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锦绣年华》 第1章 发动 1988年秋,豫省一个偏远小村庄。 这天,国庆节刚过去,难得的好天气。 吃过早饭,手里的镰刀还没扛上肩,大着肚子的殷老大家的媳妇刘红芳突然发动了。 她感觉一阵热流,低头一看,泥巴地上已经一片湿润,她回头对正在找工具的殷长安说:“长安,快,我破水了!” 已经是第二个孩子了,殷家老大殷长安还是有些经验的,他知道媳妇这是要生了,但是日子还没到。 刘红芳的预产期还有二十多天呢! 他赶忙接过红芳手里的镰刀,挂到堂屋门后,转身回去把预备生产的小房间打开门,又从立柜里拿出被褥铺好,然后才折回去扶已经站不住的刘红芳! 待媳妇躺上床,长安一边拿薄被往她身上搭一边说:“军妈,咋样?能躺住不?我去叫咱娘,先叫燕儿娘过来陪你啊?” 燕儿娘是邻居家的媳妇,两家差不多时间结婚,生的孩子也是一年的,又住隔壁,两家的关系自然亲近。 红芳刚开始发作,她没觉得多难受,疼得也不厉害。 她用胳膊支起半边身子,一边指挥殷长安拿个枕头给她靠一下,一边说:“这会都忙哩,喊人家干啥子。你带着刘军去他奶家,让咱大看着他,给咱娘和胖婶喊过来就行嘞!” 殷长安也不敢耽搁,急忙从屋里走出来,抱起门口刚一岁多的儿子,就朝老屋赶! 殷长安是老大,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上面两个妹妹已经结婚,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弟弟跟着老娘住在老屋。 殷长安结婚晚,高中毕业当了兵,没两年回来探亲就订了婚,结果一回去赶上大集训,整整四年没有回来过一次。 殷长安有文化,写的一手好字,长的文质彬彬,训练却很厉害,在部队很得首长赏识。殷长安当上了连长,前景一片光明,他打电话回来报喜。 听闻儿子可能会被调往首都任职,殷老太心里五味杂陈。她深知这一去,儿子归期难料,甚至可能再也回不了这个小地方。 从那以后,殷老太整日以泪洗面,每到夜晚,泪水就浸湿了枕头。思念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茶饭不思,身形日渐消瘦。 殷长安每次与母亲通电话,都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心中满是不忍。终于,在母亲的声声呼唤与无尽思念中,殷长安的心被哭软了。 他望着军营外的远方,心中满是挣扎。一边是大好前程,一边是年迈母亲,最终,亲情战胜了一切。 殷长安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退伍回家。 他放弃了旁人眼中光明无限的仕途,只为能陪伴在母亲身旁,守护那份珍贵的亲情 。 回来就结了婚,订婚对象就是等了他好几年的刘红芳,殷长安当初一去不回来,很多人都劝她退掉算了。 刘红芳没什么想法,两个人就见了一面,都不熟悉,要说感情也没有,她都听家里的。 刘姥娘要退,刘姥爷不同意,他自己就是一个老兵,对当兵的有着天然的好感,既然都说好了,人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就等呗! 一等就是四年,结婚的时候,殷长安二十五,刘红芳二十四,这在当时都是老姑娘了。 头年结婚,第二年就生了儿子刘军,隔了一年,又怀上了老二,村里除了后来上了大学的同龄人,就数他孩子最小。 殷长安一结婚就分出来了,儿女多,又是老大,弟弟还小,纵使爹娘不偏心,也没啥东西给他。 分家的时候,除了该摊的地,只有三间泥胚房,多年以后,刘红芳还会对女儿说,除了她陪嫁的一个柜子,那真是连个多余的木头棍都没有! 刘红芳在娘家也是老大,那个年代又物资匮乏,大家都过得紧巴巴的。好在两家都是实在人,不搞虚头巴脑的一套,有多大力使多大劲,谁也不嫌弃谁。 小两口都是踏实肯干的性子,婚后日子虽不富裕,但双方家庭相互帮衬,这家送些米面粮油,那家搭把手做些粗活,你来我往,日子慢慢也过了下来 。 村子小,殷长安又是多年当兵退下来的,大步流星没几分钟就来到了地方。 老屋虽然叫老屋,也是前几年刚建的,那时候殷长安还在部队,津贴都给了老娘,建了这青瓦红砖的三间正房,偌大的院子,厨屋也用的红砖,搁这个时候也算独一份了! 现在还在农忙,村里人家都是早早就出门干活了,自家是媳妇快生了,还有一个刚会走的小娃娃,难免就晚一些。 他走过过道,听到屋里没有动静,但是门没关,拐弯就去了厨屋,果然只有老娘一个人在收拾锅碗瓢盆! 殷长安弯腰进去,把儿子放下来,对还在洗碗的老太太说:“娘,别洗了,军妈要生嘞,你去看看!” 殷老太感觉屋子一暗,眼睛还没适应过来,就听儿子这样一说,立马把碗丢下,双手往身上勒的围裙抹了两下,一边解围裙一边问:“啥时的事?喊胖婶没?”说着脚也没停出了灶屋。 殷长安赶忙又抱起儿子跟着出去:“就才吃过饭的事,我一气走过来,路过胖婶家锁门了,也没碰个人问去哪了。” 这时候的地都是特别分散的,豫省是农业大省,人多地多,分地的时候都是抓捻子,抓到哪里算哪里,所以除了家里地挨着的,谁也不知道今天谁家在哪里干活! 胖婶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接生奶奶,已经六十多岁了,虽然镇上设立的有卫生院,但是乡里人生孩子还是默认在家找她来接生! 在村里像殷长安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包括现在一岁多的儿子,都是她接生的! 殷老太前几天也已经和胖婶说好了,再忙一段时间正好儿媳妇生孩子,不耽误秋收,没想到提前发动了! 殷老太转身想了想,伸手接过孙子,对殷长安说:“你往南坡瞅瞅去,昨个儿说在那片,没嫩快干完!我给刘军放你大叔家,让辉子看着他!” 辉子是殷家一门堂大叔家的堂弟,今年也就七八岁,因为是老来得子,家里劳力也多,用不着他出啥力,这个点还在家里玩,他家就在老屋后面,听着就有动静。 殷长安一听,转身就跑,出了村子,天高地阔,到处是金灿灿的。 十月,丰收气息填满的黄金时节。 田野里,成熟的玉米宛如一个个身披金甲的卫士,排列得整整齐齐。玉米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迫不及待地宣告丰收的喜讯。 人群穿梭在玉米地间,双手熟练地掰下玉米,“咔嚓”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装满玉米的背篓就被背到地头,堆成小山。 花生地里,一家老小齐上阵,孩子们蹲在地上,小手紧紧抓住花生秧,用力一拔,带着泥土芬芳的花生便破土而出,一串串饱满的花生果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红薯地里,村里人挥舞着锄头,小心翼翼地将红薯从土里挖出。一个个红薯圆滚滚的,有的还带着泥土的湿气,它们是土地馈赠的珍贵礼物,承载着一家人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稻场上,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大家忙着将玉米粒摊开晾晒,不时用木耙翻动,确保每一粒都能晒得均匀。 稻田里稻子已经全部收割,剩下的稻茬,在秋风下变成了白色。 路梗上半绿半黄的野草,栽满路边的沙树,在已经慢慢升起的太阳下,全部覆盖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地里到处都是人,殷长安脚步不停,走到一半就碰到从南坡拉庄稼回来的人,确认胖婶家就在南坡地里收玉米,他加快速度跑起来。 跑到南坡拐弯路上,殷长安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往后走到炮婶家玉米地附近,隔着一道水渠,他用手卷起喇叭样放到嘴边:“胖婶,胖婶,俺家刘军妈要生嘞,你帮帮忙呀!” 胖婶正弯腰在地中间捆玉米杆,听到有人喊她又听不真切,她直起身扶着腰抬头,看到原来在地头捡玉米的小孙女跑过来,小妮扯着嗓子叫:“奶,奶,刘军爸喊你!” 胖婶一听就知道咋回事了,她急忙把手里的扎草丢掉,冲家里老头子说了一声,就往路上走! 虽然身子骨硬朗,但毕竟已经六十多岁了,她着急忙慌的也走不了多快。刚过了路头,她就朝殷长安喊:“先走,你娘去了没?回去烧水,东西弄好,我后头就去!” 殷长安干着急也没法,只能点点头往回冲,路上陆陆续续碰上村里人,打招呼也是一边快走一边答两句。 回到家,殷老太已经在烧水了,眼瞅着冒烟了,殷长安就没进去。 他转身来到小房间,这会的刘红芳已经疼得打哆嗦了,头发都湿透了,殷老太给她找了干净的布,叠成一小块咬在嘴里。 殷长安脸有点麻,他在部队训练最艰苦的时候,也没有说疼得脸上肉都一颤一颤的。 第2章 殷家兄妹 他不忍再看,轻声问:“军妈,你想吃点啥不?待会肯定得使劲,鸡窝里还有俩蛋,我给你打个荷包蛋,中不?” 刘红芳忍过去一阵阵痛,掀起有点僵硬的眼皮,用手把嘴里的布拽掉:“你给我弄点水喝吧,这布先不塞了,我还能忍喽,嘴发干!” 殷长安一听连忙转身出去,从堂屋拿了个搪瓷缸子去了厨屋。 殷老太一听儿媳妇要喝水,忙起身去拿红糖:“前个你大舅回来,听说快生了,专门给拿过来的,我才过来都拿来了,等生了这红糖鸡蛋可不能断。” 说着往搪瓷缸子里洒了一把,从锅里舀了半瓢已经烧开的水倒进去,摸着烫的不敢伸手端,又从灶台上拿了个大碗,忍着烫来回溜水,一边倒一边吹,来回十来次,水就能喝了。 殷长安一边端着红糖水往外走一边夸老娘:“俺娘哩,你这样的老婆子上哪找你说!” 屋里躺着的刘红芳听着厨房里娘俩的动静,抿嘴一乐,身上都轻快些。婆子确实是难找的好婆子,不端婆子的架子,也没有农村妇女的泼辣,跟谁都是轻声细语的,干活利索,还爱干净。 虽说分家没给啥东西,她心里有点不得劲,但对老公公老婆婆确实没啥意见。老婆子对她跟闺女也没差啥,能帮的都帮了,小姑子小叔子也是相处融洽,除了穷,啥毛病没有! 殷长安端着红糖水进屋,先把红糖水放到小立柜顶上,又把刘红芳稍微抱起来一点,斜着身子靠到墙上,然后才把水递给她。 他一边用手帮她拖住缸底一边说:“待会儿胖婶就来了,来了看看咋样,要还早呢我得先去地里,今个儿咱娘在这看喽,老头那我也得去弄。” 刘红芳喝了几口喝不下了,顺着手放到一边,欠了欠身子点点头:“你去,咋赶上正忙的时候,看给刘军放哪,别叫上沟里喽!” 农村就是水多,屋前屋后前坡后堰,都是大沟小窑的,一个看不住小孩就去玩水啦。 刘军正是将将牙牙学语的年纪,两个腿倒腾的还挺快,男孩调皮捣蛋的天性一览无余!刘红芳身上疼着,还不放心儿子,农忙顾不过来,就怕出事。 殷长安点点头,去厨屋跟老娘说话,问问放谁家合适,放家里怕看不住,也怕待会刘红芳叫起来吓到孩子。 说话间,胖婶过来了,老太太一路赶回来,先回家取了点东西,又紧赶慢赶来到殷家,说话都有点大喘气:“长,长安,你,你先给我,来口水!” 殷长安赶紧接过东西,又扶着胖婶往堂屋板凳上坐,殷老太端过刚才特意晾的温水,专门加了点红糖,这年头糖水就是待好客的。 胖婶端过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先给我弄点水我洗洗手,待会还得换个衣服,俺这衣服弄脏嘞。” 殷长安拿盆舀了半盆水,放到门口盆架子上,连同肥皂毛巾都放过去。 胖婶先洗了手,顺手把外面的衣服脱了,从拿来的包里掏出来一件长大褂来穿,还拿出一个毛巾把头包起来,最后又洗了一遍手,才往屋里去。 进到屋里,胖婶打眼一瞧,刘红芳躺在小床上,身下的褥子已经湿了大半,她掀开薄被,撩开上衣,用手在肚子上摸了摸,对殷长安说:“屋里有点黑,你看咋弄点亮来,我先看看。” 房间不小,就是窗户太小,泥胚房又暗沉,显得屋里光线昏沉沉的。 殷长安想了想,走出来去到堂屋,在供桌长条桌上的三个抽屉来回找,他记得过年还剩了几根半截的蜡烛,煤油灯的光太少了,还得多来几个蜡烛点亮。 一阵翻找,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经过一个夏天已经有点软化变形的蜡烛。 他匆忙回到小房间,搬了两个杠凳,床边床尾各放了一条,把找到的几根歪歪扭扭的蜡烛全点了。 又就着蜡烛的火,把家里的两个煤油灯点着放到了矮柜上。屋里顿时亮堂起来,胖婶把刘红芳裤子脱下来,递给殷长安就让他出去了。 殷长安出来把裤子放下,他家没有院子,三间泥胚房,东北角搭了一个棚子做厨屋。这会殷老太也去了小房间,殷长安站在门口,看向远处的田野。 透过村口浓密的树荫,三三两两的人在地里忙忙碌碌,半大孩子咋咋呼呼来回跑,捡了自家地里的玉米棒不声不响,在别人家地里捡到几颗玉米粒,都兴奋的手舞足蹈! 他心里有点着急,既担心媳妇孩子,又挂心地里的庄稼,在门口站的心里发慌。 过了一会儿,殷老太出来喊他:“长安,胖婶说还有得等,你先地里去,我在屋里看着。” 殷长安说好,也不耽搁,先去大叔家接儿子,去了看见俩叔侄玩弹珠玩的正高兴。 刘军还不会玩,看见辉子弹出去,就高兴的坐地上拍手。 手上抓的灰又抹到脸上,早上洗的干干净净的小脸,这会已经像个小花猫。 殷长安这会也顾不上他脏不脏,蹲下对小堂弟说:“辉子,今个儿屋里顾不上小军了,你嫂要生孩,我得给刘军送你大爷地里,你自己在屋里玩啊!” 小军不想走,辉子站门口看了看说:“哥,就给小军放这白,我今天不出去了,俺爸说今个儿俺大姐回来帮忙做饭,给俺妹也带过来,叫我在家带他们玩。” 殷长安听见他这样说,想着辉子姑姑嫁的也不远,估计待会就过来了。 有个大人在家是再好不过了,带着刘军去地里也是磕磕绊绊,干活也不踏实。 他又回身把刘军送进去,一边关院门一边说:“那中,辉子,你可得把门关好,别让他出去。” 接着匆匆往地里去,先去自家地里把昨天的收了尾,用架子车跑了两三趟就把玉米捆都拉到了稻场上,又马不停蹄的去找老爹干活的地。 殷长安家中兄弟姐妹一共五人,除了老三玉萍,其他人都是本本分分过日子的人,哪怕老儿子殷长平自幼被娇惯着长大,也没养成那种肆意妄为的坏毛病。 其中,老大玉芬老实得有些过头。 她结婚后,常常被丈夫殴打,却吓得不敢回娘家,只能一个人在外边东躲西藏。 殷长安还是听旁人传出消息,才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将她带回了家。 可把她带回家也不是长久之计,让她回去解决问题,她根本不敢;带她去离婚,她又满心惧怕。 最终,还是殷老头拿主意,觉得一直挨打这日子没法过了,必须得离婚。 就这样,殷家人与殷玉芬的婆家人周旋了许久,总算是帮她摆脱了那家人。 后来再给殷玉芬说亲时,她坚决不愿意找近处的人家,就怕碰上前夫一家。 她生平唯一一次如此倔强,执意嫁到了隔壁市。新嫁的人家家境贫寒,男方年纪也比她大了许多,还是少数民族,不过,这家人对殷玉芬确实非常好。 殷玉芬之前怀过孩子,却因被打伤了身子,孩子没能保住,之后也再没怀上过,前婆家因此对她愈发不好。 如今嫁到这户人家,几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孩子,这位老姑父倒也不勉强,还和殷玉芬商量,打算到她娘家这边抱养一个孩子。 不敢在本地抱养,怕孩子以后还会被亲生父母要回去。 殷玉芬回娘家把这事一说,殷家人才知道她在前婆家还曾被打掉过孩子,殷长平气得差点又去找那家人算账。 在那个时候,想要抱养个孩子其实并不难。 当时计划生育抓得正严,不少家庭因为超生不想要孩子,当然,大多都是女孩,毕竟也没人指望能抱养到男孩。 殷长安和家里人一合计,自家的孩子肯定舍不得送出去,离得近的也不行,就怕日后生出诸多麻烦。 而且他们这个地方,日子总归比别的地方好过些,再困难也不至于饿肚子,很多家庭即便想要男孩,也愿意把女孩养着。 长安便询问了一位战友,战友老家在豫省往南挺远的地方,地处小山坳里,生活条件艰苦得很,偏又孩子生的多,每年不知多少孩子夭折。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甚至殷长安都没亲自出面,战友就把孩子抱来了。 那是个刚满两个月的小女孩,黑溜溜的眼睛,皮肤微微有些黑,哭起来嗓门倒是挺大,一家人都很欢喜。 殷玉芬抱着新得的闺女欢欢喜喜地回了家,结果还不到一年,她竟然又怀孕了,十月怀胎后,平安生下了一个儿子。 夫妻俩并没有因为有了亲儿子,就不想要闺女了,老姑父甚至觉得,是闺女带来了这份福气。 况且一开始他们本就没想着还能再有孩子,所以对闺女那可是尽心尽力,付出得多了,自然也就格外心疼,虽说谈不上偏爱,但也算是一视同仁,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殷玉芬只求往后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人一但容易满足,总会比别人过得好,也算是好人有好报。 第3章 农忙 相比起大姐和小妹,殷家老三殷玉萍就不是个省心的了。 殷玉萍从小就长得漂亮,身材高挑,五官精致。 殷老太生下她后,好几年都没再怀孕,大家都以为她会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上面的哥哥姐姐都已长大,所有人的关注自然而然都落在了她身上。 等她再大些,因为长得好看,走到哪儿都被人夸赞,慢慢地,她的心气就高了起来。 她什么活都不愿意干,地里的农活嫌累干不动,家里的家务也不会做,还动不动就喊头晕头痛。 要是谁稍微说她两句,她立马就哭得喘不过气来,心口疼,说晕就晕。 她为人任性又自私,大家都不敢说她,别人只要比她多吃一口饭,她就会直接撂下碗,躺床上生闷气。 气性上来了,能好几天不吃饭,谁劝都没用,殷老头要是动了怒,她就会大声叫嚷:“打死我算了,都给你们腾地方,反正都看不惯我,我不活了!” 长大之后,结婚对象也是她自己找的,可日子却依旧过得一团糟,她始终搞不清自身的问题,只会一味抱怨别人,把责任全都推到对方身上。 远远望去,地边上弟弟妹妹正手忙脚乱地往架子车上绑玉米捆,玉米棒子都已经掰完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玉米杆砍掉好犁地。 两个弟妹年纪还小,平日里都没干过这些农活,家里主要的劳动力就是老爹老娘和殷长安夫妻俩。 虽说早已分了家,但每至农忙时节,这些界限也就顾不上了。 家中两个年纪小的,也都力所能及地搭把手,爹娘和殷长安夫妻俩,承担起最繁重的劳作。 一门里的亲戚纷纷赶来帮忙,嫁出去的两个妹妹和妹夫,也会抽空回乡助力,每次农忙,虽说辛苦万分,却也能按时完成收工。 今年农忙才过去一小半,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就赶上媳妇发动要生产了。 估计是老爹等不及老娘一起过来,无奈之下,就只能让弟妹学着装玉米捆了。 装玉米捆可是个实打实的力气活,每一捆都捆得极为扎实,份量可不轻。 起初俩人还能应付,可慢慢堆高了,就很难往上摞了。 殷长安见状,赶忙上前接手,顺便把家里的事儿说了一遍。他也不再往地深处去,吩咐弟弟去给老爹通报一声,便加紧装车。 小妹玉英刚满十七岁,自小就乖巧懂事。得知大嫂要生娃,活儿又紧张,也不多言语。 见大哥一个人装车顺手,就径直往地里跑去,一捆一捆地把玉米往路边运送。 小弟长平也才十五岁,平日里爹娘有些溺爱他,可关键时刻,他也明白不是偷懒的时候,便跟着姐姐忙前忙后。 殷长安装满一车,就赶忙往稻场运送,如此来来回回,也不知跑了多少趟。 眼瞅着地里砍好的玉米杆所剩不多了,他拉了最后一车,抽空回了趟家。 到家门口,他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洗手,而后贴着窗户细听屋内动静,只听见媳妇呜呜咽咽的声音,还有两个老太太压低嗓门的私语声,看样子,应该还没到生产的时候。 他没有出声询问,径直去厨房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进肚子。 精神高度紧张了大半个早上,又连续拉了那么多稻谷,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口干舌燥,这一肚子凉水灌下去,顿时舒坦了许多。 喝完水,他站在门口望了望太阳,估摸时间大概十点左右,转身又走进了灶房。 大锅里烧的热水一直在加热,他往小锅里加了一瓢水,放上馍篦子,从灶台下面端出一竹篓子白面馍。 这是前几天刘红芳刚蒸的,农忙时节得吃好点,没敢掺杂面,全是白面,闻着就有一股浓郁的面香味。 殷长安打算馏一锅馍,弄点腌萝卜干,灌上开水,直接带到地里去,中午估计也顾不上做饭了,就先凑合吃一顿。 他盘算着去了多干点活儿,下午挤出点时间,好在家里等着孩子出生。 殷老太听到动静,出来询问了几句,见他都安排妥当了,也没再多说,只是叮嘱道:“中午天最热的时候,去稻场上翻稻谷,还能在树荫下歇会儿,可不能一直在地里干,秋老虎还厉害着呢。” 殷长安应声道知道了,等馍馏透,装起来收拾好,放到架子车上,便往地里去了。 此时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他把东西吊在路边的树枝上,也不怕会凉。 看着地里又堆起的玉米捆,殷长安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提了起来。 一车还没装满,他便拿起镰刀,跟老爹分东西两头,向中间靠拢着砍起来。玉英跟在他身后,一边捡一边捆,一趟又一趟。 实在热得受不了了,殷长安喊老爹回稻场去,四个人弓着直不起来的腰,慢慢往路上挪。 长平一上路就往架子车上倒,有气无力地嘟囔着:“俺娘嘞,我快累死了。哥,你拉我一会儿,我真走不动了。” 殷长安看着弟弟疲惫的样子,着实有些心疼。 他俩年纪相差十几岁,长平还小的时候,他就去当了兵,退伍回来又结了婚,年龄的隔阂,长平对哥哥多少有点敬畏,像这样小孩子气的时候确实不多见。 多年的部队生活,养成了殷长安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家里亲戚的孩子都挺怕他的。其实他性格温和,没什么脾气,只是端正惯了,总是板着脸,看起来不太好亲近。 殷老头也是个温吞的性子,家里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除了大哥大姐年长,经历的事情多,性子有些沉闷外,下面三个孩子的性子都比较活泼跳脱。 尤其老三玉萍,养的太娇惯些,养成了丫鬟身子小姐脾气,一作起来,只有殷长安能镇住她。 她长得漂亮,结了婚又爱疑神疑鬼,生怕丈夫有二心,把家里所有人都折腾得够呛。 相比之下,小妹玉英乖巧懂事多了,性子也活泼可爱。 殷长安还没来得及搭话,殷老头就弯腰拍了拍裤腿上的玉米杆屑,说道:“长平,你哥拉了那么多趟,腿估计都累麻了,别折腾你哥,你扶着车架,慢慢走。” 长平嘿嘿一笑,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大,我就说着玩呢!”说完就往旁边地里跑去,嚷嚷着要去找小伙伴一起回稻场。 旁边是徐家的地,徐家兄弟三个,孙子大大小小七八个,劳力多,眼前这一块地已经收完了,只有几个半大小子在捡漏掉的玉米棒。 殷长安看着弟弟活泼的样子,摇摇头,对老爹说:“大,别管他,他自己知道回稻场吃饭就行。咱先回,去稻场铺开玉米籽,趁太阳大多翻翻。” 稻场上不仅有晒玉米的,还有晒稻谷的,有的人家田地多,稻谷收下来还没有脱粒晾晒完,只能现在继续弄。 晒稻谷不比玉米,得先将它们均匀铺开,接着手握扬叉,一下又一下地把稻谷来回翻腾,让每一粒都能充分沐浴阳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直到稻谷被晒得彻底干透。 随后,便是人拉石磙的环节,石磙又大又沉,拉起来十分吃力,人弓着背,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一圈又一圈,直到谷粒完全从稻穗上脱落。 待有风的时候,便是去除稻屑的关键步骤。先用木叉将稻杆挑开,再用木锨高高扬起谷堆,瞬间,稻屑在风力的作用下,纷纷飘落在一旁,而饱满的稻谷则稳稳地落在原地。 如此反复多次,直至稻谷干净无渣,这才可以装袋入库。 这一道道工序,繁琐又考验耐心,每一步都容不得半点马虎,通常都要耗费好几天时间才能圆满完成。 稻场基本上都打在自家离村里最近的地头,一个村子里的稻场都连在一块儿。这样一来,离家近,往家搬粮食方便;二来,离得近,在家也能照看粮食的情况。 晾晒粮食就怕突然下雨或者失火,各家稻场都堆着一垛垛稻草垛和玉米杆垛,或者上年的麦秸垛,这些都是各家各户长年烧火用的柴火。 这个时候天干物燥,村里的孩子又到处乱窜。 农忙时,孩子们总喜欢捣鼓些能吃的东西,烤红薯、烧玉米,运气好的时候,在庄稼地里还能逮到野物,难免就会偷偷生火,一旦烧起来,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虽说大人都会再三叮嘱不准点火,甚至把家里的火柴都藏起来,但还是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走到稻场,地里的人大都已经回来了,各家各户都在自家场里忙活。男人基本都在翻玉米,女人带着孩子在路边树荫下一边休息,一边准备吃的。 旁边是殷振华一家,他和殷长安从小一起长大,论辈分,他得喊殷长安叔叔。 小时候喊名字喊习惯了,现在都结了婚有了娃,再别扭也得按辈分称呼:“大叔,拉完没?需不需要帮忙?小牛子说你家俺婶子快生了?” 第4章 起名 殷长安笑了笑,指指后面跟着的老爹和玉英,说:“没啥事,我和俺大、俺妹他们一起呢。刘军妈早上发动了,俺娘和胖婶都在屋里,上午还没动静,我过会铺开玉米就回去看看。” 说着,他便开始解玉米捆,等老爹他们走过来时,稻场已经摞起来一个玉米杆垛了,殷长安正在重新把玉米籽翻面。 殷长安喊玉英把干粮拿到树荫下,招呼老爹坐在放在树下的地埂上,又提起茶瓶倒了点水出来,就着陶瓷缸子浇在手上洗了洗手。 蒸布包着的馍还是温热的,他又打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半海碗的萝卜干,拌过香油,看着翠绿油亮,十分诱人。 他给老爹夹好馍,又倒了一碗水,自己也拿了一个馍去夹萝卜干。筷子还没伸下去,远远就听到村口殷老太喊他:“长—安—唉,长—安—唉,回—来—呦!” 殷长安心里一紧,顾不得跟老爹说什么,跳起来就往村里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殷老太跟前:“娘,咋了?” 殷老太一手拉着他往回走,一边说:“不得了喽,胖婶光说有点不好,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你快回去!” 一听这话,殷长安甩开手就往屋里跑,后背瞬间一片冰凉。 这胎怀得太艰难了,头几个月为了躲计生队,三天两头往野地里跑,有时候半夜有突击检查就得马上起来躲。 月份大了又赶上农忙,也没什么营养补充,刘红芳又是节俭的性子,偶尔攒下两个鸡蛋,还想着换包盐。快六个月了了,肚子却只微微隆起,夫妻俩心里都有些心疼还未出生的孩子。 这会儿听说情况不好,殷长安心里就是一咯噔,脚步匆匆跑到家。刚站稳,手搭在门闩上还没来得及推,门就从里面一下打开了。 胖婶斜着身子探出头来,看见殷长安,眼睛一眯:“长安哪,你闺女出来了,你再换盆水来,我给擦擦。” 一听孩子已经出生,殷长安高高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他伸了伸头,屋里光线昏暗,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也没什么声音:“婶子,芳咋样?咋没动静呢?” 胖婶用胳膊肘撩了撩头发,抿抿嘴说:“长安啊,人都没事,就是你这孩子太小了,刚刚可把我吓了一跳。羊水都流完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怕吓到你媳妇,刚开始愣是没敢吭声,最后实在不行了,我就让你娘喊你回来,要是不行就送街上去。” “结果你娘前脚走,你媳妇听出这话音,也害怕孩子憋坏了,一激动,孩子就出来了!也是孩子小,又是第二胎,这算快的,你媳妇也没遭多少罪。” 殷长安听胖婶三言两语说完,心里明白事情肯定没她说得那么轻松,好在结果是好的,他松了口气,往灶屋去舀水。 后面跟回来的殷老太听说母女平安,也是眉开眼笑,赶紧进来冲了两碗红糖荷包蛋,小心翼翼地端到小房间里。一碗端给炮婶,又端了另一碗喂给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刘红芳,等媳妇不喝了,才把碗放下,去看孙女。 大红色黄牡丹花样的小抱被,是刘红芳结婚时买的布,提前做好的,外头还裹了一件大孙子用过的小风披。 层层包裹下,孩子显得小得可怜,脸几乎都露不出来,也不像别的孩子生下来红彤彤的,看起来挺白净。殷老太抬手抱起来,惊讶地说:“也太小了,这不是也快到日子了吗,咋这轻?” 胖婶坐在板凳上,一边喝着红糖水一边说:“我估计也就四斤上下,差不多。又是闺女,刚刚还小声哭了两声,我耳朵背,差点没听见!” 送水进来的殷长安,站在老娘后面看着自己的闺女,手指在手心里掐了两把,心里一阵难受,太小了。 他走到床边看看媳妇,抬手用毛巾给刘红芳擦了擦脸上的汗,又从旁边拿起提前准备好的头巾,帮刘红芳把头包起来。看炮婶准备给媳妇收拾身子,他跟殷老太说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殷长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腿往稻场走去。路上碰到问候的人,他脸上已经露出温和的笑容:“生了,是个闺女,小点,俺娘在抱着,我来给俺大说一声。” 碰上同龄的人,还打趣他:“呦,这下儿女双全了,没白交罚款啊!” 殷长安跟着笑:“那是哩,我就等着俺闺女给我打酒呢!” 一路走到稻场,殷长安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他想着,慢慢来,细细养育,总能把闺女养得白白胖胖。 殷老头老远就听到了大家的谈话,脸上笑眯眯的:“你下午别过来了,让你娘也别来了,看看家里还有多少鸡蛋,不够的话还得去换些,要煮红鸡蛋呢。” 长平也跑了过来,他和玉英围着殷长安,一脸兴奋:“哥,咋样?小侄女好看不?俺俩能去看看不?” 殷长安想到闺女小小的脸蛋,脸上就漾起了笑容:“好看,白得很!” 他又转头对老爹说:“大,那今天咱都歇歇,你们就守住稻场,别往地里去了!我和俺娘在屋里照顾,天黑我来拢堆。” 接着又嘱咐弟弟妹妹别乱跑,帮老爹翻玉米籽,黑里去家里吃饭。 殷长安赶回家,屋里已经收拾好了。天气还热着,又没有风,殷老太就把帘子放下来,没关门,好散散屋里的血腥气。 殷长安回正房找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封,又去灶屋拿了两包红糖,用个小竹筐装起来,这是给胖婶的。 他拿到小房间,胖婶和殷老太正在说话:“得想法子找点下奶的东西,这孩子可得好好养,奶水足长得才快。” 殷老太两手交叠搭着,抬眼看看殷长安:“俺长安钓鱼可厉害,那鲫鱼炖汤下奶可管用了!” 想到地里的庄稼,又说:“算了,你明天去街上看看,顺便买两个猪蹄子,炖点汤也可好。” 殷长安点点头,把殷老头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又把小竹筐往胖婶手上递:“婶子,来,麻烦你了,还耽误你地里的活,过几天忙完了还得请你来吃饭。” 胖婶知道这是规矩,也没客气,一只手接过来,另一只手摆了摆:“客气啥,这都是应该的,活也不在这一天干完。” 事办完了,大家都有各自的活儿要忙,胖婶也没多耽搁,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殷老太也回去准备红鸡蛋,殷长安就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用手指头轻轻戳了戳闺女的脸,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刘红芳精神还不错,一直没睡。她把孩子的包被往里面掖了掖,说:“给孩子起啥名呢?原来说是小子,跟着小军叫,现在是闺女,可不能叫这个了。” 大儿子大名殷振军,按照族谱上“振”字辈来的,小名跟着刘红芳的姓叫刘军。夫妻俩之前也琢磨过名字,说要是男孩就跟着叫刘兵,大名就叫殷振兵。 殷长安上过高中又去当了兵,虽说退伍了,但心里总有一份军人情结。再加上现在全民起名都爱用家国安康、红色中国、拥军爱属这些字眼,女孩的名字选择就更多了。 刘红芳挪了挪身子,想让自己躺得舒服点,偏头看着屋顶的上梁木说:“大哥家闺女叫文静,多好听,咱庄里叫霞、敏、莉的也够多了,咱换一个吧?” 殷长安靠在墙上,透过小窗户上糊的窗纸,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阳光,照在土墙上的挂历—那还是大队部发下来的福利。 殷长安回头看看媳妇,轻声说:“换换也中,小妮排辈不好听,“振”字咱就不用了。今天是寒露呢,“寒露惊秋晚,朝看菊渐黄”,这是元稹的诗呢,多美,叫秋晚吧,殷秋晚!” 刘红芳识字不多,这方面她向来都听殷长安的,刚开始觉得拗口,念了几遍后,也觉得很好听,名字就算定下来了。 包被里小小的人儿,轻轻的嘤咛了几声,似是回应这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后来,殷秋晚的名字传了出去,村里再有孩子出生,不说必须请殷长安参考一下,自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减少了很多随大流的名字。 包括后来殷玉芬抱养的那个闺女,抱回来的时候,殷秋晚已经好几岁了,身体养的差不多了整个人粉雕玉琢,冰雪可爱。 殷玉芬眼热的很,自己也没上几年学,实在起不来什么好名字,磨着殷长安给想个名字,随着殷秋晚叫,希望这个闺女能像殷秋晚一样越来越好。 殷长安推辞不过,也很怜惜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期盼她能一生平安喜乐,就取了其中的“秋”字,殷玉芬后嫁的是回民,姓马,叫马秋乐。 殷玉芬得了名字,高高兴兴的抱着闺女回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殷长安给马秋乐取名字的因果,后面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对于殷家这边反而更加亲密。 第5章 进城看病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激昂的歌声仿若还在昨日,然而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转眼间,便来到了1993年。 这一年,殷秋晚刚满五岁,她坐在父亲那辆二八自行车的横梁上,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街道。 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喧嚣与热闹交织,她却心生怯意,下意识地往父亲宽阔温暖的胸膛里缩了缩。 父亲的怀抱,于她而言,是最坚实的依靠,是无论何时都能安心停靠的港湾。 五载光阴悠悠而过,殷秋晚却依旧如一只柔弱的小猫,身形纤细,性格温软。 打从出生起,她便与病痛结下了不解之缘,成长之路布满荆棘,坎坷不断。 一年到头,竟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与病痛苦苦抗争,打针吃药成了她生活的常态。 回想起上个月,正值农忙时节,刘红芳实在放心不下将她独自锁在家中,便带着她一同前往田间劳作。 殷秋晚在树下安静地坐了一整个上午,午后回到家中,又乖巧地在厨屋里帮母亲烧火。 可谁能料到,到了夜里,她突然中暑,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迷不醒,甚至口吐白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殷长安和刘红芳吓得魂飞魄散,慌乱之中,夫妻俩在半夜急忙喊来邻居帮忙,将殷秋晚安置在竹床上,众人齐心协力,抬着便往大队部卫生所奔去。 许多年之后,殷秋晚仍对自己在半路醒来的情景记忆犹新。或许是那盛夏夜里徐徐拂过的凉风,又或许是竹床一路的颠簸摇晃,让她悠悠转醒。 她躺在竹床上,感受着身下的晃动,耳边传来路边高粱地在风中沙沙作响的声音。彼时,天空中不见月亮的踪影,唯有繁星闪烁,密密麻麻地洒满了整个夜空。 一路上,大人们压低声音交谈着,虫鸣声此起彼伏,仿佛在演奏着一首神秘的夜曲。 她很想告诉大家,自己似乎已经没事了,可年幼的她根本控制不住疲惫的身体,在竹床的晃悠下,眼皮越来越沉,最终缓缓合上,再度陷入沉睡。 此后的事情,殷秋晚毫无印象。她的身体一直十分孱弱,每次打完针、吃完药后,总是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沉睡中度过,记忆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层迷雾笼罩。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的病情反复无常,断断续续地多次发烧,每一次,嗓子都疼得如同刀割一般,连一口水都难以咽下,那种痛苦,让小小的她备受折磨。 卫生所的大夫见状,怀疑她的嗓子已经被烧坏了,建议他们带殷秋晚去县里的大医院瞧瞧,毕竟,乡里的医疗条件有限,大夫们所能处理的,也大多只是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 殷长安心疼闺女,待地里的农活稍有空闲,便决定带着殷秋晚前往县里的医院看病。 他先是骑着那辆二八自行车来到镇上,好不容易等到班车,又费力地将自行车绑在车顶,随后便和殷秋晚艰难地挤进了拥挤不堪的车厢。 车厢里早已人满为患,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殷长安紧紧护着殷秋晚,弓着身子,努力为她在狭小的空间里撑起一片小小的天地,生怕旁人挤到她柔弱的身躯。 车子行驶了一会儿,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殷长安低头一看,却发现闺女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眼睛也半睁半闭,没了往日的光彩,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他心急如焚,立刻直起身子,一把将殷秋晚抱在怀里,声音颤抖地问道:“晚晚,你咋了?哪里不得劲?告诉爸。” 周围的乘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那个年代的人,大多心地善良、热心肠,立刻就有人主动让出了座位。 众人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让父女俩顺利坐到了座位上。 售票员从车头挤过来,伸手摸了摸殷秋晚的额头,关切地问道:“大哥,你闺女这是晕车了吧?” 旁边的人也跟着议论纷纷:“看着像晕车,俺家那小子晕车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 殷长安一脸茫然,毕竟这是殷秋晚第一次出远门坐车,此前她从未离开过小镇。他摸了摸女儿的手,冰凉冰凉的,毫无温度。 听旁人说,让闺女半躺在怀里,靠近窗户呼吸些新鲜空气,或许能缓解不适,他便照做了。果然,过了几分钟,殷秋晚的情况逐渐好了起来。 她自己挣扎着坐起来,可身子依旧虚弱无力,只能借着父亲的胳膊,将脑袋缓缓伸向窗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那清新的空气,仿佛一股清泉,缓缓流淌进她的身体,胃里那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也渐渐被压了下去。 殷长安怕她吹到凉风,想让她坐好,殷秋晚却轻轻拨开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小声说道:“爸,我心里直犯恶心,吹着风感觉得劲多了。” 殷长安无奈,只好由着她在窗口吹风。随后,他转身向车厢里帮忙让座和出主意的人道谢:“感谢各位老少爷们,俺这闺女身子娇弱,这是去医院看病呢,麻烦大家了!” 车上的人纷纷摆摆手,笑着说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大家都是出门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接着,众人又热心地聊起县里哪个医院好,哪个医生医术高明,殷长安静静地听着,虽只是些闲聊家常的话,却让他觉得收获颇丰,心里也渐渐有了底。 他虽曾在县里念中学,可那三年的时光,几乎都是在披星戴月中度过的。 村里离县城将近三十里地,考上县中学后,学费几乎花光了父母的积蓄,根本没钱住校。 于是,他只能每天凌晨三四点就出发,抄小路连走带跑,三个小时左右才能赶到学校,刚好赶上早读。 他从家里带些杂面馒头、杂粮窝头,就着咸菜疙瘩,便是一天的口粮。 夜里放学后,等他跑回家,常常已是八九点,饭点早已过去,胃也饿过了劲儿。 长此以往,殷长安的胃便落下了病根,即便后来当了多年兵,也没能彻底养好。 退伍回家结婚后,在刘红英悉心准备的手擀面、细米粥的调养下,他的胃病才渐渐安稳下来,这几年都没再复发。 成年后,他来县里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都是匆匆办事,对县里的情况知之甚少。 就这样,班车摇摇晃晃地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殷秋晚在半梦半醒间迷糊了好几次,终于抵达了县城。 下车时,殷长安小心翼翼地把闺女抱了下来,放在路边的石阶上,又转身去车顶搬自行车。一路上,他们边走边打听,终于在医院上班前赶到了。 还没到上班时间,挂号窗口前就已经挤满了人。殷长安心急如焚,他早早地赶早班车,就是怕耽误了看病,赶不上中午的车回家,让家里人担心。 可眼下也别无他法,只能耐着性子排队。终于等到挂号窗口的工作人员来了,他们动作麻利,开条、收钱、盖章,一气呵成,很快就轮到了下一个人。 殷长安看着这效率,心里稍感安慰,安心地排着队,拿到挂号条后,便抱着殷秋晚在大夫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下。 殷秋晚依旧没什么精神,蔫蔫地歪在父亲怀里,昏昏欲睡。 殷长安拿起军用水壶,尝了尝水温,还温热,便轻声哄着闺女:“晚晚,你喝点水吧,你妈在里面放了糖,可甜了,尝尝。” 殷秋晚听话地接过水壶,喝了两口,甜丝丝的糖水顺着喉咙流下,让她发苦的嘴巴好受了许多,也渐渐有了些精神。 她坐直身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地方。医院的墙壁略显斑驳,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地面铺着老式的瓷砖,不少地方都已磨损,显得破旧不堪。 走廊里灯光昏暗,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不时有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和护士匆匆走过。 墙上挂着泛黄的地图和医学图表,给人一种陈旧却又专业的感觉。 排队的人或坐或站,神情各异。有的在和家人轻声聊天,有的则闭目养神,整个医院里,平静中又透着一丝紧张的气氛。 殷秋晚想起了村里的卫生所,那不过是两间泥坯房。 大一点的屋子靠墙放着一排药柜,对面摆着一张大方桌,两边各有一把矮凳;小一点的屋子只有一张用两块木板搭成的小床,那是给输液的病人准备的。可一年到头,几乎都被她“承包”了,她是卫生所的常客。 再看看眼前这有着三栋两层小楼的医院,她心想,要是村里的卫生所也是楼房该多好啊,这样自己躺在里面打针的时候,就不用再害怕看到木板下面的老鼠了,老鼠肯定进不了楼房。 就在殷秋晚胡思乱想之际,殷长安已经起身好几次了,他看着挂号的人越来越多,可等待看病的人却不见减少,心里觉得奇怪,便走到大夫门口瞧了一眼。 第6章 偶遇战友 只见大夫办公室里人满为患,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人们的嘈杂声充斥着整个房间,有人焦急地询问病情,有人不安地翻阅着病历。 大夫们在人群中忙碌穿梭,一边耐心解答病人和家属的问题,一边飞速地填写病历、开药方。 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和医疗器械,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奖状和证书,彰显着大夫们的专业成就。 殷长安踮起脚尖张望,突然发现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竟是他以前的战友伍海军,如今已是这家医院的大夫。 他赶忙挤进去,和战友打了招呼,伍海军得知他是带闺女来看病,连忙摆摆手说:“走,走,去我办公室说。” 殷长安抱着殷秋晚,跟着伍海军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右侧贴着“主任医师”的牌子。 伍海军推开门,把殷长安让到窗台下的大交椅上,又转身去打了开水,准备泡茶。殷长安一把拉住他,哭笑不得地说:“老战友,别忙活了,你这还在上班呢,我喝口水就行。” 殷长安这个战友名叫伍海军,家里世代行医。父母在文革期间,为了保住家人,无奈放弃了医术,改为种地。 但家中的医学底蕴深厚,伍海军自幼耳濡目染,入伍后很快就当上了卫生员。 也是在一次训练受伤治疗时,他与殷长安相识,得知两人不仅是老乡,还是校友,虽不同班,却也因此熟络起来。 两人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在近十年的军营生活中,携手同行,共同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时光。 当初殷长安因母亲苦苦哀求,无奈退伍时,伍海军甚至和他大吵一架,骂他没出息,可最后还是含泪为他送行。 没想到多年后,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逢,殷长安满是疑惑地问道:“你咋回来了?按说你都该升上校了,怎么还退到这小医院来了?” 伍海军无奈地笑了笑:“我算是理解你当初的心情了。你是被老娘哭着劝退伍的,我也是被家里哭声给“拉”回来的。“ “你走没两年,我老家的大儿子发高烧,没抢救过来,他妈一下子就垮了,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天天念叨着我是个大夫,却救不了自己的儿子。” “我回了部队,满脑子都是她的话,实在没办法,只能转业,这家医院离我家近,我在部队十几年,现在就想多陪陪家人。” 殷长安听完,心中百感交集,拍了拍老战友的肩膀,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伍海军把茶缸推到殷长安面前,示意他喝水,又清了清嗓子说:“都过去了,现在我又有了一个闺女,她妈妈宝贝得不行,天天对我吹胡子瞪眼,就怕我说闺女一句重话,都快把她惯上天了!” 嘴上虽是抱怨,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殷长安见他真的放下了过去,也由衷地为他高兴,就怕他一直沉浸在痛苦中,把自己的人生都给毁了。 两人叙了半天旧,殷长安才想起闺女的病,赶忙把情况跟伍海军说了一遍,说完便回头去抱殷秋晚。 此时的殷秋晚已经不在板凳上了,她站在伍海军的办公桌旁边,桌上放着许多东西,其中有一盆小盆栽格外引人注目。 巴掌大的小花盆里,种着一棵郁郁葱葱的小植物,最显眼的是那一抹橙色藏在绿叶之中。 殷秋晚从未见过这东西,村里有梨园,除了梨子,她只吃过过年时才会买的苹果。她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那唯一的小果子,心中满是疑惑,这么小的树,怎么就能长出果子呢? 伍海军走过来,笑呵呵地摸了摸她的头,伸手把小果子摘了下来,递到殷秋晚手里:“来,大侄女,拿着玩。这是橘子,南方的水果,咱这边不种。这种是观赏用的,结的果子小,不好吃,不能吃。” 他又给殷长安添了些水,接着说道:“这还是我小舅子去南方带回来的,说南方挣钱容易,遍地都是老板。结果呢,回来的时候还是扒火车回来的,就背回两棵破橘子树,说人家大老板都摆这个,非要给我弄一棵。” 伍海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而又说:“不过现在发展确实好了,你去街头看看,啥稀奇玩意儿都有卖的,橘子、菠萝啥的,都是从南方运过来的。不出门也能吃到千里之外的东西,咱以前哪能想到这些。” 殷长安心中感慨万千,笑着说:“是啊,现在大家都想往外跑,俺家她叔也是,在家里啥活都不想干,一门心思要去南方发财,正闹得厉害呢。” 说完,他又看了看办公室的灯泡,眼中满是羡慕与憧憬:“你看,这有电多好,一拉开关就亮堂堂的,不像煤油灯,就照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俺们那儿听说也准备拉电了,真要是通了电,俺闺女上学就不用摸黑写作业了。有了电,就能买电视,日子肯定越过越好,谁不想多挣点钱,有钱了啥都能买。” 1993年,殷长安的家乡还没有通电,他的家乡只是豫省一个偏远的乡村,离县城尚有三十多里地。县城全县通电也不过才几年,眼下正逐步往乡镇送电,自家估计也快轮到了 。 殷长安赶忙收敛心神,将闺女轻轻搂到身旁,恳切地对伍海军说道:“老战友,麻烦你给俺闺女好好看看,我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伍海军应了一声,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副老式听诊器,那听诊器的金属探头在灯光下泛着黯淡的光,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岁月。 他将听诊器的探头轻轻贴在殷秋晚的胸口,微微眯起眼睛,侧耳细听,神情专注而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声音。 听了片刻,他又把听诊器挪到殷秋晚的后背,再次仔细聆听。随后,他缓缓取下听诊器,对殷长安说道:“老殷,把孩子抱到旁边小床上,我再检查下。” 殷长安依言将殷秋晚抱过去,伍海军撩开殷秋晚的上衣,露出她那瘦骨嶙峋的小肚子,用手轻轻按压,每按一下,便轻声询问:“疼不疼呀,闺女?” 看着殷秋晚那瘦得皮包骨头的肚皮,伍海军不禁皱起了眉头,一脸担忧地对殷长安说:“你闺女咋这么瘦啊,简直就是皮包骨头,肯定是营养不良,而且这脸色也不太对劲。” 说着,他伸手将殷秋晚抱起来,单手掂了掂,摇着头说:“撑死也就二十斤,个头还这么小,发育明显滞后啊!” 殷长安苦笑着,将殷秋晚出生时不足四斤的瘦小模样描述了一番,又无奈地说:“这几年孩子没少生病,还挑食得厉害。不过也不是有啥好东西挑着吃,现在虽说日子好了些,能放开肚皮吃白米白面,可都是自家地里种啥就吃啥,也没多少花样。” “主要是这孩子只爱吃面条,一天三顿吃都吃不腻,一粒米都不沾,稀饭、干饭、馍统统不吃。” 在那个年代,虽说大家都能吃饱饭,但饮食十分朴素,没啥油水,肉更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买,家家户户都馋肉。 可殷秋晚却对肉没什么兴趣,从学会吃饭起,就很少吃肉。倒也不是完全不吃,把肉放碗里,她也会吃上一两口,可再多就吃不下了,直接剩下。 在当时,肉可是稀罕物,哪能容忍浪费,只要殷秋晚稍有放下筷子的动作,眼疾手快的刘军便会立刻把碗里剩下的肉夹走。 刘红芳瞧见这一幕,一向温柔的她都忍不住发起脾气:“你个鬼娃子,总共就这几块肉,你都吃完了,还抢你妹的。你瞅瞅你,都快有晚晚三个那么壮实了!” 刘军只比殷秋晚大一岁半,正是能吃能玩、调皮捣蛋的年纪,每天不是下水抓鱼,就是上树掏鸟。 地里的农活干不了,家里养的水牛和一匹马的照料便成了他的任务,由于体力消耗大,他总觉得肚子饿,整天在外面寻觅各种野果、野菜来填饱肚子。 刘军怕父亲瞪眼呵斥,一边从门槛上迅速抬起屁股,随时准备跑开,一边嬉皮笑脸地对妹妹说:“晚晚,你说,你是不是吃不下啦?我这是怕你浪费,帮你解决呢!” 殷秋晚抬起头,白了哥哥一眼,转头对刘红芳说:“妈,我噎得慌,哥爱吃就让他吃呗!” 刘红芳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吃啥都噎得慌。吃红薯噎,前几天吃个玉米棒子,别人都能吃好几根,你才吃了一小截就被噎住了。要不是我正好在你身后,一巴掌给你拍出来,你可就危险了!” 殷秋晚的肠胃十分娇弱,根本消化不了杂粮,哪怕勉强吃进去,也会在胃里发胀,难受得厉害,非得吐出来才觉得舒服。 那时候,小孩子都特别喜欢白糖拌饭,无论是干饭、稀饭,还是吃馍,都要撒上白糖才觉得香甜。可殷秋晚却一吃就腻,尝一口便再也不愿碰。 第7章 中医师傅 当然,除了面条,殷秋晚也有自己钟爱的食物。 一年丰收时节,各种蔬菜大量出来了,她便不用天天对着面条了,冬瓜、丝瓜、葫芦、空心菜、茄子、蒜苗、芫荽……这些都是她的心头好。 而这些蔬菜在旺季时产量极高,多到泛滥成灾,恰恰是别家孩子最讨厌的食物。可对殷秋晚来说,这些蔬菜就是她的美味佳肴。 她饭量小,光吃菜也能填饱肚子,而且家里自己有菜地,蔬菜是从不短缺的,自然也就由着她尽情吃。 此外,殷秋晚对豆类及其它豆制品完全接受不了,豆腐、豆皮、豆干,还有千张、人造肉之类的豆制品,只要一闻到那股味道,她就忍不住犯恶心。 按照多年后的说法,她很可能是对豆制品过敏,综合来看,她能吃的东西实在有限。 在那个物资并不丰富的年代,也没什么特别的营养品可以补充营养,以至于她都五岁了,身体却像两三岁的孩子那般瘦小。 村里的人常常蹲在路坝上,跟她开玩笑:“长安家的闺女,你莫不是个瘦吧精哟,就这么一小把,我们看啊,就算把你埋在肉缸里,你一辈子也长不到一百斤!” 多年之后,看着体重秤唉声叹气的殷秋晚,每当回想起这些话,都觉得那是对自己最大的赞美。 伍海军瞧着面前小脸发黄、身形瘦小的殷秋晚,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真是投错胎啦,好东西不吃,净挑些没营养的吃!天天光吃绿叶子菜,你看你脸都快发绿了。” 殷秋晚一脸懵懂,她根本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只听到大夫说自己脸绿,心里顿时委屈起来:“俺妈说我最白了,村里的孩子都没我白。” 她这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一下子逗乐了伍海军和殷长安。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笑罢,伍海军神色认真地对殷长安说:“我看她嗓子应该是扁桃体发炎,问题倒不算太大。平时注意别让她吃上火的东西,也别受热风侵袭,只要嗓子不发炎,就不会轻易发烧。” “估计上次发烧太严重了,你瞧,她现在的扁桃体还是红肿得厉害,吞咽都困难。目前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先缓解症状,等炎症慢慢自己消下去。平时多留意着点,我给你开点西瓜霜,没事就让她含一片,尽量让她少生病。” 伍海军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开着药方,接着又道:“不过,这都还算小事。我觉得她最关键的问题是体质太差,最好找中医调理一下。” “你看,带她去旁边找那位老师傅把把脉如何?那位闫师傅平时可不好碰上,今天正巧在,你要是同意,咱现在就过去。” 殷长安听了,微微皱起眉头,面露犹豫之色:“这个点了,我也没挂中医的号,中午之前能看成吗?人家愿意给咱看吗?” 伍海军爽朗地一笑,重重地拍了拍殷长安的肩膀:“哈哈,老殷啊,我的老战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咋还这么实在。” “你刚才也看到了,那个办公室里病人那么多,他们可不全是早起排队的,好多都是走了后门先来的,看完病还有别的事儿要忙呢。” “挂号窗口那边的,都是不着急能等的,真着急的都挂急诊了!这世道啊,只要不违背大的原则,走走人情也没啥大不了的,人情世故不就是这么回事嘛!” 伍海军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东西,随后招呼他们出门。 殷长安听了这话,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显得有些羞赧。他的性子向来过于正直刻板,在部队的时候还好,一直备受领导赏识,回到乡里,也是十里八村人人称赞的好后生,可就是在工作上吃了亏。 当年他转业回来,被分配到乡政府做支书,既有文化,又是军人出身,本有着大好的前途。可谁能想到,却因为计划生育的问题,被撤职了。 在那个偏远的乡镇,人们的思想还比较传统,秉持着多子多福的观念。 虽说殷长安在外当兵多年,但思想也没能免俗,再加上老娘整日在耳边念叨,看到周围人都有好几个孩子,他要二胎也就顺理成章了。 政策摆在那儿,该检查的会检查,该罚款的也罚款,该驱赶的也驱赶,可碰上那些坚决不愿意打掉孩子的,最后往往也会网开一面。 刘红芳该走的流程都走了,甚至殷秋晚一直到中学,家里都还在交超生费,但违反政策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本来孩子生下来也就算了,可偏偏单位里有个心胸狭隘的同事。 这个同事自己已经有三个闺女,一心想要个儿子,结果媳妇怀第四胎的时候,为了躲避计生队的搜查,在野外不小心滑进沟里,孩子没保住,据说还是个男孩。 他为此气得几乎发疯,正巧赶上殷秋晚出生,殷长安去单位送红鸡蛋,这一幕彻底刺激到了他。 他心里暗自思忖:你都已经有儿子了,还非要二胎,生个闺女有啥好得意的,这不是故意气我吗? 这可真是冤枉了殷长安,这种事儿大家一般都是能瞒就瞒,等孩子生下来了才不怕别人知道。 殷长安本就不是个爱闲聊的人,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和这位同事几乎没有交集,自然也不知道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 这位同事心里不痛快,也不顾什么道义了,使出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寄了上去。 这下可好,殷长安所在的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的乡政府,迎来了计划生育首次大规模检查。 整个乡镇经历了一次大换血,除了那些背景深厚的人,基本上都被撤了下来。当然,事情过去之后,很多人通过走门路又回到了原来的岗位,那个时代就是这样,有关系好办事。 殷长安本来就对违反政策这件事有些心虚,被撤下来以后,他也不愿意再去找人走后门,为此没少被刘红芳抱怨。 尤其是那个写举报信的人也回去了,由于举报信是匿名的,谁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更没人会想到是受害者本人。 后来,这位同事心里后悔了,他了解殷长安的为人处世,内心愧疚难安。 看到殷长安一直没能回到原来的岗位,便私下里找到殷长安,说出了事情的真相,还想帮忙让殷长安回去,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殷长安得知实情后,心里十分愤怒,但他终究做不到报复对方。而且单位同事里,只有他在这一年生了孩子,算是处在风口浪尖上。 如果大家都回去了,那这次大检查就毫无意义,要是被有心人再举报上去,又是一场大祸。 于是,他婉拒了同事的道歉,这件事也没敢告诉家里人,就这样,他的仕途彻底画上了句号。 直到殷长安老了之后,才把这件事当作故事讲给孙女听,殷秋晚这才知道父亲为自己牺牲了什么。 伍海军带着殷长安走出门诊楼,朝着后面一栋小平房走去,越靠近小平房,周围就越安静。 这小平房看起来是新盖的,外面刚刷的白石灰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殷秋晚忍不住捏了捏发痒的鼻子,紧紧跟在爸爸身后走了进去。 伍海军拦住一个路过的小护士,用手指了指里面的小门,问道:“闫师傅在里面吗?” 小护士听到主任问话,显得有些紧张,她下意识地拉了拉口袋,说道:“伍主任好,我也不太清楚,刚刚里面是有人的,我去药房称药材刚回来,还没进去看呢。” 伍海军听后,摆了摆手说:“那你先别叫人过来,我找闫师傅给我侄女瞧一眼。” 说完,他便招呼殷长安父女俩往小门里走去。 推开门,只见一位光头黑脸的中年壮汉正往窗户边养的一盆花里倒茶叶渣。殷长安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屋里,除了这位壮汉,哪有什么中医老师傅的影子。 中年壮汉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看到伍海军带人进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热情地迎了上来。 他开口说话,声音却与那粗犷的外貌截然不同,清雅温和:“老伍,你怎么有空下来了?” 伍海军瞧着殷长安满脸的惊讶和殷秋晚眼中的困惑,忍不住小声对殷长安嘀咕道:“怎么样,没想到吧?这就是闫师傅,他比咱俩大不了几岁,可医术高超得很!” 殷长安听了,比起那与众不同的声音,他更难以相信眼前这位壮汉就是中医师傅。 这形象反差实在太大了,要是在外面喊一嗓子“闫师傅”,估计所有人都会把他当成屠宰场的师傅。 这强烈的外表反差,再加上那违和的声音,一下子勾起了殷长安的好奇心。 殷秋晚有些害怕,赶紧躲到爸爸身后,手里捏着的小橘子都有些黏手了,她悄悄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听到伍海军喊她,她怯生生地看了爸爸一眼,还是缓缓走了出来,一步一步慢慢挪到闫师傅面前。 伍海军早已把殷秋晚的情况详细地跟闫师傅说了一遍,还把自己之前的检查结果也告知了他,闫师傅听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轻轻地将殷秋晚抱到板凳上,然后转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温柔地说道:“小姑娘,别怕啊,伯伯给你按按手,看看你的身体好不好,行不行呀?” 第8章 问药 闫师傅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乡音,殷秋晚从没听过这样的口音。 她虽不完全懂意思,话却是听得明白的,知道眼前这位是看病的大夫,模样虽有些吓人,说话却像母亲哄她喝药时般温柔,她揪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了。 ";俺不怕。";殷秋晚忽然仰头冲闫师傅笑了笑,";俺妈说我打针都不带哭的。"; 闫师傅摸着剃得青茬茬的光头直乐呵,这孩子是头一个见着他不哭不闹还主动搭话的小娃娃。 他外表粗犷,心思却和嗓音一样细腻,每次给小患者看病都得费番周折——总不能因为长得凶就不做这行吧? ";真是乖囡。";闫师傅把殷秋晚的小手放上暗红脉枕,指尖轻搭上去。 他微阖双目,两根手指在腕间游走,时而轻按时而挪移,左右手腕各把了十多分钟,期间诊室里静得能听见钟表滴答声。 ";来,转个身。";闫师傅又捏了捏她的颈椎,蹲下身检查膝盖和脚骨,最后才让她坐回父亲身边。 ";这娃底子太薄。";闫师傅转向殷长安,";估摸着出生时不足月吧?先天脏腑未全,后天又没补上。脾胃虚寒,气血两亏,得慢慢温养,喝中药费劲不?"; 殷长安想起女儿喝药的";战绩";就头疼,殷秋晚吃西药很利索,从小吃的多,大药片子不用掰,一把药一口就吞了。 打针也是对害怕免疫了,看到大夫用注射器吸了药水,自动就脱了裤子露出半边屁股,朝板凳上一趴,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就是喝中药不行,闻着味就吐。 去年有次病的严重,开了几天的中药,头几次都是夫妻二人硬灌,灌的撕心裂肺,后来自己喝,夫妻俩还觉得殷秋晚懂事了。 直到几天以后,院子里的菊花全部枯死了,俩人才知道她把药全倒花盆里啦! 气得刘红芳第一次动了手,打了之后又心疼,心疼的不是药,心疼的是她不顾自己的身体。 经过那次,他们再没给殷秋晚开过中药,实在是怕了。 殷长安把顾虑跟闫师傅说了,闫师傅点点殷秋晚的额头:“三斤骨头还挺倔,我给你开点不那么好喝的药,你乖乖喝掉,不然养不好身体,你什么都干不了。” 殷秋晚歪歪头,一脸好奇的问:“我好了能跳皮筋吗?能学洋车吗?能去学校吗?” 闫师傅一边写药方一边笑眯眯的回答:“当然能了,不仅这些能做,以后你还能去更大的学校,做更多的事,能学洋车还能学开大汽车,跳皮筋跳舞都可以。” 小小的殷秋晚心里琢磨着,更大的学校究竟是什么模样?会比哥哥的学校还要宽敞吗?大汽车的车门那么高,她踮起脚也够不着,倒不如跳皮筋来得有趣。 自打记事起,她的生活就被药片和针管填满,母亲总说外面风大,不许她乱跑。 村里同龄的女孩有好几个,闲时跟着大人扎堆,她也能凑在边上瞧热闹。 可一旦农忙时节,母亲便很少让她出门,大部分时间就用那把铁锁将她困在屋里,毕竟有过中暑的经历,炎炎烈日下,母亲是断然不许她下地的。 这时节的孩童最是快活,大人们舍不得让他们下地拔草——怕他们分不清麦苗和稗子,反倒糟蹋了庄稼,孩子们便得了大把的自由时光。 殷秋晚家的宅基地在村里算是少见的宽敞,却只零零散散盖了几间土坯房,连院墙都没砌。 一则家里人口单薄,二则手头拮据,在这个刚能填饱肚子的年月,谁家也拿不出闲钱大兴土木。 屋前的空地被刘红芳收拾得干净整洁,加上地处村子中央,这里便成了天然的社交场。 饭点时,村里人端着粗瓷碗聚在此处唠嗑;放学后,孩子们也爱来这儿嬉戏。 跳皮筋、丢手绢、掷沙包,最热闹的当属";挑大梁";——两排孩子手拉手筑成防线,被点到名的孩子要铆足力气冲过去。 若能撞开对方防线,就能带回一员";俘虏";;若被死死拦住,便要留在敌方阵营。 这个游戏在殷秋晚心中堪称一绝,可总也没人邀她加入,她瘦得像根豆芽菜,就连比她小的孩子都嫌她碍事。 毕竟她既没力气冲垮防线,也没劲儿拦住别人,只能搬个小板凳坐在门槛上,把小脸挤在门缝里,眼巴巴地看着小伙伴们在阳光下奔跑嬉闹。 农村的木门大多是自家打的,底下垫着青石门槛,链条锁一挂,门缝小的能塞进个拳头,门缝大的小孩都能钻进去。 殷家的门缝不算大,刚好容得下一张小脸,她就那样趴在门缝前,看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偶尔有玩得兴起的孩子跑来跟她说几句话。 大家都知道她身子骨弱,不能跟着漫山遍野疯跑,也不能下河摸鱼洗澡,连出门都得掐着时辰。 金霞是她最要好的玩伴,两人同岁同月生,又沾着点亲,虽说殷秋晚辈分大,在村里都能当奶奶了,可金霞总亲昵地喊她";晚晚";。 金霞生怕她一个人闷得慌,玩一会儿就跑过来陪她说说话,隔着那道木门,看着好友渴望的眼神,金霞心里直泛酸。 多年后两人闲聊时,金霞说起往事:";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我妈为了生弟弟,从小我就在姥姥家长大。” “那年快过年,我爸把我从姥姥家接回来,我妈让我去喊大伯吃饭,我大伯家就在你家旁边,他不知道干啥去了,我蹲在你家墙根等。” “天正下着雪,我蹲的腿都麻了,穿的一双破棉鞋也透水了,冷的瑟瑟发抖。然后就看见,你爸用自行车载着你从卫生室回来。” “你那时生病了,刚刚打完针,穿着干干净净的小花袄,戴着毛茸茸的棉帽,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 ";我头一回见带毛边的帽子,觉得好看极了,再看看自己,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你就像画里的小公主,我却像个小叫花子。” “你爸跟我说话,我吓得直往后缩,根本不敢抬头看你们。"; ";后来你妈喊我进屋烤火,我磨磨蹭蹭不敢进去,是你突然拉住我的手,把我拽进屋里。那一刻,我心里暖烘烘的,这么多年都忘不了。"; ";再后来我们玩到一块儿,才知道你天天要喝那么多的药,还要打针。有一回看你生病都不能下床,我躲在柴垛后面偷偷哭了好久。"; 殷秋晚听着这些陈年旧事,不禁有些恍惚。 那些画面在她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在那个缺朋少伴的童年,任何一个愿意靠近的身影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至于干净与否、美丑之分,她从未在意过。 或许正是那段被禁锢的时光,让她养成了近乎苛刻的洁癖——只对自己严苛,对他人却格外宽容。 闫医生开完药方,叫来护士抓药,他叮嘱殷长安:";这副药配的温和,我特意加了些调味的药材,喝起来酸甜适口,应该不会反胃。"; ";放心吧,不会影响药效,先喝两个疗程,喝完再来复诊,食补也很重要,";他又写下一张便签,";要是能寻到这味药材,按方调理,效果会更好。"; 殷秋晚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坐得久了,只觉得头晕目眩。她轻轻扯了扯父亲的衣角:";爸,我难受。"; 殷长安立刻紧张起来,闫医生摸摸她的额头:";气虚体弱,回去好好静养。晕车的话,可以含些酸梅之类的清新水果缓解。";他指指殷秋晚手里的橘子,";这个就不错,酸味能止呕。"; 伍海军闻言,忙说门口就有卖橘子的。 一行人拿了药,他不顾殷长安推辞,硬是拉着他出了医院,在水果摊前推让几番,最终还是伍海军付了钱。 殷长安抱着闺女,又是一阵感慨:";老战友,今儿个可真是承你情了,耽误你一上午工夫,我带着晚晚实在不便,也怕家里人惦念。改日要么我去你那,要么你来我家,咱哥俩总得好好喝上两盅。"; 伍海军咧着嘴直乐呵:";中!老殷,这都知根知底的,还能跑了不成?往后有的是机会,咱两家可得常走动。"; 殷长安跟着开怀大笑,眼角皱纹里都漾着真挚的笑意——有些情谊,确是岁月也磨灭不了的。 挥手作别后,他推出那辆二八大杠,把网兜装着的橘子往车把上一挂,又小心翼翼地将闺女抱到横梁上坐稳。 ";晚晚,把这橘子皮攥紧了。";他边说边剥开个橘子,";刚才剥的时候一股子清香冲得人脑袋一震,要是待会坐车犯恶心,就放鼻子底下闻闻。"; 小姑娘接过带着体温的橘皮,酸甜交织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她眯起眼睛,先被果酸激得打了个激灵,随后蜜甜便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许是这橘子格外合口,或是汽车尾气太让她难受,又或是这特殊的时光太过难忘,此后数十载春秋,橘子始终是她最钟爱的果品。 第9章 麻绳专挑苦命人 靠着那把橘皮,殷秋晚熬过了颠簸的班车时光,待回到家,那袋橘子立时成了全家的稀罕物。 殷长安给老屋送了几个,剩下的郑重其事地放进供桌抽屉。他叮嘱女儿:";可不能多吃,馋了就掰一瓣尝尝。"; 殷秋晚每日都要偷偷拉开抽屉,眼巴巴望着那抹金黄,看着刘军吃得汁水直流,她总在心里盘算:等病好了,我可得多吃几个。 然而命运总爱捉弄人,谁也没料到,那些橘子竟没能撑到来年。 短短半个月,在小姑娘殷切的注视下,金黄的果实仿佛被岁月施了诅咒,在她眼皮底下一寸寸溃败腐烂。 当她颤抖着拉开抽屉时,扑鼻的霉味让她瞬间红了眼眶,那些曾寄托着无限期待的橘子,此刻只剩一团模糊的绿毛,黏糊糊地瘫在角落。 那摊腐烂的橘子如同某种隐喻,无声诉说着童年的遗憾。 时值农忙,一门的三太奶竟在中午时分离世,还是她侄媳妇送饭时才发现的。 殷秋晚身体欠佳,以往农忙时节,大人们都要下地干活,刘红芳便把她锁在家里。可刘红芳总是放心不下,三太奶就主动让她把秋晚送到自己家,帮忙照看。 三太奶说话声音细细小小的,个子也不高,年纪又大,坐在那里就像一小团。 好多小孩都怕她,可殷秋晚却不,她特别爱看三太奶纺线,刘红芳常说,现在的人都不会这手艺了,三太奶可真厉害。 三太奶是小脚,平时很少下地,身体也不好,常年坐在门口。 她们住得近,三太奶只有一个儿子,殷秋晚喊他小爷爷,实际上他比殷长安小好几岁。 三太爷兄弟众多,他是最小的,从小身体就弱,娶的三太奶身体更差,两人多年才生下小爷爷这么一个儿子。 三太爷早早地就去世了,三太奶又是小脚,很多农活都只能勉强做,好在堂兄弟姐妹多,大家相互帮衬着,这孤儿寡母才得以 生活下来。 小爷爷幼年丧父,又独自长大,母亲也沉默寡言,他除了和堂兄弟亲近些,也就和殷长安关系比较好。 长大后,家里穷,只有一个病恹恹的老娘,他性格又老实木讷,靠亲戚帮忙才成了家,有了儿子,可孩子刚满月,媳妇就跑了。 这些年,他一个人带着孩子和老娘,日子虽说清苦,但心里倒也满足。 小爷爷家人口少,地也不多,平时都是亲戚帮他,他一有机会就尽力帮忙,自家的农活早早干完,就去帮堂兄弟干。 这几天,村里的地都忙得差不多了,他又去附近亲戚家帮忙。 三太奶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她活着也很痛苦,但又舍不得儿子和孙子。 孙子还小,儿子又老实,每次儿子回来,她还能和他说说话,要是自己死了,儿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可谁也没想到,三太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她还没给儿子留下一句话,也没来得及看一眼孙子。 村里人很快就聚集起来,找人去通知小爷爷,很多事情都得提前安排。 人既然已经没了,这天气又热,得早点入土为安。 亲戚都在附近,很快就通知到了小爷爷,他当时正开着拖拉机拉稻子,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小爷爷一下子就懵了,他从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几十年的相伴,他早就习惯了。 亲戚让他赶紧回去,他开着拖拉机就往家赶,到了村口,大树上乌鸦叫个不停,叫得他心里烦躁不安。 小爷爷感觉自己好像着了魔,本来是要进村的,却一下子撞到了大树上。 村口这棵大树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树干粗壮得三四个人才能抱过来,拖拉机撞上去,只觉得地都晃了一下,大树纹丝不动,小爷爷却被甩了出去,正好卡在拖拉机车头那里。 车子失去了控制,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腿上,巨大的轰鸣声和小爷爷的惨叫声,把聚集在他家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村里人赶过来的时候,小爷爷已经晕过去了,拖拉机还在动,他的腿血肉模糊。 大家手忙脚乱地把拖拉机制住,又把小爷爷抬回了家,眼看着他的腿伤得严重,又赶紧送往医院,一时间,村里乱成了一团。 殷秋晚站在三太奶家门口,看着三太奶灰白的脸,又看到小爷爷满身是血,心里堵得慌。 她虽然还不太懂,但也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三太奶了。 刘红芳拿着东西匆匆跑过来,看到殷秋晚站在门口,赶紧把她带回了家,她怕闺女受到惊吓,毕竟这是白事,不管有没有什么说法,闺女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殷秋晚搬了个小板凳,乖乖地坐在自家门口,既不会碍事,又能看到三太奶家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刘红芳把小爷爷的儿子抱了过来,他叫小威,今年刚两岁,上午一直在他堂大爷家。 小威身上脏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掏了锅灶,两只手黑乎乎的,摸哪儿哪儿都是黑灰。 殷秋晚皱了皱眉头,说实话,她觉得小威挺可怜的,但他实在太脏了,她有点嫌弃。 刘红芳抱他的时候都只是虚虚地抱着,可身上还是沾上了灰。她来不及处理自己和小威,外面又有人喊她。 她匆匆把小威放在殷秋晚旁边,叮嘱她看一会儿小叔——没错,殷秋晚还得管两岁的小威叫小叔。 小威坐在旁边倒是很安静,殷秋晚不太懂这些,小威就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他被人抱着看了一眼奶奶,还想喊她,可奶奶没理他。 殷秋晚尽量不碰到他,两人都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谁也没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小威吸鼻涕的声音响了起来。殷秋晚扭头一看,只见沾着黑灰的鼻涕流到了他嘴边,他呼噜一声吸了回去,嘴边还留了一些,他舔了舔,还“啪叽”了一下嘴巴。 殷秋晚实在受不了了,“呼啦”一下站了起来,胃里直翻腾。 她走到厨屋旁边,拿起地上的洗脸盆,想了想,又换成了洗脚盆,她从缸里舀了一瓢水,看了一圈,抽出殷振军的毛巾,走到小威旁边。 殷秋晚本来想给小威洗洗脸,实在听不得他吸鼻涕的声音,可看到他这一身脏,一时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把盆子放在板凳上,先给小威擤了擤鼻涕,然后用毛巾蘸水给他洗了两把脸,水一下子就变黑了。 殷秋晚自己洗脸还挺在行,可帮别人洗还是头一回,完全不熟练,她胡乱洗了几下,又把小威的手洗了洗,这才把他的衣服脱下来。 小威懵懵懂懂的,完全不知道殷秋晚在干什么,不过他从小和殷秋晚一起长大,倒也不害怕。 天气热,光着身子一时半会也没事,殷秋晚把小威的脏衣服扔得远远的,又去舀了一瓢水,再次给他清洗。 这回没了衣服,连腿和脚都冲了一下,小威总算看起来像个正常孩子了。 锅灰太难洗,他身上还是有点黑,但表面的脏东西没了,殷秋晚已经尽力了。 她去屋里翻了翻,找到一件刘军的破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小威套在了头上。 刘军都快七岁了,小威才两岁,衣服穿在小威身上就像一件大袍子,他连路都走不了了。 殷秋晚也不管那么多了,总比光着身子强,这么多人看着,光着身子多丢人啊。 过了一会儿,刘军回来了,他看到小爷爷家那边有很多人,就好奇地过去看了看,然后一脸伤心地回来了。 刘军很喜欢小爷爷,殷长安比较严厉,小爷爷却很和蔼,他闯祸的时候,都是小爷爷帮他说话。 小爷爷虽然不爱说话,但能记住他们说的话,刘军一直想要一把弹弓,可殷长安怕他打到人,一直不给他做。 有一次,刘军和别人玩完回来,嘟囔着别人都有弹弓,就他没有,语气特别委屈。 殷长安没理他,小爷爷听到了,过了两天,就给了他一把新弹弓。小爷爷找了好木头,打磨了两天,又去街上买了宽皮筋,这把弹弓比村里其他孩子的都好看。 刘军接过弹弓,高兴得不得了,围着小爷爷不停地叫,小爷爷都不好意思了,殷长安把刘军拉进屋里,对小爷爷说:“小叔,你别惯着他,这孩子不知道轻重。” 小爷爷摆摆手说:“村里小孩都有,注意点就行。刘军啊,可不能对着人打啊!” 刘军兴奋地点点头,保证不会打到人,殷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最后,这把弹弓还是被没收了,虽然不是刘军惹的事,但村里大人都怕了,果断地把所有弹弓都收走了。 原来,刘军的一个小伙伴被他哥哥用弹弓打坏了眼睛,虽然是不小心的,但眼睛却没救了,装了一颗假眼珠。 从那以后,弹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了违禁品,后来大家才又偷偷地玩起来,不过都不敢让大人知道。 第10章 破烂的人生 这半天的功夫,买孝布的人已经回来了。村里的女人接过去,拿尺子量了一下就开始撕。 孝巾分三种:长辈不戴,平辈是九尺,一辈是七尺,二辈是五尺,三辈是三尺。 小威戴五尺,殷秋晚是三尺,孝子贤孙还得穿麻衣,像殷长安就得穿,关系比较亲近。 小爷爷要守灵的话,一个月不能穿鞋袜,但现在他受伤了,就找了个堂哥,陪着小威一块跪在灵前,鞋袜就不用脱了。 人多手快,一卷孝布很快都撕成了孝巾,分发到每个人的身上。 别的安排也陆陆续续到位了,小爷爷不在,很多事都是他几个堂哥堂弟带着大家商量着来。 殷长安送小爷爷去医院,很快又赶了回来,刘红芳问道怎么样了,他脸色很不好。 ";要做手术,他还不愿意,非要回来,让咱大叔甩了一巴掌。今天做不了,明天才能做,约莫送不了咱三奶了。"; 刘红芳叹了一口气,这都什么事啊! 殷秋晚吃过饭跑回来,刘红芳给她戴了一条孝巾,嘱咐她:";要去别的地方,这个一定要取下来,不能戴到别人家。"; 殷秋晚不知道为啥,不过她听话,妈妈说不能,那就不能。 刘红芳带着殷秋晚来到堂屋,正中间摆着棺材,三太奶已经放了进去。 棺材前放了一个火盆,点了三根白蜡烛。刘红芳让殷秋晚跪到火盆前,磕了三个头。 守灵的二爷爷拿起黄纸,对着蜡烛点着了,对着棺材忽闪了两下,嘴里高喊:";灵前有礼,重孙女送太奶啦!"; 黄纸扔到火盆里,火苗吞噬得很快。有风吹过来,黑色的纸灰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在空中打转。 二爷爷的声音不小,坐在他旁边的小威吓得一激灵,嘴巴一瘪哭了起来。 平时孩子一哭大人都要哄,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看着小威哭。村里几个年纪大的老人坐在堂屋一角跟着落泪。 屋里屋外一片凄凄然,殷秋晚本来只是有些难受,这会儿也禁不住泪流满面。 刘红芳看着闺女哭的一抽一抽,连忙擦擦眼泪,拉起闺女走到了一边,给闺女擦擦脸,又让她别乱跑,就又被人喊走了。 殷秋晚站在大人堆里很不自在,大点的孩子都上学了,小点的也都各有各事,今天也不适合在村里打打闹闹,整个村子竟异常安静。 一下午殷秋晚都在小爷爷家门前和自家门前转悠,一直等到刘军放学回来,她才安静地坐在门口看刘军写作业。 刘军写完作业,刘红芳又按着他磕了三个头,给他戴了孝巾,也提醒到不能乱走,就让两人坐门口等吃饭。 天黑得晚,吃饭也吃的晚了。村里专门做大席的凑合着煮了一大锅菜,一人分了一碗。 刘军等着吃肉,却只有一些肉星子,他有些不乐意了,殷长安瞅了他一眼,他的不满就咽到肚子里去了。 殷秋晚倒觉得还好,她挺喜欢这种带有肉味还有点菜汤的炖菜。 吃过饭,殷长安要陪着守灵,刘红芳和村里的妇女一起收拾好东西,就带着兄妹俩回家睡觉了。 第二天,殷秋晚夜里睡得不是很安稳,早上就起晚了。 屋里已经没人了,她自己套好衣服,打开门看了一会儿小爷爷家,人更多了。 进屋里拿了牙刷,她走到厨屋旁边舀水刷牙,看到她起来的刘红芳端着一碗稀饭和一碗菜走了过来。 炒的白菜豆腐,殷秋晚不吃豆腐,刘红芳专门挑白菜盛的,叮嘱秋晚吃饭,她又走了。 今天待客,要做的事太多了,殷长安又去了医院,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昨天没睡好,下午殷秋晚困的不行,一个人回屋去睡觉了。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很吵,她起来走了出去。 原来是小爷爷回来了,大家都在劝他,他一言不发躺在担架上,整个人颓废的不行。 身上的衣服换过了,腿上打了石膏,缠着厚厚的绷带。 殷长安和大爷爷站在旁边,脸上都是悲痛和不忍。他们拗不过小爷爷,手术麻药一过他就要回来,谁劝都没用。 平时老实巴交的人,这回硬是犯了倔。医生不同意,他自己从床上翻了下来,也不在乎腿了,从病床那爬到楼梯口,还是殷长安拉住了他。 医生没办法,就让他们写了一份自己承担后果的责任书,就给他们开了出院。 最后还是不忍,又开了一些消炎药,让带回来自己找人输液,再三叮嘱要好好养,不然肯定要影响走路的。 小爷爷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门心思要回家。从医院借了一副担架,找车拉了回来,又用担架抬到家,折腾到现在。 大爷爷让小爷爷去屋里躺着,小爷爷不说话,却执拗地往棺材那里去,大家没办法,只好把他抬过去,在棺材旁收拾出来一块地方,又铺了稻草,连人带担架都放了过去。 小爷爷挣扎着还想跪下,被二爷爷拦住了:";你跪不跪俺婶也回不来了,你非得让她不安生的走?她要是看到你这样子,该多难受。"; 小爷爷僵在那里,呼吸粗重,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俺娘呀,你咋走了呀,你留我一个人了,我就一个人了,我咋办呀,我没大,我现在娘也没了,就剩我一个了,剩我一个了......"; 秋晚站在门槛边,胸口像塞着团浸水的棉絮,泪水突然决堤,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 殷秋晚望着担架上蜷缩成虾米的身影,突然想起年前小爷爷在厨屋给她烤红薯的模样——那时他还能踩着梯子掏屋檐下的麻雀窝,笑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 灵堂里哭声震天,没人注意到缩在角落的小威——他攥着衣角,黑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担架上的父亲。 不过一宿工夫,小爷爷好像换了个人,仿佛被抽去筋骨,鬓角霜白得刺眼,蜡黄的脸凹成刀削般的轮廓,竟比殷长安还要苍老一些。 不怪小威不敢上前,大人看到第一眼都有点不敢相信。秋晚倒是认了出来,却也是疑惑的很。 殷秋晚认得出来,却又觉得陌生,就像看见棵被雷劈过的老树。 还是刘红芳看到了小威,她走过去抱起小威,把他放到担架旁边,叹了一口气:";小叔,你看看,这还有小威呢,咋会就你一个人嘞,咱们大家伙都是一家人。"; 小爷爷浑浊的眼睛慢慢抬起来,枯瘦的手臂死死箍住儿子,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小威起先吓得发抖,渐渐把脸埋进父亲肩头,抽抽搭搭的哭声混着大人的悲号,在堂屋里撞出回音。 哭了许久,他已经很累了,趴在爸爸身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二奶奶上前把小威抱起来,送到屋里的床上,大家也都散开来。 第三天天不亮,三太奶就出棺了。 入土的地方是小殷庄的祖坟地殷园,这里全是村里去世的人。 秋晚没有起来,刘红芳也不让她去,怕坟地阴气重冲撞了她。 本来女孩就不能去祖坟地,她知道规矩,就像知道每年过年上坟都是刘军跟着爷爷爸爸去上坟,女人们只能留在家里包饺子。 刘红芳说,她只在结婚的时候去祖坟上过一次香。 三太奶一入土,她的人生就算彻底落幕了,以后除了后辈逢年过节去给她上香烧纸,大概很快就没人再提起她。 她这个年纪算是长寿了,可能跟她是小脚,没怎么出过大力,又身体不好生育了一个孩子,反而熬过了同辈很多人。 秋晚都没见过自己的亲太奶,村里的太奶太爷辈都很少,农村活计重,早年又没吃没喝,很多人身体都垮了。 三太奶的坟头很快被新土覆盖,秋晚跟着刘红芳去送鸡蛋时,看见小爷爷柱着木棍在坟前坐了整宿。 他裤腿上沾着露水,膝盖处洇出暗红色的血迹。 小爷爷花了很长时间才能下地走路,因为受伤严重,做了手术也没好好休养,虽然腿保住了,但却成了瘸腿。 后来小爷爷的腿瘸得愈发厉害,走路像风中的芦苇般摇晃。 日常生活没什么问题,体力活却做不了了。大家都尽量帮衬着,日子也一天天过去,总算是把小威养大了。 但小爷爷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快速地苍老起来。 零几年的时候,殷长安在南省稳定了下来,就说动小爷爷带着不想读书的小威来南省找活干。 小爷爷干不了别的,殷长安找人帮忙,给他找了个小厂的保安,包吃住,就巡逻看门,很轻松。 小威年纪还不到,虽然查的不严,殷长安也没让他打螺丝,求了一个做机床的老乡,把小威塞给他做了徒弟。 虽然是做学徒工,工钱很低,但也是包吃住的,等学成了,以后走到哪都有口饭吃。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大家也都希望小爷爷苦尽甘来,跟着儿子一起好好过日子。 但似乎命运总会捉弄人,并不是苦尽就会甘来。 第11章 女人的悲哀 安稳了不到两年,小威都快出师了,工资也早就提了上来,爷俩还租了一个小房子,碰上节假日还能住一块。 小爷爷上班途中突然晕倒,厂里打电话给殷长安,殷长安匆匆赶过去,小爷爷已经进了医院。 殷长安又联系了小威,两人在医院等到了噩耗:肺癌晚期,治不治也就一两个月时间了。 小威感觉天都快塌了,他不敢告诉小爷爷,殷长安也不知道怎么办,小威还是个孩子,更加是六神无主。 给小爷爷办了住院,殷长安回到家联系了附近的村里同族,大家都以为是开玩笑的。 小爷爷的堂兄弟好几个在这边,又打电话回了老家。 晚期了,钱有没有先不说,咋治呀?最后大家还是决定告诉小爷爷,最后的时间,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吧。 小爷爷听完,没有大家想象的不能接受,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说他想回老家,给老娘清理一下坟头,好好陪陪她,大家就依了他,安排人送他一起回家。 小威也辞了工,陪着小爷爷回了家,走的时候,师傅给他包了个红包,叮嘱他没事还回来。 三个月后,小爷爷走了,殷长安回了老家,听说瘦的不成样子了,好在走的还算安详。 电话铃声把全家惊醒,殷长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叔走了......";秋晚攥着电话,听见窗外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恍惚又看见小爷爷抱着小威在月光下转圈的影子。 刘红芳很不好受,小爷爷的一辈子经历了所有的苦难,留下一个小威,也延续了他的苦难。 后来的小威,一直一个人漂泊着,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大家也开始五湖四海的分散开来,殷秋晚很少听到关于他的事情。 偶尔会在街头看见相仿年纪的男孩,穿着满是油污的工服蹲在路边啃馒头,殷秋晚都会有些愣怔,似乎又看到那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男孩。 殷秋晚家坐落在村子正中央,屋旁就是村里的大路,门口的空地格外开阔。 每到饭点,邻里乡亲都爱端着碗,优哉游哉地聚到殷家门口,一边吃饭,一边唠着家长里短。 大路对面住着郭燕一家,郭燕家的茅厕就盖在大门边上,门口还常年堆放着杂乱的物件,看上去乱糟糟的,村里人路过时都不太愿意靠近,宁愿多绕点路。 郭燕的父亲叫郭卫,他们家是外姓,当年大逃荒的时候才搬到这里。 刚来的时候,家里还有六七口人,可命运弄人,一家人陆续没能熬过那些艰难岁月,最后只剩下郭卫孤零零的一个人。 郭燕的母亲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她和刘红芳来自同一个村子,都是嫁到大殷庄的。 她在家排行老大,从小到大,大家都喊她刘大丫。也正是因为刘大丫先嫁过来,才有了后来她牵线,介绍刘红芳和殷长安相亲的事儿。 在娘家时,刘大丫就是个任人拿捏的苦命人,像个出气筒,又似一头老黄牛,家里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都要她伺候。 她还不记事起,就开始干各种杂活,动不动就挨打挨骂,甚至常常没有饭吃。 刘红芳和刘大丫一起长大,两家离得近。 刘红芳虽然家里也穷,每天也得干活,但和刘大丫比起来,她的日子要好过得多,刘红芳的爹娘对她虽说不上宠溺,但也从不苛待。 看着刘大丫实在可怜,刘红芳时常从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口粮里省下一点,偷偷塞给刘大丫,刘大丫这才勉强活了下来。 等刘大丫长大到了婚嫁的年纪,由于从小就没被好好养过,她性子怯懦,模样也磕碜,还不太注意个人卫生,整个人邋里邋遢的,身上总有一股异味。 那时候虽说大家都穷,可待嫁的姑娘也不少,选择一多,条件稍微好点的人家,都不太愿意娶刘大丫这样的媳妇。 眼瞅着这个最不讨喜的闺女就要砸在手里了,刘大丫的父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他们放出话来,只要有人给一袋豆面,就把女儿嫁过去。 当时,郭卫已经三十多岁了,比刘大丫整整大了十二岁。 他孤身一人,穷得叮当响,虽说长得高高大大的,可面相看着不太和善,一脸刻薄相,就算想倒插门,都没人愿意要他。 刘大丫父母的话传到了大殷庄,有好事的人就拿这话打趣郭卫:“卫啊,我们给你凑一袋豆面,帮你娶个媳妇咋样?” 郭卫虽然看着凶巴巴的,实则老实巴交,被人这么一打趣,脸瞬间涨得通红,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家说完也就散了,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可郭卫却上了心。 回到家,他躺在昏暗的茅草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一直在琢磨娶媳妇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可行。 刘大丫的情况他也听说了,虽说知道她条件不太好,但自己条件也差啊,有个家,有个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强。 人孤单久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都忍不住想要抓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郭卫就一股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麻溜地把家里那几亩薄田仔细侍弄了一遍,又将茅草屋打扫得干干净净,虽说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当,但好歹看着整洁了些。 之后,郭卫开始四处打听凑豆面的事儿。 村里的乡亲们看他这次是认真的,也都纷纷帮忙,这家给一把豆面,那家给一捧豆子,没几天,还真就凑齐了一袋。 郭卫小心翼翼地扛着这袋承载着自己希望的豆面,忐忑不安地去了刘大丫家。 刘大丫的父母看到郭卫和那袋豆面,脸上虽有些嫌弃,但也没别的办法,当场就拍板定下了这门亲事。 刘大丫听到这个消息时,麻木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对未知生活的恐惧,也有对逃离娘家的一丝期待。 结婚那天,没有热闹的迎亲队伍,也没有隆重的婚礼仪式,郭卫就这样两手空空地,把同样两手空空地刘大丫带回了自己的茅草屋。 刚开始,刘大丫对这个新家还有些陌生和拘谨,郭卫虽然不善言辞,但总是默默地照顾她,家里的重活累活都抢着干。 慢慢地,刘大丫的脸色有了些血色,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了,两个没有依靠的人,互相给了对方一点温暖,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然而,婚后两年,刘大丫一直没能怀孕。原来,刘大丫从小没人管,身体没养好,月事从来没有过,她自己不懂,也一直没当回事。 郭卫带着刘大丫去看了大夫,大夫耐心地解释了半天,可那些医学术语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天书一样,两人听得一头雾水。 最后,他们只明白了一点,就是刘大丫身体底子太差,得好好调养,多吃点好的,加强营养,等月经恢复正常了,或许就有希望怀孕。 夜幕沉沉,郭卫和刘大丫拖着疲惫的身躯迈进家门。 望着家徒四壁,徒有四堵斑驳泥墙的屋子,两人相顾无言,原本在路上还勉强提起的那点精气神,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两人凑一块,也就是粗茶淡饭勉勉强强填饱肚子,此前为了应对家中的各种开销,还欠了外债,哪还有余钱去改善伙食呢? 刘大丫心中的自卑愈发浓烈,觉得自己拖累了这个家。 郭卫虽未言语,但整个人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每日天不亮就出门,一头扎进田间地头,拼命干活。 即便如此忙碌,他也不忘在劳作间隙,留意着山林间,寻找鸟蛋、野兔,想法子给刘大丫补补身子。 刘大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不善言辞,说不出那些宽慰的话语,只能默默用行动来回应,跟着郭卫一起拼命干活,操持家务。 或许是上天眷顾这对勤劳的夫妻,他们二人不辞辛劳,家中又没有其他额外的花销,日子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渐渐有了起色。 刘大丫的身体也慢慢调养过来,月事恢复了正常。 在刘红芳和殷长安成婚的头一年,刘大丫惊喜地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郭卫得知这个消息,兴奋得手足无措,可喜悦还未消散,重重的担忧便如乌云般笼罩心头。 刘大丫本来就身体孱弱,最近又正赶上农忙,每天都要干不少体力活,前几天还在田间晕倒了。 郭卫满心忧虑,不知道腹中孩子是否安好,可在刘大丫面前,他只能强装镇定,小心地安慰她放宽心,别胡思乱想。 孕期的刘大丫反应极为强烈,吃什么吐什么,原本就身形瘦弱的她,愈发显得虚弱不堪。 郭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四处打听民间土方子,漫山遍野寻找能补身体的东西。 终于熬到了临盆那天,产婆在屋内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郭卫在外间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着。 每一声从屋内传来的刘大丫痛苦的叫声,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他的心,让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 经过漫长而艰难的一番折腾,屋内终于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女孩。 第12章 贫穷 郭卫长舒一口气,那根紧绷许久的神经,总算暂时松弛了下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虚弱地躺在床上的刘大丫身上,又缓缓移向襁褓中皱巴巴的小闺女,刹那间,心中五味杂陈。 他并非不喜爱这个历经千辛万苦才迎来的闺女,毕竟这是他和刘大丫好不容易求来的小生命,承载着两人无数的期盼。 可现实的困境,却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家中一贫如洗,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身旁更是没有亲人能帮衬一把。 孩子要是生病,媳妇又需要照料的时候,他一个人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根本顾不过来。 原本想着,若生个儿子,等孩子稍大些,凭一身力气,还能早早帮衬家里,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可如今是个女孩,满心的期待与残酷冰冷的现实激烈碰撞,撞得他的心隐隐作痛。 他对这个小闺女,是打心底里疼爱,可一想到往后的日子,忧虑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实在不知道这未来的路,该如何在艰难中一步一步走下去。 孩子出生那天,正巧赶上燕子北归。 漫天的燕子,像是灵动活泼的音符,成群结队地在空中翩跹飞舞,那场面,别提多壮观了。 郭卫和刘大丫这对朴实憨厚、从未读过书的夫妻,望着窗外这充满生机的燕群,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涌动着对女儿满满的期许。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们给襁褓中的闺女定下了名字——郭燕。 郭燕年长殷振军两岁,说来也巧,她弟弟出生的时间和殷振军仅仅相差了短短半岁。 从那之后,刘大丫的肚子就没消停过,又接连生下三个儿子。一家四个男孩,最小的那个,比殷秋晚还要小六岁。 在殷秋晚的记忆深处,刘大丫仿佛永远都挺着个大肚子,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生孩子的路上。 因为接二连三的生孩子,家里的光景愈发窘迫,就像陷入了一个怪圈,越生越穷,越穷越生,日子里满是艰辛与无奈,看不到一丝光亮 。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日子渐渐有了起色,村里不少人家都起了新房,家中也陆陆续续添置起各种新玩意。 村里通了电以后,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拉了电线、装上了灯泡,条件好点的人家,甚至还买了电视机。 可郭燕家呢,连扯电线的钱都拿不出来。 那房子在岁月的侵蚀下越发破旧,大白天走进屋里,也是黑魆魆的一片,殷秋晚每次去,心里都特别害怕。 刘红芳是个热心肠,看郭燕家孩子多,日子又过得那么苦,每次做点好吃的,心里头就惦记着给她家孩子送点。 她怕直接让别人送,郭燕一家会不好意思,所以每次都打发殷秋晚去送。 郭燕大殷秋晚几岁,对她很好,她身体不好,接触最多的还是这个邻居家的姐姐。 郭燕是家里的老大,虽然父母也很疼爱,但条件不好,她早早的承担起家里大部分家务。 村里别的孩子漫山遍野跑的时候,郭燕要做饭洗衣,喂猪带孩子,父母一天到晚在地里忙,家里什么都要她来做。 第10章 遥远的新疆 说话的功夫,给他们准备的饭菜就好了。每年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过来,虽然不能提前打招呼,但过年嘛,食材都是现成的,做饭是最容易的事。 姑奶奶家的生活真的不错,他们都吃过饭了,就几个表叔大伯陪着殷长安他们吃,还整了一大桌子菜,基本上鸡鸭鱼肉都有。 吃了两个奶糖的殷秋晚,面对一桌子大鱼大肉,也没什么太大的食欲。 而偷吃了半罐罐头的殷振军,却一点没影响他的胃口,大人夹什么他就吃什么,碗里基本没满过。最后还是殷长安拦住大家给他夹菜,让他自己随便吃。 殷秋晚跟着爸爸坐在板凳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有一个表叔就问她:“晚晚,咋了,是不好吃吗?” 殷秋晚连忙摇头:“不是的,是我吃糖吃饱了,吃不下了。” 表叔一摆手:“那可不行,糖又不能当饭吃,你喜欢甜的是吧?你看叔给你露一手!” 说着就往厨屋里去了。殷长安想去阻拦,其他人拉住了他,说:“你别管他,他就是想显摆,从外面学了一个啥拔丝红薯,过年夜也做了一回,嘿,大人小孩抢着吃,可把他高兴坏了!这两天没做了,手早就痒痒了!” 殷长安听了也是笑:“拔丝红薯?那还真没听说过,稀罕物呢,做出来咱也尝尝。” 殷秋晚不太喜欢吃甜饭,白糖拌饭之类的她都吃不下,听说要做甜红薯,心里也没啥期待。 她对这个表叔比较好奇,表叔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头发很长,都到肩膀了,殷秋晚一进屋就注意到了。 大冬天的,他就穿了一个花褂子,外面套了一件带毛毛的皮衣,下面一条大喇叭牛仔裤,都拖到了地上,看不出来里面有没有加裤子,脚上一双特别尖的皮鞋。 殷秋晚看着都觉得冷,刚才在小屋的时候,他都差不多快坐到火盆上了,她不信他不冷。 等了好长时间,大人们喝酒喝得热乎,也没人着急,只有殷秋晚等得不耐烦了,殷振军倒是极有耐心,等着吃稀罕物。 终于,喇叭裤表叔从厨屋端了一个大盘子出来,金黄色的红薯,外面裹满了糖浆,端上来的时候还是亮晶晶的。眼瞅着一会儿的功夫,上面就变成了糖霜。 他给殷秋晚夹了一大块,一脸期待地看着殷秋晚吃。 殷振军倒不用别人夹,一筷子夹了好几块。红薯上的糖浆已经硬化了,但还是粘到了一起,一夹就是好几块。 殷长安也夹了一块,看了一眼说:“该说不说,看着这颜色真好看,红薯都不像红薯了!” 其他人纷纷连声称赞:“这味道确实好,可做起来也太麻烦啦!红薯得先油炸,还得用白糖熬糖浆,既费油又费糖,也只有他能想出这种吃法。咱们自家一年到头,又能有多少糖可用来折腾呢?” 喇叭裤表叔嘴角一扬,带着几分不屑,好似在说旁人都是井底之蛙:“你们这思想可跟不上时代啦!现在都啥时候了,你们出去走走看看,外头的人都过着啥样的日子?如今可不只是图个吃饱,还得讲究吃得好、吃得精。” 有人立刻反驳道:“咱这儿哪能跟外头比呀!能吃饱肚子也才没几年,还有些人连这基本需求都满足不了呢。你这孩子,在外面跑野了,也该收收心,安稳过日子啦!” 喇叭裤表叔满不在乎地一摆手:“收什么心呐?待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就得出去闯荡闯荡,不然啥世面都见不着,啥都不懂!” 殷长安听了,深有感触,不住点头:“确实是啊,现在都在讲改革开放,都说南方发展得可好啦,打工也容易。有机会真得去那边瞧瞧。”他顿了顿,眉头微皱,叹了口气,“一年到头在地里忙活,风调雨顺还好,要是碰上天灾,交公粮都不够,我都补了好几回了,手里一点余钱都没有。”说着,他看向自己的孩子,满眼忧虑,“眼瞅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真得找找别的出路咯!”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心里都藏着同样的无奈。一年到头辛苦种地,粮食却常常不够上交,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除了那些有点额外收入的人家,多数人也就勉强维持生计。 可话虽如此,除了上学、当兵出去过的人,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迈出过本省。没有带头的人,大家既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清楚能干什么,完全摸不着门道。 喇叭裤表叔提高了音量,语气坚定:“哪儿不能去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活儿干,有活儿干就能挣钱,走到哪儿这道理都不会变!” 众人虽都认可这话,却没一个人敢率先行动。毕竟大家都拖家带口的,谁也不愿轻易冒险迈出第一步。 吃完饭,大家又聚在小屋里闲聊起来。殷秋晚坐在一旁,听着大人们的交谈,逐渐拼凑出了喇叭裤表叔的过往。 