,\"金海岸\"宾馆偷税漏税被重罚......钱胖子的弟弟钱二狗带着几个马仔想闹事,被张虎一个过肩摔送进了派出所。 这天晚上,杨进京正在办公室写整顿报告,王素心突然打来电话:\"当家的,有个女的来家找你,说是''温泉水疗''的会计......\" 杨进京心里\"咯噔\"一下:\"你别让她进门,我马上回去!\" 赶到家时,那个自称会计的女人已经走了,留下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王素心脸色煞白:\"她说......说这里头是你应得的分红......\" 杨进京打开公文包,里面是整整齐齐的十沓百元大钞。 \"报警。\"杨进京只说了两个字。 第二天,县公安局顺藤摸瓜,查出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钱胖子的人在暗处架好了摄像机,就等杨进京收钱时拍下\"证据\"。 事情闹到这一步,市委专门下发文件,要求彻查城关镇娱乐行业乱象背后的保护伞。钱副镇长被移送司法机关,县里还有三个科级干部受到处分。 庆功会上,周卫国举着茶杯感慨:\"老杨啊,你这回可是在刀尖上走了一遭!\" \"多亏了组织信任。\"杨进京笑着指了指在座的张虎、郑晓娟等人,\"还有这些好同志。\" 散会时,周卫国悄悄拉住杨进京:\"老杨,市委组织部来考察了,可能要调你去市里......\" \"周县长,\"杨进京摇摇头,\"我的根在城关镇。工业区二期才刚开工,纺织厂的技术改造还没完成......\" 周卫国拍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一个月后,城关镇通过了\"文明乡镇\"验收。那些乌烟瘴气的娱乐场所被规范管理的文化中心、图书馆取代。最让老百姓津津乐道的是,原来的\"夜来香\"改造成了职工夜校,每天晚上都有工人在里面学技术。 杨进京偶尔会路过那里。听到里面传出的读书声,他的嘴角总会不自觉地上扬。这样的\"第三产业\",才是老百姓真正需要的。 第104章 归去来兮 市委组织部的谈话室静得能听见钢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 \"杨进京同志,你确定要放弃这次提拔?\"组织部副部长李明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市乡镇企业局副局长,正处级,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 杨进京端起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 他今年四十六岁,两鬓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几根,手掌上的老茧摸在陶瓷缸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李部长,您看我这双手。\"杨进京突然把手掌摊开在办公桌上,掌心里纵横交错的纹路像是干涸的河床,\"种地的手,最适合干的还是跟土地打交道。\" 李明盯着这双手看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老杨啊,你可知道这次提拔是王书记亲自点的将?\" 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杨进京的目光越过窗户,落在远处城关镇的方向。纺织厂的烟囱正冒着白烟,那是他一手建起来的。 \"李部长,东八里庄的养老院还差两排房子没盖完,村办小学的师资也没配齐。\"杨进京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答应过乡亲们的事,得一件件做完。\" 谈话记录送到市委组织部部长王为民桌上时,这位素来严肃的老干部盯着材料看了足足十分钟。 \"有意思。\"王为民摘下老花镜擦了擦,\"现在还有这样的干部?\" 他拿起红色电话机:\"给我接开州县委。\" 周卫国接到电话时正在开常委会。听说市委组织部部长亲自来电,会议室立刻鸦雀无声。 \"是,是,王部长......\"周卫国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老杨确实是个好同志......对,城关镇的变化有目共睹......\" 挂掉电话,周卫国环视一圈:\"各位,市委王部长要亲自来开州县调研,点名要看城关镇和东八里庄。\" 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赵建国凑过来小声问:\"周县长,老杨提拔的事......\" \"黄了。\"周卫国苦笑,\"他自己拒绝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城关镇。张虎火急火燎地冲进杨进京办公室:\"杨哥!你疯啦?市里的位置都不要?\" 杨进京正在整理文件,头也不抬:\"急啥?我走了,工业区二期谁盯着?\" \"可是......\"张虎急得直搓手,\"多少人削尖脑袋都......\" \"虎子,\"杨进京突然抬头,\"你还记得咱们东八里庄的老柿子树不?\" 张虎一愣:\"记得啊,小时候常去偷柿子......\" \"根扎得深,才能结出好果子。\"杨进京合上文件夹,\"我这人,根在东八里庄。\" 王为民部长的调研来得很快。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带着秘书和一名记者,坐着普通公务车就来了。 在城关镇工业区,王为民看着整齐的厂房和忙碌的工人,频频点头。在纺织车间,他摸着崭新的布料问:\"这厂子一年利税多少?\" \"去年是三百八十万,\"杨进京如数家珍,\"今年预计突破五百万。工人每月平均工资二百六十元,比县城国营厂还高。\" 王为民的眉毛扬了扬:\"不错。\" 转到东八里庄时,王为民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整齐的农家小院,平坦的柏油路,新建的养老院里老人们正在树荫下下棋。最让他惊讶的是村办小学——三层教学楼,水泥操场,还有个小图书馆。 \"这学校花了多少钱?\" \"二十七万八。\"杨进京指着墙上的公示栏,\"建材是村办砖窑提供的,人工是本村建筑队,省了将近一半费用。\" 王为民突然在一面荣誉墙前驻足。墙上挂着几十张照片,记录着东八里庄的变化:杨进京带领村民修路的,建厂的,分宅基地的......最新一张是他背着一个生病的老太太去卫生所。 \"这是......\" \"去年发大水,\"随行的村会计解释道,\"杨书记三天三夜没合眼,把五保户都背到了安全地方。\" 午饭安排在王素心家。简单的四菜一汤:炒鸡蛋、拌黄瓜、红烧茄子和一盆丝瓜汤。王素心紧张得直搓围裙:\"领导,家里没啥好菜......\" \"挺好。\"王为民夹了一筷子黄瓜,\"比宾馆的强。\" 饭后,王为民提出要去看看杨进京当年分的那块\"粪堆边上的宅基地\"。如今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菜园子,绿油油的蔬菜长势喜人。 \"为什么选这块地?\"王为民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捻了捻。 \"当时村里好地不够分,\"杨进京笑了笑,\"当干部的总得让着群众。\" 王为民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杨进京的肩膀。 调研结束前,王为民突然问:\"老杨,真不考虑去市里?\" 杨进京指着远处正在建设的工业区二期:\"部长,您看那边。纺织厂扩建需要协调用地,果脯厂的技术改造还没完成,还有养老院的二期工程......\" \"明白了。