原来,他是殷姑奶奶最小的儿子。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的命根子”,这话一点都不假。殷姑奶奶生育能力强,嫁入的王家也是人丁兴旺。到她生下这个小儿子时,家里孙子辈都已经有好几个了。 这小儿子和孙子们年龄相仿,一起长大,又顶着长辈的身份,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宝贝,要什么有什么,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豪爽性格。 喇叭裤表叔大名叫王志高,“志”字辈,家人对他寄予厚望,取“志高而远大”之意。王家的人大多有出息,也为王志高提供了不错的条件。他也争气,考上了大学,虽说不是什么顶尖学府,但在这村里也算是凤毛麟角了。 可毕业后,他既没找工作,也不愿按部就班地上班,而是跟着一群同学去了新疆闯荡。这一去,其中的艰辛自不必说,但他确实挣到了钱。 回来的时候,他穿着一身花哨的衣服,一进村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鲜艳的色彩,仿佛把外面的繁华都带回了这个小村子。 他头发留得很长,时髦得很,姑奶奶看不顺眼,差点拿剪刀给他剃了,他机灵,跑得飞快,才躲过一劫。 他肩膀上扛着个大收音机,一路走一路放着流行歌曲,那响亮的声音,把村里的宁静都打破了,连脚下的路都好像跟着节奏在震动。 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布袋,后来大家才知道,那叫吉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的,一有空就跑到野坡的土包上,迎着呼啸的西北风,自弹自唱。那独特的旋律和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吸引了村里一帮年轻男女,天天跟在他身后,像追星似的。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大皮箱。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么大一个箱子带回来的。有个壮实的男人想帮忙搬,结果费了好大劲都搬不动。王志高瞅他一眼,嘴角一勾,一使劲,轻轻松松就把皮箱扛上了肩膀。 殷姑奶奶看着儿子,又心疼又感慨:“小时候娇气得很,恨不得把饭喂到他嘴里,没想到在新疆吃了这么多苦,没少扛包吧!” 皮箱一打开,里面的东西让大家大开眼界。竟然还有两个哈密瓜,村里人平时西瓜倒是常见,可这哈密瓜,尤其是在寒冬腊月,简直是闻所未闻。大家都好奇,这东西是怎么保存到现在的呢? 除了哈密瓜,箱子里还有香甜的葡萄干,轻轻一嚼,那浓郁的甜味仿佛带着新疆炽热阳光的温度。 还有精美的维吾尔族花帽、色彩斑斓的哈萨克族刺绣,以及艳丽的艾德莱斯绸,摸上去顺滑柔软,就像握住了来自新疆的一缕轻柔的风。 王志高一脸得意,拿出几包切糕分给众人,笑着介绍:“这可是新疆特有的美食,甜得很!可别小瞧它,看着不大,吃下去可扎实了,能顶饿!” 众人接过切糕,咬上一口,瞬间被那香甜软糯的口感征服,纷纷点头称赞,确实又香又甜,还特别饱腹。 接着,他又掏出一些和田玉小挂件,虽说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品,但每一件都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透着独特的韵味。 家里的女孩子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围上前去,仔细挑选着自己喜欢的款式,脸上洋溢着惊喜和兴奋。 王志高一边分发着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特产,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在新疆的奇妙经历。 他说在热闹非凡的巴扎上,到处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特色商品。各族人民穿着绚丽多彩的传统服饰,穿梭在摊位之间,讨价还价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极了。 他还提到有一次遇到沙尘暴,狂风呼啸,黄沙漫天,他慌不择路,躲进了一个维吾尔族老乡的帐篷里。老乡非常热情,不仅收留了他,还给他端来热气腾腾的奶茶和喷香的馕饼。他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香的馕饼,每一口都充满了温暖和感动。 殷秋晚坐在一旁,听得入神,脑海里不断想象着新疆的样子。那些从未见过的景象、从未听过的故事,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好奇的种子。这颗种子在她心底悄悄扎根,只等未来的某一天,破土发芽,绽放出对远方世界的无限向往 。 第1章 偷偷去学校 殷秋晚身体不好,常年病怏怏的,脑子却补了这个缺,学习能力超强。那时候孩子入学都要七八岁,开蒙晚的九岁还没去学校。 殷秋晚四五岁开始爬墙看糊墙的旧报纸,从看图画开始,缠着爸爸读上面的字,慢慢识得两个字。 再后来殷振军入学,每天回来a、o、e地念,123地算,讲雷锋的精神,说毛主席的故事,每一个声音都像磁铁般吸引着殷秋晚的注意力。 她每天磨着妈妈要去上学,刘红芳担心她走不了这么远的路。 再说同龄人都还没上学,她本来就比同龄人瘦小许多,跟个豆芽菜似的,学校也不会收。 虽说经闫师傅调理后,殷秋晚确实身子骨硬朗不少,但那是在精心照料下,一旦上学风吹雨淋,谁也难保不出意外。 爸爸妈妈始终不松口,殷秋晚就打起了歪主意。这天殷振军中午吃了饭,跟爸爸说今天要扫地,得提前去学校。 刘红芳看天色阴沉,眼瞅着进了十一月,雪说下就下,她拿了张化肥袋子给儿子,叮嘱下雪了就折成帽儿斗篷披上。 殷振军前脚走,刘红芳后脚就去老屋帮忙——殷长平去年相了对象,处了一年两家都有意,准备过年办喜事。 殷老太央着儿媳妇帮忙做喜被,结婚总得弄床新被子,她托人收了棉花,这几天正忙着弹棉花裁被面。 殷秋晚看着妈妈出门走远,又探身瞧见屋里爸爸在翻东西,她缩了缩脖子,溜回里屋翻出毛线围脖,蹑手蹑脚跟着出了门。 殷秋晚小跑着想追上殷振军,出村走了半里地也没见人影,她十分纳闷,奇怪,哥哥咋跑这么快? 殷秋晚回头望望隐没在晨雾中的村口路坝,咬咬牙继续往学校方向走。 这条路她比哥哥还熟稔,从小到大跟着父亲去卫生所,车轮碾过的每道辙痕都似刻在心上。 公社卫生所和学校毗邻大队部,周边几十个村落的孩子都来这儿上学,看病也都在这。 十里八乡的村子隔得不远,殷秋晚到大队部要经过三个村,每个村都有认识的亲戚。 她常跟爸爸去卫生所,一路打招呼,认识她的人不少,刚走到第一个村就碰到熟人。 ";呦,这不是俺殷哥家闺女吗?你在这儿干啥嘞?咋就你一个人,你爸嘞?"; 问话的是扛着铁锨的女人,站在水沟对面的菜地里,环形水沟绕着大片菜地,后面就是她们村。 殷秋晚站在必经的大路对面,心里紧张得不行,隐约记得爸爸说过该叫婶子,她太小了,见过太多人,实在分不清谁是谁。 这是她头一回独自出门,面对不太熟的亲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声说:";我跟俺哥一块呢,他在后面。"; 女人看她小心的模样,怜惜道:";哪又不舒服了?天冷了让你妈给你穿厚实些。"; 这女人是殷长安的表弟媳妇,殷老太娘家就在这个村,两村来往密切。她刚嫁过来不久,虽没见过殷秋晚几次,但听说过不少事。 女人以为殷秋晚说的哥哥在后面,肯定还有大人跟着,可能说话耽搁了,也没在意。 她是来拿上午干活落下的铁铲,两人不熟,说完话就拐到坡下回村了。 殷秋晚长出一口气,回头看看来路,还是空无一人。 这会儿吃饭早的刚吃完,吃饭晚的还在吃,要上学的孩子,时间不到,都还没出来。 她们村离学校不远不近,殷振军每次都要在家磨蹭到别人来喊才走,今天是个例外,小孩腿快,四五里路对他们来说不算啥。 殷秋晚从没独自走过这么远的路,倒也不着急,心里虽有些迷茫,脚步却稳稳地往学校挪。 她边走边看,走的慢,也不觉得累。 路上的一切都让她新奇,以前坐在自行车大杠上一晃而过,现在自己走这一路,连车轮轧出的车辙印她都要踩一踩。 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大队部,一路上已有不少小孩从她身边跑过,等她到地方,操场上满是蹦跳的身影。 殷秋晚兴奋极了,却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凑,来到常去的卫生所门口,蹲在大柳树下。 卫生所紧挨着学校,进校门必经这里,她想看看在这能不能看到殷振军。 殷秋晚瞪大眼睛在人群里张望,人太多看得眼睛都花了,始终没找到殷振军。 这时她才有些害怕,想进卫生所又不敢,然后,就听到上课铃响了。 她站起身望向学校,两排低矮的泥坯房,最边上是老师办公室,门口是一棵歪脖子树,树上吊着铜铃,铃芯拴着绳子,每天到点就有老师出来拉铃。 两短一长是预备铃,一短两长是上课,一短声下课,三声长音放学,殷秋晚常来卫生所,时间摸得门清。 孩子们陆续进了教室,操场上很快安静下来,卫生所偶尔有人进出,三三两两迟到的学生像阵风跑过,殷秋晚跟着走了几步,却不知该去哪。 正不知所措时,身后有人喊:";嗷,晚晚,你咋在这儿?咱爸嘞?"; 原来是殷振军跑过来,看到妹妹站在路中间没人陪着,直发懵,最近妹妹没生病啊,也没听说今天要来卫生所啊? 殷秋晚本来没啥事,见到殷振军,委屈的感觉一下涌了上来,声音都带着哭腔:";哥,你去哪儿了?我跟在你后面前后脚就出来了,转个身就没看见你了!” 殷振军挠着头皮:“你跟着我干啥?” 殷秋晚嘟嘟嘴巴:“我也想来上学,咱妈不让,我就想跟着你来看看。"; 殷振军今年七八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今天说去学校打扫卫生,其实他撒了谎,他是为了去掏兔子窝。 昨天同桌赵庆国在上学的路上,逮到了一只兔子,在班里炫耀得不行,摸都不让摸,还说放学烤着吃,明天告诉他们香不香。 这可把殷振军一伙气坏了,商量着也要逮只兔子来气气他们。 正好村里伙伴徐大猛说他家地边有兔子窝,只是没逮到过,他们可以去试一试。 约好中午吃完饭就来,抓到直接带学校,正好大猛家的地就在去学校的路上。 但兔子实在是狡猾,折腾了一中午,兔子窝都挖开了,却啥也没找着。 兔子窝在庄稼地旁的土坡上,下面是沟渠,几个孩子怕大人看见,都缩在沟渠里,所以殷秋晚一跟出来就没瞧见人。 殷振军见妹妹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跟着他出来的,他也傻眼了。 既怕她回去告状,又怕她走丢,带学校去又不可能,怕老师发现,急得小脸都扭曲了。 这时上课铃又响了,预备铃响就得进教室,这都上课铃了,他早迟到了,伙伴们早跑没影了。 殷振军心一横,拉着殷秋晚往小卖部走:";晚晚呀,你在这儿待着,下课我来看你,千万别乱跑啊!"; 说完往学校跑,他教室在第二排,拐个弯就不见了。 殷秋晚站在小卖部门口,知道这是能买好多东西的地方。 每次来看病她都喜欢在这儿瞧瞧,爸爸很少给她买,总说她吃了会发烧。 殷秋晚对零食接触不多,看别人吃虽好奇,倒也没有想尝尝的欲望,上次看病闫师傅还说她是食欲不好,吃药吃得多了,胃口就更差,等身体好了就想吃了。 她扶着门跨过高门槛,小屋靠墙摆着柜子,上面摆满花花绿绿的东西,长条桌上也堆得杂乱。 一位五六十岁的奶奶坐在桌后,正拿着一大包辣条,袋子撕开小口,有辣条露出来,她用手指往里捣。 这种辣条一大包二三十根,筷子一般粗细,有一尺长,五分钱一根,买一根拿一根。 小孩子平时是没有钱的,过年才有压岁钱,还常被收走,庙会时家里会给一两块钱,平时根本摸不到钱。 但总有条件好的,或者家里钱放得不隐蔽,小孩子都嘴馋,多的不敢拿,偷拿几分钱买零食,基本上都干过。 钱不多,也买不了贵的东西,小卖部就会把东西分开卖。 像这个奶奶手里的辣条,就是一大包拆开卖,麦芽糖也可以敲成小块,钱少还能再敲碎些,几分钱就能买,小孩甜甜嘴就挺高兴。 小卖部奶奶瞧见殷秋晚走进来,这孩子她是认识的,毕竟都在一个乡里,大人们之间多少有些面熟。 殷秋晚的爸爸殷长安原本在政府工作,在大队部是大家都熟悉的人,后来又常去卫生所,这一片的人也就都认识殷秋晚了。 奶奶看到殷秋晚独自进来,便站起身,趴在桌子上,微微低下头,亲切地跟殷秋晚说道:“小妮,想要点啥嘞?你爸呢?” 殷秋晚摇了摇头,轻声回应:“奶,我不要东西,我在这儿等俺哥放学。” 小卖部奶奶脸上笑意更浓,她从柜台里面走出来,快步走到门后,熟练地掏出两个小板凳,放在殷秋晚面前,示意她靠门坐下。 奶奶自己则坐在另一边,一边兴致勃勃地问殷秋晚各种家常话,一边时不时地抬起头,热情地跟路过的熟人打招呼。 第2章 打耳洞 大队部附近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小卖部旁边则是附近村里的一大片菜地,这会儿正是农忙闲暇的时候,村民们都出来在自家菜地干活。 大家走路慢悠悠的,尽显惬意,走两步要是碰上熟人,便停下脚步,站在那儿热络地聊上几句。 他们手上的铁锨或者镐头随着说话的节奏在地上慢悠悠地打转,只要话不停,工具也不会停。 没一会儿,小卖部门口就聚满了人。 奶奶见状,赶忙把店里剩下的板凳都搬了出来,年轻人们纷纷让着老人,很快板凳就坐满了。 没抢到板凳的人,有的挨着墙根稳稳地蹲着,有的直接用手抵着农具,身子斜靠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好不热闹。 殷秋晚就安静地靠在最里面,眼睛睁得大大的,入迷地听着大人们聊天。 都是些家长里短、村里谁偷鸡摸狗的趣事,还有那些奇人异事,她都听得津津有味。 感觉没过多久,学校的铃声便清脆地响了起来,殷秋晚一下子来了精神,立马坐直身子,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外。 奶奶也听到了铃声,她一边和旁人说着话,一边不紧不慢地往店里走。 下课了,小孩子都会跑过来,哪怕不买东西,光盯着别人吃东西,他们也觉得很满足。 门口坐着的人都很自觉,纷纷分散到两边,在中间留出一条道,好让孩子们顺利通过。 不一会儿,孩子们就一窝蜂地挤了过来,殷秋晚看到殷振军仗着个子高大,双手用力一扒拉,就把挤到她跟前的几个学生扒拉到了一边。 殷振军蹲到殷秋晚旁边,和她一起看着热闹,耳边传来有人吃辣条被辣得吸溜吸溜的声音。 殷振军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用手轻轻戳了戳殷秋晚的胳膊,小声说道:“晚晚,你有洋格子不?那可好吃了。” 洋格子就是钢镚,殷秋晚自己从来没有买过东西。 庙会的时候,家里给殷振军钱的时候也会给她一份,但出去都是大人帮她买东西,她都没什么印象自己拿到的钱是怎么处理的。 不过有几次,她夜里睡觉的时候,看到殷振军偷偷从她口袋里拿走了钱。 殷秋晚当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爸爸妈妈从来没问过,她也就没说过,估计殷振军也不知道她看到过这件事。 殷秋晚侧过头看着殷振军,想了想后认真地说:“我没有,妈皮箱里有。” 殷秋晚知道妈妈的钱放在哪儿,刘红芳从来不在她面前藏着掖着拿钱,但会叮嘱她不能跟别人说。 殷秋晚觉得哥哥不是外人,既然哥哥问了,告诉哥哥也无妨。 不过殷振军心里还是有分寸的,他知道妈妈皮箱里的钱和妹妹兜里的钱可不一样,哪些能拿,哪些不能拿,他还是很清楚的。 于是,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着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的妹妹,又开始发愁了,还有两节课呢,他既不敢让妹妹自己回去,更不敢逃课回去。 课间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孩子们很快都散开了,殷振军只好再三叮嘱妹妹千万别乱动,就在这儿等他放学。 殷秋晚乖乖地坐在小卖部里,继续听着别人聊天,直到最后人都走光了。 奶奶把门口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笑着跟殷秋晚说,让她坐着别动,自己去旁边菜地里薅两根菜叶,晚上下面条子吃。 小卖部里没了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殷秋晚坐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走过来两个女孩。 看模样大概十三四岁,一个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色套装,另一个穿着绿色外套,配着黑色裤子,衣服领子是精致的花边,衣服上还绣着好几朵漂亮的花。 殷秋晚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妈妈亲手做的,偶尔有亲戚送的,还有个很有钱的亲戚,在市里工作,殷秋晚叫她表姑,是爸爸舅舅的女儿。 表姑只有一个女儿,衣服穿不了几次就不要了,便经常让殷秋晚爸爸去拿。 说是旧衣服,实际上都很新,而且都是殷秋晚从未见过的款式。 在乡下,一件衣服往往是兄弟姐妹轮流穿,最后还要送给其他亲戚,殷秋晚虽然没穿过经过好几道手的衣服,但也很少能穿上新衣服。 表姑送来的衣服,刘红芳分给其他亲戚几件,再给殷秋晚留两件,大家都挺高兴。 两个女孩走进小卖部,没看到大人,便问殷秋晚:“那小妮,这小卖部大人嘞?” 殷秋晚赶忙站起来,手指着外面说:“出去了,在地里。” 俩女孩走到门口,对着菜地大声喊道:“奶,还能打耳朵眼不?” 打耳朵眼就是打耳洞,奶奶听到喊声,立刻从菜地里赶了回来。 她一进门就问是谁要打耳洞,然后弯下腰,在桌子柜里翻找起来。 过了一会儿,就找出一个铁制的、手枪模样的东西,还有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取出几个银色的耳钉。 只见奶奶动作娴熟地将一枚耳钉放在“手枪”的前端,然后把“枪口”对准其中一个女孩的耳垂。 女孩显然有些紧张,紧紧地抓住另一个女孩的手,奶奶笑眯眯地安慰道:“别害怕,一下子就好了。” 说罢,她轻轻扣动了扳机,随着“啪”的一声轻响,耳钉顺利地穿过了耳垂。 接着,奶奶又用同样的方法,为另一个女孩也打上了耳洞。 两个女孩看着彼此耳朵上的耳洞,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钱递给奶奶,便离开了小卖部。 殷秋晚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她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那个手枪模样的工具。 奶奶笑呵呵地看着她:“小妮,回家带你妈过来打耳朵眼儿啊,挂上耳环可漂亮嘞!” 殷秋晚心里一下子有了想法,她恋恋不舍地放下东西,又坐回原位等哥哥放学。 没等多久,放学铃声再次响了起来,殷秋晚站起身,对奶奶摆摆手,往学校方向走了几步。 殷振军第一个冲了出来,后面还能听到老师笑着责骂的声音。 他咧开嘴,大声笑着,老远就冲殷秋晚摆手:“快走,快走,咱先跑!” 殷秋晚被他猛地拉着跑,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就磕磕绊绊地跟着。 出了大队部附近,殷振军才停下来,转头看着殷秋晚,殷秋晚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殷振军无奈地说:“晌午你自己咋走过来的呦?你走路太慢,咱回去就晚了,咱爸肯定要冒火!” 殷秋晚这才想起这个问题,她也害怕回去晚了,不知道爸妈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在四处找她。她拉了拉殷振军的袖子:“那咱走快点,你拉着我。” 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来的时候殷秋晚慢悠悠地走,不觉得累,现在着急赶路,她只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跟不上殷振军的速度。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超过了他们,殷振军急得不行,他“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蹲,朝殷秋晚招手,让她赶快上来,然后一把将她背起来就跑。 两兄妹虽然相差一岁多,但殷振军向来比同龄人高大壮实,殷秋晚又是瘦瘦小小的,背起来倒也不费什么力气。 可毕竟殷振军才几岁的孩子,跑得太快,力气消耗得也快,眼看着村子还有一段距离,殷振军实在背不动了。 他站在路边,小心翼翼地把殷秋晚放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已经入冬了,他的头发上都滴着汗珠。 殷振军转身看了看,这时候跟在后面的都是同村的人了,他赶紧拉住一门的一个堂哥,求他帮忙抬一下。 两个小男孩,四手交叉蹲下,殷振军让妹妹过来坐到他们手上,然后两个人抬起来就跑。 这其实是一种游戏,叫抬花轿,殷秋晚以前看别人玩过,她都只是在旁边看着,不敢参与,因为抬起来太高了,她心里害怕。 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坐花轿,感觉这么好玩。 后面的小伙伴们都跟着起哄,两个小男孩更来劲了,颠得也更厉害了,殷秋晚紧紧搂住两个哥哥的脖子,也兴奋地叫了起来。 很快就进了村,欢呼声飘进了傍晚袅袅升起的炊烟里,不少大人站在自家门口,四处张望着找自家调皮的孩子。 看见被抬起来的殷秋晚,大人们都愣了一下,他们极少见到殷长安家这个闺女单独跟孩子们一起玩,而且还玩得这么开心,感觉她一下子鲜活了起来,以前总觉得她木木呆呆的。 进了村,孩子们各回各家,都散开了。 殷振军牵着妹妹的手,小心翼翼、躲躲闪闪地往家里走。 来到家门口,殷振军把手指头竖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斜着身子,轻轻地扒开门,探着头往里看,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觉得有些奇怪,便推开门,闪身钻了进去,殷秋晚跟在他后面也走了进去。 第3章 煮面条 堂屋没有人,厨屋也没有人,殷秋晚走到里屋,透过门缝看到爸爸正躺在床上休息,却没看见妈妈。 她走出来,朝殷振军摇摇手,示意他回自己的屋里,刚准备进去,就听见门口传来妈妈的声音。 刘红芳和殷老太干活时没注意时间,还是听到邻居家孩子回来的声音,才突然想起要赶快回来做饭。 回来后没听到家里有动静,就喊了两声。 听到声音的兄妹俩,心里还有点发虚,没敢马上回应,倒是殷长安听到说话声,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看着站在堂屋一动不动的两兄妹,疑惑地问道:“刘军放学了?你们俩在做啥呢?你妈回来了?” 边说边把大门全部打开,看见刘红芳正在门口压井压水,地上放着一大堆嫩绿的小青菜。 他赶忙走过去,接过压井架继续压水,刘红芳则蹲下身子,把小青菜的根子揪掉,扔到正在接水的洗菜盆里。 她一边收拾菜,一边扯着嗓子喊殷秋晚:“晚晚,你帮妈拿点麻杆儿回来,咱今天下稀面条,给你多放菜。刘军,你回来了咋还不赶快写作业,待会摸黑还得点灯,费油。” 殷振军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屋里跑,进去搬了张小桌子出来,放到门口借着余光写起了作业。 麻杆儿就是洋麻剥掉麻绳之后剩下的杆,晒干以后烧火特别好,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一捆儿能做几顿饭。 殷秋晚到屋子后园抱了一捆麻杆儿到厨屋,解开麻绳,抽出来一大把,塞进锅洞里。 又从旁边薅出一把麦秸,这是引火用的,洋火一擦点上就着。 刚点好火,刘红芳洗完菜就进来了。 她先洗了锅,等锅烧热,用锅铲从油罐子里挖出一块猪油,放进锅里融化,切点大葱放进去,葱香瞬间飘满厨屋。 她赶紧把一大筐青菜倒了进去,接着,抓了一把盐撒进去,草草地用锅铲翻了几下,小青菜就迅速缩了一半。 别家下面条子青菜是不炒的,都是一锅开水放面条,面条煮开了把青菜一撒,再烧一滚儿就可以开吃。 可刘红芳喜欢把菜先炒一下,她觉得炒过的菜更入味,猪油炸过之后也更香,要不然殷秋晚咋就独独喜欢吃她做的面条呢。 殷秋晚确实只爱吃刘红芳做的面条,吃别人做的面条也就尝两口,不过她一直饭量小,也没人太在意。 刘红芳找了一个大碗,把炒到一半的青菜盛了起来,往锅里拿大铁瓢舀了三瓢水。 多做点没关系,闺女第二天早上要吃剩面条,她最喜欢吃热过一次的面条。 水开后撒点盐再下面条,快出锅的时候才把青菜倒进去,用勺子晃了两圈,就吩咐殷秋晚把火撤到小锅洞。 小锅里有添好的清水,这是专门烧茶水和洗脸洗脚水的。 做饭时的火通过锅灶下面的洞也能把它加温,做完饭没烧完的柴火就可以撤到那里继续烧完,主打一个不浪费。 面煮开了,刘红芳扯着嗓子喊了一嗓子,拿出大碗,一人一碗,让大家自己端。 天热的时候殷秋晚不喜欢进厨屋,现在天冷了,殷秋晚最喜欢干的活就是烧火,吃饭也是坐在灶前吃。 嫌碗烫手,她就搬个高凳当桌子,对着碗吃得头也不抬。 一下午跑了两趟,她从来没有走过那么远的路,刚回来的时候心里紧张没觉得,可一闻到饭菜香,殷秋晚的肚子立即咕咕叫了起来。 等到吃到嘴里,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她从来没觉得饭这么香过。 刘红芳站在厨屋门边端着碗吃,一回头看见闺女狼吞虎咽的吃相,都惊呆了。 她扭头看看在门口吃饭的殷振军,这小子吃得风卷残云,没什么问题,又回头看看殷秋晚,心里直犯嘀咕:这是怎么回事? 她朝旁边蹲着的殷长安“哎”了一声,示意他看闺女,小声问道:“下午在屋里干啥了?晚晚咋跟几天没吃饭一样?” 殷长安瞅着闺女吃饭,听见这话,疑惑地转头说:“没在在屋里干啥呀,晚晚不是跟着你去她奶那了嘛,你娘俩不是一块回来的?” 刘红芳一下站直了身体,饭也顾不得吃了:“没有啊,我自己去的,我怕她去了盘棉花,飞一身棉花絮摘也摘不净,就让她跟你在家。你不是在屋里看着她呢?” 殷长安也懵了,听到两人说话的兄妹俩,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但是没用,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殷长安端着碗进了厨屋,蹲到殷秋晚旁边问她:“晚晚,你下午在屋里不?我咋没看到你。” 殷秋晚不知道咋说,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偷偷跑去学校,路上哥哥也再三叮嘱她保密,但是她也不会说假话。 殷振军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他想开口又怕露馅,趁着爸爸妈妈的注意力都在妹妹身上,他偷偷地做小动作。 他两手合拢,放到耳边,头一歪示意殷秋晚说在睡觉,殷秋晚看到了却看不懂,她犹犹豫豫的,可把殷长安两口子急坏了,一个劲地追问。 殷秋晚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况,殷长安也怕吓着她,一直轻声哄着她说话。 殷秋晚觉得爸爸也不像生气了,说出来应该也没啥,就告诉了他们:“我吃了饭跟着刘军去学校了,跟他一块回来的。” 听到这话,夫妻俩一下炸了,殷长安转身出去一把拉住了想开溜的殷振军,提溜着他的胳膊给拽到了厨屋。 殷长安俩人是很少打孩子的,在这十里八乡也是头一份。 他们都是家里的老大,迁就底下弟弟妹妹的时候多,习惯了忍耐,又没什么脾气。哪怕殷振军这两年淘气得没边了,他们也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殷长安这会在气头上,也只是拉住他让他站好,就是脸色实在难看。 殷长安其实长的是非常书生气的,稍微带点笑意就是温润如玉的感觉,平时多是说教,轻易也不责怪孩子。 但是他本身就是当过兵的,一旦面无表情,就很严肃吓人了,只是长年照顾殷秋晚,他基本上没有在她面前板过脸。 殷振军一般都是刘红芳管,碰上原则性问题殷长安才会插手,即便如此,殷振军最怕的还是他,跟妈妈可以嬉皮笑脸,一对上爸爸就自觉认错了。 殷长安强压着怒火,朝殷振军点点头:“你自己讲,为啥带着晚晚去学校?她又没上学,带去了干啥嘞?” 殷振军低着头不敢看他,殷秋晚听见爸爸的话想了想,她走过去拉了一下爸爸的手,指了指殷振军说:“不是刘军带我去的,我没找着他,我自己去的。” 殷振军一听,坏了,露的馅更大了,待会肯定得问为啥没看到他,说谎没法说了,还是老实交代吧! 他怕殷秋晚越说越错,急忙接过话头,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干净。 殷长安俩人一听,原来是殷振军贪玩,这事还真赖不着他,还是闺女胆子太大了,没答应她上学,居然敢自己乱跑了。 人还没有一米高,倔起来啥事都能干出来,但殷长安和刘红芳这会也不敢说什么重话。 这时候天已经冷了,殷秋晚折腾了一路,还在外面待了一下午,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发病,也就顾不得追究别的了。 夫妻俩安抚了一下殷振军,把没吃完的饭继续吃了,冬天黑得早,这一折腾,天都黑透了。 刘红芳在厨屋把煤油灯点着拿了出来,趁着灯光收拾了碗筷,舀了水招呼殷秋晚进里屋洗脸睡觉,又催殷振军收拾书包,急急火火地终于吹灯躺床上了。 一整晚,夫妻俩没敢把眼睛闭严实,觉睡得稀碎,好不容易熬到早上,闺女啥事都没有,俩人可算松了口气。 殷秋晚却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跑累了,精神又一直紧绷着,放松下来,难得睡得这么沉。 经过这件事,殷长安好好跟殷秋晚说教了一番,答应到年龄立即送她去学校。 也由此看到了殷秋晚身体确实有好转,甚至动得多了,精神还好些,饭都吃得更多了。 俩人不由大喜,念着县医院的闫师傅又是一番感谢。殷秋晚也得以可以跟着村里孩子到处玩,虽说生病还是比别人频繁些,却已经是很大进步了。 在后来的某一段时间,殷长安突然离开家长达两个多月,赶在入冬前回来了,神神秘秘地交给刘红芳一个布包。 从那天起,殷秋晚不定三天五天就能喝一次鸡汤,肉不要求她多吃,汤要多喝。 殷秋晚喜欢吃面条其实就是喜欢喝汤,不过这时候没什么能炖汤,喝面汤她也很满足。 现在可以经常喝鸡汤,她自然是全都应下,次次能喝到喝不下,都是汤水,殷长安也不限制她。 连着喝到过了年,奶奶家的老母鸡都快吃没了,才算是没再炖了,殷秋晚自己不觉得,周围的人明显感觉她变了。 一直发黄的脸也开始有了红晕,脸颊明显鼓起了婴儿肥。她的手指头很短,一直干巴巴的,现在有肉了,看起来细皮嫩肉的。 第4章 《唐诗》 两三个月的时间,一年多没动过的身高,一下子就从供桌底下长到了供桌上面。 殷长安激动得看谁都是笑眯眯的,出去两个月,晒得黑得发亮,一笑露出一嘴白牙,白得晃眼睛。 很久以后,殷秋晚才知道,当初闫师傅给的方子是野人参老母鸡汤,那时候的人参,买不起也没地儿买,见都没见过。 殷长安偶然和伍海军聊天,知道他们当初当兵的地方,部队里的卫生室,每年都会去附近的山里采药,云省物产丰富,人参指不定也能找到。 殷长安在部队时很受赏识,他给一位首长当警卫员好几年,不退伍的话都跟着去首都了。 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退回来了,那位首长还给他来信问过,想让他回去,他虽然拒绝了,心里却也一直挂念着。 这次为了闺女,他给领导去了一封信,求首长让他跟着去寻药。 首长还记得他,听他说了这些事,怜惜他一片爱女之情,也不算违反规定,就安排他去了。 在山里待了两个多月,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找到了,部队的人也都知道情况,也没人跟他争抢,他完好无损地把整棵野人参带了回来。 又去医院咨询了闫师傅,孩子太小,需要细水长流,这才有了长达几个月的鸡汤喝。 事情一顺就有百顺,至此以后,殷秋晚身体好了很多,正常生活基本没有了影响,虽比不得别人身体强壮,却也不再处处受限制。 殷秋晚开始看书,可家里实在没什么书可看,除了殷振军的课本,再找不出别的。 偶尔土墙上糊的报纸被老鼠啃碎了,殷长安就会去找新报纸重新糊上,每次换报纸都够殷秋晚琢磨好一阵子。 庄户人家一辈子都扑在种地这件事上,天天在庄稼地和菜地间忙碌,手里的锄头都被磨得发亮,没人会想着在家里养花养鸟这些。 但刘红芳却在家里养了许多菊花,都是最普通的金丝菊。 每年秋天,黄色和白色的金丝菊便争相开放,它们的花瓣细长又柔软,如同细腻的丝织品。 每一朵花都像一个小小的太阳,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黄色的金丝菊鲜艳夺目,恰似金色的火焰在绿叶间熊熊燃烧;白色的金丝菊纯洁高雅,就像晶莹的雪花般纯净无瑕。 两种颜色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 刘红芳对菊花的喜爱非同一般,她养花的方式也和别人不一样。 村里也有跟着她养了两三棵的,但一般秋天花开过后,天气转冷就慢慢败落了。 金丝菊本属于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即便花落了,叶子全部枯萎,只要根系还在,春天就会长出新的嫩芽和枝叶。 刘红芳每次都在菊花半开不开的时候,把所有花盆搬到里屋,中午有太阳的时候,又会搬出去晒太阳,每天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动作。 因为屋里暖和,菊花开放的速度就特别慢,只要不让它受冻,就能一直开到过年。 每年春节,殷秋晚家里总会迎来许多来看菊花的人,大家都图个新鲜。 这时候,两兄妹可神气了,拉着各自的小伙伴,兴致勃勃地假装欣赏。 殷振军卖弄起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关于菊花的知识,可他才上了半个一年级,说得一知半解,还结结巴巴的,惹得小伙伴们哄堂大笑。 殷振军气得脸涨得通红,嘴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双手紧紧握着拳头,活像一头愤怒的斗牛。 殷秋晚瞅了他一眼,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着腮,细声细气地念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虽说村里很多人不识字,听不懂她念的什么,但家里也都有上学的孩子,一听就知道是书上的内容。 也有上过学的人,喊着殷长安问道:“长安,你闺女还没上学吧?这跟谁学的,雷子跟刘军一个班,俺咋没听俺家的读过这?” 殷振军一脸兴奋,围着妹妹直打转,他觉得妹妹太神了,妹妹念的啥他不懂,但他知道肯定很厉害。 殷长安站在门口,正和村里人闲聊,听到闺女念出两句诗,心里也吃了一惊。 他从袖筒里伸出手,搓了搓发凉的耳朵,想了想说:“嗨,前几天菊花刚开,我看着高兴,就翻了家里的古诗书,找了几首写菊花的,写在墙上练练字。” 他走进来,指着堂屋的一面墙说:“喏,就在这儿!” 黑白的报纸贴得密密麻麻,黑色的毛笔字在上面不太显眼,大家凑上去,识字的看着念出声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 殷长安的字那是没得说,不管用什么笔写,都跟字帖似的。 村里过年贴的红对联,能自己写的都出自他的手,大队部的大小会议、记账差事,他虽然没了公职,却每次都会被请去帮忙。 在这个人平均文化水平不高的年代,尤其是偏远乡村,会写字的人就很少,能写得这么好的更是找不出第二个。 成年后的殷秋晚一直遗憾自己字写得不好,她的字中规中矩、方方正正,一笔一划,没有任何笔锋,不难看,但也只能说整齐。 每次看到殷长安看过的书、写过的东西,对着那些字她都羡慕不已。 可她怎么也写不出那样的字,殷振军也不行,两人都被殷长安手把手教过,练了好久就是做不到。 大家一边夸赞墙上的字,一边问殷秋晚:“晚晚,你咋认识这么多字,是你哥教你的?” 殷秋晚摇摇头,她站起来走到墙边,指着其中几个字说:“我不认识,我就知道这几个是啥。” 她指的是殷振军在学校学过的字,殷秋晚看他回来做作业时见过,自己默默跟着读过很多次。 殷振军问她:“那你咋会读啊?” 殷秋晚困惑地看看殷长安:“咱爸读的呀。” 殷长安感叹着说:“我就是写的时候念了一遍。” 他抱起殷秋晚,摸摸她日渐圆润的脸,自豪地说:“我闺女就是聪明,以后上学肯定能得大奖状。” 殷秋晚见爸爸笑,她也跟着笑,一听到上学两个字就特别开心,她问爸爸:“我明天能去上学不?” 殷长安笑得更开怀了,闺女一门心思要上学,和一写作业就愁眉苦脸的殷振军比起来,他心里别提多舒坦了,还是闺女贴心。 他决定过年后去打听打听,不能总让闺女惦记着这事。 他对闺女点点头,哄着说:“现在去不了啦,老师收够学生了,不再多要。过了年,爸去给你问问,咱闺女想上就上,要是上不了,爸在家教你背诗,就背你刚读的那种,好不好?” 殷秋晚笑得牙床都露出来了:“好!” 大家都笑起来,打趣殷振军当哥哥可不能不如妹妹,殷振军一脸满不在乎。 他背书确实不行,老师每次布置的任务,他在家翻来覆去地读,记了前面忘后面,他还没想好下一句,殷秋晚张嘴就能背完。 他挠挠头说:“那怎么了,俺妹聪明俺骄傲,俺背不了她会背就行,总比你们都不会强!” 殷长安抓了一把他的头发:“瞧你这点出息,你还想让晚晚给你写作业啊!” 没想到,这话后来真应验了,上学之后殷秋晚没少给他打掩护,以至于殷振军在妹妹面前总是没底气,干啥都觉得矮一截。 殷秋晚开始跟着殷长安看《唐诗三百首》,这是一本很旧的书了。 爸爸说这是他读初中时参加比赛获得的奖品,已经十几年了。 封皮是硬壳的,淡青色的格子纹,印着一幅笔墨山水画,侧边竖着一行大字《唐诗三百首》。 打开书皮,里面的书页已经泛黄,纸张也变得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每一首唐诗都整齐地排列着,看得出书本主人对它的爱惜。 殷秋晚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书页,就像在翻阅一段珍贵的历史。 她被书中的诗词深深吸引,尽管很多字她还不认识,但只要听爸爸读,她就能感受到其中的美妙。 自那以后,每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轻柔地透过窗户,洒在殷秋晚的床头,她从睡梦中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背诵唐诗。 她挺直脊背,端坐在床边,眼神专注而坚定,紧紧跟随着父亲的声音,逐字逐句地念着每一句诗。 那股认真劲儿,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努力将每一个字都深深刻进心底。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光悄然记录着殷秋晚的成长与进步。 她能背诵的唐诗数量与日俱增,再加上平日里跟着殷振军刻苦学习,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慢慢具备了自主阅读的能力。 每当翻开书本,那些曾经晦涩难懂的文字,如今在她眼中都变得鲜活起来,仿佛在向她诉说着一个个奇妙的故事。 第5章 《读者 》 随着阅读量的不断增加,殷秋晚越发深刻地意识到,知识的海洋是如此广阔无垠。 每翻开一本新书,就像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展现在她面前的,是无尽的未知与奥秘。 这种对未知的强烈渴望,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驱使着她四处寻觅书籍,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的养分。 很快,殷秋晚爱书成痴的事儿便在村里传开了,大人小孩无人不知。 有一回,她一边烧火一边看书,整个人完全沉浸在了书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等到火苗蹿上头发,灼热的疼痛传来,她才惊觉这可把刘红芳吓得不轻,从那以后,说什么也不让她再碰烧火的活儿了。 村里的小伙伴们私下里都偷偷喊她“书呆子”,不过他们可不敢当面叫,毕竟殷振军对这个妹妹格外疼爱,要是把殷秋晚气哭了,殷振军非得找他们“算账”不可。 快过年了,远嫁到隔壁市的大姑殷玉芬回来送年节礼,她给殷振军兄妹俩专门带了礼物。 她所在的镇上开了一家手工艺品加工厂,有各种从外面传进来的小玩意。 给殷振军的是一整套的大兵俄罗斯套娃,颜色特别鲜亮,他拿到手就跑出去炫耀了。 送给殷秋晚的是一艘小船,不知道是什么木头,船身很平整,表面光滑,带着五个小人。 小人都是渔夫打扮,每个手里都握着划水的船桨,做得栩栩如生。 殷玉芬让殷长安拿大盆接了一盆水,把小船放下去,船立马就歪了。她用手把小船扶正,拿起一个小人放上去,船一下子就平稳了。 小人在船上一晃一晃的,就像人在划船一样,小船居然真的动了起来。 殷长安一时来了兴致,把剩下的四个小人都放了上去,也都摆得下,小船在大盆里转着圈,游得更快了。 殷长安笑着说:“刘军这小子不识货,就顾着要大的,回来看到船该后悔了!” 殷玉芬摸了摸蹲在旁边安安静静的殷秋晚说:“这就是给俺家晚晚的,谁要都不给!” 殷秋晚依偎在殷玉芬的腿上,也学着爸爸用手轻点船上的小人,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天黑,一下午不见人影的殷振军终于回来了。 果然,看到大盆里的小船,他眼睛都直了,玩了半天的套娃顿时不香了。 他笑嘻嘻地哄着殷秋晚,没费多大劲,船就到他手里了。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的小伙伴几乎都来了个遍,甚至套娃都借出去过几次。 只有小船,殷振军宝贝得不行,玩的时候都只让看不让摸,这更引得大家眼馋。 有人想了办法,拿东西来换着玩一会儿,殷振军还真收了不少东西,可把他高兴坏了。 吃过午饭,后园邻居家的大女儿放假归来,她在省城读大学,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这消息就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村子,引得村里人纷纷前去凑热闹。 殷秋晚拉着哥哥的手,七拐八绕,从数不清的腿缝间挤了进去,一心要去找王家和她同岁的小女儿王六柳 。 王六柳是王家老六,名字简单直白,顾名思义,她上头还有五个姐姐,分别叫王一依、王二尔、王三珊、王四思、王五舞。 王六柳的爹妈都是高中生,或许是家里没儿子的缘故,旁人倒没瞧出他俩有重男轻女的迹象。 早些年,为了要个儿子,王家接连生了六个闺女。 殷秋晚曾偷偷听村里妇女八卦,说王家可不只这六个闺女,还有些没养活的呢! 在那个时候,婴儿夭折的情况并不少见。 村子附近有个荒窑,里头有一口又大又深的废井,据说打那路过,常常能听见小孩的哭声。 村里人传言,有些人家一门心思要生儿子,要是生下来是闺女,又交不起超生罚款,就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跑到荒窑,把孩子从废井口扔下去。 时间一长,这话传得神乎其神,再加上荒窑附近确实有些动静,渐渐地,人们都不敢往那儿去了,附近好大一片地方就这么彻底荒废了。 殷秋晚头一回听到这些事儿的时候,吓得够呛,夜里说梦话都是这些内容。 不过睡了一觉,她就给忘了,大家也都忌讳在孩子面前提这些,日子久了,这事也就没在她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王家的六个姐妹,老大王一依已经上大学了,最小的王六柳和殷秋晚年纪相仿。 她爸叫王继保,村里人平时都爱喊他六保。这是因为古时候有十三太保,人家有十三个儿子,他有六个闺女,叫不了十三保,就叫六保了。 虽说没能如愿生出儿子,但夫妻俩对闺女们还不错,教育得也挺好。 老大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老二在上高中,老三虽说不愿上学了,可在家干活是里里外外一把手,特别能干! 剩下两个,一个在上小学,一个和殷秋晚一样,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就在家里待着。 殷秋晚在王六柳的屋里找到了她,只见王六柳正翻着大姐王一依带回来的行李。 其实,行李里除了衣服,就全是书了。 这时候大家都穷,上学都想着能省就省,哪还有闲钱买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带回来。 殷秋晚见王六柳眼眶泛红,都快哭出来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殷玉芬买的那只小船。 之前玩小船的时候,王六柳也想借来玩,可她没什么能用来交换的,殷振军又不太爱搭理小女孩,她就没借到。 殷秋晚对小船的兴趣淡了之后,也就不太在意谁在玩了,小船也早就不在她手上。 王六柳借不到小船,气得跟殷振军放狠话,说她大姐快回来了,到时候肯定有更好玩的,到时候就不给殷振军他们玩。 可眼下,大姐啥好玩的都没带,王六柳觉得又委屈又丢脸,趴在被子上,连头都不肯抬。 殷秋晚不太懂她为什么这么委屈,见王六柳不理自己,也没太往心里去,自顾自坐在床尾翻看王一依带回来的书。 大部分都是课本,可最下面却有一本不一样的书,那是殷秋晚第一次接触《读者》,后来叫《读者文摘》。 封面居中的位置,是加大字号的“读者”,后面缀着“文摘”两个小字。 下面是一张漂亮女人的图片,旁边还有各种小标题,殷秋晚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殷秋晚小心翼翼地从一堆乱糟糟的书中抽出这本《读者》,轻轻掀开书皮,书皮是彩色的,里面却都是黑白的。 这段时间她已经认识了不少字,就算碰上不认识的,连蒙带猜也能把内容顺下来。 她一看就入了迷,看得津津有味,可王六柳却不乐意了。 王六柳知道殷秋晚特别爱看书,又想着这书是大姐的,自己肯定也能做主。 这么一想,王六柳转了转眼珠子,走过来一把把书抽走:“这是俺大姐的书,不给你看。” 殷秋晚正看得起劲,书被拿走了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对王六柳说:“俺看看,看完就还给你。” 王六柳把书抱在胸口,傲娇地摇摇头:“那可不行,俺家的书凭啥给你看?” 殷秋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也明白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可想到看了一半的故事,心里就像有只小虫子在爬,痒痒得难受。 她想了想说:“俺回屋给你拿糖吃,行不?” 王六柳听了却摇摇头,殷秋晚都看到她吞口水了,心里觉得奇怪,王六柳平时不是最喜欢吃糖吗? 王六柳不要糖,殷秋晚站在那里不说话了,她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王六柳等了一会儿,见殷秋晚没动静,着急了,故意把书翻得哗哗响:“晚晚,你不想要书了?” 殷秋晚点了点头:“想啊,那你又不愿意给俺看,咋办呢?” 王六柳把书扬了扬:“能给你看,不过你得拿东西换,俺想要你那个船,你把船给俺,俺就把书借给你看。” 殷秋晚对小船本就不太在意,可想到殷振军很喜欢,犹豫了一下,但想看那本书的心情实在太强烈,她还是有点控制不住。 殷秋晚半天没说话,王六柳急了:“过了年俺姐可又走了,你现在不看,她走了你可就看不着了。” 一听这话,殷秋晚不再犹豫,点了点头,王六柳让她先回家拿小船,然后再把书给她。 殷秋晚跑回家,从抽屉里拿出小船,回到王六柳家,把书换了过来。 王六柳再三跟她确认:“你这船是给俺的,书就借给你看,你可得还我,俺姐还要呢!” 殷秋晚心思全在书上,她不了解这桩交易有多不对等,就算知道也不太在意,满心欢喜地拿着书回家了。 回到家,殷秋晚就迫不及待地看起书来,爸爸看见问了一句书是哪来的,她只提了一嘴是从王六柳那借的,小船的事就给忽略过去了。 等到殷振军想起小船,却在家里怎么也找不到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 听到殷秋晚把小船给王六柳换书看了,而且书还还回去了,殷振军气得眼睛都红了。 他指着殷秋晚叫道:“你傻呀,她哄你的,一点心眼都没有,被人哄的团团转。” 刘红芳也跟不赞同殷秋晚的做法,不过她没说什么,毕竟已经换了啦,又是小孩子之间的事,她不可能去人家家里要。 殷振军为此碎碎念了好久,殷秋晚理亏的也没少撒娇卖萌,总算把事过去了。 第6章 殷长平 腊月的风虽透着丝丝寒意,却吹不散殷家满溢的喜气,殷长平要结婚了,整个腊月,家里上上下下都为这桩喜事忙得热火朝天。 殷老太特意腾出一间正房,早早便吩咐殷长安兄弟俩用石灰将屋子细细涂抹了一遍。 经过这些日子晾晒,此刻屋内已没了湿气,干燥清爽。 趁着女方家陪嫁的家具还未送达,殷老太便带着刘红芳一头扎进新房。 两人将房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扫去了多年的尘埃,也扫出了新生活的期盼。 随后,又找来报纸,小心翼翼地将放床那面墙贴得严严实实。 这石灰墙容易掉粉,若是不贴起来,日后蹭到衣物上,保准一身白。 殷秋晚跟在她们身后,装模作样地忙碌着,刘红芳心疼她,几次撵她出去,生怕打扫扬起的灰尘让她咳嗽。 殷秋晚干不了什么活,却又不肯离开,背着手这儿瞅瞅那儿逛逛,一会儿抬头看看屋顶,一会儿又打量刷得雪白的墙面。 那雪白的颜色有些晃眼,让她忍不住嘟囔起来:“妈,墙这么白,可屋顶黑得像鬼屋似的,看着真难看。” 刘红芳听了闺女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可别乱说,小心晚上做噩梦。” 嘴上虽这么说,她还是抬头瞧了瞧屋顶,确实黑得突兀,转身便跟殷老太商量:“娘,这看着确实不太协调,要不咱想想办法,拾掇拾掇?” 殷老太望着高高的屋顶,犯起了愁,一时也没了主意。 刘红芳在其他屋子翻找了一番,还真找到了一块蛇皮布,这是殷老太之前扯来打算晒粮食的,今年收粮时天气好,便一直闲置着。 她展开蛇皮布瞧了瞧,虽说尺寸小了些,但用来遮住新床上方那一片倒也足够。 她拿着蛇皮布来到新房,一边比划一边跟殷老太讲自己的想法,殷老太听后觉得可行。 于是,两人一个搬梯子,一个搓麻绳,折腾了好一阵,总算将蛇皮布稳稳当当地挂了起来。 瞬间,雪白的墙、干净的屋子,配上红蓝纹路的蛇皮布,整个房间都亮堂起来,殷秋晚站在蛇皮布搭起的“棚子”下,满心欢喜。 紧接着,女方家的家具陆陆续续送来了。 一张一米三的大床,实木打造,样式新潮又大气。 双开门的大衣柜,雕着精致的花纹,还带了一面镜子,一打开,散发着淡淡的木材香气。 还有那梳妆台,不知道什么木头的,重的很,抽屉却顺滑无比,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准备的,可谓是下了大手笔。 来看抬嫁妆的人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人声嘈杂,惊叹声此起彼伏。 殷老太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鱼尾纹里藏满了欢喜。 殷长平可是她最小的儿子,老话说得好,“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就算殷老太平日里并不偏心,可到底还是对殷长平多疼爱些。 殷秋晚自幼在村头八卦堆里长大,村里的大小琐事,甚至自家的那些隐秘过往,她都知晓不少。 殷长平从小算是被娇惯着长大,说起来都让人忍俊不禁,都六七岁了还没断奶,上学之后还非得跟娘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 有一次,他上课上到一半,突然奶瘾犯了,那股子想念劲儿一上来,啥也顾不上,偷偷就从教室里溜了出去,一路小跑回了家找老娘吃奶。 吃完奶后,他也不敢在家待着,殷老头平日里虽然脾气好,几乎没有对孩子大呼小叫过,更没有动过手,但对上学的事抓得特别紧。 几个闺女愿意上的他就供,不愿意上的他也不勉强,对两个儿子却是要求很严的,要是知道他逃课回来吃奶,指定得发火。 心里一害怕,不敢在家里多待,慌慌张张地就躲到了茅厕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奶犯困,竟然在茅厕里呼呼大睡起来。 等殷老头下工回来,像往常一样去茅厕解手,一打开门,瞧见自家儿子睡得正香,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殷长安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得很,下面弟弟妹妹的事儿,也都是他来管教,殷老头基本上没操过心。 有个殷玉萍让殷老头有些犯愁,可殷老头对她失望的时候居多,也很少去干涉她的事儿。 生了殷长平以后,因为上面的孩子都能干,殷老太带他的时候轻松不少,心思自然而然就全放在这个小儿子身上,不自觉地就把他养得过于精细了。 上学总是坐不住,一有事就往家里跑,啥都指望殷老太替他做主。 读书也不行,既没有那个脑子,也没那个耐心,半点没有殷长安能吃苦耐劳。 做事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让他放个马,他趴在马背上睡着了,马儿受惊跑了起来,把他甩到了水渠里,差点淹死了。 不过好在殷长平本性善良,不是那种爱挑事、惹是生非的孩子,虽然被娇惯了些,但为人处世还算实诚。 殷长平和殷长安年龄差距大,基本上是殷老太一手带大的。 殷长平出生时,殷长安正忙着读书,还要帮家里干活,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等殷长安大些去当了兵,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兄弟俩属于那种半生不熟的。 一直到殷长安退伍回来,接触多了,殷长平心里又一直对大哥有一种敬畏,慢慢的成长起来,越发的沉稳了。 眼看着到了适婚年龄,殷老太可没少操心,四处托人打听。 殷长平长得一表人才,虽说没有殷长安那般耐看,但个头比大哥还高,身形挺拔,远远看去像棵白杨树。 但他性子过于绵软,殷老太想找个能跟他互补的,可又不能过于强势,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 找对象就是你挑我、我挑你,挑来挑去,一时半会还真没让他们遇到合适的。 有一天,殷老太上街赶集,碰上一起小偷小摸被抓到的,还是被一个小闺女抓到的。 小偷不承认,周围人也是议论纷纷,偏那闺女昂头挺胸,说话夹枪带棒,振振有词:“别在这儿耍赖!刚才俺就在你旁边,亲眼瞧见你把手伸进了俺娘的口袋,那钱包还露着一角呢!” “旁边人喊了一声,你就想跑,不是你偷的,你跑啥?大白天的,还想抵赖,今天你不把东西还回来,这事没完!” 殷老太瞧着这闺女,年纪不大,眼神却透着股机灵劲儿,浑身是胆。 圆月似的脸盘,两只大眼睛乌溜溜的,嘴巴也不小。 头发浓密,梳了两个麻花辫搭在胸前,随着动作摆动起来。 个头比一般女子都高,骨骼又大,显得虎背熊腰的,配着那语气表情,活脱脱称王称霸一样。 那小偷被她怼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还在嘴硬:“你别瞎说,俺说没偷就是没偷,你说的不算!”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有人说:“看这闺女不像瞎说的,这个偷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的。” 也有人附和:“就是,不能就这么算了,给他送派出所去。” 殷老太心里一动,这小姑娘的性格,不正是能和长平互补的吗? 她不动声色地在一旁观察,看着小闺女一定要小偷把东西拿出来,分毫不让。 小偷急得额头直冒冷汗,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心里愈发慌乱。 突然,小偷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用力洒了出去,趁众人一愣神的功夫,拼命挤出人群,逃窜而去。 这时候的人都很淳朴,面对散落一地的东西,并没有一哄而上争抢,而是各自寻找自己丢失的物品,也就顾不上追小偷了。 人群里走出一位老太,看样子应该是小闺女她娘,她一边仔细检查自己的钱袋,一边忍不住数落起来:“你这个信球货,胆子也太大了,要是碰上那种凶狠的,不得揍你一顿啊!” 小闺女俏皮地撇了撇嘴,和母亲打趣了几句,随后两人便匆匆离开了,人群也逐渐散去。 回到家后,殷老太总是想起那个小闺女,越想越觉得好。 和家里人一番商议后,大家一致决定托人去打听打听这姑娘的情况,要是各方面都合适,就给长平牵个红线。 乡镇本就不大,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很快就能传遍大街小巷。 殷老太到街上随便一打听,果然很多人都知道集市上抓小偷这事儿,也有人认识那个闺女。 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这闺女一家在当地也挺有名气,一是因为家里的闺女,二是因为她们独特的名字。 这姑娘叫李桃花,家住在镇南边一个叫李堰的村子,离集市挺远的。 李桃花的名字和她的长相不太相符,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她是李家“十朵金花”中的老八。 李家一口气生了十个闺女,在附近那可是出了名的。 家里的闺女个个都以花为名,依次是梅、兰、菊、荷、莲、杏、梨、桃、桂、葵,李桃花正是排行第八的“桃”。 第7章 十朵金花 李家一心想要个儿子,所以接连生了这么多闺女,结果儿子没盼来,老李却早早地没了。 只剩下李老娘一个人,拉扯着十个闺女,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好在大的带小的,一家人相互扶持,总算是熬了过来。 家里没有男人,难免会被人欺负。 可李家的闺女们一个比一个厉害,不过她们可不是蛮横无理的人,在村里口碑很好。 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况是一下子有十个闺女,李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了。 李家的闺女们都很能干,嫁得也都不错。 现在留在家里的还有两个,老九自己谈了对象,早早地就嫁了,就剩下老八李桃花和老十李葵花。 李老娘原本想着留个闺女招上门女婿,可一直没碰上合适的人家。 条件好的,人家不愿意上门;条件差的,她又怕委屈了闺女,就这么一直拖着。 殷老太打听到这些情况后,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她对李桃花很是满意,可让儿子去当上门女婿,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回到家后,殷老太琢磨了好几天,心里实在不甘心,难得遇到这么合眼缘的姑娘,不管怎样,还是得找人去问问,行不行总得先试试。 找人去说媒可是件大事,总不能随便找个啥都不了解的人。 殷老太思来想去,还真让她扒拉出一点关系来。 殷老太娘家有个远房表妹,嫁的人家和李家是同宗兄弟,虽说不是直系亲属,但关系也挺近的。 殷家在十里八乡的名声那是有口皆碑,从殷老头老两口到殷长安夫妻俩,但凡认识的人,都会夸一句为人厚道。 李家姨婆一听说殷家想和李家结亲,立马就应承了下来。 她和两家都熟,关系也不错,觉得两家门当户对,两个孩子也很般配,这要是成了,那可真是亲上加亲、好上加好。 殷老太说起了自己的顾虑,提到外面传言李家想招上门女婿的事儿。 李家姨婆满不在乎地一摆手,说道:“这都不是事儿!你看她嘴上说要招上门女婿,可都嫁出去八个闺女了,为啥一个都没招呢?” “还不是怕招来的人不合适,委屈了闺女。要是有合适的人家,肯定还是要嫁出去的,谁不想闺女能有个好归宿呀!” 李家姨婆不仅给殷老太吃了颗定心丸,还把李桃花一家好好夸赞了一番:“虽说家里就李老娘一个人操持,但她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闺女们也都互相帮衬。李老娘可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 李家姨婆这么说,是因为李家有两个闺女嫁得特别好,日子过得富足,大家私底下都议论说李老娘肯定是收了不少彩礼,才对这两个有钱女婿另眼相看。 可实际上,李老娘并不是这样的人。 逢年过节,闺女们回娘家,都是凭自己的心意,条件好的就多带些东西,条件差的就多出份力。 在李老娘看来,出了力,遇到好事的时候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 她自己又能吃多少、用多少呢? 有好东西都想着法子补贴给条件不好的闺女,毕竟嫁女儿,图的是人好,家里过得去就行了,和真正的富贵人家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李家嫁得好的两个闺女,一个是老三菊花,一个是老五莲花。 菊花是十姐妹中长得最标致的,早年在供销社上班,被领导家的儿子看中,娶回了家当儿媳妇。 菊花性格温柔婉约,这些年婆家做起了个体户生意,挣了不少钱,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她也是最孝顺李老娘的。 莲花的性格和菊花截然不同。 她在姐妹中不上不下,上面有大的,下面有小的,从小就容易被忽视。 她性子泼辣,从小就爱和别人打架,身上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十几岁的时候,还总和小混混们混在一起惹是生非,可没少把李老娘气得半死,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竹棍。 可李老娘打得越狠,她就越叛逆。 还不到十八岁,她就铁了心要嫁给那个混混头子,李老娘把她关在家里,没想到半夜她和混混撬开窗户,私奔到了外地。 李老娘知道后,大病了一场,还是忍不住托人打听他们的消息,还捎钱带话。 可李莲花性子倔强得很,钱不要,也不回家,还放话说就当自己死了。 因为李莲花这事儿,李家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好在李莲花赌对了,她那个混混丈夫还真有挣钱的本事。 没过几年,两人衣锦还乡,不仅在老家盖起了气派的新房,还在县里买了房子和门面。 一边开店,一边在外面做生意,连带着李家其他几个女婿也跟着沾光,挣了些钱。 李家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李莲花盖的。 当初盖房子的时候,还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李莲花第一次开着车,穿着光鲜亮丽地回家,本想着给家里人长长脸,也让母亲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可李老娘只看到闺女的张扬和显摆,再加上之前李莲花说的那些狠话,心里的气还没消,连家门都没让她进 。 李莲花可不是个轻易服软的人,吃了母亲的闭门羹后,她一甩头,倔强地转身就走,那背影透着股子不甘和委屈。 李老娘望着女儿离去的方向,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往脑门上涌,气得头昏脑涨,身子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虽说李莲花不回这个家门了,但她对家里的关心可一点没少,通过其他姐妹的手,各种各样的好东西不断地往家里送。 李老娘心里明白这些都是李莲花的心意,可她嘴上就是不肯松口,旁人也都默契地不提,母女之间的关系就这样在沉默中稍微缓和了些。 李莲花隔三岔五就趁着老娘不在家的时候回来看看。 每次站在自家那摇摇欲坠的泥巴屋前,她都忍不住翻白眼,那嫌弃的模样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她心里暗暗做了决定,一定要把这房子好好改造一番,于是,她和姐妹们一合计,决定把老屋推倒重盖。 李老娘一听这个消息,火一下子就冒了起来:“你们这是钱多烧得慌啊!一个个都嫁出去了,就剩我这把老骨头,盖个新房子有啥用?”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是心疼闺女们的钱,担心她们结了婚,因为往娘家花钱太多,在婆家不好做人。 可李莲花哪管这些,她现在日子过得顺心,男人年轻时虽然混了些,但现在对她百依百顺,堪称二十四孝好老公。 家里的钱她能做主一半,男人又听她的,婆家人根本不敢多嘴,她铁了心要给家里盖新房。 李莲花哄着大姐把老娘接到她家去住几天,然后立马请了人,没费多大功夫,那老屋就被拆成了一片平地,紧接着建房工程就热火朝天地开始了。 等李老娘在大姐家实在住不下去,坚持要回家的时候,眼前只剩下已经打好地基,正准备盖成三间小平房的宅基地。 房子都拆了,李老娘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可她心里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直到李莲花过来看建房进度的时候,母女俩积压已久的矛盾终于爆发,大吵了一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这些年的委屈、不满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吵得面红耳赤,周围的人都劝不住。 这场架吵完,虽然气氛依旧有些紧张,但李莲花还是继续把房子盖了下去。 一直到房子竣工,举行搬家暖房仪式的时候,李莲花才又回来了。 这次,李老娘虽然还是没和她多说什么,但好歹没再撵她走。 在这一众闺女中中,李莲花可是独一份的存在,她性格执拗,与家中其他闺女截然不同。 像李桃花和后面两个,她们生下来的时候,前头几个姐姐早早长大,能帮衬家里,往后出生的便无需那般出挑。 这一家人皆是豪爽性子,行事风格也一脉相承。 李桃花性格大大咧咧,做事干净利落、毫不拖沓,却又透着几分女孩家特有的娇憨。 李家姨婆把事儿说得明明白白,殷老太听了,心里很是满意,可又隐隐有些犹豫。 照这般说来,李家条件着实不错,能瞧得上自家吗?怀着这般忐忑,殷老太等了好些日子。 终于,李家姨婆带来消息,李老娘既没应下这门亲事,也没拒绝,只说一切由桃花自己拿主意。 李桃花虽有些娇羞扭捏,但没含糊,直言要先见了人才做决定。 在殷老太看来,这已然是个好兆头。 媒人说媒时,双方家底都会交代清楚,虽说难免有些夸张,但大致情况差不离。 李家答应见面,便说明对自家条件还算满意,殷老太这下放心不少,毕竟自家儿子那可是相当拿得出手。 殷长平身形挺拔、相貌堂堂,性格温和纯良,也没沾染什么不良嗜好,挑不出一点毛病。 到了约定见面那天,李桃花许是害羞,没说几句话,但看情形,这事儿多半成了。 第8章 陪送摩托车 殷长平对姑娘本就没什么苛刻要求,李桃花骨架偏大,却有着立体的五官,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挺,一头乌发浓密亮泽,浑身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野性美,看得殷长平心里怦怦直跳。 李桃花有些害羞,殷长平更是腼腆,这般对比之下,李桃花倒显得愈发落落大方。 当天下午,李家姨婆就来传信,说李桃花同意了这门亲事。 虽说把决定权交给了闺女,李老娘也没闲着,她生怕李家姨婆介绍得不够详尽,自己又在周边四处打听,一番确认后,才确定殷家确实是好人家。 亲事一定下来,殷老太彻底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便全心操办婚礼。 两人年纪都不小了,李老娘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殷老太一提过年就办事,她便省去了定亲的诸多环节,直接进入结婚流程。 人家这般爽快,殷老太也不含糊。 虽说距离过年只有三个多月,可这期间的大小礼节,她都催着殷长平一一落实,确保人到礼到。 彩礼钱李老娘没提要求,殷老太一番打听后,在别家彩礼的基础上,又添了五百块压箱钱,这一举动让李老娘对殷家愈发满意。 除了彩礼钱,其他聘礼也是准备得满满当当、尽善尽美,让人一看便知殷家诚意十足。 随着婚期日益临近,村里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 男人们凑在一块儿,热烈讨论着婚礼当天迎亲的路线和流程;女人们则围坐一处,忙着准备各种喜糖喜饼,欢声笑语不断,回荡在殷家的小院里。 婚礼前一天,殷家满是喜庆红火的景象。 殷秋晚和几个小伙伴在院子里嬉笑奔跑,帮忙张贴喜字,大人们时不时叮嘱几句,可他们依旧玩得忘乎所以。 做席的大厨在厨屋里忙得热火朝天,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摆满了案板,诱人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傍晚时分,忙活了一天的人们渐渐散去,殷家的小院恢复了些许宁静。 窗外,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院子里,仿佛也在为这场喜事送上无声的祝福,静静等待着明日那场盛大的婚礼 。 腊月二十六,黄道吉日,宜嫁娶! 送彩礼的时候殷秋晚没有去,接亲她却是一定要去的,她负责专门迎接新娘。 到了新郎家,她就得一直跟着新娘,直到把新娘牵进新房。 天还没亮,接亲队伍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好几十号人拉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接亲人越多越好,一是显得对这门亲事极为重视,二是能帮忙搬运嫁妆。 队伍里有两辆大杠自行车,还拉了两辆架子车,这些都得提前商量妥当,不然车子众多,嫁妆却寥寥无几,拉个空车回来,那可就太尴尬了。 路上的植物都结了白霜,人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殷秋晚跟着殷长安走,他们是打前站的,一到女方家,就等于通知女方接亲的来了,女方就得赶紧收拾准备,这些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流程。 车把上挂着一块肉,这叫离娘肉,寓意着今天孩子要离开母亲,这块肉代表孩子留下还了骨肉之情,从此,闺女就成了别人家的人。 殷秋晚一路上问个不停,父女俩唠唠叨叨的,也不觉得累。 殷长安怕她喝了凉风,让她反着坐,还用围脖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冷。 两家距离不近,路也不太好走,一路下来,骑车的人觉得屁股都麻了,坐车的殷秋晚连腿都麻了。 到了地方,天已经大亮,新娘也准备好了,大家寒暄着喝了两杯水,大部队随后就到了。 时间紧迫,新人对着女方父母磕了头,接过改口费,又挨个喊了舅舅、妗子、叔叔、婶子,接着就抬起嫁妆出门了。 柜子、桌子这些大件早就提前拉到新房了,现在李桃花除了拿出一个皮箱和一些生活用品,竟然还有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摩托车一露面,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锃亮的黑色车身,线条流畅,车把上那标志性的车标格外醒目,车座被擦得一尘不染,车身还系着喜庆的大红花。 在当时,摩托车虽然算不上极其稀罕的物件,但能当作闺女嫁妆的还是不多见。 殷长平事先也不知道有这摩托车,微微侧头看向李桃花:“桃花,这哪来的?真要带走啊?” 李桃花站在红伞下,上身穿着一件大红色对襟小袄,围着一条暗绿色的格子围巾,下身配一条暗青色灯笼绒裤子。 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盘成凤尾的形状,鬓边别着几朵红色小花,还有白色珠络垂下来。 因为结婚擦了香粉,她的脸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在红伞的映照下,竟透出一抹艳丽。 她不太习惯地抿了抿涂了口红的嘴唇,斜眼瞟了殷长平一眼:“傻货,不带走抬出来干啥?” 一边说,一边朝老爹老娘那边努努嘴:“喏,俺五姐,你之前见过一次,昨晚才回来,摩托车就是她陪送的!” 人群里确实有一个不太熟的面孔,李桃花十姐妹长相有相似之处,其中有一对年纪相差两岁,大的长得慢,小的长得快,看起来就跟双胞胎似的。 殷长平来她家很多次了,也只能大概分清,刚才叫人的时候乱糟糟的,人又多,他确实没注意谁是谁。 看到两人往这边看,李莲花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她穿着一件呢子外套,里面是白色的套头毛衣,烫着细细的羊毛卷,站在这群人后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殷长平听说过不少关于李莲花的事,她嫁的不错,只是和老娘不太亲近。 她在县里开了家精品店,除了逢年过节,基本不回来。 不过李桃花说,她们姐妹之间感情还不错,三姐平时总叫她们去县里玩,也经常送东西给她们。 嫁妆装好了,队伍准备返回,中午得赶回去在吉时开席。 有一辆架子车是拉新娘的,殷秋晚不用再跟着爸爸坐大杠自行车了,她陪着新婶子一起坐架子车。 殷长安和另一个骑大杠自行车的人,载着送亲的两位长辈先出发回去,后面的人也拉着东西匆匆赶路。 女方送亲有不少讲究,长辈、平辈、孩子各有多少,都要提前安排陪客的人,还要准备大、中、小不同的红包,要是搞错了,娘家人就会挑刺。 不过在这一天,娘家人挑刺也成了一种风俗,挑不出来大家皆大欢喜,挑出来了也就是说说笑笑就过去了。 回去的队伍拉得更长,一路上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偶尔路过村庄,还要给拦路闹亲的人撒糖、撒烟。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远远地,村里凑热闹的小孩早就在进村的地方等着了,一个个像调皮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尤其是殷振军,也不知道疯闹了多久,头发上全是汗水,估计是怕弄脏新衣服,把衣服脱下来在手里卷着。 看到迎亲的人越来越近,小孩子都兴奋地“嗷嗷”叫着,腿快的已经冲上来要糖了。 殷振军跑过来,扶着架子车的车帮对殷秋晚说:“晚晚,接亲好玩不?他们说有红包,你有吗?给我看看。” 殷秋晚是专门跟着新娘坐车的,这叫压轿,也是一种习俗。 一般为了讨个吉利,女方家都会封个红包,而且因为只有她一个小孩,红包还不小。 殷秋晚接了红包就塞到外衣兜里,她没打开看,爸爸也没问她要,要不是殷振军问起,她大概都忘了这回事。 殷秋晚摸了摸口袋,眼睛笑弯了:“有红包呢,不能给你看,晚上我得给咱妈。” 李桃花在旁边听见两兄妹的对话,她摸摸殷秋晚的两个小揪揪,笑眯眯地说:“我们晚晚还像个姐姐样,比你哥还能藏得住事。” 又从兜里掏出来一把糖,这是路上撒糖时落到架子车上的,她捡起来给殷秋晚,殷秋晚拿了几颗就不要了,随手塞到了口袋。这会她把糖拿出来往殷振军手里塞,还一脸笑意地说:“我们振军也想要红包呀?我听说你还要滚新床呢,待会滚的时候,多说点好话,婶也给你补个大红包,行不?”殷振军一听还有这好事,立马挺起胸膛,两手在胸膛上拍得啪啪响:“婶子,你就等着吧,我包你满意。”他搞怪的表情和逗趣的话音,引得旁边的人哄堂大笑。殷秋晚还一本正经地跟李桃花保证:“婶,振军可会说了,我也能说,肯定说得特别好。”李桃花笑得合不拢嘴,她捏捏殷秋晚两颊的婴儿肥,连声应道:“好,好,好,婶就指望你俩了!” 说话间,终于到了老屋,守在门口的人连忙喊起来:“来了,来了,可以点炮了。”紧接着,噼里啪啦、砰砰的鞭炮声震耳欲聋,炮灰四处飞溅,飘来的烟雾呛得殷秋晚直咳嗽。她紧紧地抓住李桃花的手,这是她的任务,还没进新房呢,她可不能松手。殷长安过来接过伞,牵着李桃花的另一只手,避开乌烟瘴气的门口,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老屋。 屋里挤满了人,大家你推我搡,使劲把新娘和新郎往一块拉扯。刘红芳怕挤到闺女,早早把她拉到厨屋。摸摸闺女的手不凉,就从盆里拿出一个炸得香喷喷的萝卜丝肉丸子,趁着余温塞到她嘴里。刘红芳笑眯眯地看着,殷秋晚因为丸子太大,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一边艰难地咀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伸手从兜里掏出红包递给刘红芳。刘红芳一看就知道是啥,她本来不想接,觉得这是闺女的酬劳,闺女可以自己收着。可又想到闺女不太在意这些的性子,放在她手上,估计待会就不知道丢哪去了。刘红芳就拿过来看了看,哟,还不少呢,有二十块呢!她往自己兜里塞:“妈帮你放起来,以后给你买东西。”殷秋晚是真的毫不在意,她无所谓地点点头,眼睛又看向了丸子。早上起得早,她没什么胃口,吃得少,上午跟着跑了半天,路上吃的两颗糖也不顶饿,现在吃了一颗丸子,反倒越吃越饿。 刘红芳好笑地看着闺女难得馋嘴的样子,心里软乎乎的。她伸手又喂了闺女一个:“先垫垫肚子,待会就开席了,好吃的更多。这会儿快过去,你婶那还得滚床。”牵着殷秋晚出了厨屋,她踮起脚在大院里的人群中扫了一圈,没看到殷振军,就放声喊了两嗓子。屋外没回应,屋里倒是传出来声音:“妈,妈,我在屋里,你赶快叫晚晚来滚床,赶快!” 刘红芳带着殷秋晚进了新房,殷振军已经穿上新衣服,收拾得干干净净,规规矩矩地坐在新床上。她心想,振军这会儿怎么这么上心了,刚才不让他出去乱跑都不听,这回倒是自觉。她也不再耽搁,给殷秋晚脱了鞋,让两个人一人一边,一个朝左滚,一个朝右滚,嘴里念念有词。这些都是提前教了好久的,学的时候殷秋晚很快就会背了,殷振军被妹妹刺激到,居然也很快熟练起来。 “童子滚滚床,喜庆传八方。” “求得贵子来,定是如意郎。” “孝敬父母先,光宗耀祖强。” “新郎等不及,新娘口含糖。” “春宵值千金,日后好梦长。” “枕巾压枕巾,新郎新娘一条心,被角压被角,明年来个大胖小。” “一步二步走南洋,三步四步跨香房,五步六步生贵子,七步八步状元郎!” “铺床铺得满堂红,养的儿子当总统;铺床铺得整整齐齐,养的儿子当国家主席。” “龙凤呈祥,夫妻恩爱,日子红亮。” “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再生女郎。” “富贵堂皇,财源满地,米粮满仓。” …… 兄妹俩一个接一个,一边滚一边念,念得越多,新房里围的人越多,时不时传来喝彩声,殷振军听了更来劲了。后面都不用殷秋晚插嘴了,他一个人连说带喊,总算把教过的词一个不落地念完了。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掌声,殷振军穿好鞋,像个得胜的将军似的,甩着两只手,得意洋洋的。他微微得意地朝李桃花看过去,原来是惦记着红包呢。李桃花也不含糊,从兜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一人一个,放进了兄妹俩兜里。 婚礼现场,一片喜气洋洋。 正热闹的时候,屋外骤然响起清脆的铜锣声,紧接着,便传来知客那热情洋溢的呼喊,招呼着大家入席。 只见他一手拿着铜锣,一手引领着新人,在摆满酒席的场地中缓缓穿行。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姑娘、小伙子们,还有老少爷们儿,大家好哇!”知客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今天,咱们满怀欢声笑语,带着最诚挚美好的祝福,齐聚于此,共同见证殷长平和李桃花这对新人喜结连理的神圣时刻。” “我承蒙新人家人的信任与厚爱,有幸担任今日婚宴的主持。”知客微微欠身,脸上满是谦逊的笑容。 “接下来,有请新人面向诸位亲朋好友,行一拜之礼。一拜天地,感恩天赐良缘,感谢天地间祥瑞庇佑,愿这对新人的爱情地久天长,往后的日子幸福安康,拜!”新人在知客的指引下,虔诚地弯腰叩拜,现场众人也都满含祝福地注视着他们。 “新人转身,面向高堂,行二拜之礼。二拜高堂养育恩,父母含辛茹苦将你们抚养成人,往后定要孝敬父母,让他们颐养天年,拜!”殷长平与李桃花恭恭敬敬地对着父母鞠躬,眼中满是感激之情。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新郎新娘面对面,夫妻对拜花堂前。愿你们如鸳鸯般比翼双飞,夫妻同心,往后夫唱妇随,早得贵子,拜!”随着知客的声声祝福,新人深情对视,缓缓弯腰,完成了这一重要的仪式。 “礼成!请新人入席,大家吃好喝好,共同分享这份喜悦!”知客的话音刚落,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便被端上了桌。 众人纷纷入席,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婚宴现场。 菜齐酒满后,知客又带着新人开始逐桌敬酒。 他们先是从长辈那一桌开始,表达对长辈的敬重与感谢;接着敬向送亲的队伍,感谢他们的一路陪伴;随后是平辈们,大家互相寒暄,举杯欢庆;最后连孩子们坐的那一桌也没有落下,孩子们兴奋地举起饮料杯,与新人碰杯。 起初,酒都是殷长平在喝,可他酒量有限,没喝几杯,脚步就有些踉跄,身体也开始晃悠起来。 李桃花见状,脸上带着笑意,上前站到殷长平身前,稳稳地端起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她这豪爽的举动,立刻引得周围众人齐声叫好。 接下来的敬酒环节,几乎都是李桃花在应对,她一杯接一杯,居然盅盅不落,而且神色如常,丝毫不见醉意。 殷长平跟在她身后,看着自己媳妇如此厉害,笑得像个憨厚的傻子,眼神中满是得意与自豪。 酒席间,有妇女笑着朝殷老太和刘红芳打趣道:“老婶子,你家新媳妇可真能喝啊,一般的爷们儿都比不上她呢!” 殷老太正吃着菜,闻言抬起头,笑容和蔼又温和:“可不是嘛,俺们家没一个能喝酒的,以前那些酒都浪费了!这回可好了,来了个能喝的,这下算是凑齐了!” 刘红芳也在一旁附和,心里自有一番想法:“这桃花太厉害了,喝酒跟喝水似的,我喝两口就晕晕乎乎的,啥时候咱也能练出这本事!” 满桌的人听了,都有些哭笑不得,哪有婆婆天天盼着儿媳妇能喝酒的,男人喝多了也就罢了,女人喝多了总归不太像话。 不过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家都很有分寸,没人说些扫兴的话,只是顺着话茬聊了几句,便又继续吃吃喝喝,现场依旧热闹非凡。 婚宴结束后,众人又兴致勃勃地聚到新房,准备闹洞房。 殷秋晚却实在是困得不行,吃饭的时候就已经迷迷糊糊的,放下碗筷后,便径直去找刘红芳。 刘红芳正忙着招呼客人,走不开,只好把殷秋晚安置到殷老太屋里睡觉。 尽管新房那边吵嚷声不断,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殷秋晚,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不过那些喧闹的声音,还是模模糊糊地在她耳边回荡着。 “亲一个,亲一个!” “上苹果,来呀,咬大点!” …… 后来,殷秋晚听殷振军说起,那天闹洞房闹了整整一下午,可热闹了。 全程新婶子李桃花都玩得特别放得开,大方又爽朗,而自家小叔殷长平却像个害羞的新娘子,扭扭捏捏的。 好几个闹洞房的项目,都是男女角色反过来才得以完成,当时,似懂非懂的殷振军在一旁看着,都替小叔着急。 殷秋晚听后,心里满是懊悔,后悔自己当时睡着了。 这可是她第一次全程参与的婚礼,结果到最后却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为此,她遗憾了许久。 第9章 喇叭裤表叔 在这个年代,虽说能解决温饱问题,但饮食依旧清淡,没什么油水,大人都嘴馋,更何况是孩子。 殷振军是个精力极其旺盛的孩子,连睡觉都要打套拳,一天到晚活力满满,能量消耗自然很大,常常觉得饿得心发慌。 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有客人送的礼品,或者准备走亲戚用的礼物,只能看却不能吃,这可把殷振军馋坏了,心里就像有猫在抓挠。 这天是大年初三,殷长安打算带着兄妹俩去看望姑奶奶。 算起来,殷姑奶奶才是正宗的殷家人,殷老头是被抱养来的。 当年,殷家老太爷家境还算殷实,勉强能算得上个财主,却只有一个闺女。 老辈人都讲究男丁传承香火,为了把家业传下去,便抱养了殷家太奶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也就是殷老头。 殷老头家里有七兄弟,他是最小的,家里实在养活不了,送出去也是为他寻一条活路。 他和殷姑奶奶年龄相差较大,这位大姐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两人关系极为亲厚。 殷老太爷年纪大了,孩子们也都成家立业了。他深知自己抱养的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便安排殷老头与亲生父母相认。 他想着自己百年之后,殷老头在这边只有一个姐姐,会太过孤单。 殷老头认亲之后,便将亲生父母一家当作一门亲戚走动,自己依旧留在殷家,既不改姓也不改名。兄弟之间来往密切,但他对殷姑奶奶还是最为亲近。 逢年过节,或是家中有大事小情,只要和殷家有关,殷老头总要和大姐商量着办。 后来年纪大了,大姐嫁得又远,他走不动了。殷长安回家后,便接过了这个担子,一年到头,每次看望姑奶奶都从未落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常走动才能情谊深厚。 殷姑奶奶嫁的地方在很远的西边,殷秋晚不认路,只知道每次去都要在那儿过夜,当天根本赶不回来。 去的路是土路,非常难走,要是碰上雨雪天气,基本上大半路程都得推着洋车走,偶尔才能骑上一段。 这次天气不错,就是冷得厉害,寒风呼呼地刮着。 刘红芳原本不想让殷秋晚跟着来,骑车子赶路,就算赶早,也得下午才能到,就怕把孩子冻坏了。 可殷秋晚一心想去,而且她确实没去过几次,殷长安独自去的时候居多,毕竟路途实在遥远。 殷长安说:“去年孩子病了就没去,咱姑都没见过她几次,还总是她来看晚晚。这都两年没见了,今天天气晴朗,把孩子裹严实点,没啥问题!” 于是,坐在前面的殷秋晚被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个小粽子,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刘红芳还找出了她小时候的兜帽,整个搭在殷秋晚身上,这下彻底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殷振军坐在后面,笑得咧开了嘴,露出一排大白牙。他挎着竹筐,里面放着要送的礼品,有红糖、鸡蛋、油条、面果儿,还有一罐稀罕的樱桃罐头。 他们平时偶尔能吃到橘子罐头、梨罐头,樱桃本就少见,更别说樱桃罐头了。 这罐樱桃罐头还是刘红兵寄回来的,放在家里好长时间了,刘红芳一直藏得严严实实,不然哪能留到现在。 在那个时候,稍微好点的东西都得留着走亲戚用,尤其是重要的亲戚,又没钱去买新的,只能留着现有的好东西。 一切准备妥当,殷长安带着两个孩子出发了。道路干燥,虽然坐在车上屁股被颠得发麻,但其他方面还算顺利。 一路颠簸,总算到了殷姑奶奶所在的村子附近。这里已经属于另外一个县城的边缘了,过了国道就到,路也好了很多,是柏油路。 坐了一个上午的车,殷秋晚不仅屁股和腿麻得厉害,还尿急了。 她吭哧吭哧地跟爸爸说了,殷长安赶紧靠边停车,把车推到路边的小树林,将她抱下来。 一边给她解开裹着的衣物,一边叮嘱殷振军小心下车,别把东西摔了。 送闺女往里走了一段路后,殷长安回头看儿子。这一看,可不得了。他走过去,拿过竹筐,翻起里面的礼品。 拿起樱桃罐头看了一眼,又瞅瞅殷振军,一脸无奈地说:“你偷吃罐头了?” 殷振军瞪大了眼睛,连忙摇头:“没有啊,我哪能打开这个呢!” 殷长安薅了一把他的头发,使劲揉了揉:“你确定没吃?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殷振军一脸茫然,听话地张开了嘴巴。 殷长安看了看,又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唉,你啊你,你个调皮鬼,这是要去你姑奶奶家送人的,你吃了还怎么送?” 殷振军这会儿也不敢再狡辩,缩着脖子,一声不吭。 殷秋晚尿完回来,看到两人对着竹筐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看到哥哥红红的嘴巴,还吓了一跳:“爸,振军的嘴冒血了!” 殷振军一听,赶紧捂住嘴,他心里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爸爸一看到他就去看礼品。 这个樱桃罐头,果肉很红,连汤汁都是鲜红的,他只顾着吃,没注意到这些,这会儿一看,手也是红彤彤的。 早在刘红芳拿出罐头时,殷振军就已经馋得不行了,知道是送人的,一直忍着没敢动。 结果这一路实在太漫长,他提着东西坐在后面,眼睛看着却不能吃,实在煎熬。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心里偷偷想:“我就吃一口,吃完再扣上,又看不出来。” 想到就做,用手拧不开罐头盖,他就用牙咬。路上时间充裕,风又大,他折腾了一路,前面两人愣是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费了好大的劲,罐头的铁盖终于被打开了,他迫不及待地捞起一块果肉放进嘴里,又赶紧盖上。 怕爸爸发现,他都没仔细品尝,三两下就吞进了肚子里,真跟那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啥滋味都没尝出来。 但过后一回味,嘴里还残留着一股特别的清甜,那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 没尝到还好,一尝过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里像有个小钩子在勾着,手总想往竹筐里伸。 小孩的自制力本就差,在漫长的路途上,殷振军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一次又一次地偷吃。要不是快到地方停车了,估计等赶到殷姑奶奶家,就只剩下一个空瓶子了。 殷长安一眼就看到他血红的嘴巴,本来还以为是血,一想到罐头,就觉得不对劲了。看他不承认,就让他张嘴,结果舌头都被染成红中带紫了。 再看罐头瓶里,樱桃肉已经没了,只剩下半瓶罐头糖水。这要是没发现,到了姑奶奶家,人家一拿到屋里,看到是个空罐头瓶,得多尴尬。 殷长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平时这小子就嘴馋,没少干偷吃的事。 中秋节的时候,村里来了卖面果儿的,刘红芳也跟着用麦子换了几包,准备过两天回娘家。 面果儿是用面粉做的外壳,形状像个月牙,里面包着糖稀,甜滋滋的,是逢年过节送礼的必备品,也是平常人家能买得起的点心。 孩子们也都盼着吃点面果儿解解馋,这是为数不多大人允许吃的零食,但也不能随便敞开了吃。 刘红芳换完东西,和村里人还围着卖面果儿的车唠嗑。殷秋晚在屋里看书,没去凑热闹,殷振军也在家,眼巴巴地盯着面果儿。 换回来的时候,刘红芳已经打开了一包,给两人一人分了几块。殷秋晚吃了两口,觉得太甜腻,就放到了桌子上。 殷振军的早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坐在放着面果儿的抽屉边,舍不得离开。 面果儿都是用油纸封好一包一包的,再用麻绳打个四方结,上面放着一张红贴。 殷振军看了好一会儿,刘红芳也没回来,他就忍不住打开了抽屉。回头看殷秋晚没注意他,便轻轻拿出一包。 也不用解开麻绳,顺着一个边角,慢慢把油纸拉开一个口子,抠出一个面果儿,塞进嘴里就吃了。 拿都拿了,那么大一包,多吃两个也没事。殷振军这么一想,就停不下来嘴了,一口一个,眼看着油纸包瘪了下去,他才依依不舍地把油纸包重新折好。 他还知道擦擦嘴角的碎面屑,鬼鬼祟祟地走到殷秋晚身边,笑嘻嘻地说:“晚晚,抽屉里还有面果儿呢,咱去吃一点呗?” 殷秋晚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咱妈不是给咱俩拿了吗?我还没吃完呢。” 殷振军看到殷秋晚留在桌子上的面果儿,惊讶极了,还有吃不完面果儿的? 但他也没敢说让殷秋晚给他吃,刚才问殷秋晚这话,就是试探她会不会去看面果儿包,可别发现他偷吃了。 后面大人都回来了,也没人去看面果儿。一直到中秋节,要去刘姥娘家,刘红芳打开抽屉拿礼品。 她随手就掂起麻绳,结果因为殷振军偷吃了一部分,麻绳还是原来的绳结,但已经捆不住半空包的油纸包了。 一掂起来,油纸包就开了,剩下的面果儿全部撒了下来,有的落到抽屉里,有的滚到地上。 殷长安一看,就知道又是殷振军搞的鬼,但这会儿殷振军已经跑走了,他早就猜到今天肯定会被发现。 夫妻俩对视一眼,找不到正主,只能把这半包面果儿放一边,拿了其他的东西来凑数。 晚上走亲戚回来,跑到奶奶家躲了一天的殷振军终于露面了。大人经过一天的时间,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家里本来对孩子这些事就不是特别严苛,殷振军没有迎来想象中的责备,心里反而内疚起来。 但现在看来,孩子终究是孩子,面对诱惑,真的很难有抵抗力。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殷长安也没时间再跟他计较这些,又整理好东西,带着两人往前走。 他记得往村子拐弯的地方,有一家路边小卖部,是住在路边的人家开的,趁着国道上车多,赚点外快。 一路骑过去,小卖部果然开着门。过年拜年的人多,说不定就有路过的人买点东西,就像他们一样。 小卖部是村里开的,东西不多,来来去去就那几样,好在也有别的罐头。虽然不如樱桃罐头稀罕,但也不错。 他挑了一瓶橘子的和一瓶梨的,付了钱放到竹筐里,再三叮嘱殷振军不能再吃了。 这回殷振军可老实了,也可能是橘子和梨的罐头平时偶尔也能吃到,诱惑不算太大。就这样,总算顺顺利利地到了殷姑奶奶家。 殷老太爷家境好,殷姑奶奶又是他唯一的亲闺女。虽说祖产要留给儿子,但亲闺女的陪嫁也不能少。 陪嫁丰厚,找的人家自然也差不了。殷姑爷爷家,家境也十分殷实,哪怕经过特殊年代,没那么阔气了,但后代都很有出息,所以生活一直不错。 他们住的房子还是以前的,高门大院,房间套着房间,人也多,几代同堂。 大门进去右手边就是一个小房间,里面坐满了人。因为天气太冷,过年人又多,大家就都聚在一个房间,点了火盆,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殷长安他们很快被引到了房间最里面,见到了殷姑奶奶。老太太看见侄子和侄孙,笑得合不拢嘴。她最喜欢殷长安,连带着殷长安的两个孩子,也格外受她关注。 殷姑奶奶搂住殷秋晚,让她坐到自己身上,又拉着殷振军坐在她旁边,笑眯眯地说:“快,把那糖盘拿过来,还有落生瓜子。” 落生就是落花生,在豫省大家都这么叫。 她捏捏殷秋晚的胳膊,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大白兔奶糖,对殷长安说:“妮子咋还这么瘦,全是骨头呢!” 殷长安笑道:“已经胖不少了,就是胃小,吃的少!” 殷姑奶奶摸摸她的脸:“要多吃饭知道不?白白胖胖才好看!” 殷姑奶奶就属于白白胖胖的体型,她就喜欢这样的,觉得看着就有福气。娘家两个侄媳妇,都很合她的心意,她总说比几个侄女瘦巴巴的好看。 殷秋晚这一家,都随了殷老头,高高瘦瘦的。最矮的是殷玉芬,也比刘红芳高一个头,但就是瘦。 大家吃的都一样,虽然普遍饮食清淡没什么油水,但也有吃粗茶淡饭却长得膀大腰圆的,就像李桃花,她就属于大体格,看着就好生养。 殷姑奶奶倒是不嫌弃殷秋晚瘦小,但是太瘦了就难免心疼。殷秋晚小时候总生病,她可没少去看望,殷秋晚吃了姑奶奶不知道多少好东西。 所以,殷秋晚虽然年纪小,记住的事情不多,但在有限的记忆里,殷姑奶奶给她的印象特别深刻。就算不常见面,她也和姑奶奶很亲近。 现在的大白兔奶糖,那可是好东西。今天坐在这里的都是一家子人,才能拿出来吃。要是有拜年的来了,就得换别的糖了。 殷振军馋嘴也是分场合的,别的不说,家教还是有的。 在自己家,馋嘴偷吃也就算了,真到了外面,他还是能控制自己的。 面对一盘子各种好吃的糖果,他也只是谨慎地挑了两颗自己最喜欢的,没有上手抓一大把。殷长安嘴上没说,心里却欣慰地看了他一眼。 殷秋晚对奶糖的喜爱一般,吃了两颗就不要了。一是真吃不下太多,二也是觉得不好意思。她年纪虽小,也知道糖果珍贵,屋里孩子挺多的,都把糖果放她面前,别人看着,她也吃不下。 第1章 漫漫上学路 新春一过,殷长安就将女儿上学的事儿提上了日程,毕竟他答应过殷秋晚要送她去上学,这话可不能食言。 可殷秋晚年纪着实太小,还不满六岁,身形又比同龄人瘦小许多。整个大队部的人彼此知根知底,学校方面也担心殷秋晚身体吃不消,难以适应学校生活。 殷长安所在的村子叫小殷村,与之对应的还有个大殷村,不过这两个村子毫无关联,相隔甚远。 小殷村规模不大,村里大多数人都姓殷,仅有王、徐两户小姓人家。殷家祖上同宗同源,只是历经岁月变迁,传承久远,家族关系逐渐疏远,辈分差距也变得很大。 令人称奇的是,小殷村堪称知识分子的摇篮。像殷长安兄弟俩、王继保三兄弟,还有其他几位,都是那个时代的高中生。 在村里,只要有一人在学业上崭露头角,就会激励后面的人奋发向上。和其他村子相比,小殷村人才辈出,有小学老师、中学老师、现役军人、退伍军人、政府干部,甚至听说还有高中老师,只是殷秋晚从未见过。 村里的小学老师殷荣国,是“荣”字辈,论辈分比殷秋晚还低一辈,得喊殷秋晚姑姑。但殷老师的年纪比殷长安还大,是有着近三十年教龄的资深教师,他不教低年级,主要负责带毕业班。 两家住得不远,中间只隔了四五户人家。殷秋晚以前和殷老师接触不多,后来识字了,总是四处找书看,在她的认知里,老师肯定有不少藏书。 然而现实却让她大失所望,那时教学资源极度匮乏,除了高年级课本,在殷老师家里几乎找不到其他可读的书籍。 殷长安拜托殷老师帮忙协调殷秋晚入学的事,一番沟通后,学校给出建议,要不别让殷秋晚跟着正常开学时间入学,等天气彻底暖和起来,先让她到一年级课堂体验一下,学费也不用交,就当是提前感受学校氛围。 每年新生入学都在九月一号,学校还从没遇过这么急切想上学的小孩子。学校总共只有五个老师,其中一个是本村人,还有两个和村里沾亲带故,大家都把殷秋晚当作自家孩子般照看。 殷长安对这个结果感激不已,迫不及待回家把好消息告诉了闺女。刘红芳原本不同意这么早送殷秋晚上学,但殷长安已经答应孩子,她也不好阻拦。 好在距离入学还有一段时间,而且殷秋晚的身体已经康复得很好。等天气暖和了,闺女去学校跑跑跳跳,多活动对身体也有益处。 上学的事确定后,殷秋晚就缠着妈妈要书包,尽管她可能还没有书。 殷振军背的是殷长安从部队带回来的绿色军用挎包,在学校里别提多神气了,可殷秋晚却不喜欢,她心里早有打算。 柜子里有块红色小格子布,是她做衣服剩下的,她想着,到时候穿上那件红格子褂子,再背上红格子书包,肯定漂亮极了。 她把想法告诉刘红芳,刘红芳伸出手指头轻轻点了点她的头,笑着嗔怪道:“你这小丫头,还挺有主意哩!我放在那儿你都找着了,你是个小老鼠儿吗?” 殷秋晚抿着嘴,笑得眼睛亮晶晶的,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刘红芳做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家里有缝纫机,她裁布、缝边、做背带,一气呵成,不到一个小时,一个崭新的书包就诞生了。 这缝纫机还是小叔家的,当初是李桃花结婚时的陪嫁,现在放在殷秋晚家。 李桃花干活麻利,手脚快,性格风风火火的,可针线活却糟糕透顶。结婚后,她顶多也就补个补丁、钉个扣子,像裁衣做鞋、描花绣叶、缝补被套这些针线活,她根本做不来,拿着针都能扎到手。 她和自家嫂子一起过了个年,就立马把缝纫机搬到殷秋晚家了,还说不能让这缝纫机在自己手里闲置浪费。 殷老太年纪大了,已经好几年不碰针线活了,偶尔也就是钉个扣子之类的,针线活基本上都是刘红芳帮忙做。 李桃花性子大大咧咧的,却和殷老太、刘红芳相处得十分融洽。一个不找事,一个不计较,李桃花在这婆媳俩面前,越来越像个泼辣的闺女。 她拉着刘红芳的胳膊撒娇,那声音虽然洪亮得像洪钟,可确实是在撒娇:“俺嫂,你最好嘞,机子就放你这,中不?你放心,我不会做也能帮忙,我最会打下手,以后你做啥我跟你后面,你说咋做咱咋做!” 刘红芳实在受不了她的软磨硬泡,再加上她本来就喜欢这个妯娌,虽然李桃花总是咋咋呼呼的,但心地善良,没啥心眼。 就算没有缝纫机这事儿,李桃花做不了针线活,她也愿意帮忙。她只是不好意思把缝纫机放在自己家,毕竟这是人家的嫁妆,新的都没用过,是很宝贵的东西。 可李桃花满不在乎:“这有啥,放谁家都一样,俺嫂用的多,放你屋里省得跑来跑去,我还喜欢上你屋里哩!” 李桃花确实喜欢往殷秋晚家跑,殷秋晚兄妹俩也特别喜欢这个新婶子。 她能陪着他们做游戏,还会做好吃的,甚至喜欢把殷秋晚抛来抛去,三个人玩闹起来,笑声都能把房顶震破。 刘红芳咬掉书包上最后一根线头,拿起来抖了抖,往殷秋晚身上比划了一下背带的长度,刚好到屁股的位置,觉得很合适。 可殷秋晚却不满意,她看着脚上妈妈做的布鞋,上面绣着两朵栩栩如生的粉色小花,便指着鞋上的绣花对妈妈说:“妈,你给我在俺的书包上也绣个花中不?” 刘红芳低头看了看鞋上的花,这绣花挺费功夫的,好在现在农活不忙,闺女既然想要,那就绣吧。 她起身去鞋笸箩找花样,殷秋晚也跟上去一起翻找,找了好几个花样,殷秋晚都不满意。 刘红芳疑惑地问她:“晚晚,花不都差不多嘛,你看这多好看,你到底想要啥样的嘞?” 殷秋晚想了想,跑到殷振军屋里,翻出一本课本,里面有一幅插图,画着两只小白兔在草地里吃草。她指着插图对妈妈说:“妈,我想要这样的,白兔子,多好看!” 殷秋晚见过兔子,还吃过兔子肉。地里野兔子很多,经常破坏庄稼,大人们没事的时候就会去逮兔子,既能除害,又能改善伙食。 只是野兔肉有一股土腥味,不太好吃。而且地里的兔子都是灰色的,她没见过白色的,第一次看到书上的白兔子,就喜欢得不得了。 挑不到喜欢的花样,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兔子,一心想要妈妈在书包上绣两个可爱的小白兔。 家里有白线,可刘红芳从来没有绣过兔子。平时做鞋子、鞋垫,她绣的都是些花草、鱼,顶多绣个福字,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绣好兔子。 “那我得试试,要是绣得不好看,你可不许哭嘞!”刘红芳决定试试,她觉得绣花的技巧应该都差不多 她先找出来一张旧报纸,用铅笔头对着书上的兔子,小心翼翼地描起来,刘红芳做了多年的针线活,绣花功底还是有的。 虽然没绣过兔子,但万事万物都有相通之处,费了一番功夫,她总算把兔子的形状像模像样地描了下来。 刘红芳用剪刀小心地把花样剪下来,又去厨房打了一点浆糊,用筷子小心地涂在花样上。然后拿出一个小绣架,把书包翻开,慢慢地夹好,将花样贴到要绣的位置,放平后用手使劲压一压,确保粘紧了。 接着去配线,兔子是红眼睛,还要绣几株绿草,白色的线用量最多,刘红芳一一找出来,一根根穿好针,准备妥当后,便开始绣起来。 绣花本就是个细致活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而且针线很细,天色一暗就没法绣了。 两只小兔子整整花了刘红芳一个星期的时间,她眼睛一直盯着针线,眼珠子都快和绣的兔眼睛一样红了。 完工后,刘红芳把书包洗了一遍,打过的浆糊就化掉了,原本僵硬的地方也变得柔软起来。殷秋晚背上书包就不肯取下来,睡觉都要背着,爱不释手。 她还跟村里的小伙伴们炫耀了一番,惹得其他小女孩都嚷着要绣小兔子,可把大人们愁坏了。 针线活大家都会一点,但绣花可不是人人都会的,尤其是这么费事的花样。大家也不好意思叫刘红芳帮忙做,毕竟村里孩子那么多,帮了这个,那个也要帮忙,实在做不过来。 后来,殷秋晚背着这个书包,度过了整个小学时光。一直到小学毕业,书包的布料实在破旧得不成样子了,她就把绣着小兔子的那块布专门剪下来,精心收藏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天气彻底暖和起来,殷秋晚每天都早早起床,眼巴巴地等着殷长安送她去学校。 殷长安拗不过,终于在一个星期一,带着殷秋晚,顺便把殷振军也一起送去了学校。 殷振军先去了自己的班级,殷长安带着闺女来到老师办公室,找到了一年级的老师。 学校没有学前班,小孩入学就是直接上一年级,所以一年级的教室最是喧闹,学生年龄相差两三岁的都坐在一个教室里。 第2章 老师们 一年级的老师是一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脸颊有着深深的高原红,梳着齐耳短发,上身穿一件藏蓝色工装外套,下面搭配一条黑色裤子,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 殷老师给父女俩介绍道:“长安,这是余翠芝老师,你把秋晚交给她就行。” 殷长安赶忙和余老师握了握手,又把殷秋晚拉到跟前,说道:“余老师,这是俺闺女,叫殷秋晚,你看,她非要来上学,这可给你添麻烦嘞!” 余老师笑着摆摆手说:“没得事,没得事,爱上学是好事呀,多上学才能长本事。殷秋晚,这名字起得真不错!” 她拉着殷秋晚的手,弯下腰,温和地对殷秋晚说:“秋晚呀,跟老师一块去班里好不好?咱跟你爸说再见。” 眼看上课时间就要到了,余老师带着殷秋晚准备去教室。 殷秋晚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跟爸爸道了别,头也不回地跟着老师走了。倒是殷长安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心里莫名涌起一阵酸涩。 之前已经商量好了,殷老师每天骑二八自行车上下学,放学的时候顺便把殷秋晚带回来。早上殷老师去学校比较早,殷长安就自己送闺女。 先看看殷秋晚适应学校的情况如何,如果可以的话,她也要学着自己来回走了,毕竟农忙时节,大人没时间天天接送,而殷老师放学后也不能马上回家,他经常需要加班批改作业。 殷长安一个人回到家,刘红芳已经去地里干活了。 他找到刘红芳,把送殷秋晚上学的事情交代了一下,两人都觉得有些不适应。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刘红芳早早地回到家做好了饭,然后守在村口等着孩子们放学。 眼看着陆陆续续有小孩回来了,可殷秋晚却一直不见踪影,刘红芳着急了。她拦住一个孩子问道:“强子,咋没见刘军呢?” 强子站住身,想了想说:“我好像看到他去找殷老师了。” 刘红芳皱起眉头,心想殷老师带殷秋晚回来,刘军该不会也要跟着一起坐自行车吧?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片欢呼声,只见殷老师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前面坐着殷秋晚,后面跟着一大串小孩子,个个跑得满头大汗,可速度却一点也不慢,紧紧地跟着车子跑,殷振军也在其中。 殷老师骑到村口就翻身下了车,推着车子走过来。 他一只手把殷秋晚抱下来,拍拍她的头,对刘红芳说:“俺大奶,你这还专门来接呀?一晌午不见就想啦?” “你家秋晚可真厉害,晌午课间休息的时候,余老师跟我说,今天学的课文,之前讲了两天,天天让学生背,一个班也没几个会的,咱秋晚听了两遍就背下来了,可把余老师高兴坏了!” 刘红芳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孩子上学,就怕在学校被老师找家长,老师的一句夸奖比什么都强。 她摸摸闺女的脸,问道:“今个儿上了学,高兴不?有没有好好听话呀?殷老师,麻烦你带晚晚回来,指望她自己走,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吃上中午饭呢!” 殷老师推着车子往家里拐,说道:“说这话干啥,咱又不是外人,这不是特殊情况嘛,那些调皮的孩子还不用我带呢!” 刘红芳笑着说:“中,俺就不客气嘞!赶快回家吧,吃了饭还能歇一会儿。” 刘红芳带着殷秋晚往家走,殷振军早就跑回去了,一路上殷秋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刘红芳看着闺女兴致勃勃的样子,突然觉得让她上学也挺好的,起码闺女今天看起来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然而,世事难料。刘红芳心里的高兴劲儿还没持续几天,殷秋晚就生病了,嗓子发炎,高烧不退,连水都喝不进去,自然去不了学校。 卫生所的大夫过来给她输液,殷秋晚急得眼睛都红了。她问前来的彭大夫:“叔,我明天能去学校吗?我才去了没几天,还有好多东西不会哩!” 彭大夫收好医药箱,笑眯眯地说:“明天可能去不了呦,你看你都起不来床,你好好吃药,很快就会好的。” 殷秋晚心里很不开心,嗓子疼得连东西都吞不下,每天都病恹恹的,不愿意吃饭。 殷长安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跟闺女商量:“晚晚啊,你看,你好好吃饭,等稍微好点,咱晌午就能去学校,下午正好去卫生所打针,行不行?” 殷秋晚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顿时来了精神。当晚,她强撑着喝了一大碗汤面条,出了一身汗,第二天早上果然好了许多。 她早早起床催着殷长安送她去学校,殷长安给她多带了一件外套。 到了学校,先去卫生所跟彭大夫打了声招呼。彭大夫给她看了看嗓子,又量了量体温,发现她还是有点低烧,嗓子发炎消退得特别慢,还得再输两天液。 他看殷秋晚的精神状态确实不错,就没说什么,让她去了学校,只是叮嘱她下午过来打针。 殷秋晚走进教室,好些天没见她的同学们一下子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她去哪儿了,怎么好几天都没来上学。 殷秋晚伸出手指,轻轻指了指嗓子,声音略带沙哑地说:“喉咙发炎嘞,还发烧,所以没来。” 这时,余老师也走进了教室,看到殷秋晚,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她从殷老师那儿听说过不少殷秋晚的事儿,没想到殷秋晚今天就来上学了。余老师听到殷秋晚说嗓子疼,二话没说,又折回办公室。 她拿起自己的茶缸,用壶里滚烫的开水仔细烫了一遍,接着倒满一缸开水,端着走进了教室。 殷秋晚在班里个头最小,所以被安排坐在余老师讲台的旁边,而殷振军个头最大,坐在教室的最后面。 上课铃响了,老师拿起课本开始讲课,殷秋晚也翻开借来的旧书,认真地看起来。 因为殷秋晚不用交学费,所以没有教材,但村里上过一年级的孩子多,借两本课本并不是难事。 课文讲完后,余老师给大家布置了课堂作业,小朋友们都各自忙活起来。 余老师端起茶缸,摸了摸,感觉水温不烫了,便走到殷秋晚身边,把杯子递给她,让她喝点水,殷秋晚乖乖地喝了起来。 从那以后,余老师的茶缸就天天放在讲台旁边,不用余老师提醒,殷秋晚经常主动端起来喝水,甚至还会拿着茶缸去老师办公室倒水。 一般孩子都怕老师,对老师的办公室更是避之不及,可殷秋晚却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不过她上课的时候从不捣乱,也不跟同学交头接耳说小话,总是安安静静地跟着老师上课、下课。 余老师特别喜欢她,她年纪虽小,学习却很快,又乖巧懂事,模样软软糯糯的,十分惹人疼惜。 尽管殷秋晚总是断断续续来上课,但同学们都很喜欢她,每次她一来,就有一堆人争着跟她聊天。 殷秋晚每天放学后都要去办公室等殷老师。按照辈分,她得喊殷老师大侄子。 殷秋晚对这个称呼有一种莫名的执着,一开始和殷老师接触不多的时候,她从不这么叫,可被大家开玩笑提起来后,她突然就对这个称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每天她一踏入办公室大门,第一句话准是:“大侄子,我来了!” 刚开始,办公室里的老师和同学们听到这话,总是哄堂大笑,可短短一个星期后,大家就习以为常了。 殷老师也很无奈,虽说在村里平时人情往来,大家都按辈分称呼,但到了外面,年龄相仿的人一般都直接喊名字,不然辈分低的人会觉得很尴尬。 可面对一本正经喊他大侄子的殷秋晚,殷老师试图跟她解释,殷秋晚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问:“为啥不能叫?你不是俺大侄吗?那叫啥?” 当殷老师表示可以叫他殷老师时,殷秋晚疑惑地看了余老师一眼,说:“可你不是俺的老师啊,俺的老师是余老师。” 殷秋晚再三强调,只有教她的才是她的老师。确实,好像只听她喊余老师为老师,办公室别的老师她都是喊叔啊,婶啊,这孩子还真是固执得很。 见实在跟她解释不清,大家也就不再纠结了,慢慢习惯后,还觉得挺有意思。 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冲着一位年纪不小的中年人喊大侄子,怎么看都觉得喜庆。 不过,这个特别的叫法并没有持续太久。殷秋晚上学一段时间后,和小朋友们相处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就跟着大家叫起了这老师、那老师,她好像把“大侄子”这个称呼彻底给忘了。 一直到她上了高年级,真的轮到殷老师教她,殷老师总是格外喜欢使唤她,她还觉得十分奇怪。 殷老师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笑眯眯地把她以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殷秋晚这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她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认命地抱起殷老师需要摘抄的练习册,一脸生无可恋地抄了起来。 像这样有趣的事儿还有很多,不过好在经常在办公室帮忙做事,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书,这让殷秋晚还是很满意的 。 第3章 折翼 冬去春来,时光如白驹过隙,两年时间转瞬即逝。 殷秋晚依旧坐在教室里那个熟悉的老位置上,距离她升入二年级,还有半年时间。 由于年龄小,加上经常因病缺课,尽管学校教的知识她都掌握得很好,殷长安还是没让她直接升级,于是她成了一年级的“老留级生”。 在这期间,同学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有她认识的人。 今年冬天格外寒冷,过完年殷秋晚就病倒了,一直到正月十五还没痊愈。 眼瞅着学校开学已经好几天了,她心里愈发着急。好不容易又熬过了几天,药刚一吃完,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去上学。 一路上,她满心欢喜,脑海里想着要跟要好的小伙伴们分享过年时发生的趣事。 到了班里,她发现同桌还没来,殷秋晚习惯性地跑去办公室倒水,又和许久未见的老师们聊了会儿天。 听到预备铃声响起,她才匆匆往班里跑,同学们差不多都到齐了,殷秋晚也急忙入座。 她一边把水杯放到桌子上,一边扭头想和同桌说话:“覃春生,你咋来这么晚?你…” 话还没说完,殷秋晚整个人都愣住了,坐在她面前的覃春生,人还是那个人,可靠着她这边的胳膊却不见了。 大概是怕天冷灌风,空荡荡的衣袖用一根蓝色的布条扎了起来,随着覃春生的扭身,被甩到了后座的课桌上。 看到殷秋晚被吓到的样子,覃春生有些不自然地冲她笑了笑:“殷秋晚,你来了。你过年又病了?” 殷秋晚不知所措地点点头,慢慢坐了下来,见覃春生不太熟练地想用左手打开铅笔盒,她连忙伸手拿过来帮忙。 那是一个黄色的铁皮铅笔盒,上面印着和小人书上一样的孙悟空,金箍棒扛在肩膀上,威风凛凛的模样。 要是往常,殷秋晚看到这么漂亮的文具盒,肯定会满心欢喜地欣赏一番,可此刻,她却没了那份心情。 她把打开的铅笔盒放到覃春生的桌子上,想问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她心里五味杂陈,朝夕相处的小伙伴,突然变成了这样,殷秋晚只觉得心慌意乱,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拼命忍着,不敢抬头,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掉了下来,她趴在桌上不敢动弹,偷偷用袖子擦了一把,可泪水却又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上课了,因为她坐得离老师很近,余老师进来时只是瞄了她一眼,讲课的时候就站在她桌子旁边,反倒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因为掉眼泪,鼻涕都憋在了鼻孔里,她又不敢出声擤,没办法好好呼吸,只能嘴巴一张一合的。 覃春生坐在旁边看到这一幕,急坏了。他瞅瞅老师,小心翼翼地撕了一点作业纸,写了张小纸条丢给殷秋晚:你别哭了,我没事,别叫老师看见了。 那是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才学会的左手写字,写得歪歪扭扭,甚至有好几个字因为不熟练,方向都写反了。 看到这样的字,殷秋晚更想哭了,一想到以后覃春生可能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写字了,她心里就难过极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把头都快钻到桌洞里了,用了好几块卫生纸,才把鼻涕擤干净,鼻头被擦得红红的,眼睫毛还是湿漉漉的。 这时,殷秋晚突然想起书包里放的东西,急忙掏了出来。 那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半张纸,打开后,里面包着几片黄色的东西,上面沾着白色的糖霜。 殷秋晚用手拈起一片,递到覃春生手里:“覃春生,你吃一口,这是姜片糖,过年屋里来客拿来的,俺哥都不吃,我可爱吃了,专门带给你们的。” 说完,殷秋晚又转身往后排分,后面坐着的也是她的小伙伴,左边是杨品品,右边是徐东凤。四个人平时前后桌坐着,又喜欢凑在一起玩,关系自然比别人亲近。 三个人接过姜片糖,好奇地放到嘴里。刚开始只尝到甜味,嚼了两下,又觉得有点辣,还没多嚼几下,满嘴就都是姜的辛辣味,呛得他们直哈气,赶紧把糖吐了出来。 杨品品一边嘶哈着,一边问:“殷秋晚,你这啥鬼东西,不就是姜片,还叫啥糖!” 徐东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吐得早,没杨品品那么夸张,只感觉嘴里辣味过后,有一股热气:“就是姜,你都吃到姜味了,还吃,怪谁呢!” 覃春生毕竟是小男孩,还好一些,他只是苦着脸,赶快把东西吞了下去,没好意思吐出来。 殷秋晚一脸不好意思,她把手里的纸包收起来,冲三人笑笑:“我吃着还挺好吃的,不太甜,没想着你们也吃不了。” 说完,四个人都笑了起来,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经过这一打岔,殷秋晚的情绪好了许多,她轻声问起覃春生的胳膊,快言快语的杨品品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这个时候,村村户户都通了电,各种电器也越来越多,有想法的人都在想办法挣钱。 覃春生的爸爸覃四条托人从外面弄了一台打红薯淀粉的机器,快过年的时候才送到。 本来季节已经过了,暂时用不到,就想着留到来年再用。 正好村里有一家红薯收获得多,存了一些在地窖里。听说有电动打粉机,大家都想见识见识,就把红薯拿了出来,准备试试机子怎么样。 电动的机器果然速度快,看得大家热血沸腾。 人多热闹,谁也没留意,几个小孩趁大人都去看淀粉过滤,偷偷摸摸地围在机子旁,你摸一下我按一下,好奇得不得了。 覃春生因为是自家的机子,就强势地表示什么都得他先摸一下。摸到卷筒的时候,因为太高看不见,他就去搬了一个板凳,站在上面往下瞅。 与此同时,旁边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正站在插头旁边摆弄着电线。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插头插到墙上的插口,机子瞬间转动起来。 卷筒里的粉碎刀一动,覃春生的手一下滑了,身子倾斜,半个肩膀连带胳膊就掉进了卷筒。 都说电是“电老虎”,果真是凶残无比。覃春生掉下去不过短短几秒,他的惨叫声和孩子们的大哭声,就引来了外面的人群。 覃四条跑过来的瞬间,差点摔倒,他一把上去想抱起儿子,却无从下手,只能立即转身拔下插头。 机子停了,有人帮忙托着覃春生的半截身子,覃四条着急忙慌地想把儿子的胳膊弄出来,却怎么也弄不出来。 所有人都聚在院子里,看着机子流出来的血水,女人都流着眼泪,不忍再看。 覃春生已经晕死过去了,机子卡着他,帮忙的人也不敢大力动作,叫来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 覃四条蹲在地上,无力地抓着头发,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呜呜咽咽地哭着,看的人都心酸不已。 覃春生的媳妇已经哭死过去,眼看着儿子脸色越来越白,覃四条只能跟大夫说,不管胳膊了,先把人弄出来。 整个过程中,覃春生昏迷又疼醒过来,孩子们都被赶了出去,剩下的人都不敢看。 经过一次次尝试,终于把人抱了出来,此时天已经快黑了,早有人借来了拖拉机,一群人呼啦啦地跟着往县里跑,因为乡里的医疗条件根本没法处理。 年里年外,折腾了快一个月,覃春生右边一条胳膊从肩膀下面整个被切掉了,只剩下一点点。从开始的害怕大哭,到现在的勇敢面对,这其中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人总说,小孩子好哄,没几天就缓过来了,时间长了就好了,其实,哪有那么容易。 原来的覃春生虽然不是特别捣蛋的孩子,但也喜欢上蹿下跳,嗓门很大,下课最喜欢和男孩子比赛跑步,他总是跑得最快。 现在的他,还是会和同学一起玩,用一只手打打闹闹,但不再大声喊叫,经常靠在门口看别人跑,嘴里说着加油,却没了以前的激情。 刚开始,大家都怕碰到他,把他当病人一样,老师也交代同学们要多照顾他,他反而变得很沉默。 时间长了,他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不像以前那么方便,但也适应了很多,大家也就渐渐习惯了,有时候甚至会忘记他少了一条胳膊。 所有人都不在意了,覃春生也自在多了,除了偶尔有人不小心碰到他的空袖子,会后知后觉地让一下,其他一切都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殷秋晚是班里唯一,甚至整个学校唯一带水壶的学生,因为她不能喝凉水。 乡下的孩子,从小就对着井水直接灌,不管什么季节,一到下课,学校的压井旁就挤满了人,你压水我喝水,一个一个轮着来,人多热闹,水也感觉格外甜。 殷秋晚现在已经和村里的孩子一样,除了生病的时候爸爸会回来接她去打针,其他时候她都是和小伙伴一起走回家。 第4章 保护 这天放学,天气不太好,下午上课的时候下了一会儿小雨。春雨贵如油,雨下得不大,但路面的泥已经沾脚了。 坐在前面的殷秋晚先出了教室,她沿着学校的砖道往大路上走,还没走几步,后面的同学都跑了出来。 其中班里有一个特别调皮的小男孩,名叫徐东方,是徐东凤的堂弟。 据徐东凤说,她这个堂弟被奶奶惯坏了,在村里是那种碰到狗都要踢两脚的调皮鬼,特别无赖。 他本来都跑到前面去了,路过殷秋晚跟前时,看到殷秋晚手里抱着的水壶,眼珠子一转,迅速折回来,一把抢过水壶撒腿就跑。 殷秋晚还没反应过来,跟在后面的徐东凤大声叫了一声:“徐东方,你个孬货,你干啥?你等我逮住我打死你!” 说着就冲过去准备追,还没跑两步,就看到旁边窜出去一个人,定睛一看,是覃春生。 覃春生本来就比他们大一点,长得也高,以前就跑得很快,虽然这段时间很少跑,但现在看来,速度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殷秋晚他们在后面追上去,远远就看到覃春生已经把徐东方扑倒了。他一条胳膊没办法又拿水壶又抓人,只能把人压在地上按住,然后一把抢过水壶。 徐东方看到大家都跑了过来,怕他姐真揍他,连忙把覃春生从身上推开,爬起来就跑。 他这一推,把本来半骑在他身上的覃春生摔到了地上。 覃春生抱着水壶,半躺在刚发芽的小草上,没有胳膊支撑,他欠了欠身子,却没站起来。 殷秋晚正好跑过来,连忙去架他的另外一条胳膊,两人好不容易站稳,覃春生把杯子往前一递:“殷秋晚,给,水壶我给你抢回来了。你看,没弄脏!” 殷秋晚这个水壶还是市里的表姑送给她的,铁质的外壳,粉色的杯面,上面还有小碎花,她非常喜欢,宝贝得不得了,有时候殷振军懒得去压井排队,想喝她的水,她都不太愿意。 覃春生他们都知道这是她的宝贝,刚才摔在地上,他都把水壶举得高高的,就怕落到地上弄脏了。 殷秋晚接过水壶,刚准备说什么,覃春生就拉过徐东凤帮忙拿的书包,一伸手挎到脖子上,摆摆手和村里的同学跑远了。 殷秋晚提醒他身上的泥,他都没听见。幸好下了点小雨,路面湿润,又有杂草,看起来应该没摔伤。 徐东凤拉着她往前走,她俩前面有一段顺路:“殷秋晚,我待会回去得去俺大大家说说,徐东方太赖了,就是没挨打着急,你都应该让你哥打他一顿。” 看着徐东凤一脸愤慨的表情,殷秋晚好笑地说:“好嘞,你别去说了,你看你在班里他就不听你的,待会你去了他肯定跟你吵!” 徐东凤听了也是生气,他俩年龄差不多,徐东方从来没把她当姐姐,仗着奶奶惯着,啥东西都要跟她抢。 每次奶奶都说:“你是当姐的,咋这么不懂事,你就不能让着你弟?” 徐东凤一听到这话就想翻白眼,但是没办法,她爸可不会帮她说话,只会让她听奶奶的话。 徐东凤最喜欢跟殷秋晚吐槽她奶奶干的奇葩事,殷秋晚也算是很了解他们一家,所以才说不让她管,说了也没用。 回到家,殷秋晚跟爸爸说了这事,殷长安皱着眉头。等吃了晚饭,他串门去了殷老师家。 回来后,他告诉殷秋晚不用管了,明天老师会找那个同学,然后又交代刘红芳,明天多煮一个鸡蛋,让殷秋晚谢谢帮她的同学。 晚上睡觉的时候,殷振军听说了这事,气呼呼地表示,明天要去收拾那小子一顿,被刘红芳揪了一下耳朵,警告他不许打架,殷秋晚捂着嘴偷偷笑。 殷振军长的人高马大,平时虽然总喜欢逗弄殷秋晚,但到了外面,护犊子可厉害了。 头两年,殷振军可没少修理那些总想欺负殷秋晚的小男孩,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他不好惹。 也就现在他教室离得远了,又玩心大,关注少了。像徐东方刚上学没多久,没怎么听说过殷振军的事,不然也是不敢去抢殷秋晚的东西的。 第二天下了课,余老师把徐东方叫到了办公室,就昨天的事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又说幸好覃春生没啥事,不然肯定要找他家长。 其实徐东方就是调皮惯了,他抢水壶也只是图个好玩,就像之前抢别人东西那样,你追我赶,当成游戏。 哪知道殷秋晚根本不会追赶,覃春生却不管不顾地跑过来了。当时他头脑一热,怕挨揍,推了覃春生就跑,回去了也是后怕得很,生怕出什么事。 在家里提心吊胆一晚上,也没见徐东凤过来说啥,他还以为啥事都没了,没想到第二天老师就找过来了。 他垂头丧气地走回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慢挪到了殷秋晚他们面前。 四个人都盯着他,徐东凤甚至冲他翻了个白眼,“啧啧”有声道:“咦,你过来干啥?老师骂你了吧?活该!” 徐东方脸都红了,他不自觉回了一嘴:“有你啥事,路又不是你的!” 说完又后悔,挠了一把头,别别扭扭地对殷秋晚和覃春生说:“对不起,我就是跟你玩嘞,没想真抢你的。覃春生,你没事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想想又说:“俺家里还有三国演义的小人书嘞,赶明儿带给你们看,你们别气我了,中不?” 覃春生看看殷秋晚,见她只是手撑着脸抿嘴乐,就问她:“咋样?咱要看那书不?” 殷秋晚本来也没想计较,老师说了他,他以后记得别再抢东西了就行。她点点头:“中啊,我们不气了,你可得说话算话。” 徐东方一听这话,脸立马舒展开了,头也昂了起来,两手一拍:“放心嘞,说到做到。” 说完屁颠屁颠又跑出去了,上课时间快到了,他还没喝水呢,这半早上又是紧张又是挨训,他感觉现在嗓子都快冒烟了。 此事过后,徐东方果然收敛了很多,殷振军又没事来溜了几回,更没人敢招惹殷秋晚了! 一年又一年,殷秋晚和覃春生不过同学三年,覃四条就带着全家去了外地,在那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但是覃春生在殷秋晚的人生记忆里,一直是非常深刻的那一笔。她偶尔回忆小时候,大部分事情都模模糊糊的,可覃春生躺在草地上给她递水壶的情景,却异常清晰。 有时候回老家想打听一下他的消息,虽然老家还在,但早已物是人非,很多人都不认识了,再也没有了他的音讯。 春日的雨,细密而绵长,如牛毛般纷纷扬扬,一连十几天都不见天晴。 历经一整个冬天的天寒地冻,那座破旧的厨屋早已不堪雨水的持续冲刷,开始四处漏雨。 狭小的厨屋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地面因雨水的渗入变得泥泞不堪,一片狼藉。 外面大雨倾盆,屋内则小雨淅淅沥沥。刘红芳站在锅灶前,望着那不停滴水的屋顶,连锅盖都不敢轻易掀开,生怕雨水滴入锅中。 殷长安从外面匆匆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块油布。 殷秋晚正在灶前烧火,殷长安喊来殷振军,父子二人扯起油布,让殷振军站在一个角落,刘红芳站到另一个角落,殷长安自己则拉着油布的一角,站到了殷秋晚身后。 雨水被油布挡住,朝着没人的那个角落滴落下去,殷秋晚好奇地站过去试了试,无奈她个子太矮,根本够不着油布。 看到这一幕,四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红芳一只手拉着油布,另一只手快速掀开锅盖,拿起勺子搅拌了一下锅底,随后吩咐殷秋晚拿碗,给每人盛了一碗饭,又赶忙把锅盖盖上。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轮流端着碗,躲避着漏下的雨水,来到堂屋。 他们一边吃着饭,一边望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殷长安甩了甩筷子上的雨水,神情认真地说:“这厨屋实在是不行了,等天晴了,无论如何都得建新的。” 刘红芳听了,没有说话。 家里屋子本就不够住,殷振军都已经长大了,殷秋晚却还和他们挤在一起睡。 厨屋也早就开始漏雨,修了一次又一次,可每次修完反而越发不结实。 如今的日子,虽说吃喝不愁,但要起新房,钱又从哪里来呢?不起房又不行,真担心哪天在厨屋里做饭时,屋子就突然塌了。 殷长安有了建新厨屋的想法后,便开始着手计划,一家人聚在老屋里,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出谋划策。 李桃花更是二话不说,把压箱底的钱都拿了出来。刘红芳有些犹豫,不想借她的钱,毕竟李桃花新婚没多久,就动用新媳妇的钱,她怕李桃花娘家有意见。 李桃花却一把将钱塞到刘红芳手里,豪爽地说:“哎呀,咱自己不说,谁能知道呢?再说了,俺们家也不会说啥,又不是借给别人。” 看着李桃花一脸坚持的模样,刘红芳只好收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感激地说:“行,谢谢你,等以后我给你扯布做衣服。” 李桃花笑嘻嘻地回应:“这就对了嘛,你让来让去的,反倒让我心里不得劲。” 第5章 盖新房 姐妹几个也都凑了些钱,尽管数额不多,但村里的乡亲们也纷纷伸出援手,很多人都会点泥瓦匠的活儿,只要包顿饭就行,除了一些技术性的工作,主要也就是材料费比较花钱。 那个时候,红砖水泥建的平房刚刚兴起,这种房子新颖、漂亮又结实,大家建房子都想着能住上几代人,所以有条件的话,都想把房子建得好一点。 平房的流行其实还有个缘由,当时有些人想盖楼房,可钱不够,盖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不过这样的房子住着也挺舒适,有了屋顶,等以后有钱了还能接着往上盖,就这样,平房逐渐流行开来。 殷长安仔细盘算着需要多少钱,以及到哪里去购买材料。 听说有的砖厂可以以工抵物,也就是去砖厂干活烧窑,用工钱来抵扣红砖。 殷长安听了很是心动,准备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先让家里做着前期准备,他去砖厂干点活,能省一点是一点。 此时正值农闲,殷长安打算去砖厂干活的消息一传开,村里不少人也动了心思,殷长平也嚷着要去。他刚娶了新媳妇,总想好好表现一番。 就这样,殷长安带着一群人去了砖厂,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 在这期间,殷秋晚家的厨屋变得越发危险,殷老太当机立断,让刘红芳找人把厨屋推倒,直接开始挖地基。准备工作又繁杂又忙碌,大家就都在老屋吃饭。 刘红芳看厨屋的情况确实糟糕,也就不再推辞,她收拾好能用的东西,搬到堂屋。随后,她和李桃花两人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就把厨屋彻底夷为平地。 厨屋一推平,整个堂屋前面顿时变得宽阔起来。村里人站在旁边,纷纷议论道:“这么大一片空地,不盖大点实在太可惜了。” “是啊,这地方多好,屋后面就是路,旁边还有沟,修好以后肯定很方便!” 殷老太也和两个媳妇商量:“要不拉个院墙吧,到时候院墙两边都能利用起来,随便搭个棚,养些鸡和猪,多好啊。” 搭院墙需要多用些砖,刘红芳听了没有立刻回应,可心里也动了念头。 家里原本没什么地方,只在后园茅厕旁围了个篱笆架,养了几只鸡,还得时刻防着黄鼠狼。 要是有了院墙,不仅能养鸡,再养头猪,过年杀了,自家既能有肉吃,卖了还能增加收入。 村里养猪的人家不少,麦麸家家都不缺,再让孩子们去打点猪草,养猪还是很划算的。 殷长安不在家,刘红芳也没人商量,这事就暂时搁下了。 殷老头每天带着大家挖地基,李桃花的能干劲儿在这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干活的麻利程度,连不少大男人都比不上。 殷秋晚看着新婶婶干得热火朝天,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捏了捏自己那还算圆润的手腕,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连铁锨都插不进土里,更别说挖土了。 殷振军倒是干劲十足,忙着搬东西、抬重物。他早就对别人家的平房羡慕不已,好不容易自家也要盖房子了,他恨不得一觉醒来房子就盖好了,连做梦都能笑醒。 刘红芳把殷秋晚赶到老屋去,不让她在施工现场晃悠,殷秋晚只好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到老屋,每天和隔壁的小伙伴混在一起,有时候还睡在小伙伴家,早上一起上学,这让刘红芳都有些不习惯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殷长安他们终于回来了。 人多力量大,殷长安把村里人的工分都买了下来,全部用来抵扣红砖,拉回来几十垛红砖,用来盖房子绰绰有余。 刘红芳跟殷长安提起拉院墙的事,殷长安思索片刻,觉得确实拉个院墙比较好,如果砖头不够,就把院墙拉小一点,还能从水沟边盖个猪圈,以后再慢慢收拾。 材料都备齐了,房子正式开工建起来。 开工第一天,殷秋晚去上学了,等她回来,刘红芳跟她讲述了当天的热闹场景。 在九十年代的农村,建房子可是一件大事,开工第一天的动土仪式更是备受重视。 清晨,金色的阳光洒在村庄的田野上,一片生机勃勃。 主家早早地在宅基地上摆好了丰盛的供品,点燃了香烛,亲朋好友们也都纷纷赶来,共同见证这一重要时刻。 动土仪式开始,主家先在宅基地的四个角落各挖了一锹土,然后将一把系着红布的铁锹递给请来的工匠师傅。 工匠师傅接过铁锹,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地祈求土地神保佑工程顺利,房屋坚固。接着,工匠师傅用力挖下了第一锹土,这标志着建房工程正式拉开帷幕。 现场气氛热烈非凡,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欢呼声此起彼伏。 孩子们在一旁欢快地奔跑嬉戏,大人们则围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房子的设计和未来的美好生活。 动土仪式结束后,村里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有的测量土地,有的搬运材料,有的则开始砌墙,地基早已提前打好,人多力量大,工匠师傅定好型后,大家就跟着往上垒砖,一天下来,房子的雏形就已经显现出来。 房子开建后,刘红芳就不让殷秋晚靠近施工现场了,生怕她不小心被碰到或者被杂物砸到。 殷振军像个调皮的皮猴子,刘红芳看不住他,但小闺女殷秋晚还是很听话的。 殷秋晚只有在星期天放假时,替奶奶去喊吃饭的人,才能远远地瞅一眼正在建设中的房子。 看着房子一天一个样,她的心里满是期待。 他们家原来的正屋是泥胚房,地板也是泥巴的,已经被扫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下大雨时,雨水灌进屋里,地面更是变得坑坑洼洼。 这个时候的殷秋晚,已经显现出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 满是泥土的屋子,她却坚持每天打扫,地上的碎土她都要一点一滴地扫出去。刘红芳经常打趣她,说屋里的地皮都被她剥掉好几层了。 供桌上的东西,如果有两个一样的,比如蜡烛,她就一定要把它们分别放在桌子两头。 暖壶和杯子必须放在中间,三个抽屉里的东西,用途差不多的她就一定要放在同一个抽屉里。 有时候谁拿了东西没有按原位放回去,她心里就会很不舒服,非得找出来放好才行。 刘红芳有时候就故意叫她洗碗,其实只是吃个面条,四个碗和一个锅,可她能洗到天黑透,点着煤油灯还要继续洗。 因为一旦开始洗,她就恨不得把厨屋的墙都刷一遍。所以刘红芳只是偶尔叫她洗碗,要是天天让她这样洗,谁都受不了。 还有择菜,刘红芳经常跟村里的女人炫耀:“我们晚晚择的菜,都不用洗,别说泥巴了,连个干皮都没有!” 连韭菜都被她择得白白嫩嫩,叶子尾部一个黄尖都看不到,还掐得整整齐齐。 其他菜就更不用说了,只是她做事太细致,干活速度就很慢,刘红芳每次叫她做事都得提前很久安排。 后园养的几只鸡,有时候会翻过篱笆跑到前面来,每次殷秋晚看到,就会皱着眉头去撵鸡。 要是撵不过去,她就提着铁锨跟在鸡后面,只要鸡一拉屎,她就立刻铲掉扔到粪堆上。 粪堆就在家旁边,她却一点都不嫌弃,只要是屎,她都一定要让它们堆在粪堆上,这样她心里才不膈应。 有时候粪堆堆得久了,慢慢超出了原来的范围,她就会用铁锨把它铲回范围内。 家里还特意给她做了一把特制的铁锨,就是为了方便她随时随地铲除那些她看着碍眼的东西,屋里泥巴地板上的坑就是这么来的。 殷长安经常说:“我闺女干大活可能不行,但倒腾这些小东西,咱这一片谁也比不上她。” 殷秋晚满心期待着新房子盖好,早早就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收拾,每个地方放什么东西。 幸亏大家都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然都得觉得她要成精了。 终于,在春忙开始前,房子顺利建好了。 一排三间的红砖平房,左右两边各是两个宽敞的大房间,中间一间作为过道。大门开在中间,一直通到后面的泥胚房,中间围出一个不大的院子,过道还做了一个漂亮的月亮门。 刘红芳从娘家挖了一棵柿子树,种在了月亮门的西边,她还向村里人要了一棵石榴树,准备种在西边的院墙根下。 小院东边,月亮门旁边是原来的压井,位置正好合适,就没有重新弄,还用水泥砌了一条污水道,一直从院墙穿出去。 两间房,殷长安和刘红芳商量后,决定把东边的用作厨屋,西边的作为卧室。 这些年,因为一个破旧的厨屋,一家几口人没少受罪,人每天都要吃饭,两口子都觉得,一个家,厨屋还是非常重要的。 刘红芳站在新房间里,想着以后能在这样的屋里做饭,哪怕吃糠咽菜,她都觉得无比幸福。 虽然大家都觉得这样有些浪费,但殷长安坚持,外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房子的屋顶很高,前后都开了窗户。小院那面的墙,在屋顶下面开了个两扇对开的小窗,相对的正面墙上,则是两米宽的四开大窗户,装着菱花形状的透光大玻璃,还带有插销,玻璃外边都焊着钢筋窗,既好看又安全。 殷秋晚跟着刘红芳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总共就两个房间,两人却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把殷长安看得眼睛都快晕了。 殷长安拉着媳妇和孩子,坐在过道新打的木制沙发上,刷的红油漆已经晾干了,只是味道还有些大。 殷长安让他们歇一歇,毕竟是自己家,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现在房子都建好了,还得请村里人吃顿饭,既是答谢大家的帮忙,也算暖房。虽然手头有些紧张,但也不能太寒酸。 两人又去找殷老太商量,两家人一起商量好买什么东西,然后各自去准备,事情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第6章 怕高 暖房饭之后,殷长安忙里偷闲,跟着会木工的亲戚,一边帮忙一边学习,陆陆续续给新房间添置家具。 他做了一张床,一个大立柜,还找人划了一块镜子装上去,往屋里一放,整个房间顿时亮堂了起来。 他又做了几个靠背板凳,一家四口一人一个。等天热的时候,吃了饭,一人搬一个,往路坝风口一坐,半躺半坐,别提多舒服了。 他还给殷秋晚和殷振军做了一个书桌,专门放两人的作业和书本,两人一左一右,谁也不会碰到谁。 殷长安又去找村里买了两棵好树,准备做一个木梯。 平房顶上干净平坦,水泥地又很结实,用来晒东西最合适不过了,当时建房的时候没想到做楼梯,想上去都没办法。 看到别人做个木梯架在墙上,爬上去也不费事,殷长安就自己琢磨着动手做了起来。 做好后,把木梯往墙上一架,一家人都兴奋地爬了上去,连殷老太也来凑了个热闹,可殷秋晚爬到一半就不敢动了,最后还是殷长安把她抱上去的。 房顶上的风明显大了许多,站得高看得远,殷秋晚被爸爸抱在怀里,甚至能看到几里之外的南坡大渠。 她从殷长安怀里下来,学着殷振军的样子,坐到平房顶边上,两条腿悬空耷拉着。 结果,她刚坐好,腿还没放下去,随意往下看了一眼,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下去。 殷长安就站在她身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衣领,把她拖到了房顶中间。 殷长安吓得一身冷汗,春末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他打了个寒颤,紧紧搂过殷秋晚,慢慢地顺着她的后背安抚着。 感受着闺女发抖的身体,他也是一阵后怕,等殷秋晚稍微安稳下来,殷长安连忙问道:“晚晚,好点了没?刚刚咋回事?没坐稳吗?” 殷秋晚的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她努力平复着心情,吞了一口口水,嗓子干干地说:“我就是一低头,头就好晕,感觉下面在转。” 李桃花在旁边也吓得脸色发白,听到殷秋晚这么说,她用手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晚晚可能是怕高,以后可别让她上来了,太吓人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只有殷振军还一脸茫然地坐在房顶边上,怕高?他教晚晚爬树的时候也没见她有事啊,可能是树没有房顶高吧! 这一吓,大家都没了兴致,一个个慢慢地准备爬木梯下去。 轮到殷秋晚时,她刚站到边上就开始发抖,更别说趴下来下梯子了。 殷长安想再像刚才抱她上来那样把她抱下去,可还是不行,她抖得身体都发软了。 几个人站在院里,一时束手无策,刘红芳只好陪着她在上面待着。 殷振军像个灵活的猴子一样,三蹦两跳就下来了。 他在屋里转了转,突然眼睛一亮,拿出一个大箩筐,一脸兴奋地说:“用这个把晚晚吊下来不就行了,以前她不也在里面躺过。” 这个大箩筐是殷长安每次干活挑东西用的,去的时候两边挑得满满的,回来的时候东西少了,就把东西放到一个筐里,让殷秋晚躺到另一个筐里,晃晃悠悠地挑回来,殷秋晚可喜欢坐这个了。 大家一听,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殷长安摸了摸殷振军的头,以示夸奖。 他拿了一根粗麻绳,又拿了一件衣服铺到箩筐里,提着箩筐又重新上了房顶,把绳子紧紧地拴到箩筐手把上,抱起殷秋晚放进去。 刘红芳轻声安慰殷秋晚:“晚晚,你别怕哈,妈下去在下面接着你,你就闭着眼睛躺这,别动,你爸拉的紧,一会就下来了。” 殷秋晚躺在大大的箩筐里,熟悉的感觉包围着她,她一点都不怕。她冲爸爸妈妈点点头,乖乖的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殷长安提起箩筐,顺着房檐慢慢往下放绳子,手里的绳子拽得紧紧的,手指头都勒得青一块白一块,为了让箩筐不晃荡,殷长安几乎是龟速放绳子。 也就房子只有一层,很快箩筐就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面。 刘红芳一直紧张地站在箩筐底下等候着,箩筐刚一触地,她便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殷秋晚从箩筐里抱了出来。 殷秋晚缓缓睁开眼睛,当看到自己平安回到地面上时,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下来。 这时,她才察觉到整个身体都酸痛不已,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 她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胳膊,又原地跳了两跳,脸上露出笑意,示意大家自己并无大碍。 看到殷秋晚安然无恙,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悄然流逝,天色渐暗,眼瞅着就要黑下来了。刘红芳这才想起还得准备晚饭,于是急急忙忙地朝厨房走去,着手准备做饭。 李桃花见状,也快步跟了过去,打算帮上一把,今天说好了在新房子里吃饭,而且食材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做起来倒也不会太费时间。 从那以后,大家都知道了殷秋晚怕高的事情,殷秋晚再也没有上过房顶,那片曾经让她心生恐惧的地方,也渐渐成为了她记忆中一个特殊的存在。 房子盖好的时候,殷长安就已经盘算好了,要在东边院外墙的位置盖一座猪圈,计划养上两头猪,以此为家里增添一些收入。 既然要做,那就尽量做好,殷长安没打算用泥胚来砌猪圈,因为泥胚不够结实,隔三岔五就得修缮,况且猪爱撞墙,泥胚墙根本经不住。 他购买了窑厂烧制的、带有些许瑕疵的砖,这些砖用起来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形状不太规整,无法码成垛。 砖运来了,殷长安也没请人帮忙,反正猪苗还没着落,猪圈一时半会也用不上,他便趁着闲暇时间,一点一点地搭建。 殷老头有空的时候,也会过来搭把手。日子一天天过去,仿佛没费多大功夫,猪圈就建好了,殷秋晚瞅着猪圈,不禁说道:“这是给猪住的?比我住的地方还好哩!” 殷长安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地方宽敞,砖头也充足,这猪圈确实盖得挺不错。 清一色的红砖,虽说没有平房那么高,棚顶也只是用草搭建的,但在村里,这猪圈也算得上是豪华版的了。 还有剩余的小砖块,殷长安和了些稀泥,在西边院墙的角落里,搭了一个鸡窝。鸡窝和墙头一般高,同样搭了草棚子,这样一来,养再多的鸡也容得下了。 柿子树和石榴树并排长在平房屋檐下,随着时间慢慢长大,原本宽敞的小院都显得有些拥挤了。 殷秋晚每天最乐意做的事,便是琢磨着如何把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条,一会儿挪挪这个,一会儿搬搬那个,小院的布局几乎天天都有变化。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家里开始增添新的成员——家禽家畜。 殷长安一下子抓了三只小猪崽,没当场给钱,和卖家说好等过年杀了猪再结算。 刘红芳也在街上买了十几只小鸡仔,另外还买了几只鸭仔,家旁边就是水沟,正好有地方放鸭。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要饲养的家禽家畜,可把殷秋晚忙坏了。她每天都得盯着小鸡,防止它们乱跑,猪圈也得天天冲刷,不能有粪便残留,殷长安都担心她会累坏了。 小家伙们渐渐长大,每天傍晚鸡鸭得赶回窝里,猪也得煮猪食和砍猪草来喂,但两人都不喜欢打扫猪圈,太臭了! 于是,殷秋晚和殷振军俩人便开始猜丁壳,谁输了谁就得去干清扫猪圈粪便的活儿。 有时候殷秋晚输了,可她又不想去做,就会拿出自己的零花钱收买殷振军,让他替自己去干。 俩人都有零花钱,可殷振军却存不住钱,刘红芳没少唠叨他:“真是狗窝放不住剩馍。” 殷振军兜里的钱,顶多能留到第二天,无论如何他都得把钱花掉才觉得舒坦。 而殷秋晚却截然不同,学校里没什么东西能让她特别想买,她的钱基本都存着,一分一毫都不舍得乱花。 每当需要殷振军帮忙做事时,俩人就会商量好报酬。比如,把猪圈全部用水清扫干净,给两毛钱;去打猪草,只需给一毛钱;撵鸭子、撵鸡的话,给五分钱就行。 要是赶上殷振军正打算出去玩,他就不太愿意接活儿。这时殷秋晚就会小小的威胁他一下:“你要是不干,我下次就不找你了!我去问问村里还有谁愿意干。” 殷振军听了,气鼓鼓的,像头斗牛似的,但又舍不得挣钱的机会,每次都是一边生着气,一边把活儿干了。 有一回,殷振军又被殷秋晚叫去清扫猪圈,他满心不情愿,一边嘟囔着一边干活,动作慢吞吞的。 正当他扫得心烦意乱时,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湿滑的猪粪,整个人向前扑去,双手下意识地撑地,结果弄了一手又脏又臭的东西,气得他哇哇大叫。 殷秋晚在一旁看到这滑稽的一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殷振军恼羞成怒,扬言再也不帮她干活了。 殷秋晚只好对殷振军撒娇卖萌,又承诺请他喝汽水,才算把这事揭过去。 第7章 大白和二白 鸭子渐渐长大了,刘红芳发现有一对鸭子有些不对劲。别的鸭子都是花毛鸭,可这一对却是白色的,而且长得也不像大鹅。 村里的老人瞧了瞧,说道:“这哪是鸭子哟,这是鸳鸯哩!” “鸳鸯?鸳鸯不是很漂亮的吗?有着五颜六色的羽毛。”殷秋晚在书上看到过关于鸳鸯的描述。 老人摆了摆手:“那都是听人说的,兴许品种不一样呢,咱这儿反正没有那种花色漂亮的鸳鸯,都是这种大白花的。” 刘红芳倒觉得无所谓,反正都是养着,而且这对鸳鸯明显长得更快,没多久就比其它鸭子大了一圈,看这趋势还能继续长大。 这两只鸳鸯长大后,就不再跟着鸭群一起活动了,它们更喜欢在大门口溜达。 常常跟在刘红芳身后,这儿啄一下,那儿叨一口,怎么撵都撵不走。 它们还喜欢跟着兄妹俩在村子里四处闲逛,一左一右,就像两个护法似的。 殷秋晚便给它们起了名字,一只叫大白,一只叫二白,因为大白比二白明显大了一圈。 有了名字后,这两只鸳鸯似乎还渐渐通了人性,只要有陌生人朝门口走来,它们就会伸长脖子大声叫唤,到后来甚至直接追着人咬。 村里人都跟刘红芳打趣说:“你家这鸳鸯都快成看家狗了!” 每次鸳鸯追着人咬,殷长安就会拿个扫把去教训它们,可鸳鸯一点都不怕,连飞带跳地和殷长安对峙,村里人常常围过来看热闹,被逗得哈哈大笑。 不过,这俩家伙唯独怕刘红芳,只要刘红芳拿出棍子,它们就会伸长脖子,一股脑地冲回窝里,缩着不敢出来,让人又生气又觉得好笑。 刘红芳有时候被气得不行,就会把它们关起来一段时间,可放出来后,它们还是照样追人,那股子厉害劲儿,比狗还凶。 有一天,殷长安和刘红芳都去了地里干活,殷秋晚在屋里看书,突然,她听到门口有人说话,还没来得及出去看,就听到了鸳鸯的叫声和人的呼喊声。 殷秋晚心里暗叫不好,担心鸳鸯又咬人了,她急忙跑出去,门口早已没了人影,鸳鸯也不见了踪迹,她顺着声音往后村跑去,不少村民也跟着去看究竟。 远远地,就看到两只白色的大鸳鸯,又扑又啄,叫声不停,再往前追,只见一个男人正拼命地往前跑。 村里人一边跟着跑,一边说道:“怪不得长安家的鸳鸯追着不放,这人不是咱村里的,鸳鸯根本不认识他。” 殷秋晚好不容易追上去,定睛一看,糟了,是爸爸的契家林家宝,也就是殷长安认的干儿子的爸爸,他和殷长安还是战友,一起退伍回来的。 林家宝已经好久没来过了,不知道鸳鸯的厉害,他突然上门,家里又没大人,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殷秋晚一边跑,一边拿棍子去打鸳鸯,还朝着林家宝喊道:“大大,你拿东西打它,这鸳鸯可凶了,我也制不住它们。” 村里也有人帮忙,但这两只鸳鸯实在是太彪悍了,它们本来就长得比大鹅还大,皮糙肉厚的,还能飞,村里人根本奈何不了它们。 眼看着鸳鸯追着林家宝围着村子跑了两圈,还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殷秋晚只好赶紧去找爸爸妈妈。 殷长安和刘红芳这时已经得知了消息,两人从远处跑了过来,刘红芳还带了扫把,她冲过来,一扫把打在了二白的头上,两只鸳鸯这才停了下来。 林家宝的模样已经狼狈不堪,他带来的东西早就扔得七零八落,头发被抓得像个鸟窝,衣服也沾满了灰尘。 他一边拍打着衣服,一边喘着粗气:“我的妈呀,这哪是鸳鸯?简直成精了!太厉害了,说出去都得让人笑死,被鸳鸯追着跑了半天。” 殷长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鸳鸯平时就爱撵人,不过一般追出去一段也就算了,像这样满村子撵人的,你还是第一个。估计是它们没见过你。” 刘红芳生气地把刚才被打到头的二白抓在手里,对殷长安说:“这鸳鸯不能再养了,这次追的是咱哥,要是追到别人家的客,传出去多不好听,宰了吧!” 殷长安没有异议:“行,正好炖了,给咱哥压压惊。” 林家宝连忙说不用,殷长安却一把拉住他往家走:“没事儿,本来就打算宰了它们,天天追着大人小孩跑,闹得鸡飞狗跳的。” 刘红芳也不犹豫,回去后趁着鸳鸯还有气,就放了血,切成大块,刷干净大铁锅,用劈柴生起大火开始炖。 由于养的时间太久,担心炖不烂,刘红芳炖了好半天,眼看到了饭点,用筷子扎了扎,肉还是很紧实,她又加大了火力,等所有饭菜都上桌的时候,她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刘红芳盛了一小盆鸳鸯肉端过来,大家都满怀期待地看着,毕竟没吃过,都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每人夹了一块放在碗里,看起来和鸭肉差不多,咬了一口,肉却纹丝不动,大家不信邪,再咬一口,差点把牙崩掉。 殷秋晚更惨,她夹了一根翅膀,来回用牙撕咬了半天,肉一点都没咬下来,反而把自己本来就有点松动的大牙给咯掉了。 她连忙往地上吐了一口,带着血的牙齿掉了出来,殷长安吓了一跳,看清是牙齿掉了才松了口气。 这下殷秋晚可不敢再碰鸳鸯肉了,老老实实地去夹别的菜,其他人也一样,碗里的肉放着舍不得丢,可又根本咬不动。 刘红芳收拾好东西,脱下围裙坐了过来,碗里殷长安已经给她夹了一块肉,她没看就夹起来吃,结果也愣住了。 刘红芳感到很奇怪,汤都烧干了两次,不知道用了多少柴火,这肉怎么还这么硬? 殷长安摇摇头,苦笑着说:“咱这儿没人养过鸳鸯,别说吃了,还以为跟鸭子、大鹅差不多,看来差别大着呢。” 刘红芳连忙站起来,把专门放在中间的鸳鸯肉端走了,坐回来说:“我把锅都熬干了,这肉硬得跟石头似的。这下好了,本来指望这道大菜,结果根本吃不了,下酒都没菜了!” 林家宝夹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下酒最好的还是炸花生米,这不是现成的好菜嘛!” 大人们说说笑笑地讨论着事情,殷秋晚吃饱后坐不住了,她想起还有一只大白,回来后就没见着,是不是吓跑了? 殷秋晚跑到鸡窝找了一圈,没发现大白的踪影,又到门口看了看,还是没有。她跑到屋里问刘红芳:“妈,大白哪去了?” 刘红芳头也没回,随口答道:“我回来打了它两巴掌,估计跑到鸭群里去了。” 殷秋晚又跑到后园的鸭群里找,大白果然在那儿,正欺负着比它小很多的鸭子。 殷秋晚走过去拉了拉它的翅膀,一边往外拖一边说:“刚挨了打就又欺负别的,你二弟都被炖了,再不听话也把你炖了!” 大白扇动着翅膀,一把挣脱了她的手,叫着跳了起来,殷秋晚被它的凶样吓了一跳,这两只鸳鸯还从来没追过她呢,难道是听懂了她的话生气了? 大白嘎嘎叫了几声,倒也没扑上来,扭动着胖大的屁股又回到了鸭群里,看来它是不想回屋里。 殷秋晚也不再管它,林家宝吃完饭离开,大白都没回来,直到天黑了才跟着鸭子一起进窝。 晚上睡觉前,刘红芳提起今天的事,又好气又好笑。 养了这么久,鸳鸯天天跟在屁股后面,突然少了一只,还真有点不习惯,她想着,剩下的这只大白,就不再杀它了。 然而,这话刚说没多久,殷秋晚放暑假,姥娘家的葡萄熟了,姥娘来接她去玩几天。 姥娘家的葡萄种在院子里,院子非常大,整整一半的院子都搭着葡萄架,就像一个小果园。 葡萄渐渐成熟,姥爷在葡萄架中间放了一张小床。几个孩子每天就躺在上面,不用起身,一伸手就能摘到几颗葡萄。 殷秋晚在姥娘家玩得乐不思蜀,又赶上渠里放水逮鱼,水干了以后,各种螺蛳、贝壳都露了出来,她和姥娘村里的小伙伴们捡得不亦乐乎。 就这样,有吃有喝又有玩,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要不是殷长安来接她,她都不想回家了。 回到村里的时候,殷长安被人拉住说事情,殷秋晚一心想着赶紧回屋给刘红芳吃自己摘的葡萄,便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快到家时,她看到大白正在路边溜达,也没在意,径直往屋里走去,可快到门口时,意外发生了,大白突然冲过来,对着殷秋晚的屁股狠狠地啄了一口。 当时天气热,殷秋晚穿的是单裤子,她只觉得屁股一阵火辣辣的疼,好像还有点湿湿的感觉。 还没等她哭出声,大白又扑上来啄她一口,长长的扁嘴巴,一下子就揪住了她腿上的肉,怎么都不松口。 殷秋晚一边挣扎掉大白一边跑,朝着村口的方向跑去,因为殷长安在那儿。 大白紧追不舍,还使劲揪着她的衣服,不停地啄她,殷秋晚一边跑一边哭,很快就跑不动了。 第8章 换亲 屋里的刘红芳听到大白的叫声,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可殷秋晚还没跑到门口,就被大白追得往回跑了。 刘红芳只听到了闺女的哭声,急忙跟了上去。 殷长安正在村口和人说话,听到殷秋晚的哭声,抬头一看,闺女正哭着往这边跑,后面跟着凶神恶煞的大白,还在不停地啄。 殷长安一把扔下车子,大步迎上去,跑到闺女身后,抬起腿一脚把大白踢到了路边的墙上。 摔在地上的大白扑腾着翅膀又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朝殷长安扑去,殷长安伸手去抓它,大白伸长脖子,一下子啄到了他的手。 殷长安没把这当回事,手也没停,顺势一把捏住了大白的脖子。 大白个头大,力气也大,被捏住脖子后还不停地挣扎,脖子伸得老长,身体也扑腾个不停,殷长安差点就捏不住了。 他换了一只手捏住大白的脖子,另一只手按住它的翅膀,然后用力一压,把大白压在了地上。 刘红芳这时已经跑了过来,看到殷长安制服了大白,赶紧绕过去看闺女。 她掀起殷秋晚的裤腿,只见腿上血迹斑斑,布满了伤痕,刘红芳气得转身朝大白踢了几脚。 最后,大白都没能活过夜,回到家,刘红芳越想越气,趁着天还没黑,就动手把大白宰了。 吸取了上次咬不动的教训,刘红芳专门腾出来一个锅,吃过饭后,就把鸳鸯肉放了进去,添了满满一锅水,又往灶里填了一炉的木柴。 大火烧开后,转成小火,整整炖了一夜,半夜还起来加了一次柴。 第二天早上,锅盖一掀开,浓郁的肉香弥漫了整个屋子,用锅铲一翻,肉已经炖得很烂了。 大早上的,看着满满一锅的肉,殷振军眼睛都亮了,他顾不上洗漱,蹲在灶台前舍不得离开。 刘红芳踢了踢他的屁股,笑着喊他去刷牙,然后找了个搪瓷盆,盛了一大盆肉,吩咐殷长安送到老屋去。 她又拿了三个海碗,给前后和旁边的邻居各盛了一碗,这时殷振军洗好了脸,刘红芳便让他去送一趟。 殷振军不太想去,刘红芳盖上锅盖说:“馍还没馏透呢,你不去现在也不能吃。” 殷振军一听,赶紧一手端着一碗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又端起剩下的一碗跑了出去。 刘红芳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子跑得可真快,在家里都能听到邻居喊他的声音,好像是问他什么或者要还碗,他都没停下来。 殷长安回来了,馍也馏好了,殷振军殷勤地拿碗筷、搬板凳,洗完手后就乖乖地坐在位置上等着。 刘红芳看着他,笑得直不起腰:“这小子咋这么贪吃,平时喊吃饭都得喊破嗓子,今天这是咋了?前阵子不是刚吃过肉吗?” 殷振军拿着筷子,一脸期待地说:“上次的鸳鸯肉根本咬不动,后来重新炖的时候我不在家,都没吃到,年年都说好吃,我早就想再尝尝了,要不是它咬了年年,你还舍不得杀它呢。” 这只鸳鸯养的时间更长,肉硬且粗,可一旦炖得恰到好处,肉烂之后,越嚼越香,和鸡肉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殷秋晚一来是因为没吃过鸳鸯肉,觉得新鲜;二来这两只鸳鸯是他们一手养大的,总觉得不多吃点就亏了,所以比平时吃得多了些。 殷振军一直觉得鸳鸯肉特别美味,没吃到二白成了他的遗憾。 前几天他心里还惋惜只剩一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没想到这么快就如愿以偿了,心里的期待都快溢出来了。 大人刚一坐下,殷振军就迫不及待地给每个人夹了一块肉,看到大家动筷后,他立刻夹了一块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不停地说好吃。 至此,两只鸳鸯彻底从殷家消失了。后来,刘红芳又买过小羊羔来养,但再没有养过鸳鸯。 夏去秋来,秋雨绵绵,淅淅沥沥的雨丝接连不断,潮湿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不散。 即便殷秋晚万般小心,还是在这渐冷的初秋受了凉,殷长安不敢大意,赶忙带着她奔赴卫生所挂水。 药水之中含有安眠成分,殷秋晚意识逐渐模糊,在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听到殷长安正和旁人交谈。 待她缓缓睁开双眼,瞧见一个面容和善的女人正站在面前。 女人见殷秋晚醒了,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随即俯下身,用那温暖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殷秋晚的脑袋,感慨道:“哎呀,养孩子的艰辛旁人哪能体会,当年这般小小的一团,如今都长这么大了,真是有苗不愁长啊!” 殷长安脸上挂着笑,点头应和:“是啊,把孩子拉扯大,这滋味只有自己清楚,太不容易了。” 说完,他侧身看向殷秋晚,接着说道:“晚晚,快叫姑,你姑以前还亲手给你做过衣裳呢!” 殷秋晚尽管从未见过这位姑姑,但还是乖巧听话,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姑”。 姑姑听到这声称呼,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开心地答应着,那声音里满是亲切。 姑姑名叫陈金枝,是殷老头亲妹妹的闺女,她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叫银枝。 陈金枝所嫁之地,正是殷长安契家林家宝所在的村子。 世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一次偶然的机会,两家人知晓了彼此的关系,从此便开始频繁走动,情谊也愈发深厚。 殷秋晚出生之时,陈金枝还特意和林家宝的媳妇一同前来探望,带来了一套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 在那个物资不算充裕的年代,这无疑是一份厚重又珍贵的礼物。 然而,陈金枝的人生之路却充满了坎坷与无奈。 她年轻的时候,自己处的有对象,但对方家里穷,陈家又重男轻女,陈老爹就指望闺女换钱呢,轻易不会答应亲事。 正好儿子说了一家,对方也不要彩礼,就说自家还有一个哥哥,想要两家换亲,谁也不用出什么钱。 家里的闺女个个出落得亭亭玉立,上面三个姐姐和妹妹早早地就都被嫁了出去,唯独陈金枝的对象,迟迟拿不出彩礼,一直拖到二十多岁。 陈老爹对此极为不满,趁着机会,三番五次地催促陈金枝和对象分手,要把她换过去。 但陈金枝性格倔强,骨子里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面对父亲的逼迫,她坚决不从,气急败坏的陈老爹竟跑到她对象家里,将人家上上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方满心委屈与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心灰意冷,独自去了远方,从此音信全无。 陈金枝得知此事后,与家里大闹了一场,可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安排,被家人五花大绑,强行送到了换亲的男方家里。 初到男方家,男方生怕她逃跑,便将她捆绑起来,这一绑就是好几个月。 男人性格老实憨厚,模样却不尽如人意,长得有些丑,他虽不敢对陈金枝有任何越轨之举,但也始终不肯给她松绑。 时光匆匆,几个月过去了,陈金枝心心念念的对象始终没有回来找她。 与此同时,她弟弟和男人的妹妹也顺利成了家,事已至此,陈金枝即便满心不甘,却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嫁人的事实,无奈之下,只能选择认命。 在娘家和婆家的轮番劝说下,再加上男人对她言听计从,陈金枝便想着,既然已成定局,那就好好过日子吧。 可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男人的身体状况不佳,结婚多年,两人一直没能有个孩子,这让陈金枝的心中渐渐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怨气,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怨气愈发浓烈。 起初,陈金枝对男人并无太多感情,可既然决定要好好生活,她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 于是,陈金枝开始四处打听,寻觅各种偏方,不辞辛劳地为男人调理身体,男人也不敢违抗她的意思,只能乖乖喝下那些苦涩的药汤。 然而,又是几年时间过去了,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依旧没有任何成效这让陈金枝倍感失望与气愤,最近甚至因为这件事急火攻心,生病了。 殷秋晚挂完水时,陈金枝还未离开,仍在和熟悉的人滔滔不绝地数落着男人的不是。 她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与抱怨,话语中满是对生活的不满。 殷长安静静地听着,微微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轻轻叹了口气,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殷秋晚离开了卫生所。 回到家中,殷秋晚将在卫生所听到的画告诉了刘红芳,刘红芳听后,不禁感慨万千:“唉,金枝这妮,也是命苦啊!当初她家里要是不强行拆散她和那个对象,说不定他们现在能过得和和美美,多幸福啊!” 后来,陈金枝的那个对象在漂泊流浪数年后,又回到了家乡,他这么多年来,心中始终对陈金枝念念不忘,所以一直未曾娶妻。 第9章 悲剧 陈金枝本就对自己的婚姻生活感到不满,得知这个消息后,内心更是波澜起伏,满是不甘与遗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地流逝着,然而,一则突如其来的爆炸性新闻,瞬间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附近村里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惨案,一个女人竟然毒死了自己男人一家。 消息传开后,整个大队都陷入了恐慌之中,人心惶惶。 一下子好几条人命没了,如此恶劣的案件,迅速惊动了县里,那一段时间,殷秋晚在上下学的路上,常常能看到警车呼啸而过,刺耳的警笛声仿佛在诉说着这起案件的严重性。 村民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在这个宁静的小地方,大家从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 她竟然在自己家中,将男人一家残忍毒死,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住在那里,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难以想象。 警方迅速展开调查,很快便查明了真相。 令人震惊的是,女人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甚至在面对这一切时,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解脱的意味。 听说在带她去指认埋尸地点时,她看着那些被挖出来的尸体,竟毫无惧色,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谈及投毒和埋尸的整个过程,她语气平淡,神色自若,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完全没有将人命当回事。 她的这种冷漠和麻木,让周围的人感到无比恐惧。 殷秋晚听闻此事后,心中也充满了恐惧,在孩子们的心中,这个女人仿佛成了一个吃人的魔鬼,她的形象被无限放大,变得越发可怕。 中午放学回家,殷秋晚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她的脸上写满了悲凉与慌张,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助。 很明显,她已经痛哭了许久,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满是血丝。 刘红芳看到殷秋晚回来,连忙招呼她过来,说道:“晚晚,快喊姑奶。” 殷秋晚乖巧地喊了一声,姑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哀伤。 殷长安见此情景,催促殷秋晚赶紧进屋,随后,大人们坐在过道里,继续低声交谈。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咱们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儿入手,连打听消息都不知道去哪儿问,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金枝被枪毙吧,她可是俺的闺女啊!”姑奶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殷长安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沉重与无奈:“姑,村里说金枝都已经认罪了,现在的情况,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她现在被关在县里,想要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呐!” 殷秋晚躲在屋里,竖起耳朵,将大人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他们所说的金枝,难道就是那个给自己做过衣服的姑姑吗?可她为什么会被枪毙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殷秋晚想明白,刘红芳就喊大家出来吃饭了。 饭桌上,因为有孩子在场,大人们都很默契地不再谈论刚才的话题,气氛显得格外沉闷压抑,大家都默默地吃着饭,偶尔的几句寒暄,也显得那么生硬和不自然。 吃完饭,殷长安便催促殷秋晚和其他孩子赶紧去上学。 殷秋晚带着满心的疑问,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家,心中的困惑如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下午放学回来,姑奶已经离开了,殷秋晚满心期待地想向殷长安问个明白,可他却不在家。 刘红芳见此,叮嘱殷秋晚别乱说话,对于这件事,也不愿多做解释,殷秋晚心中虽然充满了好奇和疑惑,但也只能将这些疑问暂时藏在心底。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殷秋晚终于从大人们的讨论中得知,那个毒死男人一家的女人,竟然就是陈金枝。 原来,陈金枝心中一直怨恨男人毁了自己的一生,不仅剥夺了她追求爱情的权利,还因为身体原因,让她一直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当以前的那个对象再次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时,她心中的渴望被重新点燃,下定决心不再继续这样的生活。 然而,男人坚决不同意离婚,甚至变本加厉,再次将她关了起来,在前对象偷偷来找她时,男人更是带着亲戚,将对方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陈金枝被囚禁在屋内,看着自己心爱的人遭受如此折磨,却无能为力。 她只能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疯狂地撞门,试图冲出去救他,可一切都是徒劳。 最终,男人害怕闹出人命,才找人通知了前对象的家里人,将人拉走。 陈金枝毕竟已经嫁人,前对象偷偷来找她,在当时的环境下,本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前对象的家里人既觉得丢脸,又气愤不已,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多说什么。 回去后,前对象的父母以死相逼,坚决不许他再与陈金枝有任何联系,为了彻底断绝他的念想,还给他找了个外市的媳妇,让他去做上门女婿。 陈金枝被看得更紧了,男人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甚至对她动起了手,每次打完,男人又会后悔,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原谅。 陈金枝身处这样的困境,孤立无援,她提出想回娘家看看,男人都不同意,却将她的母亲接了过来,希望她母亲能劝劝她,让她收收心,好好过日子。 她母亲来到后,看着女儿的处境,也是悲痛万分。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陈金枝别再折腾了,还说除非男人死了,否则她这一辈子都得守在这儿,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让她认命吧。 陈金枝听了母亲的话,表面上不再反抗,似乎又一次认命了。 渐渐地,男人见她不再闹腾,便放松了警惕,不再像以前那样严加看管。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秋收时节,村里的人们都在田间地头忙碌着,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陈金枝因为之前的种种折腾,身体一直不太舒服,男人便让她留在家里,负责做饭洗衣。 这天,陈金枝上街买了几个卤菜,又杀了一只鸡,回到家后,精心煮了一锅鸡汤面条,等待男人回来吃饭。 男人结婚后和父母分开居住,平日里家中只有他和陈金枝两人。 回到家,看到满满一大锅香喷喷的鸡汤面条,男人心中十分热乎,想着父母年纪大了,好东西也让他们尝尝,便打算给爹娘送点过去。 陈金枝见状,下意识地阻拦了一下,但看到男人非要送,便面无表情地不再说什么。 男人送完面条很快就回来了,陈金枝早已给他盛好了一大碗,男人见陈金枝自己不吃,还好心地想帮她盛。 陈金枝却紧紧护住碗,淡淡地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想吃饭。 让男人自己多吃点,还特意强调这是专门为他做的,他干活辛苦,要多补充营养。 男人听了,心里十分高兴,以为媳妇终于回心转意,开始心疼自己了。 于是,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吃了两大碗,吃完面后,他又悠闲地啃起了卤菜。 然而,没过多久,男人突然双手捂住腹部,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紧接着,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口鼻开始不停地喷血。 男人疼得在地上翻滚,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陈金枝冷漠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男人痛苦挣扎。 看着男人的模样,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男人殴打前对象的场景,心中的怨恨再次涌起,她不仅没有丝毫怜悯,反而解气地踢了男人一脚。 陈金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在痛苦中挣扎,直至断气,随后,她异常冷静,开始有条不紊的着手收拾,仿佛早已计划好一切。 她费力地将男人的尸体拖到屋子后面的树林里。 他们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本来就是村子最里面,屋后是一大片树林,四周荒无人烟,这片树林便成了她处理尸体的地方。 在树林里,陈金枝早就偷偷挖好了一个大坑。 她将男人的尸体丢进去,还盖了一张破草席,然后迅速用土掩埋,又仔细地将周围的痕迹清理干净,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破绽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家中。 回到家后,她一点一点地清理了男人吐的血,然后端起没吃完的面条,走到后院,随手倒进了沟里。 这条沟从她家后院蜿蜒流过,贯穿了半个村子,沟里鱼虾成群,平日里,村里人常常靠这些鱼虾改善伙食。 陈金枝倒完东西后,心情似乎格外舒畅,还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骑上车子,满心欢喜地去找前对象。 然而,当她赶到前对象家时,却得知对方已经结婚,而且还是做上门女婿。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陈金枝瞬间愣住了,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第10章 死心 陈金枝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本以为只要男人死了,自己就能和前对象远走高飞,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现在,男人死了,对象却也离她而去,她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 陈金枝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躺了两天,直到被人找上门来,而这一切的导火索,竟然是水沟里的鱼。 当时正值秋收,大家都忙着田间劳作,也没有时间逮鱼,所以一开始,没人注意到水沟里的异样。 再说男人一家,如果男人没有端那盆面条给父母,他的父母和大哥一家就不会被毒死。 而父母和大哥都平安无事的话,大家去地里干活,男人没去,父母肯定会过来询问情况,陈金枝也不可能在毒死男人后,在家躺两天都不被发现。 但命运就是如此玄妙,一家人都被毒死了,村里人都忙,田地又分布得很分散,谁也没有留意到哪家有没有人去干活。 陈金枝倒进水沟里的面条中掺了老鼠药,虽然被水稀释了,但对于毒死鱼虾来说,依旧绰绰有余。 刚开始,水沟里的异样并不明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水面上的死鱼越来越多。 村里的猫抓了这些死鱼吃,很快也死了好几只,这下,大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村民们顺着水沟一路寻找,发现陈金枝家那一片的死鱼最多,于是便决定上门问问情况。 陈金枝和男人平日里闹得厉害,在村里的名声本就不太好,看到村里人上门询问,她显得十分不耐烦,没好气地说自己不知道。 村里人不想和她过多纠缠,便让她把男人叫出来说话,陈金枝听后,“啪”的一声用力关上门,恶狠狠地说她男人死了,谁要找就去地下找。 村里人都以为她在说气话,但被这样拒之门外,大家也是生气了,就准备去找男人的父母来管管。 可当他们赶到男人大哥家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一家七口横七竖八地倒在饭桌上,早已没了气息。 村里人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不知所措,此时天气还不是很冷,经过两天的时间,七个人的尸体都开始散发出难闻的异味。 惨案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瞬间在村子里炸开了锅,派出所迅速响应,警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经过缜密的检测,确定面条里被投放了老鼠药,可这是自家做出来的饭食,总不能自己下药啊?老鼠药究竟从何而来?众人满心疑惑,毫无头绪。 这时,人群中有人猛地想起水沟里翻着白肚皮的鱼虾,又联想到陈金枝之前那番古怪的言语,心中一紧,战战兢兢地将这些线索告知了警察。 其实,即便没有这死鱼死虾的事儿,警方也势必会寻找陈金枝的男人。 毕竟一家老小全都遭遇不测,村里人都围在这里,唯独男人不见踪影,这实在太反常,十有八九是出了大事。 当警察来到陈金枝家时,大家心里都做好了最坏的猜测,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没想到,门轻轻一敲就开了。 陈金枝满脸怒容,本想发火,可看清是警察后,瞬间愣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恢复成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警察神情严肃,将男人一家丧命的噩耗告知陈金枝,她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那态度冷漠得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警察们面面相觑,心中愈发觉得可疑,其中一名警察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家男人呢?” 陈金枝眼皮微微一抬,语气平淡地说:“不知道,大概和他娘一块死了!” 警察接着追问水沟里死鱼的情况,她依旧是那句“不知道”,态度敷衍又强硬。 但她的嫌疑实在太大,种种迹象都指向她,即便她三缄其口,警察还是依法将她带回了派出所协助调查。 陈金枝倒也没有反抗,只是全程沉默不语,让她坐下就坐下,让她站起来就站起来,宛如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陈金枝不开口,领导要求先找证据,警方立即对陈金枝的家展开细致搜查。 一番翻箱倒柜后,很快找到了一个残留着少许老鼠药的药包,以及水沟边残留的面条残渣。 经过对比,这些残渣和婆家人饭桌上的面条成分一模一样。 铁证如山,陈金枝见再也无法抵赖,神色平静地承认了自己投毒的罪行。 她这一承认,原本就闹得沸沸扬扬的案件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直接惊动了县里的派出所。 县里迅速将陈金枝列为重刑犯,押解到县公安局做进一步审讯。 审讯室里,当被问到为何要下毒害死婆婆一家时,陈金枝脸上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辩解道:“我没有想毒死他们,我只是想毒死俺男人,谁让他一直不让我走。” 稍作停顿,她又补充道:“是他们儿子自己要把面条送过去的,我做这些就是给他吃的,他非要表现他是个孝子,那出了事就不能怪我了。” 警察们紧盯着陈金枝的脸,只见她神色坦然,没有丝毫的恐惧和后悔之意,仿佛这桩惊天命案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她甚至还带着些许抱怨,数落着男人的不是。 单从外表看,谁都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似普通柔弱的女人,竟能做出如此心狠手辣、令人发指的事情,而且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在那间充满血腥的屋子里照常生活。 警察们不禁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案件一经曝光,整个镇子都被陈金枝的残忍手段深深震撼。 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恐惧,然而,在这一片谴责声中,若细细探究,会发现陈金枝的遭遇也充满了无奈与悲哀。 她的这份可怜,追根溯源,来自她的原生家庭,是她的父母亲手将她推向了深渊。 陈姑奶的一生,像被塞进腌菜缸的陈年抹布,浸透了苦难的卤水,煤油灯在土墙上摇晃着她永远佝偻的剪影。 家里兄弟姐妹多,穷的都要死了,男孩都要送人,更不用说女孩了。 十岁那年被父亲用半袋玉米面换给邻村跛脚木匠做童养媳时,她还攥着姐姐偷偷塞给她的头绳,指尖残留着玉米面窝窝头的粗糙触感。 婆家的日子是磨盘下的麦粒,被碾得粉碎。 婆婆总在黎明前尖着嗓子骂她偷喝米汤,丈夫的铜烟杆随时会落在脊梁上,她数着炕席上的补丁熬过一个个寒夜,直到孩子的出生的啼哭刺破黑暗。 油灯下,她用冻裂的手指摩挲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忽然想起出嫁时母亲塞给她的半块红薯——那是她唯一的嫁妆。 有了孩子后,生活的重担愈发沉重,但她却在孩子们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然而,这个家深受重男轻女思想的毒害,尽管陈姑奶自己也或多或少受到这种观念的影响,但因为自己的悲惨遭遇,她对闺女们反倒多了一些心疼与怜爱。 可是,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会顶嘴反抗了,丈夫的暴力行为又开始变本加厉,他舍不得打骂儿子,一有火气就全都发泄在闺女身上。 陈姑奶长期遭受丈夫的打骂,早已被恐惧笼罩,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孩子。 其他孩子还好些,陈金枝从小性格倔强,不愿轻易屈服,所以挨打最多,也因此常常埋怨母亲太过懦弱窝囊,不敢反抗。 命运的齿轮在某个暴雨夜彻底崩坏,丈夫酗酒后挥起烧火棍砸向女儿,她扑过去挡在孩子身前,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 黑暗中,陈金枝含泪的眼睛像两簇跳跃的火苗:";娘,你就只会哭吗?"; 这句话像把生锈的剪刀,铰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陈姑奶满心无奈,她老实本分了一辈子,娘家穷困潦倒,无法给她提供任何帮助,婆家又对她百般嫌弃。 她每天累死累活地操持家务,却依旧换不来丈夫的一丝温柔,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打骂与羞辱。 陈金枝从小目睹这一切,对父亲充满了深深的厌恶和痛恨,对母亲则是既心疼又有些埋怨。 在她眼里,这个家就像一座牢笼,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她一直渴望逃离这个可怕的家,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然而,命运弄人,她最终没能逃脱命运的捉弄,她被家人当作一件物品,从娘家“交换”到了婆家。 岁月在土墙上剥落,闺女就这样出嫁了,陈金枝被换亲时,陈姑奶偷偷往陪嫁的木箱底层塞了六个咸鸡蛋。 送亲队伍转过山口时,她听见西风卷着女儿的哭声掠过树梢,恍惚又看见自己十岁岁那年,被牛车颠得五脏六腑都要散架的清晨。 因为娘家的不重视,她在这场换亲中本就吃了大亏,可婆家人也并不珍惜她,对她同样百般挑剔。 她所嫁的男人,除了性格老实,几乎没有其他优点,而当陈金枝心中萌生出异心时,男人仅有的那点老实也消失不见,变得暴力且多疑。 第1章 溺水 在这片质朴的乡村,村里村外星罗棋布着水沟,大小各异。 村里的大部分人家,就错落有致地坐落在水沟边。 一条蜿蜒的水沟悠悠地流过前村后庄,还在外围亲昵地绕上一圈,仿佛给村子系上了一条灵动的绸带。 在这广袤的乡野间,野外的水塘、窑坑,还有潺潺的小溪、宽阔的大渠,都是天然的浴场。 每当夏日的热浪席卷而来,洗澡便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事,而且轻松又便捷。 无论是自家旁边,还是田边地头,人越多越是热闹。 大伙三两成群,嬉笑间就把衣服随意一甩,“扑通”一声,像一条条灵动的鱼儿,一猛子扎进水里。一时间,水花四溅,你追我赶,这洗澡的场景,活脱脱像一场激烈的水上“战斗”。 洗澡的时间也毫无限制,干了农活,浑身是汗,跳进水里畅快地游上两圈,上岸穿上衣服,那种凉爽惬意,让人直呼舒服。 晚上吃完晚饭,村民们慢悠悠地溜达着,凑到人群密集处,走到哪儿,就在哪儿下水。 一边泡在水里唠着家长里短,一边仔细地搓洗着身子,洗完后再在岸边晾晾身上的水,正好趁着微风回家睡觉,一天的疲惫就此消散。 除了家中的女眷和年事已高的老人,其他人一到夏天都热衷于这样洗澡。 哪怕是被爸爸抱在怀里的小娃娃,也会兴奋地在水中踢打着水花,咯咯的笑声在水面上回荡。 偶尔,女人们也会特意寻一个僻静的角落,在水里无拘无束地尽情扑腾,享受这难得的放松时光。 大家聚在一起,男人们心里有数,自然不会往这边靠近,所以,在这个村子里,基本上人人都会游泳,只有刘红芳和殷秋晚是例外。 在殷秋晚的记忆深处,妈妈刘红芳从未下过水。 无论天气有多炎热,刘红芳总会温上一锅水,母女俩关上房门,对着屋内的大盆,一点一点地冲洗着。 后来殷秋晚听说,刘红芳小时候遭遇过洪水,在水里泡了许久,被救上来后昏迷不醒了好几天,从那以后就对水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也正因如此,刘红芳从来不去村里的吊井打水,即便那里的水更加清甜可口,真要是必须用那水时,她就会让殷长安去把水打回来。 村里人扎堆唠嗑时,都偏爱水沟边栽种的大树,或蹲或靠,惬意十足。 那些稍小些的树,甚至被压得向水面倾斜。 而刘红芳呢,总是站在路坝里面,背后是大片开阔的空地,这样的位置让她感觉格外安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远离水带来的潜在威胁。 殷秋晚则是因为长年生病,家人不敢让她碰凉水,所以一直没下过水,自然也不会游泳,对水也就敬而远之。 直到七八岁时,她的身体逐渐稳定了许多,便天天跟着小伙伴们一起到水边玩耍。 可她不会游泳,只能站在路边眼巴巴地看着,心里满是羡慕,那清凉的水面仿佛有着无尽的诱惑。 经过多次软磨硬泡,殷长安终于在一天晚上,带着殷秋晚来到自家屋旁边的水沟。 殷秋晚紧紧地攀着爸爸的胳膊,双脚刚踏入水中,水轻轻拍在身上,痒痒的感觉瞬间袭来。 再看脚下,全是淤泥,被人们日复一日地踩踏,滑溜溜的,让她心里直发毛。 殷秋晚很少下地干活,插秧更是从未体验过。 村里的孩子在雨天习惯了光脚走路,可殷秋晚不行,光脚走在干燥的地上还没什么问题,一旦碰上连泥带水的地方,她的脚就像被人挠痒痒一样,根本站不稳。 所以,无论何时,哪怕风大雨大,上学路上雨鞋里灌满了水,她也只能倒掉后重新穿上,脚常常被泡得发白。 好不容易下一次水,殷秋晚虽然不敢有太大动作,但这并不影响她兴致勃勃地和哥哥泼水花。 因为要照顾她,殷长安这天没让殷振军和小伙伴们去别处下水。 此时在水沟里的,大多是住在这一片的邻居,都是大人带着自家年幼的孩子。 每家都紧挨着水沟,只要不想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在家门口就能洗澡。 殷长安不敢让殷秋晚在水里泡太久,下水时殷秋晚也没脱衣服,毕竟是第一次在外面洗澡,她有些害羞。 从水里出来的那一瞬间,凉意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赶忙跑回了家。 刘红芳见她回来,还是舀了一盆温水给她冲了冲,温水浇在身上的那一刻,暖意瞬间包裹住全身,殷秋晚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经过这一次尝试,殷秋晚偶尔也会跟着下水,但她只敢找个地方扶着东西站着,根本不敢去水深的中间区域。 而且每次回去,还得用温水再冲一下。如此折腾了几次,她便渐渐失去了去水里玩耍的兴致。 二年级上完的那个暑假,殷秋晚也和村里的女孩子一样,四处溜达玩耍。 天气酷热难耐,大人们都趁着没有太阳的时候,去地里干点杂活。 而孩子们则各自寻觅着乘凉的好去处,殷秋晚玩耍的这一群人,大部分是本家的女孩,其中还有王六柳和她的两个姐姐。 她们在村外梨园前面发现了一个绝佳的地方,梨园紧连着大片的小树林,走到树林最深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窑坑。 这是一个圆形的小水泡,由于荒废已久,又隐匿在树林之中,几乎无人问津。 也许原本积水并不多,但今年雨水格外充沛,不知不觉间,小水泡就被填满了。 经过炎热夏天的蒸发,水位退了一半。 水泡周围遍地野花肆意绽放,草丛郁郁葱葱,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遮挡住炽热的阳光,却又有丝丝凉风穿过枝叶的缝隙,悠悠地吹进来,这里简直是避暑的天堂。 暑假还没过一半,她们就已经在这个小水泡里洗过十几次澡了。 有时午休过后,去某个伙伴家里找不见人,只要去小树林,准能找到。 她们总是在傍晚四五点的时候过来,此时的水还带着白天阳光的余温,并不寒凉。 在水里尽情玩闹一阵后,正好回家吃饭,连洗澡的步骤都省了。 殷秋晚是不下水的,这个小水泡即便水位退了许多,可毕竟是村里挖来烧土砖的,依旧挺深。 其他人都会游泳,经常在水里泡着,刚开始时大家都小心翼翼,玩了两次之后,便放开胆子尽情畅游了。 这天,和往常一样,四点多快到五点的时候,殷长安和刘红芳收拾好农具去了地里。 他们要趁着暑气消退,在天黑之前多干几个小时的农活,一般都要忙到七八点才会回来。 殷秋晚天天跑出去玩,夫妻俩早已习惯,包括殷振军也总是早早不见踪影。 他们只叮嘱殷秋晚天黑之前赶紧回家,要是回来得早,就帮忙压点面条。 因为殷秋晚爱吃面条,家里早早便买了手摇的面条机。 殷秋晚干不了下地的重活,但像这类动动手的活儿,却做得比别人都好,只是需要殷振军帮忙摇机子,她一个人的力气转不动。 殷秋晚听话地点点头,和父母一起锁好门出了村,她出发得晚,心想大家肯定都已经到小树林了。 果不其然,等她赶到时,只有本家的一个堂姐海燕在水里欢快地游来游去,岸边散落着一大堆衣服。 殷秋晚走过去,在衣服旁边坐下,问海燕:“燕儿,她们都去哪儿了?” 海燕在水里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潜入水下,一边游一边回答:“去那边麦秸垛小解去嘞!” 通常人们下水之前都会先去方便一下,不然到了水里想上厕所还得爬上岸。 虽说小孩子有时难免会在水里小便,但稍微大一点的孩子都会提前解决,毕竟要是大家都在水里方便,这水可就没法用来洗澡了。 估计是殷秋晚刚到,她们就去小解了。 殷秋晚坐了一会儿,她们还没回来,大家总是你等我、我等你,要一起回来。 殷秋晚就看着海燕游泳,海燕总是喜欢潜下去憋气,过几秒再游上来,大家都热衷于比赛这个,殷秋晚也早已见怪不怪。 这会儿海燕又潜下去好一会儿了,殷秋晚也没太在意,她百无聊赖地在旁边摘了一把野花。 等她走回来时,正好看见其他人回来了。其中王六柳看到她拿着野花,便问:“晚晚,你刚来吗?” 接着又挠挠头,环顾四周,问道:“海燕嘞?她不去小解上哪去了?” 殷秋晚下水的次数少,又不会游泳,自然也不会在水里憋气。 她不太清楚人在水里到底能憋多长时间,平时看大家比赛,大概有个模糊的概念。 到现在,她也只是觉得海燕憋气的时间可真长。 殷秋晚指指水泡里说:“在水里嘞,她下去憋气了。” 大家都站在岸上,没有下水,因为看不见海燕在哪个位置,生怕下去会撞到她。 过了几息,年龄最大的王四思感觉不太对劲,心想怎么可能在水里憋气这么久? 又等了一会儿,殷秋晚突然看见水里飘出来一缕黑色。 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拽了拽王四思的胳膊,茫然地指了指水里。 第2章 《圣经》 王四思一看,顿时慌了神,急忙招呼大家穿衣服,一边拉住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往外跑,一边大声呼喊求救。 虽说她们所在的地方离村子很近,站在树林边上都能看到殷秋晚的家,可中间隔了一片梨园和一条水沟,声音根本传不过去。 而且此时村里基本没什么人,大人们都去地里干活了,就算有,也可能是老人,正在家里忙着收拾东西做饭。 一群孩子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找人,几个年龄稍大的还朝着远处的田地跑去。 他们的呼喊声引来了村里的一位大伯,他正好回来拿工具。 大伯一看到孩子们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就明白有人溺水了。 在乡下,这样的事情年年都有。他二话不说,把工具一丢,就跟着孩子们往树林里跑去。 殷秋晚和几个小点的孩子都在水泡旁边焦急地等着。 只见大伯迅速跑过来,一头扎进水里,一把拉住那团黑色,原来是海燕的头发。 大伯把海燕的身体搂起来,站在水中就开始用力拍打她的后背,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可海燕却毫无反应。 大人们听到消息后,纷纷赶了过来。大伯托着海燕的身体,把她递上岸,有人赶忙接过,拿起衣服给她裹起来。 一位奶奶接过来,把海燕放在地上,来回摆弄了一会儿,手抬起来又无力地落了下去。 她缓缓摇了摇头,后面的人都默默地站着,气氛沉重压抑。 殷秋晚站在人群后面,透过缝隙,看见海燕光着的小腿笔直地挺着,上身裹着一件粉红色的褂子,脸色惨白如纸,湿漉漉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搭在额头上。 殷秋晚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突然,她被人从后面一把拉过,身子被扭过来抱在肩膀上。 殷秋晚下意识地摸摸那宽厚的后背,是爸爸。 后面发生的事情,殷秋晚就没有了记忆,她应该是晕了过去。 回到家后,夜里她就发起了高烧,断断续续病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她完全康复,都快开学了。 海燕的事情早已尘埃落定,村里的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 只是偶尔在人群中提及此事,大家也都是对自家孩子再三叮嘱,要注意安全。 殷秋晚还是慢慢拼凑齐了事情的后续。 海燕的家人来得比较晚,她家人口稀少,除了爸妈和哥哥,只有一个改嫁了的奶奶。 她爸爸在后爹家长大后就独自回来了,在殷家一门的帮衬下,勤劳苦干,好不容易结了婚。 她上面有一个哥哥,比她大两岁,一家四口就住在殷老太隔壁。 都是本家亲戚,又住得近,海燕爸叫殷长忠,和殷长安从小一起长大。 后来殷长忠跟着老娘嫁出去待了几年,又一个人孤零零地回来,性子老实敦厚,殷老太便把他当作半个儿子看待。 两家亲近多年,殷长忠对殷老太虽然没有血缘上的母子称呼,感情却亲厚无比。 两家的院墙虽然立着,却非常矮小,殷秋晚站在墙边,踮起脚就能趴在墙头上。 海燕比殷秋晚大一岁,农忙的时候,殷秋晚大部分时间都在奶奶家,两人自然玩得十分要好。 她们经常你到我家睡,我去你家吃,早上还会隔着院墙互相喊对方起床,那亲密无间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海燕她妈叫王树云,是从西边一个叫王家湾的村子嫁过来的。 王家湾那边家里穷,就想多要点彩礼,也不管殷长忠家里条件咋样,收了钱就把王树云嫁过来了。 王树云在娘家的时候,就没什么存在感,嫁过来后,性格倒是开朗了些,可心思还是很敏感,老是多愁善感的。 殷长忠以前是孤身一人,结了婚就一门心思对她好,把她惯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听说女儿出事,王树云腿都软了,根本走不动路,一路被人半背半扶着赶来,人哭得迷迷糊糊的。 看到海燕躺在地上,她一下子扑过去,把海燕紧紧抱在怀里,哭得都没声了,别人怎么拉都拉不开。 殷长忠忍着心里的悲痛,想把海燕抱过来,王树云却不让他碰,就那么抱着,一直坐到天黑,昏过去之后才被家人带回家。 后来海燕埋在了南坡地里,殷秋晚那段时间都没出过门,王树云也不再说话。 她每天就抱着海燕的一件小褂子,呆呆地坐在屋里,别人喂饭就吃两口,扶她到床上就睡觉。 海燕的哥哥叫王刚,大名叫殷振刚,那时候都十一岁了。 原本调皮捣蛋的孩子,一下子也变得不爱说话了。 妈妈迷瞕了,爸爸既要照顾家里,又要忙地里的庄稼活,他只能跟着爸爸后面帮忙,却没人问问他心里好不好受。 殷老太看着心疼,就把殷振军喊过来,让他天天带着王刚到家里吃饭、睡觉。 村里那压抑的气氛,过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好起来。 殷秋晚出来后,大家都不在她面前提海燕的事,说怕刺激到她,毕竟她病了那么久。 一起游泳的小伙伴,心里都有点害怕,可殷秋晚心里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虽然海燕真的没了,但她觉得好像一切都没变化,除了见不到海燕,她总感觉海燕还在自己家里。 她并不觉得害怕。 她清楚记得看到水里飘起头发的那一刻,心里慌得不行,看到海燕惨白的脸,还有那软塌塌垂下去的手,脑袋一下子就懵了。 周围的声音好像很轻,人都离得远远的,眼前的一切就像隔着一层玻璃,越来越白,是爸爸把她抱起来,才让她回过神。 殷秋晚记得自己看到的那些,可过后却感觉海燕好像还没死。 她没跟别人说过这些,生活也还和以前一样,她还是会去海燕家。 王树云看起来好了一些,隔着院墙喊殷秋晚去家里玩,把家里之前放的饼干,还有放的发软的油馓子,都往殷秋晚手里塞。 又去拿头花,当然不是海燕用过的,怕看着伤心,也有人说留着死人的东西,逝者走得不安生。 海燕的东西都被烧掉了,连王树云天天抱着的小褂子,也被殷长忠偷偷拿走烧了。 王树云缓过来之后,去街上赶集买东西,总是习惯买两个头花或者头绳,拿回家才想起家里没人用了。 慢慢地攒了好多,一见到殷秋晚,就全拿给她。 殷秋晚也不推辞,就靠着王树云,安安静静地吃东西。 王树云还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以前是多愁善感,现在大家都说她有点神神叨叨的。 她没事的时候绝对不出门,就坐在屋里自己跟自己说话。 走在路上,看到小女孩们一起玩,就站在那儿看着笑,嘴里还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啥。 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有时候发呆,锄头砸到脚上都不知道疼。 村里的小孩开始怕她,大人虽然不怕,可也担心她吓到孩子,就尽量不让孩子跟她接触。 殷秋晚老是往她家跑,刘红芳有点不放心,可两家关系好,又在奶奶家隔壁,殷秋晚说去就去了。 王树云看到殷秋晚就特别正常,像以前一样哄着她,跟她聊天,还让她晚上留下来一起睡。 殷秋晚自己没觉得有啥,她心里知道不能问海燕去哪儿了,可还是忍不住去她家,跟王树云玩一会儿,在屋里到处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海燕。 她不怕王树云,有她陪着,王树云也开心不少,大家也就不再阻拦。 王树云越来越不爱出门,殷长忠心里面疼媳妇,她不出门就在家里收拾,自己带着儿子去地里干活。 有一天,殷秋晚在王树云家睡觉,她睡在里面,王树云睡在外面。 迷迷糊糊中,殷秋晚突然坐了起来,看到海燕蹲在屋里的墙角削铅笔。 殷秋晚轻轻爬起来,下地穿上鞋,走到海燕跟前,也蹲下来问:“燕儿,你咋还不来睡觉?明天再削呗!” 海燕一边削一边说:“我削完就睡,我还得找找我的图子。” 橡皮擦就是“图子”,现在铅笔头上虽然带着橡皮,但不好用,单独买的那种白色小长条橡皮特别好用,不过对孩子来说有点贵,谁要是有了,都宝贝得不得了。 殷秋晚有点困了,拉着海燕的手嘟囔着:“明天再找,咱先睡觉。” 殷秋晚经常和海燕一起睡,有时候王树云陪着,有时候就她们俩,她早就习惯了,也没觉得有啥不对劲。 后来她就没了印象,只记得自己去睡觉了,第二天醒来,自然没看到海燕。 她当时也分不清到底咋回事,长大以后跟别人说起,大家都说那是她做的梦。 可她当时特别清醒,过后也没觉得害怕,醒来还跟王树云说:“婶,燕儿昨晚在那儿呢!” 王树云没太惊讶,笑着问:“在哪儿呢?” 殷秋晚走到墙角指了指,王树云过来扒拉了一下地上的碎土,屋里是泥巴地,角落里全是尘土。 还真找出东西了,一把生锈的小刀,还有半截铅笔,王树云把东西捡起来,笑着说:“还真是燕儿的东西,小刀不能用了,铅笔还能用,给你。” 殷秋晚接过铅笔,两人就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啥干啥,谁也没再提这事儿。 过了好久,殷秋晚不小心跟妈妈说起这事,刘红芳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就开始不让殷秋晚去老屋。 殷秋晚不去,王树云也不来找,就这样过了一年。 等殷秋晚再去王树云家的时候,发现她在看《圣经》。 王树云不识字,也不知道学了多久,可能是听别人读然后记下来的,正看得认真。 王树云是偶然间被拉到镇上的福音堂,听了一节祷告课,就像发现了新宝贝一样。 她觉得福音堂里的人说的每句话,都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每个祷告,好像都是为她做的,把她从绝望里救了出来,成了她的依靠。 她就入了教,交了钱领了本《圣经》,每天早上起床要祷告,一日三餐要祷告,睡觉前也要祷告。 每个星期天都去福音堂做礼拜,每个月还得吃圣餐,一门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了。 虽然看着有点太痴迷了,可她精神头确实好多了,除了看《圣经》,还开始下地干活,出门跟村里人聊天,不过说来说去都是《圣经》里的事儿。 反正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殷长忠也就由着她了。 看到殷秋晚,王树云眼里满是惊喜,还是像以前一样,招呼她过来,给她拿吃的,然后问这个字怎么读,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王刚虽然也识字,可除了上学,大部分时间都得去地里帮忙干活,有点空闲就想跟小伙伴玩会儿,王树云也不太能问得上他。 殷秋晚已经上三年级了,平时爱看书,大部分字都认识。 《圣经》虽然不好懂,但不影响她一页一页地念给王树云听。 就这样,殷秋晚又经常待在王树云家里,一边教她认字,一边给她读《圣经》。 刘红芳也不再管她,一直到王树云能完整读完一整本《圣经》,殷秋晚才又恢复偶尔去一次的频率。 后来打工潮来了,他们全家去了广东。再见面的时候,王树云已经疯疯癫癫的,成了个疯子。 以前的事还是留下了坏影响,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广东,又赶上那时候黑社会到处都是。 刚去没多久,有一次王树云上街被抢劫,飞车党把她拖出去好远,脑袋受了刺激,回来就疯了。 又哭又骂,砸东西,整夜整夜地大喊大叫,吵得周围不得安宁,一不注意,她就光着身子在雨里乱跑。 一家人被折腾得精疲力尽。 那时候,王刚早就结了婚,家里也有了小孩,因为王树云这事儿,家里经常吵架。 大家都累得不行,难免就疏忽了。 有一天,王树云跑出去了,家里人没来得及追上,就再也找不到了。 殷长忠报了警,父子俩到处去找,找了好几年,最后还是放弃了。 谁能想到,几年之后,她又被找到了。 年纪大了,还是疯疯癫癫的,跑出去被人卖了,又跑丢了,谁也不知道那几年她遭了多少罪。 在一次人口普查的时候,流浪的王树云难得清醒了一回,说出了老家的地址。 相关部门把她收拾干净,送回了老家。 可那时候老家已经没几个人了,大家都出去打工找活路了,殷长忠一家也在广东安了家,好多年都没回来过。 还是殷老太把王树云接了回来,联系上殷长忠,把情况一说,殷长忠父子俩连夜坐火车赶了回来。 看到王树云的样子,父子俩心里很不是滋味,可王树云却痴痴傻傻的,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看这情况不太乐观,殷长忠也不敢轻易把王树云带回广东,坐火车都是个难题,她对老家熟悉,要是到了广东再受刺激,说不定又要出大乱子。 王刚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爸爸了,家里的生活耽误不起,两人商量了一下,殷长忠先留在老家陪着王树云,王刚先回广东干活,等情况稳定点再说。 这一留就是半年,王树云在熟悉的环境里确实好了一些,虽然还是经常犯疯病,但不会乱跑了,还认出了殷长忠。 殷长忠挺高兴,可儿媳妇催了他好多回。 家里人口少,总想多要几个孩子,还想再生个儿子,他都已经有四个孙女了。 这第五个孩子眼瞅着就要生了,儿子要上班,儿媳妇一个人带四个孩子已经很吃力了,再生孩子,就算亲家来帮忙,孩子也总得有人照看。 殷长忠跟王树云说了好几遍,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懂,就买了票带她去了广东。 到了广东,又出了麻烦,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她,她还时不时发疯,儿媳妇怕吓到孩子,好几次吵着要分开住。 