\"王为民点点头,\"我会向市委汇报。\" 送走王为民一行,周卫国把杨进京拉到一边:\"老杨,你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吗?\" \"知道。\"杨进京摸出烟袋锅点上,\"但我得到了更多。\" 他指了指村里嬉戏的孩童,菜地里劳作的老人,还有远处厂房里忙碌的身影:\"这些,比什么官位都实在。\" 一个月后,市委下发了一份特殊文件:《关于学习杨进京同志扎根基层、服务群众精神的通知》。文件末尾有这样一段话: \"......我们的干部需要这种''功成不必在我''的境界,更需要这种''功成必定有我''的担当......\" 文件传到城关镇时,杨进京正在工业区工地上啃冷馒头。张虎兴冲冲地跑来:\"杨哥!你要出名了!\" 杨进京把文件折好塞进兜里:\"干活吧,下午还得去东李庄看葡萄长势。\" 夕阳西下,杨进京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行驶在回东八里庄的路上。风吹动着他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路两旁的白杨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鼓掌。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也许有人不理解,但脚下的这条路,他走得踏实,走得心安。 第105章 星火燎原 市委文件下发后的第一个周一,开州县委会议室里的气氛格外微妙。 周卫国县长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红头文件,环视着在座的县委常委们:\"同志们,杨进京同志的事迹,值得我们每个人深思啊。\" 会议室角落里的常务副县长刘志强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他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还写着上周拟定的\"城关镇工业区二期用地调整方案\"——原本打算从杨进京手里划走三百亩地给县里重点项目的。 \"周县长,\"刘志强突然合上笔记本,\"我提议县委组织一次向杨进京同志学习的专题活动。\" 组织部长王丽立刻接话:\"我建议把活动地点放在城关镇工业区,现场观摩学习。\" \"好!\"周卫国拍板,\"通知各乡镇一把手都参加,一个都不能少!\" 消息传到城关镇时,杨进京正在纺织厂车间里帮工人调试新设备。 他沾满机油的手接过通知,眉头皱成了疙瘩:\"这不是耽误生产吗?\" 张虎急得直跺脚:\"杨哥!这是大事!全县干部都来,咱们得准备啊!\" \"准备啥?\"杨进京把通知塞回给张虎,\"该干啥干啥。\" 观摩会那天,城关镇没有张灯结彩,更没有组织学生夹道欢迎。三十多名乡镇干部坐着中巴车直接开进了工业区,看到的是一幅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 杨进京穿着和工人一样的工作服,正在纺织车间讲解技术革新。见到参观团,他随手擦了把汗:\"各位领导随便看,有问题随时问。\" 刘志强悄悄拉住一个女工:\"你们杨书记经常下车间?\" \"可不!\"女工骄傲地说,\"上个月机器出故障,杨书记跟技术员熬了三天三夜,最后躺在地上就睡着了。\" 参观到果脯厂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东河乡党委书记赵德柱指着新安装的包装机问:\"这设备得花不少钱吧?\" \"二手货,\"杨进京拍了拍机器,\"从省食品厂淘来的,才花了新机器的三成价钱。\" \"能用吗?\"赵德柱一脸怀疑。 杨进京二话不说,按下启动键。机器轰鸣着运转起来,一袋袋柿饼整齐地吐出。他拿起一袋递给赵德柱:\"尝尝?\" 赵德柱咬了一口,甜得眯起了眼:\"老杨,你这本事......\" \"没啥,\"杨进京指了指不远处正在调试机器的老师傅,\"都是马师傅他们的功劳。\" 中午吃饭时,干部们被安排在职工食堂。四菜一汤:土豆烧肉、炒青菜、凉拌黄瓜和西红柿鸡蛋汤。周卫国注意到,杨进京的饭菜和工人们一模一样。 \"老杨,\"周卫国小声问,\"你平时都在这儿吃?\" \"嗯,\"杨进京扒了口饭,\"省时间。\" 下午的座谈会上,气氛完全变了。原本准备挑刺的干部们争先恐后地提问: \"老杨,你们村办企业怎么解决资金问题的?\" \"工业区环保是怎么达标的?\" \"征地补偿标准能不能分享一下?\" 杨进京一一解答,最后说了句:\"其实没啥秘诀,就是把老百姓的事当自己的事办。\" 散会时,赵德柱红着脸拉住杨进京:\"老杨,以前我对你有看法,今天......我服了!\" 这次观摩会像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湖面,在开州县激起了层层涟漪。 县财政局主动提出增加城关镇工业区改造资金;农业局把最好的技术员派来指导东李庄的葡萄种植;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县一中,都主动和东八里庄小学结成了\"帮扶对子\"。 最让人意外的是刘志强。这个曾经处处与杨进京作对的常务副县长,竟然亲自带着交通局的人来现场办公,把城关镇到县城的公路列入了年度重点工程。 \"老杨,\"刘志强在测量路基时悄悄说,\"我老家也是农村的......\" 杨进京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秋收时节,省报头版刊登了长篇通讯《泥土里长出的好书记——记开州县城关镇党委书记杨进京》。文章详细记述了杨进京放弃上调机会、扎根基层的事迹,还配发了他在车间劳动、田间调研的多幅照片。 报纸发行的当天,城关镇政府大院挤满了前来\"取经\"的干部和记者。杨进京却躲到了工业区二期工地,和工人们一起扛水泥。 \"杨书记!\"张虎追到工地,\"省里电视台要来采访!\" \"让他们去找周小虎,\"杨进京头也不抬,\"纺织厂的技术改造是他负责的。\" 晚上回到家,王素心难得地炒了几个好菜,还烫了一壶酒。 \"当家的,\"她给杨进京斟满酒杯,\"今天村里人都夸你呢。\" 杨进京抿了口酒:\"夸我啥?\" \"说你傻。\"王素心突然笑了,\"放着市里的官不当,非要回来种地。\" 杨进京也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你看看这个。\" 信是东八里庄小学的孩子们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杨爷爷,我们一定好好学习,将来像您一样建设家乡......\" 王素心读着读着,眼圈就红了。 转眼到了年底,城关镇破天荒地被评为\"全省百强乡镇\"。表彰会上,周卫国握着杨进京的手说:\"老杨,你创造了奇迹啊!\"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杨进京指着台下的张虎、郑晓娟、周小虎等人,\"是大家伙一起干的。\" 开完会回镇里的路上,杨进京让司机在岔路口停下。 \"你们先回去,\"他指了指东八里庄的方向,\"我走回去。\" 夕阳下,杨进京独自走在乡间小路上。远处是冒着白烟的工厂,近处是绿油油的麦田。几个放学的孩子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经过,清脆的铃声洒了一路。 \"杨爷爷好!\"孩子们欢快地喊着。 杨进京挥挥手,继续向前走去。他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那片他深爱的土地上。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或许有人不理解,但看着这片越来越富足的土地,听着乡亲们越来越欢快的笑声,一切都值得。 这,就是一个共产党员的初心。 第106章 青云之志 杨进京的辞职报告刚写到一半,办公室的电话就炸响起来。 \"老杨!紧急情况!\"周卫国的声音在电话里劈了叉,\"省委郑书记点名要来城关镇调研,后天就到!\" 钢笔尖在信纸上洇出一团墨迹。杨进京望着写了一半的\"因个人原因申请辞去城关镇党委书记职务\",轻轻叹了口气:\"周县长,需要准备什么?\" \"啥都不用准备!\"周卫国急吼吼地说,\"郑书记最讨厌弄虚作假,就说要看最真实的情况!\" 挂掉电话,杨进京把写了一半的辞职报告锁进抽屉。窗外,工业区的烟囱正冒着白烟,远处的田野里,农民们正在给冬小麦追肥。一切如常,却又似乎有些不同。 消息像长了翅膀,当天下午就传遍了整个开州县。县委大院里人来人往,各部门连夜开会准备汇报材料。只有城关镇异常平静——杨进京照例去了纺织厂,和技术员们研究新引进的自动织布机。 \"杨书记,\"年轻的车间主任小声问,\"要不要把旧设备暂时收起来?\" \"收什么收,\"杨进京头也不抬,\"郑书记要是只看光鲜的,不如去看模特队走秀。\" 调研前一天,市委先遣组浩浩荡荡开进城关镇。带队的市委秘书长一下车就皱起眉头:\"怎么连个欢迎横幅都没有?\" \"按杨书记的意思,\"张虎硬着头皮解释,\"一切照常......\" \"胡闹!\"秘书长气得直跺脚,\"这是省委主要领导!马上安排学生夹道欢迎!\" 正吵嚷着,杨进京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来了。他刚从果脯厂回来,裤腿上还沾着果渍。 \"秘书长,\"他停好自行车,\"郑书记这次来,主要想看什么?\" \"乡村振兴、产业发展......\"秘书长打量着杨进京朴素的衣着,欲言又止,\"杨书记,您这身打扮......\" \"我换身干净的。\"杨进京笑了笑,\"不过郑书记要是下车间,还得穿工作服。\" 秘书长走时忧心忡忡,给周卫国打电话:\"这个杨进京,也太不讲究了!\" 周卫国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他去吧,城关镇的成绩摆在那儿。\" 省委书记郑为民来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没有红地毯,没有鲜花队,只有工业区门口那块朴素的牌子:城关镇产业集聚区。 郑书记穿着普通夹克衫,一下车就握住杨进京的手:\"老杨啊,我可是慕名而来!\" 杨进京引着考察团走进纺织厂车间。机器轰鸣声中,工人们专注地操作着设备,甚至没人抬头张望。郑书记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生产线,突然在一台旧机器前停下。 \"这台设备有些年头了吧?\" \"七二年产的,\"杨进京如数家珍,\"我们改造了电路系统,效率提高了三成。\" 郑书记眼前一亮:\"花多少钱改造的?\" \"不到两万,\"杨进京指着正在调试机器的老师傅,\"主要是马师傅他们的技术。\" 马师傅没想到会被点名,粗糙的大手在工装裤上擦了擦,结结巴巴地汇报起来。郑书记听得频频点头,最后拍了拍老师傅的肩膀:\"老师傅,您这是为国家节约了大笔外汇啊!\" 转到果脯厂时,发生了一个意外。包装车间突然停电,流水线停了下来。随行人员顿时慌了神,杨进京却不慌不忙地从工具间拿来手电筒。 \"郑书记,正好看看我们的应急措施。\" 在手电光下,工人们熟练地切换备用电源,有条不紊地继续工作。郑书记注意到,每个工位都贴着清晰的应急流程。 \"老杨,你们经常停电?\" \"农村电网不稳定,\"杨进京实话实说,\"所以我们每个车间都培训过应急操作。\" 中午吃饭时,郑书记坚持要去职工食堂。看到公示栏上清楚的每周食谱和采购价格,他转头对随行的干部说:\"这才叫公开透明!\" 最精彩的时刻出现在下午的座谈会上。当郑书记问到\"发展经验\"时,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没什么经验,就是记了三本账。\"他翻开已经起毛边的笔记本,\"第一本是问题账,群众反映啥记啥;第二本是进度账,答应的事做到哪记哪;第三本是民心账,老百姓满意不满意记下来。\" 郑书记接过笔记本仔细翻看。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某日东李庄反映葡萄销路不畅,某日西王屯小学屋顶漏雨,某日纺织厂女工提出托儿所需求......每个问题后面都打着勾或叉,还有后续跟进情况。 \"了不得!\"郑书记感慨,\"这一笔一画,都是民心啊!\" 座谈会结束,郑书记突然问:\"老杨,听说你主动放弃上调市里的机会?\"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杨进京身上。 \"郑书记,\"杨进京的声音很平静,\"我是农民的儿子,最懂得土地需要什么。城关镇的发展刚起步,我不能半途而废。\" \"那你打算干到什么时候?\" \"等工业区三期建成,等东八里庄养老院扩建完成,等......\"杨进京顿了顿,\"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 郑书记久久注视着这个黝黑瘦削的乡镇干部,突然站起身,向他伸出了手:\"杨进京同志,我代表省委谢谢你!\" 回省城前,郑书记对周卫国说了一句话:\"这样的干部,要大胆使用!\" 一个月后,省委组织部下发文件,在全省开展\"学习杨进京同志三本账工作法\"活动。而此时的杨进京,正蹲在东八里庄的田埂上,和村民们商量着明年试种新品种的事。 \"杨书记,\"村会计匆匆跑来,\"县委来电话,说您被推荐为''全国优秀党务工作者''候选人!\" 村民们欢呼起来,杨进京却只是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先别嚷嚷,等麦子收了再说。\" 当晚,王素心发现丈夫在灯下又写起了那份没写完的辞职报告。 \"当家的,\"她轻声问,\"真要辞啊?\" 杨进京望着窗外的星空:\"素心,你还记得咱家刚分责任田那会儿吗?\" \"记得,\"王素心坐到他身边,\"你天不亮就下地,月亮上来才回家。\" \"我现在做的事,和当年种地一个理。\"杨进京合上笔记本,\"庄稼要一茬一茬种,事业要一代一代干。该给年轻人让路了。\" 王素心突然红了眼眶:\"可你舍得吗?\" 杨进京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着桌上那张东八里庄的全景照片。照片里,新建的小学教学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亲自把辞职报告送到了周卫国办公室。周卫国看完后,长叹一声:\"老杨啊,郑书记刚在全省大会上表扬你......\" \"周县长,\"杨进京笑了笑,\"我回东八里庄,照样能干出名堂。\" 周卫国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拿起电话:\"王部长吗?关于杨进京同志的职务调整,我有个新建议......\" 三天后,市委组织部下发了一份特殊任命:杨进京同志任开州县委常委兼东八里庄村党支部书记,重点探索\"乡村振兴示范村\"建设。 消息传来时,杨进京正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给孩子们讲故事。听完张虎的汇报,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讲着当年的知青岁月。 夕阳西下,杨进京背着手往家走。路过新建的养老院时,里面的老人纷纷向他招手;经过村办小学时,放学的孩子们围着他喊\"杨爷爷\";田埂上劳作的村民直起腰,远远地向他点头致意。