没办法,殷长忠就在旁边给她租了间小房子,让她自己住。 每天去给她送饭、帮她洗澡,偶尔带孩子出去散步,就把她接出来一起走走。 就这么迷迷糊糊过了几年,王树云年纪大了,没那么疯了,大部分时间就呆呆地坐着,跟海燕刚去世那会儿差不多。 殷秋晚再见到她的时候,她都能跟着出来吃饭了。在酒店里坐着,虽然脸上带着傻笑,也不知道自己吃,但没再有啥过激的举动。 殷长忠跟大家说,这样他就很满足了,折腾了一辈子,也不知道还能过几天安稳日子,能平平安安活下去,他就别无所求了。 殷秋晚后来回想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从头到尾,她没害怕,也没觉得彷徨。 直到现在,她都一直觉得,海燕还在那儿,永远都是九岁的样子,在找她的橡皮擦。 第3章 小舅 村里早早通了电,但除了家境殷实的人家,一般家里都是扯个电灯泡,最多夏天有个小风扇,电视是寥寥无几的。 整个村里只有两台电视机,一个是村里的老支书家,一个是在中学当老师的殷振华,黑白的星海牌电视,搬回的时候全村都轰动了。 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连殷锦年都恨不得飞到最前面,看看电视机里能不能爬出个人来。 殷锦年是看过电视的,甚至彩电也看过,市里的表姑家有,公社里也有,但都是偶尔看两眼,越看越眼馋。 好不容易村里有人买了,那跟看大戏一样,人人都出动了。屋里根本坐不下,只能把电视搬到门口,呜呜泱泱一大堆人,连茅厕墙头上都坐满了人。 殷锦年和殷振华的闺女莉群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俩人年龄相近,住的又近,多数时间爱凑一块。 殷锦年来的晚,前面已经站满了人,殷长安把她举起来,也看的不是很清楚。 莉群早早的坐在第一排,别人都在看电视,只有她扭来扭去的往后瞧,看到殷锦年在后面露个头,一个劲的招手:“年年,这儿,这儿,你过来!” 殷锦年一秃噜从爸爸身上下来,她想走过去,人太多她挤不动,着急的直喊:“丽群,我过不去。” 周围人看她一张小脸挤在人群中间,都变形了,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叔儿把她一把抱起来,腾空往前送到另外一个人手里,吓得她一激灵尖叫一声。 如此转了几道手,她终于来到了第一排,丽群拉过来跟她挤在一个板凳上,两个人对着电视里的人,叽叽咕咕说起悄悄话。 这个时间,电视里面都是新闻联播,虽然很多人都看不懂,但不影响大家唠的热火朝天。 天热,蚊子也多,伴随着电视的声音,“啪啪”拍打蚊子的声音也是络绎不绝,但没有人提前离场。 新闻联播过后就是天气预报,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七点半了,紧接着还有广告,广告也是看的津津有味。 殷锦年记得其中有一个酒的广告,有一句词叫“东西南北中,好酒在张弓”,很多年后她还记得,虽然从始至终她都没见过这款酒。 广告结束,电视节目就正式开始了,演的是《太极宗师》。电视剧一开始,所有人就不说话了,蚊子咬身上也就是挥一下,生怕漏掉一句词。 这可比看大戏精彩,想象不到的剧情,吸引着所有人,中间还会插播广告,愣是没有一个人走动。一直到九点左右结束,人们还要在原地讨论半天,才意犹未尽的各自回家。 殷锦年的皮肤不好,还特别招蚊子,如此跟着熬了几日,身上的蚊子包已经满了。再加上看的太晚,看完再闲叙话一会,回来还要平复一下心情,等到躺床上睡觉就快半夜了,连续几天眼瞅着精神差起来。 殷长安跟她说,不能总去看了,夏天天热,生病更难熬,殷锦年也是已经力不从心,虽然每次到了时间就心痒难耐,但确实熬不住了。 晚上睡晚了,夜里就睡不安稳,早上起来人昏沉沉的,一天都提不起劲。 其实,看电视也没有刚开始人多了,虽然殷振华愿意把电视贡献出来,也有人觉得天天去看挺不好意思的。 有的也是家里有老人小孩子的,熬不住太长时间,偶尔溜达过来看一会就走了,所以最后散场就比较早。 就这也是假期里,村里人也清闲些,等到上学日,哪家也不会让小孩看这么晚,大人要是农活忙起来,也是看不下去的。 殷锦年就这样停了下来去看电视,刘红芳也不去,只有殷振军一天不落的到处跑,殷长安有时候看完了还得去找他,夜里太晚了也不好满村子大声呼喊。 等到隔天,殷振军在吃饭的时候开始大讲特讲,昨晚黑电视剧演了啥,谁谁谁怎么了,哪个人又死了,又出来谁了,连说带比划,一顿饭只听他一个人说个不停。 他的本意是好的,想着妈妈妹妹没去看,多可惜啊,他来告诉她们就好了。殷锦年听到精彩处,越听心里越后悔没去看,殷振军比划的总归没人家电视里演的好,听的她恨不得现场再去看一遍。 后来她又去了,结果之前没看,后来演的她接不上,断断续续就觉得很没意思。回去了又一直想着电视里的故事到底怎样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折腾的大家都休息不好。 殷长安看着也不是个事,就跟殷锦年说:“年年,要不,回头爸想个法,咱也买个电视。” 殷锦年一听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但是想到什么又低下头,复又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爸,不用的,电视机贵着哩,俺奶说我罚的钱都能买好几个电视嘞,咱家还得攒钱交学杂费哩。” 殷长安摸了一把她的头:“别听你奶瞎说,那不是罚年年的,没你的事。咱现在买不了,等爸攒了钱,肯定给你买,买了你就不用天天跑出去喂蚊子了。” 殷锦年紧紧抱着爸爸的胳膊,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的点头。 父女俩说好,殷锦年心里就不再惦记总去别人家看电视,她想着,等自家买了电视,她就从头看到尾再看,不然看的有头没尾,心里真难受。 殷锦年又开始花大把时间在家看书,殷长安不管去哪里,都想着给她带点能看的东西回来。 如果去了市里,表姑家还会有很多学习用的小学生作文之类的,表姑知道她爱看书,总是把她家闺女用过的书留下来,等着爸爸去了一次性带回来。 表姑家的姐姐比她大好几岁,用的作文书她还不是很懂,有一次被殷老师看见了,还拿了几本在班里收上来的小人书,好说歹说给她换走了。 乡里没有什么教辅,除了固定的教科书,殷老师想给学生们额外做个辅导都是有心无力。 市里面拿回来的书,自然是有用的,殷老师也是没办法,才想着哄孩子的东西。 殷锦年也不在意,她觉得殷老师要就给他,是理所当然的事,学生生涯的孩子,家长的话不一定,老师的话肯定听。 这一天,村里来了换西瓜的,大人小孩都去看热闹,刘红芳喊殷锦年帮忙拿袋子,她背了半袋子小麦,也准备去换西瓜吃。 俩人到了地方,人还挺多,挑了西瓜小麦还得过秤,多了少了的还得倒腾,速度自然就慢。 殷锦年跟着等的无聊,正好李桃花也在等,带着刚满两岁的小堂弟李军,他正闹的厉害,想要回家。 换西瓜的牛车就在老屋后园的路边,李桃花就喊殷锦年带李军找他奶,殷锦年就去了老屋。 回去了正赶上殷老太正熬了一锅绿豆稀饭,准备晾了晚黑吃晚饭喝,看见孙女孙子进来,连忙舀了一盆上面的绿豆汤,放到井水里冰着,又招呼他们坐到过道的凉席上,等着喝绿豆汤。 又吃又玩,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黑,殷锦年惦记回去看妈妈换了几个西瓜,又已经喝饱了绿豆汤,就拒绝了奶奶让她在这吃饭的话,趁着天还亮,一个人溜溜哒哒就回去了。 还没进门,就听到殷振军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屋里影影绰绰的站了好几个人,定睛一看,是小舅,她欢呼一声奔了过去。 殷锦年的小舅舅刘红兵,那也是出了名的传奇人物,他比大姐刘红芳小了八岁,说是刘红芳一把带大的一点都不夸张。 从生下来就长到了刘红芳身上,天天干啥都在背上绑着,一直到上小学,刘红芳还得背着送来送去,送到他自己不好意思强制要求不叫送了。 刘家除了刘红芳都上过学,刘姥爷是抗战老兵,家里还是有余粮的。 刘大哥当年高考,被人顶了名额,一时想不开,脑子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送去精神病院治疗了一段时间,算是恢复正常了,却不能再提读书的事情。 家里帮忙成了家,人变得沉默寡言,怯怯懦懦,娶的媳妇本身也是厉害的,一切以娘家为重,连带着一大家子和刘姥爷都不亲近,基本不来往。 剩下的几个妹妹没有一个上成的,识得几个字都不愿意学了,只有刘小弟刘红兵,靠着乡村小学校的几本课本,愣是一路考到了北京。 虽然不是顶好的学校,但在当时,也是轰动了整个县,领导都来了好几个,乡里还给发了奖金,刘姥爷也是在吃喝都困难的情况下,足足摆了两天的席。 后来的事,并没有按照事情正常发展的情况走下去,刘红兵没有上完大学,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都是地里刨食的农民,理解不了也说不清楚,刘红兵也没有说过。 但是他并没有回来,他没有毕业在北京却有了工作,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多,跟家里人讲他们也听不懂,只知道他在北京过得真不错,虽没有大把大把给钱,确是不断给家里改善生活。 家里兄弟姐妹多,但是他对大姐刘红芳还是不一样的,毕竟是一手带大的,感情不是别人能比的。 刘红芳结婚的时候,他甚至拉着不让出门,大小伙子第一次哭的天昏地暗,几个人才把他拉下去。 在北京挣钱以后,他也偷偷给大姐家寄过东西,不能光明正大的给,怕其他兄弟姐妹心里有想法,闹出什么矛盾。 亲戚家小孩子里,他是最疼殷锦年的,基本上每次寄东西,都有专门给她的东西,有时是故事书,有时是衣服。 有一次寄了一条公主裙,白色的,上面全是亮晶晶的宝石,比电视上的还漂亮,她在市里都没看到过。 不过妈妈不肯让她穿出去,乡下到处是花草树木,小孩子有时喜欢钻来钻去,那个裙子不知道什么材质,她手上的老茧刮了一下,立即抽了两根丝,可给俩人心疼坏了。 刘红兵已经在北京结了婚,娶的是一个地道的北京原住民,名字叫白蓉,长的很漂亮。 他们在北京结婚,老家没有人过去,后来又回来在老家办了一场,白蓉兴致勃勃的想要体验一把八抬大轿,但经历过动乱年代,那些东西都已经没有了。 最后找了一台拖拉机,把她从镇上借住的亲戚家,接回刘红兵从小长大的老家。 拖拉机的突突声,机头冒出的黑烟,烂的不能再烂的乡间小路,白蓉坐在上面,从开始的兴奋到后面的麻木,下了拖拉机她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一场酒席办下来,白蓉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第二天她就要求刘红兵赶快买票回北京。 说是上厕所不习惯,下次有机会再来,直到她和刘红兵的婚姻结束,白蓉再没有踏入豫省的地界。 白蓉是丁克主义者,不愿意要孩子,思想比较潮流,说是利用也好,喜欢也好,或者说两者都有,刘红兵刚开始是同意的。 他想着没孩子也行,人家北京人,还是独生女,嫁给自己一个农村人,本来就是低嫁,人家都不在乎有没有孩子,自己也无所谓,日子就这样过下来了。 第4章 电视机 刘红兵平时很少回来,过年也要在北京过,大都是年前回来送送年货,拜访拜访亲戚,像这样大夏天突然回来,是没有的事。 殷锦年心里有好奇,但架不住有更稀奇的东西吸引着她,那是一台电视机,就摆在供桌上,殷长安正在调试。 电视机整体漆黑,右下角有按钮,屏幕下面正中间贴了几个字母,她后来才知道那是熊猫的英文。 殷锦年顾不得和小舅舅亲热,她和殷振军一样,围着电视机打转,一会儿摸个这一会儿摸个那,电视机里面只有雪花片,他俩都看得目不转睛。 殷长安在屋外边试了好久,终于电视机有了画面,天色已经很晚了,晚饭还没吃,刘红芳就说不要再动了,今天就看这一个台,明天白天再好好调。 妈妈发了话,兄妹俩也不再说啥,有的看就行,他们不挑。 终于吃上了饭,刘红兵来的突然,时间也晚了,买不到啥东西了,刘红芳就着满院子青菜,整了几个盘出来。除了韭菜炒鸡蛋、辣椒炒鸡蛋,其他全素,鸡蛋勉强算荤菜。 刘红芳一边盛稀饭一边絮叨:“你早点来,我还能杀个鸡,这晚了,杀了也炖不烂。” 刘红兵就笑,他给殷锦年夹了一块鸡蛋,端起稀饭闷了一大口,才开始说话:“还是家里稀饭香,在北京,怎么煮都没有味道,喝起来寡淡的很。” 刘红兵在外多年,已经习惯了讲普通话,他们这个地方话又比较接近普通话,虽然口音有点重,但是交流起来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说话稍微清楚一点,自己注意一下语调,说普通还是很容易的。 刘红兵也带点豫省口音,不明显,和家里人说话可能会多一点。他说了多年家乡话,出去了又讲普通话,跟白蓉结婚多年,却没有学到一点北京的儿化音。 刘红兵跟孩子们讲话都是普通话说的比较清楚的,他觉得现在的孩子早晚都要走出去的,会讲普通话是最基本的。 甚至稍微大点的城市已经开始普通话教学了,不让老师说方言,甚至普通话过了级才能拿到教室资格证。 殷锦年在他的潜移默化下,普通话相比来说是很标准的,老师都会专门点她让她领读课文,说她普通话讲的好,还非常理解课文,读的声情并茂。 刘红兵说他这一次是公事回来,要在市里住一段时间,今天刚回来,工作内容还没安排,他想着没事先回来看看。 他从市里带了两台电视机,准备给刘姥爷一台,大姐家一台,怕大家知道心里不舒服,他都没敢先回家,想着把大姐家的送了,再带一台回去,谁也不知道有两台。 刘红兵是和别人开车来的,进了镇他就把朋友安排到了招待所,又借了招待所的洋车,从车上搬了其中一台电视机,带着买的天线和电绳,顺着小路就送过来了。 来的时候,村里人都去看换西瓜的了,他进了村一路走来,居然一个人都没碰到,不然又是一番轰动,屋里这会儿估计也会挤满了人。 刘红兵也觉得庆幸,知道的人越少,传出去的机率就越少,明天他一走,谁也不知道电视机谁送的,大姐家完全可以说是自己买的,谁也不会多问。 到了大姐家,进了门才看到正准备煮稀饭的殷长安,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就开始摆弄电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刘红兵倒是啥忙帮不上,殷长安一个人绑上了天线,对着说明书开始鼓捣,刚有了点感觉,殷锦年就回来了。 刘红兵和大姐交代,不要说电视是他送来的,殷长安倒是没有说不要的话,既然已经买了,自家兄弟也不用太假,但白收也做不到,打听着价钱,准备多少给点。 刘红兵摆摆手,一脸毫不在意:“哥,你不用管,我也没花钱,都是他们弄的,我说想买个电视,还没去看就有人送来了,我也不知道什么牌子,应该也差不多。” 刘红芳担心的问:“人家凭啥给你送这么贵的东西?没得事吗?” 刘红兵看着大姐一脸的担忧,他放下筷子说道:“没事,姐,咱觉得电视机贵,在人家那里,也就是伸伸手的事,这本来也是人情往来,有来有往,我们办事也好办。” 刘红芳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我也听不懂你们那些事,反正别耽误你就行,你在外面也不容易,别老跟我们弄啥,自己过好比啥就强。” 殷长安想的多一些,他也是语重心长地说:“外面的事,你比我们懂,你姐跟我就一句话,咱别做啥不好的事,以自己为重就行。” 刘红兵点点头,说:”放心吧,都是正事,我自己知道,现在世道都是这样,办事不能直着来。” 殷长安也不多说啥,给他又盛了饭:“你心里有数就行!” 吃个饭,几个人又去捣鼓电视机,能看的节目已经结束了,别的还是不行,殷长安准备明天去别人家问问,别自己折腾坏了。 大人们坐在门口闲聊,殷锦年坐在妈妈和小舅舅中间,俩人一人拿着一个蒲扇摇着,她在中间被扇的回昏昏欲睡,强撑着没有闭眼,却也听不清大人都在说什么。 后来不知道怎么去床上睡觉的,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了,外面的蝉鸣一声接一声,小舅舅已经走了。 殷锦年一骨碌爬起来,掀开蚊帐朝外面看,丽群的爸爸殷振华和殷长安正在供桌边摆弄电视。 俩人研究了一会儿,终于找出了问题,拿上工具去了外面,殷锦年看到爸爸把天线摘下来,俩人又是一阵捣鼓,然后又重新挂上去。 电视机打开,扭动按钮调了调,雪花闪动了一会,画面出来了。这会电视上放的不知道是什么,没有看过,几个人也没着急搬动电视机,就那样站着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播放的是一个电影,关于抗日战争的,应该是快演完了,没多一会儿,就进了广告。 俩人商量着把电视放哪,殷锦年兴致勃勃的在那提意见:“就放供桌这边吧,帘子一拉开,躺床上就能看到电视。” 殷长安比划了一下说:“也行,换个方向吃饭也能看,还不对着门,不会反光。” 定好位置,扯上电线都摆弄好,殷长安和殷振华说着话就出了门,殷锦年坐在大板凳上面,对着一片黑的电视傻乐,心里还在打算着,啥时候去姥娘家看看,两个电视机演的一样不一样。 第5章 殷玉萍 一家人看的头大,不知道泼妇行径哪里来的,说泼妇却没那泼辣劲,除了跟家里人吵起来嚷嚷地厉害,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不吃不喝生闷气,当然,也是啥都不干,就在屋里床都不下。 一生气,还各种不舒服,心疼胃疼头疼,哪哪都疼,晕倒更是家常便饭。把殷玉芬压的死死地,殷玉芬后来性子如此懦弱,肯定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再之后,有了老四玉英,上面有个这样的姐姐,家里人也注意了很多,再加上殷玉萍的打压,殷玉英倒是安安分分却不乏机灵的性子。 殷玉萍大了以后,虽然性子不好,但都是一家人,也没人出去说什么,所以大家顶多知道她有点懒,不爱出门。 但在外人眼里,念过书的她,说话有条理,不像农村妇女那么爱说闲话,最重要的是,因为基本不下地,在家养的皮肤白嫩,一米七几的身高,吃的好,身材凹凸有致,十里八乡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 一说想找人家,那真是门槛都踏破了,殷老太连门都出不去了,就算出了门,一路上也是走不动,哪里都有人打听。哪怕吃饭时间,还有村里人端着碗过来,一边唠嗑一边打听。 殷老太一家真是又欢喜又忧愁,这闺女的婚事难啊,来打听的多,可以选择的太多了,但是想到殷玉萍的脾气,又怕嫁到哪家闹出事来。 挑挑拣拣,殷老太几个人倒是看中几个,人憨厚,家里也和气,希望这样的人家,以后对殷玉萍能宽容一些。 但是殷玉萍没看中,她自己长的好看,对于找对象自然都看脸。殷老太挑的都是老实的,既然老实自然跟好看还是有差距的,她不愿意,谁也没办法。 就这样相了也不知道多少,附近的未婚适龄的几乎都被她挑了一遍,谁也没入了她的眼。 殷老太气得撒手不管了,还让亲戚都不要再给她介绍,人家找的她都看不中,有本事就自己去找吧! 然后,她还真给自己找了一个。 因为频繁相亲,却没有一个合心意的,殷玉萍心里也是郁闷的,幸好长在小乡村,也没出去看看过,最多知道大舅家过得好。 偶尔见过大哥的战友,但也没有生出野心,没想着非得嫁到县里或市里,也只是在附近村落里挑,还不论穷富。 有好姐妹邀她去远处一个村里摘莲花,是好姐妹一个刚嫁过去的表姐家,村里很大一片湖,这个季节开满了莲花,引得不少人去看,热闹的很。 一同去的人可不少,大家借了洋车,三三两两凑合着一辆车,一路高歌往莲花湖去。 到了地方,发现听说的真不夸张,湖很大,一眼望不到边,湖面开满了莲花,红的白的,微风拂过,送来阵阵清香。殷玉萍她们纷纷下了车,向湖边走去。 走近一看,莲叶何田田,有的荷花已经完全绽放,露出嫩黄色的莲蓬;有的还是花骨朵儿,含苞待放;还有的则刚刚展开两三片花瓣,羞涩地躲在荷叶后面。众人皆陶醉于眼前的美景之中,赞叹不已。 殷玉萍更是开心得像孩子一般,在湖边雀跃。她弯下腰,仔细观察着一朵白色的荷花,心中暗自感叹它的美丽。 此时,一阵风吹来,吹动了殷玉萍的衣摆,也吹乱了她的发丝,她抬起手,轻轻抚弄着头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殷玉萍在看花,也有人在看她。 一个早早就来了的青年,正靠在水边的一棵柳树下,枝繁叶茂的柳树条垂下来,遮掩着青年大半身形,隐隐约约露出蓝色的海魂衫,这在城里不稀奇,乡下却很少见。 面容也是堪称英俊了,跟殷长安不是一个类型的,一双桃花眼,嘴里刁着一片柳叶,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殷玉萍,轻轻笑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 柳树长的粗大,青年又是斜靠在一边,殷玉萍背对着柳树,走到了跟前也没看到有个人。 正看的入神,听到身后有笑声,还以为是小姐妹过来了,就头也不回的伸手想拉过来一起看。 青年看着伸到面前的手,青葱玉指,根根分明。他愣了一下神,鬼使神差的握了过去,殷玉萍的手一把被握住,立马觉得不对,太大了,把她整个手都包进去了。 她一惊,回头去看,同时把手一使劲抽了出来。这一看,就呆了,家里人长的好,尤其还有殷长安,所以她看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比她大哥还好看的,就觉得人都长的差不多。 可面前这位,她不知道该咋形容,就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停了下来,周围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太阳好像特别刺眼。 她看不到旁边的东西,只能看到柳树枝在青年头上拂过,眼睛就跟着柳枝转来转去。 青年看她吓了一跳就呆立不动的样子,以为吓到她了,连忙走过来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殷玉萍听到说话声,慢慢回过神来,她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她捂住胸口,以前天天说心里不舒服,这回真不舒服了,她有点喘不过气。 青年真有点吓到了,他连忙伸出手虚虚扶了一下殷玉萍的胳膊,把她靠在柳树下坐着,小声问到:“同志,你咋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殷玉萍缓过了神,终于开口了,她有点羞赧:“不是的,我可能就是有点热了,休息一会就好了。” 她闭着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再睁眼脸上就带上了羞赧,这时候虽然没有封建到男女不能接触,但是和不认识的异性单独相处,殷玉萍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她没敢说话,低着头,青年站了一会儿,想说啥也没敢开口,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终于开口问:“同志,你是这村里的不?我咋没见过你?” 殷玉萍抬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不是哩,我跟俺村里人过来看莲花的,我是小殷庄的。” 青年听到殷玉萍回答,咧开嘴笑了笑:“我就是这旁边村里的,我叫方四元,也是和村里人一块过来溜溜的。” 殷玉萍没说话,她刚才抬头看到方四元的笑脸,脸更红了,正如坐针毡的时候,小姐妹远远的找了过来:“玉萍,你上哪去嘞?” 殷玉萍急忙站起来,她冲小姐妹招了招手,方四元回头看了一眼,说:“你叫玉萍啊,名字真好听,那你们再这看,我先去那边了。” 说完就走了,一边走又一边回头看,看见殷玉萍看他,还挥了挥手。小姐妹走过来正好看见方四元离开,她好奇的问:“谁啊?咋走了?” 殷玉萍心里有些失落,又不好说啥,闷闷的回了一句:“不认识,说是旁边的村里的,也是来玩的。” 小姐妹看她不开心也没当回事,毕竟殷玉萍经常阴晴不定,有小情绪也正常。她点点头说:“旁边村就是方庄子,村还挺大的,都是姓方的。” 说完就拉着她去看莲花了,殷玉萍也只好把心里的想法放下,跟着心不在焉的看了起来。 晚上回去之后,她越想心里越放不下,想跟谁说说,又没那个脸,让家人去打听男人,她就算再任性,也真做不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殷玉萍的性子越发沉闷,大家正摸不着头脑,大早上的,一个远房亲戚到家里来了。 来了先问殷玉萍定人家了没有,听说没有,就说南边庄子有家人打听玉萍的事,托人来问问,想要见一见。 殷老头他们也不敢一口答应,这事还得殷玉萍自己点头,就把人喊出来问了问。殷玉萍一听南边庄子,忙问道:“哪个村的?叫啥呀?” 亲戚想了想说:“方庄子的,叫啥我忘了,好像啥三元四元来着,还是他们家找的媒人是我们村的,媒人想着我认识你们村的,才托我来打听一下,没想到是咱家的闺女。” 殷玉萍捂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努力让脸上的表情自然一点,她冲殷老太点点头:“我都听俺娘的,要见就见吧!” 事情说好了,殷老太就托亲戚想办法打听明白对方咋样,毕竟有点距离,没听说过那边的事,总不能糊里糊涂的就见面嘞! 亲戚也是实在人,连声称是,回头一打听,再过来就有点儿蔫头巴脑了。 殷玉萍早就等的心急如焚,看到亲戚进门,忙不迭的问:“咋样?定好啥时间了没?” 亲戚有点欲言又止,殷老太看出不对,她说:“她姑,有啥话你就说,是不是男哩有啥问题?” 亲戚道:“人倒没啥问题,长的那也是惹眼的很,跟咱玉萍差不离。就是吧,他家没老头,早些年就死了,一个女哩拉扯大六个孩,可是不容易。六个孩前面五个都是闺女,就一个带把的老儿子,闺女也早就嫁出去了,就剩下这一个儿子还没结婚,年纪也是21岁,小一些。” 殷老太点点头说:“那他娘怪能干哩,姐也都结婚了,没老头也没啥,这不算事,人好就行。” 话说到这,亲戚就把话都摊开了:“那儿长的是真不赖,你以为为啥还没娶媳妇,欠的钱太多了,嫁了几个闺女还没还完哩!听说她家老头以前抽这个…”亲戚比了一个大烟的手势。 接着又道:“都说以前家里是地主呢,要不是抽完了,搁咱这儿,藏的好的,人家老底多的是。” “欠的钱多了,虽然也平了一些,剩下的总得还吧!看着都是孤儿寡母,人家也没逼着不让吃喝,但是有点余钱了要账的就上门了,不给也不行啊!” “再说这人,也没啥毛病,就是一大家就这一个男孩,连着这老娘,带着五个姐,那方四元从小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除了长的好看,上学也不成,地里活也不会干,幸亏家里人看的紧,倒没学多坏,也爱跟附近的懒汉瞎溜达。” “咱家离得远不太清楚,那附近的人都是知道的,谁嫁闺女不想收点礼,也想闺女嫁过去有好日子过,光长的好有啥用,去了就得还债,有女孩看上了家里也不同意。” “他老娘也是野心的很,天天被她儿洗脑嘞,不说人家看不上他们家,人女孩长的一般的,她还看不上,还说没得彩礼,她儿子也不愁娶媳妇。” “这不,一拖拖到现在,相看也相了两三年嘞,就僵在这了。这回是方四元自己跟他娘讲的,非让他娘找人打听,好像是在哪见过的。” 听完亲戚的话,殷老头直接出去了,殷老太一看就知道老头不同意,她刚想回绝,殷玉萍站了起来,冲亲戚说道:“姑,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说一声,我们见一面。” 殷老太一把拉住了她,急声问道:“玉萍啊,你没听你姑说嘞,那家都不是过日子的人家哩,咱可不能嫁,见面干啥呀?” 殷玉萍回身扶了老娘一把:“娘,家里穷咋了,谁家不穷啊,咱家不也欠人钱嘛,大不了以后好好干活,慢慢还不就中嘞!你也听着了,又不会没吃没喝,没彩礼就没彩礼,你还想把我卖了换钱啊?” 殷老太一听这话,气的手都打颤:“你说的啥话,谁说拿你换钱嘞?穷和穷能一样吗?咱们那是不趁手借一下,粮食出来了就还上了,他们家啥时候能还完?还好好干活慢慢还,谁干活,你干哪?家里你不干你去别人家干,你没听说那男哩啥都不会干哩?” 亲戚也是在一边劝:“玉萍啊,咱得听你娘的话,咱又不是找不着好人家,没得要去吃那个苦。” 殷玉萍看家里人都反对,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腿就哭:“啥是好人家,没钱就不是好人家嘞,我自己嫁过去我愿意,我都不嫌弃你们嫌弃啥?我就看中他嘞,别的我也看不上。” 殷老太气的拍了她一巴掌:“啥看中他嘞,你啥时候见的啊?啊,你咋这样哩?” 殷玉萍看说漏嘴了,也不敢高声吵了,低着头把去看莲花遇到方四元的事说了,然后又一脸羞赫的说:“本来我还在愁上哪去问呢,没想着他先找人嘞!娘,你看,他也看中我嘞,你就同意了吧,见一面再说。” 说了又是一顿哭:“反正你不同意我也嫁,不然有本事你们养我一辈子。” 说完爬起来拍拍屁股,往房间里一钻,躺床上去了。 殷老太和亲戚相对无言,亲戚拍拍殷老太的手,说:“都怪我这嘴太快,早想着咱玉萍,我都该打听清楚了再跟你们说。” 殷老太拉着她坐下来,摇摇头道:“哪能怨你哩,你没听她说嘞,心里早就有想法嘞,你不走这一趟,她啥时候也得捅出事来,她的性子你不知道哩!” 亲戚也是为难,说:“现在咋办,这见不见嘞?” 殷老太想了一会儿也没啥办法:“等晚上我给她大商量看看。” 送走了亲戚,殷老太回屋瞅了殷玉萍一眼,叹了口气出了门。殷玉萍听到动静,起身看了看,见没人了,又哼了哼躺了回去。 第6章 婚事 晚上,一家子都坐在一块吃饭,此时,殷长安不在,剩下两个小的和殷玉萍。殷老头白天想了一天,也和殷老太嘀咕了好一阵,依着殷玉萍的尿性,估计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他放下碗,也不看殷玉萍,低声道:“你要想好嘞,你就见,该有的规矩得有,咋的也得从咱这屋里光明正大的出去。” 殷玉萍戳着碗,嘴里还在嘟囔:“啥规矩,没得彩礼我还不嫁人嘞?” 殷老太本来不想说话,一听这话,立即发火了了:“天天让你嫁你不愿意,这个不让你见你都闹,啥都依着你,你是家里的爷啊?” 殷玉英赶紧去拍老娘的背,殷长平对着殷玉萍也是生气:“二姐,你咋就顾得自己高兴,咱娘该你的啊?” 殷玉萍起身瞪了他一眼:“有你事没?显得你嘞,你懂啥,大人说话你别插嘴。” 殷长平哼了一声:“我再不懂事也知道不能对自己老娘这样,你懂事,你除了找事你懂啥事嘞?” 又对殷老头说:“大,你跟俺哥打电话没,得让俺哥知道。” 殷老头拉拉殷老太让她坐下,应了一声:“还没哩,赶明儿我去大队打一个。” 殷玉萍一听要给殷长安打电话,也不敢再说啥:“反正我就是见面,又没说非得嫁。” 说完扭头又进屋了,还把门锁了,夜里玉英要睡觉也不开,她只好跟殷老太挤一挤。 过了几天,殷老头往部队挂了电话,等了半天,才和儿子接上话。 他把事情和殷长安说了一遍,想听听儿子的意见:“家里也没个扛事的,玉萍脾气又犟,你娘这两天都没睡好,想不管有狠不下心,你说咋弄?” 殷长安本来想说不能同意的,听到老爹话里的心酸,又想到殷玉萍的性子,知道家里最近没少折腾,他是又心疼又无奈,相隔太远,除了说个话,他啥也做不了。 殷长安先安抚了老爹一下,然后说:“她要见就见吧,见了也不是说就得成,定下来不得一段时间才能嫁哩,也好几年没回了,成不成的我回去看看再说。” 殷老头听了儿子的话,心里果然熨帖了很多,尤其想到儿子能回来看看,殷玉萍的事都没那么烦心了。 回家把事和殷老太一说,殷老太也觉得只能这样了,眼看着殷玉萍一天天折腾,就先见面吧! 找人定了见面,殷老太也没想带啥人,就准备和同门两个妯娌,带着殷玉萍就中了。 也没说去谁家,就去镇上副食店门口见,那里人来人往多,闲唠嗑的也多,几个人站一块说说话,谁也不知道谁。 到了那天,殷玉萍饭都没吃,就一直坐在屋里又是梳头又是换衣服,可来来回回也就几件,哪有啥好挑的。 她又气呼呼的一屁股坐了下去,拿早上刚摘的胭脂草花瓣,往手指甲上涂。 殷玉英翻了一个白眼,大口塞馍馍:“不吃,饿着,难不成还以为去副食店人家给她买啊?” 殷老太拍了她一下:“不兴学这多嘴多舌的样子来,她不吃你就多吃点,说啥怪话。” 殷玉英一副气不过的表情,三口两口吃完:“我也吃好了,我牵牛去草沟子去了,你让长平牵马,那马老跑我牵不住。” 殷长平把最后一口馍也塞嘴里,飞奔起身跟了出去:“三姐,咱俩一起。” 以前一说要上哪,两个人十几岁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撒泼要跟着,今天知道要去镇上,俩人一个比一个跑的快,看得出来俩人对殷玉萍的事,多么不待见。 殷玉萍全然不理会,她沉浸在要跟喜欢的人见面的喜悦中,没人跟着更好。 估摸着时间,几人来到了副食店门口,瞅了一圈也没发现对得上的人,殷老太偷偷问殷玉萍:“你不是见过吗?人来没?” 殷玉萍没看到人,心里正发慌:“没看到,我就见了一次,我还能凑人家脸上看仔细啊!” 殷老太心里已经疲惫了,她都不想再说话了,只好强颜欢笑的和妯娌说话。 几个人正说着,殷玉萍拉了殷老太一下,一边低着头偷偷往对面瞟一边用牙缝说话:“娘,人来了,对面就是。” 殷老太打眼一瞧,亲戚也在呢,旁边跟着两个妇人和一个年轻小伙。两个妇人一胖一瘦,瘦的明显老态还带点病容,小伙长的是真好看,殷老太一直觉得自己俩儿子长的挺好的,没想到还有更好的。 她心里嘀咕着:“怪不得玉萍跟迷了魂一样,这死妮子从小就爱漂亮,跟人玩还得人长的好看,这可不是看不上别人了。” 走到跟前见了面,胖妇人就客套起来:“大姐,你闺女是真俊啊,这模样哪里找嘞,要不说缘分巧,俺四元相多少都不成,搁这等着哩!” 殷老太听这话不舒服,她没接腔,瘦妇人是方四元的老娘,她上来跟殷老太赔了不是:“大姐,真对不住,还让你们等,我这今个儿有点不舒坦,又怕错过机会,耽误了时间,你别生气。” 胖妇人赶忙接话:“是哩,是哩,为了这见面,俺四元可没少费心思,你看看这专门收拾的,利索不?” 殷老太就是不是一个心硬的人,她是不同意殷玉萍要嫁人,但别人好声好气说话,她也实在做不出不理人的样子。 又有亲戚在旁边说话,几个大人就在旁边唠了起来,胖妇人让方四元带殷玉萍去里面转转,说说话。 殷老太不想同意,但也知道劝没有用,她一阻止,殷玉萍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几个人在外面唠嗑,殷老太就看见方四元在里面不知道说了啥,殷玉萍一开始还低着头只是回应两声,没一会儿,就开始说说笑笑起来。 在看见方四元买了一盒雪花膏给她,她甚至含羞带怯的白了他一眼,殷老太心里就想,完了,还说只是见见,见了也不定成事,这下不成也不行了,不成回去指不定得咋闹腾。 殷老太心不在焉的敷衍完见面,急匆匆的就带着人回去了,殷玉萍还说和方四元说好下午在街上转转,被殷老太一把打断带走了。 回了家,看着殷老太阴沉的脸,殷玉萍倒没敢发脾气,却是一跺脚又进屋了。 殷老头问起情况,殷老太说:“和她姑说的差不多,人家也没瞒着,他娘也是能说的,只说要成了肯定会对咱闺女好,两个人有缘分,她家儿子就喜欢玉萍,别的都不愿意,他那是不愿意吗,那是没人愿意他家。” 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我看他娘身体好像也不对,病歪歪的,那方四元长的是人模人样的,嘴也是能说的,也不知道说的啥,哄的你闺女眉开眼笑的,养那么些年,啥时候对你好好笑过,除了要东西。” 殷老头敲了敲烟锅,叹了一口气:“都是要债的啊,她就不能省点心?” 俩人都不想再提,能拖一天是一天,但殷玉萍不这样想,一个劲追问,啥时候能定下来。 殷老太被烦的终于病倒了,她催着殷老头去打电话给殷长安,让儿子想个办法,打过去却被通知去训练了,要几个月才能回来,联系不上。 殷老太彻底没招了,殷玉萍却不管不顾,老娘生病也不在乎,偷偷跑出去和方四元见了几次面,回来就要死要活:“你就是装病吓唬我,你们不让我嫁,我就死到屋里行了吧?” 殷老头怕闹的左邻右舍都知道,殷玉萍的名声彻底不能要了,又做不出强制闺女在家的事来,看着老伴每日以泪洗面,他摆摆手:“算嘞,算嘞,你要嫁就嫁吧,我们说不着你,你自己做主吧!” 殷老太想阻止,看着殷玉萍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顾不得顶着绝食抗议两天没吃饭的身体,飘忽着就要出去找方四元。 一家人就那样看着她,像看一个傻子一样,殷玉萍到底还是没去成,她的精力都放在和爹娘对抗上,一松懈下来,走了几步就晕了。 夜里,在床上醒过来的她,顾不上喝殷玉英给她冲的红糖水,冲守在旁边的殷老太说:“娘,白天说好的,你明儿可不能反悔。” 殷老太看着闺女这个样子,心里最后一点期望也没了,她直起还虚弱的身体,轻声说:“我们不反悔,你别后悔就中。”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殷玉英把碗往她手里一塞:“你都没良心,咱娘自己还没好,守了你半晚上,你醒了就说气人的,你还是不是人?” 殷玉萍也有点心虚:“我又没说啥,问问都不中?咱娘好点没?你别瞪我了,你去看看。” 殷玉英也不想理她了,出去了也没再回来,不想跟她一个屋睡,宁愿和殷老太挤在一起。 日子订了下来,因为没啥钱,方四元家没给彩礼,也不准备请啥人,殷老头怕自家人去了不好看,也没心思给殷玉萍弄多热闹,就简简单单通知了亲戚家,远房的也不待了,就自家亲戚吃了一顿饭。 第二天,方四元带了几个人骑着洋车,车上倒是绑了大红花,一路上也是撒了不少糖,风风火火的过来啦! 头天才知道殷玉萍今天要出嫁,村里人还吓了一跳,觉得也太着急了,看到新郎的样子,大家又觉得还挺合适。 殷老头虽然没给办酒席,彩礼也没收到,该给的陪嫁却也给了,比着大姐殷玉芬,还多给一点钱,也是父母最后一点心意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到她身上了。 殷玉萍也是要彻底离开家了,才觉得心里彷徨起来,前面只顾着和父母对抗,这会儿顺了心意,终于想到了以后的日子。 离开这个家,离开一直惯着她的爹娘,她不清楚后面的人,真的会和爹娘一样对她吗?她是任性自私,却没想过不要这个家。 殷玉萍给爹娘磕了头,接过殷老太给的压箱钱,心里踏实了一些,虽然自己折腾了这么多事,爹娘还是疼她的。 就这样,殷玉萍坐在洋车的后座上,看着家人的身影在越来越远的大树下,消失不见,她也走上了自己所选的路,不管是什么样的,都得自己走下去。 第7章 鲁冰花 殷锦年家有了电视没多久,村里人买电视的渐渐就多了起来,虽然很贵,但有人带头了,咬咬牙也就买了。 殷锦年也不是天天都能看电视的,电力不稳,总是停电,有时候没有台,调到哪个都是雪花一片,上学的时候更是看不得。 所以碰上放假,夜里也有节目,就会看晚一点。 这天,殷长安带着殷振军去了亲戚家帮忙,殷锦年跟妈妈一起睡,俩人把电视挪了个方向,躺在床上,好不惬意。 等到九点多了,刘红芳说要睡觉了,殷锦年下去关电视,依依不舍的又调了一下,然后就调到了一个电影,正好刚开始。 电影叫《鲁冰花》,上来的歌曲很好听,殷锦年就站在那没关,想着听一会,随着剧情展开,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影片的刘红芳也被吸引了。 从前大队放电影,基本上都是抗日的红色电影,看多了也没啥新鲜感了。 《鲁冰花》歌声婉转悠扬,画面优美动人,电影里的小男孩阿明和他的姐姐古茶妹给殷锦年和刘红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看到阿明因为贫困无法参加绘画比赛,只能默默地在河边画下家乡的美景时,当看到阿明在地上画了一个妈妈,躺在那个妈妈的怀抱时,当电影到最后,阿明被放在小木箱里,美术老师独自乘船离开时,刘红芳抱着殷锦年,俩人不禁都流下了眼泪。 歌声响起,刘红芳起来拿纸擦了擦眼泪,她问殷锦年这个是什么电影,不认识字的她,只想记住这个电影的名字。 殷锦年告诉妈妈叫《鲁冰花》,歌曲也叫这个名字。 电影结束,刘红芳关了电视机,一看表,十二点了,殷锦年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晚还没睡觉。 躺在床上,俩人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刘红芳平时是一个非常内敛的人,也不识字,这会儿居然默默地试着哼唱《鲁冰花》。 “啊…,啊…,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找妈妈…” 殷锦年听着妈妈只记得的这几句歌词,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过后几天,刘红芳嘴里总是哼着这两句,殷振军听见了就好奇的问起来,但是想看也没有了,就只能找妈妈问清楚。 刘红芳给他讲了一遍,这是殷锦年第一次觉得,妈妈也是好会说话的呀! 最后刘红芳就说:“你看,没有妈多可怜,有妈就是宝,没妈就是草。” 殷锦年歪歪头:“像晴晴吗?她要是跟着妈就好嘞!” 刘红芳沉默了,叹了口气,她也说不好,这不同的妈,到底是有妈好还是没妈好。 晴晴就是殷玉萍嫁给方四元生的第一个女儿,取名方雨晴。 殷玉萍嫁过去,刚开始还好,俩人正是浓情蜜意。方母虽然身体不好,但都是劳累过度的后遗症,她自己硬撑着干活,也不愿意累着儿子。 五个大姑姐,甚至有一个嫁到本村的,其他的也离的不远,有啥活都回来帮着干,殷玉萍嫁过来不想干活,方四元也稀罕她,所以刚开始谁都不说啥,由着他们吃喝玩乐。 过了一年,殷玉萍还是啥也不干,却也不怀孕,婆家人不干了,方母开始使唤她干活。 殷玉萍在家就是能偷懒就偷懒,小时候有大哥大姐在前头,大了一点又有弟弟妹妹在后头,她委实没干过啥活。 饭也做不好,你让做也能做,爱吃不爱吃就是你的事了。地里的活,半天也挪不了几步,指望她,粮食都要烂地里。 方母真的后悔了,当初殷家还不同意,早知道这样,她也不同意了。 她跟殷玉萍吵了起来,又骂她不下蛋,殷玉萍又羞又恼,哭唧唧的跟方四元告状。 方四元经过了一年的新鲜,已经恢复了三天两头不回家的状态,回来了又碰上殷玉萍告状,刚开始还会好言好语的哄,转身跟他娘说几话。 随着他不回家,殷玉萍开始跟他闹,问他是不是在外面乱来,他就更不愿意回来了。 回来碰上俩人吵架,也是开始埋怨她,说她带来的钱少,还不干活,也生不了娃,自己咋那么倒霉,瞎了眼娶了这样的媳妇。 殷玉萍从小顺风顺水,虽然常常生气,也都是气别人,自己生闷气,还真没人欺负了她。 这一闹,不得了,真真农药对嘴里倒,方家娘俩也是吓懵了,手忙脚乱的去了卫生院。 喝的不多,洗了胃缓了过来,方四元却吓破了胆。彼时,殷长安已经回来了,对于这个一意孤行的妹妹,虽然已经结了婚不想再管,出了事还是得娘家人出头。 殷长安带着家人去了方家,殷长平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虽然和殷玉萍没嫁人前不对付,但毕竟血浓于水,看到殷玉萍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殷长平拉着方四元就是一顿揍,方母吓得拉都拉不开。 最后还是殷长安动了手把他开来,殷长安倒是没打他,他按住方四元说了半天话,方四元耷拉着脑袋,只敢听着点头。 俩家人正僵持着,殷玉萍醒了,殷老太抹了一把眼泪问她:“你死活要嫁咧,现在喝药给谁看哩?有啥事你不能活了,不想过就离了,非得去死呀?” 殷玉萍心里只觉得委屈,她就想吓唬方四元一下,没想到脑子一热喝进去了,听老娘说想让她离婚,她又不敢说了,只好指着方四元说:“方四元天天不回家,肯定在外面勾搭人嘞,我哪还有脸活呀!” 殷长平一听,这还得了,自家二姐再不是,你结了婚也不能在外面乱来啊,殷玉萍幸亏没事,有事就是你逼死的。 又要去动手,殷长安一把拉住他,对殷玉萍说:“那你想咋地?他外面乱来,你就要死啊,你死了他更清净咧!” 殷玉萍面目狰狞起来:“凭啥他清净,我死也得拖着他!” 殷长安叹了一口气,他的本意是想劝殷玉萍,过不下去就离了吧,刚一年就要喝药,后面咋过呢? 殷玉萍的话让殷家人失望,却让方四元后怕,他连忙走到殷玉萍床前,一脸急切的说:“玉萍,我真的没有乱来,你就是和他们出去玩,你还不知道吗?那以前我也是出去玩,我就喜欢你一个,你看,咱俩见一面我就娶你了,我可没别人。你放心,这回我知道了,我后面肯定改,我守着你,我不出去了。” 殷玉萍听的眼泪汪汪,她躺在方四元肩膀上,捏着嗓子问:“四元,你说真嘞?你在外面真没人?那我信你,你看,我家里都让我离婚,我都没答应,你以后得对我好点。” 殷老太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不再看殷玉萍,冲方母点点头,招呼一家人准备回去。 方四元赶忙想起来送送,殷玉萍一把拉住他:“没事,俺哥他们又不是外人,我要你在这陪着我。” 不要说别人,方四元自己都觉得尴尬,殷家人跑过来走了半天,连口水都没喝,这会儿都要走了,殷玉萍这样毫不在意,真是不妥。 方四元正不知所措,殷长安冲他摆了摆手:“你待着吧,我们自己走。玉萍是难为你了,但你也不要太过了,记住我的话,她有事我们总是得过来的。” 方四元点点头,殷玉萍却无所谓,她满心满眼觉得自己拿捏了自己的男人,以后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却不知人最是本性难改。 闹过之后,方四元安分了好一段时间,干活干的好不好的,也总算俩人都去干了,方母也是不强求了,医院也去看了,就像医生说的,身体没问题,时间没到,到了自然就有了。 殷锦年出生第二年,殷玉萍也怀孕了,这也算皆大欢喜了,嘴硬心软的殷老太也为她松了口气。 殷玉萍觉得就是殷锦年带来的福气,她还挺喜欢这个侄女的,难得的每次都愿意费心哄她。 但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之后就不行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怀的是儿子,生下来却是女儿,心里岂止是失望。 她心里气得不行,其他人倒还好,方母自己生了五个闺女,才来了一个儿子,虽然对儿子宝贝,但也不是不喜欢女儿。 这才第一个孩子,女孩也好,方四元自己也喜欢,天天都要抱着哄。殷玉萍看着心里倒是好受了些,但也不是很待见,除了必要的喂奶,她很少去哄孩子。 等孩子几个月了,她更是一门心思想再要一个,她找殷老太帮忙打听偏方,殷老太劝她:“该是啥就是啥嘞,女孩咋了哩,想要儿可以多生两个不就中咧!” 殷玉萍听了又生气:“多生不罚钱呀,我就是不想生,生孩子多疼你不知道呀,从怀了到现在,我难受的不得了,带孩子累死人,我要生个儿我才不生嘞!” 殷老太不理解,老年人思想传统嘛,多子多福,罚款不想要可以理解,哪有女人怕带孩子不愿意生的。 她是没法和她好好说话,只好答应帮忙打听,后来吃的也没用,又要经常带殷锦年去她家,说帮忙添福气,刘红芳心里不愿意,孩子亲姑姑,只是叫去玩,不好拒绝。 殷锦年是愿意的,那几年她还小,不太记事,只记得姑父挺爱玩的,村子也和自家的不一样,好玩的很多。 第8章 晴晴 殷秋晚借住在殷玉萍家时,殷玉萍对她关怀备至,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方雨晴,态度却十分冷淡。 每次去镇上回来,殷玉萍买的零嘴永远只有一份。小小的晴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殷秋晚吃,满眼都是羡慕。 方四元有时实在看不下去,会指责殷玉萍。殷玉萍却满不在乎地呛声:“哪有那么多钱乱花,你给我钱啊?秋晚是来做客的,吃一点没啥。晴晴又不是没饭吃,饿不着就行。” 方四元没什么收入,家里财政大权又被殷玉萍紧紧攥着,他说话也没什么底气,只能无奈地转身出门溜达。 殷秋晚人虽小,却很懂事,不会独自享用零嘴。她心里清楚姑姑不待见妹妹,每次都会悄悄拉着晴晴,找个没人的地方,一起分享这些美味。 晴晴年纪还小,懵懵懂懂的。虽说殷玉萍不太喜欢她,但也没有太过分的举动,再加上爸爸和奶奶都很疼爱她,所以她对妈妈的冷淡也不是特别在意。 在殷秋晚的记忆里,有一件事印象格外深刻,那是一个关于夜里睡觉的惊险经历。 殷玉萍怀孕的时候,满心盼着生个男孩,早早准备了不少东西,后来虽然生的是女儿,这些东西倒也都用上了。其中有一架儿童床,据说是从老一辈传下来的。得知她怀孕后,一个姑姐特意把这床送了过来。 这床用料讲究,做工精细,还是两层的,能同时睡两个小孩。床的护栏可以打开,床腿也是活动的,方便移动。 殷玉萍从不带晴晴一起睡,晴晴从小就一个人睡在这张儿童床上。冬天的时候,床被搬到里屋;夏天天热,就挪到外屋。小小的晴晴很早就学会了自己起夜尿尿。 殷秋晚特别喜欢这张小床,每次来都要和晴晴一起睡,哪怕殷玉萍想带她睡,她都不愿意。 两个人睡,总得有一个睡在上面。上层比较高,自己下不来,殷玉萍就让晴晴睡上面,理由是怕殷秋晚摔着,却丝毫不考虑晴晴年纪更小。 殷秋晚当时也小,虽然害怕高,但也没多想。夜里天气炎热,两人就睡在堂屋门口,盖着一床薄被,这样还能凉快些。 晴晴睡在上层,夜里要尿尿却下不来。殷玉萍叮嘱方四元夜里起来抱她一次,千万别尿在床上。 到了半夜,方四元自己去了趟茅厕,迷迷糊糊地就起来去抱晴晴。站到床边,他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下层的围栏开着,里面的人不见了。 方四元赶紧转头查看,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仔细听也听不到孩子的声音。他顾不上抱晴晴,急忙跑进屋里,看看殷秋晚是不是在自己床上。 进屋后,他一把拉开灯,刺眼的灯光把殷玉萍晃醒了。殷玉萍坐起来,眯着眼睛,满脸怒火地吼道:“方四元,你干啥呢?不睡觉开什么灯?” 方四元见屋里也没有孩子,心里顿时慌了。深更半夜的,孩子还那么小,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他深知自己大舅哥有多宝贝殷秋晚这个闺女,平时他就有点怕大舅哥。这要是把殷秋晚弄丢了,大舅哥还不得跟他拼命啊? 方四元一把拽起殷玉萍,压低声音冲她喊道:“还睡什么睡,晚晚丢了,赶紧找,这可怎么办啊?” 殷玉萍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听到“晚晚丢了”,不耐烦地说:“丢就丢了呗,能丢到哪儿去,我还巴不得她丢了呢。” 方四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地说:“你还是不是人啊?晚晚丢了,什么叫巴不得丢了,你哥能放过你吗?” 殷玉萍听到“晚晚”的名字,瞬间清醒过来,惊讶地说:“晚晚丢了?怎么会丢呢?不是在睡觉吗?我还以为你说晴晴呢。”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跑去。 方四元听了这话,更是气得不行。难道晴晴丢了她就不管不顾了吗?自己到底娶了个什么人啊! 两人跑到床边,仔细一看,殷秋晚真的不见了,只有晴晴一个人在上层睡得正香。殷玉萍急忙上去抱起晴晴,用力摇了她两下。晴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爸爸妈妈站在面前,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殷玉萍见她醒了,连忙问道:“晴晴,晚晚呢?你俩不是一起睡的吗?” 晴晴年纪小,不太明白妈妈说的话,听到问晚晚,就指了指下面说:“晚晚在下面睡觉呢。” 殷玉萍一看就知道女儿啥也不知道,猛地松开晴晴。晴晴摔倒在床上,吓得想哭又不敢哭。 两人慌慌张张地在屋子周围寻找,把前屋的方母也吵醒了。方母听说孩子不见了,吓得腿都软了。 他们找了一圈,连个影子都没发现,方母赶紧去村里叫人。在那个年代,虽说有拍花子拐小孩的,但大晚上进屋把孩子偷走的事儿还真没听说过。村里人听说后,都吓得赶紧回家看看自家孩子。 一时间,整个村子闹闹腾腾,一直折腾到半夜。除了殷秋晚不见了,倒也没发现别的异常。村里的人都聚在方四元家门口,火把把四周照得灯火通明。 火光映照着众人焦急又凝重的脸,大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找人,这可真是让人干着急没办法。 就在大家僵持着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村口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众人急忙朝着村口跑去,远远地就看到有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 殷玉萍找人找得心力交瘁,早就没了力气,她不敢上前去看情况。方四元也有点害怕,还是方母顾不上那么多,快步走了过去。 火把凑近一照,果然是殷秋晚。方母把她抱起来,仔细查看,除了脸上挂满了泪水,其他地方看起来都还好,衣服也没弄脏。 人找到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方母开始问殷秋晚:“晚晚,你怎么在这儿呢?怎么跑出来的呀?” 殷秋晚也说不清楚。她本来睡得好好的,睡梦中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她平时睡眠就不太安稳,容易梦魇,所以当时以为自己在做梦,也就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被放到一个地方,好半天都没动静。她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一看,四周黑咕隆咚的,一个人也没有,吓得她立马哭了出来。 村里人往周围看了看,这都过去好一会儿了,就算真有坏人,听到村里这么大动静,也早就吓跑了。孩子找到了,大家商量了一下,就各自回家了。 殷玉萍和方四元相互搀扶着回了屋。方母看殷秋晚被吓得不轻,也不敢再把她放回儿童床,看着那两人没出息的样子,叹了口气,把殷秋晚抱回了自己屋里。 临进门时,她还朝着殷玉萍喊道:“玉萍啊,你把晴晴抱屋里去,可别再把她一个人扔在外头了!” 殷玉萍这会儿精疲力尽,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本想喊方四元去抱晴晴,可看他已经独自进了里屋,没办法,只好朝着睡床走去。 屋里的灯光昏暗,不太清晰。殷玉萍折腾了大半夜,早就困顿不堪。她借着微弱的余光,看到床上鼓起的小薄被,心想经过这一闹,大门也扣上了门闩,肯定不会再有人进来。而且自己实在没力气再去抱晴晴了,看了一眼就径直回屋睡觉了。 后半夜风平浪静,殷秋晚早上起来除了没什么精神,倒也没别的事。方母总算是放下心来,走进院子,看到睡床还在原地,心里想着殷玉萍只把人抱进去,连床都懒得搬,不禁又是一阵生气。 方四元和殷玉萍估计是昨天睡得太晚,到这会儿还没起床。方母去灶屋舀水烧火,殷秋晚走到睡床边,问道:“晴晴呢?” 方母烧着火,头也没回地说:“被你姑抱回屋里去了。” 殷秋晚听了,就往里屋走去。一进屋,就看到方四元靠墙呼呼大睡,殷玉萍倒是起来了,坐在屋里的小板凳上,手里不知道在摆弄什么,头都没抬一下。 殷秋晚找了一圈,没看到晴晴,便问殷玉萍:“二姑,晴晴呢?” 殷玉萍还是没抬头,随口回了一句:“不是在外头小床上睡着呢嘛!” 殷秋晚伸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床,说:“没有啊,奶奶说你抱屋里了。” 殷玉萍没睡好,语气里带着火气:“我哪抱了,就睡外头呢,是不是自己跑出去玩了?” 方四元听了一会儿,觉得这话不对劲。那小床下铺不高,上铺可挺高的,晴晴怎么可能自己下来呢? 他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顾不上和殷玉萍说话,鞋都没穿就跑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的小床上,薄被摊开鼓起来一个包,哪有晴晴的影子啊。 他又跑到灶屋问方母,方母一听也懵了。她记得自己让殷玉萍把晴晴抱回屋里了,怎么会不见了呢? 殷玉萍这时候才走出来,一脸疑惑地说:“半夜回来的时候还在呢,我看她睡得香就没动,门又没开,怎么会不见呢?” 方四元一把拉住她:“你确定看到她睡这儿了?” 第9章 孩子丢了 殷玉萍看着床上的样子,也有点不确定了,小声嘟囔着:“昨天回来我太困了,天又黑,我看着像是她睡着的样子啊。” 方四元气得脸都铁青了:“有没有人你都看不出来吗?找晚晚的时候她不是还在吗?” 方母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别吵了,赶紧找人啊!” 几个人又急匆匆地往村里跑去。殷秋晚只知道晴晴不见了,她跟不上大人的脚步,村里的路又不熟,只好自己在家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上午,殷秋晚等得昏昏欲睡,也没见有人回来。她年纪小,饿了可受不了,就自己去灶屋找了一个凉馍,倒了一杯水,就着吃了起来。 吃饱后,她爬到小床上。昨天受了惊吓,本就没睡好,这会儿迎着穿堂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一阵喧哗声,睁开眼睛,看到一大群人涌了进来。方四元斜抱着晴晴,脸色阴沉得可怕。 后面跟着的方母和殷玉萍也都是满脸怒气,两人还在不停地争吵着。 殷秋晚爬起来,跟着方四元进了里屋。晴晴半睁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样子,被方四元放到床上后,也不说话,也不哭。 殷秋晚爬上床,小心翼翼地握住晴晴的手,发现她手上全是黑灰。她不知道晴晴怎么了,大人们都在一旁各说各的,没人理会她们。她只好往晴晴身边靠了靠。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散了,方母去灶屋做饭。几个人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呢,都已经下午了。 方四元已经出去了,殷玉萍躺在床里侧,不理任何人,一个人低声抽泣着。 夜里,方四元和殷玉萍还是不说话,但再也不敢把两个孩子放到院子里睡了,早早地就把睡床搬到了里屋。 第二天,殷长安就来了。没人知道他和殷玉萍说了什么,只见他气冲冲地带着殷秋晚就要走。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和方母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把晴晴也带上了。 回到家后,晴晴就跟着殷秋晚住下了,这一住就是小半年。直到殷玉萍再次怀孕,方四元才来把晴晴接回去。 后来,殷秋晚长大了一些,刘红芳和殷老太闲聊时,她才知道了当初那件事的详细经过。 其实并没有拍花子拐小孩这回事。方四元整天在外面闲逛,殷玉萍疑神疑鬼的,看谁都觉得不对劲。之前方四元出去玩的时候,带回来一帮人,其中有个隔壁村的女人,这下可把殷玉萍惹火了。 殷玉萍吵闹着说:“你天天在外面瞎玩,就算都是大老爷们,我也不说啥。可你带个女人回来是什么意思?还说你没乱来,你都把人带到家里来了!” 方四元觉得自己冤枉,这个女人是玩伴带来的,他自己都不太熟,没注意就带回家了。殷玉萍这么大吵大闹,让他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一气之下,两人就打了起来。 殷玉萍虽是个女人,平时也养尊处优的,但她个头高,脾气又大,打起架来也丝毫不含糊。方四元还真没占到便宜,两人都受了些伤。 打完架后,殷玉萍还是气不过,打听到那个女人的家,骂骂咧咧地上门找了好几次麻烦。对方是个女人,也不好动手,被殷玉萍这么一闹,那家人也气得够呛。 正好那家的小儿子回来了,他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听说家里受了气,就想着报复一下。 他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原本打算偷偷把方四元的女儿偷出来,吓唬吓唬他们家。他早就留意到,孩子一个人睡在小床的下层。 没想到殷秋晚当时在方家住着,她平常不太在村里走动,知道她的人不多。等他们把人抱出去,都快出村了,得意之余看了一眼,才发现抱错了人。 本来想把孩子放回去,又怕被人抓住,只好把殷秋晚留在了原地。 他们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村里人都去了后村,方家附近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又动了歪心思,再次往方家去了。 进了院子,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晴晴坐在小床上,不声不响的,看到有人进来也不敢出声,就这样被人抱走了。 抱着晴晴还没出村,殷秋晚的哭声就把村里人引到了村口。他们没敢走过去,远远地躲在了破屋子里。 看着众人带着殷秋晚回去,他们又怕被人发现,两人硬是在破屋里躲到天快亮,才带着晴晴回了家。 回到家后,他们也没把晴晴怎么样,就把她关在灶屋的柴火堆里,不许她出来。 后来,方四元他们找人找得动静太大,实在没什么头绪,就打算去报案。 事情发生在隔壁村,这么大的动静早就传了过去,也有不少人跑去看热闹。听说要报案,那家人也慌了,暗地里找了村里和方家沾亲带故的人去说和,把晴晴交了出来。 最后,当然没有报案。两家人商量着赔礼道歉,方四元就带着晴晴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方母抱怨都是因为殷玉萍三番五次去找事,人家才来偷孩子。孩子被偷了,当妈的还不知道,万一找不回来可怎么办。 殷玉萍却觉得,这都是方四元惹的祸。要不是他天天在外面鬼混,她怎么会去找人麻烦。再说了,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其他人自己怎么不看好! 两人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方四元气得谁也不理。 殷秋晚在方家住着,殷长安自然格外关注这边的情况,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件事。刘红芳催着他去把殷秋晚接回来。 殷长安来了之后,质问殷玉萍,可殷玉萍还是一副满不在乎、不知悔改的样子。殷长安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起身就要走。 走了一会儿,他又想起外甥女方晴晴那满是泪水、可怜巴巴的眼睛,终究还是不忍心,又折了回去。他对方母说:“婶子,晴晴还小,她妈不上心,你们自己可得多操点心啊!出了这事,我还是带她回去住几天,别把孩子吓出毛病来。” 晴晴在殷家住下后,殷玉萍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想让她待在那儿。她一门心思都放在怀孕这件事上,最后总算是如愿以偿。 晴晴年仅六岁,殷玉萍的二女儿雪晴也才刚满三岁,她与方四元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闹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一气之下,两人果断离了婚。 离婚这事,殷玉萍谁都没告知,只是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抱起小女儿雪晴便径直回了娘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殷家人完全没有防备,顿时乱作一团。 殷长安看着坐在老母亲床前的妹妹,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忍不住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说离就离?那两个孩子以后该怎么办?” 殷玉萍摆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从进家门起就开始哭泣,此刻更是哭得抽抽搭搭,眼泪和鼻涕止不住地流。 起初,殷长安问她话,她只是一味地哭,什么都不肯说。直到感觉殷长安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她才匆匆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哽咽着说:“这回真不怪我,方四元在外面真有别的女人了,现在连家都不回。我实在没法跟他过下去了,孩子一人一个,谁也别拖累谁。” 殷长安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无奈又疑惑地说:“你亲眼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了?你难道之前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现在说不想过就不过了,一人带一个孩子,可你自己能养活自己吗?” 殷玉萍听了这话,顿时哑口无言,根本不敢回应。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能力,也就和方家母子吵架的时候能逞强,真要靠自己独立生活,恐怕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维持。 殷长安瞧了瞧一旁满脸愁容的父母,心里对这个妹妹失望到了极点。把她赶出家门是绝对做不到的,可留她在家里,又总是惹人生气,实在是左右为难。 过了两天,殷长安找到了方四元,他想弄清楚这中间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毕竟牵扯到两个孩子,即便他再不喜欢这个妹夫,也不想让孩子在成长过程中缺失父亲。 可没想到,方四元竟然直接承认了,还说道:“没错,我现在又找了一个。我都离婚了,再结婚谁也管不着。” “玉萍太神经质了,我早就受够她了。整天吵个不停,孩子也不管,家里的活也不干,就知道盯着我。”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离了正好。我下个月就办酒席,大哥,你要是愿意来就来。晴晴还在这儿,你永远都是她舅舅。” 殷长安听了这话,惊讶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无言以对。不管方四元如何,殷玉萍也确实有她的问题,只是两个孩子实在太可怜了。 殷长安临走前,抱了抱晴晴,问道:“你娶的是哪里的人?能对晴晴好吗?” 方四元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就……就是隔壁村的,她男人去世了,也没有孩子,人特别好,也不嫌弃我穷,肯定会对晴晴好的。” 殷长安长叹一口气,心想,殷玉萍当初也没嫌弃你穷啊! 事已至此,殷长安也不再多说什么,给晴晴留下一点钱后便回去了。 第10章 再婚 一家人都在家里焦急地等着他带回消息,殷玉萍在家里待了这几天,不知是不是后悔了,此刻也满脸急切地望着他。殷长安没有理会她,径直坐下来,把方四元和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跟家里人讲了一遍,然后对殷老太说:“以后没事还得经常去看看晴晴,有了后妈,真不知道孩子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殷玉萍站在屋子中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不可能,他怎么会又要结婚呢?他之前不是一直说没这回事吗?这才几天啊,他凭什么这么快就结婚?”殷长安看着她发疯的样子,皱着眉头问道:“不是你自己要离婚的吗?都已经离了,人家结婚关你什么事?怎么,你还想回去不成?”殷玉萍听了这话,吓得不敢吭声。还真被殷长安说中了,她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方四元,没想到方四元竟一口答应了离婚。方四元一答应,她在气头上,也顾不上考虑后果了。第二天,两人就去了派出所,领了离婚证回来。她还想着过不了几天,方四元就会后悔,然后再来求她。她甚至还在盘算着怎么拿捏方四元,可现在方四元居然要结婚了,她顿时慌了神,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殷玉萍难得没有闹腾,一个人躲在屋里,吃饭也不出来,殷老太想喊她,殷老头拦住了。他一边喂雪晴吃面条,一边说:“你还理她干啥?孩子都有了,还跟以前一样,吃饭要人喊,那是不饿!”殷玉萍在里屋听到更气了,却不敢出来说啥。第二天,天刚亮,殷玉萍就出门了,殷老太喊她她都没理,留下雪晴哭得哇哇叫,家里还有一个奶娃娃,两个一起哭闹,吵得大人头皮发麻。 李桃花抱着儿子来到殷锦年家,她坐在板凳上哄着儿子,跟刘红芳吐槽:“我算看出来了,咱这一大家子,都没有二姐一个人能折腾。你说,这一大早干啥去了,肯定去找方四元了!”刘红芳好笑地看着她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顺了顺手里的布料说:“你就在我跟前说说就行,可别让你哥听见了,他最不喜欢搬弄是非啦!”李桃花撇撇嘴:“俺哥就是太好说话了,要搁我,你看我还管她不,一点骨气都没有!”殷锦年已经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了,她悄悄问刘红芳:“妈,那咱以后就见不到晴晴了吗?她后妈对她不好咋办?”村里也有一个后妈,虽然大家看着还挺好,但是那孩子私底下跟殷振军说过,他身上都有伤,不明显,也不敢告诉大人。殷锦年心里对后妈的印象,就是动画片里的老巫婆,每一个都是坏得很!刘红芳心里也是不好受,她对孩子一向心软,晴晴在这住了半年,安安静静的,懂事得很,可贴心啦!虽说可以常去看看,也可以接过来住,但毕竟不一样了,时间久了孩子就陌生了。她也只能盼着,方四元娶的是个好的,晴晴又是个女孩,不太碍事! 殷玉萍确实去找了方四元,俩人话不投机大吵了一架,她把晴晴带了回来。殷锦年听到她和晴晴说:“要不是你,我都走不到这一步,你要是个男孩,我也用不着再生,精力都浪费在你身上了。这回,你可得给我办个事,不管你咋闹,等你爸结婚那天,你都不能让结成。”殷锦年看到晴晴啪嗒啪嗒地掉眼泪,觉得殷玉萍说话太没道理了,她转头就告诉了殷长安。殷长安不知道咋跟殷玉萍说的,第二天就把晴晴送了回去,买了很多东西,告诉她,等爸爸办完事了,自己再接她过来玩。晴晴已经懂事了,她知道爸妈离婚了,自己判给了爸爸,妹妹判给了妈妈,妈妈不要自己,以后自己还会有新妈妈,她也不能一直在大舅家,她得听话。殷长安叮嘱殷老头看住殷玉萍,别再出去丢人现眼,殷玉萍闹了几次,没有人理她。 这天,她跟殷老太说:“他方四元能结婚,我也能结婚,我还要比他先结,你给我找人,我要结婚。”殷老太两眼一黑,气得差点摔倒:“你是不是有毛病,你跟谁结,你咋想一出是一出,人家结婚你也结,你还有啥做不出来的。”殷玉萍已经破罐破摔了,她现在就想争一口气,她说:“你不给我找,我自己找,到时候丢人的也是咱们家。”殷老太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李桃花一听,可别把老娘气过去,赶紧放下孩子,把老娘扶到她屋里。然后又劝道:“娘,虽说我来的晚,不该我说这话,可这两年我也没少看,俺二姐这都不是一般人,你要跟她犟,不是自找气受吗?管不了就别管了,待会我去喊俺哥来,看他咋说?”殷老太闭着眼,无力地点了点头:“去,你去后面喊你哥,我是跟这个死妮子说不着了!”李桃花再三叮嘱她别再说啥了,然后来找殷长安。殷长安看到李桃花一个人过来,就知道又有啥事了,板着脸就去了老屋。当听到殷玉萍的奇葩说法,殷长安真恨不得打她一巴掌,看到屋里的孩子,终是忍了下来。他忍着愤怒问道:“殷玉萍,你啥时候能想想别人,这么些年,你作天作地,可你现在有孩子了,晴晴你不管,雪晴呢,你说结婚就结婚,跟谁结,你总不能又胡乱找个人吧,雪晴以后咋办呀?”殷玉萍理直气壮道:“我咋不管她们了,那不能两个我都带着吧,凭啥让方四元和那野女人逍遥快活,想得美。再说,我不也为了雪晴,我给她找个爸还不好啊,你不也说我一个人咋养活她。”殷长安无奈道:“那也不能说非得赶着方四元前面,上哪给你找,你不是胡闹吗?”殷玉萍一脸恨意:“那我不管,我不能让那两个狗东西得劲,气我也得气死他们。”李桃花真是无语了,她纳闷道:“二姐,你俩都离婚了,你就算再结婚,他们有啥可气的?”殷玉萍一脸不服气地说:“我就不相信方四元心里真不气。”劝也劝了,说也说了,看殷玉萍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大家也都放弃了,随便她折腾吧! 后面两天,殷老太开始在亲戚之间打听,李桃花和刘红芳也回娘家问了问,问来问去,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也不是别人,是殷老太娘家村里的,按说还是殷老太的侄子辈,也是后房带过来的,只是改了姓,叫唐福山,没有啥血缘关系。唐福山也是命苦,他娘怀着他,爹就死了,改嫁到这个村里,后爹倒是不赖,老实得很,就是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唐福山成人没多久,后爹就去世了,也没留个后,他和他娘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但是和村里相处得还不错,人勤快又老实。就是穷,也没个依靠,人又沉默寡言,又被人说家里人命寡,二十好几还娶不到媳妇,可把他娘愁坏了。相看了几个,都嫌他命不好,慢慢就拖了下来。没几年,老娘也病故了,这回命不好的传闻就传得更远了。一直到现在,三十几岁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大家有事也都会找他帮忙,基本上来者不拒,人缘好得很。 为啥想到他呢,这还得说起刘红芳,这唐福山是她表姨的儿子,原先还不认识,头几年唐福山去看刘姥娘,正赶上刘红芳回娘家,一来二去才知道还有这关系。刘红芳回娘家打听殷玉萍的事,刘姥娘心里就想着,自家这个表外甥人也不错,就是太可怜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要是娶个媳妇生个孩子不是好事吗?她把想法说给刘红芳,刘红芳有点犹豫,说怕殷玉萍看不上,她那个姑姐最看脸,唐福山长得就太一般了。又说唐福山那么老实,殷玉萍的脾气太差了,真成了还不把人欺负死。刘姥娘说:“不老实也受不了你这姑姐,你姑姐虽说长得好,这不是急着嫁人吗,唐福山要能结婚,不管咋的也算有家了!”刘红芳就答应回去跟殷老太说一声,先跟殷长安提了提,殷长安也算从小认识唐福山,第一反应也是怕殷玉萍欺负人家。听到刘姥娘说的话,又觉得也有道理,离得也近,亲戚之间还好说话,有事能及时处理。俩人就去和殷老太商量,殷老太对这个侄子也熟悉,再老实不过的,虽然命不好的传言多,他们家是不信这些的,如果真成了,也算是好事。 大家一致同意以后,就跟殷玉萍说了,她对唐福山不太熟,没怎么注意过,小时候可能见过,早就忘了。听了情况,她还觉得高兴呢,家里没人好啊,省得吵到她,一个人多清净。她同意了,殷老太就回了娘家,找了娘家嫂子帮忙问,都是一家人,嫂子也乐得见这个侄子有个家,当即就去找了唐福山。唐福山一个人多年,自然想成家,他也没啥可挑的,有人愿意他就成。双方一说定,第二天就见了面,殷玉萍见到人还不愿意了,嫌丑,气得殷老太又想抽她。殷长安跟她说:“合适的就这一个了,你要结就结,或者像以前一样,你自己找。”又说:“这在咱娘村里,又是亲戚,还能多担待你的臭脾气,换个地方,可没这么好说话。”殷玉萍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她这些年折腾得厉害,不过就是仰仗着家里人不会不管她,也是方家母子都不是硬脾气的,不然早就散伙了。都到了这地步,说过的大话也不能打脸,她只能自认委屈地答应了。 后面就好办了,殷玉萍非要赶在方四元前面,总共也没几天,就把东西一收拾,二嫁也不用给她办啥,唐福山给她拿了五百块钱,俩人去领了证,这事就算成了。领证那天,殷老太带着一大家子,陪着殷玉萍一起去了唐家,在唐福山那两间还算宽敞的屋子里,摆了两桌,请了同门亲戚,大家随点礼就过去了。殷玉萍嫁出去了,殷老太觉得心里都敞亮了些,短短一个月,她像过了几年,太煎熬了。这回要是再有事,她真的就不管了,老了,折腾不起了。 第11章 苦果 后来的日子,殷锦年听刘红芳说,似乎还不错,就是殷玉萍总是回娘家,离得也近,有时候一天回几趟,次次都要问晴晴的事,也不知道是真想知道晴晴,还是别的。殷长安有时候得空就去看晴晴,偶尔也接过来住几天,殷玉萍只要知道晴晴过来,就立马赶回来,好像很想女儿一样。但殷锦年知道不是,她总是跟晴晴在一块的,殷玉萍也没想着避着她,所以她和晴晴说了啥,殷锦年都知道。比如,她会让晴晴跟她后妈对着干,怎样使坏破坏她后妈的东西,回去跟她爸闹要妈妈,甚至千万别让后妈生小孩。殷锦年听的都害怕了,她拉起晴晴就回家,晴晴一路上头都不敢抬。快到家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年年,我不敢,我也不知道咋做。”殷锦年气呼呼地拉着她的手:“你不用管,待会告诉俺爸,你看你妈说的都是啥,俺妈说都是教坏小孩的!”晴晴哭得更厉害了,回了家,殷长安一听说这些话,立即去了老屋,连饭都没让吃,撵着殷玉萍回了她家。 后来的几天,殷玉萍没有再来,晴晴待了几天也回去了。没过多久,晴晴后妈怀孕了,殷玉萍听说了又是一阵发疯,却不敢闹到家里来。还是她那个小女儿雪晴,才两岁多的年纪,小嘴叭叭说个不停。殷玉萍平时不怎么照顾她,都是唐福山带着,殷玉萍也就是拉着女儿天天抱怨的多,小小的雪晴,话还不太懂,对爸爸和那个女人可是怨气大得很。她在殷老太面前说话都是这样的:“俺那个爸都不是个东西,就想要儿子,我看他都没有那命,俺姐就是太老实了,要是留我在他家,我非得让他们饭都吃不着!”殷家人看的一个个张大了嘴,这才几岁啊,殷玉萍真是不做人啊,都给小孩教成啥了。但是你说还不能说,殷玉萍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隔了一层,连殷老太都说不了太多。殷老太看她一直抱怨方四元又要有孩子,就说:“你又不是不能生,看他生了不顺眼,你也跟福山生一个,人家也等着要孩子。”听到这话,殷玉萍一下僵住了,她低着头没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才不想给他生孩,长的那么丑,生下来的孩也丑,我不要。”几句话说的殷老太又气得要死,她摆摆手叫殷玉萍赶快走,没事不要来啦!殷玉萍也生气,说走就走,其实她还有事没说实话。前段时间,她就借着身体不舒服,去做了结扎手术,她是不会给唐福山生孩子的,万一生个丑孩子,她都要膈应死。这事可得瞒着,就怕大哥知道了,真的会动手。 年底,方四元家再添一女,这本该是件寻常的添丁喜事,可传到殷玉萍耳中,却成了她幸灾乐祸的谈资,那天她竟高兴得比平日多吃了两碗饭,仿佛这样便能消解她心中对前夫的怨恨。 而晴晴呢,曾经和大舅一家那般亲近,如今却像换了个人。殷长安再去接她时,她总是低垂着头,声音小小的:“舅舅,我不去了,我想跟妹妹玩。”殷长安心里明白,这孩子和他们之间,终究是生分了。他看着晴晴日渐疏离的模样,满心不是滋味,却也只能作罢,他怕再强求,只会让晴晴更加为难。 回到家后的晴晴,日子远不如她口中说的那般轻松。方四元一门心思扑在刚出生的女儿身上,早把晴晴抛到了九霄云外。方母身体每况愈下,多数时候只能躺在床上,自顾不暇。一个才六七岁的小女孩,本应在父母怀里撒娇,可晴晴却被迫扛起了生活的重担。每天天还没亮,她就得爬起来,洗尿布、做饭、煮猪食,瘦弱的身躯在沉重的家务中显得格外单薄,那盛水的桶都比她还高,每次提起来,她都得费好大一番力气。即便如此,后妈还是百般挑剔,稍有不顺心,就指责她这儿没做好那儿没弄对,还故意克扣她的饭菜,只给她吃一点点,可怜的晴晴常常饿着肚子。好不容易到了上学的年纪,后妈却以家里忙需要帮忙为由,硬生生剥夺了她读书的权利。 许久之后,殷长安偶然得知了晴晴的遭遇,心疼得不行,带着人跑到方家大闹了一场,这才为晴晴争取到了上学的机会。可上学后的晴晴,日子依旧艰难。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干活,放学回家还得照顾年幼的孩子,忙得连写作业的时间都没有,即便如此,还时常因为一些小事被后妈责骂。而方四元呢,依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虽然不敢在外面乱来,但整天游手好闲,即便在家,也对晴晴的胆小懦弱视而不见,仿佛这个女儿与他毫无关系。 又过了两年,方四元终于如愿得了个儿子,这可把方家上下乐坏了,举全家之力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满月酒。殷玉萍听说后,气得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多月。她心里更是埋怨晴晴,觉得这孩子一点都不听她的话,没能帮她出口恶气。 那段时间,晴晴的日子愈发难熬。方母去世后,再也没人能护着她。有一天,后妈四五岁的女儿在家带着两岁的弟弟玩耍,也不知是谁把老鼠药放在了窗台上,弟弟哭闹着非要吃,姐姐便踩着板凳拿了下来。她自己没舍得吃,两颗都给了弟弟,结果弟弟吃下去就口吐鲜血。可那时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方四元夫妻俩都在牌场看打牌。等到晴晴放学回家,喊人过来时,弟弟已经没了气息。后妈当场就崩溃了,抱着孩子死活不肯撒手,方四元也一脸茫然,两人不甘心,还是抱着孩子往医院奔去。后妈走了又突然折回来,抱起女儿,转身就把大门锁上了,把晴晴一个人扔在了家里。 晴晴被锁在家里的那几天,仿佛置身于地狱。门打不开,墙也翻不出去,附近的人家都盖了新房搬走了,她扯着嗓子呼救,也没人能听见。刚开始家里还有些剩饭,可一天之后就啥都没了。后妈的屋子上了锁,她就算有力气也打不开,更何况已经饿了两天。就这样,晴晴只能饿了就喝点水勉强撑着,她感觉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终于,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门开了,方四元走了进来。他看着晴晴奄奄一息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什么也没说,把晴晴抱进屋里,去灶屋煮了一碗面条,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便转身回自己屋睡觉了。 晴晴没看到后妈和妹妹,她既没有精力问,也不敢问。她已经懂事了,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虽然这两个孩子是后妈所生,但他们一起长大,姐弟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弟弟突然离世,她心里其实很难过,可这几天被锁在家里的遭遇,让她的心变得麻木,此刻的她,只想吃饭、睡觉、上学,找回生活的一丝平静。 过了好些日子,后妈一直没回来。就在晴晴以为后妈不会再出现时,一天放学回家,她看到妹妹在院子里玩耍。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还是妹妹发现了她,跑过来拉她进屋。晴晴看着屋里的后妈,身体忍不住颤抖,她心里有个可怕的疑问:后妈是不是故意要饿死自己?但她知道,就算问了也不会有人帮她,只能把这个疑问深埋心底。 晚上,没人叫晴晴吃饭。等大家都睡了,她偷偷摸进灶屋,看到锅台上还剩半碗面条,她不敢生火,就着眼泪,把那碗已经凉透的面条吞进了肚子里。第二天,她拿着书包准备上学,方四元喊她吃饭,她站在门口犹豫着没动。后妈坐在那里,头也不回地说:“没人不让你吃饭,你可别学你妈,吃饭还得人喊。以后,饭不会少你的,多干点活就行!”方四元不耐烦地走过来拉她的书包:“你妈说的话你没听见?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闹什么!”晴晴默默地走过去,拿起馍干啃了起来,见没人再说话,她自己盛了碗稀饭,大口吃了起来,她知道,反抗没用,只能默默承受。 从那以后,晴晴的生活依旧是日复一日的劳作、责骂与挨打。很久以后,她因为那次饿出了严重的胃病,不得不去做手术,殷长安他们才知道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一切都太晚了,再多的心疼与后悔也无法弥补她所遭受的苦难。 方四元自那以后,再没有孩子。殷玉萍听说他儿子死了,高兴地庆祝了好几天,后来又听说他一直没能再有孩子,更是幸灾乐祸。也不知道她跟雪晴说了什么,八九岁的雪晴说起方四元时,满脸都是怨恨:“我那爸就是活该,还想要儿子呢,生了不也死了,他就是断子绝孙的命,一辈子注定没儿子!”殷家人每次听到雪晴说这些话,都感到无奈又震惊,幸好她只是针对方四元,不然真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 殷玉萍一直没给唐福山生孩子,殷老太为此十分着急,可唐福山却看得很开,没有就没有吧,他把雪晴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照顾得无微不至,在他心里,这就足够了。刘红芳看着殷玉萍的生活,忍不住感慨:“人家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啥锅都有盖配。你看你二姑,够能折腾吧?可偏偏就有唐福山这样的人包容她。说她嫁得好不好吧,她在哪都随心所欲,也没人能说清楚她这样到底对不对。”殷锦年听着妈妈的话,似懂非懂,她只知道二姑整天都在生气,仿佛全世界都亏欠了她。殷锦年常常想,二姑总是活在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里,难道不累吗? 但日子并不会因为谁的喜怒哀乐而停下脚步,不管生活多么艰难,多么荒诞,它依旧在缓缓向前,每个人都在这生活的洪流中,各自挣扎,各自前行 。 第16章 塞张飞 开学没多久,殷秋晚的小伙伴陈如楠,遭遇了丧父之痛。 如楠的奶奶,外号“赛张飞”,殷秋晚除了知道她姓刘,几乎没听过别人喊她的名字。在方圆十里的范围内,无论男女老少,都叫她赛张飞。这是因为她脾气极为暴躁,身形高大壮硕,长期在田间劳作,饱受风吹日晒,面庞黝黑。 从殷秋晚记事起,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她家传来的吵架声。赛张飞仿佛不会轻声细语地说话,无论什么事都要扯着嗓子大声嚷嚷。村子本就不大,她吼这个骂那个的声音,几乎传遍了整个村子。 赛张飞做事干脆利落,动作敏捷,力气还大,干起活来几乎一个人能顶两个人。刘红芳说,她这样也是被生活所迫。赛张飞家里老爹是村干部,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孩子众多,七八个男孩女孩,她在家中排行不上不下。从小她脾气就倔强急躁,又不擅长说些讨人喜欢的话,所以很不受爹娘待见。 长大后,赛张飞空有一身蛮力,不懂得人情世故,脏活累活总是她的,有好事却轮不到她。就算和家里人闹起来,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到了谈婚论娶的年纪,爹娘也不是不疼她,只是十指有长短,人难免会偏心。但毕竟是自家闺女,为了她的婚事,爹娘也是操碎了心。 赛张飞长相普通,眼光却有点高,脾气又不好,力气还大。她爹担心她嫁得不好,跟婆家闹出什么事端,所以挑选女婿的人选成了难题。挑来选去,选中了小殷庄唯一一家姓陈的,叫陈全福,大家都叫他侉子,意思是从北边来的人。 陈全福老家具体是北边哪里已无从知晓,他爹娘逃荒逃到豫省的这个小村庄时,他还没出生。一路上,他的哥哥姐姐都死光了,只剩下他爹娘和娘肚子里的他。落户到小殷庄没多久,他爹就病死了,他成了名副其实的遗腹子。靠着村里的救济,他和母亲勉强活了下来。没想到这独苗苗还挺有出息,从小就身强体壮,长大一点后,自创的武术招式耍得虎虎生风,被人看中招进了部队。后来因伤退伍,被安排到了县里的水利局工作,也算是捧上了铁饭碗。 只是他的根基实在太过单薄,也没什么亲戚熟人,寡母身体还不好,他工作没两年,母亲就去世了,更没人帮他操持生活了。赛张飞她爸因为工作,偶然间知道了这个人,他觉得这简直再合适不过了。陈全福孤身一人,又是当过兵的,女儿嫁过去没有长辈和亲戚,不会起什么大的争执。就算两人打起来,不说实力相当,男人嘛,又是当过兵的,稍微让一让,谁也不会吃太大的亏。当然,陈全福在县里还有工作,简直完美。家里没人帮衬也没关系,他们家里人多,搭把手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就行动,赛张飞她爸很快找人去说和,安排两人见了面,过程十分顺利。陈全福浓眉大眼,外貌没什么可挑剔的,赛张飞自然是同意的。而且陈全福家里没什么人,不像自己家里人多嘈杂,天天烦得她想动手。陈全福呢,他为人比较直,本来接触女性就不多,也没什么可对比的。赛张飞外貌在世人眼中不算好看,但现在人看重吃苦耐劳、勤劳能干,她一看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两人都很满意,年纪也不小了,婚事很快就办了。村里人也都纷纷出力帮忙,总算让孤家寡人的陈全福有了家人,大家也都为他感到高兴。陈全福在县里上班,一个月工资才十几块钱,供应粮也只有他自己的份额,平时不常回来,只有星期日才休息。赛张飞从嫁过来后,就一个人上工挣工分,她确实能干,把家里家外都收拾得井井有条。陈全福就算回来,能帮上的忙也有限。他倒也能吃苦,但从小家里没怎么下过地,年纪不大又去当了兵,现在回到老家,一星期才回来一次,很多农活他根本不会干。 赛张飞也不耐烦教他,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就着急,一把推开他说:“滚一边去吧,我自己来!”陈全福觉得一次两次这样还行,时间长了他也拉不下脸,和她一起出工的次数就更少了。等到赛张飞怀孕,家里没人帮衬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虽说娘家会帮忙,但农忙时节大家都一样忙,总不能放下自家村子的活来帮她,她只能自己硬扛。后来儿子生下来,日子就更艰难了,大家都吃不饱。为了能多干点活,她就把孩子锁在屋里,自己去上工。等到下工回来,发现儿子自己钻到灶台烧火洞里去了,差点被憋死。她抱着儿子打了几巴掌,自己又大哭了几声,拍拍屁股就又起来干活了。 没多久她又怀孕了,两个孩子挨得近,她吃的苦头更多。娘家哥哥偷偷在半夜给她屋里扔粮袋,怕别人看到说闲话传到嫂子耳朵里,因为娘家嫂子也不是好相处的人。靠着这点帮衬,她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她怕再怀孕,也怕还生儿子,一个人偷偷去卫生所做了结扎手术,还被人夸赞了一番。 再后来,实行了分田制,有了自己的地,她干得更加起劲。陈全福因为有工作,是城市户口,村里分地没有他的份。赛张飞第一次没有计较这些,就算分了地给她,她一个人也实在种不过来。陈全福提出辞掉工作想回来,因为现在单位没什么收入,工资也发不下来,每个月只能保证基本生活,根本吃不饱,他想回来种地。赛张飞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连门都不让他进。陈全福没办法,他也说不过赛张飞的胡搅蛮缠,只好继续留在县里。 分地之后,村里人除了种能吃的粮食,还种麻。种麻是件麻烦事,但麻在农村很实用,麻绳能卖钱,每年都有人来收。农家也需要麻绳,随便一搓就是一大条,不剥皮的麻还能织成布,放在床上或者用来晒东西都非常好。麻从种植到变成麻绳,需要经过砍麻、捆麻、拉麻、沤麻、剥麻、洗麻、晒麻等过程,工序繁琐又劳累。其他工序还好说,但沤麻和洗麻这两件事,在村里通常是男人来做。砍下来的麻拉回来后,要在村里找个水沟,把一捆捆的麻在水里排好,压紧实,不能让它们浮出水面。一捆新鲜的麻本就沉重,更何况长时间泡在水里,人很难承受。 但赛张飞没人帮忙,她也不要别人帮忙,咬着牙自己干。女人的耐力确实比不上男人,同样的工作量,一个大男人可能两三个小时就能把麻捆一排排压好,她却需要五个小时。甚至别人干一会儿泡得受不了了,就会上岸休息改天再干,她不行,她有干不完的活,只想快点把手里的活干完。所以,她可以一整天都泡在水里,准备好水和干粮,饿了累了就趴在岸边休息会儿,然后接着干。村里人都很佩服她,说她一个人能顶村里好几个人,叫她赛张飞也不完全是贬义。大家也会偶尔搭把手,但帮忙也是有限的,毕竟每个人都有干不完的活,吃不饱的饭,基本上还是得靠自己。 赛张飞不光干活厉害,脑子也很灵活。城里物资都是靠供应,有时候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东西。陈全福在单位分了一间单身宿舍,虽然只有一间,但她去了也够住。农闲的时候,她就会在周围村里搜罗一些鸡、鸡蛋,甚至青菜,走上几十里路,带着孩子去城里看孩子他爹,顺便卖点东西挣点钱。卖的次数多了,她也渐渐放开了脸面,很快就在附近混熟了。每次去,不管她在哪个角落摆摊,都有人来找她买东西。她天不亮就得出发,这样才能保证青菜还新鲜,也能赶上清早买菜的人。东西不愁卖,就是能收到的数量不多,毕竟乡下也不是到处都有这些东西。靠着这份辛苦挣来的钱,她慢慢把两个儿子拉扯大,还能补贴陈全福,一家人总算能吃饱饭了。 但天有不测风云,在一个农忙季节,陈全福星期日回来帮忙。到了晚上,干活干得太晚了,第二天他还要上班,陈全福坚持要连夜赶回去。赛张飞怎么拦都拦不住,只好由着他。没想到这一走就出了事。去县城的路上,要经过一座桥,桥下是一条贯穿全县的河流,雨水充足的时候,水流很大,所以桥面修得很高。挨着桥附近,是以前打仗时留下来的乱葬岗,虽然过去了很多年,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但大家都知道下面埋着很多尸骨。因为这个乱葬岗,附近有很多不好的传闻,都说夜里不能从这里走,很邪性。这也是赛张飞非要拦着他的原因,她经常去县城,自然也听说过这些传闻。 陈全福却不信这些,他本就是不信邪的性子,又当过兵,天不怕地不怕,哪里会怕这些。可就是这么巧,平时他不知走过多少遍这条路,虽说闭着眼睛倒不至于找到路,但也非常熟悉了。就在这天夜里,陈全福骑着他的自行车,一头栽进了桥下面。当时是旱季,河里没什么水,河底的石头都露在外面。人从桥上掉下来,高度不低,摔得昏迷不醒,满身是血。深更半夜的,这个时候本来不会有人,但陈全福人缘好,单位同事看他没回来,也知道他不是个爱拖延的人,肯定会提前回来,觉得事情不对劲,就带人沿路找了过来。这座桥被传得很邪乎,一方面是因为乱葬岗,另一方面确实出过事,而且不止一次。大家都知道这些事,找到这里的时候肯定会格外留意,很容易手电筒就照到了桥底下的陈全福,众人急忙把他抬了上来,送到了县医院。 第1章 前往北京 1998年的暑假,十岁的殷秋晚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她离开了家乡豫省,踏上前往北京的旅途。 小舅舅刘红兵结婚多年,刘姥爷却从未去过北京,既没见过亲家,也未曾亲眼看过儿子生活的地方。 这次,刘红兵搬了新家,手头也宽裕了些,便打来电话,执意要接父母过去住几天。 刘姥爷是见过世面、出过远门的,自然不怵这趟远行。 可刘姥娘就不一样了,她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一听说要去千里之外的首都,紧张得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打心底不想去,担心自己没见过世面,到时候出糗,但又忍不住想去看看儿子生活的地方。 刘姥娘来找刘红芳商量,希望殷长安能陪着一起去。 不巧的是,西边正在挖河沟,这公差挣得多,殷长安想着多赚些钱,已经去了好些天,归期不定。 殷秋晚一听是要去找小舅舅,而且还是去北京,瞬间来了兴致。 她追着姥娘问道:“姥娘,你要去天安门吗?能看到毛主席吗?听说升旗仪式的时候人特别多,可千万别把你弄丢了!” 刘姥娘一把将乖巧的外孙女搂进怀里,心都被暖化了:“哎呦,俺的乖孙女,还担心姥娘走丢呢,放心吧,没人会要我这个老太婆,肯定丢不了。” 说完,又转头对刘红芳说:“俺晚晚咋懂这么多,还知道毛主席,还有升旗的事儿!可比俺俩强。要不就让你晚晚跟我去,正好出去见识见识。” 刘红芳听后,心里犯起了嘀咕,孩子还小,从来没离开过自己身边,去那么远的地方,虽说有父母和刘红兵照应,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她还是放心不下。 殷秋晚心里乐开了花,见妈妈不吭声,生怕妈妈反对,急忙蹲到妈妈身边,拉着刘红芳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撒娇:“妈,妈,我想去,你就让我去吧,姥娘都叫我去呢!我保证听话,不乱跑,我还能帮姥娘提东西,是不是,姥娘?” 刘红芳又好气又好笑,轻轻点了点殷秋晚的脑门:“就你鬼点子多,这也想去那也想去,你咋不上天呢?还帮你姥娘提东西,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能耐?” 刘姥娘赶忙把殷秋晚拉到身后,笑着对闺女说:“不用晚晚拿东西,你弟不让带,说那边啥都有,带了也没地儿放。让俺晚晚给我壮壮胆就行。” 刘红芳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小,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的女儿,谁都说服不了谁,索性不再阻拦。 但她突然又想到什么,问道:“娘,你带晚晚去,俺大嫂能没意见?” 刘姥娘也想到了自家大儿媳妇,平时对他们不上心,可一有好处,绝对不能落下她,不然准得闹得鸡飞狗跳。 刘姥娘叹了口气:“她要是问起来,大不了我把诗雨也带上。那小妮子命苦,摊上那样的妈。” “自己家孩子都吃不饱,却一门心思给她哥养孩子,自己闺女发高烧都不管,却伺候人家闺女,结果把好好的闺女害的腿短了一截,以后可怎么办哟。” 刘红芳听了,也不禁唏嘘。 娘家大嫂确实糊涂,自家日子都顾不好,却一门心思偏向娘家哥哥,连孩子的事儿都先紧着娘家侄女。 刘红芳看不下去,把侄女接来住了几天,大嫂居然想把闺女放在自己家养,吓得刘红芳赶紧把孩子送了回去。 不是不心疼孩子,实在是不想和大嫂纠缠不清。 刘姥娘想照顾孙女也没办法,要照顾就得把大嫂娘家侄女也一起养,这谁乐意呢?只能偶尔偷偷给点吃的,就这么着,孩子也慢慢长大了。 这次去北京,刘姥娘带自己孙女天经地义,总不能逼她还得带上亲戚家孩子吧。 而且城里干啥都要钱,车票又贵,大嫂再脸皮厚,应该也不好意思再提别的要求。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刘姥娘匆匆忙忙回去收拾行李,儿子说不让带东西,可她总觉得空着手去不合适,还是得带点家乡特产。 她磨磨蹭蹭收拾了一遍又一遍,等到真正出发那天,还是收拾出好几个大包裹。 果不其然,刘家大嫂头天晚上就来试探了,刘姥娘提出带诗雨去北京时,刘家大嫂虽有不满,却也闭上了嘴。 就这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刘姥爷老两口带着两个半大的小女孩,踏上了前往北京的旅程。 刘红兵托人买了软卧包厢的车票,还安排人从老家直接把他们送到火车站。 一路上有人帮忙,两个老人带着两个小女孩,没费多大劲就上了火车。 这让殷秋晚误以为坐火车都是这么轻松便捷的事儿,直到多年以后,她自己坐火车,甚至经历挤地铁时,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人潮汹涌。 他们走的是特殊通道,提前就进了火车包厢,等一切安顿好,带路的人才离开。 刘姥爷一个劲儿地道谢,还想把自家炸的油馓子送给他,被那人连忙拒绝,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去。 包厢里弥漫着一股陈旧却又独特的味道。 木质的座椅和床铺,虽然看着有些粗糙,却透着一股质朴的感觉,车窗上的窗帘已经有些褪色,随着火车的行驶轻轻飘动。 他们刚找到位置安置好,人就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这个包厢也进来了两个人。 刘姥爷带着诗雨爬到了上铺,把下铺留给了殷秋晚和刘姥娘,四个人拘谨地坐在床铺上,看着人来人往。 火车终于缓缓开动了,两个老人躺下休息,殷秋晚和诗雨一个在上铺,一个在下铺,都趴在床头窗户边,好奇地张望着外面的世界。 包厢内灯光昏暗而柔和,营造出一种宁静的氛围。 旅客们有的坐着看书,有的低声交谈,有的静静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方便面的香气。 过道上,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坐在靠窗的位置,孩子好奇地盯着窗外,母亲则轻声给他讲着故事。 对面的老人静静地坐着,眼神里满是岁月的沧桑。 突然,火车进入弯道,车身微微倾斜,包厢里的物品也跟着晃动起来,人们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在这个小小的包厢里,人们来自五湖四海,有着各自不同的故事,但此刻,他们都在这趟旅途中一同前行。 第一次坐火车的新鲜感,终究抵不过旅途的疲惫。 在火车哐哧哐哧的声响中,殷秋晚在刘姥娘的轻拍下,很快就困得不行,她强撑着眼皮,靠在刘姥娘身上进入了梦乡。 刘姥娘看着熟睡的外孙女,满眼疼惜,她轻轻抚摸着殷秋晚的头发,不禁想起了女儿小时候的模样。 火车缓缓前行,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刘姥娘和刘姥爷低声交谈着,眼中满是对首都的期待。 一路上,祖孙四人相互依靠,共同度过了这段难忘的旅程。 没多久就到了饭点,车厢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乘客们纷纷拿出自己准备的干粮,或者前往餐车购买饭菜。 餐车的工作人员忙碌地穿梭在过道中,为乘客们提供各种餐食。有的人选择了简单的盒饭,有的人则点了炒菜和米饭。 虽说火车上的餐食种类有限,但此刻却能给人们带来满足感。 刘姥娘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干粮,有提前煮好的鸡蛋、放了白糖的锅烙,还有一兜洗好的笨黄瓜。 天气太热,她不敢准备太复杂的食物,就怕吃坏肚子。 她使唤刘姥爷去打了开水,把两个孙女都叫到下铺的床上,一人递过去一个鸡蛋,笑眯眯地说:“妮,快吃,这鸡蛋可不能放,明天就坏了!都吃啊,吃完咱们就到了,让你叔带你们吃好吃的!” 诗雨有些不好意思,殷秋晚一把拉住姥娘,三两下把鸡蛋壳剥了,把鸡蛋往姥娘嘴里塞:“姥娘,你也吃,这里还有好多呢,咱们都够吃!” 刘姥娘嘴里塞着鸡蛋,吐也不是,只好咽了下去。 诗雨有样学样,也把手里的鸡蛋剥了递给爷爷。看到两个老人都吃了,两姐妹这才开始自己剥鸡蛋吃。 一人吃了一个鸡蛋后,刘姥娘又开始掰锅烙,这是白面发的大面饼,放了糖,咬一口甜滋滋的,就是有点费牙。 殷秋晚吃了一个鸡蛋,噎得慌,还喝了不少水,这会儿没吃几口锅烙就饱了。 她把烙馍往布包里放:“姥娘,我吃不下了,我放包里,晚上吃。” 刘姥娘帮忙把东西收好,他们吃得津津有味。 虽说只是赶个路,没出什么力气,但精神一直紧绷着,也很消耗体力,到这会儿早就饿了。 只是一开始没见别人吃,不知道火车上的规矩,没敢动。 又是白面又是红糖,还有鸡蛋,在家里哪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 诗雨恨不得把手里的渣子都舔干净,可看看周围的人,还是不好意思这么做。 第2章 到北京了 刘姥娘吃完嘴里的东西,一边收拾包裹一边说:“晚上你可不能吃这个,你妈说了,晚上吃太硬的东西,肚子消化不了。等晚上姥娘给你们买面条吃,这么大的火车上肯定有。” 殷秋晚一边盯着窗外一边回答:“没事儿,姥娘,我就着水吃就行,咱这锅烙可甜了!” 刘姥娘看着外孙女乌黑油亮的头发,笑着说:“行,俺晚晚想吃啥就吃啥!” 夜里,床铺太小,殷秋晚睡觉又习惯性蜷缩着,刘姥娘一晚上都只能压着床边睡,第二天早上起来,浑身腰酸背痛。 殷秋晚看到姥娘难受的样子,赶忙上前给她捶背,关切地问:“姥娘,你咋了?这床不舒服吗?” 刘姥娘享受着孙女力道不大的捶背,一边伸着胳膊活动身体,一边摸摸殷秋晚的头,笑着说:“没事儿,姥娘认床,睡不着。” 殷秋晚似懂非懂,忙前忙后地给姥娘端茶倒水,想让姥娘舒服些,刘姥爷看在眼里,却不拆穿,任由小女孩忙活。 路途漫长,一开始的兴奋劲儿渐渐消散,殷秋晚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她也知道要二十多个小时才能到北京,可还是忍不住一直问:“姥爷,咱们什么时候到啊?会不会坐过站了?” 刘姥爷轻轻拍了下她的头:“傻妮子,这火车到了北京就不走了,咱们咋会坐过站呢?” 殷秋晚只能继续摇头叹气,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多久才能到站。 诗雨一直跟着她的节奏,两人互相看了看,又重新回到窗户边,并排坐着看风景。 哐哧哐哧,又过了几个小时,几个人随便吃了顿午饭,火车终于到站了,祖孙四人各自分担着拿起包裹,随着人流往门口走去。 走出车门,人群瞬间四散开来,刘姥娘一下子慌了神,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正东张西望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道:“爸,妈,我在这儿!” 顺着声音望去,刘红兵正逆着人群往这边挤过来,刘姥娘一行人赶忙拿着东西往那边挪动。 人实在太多了,几个人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刘红兵赶紧把大家拉到一个角落,打算等人群散开再走。 等站稳了,刘红兵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俩老人一人手里拉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两个小女孩的腰上。 他又好气又好笑,赶忙帮忙解开:“这是干嘛呀,待会儿让人看见了,还以为你们是拐卖小孩的呢!” 刘姥娘一脸茫然:“这都是咱自家孩子,咋是拐卖呀,这不是怕走丢嘞,人这么多,万一被人抱走了,咱们上哪儿找去。” 刘红兵笑着说:“还是我妈有办法,想出这么个主意。不过咱现在到地方了,用不着了,解开吧。万一巡逻队来问,解释起来也麻烦。” 老两口一听,赶忙手忙脚乱地解开绳子,把绳子塞到包裹里,又赶紧去拉孩子的手。 刘红兵帮忙拿东西,一边拿一边埋怨:“都说了别带东西,这里什么都有,带了也没地方放,还有孩子,带这么多东西哪顾得过来呀!” 刘姥爷赶忙也去拿包裹:“都是你爱吃的,没带多少,一路上都是你找的人帮忙拿,没费什么事儿!” 说着,又抢过一个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拎起来,说:“这里面是油馓子,可别压碎了!你娘护了一路呢!” 刘红兵背过身去,抬头看了看天,使劲眨了眨眼,回过头时,一脸惊喜:“还真带了油馓子?还是我妈疼我,我就馋这一口!” 刘红兵凑近闻了闻:“嗯,真香。人少点了,咱们走吧,火车本来就晚点了,待会儿回去还得花时间,早点回去休息。” 一行人说着便往出站口走去。