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脚下的这片土地,才是他永远的根。 第107章 民心所向 省人大代表推荐名单公示那天,开州县委大院公告栏前挤满了人。 \"快看!杨进京!\"有人指着名单惊呼,\"直接从村支书推荐到省人大!\" 站在人群外围的组织部干事小王缩了缩脖子,想起昨天周卫国县长拍着桌子说的话:\"破格?这叫实至名归!杨进京要是不够格,开州县没人够格!\" 而此时的主角杨进京,正在东八里庄的麦田里查看墒情。他蹲下身,五指插入泥土,感受着土壤的湿度和温度。 \"杨书记!\"村会计气喘吁吁地跑来,\"县里来电话,让您赶紧去一趟!\" 县委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周卫国、组织部长王丽、宣传部长张志强等人都到齐了,桌上摆着一份红头文件——《关于推荐杨进京同志为省人大代表候选人的说明》。 \"老杨,\"周卫国递过文件,\"你看看这个。\" 杨进京粗糙的手指在纸面上摩挲,眉头渐渐皱起:\"周县长,这......\" \"别推辞!\"周卫国打断他,\"这是县委集体决定,市委也同意了。\" 王丽补充道:\"杨书记,您在基层的经验,正是省里最需要的。\" 杨进京放下文件,从兜里掏出那个熟悉的小本子:\"那我得先问问乡亲们的意思。\" 这个回答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按惯例,这种政治安排哪需要征求群众意见? \"胡闹!\"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刘志强拍案而起,\"这是组织决定!\" \"老刘,\"杨进京平静地说,\"人大代表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会议不欢而散。但谁也没想到,杨进京真的在东八里庄村委会门口贴了张告示:\"乡亲们,县里推荐我当省人大代表,大家有啥意见,尽管提。\" 告示前很快围满了人。老孙头眯着眼睛念完,转身就往家走:\"我得跟老伴商量商量!\" 当天晚上,村委会破天荒地亮着灯。杨进京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发言。 \"杨书记当代表,我赞成!\"李满囤第一个举手,\"他说话管用!\" \"就是!\"王铁柱媳妇扯着嗓子喊,\"上回纺织厂排污的事,要不是杨书记硬顶着,县环保局能那么快解决?\" 但也有不同声音。五保户刘奶奶颤巍巍地说:\"进京要是老往省里跑,咱村的事谁管啊?\" 正热闹着,村委会的门突然被推开。周卫国带着县委一班人站在门口,脸上写满震惊。 \"老杨,你真在......\"周卫国的声音有些发抖。 杨进京站起身:\"周县长,正好一起听听。\" 这场特殊的\"民主评议\"一直开到深夜。最后,村民们提出了三个条件:一、杨进京每周至少回村两天;二、要帮村里争取个农业科技项目;三、把大家的建议都带到省里去。 \"没问题!\"杨进京当场答应,转头看向周卫国,\"周县长,您看?\"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民主。\" 推荐程序正式启动后,考察组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情况。走访城关镇时,纺织厂的女工们拿出一件特殊的礼物——用厂里最好的布料缝制的签名册,上面有全镇三千多名群众的签名和手印。 \"这是......\"考察组组长惊呆了。 \"我们的联名信!\"郑晓娟骄傲地说,\"杨书记要是当代表,我们放心!\" 更让考察组震撼的是东八里庄的\"账本展览\"。村委会墙上挂着十几本厚厚的记事本,记录着杨进京这些年来解决的每一件民生小事:从帮张家修屋顶,到给李家孩子联系学校,甚至还有帮老光棍说媒的记录。 \"这哪是村干部,\"考察组一位老同志抹着眼角,\"这分明是活菩萨啊!\" 然而,风波还是来了。公示最后一天,县纪委突然收到举报信,称杨进京\"利用职务之便为亲属谋利\"。信中提到他二儿子杨耀宋担任农机厂厂长的事。 周卫国气得把举报信拍在桌上:\"查!一查到底!\" 调查结果令人啼笑皆非。杨耀宋确实是农机厂厂长,但这个职位是全村党员大会无记名投票选出来的,而且他带领农机厂扭亏为盈,去年还给村里分红二十万。 \"查查举报人是谁!\"刘志强怒道。 杨进京却摆摆手:\"算了,群众有监督权是好事。\" 第108章 人民会堂 这场风波反而让杨进京的民意支持更高了。 正式选举那天,他以全票当选为省人大代表。消息传来时,东八里庄的老百姓自发组织了一场庆祝活动。 \"杨代表!\"村民们起哄道,\"得请客啊!\" 杨进京笑着掏出工资:\"买两头猪,全村吃席!\" 赴省城参加人代会前,杨进京挨家挨户收集建议。老孙头反映农村合作医疗报销难,李满囤抱怨种子化肥涨价太快,纺织厂女工希望增加产假......他都一笔一笔记在小本子上。 \"当家的,\"王素心一边帮他收拾行李一边唠叨,\"到了省城可别舍不得吃饭。\" \"知道啦。\"杨进京笑着接过那个用了十几年的搪瓷缸,\"这个我得带着,省城的茶叶好。\" 第一次参加省人代会,杨进京就引起了轰动。分组讨论时,他掏出那个记满群众意见的小本子,一条一条地讲。讲到农村医疗时,他当场算了一笔账:\"一个农民感冒输液要花五十元,合作医疗只报十元,剩下的四十元相当于半亩麦子的收成啊!\" 主持会议的郑为民书记听得频频点头。散会后,他特意留下杨进京:\"老杨,你这些建议,我们要重点研究。\" 会议结束回村那天,东八里庄像过年一样热闹。村民们围在村口,都想听听省里的事。 \"郑书记说了,\"杨进京站在老槐树下宣布,\"明年要在咱们县试点新农合,报销比例提高到六成!\" 欢呼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杨进京接着宣布了更多好消息:农业补贴要增加,乡村教师待遇要提高,还要在东八里庄搞\"乡村振兴\"试点...... 当晚,杨进京在灯下写履职报告时,王素心端来一碗荷包蛋:\"当家的,你现在是省代表了,是不是该换身新衣裳?\" \"换啥,\"杨进京头也不抬,\"穿得再光鲜,办不成事也是白搭。\" 窗外,东八里庄的夜空繁星点点。更远处,城关镇工业区的灯火依然明亮。在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上,一个新的篇章正徐徐展开。 杨进京第一次走进省人民会堂时,下意识地蹭了蹭脚上的千层底布鞋。 \"杨代表,这边请。\"工作人员微笑着引导,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上停留了一瞬。 会堂里暖气开得足,杨进京解开领口扣子,小心翼翼地把代表证挂在胸前。周围已经坐了不少人,有西装革履的企业家,有戴着眼镜的学者,还有几位穿着民族服饰的少数民族代表。 \"这位同志,\"旁边一位白发老者凑过来,\"您是哪个代表团的?\" \"开州县,杨进京。\"他拘谨地伸出手。 \"哦!\"老者眼睛一亮,\"就是那个''三本账''书记?我是农科院的赵明德,搞小麦育种的。\" 两人正聊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杨!可算找到你了!\" 杨进京回头,看见王德山穿着崭新的西装,领带却歪到了一边,正冲他挥手。 \"老王?你也来了?\"杨进京又惊又喜。 \"咱大柳树村今年评上了全国文明村!\"王德山得意地整了整领带,\"哎,你这身也太寒酸了......\" 杨进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咋了?洗得干干净净的。\" 开幕式上,杨进京挺直腰板坐在位置上,手里的政府工作报告被他用铅笔划满了道道。听到农村人均收入增长那段,他小声嘀咕:\"平均数不代表大多数啊......\" \"杨代表有什么意见?\"前排一位女代表转过头来。 杨进京这才发现自己的嘀咕被听见了,索性打开笔记本:\"您看,我们东八里庄有户五保老人,去年就靠两亩薄田和一百二十元补助过活,这能算进''增长''里吗?\" 女代表愣住了,递过一张名片:\"我是《中原日报》记者李敏,会后能详细聊聊吗?\" 分组讨论时,杨进京被分到了农业农村组。轮到他发言时,他掏出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 \"我带了三个问题来。\"他清了清嗓子,\"第一,农民看病太难;第二,农资价格上涨太快;第三,村办企业融资太难。\" 会议室渐渐安静下来。杨进京举了个例子:\"我们村老张头,去年得了阑尾炎,手术费花了八百多元。老人家攒了一辈子的钱,一场病就没了。\" 分管农业的副省长突然打断:\"等等,杨代表,你说一个阑尾炎就要八百多?这不赶上省城医院的费用还超出不少.....\" \"千真万确。\"杨进京从包里掏出一沓单据,\"这是我们村去年二十户的医疗单,我都带来了。\" 副省长接过单据,脸色渐渐凝重:\"这个问题,我们必须重视。\" 散会后,杨进京被一群记者围住了。有问他\"三本账\"工作法的,有打听城关镇经验的,还有个年轻记者好奇地问:\"杨代表,您为什么总是随身带着这个搪瓷缸?\" 杨进京举起那个掉了漆的缸子:\"这是我当兵时的纪念品,用了二十多年了。老百姓的血汗钱,就得像这缸子一样,省着用。\" 第二天,《中原日报》头版刊登了杨进京的照片:他站在会堂台阶上,手里拿着那个搪瓷缸,标题是《一位农民代表的\"缸子\"情怀》。 会议进行到第三天,发生了一个意外。 在审议财政预算时,杨进京发现\"农村卫生投入\"一项增长缓慢。他举手要求发言,却被告知时间有限。 \"我就说一句,\"杨进京直接站了起来,\"农民看病难不解决,乡村振兴就是空话!\" 会场一片哗然。主持人正要制止,郑为民书记突然开口:\"让杨代表说完。\" 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我们村刘奶奶,去年冬天咳嗽没钱治,硬扛成了肺炎。现在她每月药费要花六十元,相当于三亩地的一年收入。\" 照片在代表们手中传递,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我提议,\"杨进京的声音有些哽咽,\"能不能从省直机关办公经费里挤出一点,先解决特困群众的医疗问题?\" 当天下午的临时会议上,财政厅提出了\"农村特困群众医疗救助专项资金\"的调整方案。散会时,郑为民特意走到杨进京身边:\"老杨,你这一嗓子,值三千万啊!\" 会议最后一天,杨进京和王德山相约去逛代表驻地附近的农贸市场。在一个卖种子的摊位前,杨进京蹲下来仔细查看麦种。 \"同志,这是啥品种?\" \"豫麦18号,新品种!\"摊主热情介绍。 杨进京抓了一把在手里捻了捻:\"亩产能有多少?\" \"五百斤没问题!\" \"我们村的地,种这个怕是......\"杨进京摇摇头,正要放下,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 \"杨代表!\" 回头一看,竟是分组讨论时坐在他旁边的农科院赵教授。 \"老赵?你也来逛市场?\" 赵教授笑着解释:\"我是来调研的。\"他接过杨进京手里的麦种看了看,\"这品种不适合沙质土壤,你们村是什么土质?\" 三人越聊越投机,最后赵教授一拍大腿:\"这样,会后我去你们村实地看看,给你推荐几个适合的品种!\" 回程的大巴上,代表们都在交换联系方式。杨进京的小本子上记满了电话号码:有农业专家,有医疗系统的代表,还有答应去城关镇考察投资的企业家。 \"老杨,\"王德山凑过来,\"你这趟可没白来啊!\" 杨进京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轻声说:\"老百姓的事,能办一件是一件。\" 回到东八里庄那天,全村人都聚集在村委会门口。杨进京从包里掏出一面小红旗:\"这是省人大会发的纪念品,我把它挂在咱们村委。\" 在热烈的掌声中,杨进京站上凳子,亲手将红旗钉在了村委会门楣上。 阳光照在那面鲜艳的旗帜上,也照在他满是皱纹却神采奕奕的脸上。 \"乡亲们,\"他转身宣布,\"省里已经答应,下个月派医疗队来咱们县义诊!\" 欢呼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杨进京摸出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还有好多好消息,我一条一条说给大家听......\" 夕阳西下,杨进京走在回家的田埂上。怀里的小本子沉甸甸的,里面记满了要落实的事。他知道,人大代表不是开完会就完了,真正的履职才刚刚开始。 远处,城关镇工业区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串璀璨的明珠,照亮了这个正在发生巨变的乡村。 第109章 聚光灯下 杨进京刚把省人代会的材料锁进村委会的铁皮柜,电话铃声就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杨代表!\"县委办小王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组成的联合采访组要来东八里庄,后天就到!\" 话筒在杨进京手里滑了一下,他下意识扯了扯洗得发白的衣领:\"采访啥?\" \"您啊!省人大推荐的基层代表典型!周县长让您务必准备一下!\" 挂掉电话,杨进京蹲在村委会门口的老槐树下抽了袋旱烟。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像是在讨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杨书记,咋啦?\"路过的李满囤停下脚步,\"脸色这么难看?\" \"老李,\"杨进京吐出一口烟,\"你说咱们村有啥好采访的?\" \"哎哟!\"李满囤一拍大腿,\"咱村现在可是金凤凰!养老院、小学、村办企业,哪样不亮堂?\"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晌午就传遍了全村。王素心正在菜园子里摘茄子,被一群妇女围住了。 \"素心啊,听说北京的大记者要来?\" \"你家老杨要上电视啦!\" \"可得把屋子收拾收拾......\" 王素心手里的茄子\"啪\"地掉进篮子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县委的反应比村里还大。第二天一早,三辆吉普车卷着尘土开进东八里庄。周卫国亲自带队,后面跟着宣传部长、农业局长、甚至还有文化馆的摄影师。 \"老杨!\"周卫国一下车就握住杨进京的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会议室里,宣传部长张志强哗啦铺开一张清单:\"采访路线我们初步拟定了:先看养老院,再去小学,然后是村办企业,最后是您家......\" 杨进京盯着清单看了半晌:\"张部长,这上面咋没提农田水利?我们刚修好的灌溉渠......\" \"那个土了吧唧的,拍出来不好看!\"张志强摆摆手,\"重点要展示新农村建设成果!\" \"土?\"杨进京的声音突然提高,\"没有这些''土''工程,哪来的粮食丰收?\" 气氛一时僵住。周卫国赶紧打圆场:\"老杨说得对,实事求是嘛!\" 中午吃饭时,县里带来的厨师正在村委会大院支灶台。杨进京皱起眉头:\"这是干啥?\" \"记者们的伙食啊!\"办公室主任理直气壮,\"总不能让大记者吃农家饭吧?\" 杨进京二话不说,拎起刚宰好的鸡放回笼子里:\"我们村有食堂,记者爱吃不吃!\" 采访组来的那天,东八里庄比过年还热闹。