车站真大啊,殷秋晚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以前偶尔去市里,就觉得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可和北京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站在车站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辆交织在一起,一片繁忙景象。 车站广场上,人们行色匆匆,有的背着大包小包,有的拉着行李箱,有的在焦急地等待接站的人。 周围的街道上,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招牌醒目。有卖小吃的摊位,各色小吃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有卖纪念品的小店,摆满了各种具有北京特色的商品;还有卖报纸杂志的书报亭,摊主忙碌地招呼着顾客。 马路上,公交车、出租车和自行车穿梭往来,不时传来喇叭声和铃铛声。 路边的电线杆上,贴满了各种广告和传单,花花绿绿的,让人眼花缭乱。 在这片热闹的景象中,人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北京这座城市的活力与魅力。 刘红兵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把大包小包都往后备箱里塞,东西太多,差点关不上后备箱。 装油馓子的小包,他用手提着,没敢放进去。 他招呼着爹娘和侄女、外甥女上车,车里空间狭小,几个人挤得不行。 刘姥娘四人从出站后就被眼前的一切震慑住了,没敢多说一句话,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茫然和不知所措。 刘红兵想让刘姥爷坐在前面,能舒服些,刘姥爷摆摆手,没说话。 刘红兵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幸好孩子们都不大,勉强还能坐下,车子很快就出发了。 殷秋晚坐在车窗边,整个人贴在玻璃上,刘姥娘怕她挤着,想拉她过来坐在腿上,殷秋晚却不愿意,她就想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殷秋晚原以为下了火车很快就能到小舅舅家,没想到车子一直在开。 刘红兵回过头问殷秋晚和诗雨:“诗雨,晚晚,你们俩是不是饿了?” 殷秋晚摇摇头:“小舅,我不饿,就是坐车有点难受。” 诗雨倒没什么不适,她扯了扯衣角,说话有些结巴:“我,我也不饿。” 刘姥娘赶忙说:“你大姐好像说过,晚晚会晕车呢!” 刘红兵一听,想把殷秋晚抱过来,殷秋晚连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我还行,这里有风,还挺舒服的。” 接近傍晚,暑气已经消散了许多,车窗开着,随着车子的行驶,丝丝凉风吹来,殷秋晚心里的烦闷也渐渐消散 。 赶在太阳下山前,终于到了地方,殷秋晚看着面前的大门,隐隐约约露出的草地和树木,更远处好像还有凉亭。 她看向小舅舅:“舅,咱来这干啥?不是回家吗?这是公园吧?” 殷秋晚去市里,表姑带她和表姐去过公园,里面就是花草树木,亭台湖泊。 刘红兵笑了笑说:“这就是我家呀,以前住胡同里,这不,刚买的新房,住了还没俩月呢!” 刘红兵结婚之后,一直和媳妇住在老丈人家,地方也宽敞,两进的四合院,一般人都摸不着,四个人住着,空空旷旷的。 但刘红兵心里就住得不得劲,一直想单独出来住,媳妇不愿意住租房,老丈人也不同意,就这样住了这么些年。 这几年,他的公司做了起来,有了钱正赶上小区开发,胡同里是买不着的,小区住着也舒服,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套。 房子买了,他提出搬出去住,已经提了很多次,这次态度强硬了一点,房子又是现成的,而且白蓉对小区住房还挺新鲜,自然愿意,老丈人就没了理由拦着,很顺利就搬过来了! 买房子毕竟是大钱,而且白蓉也没打算要孩子,刘红兵就买了个最小的。 一室一厅,房子小好打扫,白蓉也不太会收拾,买大了打扫卫生都是事。 这回接爹娘来,本来想凑合一下,住段时间就回去了,带着孩子也没事,都小。 和白蓉一说,她就不愿意了,北京城的姑娘,傲气。 虽说和他结了婚,但骨子里是瞧不起农村人的,觉得脏,对他倒是没有流露出过什么,但提起他的家人,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也从来没想过跟他回去看看,当初回去办婚礼,也是图个新鲜当旅游了,也没待两天就回来了。 白蓉这个样子,刘红兵也不愿意带她回去添堵。 除了要求过年必须在她家,其他时候,不管是寄钱还是寄东西,或者刘红兵回老家,她也一概不管。 这次,刘红兵决定请爹娘来,白蓉虽然不高兴,却也没反对,毕竟是刘红兵买的房,对此,刘红兵更加坚信自己买房是正确的。 白蓉没有反对老俩口过来,却不同意让人住进来,装修是她一手盯的,她可不想让乡巴佬住进来,影响她的品味。 白蓉不愿意,刘红兵也不想闹到爹娘面前,那可不好看,但婚是自己结的,不管过成啥样,他都得过下去。 不要孩子,已经让爹娘心里割了一刀,再知道自己儿子过得这么憋屈,就怕老俩口受不住。 刘红兵早就想好了理由,他家在17楼,他在同栋楼一楼租了个房子。 现在房子还没有那么好卖,空房间很多,他又是业主,很容易就租到了。 第3章 吃烤鸭 房子是毛坯房,刘红兵从旧货市场淘了一些旧家具,简单收拾了一下,虽然看着还是很简陋,但和老家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他跟刘姥爷说:“爸,我那房子特别小,住不下,我给你们在楼下租了个房子,咱们在一栋楼,我就在上面,方便得很!” 刘姥爷一听,还花钱租房子,急了:“咋的?还租房子干啥,这大热天的,地上都能睡!” 刘红兵赶紧安抚他:“爸,你别急啊,这房子租的便宜,你不了解白蓉,天热,她在家喜欢穿得少,你说,你去了你看的惯啊?你要老避着她,地方小也没地避啊?不方便,咱自己住着,自在。” 刘姥爷还是心里不得劲:“早知道这样,咱就不来了,你看,这不是给你添乱嘞?” 刘红兵忍住心里的心酸,眼睛都有点红了,他轻轻揽住刘姥爷的肩膀:“爸,这多少年了,你还没来我这看过,儿子生活的地方是啥样,你难道不想知道?” 刘姥娘也劝:“他大,你就听咱兵的吧,你不是一直遗憾没来过首都,没见过毛主席,咱来都来了,就好好待着吧!” 刘姥爷也想通了,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大家也跟着走到了租的房子,刘红兵打开门,拿着东西率先走了进去。 刘红兵一边放东西一边说:“爸,妈,布置得急,没有啥东西,凑合先住着,你们要愿意长待,我再给你添。” 老俩口都连忙摆手:“俺们可待不惯,家里还有活计,地里庄稼可不等人。” 刘红兵笑了笑,没说话,手里开始打开包裹收拾东西。 殷秋晚进来已经走了一圈,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的,进门就是厨房,再进来就是一个小客厅。 客厅过去挨着一间卧室,转到这边,又有一间卧室,旁边是厕所,侧边还有一个小阳台,整体大概四十平米左右。 说是毛坯房,也是水泥的,厕所里还有水龙头,蹲坑也有,殷秋晚看着就高兴。 她在家上茅房,每次都害怕掉下去,在市里见识过蹲坑后,一直希望家里能有个蹲坑,虽然没办法实现。 北京也不是都有厕所的,胡同里大都是公厕,也就新建的小区,才有独立的厕所。 厨房啥都没有,刘红兵放了一张长条桌在里面,他可能没打算做饭。 客厅放了一张四方桌,几把高背凳,看着还是好东西呢! 刘姥爷摸上去还敲了敲,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啥木,但声音浑厚,肯定差不了。 刘红兵一听,这还捡到宝了,到时候可以找人看看。 卧室里都有床,其中一间还放了一张大立柜,横排一溜,直有六扇柜门呢! 其他就没啥东西了,刘红兵把包裹里的东西大概看了一下,没什么不能存放的东西。 他松了一口气,对几人说:“走,咱们吃东西去,顺便买点日用品,晚上总得洗漱。” 眼看天色暗了,一行人也不耽搁,屋里没法做饭,肚子也饿了,吃饭要紧。 出了门,刘姥娘问刘红兵:“那你媳妇呢?她不吃啊?” 刘红兵面不改色:“哦,不用管她,她工作忙,回来得晚。” 其实,白蓉已明确表示,今天不回来了,她去她爸妈家里住两天。 其实就是不想和刘红兵爹娘打照面,刘红兵也不想提她,怕说露馅了,大家心里不舒服。 刘红兵和几人商量吃啥,按说北京就是烤鸭和铜锅涮肉,这个天气,涮肉就算了,但烤鸭店里面,他怕爹娘吃不惯。 殷秋晚倒是对烤鸭很有兴趣,看书上说的天花乱坠,她都没见过,诗雨是没有自己想法的,她都是跟着殷秋晚,老俩口也愿意听孙女的,尝个鲜嘛! 见大家都同意,刘红兵就打算带着去吃北京烤鸭。 全聚德不现实,地方远就不说了,不提前预订去了也不一定有,附近也有烤鸭店,只是没那么出名而已,味道还是可以的。 就这样,他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这半个下午,刘姥爷四人已经接受了,在北京去哪都得坐车,地方大,道远,腿着去,去不了啊! 到北京的第一天,刘红兵带殷秋晚他们去吃了烤鸭。 烤鸭是好吃,鸭肉切得薄薄的,夹上两片蘸上酱,放到薄如蝉翼的卷饼上,加点葱丝,裹起来,放到嘴里,卷饼筋道,肉质鲜美,酱汁浓郁,配上葱丝的微辣回甘,确实美味。 尤其是带皮的,又脆又酥,太合殷秋晚的胃口了,其他人也喜欢吃,一只鸭子不够,刘红兵又要了一只。 后面还可以用鸭架熬汤,味道也很好,大家吃的很满足。 至于其他菜,本来也就为了吃烤鸭,点的就不多,结果,除了殷秋晚,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吃第二口。 凉拌木耳,不知道放的啥,酸不说,还甜腻得很,花生米也是糖醋的,剩下的几个也差不多,总之,没有人吃,只有殷秋晚吃的津津有味。 刘姥娘看她吃的香,一脸奇怪的问她:“晚晚,我记着你不是不爱吃糖拌饭,以前给你弄白糖拌稀饭,你一口都吃不下。” 殷秋晚已经吃的差不多,虽然菜很好吃,也都是没吃过的,但她的胃口就那么大,再看也是眼大肚子小。 她用手揉着有些撑的肚子,慢悠悠的说:“姥娘,你不懂,这是菜,又不是饭,我吃甜饭吃不下,但甜菜我吃着好吃呀!” 刘红兵一边给刘姥娘卷鸭肉,一边笑着说:“那咱晚晚口福好,听说上海菜都是甜口的,下次有机会,舅舅带你吃!” 殷秋晚眼睛一亮,不知道都是甜菜的地方是啥样,她所知道的都是书上看来的,全是一知半解。 她扭头抱住刘红兵的胳膊,软声软语:“小舅,你最好了,咱可说好了,以后真能去,你可不能忘了叫我。” 刘红兵好笑的看着她,这个外甥女,招人稀罕得很,就是在北京,这般不怯场又知分寸的小孩,可不多见。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诗雨,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侄女,都被大哥两口子毁了。 大哥懦弱,家里啥事都不当家,大嫂徐满春泼辣,却一门心思都在娘家。 自家已经三个孩子,老大和老三都是儿子,只有诗雨是闺女,也算儿女双全了,还非得替她大哥养闺女。 养就养吧,啥都紧着她侄女,亲闺女都是顺带给口饭吃。 有一次,两个孩子都病了,诗雨发高烧,她侄女只是轻微咳嗽,徐满春却只顾着带侄女上卫生所,把诗雨忘在了屋里。 等到回来了,又怕看顾不到,把她侄女直接带到自己屋里睡了,剩下诗雨一个人在屋里烧了一整夜。 第二天才被哥哥发现,送到卫生所已经晚了,高烧引起的小儿麻痹,虽然不严重,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从此,诗雨更加胆小怕事,平时都跟个隐形人一样,人一多,大家都看不到她。 也只有殷秋晚去姥娘家,每次都要去喊让诗雨过来陪她,走哪都带着她。 和殷秋晚在一起,诗雨才会像个正常的小孩,虽然话很少,却会发表自己的意见,露出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笑容。 像这会儿,吃了半天饭,还没听她说过一句话,估计饿也是一方面,刘红兵看她吃的开心,也不忍心打断她,又给她夹了一块鸭架。 诗雨抬头看看小叔,腼腆的笑了一下,张张嘴想说话,却还是没说出来。 刘红兵摸摸她的头:“没事,快吃,不够咱再叫!” 诗雨笑的更开心了,点点头,嘴里不停,刘姥娘也看的心疼。 她替孙女理理头发,笑呵呵道:“俺诗雨多吃点,你叔能挣钱,咱吃不完。” 大家都笑了,刘红兵扬了扬眉毛:“放心吃,你要说吃点啥能给我吃没了,那都是开玩笑的!” 一顿饭,吃的大家心满意足,吃饱喝足,刘红兵就带大家去附近的杂货店买东西。 夏天好对付,买点日常用的就行,牙膏牙刷,脸盆毛巾,拖鞋凉席,都是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刘姥娘拉住刘红兵,悄声问到:“兵啊,能弄点柴火不,咱总得吃饭,天天出去吃算咋回事?” 刘红兵一边挑东西,一边说:“妈,这里哪里有柴火,不能烧火的,一烧房子还不得没了。我明天问问,我家里也不开火,还不知道怎么用火呢!” 刘姥娘诧异道:“不开火,你天天吃啥?” 刘红兵回答说:“我俩哪有时间做饭,再说我也不会,白蓉更不会了,原来在她家住,她妈做饭好吃,我们搬过来,她也经常回去吃饭,不回去就从单位打饭回来,或者去饭店买饭。” 刘姥娘听的一愣,看着儿子没好意思说话,落到后面跟刘姥爷偷偷嘀咕:“过日子都不会做饭咋过日子,天天买能中啊?多少钱也不够呀。” 刘姥爷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多话,儿子一个人在北京漂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现在的日子已经好过了,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不过自己在这不能这样,买着吃费钱不说,也吃不惯啊! 刘红兵也知道一直出去吃也不现实,爹娘都不会同意,做饭吃是必须的,看来要去周围打听一下。 买好东西,又打了车回到小区,天已经黑透了,园区里都是遛弯乘凉的人,小孩跑来跑去,每个石墩和长椅都坐满了人。 刘红兵刚搬过来没多久,除了左右邻居,其他的他都不太熟。一路走过去,有点印象的就点个头,不认识的直接就掠过去了。 很快回到屋里,几个人开始继续收拾东西,刘姥娘催促刘红兵回去休息,想提出见见媳妇,见儿子一字不提,心里叹口气,算了,不强求啦! 刘红兵其实猜到刘姥娘的想法了,装作没看到,他把屋里的水壶烧上水,提醒着注意别烫着,看收拾的差不多了啦,就打算上去休息。 临走的时候嘱咐有什么事就去十七楼找他,中间那家,还留了一把钥匙,以备不时之需。 第4章 白蓉 刘红兵上去一开门,没想到白蓉在家,他心里奇怪,不是说不回来吗? 白蓉穿着吊带睡裙,坐在八仙桌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桌子上,红酒瓶已经空了一半,她眼角上挑:“嘛去了你,一晚上不见人影!” 刘红兵一边换鞋一边走进来说:“我不是告诉你我爸妈今天到吗?我去接了他们,还去吃了饭,才回来。” 白蓉听到这话,没有像以前那样说着贬低的话,她又闷了一口红酒,语气里带着烦躁:“我们家老爷子,非得请你爸妈赏脸吃个饭,行不行,给句话,我好去回了老爷子。” 刘红兵一听是老丈人的意思,想了想答应了下来,毕竟老丈人真是一个好人,那么多年,刘红兵能容忍白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老丈人。 老丈人是他的贵人,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老丈人拉了他一把,又把闺女嫁给他,住在四合院里,老丈人也是顾念着他男人的心情,尽量避免着触发矛盾。 老丈人是真的好人,估计是听白蓉说了家里的事,立即把闺女骂了一顿直接把她赶了回来,让她必须把刘红兵爹娘请过来吃一顿饭。 白蓉拉不下脸,她回来就开始做各种心理建设,不就是说两句话的事,不答应也算了,答应了也好,还能缓解一下她和刘红兵的关系。 现在任务也解决了,白蓉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感觉,她让刘红兵明天记得带人去,她今天还是回四合院休息。 刘红兵也不勉强,再三确定白蓉不需要送之后,他回屋拿了换洗衣物,去厕所快速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开始反思他的人生。 今天发生的事,让他有了新的感触,他现在很迷茫,自己到底对这段婚姻出于什么心理,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刚开始,他应该也是喜欢白蓉的,并不是因为老丈人一介绍他就必须娶的,人家的女儿也不愁嫁。 白蓉漂亮,自信又大方,有工作,有交际,虽然傲气了些,但他们圈子里人,都有这个毛病。 首都是他们的底气,这层底气让他们觉得自己站在上层,看不起下层的人,很正常。 俩人也经历过热恋,感情好的时候,对于白蓉的丁克理念,他是同意的,甚至因为工作忙,也觉得没有孩子还挺好。 随着年纪的增长,工作也稳定下来了,看看周围的人,他扛过了爹娘那一关,内心却违背了自己的承诺,他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白蓉不愿意生孩子,甚至不会过日子,在四合院,她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白家父母就一个女儿,基本上是有求必应,只要不存在人品问题,其他他们都不在意。 就今天来看,白家父母对白蓉跟婆家不来往这件事,是不赞同的。 之前以为离得远,自家女儿跟人家不来往还好说,这次刘红兵父母亲自来了北京,她居然不让进门,还不露面,白父真的生气了。 他罕见的给女儿下了死命令,办不到也先不要回来了,他都觉得丢人。白蓉也是知道爸爸这回真发火了,不敢违抗,只好回来通知刘红兵。 得到回复,白家第二天一早就准备起来了,又是星期六,大家都有时间。 白父和白母赶早去买菜,嘱咐白蓉在家准备好茶点,万一人家来早了,家里没人不好看。 刘红兵大概也能猜到白家的事,并没有太早就带爹娘过去,他特意起早点,想带他们去吃早餐。 下去一看,刘姥爷他们早就收拾好了,只是没敢出门,就在屋里干坐着,殷秋晚和诗雨正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刘红兵也没进来,拉着门招呼几人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带你们去尝尝北京的早点,咱去早市。” 殷秋晚拉着诗雨的手,头上扎着的羊角辫一跳一跳的,她仰头看看刘红兵:“小舅,听说北京豆汁儿可出名了,咱能喝吗?” 刘红兵回想起自己喝过的豆汁儿,脸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他试探着说:“可能咱们喝不惯,你想尝尝吗?可以买一份试试,喝不了就算了。” 刘姥娘听了也起了好奇心:“豆汁儿不都是豆子做的,难喝能难喝到哪,豆浆不也挺好喝,晚晚都说了,咱就去尝尝。” 刘红兵心里憋着笑,也不说啥,带着他们去了附近的早市。 时间还早,听刘红兵说了距离,刘姥娘说啥也不愿意打车了,几个人就溜溜哒哒走过去。 出了小区的视线外,远远看见熙熙囔囔的人群,都朝一条小路拐进去。 几个人也跟着,没有多远就豁然开朗。 早市上热热闹闹,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不光是早餐,卖啥的都有,杂货摊,古董摊,小吃摊,菜摊,应有尽有。 人是真多啊,刘红兵领着一家人在人群中挤着,终于找到了一处还有空位的卖豆汁儿摊位。面前摆的东西还不少,常见的豆浆油条,包子油果子,还有他们不认识的。 刘红兵给他们介绍着,有炒肝,焦圈,面茶,爆肚,看了一圈下来,刘姥娘要了一碗豆汁儿,端起来喝了一口,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是啥味儿啊?又酸又臭的......”刘姥娘喃喃道。 诗雨尝了一小口,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殷秋晚不信邪,就着姥娘的手,呼噜喝了一大口,“呕…”,转身吐了。 她捂着嘴巴离碗远远的,眉毛都皱成一团:“这不就是潲水吗?” 刘红兵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说你们喝不惯吧。还是尝尝别的吧。” 他给家人买了一些包子、油条之类的传统早餐,大家边吃边逛,感受着北京早晨的烟火气。 最后那一碗豆汁儿,还是进了刘姥爷的肚子,他强忍着要吐的感觉,一口闷了下去。喝完咂摸着嘴说:“这要不是花钱了,我决计喝不下,有猪喂我也就不喝啦!” 一行人哈哈大笑,逛了一会儿,早点也吃完了,时间也不早了,刘红兵带着又回到了小区。 他跟爹娘说了要去白家的事,两老口紧张的不知所措,刘红兵安抚着他们:“没事,她爸妈人挺好的,你们就当去亲戚家做客一样。” 刘姥娘念叨着:“哪能一样嘞,人家可是北京人哩,我们能中啊?不给你丢人吧?” 刘红兵一脸无奈道:“妈,咱丢啥人了,咱是农村人,北京也有农村人啊,不就是地方不一样。再说,他们一直都知道咱们是农村的呀。” 刘姥爷倒是稳了下来,说:“就是,咱又不偷不抢,谁不吃地里长的,农民咋了,没农民,都要饿死了。” 说是这样说,还是去翻找好衣服,衣服是有的,刘红兵偶尔也会从北京寄回去,家里都不舍得穿,这出来了才都带着。 刘红兵看着衣服连吊牌都没摘,就知道这衣服都几年了,压根都没上身。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给爹娘参谋,总共也没几件,刘红兵买的都是好衣服,哪个穿上都显得气质上来了。 老两口穿好了,又来看俩孙女的,殷秋晚还好,虽然衣服比着北京这边土气很多,但也是刘红兵寄回去的,她长的又好看,穿上衣服倒也大大方方。 而诗雨就不行了,刘红兵寄给她的东西,基本上都被她那个舅舅家的妹妹用了,衣服是一件好的都没有。 来的时候挑来捡去,愣是没找到啥能出门的,还是殷秋晚把自己带的衣服,匀了两件给她。 但是殷秋晚本来就比她小,发育的又慢,她的衣服穿在诗雨身上,胳膊腿都露出一大截,也就是夏天天热,搁冬天都要冻的飕飕的。 诗雨的性子又有点畏畏缩缩的,这一身实在不好看,刘红兵脸色不好,倒不是冲诗雨,他只是心疼这个侄女,完全不理解大哥两口子是咋想的。 看天色还不晚,他准备带着他们去商场买礼品,顺便给两个小女孩买衣服。 出门打了车,到了一座商场下车,几人又是目瞪口呆,面前的金碧辉煌让他们望而生畏,脚都抬不起来往里走。 这时候的北京燕莎友谊商城,在北京就是奢侈品的名词,它宛如一座奢华的宫殿,矗立在繁华的都市之中。 商城的外观宏伟壮观,高大的建筑线条流畅,彰显着现代化的气息,门口拉的红色横幅,迎风摇摆,添加了生活气息。 走进商城,宽敞明亮的大厅让人眼前一亮,地面铺设着光滑的大理石,反射着灯光,营造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氛围。 商城内的布置精致而考究,各个专柜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从时尚的服装到精美的珠宝,从高档的化妆品到珍稀的艺术品,应有尽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殷秋晚觉得晕乎乎的,里面的一切都让她仿佛置身梦中,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人们穿梭于各个专柜之间,他们身着时尚的服装,举止优雅,展现出一种高贵的气质。 商城的服务人员热情周到,他们微笑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哪怕没有人停留,这跟殷秋晚在别的地方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在这个繁华的商城里,人们可以感受到这个时代北京的繁荣和活力,也可以体验到一种奢华和享受。 这里是时尚的殿堂,是购物的天堂,也是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象征,殷秋晚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了人和人的差距,地方和地方的不同。 接下来,在买东西的过程中,她更是对这种差距有了新的认识。 刘红兵进了一家店,拿起一双皮鞋,黑色带个鞋袢,粘的地方有颗珍珠,他拉着殷秋晚和诗雨,让俩人来试。 殷秋晚是喜欢的很,诗雨不敢动,她就拿过来穿上,在地上走了一圈,问:“好看吗?” 刘红兵笑着点点头:“好看。诗雨,你也来,这双大点的,你应该能穿。” 诗雨从进来就没敢抬头,殷秋晚看她怕生的样子,一把拉到身边,弯腰替她脱鞋。 诗雨连忙拉住她,不好意思的自己把鞋脱掉,袜子破了好几个洞,诗雨羞的把脚往身后塞。 第5章 做客白家 刘红兵看见了没说啥,转身就拿了一双袜子过来,蹲下来把诗雨的脚拉过来,轻轻的给她换了下来,旧的扔到了角落的灰斗里。 诗雨低着头,肩膀小心的抖动着,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滴落在放在腿上不停搅动的双手上。 殷秋晚靠在她胳膊上,故意把脚翘起来,笑嘻嘻道:“诗雨,快看,多好看啊!” 刘姥娘弯下腰,用衣角给她抹了一把脸,推推她的背,说:“快试试,好看让你叔给你买。” 诗雨吸了吸鼻子,扬起头,腼腆的笑了起来。她把穿了新袜子的脚,小心的套到皮鞋里,学着殷秋晚的样子,在地上走了两步,回头期待的看着刘红兵。 刘红兵冲她竖了一个大拇指,笑着说:“好看,穿上你都长高了,别脱了,咱穿着走。” 说完就去开票,几个人跟在后面,当听到一双鞋要300块钱的时候,殷秋晚一下被口水呛到了。 她连忙拉住刘红兵,一脸急切的问:“多少?我是听错了?” 刘红兵一脸无奈的说:“没听错,皮鞋穿着好啊,你看咱那哪有这样的卖嘛,买了就穿着,又不会丢。” 刘姥娘也着急了,她也拉住刘红兵不让他走:“那也不能那么贵,俺的老天爷嘞,300块,搁咱家都能买半个猪嘞!” 殷秋晚也在后面接话:“就是,我不要嘞,太贵哩!俺妈做的鞋也好看。” 诗雨也忙不迭的要找她的鞋,刘红兵一把拉住两个小女孩,看着诗雨满脸通红的样子,他转身拉过殷秋晚,小声的说:“晚晚,你看,难得诗雨开心一点,你要不要了她也不要了,就买这一次,好不好?” 殷秋晚回头看看诗雨,有些为难,刘红兵又说:“它虽然贵一点,但是质量好啊,你妈做一双鞋也不容易,这双能穿很久呢!再说,它也不算多贵呢,这里开张的时候,你舅妈买双凉拖鞋还800块钱呢!” 殷秋晚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其他人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几人想象不到800块的拖鞋长啥样。 最终,刘红兵去付了款,怕再次吓到他们,刘红兵快速在商场里面买了一些礼品,趁人都不注意,又独自买了两套小女孩的连衣裙。 大一点的是紫色的蓬蓬裙,诗雨有点黑,穿紫色显得白一些。给殷秋晚的是一条浅绿色的泡泡袖裙子,上面有白色的圆点。 两个人高兴坏了,刘姥娘看着买都买了,就带着俩人找了厕所进去换上,出来后直接大变样,几人这才往白家去。 这离白家就不远了,但为了赶时间,刘红兵还是叫了车,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下了车,四合院静静地矗立在胡同里,大门是朱红色的,门上镶嵌着一对铜环,显得庄重而古朴,门两边各有一石墩,经过岁月的冲刷,印刻的花纹已经看不清了。 门的两侧是灰色的砖墙,最上面一块砖都有花纹,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走进四合院,首先映入眼帘的一面影壁,刻着和合万福,转过去是一个宽敞的院子,地面铺着青石砖,整齐干净。 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树,枝叶繁茂,为整个院子带来了些许阴凉。四周是一圈厢房,房间的门窗都是木质的,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屋顶则是青瓦覆盖,错落有致。 在正房门口,站着一个老人,他身材消瘦,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却透露出一股坚毅和智慧,他正是白家大家长,白正奇。 看到刘红兵等人到来,他微笑着迎了上去,一把握住刘姥爷的手,连声道:“可把你二位给盼来了,这么多年,咱们两家还没见过面,说来也是我们的不是,把姑娘惯坏了,对不住啊!” 刘姥爷连忙摇头:“哪里,哪里,这闺女可是好的,可没少给我们买东西,人也好!” 刘姥爷跟白蓉总共就见了一次面,话都没说两句,他想说点好话,都不知道如何说起。 刘红兵介绍了刘姥娘,又让殷秋晚和诗雨喊了爷爷,殷秋晚甜甜的叫了一声,还夸白父真威武,哄的白父眉开眼笑。 白父带他们入了坐,一只手摆了摆,叹口气说:“我的姑娘我还不了解?没嘛心眼,想嘛说嘛,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让家里操不完的心!” 桌子上摆了茶壶茶杯,壶嘴里还冒着热气,精致的白色瓷盘,上面垒着各式各样的点心,白父招呼大家喝茶吃点心。 刘姥爷这话也不好接,偷偷瞄了一眼刘红兵,没有说话。 刘红兵笑了笑,上前去给几个老的斟了茶,又给俩女孩拿了点心,坐下来对白父道:“爸,我跟蓉蓉好好的就行,她没有在农村待过,适应不了很正常,我爸妈也不会说啥,他们也不习惯这城里的生活,大家都一样的。” 刘姥爷接过话:“对,对,你看这城里啥都好,吃的东西也好,路上也干净,就是夜里太吵了,一直有那大汽车的声,我昨晚黑都没睡着觉!” 白父一听笑了,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说:“是啊,城里有城里的好,农村嘛,住着也舒坦。我们那个时候,去插队,去北大荒,那冷的,差一点儿我两条腿儿都没了。现在想想,还是挺怀念那鸟不拉屎的地儿的!” 提起往事,两个人聊了起来,刘姥爷早年当兵,也是天南地北,水里火里走出来的,说起那个年代,话题还挺多。 刘姥娘坐在下首,看着两个孙女吃东西,像两个小仓鼠一样,嘴巴鼓鼓的,时不时抬头看看上面聊天的人。 正说着,白蓉陪着一个老太太从外面走了进来,穿着深蓝色素纹旗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应该是染过,黑的发亮,正是白母邱淑怡。 看到客人已经到了,她微笑着走了进来,脚步轻快不失优雅,殷秋晚看的都呆掉了,她跟电视机里的人好像啊! 白蓉跟进来先喊了一声爸爸,又站在刘红兵旁边,别别扭扭的跟刘姥爷和刘姥娘问了一声好,终究没称呼出来。 白父瞪了她一眼,白蓉低着头当没看见,刘姥娘赶紧打圆场:“这是亲家母吧?跟你闺女真像,都长的好看。” 白母跟刘姥爷和刘姥娘轻声打了招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真不好意思,这姑娘随我了,不太会说话,亲家多担待。” 又站在殷秋晚和诗雨面前问:“这是哪家的姑娘呦,真俊哪!好吃吗?多吃点,吃完了家里且有呢!” 殷秋晚傻傻的点头:“好吃,我都吃饱了!” 白母扑哧一笑:“可不能吃饱了,待会儿我们还吃饭呢,这会儿你要吃饱了,那好吃的饭菜,它们要装哪儿呀!” 说完又冲众人说:“亲家,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收拾一下,东西都备好了,咱们稍等一会儿,说吃饭就吃饭了。” 刘姥娘想要去帮忙,白母赶紧按住了她:“哎呦,我说亲家,哪有上门做客,让客人动手的道理,这不是埋汰我吗?你们就踏踏实实在这坐着,饭一会儿就得!” 白母拉着白蓉去了厨房,正房的人继续聊着,殷秋晚是真的吃的有点多,她滑下大交椅,走到院子里的大树下。 快到中午了,阳光刺眼,树荫下跟阴凉,站在树下,能听到正房的说话声,也能听到厨房锅碗碰撞声,模模糊糊的低语声。 殷秋晚看着树上爬着的一个小虫子,看的入了迷,不知道什么时候,诗雨也来了,她站在殷秋晚身后,不声不响,殷秋晚一回头吓了一跳。 她伸手挠挠诗雨的痒痒窝,诗雨痒的直往地上缩,一边求饶一边躲。殷秋晚笑嘻嘻的说:“看你下回还吓我不,一点声都没有,你是飞过来的哩?” 俩人的打闹声回荡在小院里,白父听着声音,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他看着刘红兵一脸宠溺的笑容,心思动了起来。 他朝刘红兵招招手,凑近了说:“红兵啊,你俩怎么说的,还是不要吗?你看,有个孩子家里还是热闹些,我们这多少年了,都没个孩子的声。” 刘红兵心里也苦:“蓉蓉说了不愿意生,她不喜欢孩子,又害怕,我也不能逼着她呀!” 白父一脸无语:“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地,一门心思的做什么丁克,哪学的这是,都不生孩子,我看以后都怎么过!” 刘姥爷插不上话,当初听说小儿子不要孩子,老两口差点跟儿子断了关系,没想到儿媳妇的爹娘也是愁啊! 厨房里,白母也听到了声音,眼睛里也有一丝向往,她问女儿:“蓉蓉,你跟妈妈说,你到底还要不要生了?你看你都快三十了,再不生真成高龄产妇了,到时候可比现在辛苦。” 白蓉一脸烦躁,她扔掉手里的东西,冲白母叫道:“妈妈,怎么你也这样啊,当初不说好了吗?我才不想要小孩,吵得要死,还脏兮兮的。生孩子还那么危险,我才不要那我自己的命去赌。 白母拍了她一巴掌:“哪听来的混账话,那么多人生孩子,有几个没命的,你啊,就是太矫情了?还脏兮兮的,你不是从小长大的,谁让你脏兮兮的了?你看那个晚晚,多可爱啊,人家长在农村不也白白净净的。” 白蓉不服气的嘟囔了两声:“有几个那样的啊,亲戚家那孩子你没见过呀,一个个恨不得把天捅下来,要他干嘛呀,反正我不要!” 白母气得不再理她,径自干自己的活,白蓉一个人也不介意。 第6章 游乐场 饭菜真的很快,白母喊吃饭了,刘红兵去帮忙端菜,白父带他们去了偏厅,里面是吃饭的地方,有一张大圆桌,摆满了高脚凳。 顶上装着一架白色的吊扇,白父打开开关,它就吱吱呀呀的转了起来。菜一道道端上来,很快就摆满了桌子,刘姥娘看到菜越来越多,嘴里念叨着:“太多嘞,这咋吃完呀,天热浪费哩!” 白父拉着他们上座,一边开酒瓶一边说:“这不是你们难得来一趟,咱们不是得喝两个,菜少了也不下酒啊!” 刘姥爷跟白父聊得高兴,这会儿也没有那么拘谨了,他笑呵呵地说:“中,今个儿高兴,喝一点儿也没啥事。” 全部落了座,依次是白父、白母、白蓉、刘红兵、殷秋晚、诗雨、刘姥娘、刘姥爷,正好围成一圈,菜色丰富,还有烤鸭,刚才白母她们出去,应该就是专门去买烤鸭。 白母一边帮忙卷烤鸭一边说:“这是在全聚德提的,来北京走一遭,总得尝尝特色,按我说,也没嘛好吃,不过名头好听。” 刘红兵也在卷,他笑着说:“昨天我就带他们在家附近吃了,没敢去全聚德,怕买不到,今天也尝尝全聚德的味。” 白母把卷好的分给刘姥娘和两个孩子:“这倒是,全聚德就得提前去,晚了嘛也没有!” 刘红兵卷了鸭肉,给每个人碗里放了一份,才坐下慢慢吃菜,白蓉看着他自己没卷,也动手给他卷了一个。 桌上的人看到这一幕,心里都有点感慨,刘姥爷觉得,儿媳妇这北京城的姑娘,傲气不傲气的,对自己儿子还是不错的。 白父白母平时觉得白蓉对刘红兵过于苛刻,关键时候也知道维护自家男人,这样的关系才能长久,不然时间长了,也没个孩子维系,两人感情就淡了。 孩子不懂大人的心思,殷秋晚只觉得饭菜真好吃呀,碗里都没断过菜,每个人都给她夹,连白蓉都给她剥了好几次虾。 吃得满足,嘴巴也甜,一顿饭吃下来,饭菜没少吃,嘴巴也说个没完。刘红兵取笑她:“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说呀,怎么一年没见你跟变了个人似的?” 刘姥娘就笑:“她小时候那就是憋嘞,天天也没个人跟她玩,咋不跟个闷葫芦样。这几年,身体叫你姐他们养好了,又上了好几年学哩,现在也野得很,就差爬树掏鸟窝嘞!” 殷秋晚已经长大了,自己说俏皮话不觉得,听姥娘揭了她的短,立即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朝刘姥娘求饶:“姥娘,你别说了,我哪有那样,我不是听话得很吗?” 刘姥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好好,我不讲嘞,俺晚晚最听话。” 大家都笑了,白母说:“你家的姑娘都不错,晚晚挺可爱,你看,诗雨的名字取得多好,真文静,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诗雨听到白母提到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是难得说了一句:“我还喜欢晚晚的名字嘞,她的最好听。” 白母又问起殷秋晚名字的由来,刘红兵就给她讲了殷秋晚生下来的情况,听的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这一顿饭直吃到半下午,两位父亲甚至喝得有些多了,刘红兵帮着白母把白父搀到厢房,安置好了以后,才提出带爹娘回去。 刘姥爷还算清醒,一行人拒绝了白母的热情挽留,执意要回去休息,来吃饭已经很打扰了,不能再添麻烦。 白母没办法,只好跟着他们出去拦车,又叮嘱白蓉一起回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白蓉也算配合,虽然回去不见得帮什么忙,但也没有拒绝回去。 一辆车坐不下,刘红兵打算带着爹娘先回去,让白蓉帮忙带两个小的,白蓉点头答应了。 他们先走了,殷秋晚看着白蓉,白蓉看着殷秋晚,诗雨有点害怕,她往殷秋晚身后缩了一下。 白蓉一下笑了:“我难道长得吓人吗?你为什么怕我呀?” 殷秋晚笑眯眯地说:“没有呀,舅妈长得很漂亮,就是诗雨比较胆小,你别逗她。” 白蓉摇摇头,觉得孩子真麻烦,她幸好不要小孩。 拦了车,三人一路上也没再说话,到了小区,白蓉看着她俩进了小区,就对殷秋晚说:“告诉你小舅一声,我晚上有活动,回来晚点儿!” 殷秋晚点点头,好奇白蓉说的活动是啥,不过她知趣地没有问,回去就如实告诉了小舅。 刘红兵听了也没啥反应,就说知道了,刘姥爷也睡下了,下午天气有点热,酒足饭饱,大家都有点昏昏沉沉,刘红兵就交代他们都睡一会儿,晚上起来再说。 殷秋晚躺下来,才觉得困意绵绵,屋里很安静,她和诗雨并排睡着,不一会儿,俩人的呼噜声交替响起来。 后来那几天,刘红兵把手头的事儿都放下了,带着家里人到处逛。他们去看了升旗,逛了故宫、天安门,还去了紫竹院、颐和园,又到西单、王府井转了转,钟楼、鼓楼也没落下,还去了石景山游乐园。 那时候天气挺热,家里有老人又有小孩,虽说刘姥爷他们身子骨还算硬朗,可刘红兵还是取消了去长城和香山的安排。 到了颐和园,刘姥爷说:“看景还不如听景呢,没来的时候,老想着看看颐和园啥样,来了一看也就那样,就是一个园子连着一个园子,逛来逛去感觉都差不多。” 在天安门门口,有个卖菜的,刘姥娘跟人家聊上了,一聊才知道是老乡,都是豫省的。要不是刘红兵催着她走,她都能帮人家卖起菜来。 到了石景山游乐园,殷秋晚和诗雨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儿了,看啥都想玩。刚进门,就看到一个意大利飞毯,殷秋晚不明白是啥,可看别人玩得那么开心,她就走不动道了。 刘红兵看着她们直乐,还鼓动说:“晚晚,上去玩啊,可好玩啦!” 诗雨有点害怕,殷秋晚一把拉住她,央求道:“雨雨,咱俩一起去吧,我一个人也有点怕。” 诗雨一听她害怕,马上鼓起当姐姐的勇气,使劲点了点头。 玩了一轮下来,殷秋晚和诗雨又跑去排队。刘姥娘他们看着周围那些游乐项目,直摇头,哪个都不敢玩呀! 刘红兵说:“这地方本来就是年轻人带小孩来玩的,不过环境还不错。我之前请领导家人来玩,别人推荐了这儿,我来过几次,觉得挺好。咱今天就当随便转转,她俩这几天跟着咱们到处跑,估计也累坏了,放松放松玩一天。” 刘姥爷点头说:“就是门票太贵了,早知道我跟你娘就留在屋里了!” 刘姥娘白了他一眼说:“都出来了,就别说这些话。孩子叫你来玩,你就痛痛快快玩,别的少啰嗦。” 刘红兵特别赞同刘姥娘的话,他要是没这能力,也不会花这钱。既然花了,就花得起,钱花了还不尽兴玩,那才亏呢。 刘姥爷憨憨地笑了笑,也不反驳,几个人就跟着两个孩子到处玩。勇敢者转盘、疯狂老鼠、青虫过山车、金鱼戏水、旋转木马,几乎都玩了个遍。诗雨体质可能好一些,除了个别项目玩下来有点晕,其他时候基本没啥事。 殷秋晚可不行,勇敢者转盘还没坐完,就吐得稀里哗啦。可她还不死心,又去玩了几个刺激的项目,最后才安安静静地坐在旋转木马上转了起来。后面还有水上乐园,可大家都没带换洗衣服,就没去玩。 就这样玩了一整天,午饭都是随便对付的。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几个人在灰姑娘城堡前面合了影,结束了这一天的游玩。 玩了一天,大家都累坏了。刘红兵没带他们回家做饭,前几天虽然准备好了做饭的家伙事儿,可这几天一直东奔西走,也没做几顿饭。 刘姥娘还想回去做饭,说外面的饭菜实在吃不惯。刘红兵说:“中午就没好好吃,这会儿都饿坏了,回去还得买菜,等做好饭就太晚了。” 刘姥娘一听,觉得也是这么回事,没办法,只能先吃饭再说。 刘姥娘吃了好几天北京的饭菜,还是吃不惯,一边吃一边吐槽:“明天咱就别出去玩了吧,都逛了好几天了,我大腿根都疼得厉害。趁有空,我给你们包点饺子。上次去你那儿,我看你家冰箱都是空的。不是说冰箱能把东西冻住不坏吗?我多包点,你们下班回来煮煮就能吃,又方便又有营养。” 刘红兵想了想说:“歇歇也行,包饺子就算了,挺麻烦的。您休息一会儿,别折腾这些了,别累着自己。” 刘姥娘一摆手说:“那能累啥呀,在屋里坐着也是坐着,包饺子又不是跑来跑去地包。你爸也会包,诗雨也会,包得可快了,你不用管。” 刘红兵笑了,他知道自己老娘,只要说出来的事儿,就肯定要做,不做心里就不得劲。他也无所谓,想做就做吧,只要她高兴就行。 吃完饭,大家累得不行,回去就洗漱休息了。 睡了一觉,第二天殷秋晚又活蹦乱跳了。 这天不出去玩,一大早刘姥娘就和刘姥爷去早市,买了包饺子需要的材料,回来就“邦邦邦”地剁起馅来。 第7章 回家 刘红兵上午回来一趟,说公司有点事,让他们没事就在附近转转。刘姥娘把他赶走了,说不用他管。 从剁馅到包饺子,中午大家就吃上了饺子。下午,刘姥娘把剩下的馅也都包完了,端着饺子上楼。 刘红兵的家不大,东西也不多,显得挺空旷。厨房里没什么做饭的东西,只有一台冰箱,灶上还有一口锅。 刘姥娘打开冰箱,里面除了一些饮料,就只有一点烂掉的水果,都发出难闻的气味了。 刘姥娘想着,饺子可不能就这么放进去,还是把冰箱清洗一下吧。 她把饺子放在外面桌子上,把冰箱的隔板和盒子都拿出来,准备拿到水龙头下面洗,结果发现厨房的水池太小,冰箱的盒子放不下。 她回头看看厕所,厕所的绿色小菱花地板干干净净的。刘姥娘一下子有了主意,就把东西都拿到厕所,对着厕所的水龙头冲洗起来。 厕所地方宽敞,洗起来还真方便,没一会儿就把盒子都洗得差不多了。 洗好的都拿到小阳台去晾着,还剩下最后两个盒子,刘姥娘正准备冲一下拿走,突然大门开了,白蓉回来了。 白蓉感觉屋里有人,还以为刘红兵在家呢,一边换鞋一边问:“今天怎么没带你家老娘出去玩呢?” 刘姥娘听到声音,停下手里的动作站了起来。她没和儿媳妇单独相处过,这会儿都不知道该说啥。 白蓉没听到回答,觉得奇怪,往厕所方向一看,看到是刘姥娘,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呢,就发现冰箱的盒子在马桶盖上放着,一下子就火了。 她噔噔噔地跑过来,拿起盒子就扔到外面,冲刘姥娘喊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能把冰箱里的东西放到马桶上呢?脏不脏呀?” 刘姥娘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站在厕所门口小声解释:“我,我就是看冰箱有点太脏了,就拿到这儿洗一洗,这,这厕所干净,你看这多白呀!” 白蓉一听,更生气了:“白什么白呀,这是马桶,是上厕所的地方!我冰箱哪里脏?脏不脏又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来洗?谁让你进来的?” 刘姥娘满脸通红,知道自己做的事儿可能不太对,又被儿媳妇这么对待,心里又羞又气。 她低着头小声说:“我就是给你们包了点饺子,兵爱吃。我看你们也不爱做饭,就想着回来煮点饺子吃,方便些。” 白蓉看见了桌子上的饺子,翻着白眼说:“谁稀罕吃你那破饺子,在我们北京城啥没有啊,用得着你来包!” 白蓉冷着脸站在那儿,刘姥娘也不敢再说啥,轻手轻脚地往门口走去。刚出门就听见身后哗啦啦的声音,回头一看,白蓉正把饺子都倒进垃圾桶。 刘姥娘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在老家这么多年,乡里乡亲都和和睦睦的,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堪的事儿。 她没去坐刚学会的电梯,一个人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一边走一边擦眼泪,不想回去让老头和孩子们担心。 走到一楼门口,刘姥娘平复了一下心情,推开门进去。刘姥爷和两个孩子正在看这几天买的各种小玩意儿,祖孙三个笑得合不拢嘴。 看见刘姥娘回来,殷秋晚一下子扑了过来,把手里的一个小面人递给她看:“姥娘姥娘,你快看,这个像不像你?” 刘姥娘勉强站稳,伸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嘿,还真像嘞,俺的眉毛不就是这样的吗?” 两个孩子玩得高兴,没太在意刘姥娘的异样。可和刘姥娘相处了一辈子的刘姥爷看出来了,老伴不太对劲,声音像哭过,眼圈还有点红,这是咋回事呢?不就是上楼送个饺子吗? 刘姥爷想着孩子在跟前,就没问。等到晚上吃了饺子,刘红兵也没回来,几个人就各自洗漱休息了。 老两口躺在床上,一时都没睡着。刘姥爷就问起白天的事儿。 刘姥娘本来不想说,可心里实在委屈,而且这是自己的老伴,就把事情跟他说了。 说完之后,心里好受了一点。看着老伴一脸怒气,刘姥娘又开始安慰他:“算了,咱能待几天呢?还不是他俩过日子。几年都没见着面了,以后又能见到几回呢?也别跟咱兵说,过几天咱就回家吧!” 刘姥爷点点头,心里明白,就算说了,也是让儿子为难。自己本来就是个农民,在这城里也待不惯,该看的也看了,该玩的也玩了,家里还有农活要忙,还是回去吧! 第二天,老两口准备跟刘红兵说回家的事儿,还没开口呢,刚下楼的刘红兵就问老娘:“妈,那饺子怎么回事?是不是白蓉倒到垃圾桶的?” 刘姥爷也一脸不敢相信,问刘姥娘:“你昨天可没说饺子被倒掉了,这也太欺负人了!俺们两个老的辛辛苦苦包的,她咋能倒掉呢?” 刘姥娘怕刘红兵和白蓉起冲突,赶紧解释:“是我不好,我把冰箱盒子放到上厕所的地方了,是不太干净。蓉蓉也是太生气了,你俩可不能吵架呀!” 又对刘姥爷说:“你可别瞎嚷嚷,倒掉就倒掉吧,人家可能吃不惯咱做的东西,下次不费这个事就行了!” 刘红兵闷着脸,坐在那儿不说话。刘姥娘又赶紧劝他,两口子别因为这点小事就吵架,日子还长着呢! 刘红兵闷声闷气地说:“吵架也得找着人啊,我昨天晚上回来,除了垃圾桶里的饺子,根本就没见着她人影,估计又去她妈那儿了。” 刘姥娘就跟他商量回家的事儿。刘红兵问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儿,刘姥娘赶紧说:“不是,我们出来也够久了,家里还有活要干,你大姐也该着急了,秋晚也没出来这么长时间过。” 刘红兵知道肯定和昨天的事儿有关,可也觉得很无奈。他平时对白蓉就一直很迁就,更何况老家来的爹娘,在这里肯定更不习惯。 见爹娘坚持要走,他也不想让刘姥娘再受气,叹了口气就去买票了。那时候人不多,很容易就买到了第二天的票。 趁着还有时间,他又带着一家老小去买了不少礼物和特产。怕东西太多不好拿,他收拾了一部分寄回去,又被刘姥爷念叨太浪费钱了。 晚上白蓉还是没回来,刘红兵也没打算去接。一家人去市场买了好多好菜,做了一大桌。大家怕浪费,肚子都吃得圆滚滚的,只好去小区里转了半天消食。 第二天一大早,刘红兵带他们去早市吃了早餐。殷秋晚怕以后没机会了,硬着头皮把没吃过的几种吃食又尝了个遍,还真发现有两种挺好吃的。 刘姥娘想着早去早回,催着大家赶快去车站等着。刘红兵借了一辆车,一直把他们送到车站,还陪着他们等,直到车发车了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们还是觉得挺新鲜。一路上吃吃喝喝,时间过得也快,不知不觉,二十多个小时就到了。 刘红兵提前跟殷长安说了,殷长安早早地就到了火车站。看见几个人下车,上去就拉了拉殷秋晚。 殷秋晚也挺长时间没见到爸爸了,一下子激动得不行,跳上去就抱住了爸爸的胳膊。殷长安拉了她一把,笑着说:“都大姑娘了,可不能这样往爸身上跳,别人会笑话的!” 殷秋晚撅撅嘴,得意地说:“我不管,再大也是俺爸的闺女!” 大家都笑了。诗雨站在一边,羡慕地看着。殷长安也上前拍了拍她的头,问道:“雨雨,玩得开心不?” 诗雨脸上笑开了花,轻轻点了点头说:“姑父,北京可好玩了,东西也多,看都看不过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殷长安带着他们又转车回到老家。 到了刘姥娘家,殷长安和殷秋晚稍微休息了一下,就准备回家。 刘姥爷留他吃午饭,殷长安说:“她妈在家该着急了,听说要回来了,她都坐不住了。我先回去,改天再过来看你们。” 辞别了刘姥爷和刘姥娘,父女俩就往家里赶。一路上,殷秋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殷长安听着心里觉得特别踏实。 闺女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前虽然也去姥娘家长住,可那不一样,离得近,他随时都能去看,随时都知道啥情况。 这回去北京,一千多里地呢,有啥事他想赶过去都来不及。第一天他就后悔了,不该答应闺女跟着去,可又不敢说,怕闺女失望。 闺女不在的日子,除了殷振军还是调皮捣蛋,他和刘红芳夫妻二人常常相对无言,盼着闺女回来又不敢催,只能天天看日历。 这突然说要回来了,刘红芳心里更着急,要不是实在走不开,她都想跟着来火车站了,这回也不提车票钱的事儿了。 回到家,小伙伴们又是一阵热闹。大家问起北京的事儿,殷秋晚讲了半天都没讲完。这一趟北京之旅,殷秋晚足足讲了半个月,都没能满足村里人的好奇心。 第8章 背井离乡 农民的生计全然依赖老天爷的脸色,种地不仅要缴纳公差,一旦收成欠佳,交的份额都凑不够,还得自己掏腰包补上差额。再加上每家每户都存在超生的情况,每年缴纳的超生罚款,也是一笔数额不小的开支。 殷振军兄妹俩逐渐长大,殷振军都念初二了,殷秋晚眼瞅着明年也要升入初中,家里的开销一年比一年大,殷长安不得不思索另谋出路。 近些年来,外出打工已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越来越多的人放弃种地,把土地交给他人耕种,如此一来自然无需自己缴纳公差,而且在外挣的每一分钱都归自己所有,大家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之前殷振军和殷秋晚都需要人照顾,如今殷振军上了中学,开始住校,殷秋晚的身体也硬朗了许多,明年上中学同样也要住校,除了周六和周日,其他时间都不在家。 殷长安和刘红芳商量,两人也打算出去打工,家里的爹娘身子骨还硬朗,还能劳作,孩子也都长大了,不需要太多照顾,只要帮忙给孩子口饭吃就行。 正巧刘红兵打来电话,说他在家附近盘下一个小门面,租给别人不太划算,想自己卖点烟酒之类的,询问殷长安能不能来帮忙。这可真是恰逢其时,机会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两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们前往老屋和爹娘商议,老两口也表示赞同。殷长平两口子早就出远门打工了,每年过年才回来一次,小孙子都是由老两口照料。 殷老太手里搓着麻绳,嘴里念叨着:“早该出去闯荡闯荡了,你瞧瞧,咱们家留在家里的,除了玉萍,连唐福山都出去了。趁着年轻,不挣钱还能干啥?以前是孩子小,现在不都长大了嘛,晚晚也懂事,刘军更不用多操心,放心去!” 殷长安一边帮老娘理麻绳,一边笑着说:“俺娘,我记得你以前可不喜欢我们跑太远,不然我为啥退伍呢?现在咋说出这么豁达的话?” 殷老太白了他一眼,说道:“那能一样吗?原来就你一个人在那么老远的地方,其他的人我都能照应得到。现在可不一样,大家都往远处跑,就算不喜欢也没办法呀!再说了,你以前几年都不回来一次,现在出去打工,过年不就回来了?” 殷长安点头称是,又细细地给老娘交代了一番,想着也不是马上就走,便先回家了,还得和闺女商量商量。 殷长安担心闺女心里不乐意,犹豫了许久。眼看着电视节目都结束了,刘红芳催促殷秋晚去睡觉,殷长安拉了媳妇一把。 刘红芳不想现在跟闺女讲,怕她夜里睡不好,殷长安却觉得早晚都得说,闺女已经长大了,肯定能理解。 殷长安拉着殷秋晚,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事。殷秋晚见爸爸前言不搭后语的,忍不住笑道:“爸,你咋了?今儿个咋说起这些呀!” 殷长安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晚晚,爸和你妈想去北京。你瞧,人家都出去挣钱了,咱们家也快撑不下去了。等你俩上中学,学费可不便宜,再加上吃喝,不出去根本挣不到钱啊!” 刘红芳坐在她身边,给她顺着头发辫子,说:“晚晚,我们去你小舅那里,你不是去过吗?过年就回来,我会经常给你寄东西的。” 殷秋晚乍一听,心里确实猛地一惊。这几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小伙伴越来越多。虽然自己的父母还没出去,但她也时常会想,要是哪天他们也出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遇到这种事,她就喜欢逃避,父母没提过,她也就从不谈论这些话题。 不过经过这两年,她成长了许多。她不明白父母是如何考量的,他们一直没有出去的打算,她猜多半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如今殷长安突然决定出去,而且地方都已经定好了,说明这事是板上钉钉了,她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殷秋晚抱着妈妈的胳膊,故意撒娇道:“那我要小皮鞋啊,舅舅买的那双太贵了,我都不敢在家里穿。到时候给我买一双便宜点的,我可以天天穿!” 殷长安见闺女还笑得出来,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揉揉殷秋晚乌黑发亮的头顶,承诺道:“行,等放假了,咱们还能接你们去北京玩。” 殷秋晚眼睛一亮,对啊,父母去了北京,如果工作忙回不来,他们可以去玩啊,小舅也在那里,她都去过的,没什么好怕的。 殷秋晚兴奋地点点头,刚听到父母要离开时的愁绪,被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完全取代。她迫不及待地给妈妈说出心里的想法:“上次是夏天去的,我还没见过北京的冬天呢,你们去了,我就可以经常去啦!” 殷长安和刘红芳相视一笑,本以为最难搞定的闺女,结果这么容易就同意了,两人都感到一阵轻松。 他们和殷秋晚商量,让她住到李桃花的房间。殷长平夫妻俩要到年底才回来,李军还小,跟着殷老太睡,殷秋晚是大姑娘了,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没问题。 殷长安第二天还得去县里买火车票,几人说完便去休息了。 第二天放学回来,殷秋晚看到刘红芳已经在收拾行李了,挑了些她的必备物品,准备送到老屋去。看到这些,殷秋晚心里才真切地意识到,父母真的要离开了,心里五味杂陈。 虽说住的是自己亲奶奶家,但偶尔住两天和长期住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她心里既有对父母的不舍,又有要到不熟悉环境长期生活的茫然。但她什么也没说,怕妈妈担心,还上前帮刘红芳收拾东西。 下午,殷长安从县里回来了,他买了第二天下午的火车票。他们得明天早上坐车去县里,然后再转车去市火车站,大概需要四五个小时。 知道父母第二天就要走,殷秋晚努力让自己快点入睡,想着早上起来送送他们。可越是想睡,越是难以入眠,她翻来覆去,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结果第二天,天大亮了她才醒来,一下子坐起来,发现殷老太正坐在她的床边,一脸慈爱地看着她。殷秋晚一看就知道父母肯定已经走了,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殷老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晚晚啊,可别哭,你爸妈也是为了给你们挣钱。” 殷秋晚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奶,我知道,只是醒来没瞧见他们,心里怪难受的。” 殷老太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满是皱纹的手里,说:“傻孩子,这日子长着呢。你就安心跟着奶。” 殷秋晚点了点头,殷老太接着说:“你看啊,奶院里那棵腊梅,每年快过年就开花,时间过得可快了,等花快开了,说不定你爸妈就带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殷秋晚听着奶奶的话,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殷老太又笑着说:“今儿个呀,奶给你做好吃的,蒸鸡蛋糕,好不好?” 殷秋晚破涕为笑,说:“奶,我都长大啦,不用给我专门蒸鸡蛋。” 祖孙俩下了床,殷秋晚跟着奶奶走向门口,阳光洒在她们身上,一种别样的温暖在心中缓缓蔓延开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殷秋晚从每天夜里偷偷哭泣,到现在安心帮奶奶带小弟弟,不过短短一个月。 殷长安和刘红芳来到北京,没舍得买卧铺,两人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一路上根本不敢吃喝。 人实在太多了,上车的时候,两人差点被人群冲散,完全是被汹涌的人潮簇拥着挤上了车。 殷长安还好,毕竟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什么场面都见过。可刘红芳完全被吓懵了,她去过县里或者市里,知道班车拥挤,但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她不清楚有特殊通道,被挤得呼吸困难时,心里还在想:“哎呦,这样上车,俺娘他们上次咋坐上的呀?真走运孩子没挤丢,以后可不敢带孩子出来了!” 两人的行李倒是轻便,刘红兵再三叮嘱不要带太多东西,刘姥娘也跟他们说过,不用给刘红兵带东西,他那边不太方便。殷长安他们也明白之前的事,心里有数,除了换洗衣服,真的什么都没带,轻装上阵,上车就轻松多了。 很多人都是大包小包的,锅碗瓢盆、衣服被褥、水桶水盆,扁担都被压得弯弯的。人多东西多,根本走不动,火车门开着都靠近不了,很多人都从窗户那里把东西扔进去,东西进去了,人再进去就容易些,甚至有不少人直接从窗户翻进去。 殷长安和刘红芳各自背着一个包裹,终于挤进了车厢。车厢里早已挤得密不透风,殷长安都担心,外面的人进来还有地方站吗? 人们紧紧挨在一起,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连转身都异常艰难。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混杂的气味,让人几近窒息。行李架上堆满了大包小包,过道上也挤满了人和行李,几乎找不到一丝空隙。 在这样拥挤的环境中,人们的情绪也变得焦躁不安,孩子们的哭声、大人们的抱怨声和乘警的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嘈杂混乱的独特氛围。 第9章 开店 刘红芳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子就像一碗被摇晃的浆糊,她紧紧地抓住殷长安的包裹,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买的座位肯定不在这里,可人太多了,行李堆得连方向都看不清,更别提查看车厢上的座号了。两人只能一步一步地挪动,前面的人走不动,后面的人却一直往前推。再加上各种难闻的气味,刘红芳觉得自己都要吐了。 她强忍着,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努力动了动被挤得酸疼的胳膊,双腿因为一直紧绷着,僵硬得都不会走路了。 她都不知道火车是什么时候开动的,也不明白这一车厢的人是怎么被塞进来的。等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位置,感觉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对着车票,跟坐在座位上的人掰扯半天,殷秋晚和刘红芳总算坐下来了,虽然三个人的位,坐了五个人,好歹腿能抬起来休息一会儿。 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人喘了口气,开始仔细看四周。 面前都是人,连小桌子上都有人坐着,要不就堆满了行李,脚底下也坐满了人,刘红芳挤了那么长时间,早就有些尿急。 她看着寸步难行的车厢,心里直发毛,最后殷秋晚看她不对劲,就问了一嘴,听刘红芳说要去厕所,再看到全是人,也是头皮发麻。 刘红芳不想去了,殷秋晚没同意,这一路还长呢,憋着算怎么回事? 他带着刘红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走一步都要踩到几个人,到处是腿。 好不容易上完了厕所,回来一看位置已经又坐上了人,俩人又是一番争执,在后面的时间,俩人是不敢吃不敢喝,就怕去厕所。 好不容易到站了,俩人几乎是飘下来的,已经有点眼冒金星啦! 殷秋晚扶着刘红芳,倚靠着月台的角落,没有和大部队一起走。 刘红芳哆哆嗦嗦的,从包里拿出来水壶,猛地灌了一口,冰凉的水激得她打了一个冷颤。 已经二月的北京,比家里冷得多,俩人拢了拢衣服,车厢里人多,气温高,衣服都汗湿了,这一出来,冷空气扑面而来,身上立即一片冰凉。 人潮散得很快,殷秋晚整理好东西,和刘红芳随着零星的旅客往出口走,刚出了站口,就看到了等得焦急的刘红兵。 刘红兵看到大姐和姐夫,长出了一口气,抖抖手里的烟,迎了上来。 “我还以为记错车了,差点又回去了!” 殷秋晚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坐过这么挤的车,下车缓了会儿气!” 刘红芳接口道:“俺娘嘞,这火车真能装,都不怕车走不动嘞,人多的看不到头!” 刘红兵开了车来,他把东西接过去放到后备箱,一边招呼俩人上车一边说:“坐火车的人一直都多,现在正是过完年大家都出来,人就更多了,再晚上一个月,就好多了。” 刘红芳一边手脚并用的往车上爬,一边不客气地说:“兵啊,先别说了,回家弄点吃哩,这一路上,连上厕所都难,我们俩都没敢吃饭,这会儿饿的不行嘞!” 刘红兵一听,心疼得很,也不多话了,一脚油门往家赶。 路上还算顺利,很快就到了家,他也没有开进去,在一排小平房的门面前停下来。 “咱就在这凑合两口,别的地方估计没那么快,这边人少些,顺便吃完了就能回去休息。”刘红兵说着停好车,下去进了一家店。 刘红芳也顾不上花钱不花钱了,他们出来就是挣钱的,人在外面不可能一分钱不花,这点她心里还是知道的。 殷秋晚跟着姐弟俩后面,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一路之隔的都是高楼小区,这边却是低矮的民房。 平房门面后面是一个个小巷子,曲折的巷道,隐隐约约的房门和屋顶,一眼看不到头。 刘红兵进的是一个便民饭店,这一排只有它是两间门面打通的,大门也装得阔气,里面也是窗明几净。 看起来他跟老板挺熟悉,俩人说笑了几句,也没拿菜单就找了个靠窗的坐了下来。 刘红兵让俩人坐下,拿茶壶倒了茶水推过来,说:“喝口水,很快的,这会儿还不到饭点,东西都备好了,出锅快!” 刘红芳不想喝水,这会儿她饥肠辘辘,喝水都喝得有点反胃,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殷秋晚和刘红兵说起话来:“我看这地方也中啊,对面也有人,后面这巷子里住的也不少吧?” 刘红兵答道:“没错,对面的人不用想,来这边吃饭的也有,都是少数,主要指望后面的人家。但是买东西的需求还是有的,我那门面就在这个拐角那,做别的有点偏僻,卖个烟酒还是可以的。这一片还没有卖这个的,毕竟烟酒不是好拿的,我准备找人搞下来,应该能挣钱。” 刘红芳疑惑地问:“你不是开的那啥公司,咋想哩买门面卖东西?” 刘红兵笑了:“那又不冲突,手里有点余钱的话,房子或者商铺,都是投资,地皮最值钱,但不好弄,就弄这些小买卖也可以。” 又接着说:“我认识的朋友,他们都在搞这些,他们都弄的大,我就是小打小闹,毕竟钱还是不多。” 殷秋晚给他加了水:“这就可以嘞,这可是北京,咱老家里,好多人都混不下去了,都出来了。来这的也多,更多的都去南方嘞,说那边活多,你要不说,我们也不敢来北京。” 说了一会儿话,菜就陆陆续续上来了,刘红兵自己去盛了几碗白米饭,刘红芳接过来,顾不上礼让,急切地就往嘴里扒拉。 刘红兵好笑地看着大姐吃饭,拿起小碗舀了一碗汤,放她面前:“姐,你慢点,别噎着,喝口汤,这个汤不错,西湖牛肉羹,我吃了两次,还挺好!” 刘红兵之前也没来过这吃饭,还是前几年刘姥娘他们来的时候,去早市和菜市场从这边走过。 盘了旁边的门面以后,经常过来看看,一来二去,和附近的老板都熟了,有次饿了就进来吃口饭,没想到味道还挺好,环境也干净,后面没来得及吃饭就过来吃,和老板就成了朋友。 饭店老板是个地道东北人,姓黄,但做的却不是东北菜,据他说,早年天南地北跑,就喜欢做菜,在不少饭店打过杂。 东北人,天生会和人称兄道弟,他倒没有跟谁专门学过,今天问两句,明天看两眼,大家关系好,又不是要抢饭碗,还真叫他学到不少东西。 就是杂,啥都会做一点,做出好味道的也不少,但开个店,哪能上多少东西,就捡着各家比较出名的菜,拟了个菜单,南北菜都有,熟客都有自己的必点菜,时间久了就成了招牌。 刘红兵刚进来,也没看菜单,就让黄老板看着做,招牌都上来,南北都行,他们老家吃饭还是很包容的,没有啥不能吃的! 黄老板就喜欢这样的客人,让他自由发挥,菜的味道自然更好。 随着胃里有了东西,刘红芳终于缓了过来,吃饭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她刚才喝了一碗汤,觉得非常好喝,又去盛了一碗,还给弟弟盛了一碗:“这个啥牛肉汤,真好喝,我还没喝过这样的嘞,说是汤,里面东西真多,真稠!” 刘红兵就笑:“它就不是那种清汤,勾了芡,喝起来特别鲜,我想你肯定也喜欢。” 菜已经上完了,黄老板没来虚的,紧着几个人的量做的,就算剩也剩不下多少。 锅包肉、梅菜扣肉、香菇油菜,加上一个豆腐丝拌木耳,再加上西湖牛肉羹,有荤有素,几人吃得都很满足。 刘红兵还想要瓶酒,殷秋晚拦住了,坐了二十多个小时,比农忙还累,他只想快点回去休息。 刘红兵也没强求,吃过饭,跟老板打了个招呼,结了账就带人回去了。 回的还是一楼那个房子,原来刘姥娘走后,他东西也没地方放,就问了物业,知道这个房子一直也没人买,就商量着先放着,有人要了再说。 后来倒是卖了出去,但房主钱多房也多,买这个房子就是投资,根本就没来过,房子一直都托付给物业,有人租就可以租出去。 房租也不贵,虽然是新小区,但是相比民房,也不算便宜,又离市中心远,有能力的人不会过来租,就一直空到现在。 刘红兵盘的门面,只有一个大开间,并不能住人,他说了让殷秋晚夫妻俩过来,就去物业把这个一楼又租了下来,东西还是现成的,非常方便。 殷秋晚本来还想去看看门面,刘红兵拦住了,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俩人都累得站不住了,休息过来再说。 安顿好,刘红兵上了楼,殷秋晚和刘红芳也随便收拾了一下,也没清洗,将就着睡下啦! 一睡就没起,从半下午到第二天早上,还是刘红兵下来敲门,要带他们去吃早饭,殷秋晚俩人才醒。 门面那里,这几年有了很多卖早餐的三轮车,都是全国各地的特色,刘红兵偶尔也会尝尝新鲜。 还给白蓉带过几次,白蓉很是嫌弃,看了一眼就丢一边了,如此几次,他再也没有给她买过。 刘红兵现在在家少,就算在家俩人也不太说话,白蓉觉得委屈,也不愿意一个人待这,大部分时间都回父母家。 这段时间,刘红兵因为门面的事,在家住的算久了,但没和白蓉说,她也就没回来,刘红兵乐得清净! 第10章 烟酒店 带大姐姐夫试吃了煎饼果子,又配着喝了一碗胡辣汤,刘红兵说还有卖热干面的,殷长安阻止了。 老家的东西,就没必要花钱尝了,就这胡辣汤味都不对,倒是没吃过的煎饼确实好吃。 吃完去看了门面,地方也不小,得有个二十平呢! 大概荒废的太久,墙面的石灰都掉完了,地上是水泥的地板,脏的不能看,屋里倒是啥杂物都没有。 刘红兵已经看过很多次,见怪不怪,随手把钥匙递给了刘红芳:“姐,钥匙就给你们了,我找了人,这两天就过来打扫粉刷。” “然后再定制货架,还要买一个柜台,回头,你把尺寸量一下给我,按照尺寸买才合适。” 又拿出一打钱,目测有个千把块,塞到殷长安手里:“这些钱先花着,小工结账也要用,其他的都不用管,后面只要在店里接货就行。” 殷长安连忙把钱推过去:“拿钱干啥,我们带的有,结账还早嘞,活还没干!” 刘红兵一脸无奈:“殷哥,我又不能天天在这儿守着,你们来不就是帮我吗?不拿钱咋做事呢?我又不是给你玩的,你怕啥!” 刘红芳笑着瞅了殷长安一眼,伸手接过来:“好嘞,咱又不是外人,客套啥,该咋的咋的,日子长着哩!” 殷长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连连称是,接过钱点了一遍,放到了里衣的兜里。 刘红兵又交代了两句,问清楚俩人记住了回去的路,就又赶着回去上班了。 刘红芳想自己先打扫一下,却没有工具,打算出去看看有没有卖的,殷长安拦住了她。 “算嘞,你别忙了,兵都找了人了,你就算帮忙干,人家也不会少收钱,咱也刚来,买东西再买贵了,可就不划算了。” 刘红芳只好作罢,看人还没来,屋里也没啥东西,俩人就在周边溜达起来。 一条道都是门面房,分了好几个巷子口,殷长安他们就在自家旁边的两个口转,卖啥的都有,还真没见烟酒。 转到巷子里面,长长的巷道,弯弯曲曲,隔不远就有一个大门,站门口就看到一个小院。 一个院里有六七个房间,院里也是堆的满满当当,应该是一间房一家人,这工作日的时间,院里忙忙碌碌收拾的人,还是不少。 走了很久,后面还是交叉的路口,俩人怕迷了路,原路返了回来。 回到门面那里,看到店里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的衣服很脏,不过都是装修涂料的颜色。 殷长安知道是装修的人来了,随即上前问起,刘红兵找的时候,已经跟他们说了要求,这会儿也不用殷长安多说啥,确定了人,工人就干了起来。 也不用咋弄,毕竟又不是住人,而且大部分都要放货架,刘红兵就让人把屋里清理干净,重新刷个大白,最主要是把地板贴了一层地板革,好打扫,显得干净。 殷长安俩人就这样看着弄了就好,每天就是开开门,锁锁门,接一下装修材料,到点就收工回家。 附近也溜达熟了,菜市场也找到地了,租的房子里也有煤气灶和锅,殷长安是会用的,教了几次,刘红芳就高高兴兴的自己做饭了。 她觉得煤气灶好方便啊,还没有烟,一打就有火,又快又干净,做饭都是高兴的事! 如此没几天,墙面刷的大白也干了,店里焕然一新,亮亮堂堂,人看着就心里畅快。 后面,刘红兵安排的货架和柜台就送过来了,因为是按尺寸做的,放上去严丝合缝,殷长安满意的不得了。 虽然钱花的让他心疼,但一分钱一分货,看着渐渐有了雏形的店,他觉得,都值了。 货架一装好,刘红兵也不耽误功夫,不过两天就把营业执照搞过来了,殷长安不太懂,只觉得比别家的多了一份。 可以开张了,刘红兵就让人开始送货,烟酒一箱一箱的来,贵的有,普通的也有,后面留得有库存的地方,都是成箱的,堆起来就行。 见地方还宽敞,刘红兵又去了一趟市场,找人拉回一车各种饮料。 现在可能卖的少,等天气热起来,搞个冰柜,还是可以的。 他时间不多,跟刘红芳他们也不客气,留下进货单,又把整理好的零售价给了殷长安,让他们自己看着收拾,他回去上班了。 殷长安俩人不怕干活,就怕没活干,摆货而已,没干过也看过,利利索索的收拾起来。 等到第二天,刘红兵过来一看,烟酒店已经规整完毕,甚至昨天已经卖了钱。 殷长安一脸兴奋的把收到的两包烟钱,拿给刘红兵看,刘红兵接过来说:“殷哥,你俩可以呀,我这还没开张呢,买卖就做出来了!” 刘红芳就问:“啥时候开张?牌子还没哩?” “今天就送过来,我找人看了,明天就是好日子,我明天不去公司,咱们明天早上放挂炮,请附近的熟人去黄老板店里喝两杯!” 刘红芳惊讶道:“还请客?太浪费钱了吧?” 刘红兵说:“没事,都是附近的,大家在一块开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处好了,什么事都有个照应。” 殷长安也说:“就是,这都是人情世故,咱们也得跟人走动起来,有啥事好说话。” 刘红芳看俩人这样说,也不再反对,张罗着明天要用的东西。 到了第二天,殷长安三人在店里忙碌,门口陆陆续续有花篮送过来,刘红兵说都是他朋友送的,摆在门口就行。 附近店里的老板,也都过来凑热闹,刘红兵一边和人寒暄一边散着烟,不一会儿门口就乌烟瘴气起来。 刘红芳站在柜台后面,跟殷长安打趣:“这真是烟酒店嘞,看门口的烟气,就知道卖的啥!” 殷长安笑道:“今个儿是人多,平常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聚在门口。” 时间缓缓来到十点,刘红兵说的吉时到了,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刘红兵拿出准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 鞭炮声震耳欲聋,烟雾弥漫开来,周围充满了喜庆的氛围。 放完鞭炮后,刘红兵又招呼了几个老板,进行了揭牌仪式,蒙着红布的门头一扯开,金光闪闪的“红兵烟酒”,趁着大红色的招牌,格外喜庆。 仪式结束后,刘红兵让殷长安招呼着人,进店里转转,他陪着几个朋友在门口说话。 说起待会的酒席,刘红兵说:“今天你们就别凑热闹了,那店里估计你们也吃不惯,他们也拘束,改天我再请你们!” 有个朋友笑道:“你这话就过了,我们怎么就吃不了了,不过你都开口了,后头可得大出血哦!” 刘红兵笑骂道:“去你的吧,你是缺吃的主吗?我说话算话,到时候,地方随便挑!” 说说笑笑,时间也不早了,他的朋友也都有事,大家都是挤时间过来看看,看过了就都开车走人了。 来的时候,一辆辆好车引起了轰动,走的时候,又是一阵喧哗。 刘红芳看到人走了,急忙过来问:“兵啊,他们咋走了?不是你朋友吗?待会不吃饭呀?” 刘红兵道:“没事,他们不吃,都忙,过来就看看我弄的啥!” 然后就对众人说:“各位,承蒙不弃,我在黄老板的店里置办了两桌便饭,大家没事的,都可以过来喝两杯,就算开业酒了。” 有人喊道:“刘老板,这多不好意思啊,没帮忙咋还能吃上了呢?” 刘红兵一摆手:“话不是这样说的,今天就是大家聚一块高兴,相逢即是缘嘛,以后大家在一起开门做生意,可不是常来常往的吗?” 听他这样说,大家也不再客套,三三两两的都说要去凑热闹。 刘红兵笑着招呼众人进黄老板店里,店里已摆了好几桌丰盛的酒菜,大家纷纷入座,欢声笑语不断。 这场开业宴一直持续到下午,客人们才渐渐散去,刘红兵看着热闹过后略显凌乱的店面,喝了一点酒,有些红晕的脸,满是笑意。 “姐,你看,这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店,可它也是一个开始,不管是我,还是你们,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刘红芳给他倒了一杯水,有些嗔怪道:“你还嫌小嘞?你这都够中的哩,姐在老家,听人家夸你,那可是美的很!” 刘红兵就笑,他知道老家人都夸他有出息,觉得他在北京混出了样,还能给家里人带点好处。 在别人看来,像他这样的,有公司,有房子,还娶了北京城的媳妇,现在又有了自己的店,真是事业有成,家庭和满。 但他心里清楚,在这北京城,他什么都不算。 刘红兵的交际圈很大,他现在开公司,没开之前是有单位的,国家单位,职位还不低,只是不能做私业,他的人脉也攒的够多,才选择辞职下海。 靠着人脉和资源,他也算混的风生水起,只是时日尚短,没办法和他认识的那些相比来看,他的野心也不在这,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站在那个圈子里面。 唯一的不顺心,大概就是婚姻,自己的选择,给自己带来了好处,但现在,不好的一面就全部展现出来了。 他对白蓉初见的激情散了,俩人本就三观不合,日子一天天过去,连见面都不想见,夫妻二人一年到头,也很少住在一起。 他一直在犹豫,想要孩子,想换个生活,可又一直做不了决定,白蓉也没有要离婚的意思,就这样拖延着。 这个烟酒店,不仅是他的投资,殷长安和刘红芳的到来,更是他的慰籍,一想到刘姥娘那被倒掉的饺子,他就心绪难平。 看到忙碌的姐夫姐姐,刘红兵握着一杯清水,敬未来! 第11章 首都寄来的包裹 时光荏苒,一晃小半年过去了,殷锦年放暑假了。 熬过了每天的眼泪,殷锦年已经适应了没有父母的日子,期间也接到过殷长安的打来的电话。 殷锦年还记得第一次去接电话,是别人提前带了话给殷老太,俩人约好第二天早上去接电话。 村里没有电话,大队部也太远,隔壁村装了一部电话后,大家都开始往这边来。 殷老太没接过电话,但也知道接电话是要给钱的,提前拿了一块钱在手里。 去了隔壁村装电话那家,殷老太带着殷振军和殷锦年在屋里等着,她紧张的来回踱步。 拿钱的两只手背在身后,一边走一边搓着手,等殷锦年觉得不对劲,拉住奶奶的手,钱已经被殷老太搓的稀碎了。 殷老太难得红了脸,不好意思的说:“哎呦,我都没注意,咋给钱撕碎嘞!没事,等接完了,回头奶再送过来。” 殷锦年也被逗笑了,她点点头没说话,只有殷振军一脸肉痛,他都已经上了中学,还是一副财迷样! 接电话了,还没开始说话,殷老太眼泪就出来了。 因为是按时间给钱的,几个人没敢多说,殷长安跟两个孩子说了会话,又对殷老太讲了在北京干的活,知道过得很好,殷老太才把眼泪止住。 殷锦年总算知道,原来殷长安说,自己是被她奶奶哭回来的,是什么意思了。 平时一副温温和和的奶奶,原来也是一个眼泪做的人啊! 殷锦年想起刘红芳给她讲过的一件事,她还没出生的事。 她刚嫁过来没多久,赶上入了冬,村里有人组织去冀州的一个市,帮人家摘棉花。 天已经很冷了,北方更冷,他们去了很不喜习惯,衣服不够厚,住的也不暖和,再加上做工,很快手脚都冻烂了。 有人往家里打电话,殷老太听说刘红芳的手都冻坏了,哭的饭都吃不下,连夜催着殷长安去接人回来。 刘红芳听说以后,真怕殷长安过来,再添一份车费,就跟人辞了工,自己搭了顺风车回来了。 刘红芳说:“你奶就是心肠软的很,听不了家里孩子谁受罪,不然,你二姑她早就不管嘞!” 殷锦年现在觉得深有同感,平时真的看不出来,奶奶还有这一面呢! 暑假开始没几天,殷老头上街带回了一个大包裹,一家人聚在过道的竹床上,兴致勃勃的拆起来。 天气太热了,殷老太把西瓜冰在井里,想要喊殷振军去拉上来,他摆摆手:“奶,咱待会再吃嘞,看看俺爸寄了啥!” 殷老太看着几个人急不可待的样子,笑着骂了一句,也不勉强,摇着蒲扇坐到旁边。 几个人眼巴巴的盯着殷老头,本来没那么急的他,也加快了拆包裹的速度。 包裹一打开,立即爆出来一堆东西,可想而知装的时候多用力。 几个人翻着东西,孩子的衣服,殷锦年的连衣裙,绿色带白色波点的,她一看就知道是小舅挑的。 不是刘红芳不给她买,刘红芳最喜欢给她买红色的,粉色的,觉得绿色老气,但殷锦年却很喜欢绿色,越暗越喜欢。 她只是偶尔给小舅说过一次,后来刘红兵给她买的衣服,偏向绿色的就多了,在同龄人中,很是扎眼! 殷振军的有两件半截袖,一件蓝白色条纹的,一件军绿色带徽章的,殷振军摸着爱不释手。 小堂弟也有,宝蓝色的短袖衫,右胸口上印着一只米老鼠,配着一条黑白格的背带裤。 殷老太比划半天,不知道前后,最后,殷锦年看到裤子有口袋,才分出了前后。 殷老太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笑:“你说这衣服都咋做的,这裤子穿上咋尿尿,还得都脱掉,要不我给你裤裆剪开?” 小堂弟李军一把抱住,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要,俺奶,我都长大嘞,咋还能露屁股,会叫人笑话哩!” 殷锦年笑得东倒西歪,她拉着殷老太的胳膊:“奶,人家就是这样的,北京那都穿这样的,好看,你看咱这都没有。” 李军扬着圆乎乎的小脸一个劲的点头:“就是,就是!” 殷老太也不管他,下面还有,殷老头得了一件藏青色的真丝褂子,盘扣的,看着就很贵的样子,他用手摸了一把,连声催殷老太收起来。 “这衣服,咱能穿起哩,孩子穿就穿嘞,这件快收起来。” 殷锦年想拦住:“买了不就是穿嘞,你怕弄破了,干活别穿不就中了,给你走人家穿。” 殷老太眼疾手快的已经收起来了:“他能上哪去,留着以后给你爸穿!” 殷锦年一脸黑线,那明显就是老头的款式,自己老爸还算玉树临风正当年,给他穿估计都放坏了。 殷老太自己也有,这个看着不是殷老头那样鬼的,就是普通的确良的褂子和裤子,但做款式的很好看,不像老家的,所有人穿的都一样。 看完衣服,就是吃的了,有各种点心,黄色油纸包着,有枣红色的槽子糕,花瓣造型,闻起来一股鸡蛋牛奶香,还有白色印着红点的山楂锅盔,长条的牛舌饼。 每一个看着都让人口水直流,三个孩子眼睛盯得死死的,却没有一个上手拿。 殷家家教还是可以的,虽然殷振军有时候不着调,那也是平常日子,无伤大雅。 像这样,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要等爷爷奶奶来分的。 殷老头不管,他笑眯眯的敲着烟枪,殷老太也不折腾孩子,寄回来就是给他们吃的,馋他们干啥! 一样拿出来三份,再多出来一个牛舌饼,给孩子分了,她把牛舌饼一掰两份,递给殷老头一份。 殷老头也不客套,接过来慢慢咬了一口,在嘴里慢慢抿。 “你别说,这是啥味道,还有甜还有咸,怪好吃嘞!” 殷锦年捏住槽子糕,用手掰了一小块,迅速塞到殷老太嘴里,又给殷老头手里塞了一块。 “奶,你也尝尝这个,可软嘞!还甜还不腻!” 殷老太被塞了槽子糕,满嘴都是鸡蛋的味道,香甜可口,她嚼着糕点没说话,点点头,脸上笑开了花。 殷振军长的人高马大,天天在学校清汤寡水的,放假半个月,吃饭都跟抢饭一样,点心到手,三两下就吞进了肚子,确实没想着给爷爷奶奶让一口。 李军年纪还小,吃的慢,看着姐姐的动作,有样学样,把手里的山楂锅盔直往老两口嘴里塞。 殷老太笑着叫了一声乖孙,装模作样咬了一口,其实也是咬了一个寂寞。 殷老头直接摆摆手:“你自己吃,爷不爱吃太甜哩!” 李军执意往前递:“爷,酸的,你咬一口试试。” 殷老太瞪了他一眼:“孙子给你吃,你就咬一口不就中嘞,磨叽个啥!” 说着就用手指头掐了一小点,塞进殷老头嘴里,又轻声对李军说:“好嘞,你爷吃了,剩下哩你自己吃!” 殷振军挠挠头,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都是一家人,谁也没说啥。 吃的拿出来,里面还有东西,两个金色的吊坠,下面还有一封信。 殷锦年拆开信,里面是殷长安刚劲有力的字体,他说了寄的衣服都是给谁的,刘红兵买的点心,说是稻香村的,在北京可有名了,给他们也留了一些,问殷锦年喜不喜欢吃! 又说到那两个吊坠,前几天香港回归,北京可热闹了,这是纪念品,刘红兵从内部搞到的,外面还没有呢! 殷长安觉得非常有意义,就拿了两个寄了回来,让他俩自己挑,一人一个。 殷锦年挑了一个半月抱圆的,里面是红色的底,印着金色的建筑物,还有香港两个字。 背面是金色花朵的造型,殷锦年不知道是什么花,很久以后才知道,是代表香港的紫荆花。 殷长安还说,刘红兵给他们留了一套纪念币,看起来挺好的,配套的盒子太大了,不好邮寄,等下次回来,带回来给她看。 最后又问了两个老人的身体,还问了殷振军的学习情况,大部分都是关于殷锦年的,殷振军就是顺带的。 殷振军装作一脸愤愤不平的对殷老太撒娇道:“奶,你看吧,俺爸都把我给忘了,你晚上可得多做点饭,我要多吃点补补受伤的心!” 殷老太笑着拍了他一下:“鬼娃子,在哪学的这不着调的话,天天都是吃不饱嘞,刚吃了那花样的点心,又惦记晚黑里吃啥!” 殷振军撇撇嘴:“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又不是成仙嘞,吃饭不是正经的哩,那几口点心,也就塞牙缝!” 殷老头笑得眯了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看看这大孙顶门头的个,那饭不白吃!” 殷振军刚满十三岁,已经长到一米八,在班里都是坐最后一排,和同龄人比,在这村里没人比他高,在学校也是他最高。 学校外面的二流子,看到他都要跑,殷振军有点好打抱不平,开学没多久就帮了好几个同学,那些二流子根本打不过他。 第12章 百宝箱 殷振军身材不仅高大,还十分壮实,一抬胳膊便能拦住一大片空间。他一把抓住二流子的衣服,让对方插翅难飞。在整个初中阶段,殷振军都声名远扬。他成绩优异,老师对他青睐有加,同学们也都很喜欢他,在学校里过得如鱼得水。若不是学校的伙食实在太差,他都不太想家。 殷长安夫妇就怕他在学校惹出什么事端。虽说自家儿子不是那种爱惹是生非的孩子,但学校里都是一群半大不小的青少年,整天朝夕相处,年轻人气盛,很容易意气用事。别看殷振军在信里很少提及这些,那是因为知道放假了,自己在家,父母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平时父母打电话没少对他说教,还会往学校打电话。殷振华在镇中学教书,殷长安可没少拜托他多关照殷振军。 殷振军的成绩一直都很出色,他心里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像小舅舅一样,考到北京去。如今父母也去了北京,他这个想法就更加坚定了。人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往往无所畏惧,殷振军此刻只觉得只要自己想去,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做到,他根本不知道,以镇中学和县高中的教学水平,每年能考上北京高校的学生,几乎是凤毛麟角。若干年后他才明白,自己在这个小地方成绩拔尖,可一旦到了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可能就只能处于垫底的位置。 殷秋晚回到自己家,翻找出她的“百宝箱”,将刚刚得到的纪念品放了进去。所谓的百宝箱,其实就是一个铁质的饼干桶,大红色的桶身印着娇艳欲滴的牡丹花,下方写着“什锦饼干”四个大字。下面还有一排小字,由于时间太过久远,已经模糊不清了。这饼干桶也是刘红兵寄回来的,殷秋晚特别喜欢上面的牡丹花,便留了下来当作自己的宝贝收藏箱。 箱子里放着殷秋晚精心收集的各种小物件。有一张张色彩斑斓的漂亮糖纸,还有那本珍贵的《七龙珠》小人书,这可是殷秋晚的心爱之物,就连殷振军都没机会多看几次,同样也是从北京寄回来的。还有用胶丝编织而成的小金鱼,因为把玩的次数太多,原本鲜艳的红色胶丝都有些发黑了。用拉花绳编的幸运星,五颜六色,殷秋晚可是偷偷编了好久,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两只手还在被窝里不停地忙活。一只绿色的铁皮青蛙,以前需要上发条才能跳,如今已经坏掉,再也跳不起来了,殷秋晚只好把它收起来。还有一台蓝色的俄罗斯方块机,这是殷长安的战友送给她的,刚得到的时候,在村里可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现在因为按键被按得太多,有些不太灵敏了,暂时“退休”搁置起来。最后便是一本粉色胶皮封面的笔记本,上面印着两只极其可爱的小猫。 笔记本里面写满了殷秋晚的各种小心思,内容有些杂乱无章。殷秋晚偶尔会拿出来翻看,但绝不允许别人看。有一次殷振军偷偷翻了一下,可把殷秋晚惹得差点翻脸。其实本子里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小女孩的一些琐碎心事,殷秋晚现在自己看都觉得有些幼稚,不让别人看主要是觉得难为情,可又实在舍不得撕掉。 殷秋晚仔细看了一遍这些宝贝,把东西放好,重新放回妈妈的樟木箱里。这个樟木箱可是妈妈的心头宝,钥匙一直挂在殷秋晚的脖子上。那时候,樟木箱价格不菲,樟木不仅防虫防潮,还十分坚固耐用。刘姥爷一共就做了两只樟木箱,一只给大女儿当作陪嫁,另一只留给了自己的老伴。后来的儿女们,就再也没碰上这么好的樟木了,再做箱子用的都是普通木材,总归是比不上樟木箱子的。 刘红芳把家里稍微贵重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基本上都放在这个樟木箱里。生孩子时别人送的布料,都存放好些年了,一直舍不得用,放在那里都快成古董了。稍微好一点的衣服,也都放在箱子底部压箱底。还有家里的各种证明文件之类的,家里老鼠多,普通木头箱子都能被老鼠咬碎,这些纸张类的东西根本不敢随便乱放。樟木箱很大,即便如此,里面还是被塞得满满当当。殷秋晚想把箱子往里推一推,却发现箱子纹丝不动。 东西放好后,殷秋晚又在几个房间里转了一圈,趁着夏日渐渐黯淡的余晖,重新锁上了自家的大门。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到了小年,殷长安和刘红芳回来了。 起初,殷长安本打算不回老家过年,他想着过年期间北京肯定热闹非凡,烟酒生意想必会更好做。可谁能料到,一临近年关,那些在北京打工的外地人,就跟事先商量好了一样,说回家就回家了。甚至许多店铺都关门歇业,踏上了返乡的路途。 人一走,整条街瞬间变得空空荡荡。除了对面小区还有些人气,这边连卖早饭的摊位都消失不见了。刘红兵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以往过年他都没怎么在意这些,毕竟每年过年他的生活和平时没啥两样。公司放假后,他还得忙着去维系各方关系,四处应酬。越是过年,这类应酬就越多,也就除夕那天,去白家吃年夜饭的时候,能稍微清闲一些。 既然生意做不了,也挣不到那几个钱了,刘红兵虽然自己回不去过年,但他希望大姐一家能团圆。于是,他给殷长安和刘红芳买好了车票,还特意叮嘱他们别自己去买,就怕他们又去买坐票,到时候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 刘红兵把自家楼上平日里收的各种礼物整理了一番,挑出那些能带回家、实用又合适的,一股脑全部打包给了殷长安。他还想着出去再买点,刘红芳赶忙拦住说:“还买啥呀,就这些能带回家就已经很不错啦!你看看这都多少东西了,再多真的拿不下了!” 这些东西确实不少,都是平时别人送给他的。有海货、肉干、腊味、鱼子酱,还有各种各样的干果、果脯、茶叶、巧克力,全是能吃的。剩下的那些就不太适合带回家了,就算带回去也没什么用,放在这儿偶尔还能拿来送人。 其实,有时候别人还会送些鲜货过来。刘红兵自己也不太在意,拿回来就随手往楼上一扔。要不是刘红芳偶尔上去收拾,真不知道要浪费多少东西。有一回,不知道是谁送给他一条猪腿,说是小香猪的。那次刘红兵喝得有点多,被人送回来就直接睡了,第二天也没想起这事儿,后来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刘红芳去给他收拾屋子,突然闻到厨房里有股臭味。找了半天才发现一个半密封的袋子,打开一看,猪腿都生蛆了。看到一整个猪坐板都坏掉了,刘红芳心疼得直抽抽。后来得知这是小香猪的肉,价格高昂不说,一般人还没渠道买到,她心疼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刘红兵都后悔告诉她这是什么肉了,本来只是想给大姐科普一下,结果这科普的代价也太高了。 以前,刘红芳因为怕碰到白蓉,不怎么去楼上。结果也不知道是白蓉没回来,还是两人运气好没碰上,一次都没见过面。自从猪腿事件发生后,刘红芳去楼上就勤快多了。她会打扫打扫卫生,洗一洗衣服。因为不做饭,也没什么垃圾,主要就是收拾那些日渐增多的礼物。 有一次,他们在一楼试着煮了一次干海鱼,从那以后,刘红芳就爱上了那个味道。微微的海腥味,肉质紧实,这是她以前从来没尝过的美味。在再三确认刘红兵不需要这些海货后,刘红芳把它们全收了起来,她打算让老家的亲戚都尝尝,尤其是殷秋晚,肯定会喜欢。 刘红兵还让他们挑一些烟酒带回去,好给双方老人和亲戚送送礼。毕竟出来一年了,过年回去怎么也得带点好东西。殷长安也没跟他客气,这一年的利润他都看在眼里,再加上刘红兵的为人,要是再客套反而显得假了。 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吓一跳。大大小小的东西装了两个麻袋,还有一个超大的行李箱。这个行李箱还是刘红兵早年读书的时候买的,当时就图它大,能装东西。刘红兵觉得东西太多了,拿着不方便,就想着去邮寄。殷长安拦住了他,找了一根扁担,把两个麻袋分别挂在扁担两头,行李箱还带轮子,推着根本不费什么力气,刘红芳都能轻松推动。他们买的又是卧铺票,两人都表示完全能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可不能浪费邮寄的钱。刘红兵拗不过他们,又想着他们年轻力壮,不像上次刘姥娘带着一老一小,也就不再坚持了。 第13章 回家过年的人 小年到了,前一天,殷长安、刘红芳和刘红兵三人聚在一块,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小年饭。第二天一大早,刘红兵就骑着一辆三轮车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他拍了拍车头,满脸得意地说:“咋样,还得是我有办法吧?你们瞧瞧这大包小包的,要是没我,谁能把这些东西顺顺当当拉到火车站去?”殷长安和刘红芳正为行李的事儿发愁呢,看到宽敞的三轮车车厢,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了地。刘红芳笑着拍了拍弟弟宽厚的后背,满脸骄傲地夸赞道:“俺弟这脑子,就是机灵,啥难题到你这儿都不是事儿!”刘红兵哭笑不得,无奈地说:“姐,你这语气,我还以为自己还在读小学,啥事都得靠你罩着我呢!”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笑声在清晨的空气里传得老远,随后便赶忙朝着火车站赶去。 到了火车站附近,三轮车就不让进了,刘红兵也找不到停车的地儿。殷长安挑着两个大麻袋,刘红芳则费力地推着行李箱,两人脚步匆匆,一路小跑往站内赶。走在平路上还好,行李箱的轮子能轻松滑动,可一碰到台阶和楼梯,刘红芳就犯了难,推也推不动,抬又抬不起来。殷长安只好放下扁担,和她一起,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箱子搬上去。这么一来,时间耽搁了不少。殷长安看了看手上的手表,这还是刚到北京没多久时,刘红兵送给他的。当时他本想也给刘红芳买一块,可她一直推脱,说自己看不懂时间,有一块表能看个点儿就行了。这会儿看着时间所剩不多,殷长安心里开始着急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幸运的是,车站里有不少小红帽志愿者。有个中年男人看到他俩行李又多又急急忙忙的样子,便推着一辆推车快步走了过来,礼貌地问道:“同志,你好,是赶十点的火车吗?需不需要帮忙?”殷长安瞧见来人的站姿,就猜到对方可能也是军人,他连忙放下扁担,整了整衣服,“啪嗒”一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中年男人又惊又喜,也赶忙回了个军礼,兴奋地问:“同志也是军人?”殷长安笑着回答:“是啊,我原来在云省当兵,整整当了十年,退伍都十几年了。”中年男人一脸怀念,感慨道:“那可是个好地方,出了不少优秀的军人,我们这儿好多人都是从云省来的。”说完,他突然想起两人着急赶火车,便连忙招呼殷长安把东西搬到推车上,一边走一边说:“你这赶火车要紧,咱先不唠那么多。看你也是在北京常住的,等年后有空,咱们再好好聚聚,好好聊聊部队里的事儿!”说着,他还把自己的工作卡翻出来给殷长安看,“瞅瞅,我叫杜启明,也是因为受伤退伍的,分的单位比较清闲,没事我就来火车站帮忙。等年后你过来,咱们找个时间好好聚聚。”殷长安心里特别高兴,不管走到哪儿,只要碰到当过兵的人,他心里就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他和杜启明交换了名字,在杜启明的帮助下,再加上他们买的是卧铺票,可以走特殊通道,很快就提前在车厢里安顿好了。 挥手告别杜启明后,殷长安和刘红芳各自躺在床铺上,好好休息了一番。行李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身上又有余钱,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也没再亏待自己。到了饭点就去餐车吃饭,卧铺车厢的厕所也方便很多。一路上,他们还被乘务员忽悠着,买了不少据说是火车途经各地的特产。 就这样顺顺利利到了火车站。和他们一样,大包小包回来过年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班车也比往常多了不少,车底车顶都堆满了行李,满满当当的。一路摇摇晃晃,他们终于回到了家。殷老头提前得到信儿,一大早就套好了牛车,在街边等着。殷锦年本来也想跟着去,但不确定他们啥时候能到,殷老太怕她在外面吹冷风着凉,就没让她去,殷振军跟着去了。 爷孙俩这一等可真是久,中午吃过饭就去了,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才盼来了加班的最后一班车。殷振军个头都快一米八了,本想像小时候一样让妈妈抱一抱,结果最后把妈妈抱了个满怀。也不知道是见到父母太激动,还是刚才拥抱时害羞了,从帮忙拿行李,到坐上牛车一路回家,殷振军头都没抬一下。刘红芳费力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问清楚殷锦年在老屋等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这是你小舅奖励你的,可贵着呢!听说都是出口的,跟咱们自己买的可不一样。”原来,殷振军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一,打电话时,殷长安问他想要啥奖励,他说想要一支好钢笔,现在用的钢笔老是漏墨,再买新的还是一样。刘红兵知道后,就让他们别管了。回家前,他拿回来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支英雄牌钢笔。这支钢笔和普通的黑色钢笔不同,它是银青色的,笔身上有立体的菱形格子纹样,笔头和笔尾是金色的,上面还刻着英文字样。殷长安一看到就喜欢得不得了,要不是答应给儿子的,他都想自己留下了。刘红兵瞧出姐夫喜欢,就说回头再弄一支好的送他,殷长安连忙拒绝,说这东西太贵重了,自己就是记个账,用普通的就行,可别浪费钱。刘红兵当时没吭声,后来还真给他弄来了一支,虽说比不上给殷振军的这支,但也相当不错。大概男孩子对钢笔都有一种特殊的喜爱,殷长安一眼就相中了,殷振军更是喜欢得不行,拿到钢笔后,啥事儿都顾不上了。要不是他个头实在太大,估计都要趴在妈妈怀里撒娇了。他把手套都脱了,一路上就捏着钢笔,不停地转来转去,冰凉的笔身都被他暖得热乎乎的。 一行人迎着刺骨的寒风,在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下,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殷锦年和殷老太在家也是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跑到门口,往远处张望,一次又一次,无数次。终于,在黑黢黢的旷野里,透过来一点光亮。这个时间,除了在外回家的人,也没人会在外面逗留,肯定就是殷长安他们了!殷老太急忙喊殷锦年出来,帮忙把锅里的柴重新烧起来。早上现杀的老母鸡,已经熬了一整天,汤都变得浓稠了。因为不确定啥时候能回来,一直用小木块温着。这回看着人要回来了,殷锦年拿了软柴火添进去,火光一下子照亮了灶屋。殷老太又拿了馍篦子放进鸡汤锅里,摆了整整一篦子白面馍馍,就怕待会不够吃。放好东西,殷老太就走过来自己看火,让等得急不可耐的殷锦年去门口看看。殷锦年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她跑到大门口,和小堂弟李军一起靠在门口的墙根底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已经没了亮光的原野。 两个人都没说话,殷锦年是因为激动,而李军则是又激动又失落,因为今年过年他的父母不回来了。殷长平和李桃花去了新疆。殷老头的亲兄弟里,有个五哥,早在五几年新疆援建的时候就去了那儿,一去就再也没回过老家。他在新疆娶了当地媳妇,安了家立了户,日子过得还不错。老家特别艰难的那几年,他又是寄钱又是寄东西,帮了家里不少忙。后来,知道殷老头的事儿,他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弟弟很是怜惜,多次联系殷老头一家,寄东西也都有他们一份。听说家里孩子想出外闯荡,换条出路,就赶忙打电话让他们过去,说新疆挺好的,冬天虽然冷,但屋里暖和,活儿多,忙完就能休息,而且当地人包容性也强,他在那儿这么多年,总能照应到。年轻人对千里之外的地方,总是有一种不问前程的向往,殷长平就特别想去。殷长安考虑到新疆太远了,坐火车都得一个星期左右,两兄弟要是都去了,家里就没个顶事的人了,有啥事回来都来不及。于是,他让弟弟去了,自己在家附近打打零工,顺便照应家里。要不是家里负担一天比一天重,他可能也下了决心去外地。 殷长平夫妻俩去了新疆,刚去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虽说有五叔照应,但大人可以冒险,小孩可不敢带。李桃花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抱着儿子哭得撕心裂肺,最后还是被殷长平硬拖走的。去年他们去了大半年,确实挣到了钱,可想家想孩子想得不行,过年就回来了。一路赶回来,两口子进门就哭了,有回家的激动,也有路上的心酸。人太多了,买不到票,两人到了车站才知道情况,又不甘心回去,咬咬牙扒了火车,上车补了票。七天六夜,人都快累散架了。 第14章 鸡汤 去的时候是春天的尾巴,人不多,哪经历过这些,又冷又饿又困,站着都能睡着。 下了车,李桃花直接躺在地上了,她觉得这坐车比她摘了三天棉花还累,实在不是人能承受的。她心里默默想着:“我下次可不再赶过年回来了,再来一次命都没了!”夫妻俩回家足足养了一个星期才缓过神来。 他们回来得早,新疆那时候早就很冷了,能干的活儿不多,很多人都提前回来了。殷长平刚开始不懂,还以为离过年还早,人不会多,才出现买不到票、没准备的情况。在家待了一个多月才过年,过完年刚两天,他怕又出现去的时候人多买不到票的情况,就打算提前走。结果等他买了票,发车那天去了火车站才发现,他又错了。也不知道是大家都这么想,还是想早去早开工,发往新疆的火车依然人满为患。好在他们有座位,但时间实在太长,除了第一次坐火车时的稀奇劲儿能战胜旅途的劳累,这两次都把他们折腾得精疲力尽。今年过年,他们早就打电话回来说不回来了,想多攒点钱,到时候把李军接过去。 殷老太也体谅儿子的辛苦,心里虽然想念得厉害,但也只是私底下默默流泪。可等了一年的李军就受不了了,他日盼夜盼,就盼着过年父母能回来,像别人家一样,带着好吃的好玩的。一说不回来,他根本搞不懂怎么多攒钱,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接他去新疆,只知道父母不回来过年了,委屈得哭了两天。后面也一直闷闷不乐,大家劝说了很久都没用,听说大伯他们要回来,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 两人估摸着殷长安该进村了,就迫不及待地往屋子后头走去。果然,还没走到路上,就听到车轱辘轧在泥辙上的声响。殷秋晚欢呼一声,撒开腿就朝着声音的方向飞奔过去。刘红芳刚进村便听到闺女的声音,心里猛地一激动,全然顾不上牛还在前行,直接跳下车,稳稳地迎面接住了扑过来的殷秋晚。殷秋晚一整天都满心欢喜、兴奋异常,可此刻真切地看到父母站在眼前,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殷长安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拉住闺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怎么啦?怎么啦?晚晚,是不是磕到哪里了?”殷秋晚哭出来后,心里那点隐隐的不安瞬间烟消云散,胸口也不再憋闷,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她涨红了脸,窘迫得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没啥,我就是太高兴了!”刘红芳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蛋,拉着她往屋里走:“外面冷,你跑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接着又去牵李军,李军有些害羞地躲了一下,大妈离开这一年,他都觉得有些陌生了。刘红芳觉得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哎呦,一年不见,小胖害羞啦?” 李军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基因,自打出生就又高又胖,也赶上了好时代,作为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从小连杂面馍都没见过。他骨架大,平日里吃得又好,身上的肉一节连着一节,脸蛋圆滚滚的,就像发面馍一般。好在他五官长得精致,看上去可爱又带着福气,一点儿也不显笨拙。李军模样喜庆,李桃花也没打算再要二胎,姨又多,李军从小就嘴甜,亲戚朋友们都爱逗他玩,瞧他胖乎乎的,便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小胖。叫的次数多了,他的小名都快被人遗忘了,殷秋晚他们倒是从小喊他名字习惯了,从来没喊过他小胖。