孩子们穿着校服站在村口,手里挥舞着自制的纸花;老人们聚集在养老院门口,个个穿着压箱底的新衣裳;连村办工厂都破天荒地放了半天假。 打头的黑色轿车门一开,杨进京就愣住了——下来的竟是省人代会上认识的《中原日报》记者李敏。 \"杨代表,又见面了!\"李敏笑着握手,\"这位是新华社的王老师,这位是央视的孙记者......\" 让县里干部大跌眼镜的是,杨进京没按既定路线走,而是直接带着记者们去了麦田。 \"这是我们新修的灌溉渠,\"他蹲在田埂上扒开土层,\"一亩地能省三成水。\" 央视的摄像机立刻对准了那条不起眼的水沟。新华社记者飞快地记录着数据:\"......农民自筹资金占比多少?\" 转到养老院时,杨进京特意叫来了刘奶奶:\"您给记者说说,每月领多少钱?看病咋办?\" 刘奶奶颤巍巍地掏出个小布包:\"每月三十五元补助,药费......药费还是贵啊......\" 县宣传干部急得直跺脚,杨进京却坦然道:\"这就是真实情况。我们村办企业每年拿出利润的20%补贴老人,但还是不够。\" 采访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小雨。记者们正要躲雨,杨进京却领着他们拐进了一条泥泞的小路。 \"杨代表,这是......\" \"带你们看看还没改造的旧房子。\"杨进京指着一排低矮的土坯房,\"新农村建设不能只展示好的,这些才是我们要攻坚的。\" 李敏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才是真正的新闻!\" 中午在村食堂吃饭时,记者们对简单的四菜一汤赞不绝口。央视的孙记者举着摄像机拍厨师老张头炒菜:\"这大铁锅炒出来的菜就是香!\" 下午的座谈会上,出现了意外一幕。县里安排的\"群众代表\"正按稿子念到一半,五保户王老汉突然闯了进来。 \"杨书记!我家房顶又漏雨了!\"老汉浑身湿透,手里还拿着个接雨的破盆。 会场一片死寂。周卫国的脸都绿了。 杨进京却起身扶住老人:\"王叔,是我工作没做好。\"他转向记者,\"各位,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攻坚''对象。\" 令人意外的是,记者们反而更感兴趣了。摄像机对准了那个破盆,闪光灯亮成一片。 \"杨代表,\"李敏认真地问,\"类似王大爷这样的困难户,村里还有多少?\" \"二十七户。\"杨进京不假思索,\"我们计划用村办企业今年的利润,优先帮他们修房子。\" 采访结束前,央视记者突然提出要去杨进京家看看。县委的人慌了神——谁都知道杨书记家简朴得过分。 \"走呗。\"杨进京倒很坦然。 推开杨家斑驳的木门,记者们看到的是三间普通的砖房。堂屋墙上挂满了奖状和照片,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张泛黄的\"全家福\"——年轻的杨进京穿着军装,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大儿子。 \"杨代表,\"孙记者好奇地问,\"您当了这么多年干部,家里怎么......\" \"够住就行。\"杨进京笑着给客人倒茶,\"钱得用在刀刃上。\" 王素心端出一簸箕刚炒的花生,手抖得撒了一半。李敏连忙蹲下帮忙捡:\"嫂子,您别忙活了。\" \"不忙不忙......\"王素心红着脸,\"就是......就是怕给老杨丢人......\" \"丢人?\"孙记者举起相机,\"这才叫真实!\" 送走记者团时,周卫国拉着杨进京落在后面:\"老杨啊,你今天这是......\" \"周县长,\"杨进京望着远去的车队,\"亮丑才能进步啊。\" 一个月后,《人民日报》头版刊发了长篇通讯《泥土芬芳里的代表情怀》,配图是杨进京蹲在麦田里查看灌溉渠的照片。央视的专题片《一个村支书的\"三本账\"》更是引发了全国热议。 最让东八里庄沸腾的是,节目播出后,省里专门拨了一笔资金用于危房改造,还有十几家企业主动联系要投资村办企业。 \"杨书记!\"李满囤兴冲冲地跑来,\"又来了个记者,说是要跟您同吃同住一个月!\" 杨进京正忙着给王老汉家修屋顶,头也不回:\"让他等着,我这儿忙着呢!\" 夕阳西下,杨进京蹲在新铺的屋顶上,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他知道,聚光灯终会熄灭,但脚下的这片土地,永远需要他这样的守护者。 杨进京蹲在村委会门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捏着一沓信纸,额头上的皱纹比往日更深了几分。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有赞扬的,有取经的,还有十几封是尖锐的批评。 \"杨书记,您看看这个。\"村会计小心翼翼地递过最新收到的信,\"说咱们村办企业污染环境......\" 信纸上的字迹工整得刺眼:\"尊敬的杨代表,您在电视上大谈乡村振兴,却纵容村办砖窑排放黑烟,请问这就是您的新农村建设吗?\" 杨进京的手指微微发抖。砖窑确实冒烟,但那是最基础的轮窑,全县几十家都这样。以前从没人提过这事,现在却成了\"罪证\"。 \"杨书记!\"张虎风风火火地跑来,\"县环保局来人了,说要检查砖窑!\" 检查组的车还没停稳,领队的副局长就板着脸下了车:\"杨代表,我们接到群众举报......\" \"不用查了。\"杨进京直接打断他,\"确实冒黑烟,我们正在改造。\" 副局长显然没料到这出,准备好的台词卡在了喉咙里:\"那、那限期整改......\" \"给半个月。\"杨进京转身就往砖窑走,\"我带你们看看实际情况。\" 窑厂里,工人们正光着膀子搬砖,汗水在黝黑的皮肤上闪着光。老窑工李三看到领导来了,紧张得差点摔了一摞砖。 \"李师傅,\"杨进京高声问,\"新定的除尘设备啥时候能到?\" \"后、后天......\"李三结结巴巴地回答,\"杨书记,真要花那三万块钱啊?\" \"花!\"杨进京斩钉截铁,\"不仅要买设备,还得送你去县里培训。\" 环保局的人走后,张虎急得直搓手:\"杨哥,三万块啊!咱村养老院还等着钱装修呢!\" \"该花的钱一分不能省。\"杨进京拍了拍窑厂斑驳的墙壁,\"现在全村都活在放大镜下,一点错都不能有。\" 压力不仅来自外界。第二天开村民代表大会时,一向支持杨进京的王铁柱爹突然拍了桌子:\"进京啊,现在外头都说咱村是''典型'',可我家房顶漏雨三年了,咋没人管?\" 会议室瞬间安静。杨进京翻开他的\"问题账\",手指停在一行字上:\"王叔,您家是第17户待改造的危房,按计划下个月动工。\" \"等不及了!\"老人红着眼圈,\"昨儿下雨,我孙子写作业都得打伞!\" 杨进京合上本子:\"明天我先带人去给您修屋顶。\" \"那其他16户呢?\"李满囤突然插话,\"都像老王这样闹,工作还干不干了?\" 眼看要吵起来,杨进京猛地站起身:\"是我的错!光顾着应付外面,把乡亲们的急事耽误了。\" 他当场调整了改造顺序,把最困难的十户提前。但这样一来,村办企业的资金周转就出了问题。 \"杨书记,\"纺织厂会计急得直冒汗,\"这么一改,下月工资都成问题!\" 第110章 灯下有阴影 雪上加霜的是,县里突然通知要开“学习杨进京先进事迹报告会”,要求他准备两万字的发言材料。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杨进京惊愕不已,他差点连手中的电话都拿不稳,差点就摔了下去。 “两万字?”杨进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喊道,“我一年都说不了这么多话啊!”他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自己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写出如此长篇幅的发言材料呢? 