李军慢慢长大,不太喜欢别人说他胖,家里人这么叫还好,要是外人喊他小胖,他可是要发脾气的。刘红芳一年不在家,并不知晓这事儿,李军也没把这当回事,他心里也惦记着大妈,听到大妈喊他这个绰号,反倒觉得格外亲切。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唠唠叨叨地先后进了屋子。殷老太早就暗自下定决心,等孩子们回来一定要高高兴兴的,可不能掉眼泪。结果等人一进屋,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儿媳妇,那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憋不住了。殷长安一看老娘这般模样,赶忙上前安慰。刘红芳也笑着喊了一声“娘”,殷老太连忙应了一声,擦了擦眼泪,略带不好意思地又去拉刘红芳,一边把他们往堂屋让,一边快步走向灶屋去盛饭。殷振军早就又冷又饿,瞧见奶奶去灶屋,也活蹦乱跳地跑去拿碗筷。 大包小包被扛进屋里,殷长安还想着打开看看,殷老太赶忙拦住他:“先吃饭,吃了饭再说!我们都还没吃呢,就怕两个小的饿着,硬是让他们吃了两块肉,喝了半碗汤。”殷长安一听大家都还没吃饭,连忙把东西挪到一旁,帮忙盛汤递筷子。天气寒冷,殷老头和殷振军在路边等了大半天,殷长安俩人赶了一路,也没好好吃上一顿饭,除了殷老太他们在家情况稍好点儿,其他人都饿得肚子咕咕叫,前胸都快贴后背了。 大家都在桌前坐好,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碗筷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当声。老母鸡肉质紧实,经过一天的熬煮,骨头都变得酥软。鸡汤浓郁醇厚,汤面上漂浮着一层金黄透亮的油脂,在那个年头,没人觉得这油腻,可殷秋晚却是个例外。其他人都埋头大口吃肉、畅快喝汤,时不时往嘴里塞一大口馍馍,殷秋晚则不紧不慢地把馍馍揪成小块,轻轻地泡到汤里才慢慢吃。殷振军呼噜呼噜地吃完两个馍馍、一碗鸡肉,打了个悠长的饱嗝,这才用筷子从盆里捞出一个大鸡爪,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殷秋晚瞅了他一眼,她向来不爱吃大块的肉,鸡腿也不太感兴趣,唯独对鸡爪子、鸡翅尖、鸡头情有独钟。但她从来没有特意表现出来过,这些部位没多少肉,每次吃鸡的时候,殷秋晚常常一个人把鸡爪之类的都吃掉,大家也没怎么留意。要是碰上有人夹走了,殷秋晚也不会特意去争抢。就像今天,殷振军稀奇地没去吃肉,反而啃起鸡爪,她只是心里纳闷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殷长安一直在留意闺女吃饭,看到她那一眼,倒没往闺女爱吃鸡爪这方面想,只以为闺女是羡慕哥哥吃得香。他匆匆忙忙把碗里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转身从包里翻出一大袋东西,拿出一个真空包装的鸡腿,递给殷秋晚:“晚晚,你不是不爱吃肉块子嘛,你尝尝这个鸡翅,这是卤的,和咱们自己卤的味道不一样,可好吃了!”殷秋晚拿在手里反复翻看,透明的包装里,是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因为天冷,上面凝固了一层半透明白色的物质。袋子上面黑色的封口处,印着“乡巴佬”三个醒目的大字,大字下面还跟着两个小字“鸡翅”,右下角四方框里印着“老乡食品”。殷秋晚满心疑惑地问爸爸:“这是什么鸡翅啊,看着好像坏了一样!”殷长安回答道:“就是这样的,你别看它模样不好看,味道可棒了,和咱们平时吃的完全不一样。这还是你小舅放在店里卖的,买的人可多了!”殷秋晚半信半疑地打开包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入口冰凉,慢慢一品,口感有点像凉粉,嚼了几下才吃到肉。尝出味道后,殷秋晚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又咬了一大口,确实十分美味,咸香的酱味在嘴里弥漫开来,那滋味简直难以言表。殷振军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见妹妹不说话,着急地问道:“怎么样?好吃不?”殷秋晚点了点头,殷振军立马伸手要来拿,殷长安拍了他一下:“包里还有,你抢晚晚的干什么?”说着又去包里翻找,不光拿出了鸡翅,还有卤蛋,居然还有卤鸡头,清一色的深褐色。卤蛋的颜色相对浅一些,鸡翅、鸡头的颜色都深得快要变成黑色了。殷长安往桌子上放了一大堆,还想再拿,殷老头拉住了他:“明天再看吧,都刚吃了饭,能吃得了多少呀?”殷秋晚也点点头:“太凉了,我吃着冰牙,给刘军吃吧!”刘红芳一听闺女说凉,也就不再劝她吃了,连忙让殷振军接过去,又给殷秋晚盛了半碗汤。汤还热乎乎的,殷秋晚小口小口地喝着,看着殷振军和李军俩人嘀嘀咕咕地又拆开几包卤蛋。殷老头、殷老太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殷长安和刘红芳也没有阻止,还在旁边给俩人出主意。殷秋晚心里感到无比满足。 屋外寒风凛冽,呼啸而过,屋里鸡汤的热气袅袅升腾 ,温馨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屋子。 第15章 小姨的心事 过了年,殷长安和刘红芳还在商量啥时候走,刘家小妹刘红玉来了! 刘红玉跟刘红芳相差七岁,两人长相截然不同。刘红玉比她姐高出一个头,身材修长又清瘦。她念过初中,也算是有文化,原先在镇副食品店工作,后来副食品店经营不下去,她便跟着别人外出打工了。 殷秋晚特别喜欢小姨。和村里那些风风火火的妇女比起来,小姨浑身散发着一种温柔的气息,说话轻声细语的,除了特别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穿着裙子。不管是连衣裙、棉裙,还是套装裙、羊毛裙,刘姥娘总念叨:“人家挣点钱,不是存起来就是花在吃上,只有这个闺女,全把钱花在穿衣服上了!”镇上的衣服不够好看,刘红玉就想尽办法托人从外地带,多花点钱也毫不在意。如今自己到了大城市,那漂亮裙子更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每次回来都带一大箱子。 除了爱买衣服,刘红玉挑不出别的毛病。她人长得好看,身材也好,而且交完家用还有余钱买衣服。她聪明能干,为人热心,不管在哪里上班,总能拿到高工资。从十六岁开始,就有人上门打听她的亲事,可到现在三十四岁了,她依旧单身。这个年纪,不管是在老家,还是在打工的地方,身边的人都结婚了。 刘姥娘年年念叨,好话歹话都说尽了,甚至还做过一些过激的事,可刘红玉就是一句话:不找对象,不结婚。家里人也都轮番开导,问她是不想结婚,还是心里有了人选,她却一声不吭,任凭老娘打骂也不反抗,挣了钱还往家里拿。 刘姥娘看着小闺女一年年单着,和她同龄的人,孙子都快有了,刘红玉却还是不愿意回老家找个人嫁了,她真的病倒了。刘红玉听说老娘病了,本来过年不打算回来的,却连夜赶了回来。娘俩睡在一起,唠到半夜,刘姥娘拖着病体,嘴皮子都磨破了,刘红玉也没松口。刘姥娘彻底失望了,第二天病情明显加重,却死活不肯去看病。 刘红芳年前已经去看了好几趟,她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也跟着劝了刘红玉几次,可都没有得到回应。最后,刘红兵打电话回来一顿劝说,刘姥娘才配合着看病,赶在小年前恢复了健康。但毕竟上了年纪,经过这一病,精力明显大不如前,家里人都很担心,她自己却满不在乎。 殷长安和刘红芳两口子正因为刘姥娘的病,商量着啥时候走,刘红玉就来了。刘红芳还在生自家妹子的气,板着脸打了个招呼就不再说话。殷长安无奈地对姨妹说:“你别怪你姐,她也是心疼咱娘!” 殷秋晚从小姨来了以后,就挽住她的胳膊不撒手,听到这话,一脸好奇地看着众人。刘红玉虽然一直表现得满不在乎,可这会儿也有点尴尬。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对刘红芳说:“姐,过了年我和你们一块去北京,行不?” 刘红芳和殷长安对视一眼,没接话。殷长安倒是好奇地问:“去年本来叫的就是你,你想去肯定能去,之前不愿意,现在咋又愿意了?” 刘红兵刚开始盘下店的时候,店面不大,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应付,没想过叫大姐两口子过来。他第一个就想到了刘红玉,他俩年纪相近,从小一起被刘红芳带大,感情比其他兄弟姐妹都要好。而且刘红玉在副食品店卖过东西,口才好,待人接物也周到,点货记账这些事对她来说都很容易。 刘红兵本以为,只要跟刘红玉一说,这事就能成,毕竟她本来就在外面打工,北京又是个好地方,谁都想有机会去看看。可谁知道,刘红玉一听就拒绝了,说自己不适应大城市,非要跟着附近的同学去了南方,进厂子做流水线工作。刘红兵还为此跟她生了好一阵子气,到现在都没主动联系过她。所以刘红玉才来找大姐说这事,想让大姐和小弟商量一下,她自己不敢开口。 听殷长安问起原因,一直还算镇定的刘红玉,突然崩溃大哭起来,而且越哭越伤心。殷秋晚看着心里一酸,也跟着默默流泪。这一声大哭把刘红芳彻底弄懵了,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是咋了?你哥又没说啥,你想去就去呗,哭啥呢?” 刘红玉就像没听见一样,仿佛要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殷长安也不好说什么,看姨妹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担心闺女跟着哭坏了,就想拉着闺女出去。殷秋晚却不肯走,只是擦擦眼泪,抱小姨胳膊抱得更紧了。殷长安出去了,刘红芳看刘红玉不说话,就知道哭,她本就不太会说话,只好坐在一边等着。 刘红玉也不知道心里藏了多大的事,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嗓子都哭哑了,眼睛又红又肿,眯成了一条缝。刘红芳兑了一盆温水,也不敢多问,把毛巾递给小妹,又去冲了一碗红糖鸡蛋。也许是哭完心里舒服了些,刘红芳没问,刘红玉自己却一股脑把事情说了出来。 按照后世的网络热词,殷秋晚觉得有一个词特别贴切:恋爱脑!在这个普遍靠人介绍对象,很多人结婚前都不太熟悉的年代,刘红玉有自己喜欢的人。这也正常,她念过中学,接触同龄异性的机会肯定多。而且一直有工作,长大后有自己喜欢的人,自由恋爱也很常见。 谈了对象,跟家里说一声,在这个镇上很正常,刘家条件也不差,又没有卖女儿补贴儿子的陋习,只要挑明了,结婚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但这么多年,刘红玉只是强硬地拒绝相亲,拒绝结婚,没理由,没说法,从来没人知道她有对象。 也不对,按她的说法,对方都不算她对象。刘红玉喜欢的人,是她的初中同学,两个人村子在同一条路上,上学放学时间也一样,大家总是打打闹闹一起走。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就看上了那个人。毕业以后,刘红玉在副食品店上班,镇上的人基本都会来这儿买东西,一来二去,两人就比上学时更熟络了。 两人渐渐熟悉起来,刘红玉对他有了好感,她觉得马超对自己也有点意思,只是一直没说破。两人就这么模模糊糊地相处着,时间长了,刘红玉就有些不耐烦了。她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到底还是鼓起勇气挑明了。 这层窗户纸一捅破,马超明显愣住了。从那以后,他开始躲着刘红玉,却又时不时让人给刘红玉送点吃的,带个头花。刘红玉在表白之后,面对马超的躲避,心里实在难以接受,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伤心了好一阵,想着慢慢放下算了。 可马超人不露面,却总送些小东西,带几句话,把刘红玉的心搅得七上八下的,实在烦得不行!刘红玉找了个时间,专门去堵住马超,非得问清楚他到底什么意思,不然工作都没法好好干了。 马超一脸无奈,问他话也不答,喜不喜欢也不说。刘红玉一气之下说了狠话,让马超以后别来找她了,就当两人不认识。马超一听这话急了,连忙拉住刘红玉,又怕别人看见,赶紧松开手,强颜欢笑道:“玉子,不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你看看我那个家,谁家愿意把闺女嫁过来啊,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嘛!我心里肯定是喜欢你的,就是我配不上你,我就想在你身边,看着你高兴就行!” 刘红玉那时候还年轻,也没怎么打听过马超家的事,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听马超这么说,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你家怎么了?再说,你是你,你家是你家,只要咱俩一条心,我啥都不怕,俺娘他们也不是那种人!” 马超一脸感动,他试探着揽住刘红玉的肩膀,刘红玉害羞地扭了扭身子,最后还是强忍着没挣脱。马超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他本身长得就帅气,还有点痞帅的味道,不然也不会让刘红玉春心萌动。 马超跟刘红玉亲昵了一会儿,然后一脸正经地说:“玉子,咱俩的事先别声张,你家里肯定不同意,我家里也不好说。万一你家里知道了,给你定门亲事,我都要哭死了!你等我,等几年,我多攒点钱,肯定去你家提亲,到时候,谁也管不着咱俩!” 刘红玉心里有些不情愿,可看着马超一脸恳求的样子,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自那之后,两人又如往昔一般,时常偷偷相约出去玩。然而,马超每次都会叫上一大帮人,同学、朋友都有,他声称这样是为了避免旁人说闲话。刘红玉虽说心里不太乐意,她满心期盼着能和马超单独约会,可又觉得马超这么做是为她着想,也只能勉强接受。 寒来暑往,一年又一年过去。刘红玉每次提及两人的终身大事,马超总是面露为难之色,不然就想方设法转移话题。刘红玉本就不是死缠烂打的性子,能主动谈及这些已然鼓足了勇气,要她逼着马超做决定,她实在做不出来。 第16章 催婚 眼看到了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家里人催婚催得火急火燎,刘红玉终于按捺不住,问马超究竟作何打算。马超沉默了许久,别过头,不敢直视刘红玉的眼睛,低声说道:“玉子,你不懂,要不你回家探探你娘的口风,你就明白了。” 刘红玉因为和马超暗地里处对象,对马超家里的事也略有耳闻,但顾及马超的自尊心,一直下意识回避相关话题。如今从马超这儿得不到答案,又想着马超一直担心她家里反对,刘红玉便决定回家试探一番。她心想,要是家里同意,马超想必就没顾虑了。 刘红玉回到家,思量着外界的传言以及马超的欲言又止,没敢直接挑明,而是装作闲聊,和刘姥娘唠起嗑来:“娘,你还记得马围孜我那几个同学不?今天我碰到他们了,带着孩子买东西呢,那小孩长得可招人稀罕了!”刘姥娘翻了个白眼,说道:“好不好跟你有啥关系,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要是喜欢孩子,赶紧嫁个人不就有了!” 刘红玉一听老娘又扯到催婚话题,本想抽身离开,可一想到自己的目的,又强忍着留了下来:“哎呦,娘啊,不结婚又咋啦,我同学说,他们村也有和我一般大还没结婚的,也是我们同学,叫马超。”刘姥娘继续手里的针线活,没接话茬。 刘红玉留意着老娘的神色,接着说:“听说他家里有点乱套呢,好像他娘给他生了个妹妹,孩子他爹却不是他亲爹。”刘姥娘眯着眼穿好针,满不在乎地说:“你说的是那个马大赖吧?他家孩子是你同学?我咋没听说过?他没结婚很正常,谁家会把闺女往他家嫁呀,一家子都不正常!” 刘红玉心里一沉,喃喃自语道:“那又不是他的错,跟孩子有啥关系!”刘姥娘拿着针作势要扎她,板着脸说:“在屋里讲讲也就算了,出去可别乱说,那人没啥好同情的,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哪是他娘一个人的事儿!” “我是真不知道啊,娘,你给我讲讲呗!”刘姥娘有些不耐烦:“别人家的事,你打听这干啥?我可跟你说,你这同学少接触,在那样的家庭长大,学不到啥好东西!”刘红玉听了心里不快,顶嘴道:“你还说不让说别人家的事,你自己不也在背后议论,你又知道啥呀!” 刘姥娘气得不想搭理她,可又怕她脑子一热出去瞎打听,自家这个闺女一根筋,性子直得不会拐弯。“我告诉你,你可别出去乱讲,我可不是爱嚼舌根,真是那家人太不像话!”刘姥娘重新拿起活计,一边缝一边说:“你南庄表姑你知道吧?她家小姑子就嫁到马围孜了,和马大赖还是堂亲,两家屋子挨得近,啥事儿都门儿清。” 在刘姥娘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刘红玉渐渐知晓了马超难以启齿的过往,她愣在原地,许久回不过神来。等刘姥娘出去忙别的,她都没能鼓起勇气说出自己和马超的事儿。 马超之所以一直逃避,和他的家庭脱不了干系。马超是家里老二,打从他有记忆起,父母就和别家的不一样。两人要是都在家,不是争吵就是打斗,要不就各回各屋,互不理睬;要不然就是不着家,今天你出去几天,明天我也出去玩几天。做饭也是各做各的,谁都不愿多做一口给孩子吃,生怕自己吃亏。 他和哥哥妹妹还小的时候,有剩饭就吃两口,没剩饭就只能挨饿。有时饿极了,就想去后面奶奶家讨口吃的,可每次都讨不到。奶奶、大娘他们总是恶狠狠地瞪着兄妹三人,连门都不让进。有一次,马超去讨吃的,头都被打破了,自那以后,三人再也没去过奶奶家。他们明白,不管去多少次,奶奶都不会给他们吃的,甚至还当着他们的面,把窝头掰碎了喂鸡。 马超一直不明白,为啥别人的奶奶虽说也会骂人,可总会把好吃的留给自家孙子,而他的奶奶对他们却只有厌恶。等哥哥稍微大些,便开始学着做饭。不管煮出来的东西是啥,熟没熟,好不好吃,只要能填饱肚子,不至于饿得睡不着觉,三人就心满意足了。 渐渐到了上学的年纪,没人管的孩子上不了学,只能每天在村里闲逛。闲逛的次数多了,难免看到些不该看的事儿。马超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小小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耻辱的滋味。 那天,马超肚子饿了,家里也没啥吃的,大哥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他只好把小妹锁在屋里,打算去地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吃的。红薯地里刚收完红薯,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脚印,他知道这块地估计已经被人翻找过好几遍了。 他心有不甘,随手折了一截柳树枝,在地里胡乱扒拉起来。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漏网之鱼”,戳到地边的时候,挑起一块土坷垃没挑动,他赶忙伸手去捡,发现是个拳头大的红薯块,可把他高兴坏了。拿起来磕了磕土,虽说有点刨烂了,但洗洗还能吃。 马超朝着不远处的渠沟走去,还没走到,就听到渠沟边上一排排麦秸垛后面,隐隐约约传来奇怪的声音。他既害怕又好奇,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马超猫着腰悄悄摸了过去。离得近了,声音听得更真切了,有女人小声的呜咽声,还有人大喘气的声音。 马超隔着两个麦秸垛探出头,只见被掏了个洞的麦秸垛里,一个男人裤子半提,下面还压着一个人。马超一下子懵了,他都七八岁了,农村孩子懂事早。虽说没见过父母这般模样,但村里大人整天荤话不断,小孩子听得多了,尤其是男孩子,大一点的都学会了。马超自然明白麦秸垛里两人在干啥,也知道自己该赶紧离开,可双脚却像被钉住了一样,起初的发愣瞬间化作了愤怒。 慢慢地,他看清了身下女人的脸,半张脸正对着他这边。马超本想偷偷溜走,随意一瞥,却惊觉那个女人竟是自己的娘,可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他爹!马超眼珠子都红了,呼吸愈发粗重,四周寂静无声,麦秸垛里的两人终于察觉到了动静。 男人立马爬起来,胡乱提上裤子,顺着呼吸声走了过来。马超身体僵硬,想躲都动不了。男人走近一看,是个毛头小子,正瞪着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男人抓住马超的胳膊,回头对正在穿衣服的女人说:“哪来的小鬼,是你们村里的?揍一顿算了,坏了我的好事!” 女人衣衫不整,头上沾满了麦秸碎末。看到马超,她愣了一下,明显有些慌乱,可看到马超那恨不得吃人的表情,又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女人走过来拍拍男人的胳膊,示意他放开:“别管,这是我儿子,谁知道他今儿咋跑这儿来了,你先回去吧,过两天我再去找你。”男人一听,虽有些不悦,但到底没说啥,伸手拍了女人两下屁股,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走了。 女人瞧了瞧马超脏兮兮的衣服,手里还捏着块红薯,挑了挑眉:“咋,你爹连饭都不给你吃?”马超自女人走过来时看了她一眼,之后就一直低着头,把手里的红薯捏得都冒白汁了。“娘,那男的是谁呀?你为啥和别人干这种事,俺爹知道不?” 女人听了这话,根本不想搭理他,转身就往村里走。马超一把拉住她,这孩子虽说没吃过几顿饱饭,个头却不矮,站在女人面前,都到她肩膀了。“你为啥要这样?别人知道了会咋说我们,你干出这种事,还要不要脸!”女人不耐烦了,看着面前这张和自己男人相似的脸,恨不得扇他一巴掌。她深吸一口气,冷笑道:“要脸干啥?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我不要脸,你以为你那一大家子就有脸?咋,长大了,想管我了?” 马超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知道自己的娘做出了这种事。虽说父母天天吵架,但别人家也吵啊。他拉着女人不放,非要她讲清楚。女人瞧他一脸天真,忍了半天,终于说道:“你想知道啥?是想问为啥我不管你们,你奶他们为啥不待见你们,还是我为啥干这事?”马超不说话,倔强地拽着她的衣服。 女人烦躁地甩了一下,没甩开,转身又朝刚才的麦秸垛走去。马超见她不走了,松开手跟了过去,却没敢靠近,心里只觉得膈应。女人也不管他,把麦秸拢到一起,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嘴里还叼着根麦秸杆。“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还管起我的事儿了,你凭啥管我?你那好爹呢,好奶奶呢,咋不给你吃的?”马超一声不吭,任由女人发泄,一门心思就想知道所有事情。女人看他油盐不进,也不顾他还是个孩子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事儿一股脑全告诉了他 。 第17章 丑事 女人和马大赖是经人介绍而结缘的。起初相看时,女人满心欢喜。马大赖长得确实不赖,不仅能说会道,家里条件也不错,大哥已经成婚,家中只剩他一人,在女人眼中,这算是一门相当不错的亲事。 定下婚期,女人怀揣着对新生活的期待嫁了过来。新婚夜,马大赖说怕她害羞,早早便吹灭了蜡烛。 第二天,尽管折腾了一夜,女人因换了新环境,且在家习惯早起,天未亮就醒了。她起身揉了揉浑身的酸痛,轻轻从床里往外爬,毕竟新媳妇第一天得做早饭,这会儿还早,她打算先去熟悉一下厨房。 快下床时,女人不小心碰到了“马大赖”的脚,“马大赖”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女人一听,声音不对啊,昨天新婚,两人说了不少话,马大赖今天的声音怎么变了?她摸索着走到窗户边,昨天没点完的红蜡烛还固定在窗台上。女人摸到旁边的火柴,擦亮一根,点燃了蜡烛。她拔掉蜡烛,用手捂着烛火,朝床边走去。 看到床上男人的瞬间,女人“啊”地大叫一声,蜡烛扔到地上,就往门口跑去。床上哪是马大赖,分明是马大赖的大哥。 女人跌跌撞撞跑到院子里,挨个拍门,呼喊着爹、娘和马大赖。屋里的人都急匆匆跑了出来,看到女人衣衫单薄在外面乱跑,马大赖的娘马老太生气了:“老二家的,你干啥呢?这才几点,不在屋里待着,在这儿发什么疯?” 女人一把扑过去,抱住马老太的腿,又惊又惧:“娘,不是庭会啊,是他大哥呀!”庭会是马大赖的大名,他从小爱耍赖皮,村里人都叫他马大赖。 马老太一听,根本不敢相信:“不可能,你哥他们住后面呢,昨晚黑早早就回去了,就算喝醉了也进不来大门呀?” 女人哭得喘不上气:“我,我还能认错吗?你去看看,去看看呀!” 马老太铁青着脸,昨天刚娶的新媳妇,今天要是闹出大乱子,他们家的脸可就丢尽了。她顾不上看院里其他人,示意马老头拿着煤油灯,和她一块进了老二的新房。 过了一会儿,屋里就传来马老太的咒骂声,还有马老头的怒吼声,甚至能看到影影绰绰挨打的影子。女人绝望地趴在地上,在此之前,她心里还存着一丝期望,盼着自己是看错了,只是闹个笑话。可现在一切摆在眼前,她只觉天都塌了,再也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院里还有两个小姑子,看到新嫂子晕了过去,吓得大声尖叫,又把马老太喊了出来。 女人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又躺回了新房的床上,惊恐得一下子跳起来,扯着被子又喊又叫。马大赖本来就坐在旁边,看到女人疯了似的,连忙上前扭住她的胳膊,连声喊道:“别叫了,别叫了,你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女人被控制住,又听到马大赖的声音,渐渐回过神来。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家里人都在屋里,除了她那个大伯哥和大嫂,马大赖也在。她回头看看马大赖,既伤心又羞耻:“咋回事呀?你去哪了?” 马大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可能是我出去撒尿,然后喝晕了没回来,走到别的屋里了,大哥正好也喝醉了,不知道怎么就进来了!”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没发生啥事吧?你有印象不?” 女人头疼得厉害,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就记得睡着了,然后就这样了!” 马大赖一脸轻松:“那没事了,就是走错了,过去了就算了,你可别喊了,待会村里人听见,咱家都成笑话了!” 马老太一改没结婚前的慈眉善目,翻了个白眼:“刚结婚就闹翻了天,以后还得了,躺了半上午,还不去收拾东西。” 女人还没理清楚事情,就被婆婆指责了一顿,委屈地看向马大赖。马大赖冲她笑笑,挤挤眼睛示意她先去干活,然后他去哄马老太:“娘,你干啥这样说呢,她也是吓到了!” 马老太看着女人走了出去,也不在乎她听不听得见,冷着脸问:“她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你信不信啊?我是不信,说出去丢死人了!” 马大赖无奈道:“我的娘哎,那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媳妇,都说了啥事没有,你还想怎么闹?” 屋子本就不大,刚出去的女人听到了婆婆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又听到马大赖的回答,自己也觉得应该没事,心里安稳了些。 新婚第一天就闹出这么大动静,虽然家里人极力隐瞒,但左邻右舍总归知道一点。只是村里人和女人还不熟,马大赖家其他人又不好惹,没人敢议论。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人渐渐放下这事,和马大赖安心过起了日子。很快,女人就怀孕了,顺利生下一个儿子,又很快再次怀孕。马大赖就借口做散工,开始经常三五天不着家。 女人跟婆婆关系也不太好,本来婆婆是跟他们住的,因为新婚那天的事,婆婆好像对她很有意见,就搬去了大儿子家。女人也不在意,和婆婆住在一起时,马老太经常盯着她看,女人总觉得如芒在背,很不自在,婆婆搬走了她也松了一口气。 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天,娘家给她送了一篮子地梨子,让她也给婆婆分一些。中午吃完饭,送走了娘家人,她感觉特别累,就想休息一会儿再去送。结果一睡就睡到了天黑透,想着放一晚上肯定不新鲜了,婆婆不知道会不会挑刺,干脆现在送过去算了。 她给刚学会说话的儿子热了点剩饭,哄着他上了床睡觉,就准备出去了。女人分出来一半地梨子,挺着显怀的肚子,慢慢向大伯哥家走去。因为有之前那件事,女人基本上不去大伯哥家,有事都是马大赖自己去。 天黑透了,村里也没人走动,女人慢慢地走到了大伯哥家。屋里很安静,也没有灯亮,女人觉得奇怪,这么早就睡了?女人用手想去拍门,一碰门就开了,她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里也没人,只有一个小屋有一点亮光,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听不真切。女人也没出声,慢慢地走了过去,本来想敲门的手,在听到马大赖的声音时,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快让我摸摸,急死我了,天天都一堆人,今儿个可逮着机会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笑着骂了一句,女人听出来了,是大嫂。 女人脸一下白了,身体抖动起来,肚子也隐隐作痛,她扶着墙慢慢坐了下来,死死咬住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屋里两个人亲昵起来,时不时还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你叫得好听极了,我家那个跟死鱼一样,要不是娶回来了,我才不想碰她!” “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答应你哥,你以为你还能进我们屋!” 马大赖大概想到了什么,语气带着憋屈:“哼,要不是被他看到,我也舍不得那黄花闺女呢!你说,我为你牺牲多大,你还不好好伺候我!”又接着道:“我哥就是不行,就那两下,还起不来,害的咱们差点被发现。” 大嫂道:“你可比你哥强太多了,不然你那新媳妇能起来那么早?她也是个傻的,男人干这事能一样吗?她还啥都不知道。” 马大赖喘着粗气:“那是黄花闺女,没尝过这事的滋味,尝了也没用,这些年,我可就只疼你一个人,你也不知道对我好点。” “这屋里天天都有人,要不是今儿个咱老姨出事,咱娘他们都去看,能剩我一个人在家。怎么,天天在外面还不够你呀?” “那野地里能舒服吗?还得防着人,干一下就得走,我现在好几天都不回家,就怕出来不方便!” 女人在外面听到这一屋子污言秽语,忍不住干呕起来,声音瞬间惊动了屋里的两人。屋里传来手忙脚乱的穿衣服声,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大嫂走了出来。看见坐在墙根地上的女人,她吓得往后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屋里,马大赖压低嗓门问道:“嫂子,是谁呀?” 女人看到她一个人出来,马大赖却缩在屋里,讽刺一笑:“干那事的时候也没怕人,这会儿连头都不敢露了?” 马大赖一听女人的声音,心里也是一紧,他连忙走出来,看女人坐在地上,又怕孩子出事,又怕女人闹起来。他向大嫂使了个眼色,嫂子走进屋里关了门,很快连灯都吹灭了。 马大赖想伸手去扶女人:“圆,你啥时候来的?你听到了啥?咱先回家好不好?回家我给你讲!” 女人看到这一切,心里突然觉得不值,自己啥都还没做呢,他们就急着把人放走,生怕她生事。女人没理会马大赖伸出的手,自己扶着墙根慢慢挪了起来,地上很凉,她觉得屁股似乎都湿了。肚子已经不疼了,最初的愤怒过去了,她现在心如死灰。 女人没看马大赖,弯腰提起地上的筐,这是娘家送来的,她就是喂狗也不会给这俩人吃! 第18章 骗子 马大赖想接过女人手中的东西,女人提起篮子躲开了,一个人默默往回走。马大赖也不好再说什么,生怕女人大闹起来,全村人都能听见,只好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进了屋,女人把东西一放,便脱力般倒在了床上。马大赖急忙想上前,女人却发疯似的,手脚胡乱地踹了起来。马大赖一边躲一边说:“你别动啊,孩子还要不要啦!”女人停了下来,在床上挪动着,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拉过被子,翻身就睡。马大赖想说点什么,看见女人背对着他,一副不想听的样子,怕再刺激到她,只好闭嘴出去了。 女人躺了一会儿,原本半天没动静的身子,突然抖动起来,接着是压抑着的哭声。她把被子咬在嘴里,还是尝到了血的铁锈味。女人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被人骗得团团转,受了冤屈还替人背负污名,马大赖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女人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又觉得不太可能,马老太怎么可能容忍大儿媳妇和小叔子睡在一起?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她就对自己百般挑剔,要是知道大儿媳妇的丑事,早就把人赶出去了。女人现在满心苦涩,之前一直心存侥幸,以为是一场误会。现在知道是个骗局,可事情已经发生,她连讨个说法都开不了口。难道那三个人早就知道会这样,才肆无忌惮地算计她?他们怎么能毫无羞耻、毫无介怀地照样过日子?女人一想到自己的新婚夜,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就恶心想吐。 怀孕的女人精力确实很差,即便心里再憋屈,她还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等到第二天,女人病恹恹地起来,马大赖早已不知去向,她也不想再看见他。自己做了饭,喂了儿子,就想回娘家。女人娘家离得也不近,她又大着肚子,还带着一个刚会跑的孩子,心里很发愁,但她也不会去找马大赖。她随便收拾了两身衣裳,带着儿子出了门。还没走出村口,远远就看见马大赖带着人过来了。走近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老娘! 女人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马大赖怎么敢去接自己老娘过来?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和娘说了什么?女人站在那里没有动,看着老娘斑白的头发,一脸心疼。老娘握住她的手说:“俺圆啊,你受委屈了!”女人又惊又怒,以为马大赖把事情都说了,那自己还怎么活?要是大家知道她的事,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女人一脸呆滞,不敢说话,她觉得老娘肯定还有下文。 老娘接着说:“庭会都跟我说了,你还怀着身子呢,咱不跟他计较行不行啊?他是做错了,男人嘛,都这样。你连着怀孕,他碰不了你,出去乱来一次,是他不对,可你这都有两个孩子了,能怎么办呢?你舍得扔下孩子回娘家吗?”女人听到这话,才明白马大赖只说了一半,心想他也不敢把他们的丑事说出去,只是说自己出去乱搞了一次。女人心里五味杂陈,又憋屈又愤怒,却什么都不能说,现在还被马大赖将了一军,进退两难。老娘又说:“庭会说你昨天肚子都气疼了,还有什么事比孩子重要?他认错了不就行了,以后还得过日子呢!再说,你弟眼看要结婚了,这时候要是闹出事来,大家都不好看呀!” 女人鼻子一酸,她知道,从结婚起,娘家就只是娘家了。娘家可以给她撑腰,却不能成为她的依靠,她什么倚靠都没有。浑浑噩噩地跟着马大赖和老娘回了家,看着马大赖一脸殷勤地做饭、打扫、洗衣服,老娘欣慰地点头。女人冷眼旁观,一言不发。老娘叹口气说:“圆啊,人的命就是这样,谁能事事顺心呢?庭会就是犯了个错,你看,那些打媳妇的、吃喝嫖赌的,多的是,咱得想开点。”女人有苦难言,对老娘的话,她无法反驳。 下午,老娘走了,马大赖把儿子哄到屋里睡觉,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女人面前。“圆,你就看在孩子的面上,饶了我这一次,我以后肯定不这样了,我跟你赔礼道歉。我也不想这样,要是不答应他,他就要闹得全村都知道,我们还怎么活呀!”女人一脸冷漠地说:“你们没法活,就得让我没活路?我嫁到你们家,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遭报应!”马大赖见女人无动于衷,连忙扇自己耳光,一下又一下。“圆,我真知道错了,你说吧,你怎么样才能消气?只要你不走,怎么样都行!”女人突然笑了起来:“怎么样都行?那你让我守个寡行不行?”马大赖一下僵在那里,嗫嚅着不敢答话。女人轻蔑地笑了:“窝囊废,敢做不敢当!” 马大赖脸色铁青,见女人软硬不吃,便站了起来:“现在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你也看见了,你回娘家你娘能同意吗?你娘同意,你那快进门的弟媳妇能同意吗?还有孩子,这一个也快生了,你要是敢闹出来,以后我没脸,你也没脸,孩子也没法做人了!”女人沉默不语,她知道马大赖说的都是实话,这也是她刚才没有反驳老娘的原因。但这样的日子,她一天都过不下去了,她觉得不是自己疯,就是别人疯,她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马大赖不是说她像死鱼一样吗?那她就让他看看,别人会不会也这么认为! 从那以后,女人开始频繁在村里晃荡,虽然大着肚子,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还是不一样了。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村里的风言风语也起来了,马老太天天阴沉着脸,像盯贼一样盯着她。但两人不住在一起,马大赖自己心里有鬼,根本不敢多加干涉,马老太念叨多了,他还把她吵一顿。 后来的事情,就像马超看到的一样,他爹不着家,他妈也不着家,回来就是各种吵架。因为小妹的出生,两人闹得特别厉害,马大赖一直不想要,觉得肯定不是自己的种。但女人就非得生下来,她自己也不确定,就是想膈应马大赖。生下来就是一场大闹,极力隐藏的事,也多多少少传了出去,这回,家里也彻底闹翻了。 马家彻底名声扫地,连带家里的孩子,从小就敏感自卑。长大以后,老大阴郁狠辣,老三打架斗殴,只有马超还算正常,只是心眼多得像莲藕。他跟刘红玉一句话不多说,只让她自己去打听,不管刘红玉最后心里怎么想,都是他有苦难言。 刘红玉知道所有事情以后,心里煎熬了许久,她没有去找马超,心里却也放不下。如果不知道这些事,刘红玉可能就毫无负担地跟家里人提起马超,现在,她真的不敢说出口。她总算知道,马超为什么从来不说他的家人,这样的家庭,就像一个毒疮,揭不揭开都是恶臭。刘红玉觉得马超不像老娘说的那样不堪,心里反而还心疼起他的经历。 她没去找马超,却在出去打工的时候,打听到马超去的地方,随后也跑去了。虽然打工的地方很大,但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没多久,两人还是见面了。刘红玉和马超没有公开关系,但这么多年以来,刘红玉一直把马超当对象。之前避而不见,这会儿真的见了,刘红玉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超,你家的事我知道了,说不膈应是假的,但我想着,你家是你家,你是你,你又不是他们,咱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 马超低头不语,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他讲话,但是故事就是故事,马超心里没有感动,只有麻木。他对刘红玉,根本不是一往情深,实际上,他不知道这样接触了多少个女孩。但愿意等他的寥寥无几,打听过他家的事,还愿意跟他在一起的,目前就只有刘红玉了。他也根本没有要结婚的打算,也不想回到那个不堪入目的家。但他想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不愿意别人戴着有色眼镜看他,所以才会一直拖着刘红玉。 马超问她,有没有跟家人说过,刘红玉低头没有说话。马超自嘲地笑了笑:“你看吧,连你知道了也是这样,我怎么能去你家求亲呢?”刘红玉急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跟家里说,我还没说呢,俺娘就数落我了!”马超一副随意的样子:“没事,我又没说什么,你家里人不同意很正常。玉,你还愿意等我吗?等我混好了,我就去你家,行不?”刘红玉一脸坚定:“我肯定等你!你放心,我不听俺家里人的!” 刘红玉因为这句话,一等就是十年,她都三十几岁了,马超对她还是若即若离。问得急了,马超就神情哀伤地说:“玉,要不,你就回家嫁人吧!我不能再耽误你了!”刘红玉又是不忍,又是心急,最后变成沉默。她已经习惯了忍耐。 第19章 马超 刘红玉与马超的关系,一直是个秘密,从未向旁人提起。马超自己也常挂在嘴边,说怕影响她的名声,等他混出个模样,二人再正式处对象,当下权当是老乡。起初,刘红玉认定这是马超对她的爱护,可时光匆匆,十几年转瞬即逝,她渐渐迷茫起来,全然不知自己这般坚守究竟所为何事。 今年依旧如此,马超又没回老家。他外出闯荡已有好些年头,却从未在春节时回来过。刘红玉再次问出那句每年都会问的话:“今年去我家不?”马超正翻看手上的时尚杂志,头也不抬,随口应道:“不去,兜里没几个钱,拿什么登门呀?”刘红玉轻轻点头,这话她早已听得厌烦,其实并非非要问出口不可,只是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习惯,就像拜年收压岁钱一样,问了,她才能安心回家过年。 回家过年,难免遭受家人的念叨、旁人异样的目光以及亲戚的追问,刘红玉愈发不愿出门。临近大年夜,她帮着母亲在家收拾祭祖的物品。这天阳光格外好,下午两三点,刘姥爷带着家中男丁前往坟地。女人们也忙得差不多了,纷纷聚在自家门口,听着坡里陆陆续续的鞭炮声,时不时闲聊几句。 隔壁家旺的奶奶一边嗑着自家炒的葵花籽,一边唾沫横飞地说道:“你们听说没?那边姓马的,马大赖他们家,他家儿子前两天去当上门女婿了!”有人接话:“没听说呀,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门都没出,啥风声都没听到呢。”家旺奶奶撇了撇嘴,满脸得意地说:“哪能大张旗鼓的。也是我赶巧了,去他们村里换东西,正好碰上他跟着人走,就凑过去听了一耳朵。”说着,她压低了嗓门:“入赘的是个寡妇,听说还带着两个孩子,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你们说说,这到底图啥呢?啥仪式都没办,听说就给他娘留了点钱,连顿饭都没吃就走了。”“是他家哪个儿子啊?他们家三个儿子,还有两个没成家呢。”“还能是哪个,就是老二,叫超的那个,长得还挺俊的。那老三,打架都打成瘸子了,谁会愿意嫁给他!” 刘姥娘接过话茬:“那可真挺可惜的,好好的小伙子,咋就想着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呢。”家旺奶奶接口道:“不这样又能咋办?你瞅瞅咱们这一片,谁家愿意把闺女嫁到他们家去。要不是他大哥真能挣钱,还不跟家里搅和,他上哪儿娶媳妇去。现在大家都在外面打工,就算想带个媳妇回来,可他年纪也不小了,估计也不好找喽。”说完,家旺奶奶突然想起刘红玉的情况,生怕刘姥娘多心,赶忙岔开了话题。 刘姥娘把这些话听进了心里,只觉得一阵气闷。她回头望向屋内,刘红玉不知去向,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此时的刘红玉,正瘫坐在房间的地上,满脸写着不可置信。她刚才在灶屋,即便没有刻意去听门口的谈话,那些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进来。刚听到说马家的时候,她心里还犯嘀咕,琢磨着马家老三怎么还能被人看上,去当了上门女婿。可乍一听到马超的名字,她根本就不信,前几天马超回来的时候,明明白白说不回家过年的,怎么可能这会儿回来了,还成了上门女婿?等听到更详细的内容,刘红玉彻底呆住了,是别人亲眼所见,各种信息也都对得上,大家都是一个大队的,自然不会认错人。 刘红玉满心茫然,完全不知所措。去那边打听吗?可找谁打听呢?又以什么身份去打听?刚听说马超已经和人走了,她即便想去找人当面问个清楚,又该去哪里问呢?过了年,他还会去原来的地方打工吗?就算去了又能怎样?他都结婚了,难道自己还要贴上去吗?她和马超到底算什么呢?马超从来都没承认过和她处对象,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质问他!只是,满心的不甘如潮水般翻涌。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说让她等的是他,说不想让她受委屈的也是他,说没钱不能结婚的还是他。如今又是为什么?突然就结婚了,对象还是个寡妇,自己还做了上门女婿!他宁愿去给别人养孩子,都不愿和她一起拥有自己的孩子,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刘红玉扯着自己的头发,把脸深深埋进被子里,死死咬住嘴唇,发出压抑的呜呜哭声。外面到处都是人,她连哭都不敢哭出声。今天是大年三十,马上就要吃年夜饭了,锅里焖着的肉已经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香气。随着坡里鞭炮声渐渐停歇,刘姥爷他们都回来了,今天刘大哥一家也会在这儿吃饭,人多热闹,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了嘈杂的喧哗声。 酒菜端上桌,大家依次落座。今天是除夕,平日里关系好坏暂且不论,此刻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容。刘姥爷和刘大哥一人端着一盅酒,轻轻碰了一下,年夜饭便正式开场。一年就盼着这一顿,刘姥娘也是费尽心思,满满一大盆的面炕鸡,肉多粉条少,管够。手掌大小的鲫鱼条子,整整十几条,炸得金黄金黄,用一个大搪瓷盆装着,这可是最好的下酒菜。还有一大盘萝卜烧五花肉,其他小菜也摆了好几盘,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一桌子。刘姥娘一边挑着鱼刺,一边笑着说:“煤炉子上还煨着甜汤呢,等吃一会儿再端过来,放了罐头,可甜了!”孩子们一听到罐头,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大人们脸上也都洋溢着笑意。 刘红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后低头扒拉着碗里的菜,半天都没往嘴里送。徐满春瞧见小姑子这副模样,心里暗自嘀咕:“这老姑娘又怎么了?大过年的,我过来可算是给足了面子,别是吃了点东西就给我甩脸色吧?”她伸筷子又从盆里捞出一个鸡腿,放到她侄女碗里,诗雨眼巴巴地看着,却没敢吭声。刘姥娘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没表现出来,笑着也从盆里翻出一个鸡翅,夹给了自己的孙女:“来,诗雨,多吃点,咱们过年就又长大一岁了,多吃点肉,越长越漂亮。”王满春倒不介意刘姥娘给诗雨夹肉,反正都是老婆子家的肉,给自己闺女吃,她觉得自己没吃亏。可一听到“越长越漂亮”这话,她撇了撇嘴,不屑地说:“可拉倒吧,两腿都不一样长,还能漂亮到哪儿去?”这话一出口,桌子上瞬间陷入一片沉默,王满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老婆子和老公公肯定不爱听。 好在她脸皮够厚,王满春哈哈大笑着打圆场:“俺娘,你这鸡炖得可真好吃,我怎么都炖不出这味儿,平时也吃不上,今天可得敞开肚皮吃个够!”刘姥娘生怕再继续说下去,诗雨心里会更难受,强颜欢笑道:“你吃,多着呢,大家都吃,管够!”大家都不想破坏这喜庆的气氛,孩子们也不敢多说话,这事儿好歹算是糊弄过去了。几人吃吃喝喝,年夜饭也就结束了。 吃完饭,徐满春便示意孩子去要红包,刘姥娘早就提前准备好了,四个孩子,一人一个,没有丝毫偏袒。刘红玉也单独包了红包,她虽说没结婚,和父母算是一家,但既然出去挣了钱,过年给孩子们包个压岁钱也是应当的。刘红玉给的红包比较丰厚,一个人给了五十块钱,还单独给诗雨买了一顶红色的帽子。王满春见只有一顶帽子,脸色有些难看,不过最终也没说出让诗雨把帽子让给她侄女的话。她心里大概也明白,红包都已经给了,毕竟又不是刘红玉的亲侄女,再要就太过分了。 压岁钱一到手,王满春就不想再待下去了,借口说孩子太多,吵吵闹闹的,他们要回去守岁。刘姥娘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也打消了一家人一起守岁的念头,开口留下了诗雨,摆摆手让他们回去了。从头到尾,刘大哥一句话都没说,和老爹碰杯的时候,也只是憨憨地笑了一声。 夜里,诗雨留下来和刘红玉一起睡。刘红玉想自己静一静,空房间倒是不少,可没人住也就没收拾。幸好诗雨不是个多话的孩子,刘姥娘不让她们守岁后,她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刘红玉靠在床边,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挖去了什么。这个除夕,成了刘红玉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伤痛。 第二天,大年初一,按习俗是不许走亲戚的,只能在村里互相拜访。刘红玉不太愿意出门,硬是在房间里憋了一整天。等到初二,本是闺女回娘家的日子,刘红玉一大早就出了门,来到马超村子附近,小心翼翼地打听了两句。当确定马超真的去做了上门女婿,她的内心瞬间崩塌,不敢回家,一路跑到了大姐家。去的时候还早,刘红芳还没收拾妥当,再晚点她也该去刘姥娘家了。 第20章 相亲 听完刘红玉的这一段漫长又心酸的故事,刘红芳气得真想狠狠打她两巴掌:“你就这么无名无分地跟着人家,还跟了这么多年?你咋就这么死脑筋呢?”刘红玉低下头,一声不吭。刘红芳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他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你吃了这么大的亏,以后可怎么办呀?”刘红玉无奈地摇了摇头:“能怎么办呢,我去找他?可我该怎么说呢,人家根本就不承认,而且也没人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儿呀!”刘红芳紧紧盯着她:“你们俩……有没有……流过孩子?”刘红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急忙摇了摇头,马超还真的从未碰过她。虽说刘红玉和马超在一起十几年了,可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亲密举动。马超一直说不能让她受到伤害,也从未认真确认过恋爱关系,所以,在旁人眼里,他们俩不过是关系稍微好点的朋友罢了。 刘红芳这样问,让刘红玉既感到羞耻又觉得难堪:“怎么可能,我们最多也就拉过几次手,抱过两次,其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刘红芳满脸的不相信:“怎么可能?他们家名声那样,他要不是为了占便宜,这么多年,难道是在跟你玩过家家吗?”刘红芳也是一脸的困惑,虽说自己没经历过这些事,但毕竟年纪摆在这儿,在外面见的世面也多,什么道理都懂。 她曾经也隐隐觉得马超的行为有些蹊跷,可马超义正言辞地说:“没结婚我怎么能碰你,那不是耍流氓嘛!”当时的刘红玉听了这番话,不仅没有怀疑,反而对马超增添了几分眷恋,觉得他是正人君子。然而现在回想起来,诸多细节都透着古怪。自己虽说不是貌若天仙,但也绝非相貌平平,这么多年相处下来,马超却始终无动于衷,实在难以解释。 刘红芳听完妹妹的讲述,半信半疑,可又没有办法去证实,只能暂且相信了她。思索片刻后,刘红芳忍不住说道:“说不定那马超就是个胆小鬼,他是怕和你有了实质关系,就被你缠住脱不了身。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也不敢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刘红玉哭了许久,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般。刘红芳见状,担心带她回家会让母亲看出端倪,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和殷锦年商量,让她留在家里陪陪小姨,自己则和殷长安回娘家。殷锦年原本也盼着去姥娘家,可刚听完小姨的伤心事,心里正难受,便懂事地答应留下来陪小姨。 刘红芳回到娘家,对刘姥娘说:“年年吹了风,我怕她再出去冻着,正好玉过来了,我就让她俩在家玩。”刘姥娘一听,拍了下大腿,说道:“我说呢,一大早那丫头就不见人影,我还寻思她跑哪去了,难不成是怕我给她介绍对象?”刘红芳赶忙劝道:“娘,你就别操心了,这事儿我们多劝劝她就好。你要是再上火,把身子气坏了,家里人都得跟着着急!”刘姥娘长叹一口气,说:“我也不想操心啊,可她都多大岁数了,再这么拖着,连后妈都当不上,都得当后奶奶了!”刘红芳听了,笑着说:“娘,你看你说的,她又不是七老八十,才三十多岁,想找还是能找到的,就是条件可能不太好。我回头帮她打听打听,你就安心养身体,行不?”刘姥娘无奈地说:“不行也得行啊,她要是不听我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晚上回到家,刘红芳和刘红玉同睡一床,两姐妹促膝长谈,一直聊到后半夜。殷锦年迷迷糊糊中,耳边不时传来她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刘红玉在大姐家住了两天,逐渐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这才回了家。她去镇上打了个电话,得知马超在她离开后也迅速离开了,所有东西都被他带走,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这下,刘红玉彻底死了心。她请老乡帮忙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寄回来,实在寄不回来的,就分给了老乡。刘红玉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回到那个伤心地。 殷长安他们计划过完正月十五就启程。刘红玉跟母亲说,她想去北京和大姐一起生活,要是遇到合适的人,再回来结婚。刘姥娘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懵,再三确认后,她兴奋不已,立刻通知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发动大家帮刘红玉留意合适的对象,恨不得马上就把女儿嫁出去。她还试图阻止刘红玉去北京,说道:“你就别瞎折腾了,老老实实在家相亲。北京那么远,要是有合适的对象,哪能等你从北京回来?”刘红芳也在一旁劝道:“你既然想好好过日子,那就得认真相亲。到了你这个年纪,可千万不能再看错人了!”殷长安也说道:“北京啥时候都能去,你看咱娘身体又不好。你现在既然愿意结婚,就先安稳下来,也好让老娘放心。”在众人的轮番劝说下,刘红玉只好答应留在家里相亲。 出了正月,刘红玉便开始频繁地相亲。那个时候,离婚的人并不多,和她年纪相仿却还没结婚的更是寥寥无几,即便有,也大多自身存在一些问题。刘姥娘自然不是那种随意把女儿嫁出去的人,她处处都为女儿把关,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可靠的归宿。 挑挑选选,时间来到了五月份。一天,一个远房亲戚带来了一个人。亲戚对刘姥娘说:“刘姐,这是俺嫂子儿媳妇的弟弟,叫杨柱,你可能不认识。他家就在你们村对面,离得很近。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爹娘,全靠他大姐拉扯大。大姐结婚的时候,他才几岁,俺嫂子心善,就让他大姐带着他一起嫁过去了。”“在俺嫂子家,他可是个得力的壮劳力,就是没什么家底,一直住在大姐家,所以也没人愿意嫁给他。他大姐发愁啊,就和俺嫂子商量,想把自家的老房子修一修,让他回来住,看看能不能找个媳妇。”“那老房子早就塌得不成样子了,不过好在地段不错,就在路边,走几步就到街上。杨柱这孩子特别能干,会木工,也会瓦工,这些年没少攒钱。俺嫂子也不亏待他,家里又给他凑了些,他还找了几个一起干活的伙伴,准备盖新房呢!”“前几天他回来看房子,听说你家玉在相亲,一打听,两人年龄挺合适,又都没结过婚,咱们还是亲戚,所以就想让我帮忙问问。”“我一听,这不是好事嘛!咱自家孩子啥样我还不清楚,玉是个好姑娘,这杨柱也踏实肯干。我啥也没说,就直接把他带过来让你看看。只要你们觉得行,咱们就没啥可说的。” 亲戚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刘姥娘听得很认真,一直没有插话。等亲戚说完,她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叫杨柱的男人。只见杨柱长相普通,但并不难看,头发略显稀疏,大概是长期在工地干活的缘故,脸膛被晒得黑红黑红的,个头不高,却身形魁梧,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从进门到现在,他只在亲戚介绍他名字的时候,抬起头对刘姥娘笑了一下,之后便一直低着头,既没有四处张望,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看上去十分老实本分。刘姥娘相看了这么多人,觉得这个杨柱至少是目前为止最靠谱的一个,便暗自点了点头。 刘姥娘问道:“杨柱啊,你姑说你准备盖房子,那是不是得借钱呀?”刘姥娘担心女儿嫁过去就要背负债务,虽说她知道女儿不能再挑剔了,但也不忍心看着她为了结婚而吃苦受累一辈子。杨柱性格老实,在工地上也都是实实在在干活的人,不会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他回答道:“婶,是借了一点。我想着既然要盖,就得盖好点。以后结婚有了孩子,总得有个安稳的住处,提前把这些都准备好,以后也能省不少麻烦。”亲戚在一旁连忙补充道:“刘姐,咱说实话,等房子盖好了你就知道了,那可都是杨柱自己设计画出来的,特别好!想要盖好房子,肯定得多花点钱,但这钱又不是白花了,房子可是实实在在的。而且,俺这侄子就是太老实,他说借了一点,那就是真的只借了一点,俺嫂子家里还帮着凑了呢。借的钱不多,就凭杨柱这股子干劲,用不了一年,保准能还清!” 刘姥娘心里暗自盘算,杨柱人老实,不像刘大哥那样木讷,该表达的时候也能说清楚。还会木工、瓦工这些手艺,现在农村盖房子的人越来越多,以后肯定能挣钱。等家里房子盖好,就不用再住在姐姐家,离自己家也近。就算他没了爹娘,自家也能帮衬着点。这么一想,刘姥娘心里便有了主意,她笑着对亲戚说:“妹,你先坐会儿,我去找孩子他爹商量商量,顺便让玉过来陪陪你们。”其实,家里大小事情向来都是刘姥娘做主,她这么说不过是走个形式,同时也想让刘红玉过来见见杨柱。 第21章 刘红玉结婚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一切都水到渠成。刘红玉经历了和马超的事情后,对男人的外貌已经不再看重。她本就是个内敛的人,在家人面前还能活泼一些,在外面则比较沉闷。家里其他人也都没有意见,远在北京的刘红兵和刘红芳,对自家老娘的眼光十分信任。而且,知道了刘红玉之前的遭遇,他们都觉得,男方家里条件差点没关系,人老实可靠才是最重要的,不然自家这个单纯的妹妹,指不定还要吃多少亏。 两家人很快就把事情定了下来。因为两人年龄都不小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搞那些繁琐的仪式,但结婚总得在新房举行。当时房子已经动工,整个工程大概需要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再加上后续的收拾布置,预计得到八月底才能完工。 杨柱的大姐带着一条猪腿过来商量结婚的日子,最终把婚期定在了八月二十八。这个时候孩子们还没开学,趁着热闹,正好可以把搬新家和结婚的喜事一起办了。刘姥娘既然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自然不会在这些细节上挑剔,便笑着答应了下来。 杨柱性格沉默寡言,他姐姐却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商量好结婚日子后,刘姥娘便留他们吃饭,杨大姐也顺势答应了,其实她心里也想着能借此机会多和刘红玉了解了解。吃饭时,杨大姐拿出一个提前准备好的红包,不顾刘姥娘的推辞,硬是塞进了刘红玉的兜里。她说:“妹子,我也不跟你玩那些虚的。我比你大十几岁,托个老,俺爹娘走得早,按道理,结婚买衣服买东西这些事儿,都该是婆婆家准备好。俺家这情况你也知道,实在是委屈你了!”她握住刘红玉的手,接着说:“我跟你们年轻人有代沟,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啥。咱就不讲究那些老规矩了,我就偷个懒,给你封个红包,你自己看中啥就买啥,行不?”刘红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回头看向刘姥娘。刘姥娘听了这番话,心里很是欣慰。她虽然不在意杨柱没有爹娘,但杨大姐能做到这份上,该有的礼数一点不少,这足以见得她的诚意。于是,刘姥娘对女儿说:“你姐给你的,你就拿着吧。结婚都有这一步,你姐这么惦记你,以后你可得对她好点,知道不?”杨大姐笑着点点头,说:“不用管我,只要你和柱子能过得幸福,给俺家生个大胖小子,我就心满意足了!”刘红玉听了,羞得满脸通红,头都不敢抬。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底。为了刘红玉的婚礼,刘红兵和刘红芳夫妻俩都特意赶了回来。刘姥娘还惦记着烟酒店的生意,刘红兵安慰她说:“妈,没事的,休息几天也挺好。天天开门做生意,也不是每天都有顾客上门。”刘姥娘不太懂这些生意上的事,但她对刘红兵的话深信不疑,既然儿子这么说,她也就放心了。 结婚当天,杨柱他们开来了拖拉机,而刘红兵则借来了小汽车。刘红兵安排新人坐上小汽车在前头开路,自己则和送亲队伍一起上了拖拉机。迎着已经升到半空的烈日,刘红兵低声自语道:“原来,结婚坐拖拉机是这种感觉!”拖拉机的声音太嘈杂,刘红芳没听清他说的话,便问他在说什么,刘红兵只是笑了笑,说没什么。 殷锦年跟着殷长安骑着自行车,她不愿意坐到小汽车里。她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坐在自行车大梁上。她撑着一把小雨伞,坐在后座上,好奇地张望着周围的一切。 到了新房,众人眼前一亮。房子建在路边,杨柱没有按照传统把大门朝南,而是朝西开,出门就是大路,交通十分便利。进了大门,过道里有一个小屋子,杨柱介绍说,这是专门用来存放工具和农具的。走过过道,对面是水泥砌成的楼梯,整套房子都是平房,从这里可以上楼。楼梯下面是一个大房间,门开着,里面像是洗澡的地方,殷锦年看了心里直痒痒,很是羡慕。 往左一拐,是一个特别大的院子,左边是宽敞的灶屋。在宽阔的院子最右边靠墙处,搭了一片顶棚,从南到北拉着一根钢丝线。杨柱指着说:“以后衣服可以挂在这儿晒,就算下雨,家里没人也不用收,既能晒到太阳,又淋不着雨。”大家纷纷称赞道:“这房子盖得可真好,以后要是有钱了,我也要盖这样的房子。”刘红芳他们也非常满意,在农村,这样的房子确实独一无二。 从灶屋到正屋,还有一个完全盖严实的棚子,又高又宽。杨柱说:“我想着,以后要是买了农机,可不能放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弄个棚子,既能放农机,又能放粮食。”说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黑红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红晕,“以后要是房间不够用,这个棚子也可以加盖成一间屋子。”众人听了,哄堂大笑起来,有人打趣道:“哎呦,杨柱这是结了婚,嘴也变甜了,会规划以后的日子了!”两个新人听了,羞得满脸通红,其他人则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进了正房,中间是堂屋,两边各有一个房间。房间特别宽敞,其中一个房间还分成了里屋和外屋,没有分隔的那间则布置成了新房。新房粉刷得雪白亮堂,后墙留了一扇小窗户,因为房顶较高,窗户几乎开到了顶部,主要是用来透光和排气,平时根本够不着。靠墙摆放着一张木头床,床上铺着大红色的“花开富贵”被褥,一对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方方正正地摆在床头中间。床尾放着一个大立柜,柜门上贴着红纸剪成的双喜字。再旁边,是一台胡桃色的梳妆台,大家围在梳妆台旁,又是赞叹又是抚摸。有人问道:“这是什么呀?这桌子怎么还有镜子,抽屉这么大,还配了个大板凳,真好看!”还有人对杨柱说:“杨柱,这都是你做的吗?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等有空了,你也帮我做一个呗。”杨柱挠挠头,憨厚地笑了笑,略带炫耀地说:“这可不是我做的,俺那床和柜子是我亲手做的,这个梳妆台是红玉家里陪嫁过来的。人家送过来的时候是一块块的板子,现场组装的,一个个拧上去就行。这梳妆台太大了,怕运输的时候磕碰着,就提前送过来放这儿了。”村里人听了,又是一阵羡慕,纷纷感叹杨柱出去闯荡了几年,回来就盖了这么漂亮的大房子,还娶了个虽然年纪大些,但没结过婚,还陪送了这么好嫁妆的媳妇,真是好福气。 这个梳妆台是刘红玉从北京买的,她找车把梳妆台运了回来,又在市里请了工人跟着一起过来组装,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钱。刘红兵觉得这钱花得值,他没跟任何人提过梳妆台的价格。他在北京看到当地女孩结婚时都会陪送一台梳妆台,前面的姐姐他没送,现在到了这个最小的妹妹,他有能力送,就想满足妹妹的心愿。他没有声张,只把梳妆台当作一件普通的家具,这样也不会引起别人过多的议论。 至于给刘红玉钱,刘红兵不是不想给,而是他深知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既然刘红玉要嫁到杨家,以后就得靠自己过日子。他打听过,杨家欠的钱并不多,不会影响正常生活。他担心自己直接把钱还了,会让杨柱家产生别的想法。他可以在其他方面给刘红玉一些支持,有机会也会帮她一把,但不会直接给钱,因为他怕这样会让人产生惰性。 由于新人都已经三十多岁,大家也就没有安排年轻人闹新房的环节。众人安安稳稳地吃完酒席,给孩子们发了喜糖后,便各自散去了。刘红玉跟着送走了娘家人,站在门口,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收起心中的万千思绪,和杨柱一起关上了大门。 刘红兵带着送亲的人,跟着小汽车回到家,和殷长安商量着明天就返程。殷长安看了看殷锦年,对刘红芳说:“要不,你和咱弟先回北京吧。这几天,年年就要报名上中学了,还得办理住校手续,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我留下来帮她把这些事情办好再过去。”刘红芳满心不舍,说:“我也担心她不行,要不你去吧,我留下来陪着她。”殷长安摇了摇头,说:“你去不太合适,学校里的老师你也不认识,到时候交钱、签名这些事儿,你又不识字,也不清楚具体流程。年年不懂,你也不懂,要是弄错了可就麻烦了。”刘红兵也在一旁说道:“确实,殷哥懂得多一些,要是留一个人照顾年年,他比你更合适。”刘红芳虽然舍不得女儿,但听了他们的话,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只好同意自己先回北京。 第22章 住校 果然不出殷长安所料,殷秋晚这个学期开学不太顺利。 殷长安提前为殷秋晚报了名,又找到相熟的殷振华郑重托付了一番,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半。初到这个陌生之地,殷秋晚只是有些局促拘谨,倒也没有其他过多的不适。 正式上课的首日,白天尚算平静,可一到夜里的晚自习,教室里便哭声四起。毕竟这些孩子大多从未离开过家,对家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班主任是一位颇为年轻的男老师,脸上透着几分青涩稚嫩,几颗痘痘点缀其间。他自我介绍道:“我叫赵晓华,去年刚从学校毕业。如今老师资源紧缺,作为主课老师的我,便义不容辞地兼任了班主任一职。”看到教室里乱作一团,他神情严肃地说道:“好了,你们都已十几岁,不再是需要依赖父母的幼童,这离家不过几里地,有何可哭的?我也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实在不忍心责骂你们,但你们也得乖乖听话,不然我的工作可就难做了。”虽说小赵老师看起来少了几分老师的威严,但孩子们对老师天生就怀有敬畏之心,听了他的话,许多人都乖乖止住了哭声。 殷秋晚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生怕一不小心就挨了老师的责骂。晚自习结束后,殷秋晚跟随大部队朝着寝室走去。她对路线并不熟悉,早上与爸爸来铺床时仅仅走过一次,那时心情忐忑,哪有心思留意道路。 迷迷糊糊间,她终于寻到了寝室。昏暗的灯光下,狭小的房间里摆放着九张上下铺的床,每张床要睡两人,也就是说这个寝室总共要容纳36个人。 大家都是初一的新生,那些懂事机灵的孩子,一下课便急忙赶回寝室,拿着盆去接水洗漱。而像殷秋晚这样懵懂的,看到寝室里拥挤不堪,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踏入。 直到寝室里大部分人都前往水房接水,殷秋晚才小心翼翼地侧身挤了进去。她早上来晚了,只剩下上铺还有空位,殷长安便为她铺了一个位于中间的上铺。 此时,她的床上已坐着一个女孩,正费力地翻弄着被子。殷秋晚想上床,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床上的女孩察觉到床前有人,转过头,面带微笑地说道:“是你呀,咱俩是一个班的呢,不过我坐在后面,估计你还不认识我!” 殷秋晚今天上了一天课,除了听课的时刻能集中精力,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有些恍惚,确实没能记住同学们的模样。听到女孩的话,她也回以微笑:“嗯,我叫殷秋晚,你是睡在这儿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爸爸把你送到班里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还和老师说了话呢,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叫于婷婷,感觉有点俗气,你可别笑话我呀。” 殷秋晚有些不好意思,她下午才知道,其他同学都是自己来学校的,唯有她不仅来晚了,还让家长送到班里。 “婷婷这个名字很好听呀,婷婷玉立,富有诗意,我很喜欢。” 于婷婷眼睛一亮,欣喜地说:“真的吗?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名字挺不错的!这个被子是你的吧?咱俩同睡一张床铺,太好了!我看你的被子很漂亮,你瞧,我的也不赖。” 殷秋晚得知自己和这个可爱的女孩同床,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想上床,低头看了看自己,询问于婷婷:“于婷婷,咱们不洗澡吗?” 于婷婷一听,微微一愣:“在这儿可没法洗澡呀,只有回家才能洗。你还没洗脸洗脚吧,回来得赶紧去接水,等会儿一关灯,门都不让出了!” “那该去哪儿接水呢?我完全不知道呀。” 于婷婷也跟着着急起来:“我今天也没去接水,是我哥帮我打的水,我盆里还有些没用完,要不你先凑合着用?” 殷秋晚听到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嘈杂声,心里不免打起了退堂鼓,她感激地冲于婷婷笑了笑:“于婷婷,那真是太谢谢你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于婷婷对说话轻声细语的殷秋晚毫无抵抗力,她羞涩地点了点头:“没事儿,没事儿,我哥跑得可快了,他都上二年级了,什么都懂,以后就让他去打水。” 殷秋晚笑了笑,这一整天她都没见到殷振军,殷长安还说过有事可以找他,可连人影都不见。 殷秋晚将就着用于婷婷盆里的水简单洗了洗脸和脚,却没有干净的水用来刷牙,无奈之下,她还是决定出去找水。 寻找水房耗费了她不少时间,排队等水的人多得惊人,总共只有十个水龙头,而且还是男女混用。殷秋晚仅仅需要接一杯水,有位同学见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便热心地帮她接好了水,殷秋晚赶忙连声道谢。 端着水回到寝室,依旧不见其他人回来。寝室里都是初一的新生,除了那些有哥哥姐姐照顾的,大部分人在这一天都显得慌乱而迷茫。 殷秋晚对着脚盆刷了牙,端着脏水正准备出去倒掉,于婷婷赶忙拦住她,指了指窗户:“从这儿倒就行,看到下面的花坛了吧,就算出去也是倒在那儿。” 女生寝室位于一楼,二楼装有铁栅栏门,楼上是男生寝室,一到规定时间就会上锁,禁止男生下楼。主要是男生人数较多,女生人数较少,一楼刚好能容纳所有女生,这样便于管理。 殷秋晚听从于婷婷的建议,从窗户将水倒掉,又整理了一下物品,随后开始往床上爬。铁质的床梯,殷秋晚光着脚踩上去,很是不适应。 于婷婷伸手帮她拉了上来:“殷秋晚,咱俩一个床铺,都带了两床被子,可寝室里根本没地方放,等放假了,咱们一人带回去一床,你看怎么样?” 殷秋晚看着狭小的床铺被几床薄被占满,无奈地点了点头。眼下天气炎热,被子较薄,可等天气转冷,需要盖厚被子时,这床铺可怎么容纳得下呢? 她看了看于婷婷,心里暗自思忖:“希望这是个爱干净的同学,到时候我们可以合盖一床被子,不然可就太麻烦了。” 于婷婷并未察觉殷秋晚的心思,大大咧咧地说道:“殷秋晚,你就叫我婷婷吧,家里人都这么喊我,我叫你晚晚,好不好?” 殷秋晚点头应允:“好呀,我家里人也这么叫我,我也没有别的小名。” 两人第一天相处,感觉十分投缘,没多久便成为了好朋友,还兴致勃勃地说着悄悄话。就在这时,寝室里陆陆续续有同学回来了。 寝室里住了这么多人,大多是附近村子的,还有些同学来的时候就要求分到一起,所以很多人彼此相识。而殷秋晚却一个都不认识,她的同桌是男生,对班里的同学也不熟悉,即便有认识的人,她也认不出来。 于婷婷倒是有认识的同学,很快就和大家熟络起来。可还没聊上几句,熄灯哨声便尖锐地响了起来。 大家赶忙收拾东西,匆匆爬上床。没过多久,灯果然熄灭了,寝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大家有说有笑时,殷秋晚并未觉得怎样,可此刻四周一安静,听着满屋子的呼吸声,对家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越想越难过,心里堵得慌,殷秋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不敢发出声响,舌头紧紧抵住牙关,嗓子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就在这时,寝室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了抽泣声,越来越多的哭声在黑暗中蔓延开来。 殷秋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无声的泪水不停地流淌,虽然竭力忍住不哭出声,但脸上早已满是泪水和鼻涕。 身旁的于婷婷,早在寝室里哭声响起时,就已经哭得抽抽噎噎,一边用手中的被子擦拭眼泪,一边带着哭腔说道:“晚晚,我好想我妈妈呀,想得心里难受极了,我想回家!” 殷秋晚心中一阵酸涩,刘红芳不在家,不过殷长安在家,她早已习惯一个人睡觉,可此刻对家的思念却愈发强烈。 一个寝室里有这么多人,而且还有众多寝室,大家都是新生,哭声即便再小,汇聚在一起还是嗡嗡作响。 寝室管理老师手持戒尺,挨个敲打寝室门,严厉地说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上学又不是去受苦,来这里是学习的,还这么恋家?赶紧睡觉,明天五点半必须起床,要是起不来,我就把人锁在寝室里!哪个屋子再发出声音,就罚哪个屋子!” 新生们对寝室管理老师本就心怀敬畏,这位老师看起来又颇为严厉,若不是这样,还真难以镇住这整栋楼的少男少女。 寝室里渐渐恢复了平静,殷秋晚用纸巾擦干净眼泪和鼻涕,抽了抽鼻子,清了清嗓子,感觉哭过后昏沉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看到于婷婷还在哭泣,她将剩下的纸巾递给于婷婷,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 于婷婷看到外表柔弱的殷秋晚反过来安慰自己,立刻止住了哭声,可鼻涕还没擦干净,便打了一个嗝。 寝室里传来一阵善意的轻笑,但大家都不敢出声,于婷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到屋里一片漆黑,大家也看不清是谁,于婷婷决定装作若无其事。她凑近殷秋晚的耳边,轻声说道:“可别跟别人说啊, 太丢人了!” 第23章 早操 殷秋晚点了点头,想到于婷婷看不见,又轻声应了一声。 这小小的插曲让大家的情绪好了许多,再加上经过一天的忙碌和慌乱,大家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困意很快便袭上心头。 殷秋晚不知自己是何时入睡的,迷迷糊糊中,一阵尖锐刺耳的哨声突然响起。 寝室里顿时又陷入了一阵手忙脚乱,于婷婷迅速穿好衣服,便从床上爬了下来,看到殷秋晚还在发愣,急忙提醒道:“晚晚,快点儿,要跑操了!只有二十分钟的洗脸时间,要是错过了,就得等到吃早饭的时候,时间会更紧张。” 昨天第一天,老师已将所有的时间安排详细告知了大家:五点半起床,五点五十晨跑,六点十分早自习,七点吃早饭,七点五十预备,八点准时上第一节课;中午十一点半放学,下午一点半上课,五点放学,六点开始晚自习,八点半放学。每天的时间安排皆是如此,即便走读的学生,早上也得按时赶来参加晨跑。 殷秋晚虽没有完全记住,但大致的流程还是清楚的,听了于婷婷的话,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急忙穿上衣服,学着于婷婷的样子,把杯子放进洗脸盆里,毛巾也扔了进去,端着就往外跑。 外面走廊里挤满了人,走出寝室大门,四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殷秋晚有些尿急,看着水房里黑压压的人群,心里焦急不已。 她把盆放在路边的台阶上,顺着人群的方向走去。殷秋晚不知道寝室楼的厕所在哪里,此时也不可能跑去教学楼,寝室里的学生这会儿刚起床,不是洗漱就是上厕所,跟着他们走准没错。 她的判断没错,走到寝室楼后面的围墙边,便看到了厕所。厕所后面便是学校的操场,已经有学生在那里走动了。 殷秋晚赶忙走进厕所,学校里的厕所是旱厕,比村里的稍微好一些,都是用水泥砌成的台子,看起来较为平整。 然而,弊端也很明显,人一多,蹲坑下面很快就满了,殷秋晚看了直犯恶心,而且没有遮挡,大家一起上厕所,让她感到十分不自在,差点都无法正常如厕。 教学楼的厕所相对好些,因为老师也会使用,所以打扫得比较干净,每个蹲坑前都立着石板,至少不用直面他人,能保留一些隐私。 殷秋晚后来再也没去过寝室楼的厕所,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她都会先绕路去教学楼的厕所解决生理需求。第二天清晨,她总是动作迅速,还会拉着于婷婷一同跑到教学楼的厕所。尽管这样做有些麻烦,但她觉得能避免使用寝室楼的厕所,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天,殷秋晚好不容易解决完,便急忙出去拿盆,无论如何,她都得先洗洗手。刚走到寝室楼门口,就瞧见于婷婷在向她招手:“晚晚,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好半天呢。快过来,盆里有水,别去跟别人挤啦,你这小身板,根本挤不过他们,接不到水的。” 殷秋晚喜出望外,赶忙跑了过去,让于婷婷先给她倒了些水,迅速把手洗干净。于婷婷见她只洗手,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了?就只洗手呀?” 殷秋晚微微一笑:“不是啦,我刚才去上厕所了,没洗手都不敢碰东西,总觉得膈应得慌。” 于婷婷呆呆地看着她,脑海中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平时很少在上完厕所后洗手,顿时觉得自己有些不卫生,也不敢跟殷秋晚直说,生怕她会嫌弃自己。 “是,是呀,那确实得好好洗干净,万一不小心沾上脏东西呢!” 殷秋晚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这话说得实在有些重口味,幸好不是在吃饭的时候说,不然真让人没了食欲。 殷秋晚洗好手,终于可以拿杯子了。她让于婷婷先回去,自己还得去接些刷牙水。于婷婷赶忙拦住她:“你去了也接不到水的,就用这个吧。放心,我又不傻,怎么会用洗脸水刷牙呢?这个盆是我哥专门给我接水用的,新的呢,用的时候直接倒就行。” 殷秋晚眼睛一亮,这办法真不错呀,每次只需要打一盆水就够了。她对于婷婷说道:“等我下次回家,让家里给我买个桶,咱们俩一起用,每次打一桶水,就不用老跑去跟别人挤着接水了。” 于婷婷兴奋地一拍手:“晚晚,你太聪明了!就是呀,这样咱们还能多打点水,也不用辛苦我哥天天跑前跑后了!” 殷秋晚抿嘴轻笑:“不是啦,我就是觉得你们这个方法好,而且桶大,能装更多的水。” 两人说说笑笑地收拾好东西,在寝室管理老师的第二遍催促声中出了门。拐过寝室楼,后面便是操场。 各班的班主任都已经到了,正在清点人数。整理好队伍的班级,已经跟着体育老师跑了起来。二三年级的学生几乎都到齐了,剩下稀稀拉拉的大多是初一的新生。 老师们也不着急,毕竟这是第一天,总得给学生们一些时间来适应。 小赵老师看到殷秋晚,想起她爸爸之前说的话,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走到殷秋晚面前,语气温和地问道:“殷秋晚,你觉得自己能行吗?能跑就跟着跑,要是觉得累了跑不动,就停下来,咱们试试看,好不好?” 殷秋晚其实内心充满了期待,看到高年级学生整齐划一的步伐和热血沸腾的喊声,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加入他们,甚至莫名地有些感动。 她知道肯定是爸爸跟老师交代了什么,即便不跑也没关系,但她不想一个人在旁边显得格格不入,她想尝试一下,和大家一起跑。 她对老师点了点头,笑着说:“老师,我可以的,只要跑慢点就行。” 小赵老师露出了笑容:“对呀,身体不太好才更要认真锻炼,多练练就会好起来的!” 陆陆续续地,人越来越多,他们班终于也开始跑了起来。殷秋晚在二班,按照规定本来应该跑在前面,可班里同学来得太慢,很快他们班就变成了倒数第二队。 殷秋晚慢慢地跟着跑起来,刚开始还没什么问题,人多跑的速度也不快。可跑了两圈之后,殷秋晚就有些喘不上气了。 她越跑越慢,渐渐地就落下了一圈,接着又是一圈,最后她只能默默地跟在不知道哪个队伍后面,开始走了起来。 就这样,她跟着走完了全程,脸色苍白得吓人,于婷婷都被吓坏了。 殷秋晚摆了摆手,示意于婷婷别喊老师,两人相互搀扶着朝教室走去。 趁着还没上课,殷秋晚趴在桌子上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力气坐起来。于婷婷刚才过来就跟别人换了座位,坐在了她前面,这会儿正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我可算明白你爸为啥送你来了,你这身体也太弱了!” 殷秋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好啦,我小时候身体更差,现在已经好多了,就是昨天没吃好饭,有点体力不支。” 于婷婷有些疑惑,不就是大米饭嘛,能有什么问题? “我在家里很少吃米饭,不太能消化。昨天蒸的米饭我都没吃,晚上也没吃。” 于婷婷瞪大了眼睛:“那你能吃些什么呀?” 殷秋晚更加不好意思了:“面条之类汤汤水水的东西。” 于婷婷面露难色:“那可没办法了,食堂里就只能蒸米饭,也不能光打菜不吃主食呀!” 学校里的用餐方式是学生自己带米,用自己的饭盒淘洗干净后,统一放到每个班级固定的铁框里,再按照位置放到蒸架上。到了规定时间,食堂就开始蒸米饭。快放学的时候,每个班会组织学生把自己班的铁框抬出来,放在班级的吃饭位置上,等着学生去拿自己的饭盒。 食堂每天都有菜和汤,一般是萝卜白菜之类的家常蔬菜,还有胡辣汤。一菜一汤五毛钱,这已经算是比较奢侈的了。 很多同学会去街上花两块钱买一大包腌萝卜干之类的咸菜,够吃一个星期。更多的同学则是从家里带咸菜或者豆酱,不过夏天天气热,这些东西不好存放,所以大家通常会几个人拼着买五毛钱的菜分着吃。 殷秋晚吃不惯米饭,打了汤又觉得有点辣,两顿饭都没吃好。 后面有同学接过话茬:“可以去街上吃呀,圆盘那里有卖热干面的,星期一到星期五,一天三顿都有。” 于婷婷忙问:“多少钱一碗呀?” “大碗一块钱,小碗五毛钱。” 于婷婷吐了吐舌头:“那也不便宜呀,天天吃的话,得花不少钱呢。” 同学接着说:“中午和晚上还好点,早上我们根本买不到饭。街上的人也都在那吃早饭,我们下了早自习去,得等好长时间呢。” 殷秋晚心想,她手里倒是有点钱,可怎么去吃也是个问题呀。找人帮忙带?天天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呀! 第24章 欺负 下了早自习,于婷婷问殷秋晚吃啥,殷秋晚说昨天晚上就没淘米,打算出去买点吃的。 于婷婷便不再管她,飞快地往食堂跑去。 殷秋晚从未独自去过街上,估计找殷振军帮忙也不太方便,于是跟着走读的学生往外走。 到了街中心,周围的景象她还算熟悉,跟着人群走,还真发现有一家卖早饭的。以往上街都是买东西,从不在街上吃饭,自然没留意这家店卖些什么。 店里人多得很,学生尤其多,熙熙攘攘的。里面低矮的小房子早已坐满了人,外面支着一个雨布棚,煮面的锅也放在外面,一掀锅盖,头顶便热气腾腾。 人实在太多,殷秋晚根本挤不到煮面的老板跟前,也没法点餐,无奈之下只好往外走。她举目四望,发现就这一家卖早饭的,其他都是卖菜和杂物的,没什么能吃的东西。 殷秋晚只好往回走,路过小卖部时,她想了想,买了一包北京方便面。 回到学校后,她去食堂打了一杯热水,打开方便面,直接倒进袋子里,用手捏紧袋口,使劲摇了两下,静静等了两分钟,便将就着吃了起来。 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回来了,看到她这样的吃法,都十分好奇。方便面可不便宜,这样的吃法也太“狂野”了。 殷秋晚被大家围观,都不好意思吃了。不过,温热的汤水进到胃里,确实让她舒服了很多。 于婷婷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莫名觉得殷秋晚有些可怜。她走过去按住殷秋晚的手,豪爽地说:“待会我就去找俺哥,让他们同学帮忙,看能不能帮你买。” 其实班里也有住在街上的同学,回去吃饭时本可以帮忙带早饭,只是殷秋晚还没和同学们说过话,除了于婷婷,她连其他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询问。 于婷婷呢,习惯了什么事都找她哥,压根没想到问问班里同学。当然,她也不清楚谁能帮忙带,虽说她性格自来熟,但和同学们还没熟悉到那份上呢! 殷秋晚本想说自己也可以去找殷振军,但想到殷振军上初三学业很忙,而且也在学校吃饭,就没提这事。 中午的时间比较充裕,殷秋晚自己又跑了出去。很多人都回家吃饭了,早点铺子的人非常少,殷秋晚很快就吃上了面。早上还有油条之类的卖,到了中午和晚上就只有热干面了。 吃完饭回到教室,于婷婷已经回来了。她高兴地对殷秋晚说:“晚晚,俺哥已经说好了,下午让人帮你带,等买到了再给钱,不过也怕买不到。” 殷秋晚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却不太会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差点又把于婷婷看害羞了。 到了下午,殷秋晚在教室等着,吃过饭的于婷婷果然带了一份面回来。不过面已经坨了,毕竟不是汤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殷秋晚一点也不嫌弃,也不在乎面已经半凉了,天热的时候吃凉一点也无妨。她把钱给于婷婷,让她帮忙把钱送过去。 于婷婷乐颠颠地跑走了,殷秋晚趁着教室里人还不多,把打包袋里的面倒到准备好的饭盒里,用勺子挖着吃起来。 热干面里有绿豆芽和千张丝,还撒了葱花和香菜,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芝麻酱香。虽然没有刚捞出来时好吃,但殷秋晚不挑。除了豆腐乳,她真的不太喜欢豆制品,于是用勺子把千张丝一点点拨到一边,才慢慢吃起来。 于婷婷又兴冲冲地跑回来,看到已经不成型的面,又沮丧地说:“这咋吃呀,再说,天热还行,要是天冷了可咋办?” 殷秋晚一边吃一边说:“已经很好了,谢谢你啊,婷婷,你帮我太多了,以后我再想办法,不能一直这么麻烦别人。” 于婷婷大大咧咧惯了,看到殷秋晚这样认认真真道谢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不麻烦呀,顺路嘛!” 殷秋晚笑笑没说话,她真的很喜欢于婷婷的性格,特别纯真,就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 下了夜自习,殷秋晚拉着于婷婷没有跟着人群往寝室跑,而是单独来到了教学楼厕所。 于婷婷奇怪地问道:“这厕所灯都关了,咋不去寝室那边上呢?” 殷秋晚不好直接说嫌弃那边脏,只能找个借口:“现在去那边上,人太多了,咱们在这上了,正好回去就不用再出来了。” 于婷婷觉得也有道理,没必要去那边排队,黑点就黑点吧。教学楼一楼的初三班级还没放学,多少还能借点光。 回去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熄灯以后,经过昨天的适应,今天哭鼻子的人已经不多了,好多人中午都回家了。 殷秋晚家离镇上太远,殷长安也不能长期在家,不然哪舍得她住校呢。她中午也回不去,一来一回好几十里路,不赶时间还行,要是急匆匆的,她可走不了这么远。 刘姥娘家倒是很近,中午很多人都回去吃饭,但刘姥娘过了年身体就不太好,刘姥爷又不会做饭,殷秋晚不愿意给姥娘增添负担。 大家都没有睡意,各自跟好朋友说着悄悄话。这时,外面寝室老师又开始大声呵斥,寝室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一夜无梦,殷秋晚起来却觉得头昏脑胀。她强忍着不适洗漱,用凉水一激,果然清醒了很多。 继续跑操时,殷秋晚都想着自己能慢慢跟上了,可毫无预兆地,她突然晕倒了。 同学们都被吓到了,小赵老师连忙把她抱起来,喊着于婷婷回了寝室。 寝室老师开了大门,于婷婷带路回到她们的房间。殷秋晚睡上铺不方便放,小赵老师就近找了个下铺,把殷秋晚放了上去。他嘱咐于婷婷看好人,便急忙跑了出去。 校医只能消消毒、打打绷带,这种情况他只能先通知家长,而找家长就得先找殷老师。 殷老师还没起床,一听说殷秋晚晕倒了,也是急忙跑了出来,连衣服都没穿好。他一边收拾衣服一边仔细询问情况,想着殷秋晚从小到大生过无数次病,体质一直不好,但都不是急症,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他回头叮嘱媳妇,找人捎话回去给殷长安,就去了寝室。 殷秋晚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迷迷糊糊的。她睁开眼看看于婷婷,笑了一下,知道自己吓到她了。 殷振华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又睡过去了。听说醒过来了,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他也松了一口气。 殷振华跟小赵老师说了一下殷秋晚的详细情况,让他放心,两人就让于婷婷陪着她,他们去了教学楼。 天很快就大亮了,才六点多,还没下早自习,殷长安就匆匆赶来了。 殷秋晚晕晕乎乎中,听到殷长安喊她,一看还真是父亲。本来没什么感觉的她,看到殷长安,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她呜咽着喊了声“爸”,把殷长安心疼坏了。于婷婷在旁边偷笑着,殷秋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殷长安谢过于婷婷,让她去上课,帮忙给老师说一声,他带殷秋晚去卫生所看看。 殷秋晚体质差,仅仅两天没有吃好睡好,又忧思过重,虽然没有发烧,身体却很虚弱,大夫让她好好休息。 殷长安带她去学校请了假,就回了家,这一请假一个星期就过去了。 等到新的一个星期一,殷秋晚身体彻底好了,殷长安早上送她去了学校,中午又去接她,去街上一个亲戚家吃饭。晚上也去接她吃饭,吃完了再送去学校,就这样守了一天,见没什么事了,才算放心地回家了。 但是才好了三天,到了星期四,殷秋晚又病了,这次是真病了,高烧不退。 殷长安又赶紧把她接回来,在卫生所挂了几天针,又回家躺了几天。等殷秋晚回到学校,开学已经大半个月了。 总共没上几天课,她又是慢热的性子,话都没和同学说几句,除了于婷婷,她谁都不熟。班里其他同学,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大家早已打成一片。 殷秋晚今天第一天来上课,又是下了早自习才来的,老师都习惯了。 下课了,于婷婷又跑出去玩了,殷秋晚拒绝了她的邀请,坐在位置上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有一包彩色水笔,这还是刘红兵给她带回来的,他们这里可没有这么好看的水笔,看起来很是稀奇。 后桌有个男孩,本来正在和人打闹,无意间看见了这包水笔,上来就抢到手里。 “这是啥笔?挺好玩的,给我吧!” 殷秋晚一脸惊讶,看着面前这个男同学,疑惑地说:“你是谁呀?这是我的笔,不能给你,还给我!” 男孩一脸霸道:“你的咋了?不就是笔嘛,就不给你!”一边说一边还把笔扔得到处都是。 殷秋晚气得上手就去抢,她只是不爱搭理人,又不是怕人。但男孩子力气大,又跳得高,殷秋晚根本够不着他。 第25章 展翅的蝴蝶 正吵得厉害,突然教室里呼啦啦跑进来一群人,打头的是殷振军,他一路冲进来,翻过前面的课桌课椅,上来就扑住了男孩。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殷振军就把男孩双手一背,“咔嚓”一声,男孩发出了杀猪似的叫声,他的胳膊被扭脱臼了。 正在这时,上课铃声响了,学生们四处分散开来,只有殷振军和被按住的男孩,以及桌椅被霸占的殷秋晚和周围同学还在原地。 几个人站在那里,和进门的小赵老师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男孩的叫声打破了僵局。 小赵老师黑着脸,一边安排学生帮忙送男孩去医务室,一边把闹事的人都叫去了办公室。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小赵老师没法说殷秋晚什么,毕竟她也没做什么,是那个男孩抢东西。主要问题出在殷振军身上,他上来就打人,还弄得这么严重,就算男孩做错了,也该由学校来处理,这下事情闹大了。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男孩家里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殷振军还一脸不服气:“有本事来找我,谁让他欺负晚晚,俺妹身体可不好,他家要是不愿意,我们还不愿意呢!” 后头赶来的殷振军班主任,一听他还这样说话,气得从后面踢了殷振军一脚。 “你还有理了,我说咋上课了还不见你人,时间这么紧张,你还敢打架,你是皮痒了!” 殷振军看到班主任,也不敢吭声了,一脸讨好地说:“魏老师,你不知道,他都要打俺妹了,我能不去吗?俺妹从小可没被谁欺负过,挨打了还了得。” 魏老师不理他,对小赵老师说:“事情我也听说了,不管怎么说,你班那个同学确实不像话,一个男同学,还去欺负女同学,该好好教育了。” 小赵老师无奈道:“他就是个刺头,平时就爱惹事,但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人家胳膊弄断,待会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魏老师一皱眉:“这么严重?” 殷振军往后缩了缩,他力气大,那个小子在他面前就跟个瘦猴似的,他也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扭,胳膊就成这样了。 魏老师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先通知家长吧,我们先回去上课了,都这时候了,什么事也不能浪费时间。” 说完就揪着殷振军的衣领走了,殷振军很高,这个魏老师更高,殷秋晚刚看到他,就感觉像看到一座塔。 小赵老师头疼地看着面前的几人,除了殷秋晚,还有几个叫来了解情况的同学,他站起来带着几人回教室了。 这堂课上得很压抑,殷秋晚心里忐忑不安,其他同学则是又担心又好奇,却又怕小赵老师发火。 事情的后续殷秋晚没参与,殷长安过来了,把殷振军训了一顿,学校也给殷振军和那个男孩都通报了处分。 后来殷秋晚才听说,那个男同学家里就一个奶奶,他爸爸没了,妈妈也跑了,跟着奶奶长大,就像个野孩子。 他奶奶也管不住他,听到学校的事,虽然也着急,但在知道孙子胳膊只是脱臼了,让医生接上就好了之后,她也没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孙子的德行,以前就不少惹事,肯定是他先挑起的事端,不过这回吃了亏,她还挺高兴,觉得能让孙子得到个教训,性子别那么倔强。 人家能这样不计较,殷长安虽然也不高兴闺女被欺负,但毕竟是殷振军做得太过分了,他还是给了对方一百块钱,说给男孩补补身体。男孩奶奶不好意思地接受了,估计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事就这么翻篇了,殷振军却出了名。就像在小学时一样,未来几年,直到殷振军毕业离开,殷秋晚再也没被人欺负过。 殷秋晚一直好奇殷振军怎么来得那么快,她自己都不一定能找到他。 不久后她就知道了,班里有几个小学同学,大家都认识殷秋晚,只是他们都是男孩子,殷秋晚以前跟他们不太一起玩。过了一个暑假,又到了新班级,她也没怎么上课,都没注意到这些。 等到她和那个男孩闹起来,那几个小学同学就想起了殷振军,小学时的事他们可都知道。几个人连忙跑去初三年级,初三年级就四个班,殷振军还算有点名气,很快就找到了他。 殷振军一听到殷秋晚在和人打架,话都没说就冲上了一楼,进来正好看到男孩想推殷秋晚,一下子没控制住就动了手! 殷秋晚知道后,专门去跟那几个同学道了谢,大家都是一个小学的,关系就更加亲近了。 那个男孩回家养了一段时间,回来上课的时候,自己把桌子搬到了最后面,离殷秋晚远远的。虽然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但却再不敢惹殷秋晚,碰见了她就躲,看来,殷振军真把他打怕了。 他们也没同班多久,这个男孩,一年级还没读完,突然就不来了。小赵老师说,他非要跟村里人去打工,说什么也不上学了。没有父母管教,他奶奶也劝不住他,把他锁在屋里,到了夜里,他把门砸开,偷偷跑了。 从此,殷秋晚再也没见过这个男孩,短短几个月的同学时光,只是她人生中不太起眼的一段经历。 1998年10月,一部《还珠格格》火遍大江南北。一时间,所有小女孩都渴望拥有那串珠的铁质蝴蝶发夹。谁要是戴着它,蝴蝶翅膀在头上轻轻摇曳,准会引来一群人围观。 殷秋晚心里也满是羡慕。和父母通电话时,她叽叽喳喳地跟刘红芳讲,哪种颜色最漂亮,谁又买了一对。刘红芳听着觉得好笑,自家闺女想要什么,不直接说,竟学会拐弯抹角了。她故意逗殷秋晚:“听着是挺好看,可惜你从小就不爱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然我也给你买两对。”殷秋晚听出妈妈在打趣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 那时电话费贵,殷秋晚没再跟父母磨蹭,聊了一会儿便把电话给了奶奶。奶奶不知听了什么,回头瞧了她一眼,笑着应了一声。殷秋晚猜,大概是刘红芳在吐槽自己。 过了几天,殷秋晚星期六放假回家。奶奶神神秘秘地把她拉进里屋,随后拿出一对蝴蝶夹子。殷秋晚顿时欣喜若狂,学校里好多人都戴着这种夹子,她知道妈妈会买,却没想到这么快,本以为要等到过年呢。 殷老太笑着拉过殷秋晚,轻轻理顺她的头发,忍不住叹息:“头发都没了,这夹子夹哪儿呀?你可真舍得。”原来,开学没多久,学校住宿条件太差,没有热水,洗澡洗头都成问题。殷秋晚不敢用凉水,她知道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已经落下不少课了。连续两个星期,她都只能放假回家才能洗一次澡和头发,于是殷秋晚毅然决定把头发卖掉。 殷老太阻拦不了,跟殷长安说,殷长安却支持闺女剪掉,毕竟洗头发和梳头发都太费时间。早上五点半就得集合跑操,头发太长,梳头都要花好长时间,实在不方便。 殷秋晚的头发留了许多年,除了一两岁剃胎毛时被刮过两次,之后就再没剪过。那时她的头发都长到屁股下面了,发质柔顺,乌黑发亮,发量还多,满满一大把。剪头发时,殷老太站在旁边,心疼得不行。收头发的人剪发时恨不得贴着头皮剪,殷老太提前叮嘱,钱少要点没关系,但不能剪太短,毕竟过两天还得回学校,要是被同学嘲笑可就不好了。有殷老太盯着,殷秋晚的头发剪得不算太短,斜着打薄了些刘海,后面齐着脖子,好歹还能看出是女生。 殷秋晚却挺满意。村里不少孩子卖头发时都是被逼的,哭得撕心裂肺,只有殷秋晚数着钱,笑得合不拢嘴。奶奶赶忙把她领回家,就怕她太得意,招人揍。如今蝴蝶夹子买回来了,殷老太又想起殷秋晚的长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殷秋晚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她现在就喜欢短发,自从剪了短发,便再也不想留长,觉得又轻松又方便。她随意抓了抓头发,拿起发夹夹在头顶,对着墙上斑驳的镜子,左看右看。 泛着冷光的金黄色铁夹,是带齿的鸭嘴夹造型,上面蝴蝶的翅膀用铁丝串着红绿相间的小珠子。翅膀由弹簧丝固定,头稍微一动,蝴蝶就像展翅欲飞,好看极了。殷秋晚对这发夹爱不释手,对着镜子看了半天都不愿离开。殷老太难得见孙女对除了书以外的东西这么感兴趣,笑着问:“这不就是个假蝴蝶嘛,坡里到处都是真蝴蝶,也没见你去抓!”殷秋晚一边美滋滋地欣赏自己,一边说:“真蝴蝶又不能往头上戴呀,奶,你看我戴着好看不?”“好看,好看,俺孙女戴啥都好看!” 第26章 一堆哥哥 星期天晚上,殷秋晚提前去了学校。在寝室收拾好东西后,就去校门口等于婷婷。快上夜自习了,于婷婷才匆匆赶来。殷秋晚好奇地问:“你怎么来这么晚?我在校门口等了你好久!”于婷婷无奈地说:“别提了,俺妈怕我又一个星期吃不好,好家伙,恨不得让我把家里的饭全吃完再走。”殷秋晚笑着说:“你妈那是疼你,我想吃我妈做的饭,她还没办法给我做呢!”于婷婷回头给了她一个疼爱的眼神,笑嘻嘻地说:“等下个星期,你跟我回家,让你吃个够!”殷秋晚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说着玩的!”这时老师来了,她们便不敢再说话。 下课了,殷秋晚拿出蝴蝶发夹。于婷婷见状,惊讶地叫道:“晚晚,你从哪儿弄来的?大家都是从外面带回来的,咱街上还没卖的吧?你放个假就买到了?”殷秋晚笑着解释:“咱街上可买不到,这是俺妈寄回来的。上次打电话我跟她说了一次,这次回去就收到啦!”于婷婷羡慕地说:“你妈真好,我也想买,可没地方买!”殷秋晚看着她那模样,觉得好笑,拿出一只发夹说:“放心,肯定有你的份!拿着吧,咱俩一起戴。” 于婷婷是长发,扎着高马尾。殷秋晚帮她把发夹夹在马尾辫旁边,于婷婷轻轻甩了甩头发,蝴蝶微微颤动,十分好看。于婷婷得意地在班里转了一圈,收获了一堆羡慕的目光,才得意洋洋地回来。又上课了,随着于婷婷的动作,蝴蝶不停晃动,反射着顶灯的光,特别引人注目。连小赵老师都注意到了,笑着说:“不错啊,于婷婷,在哪儿买的?我看别的班有人戴,咱们班你可是第一个,也算为班级争了光!”大家都笑了起来。小赵老师是今年刚毕业的,还有些孩子气,平时就爱和班里同学打成一片,听说他还跟着女朋友看《还珠格格》呢。 于婷婷难得害羞起来,连忙摆手说:“不是我买的,是殷秋晚送我的!”小赵老师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还以为咱们这儿已经有卖的了,原来是从北京寄回来的啊!”闲聊两句后,小赵老师让大家接着做作业,还学着数学老师的样子,背着手在班里巡视。 下了夜自习,于婷婷又从她哥那儿接过来一大盆水,顺便炫耀了一下蝴蝶发夹。回来跟殷秋晚说:“快,快倒水,俺哥说为了感谢你的发夹,他让人给咱俩买了好吃的。你先洗,我去拿!”殷秋晚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喊住她,便笑着摇了摇头,趁着人不多,坐在下铺洗漱起来。 等她收拾完,于婷婷兴冲冲地跑回来,衣服鼓鼓囊囊的。她朝殷秋晚眨眨眼,解开外套扣子,怀里掉出好几包零食。于婷婷一边捡一边说:“差点被寝室老师发现,幸好当时人多,我跑得快!”殷秋晚帮她把东西塞到床上,催她洗脸洗脚。于婷婷嘿嘿一笑:“想偷个懒都不行,太冷了,要是咱们能有热水就好了!”殷秋晚无奈地说:“哪有热水呀,你来之前洗了吗?我看你不是自己走来的,要是在家洗过了,现在不洗也行。”于婷婷一听,还有这好事,连忙说:“洗了,洗了,你说得对,今天是俺哥送我来的,那我就不洗了,水太冰了!” 于婷婷快速刷了牙、洗了脸,对着窗户把水倒掉,一下子钻进被窝,长舒一口气:“还是被窝里舒服啊!”然后翻身去抓零食,殷秋晚一把按住她:“都刷过牙了,别吃了!明天再吃,你看看我的牙,经常疼呢!”殷秋晚有颗大牙坏了,她从小就刷牙,村里小伙伴好多都不刷,殷长安他们就觉得很奇怪。去看牙科,大夫说可能是体质不好,牙齿发育也不好,特别容易龋齿。但拔牙特别疼,殷长安怕她受不了,就一直没去治疗,只是牙疼时买点止疼药缓解。 于婷婷知道她牙疼的事,一想到那情形,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摆摆手,不吃了,睡觉。 接下来几天,于婷婷一直戴着那只蝴蝶发夹,还让殷秋晚也戴。殷秋晚跟妈妈要发夹的时候想得挺好,可真戴上这么引人注目,她又觉得不自在,实在不想戴。于婷婷也不勉强她,了解自己这个好朋友的性子,故意逗她:“你这是怕自己太漂亮,别人都没法看了吗?”殷秋晚白了她一眼,懒得理她,拿着借来的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于婷婷见她又看书入迷了,便不再打扰,趁着午休还没结束,又跑出去玩了。上课铃声响了,于婷婷才踩着点进班,她一脸阴沉,头发凌乱,蝴蝶发夹也不见了。殷秋晚见老师还没来,连忙问:“婷婷,怎么了?你跟人打架了?”于婷婷一听好朋友问起,眼泪立马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掉下来,带着哭腔说:“晚晚,夹子被那个二流子拽坏了,我想抓住他没抓到,你看,珠子都掉了!”于婷婷从兜里拿出发夹,蝴蝶的一边翅膀断了,铁丝串的珠子掉了一半。殷秋晚接过来看,手还被铁丝扎了一下。 她把坏掉的蝴蝶塞到桌洞里,又把另一只递给于婷婷:“婷婷,坏了就坏了吧,人没事就行,别理那些二流子,他们太讨厌了。这个也给你,我头发短,戴不了。”于婷婷一把推回去:“我不要,那可不行,你等着,我非得让他赔。我看见他进了三班,下课我就去找他。” 殷秋晚还想说什么,老师进来了,只好先把话咽了回去 。 下课铃声刚响,老师还没走出教室,于婷婷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殷秋晚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老师还以为她着急上厕所,这种情况很常见,便笑了笑,没说什么。 殷秋晚等老师离开后,也急忙前往殷振军的教室,想找他帮忙,可他又不在。殷振军整天行踪不定,两人在同一所学校,却总是殷振军主动找她,她很少能找到殷振军。殷秋晚没办法,只好赶紧往三班跑去,生怕这一会儿的工夫,于婷婷会吃亏。 远远地就看到三班门口围了一圈人,殷秋晚走近后,挤都挤不进去,只听见于婷婷气势汹汹的声音:“就是那个像猴子一样的家伙,你还想不认账?我告诉你,你拽我头发,好多人都看见了,就算闹到老师那儿,我也不怕。”殷秋晚伸长脖子,勉强能看到,于婷婷站在人群中间,前后左右密密麻麻地围了好几个人,对面也站着几个。 殷秋晚喊了一声于婷婷,于婷婷转过头看到她,连忙过来拉她。殷秋晚顺着同学们让开的路,跟着于婷婷走到了里面。上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还是入学的时候,殷振军为她出气打人。于婷婷拉过殷秋晚,一脸气愤地对对面的人说:“这蝴蝶发夹可是从北京买的,咱们这儿根本买不到,你赔都没法赔,你说怎么办吧?”对面的人本来就心虚,这会儿一听说是从北京买的,更着急了。 “妹子,对不住,对不住,是哥手贱,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一转头,它,它就坏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殷秋晚一听,刚才还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她本担心于婷婷吃亏,现在看来,这个二流子也不怎么厉害嘛!于婷婷哼了一声:“不是故意的,它也坏了,你就说怎么解决吧!”对面的人面露难色,看向于婷婷旁边的人:“于伟,你跟你妹子说说,饶了我行不行?这我拿什么赔呀?”叫于伟的人说道:“这又不是俺妹子买的,你给弄坏了,不赔怎么行呀!”于婷婷接着说:“就是,这还是我好朋友送我的,喏,就是她,你不赔试试。” 那人瞄了一眼殷秋晚,本想换个人求求情,一打量,嘿,他认识。当然,他认识殷秋晚,殷秋晚可不认识他。当初殷秋晚被欺负时,殷振军可是一战成名,虽说受了处分,但全校调皮捣蛋的男孩子都知道殷秋晚了,就怕不小心招惹到她。不看还好,一看更不敢惹了,二流子都快哭了。他沮丧地说道:“那你们说怎么赔?”于婷婷本来只是想来讨个说法,她也知道让人赔个发夹不太现实,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殷秋晚拉了拉她的衣服,小声说:“要不,就算了吧,他都认错了,待会儿老师知道了不好。”于婷婷有点不甘心,气呼呼地瞪了那人一眼,刚想开口,于伟说道:“咱这儿也买不到,你赔两块钱给她吧!”二流子有点不情愿,但看到对面一群人虎视眈眈的,只好掏钱了事。 大课间铃声也响了,于婷婷顾不上说什么,喊着殷秋晚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说:“哥,你帮我收钱,回头再给我!”后面好几个人稀稀拉拉地回应了她,殷秋晚一脸茫然地也回头看了看,直到跑到教室还没反应过来。从一楼跑到三楼,还有一条长廊,要是以前,殷秋晚早就气喘吁吁了,现在天天跑早操,都习惯了。 第27章 意外 两人都稳了稳心神,认真听老师讲课。好不容易下课,殷秋晚一把拉住还想跑的于婷婷,好奇地问:“你哥不是二年级的吗?刚才那些都是谁呀?我看好像都是你认识的。”于婷婷尴尬地笑了笑,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一会儿低头摸摸手,一会儿又抬起来摸摸头,就是不接话。殷秋晚更好奇了,平时于婷婷可喜欢炫耀她哥了,这会儿怎么闭口不提了?看到殷秋晚一直默默地盯着她,于婷婷懊恼地坐了下来,面对着殷秋晚,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晚晚,我说了你可不能笑我,我都不敢跟别人讲,咱俩是最好的朋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殷秋晚重重地点点头,她的好奇心更重了。“刚才后面那些都是俺哥,有两个是亲哥,其他都是堂哥,我有十五个哥!”殷秋晚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于婷婷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伸手把她的嘴合上。 “别大惊小怪的,我就怕你们这样。从小在村里,就没人敢欺负我,也没人敢和我玩。我们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其他都是男孩,他们都特别疼我。小孩闹点小别扭,一堆人围上来,不说话就能把人吓走,所以没人和我玩。等上了小学,同学们慢慢都知道了,虽然还是没人敢欺负我,但都在背后说我,说我有那么多哥,我们家简直是猪投胎,真能生。我都气死了,和好几个人打了架,俺哥他们又出面了,闹得太大了,不光挨了批评,老师还请了俺爸俺妈。俺妈说,我们家婷婷从小就听话,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人,肯定是那些同学欺负我们家孩子了。那些同学也知道背后说人不对,都不敢吭声,也有好事的把事情都说了,老师只好说他们不对,也不能打架,两边都挨了罚。后来虽然家里人都没说我,老师还批评了那些同学,但也管不住他们还在背后说,我就不愿意别人知道我有这么多个哥了。其实是俺爸兄弟多,我有四个大爷三个叔,加起来就多了。最大的两个堂哥都结婚了,最小的就是于兵,给我打水那个,我俩年纪差不多,从小一块长大,关系最好。咱们学校一二三年级都有,差不多有七个,我刚才下课就去找他们了。平时我都不让他们来找我,今天要不是怕斗不过那个二流子,我才不找他们呢!” 殷秋晚心里真是震撼极了,她想象不出有十几个哥是什么感觉。她就只有一个哥,虽然也能保护她,但真的不太靠谱。她有点羡慕地看着于婷婷:“你还不敢说,要是我,恨不得昭告天下。天呐,你太厉害了,我有一个哥,别人都不敢惹我,要是别人知道你有十几个哥,怎么还会拽你发夹!”于婷婷迷茫地说道:“是吗?你不觉得我家里人太多了吗?你不怕俺那些哥吗?”殷秋晚无语道:“我怕你哥干啥?我又没欺负你,肯定是以前那些人嫉妒你,又不敢欺负你,就在背后说你。”于婷婷激动道:“真的?我也觉得有哥好得很,现在大家也都知道了,以后看谁还敢欺负我!” 殷秋晚笑着看着这个姑娘,果然,只有生长在充满爱的家庭里,才能像于婷婷这样,既有锋芒,又有爱心,既有女孩的娇俏,又有男孩的爽朗。于婷婷在家简直是重点保护对象,她是唯一的女孩子,又是最小的孩子,她前头堂哥的孩子都好几岁了。目前第三代也还没有女孩,于婷婷依然是家里的“霸王”。 于婷婷跟殷秋晚讲她从小到大的经历,让殷秋晚大开眼界。于婷婷说,每次星期五回去,都已经夜里了,她妈愣是做了一大桌子菜,非说让她把一星期欠的都补回来。星期日也是,从早上就开始吃,一直吃到下午走,每次都是不到最后一刻不让走,弄得她天天急急忙忙的。要不是她坚决不愿意带,她妈恨不得把她一星期的菜都让她带上。她家实在太远了,刚开始的时候,她爸就想在街上找个房子住,不让她住校,实在找不到才作罢。 于婷婷说:“俺姥姥要是像你姥姥那么近,俺妈非得让我住过去不可,幸好远点好,不然我一点自己的空间都没有。”殷秋晚说她没良心,能住家里谁愿意住学校呀!于婷婷叹口气:“你不懂,我也不是说俺家不好,就是太好了,我为啥不愿意让人家知道我有那么些哥,一是怕人说,二是想自由一点。我跟你说,我感觉除了上了这中学,打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没有一个人待过。小时候,走哪都有人跟着,开始是大一点的哥抱我,再后来就是小一点的哥带我玩,等我自己能玩了,小孩不跟我玩,就是比我大一点的哥陪我玩。等到晚上睡觉了,俺妈又跟我睡,我说了你别笑哈,我就去年才自己睡,还是我撒泼打滚争取来的。俺爸俺妈老怕我滚下去,又是被子盖不好,说实话,我也心疼俺妈呀,白天干一天活,夜里还得老看着我,我都知道呀!小时候也不懂,大人给什么就接着,俺哥他们有啥都给我,我也是没心没肺的,从小就被惯坏了。后来,就出了一件事。” 那一年,于妈妈带着于婷婷去姥姥家。风很大,于妈妈怕她吹感冒,便把她绑在了自行车后座。路途实在遥远,于婷婷感觉自己坐了好久的车,腿都麻了,吵着闹着不想去了。于妈妈哄她,说马上就到了,前面就是国道,翻过国道就好,到了就给她买好吃的。看在好吃的份上,于婷婷不再闹腾,蔫蔫地在后座打起瞌睡。 就在要过国道时,拐弯处来了一辆大卡车,车厢很长,于妈妈只好顺着大卡车往一旁骑行。可后面又来了一辆小车,于妈妈避无可避,手忙脚乱间,自行车一下子摔了出去,她自己也滚出去好远。于婷婷被绑在后座,随着车子滑向大卡车后轮的方向。大卡车正在拐弯,自行车又在车厢下方,司机根本看不见。 于婷婷摔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根本搞不清状况,更别说自己解开绳子逃跑了。于妈妈摔出去后也伤得不轻,但她顾不上自己,手脚并用地朝着闺女奔去。眼瞅着大卡车就要拐到于婷婷那里,于妈妈肝胆俱裂。她摔得不巧,掉进了要拐弯的路边草沟里,滚出去一段距离,爬上来时在车头位置,离车轮还有些远,跑过去根本来不及。 危急时刻,于妈妈当机立断,转身跑到大卡车前面。卡车司机因为要拐弯,车身又长,开得很慢且格外小心,一直在前后左右观察路况。刚拐过去一点,他从左边扭头往前一瞧,差点被吓尿,车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连忙踩刹车。大车很重,还拉了一车货,司机急刹车,双手使劲握住方向盘,只听见刺耳的刹车声,车子还是往前冲了一段。 司机颤抖着打开车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上前,只见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双腿在车头底下,闭着眼睛瑟瑟发抖。于妈妈等了半天,没等来想象中的剧痛,赶紧睁开眼睛。她用手摸了摸脸,脸麻酥酥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车头,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刚才车子冲过来时,她只来得及跑过去,根本没时间呼喊,要不是司机及时看到她,她都要被压到车底了。 农村发展落后,也就是这几年才见到各种各样的车,很多人对车并不了解。于妈妈没想到车能说停就停,她本想着自己跑到车前挡一下,也没考虑自己能不能挡住。危机时刻,人根本来不及思考,更何况是在常识盲区。当车子冲到她胸前那一刻,于妈妈大脑一片空白,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可能拦住这辆车?她一下子坐到地上,也正是这一坐,车子才堪堪避开将她撞倒,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幸运。 于妈妈看着面前的司机,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后跑。司机一脸茫然,看这人似乎没事,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跟在后面,看到卡车后轮旁边的自行车时,后背瞬间冒出冷汗,这下他明白了,自己刚才也差点闯下大祸。 于妈妈解开绳子,抱起闺女来到路边草窝,一边后怕得流泪,一边轻声呼唤闺女:“婷婷,没事啊,没事啊,妈在这儿呢,别怕哈!”于妈妈怕于婷婷摔在那儿被吓到,一个劲儿地安抚,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状况。她自己其实摔得很重,虽然是滚下草坡,但斜坡到草沟里全是荆棘和碎石子。当时是夏天,身上看不明显,脸上和胳膊上却布满大大小小的血口子和划伤。 于婷婷一直没说话,直到于妈妈说完话,担忧地看着她,她才摸着妈妈脸上的血迹问道:“妈,你不疼吗?”于妈妈见闺女开口,心里悬着的那口气终于落了地,这才感觉到浑身火辣辣地疼,尤其是脸上,伤口被眼泪一冲,那滋味,钻心地疼。于婷婷只是心里特别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问了这么一句。 第28章 胡羡中 其实刚开始摔倒时,她又疼又怕,但还没意识到危险。在于妈妈冲她呼喊时,她只觉得委屈,心里还有点埋怨妈妈把她绑在这儿,还把车骑摔了。察觉到不对,是明显感觉到巨大的车身正向她逼近。那一刻,她吓傻了,动弹不得,心里慌得直想吐,只能习惯性地看向妈妈。 接着,她看到了让自己失神的一幕。她躺在地上,清楚地看到于妈妈是如何跑到车前,又是如何坐到地上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于婷婷接触新事物较多,孩子又好奇,跟着哥哥们没少打听汽车的事,她知道的比于妈妈多。汽车的速度有多快,对人的伤害有多大,她一知半解的这些足够让她吓得说不出话。 她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妈妈了,整个人都懵了。于妈妈来抱她时,她像在做梦一样,满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司机也把自行车拖了过来,支在一旁检查,车子没啥大问题,就是有些磕碰。母女二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司机也头皮发麻。三人对视一眼,于妈妈开口了:“这事也不怪你,后面还有一辆车呢,它跑了。俺娘俩虽然没被撞到,但你看,这摔得也不轻,你出个药钱行不?” 司机不是本地人,只是从这儿拉货路过,哪能想到碰上这种事。说起来这事不怪他,可谁让是他的车呢,不管因为谁,他的车差点撞到人是事实。人家没狮子大开口,自己也不能不讲道义,还得感谢人家没讹诈自己。“应该的,应该的,真的很对不起,医药费我出,你放心,我再多给两百,给你女儿压压惊!” 于妈妈一听,有点不好意思,她本没想要多的,可听到说是给闺女压惊的,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了钱。不管司机怎么想,于妈妈对他的好意表示了感谢。司机问需不需要送医院,于妈妈表示待会会通知家里人。司机可能怕后续有麻烦,就想先走,于妈妈没为难他。 等大卡车离开,于妈妈强忍着疼痛,把闺女抱到自行车前面,一路推着去了娘家。路程确实不远了,只是因为在国道路边,附近没有村庄,刚才出事时才没人看到。于婷婷不想让妈妈推着,想自己下来走,于妈妈没同意。看到妈妈满脸心疼,她心里更难受了,明明受伤最重的是妈妈,妈妈却一直在担心她。 到了姥姥家,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好在仔细检查后,自己也感觉除了皮外伤,其他没啥大碍。又打电话通知了爸爸,还没到吃饭时间,于爸爸就带着一屋子人赶来,大家都担心得等不及,非要来看看。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于婷婷都不能去姥姥家,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也不行。除了于爸爸,其他人也不让骑自行车带她了。以前,于婷婷最喜欢和哥哥们骑自行车出去玩,现在不仅大人不许,哥哥们也不敢了。要是以前,于婷婷肯定要闹翻天,可经过这件事,她改变了很多。 不让跑远,她就在家玩;不让坐车子,她就催着哥哥们自己出去玩,拒绝大家在家陪她,还说一个人自在。家里人都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其实也算是,不过是被妈妈的爱吓到了。她清楚地认识到,家里人真的可以为她付出生命,而她却没为他们做过什么。不管谁家有好吃的,总是先紧着她吃够;她想要什么,谁家有都会拿给她。 其实哥哥们也会有委屈的时候,但没人跟她说,也没人跟她计较,哥哥们也从不吵闹。她开始学着和大家分享东西,有事先自己解决,也不再向家人提无理要求。父母农活很多,哥哥们也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于婷婷发现,自己以前真的有点自私,可大家都愿意宠着她。 于婷婷改变后,大家更疼她了,总以为是那场事故留下的后遗症。于婷婷也不说破,只是尽力做一个让大家都开心的开心果,做家里人都喜爱的好闺女、好妹妹。 听了于婷婷的事,殷锦年也是感慨万千。没想到,表面如此开朗的小太阳,内心还有这样的故事,也有着那么细腻温柔的一面。殷锦年觉得,在初中这段难熬的时光里,能交到这样一个朋友,真的很幸运。 同村的殷振华在中学当老师,不过不教殷锦年。殷锦年能在学校得到各种照顾,这几乎都是殷振华打过招呼的结果,当然,这也是殷长安拜托的。 丽群和殷锦年年纪相仿,但殷锦年跳级了,比她高一个年级,如今殷锦年读六年级,而丽群还在读五年级。由于殷振华调到中学教书,今年分到了老师宿舍,全家便一起搬了过来,丽群也转学到了镇上的小学。 两人从小玩到大,现在能天天见面,都高兴坏了。自从搬过来,丽群的妈妈总叫殷锦年去她家,有时做了好吃的也喊她。可殷锦年特别不好意思,常常拒绝。丽群妈妈就说她太见外,都是一家人,不用怕啥。殷锦年只好笑笑,她实在不喜欢去别人家白吃白喝,总觉得很羞耻。 如今,殷秋晚已然习惯了吃自己在学校蒸的米饭。食堂的饭菜虽说油水不多,但对大家而言,已然算得上不错。不少同学甚至连菜都不打,自己蒸好米饭后,从家中带上咸菜,一日三餐便这般解决。殷秋晚开始在星期天下午用过餐就启程前往学校,一来如此能悠然踱步过去,不至于太过匆忙;二来早到还能去找丽群畅快地玩上一阵。 殷振华居住的这座小院,隔壁住着殷秋晚的数学老师,是个身形瘦小的老头,名叫胡羡中,年过半百,性格稍显古板,却不失和蔼可亲之态。他讲数学课时常常引经据典,将枯燥的知识演绎得妙趣横生,极具吸引力,殷秋晚满心喜欢上他的课,可成绩却总是差强人意。殷秋晚数理化成绩平平,文科成绩却格外优异,理科老师们都对她略有微词,直言她偏科严重,学习不够用心。 实际上,并非她不想学好理科,实在是那些公式令她头疼不已,无论如何都难以理解。物理和化学尚可,部分内容靠死记硬背还能勉强应付,数学却全然依赖计算,她在这门学科上的成绩最为糟糕。然而,胡羡中却十分欣赏她,称赞她尽管听得似懂非懂,但课堂上总是全神贯注。胡羡中最反感上课走神的学生,可他对每个学生都关怀备至。 班里有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叫李家宝,每次上课不但自己不认真听讲,还总爱搅扰周围同学,老师多次提醒,他却依旧我行我素。有一回上数学课,胡羡中点了他三次名,甚至还掷粉笔头以示警告,可他仍旧在下面叽叽咕咕说个没完。 胡羡中这下被彻底激怒了,小老头难得满脸怒容,精瘦的身躯笔挺地伫立在讲台上,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李家宝。李家宝察觉到气氛异常,还妄图耍宝缓和氛围,嬉皮笑脸地对老师说道:“胡老师,您瞧,您都不讲课了,这不也耽搁其他同学吗?您就当我不存在,行不?” 胡羡中一听,怒火更盛,随手从讲桌里抽出戒尺,噔噔噔快步冲到李家宝跟前,对着他的胳膊重重地打了一下。教室里的戒尺通常只是个摆设,极少有老师会真正动用,惩罚学生的情形也不多见,多数时候也就是打打手心。学生众多,成绩良莠不齐,老师授课内容一致,学与不学全凭学生自身。老师虽可管教学生,但过于出格的事情一般由教导主任处置,班里的老师通常不会过多干预,顶多口头训诫几句,毕竟也忌惮打了学生后家长前来问责。 胡羡中并非班主任,教授的班级也不止一个,以往从未发过如此大的脾气。李家宝本就是个爱逗趣的学生,与老师们相处随意惯了,没大没小。第一下没反应过来就挨了打,之后他猛地蹿出课桌,围着教室撒腿狂奔。胡羡中都五六十岁的人了,哪能跑得过这年轻力壮的小伙,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连李家宝的衣角都触碰不到。 胡羡中一边追赶,一边挥舞着戒尺作势要打,嘴里还斥责道:“你瞅瞅你的名字,家宝,家宝,你家里肯定把你视作宝贝。送你来上学,是盼着你能成才,你天天上课捣乱,一点书都不学,还有脸说这话,还耽误别人,你到底想怎样?把自己当什么?当屁啊?还说让我当你不存在,那你上这来干啥?不上学你来这儿干嘛?我是老师,我当你不存在,你叫我啥?啊,你说,你叫我啥?” 胡羡中这一番话说得声嘶力竭,班里瞬间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他跑不动了,说话也耗尽了力气,胡羡中丢下戒尺,扶着课桌缓缓挪到讲台上。他用干枯的双手撑住讲桌,他的身形是如此矮小,殷秋晚心想,自己站在讲桌那里大概也就露出半截身子,而胡羡中仅仅比自己高些许。 第29章 触动内心的讲话 胡羡中用沙哑的嗓音在讲台上说道:“同学们,你们如今还有机会学习,这在往昔可都是一种奢望啊!既然来到这所学校,你们的首要任务便是好好学习,不学习你来这儿干嘛。你们爹妈在家里辛苦劳作,有的常年在外漂泊,一家人难以团聚,不都是为了挣点钱,给你们交学费,供你们吃喝吗?哦,你来了,在学校里睡觉、玩耍、打闹,啥都学不会,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谁?你就打算这样混过这几年,然后去干啥呢?如今很多人都外出打工了,挣钱的人确实不少,但你们瞧瞧,那些挣得多的可都是有本事的人,本事从何而来?你不学习能拥有吗?我知晓,咱们身边有许多人,小学毕业就不再上学了,或者上几天就不想上了,出去也能挣钱。可你们看看,时代已然变迁,如今电视上都在讲,社会会愈发美好,往后人们的发展空间只会越来越广阔,就指望会写几个字,现在挣了点钱,那日后呢?” 下课铃声骤然响起,胡羡中终止了讲话,隔壁班的老师早就听闻这边的动静,此时赶忙过来搀扶胡羡中。两人离去后,班里安静了片刻,旋即响起嗡嗡的私语声。李家宝低着头走到最后一排,那是他的座位。 最后一排还有一个位置是班长的,班长并非全班成绩最为优异的,但其个子最高,又是街村的,说话毫不怯场,号召力极强,小赵老师便挑选他担任班长。他隔着走道,轻轻拍了拍李家宝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可别气胡老师,他是为你好,你瞧别的老师都不太理会差生,他是真心盼着你多学点知识。” 李家宝摇了摇头:“我没生气,我心里明白,胡老师从来没因为我考几分就责骂我,我作业没写,他还非得盯着我完成。”说罢又趴到课桌上,脸深埋在臂弯里,带着哭腔说道:“今天大概是我真把他惹火了,也不知往后他还管不管我?” 班长无奈地拍了拍他,这时瞧见小赵老师站在门口向他招手。他赶忙走过去,小赵老师询问发生了何事,他刚刚出去开会,刚回来就听见办公室里议论纷纷,说是胡老师发脾气体罚了学生。班长赶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讲述了一遍,小赵老师听后未置可否,瞧了一眼李家宝,示意班长安慰他一番,随后便离开了。 午休时分,小赵老师并未让学生做作业,而是就上午的事情与同学们展开了交流。“其实,胡老师并非咱们本地人,他来自另外一个县,他儿子即将毕业,原本被分配到城里当老师,是胡老师说服儿子申请来到咱们镇上。小胡毕业于名牌师范大学,极少有毕业生会被分配到乡下。胡老师说,咱们这儿太过落后,像我这样的年轻老师都不愿前来,仅靠一些老教师,教育又怎能跟得上呢?如今的孩子基本都有学可上,虽说仍有一些目光短浅的父母,为了眼前那点蝇头小利,就不让孩子读书了。也有一些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心智的孩子,吃不了学习的苦,早早辍学去打工。但上学的孩子还是占多数啊!既然选择了上学,花着父母的血汗钱,又在这里早起晚睡,吃得不好,住得也差,你却不学习,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我们身为老师,都期望班里的学生能好好学习,你们学好了,拥有好前程,说个现实点的,优秀学生多了,老师自然也会有奖励。所以,今天胡老师或许有些情绪失控,但他的出发点无疑是好的,希望同学们不要怪罪他,胡老师年事已高,真的很不容易。” 班里已有不少同学在偷偷抹眼泪,殷秋晚也默默低下头。他们当然不会埋怨胡老师,没挨过打的孩子寥寥无几,真打假打他们心里门儿清,更何况胡老师也是一片苦心。李家宝更是站起身来,先是向小赵老师认错,表达了自己的懊悔之情。接着询问了胡老师的去向,打算前去道歉。 小赵老师微笑着让他坐下:“不用去了,胡老师那会儿也是在气头上,回去后也后悔了,不过他放话了,以后谁再不好好听课,他还要拿着尺子追着打。”又说道:“不管学习是为了什么,既然坐在这儿,咱们就安安稳稳地做该做的事,有付出才会有收获啊!”说罢示意大家自行看书,随后离开了教室。 小赵老师的话语,深深触动了众多同学的内心。的确,由于打工潮的兴起,外面精彩的世界越来越多地映入孩子们的眼帘。尤其像他们这般年纪的孩子,十四五岁便能外出打工,身边许多小伙伴都不再读书。出去一年半载,过年时,穿得光鲜亮丽,带着大把的钱风风光光地归来,引得其他孩子满心羡慕。自古钱财最易动人心,从前大家条件都相差无几,如今差距这般明显,心里难免失衡。所以每次过完年,开学后,班里就会有不少学生辍学。 一年级入学时,大概有一千人,被分成十二个班,到二年级就缩减为六个班,三年级更是只剩下四个班。也就是说,能从一年级坚持到三年级参加中考的,仅有两三百人。其他同学会在这期间以各种理由辍学,有的还会告知缘由,诸如成绩欠佳、家里不允许,有的则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每次开学,老师都要进行无数次家访,但有时根本寻不到人,还是从旁人那里得知又去打工了。针对这种状况,学校也倍感苦恼,学生们亦是心思浮动。 据殷秋晚长大后了解,这种情形大概持续了十五年之久,直至2010年以后,人们才开始重视上学这件事。自那件事发生后,班里的课堂氛围好了许多,其他科目老师也认为,偶尔对学生予以震慑,还是十分必要的。 上了中学以后,殷秋晚在学校图书室办理了借书卡。说是图书室,可藏书数量着实有限。除了一些教辅类书籍,殷秋晚感兴趣的书籍寥寥无几,但偶尔也能发现未曾读过的,也不清楚这些书是从何处而来 。 星期天下午,殷秋晚早早来到学校,照例先去图书室还书借书。在那儿,她看到一本特别厚的书,像是这个星期天刚到的,上次来还没有呢。这是一本外国小说,讲述家族恩怨和旅途冒险,精彩极了。殷秋晚借到书后,立刻沉浸其中,废寝忘食。 有时寝室熄灯了,她就缩在寝室门后,偷偷把门打开一条缝,借着走廊灯光看一会儿。于婷婷对她佩服得不行,就一本书,至于这么着迷吗?殷秋晚没理会她,借书是有时间限制的,一个星期就得归还,而且一本书不能连续借,她当然得抓紧时间看。 眼看到了最后十几页,马上要大结局了,殷秋晚看得抓心挠肝。这天晚自习,老师来了一会儿就出去了,殷秋晚作业写得差不多,估摸时间还早,就把课本放在课桌上,偷偷看起小说。小说放在课桌桌洞里,课桌是抽拉板的,她把活板拉开一条缝,看一会儿就伸手进去翻一下。 就在只剩最后两页时,她看得正入迷,突然一只手压在了桌子上。殷秋晚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张嘴就问:“干啥呀?”话一出口才想起自己在教室,还是自习时间,站在面前的是数学老师胡羡中。 殷秋晚一直表现良好,胡羡中没说什么,但眼神里满是失望。他打开桌盖,抽出小说看了一眼,这时放学铃声响了,他拿着书就走了。殷秋晚很敬重胡老师,又因常去家属院,两人比较熟稔,她倒不太怕胡老师。刚发现是胡老师时,她还松了口气,不过第一次被当堂逮到看课外书,那种尴尬和被人逮到作弊差不多。 看到书被拿走,殷秋晚第一反应不是怎么跟图书室交代,而是惋惜差最后两页看不到结局,实在心痒。她当时就想跟过去,好在忍住了,怕去办公室被小赵老师知道,事情就更不好说了。 下了晚自习,殷秋晚一路飞奔到家属院,偷偷走到胡老师屋子前,里面黑乎乎的,老师还没回来。殷秋晚泄了气,这可怎么办呢?她看到丽群家有人出来,赶紧跑开了,可不想上课偷看书的事传得人尽皆知。 第二天大课间,殷秋晚磨磨蹭蹭站到讲台上,等问问题的同学都走了,才不好意思地开口:“胡老师,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那是借的书,我得还别人,您就把书还给我吧!”胡老师瞪了她一眼:“你错了还敢找我要书?你看的是书,要是别的东西我早扔了。”殷秋晚喏喏不敢再说话,却倔强地不肯下去。胡羡中叹了口气:“我昨天收的,今天就给你?那可不行,得让你长长记性。”说完就走了,殷秋晚不敢跟出去,无奈地坐回座位。 第30章 偷看书 之后两天,殷秋晚茶饭不思,干啥都提不起劲。星期天早上,殷老太上街有事,村里正好有拖拉机去镇上,殷秋晚就想搭车,省得下午自己走路。殷振军现在是毕业班,全力冲刺考试,只有星期六休息一天,昨晚就去学校了。 殷秋晚到学校后,试探着又去了家属院,丽群一家都不在。她在门口溜达了两圈,胡羡中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她趴在自己窗户边,探头探脑往里瞅。胡羡中咳嗽一声,又把她吓了一跳。殷秋晚没想到被老师看到自己偷偷摸摸的样子,害羞得想跑,被胡老师喊住了。她回头讨好地喊了声胡老师。 胡羡中一脸严肃:“你干啥呢?找我有啥事?”殷秋晚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来找丽群玩,随便看看。”胡羡中哼了一声:“既然没事,那就帮我干点活,省得你乱逛!”殷秋晚讨好地笑道:“干啥呀,老师,我也不会啥呀?”胡羡中瞥了她一眼:“我还能让你做饭呀!”说着,打开小屋的门。 小院一分为二,左边是主屋,右边是灶屋和储物间,还有老师种的一些菜和花。胡羡中一个人在这儿,房子很小,推门就是一个厅,放着一张大书桌,靠着门边的大窗户。阳光很好,铺满整个书桌,刚才殷秋晚就是透过窗户偷看这张桌子。里面比较昏暗,屋顶矮,屋子呈长方形,书桌占了很大空间,光线都集中在这边。 胡羡中进来,走到书桌旁,翻出一大摞试卷。“给,这是三班的卷子,我还没来得及改,今晚我要代课,就讲这个,你帮我改出来。”又拿出一份改过的:“答案在这,对着用红笔勾就行!”殷秋晚一脸懵,三班考了,他们还没考呢,老师真不怕她作弊?胡羡中一脸嫌弃地看她:“你要能记住答案,把步骤写出来,也算你厉害。”殷秋晚脸一下子垮了,确实,数学可不是只有答案就行,自己也不可能慢慢看别人的卷子,胡老师又不傻。 她在窗户下坐下来,胡羡中在屋里收拾了一下,然后去了灶屋。殷秋晚对着答案开始勾画,这也是个技术活,看多了一模一样的卷子,眼睛都花了。而且有的卷子写得乱七八糟,辨认写的是什么数字都费了不少劲。殷秋晚感叹老师真不容易,两个班一百多个人,就是一百多份卷子。胡老师年纪又大,赶上上课日,只能夜里批改作业,不知道要熬到几点。 她手忙脚乱地改着,不知不觉到了饭点,胡羡中过来敲门,喊她去吃饭,吃完饭再弄。殷秋晚不好意思地想拒绝,胡羡中没理她,自顾自盛饭。桌子放在灶屋门口,旁边是一片绿植,不知道种的什么。院里还有一两个人,大部分老师和学生一样,星期五就带着全家回老家,星期天下午才回来。像胡老师,他媳妇和孩子在他儿子读书的地方,这里平时就他一个人,放假了他也在这儿。丽群家也回去了,屋里门都锁着。 殷秋晚站在门口,胡羡中用筷子点点饭菜,示意她过来吃饭,殷秋晚只好忐忑地走过去。“吃个饭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今天上午回来,殷老师还没来,食堂没开,就连街上卖面的,也是半晚上才卖。你准备上哪吃?给我干活了,吃一顿饭理所当然!”殷秋晚鼻子酸酸的,端起碗挑起一口饭,青椒炒鸡蛋,还有一个丝瓜汤,没想到老师做饭还挺好吃。嘴里吃着饭,殷秋晚还想挽回点面子:“还有我哥呢,他今天补课,我能找他去。”胡羡中瞅了她一眼,笑了。“你哥?你哥补习吃饭都是开小灶的,你要去他老师那儿吃?”殷秋晚脸一下子红了,尴尬地冲老师笑笑,自己这找补找得真不好,忘了这回事。 吃了饭,胡羡中拦着不让她收拾,赶她去继续批改卷子。胡羡中收拾完,跟殷秋晚说他还有事,让殷秋晚改完把门锁了,钥匙放窗台上就行。殷秋晚点点头,送走老师继续批改。终于弄完了,她伸了个懒腰,这才有时间打量书桌。大部分是数学资料和作业,乱七八糟占了书桌一半,她把东西稍微归拢了一下,然后在一摞资料中间发现了一本书。 赫然就是胡老师收走的那本小说,怪不得殷秋晚拜托课代表去办公室送东西时帮忙把书拿回来,却一直没找到,原来被胡老师拿回家了。殷秋晚连忙拿出来,坐下来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很快就看完了,结局太精彩了,她心里一下满足了。这会儿时间还早,又有地方坐,殷秋晚就想把小说里没仔细看的地方重新看一遍。她又沉浸在书里,直到丽群家人回来,看到她在胡老师屋里,奇怪地问她:“晚晚,你咋在胡老师家呢?” 殷秋晚放下书,对丽群妈妈说:“嫂子,我今天来的早,被胡老师逮到了,他让我帮他改卷子。胡老师吃了饭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让我走的时候锁门就行。”丽群让她去自己家玩,殷秋晚怕胡老师回来看到她又把书拿出来,就答应了。她把书拿在手里,想了又想,胡老师应该把书忘了吧?我拿走应该没事,待会就得还书了,不拿就来不及了。 殷秋晚锁了门,把钥匙放到窗台边,怀里抱着书,也没敢抬头,转身进了丽群家。殷秋晚暗暗骂自己,拿自己的书,跟做贼似的,真没出息。心里这么想,还是免不了忐忑不安,早早告别了丽群,不顾丽群妈妈让留下吃饭的话,急急忙忙跑走了。趁着人少,赶紧去图书室还了书,身上像卸下一副重担,她觉得走路都轻快了。 但是晚自习就不好过了,不仅三班要代课,他们班第一节课也是胡老师代课。打从胡老师进门,殷秋晚就没敢抬头,幸好老师不讲课,让大家自己做作业,他在上面做自己的事。眼瞅着下课铃响了,胡老师也没有找她的意思,殷秋晚知道事情过去了。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还对出门的胡老师笑了一下,胡老师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问:“你真抄答案了?”殷秋晚赶紧摇头:“没,没有,老师,我早就走了,不信你问殷老师,我抄那干啥,您还不知道我,我做不出那事。”“那倒是,不会做你也不会抄!”说完就走了,殷秋晚彻底放下心来,胡老师确实忘记了书的事,终于解决了! 第31章 胡老师儿子出车祸 五一刚过,一则消息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轰动了全校。胡羡中那即将毕业的儿子胡杨,遭遇了一场惨烈的车祸,生命危在旦夕。 胡羡中匆匆忙忙地向学校请假,他心急如焚,满心都是对儿子的担忧,恨不得立刻飞到儿子身边。胡羡中的儿子胡杨,原本已和学校谈妥,等结业证书一到手,就来这所学校任教。那时的他,对未来满怀憧憬,闲来无事便会和女朋友出去逛街,享受着青春的美好时光。 然而,命运却在那一刻无情地转折。一场连环车祸突如其来,现场死伤无数,惨不忍睹。靠近胡杨的车辆更是发生了爆炸,火舌肆虐,胡杨不仅被车重重撞倒,还遭受了严重的烧伤。胡妈妈在得知消息的瞬间,便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当场晕了过去。胡杨的女朋友也受了伤,躺在病床上虚弱不堪。此时的医院里,胡杨孤立无援,根本没有能主事的人。 而且,这场事故影响重大,调查一时之间难以得出结果,所有的医药费都得由胡家自己先行垫付。胡羡中不过是一位乡村老师,这些年拿着微薄的工资,勉强维持着家庭的生计。胡妈妈做些杂工,也仅仅只能保证一家人的温饱。为了供儿子上学,家里早已花光了所有积蓄,几乎没有什么家底了。 短短一夜之间,小老头那原本就稀疏的头顶,白了大半,仿佛岁月在他身上无情地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他请假回家,四处奔走筹钱,为了儿子,他愿意付出一切。第二天,他还得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前往医院陪伴儿子。 学校里的老师们听闻此事,纷纷伸出援手,自发组织了捐款活动。考虑到这是老师的私人事情,便没有让学生参与。然而,殷秋晚所在的二班班长,与三班的同学商量后,大家一拍即合,决定自发在班里组织捐款,想要为胡老师尽一份绵薄之力。 胡羡中所带的这两个班,他对待学生一视同仁,从不因成绩差而区别对待。他既对学生要求严格,希望他们能学有所成,又发自内心地疼爱学生,关心他们的成长。平日里,学生们都对他敬爱有加。 学生们的家境大多不富裕,兜里没什么钱。但大家都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两个班竭尽全力,也才凑了六百多块钱。班里还有几个和胡羡中关系特别亲近的同学,比如殷秋晚,他们又特意凑了几十块钱,想着给老师买点路上吃的,让老师在奔波的途中能稍微补充点能量。 大家都知道殷秋晚经常去家属院,和胡老师比较熟悉,便把钱都交给了她,让她负责去买东西并把钱给老师。殷秋晚心情沉重地接过钱,她的内心充满了纠结。她不想去见胡老师,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而哭泣,惹得本就伤心欲绝的胡老师更加难过。 打听到胡羡中第二天一大早就会离开,殷秋晚下了夜自习后,带着于婷婷和另外两个女生,匆匆赶往校外的小卖部。她们怀着方便又饱腹的想法,精心挑选了许多面包和饼干之类的食品,又拿了八宝粥和罐头。钱不够的时候,殷秋晚毫不犹豫地偷偷拿出二十块钱,凑齐了费用,买了满满两大包食物。 由于时间太晚,她们没有立刻去找胡老师。几个人商量好,第二天一大早,不跑早操也要去送老师,因为她们知道胡老师可能要赶早车,如果去晚了,就见不到老师了。 第二天,殷秋晚让一个班的女孩帮忙请假,便带着于婷婷前往家属院。远远地,她们就看到胡羡中屋子里的灯亮着,两人急忙加快脚步走上前去,隔着窗户轻声喊着老师。 胡羡中听到声音,打开门,脸上满是惊讶与悲苦。他看着眼前的学生,缓缓说道:“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不去上课呀!”殷秋晚小声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将钱递给老师,又试图把东西拿进屋里。 胡羡中连忙拦住她们,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声音颤抖地说:“帮我谢谢同学们的好意,这钱我不能要。我是老师,怎么能要孩子们的钱呢!这都是大人的事情,你们不要管,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我不在的时候,可不能偷懒呀!” 殷秋晚见老师拒绝,心里一急,眼眶泛红地说:“老师,这是我们自己凑的,钱不多,虽然解决不了大问题,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们就想帮帮您。您就收下吧,不然大家心里都会难受的!”说完,她也顾不上胡羡中的反应,把东西往门口一放,转身就跑了。 于婷婷见状,也赶紧跟着跑了出去。两人气喘吁吁地回到教室时,自习课已经开始了。小赵老师也在教室里,他了解学生们所做的事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殷秋晚和于婷婷赶快进来。 殷秋晚本以为胡羡中肯定会赶最早一班车离开,可没想到早自习快结束的时候,胡老师竟然走进了教室。班长惊讶地问道:“胡老师,您怎么没走?不去看您儿子了吗?” 跟着胡羡中的小赵老师解释道:“胡老师坐的班车太慢了,学校找了一辆顺路的小车,待会就出发。胡老师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非得来班里看看你们,想要谢谢你们。” 教室里顿时响起了压抑的抽泣声,胡羡中大概也是心潮澎湃,难以平静。他缓缓巡视了一圈班里的学生,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向学生们表达着自己的感激与不舍,然后冲学生们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教室。 小赵老师背过身,仰头定了定神,回过头来压着声音说:“都自己自习吧!”说完,也跟着走了出去。有同学想出去看看胡老师走了没有,班长制止了大家。 过了一会儿,早自习结束了,同学们都跑了出去,校园里到处都是学生的身影,而胡老师大概真的已经离开了。殷秋晚心里难受极了,她默默地想着,胡老师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遭遇这样的磨难呢? 胡羡中只有胡杨这一个儿子,胡杨刚刚二十二岁,正值青春年少,原本准备回来当老师,干上一两年后,就和女朋友结婚,开启美好的人生篇章。可这一撞,却让他的人生变得支离破碎。 晚上夜自习的时候,小赵老师提着一大兜东西走进教室。殷秋晚觉得那兜东西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果然是自己买的那些零食。 “这是你们胡老师留下来的,他不坐班车了,带着太多东西不方便,他谢谢同学们的心意,拿了点够吃的就行,剩下的,就给你们了。”小赵老师招手让班长上来分这些零食,其他同学都默默地看着。殷秋晚心里一阵酸涩,看着手里分到的小面包,她对胡老师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后来,便是漫长的等待。小赵老师时不时地会和同学们分享一些胡羡中的消息。大家得知胡杨已经渡过了危险期,但由于受伤太过严重,多处骨折,而且全身重度烧伤,面容尽毁。他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次手术,后期还得进行整容手术,恢复之路漫长而艰辛。 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同时也在担心胡老师还会不会回来。学校找了个代课老师,但同学们都很不习惯,总是怀念胡老师的课堂。 就这样,漫长的暑假过去了,十一也悄然来临。突然有一天,在上数学课的时候,同学们都无精打采地等着代课老师,没想到走进教室的却是胡羡中。 全班瞬间沸腾起来,欢呼声此起彼伏,仿佛要冲破屋顶。好几个男生激动地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这个小老头。胡羡中故作严肃,想要训斥几句,可被学生们摇得晕头转向,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无措又无奈的笑容。 声音太大,把小赵老师也招了过来。他头疼地拍拍手,说道:“好了好了,胡老师都回来了,你们吵什么呀,教导主任都要过来了!赶快回位置上去,上课了,都在干什么呢,有话下课再说!” 小赵老师其实也能理解学生们的心情,所以没有多加批评。他跟胡羡中说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胡羡中看着还乱哄哄的班级,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开始讲课。 下课后,同学们都围到胡老师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胡老师,您可算回来了,换了数学老师,我们一点都不习惯,上课都没劲头了!” 胡羡中眼睛一瞪,说道:“你上课就好好上课,还分哪个老师教吗?不管是哪个老师,你们都得认真听讲,好好学。怎么,我还能一直陪着你们啊!” 同学们都嬉皮笑脸的,大家好久都没见到小老头那一脸严肃的样子了,心里满是怀念。 热闹了一会儿,有个同学犹豫了一下,问道:“胡老师,您怎么回来了,您儿子……好了吗?” 胡老师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缓慢而深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伤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毅。 “他现在已经可以自己慢慢走了,不过还得做康复训练,有他妈照顾他就够了,我也不能一直待在那。后面还得做整容手术,等全部弄完,我就把他接回来修养了。” “那大概要多久呢?等他好了,能来教我们吗?” “我也不清楚具体要多久,得看情况。至于能不能教你们,等他好了,他肯定是愿意的!” 胡老师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眼神中透露出对未来的期望,仿佛看到了儿子康复后那美好的模样。 第32章 康复归来 随后的日子,班里渐渐又恢复到了从前,胡羡中又变成了那个凶巴巴的胡老师,同学们一片哀嚎。 殷秋晚享受这种生活,她不喜欢太大的改变,熟悉了一个老师,再换一个真的很不习惯。而且她数学成绩不好,哪个老师能像胡老师一样,一视同仁地包容她。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初二的暑假,在家闲得无聊的殷秋晚,独自跑到学校,来找丽群玩。殷振华现在教初三,暑假要给班里的孩子补课,只是不用上早晚自习了,白天都要上一天的课,得补一个月。丽群也被她爸妈拘在学校写作业,不让她回村乱跑,她让人捎话给殷秋晚,让殷秋晚过来陪她住两天。村里已经没啥玩伴了,和殷秋晚同龄的,除了早早去打工的,就剩下丽群了,还比她低一届。殷秋晚作业写得差不多了,在家也是无聊,就收拾东西去了。 在丽群家玩了一会儿,丽群妈妈就回来了。她和殷秋晚聊了会儿天,突然像想到什么,问道:“晚晚,你暑假作业写得咋样了?” “差不多了,还有一点没写完!” 丽群妈妈略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晚晚啊,你的暑假作业能借嫂用一下不?” 殷秋晚一脸疑惑,作业要怎么用呢? 丽群偷笑,悄悄探过头来说:“俺姨想把她儿转过来上学,不知道跟不跟得上,想让俺妈借点暑假作业参考一下。” 殷秋晚一听是这事,连忙答应了,赶忙把几本作业收尾,拿给了丽群妈妈。 “嫂,我成绩也不太好,就是勉强能看,别让人笑话!” 丽群妈妈一脸欣喜,捧着作业摇头道:“不会,不会,俺这外甥就是跟着他妈在外面上学,实在顾不上,教的也不如咱家里,才想送到我这儿。这不,趁着暑假回来看看,看行不行。” 然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你俩在家玩哈,我去给你姨送过去,看看他们咋说!” 丽群妈妈走了,殷秋晚陪着丽群做了一会儿作业,两人就去校园里溜达了两圈。回来的时候,发现胡羡中家的门开着,却不见人。殷秋晚觉得奇怪,一放假就听说胡老师去他儿子那了呀,来的时候他家门还是锁着的,这会儿怎么开了呢!俩人正好奇,就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是个妇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个子挺高,脸很富态,就是看起来很疲惫。 她看到两个孩子站在家门口,勉强笑了笑,温和地问道:“同学,怎么了,有事呀?” 殷秋晚赶紧摇头,指着丽群家说:“没事,没事,我们住在旁边,我是胡老师班里的学生。” 一听说是胡羡中班里的学生,妇人的脸立即笑开了,她拉住殷秋晚的手,眼睛有点湿润。“我是你们胡老师家的,婶子听说了你们这些孩子捐钱的事,都是好孩子,婶子谢谢你们!” 殷秋晚得知这是胡老师的媳妇,心里也觉得亲切,又被拉住感谢,顿时不好意思了。“我们没做啥,平时胡老师对我们可好了,我们也想为他做点事。”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婶子,你们都回来了吗?那个,你家的孩子,好了吗?” 婶子带着笑意答道:“回来了,都回来了,杨杨也好了很多,现在就是恢复期,在那边还是不方便,回家舒服一些。”“我们刚到家,他爸在给他收拾呢,这会儿太累了,不然让你们去玩会儿!” 殷秋晚赶紧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还得回去写作业呢,等哪天闲了,我们再去看看你和胡老师!”说完拉着丽群就告别回屋了,关上门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又高兴地对丽群说:“太好了,胡老师儿子回来了,说明都快好了,这回,胡老师肯定很高兴。” 丽群刚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听到殷秋晚的话,拉拉她坐下来,小声地说道:“我听俺爸说,胡老师的儿子毁容很严重呢?做了整容手术,也不知道咋样了?” 殷秋晚想到自己看到过的胡杨,那是胡老师书桌玻璃底下压着的一张照片,青春洋溢的少年,穿着高中的校服,大概是高考后拍的。殷秋晚当时还和胡羡中开玩笑,说他儿子简直是他的对照组,又高又帅,白白净净的,胡老师自己跟黑脸包公似的。胡羡中当时一脸鄙视地说:“胡杨随他妈,这有啥稀奇的,女像父,子随母,他又不是女孩,不像我正常!” 殷秋晚虽然还没有见到现在的胡杨,但也想象得到,肯定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不知道他怎么样,胡老师他们肯定也很难过。 胡思乱想了一夜,殷秋晚早上起晚了,屋里已经没人了,丽群坐在房间门口,对着院子写作业。她听到殷秋晚的声音,转身过来,用嘴型示意殷秋晚过来,小心地指指外面。殷秋晚好奇地伸头出去看,胡羡中屋子门口,有一部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年轻男孩。头上戴着渔夫帽,脸上也有东西盖着,腿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坐在太阳底下。这会儿太阳还不大,但是也让人直冒汗,但这个男孩却包裹严实,殷秋晚就猜到,应该是胡杨。 她缩回身子,问道:“是胡老师的儿子吗?为啥坐在门口。” 丽群说道:“是哩,我听到胡老师跟俺爸说,好像得晒太阳,趁早上太阳不大晒一会,还不能晒到新长出的皮肤。” 殷秋晚想出去看看,又怕胡杨不自在,犹犹豫豫还是没出去。 等到太阳烈起来,殷秋晚就看到胡老师走出来,提醒胡杨回屋里。胡杨拿掉脸上的东西,露出一脸粉色白色的皮肤,凹凸不平的,整张脸像个发面馒头,肿胀得发亮。胡杨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表情很平和,扶着轮椅站起来,对胡羡中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了啥,胡羡中也笑了。 殷秋晚突然心里就豁然开朗起来,她一直为胡杨感到惋惜,替胡老师感到难过,担心他们以后的生活,还有难以预料的未来。这两天看到他们一家,她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她总以自己的想法来揣摩这件事,如果放在她身上,可能她就会很忧愁。但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性格才能决定事情的走向,而且以她的年龄,她根本就想不了太多。 后面的日子,殷秋晚碰到了胡老师一家很多次,陆陆续续就了解了更多。胡杨现在说话都很困难,但胡老师反而很高兴,他说之前根本就发不了声,现在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胡杨经历过崩溃,痛苦,绝望,因为父母的陪伴,他终于走了出来。也是他本性就很坚强,有韧性,出院的时候,医生都说他比他们想象中恢复得快得多,这和他努力做复健有很大关系。 回来以后,胡杨也没有在意别的异样的眼光,他不仅仅在门口晒太阳,还会坐在轮椅上,在校园里溜达。暑假期间,初三补课的学生还是很多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是谁,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同情。胡杨就像没看见,偶尔会跟去看过他的老师打个招呼,或者对关注他的同学,回以善意的微笑。殷秋晚非常敬佩他的坦然面对,她觉得自己就做不到,总是会容易多想。 胡杨在后来恢复得很好,虽然不像车祸前那么俊朗,但也算平平常常,说话也基本上都听得清。他在殷秋晚毕业两年以后,才正式在初中当老师,教的是全年级的生物课。很多新生刚开始都有点怕他,上过几堂课后,大家就不会害怕了,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老师。胡杨知识渊博,讲到什么都能侃侃而谈,他的课生动有趣,时不时还能来点新花样,这是老教师所没有的。说话虽然有点大舌头,但他声音温和,眼睛带着笑意,很容易就让人忽视了他脸上的痕迹。 殷秋晚回去过几次,每次都会去看胡老师,她和胡杨还挺说得来,胡杨喊她妹子,说从小就一个人,家里就缺个妹妹。胡杨不仅能指点她的课业,在最后高考的选择上,给了殷秋晚非常大的帮助。 胡杨一直没结婚,殷秋晚后来才知道,他那个大学的女朋友,当初被父母强制带走了,觉得胡杨废了,不能让女儿浪费时间。胡杨当初脱险出来,身体基本都被毁了,女朋友离他而去,他本来也是心灰意冷的。是胡羡中一次次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古板冷硬的小老头,苦口婆心,讲着从来没有说过的话,脸上是他从小到大没看到过的温柔。 他们家是标准的严父慈母,胡羡中从他记事起,就是个不拘言笑的人,跟性格和工作都有关系。胡杨和父亲的关系并不亲近,父亲是老师,对学生严厉,但总多一份耐心和宽容,对他,尤其又是唯一的儿子,要求很严。胡羡中做什么都喜欢按部就班,他对于小胡杨每天几点睡觉,每天该干什么,就要求必须按时按点。有时候贪玩回来晚了,就会被罚不能吃饭,胡妈妈要是偷偷给他吃的,就会双倍惩罚。 胡羡中是数学老师,他总觉得自己是教数学的,你别的科目可以不用太好,数学必须好。偏偏胡杨喜欢文科,理科也可以,就是不太感兴趣,成绩自然没多好,但胡羡中就觉得是儿子故意跟他作对,就强势起来。还小的时候,胡杨不敢反抗父亲,只好憋着气学数学,被压着,他从小成绩一直都不错,胡羡中也没夸过他。大了以后,两个人矛盾升级,经常争吵,父子关系剑拔弩张。 高考的时候,胡羡中让他报了一所理工学校,胡杨偷偷填了师范大学,还是文学系。成绩下来,胡杨考得很好,如果是那个出名的理工学校也是能够的,很多人都很惋惜他的选择。胡羡中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但他罕见地没有生气,只是一个人在房间坐了许久,出来的时候也没说啥,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胡杨以为要经历一场狂风暴雨,眼前的安静让他不安。 胡羡中看着两人惴惴不安的,板着脸说道:“咋的,都看着我干啥,我还能抽他吗?我是对他严格,那他是学生,不好好学习,他今天能上大学?”“选啥我也给你说了,你不听就算了,高考就是你的成绩,考出来了,想读啥你自己愿意就行!” 胡杨一直暗暗和胡羡中较劲的心,一下子就散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其实,不管是老师还是家长,在孩子小的时候,说那些大道理,逼迫着学习,真的很少有用。大人觉得是为了孩子好,孩子不觉得,在他那个年纪,他只感到约束和烦躁,只想叛逆和逃离。能理解这些,并且感谢或者悔恨,都得成为大人之后,或者从被管束的人,变成管束人的时候。在这之前,大人和孩子的立场就是对立的。 胡杨还算好,他说自己在那刻突然就理解了父亲,两人关系缓和了许多。从小没说过软话的胡羡中,也会在他离家去上学的时候,用硬邦邦的语气交代他要注意安全,好好吃饭,当然,还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到这,两个人都笑了,殷秋晚想象不到,胡羡中是怎么在不舍中带点不自在的,是他别扭的性子。 胡杨说,刚醒来那几天,天天他妈都是以泪洗面,他爸却一直都是一脸严肃。他心里还在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看见,自家老头脸上才有不同表情?偶然一个晚上,他突然醒了,听见外面低低的呜咽声,他还惊了一下。再听就觉得声音熟悉了,晚上胡妈妈回去了,在这哭的只有胡羡中了。那是一种压抑着悲痛的哭声,怕被人听见,大概在用东西捂住嘴,哭的有些时间了,伴随着还有沙哑的清嗓声。胡杨从来没见过胡羡中掉眼泪,这几天他也是很冷静地处理着各种事,就算眼眶一直红红的,胡杨也以为是熬夜熬的,从来没想到是哭过。他从来没想过胡羡中会哭,也许根本不是第一次哭了,胡妈妈大概也是不知道。像这样的夜里,媳妇回去了,儿子睡着了,撑了一天的父亲,是怎样躲起来,哭出憋闷许久的悲痛。 胡杨静静躺在那里,一直到胡羡中停止了哭泣,然后听他擤鼻涕的声音,然后是喝水清嗓子的声音。等到收拾好了,就听到轻轻开门的声音,胡杨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只听到身边躺椅的咯吱声。听到胡羡中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他才睁开眼睛,艰难地扭过头,看向父亲。胡羡中瘦小的身躯,躺在硬邦邦的陪护椅上,那么窄小的椅子,他都还有空余,真的好瘦呀!胡杨不明白,这么小的身板,是怎么给他撑起一片天的呢?他眨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也因为这一晚,他后面才能如此配合而又快速地恢复起来。他想陪着胡羡中回家了,之前胡羡中让他回去当老师时,他虽然同意了,心里并不是很情愿。在大城市里待过了,他很不想回乡镇地方,但他明白父亲对学校的感情,所以他也接受了。但这次,他自己想回去了,虽然不是他小时候的家,但不是有句话说,有父母的地方就有家。从前,他觉得这句话很做作,现在却觉得,很真实。 胡杨三十岁才结婚,这时候,他脸上的疤痕都已经看不清了。早已看开的他,却被刚分过来的英语老师,狂热追求。相差了好几岁,胡杨不敢接受,英语老师却很主动,性格也是热情大方,女方家里也不反对,他没抵抗多久就接受了。英语老师比他小,办事却很成熟稳重,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竟是意外的般配和谐。 殷秋晚看到他的来信,心里高兴极了,上次回去,胡羡中还偷偷地跟她诉苦,又不敢在胡杨面前说。现在胡杨总算苦尽甘来了,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幸福才是他的归宿。 第1章 中考分数下来了 中考结束,殷秋晚的分数不够,这结果很多人早有预料。 她语文考了全县第一,可数理化拖了后腿,总分还不到四百。 那时候没有特长生的说法,考试只看总成绩,即便她文科再出色,总分不达标,也无法被录取。 殷秋晚离录取线差得太多,班主任特地把她叫到办公室,班主任拿着她的成绩单,眉头紧紧皱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殷秋晚心里七上八下,她知道自己考得不好,可实在想不明白老师单独找她要说什么。 “殷秋晚啊,你打算咋办呢?买分估计行不通,你差太多了!” 那时候,中考分数不够可以买分,一分一百块钱,这是给那些差几分十几分的学生的机会,可像殷秋晚差这么多的,买分也没意义。 班主任接着又说:“殷秋晚,你要不要复读一年呢?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吧,你这语文成绩都快满分了,太可惜了。” 殷秋晚婉拒了,他们家之前已经讨论过这事。 殷长安特意跟她聊过中考,问她要是考不上愿不愿意复读。 殷秋晚当时很纠结,她清楚自己的短板,就算再复读一年,数学还是难以提升,她并非没有努力过,可就是学不懂。 殷长安建议她去读技校,比如卫校或者电子之类的,让她自己拿主意。 刘红芳也不赞成她复读,一个初三就快把她累垮了,再来一年怎么受得了,她心疼女儿。 殷秋晚倒不在乎这些,她觉得自己可能还不够拼命,所以数学成绩才上不去。 班里有个女孩,每次成绩稍有下滑,就哭得不行。 这个女孩和殷秋晚关系不错,她是单亲家庭,只有妈妈,还不在身边,跟着姥姥长大。 她似乎不缺钱,就是对成绩格外较真,上课要是被老师点到回答问题,答不上来,坐下后就会埋头大哭。 不管什么考试,除了一直排在她前面的同学,但凡后面有人超过她,她就吃不下饭,一边哭一边刷题。 其实她算不上特别聪明,成绩全是靠拼命努力得来的。 老师很喜欢她,可对于她对分数的过度看重,老师也很无奈,每次都得安慰她成绩有浮动很正常,可她根本听不进去, 总在想别人都能做对,为什么自己不行,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小女孩。 不过除了为成绩哭鼻子这点,她和同学们相处得都很好。 殷秋晚在学校吃饭次数不多,所以和这个叫连芬芬的女孩单独相处的机会比较多,一来二去,两人玩得很要好。 殷秋晚觉得自己不是那种共情能力很强的人,也当不了知心姐姐。 可连芬芬总是用一副乖巧的表情看着她,每次都看得殷秋晚浑身起鸡皮疙瘩,而且她在别人面前可不是这样。 临近毕业,连芬芬送给殷秋晚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心有千千结,结结是我心。殷秋晚很喜欢,特意收藏了很多年。 殷秋晚跟班主任说了父母的打算,班主任也觉得挺合适,一般家庭不太愿意送女孩去读技校,觉得浪费钱,考不上就直接让去打工了。 话说完,班主任便让殷秋晚离开了。 班里同学基本都知道了录取情况,大部分人都很失落,录取率实在太低。 于婷婷刚好踩线,考上了一个普通高中,她得知殷秋晚没被录取后,抱着殷秋晚的胳膊哭得稀里哗啦。 班里有好几个和殷秋晚玩得特别好的同学,没考上的和她一起垂头丧气,考上的也闷闷不乐,毕竟大家要分开了,都很舍不得。 徐庭书找了过来,大家都知道他俩熟,也没多问,自觉地去找其他同学了。 徐庭书急切地询问殷秋晚的成绩,殷秋晚心里正低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落榜了。 殷秋晚又问徐庭书的情况,徐庭书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把录取通知书拿给她看。 殷秋晚看到分数,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和婷婷真像兄妹,这分数都一样,刚好踩着线进啊!” 徐庭书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又变得郁郁寡欢,他问殷秋晚有什么打算,殷秋晚就又把之前说的讲了一遍。 徐庭书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复读,殷秋晚有些沮丧地说:“咱们一起补习的,你也看到了,我专门补了数学,还是一窍不通呀!” 徐庭书无奈地说:“你呀,脑子都用在语文上了,分一点点给数学也好啊!” 殷秋晚也很委屈:“我也想啊,可数学真的太难了!” 连芬芬是学校里为数不多考上县一高的学生之一,听到殷秋晚没考上,她顾不上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又找个角落哭去了。 很多人为殷秋晚的落榜感到意难平,语文老师也专门来看她,想安慰安慰她。 “虽然很可惜,但你的选择也不错。说实话,你要是复读一年,我倒是不用操心,可严老师估计要愁死了。” 殷秋晚不好意思地向老师鞠了一躬,虽说她语文好,但其他科目太差,语文老师没少帮她解围。 这次没考上,殷秋晚对以后的路一片迷茫,她最大的感受就是觉得对不起一路走来遇到的老师们。 她真的遇到了很多好老师,每个人都帮了她不少,虽说有身体原因,也有熟人托付的因素,但老师们真的都对她很好。 成绩一公布,班主任又把学生们都召集到班里,做了最后一次演讲,每个人都热泪盈眶。 结束后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开始各自道别,殷秋晚又收到一堆礼物,她特别不好意思。 没想到离别来得这么快,殷秋晚没特意准备礼物,而班里其他同学早就互换了很多礼物,写了好多明信片。 殷秋晚反应过来,赶紧出门去小卖部,把店里的明信片全买了回来。 回到教室,她手写字写得发软,总算在大家离开前,把该送的都送出去了。 她拿起剩下的两张明信片,想了想,写好后拿到隔壁班,给了徐庭书一张,还让他转交给盛飞扬一张。 徐庭书的手顿了一下,慢吞吞地答应了,殷秋晚一走,他立刻把两张明信片都打开,结果发现写的一模一样:前程似锦,健康快乐! 这很符合殷秋晚的风格,徐庭书苦笑着,他还怕殷秋晚写给盛飞扬的会不一样,结果给自己的也是这句。 徐庭书随手就丢给盛飞扬了,盛飞扬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打开一看,又笑得一脸贱样。 徐庭书看不惯他那副模样,扬了扬手里的卡片说:“有啥好笑的,都有,她班里人手一张。” 盛飞扬却一脸得意:“你不懂,他们班都有,咱们班就咱俩有,说明咱俩还是特别的。” 徐庭书脸都黑了,他觉得自己和殷秋晚关系更近,怎么能和盛飞扬一个待遇呢! 殷秋晚不知道这些幼稚的想法,教室里人都快走光了,她也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徐庭书过来找她,两人结伴出去,校门口有三轮车,一问,到他们家的车没了,还有到隔两个村子的车。 他们怕一会儿啥车都没了,就决定坐这个。 车厢很狭窄,又只有他们两人,一人坐一边,刚开始还好好说着话,可随着车子摇晃,两人的膝盖不停地撞到一起。 天气很热,徐庭书穿的是长裤,但很薄,殷秋晚穿了一件麻纱的七分裤,一坐下来,膝盖以下的部分都露在外面。 徐庭书看到女孩白嫩的肌肤碰到自己藏蓝色的裤子上,颜色对比鲜明,他按捺住内心的躁动,没敢抬头看。 殷秋晚心情不太好,但难得和徐庭书独处,心里还是有一丝小雀跃。 可徐庭书一直不说话,她也就没开口,毕竟之前碰了好几次壁,殷秋晚都有点心凉了。 这次中考结束,徐庭书要上高中,殷秋晚对自己的未来还很迷茫,她希望徐庭书能说点什么,给她一个信号。 她很可能要去南方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一想到这一分开也许再也见不到,殷秋晚心里就很难受,对徐庭书的沉默更是感到失落。 回家的路走了三年,步行的时候走得疲惫不堪,坐车还要多花五毛钱,殷秋晚不止一次抱怨路程太远。 可也许是最后一次从学校回家,也许是和徐庭书在一起,也许是离别的情绪影响,殷秋晚觉得今天的路太短了。 她还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车子就停了,徐庭书看她发呆,不自在地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提醒她下车。 殷秋晚脸一下子红了,快速下了车,车子开走后,他们还得走一段路才能到村里。 徐庭书可能还在顾忌什么,他往前走了几步,和殷秋晚拉开一些距离,才回头看她。 殷秋晚觉得好笑,在学校里虽然他一直回避她的心意,但好歹天天都能见面。 可每次回村,他就怕村里人看见他俩走在一起,听到别人打趣就走得飞快,从来不敢回应。 殷秋晚每次都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应付过去,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么。 第2章 离开 如今中考已经结束了,两个人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可徐庭书仍旧什么都没说,依旧不敢与她并肩同行。 殷秋晚满心无奈,只觉得十分无语。 两人先后踏入村子,殷秋晚要直接去奶奶家,一进村,他们便不得不分道扬镳。 这时,徐庭书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殷秋晚回头看向他。 徐庭书瞧见屋前屋后都有村里人在活动,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仅仅留下一句:“明天再说吧!” 随后便匆匆离开了,殷秋晚站在原地,直到村里人跟她打招呼,询问她的考试成绩,还告诉她家里来了客人。 殷秋晚微笑着回应说没考好,她对这事从不忌讳。 在他们村里,能考上高中、大学的人少之又少,一百个孩子当中大概也就两三个,概率极低。 像殷秋晚这样能顺利上完初中的都不多,除了丽群姐妹俩,和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大多都在外面打工。 有些甚至因为年纪小,连身份证都没有,出去工作都是借别人的。 过年的时候,那些打工回来的孩子,身着时尚的衣物,打扮得光彩照人。 殷秋晚看了,心里虽有羡慕之感,却从未有过去打工的想法。 殷长安也曾跟她讲过,不管考不考得上,都不能那么早就去做工,那些工作谁都能干,小小年纪就去做,难道要做一辈子吗? 殷秋晚听他们谈论每月挣多少钱、去了什么地方游玩、购置了哪些东西,也只是跟着凑个热闹,对那些事物除了感到新奇,并没有太多别的感触。 多年之后,殷秋晚回顾往昔,觉得大概是自己从小被父母疼爱,又跟着刘红兵见识过一些世面,吃喝从未匮乏,所以才不会轻易被外界的繁华所诱惑。 到了奶奶家,殷秋晚得知来的是远方的一位亲戚。 这位亲戚明天要前往南省,殷长安拜托他帮忙带一下殷秋晚。 殷长安之前就说过,不管考得怎么样,暑假总归要放松放松,正好现在没了考试的压力,就去南方游玩一番。 只是不敢让殷秋晚一个人坐车,殷振军今年上高三,暑假要补课,也不能同行。 恰好有亲戚去南省,便提前商量好,让殷秋晚和亲戚一同前往。 只是亲戚在南省突然有事,明天就得出发,他今天过来通知殷秋晚,并询问她的意愿。 殷秋晚内心十分渴望去,而且中考成绩确实给了她不小的打击,她此刻不想待在家里,便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亲戚就来了,还带着家里的两个人。 他们要赶下午的火车,虽说不是去市里的火车站,但距离也挺远,需要提前动身。 殷老太十分担忧,孙女有点晕车,她怕殷秋晚一路上会难受,亲戚赶忙安慰她,说火车行驶很平稳,晕车的话睡一觉就好。 殷秋晚也哄着老太太,说自己都去过北京了,肯定没问题,等回来给老太太带她爱吃的芒果。 殷老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叮嘱她玩好了赶快回来,怎么也想不到,孙女这一去就很久才能回来。 殷长安提前交代过,不要带太多东西,殷秋晚本身就晕车,亲戚又带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轻装上阵最佳。 殷秋晚就只收拾了两件衣服,正值夏天,也没让殷老太准备吃的,打算去街上买点。 出村的时候,村里格外寂静,干活的人都去地里了,剩下的也都在屋里忙活。 殷秋晚回头望向丽群家的方向,空无一人,她本想等一等,看能不能和徐庭书说上几句话,可亲戚已经在催促她了。 提前叫好的三轮车也已经到了,殷秋晚不好再继续等下去,转身便上了车。 车子行驶到大路上,看到村里人,殷秋晚探出头去打招呼,远远的麦田深处,她看到徐庭书骑着车子似乎刚回来。 她没有喊他,也没有停下,匆匆一瞥,便放下了车帘,两人背道而驰。 一路颠簸,终于在午饭前赶到了火车站。 这是隔壁县的火车站,比去市里的火车站更近一些,去南省的火车就从这里发车。 亲戚带着他们去买了些小零食,正好到了饭点,便在车站给殷秋晚买了泡面,还打好开水泡上。 殷秋晚想自己掏钱,亲戚一把拦住了她,说道都是长辈,哪能让小孩子出钱,不过是几口吃的罢了。 殷秋晚其实不太熟悉这位亲戚,只是拜年的时候见过一两次,知道喊表叔,具体是哪家的表叔就不太清楚了。 表叔让他们先吃饭,自己出去查看车次,车票提前在县里买好了,但火车不一定准时,他得提前打听好几点检票。 吃完泡面没过多久,表叔就带着他们进站了。 站内人山人海,殷秋晚被挤得头晕脑胀,她努力紧跟着表叔他们,生怕自己被人群冲散。 突然,她一个踉跄 ,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抓住了旁边的人,低头一看,她的鞋坏了。 她穿的是今年老家特别流行的绑带凉鞋,鞋面装饰着几朵小雏菊,由好几根绳子穿插起来,再绕来绕去系到小腿上。 殷秋晚也爱赶时髦,学校里的女生都穿这种鞋,她便也买了一双,还挑选了喜欢的绿色。 这次去南方,她特意穿上,搭配白色的七分裤,整个人显得清新又可爱。 但也正因为是绳子绑的,也不知道被人踩到鞋后跟多少次,这下终于被拉断了。 绳子一断,鞋子基本就没法穿了,她光着脚,满脸无助地靠在一旁,此时表叔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殷秋晚心里慌乱极了,她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哭,深深吸了几口气,踮着一只脚四处张望。 没看到表叔他们,却引来了车站的协管人员。 那是一个挺年轻的男人,身着绿色的迷彩装,在旁边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殷秋晚是和同伴走散了,便急忙走了过来。 “小姑娘,你咋了?” 殷秋晚已经十六岁了,但身材娇小,又背着双肩包,看上去确实像个小学生。 她看到男人身上的衣服和装备,知道是车站的工作人员,便放下心来,把找不到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协管人员见她鞋坏了,就问她要不要去买一双换上,然后再去广播室找人。 殷秋晚点了点头,协管人员便蹲下身子,示意她上来,要背她去门口的商店。 殷秋晚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自己走,协管人员笑着说:“没事,现在人多,你逆行出去,估计不好走。地上还不知道有没有东西,万一扎到脚就更麻烦了。” 殷秋晚一看确实如此,而且她也很着急,车票都是表叔买的,她只是跟着走,还不知道是几点的车呢! 于是便乖乖地趴到协管人员的背上,殷秋晚心里有点不自在,却又觉得很温暖,不管走到哪里,只要看到身着迷彩军服的人,就觉得格外安心。 到了火车站商店,因为是在火车站,卖的大多是日常用品,衣服鞋子的数量特别少,在角落里只有寥寥几双鞋,而且只有运动鞋。 殷秋晚有些尴尬,平时她穿的不是刘红芳做的鞋,就是小皮鞋,夏天就买凉鞋,现在又没穿袜子,她也从没穿过运动鞋,这可怎么买呀! 协管人员见她犹豫不决,便说道:“运动鞋还是很舒服的,你这样的鞋不适合赶路,火车上人多,很容易被踩坏。” 殷秋晚已经见识到了,便决定买一双,光脚穿就光脚穿吧! 一问价格八十块,也不知道是老板看她鞋子坏了故意抬价,还是火车站的东西本就贵,协管人员在旁边帮着说了几句,也没能把价格降下来。 殷秋晚也觉得贵,但有在北京买东西的经历,她手里也有钱,既然必须要买,也就不再计较太多。 她刚想从包里拿钱,协管人员按住了她,示意她别出声,自己掏钱给了老板,然后让她穿上鞋,带她去广播室。 殷秋晚不敢说话,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协管人员付了钱,又跟着走到广播站。 到了广播站,协管人员才开口说道:“你年纪这么小,包里就装着钱,八十块钱说拿就拿,别人肯定以为你包里有很多钱,现在小偷特别多,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一听这话,殷秋晚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阻拦自己。 火车站门口的商店,人来人往都是买东西的人。 大家掏钱买东西时,那些专门盯着的小偷,就会知道谁的钱放在哪里,赶路等车的时候,说不定什么时候钱就被人摸走了。 殷秋晚心里又是一阵暖意,她向协管人员鞠了一躬,表达感谢,反倒弄得对方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是看你一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特别像我妹妹,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虽说这么讲,殷秋晚还是十分感激,她急忙从包里拿出钱,数了八十块,递给协管人员。 协管人员接过来,又重新塞回自己的口袋,爽朗地说了一句:“那我就收了哈!” 殷秋晚不太会说客套话,只是抿嘴笑了笑。 第3章 到达南省 协管人员又帮她跟广播站的工作人员交代了一番,随后对殷秋晚说道:“小姑娘,你就在这儿等着你的亲戚,我还得去工作。”殷秋晚感激地点点头,又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这一举动把对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离开了。 殷秋晚站在广播站门口,望着协管人员一边维持人群秩序,一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满是感动与感慨。由于殷秋晚不知道表叔的名字,只好把自己的名字告知了广播人员,于是喇叭里传出声音:“殷秋晚的家属,请前往广播站,你家的孩子正在此处等候。 ” 殷秋晚虽已年满十六岁,可此刻却觉得自己有些冒失。她捂着脸心想,好多像她这般大的孩子都已经能往家里挣钱了。而表叔其实也一直在焦急地寻找她,通过一路打听,很顺利就找到了广播站。看到殷秋晚安然无恙,表叔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殷秋晚满含愧疚地看向表叔,解释道:“表叔,我的鞋子被人踩断了,还害得大家找我,真是不好意思。”表叔连忙摆摆手,说道:“别多想,没啥事儿。”接着又跟广播站的工作人员道谢,随后招呼殷秋晚:“赶紧走,咱们要赶火车了。”殷秋晚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只能拜托广播人员帮忙转达自己对协管人员的感谢,便匆匆跟着表叔跑了起来。 一路上有惊无险,他们顺利登上了火车。表叔前往的目的地与殷秋晚不同,不过殷长安会来接她。一出火车站出站口,就看到殷长安正左顾右盼。表叔急忙带着殷秋晚走了过去。 两个大人免不了一番寒暄,由于都事务繁忙,没聊多久,表叔就带着同行的人匆匆离开了。殷秋晚一见到爸爸,委屈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刚才表叔在的时候,她强忍着没表现出来,此刻表叔一走,殷秋晚再也抑制不住,嘴角一撇,眼泪夺眶而出。 “爸……”她只喊出一声,便哭得涕泪横飞。殷长安既无奈又心疼,赶忙搂住闺女的肩膀,轻声安慰着她。 哭了一会儿,殷秋晚心里好受了些,她拿纸巾擦干净眼泪,却又不好意思抬头。中考成绩那么糟糕,虽然她知道父母不会过多责备,可自己实在难以启齿,又如此丢脸地大哭了一场,殷秋晚此刻心里满是难过与羞愧。 殷长安倒没有立刻询问她的成绩,他十分了解自己的闺女。这孩子平日里有点爱跟他们分享自己的成就,如果考得好,肯定早就迫不及待地说了。既然一直没提,那肯定是考得不理想,再看她哭得这么伤心,不用想也知道,成绩肯定差得比较多,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过来。 殷长安见闺女止住了眼泪,便拿过她身上仅有的包,带着她朝公交车站走去。殷秋晚平复好心情后,好奇地打量着南方这座城市。这里的建筑比不上北京那般宏伟壮观,但也是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街道两旁到处都是商铺。 殷长安带着她上了公交车,车子很大,乘客也多,殷秋晚紧紧地靠着爸爸。坐了半天一夜的火车,刚才又哭了一场,殷秋晚感到疲惫不堪,还隐隐有些晕车。她歪在殷长安身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殷长安见她睡着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当初他来的时候,刘红芳坐这趟车晕车,吐得昏天黑地。殷长安担心殷秋晚也受不了,还特意准备了好几个橘子和山楂片,结果闺女上车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些东西也就派不上用场了。 殷秋晚一路都在睡,偶尔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看一下,殷长安就告诉她还没到,让她接着睡,她便又趴了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殷秋晚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连忙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车子已经停了,很多人正在下车。 殷长安不忍心叫醒她,正打算把她抱下去,没想到闺女看着没怎么长个,体重却不轻,他没准备好,一下子没抱动。 好在殷秋晚及时醒了过来,殷长安赶忙叫她下车,到站的人都下去了,车厢里就只剩下他们父女俩。 两人刚下车,公交车就喷出一股尾气驶离了。睡了一路的殷秋晚,这会儿闻到汽车尾气的味道,顿时一阵恶心,吐了出来。 殷长安连忙扶住她,又剥出一瓣橘子,往闺女嘴里塞去。 橘子酸酸的味道一散开,殷秋晚立即感觉好了许多,她直起身子嚼了两下,又吐掉,嘴里还是残留着呕吐后的异味。 她摇头拒绝了殷长安继续投喂,有气无力地问道:“爸,咱们到了吗?怎么感觉坐了好远的车!” 殷长安一边拉着她过马路一边说:“到了,到了,火车站在市里面,咱们这是其中一个镇,距离倒不算远,就是公交车一站一停,这趟车都有二十多个站,到咱们这儿估计得一个小时了,咱这还不是终点站嘞,到终点站还得半个小时。” 殷秋晚实在害怕坐这种车,窗户打不开,车内空间大但人又多,站点还多,隔一会儿就要停一下车,每次刹车都让她感觉一阵翻腾。 殷长安说,过了马路就是他们住的村子,殷秋晚慢慢走过去,发现这里跟老家街上差不多,都是水泥路,道路两边都是小院。 小院里一间房住着一家人,这个时候,院子里还是热热闹闹的。 殷长安一路走来,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说的都是他们老家的方言,偶尔夹杂一两个外地口音,殷秋晚却也能听得懂。 刚走进他们住的大杂院,迎面走来一位大妈,看起来和刘红芳年纪相仿,圆圆的脸庞,笑意盈盈。 “哎呦,老殷呀,这是你闺女啊,前两天就听你说闺女要来,天天看你家老刘念叨,这可算真来了?” 大妈又凑近仔细打量了殷秋晚一眼,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俺的娘哎,这闺女,长得可真水灵啊,老殷啊,你可真是好福气哩!” 殷秋晚害羞地冲她笑了笑,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殷长安一路上都带着笑容,这听到有人夸自己闺女,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是哩,我以后可不得指望闺女给我打酒嘞!你先忙,我带她回去,她妈该着急嘞!” 阳阳妈笑着点点头,看着他们父女俩离去,才走进了大院第一家的房间。 大院里住了二十多户人家,殷秋晚听着大家和殷长安说话,大概也能听出来,好像都是他们老家的人。 大家纷纷和他们打招呼,走了好几分钟,还没走到小院尽头。这时,刘红芳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看到快一年没见的闺女,眼眶一下子红了。 殷秋晚顾不上还在说话的殷长安,连忙快步走过去拉住刘红芳。这么多人看着,她不好意思撒娇,只是拉着刘红芳的胳膊轻轻摇了两下。 “俺闺女瘦了,天天考试没吃好吧,走,赶紧回屋,妈给你炖汤了。” 刘红芳和旁边看热闹的邻居打了个招呼,也不去喊殷长安,急急忙忙地把殷秋晚拉进了屋里。 大热的天,蒸馍的那间屋里热气腾腾,刘红芳不让她进去,把她按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坐好,自己去厨房端汤。 殷秋晚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四四方方,前后都有窗户,屋里摆放着一张大床,还挂着蚊帐。 床尾是衣柜,门后面摆了一张桌子,只有一个板凳,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别的家具了,但房间已经显得满满当当。 虽然老家房子宽敞,但殷秋晚住过学校宿舍,再看这略显逼仄的房间,倒也觉得没什么。 不一会儿,刘红芳端了一个大碗过来,这么热的天,她还真炖了鸡汤。 殷秋晚哭笑不得,这一路奔波过来,她感觉自己都快被热晕了,坐车又闷又热,实在喝不下这热气腾腾还油腻的汤。 但看着刘红芳一脸期待的神情,殷秋晚硬着头皮拿起勺子喝了几口,然后说晕车不舒服,实在吃不下了。 一听说她晕车不舒服,刘红芳哪里还顾得上鸡汤,连忙让她躺床上休息。 殷秋晚闻了闻自己,开玩笑地对刘红芳说:“妈,你不让我洗澡,是怕我还没腌透吗?” 刘红芳平时还挺讲究的,这会儿也是心疼闺女,看殷秋晚一副嫌弃得不行的样子,笑着说给她弄洗澡水。 厨房里一直都有开水,刘红芳拿桶舀了半桶,又兑好凉水,提到了房间。 殷秋晚瞅了一圈,心里纳闷:在哪里洗呢? 刘红芳自顾自放好水,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大盆,示意殷秋晚站到盆里,用杯子从桶里舀水来洗。 殷秋晚听从安排,她脱掉衣服,看刘红芳还站在那里,顿时害羞起来,连忙催促刘红芳出去一下。 刘红芳还想留下来给她搓背,殷秋晚死活不愿意,这么多年了,都是她自己洗澡,突然被刘红芳看到自己脱了衣服,她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了,哪里还能让妈妈给搓背呢! 刘红芳看她实在不愿意,只好笑着退了出去。 走到厨房,看到殷长安已经回来了,正在收拾锅里的饭菜。 “汤你闺女喝了吗?我就说天太热了,她爱喝汤不假,可这天气也得喝得进去才行啊。” 刘红芳迟疑了一下:“晚晚确实没咋喝,她说晕车晕得厉害。这会儿正在洗澡哩!你说,闺女是真长大了,原来天天缠着我,现在我给她洗澡都不让我看了。” 听出她话里的一丝伤感,殷长安瞅了她一眼:“你闺女都十六了,你看院里大龙家的,他闺女十六都结婚了。” 又看了看手里的鸡汤,说:“晚晚晕车,但也不能不吃东西,要不,用鸡汤下点面条,晚晚不是最爱吃面条嘛。” 刘红芳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再纠结闺女长大了的事儿,虽说买的面条口感不好,但她还是把揉面板放下来,呼呼地和了一点面,准备自己做手擀面。 殷长安由着她忙活,省得她瞎琢磨。 殷秋晚在屋里舀水洗澡,又怕弄湿地面,又怕溅到床上,小心翼翼的,总归洗得不太畅快。 但洗了澡后确实浑身轻松,没有了那种粘腻的感觉,又清爽又凉快。 她发现南方和老家相比,倒不是说温度特别高,就是空气里有一种潮乎乎的感觉,身上只要有点汗,衣服就会紧紧贴在肉上,很不舒服。 第4章 技校 收拾好,打开门,正等着的殷长安两人,也不让她动手,麻溜的把水倒回桶里,转身提出去倒进了下水道。 刘红芳手脚麻利,这会儿已经在切面条了,看见殷锦年过来,让她别进厨房,热,就站门口说话。 “鸡汤有点腻,妈给你擀面条,用鸡汤下了,中不?” 殷锦年洗了澡缓解了许多,听到是妈妈的手擀面,高兴的喊了好几声妈。 听着闺女清脆的声音,殷长安和刘红芳觉得天气好像也不是很热。 殷锦年下车时是上午九点半,早上的生意,殷长安都没卖多久。 他们回来正好是十一点多,折腾到这会儿也才十二点,两人商量着,早上剩的多,和面和少点,晚上早点收摊,带殷锦年去转转。 转眼面条煮好了,殷长安把面条盛到盆里,端到小房间里,把桌子靠床放好,加上板凳,正好能坐下三人。 三人安顿下来慢慢吃饭,殷锦年也收拾好心情跟父母说了自己的成绩。 殷长安和刘红芳相互看了一眼,没敢提别的,就问道:“年年,你自己咋想的?原来虽然说,考不上就学别的,但你要还想上,咱们再复读,啊!” 殷锦年把嘴里的汤吞下去,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想复读了,我差的太多了,那数学,我上课都不敢眨眼,却跟听天书一样,不知道讲啥子。再复读,我估计也是考不上。” 殷长安看到闺女眼里的郁闷,暗暗叹了一口气。 “那你是想干啥呢?咱可不能学着要进厂呀,打一辈子螺丝也是啥都不会。” 殷锦年憋着一口气过来了,却也没想好该干啥。 刘红芳用胳膊捣了一下殷长安:“前面那个祥瑞,不是说他妹在这上学没考上,上了一个啥技校,包分配工作吗?你去问问!” 殷长安犹豫了一会儿:“年年,你愿意留这边上个技校吗?” 殷锦年低头想了想,她不愿意复读,曾经的同学也都不会再有交际,她在老家也没啥事,在这还有父母,挺好的。 殷锦年点点头,殷长安也觉得挺好,闺女在身边,也少操心一点。 夜里,殷长安带她去逛了夜市,买了好多特色小吃,还买了衣服鞋子,她光脚穿那个鞋,脚都臭了。 满大街的灯火通明,让殷锦年觉得恍恍惚惚,老家是没有这样的景象的。 街上的行人也是五花八门,甚至还有好像只穿个内衣出来的,殷锦年看的转不过头来,刘红芳看她双眼滴溜溜转,连忙警告她,可不许那样穿。 殷锦年羞红了脸,她趴在妈妈肩膀上,撒娇的喊了一声妈。 凌晨还要早起,殷锦年坐车也累了,晃了没多久,殷长安就说回去了。 殷锦年一边走一边问:“咋还那么多人,他们啥时候收摊?” 殷长安笑笑:“这还多呀,厂里有的还没下班嘞,等到十点左右,人更多,还有夜班的,卖杂货的可能十二点之前能收,卖小吃的,能守到第二天早点出摊。” 殷锦年惊讶的回头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满了烟火气息的小摊,这是一个新的时代。 既然决定不回去了,殷长安开始打听这边有啥可学的,刘红兵说做护士也很辛苦,卫校就排除了。 溜达了几圈,也没计划好,偶然一个买馍的本地人,听说殷锦年想学个技术,告诉他们附近有个六技校,项目还挺多。 问清了确切地址,殷长安带着殷锦年去看,要可以了就顺便报名。 学校离家里还挺远,地方也算热闹,前面是正街,就是得走到最里面,学校后面是一座小山坳。 他们一路往里走,学校大门口,正是报名期,人也不少,还有人专门带领参观。 殷长安父女俩跟着人群走,学校还挺大,长方形的校区,宿舍靠近山坳,一共三层,一楼是食堂,上面两层是宿舍。 长长的回廊,一层有十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阳台,回廊尽头是厕所,两边都有楼梯。 回廊尽头还有洗澡房,可容纳几十个学生一起洗,介绍的人说,全天供应热水。 南方就是湿气重,不论冬夏,每天都得洗澡,一个学校每天无限量供应热水,确实很方便。 殷锦年听到可以随时洗澡,心动的不得了,了解闺女心思的殷长安,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宿舍对面都是教学楼,因为涉及的专业多,需要的器材和设备也就多,教室就不能少了。 看了一圈,殷长安问了个问题:“宿舍是混住吗?” 介绍人笑着说:“当然不是了,不可能女仔和男仔一起住嘛,这边宿舍是女仔的,男仔的宿舍在校外,也有管理的,不用担心的。” 殷长安听完才舒了一口气,他刚才还真是怕混住的,那样的话,闺女绝对不能在这上的。 看过了环境,大家又开始咨询专业的问题,学校的项目确实多,有电子维修,机床数控,文员会计,设计画图,基本上都跟电脑有关系。 殷长安他们懂得不多,看别人问的都头头是道,两人一头雾水。 介绍人看他们实在不懂,就问了殷锦年一些情况,听说文科很好,但理科不行,就建议学个设计或者文员挺好的。 殷长安一时也做不了决定,就跟人说回去商量一下,拿了一个招生简章,就带着殷锦年又回去了。 路上殷长安问闺女,想不想去那个学校,殷锦年点了点头,她虽然对未来还很迷茫,但真的不想去进厂。 殷长安自然也不会让闺女去打工,但学啥还得慎重考虑,走错一步就步步错呀! 回家和刘红芳说了一下,刘红芳更是给不了啥意见,她让殷长安给刘红兵打个电话问问,刘红兵肯定比他们懂得多。 殷长安也不磨叽,立即就去打了电话,刘红兵有移动电话,随时都能联系上。 殷长安把学校的事讲给他听,刘红兵想了一会儿说:“现在计算机用到的越来越多,我有时候都得学着摸两把,公司里招的大学生,会计算机的都很吃香。学个文员挺好,做个表格发个文件,学成了,来给我做个秘书,不是很好嘛!” 殷长安听她这样一说,想到平时电视上看到的,那坐办公室里的人,轻轻松松敲着键盘,看着就很厉害。 他心动了,闺女就应该干这样的事,就算学的没那么好,不是还有刘红兵可以兜底吗? 殷长安说!:“确定可行吗?一学就得好久呢,可行我就带她去了!” 刘红兵回道,可行! 殷长安挂了电话,又在外头抽了一根烟,回去就给殷锦年收拾东西。 殷锦年反应过来,这是爸爸要给她报名了,高兴的抱着刘红芳,往脸上一边亲了一口。 她很久没有和殷长安有亲密动作了,自从她十岁以后,殷长安就不准她往自己背上跳了,也不准她再亲自己。 偶尔她扑上去,殷长安就会把她拉下来,一脸严肃的让她站好,不许往身上靠近。 有时候出去跟不上了,殷长安倒是会拉她的手,也让殷锦年抱他的胳膊,别的就不行了。 不管啥时候,殷长安都不进她的房间,有事也是敲门喊她出来,还不许殷振军再跟她打闹。 刚开始,殷锦年很不习惯,从小跟爸爸都很亲密,殷长安又惯她,殷锦年经常挂在他身上。 冷不丁的不让靠近了,殷锦年还以为殷长安不喜欢她了,心里难过了许久。 要不是其他方面,殷长安一如既往的对她好,她早就开口问了。 还是刘红芳看她精神不对,就问了一嘴,殷锦年看到妈妈问起来,那个委屈呀,叭叭就说个没完。 刘红芳听了笑的直不起腰,许久以后,她才止住笑声,看到殷锦年困惑的眼神,又笑了。 “你爸还觉得委屈嘞,自己闺女一下长大了,他还没亲够呢!” 刘红芳摸摸殷锦年的头,说:“年年,你爸这是教你哩,你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那和小时候不一样,不能再和男孩过多接触,咱会吃亏的。” “和村里的孩子玩归玩,但不能让他们动手动脚知道不?你爸也是操心,他怕你被人欺负,他这样就是告诉你,男孩和女孩,长大了就不能靠那么近,你还小,妈先说这么多,以后大了,妈再给你说。” “你就记住,和同学也好,村里人也好,就像和你爸一样,碰下手可以,别的都不中,不能让男孩子抱你,你哥也不行。” 殷锦年似懂非懂,心里却记得很牢固,连爸爸都不能做的,别人肯定更不行了。 后面一直上了中学,她都已经习惯了和男生的安全距离,确实麻烦很少,男生有啥坏主意,也不敢打到她身上。 殷锦年按耐住激动的心情,第二天一大早,又坐上殷长安的洋车,往学校去。 第5章 学校生活 学校里,人还是很多,毕竟很多人都会像殷长安一样,考虑的地方很多,不是一下子就决定了的。 殷长安这次主要是报名,过程很快,交钱开条,直接就分了宿舍,殷锦年准备把东西拿上去,晚上留下来试一试。 殷长安本来不同意,又想着早晚得过来住,还不如提前熟悉一下,有了初中三年的住宿经验,应该不难。 陪着殷锦年上了楼,她分到三楼的第一间,里面还没人。 殷锦年选了个中间下铺,她不想靠门,前后都有门,只能睡中间。 殷长安看她自己收拾,没有上手帮忙。 “你要留下也中,待会我带你出去溜达一圈,熟悉熟悉环境,有啥想买的再买买。” 殷锦年头也不回的说:“啥都带了,不用买了,浪费钱。” 顿了顿又说:“不过,逛逛也可以,我还没咋逛过呢!” 收拾完床铺,殷长安拿起装行李的大袋子,准备带回家。 殷锦年把小东西都放好,两人一起下了楼,出了大门,推着车子慢慢走。 里面一段路都是学校的,到外面就是商业区了,殷锦年看到每一层楼都写有某某公司的字样,最下面就是商铺。 一条路都有很多小巷子,朝里边看,商业大楼后面都是低矮一些的住宅区,一楼也是商铺,路边零零碎碎都是摆摊的,很有生活的气息。 走到大路边,路口两边都是夜市,划分的区域很明显,这会儿还没人。 殷长安带她去商店买了一些日用品,看到面包,就又买了几个,怕殷锦年吃饭不习惯。 又把她送回学校,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报了名,虽然不会正式上课,但也需要每天报到,老师会带着熟悉课程。 第一天晚上,殷锦年一个人住一个宿舍,但旁边宿舍有人,楼下也有人,校区的灯也是彻夜不关的,她也没感到害怕。 第二天一早,她下楼经过食堂,去里面看了一眼,炒的不知道是什么,有豆芽和鸡蛋,像是白色的粉皮。 殷锦年看到别人都是自己的饭盒,一时懊恼自己没想到这些,中学就是拿饭盒打饭的呀,她怎么没想到买饭盒。 这也是殷长安大意了,他接触的都是进厂上班的,工厂食堂都是用餐盘的,就没想到这是学校,吃饭还得交伙食费。 殷锦年又回到楼上,拿出来一个面包,不同于以前吃的,这种面包很软,是夹层的,中间是黄色的,不知道是什么。 后来她才知道,这叫黄油面包,殷锦年很喜欢,刘红芳发现后,就一直给她买这种。 早餐当了面包,等到了中午,殷锦年出去看了看,旁边有一家桂林米粉店,她还没吃过呢,买饭盒也来不及了,去吃点吧! 坐到店里面,她要一份米粉,很快就上来了,桌子上有辣椒油和白醋,殷锦年尝了一口,真好吃呀,是她喜欢的口味。 又尝试放了点辣椒油,还好,不是很辣,挺香的。 又倒了一点醋,味道更好了,但她觉得还不够酸,又多倒了一点,还是不够味,就拿起瓶子使劲倒了起来。 店里人不多,老板看她这样倒,笑眯眯的说道:“靓女,倒这么多醋,你还怎么吃呀?” 殷锦年不好意思的把瓶子放下,难道还不能倒多了,她小声的说:“不好意思,我就是喜欢喝酸一点的汤。” 老板连忙摆手:“不是啦,随便倒,我就是说,那是白醋,倒多了怕你不能吃了,你要能吃随便倒了,没关系的!” 殷锦年这才放下心来,美滋滋的吃起她自己特调的桂林米粉,看的老板牙都酸了。 下午又是随便看看,到五点多放学,殷锦年刚出大门,就看到殷长安在左右张望的找她。 殷锦年急忙走过去,高兴的喊他:“爸,你咋来了?” “你妈不放心,非得让我过来看看,接你回家吃饭,明天早上再送你过来。” 殷锦年有点迟疑:“不好吧,早上你不是还得卖馍,再送我,时间来得及吗?” 殷长安拍拍后座,让她上车:“没事儿,我刚才跟门卫打听了一下,还没有正式上课,早上晚一点也中,我卖馍早,等你起来了,我就回来了。” 殷锦年一听,这样可以,她住了一夜,心里也可想回家了。 坐在殷长安的后座,殷锦年闻到空气中传来的各种味道,看着身后的风景一道道闪过去,心情好的不得了。 到了院子门口,阳阳妈正好出来,看到殷锦年,笑得眼睛眯起来。 “年年回来了,咋样呀,学校好玩不?” 殷锦年细声细语的喊了一声婶子:“还没上课哩,不知道咋样,学校里人还挺好的!” 阳阳妈看着面前的闺女,真是打心眼里喜欢,她看殷长安等在一边,连忙催两人回去,说刘红芳都出来看几回了。 回到家,刘红芳都做好了饭,就等两人回来。 吃完饭,说起买饭盒,刘红芳说:“学校里也不知道吃的咋样,干脆备点吃的,买点能放的,你饿了还能啃两口。” 殷长安觉得也可以,殷锦年不想乱花钱,刘红芳摆摆手,让她别管。 一家人决定去新开的大超市逛一逛,虽然有点远,殷长安借个摩托车就可以了。 新开的超市还建的有广场,老远就看到灯火通明,三层小楼倒不算高,但面积很大,跟旁边的楼房一比,像个城堡一样。 一楼是生鲜和收银,二楼是杂货和零食,三楼是饰品和衣物,也算是应有尽有。 刘红芳他们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大超市经常会有一些促销活动,还搞了什么会员卡,很是吸引人。 她直接带人去了二楼,一眼望不到头的货架,还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台,殷锦年也算见过世面,还是被震撼到了。 很多食品都有试吃的,刘红芳带着殷锦年一路尝下去,看见啥都想给她买,殷锦年倒也不是客气,但她也不知道买啥。 最后吃到一种饼干,巴掌大的圆形薄饼,两片放在一起,中间还夹着一层果霜,又甜又脆,还不会腻。 两片成一块,一块就是一包,透明的包装袋,上面写着法式薄饼,上面的字图颜色不同,口味还不同。 殷锦年挑着口味,看到紫色是香芋味,她没吃过香芋,但是挺喜欢这种紫色,莫名就有了好感。 她一样拿一包,刘红芳看她磨磨唧唧的,拿起旁边的食品袋,哗哗啦啦装了一大袋子,看的殷锦年目瞪口呆。 刘红芳催促殷长安去打价,又拉着殷锦年去看别的,走到果冻区,她问殷锦年:“我记着你小时候爱吃果冻呀,咱买点吧!” 殷锦年连忙拦住了:“妈,那都是小孩吃哩,我都这么大了,让别人看见要笑话嘞!” 刘红芳满不在乎:“谁说哩,咋的,只能小孩吃呀?喜欢吃就买,你自己吃怕啥呢?” 殷锦年确实很喜欢果冻qq弹弹的口感,看到刘红芳还把她当小孩子哄,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眼眶热了起来。 她假装扇风的忍下了眼泪,笑嘻嘻的抱着刘红芳的胳膊撒了一会儿娇,拿起食品袋去装果冻。 刘红芳看着闺女盯着果冻,两眼冒光的样子,脸上都是宠溺的笑,她就怕闺女因为中考失利,心里憋气,现在看还好。 殷锦年不知道刘红芳的心思,高高兴兴挑选着,这品种真多呀,各种口味还有造型,小苹果,小葫芦,爱心,啥都有。 殷锦年喜欢吃橘子,大部分挑的都是橘子口味的,刘红芳看她拿的单调,在旁边抓了别的口味加进去,等拿起来又是一大包。 殷锦年觉得太多了,想要倒出去一些,殷长安拿着就走了,跟不要钱似的。 后面刘红芳又买了一些殷锦年没吃过的,买的不多,算是尝尝味,这就花了快一百块钱,殷锦年有点咋舌,这大超市就是贵。 刘红芳觉得还好,有便宜的,但味道是不一样的,一分价钱一分货嘛,她自己是节省的很,但碰到殷锦年的事,就无所谓了。 第二天一大早,殷锦年其实习惯了早起,没等殷长安回来,她就自己起床了。 刘红芳连忙让她刷牙洗脸,锅里炖的鸡蛋羹,焖了半天,都有点老了。 殷锦年有些不好意思,她说不用专门给她炖,家里都有包子,烧的还有稀饭,早上随便吃点就够了。 刘红芳觉得闺女上学受罪了,虽然住宿以后神奇般的身体好了,但总归是吃饭各种不对付,来了可得好好补补。 来了这么些天,刘红芳想方设法的给她做好吃的,没想到殷锦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汤汤水水吃得多,肉却下不去。 不过殷锦年饭量还是可以的,尤其喜欢刘红芳做的包子,她又爱吃菜,殷长安每次包到最后,就把所有的馅都包到一个里面。 这最后一个包子,皮薄馅大,蒸出来油都透出来,吃起来全是菜。 这就是专门蒸给殷锦年的,从第一次开始,不管啥时候回来,都会给她包一个这样的。 第6章 不知名的电话 这会儿,刘红芳忙着第二锅馍馍,把鸡蛋羹端了过来,就让殷锦年自己去拿她的专属包子。 殷锦年吃了一个满满是馅料的大包子,又喝了半碗稀饭,实在吃不下鸡蛋羹,就撒娇耍赖的喂给了刘红芳。 刚吃完一会儿,殷长安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饭盒。 刘红芳才想起来,昨天没有买饭盒,不然,今天殷锦年又没法吃饭了。 殷锦年接过饭盒,仔细用水冲洗干净,想把零食留下来一部分,被刘红芳拦住了。 殷长安提起东西,放到车手把上,带着殷锦年往学校去。 “要上课了就不能回来了,你等我星期六来接你。” 殷锦年想说自己能回去,又想到她还真不敢一个人坐车,就点了点头。 殷长安他们去的还算早,看到殷锦年把东西拿回宿舍,殷长安才骑车走了。 殷锦年开始她的技校生活,一切还算顺利,她文科好,理解能力也强,学个文员也算对口了。 基础过后,就有了一个小测试,殷锦年拿到了全班第一,殷长安和刘红芳高兴的不得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星期一到星期五上课,殷长安星期六来接她,星期天晚上再送过来。 每个星期都是一大包的法式薄饼和果冻,殷锦年也吃不腻。 