电话那头的周卫国也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老杨啊,这可是郑书记亲自批示的,你就别发牢骚了,赶紧想办法写吧。” 杨进京虽然心中百般不情愿,但也知道这是无法推脱的任务。于是,他硬着头皮开始熬夜撰写材料。经过三个通宵的艰苦奋战,他终于完成了初稿。然而,当他把材料交给宣传部长时,却遭到了无情的打击。 宣传部长对他的材料提出了诸多批评:“不够生动!”“缺乏亮点!”“要突出领导关怀!”杨进京被这些意见搞得晕头转向,他不知道该如何修改才能让宣传部长满意。 尽管如此,杨进京还是咬着牙继续修改,一遍又一遍地润色文字,希望能够达到宣传部长的要求。然而,他的努力似乎并没有得到认可,第四稿交上去后,依然被毙掉了。 杨进京终于忍无可忍,他决定不再迎合宣传部长的口味。他直接把自己的原始工作笔记送到了县委,并且附上了一句话:“要编故事找别人,我这里只有实话!” 这场风波还没有平息,新的麻烦却接踵而至。央视记者回访时,竟然拍到了王铁柱爹家门口堆着建材却没人施工的画面。这一画面被电视台播出后,引起了轩然大波。 “杨代表,”记者举着话筒,毫不客气地问道,“这是不是形式主义?”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杨进京顿时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前的这一幕。 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额头上的青筋也因为过度紧张而凸起,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工人去培训了,后天就……”话还没说完,他便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焦虑和无奈。 当晚,省台新闻以《典型村为何出现“烂尾工程”》为题,对这件事情进行了详细的报道。这一报道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周卫国在看到新闻后,连夜给杨进京打来了电话,语气焦急地说:“老杨啊,郑书记都过问这件事了!”杨进京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紧,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第二天天还没亮,杨进京就带着张虎等十几个壮劳力,急匆匆地赶到了王铁柱家。一到现场,杨进京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他和泥、搬砖、上房梁,每一个环节都亲力亲为,而且速度比谁都快。 中午时分,王素心来给大家送饭。当她看到丈夫站在烈日下的屋顶上,后背的汗碱已经画出了一幅“地图”时,她的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当家的……”她站在梯子下,端着一碗绿豆汤,声音有些哽咽。 杨进京听到妻子的呼唤,停下手中的活,抹了一把脸上的灰,露出一个疲惫但坚定的笑容,安慰道:“没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欠的账,总得还。”说完,他又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傍晚时分,经过一整天的努力,新房顶终于铺好了最后一片瓦。杨进京站在屋顶上,看着自己亲手完成的杰作,心中涌起一股成就感。 王铁柱爹抚摸着崭新的屋顶,突然老泪纵横,他拉着杨进京的手,激动地说:“进京啊,叔对不住你啊……” “王叔,”杨进京轻轻地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些许愧疚,“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到位啊。”说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回村委会的路上,杨进京的步伐显得异常沉重,仿佛每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几乎是拖着身子在走。路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他突然像失去了支撑一般,猛地扶住树干,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杨哥!”跟在他身后的张虎被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他急忙冲上前去,扶住杨进京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没事……”杨进京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试图让张虎不要担心。然而,话还没说完,他眼前一黑,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直直地栽倒在地。 镇卫生院的诊断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过度疲劳引发心肌缺血,需静养两周。病床上,杨进京面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原本就不胖的他此刻更是瘦得皮包骨头,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周卫国站在病床前,凝视着杨进京那憔悴不堪的面容,心中充满了无奈和疼惜。他忍不住轻声说道:“老杨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杨进京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有些迷茫地看着周卫国,虚弱地问:“周县长,当典型就一定要十全十美吗?” 周卫国闻言,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杨进京生病的消息传开后,原本喧闹的东八里庄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村民们不再像往常那样聚集在一起闲聊,而是各自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整个村庄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王铁柱爹带着几个老人自发去村委会值班,李满囤主动承担了接待来访者的工作,连最爱挑刺的赵二婶都闭了嘴。 更让人感动的是,那些写信批评的人,有不少又寄来了道歉信。最初举报砖窑污染的大学生专门来村里做环保志愿者,手把手教工人操作新设备。 一周后,杨进京刚能下床,就看见村委会门口堆满了东西:一篮鸡蛋、几把青菜、一罐蜂蜜......最显眼的是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杨书记,我们挺你!\" 落款是\"东八里庄全体村民\"。 杨进京蹲在那块木牌前,久久没有起身。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佝偻的背上,像是给这个疲惫的汉子披上了一件金色的铠甲。 他知道,聚光灯下的日子还会继续。但有这些朴实的乡亲们站在身后,再大的风浪也不怕了。 第111章 破格重用 开州县委大院的梧桐树上,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 周卫国盯着桌上那份红头文件已经看了足足十分钟,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文件上洇出一个小小的水渍。 \"这......\"他的手指微微发抖,转向坐在对面的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李明,\"李部长,这任命是不是搞错了?\" 文件上白纸黑字写着:\"经研究决定,杨进京同志任开州县委书记(正处级),兼任东八里庄村党支部书记。\" 李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周县长,中组部的文件,你觉得会出错吗?\"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在座的县委常委们表情各异:刘志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王丽不停绞着手帕;宣传部长张志强的钢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杨进京同志现在在哪?\"李明环视众人。 \"在、在东八里庄......\"周卫国机械地回答,\"今天村里养老院扩建封顶......\" 此时的东八里庄确实热闹非凡。 杨进京正站在脚手架上,和工人们一起传递最后一块水泥板。 他身上的白衬衫已经湿透,紧贴在佝偻的背上,显出一排清晰的脊椎骨轮廓。 \"杨书记!\"村会计气喘吁吁地跑来,\"县里来电话,让您立刻去县委!\" \"啥事这么急?\"杨进京抹了把脸上的水泥灰,\"等封完顶再说。\" \"不行啊!\"会计急得直跺脚,\"说是中组部来了命令,要您当县委书记!\" 脚手架上的杨进京脚下一滑,幸亏旁边的张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整个工地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胡说八道!\"杨进京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一个村支书......\" 话音未落,两辆黑色轿车已经卷着尘土驶入村口。周卫国和李明一前一后下了车,身后还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陌生面孔。 \"老杨!\"周卫国老远就喊,\"快下来!\" 当李明在村委会当众宣读任命文件时,杨进京的第一反应竟是转身往外走:\"我得去把养老院的顶封完......\" \"杨进京同志!\"李明提高嗓门,\"这是组织决定!\" 杨进京僵在原地,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这个在村民面前说一不二的汉子,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李部长,\"他声音沙哑,\"我没读过多少书,当不了这个书记......\" \"郑书记说了,\"李明打断他,\"就冲你那''三本账'',比什么学历都强!\" 消息像旋风般席卷了整个开州县。杨进京回家的路上,不断有村民拦路道贺。王素心正在菜园子里浇水,听到这个消息,手里的葫芦瓢\"咣当\"掉在了地上。 \"当家的......\"她的嘴唇哆嗦着,\"这是真的?\" 杨进京蹲在门槛上,摸出旱烟袋狠狠吸了一口:\"素心,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上任第一天就遇到了下马威。杨进京穿着那件唯一的中山装走进县委大楼时,门卫老张竟然拦住了他:\"哎哎,老乡,这里是县委,不能随便进!\" \"我是......\"杨进京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身蹲在台阶上等周卫国来接。 常委会上,气氛更是微妙。刘志强全程黑着脸,汇报工作时故意用了一堆专业术语;财政局长递上的报表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晕;最过分的是办公室主任,竟然把杨进京的座位安排在了最角落。 \"各位,\"杨进京突然站起来,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杨进京是个粗人,但懂得一个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他走到窗前,指着远处的田野:\"从现在起,每周一三五我在县委办公,二四六回东八里庄。有急事,去村里找我。\" 满座哗然。刘志强猛地拍案而起:\"这不合规矩!\" \"规矩?\"杨进京从兜里掏出那个小本子,\"老百姓的疾苦才是最大的规矩!\" 这场风波很快传到了省委。郑为民书记亲自打来电话:\"老杨,干得好!就要打破这些官僚习气!\" 有了尚方宝剑,杨进京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精减会议,砍掉一半的简报;领导干部每周必须下基层;所有项目资金使用情况张榜公布...... 最让人瞠目的是他处理的第一桩\"大案\"。县交通局挪用村村通工程款买了两辆桑塔纳,杨进京知道后,直接让人把车开到了集市上公开拍卖。 \"卖车的钱,\"他站在拍卖台上宣布,\"全部用于修西王屯那段烂路!\" 台下掌声雷动,台上的交通局长面如死灰。 但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省里突然下达了招商引资任务,要求开州县年内引进外资五百万美元。常委会上,刘志强阴阳怪气:\"杨书记,这回看您的了!\" 谁都没想到,杨进京一个电话打给了王德山。三天后,大柳树村来了个港商考察团,当场签下三百万美元的农产品加工项目。 \"杨书记,\"港商握着杨进京长满老茧的手,\"我们就看重您这实诚劲儿!\"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奇迹在开州县上演:滞销的农产品通过村办企业深加工后远销海外;闲置的校舍改造成了职业技术培训中心;连最偏远的山村都通了广播电视...... 这天深夜,杨进京正在县委办公室看文件,周卫国悄悄推门进来。 \"老杨,\"他递过一封信,\"中组部的调研报告,郑书记特意让转给你。\" 报告中对杨进京的评价让这个铁打的汉子红了眼眶:\"......此同志扎根基层、心系群众,用实际行动诠释了共产党员的初心使命......\" 周卫国突然问:\"老杨,说实话,你当初真不想当这个书记?\" 杨进京望向窗外。夜色中的开州县城灯火点点,更远处是广袤的农村。他知道,每盏灯背后,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生。 \"周县长,\"他轻声说,\"官大官小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为老百姓做多少实事。\"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那本摊开的\"问题账\"上。最新一页写着:\"东李庄灌溉渠修缮,王老汉家危房改造,县医院儿科扩建......\" 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旁边,画着一个个小小的勾。有的已经完成,有的还在进行中。但无论如何,这个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县委书记,永远不会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