每个星期六,殷长安来接她,都会经过那个菜市场,那里有卖甜味烤鸭的,一半也卖。 殷锦年吃过一次以后,觉得特别喜欢,殷长安每次接她都买半个,切的好好的,配上甜面酱,让殷锦年提着。 刘红芳取笑道:“小时候都不吃甜嘞,现在这甜不甜咸不咸的,你倒是吃的欢。” 殷锦年也不知道咋回事,她小时候不爱吃糖,现在反而挺喜欢,但还是不喜欢吃甜饭,却偏爱甜菜。 南省的菜色也是多滋多味,各种早茶和粥品,殷锦年待的越久,吃的越多越喜欢。 转眼就到了过年,又是新的一年,过年好挣钱,殷长安已经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 尤其是殷锦年也过来了,殷老太心疼他们坐车辛苦,也不让他们来回跑,殷振军倒是回去了。 都有人陪着,殷长安就收起了心里的愧疚,继续吭吭哧哧揉面,夜里还得一夜蒸,争取大年三十能带闺女出去转转。 想的很美好,最后也没转成,一个不知名的电话,打乱了一切计划。 小灵通出来以后,为了留住几个大客户,殷长安咬咬牙买了一个,每个月的月租都让他肉疼。 不过也还好,总比出去打电话便宜,还方便很多,随时都能联系到人。 大年三十这天,刘红芳刚把最后一锅馍出了锅,小灵通的铃声响了起来,是殷锦年专门调的老鼠爱大米。 殷长安给人送馍去了,殷锦年这会儿也不在,刘红芳手里端着馍笼,没顾上接。 等她手闲了,小灵通也停了,刘红芳也没在意,她也不会看,待会殷长安回来再说。 等到下午,殷长安回来,刘红芳顺口说了小灵通的事,殷长安拿起来一看,不认识的号码,就没管了。 三四点钟,屋里蒸的馍全部都清空了,两人想留一点也被老乡抢没了,殷长安只好去买了两把面条做主食。 刘红芳犹豫着要不要再蒸一锅,明天后天要休息,附近的亲戚朋友肯定要来的,没馍咋搞。 殷长安按住了她:“没有就不吃嘞,他们这两天也没少订,家里肯定不缺,咱包饺子,一样的!” 刘红芳也不想再折腾,一年到头都是和面蒸馍,累也累,但也是做的够够的。 殷长安去整年夜饭,殷锦年跟在旁边帮忙,三人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小灵通又响了,这回刘红芳很闲,随手就接了。 “你是刘红兵的大姐吗?” 对面是一个带点口音的年轻女人声音,刘红芳以为刘红兵出事了,一下就急了。 她连忙答到:“我是,我是,你是谁呀?刘红兵咋了?”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大姐,你们家的孩子还要不要?我给刘红兵生了个女儿,我现在联系不到他,我妈要把孩子送人了,你们要不要?” 刘红芳脑袋一下子就嗡的一声,她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肯定不是白蓉啊,哪来的孩子! 殷长安看她呆住了,电话那边还在说话,就接了过来。 “你们家要是还要孩子,就过来带走,我自己带不了,我妈也不让带。” 殷长安告诉女人他们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如果真有孩子,他们肯定会管的,先让他们自己问一下。 挂了电话,刘红芳不可置信的说:“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兵在外面找了一个,还有了孩子?” 殷长安拿着小灵通翻找号码,真的假的,打电话问刘红兵就好了。 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殷长安按了外放,刘红兵疲惫的声音传了出来。 “喂,殷哥,怎么了?” 大年三十,没啥事也没人打电话,刘红兵也以为出啥事了。 殷长安听出刘红兵声音的沙哑,踌躇了一下,问他方便讲话吗? 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刘红兵清了清嗓子:“殷哥,有事你说,我就是昨天喝多了,这会儿还没起。” 殷长安知道这两年他应酬多,经常要喝到深更半夜,刘红芳还叨叨过他,刘红兵只是笑笑不反驳,却也改不了。 刘红芳迫不及待,拿过小灵通:“兵,刚才有个人给我打电话,说给你生了个女儿,问我们还要不要,咋回事呀?”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听到刘红兵重重出了一口气,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 “是有一个,意外怀孕了,我就给她送回老家了,最近事很多,我就没接她电话,大概以前看过我电话,存了你号码。” 刘红芳又气又激动:“你咋能干这事,你跟白蓉还在过,咋能在外边有人,现在孩子还生了,咋办呀?” 殷长安提醒道:“她说她妈要把孩子送人,不让她要,问我们要不要,要的话就去带回来。” 对面又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刘红兵压抑的声音传过来。 “就是陪领导去玩认识的,在牌桌上陪玩的,才二十多岁,一不小心喝多了,就过了一夜。” “谁知道一下就怀孕了,你们也知道,我现在都三十多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白蓉不愿意生,她天天也不着家。” “我心里还没想好怎么做,就先把她送回老家了,我也给她留了钱,就是没联系她,估计也是着急了。” “大姐,我也想要个孩子,这事我是做的挺混账的,我现在走不开,你看,你和殷哥能帮忙去接一下吗?” “先送给咱妈带一下,等我把北京的事处理好了,我再想好怎么安排!” 刘红芳心里愁的呀,她现在脑子跟灌了浆糊似的,啥都理不清。 “你咋处理呀?孩子带回来,她妈呢?不管了吗?” “我会给她打电话安排好,现在先把孩子带回去,别真的送人了,他们那还挺偏僻的,送了都难找。” 一听这话,刘红芳也急了,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也顾不上过年不过年了,把殷锦年送到殷长忠家,两人连夜去坐车。 刘红兵给他们发了一个地址过来,还有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庄英月。 每年的春运都是人山人海,但不包括大年三十,不然他们也买不到票。 车厢里只有两三个人,空空荡荡的,来来去去的只有列车员。 等到了夜里,列车员给每个人送了一份水饺,说是火车上给旅客的加餐,安慰一下除夕夜还在赶路的人,殷长安感谢了一番。 平生第一次在火车上过年,还没有家人在身边,两人心里又是一阵唏嘘。 饺子很好吃,吃完饺子,所有人都坐到了窗户边,火车路过的地方,都燃烧起漫天的烟火,绚烂夺目。 路程很长,从温暖的南方,来到蜀地一个小县城,匆忙出门的两人,根本没做好准备。 已经穿上了所有的衣服,两人还是冻的哆哆嗦嗦的,殷长安忍住发抖的手,脸色发青的对刘红芳说:“不中,咱得买件袄!” 刘红芳也冷的受不了,在南方待了两年多,从来就没穿过袄,最冷那两天,也就套个毛衣,整个毛褂。 两人走的急,但也想着温差大,已经拿了最厚的衣服,但一点都不顶用,扛也扛不住,不买不行。 于是,两人在出站的地方转悠起来,刚过完年,很多店都没开门,路上行人倒是挺多。 殷长安用这几年练出来的普通话和人搭话,问了哪里有卖衣服的,又问了刘红兵给他们的地址方向,知道还要坐车,就先买衣服。 第7章 庄英月 按照指示找到了一家还在开门的服装店,里面也没啥衣服,门面很小,衣服款式也很好。 他们也没啥可挑的,一人选了一件黑色的棉服,也不分男女款了,试了能穿就行。 一问价格,两人都懵了,两百块钱,还不讲价。 刘红芳脱了衣服就要走,殷长安拉住了她:“好了,冻病了还不知道得多少钱花,还耽误事,贵就贵吧,火车站附近本来卖东西就贵。” 刘红芳嘟嘟囔囔付了钱,直接把衣服就穿上了,确实一下就暖和了。 身体暖和了,肚子就咕咕咕叫了起来,将近三十多个小时,除了那一碗水饺,他俩就靠一些零食度过。 殷长安原来在云省当兵,也听说过这边的特产,就想着尝一尝。 开门的店很少,他们一边往要去的地方走,一边寻找能吃饭的地,待会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吃饱再说。 最后看到一家卖小面的,两人又冷又饿,也顾不得了,连忙走了进去。 他们听不懂老板的话,但好在老板也会说普通话,殷长安也没看见什么菜单,就让老板给下两碗面。 老板听他俩是外地的,就问了一下要什么辣,殷长安想着蜀地的东西辣,就点了微辣。 等到面一上来,刘红芳端起来就准备喝口汤暖暖胃,结果汤一入口,她就喷了出来,然后就是止不住的咳嗽。 殷长安还没入口,吓了一跳,连忙喊了老板要了一杯温水,刘红芳抢过来一口喝完,感觉嘴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大口呼吸着,嗓子似乎在冒火,鼻头已经出了汗,脑袋懵懵的。 老板也皱着眉头:“这都是微辣噻,你这是一点都吃不得呀!” 殷长安看见媳妇已经缓了下来,坐下来看着面条,看起来不是很红呀,还没有南省那边的蜀地小吃红,那么辣吗? 他犹豫的拿筷子夹了一口面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一会儿,确实有点辣,但还可以,又喝了一口汤,汤确实辣多了。 刘红芳一直饮食比较清淡,平时做饭调料都很少放,学人家本地人煲汤,倒是煲的特别好,啥也不用用,原滋原味。 考虑到媳妇的口味,殷长安让老板再下一碗,要不辣的,老板倒是为难了,哪里有不辣的呢? 殷长安就让老板直接清水煮一碗面,烫点小青菜,放点盐就行。 老板去做了,刘红芳苦笑起来:“我都没那个命,人家这还是特色哩,我都吃不了,面都浪费了。” 殷长安把碗端过去,刘红芳不能吃,他勉强能吃下去,不喝汤就好了,再说天气冷,吃点辣椒补充一下火气也好。 等到俩人吃了饭,殷长安又向老板打听庄英月那个地址怎么坐车,需要多长时间,听说不远,刘红芳舒了一口气。 两人又去坐了客车,摇摇晃晃的,刘红芳晕车晕的不行,这里的路全是旋转的,跟坐过山车似的。 车子到了地方,刘红芳立即冲了下去,冷冽的空气一吸进胸口,不适感总算压了下去。 殷长安拿着东西,跟在后面,把包里的水壶递了过去,水已经凉透了,但勉强能漱漱口。 等到刘红芳缓过来,两个人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庄英月的村子。 殷长安他们没有进去,拿小灵通给庄英月打了个电话,打到第三遍,她才接电话。 刘红芳知道他们的事情后,真的不知道该咋跟庄英月说话,她是不喜欢这种女孩子的,但她又给自家生了孩子。 刘红兵已经三十六了,和他同龄的孩子都上中学了,家里人都挺着急的,尤其是刘姥娘。 虽然她从来没说过,有时候聊天也能感觉到她的心疼,但她不是个爱掺和儿女家事的人,刘红兵还和别人不同,他们都不敢催他什么。 这次突然来了一孩子,不管怎么说,都算得上是喜事。 至于白蓉,刘红芳心里很复杂,其实她对白蓉真得不熟,在北京几年,总共也没见几次,相处起来也很不自在。 她能理解白蓉的心思,白蓉是北京城的姑娘,家里条件也好,自己还有体制内的工作,可谓是天之骄女。 而刘红兵,虽然履历不错,长的也好,称的上年轻有为,但家里是偏远农村的,没有任何帮衬。 她想要的大概只有刘红兵一个人,对于刘家人,她是一种能不来往就不来往的态度,刘家人也不凑上去自讨没趣,算是互不影响。 但在这件事上,确实是刘红兵做事不地道,刘红兵是她弟弟不假,但她心里是偏向白蓉的,不知道刘红兵会怎么处理。 电话接通,殷长安不好说话,刘红芳不想接也得接。 “哎,你好,是庄英月吗?我是刘红兵的大姐,我现在在你们那个村子外面呀,我来接孩子,你看,方便进去吗?” 庄英月这会儿不在家,她跑到县里打牌了,还是刘红兵给她打电话,通知她刘红芳过来了,她才匆匆往家里赶。 没想到刘红芳速度这么快,这也说明她的女儿对于刘家还挺重要的,庄英月心里是暗喜的。 庄英月是有野心的,她们这里不说贫困,但日子也不好过,每个人的人生似乎一眼能看到头。 庄英月还有一个弟弟,比她小了十岁,现在还在读书。 庄家父母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又只有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相差也大,庄英月也算从小娇宠着长大。 她在这样的村子,成绩不太好,父母还是花钱让她读了师范。 本来想让女儿毕业后当个老师,有个安稳工作,又长的好看,总能过到好日子的。 结果打工的越来越多,钱也挣得多,庄英月就不甘心做个小学老师了。 他们这里每个人都会打牌,尤其是麻将,她从小就痴迷麻将,上学也偷偷的玩。 她有同学在北京打工,说工资特别高,待遇也挺好,天天就是打打牌,倒个水,安逸得很! 庄英月心动的很,父母却不同意,一听就觉得不靠谱,哪有那样的好事。 庄英月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她偷偷联系了同学,让她帮忙买票,趁着父母都出去了,砸开门就走了。 来到北京以后,她才知道同学是干啥的,就是在这种娱乐会所当陪玩。 来了她就后悔了,但同学却说:“你不要想的太复杂,虽然这个工作不光彩,但挣得多呀,而且接触的都是有权有势的。” “你也不用害怕,没你想的那么黑,这毕竟是皇城底下,没人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她们的工作就是接待牌场的客人,负责给他们理牌和兑换,还有茶水和吃食的安排。 庄英月在里面看了好几天,确定同学没说谎,放下心来,就决定留下上班了。 庄英月长的漂亮,身材高挑,又很会打牌,很快就得到了老板的赏识,钱也确实挣得多。 会所是不安排别的服务的,但如果这里的陪玩自己和客人走,会所也是不管的。 庄英月一开始还很唾弃这样的事,但待的时间长了,看到那些客人,输了钱,眼也不眨的就是几十万撒了出去,她是眼红的。 庄英月的老家,家庭好一点的,一年也不过千把块的收入,差一些才百十块钱,而在这里,一百块钱甚至不够客人给的小费。 手里有了钱,她自己也会去上桌,但有输有赢,总的来说,她的那些钱都不够输的。 会所的项目很多,以她的实力,也就在低区域玩一下,别的地方,除了陪客人,她是没资格上的,起步都要十万。 庄英月每个月的工资不低,除了日常开销,她能剩下不少,但上了牌桌就不行了,还得找同学借。 同学给她支招:“你看周莎莎,她才来几天,来的时候土气的要死,你看看现在,我跟你说,她那双鞋,听说要五千块钱。” 庄英月顺着同学的话看过去,鞋子她看不懂,外表也挺普通的,但听到了价格,就觉得这鞋子果然不同。 “她怎么敢买那么贵的?哪来的钱?” 同学斜睨了她一眼:“你真傻假傻,这里天天那么多出去的,你以为她们去干啥呀?” 庄英月没说话,她可不愿意搞这些。 同学猜到她的想法,小声的说:“听说咱们这儿,以前有一个很漂亮的,搭上了一个特别有钱的,使了手段,还真成功了嫁进去了。” “英子,你长的这么漂亮,就没想过找个有钱的?” 庄英月还是没说话,她虽然年轻漂亮,但会所里就漂亮女孩最多,她也不想随便跟人出去。 而且能到这来的成功人士,有几个是还没家没口的,年纪大的都能当她爹了,她真的下不去手。 第8章 奇葩室友 宿舍里同事相处都挺好的,尤其是老大姐王小芳,人勤快又和善,做事也果断,大家都很服她。 这段时间,因为大招工,宿舍不太够用,厂里往他们五楼塞了一个人。 他们工程部很久没有人事改动了,这个宿舍就她们几个人,一直也没来新人。 新来的女孩叫舒琴,看起来挺老实的,大家看她提了很多行李,都过来帮忙。 她选了殷锦年隔壁的下铺,殷锦年挂的有帘子,也无所谓她睡哪里。 舒琴的行李包好沉呀,殷锦年硬着头皮拖了进来,放到舒琴床前。 殷锦年坐到自己床上直喘气,舒琴转身给她道了谢,隐约一股味道传过来,殷锦年不适应的往后躲了躲。 又怕舒琴看出来,连忙装作摇手说不客气。 舒琴估计也是心大的,笑嘻嘻继续收拾她的东西。 舒琴把行李打开,好奇为什么那么重的殷锦年,眼神不自觉就瞟了过去。 看到的第一眼,殷锦年眼睛一亮,好多书呀,没想到,舒琴外表看起来有点邋遢,居然还是爱看书的。 殷锦年看着书心里又痒痒了,这些年,虽然没有继续念书,她爱看书的习惯确是一直有的。 平时买的书也不少,不过没像舒琴这么多,估计得有上百本了,简直太震撼了。 殷锦年走上前去,想和舒琴分享一下读书心得,却被花花绿绿的书皮闪瞎了眼。 一地的书,全部都是言情小说,《霸道总裁爱上我》,《魔女法则》,《惹到我,你死定了!》。 一本接一本的书名,殷锦年看的头晕,言情小说现在很流行,有很多还拍成了电视剧,殷锦年偶尔也看,有的还挺好看。 但这个舒琴买的书,是不是太夸张了,夜市上面的言情小说书摊,估计都没她多。 都是言情小说,殷锦年也没了什么兴趣,她笑着说了一句:“你那么爱看小说呀?” 舒琴一脸兴奋的点头:“我可爱看了,我每个月的工资,一半都用来买书了。” 舒琴的声音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看着没生病,却像嗓子里有一口痰似的,带点回声的刺耳。 殷锦年干笑一声结束了话题,半个月工资都买这种书,她可真是很入迷呀! 等到许久以后,殷锦年又知道她为什么是半个月工资买书了。 舒琴住过来以后,夜里经常回来的很晚,回来了还总是不锁门,殷锦年提醒过她好几次,她也不生气,笑呵呵地答应,下次还是忘记锁。 大家都有意见,王小芳就专门找了她,后面果然就改了许多,也回来早了一些。 南方天气潮湿,一年四季基本每天都要洗澡,但舒琴住进来好久了,殷锦年都没见过她洗澡。 她还特别懒,有时候殷锦年休息,制造部要上班,早早醒来的殷锦年,看到都七点五十了,舒琴还在床上躺着。 殷锦年觉得奇怪,难道她不上班? 眼看七点五十五了,舒琴定的闹钟响了,殷锦年眼睁睁看着,舒琴的工服都没脱,直接从床上起来,穿上已经变成黑色的白色工鞋,牙不刷脸不洗,眼神迷离的出门下楼了。 殷锦年紧跟着从楼上往下看,一会儿的功夫,舒琴就走出了宿舍楼,出了大门左拐,走上几百米就是厂区。 殷锦年进屋看看表,七点五十九,人才呀! 她难道不洗脸刷牙吗? 厂里都是八点上班,殷锦年他们都是七点半左右吃早餐,赶在八点之前进办公室,还真没注意过舒琴每天几点起。 殷锦年心里有些膈应,又怕自己误会了,想着晚上回来问问宿舍其他人。 等到了晚上,舒琴要加班,回来拿本书就走了。 等到她走远了,殷锦年拉住宿舍的一个人,偷偷问道:“你有没有见过舒琴刷牙洗脸?” 同事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你还不知道呀?舒琴都在厂区出名了,哦,你最近跑总厂,我们也忘记跟你讲了。” 同事回头看看外面,拉着殷锦年往舒琴床上走近一些,努努脸,示意她看。 殷锦年自己床上有床帘,舒琴虽然挨着她,但是是在她后面,她基本又不往后走,就没注意过舒琴的床。 舒琴刚搬过来的时候,因为书太多,又不能堆在宿舍影响别人,就全部垒到自己的床上。 但书很多,都放上去就没地睡了,所以舒琴就整理的还算整齐,叠放的高高的,好歹有一块地能躺下。 现在再看,书堆散的乱七八糟,然后还多了很多衣服,全部揉成一坨扔的到处都是。 居然还有很多零食袋子,快餐饭盒,饮料瓶子,殷锦年看的心塞,好怕生了虫子,然后爬到她床上。 一想到会有那种情况发生,她的身上就发麻。 她难以理解:“这床上堆成这样,她怎么睡觉的?” 同事无奈道:“就那样睡啊,睡到垃圾上。” 殷锦年说不出话来,同事继续说道:“最近制造部都知道她了,幸亏不知道是我们宿舍的,真丢人。” “她哪里是不刷牙洗脸,她还不洗澡不换衣服,你看她的小白鞋,人家顶多是穿久了有些发黄,她的直接就是黑了,还从来没洗过,鞋垫都包浆了!” “她对面工位的人每天都要换,谁也不愿意坐那里,因为舒琴不仅看不出来大家的嫌弃,还特别爱说话,那个味道,你想想!” 殷锦年最近忙,厂区和宿舍都待的少,回来就睡觉了,还真没怎么跟舒琴单独接触。 “那还好,爱说话也不是坏事!” “什么呀,天天说的就是言情小说里的,把人家书里写的事,套到她自己的身上,听的人真是尴尬死了。” 殷锦年觉得不可思议,真的有人看书看的走火入魔吗? 后面接触起来,殷锦年不得不承认,世上还是奇葩多。 淡季来了,制造部也很闲,舒琴待在宿舍里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宿舍里的几个人还算好,顾及舒琴的心情,大家都没怎么表现出什么。 聊天也会回应她,也没人对她的床指点,出去闲逛,她要跟着,大家也没排斥。 舒琴确实言情小说中毒很深,有次殷锦年单独和她在宿舍。 殷锦年收拾自己的东西,舒琴在床上挑挑拣拣,寻找能穿的衣服。 殷锦年看她翻来翻去都是脏衣服,就说了一句:“舒琴,你怎么不把衣服洗了呀?” 舒琴摆着一副傲娇的小表情:“我才不洗衣服呢,书里的女主都不会洗衣服的。” “那你这些衣服也不能一直穿呀,总得洗吧!” “不用,快发工资了,发了工资我就去买新的了,等有新衣服来换,这些我就扔了,洗衣服费事!” 殷锦年惊的瞪大了眼睛,买衣服还能这样买,工资够吗? 舒琴不在意的说:“我每个月的工资,一半买书,一半买衣服,每次发了工资买,穿脏了就换一套,换到下次发工资,正好。” 殷锦年好奇的问:“那你不用买别的吗?” “不用,你看我都是在食堂吃饭,出去吃也是有人请我才去。上次那个男人,还想要亲我,我才不让他亲呢,我得留给我未来的王子。” 殷锦年一言难尽的看了她一眼,就这不刷牙不洗脸的,还经常带有眼屎的眯缝眼,那个男人是怎么想着下嘴的? 尤其是舒琴用她那卡痰的声音,配上满脸的娇羞和傲娇,殷锦年真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舒琴确实不用买啥东西,除了那个女性必需品,她还真用不到什么。 舒琴也不洗头发,偏偏还留了一头很长的长发,每天就是手指头插两下,然后绑起来。 绑起来还好,一散开,那个味道呀,宿舍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天气热了起来,舒琴床上的味道开始扩散开来,大家实在受不了了,就商量着跟舒琴说一声,让她洗个澡。 王小芳自告奋勇去跟舒琴谈,舒琴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说话,也不觉得尴尬,让洗就洗吧! 第二天休息,舒琴躺到中午才起,和大家一起下去吃了饭,自己就拿着盆去了浴室。 宿舍里的浴室都是开放的,像学校里的一样,就是人多更大一些。 宿舍里的人今天都没出去,几个人在宿舍聊天,也没注意时间,等天色暗了下来,大家才惊觉已经过去四五个小时了。 几人面面相觑,舒琴不是去洗澡了吗?这都多久了,也没见她回来呀,总不能直接出去了吧? 就在众人想着是不是要去看看时,舒琴回来了。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笑嘻嘻的说:“哎呀,头发太久没洗了,梳不开了,我洗了几个小时才洗干净,浴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殷锦年看向她的盆里,刚买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应该剩下不多了。 她哪里是好久没洗头了,搬进来快大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洗头发,都不痒吗? 澡也洗了,大家也不好再说她的床,总希望她能自己收拾一下。 结果没等到她主动收拾,就出了岔子。 第9章 太邋遢了 夜里,大家都睡得很香,殷锦年觉得有些不对,有什么味道飘了过来,鼻子难受的很!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面前是朦朦胧胧的火光,殷锦年以为自己在做梦,抽了抽鼻子,味道更刺鼻了。 她猛然清醒过来,透过床帘,舒琴那边赫然是着火了。 殷锦年一下子跳了起来,话都说不囫囵,光着脚猛拍宿舍里其他人的床。 然后又去开灯,端起桌子上的水壶就往里面冲。 近前才看清,舒琴又是衣服也没脱,床上满是东西,她缩在床头的角落呼呼大睡,手里还捏着一本书,旁边的书都被烧了好几本。 殷锦年上前拉了舒琴一把,等到宿舍其他人过来,舒琴也一脸懵的坐了起来,殷锦年一下把水泼了上去。 “宿舍里怎么会有火?”大家一阵后怕。 舒琴意识到什么,站起来趴在那堆垃圾堆里,扒拉了一会儿,拿出来一根烧了半截的蜡烛。 她尴尬的说道:“我有时候看书晚,又不能开灯,就想着买两根蜡烛,今天没想到看书看睡着了,蜡烛倒了!” 她有点不知所措,嗫嚅道:“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忘记。” 大家气得要死,王小芳严肃的说道:“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道今天要是烧起来,我们都在睡觉,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幸亏殷锦年醒了,不然你跟谁说对不起?你怎么能在宿舍用蜡烛,这种明火多危险呀!” “舒琴,你既然住在我们宿舍,就不能只顾自己,原来是不锁门,现在又搞这个,我们都怕了。” 舒琴耷拉着脑袋,再一次道歉:“真的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舒琴姿态又摆的低,床上也是乱糟糟的,大家就算有想让她搬走的念头,这会儿也不好再提。 王小芳头痛的让大家继续睡觉,她和殷锦年帮着收拾。 但真没啥可收拾的,锦年觉得,如果是自己,这会都扔了,跟垃圾堆一样,收拾啥呀! 她们只能帮着把书往下搬了一部分,着火的地方都熏黑了,殷锦年真是感到后怕,差点就烧到她的帘子了。 随着书越来越少,床上的垃圾也翻了过来,殷锦年看到刚清理出来的角落,密密麻麻的有东西在爬。 她拉着王小芳指了指,俩人凑近了一下,蚂蚁,妈呀,这五楼呀,怎么还招了蚂蚁呢! 顺着蚂蚁的线路瞄过去,白色的便当盒下,零零散散的落了一片白糖。 殷锦年汗毛都竖了起来,想着蚂蚁可能也在她床上,她头皮都炸了。 舒琴也看到了这一幕,手忙脚乱的去清理白糖,也不知道啥时候撒的,有的都融化了,黏糊糊的。 殷锦年看了好一会儿,实在受不了,大半夜的,她也不能不睡觉,就和王小芳说了一声,搬了被子睡到了她的上铺。 宿舍一直只有他们五个人,加上舒琴,正好下铺睡满。 殷锦年现在不敢睡自己的下铺了,只好挑个上铺过渡一下。 把每个床单被子,连同枕头都抖了几遍,殷锦年才放心的铺到上铺。 舒琴看到她这样,也没有感觉难堪什么的,就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跟殷锦年道了个歉,殷锦年更不能说啥了。 就这样住了一段时间,殷锦年看到舒琴床上那一堆,还是不想搬下去。 这天,又是半夜,殷锦年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面前有人,还感觉到床在颤动。 她有点害怕,悄悄睁开眼睛,就看到舒琴站在地上,正好是她睡的床面前,一只手扶着上铺的护栏,一边面目狰狞的跺脚。 殷锦年看她好像很痛苦,却又怕吵到人,那种无声嘶吼的表情,吓得殷锦年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慢慢往后缩了一下,眼睛适应了黑暗,殷锦年发现不仅她醒了,对面下铺的同事也醒了,甚至王小芳也在她床上缩着。 她看到殷锦年有了动静,连忙对她比了一个别说话的动作,殷锦年更加不敢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舒琴好像缓了过来,她瘸着腿往自己床上挪,还轻轻的吸了一口气。 王小芳见她没了别的动作,就小心的出声问道:“舒琴,你没事吧?” 舒琴没想到有人说话,一脸懵的回答道:“没事啊,我就是突然腿疼的不行了,以前也这样过,疼的受不了就跳起来蹦一蹦,疼过去就好了。” 大家看她说话还挺正常,王小芳就开了灯,殷锦年才发现,宿舍里的人都醒了。 她缓缓出了一口气,一直吊着的心才慢慢落下来。 “吓死我了,一睁眼看到一个人在我跟前蹦,我连气都不出了。” 王小芳连忙说道:“她一过来我就醒了,但她就那样跳脚,还站在你那头,我也吓坏了,想喊你又过不去,就趁她不注意跑阿柳这里了。” 其他人也是被吓坏了,还以为舒琴疯了呢! 舒琴这才知道她吓到了大家,没开灯,她又散着头发,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简直太吓人了。 舒琴不好意思的又道歉,但她腿疼又不是故意的,大家虽然有些不高兴,到底没说什么。 王小芳年长,见得也多:“你是不是抽筋了?缺钙,没事买点钙片吃!” 舒琴一头雾水:“不知道呀,小时候也经常这样,我妈就说让我蹦蹦就好了,有时候疼的厉害,得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殷锦年疑惑问道:“你爸妈没有带你去看看吗?” 舒琴不在意的说:“没有,我爸妈不是亲的,我是他们抱来的,也不知道是买的还是偷的,但我知道不是亲生的。” 然后又一脸向往的说:“说不定哪天我的亲生父母就找来了,我就成了富豪的亲生女儿,那就是千金小姐了。” 王小芳翻了个白眼,得,又开始了,看书看傻了! 后来殷锦年才知道,舒琴也并没有全说谎,她确实不是亲生的,但也不是白来的。 舒琴的养父养母不能生养,她的亲生父母又是重男轻女的,生了好几个女儿都不想要,就卖给她养父家一个。 后来搬家搬的也没了音讯,大家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舒琴不是亲生的。 舒琴很小就听到了闲话,一直觉得自己是被骗来的,跟养父母关系很不好。 大了一点,又出来打工,看多了言情小说,更觉得自己是身世悲惨的女主,总要历经磨练,才能变成大小姐。 她出来打工,也不给家里寄钱,回家过年,还得从养父母手里要点。 平心而论,舒琴的养父母对她挺好的,但舒琴一直觉得是养父母害她受苦,告诉她实情,她也不相信,就像一直活在自己的梦境里。 大家不再理舒琴,纷纷重新躺回去睡觉,王小芳喊舒琴赶快收拾好,关灯。 殷锦年拍拍胸口,躺了回去,半天睡不着,她侧过身,看到舒琴关了灯,往地上一躺,她都惊呆了。 虽然天气不冷,但也不至于睡地上吧? 她伸伸脖子,往舒琴的床上瞄了一眼,哦,又买了一堆书,床上堆的乱七八糟,真没地方睡了。 最近开始流行拍摄艺术照,厂里很多人都拍了,每天都有新照片在宿舍中间传看。 宿舍几个人也是心里痒痒,正好这天星期六,拉着殷锦年也去凑热闹。 就在工业区的一家照相馆,门口贴满了拍的照片,艺术照居多。 五颜六色的纱裙,白色的婚纱,还有各种礼服裙,好看是好看,殷锦年觉得有点土。 殷锦年不太喜欢拍这样的,但来都来了,就穿自己的衣服拍了几张。 她今天穿的是浅蓝色套裙,花边领的娃娃衫,配上到膝盖的蛋糕裙,有一种小公主的感觉。 摄影师给她配了一顶带蕾丝的大檐帽,让她坐到秋千架上,咔咔拍了几张,还说她很上相,想把照片贴到门口的大玻璃上。 殷锦年赶紧拒绝了,她可不愿意被人看到,摄影师说免费给她拍几套,她也没同意。 摄影师看她实在不愿意,年纪又小,倒也没勉强。 其他人都去挑了各式各样的礼服或者婚纱,画着浓浓的妆容,殷锦年看的眼睛都疼了,实在接受不了。 人多,拍的也慢,殷锦年等的太无聊,就提出先回去了。 王小芳一看,估计几个人得好久,不敢让她在这等,就叮嘱她回去慢点。 殷锦年回到宿舍,舒琴正坐在地上看她的小说,见她回来就问了一句:“你们都去哪了?我回来一个人都没有。” 殷锦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他们要拍艺术照,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呢,我就先回来了。” 舒琴一下来了兴趣,连忙凑上来问道:“在哪拍呀?怎么不叫我呢,我看别人都拍,还说什么时候我也拍一下呢!” 殷锦年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往后躲,屏住呼吸,假装去找东西,避开了舒琴的气息。 “我们走的时候你不在,她们都拍了一会儿了,你去也赶不上了,这会儿天也不早了,你明天再拍呗!” 舒琴一想也是,明天再去好了。 殷锦年觉得,舒琴就这点好,从来意识不到大家刻意的疏远,也不会让自己纠结什么,很快就能说服自己。 下午,王小芳她们回来了,舒琴表示她也要去拍,问她们都拍了什么样的,听说照片还得三天才能出来,惋惜了许久。 第二天,宿舍里都还在赖床,舒琴难得第一个起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喊:“我去拍艺术照了,有没有人一起去。” 宿舍里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人搭话,感觉到尴尬,殷锦年刚想接话,王小芳就说话了。 “我们就不去了,我们昨天都拍了,拍照可累了,人还多,你赶快去吧,不然排的晚了,不知道几点拍完。” 舒琴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一脸恍然大悟的说:“对哦,你们都拍过了,那我走了,我肯定拍的很漂亮!” 第10章 夜半惊魂 舒琴一走,宿舍里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开门的开门,开窗的开窗,觉得空气都清新了。 结果,舒琴一出去就是一天,到了晚上才回来,大家都以为她出去玩了。 结果她一回来就往床上一躺,焉儿吧唧的说道:“累死我了,怪不得你们今天不出去,照相真累呀!” 殷锦年好奇道:“你是拍照刚回来?” 舒琴一脸傲娇的点点头:“拍了一天,我拍的可多了!” 殷锦年觉得不可思议,这是拍了多少,能拍一天! 舒琴不用人接话,自顾自的絮叨起来。 原来,舒琴选了一个套餐,花了将近一千块钱,还是她找她附近的老乡借的钱。 套餐里面是五套衣服,一百张照片,但是因为她的头发,多收了八十块钱。 “因为我头发梳不开,然后还长,只能专门找了两个人给我梳头发。” 舒琴说起这事,用手抚摸着难得整齐的头发,还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 殷锦年看着她那花了八十块钱编的辫子,心里想像着照相馆的人,是怎么做到不声不响来梳这个头发,估计都黏手了。 舒琴不仅花了一千块钱拍艺术照,还把这八十块钱的辫子,一直保持到乱发实在捋不下去了,才解开打散,真的太值了。 过了几天,宿舍其他人的照片早就拿回来了,大家互换着照片,却没人给舒琴。 舒琴的照片过了好久才拿回来,可能因为太多了,花费时间就长。 拿回来以后,宿舍里的人都凑过来看,舒琴把地面都摆满了,一脸的娇羞得意。 殷锦年也看了一遍,说实话,舒琴长的普通,然后总是不刷牙洗脸,眼睛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总有眼屎盖着,她什么时候都是一种睡眼惺忪的样子。 这些艺术照,妆容夸张,都不太像她了,但厚重的眼影,还是没能改变她眼睛的疲态。 倒没人触霉头,人情世故,不管怎样,不说实话才是好好相处的标准。 大家违心的夸赞了一遍,舒琴心情更好了,一遍又一遍的讲她是怎么拍这些照片的。 宿舍里的人渐渐都出去了,到最后,就剩下殷锦年还在屋里收拾东西。 舒琴终于停止了炫耀,过了一会儿,舒琴拿着一张照片,有些害羞的递给殷锦年。 “殷锦年,送给你一张吧,你要好好保存哦!” 殷锦年有些受宠若惊,她手忙脚乱的接过照片,不知道该说些啥! 看着舒琴一脸的期待,殷锦年不好意思的说:“我会好好保存的,就是我没有照片给你了,之前我就没拍几张,她们拿走了两张,还有几张,我拿回家了!” 感觉到舒琴有些沮丧,她连忙又说道:“等我下次拍了,就送给你一张!” 舒琴又高兴起来,她挥挥手,哼哼哈哈的又去看她的照片了。 殷锦年默默叹了一口气,咋还有了人情呢? 最近,舒琴又开始回来的晚了,王小芳一再叮嘱她要记得锁门。 听说最近开发区这边小偷很多,装的防盗窗也不行,小偷都自带工具,只要玻璃不关,他们就能连衣服都拿走。 厂里也是人多眼杂,人每天出出进进的,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防不胜防。 这天夜里,已经九点了,关了灯,舒琴还没回来,大家已经习惯了,就把门关上没反锁,该睡觉就睡觉。 殷锦年已经从上铺搬了下来,她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枕头在动,慢慢睁开眼,看到一个男人正蹲在她面前,手在她的枕头下面。 殷锦年睡晕了,看到男人的第一眼,她心里想的是:“这是舒琴把她男朋友带回来了,怎么能带回宿舍呢?” 殷锦年心里这样想,还翻身朝里面睡去,然后就是一激灵,不对呀,舒琴怎么可能把男人带回宿舍呢?” 她立马转身坐起来,正好看见那个男人慢慢往她床底下滑。 刘红芳天天都在家蒸馍,实在没什么娱乐,就喜欢追剧。 韩剧和台剧这两年大火,中国引进来不少,《大长今》刚出来的时候,刘红芳都是看的茶饭不思,一集不落。 殷长安都对她有意见了,补觉也不补了,还动不动就要流眼泪,看的是啥他也不懂。 刘红芳嫌疑他古板,就爱看乡村片,两人看不到一块。 等殷锦年回去了,殷长安还想拉她为自己说话,结果殷锦年也挺喜欢看。 殷长安自认是男人,也不好跟女人争,一人对两人,他也争不过,只能跟着一起看。 现在正在热播《萧十一郎》,是一部古装片,但带点玄幻,殷锦年休息的时候,就在家跟着看了一些。 正好演到剧中的连城璧能化为毒液,好好的一个人,没有了四肢,却像液体一样四处移动,那一幕可把殷锦年吓到了。 而这时,这个男人本来就又黑又矮,他躺在地上,往床底滑溜的动作,太像她看的那个电视剧的画面,殷锦年差点吓晕了。 殷锦年第一反应没想到是人,她以为是怪物,哪里还忍得住,缩在床上的角落尖叫起来。 深更半夜,殷锦年的叫声又尖锐,吓得那个男人赶紧爬了起来,转身往阳台跑。 但他们是五楼,男人看了一眼哪里敢跳,又折了回来。 殷锦年从男人站起来那一刻,发现是个人,突然就不害怕了。 可能也是刚才以为是怪物,惊吓过度,这会儿发现不是,惊吓就小了许多,她甚至好奇起来。 她的叫声已经惊醒了宿舍里的人,王小芳一把按开了灯,急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这会儿,男人已经退了过来,殷锦年也下了床,她冲男人问道:“你是谁?怎么在我们宿舍?” 结果男人拿出了一把刀,吓得大家都缩回了床上,殷锦年挨的最近,也不知道怕,厉声叫道:“你要干嘛?” 男人也害怕,他哆嗦着手,双手杵着刀,对着殷锦年:“你别动,再动我弄死你!” 殷锦年也怕刀,她没敢再动,其他人更不敢动,男人估计也是怕的,他快速绕过殷锦年,打开门跑了出去。 殷锦年立即跟了出去,她听到男人在楼道往下跑的声音,就趴在走廊阳台往下看,楼下保安室亮着灯,但没有人。 她刚想往楼下喊,就听到楼道里有打斗的声音,这时,其他宿舍里的人也出来了,大家一起往楼梯道走去。 殷锦年顺着楼梯的缝隙看,那个男人正被几个男人压住趴在地上,除了宿舍楼的保安,还有厂区的保安和男员工。 其他人押了男人下去,有个保安上来问了一下情况,知道是殷锦年宿舍里发现的,他就走了过来。 其他宿舍都出来看热闹,殷锦年宿舍几个人反倒现在还没缓过来,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躲在床上不敢动。 殷锦年带着保安进来,她们才反应过来。 王小芳连忙拉过殷锦年,结结巴巴的说:“殷,殷锦年,你,你没事吧?天哪,你都,都不怕吗?他有刀呀!” 保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殷锦年就把自己怎么发现又怎么做的,都说了一遍。 保安也是好奇的问她:“你怎么敢叫那么大声?我们就是听到尖叫,才赶过来的!” 殷锦年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有点害怕,她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说:“我以为他是鬼,他就跟那个会变液体的一样,往我床底下流,吓死我了,我就叫起来了,后来发现是人,一下子就不怕了。” 保安也是感叹,说她真是命大,幸好没出事,不过这些人可能都是惯偷,待会还得报案,估计她们得去做笔录。 听到这样说,大家也不准备睡了,各自穿好衣服,等着人来喊。 这期间,大家对舒琴又是一阵抱怨,要不是她不锁门,小偷哪里会进来。 她还躺在地上睡觉,小偷刚才都跟她并排躺了,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也是够厉害的。 一说到偷东西,大家都去看自己的东西,果然,除了殷锦年前面的床铺,估计男人还没搜到她,其他人的钱都不见了。 殷锦年习惯把钱放到枕头下面,每天早上再放口袋,大概别人也有这习惯,小偷第一时间就去掏枕头。 没想到殷锦年是个容易惊醒的,枕头稍微动了一下,她就醒了。 但钱已经没了,大概是小偷拿走了,又来摸摸看还有没有。 舒琴倒是没啥损失,因为她基本上身上都没钱,都换成这些书和衣服了。 忍着困意等了好久,终于有人来了。 是附近的巡查治安队,上来例行公事问了一遍,又看了看宿舍阳台,殷锦年看他经过舒琴的床铺时,明显停滞了一会儿。 治安队说需要他们宿舍几个人去做一下笔录,坐车去坐车回来,很快的。 不用全部去,但殷锦年最主要,她必须去,王小芳不放心,就带着另外一个同事,和她一起走了。 厂里也安排了领导跟着,上车的时候,殷锦年先上去了,王小芳跟在后面,关车门时不会关,外面的人帮忙推了一下。 第11章 小偷后续 殷锦年看到王小芳的手被挤到了,她连忙问了一下,王小芳把手放在下面,非常拘谨的说没事。 车上都是治安队的,一个个板着脸,殷锦年也不敢随意乱动,只好作罢。 车是改造过的,他们坐在后座,那个小偷被关在后备箱,中间隔的有栅栏,还有人在旁边看着他,殷锦年都没敢回头看。 进了治安队,小偷被带了下去,殷锦年坐在外边的大厅里,透过窗户,她看到小偷被吊了起来,有人拿着棍子,狠狠的在抽打他。 在灯光下,那个小偷看着有二三十岁,个头不高,五官普通,皮肤黝黑,被打的龇牙咧嘴,眼睛里透着恐慌。 看到这一幕,本来没怎么样的殷锦年,立即感觉身体僵硬,她对着小偷没害怕,这会儿,看到治安队审人,却怕的不得了。 她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王小芳也是一样,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敢开口说话,也没人管她们。 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有个人来找他们,仔细问了过程,特意抬头看了一眼殷锦年,说道:“可以呀,胆子不小!” 殷锦年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愣是没笑出来。 治安队又问她们丢了多少东西,王小芳她们都说了丢了多少钱,殷锦年丢了八十多块钱,不算多,但能要到肯定更好。 治安员让她们回去问清楚了,列个清单让厂里交上来,等他们问清楚后,把钱拿回来,就给她们送过去。 整个宿舍肯定不止她们丢东西,殷锦年还在想,啥时候能把钱还给她们,但到后面,再没人提这些事。 治安员也没多话,把记录的东西给她们念了一遍,确认无误以后,让她们依次签了个名,然后按了个手印,就喊人送她们回去。 临走的时候,那个治安员想了想,走过来对殷锦年说:“这个小偷是蜀地的,他们都是团伙作案,今天抓住这一个,其他小偷都知道了,你们还是要注意安全,不要被报复了。” 然后又自言自语的叨叨:“这偷摸盗窃都是蜀地的,坑蒙拐骗都是豫省的,打架斗狠都是东省的,没一个好东西。” 殷锦年听见了,血一下就充到了脑子里,她忽的站起来,想说什么,看到周围那些治安队的,到底没敢说出来。 王小芳脸色也很差,因为她就是蜀地的,这个人说话太难听,一棒子把一个地区都概括进去了,气人。 坐车回去的路上,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一个是生气刚才治安员说话,还有就是听了那些可能会被报复的话,大家心里都毛毛的。 回到宿舍,天已经亮了,领导告诉她们,今天都休息半天,除了这样的事,厂里也要检查一下,看小偷从哪里进来的。 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殷锦年头昏脑胀的起了床,去厕所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议论昨天小偷的事。 “昨天那小偷,不是准备从楼上偷下来,而是从二楼上去的,没锁门的都被偷了。” “是啊,我们宿舍有个人醒了,眼睁睁的看着宿舍被偷了个遍,但她不敢动,躲在被子里发抖,差点被小偷发现。” “真的啊?昨天不是她叫的吧,声音真尖呀,我们都是被吓醒的!” “不是,她哪里敢叫,小偷都上五楼了,她连床都不敢下,小偷都抓住了,我们宿舍门都没锁上。” “我听说是五楼的,工程部的,就那个娇娇弱弱的,真看不出来,声还挺大!” 殷锦年蹲在厕所,一点声都不敢发出来,好尴尬呀。 这事本来就有些乌龙,如果不是误会了,她未必敢大声叫出来,现在还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她,她哪里敢让人看到。 等了好一会儿,听到厕所彻底没人了,她才回到宿舍,看见大家都围着王小芳,殷锦年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同事指指王小芳的手,殷锦年才发现王小芳的一根手指头,肿的跟个蘑菇似的,指甲整个都黑了。 她看着都疼,王小芳脸都是白的,一直在吸凉气。 这是昨天上车,被推拉车门挤的,她当时没敢出声,硬挺着回来了。 后来又疼的麻木了,这会儿缓了过来,开始钻心的疼。 殷锦年提议带她去看看,王小芳不愿意,昨天治安队说的话,大家都听在耳朵里,现在出去就怕碰到那些人的同伙。 殷锦年本来没觉得有啥,但想想这混乱的南省,心里也有些打鼓。 有同事打了凉水过来,王小芳把手指头放进去泡了一会儿,确实缓解了许多。 不敢出门,大家都聚在宿舍,看到舒琴还是一门心思的在看小说,有人就看不下去了。 “舒琴,你怎么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是你天天回来的晚,我们也不会不锁门,人家锁门的宿舍就没进去,我们差点没命了。” 舒琴抬起头,一脸茫然:“宿舍不是经常不锁门吗?别的宿舍也有不锁的,这是碰上小偷了,没小偷的话锁不锁都无所谓。” 锁门是殷锦年的习惯,她每次睡前都会检查门锁。大家慢慢也习惯了,觉得锁上门更有安全感。舒琴搬来后,经常晚归,大家不可能等她回来再锁门,也不能不让她进来,只能提醒她锁门。说过很多次,但她总是忘记。这次小偷事件,大家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殷锦年心里也很生气,但王小芳拦住了大家:“算了吧,你们还不知道她?说多了也没用。”舒琴一直都是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事漠不关心。殷锦年不得不佩服她,虽然这种性格并不算好事,但至少她不受外界影响。 殷锦年又提起丢的东西:“那些钱和东西,肯定还在小偷身上吧?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还给我们?”王小芳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好的事?说是让我们列清单,等钱找回来再给我们。但你看看,到了治安队,小偷的衣服都被扒下来了,东西还能在吗?你以为他们喜欢半夜出警?那得有好处啊!” 殷锦年第一次对这种职业产生了不满。南省的社会混乱,治安系统也充满了黑暗。治安队的提醒只在小范围内传播,殷锦年她们心里发虚,毕竟人是在她们宿舍被抓的,她们比别人更担惊受怕。 殷锦年给父亲殷长安打了电话,说了情况。殷长安一听就急了,他对南省的黑社会印象深刻,立刻让殷锦年辞工回家,还说要去接她。但殷锦年不想走。她从学校毕业就来这里工作,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无论是工作还是同事,她都相处得很好。 殷锦年不是个喜欢改变的人。她对新事物接受得很快,但却不喜欢改变现状。厂里是韩资企业,总厂每年都有去韩国进修的机会。殷锦年工作出色,总厂领导多次提议让她去韩国进修,但她都拒绝了。她害怕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语言不通,人也不熟,那种不安感让她无法接受。 有人曾说她像一只蜗牛,虽然一直在前进,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缩回壳里。殷锦年自己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比喻很贴切。 殷锦年对父亲说,她在厂里还算安全,最多就是不出门,每天上班下班,吃住都在厂里,应该没事的。殷长安拗不过她,只好叮嘱她别乱逛,放假时打电话,他去接她。 宿舍里的人虽然害怕,但也觉得应该没事。毕竟厂里那么多人,小偷的同伙未必能找到她们。过了一段时间,大家渐渐放松下来,偶尔夜里也会出去吃宵夜,但都会结伴而行,早早回来。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平安无事时,厂区男宿舍出事了。男宿舍在厂区旁边,安全性不如女宿舍。一伙人通过厂区的矮楼,爬到了男宿舍二楼的后墙窗户,往宿舍里泼了汽油,准备放火。幸亏有个爱熬夜的男员工,和女朋友约会回来晚了,上厕所时发现异常。他踩到地上的油,差点摔倒,抬头看到窗外有人正准备扔打火机。 他立刻关上窗户,大声呼喊室友。大家闻到汽油味,赶紧报了警。幸好发现得及时,窗户也关得快,否则一个火星就能让整个宿舍陷入火海。 治安队连夜赶来,但那些人早已逃跑。治安队推测,这可能是小偷的同伙报复。厂里人心惶惶,很多人不敢再待下去。老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勉强,让人事部正常结算工资,离职了一大批人。 殷锦年所在的部门比较特殊,一般没人愿意走。大家虽然犹豫,但觉得女宿舍还算安全,毕竟有保安值守。过了一段时间,再没发生什么事,厂里的生产逐渐恢复,殷锦年也放下心来。 然而,没过多久,非典爆发了。疫情最严重时,厂里被迫停工。大家各奔东西,殷锦年站在厂门口,看着这个她踏入社会的第一站,久久没有移开脚步。那时候没有固定的联系方式,一分开就可能再也见不到。殷锦年手里只剩下那些人生过客的照片。 第12章 清风明月 她人缘好,几乎每个离开的同事都给了她一张照片。后来,她专门用一本相册把这些照片装起来,厚厚的一大本。舒琴也给了她一张。每次看到照片里那个妆容夸张的女孩,殷锦年都会想起拍照时发生的事,忍不住感叹:特别的人总是让人印象深刻。 多年过去,照片上的很多人,殷锦年已经记不清了,只能通过照片背面的名字勉强回忆。但舒琴,她始终难以忘记。殷锦年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从未听说过她的消息。她不知道舒琴的人生轨迹如何,但真的很想知道。 也许是第一次做笔录,也许是看到小偷被吊打的场景,也许是王小芳那根永远乌黑的指甲,也许是男宿舍被报复的事……这么多年,殷锦年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也因此对舒琴记忆犹新。她有时会想,如果舒琴不在这个宿舍,或者她锁了门,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如果她没有出声,任由小偷偷了钱离开,是不是就不会引来治安队,也不会有人被报复,王小芳的手指也不会受伤? 但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该过去的也终究会过去。只是在南省生活的这几年,殷锦年见证了社会的黑暗和人性的残忍。她接触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但最终都成了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老家人结婚早,现在殷锦年没上班了,天天在院里转悠,又引来七大姑八大姨的热情。 天天都有人上门跟刘红芳两人打听,就差直接把人领进门了。 院里的付雷,也是他们一个镇上的,比殷锦年大个一两岁,却早就在这边打工好几年了,去年回家结了婚。 他倒没有找刘红芳说啥,而是直接找殷锦年,介绍一个他的好朋友,说是小殷庄附近的村里的,估计说起来大人都认识。 一说是姓徐,殷锦年难免想起了徐庭书,愣怔中,付雷以为她同意了,连忙去给他朋友打电话。 付雷他们是开大车的,大车车身重,方向盘也重,开车的人都是膀大腰圆的,付雷就是这样的。 殷锦年还真没想过谈个比较壮实的男朋友,她虽然不是看脸的,但也有自己喜欢的类型。 但付雷走的太快,她也不好意思大声嚷嚷出来,只好等后面再说。 最近限制多,殷长安托人偷偷进了一批面粉,需要自己去拉,他去附近厂里找老乡借了电三轮拉了回来。 小院进不来,他喊殷锦年在门口看着,自己一袋一袋往家里运。 殷锦年正站在车旁左顾右盼,远远的,付雷骑着摩托车回来了,走近了,殷锦年才看到他带了一个人。 付雷看见她,憨憨的笑了起来,把车停在门口,拉着人走了过来。 “年年,这就是咱老乡,徐清风,你看看,咋样?” 殷锦年确实惊讶了,付雷的朋友,可跟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个子比付雷高了一大头,不是说很瘦,但身材匀称,面容堪称清秀,倒也没有娘气,还真是好看的。 看到殷锦年惊讶,付雷得意洋洋的说道:“咋样,我朋友是不是长的还不错,不然,我敢跟你介绍吗?他家跟你家挨得还近,估计你爸你妈也不会反对!” 老家对于女儿远嫁防的特别紧,现在又都在外面打工,谈个外地男朋友太正常了,这两年身边都有好几个,因为远嫁和家里决裂的。 殷长安和刘红芳倒没有问过她,但偶尔说起来,倒没有像别的父母那样反应强烈,直言只要人好,哪里的都行,女儿愿意就行,总好过搞的连家都不让回。 但殷锦年约莫着,说是这样说,她要真找个外地的,刘红芳眼泪都要止不住了,还有殷长安,当初刚来的时候,有本地人打听,他的态度可不是这样。 不过,殷锦年也没想过找个外地的,想象一下,以后长年见不到父母,不能随时回家,她自己都不愿意。 殷锦年还没有经历过相亲,虽然和徐庭书有过那么一段,但也是朦朦胧胧的,从学校分开,到现在还没见过面。 像这样以男女关系来相处,她还是挺不自在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清风大概也看了出来,主动起了话头,说了一下自家的情况,殷锦年更尴尬了,她还没想找男朋友呢! 但也不好不接话,三个人站在门口聊了几句,殷长安又出来搬,付雷连忙想去帮忙,殷长安阻止了。 “雷子,雷子,别动手嘞,待会弄的一身白,我一会儿就搬完了!” 殷长安也没想到付雷正带人给闺女相亲呢,也就没在意旁边的人,以为就是付雷带朋友过来玩。 殷长安又进去了,殷锦年刚刚就有点心虚,这会儿更是不说话了。 付雷看时机也不对,他让两人互加个qq,说是成不成的,大家都是老乡,当个朋友也好啊! 看到徐清风看过来的眼神,殷锦年也没好意思拒绝,掏出手机加上了。 晚上的时候,徐清风给她发了信息,问她吃饭了没有,殷锦年默默看了一会儿,还是回了一句,吃了。 然后,两人就又沉默了! 殷锦年觉得这样也不是事,她想着,既然已经见过了,了解一下也好,就点进了他的qq空间。 本来是随意浏览着,翻看留言板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 她仔细看了看,还真的像啊,点进去那个熟悉的头像,一下进入了她的空间。 进去了就没错了,确实是她的好朋友,温明月的qq。 温明月是殷锦年上班认识的老乡,和殷锦年一个市的,虽然县区不同,但两县之间却不远。 两人性格相近,是殷锦年除了办公室同事,玩的最好的啦,她还来过刘红芳这里。 温明月虽然才比她大一岁,但已经出来打工好几年了,刚认识的时候,她瘦的特别厉害,整个人病怏怏的。 温明月长的不算漂亮,但是白的发光,而且五官特别小巧,脸也小,嘴角有一颗小痣,特别有辨识度。 加上身材娇小玲珑,看起来像小学生,殷锦年以为她还未成年呢,本来还说当个姐姐,照顾她一下。 认识一段时间后,殷锦年有一次发现她偷偷的哭,问了一句,她当时没说话,后来出去玩的时候,休息时间,温明月跟她殷锦年讲了她的事。 她出来刚一年,有次被人骚扰,被一个同事救了,聊起来还是老乡,认识没多久,互有好感的两人自然走到了一起。 一谈就是三年,两人的感情一直非常好,都是性格温和的人,三观相同,爱好相同,她以为两人一定能走到最后。 两个人不是一个县的,但离的也不远,说起结婚,就打算过年先去她家,和父母说了以后,再去男方家看看。 之前温明月已经跟父母提起过,但父母一直强烈反对,根本不让她找外地的,因为这个,他们已经吵了很多次了。 她也没有没有跟男友说过,上次打电话,父母没有说话,她以为他们是默认同意了,就兴冲冲的带人回来了。 结果到了以后,温家父母却连门都不让进,还把温明月关进了房间,她的男友连情况都没搞清楚,就被丢在了外面。 温明月出不去,发信息给村里的玩伴,让他过来带男友找个地休息,然后手机又被收走了。 第二天下了大雪,男友一连在她家门口站了两天,只想好好和温家父母谈一谈,但他们根本不想见他,连门都不出。 男友没办法,眼看着过年了,只好让人给温明月留了话,自己先回家了。 他一走,温明月就被放了出来,她做不出和父母大吵一架的事,男友已经走了,只能先过了年再说。 过了年,温明月照常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南下,结果父母直接拦住了她,不让她再去那个地方。 这回温明月没有妥协,父母收走了她的东西,她趁机拿了身份证,夜里一个人偷偷溜到了同学家,借住了几天。 等到买了票,才给父母打了电话,义无反顾的走了。 温家父母拦不住她,但也一直没松口,就这样僵持了大半年,温家父母用生病的借口,把温明月骗回了家。 男友其实不愿意她回去,怕是她父母骗她回去,温明月也很无奈,就算最后是骗她的,现在她也得回去。 温家父母之所以如此执着,是因为温明月家只有两个女儿,温明月还有一个妹妹,现在才八岁,家里根本没有顶事的人。 温家父母想让她嫁到附近,一来也是舍不得唯二的闺女,二来小闺女还小,温明月嫁近了,还能帮衬一下家里。 他们甚至想要留个闺女在家,但上门女婿不好做,但凡好点的男孩子,也不愿意上门,就一直拖着没给闺女找。 第13章 错过便是一生 现在温明月找了个外地的,温家父母就急了,也不想着招上门的了,只想着把闺女嫁到老家这就可以了。 男友也没在阻拦她,两人约定好,过了一个星期没回来,男友就去找她。 温明月回到家,果然不出所料,父母还真是装病的,而且一回来又被关了起来,然后是接二连三的相亲。 温家父母说了,想再出去打工,可以,结了婚,和男人一起出去。 温明月不愿意,却拦不住来家里相看的人,而等了一个星期的男友,也是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 这回,温明月在父母把她关起来之前,就拉着男友跪在了家门口,苦苦哀求父母答应了他们。 温家父母气坏了,拉不进来闺女,把门一关不再理会。 两人在门口跪了一天,父母没有一点松动,温明月都绝望了,她不想闹成这样,不知道为什么父母就不能理解她一下呢? 她勉强站了起来,又把还老老实实跪着的男友拉了起来,准备先走。 刚走了两步,门口的大门呼啦一下打开了,温明月欣喜若狂,她以为父母想通了,一回头,吓得腿发软。 只见温妈妈眼睛通红,手里拿着一瓶农药,对闺女声嘶力竭的喊道:“温明月,你今个儿要是敢跟他走,我就把这一瓶都喝了,等我们都死了,你谁都不用听了,想干啥干啥!” 温爸爸在旁边急得直跺脚,一边想伸手夺药瓶,一边冲媳妇说道:“她妈,你干啥,快放下,那可是农药,毒的很,咱可不能弄这事,明月肯定听话,你先给我!” 温妈妈背靠着大门,药瓶拧开了,一直放在嘴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温明月本来就摇摇晃晃的身子,立马摔到了地上,顾不上疼,手脚并用的往温妈妈爬过去。 “妈,妈,你干啥呀,你别吓我呀,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我听你嘞!” 男友在旁边护着她,看的又揪心又难过,他只能低下头,勉强扶住女友的胳膊,没有说话。 温妈妈手也在发抖,她指着地上的俩人道:“你说话算数不?你跟他能断了不?” 温明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看着妈妈,又扭头看看男友,两人都是满眼的悲伤。 她轻轻挣来男友的手,低下了头,声音几乎听不见。 “能,我能,我听你们的!” 男友无力的站在一边,身后都是村子里的人,茫然四顾,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农药已经被夺了下来,村里人有在旁边劝温家父母的,也有劝温明月的,温明月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看向独自站在后面的男友,心里有好多话,却一句也说不出。 温明月稳了稳身子,一步一步走向男友,温妈妈想拉住她,被爸爸阻止了,所有人都看着她。 温明月脸上有点脏,眼泪混合着灰尘,在白净的脸上尤其明显。 她想笑一下,咧咧嘴还是没笑出来,眼泪却又流了出来。 温明月喊了一声男友的全名,郑重其事的说:“咱俩算了吧,我不能看我妈去死,是我对不起你。” 男友想握她的手,她后退了一步,男友也流出了眼泪。 “月月,我不逼你,我再去求求叔叔和阿姨,我能给你幸福的。” 温明月摇了摇头,没用的,她早就告诉了父母,这些年,父母从来没有同意过,如果有的商量,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 “你忘了我吧,外面那么多女孩哩,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肯定能找到一个特别好的女孩。” 男友悲伤的涕不成声:“月月,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能等,我能等你,你别说这话行不?” 温明月撇过头:“你走吧!快走吧!咱俩就这样吧!” 温明月说完就踉踉跄跄跑回了屋,温家父母看了一会儿男友,到底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进去关上了大门。 村里人也四散走开,也有不远不近的现在旁边看热闹,指指点点。 男友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回想起上一次也是这样,他也是没等到想要的结果,一个人离开。 这一次离开了,大概就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 男友走了以后,风波也慢慢散去,这两年,因为大家都外出打工,女孩子和家里闹的不少,大家看的多了,也不会一直讨论。 温家父母又开始给温明月相亲,这一次,她什么都不说了,父母说好就可以。 温妈妈气她的态度,但也不好在呵责,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挑了一个她眼中的好女婿。 相看没多久,两家人都有意早点办事,订婚和结婚一起办了,不过两个月,温明月就嫁人了。 温明月从头到尾没有反抗,结婚对象她也见了,她妈同意就行,她是让干啥就干啥。 拍的结婚照,温明月脸色寡淡,男方也是面无表情,两家人却什么都没说。 酒席办了,证也领了,男人就要出去打工。 温明月不愿意管他,婆家人却不同意,让他和温明月一起出去,他死活不干。 温明月躲在房里,听到他和家人吵得天翻地覆,才明白原来不仅是自己一个人这样,他也是。 男人在外打工,谈了一个女朋友,不巧,也是外地的,家里也不同意。 这个时候,不光是女孩不愿意外嫁,男孩也不让找外地的,说不是知根知底的,生活不到一块去。 其实,谈了外地女朋友,两人两情相悦,只要双方同意了,彩礼还不多,但老家现在都是天价彩礼了。 殷锦年一个表哥结婚,零二年呀,就要三金和摩托车,彩礼钱五万,还得有房子。 但老家人宁愿倾家荡产娶了本地的,都不愿意儿子找个外地的。 男人家就是这样的,招数也差不多,但两家都是各自隐瞒了自家的丑事,阴差阳错的,同病相怜的两人,就凑成了一堆。 温明月可怜自己,也可怜男人,怪不得结婚好几天,她不愿意和男人同房,男人也没那个意思,倒是省了一些事。 外面的吵闹渐渐平息,过了一会儿,男人进来了,一脸的阴郁,也不说话。 温明月组织了一下语言,和男人讲了自己的事,然后又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让男人和家里说,他俩一起去打工,然后各买各的票,各去各的地方,过年再提前商量好,赶着时间一起回来。 等过个两三年,俩人不想过了,再商量着把婚离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低头思索了片刻,出去和家里人说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收拾了几天,俩人告别了家人,去到火车站,她看男人买了一张杭城的票,想了一会儿,还是买了南省的票。 她没想过去找男友,断了就是断了,她不能再浪费男友的时间。 南省那么大,那么多的乡镇,她还算熟悉,总好过独自一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兜兜转转在殷锦年待的厂子里安顿了下来,她刻意不跟男友联系,两人已是两年没见,却每天过得死气沉沉。 她的头像是一个粉色的芭比公主,网名叫明月清风,殷锦年还好奇的问她啥意思,温明月没有说,只说是以前取的,一直没改。 殷锦年看到徐清风的qq时,倒没有注意他的网名,这会儿心里有了疑惑,她翻上去一看,好嘛,清风明月。 不用问了,殷锦年确定,这狗血的剧情演到了她的身上,我的好朋友的前男友,成了我的相亲对象。 看到徐清风留言板上的留言:这辈子盛情辜负,下辈子必定偿还,殷锦年就觉得心里酸酸的。 她不敢再回徐清风的信息,扒拉出温明月的qq,俩人好久没有说话了,对话还停留在两个月以前。 殷锦年在家里犹犹豫豫酝酿了好几天,还是没忍住,给温明月发了信息。 现在大家都不能出门,不知道她在哪里呢! 温明月很快回了信息,说她也在老乡家里憋着呢,每天无聊的很! 殷锦年拉着她东拉西扯,她也没在意,直到殷锦年实在没忍住,问她前男友叫什么名字? 温明月半天没回话,殷锦年急得抓耳挠腮,就在她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温明月回了信息。 “对哦,他好像是你们老家那一片的,我都没太注意,他叫徐清风,就是清风明月的清风,咋了?” 殷锦年小心翼翼的看了两遍,确认没跑了,却又踌躇了半天,从徐清风qq空间里调了一张照片出来,给温明月看。 “是他吗?” 温明月早就把徐清风拉黑了,她怕自己忍不住去偷窥徐清风的生活,给他带来没完没了的麻烦。 突然看到好久不见的徐清风的照片,温明月愣了好一会儿,心里却又有点释然。 两年没见,徐清风成熟了很多,状态看起来还挺好的,她一直对他很愧疚,看到他似乎很好,心里反而放松了些。 她看了一会儿照片,还是点击了删除,她已经结了婚,没资格再给自己想东想西的权利,更加不想打搅了徐清风。 “是他,你咋认识呀?” 殷锦年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是相亲认识的,就说是老家隔壁村的老乡,最近在他们院里玩,大家就加了qq。 温明月还是忍不住打听起了徐清风的现况,她不知道徐清风怎么也跑来了这个小镇,大概真是孽缘吧! 第14章 不成熟的婚姻 殷锦年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还没有结婚,徐清风倒是没有避讳过,说自己原来谈过一个女朋友,她家不同意,就分开了。 说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很平淡,时间真的是一种可以治愈一切的良药。 温明月却挺意外,当初为啥温家父母没说话她就带人回去了,也是因为徐清风父母催婚催的急了。 和徐清风一般大的伙伴基本都结婚了,儿子总说有了女朋友,他们也不反对外地的,却那么长时间都不提结婚的事,家里人就急了。 一年总要打电话催个好几遍,徐清风压力也大,温明月心里有点心虚,她没说过父母不同意,只好说过年一起回去。 出了这些事以后,温明月以为徐清风应该也很快就结婚了,没想到现在还是单身,她心里很难受。 徐清风很好,他应该过得幸福美满,而不是像她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殷锦年心里感到非常遗憾,如果温明月和徐清风那时候成了,现在该多好呀,温明月还是她的好朋友,回家还能一起回。 现在在看徐清风,她完全不能把他当作一个可发展的相亲对象看了,总是忍不住想起温明月。 倒不是隔应两人的曾经,只是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徐清风是温明月那个爱的死去活来的男朋友,她对他们只有可惜,真的做不到喜欢徐清风。 最后的最后,温明月再三叮嘱殷锦年,不能告诉徐清风她认识自己,她这次解封了就回老家,以后不来了。 殷锦年不知所措,温明月安慰她说,并不是因为徐清风,只是父母年纪大了,男人也放弃了,俩人说了,一起回家过日子。 殷锦年心里堵得慌,她没办法见到温明月,不知道怎么办,温明月确实无所谓的。 “年年,真的没事的,人一辈子快的很,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徐清风也会得到他的幸福,这样真的很好。” 后来,温明月怀孕了,生了一个女儿,两人经常聊天,她经常给殷锦年发两人的合照。 虽然没有男人,但殷锦年看的出来,温明月真的很爱她的女儿,日子应该也不错,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温柔的光芒。 殷锦年发霉还是拒绝了徐清风,她说自己还小,不想结婚,徐清风也没勉强,两个人也就当个朋友处着。 付雷很惋惜,他觉得徐清风真的很好。 很久以后,殷锦年无意中把和徐清风的事,告诉了温明月,温明月先是迷茫了一会儿,然后才恍然大悟似的理解了话里的意思。 她笑了起来:“还真是有缘呢,我说你那时候咋问起我的事来,不过,咋没成呢?” 殷锦年嗫嚅道:“我不行,我一想到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就对他起不了那种男女之间的感觉,看他就想起了你。” 温明月叹了一口气,惆怅的说了一句:“真是可惜了,他真的是一个好人,你也好,你俩要是在一块了,我心里也高兴。” 又问起徐清风的现状,殷锦年真的摇头了,她不是一个爱挖掘别人生活的人,尤其是中间还有这些事的相亲对象。 两人说开以后,除了在qq上互赞,就是逢年过节的祝福信息,偶尔说两句话,殷锦年从来没有打听过他的事。 温明月也不在意,也许年少时光是美好的,但总抵不过岁月如梭,她现在已经认命,大家各自安好,就是最好的安排! 零六年秋天,大家都在按部就班的忙活着。 殷锦年跟着从前的主管去了总厂,兢兢业业的干了两年多,再加上分厂的工作经历,她坐到了人事部组长的位置。 这个位置虽然看起来不起眼,可她年纪小,办公室里都是三四十岁的老员工,总有人不服管的。 但殷锦年能力强是有目共睹的,还是专业学校毕业的,比他们靠经验熬下来的,资质好太多。 还有人事经理在后面给她撑腰,其他人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 十一假期的头一天,殷锦年正在忙着整理文件,殷长安给她打了电话。 她用的是新款的诺基亚,贵的很,她不舍得买,殷长安却很舍得。 殷长安说大舅家要娶媳妇了,问他们要不要回去,要回去大家一起。 殷锦年觉得奇怪,大舅家表哥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一问才知道是小表弟,可他才十七岁吧,这么小就要结婚? 殷锦年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不太想回去,来回折腾,她和大舅家两个儿子也不太熟,除了文静,她也不喜欢大舅一家。 大舅一辈子太懦弱,顾不住闺女,除了嘴里心疼,一点实质性的帮助都没有。 大舅妈又是自己亲闺女不待见,却又心甘情愿供养侄女的,她更是不喜欢。 大舅妈还是那种有好处就上赶着,没好处从来不理你的人,刘家一家人都不喜欢她。 殷长安说小舅刘红兵也会回去,刘红芳也想回去看看家家,好久没见了,不知道小闺女还记得他们不! 第15章 起来 因为有太阳,殷锦年戴了一顶浅蓝色的藤帽,短短的帽沿,堪堪遮住一张脸,她一动,帽子就滑了下去。 那一瞬间,齐俊觉得时间都停了,他甚至感觉看不清殷锦年的脸,明明暗暗,恍恍惚惚。 齐俊感觉过了好久,其实也就半分钟的时间,殷锦年拒绝以后,他也没有了留下的理由,只能失落的离开。 回到学校,一整理才发现,吃的东西还剩不少,老师做主分给了他们几个,齐俊想到殷锦年,偷偷把东西塞到桌子里面。 班里那些小子,看到吃的跟饿狼似的,他还想留下送给殷锦年呢,被他们看到,估计渣都不剩。 一放就到了星期五,他一直没找到机会送,提前回校的时候,他发现殷锦年也在学校,高兴坏了。 但殷锦年和同学在一块,有好几个人呢,他哪里好意思上前。 齐俊找了班里的一个女同学,听说她是殷锦年的小学同学,他给了女同学一点零食,让她帮忙把东西给殷锦年。 女同学好笑的看着他:“胆子这么小,你还敢追殷锦年呀,她家里可宝贝了,你不知道她哥呀?” 齐俊涨红了脸,他说话都不利索了:“啥追不追的,我,我就是送点小零食,能有啥!” 女同学也不拆穿他,收下东西答应了,齐俊让她现在就去,殷锦年正在校园里呢,待会要是进班了,就太多人看见了。 女同学拿东西走了,齐俊偷偷跟在后面,看到她和殷锦年说了一会儿话,殷锦年本来没有接,最后还是接了。 齐俊激动坏了,他听说殷锦年都不收别人东西的,这回接了,是不是也有点那个意思。 过了一会儿,女同学回来了,她找到齐俊,把手里的一张折起来的纸条给了他。 “喏,殷锦年给你的!” 班里已经来了几个人,一听说殷锦年给齐俊的纸条,立即围了上来,一个个盯着齐俊的手。 齐俊没想到还有回信,他忍住强烈的心跳,抬头瞪了一眼周围的人,大家都嬉皮笑脸的,非要看一眼。 齐俊躲不开,侧着身子打开了纸条,掉下来十块钱,他奇怪的捡起来,疑惑的看了一眼女同学。 “哦,我说你送的,她不要,我就说人家买都买了,又不能退,你不要不就浪费了吗?然后她就收了,但是说给你钱,算是她买的。” 齐俊无语的看着她,他还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呢。 其他同学笑嘻嘻的打趣起来:“可以嘞,你这也算有来有往了!” 齐俊无奈的坐了下来,手上还捏着纸条,他看见纸条上还有字,怪不得刚刚说半天话。 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写了两句话:谢谢你的东西,不要浪费钱了。 齐俊想象着殷锦年这些话时的语气,对着纸条傻笑起来,他又把纸条小心的折起来,夹到了笔记本里。 班里学生不多,人来了又开始上课了,所以这件事也就小面积议论了一下,倒是没有传开。 但今天月考,殷锦年往那一坐,二班的学生就来劲了,齐俊送东西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盛飞扬的事,可算是人尽皆知。 大家议论纷纷,盛飞扬就站在门口盯着殷锦年看,殷锦年却连头也不回,他就又来气了。 气呼呼的往自己位置走,中间听到有人说前两天齐俊的事,他不知道这事,忙上前去问了一遍。 就像有同学打趣说的一样,不管事情如何,至少在他看来,殷锦年一直拒绝自己,却收了齐俊的东西,可不就是有来有往。 他和齐俊同学那么久,平时玩的也比较好,他认为自己喜欢殷锦年,是兄弟怎么能也喜欢殷锦年呢? 盛飞扬本来就因为殷锦年的拒绝生气,现在更是气上加气,冲到后面就要找齐俊算账。 “你为啥给殷锦年送东西,你不知道我追她吗?你啥意思呀?” 齐俊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啥意思呀,我就是给她送了点东西,咋了,再说,她都说了不喜欢你,你还能不让别人追她呀?” 盛飞扬哪里能听这样的话,恼羞成怒,一拳打了下来。 十四五岁的男孩子,个头都差不多,打起来也是互不相让,很快就把教室弄的一团乱。 听了女同学话,殷锦年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更差了,她都快烦死了,自己可没招惹谁,咋啥事都能扯到她。 “哦,那打死了没有,要还没打死,你进去告诉他们,使点劲,打死一个少一个。” 殷锦年说话没有收音,她也是故意的,不仅周围安静了,二班里的人,也是愣住了。 殷锦年根本不想理会,她搬着板凳换了个地方,准备眼不见心不烦。 盛飞扬和齐俊本来听到殷锦年的话,就已经停了下来,看见她走了,盛飞扬还想追上去,被赶过来的老师拦了下来。 徐庭书下课去了厕所,回来就看到盛飞扬和齐俊打了起来,他还没搞懂咋回事,甚至还上去想分开两人。 待听到他们的对话一直都围绕着殷锦年,脸色立即冷了下来,他走回座位那里,沉默的看着殷锦年。 在听到殷锦年说的那些话时,徐庭书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殷锦年虽然有些冷淡,但从来没有如此言辞毒辣过。 但他也没说什么,反而觉得心里很畅快,看到打架的两个人,他都觉得太烦人了。 老师把盛飞扬和齐俊都带到了办公室,隔着长长的走廊,都能听到老师的怒吼声,过了好大一会儿,两人才沮丧的走了出来。 殷锦年没有关注后面的事,反正老师又不会找她,这个时候的学校,早恋的学生多了,虽然不允许,但抓到才会处罚。 哪个班级都有告白的,别人追殷锦年是别人的事,只要她没答应,有什么事,老师也只会找别人的麻烦,并不会牵连到她。 过了好久,盛飞扬又托人给殷锦年送了一封信,殷锦年都佩服他了,都闹成这样了,自己也算打了他的脸,他怎么还不死心呢? 带着好奇,她打开了信封,没想到盛飞扬开始改变战术了。 他先是一件一件事情的跟殷锦年道歉,然后表示以后不会再做出格的事,希望跟殷锦年能做朋友,常来常往。 甚至说,他会和殷锦年一起考高中,然后,顶峰相见! 顶峰相见,四个字写的特别大,狂野的连笔字,占据了小半页信纸,看的殷锦年尴尬极了! 啥顶峰相见呀,要不是看到字里 第26章 漫漫 其他人押着那个男人下去后,一个保安上来询问情况。得知是在殷锦年宿舍发现的,保安便走了过来。其他宿舍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唯独殷锦年宿舍的几个人还没缓过神,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躲在床上不敢动弹。直到殷锦年带着保安进来,她们才稍稍回过神来。 王小芳连忙拉过殷锦年,结结巴巴地问:“殷、殷锦年,你没事吧?天哪,你都不怕吗?他可是有刀啊!”保安还没搞清楚状况,殷锦年便把自己如何发现小偷、如何应对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保安听完,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敢叫那么大声?我们就是听到尖叫声才赶过来的!” 殷锦年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害怕。她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他是鬼!他就像那种会变成液体的怪物,往我床底下流,吓死我了,我就叫了起来。后来发现是人,反倒不怕了。”保安感叹道:“你真是命大,幸好没出事。不过这些人可能是惯偷,待会儿还得报案,你们可能得去做笔录。” 听到这话,大家也没心思睡觉了,纷纷穿好衣服,等着人来通知。期间,大家忍不住抱怨起舒琴来:“要不是她不锁门,小偷哪能进来?她还躺在地上睡觉,小偷都跟她并排躺着了,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够厉害的!” 说到偷东西,大家赶紧检查自己的财物。果然,除了殷锦年的床铺——估计小偷还没来得及搜——其他人的钱都不见了。殷锦年习惯把钱放在枕头下面,每天早上再放进口袋。其他人大概也有这个习惯,所以小偷第一时间就去掏枕头。没想到殷锦年睡觉轻,枕头稍微一动,她就醒了。但钱已经被偷了,小偷可能是想再摸摸看还有没有。 舒琴倒是没什么损失,因为她身上基本没钱,全都换成了书和衣服。大家忍着困意等了很久,终于有人来了。是附近的治安队,他们例行公事地问了一遍情况,又看了看宿舍阳台。殷锦年注意到,治安队员经过舒琴的床铺时,明显停顿了一下。 治安队表示需要宿舍的几个人去做笔录,坐车去、坐车回,很快就能结束。不用所有人都去,但殷锦年是主要目击者,必须去。王小芳不放心,便和另一个同事陪她一起去了。厂里也安排了一位领导陪同。 上车时,殷锦年先上了车,王小芳跟在后面。关车门时,王小芳不太会操作,外面的人帮忙推了一下。殷锦年看到王小芳的手被夹到了,连忙问她有没有事。王小芳把手藏在下面,拘谨地说:“没事。” 车上坐满了治安队员,一个个板着脸,殷锦年也不敢乱动。车是改造过的,小偷被关在后备箱,中间隔着栅栏,还有人专门看守。殷锦年没敢回头看。 到了治安队,小偷被带了下去。殷锦年坐在大厅里,透过窗户,她看到小偷被吊了起来,有人拿着棍子狠狠抽打他。在灯光下,小偷看起来二三十岁的样子,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被打得龇牙咧嘴,眼里满是恐慌。看到这一幕,殷锦年原本平静的心情瞬间紧绷起来。她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王小芳和另一个同事也一样,三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敢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来问话。治安员仔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特意抬头看了殷锦年一眼,说道:“可以啊,胆子不小!”殷锦年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愣是没笑出来。 治安员又问她们丢了多少钱。王小芳和其他人都报了数,殷锦年丢了八十多块,不算多,但能拿回来当然更好。治安员让她们回去列个清单,交给厂里,等他们审问清楚后,会把钱送回来。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治安员临走时,特意对殷锦年说:“这小偷是蜀地的,他们是团伙作案。今天抓了一个,其他人肯定会知道。你们要注意安全,小心被报复。”说完,他还自言自语地嘀咕:“偷摸盗窃都是蜀地的,坑蒙拐骗都是豫省的,打架斗狠都是东省的,没一个好东西。” 殷锦年听到这话,血一下子冲到了脑子里。她猛地站起来,想反驳,但看到周围那些治安队员,最终还是没敢开口。王小芳的脸色也很难看,因为她就是蜀地人。这种以偏概全的话,实在让人气愤。 回宿舍的路上,车里一片沉默。大家既为治安员的话生气,又担心真的会被报复,心里都毛毛的。 回到宿舍,天已经亮了。厂里通知大家今天休息半天,同时要检查一下小偷是从哪里进来的。殷锦年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头昏脑胀。去厕所时,她听到有人在议论昨晚的事。 “听说那小偷是从二楼上去的,没锁门的宿舍都被偷了。” “是啊,我们宿舍有个人醒了,眼睁睁看着小偷翻东西,但她不敢动,躲在被子里发抖,差点被发现。” “真的?昨晚那尖叫声不是她吧?声音真大,我们都吓醒了!” “不是她,她哪敢叫?小偷都上五楼了,她连床都不敢下。小偷被抓后,我们宿舍门都没锁上。” “听说是五楼工程部的,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孩,真看不出来,声音还挺大!” 殷锦年蹲在厕所里,一点声都不敢出,尴尬得不行。这事本来就有些乌龙,如果不是误会,她未必敢叫那么大声。现在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她更不敢露面了。 等厕所彻底没人了,殷锦年才回到宿舍。看到大家都围着王小芳,她走上前问:“怎么了?”同事指了指王小芳的手,殷锦年这才发现,王小芳的一根手指肿得像蘑菇,指甲整个都黑了。这是昨天上车时被车门夹的,她当时没敢出声,硬撑着回来了。现在缓过劲来,疼得直吸凉气。 殷锦年提议带她去看医生,但王小芳不愿意。昨天治安队的话让大家心有余悸,现在出门就怕碰到小偷的同伙。殷锦年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想到南省的混乱,心里也有些打鼓。 有同事打了凉水过来,王小芳把手指泡进去,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大家不敢出门,都聚在宿舍里。看到舒琴还在若无其事地看小说,有人忍不住抱怨:“舒琴,你怎么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是你天天晚归,我们也不会不锁门。锁了门的宿舍都没事,我们差点没命了!” 第20章 无题 舒琴抬起头,一脸的茫然无措。 “宿舍不是经常不锁门吗?别的宿舍不也好多不锁的,这是碰上小偷了,没有小偷锁不锁都行。” 锁门是殷锦年的习惯,她每次睡前都要去锁门,大家慢慢就习惯了,总觉得锁上比较有安全感。 舒琴搬过来以后,她回来的晚,大家也不可能等她回来再锁,也不能不让她进来,只能告诉她锁门。 说过很多次,有时候她会记得,大部分时间都忘了,宿舍里的人也没办法,就这样拖到现在,才出现小偷入室的事。 看她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家的火气都上来了,殷锦年也是心里气得不行,还是王小芳拦住了大家。 “算了吧,你们还不知道她,说多了也没用!” 舒琴一直都是这样,要说讨厌,她也没做过什么,说她难听的话,她好像也听不懂,而且哪怕说她了,第二天她又忘了。 殷锦年不得不佩服这种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并不是一件好事,但不受外人影响,殷锦年觉得这反而算是一种好事了。 殷锦年又提起丢的东西:“那东西也好,钱也好,肯定还在那个小偷身上呀,当时就能给我们,为啥不给呀?” 王小芳叹了一口气:“哪有那么好的事,说是让我们列清单,钱找回来了给我们,但你看,到了那个治安队,那小偷衣服都被扒下来了,东西还能在吗?你以为他们喜欢半夜出警啊,那得有好处啊!” 殷锦年有点郁闷,她第一次对这种职业有了不满,南方不仅是社会混乱,哪个系统都很黑暗。 治安队的提醒也只是小面积的人知道,殷锦年她们是心里发虚,毕竟人是在他们宿舍被抓的,他们又知道前因后果,总比别人要担惊受怕一些。 殷锦年给殷长安说了情况,殷长安一下着急,他可是对南省的黑社会印象深刻,让她辞工不干了,还说要来接她。 殷锦年不想走,她出了学校就来这里,做都做习惯了,不管是工作还是同事领导,她都适应的很好,相处的很融洽。 殷锦年不是个喜欢改变的人,她对于新事物接受很快,但却不喜欢改变现状。 他们厂是韩资企业,总厂一直有可以去韩国进修的机会,不管哪个职位,只要和生产线有关的,每年都有名额。 殷锦年的工作做的出色,虽然是分部,但总厂的领导都是知道她的。 有好几次,总厂都有提起,让她去韩国进修一年的事,她都给拒绝了。 她挺害怕一个人去全然陌生的地方,语言也不通,人也不熟悉,那会让她没有一点安全感。 曾有人说她,就像一只蜗牛,虽然也一直在路上,但有一点不对,她都要缩到壳里。 虽然殷锦年自己不想承认,却不得不说,这个形容很适合她。 殷锦年对爸爸说,她在厂里还算安全,最多就是不出门嘛,每天上班下班,吃住都在厂里,应该没事的。 殷长安拗不过她,让她别出去乱逛,放假给他打电话,他去接。 宿舍里的人也害怕,但也觉得应该没事,其实那些人也不一定有,而且他也不可能知道谁是谁,毕竟厂里那么多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就更放松了,偶尔夜里也会出去吃个宵夜,但都会几个人一起,早早的就回来了。 就在大家觉得平安无事的时候,厂区男宿舍出了事,他们本来就是在厂区旁边,不像女宿舍这边安全性高。 通过厂区的矮楼,一伙人爬到了男宿舍二楼的后墙窗户,往宿舍里泼了汽油,准备放火。 幸亏有个爱熬夜的,和女朋友偷偷约会回来的晚,上了厕所回来还没睡,听到动静就站起来看看。 第15章 五月 疫情逐渐结束,生活走上正轨。 殷锦年还没开始找工作,老家又来人了。 来的是村里比较出名的一家,不仅是因为他家有三个闺女,而是因为这三个闺女都不是很正常。 老大小名叫陈瑞,天生的阴阳脸,就是从脸中间分开,皮肤一半黑一半白。 小时候,都是一个村里的还好些,大了以后上了学,经常被同学欺负。 虽然她也不是好性子的人,却也难以忍受每天被人起外号,在背后说三道四。 尤其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倒是脸上没什么,却天生的天聋地哑,更是容易被人诟病。 刘瑞早早的就辍学不上了,除了被欺负,也因为家里太穷了。 两个小的连名字都没有,从小就是大哑巴、小哑巴的叫,也没有上过学。 大小哑巴虽然不能说听不见,人却很聪明,或者说有一些小聪明,可能仗着弱者的特点,总喜欢占点小便宜。 村里离街上远,有户人家有亲戚在街上开门市部的,他就从亲戚家拿点杂货在村里卖,赚个差价。 小孩喜欢的辣条、泡泡糖、果丹皮、老包粉、唐僧肉之类的,也都有卖。 平时很少人买,他也就是趁过年多弄点,能把小孩为数不多的压岁钱薅过来,也是一笔收入。 别的孩子馋嘴了,买了吃了就算了,但两个哑巴可不是这样。 她俩去买也给钱,但是吃完了转头就过来要她的钱。 时间久了,大家差不多也能看懂她们在比划啥,就是看懂了才气人,你不能吃完了又来要钱,这不是耍无赖吗? 你不给她的,她俩就躺在这家门口撒泼打滚,阿巴阿巴的叫个不停,连门都出不去。 这个时候的两个哑巴,父母是顾不上他们的,一直都是自由生长的,除非在她家等着,不然是看不到她父母的。 但大家都很忙,买的东西又没几毛钱,实在是耗不起,大部分的时候,这家人都会把钱还给她们。 不是不憋屈,也是不好跟两个哑巴计较,哑巴父母又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村里人都不愿意闹的难堪。 刘瑞觉得很丢脸,但她又心疼妹妹,在村里总是抬不起头的样子,辍学就出去打工了。 人小,脸上又这样,她找工作很难,吃了不少苦,和父女关系也就不好了。 连生三个都是有毛病的,刘瑞父母也不敢再生,这些年也想方设法给两个小的看病,钱都花了,却也没什么办法。 借钱借的多了,他们也着急,大闺女也难,他们不敢多说话,就带着两个还小的闺女,去了北方。 两个人干活实在,又肯出力,自然有活干,但还带着两个哑巴,就很难找到什么好活了。 最后经人介绍,去了破烂厂剁破烂。 就是厂里收来的破衣服破鞋子,反正就是一切的纺织品,用大砍刀剁成小块,再投进机器粉碎。 人家不管他们带不带孩子,只是事先说好,孩子的一切他们自己负责。 两人忙不迭的答应了,虽然活很脏很累但是也能挣钱。 两个哑巴真的挺聪明,她们并没有捣乱或者无所事事,看父母干活的样子,她们甚至有样学样的帮忙。 哑巴有巧思,别人都是直接拿过去就剁,她们两个在帮父母放衣服的时候,都要提前摸摸口袋。 别人都笑话她们,进了破烂厂的衣服,都不知道经过多少手了,怎么可能还有东西呢! 父母听见了也不说话,两个哑巴又听不见,这些人说着说着也就没劲了。 世事都有意外,刘瑞父母从来没想过 疫情的时候,北方不是很严重, 因为外貌的原因,刘瑞一直比较敏感,对家里也一直淡淡的。 她比殷锦年还要小一岁,却已经嫁人了。 在这个年代,刘瑞个头挺高的,不看脸的话,她的身材其实真的特别好。 但她的老公,比她矮了一个头不说,瘦瘦巴巴的,还有一脸的斑点,说话还有些大舌头。 家里还是湘省山里的,刘瑞父母肯定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住刘瑞自己非要嫁,和父母闹翻了,偷了身份证就跑了。 信息不发达,刘瑞不和家里联系,刘瑞父母翻了天也找不到她。 过了几年,家里人都不抱希望了,湘省打来了电话。 刘瑞嫁的那家人,说刘瑞疯了,他们照顾不了,让刘瑞父母把人接回去,他们不要了。 刘瑞爸爸又急又气,连夜找了几个本家兄弟,根据发来的地址,找到了刘瑞嫁去的地方。 怎么说呢,绵延不绝的大山,除了自行车能进去,大半路程还得扛着,外地人都不知道方向。 跟着刘瑞那个精瘦老公,一路磕磕绊绊的翻山越岭的走了快一天,总算到了地方。 单看风景还是不错的,但走了这么远,大家都累成狗了,实在欣赏不了这大山的风光。 众人打量起山脚下所谓的家,方圆十里就他们一家,还是两间小小的茅草泥巴房子,看起来摇摇欲坠。 听到来人了,屋里走出来三个人,看起来像是父子。 刘瑞老公说:“这是我爸和我两个哥哥。” 刘瑞爸爸点点头没说话,他没看到女儿,这一路他也没问关于刘瑞的事 第16章 无题目 行间的真情实意,她都以为盛飞扬是来嘲笑她的,她连高中都没自信能考上,还啥顶峰呀! 殷锦年更加郁闷了,愤愤的撕碎了信,根本没有回复的意思。 盛飞扬送了信,在班里坐等回信,急得抓耳挠腮,徐庭书心里也是不平静,不管因为什么,他是不希望殷锦年回复的。 一连两天没消息,盛飞扬知道,这大概又是没戏了,他坐在最后面,唉声叹气的。 “殷锦年太倔了,我啥话都说尽了,人家一点反应没有,偏偏我就喜欢她这样!” 徐庭书听到他的话,心里暗自想,你喜欢有啥用,我还喜欢呢,不是一样话都不敢说。 后面齐俊也有找她,想要解释一下,殷锦年都没有理会。 她现在一直烦心即将到来的毕业考试,想不通他们怎么那么有精力搞事呢? 殷锦年觉得自己都算压力大的,没想到还有更严重的。 她夜里睡不着,侧着身子,透过门缝溜进来的光线,殷锦年突然发现旁边的床上有人在抽动。 那个床上是李金铃,殷锦年和她从初一就在一个班一个寝室,经历几次分班,两人一直都在一个班。 李金玲性格热情大方,做事又快又认真,她还特别喜欢乐于助人,大家有事都喜欢找她。 初一开学的时候,李金玲以新生第二的成绩,让大家都认识了她。 她数学尤其好,胡羡中特别喜欢她,没少让殷锦年跟李金玲学习,所以两人关系也特别好。 但是到了二年级,李金玲的成绩就退步的厉害,文科还好,理科越来越不理想,她每次都急得直哭。 之前的成绩太耀眼,李金玲是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她的变化很快就引起了各科老师的询问。 李金玲也是有口难言,上课特也认真听讲,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来很容易就听懂的问题,现在得来回琢磨很久,根本跟不上老师的进度。 就这样,越落越多,再加上老师的谈话李金玲的压力越来越大,她拼命刷题,连饭都顾不上吃。 殷锦年之前就见过她,躲在门缝那里,在关灯以后偷偷背书,早上起来她还在那背书,殷锦年都不知道她有没有睡觉。 靠着死记硬背和拼命刷题,李金玲只能保持不再退步,但也很难再进步,现在是初三了,她的排名又再一次拉低。 老师看她状态太不好,就单独找她谈了话,了解了她的情况以后,说让她尽力就行,老师都知道她是个刻苦的好孩子。 李金玲回来和殷锦年说,老师还说,女孩子天生推理能力就不如男孩。 小学还好,学习简单,男孩坐不住,心思不在学习上,所以成绩好的都是女孩子。 等到上了高年级,大家都懂事以后,一旦开了窍,男孩的学习能力一下就打开了,反而女孩的思考能力就跟不上了。 这是男女天生的学习差异,但文科就不会受影响,所以普遍女孩子都是文科好。 殷锦年觉得老师说的太偏激,凭啥女孩就天生理科不行,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但老师这样说,殷锦年以为李金玲应该会好受一点,起码不要太苛刻自己,但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随着中考时间越来越近,一场场考试考下来,李金玲越发焦虑起来。 她时常对着手上解不出的难题崩溃大哭,死命的撕扯自己的头发,甚至会动手抽自己耳光。 当然,她是不敢让别人看见的,只是因为和殷锦年走的近,殷锦年又经常不去吃饭,看见的次数就多了。 殷锦年看到她这样子,又心疼又恐惧,她之前也试图安慰过李金玲,但每次李金玲都说,你不懂,你不懂,然后就不再说别的。 殷锦年一脸懵,不懂什么呢?初三毕业班,大家压力都大,谁都想考上高中,但这样癫狂,是不是太过了? 每天都是刷题考试,需要买的资料也越来越多,老师又让交钱买习题了。 殷锦年手里没有断过钱,每次交钱什么的,也不需要找殷老太要,所以每次都提前交,交了也不管了。 过了几天,老师找李金玲说了几句话,回来的李金玲沉默的趴在桌子上,一堂课都在发呆。 殷锦年不知道李金玲怎么了,但她上课居然走神,肯定发生了什么。 放学了,李金玲没有动,殷锦年也没走,她坐到李金玲身边,问她怎么了! 李金玲干什么都是风风火火的,每天放学都跑的很快,也是为了早点洗漱好,多余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但今天人都走完了,她都没有动,加上她上课状态不对,殷锦年怕她有事,只能留下来陪她。 李金玲没有说话,殷锦年也没追问,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坐了一会儿。 就在殷锦年发呆的时候,李金玲突然转过来,对殷锦年说道:“殷锦年,你能陪我回一趟家不?我的钱还没交,我今天回家拿钱。” 殷锦年惊讶极了,交钱都好几天了,他们是初三班,时间紧张,大家基本不回家,但初一初二的,中午回家的多的很,李金玲怎么会没交呢? 殷锦年知道李金玲家是哪个村的,虽然比她家远一点,但也是每天都有学生来往的。 但她没有问,感觉李金玲情绪低落,殷锦年点了点头。 李金玲家离镇上不算近,走回去不现实,这深更半夜的,她还有点害怕。 殷锦年想了想和李金玲一说,两人一块去借胡羡中老师的自行车,他一直很喜欢俩人,虽然不教他们了,但关系一直很好。 胡老师开始还不同意,怕夜里不安全,但李金玲说着说着就带出了哭腔,虽然极力隐忍,殷锦年还是听了出来。 胡老师沉默了,李金玲不愿意说回去啥事,他也不好再劝说,好在今天天气好,月亮很大,走夜路问题不大。 这个时候的农村,除了妖魔鬼怪的故事会让孩子怕黑夜,其他还真没什么事,下了夜自习,愿意回家住的也很多。 两人骑着车子一路往村里走,李金玲骨架大,看着比别的女同学要年长一些,力气也大,她在前面骑车,殷锦年坐在后面,感觉车子像带风一样。 她们俩出来的晚,但骑的快,着急赶回去。 那些一二年级的,早早就出来了,但是一路打打闹闹,倒让她们追了上来。 但都是离镇上不算远的,再往李金玲家的方向走了一会儿,路上就没人了。 殷锦年没有单独走过夜路,在家里的时候,如果在殷老太家吃饭吃的晚,也是大家一起回家,没觉得有啥可怕。 这个时候,月亮倒是明亮,远远的能看到地里的庄稼,还有泥土路的车辙印。 但四周空旷无物,除了虫鸣声,只有两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殷锦年感觉自己都能听到心跳声。 殷锦年正胡思乱想,李金玲突然停了下来,身子歪着左脚点地,她连忙跳下来,疑惑的看向李金玲。 李金玲眼睛紧盯着前面,声音有点犹豫:“殷锦年,前面是一大片玉米地,我有点害怕。” 殷锦年傻眼了,她也怕呀,她都没敢吭声,李金玲咋还害怕呢,这不是她家的方向吗? 大概是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李金玲说完也沉默了下来,她回头让殷锦年坐在桌子旁的矮凳上,欲言又止。 金玲父母应该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也猜到闺女这个时间回来肯定是有事。 金玲爸爸刚才大概去做饭,这会儿端了两碗面条进来,一边催俩人吃一边问:“金玲,咋的了,半夜回来多危险呀!” 面条就是清水煮面,放了自家种的小青菜,点了猪油,香气扑鼻。 李金玲嘴里吸着面条,没事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这样说太假,但实话她又说不出口。 就像殷锦年看到的,她家穷的叮当响,现在虽然大家都不富裕,但她家又是其中特别穷的。 她爸爸有小儿麻痹症,两条腿长短不一,稍微重点的活都干不了,家里也穷,三十几岁才娶了媳妇。 金玲妈妈也是命苦,早年嫁了人,因为一直没怀孕,长期被婆家人欺负,熬坏了身子,又被赶回了娘家。 在娘家待久了也待不住了,身子好了一些,就被人介绍给了金玲爸爸,两人谁也没嫌弃谁,就搭伙过起了日子。 金玲爸爸虽然没啥本事,对媳妇却很好,有啥好东西也都紧着媳妇,日子清贫,金玲妈妈却很知足,身体也越发好了。 结婚没多久,本来以为自己不能生的金玲妈妈,却意外怀孕了,大家都傻眼了,不是不能生吗? 事到了这,还有啥不清楚的,是原来那个男人不能生呀! 金玲妈妈想起自己原来过的日子,惊怒交加,号啕大哭起来。 后来,她顺利生下一个女儿,就是李金玲。 然后又有了一儿一女,儿子李金龙,女儿李金铛,算是满足了她做母亲的心愿。 但毕竟原来熬坏了身子,连续三个孩子孩子生下来,也没个婆婆帮忙,娘家也忙,她坐月子都没坐好。 没几年,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就病病歪歪,缠绵病榻。 也花钱看了医生,都说是身体熬坏了,就是需要好好休养。 但乡下人,哪里能天天啥也不干呢,家里家外干不完的活,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金玲爸爸尽量不让她上坡,她也是干不完的活。 金龙爸爸干活不行,虽然大家都会帮忙,但总归还得靠自己,家里负担又重,虽不至于饿到,但也是长年借债。 金玲妈妈怕花钱买药,药吃完了也不说,等到金玲爸爸发现,才会给她买回来,一次又一次的折腾,身体更差了。 家里穷,父母身体还不好,三个孩子上学,李金玲家里的钱,恨不得一分掰成两瓣花。 从小上学,她的学费都是从开学催到放假,年前借钱年尾还,班里不管买什么她都不要,本子也是正面写完写反面。 现在上了中学,学费也多的多,很多人都劝她爸别让上了,村里那么多孩子都出去打工了。 都是和她年纪一样的大的,她又是女孩,又是老大,大家都说没必要上。 李金玲学习刻苦,成绩一直很好,但她也知道家里的负担重,也提过不上了。 但这些都被父母打断了,金玲爸爸只问她愿不愿意上,只要想上,有本事考上,三个孩子谁都可以上。 李金玲压力大,她愿意上学,也想给父母争一个未来,但现在不仅家里穷,她的成绩还提不上去了,她张不开口要钱。 殷锦年一边吃面一边小心的看看几人,其实这会儿她也知道大概怎么回事了,毕竟小时候家里穷,捉襟见肘的日子都经历过。 面吃完了,李金玲带殷锦年去了另外一个屋,房间是一样的,摆了一张床,但堆了很多杂物。 李金玲手脚麻利的收拾了几下,铺了床,就让殷锦年先休息,她出去一下。 房间小,且没有窗户,堆的东西也多,虽然收拾过了,却难免一股难闻的霉味,殷锦年揉揉鼻子,有些不适应。 应该快十点了,路上用了不少时间,又受了一些惊吓,殷锦年有些困乏,微微靠墙歪了一点身子,没好意思躺下去。 隐隐约约听到隔壁传来声音,然后就是低低的哭声,殷锦年一下清醒了,她站起来想过去看看,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出去。 又等了一会儿,李金玲端了一盆水进来,脸上带着牵强的笑。 “殷锦年,洗洗脸吧,真是对不住,家里啥都没有。” 殷锦年赶紧接住盆,嘴里半责怪半开玩笑的说:“咋的,你说这话要把我顶住吗?下次我还不敢让你去我家嘞,去了怕你看不起!” 李金玲脸一下红了,她想说什么又说出来,只好拉住殷锦年的手,重重的点点头。 殷锦年又不客气的让李金玲帮自己倒来一碗水,咕噜咕噜漱了口,然后催着李金玲赶快睡觉,困死了。 一夜无梦,早上被敲门声喊醒,她们还要去上早自习。 外面天还黑的很,早上起床风还有点冷,殷锦年裹紧外套,匆匆洗了脸。 金玲爸爸熬了稀饭,还馏了馍,准备炒菜呢! 李金玲飞快的拿了两个馍:“来不及了,待会就迟到了,吃馍就中哩!” 李金玲弟弟妹妹还没起,她妈妈在屋里小声喊她,李金玲急忙跑了进去,然后又很快跑了出来。 金玲妈妈还在屋里喊,李金玲没说话,拉着殷锦年就走,金玲爸爸连忙跟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两个鸡蛋。 “刚煮好的,还烫手,小心点!” 李金玲紧紧捏着,始终没有抬头,对爸爸点了个头就走了。 把鸡蛋递给殷锦年,她推出自行车,带着殷锦年往学校飞奔。 路上还是黑乎乎的,应该还不到五点半,怕迟到,两人反而不觉得害怕了。 李金玲一边使劲骑,一边让殷锦年把两个鸡蛋都吃掉,殷锦年没听她的,把鸡蛋剥了壳,一块一块的从背后塞到她嘴里。 塞完一个鸡蛋又塞馍,自己也没闲着,嘴里大口嚼着,趁热吃,还能暖和一下。 馍馍不知道咋做的,一种特别的香味,颜色还是微微的黄,但也没吃到玉米的味道。 殷锦年以前不咋吃馍,总觉得淡而无味,还噎死人,但李金玲家做的馍,她却很喜欢。 后来,殷锦年想问问李金玲,却因为她突然走了没问到,跟刘红芳说了以后,刘红芳也不知道是啥,她至今都很怀念那个味道。 回到学校,上午上课,老师又强调了一遍交钱的事,殷锦年看到李金玲的头垂的很低,看来昨天回家并没拿到钱。 下课时间,殷锦年避着班里的同学去了办公室,她拿出自己攒起来的钱给了老师,不多,够了。 “老师,这是给李金玲交的,你让班长把她的名字记上,但别告诉她。” 老师疑惑的看着她,殷锦年没说话,李金玲自己不提,她也不愿意把李金玲的事说出来。 老师也没多想,又不是多大的数目,钱收够了就行了。 他后面果然跟班长说了一声,李金玲的钱交给他了,把名字记上去。 李金玲最近心里一直很忐忑,别看只有几十块钱,家里也不是拿不出,但那是妈妈攒起来买药的。 妈妈塞到她手里,她又掏出来塞了回去,还撒了一个小谎,说买不买都行。 老师还真没说过必须买,但大家都买了,一个班级都是统一订购的,他哪里知道学生家里会拿不出这几十块钱。 李金玲不愿意让老师和同学知道她家的情况,她也不能说她不要了,提心吊胆的等着事情爆发的那一天。 一个星期以后,练习册发了下来。 当练习册发到李金玲手里,她又彷徨又疑惑:“有我的吗?” 班长奇怪的看着她:“咋会没有哩,你不是交了钱吗?交钱就有啊!” 李金玲愣怔着没说话,难道是爸爸交的,可她爸都没来过学校呀,老师是哪个他都不知道,肯定不是他呀! 她抬头环顾了一圈,看向了殷锦年,李金玲突然意识到,知道她可能没钱,还能有余力帮她的,只有殷锦年了。 下课,李金玲走到殷锦年位置前坐下来,小声的说了一声谢谢:“等我们家有钱了,我赶快还你。” 殷锦年最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非常不自在,她故作无赖的说:“那得多给我煮两个鸡蛋,我就爱吃鸡蛋。” 李金玲眼睛亮晶晶的,笑着点点头。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此后没多久,很平淡的一天,老师正在上课,学生们强忍疲惫,一个个无精打采。 教室门口探进来一个头,是教导主任,他朝老师招招手,两人站门口说了两句话,老师喊了李金玲出去。 殷锦年心里一咯噔,不是她爱多想,无缘无故的,李金玲除了课业也没别的活动,除非她家里出了事,殷锦年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事。 李金玲一走就没有再回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老师把殷锦年叫到办公室,递给她一沓钱。 殷锦年看了一下,还没说话,老师就告诉了她。 钱是李金玲拿过来的,她辍学了,今天过来收拾东西,不敢去班里看看,让老师帮忙把钱还给殷锦年。 李金玲的妈妈去世了,本来就穷的家,更是雪上加霜,连办白事的钱都没有。 大家东拼西凑的,总算把金玲妈妈入土为安了。 看着一贫如洗的家,还有外面一屁股的债,李金玲在妈妈下葬以后,爸爸催她去学校的时候,说她不读书了,她要去打工。 金玲爸爸发了火,甚至想动手,一向听话的李金玲,这回犯了倔,死活不肯再去。 老师知道以后,还去看了她,给她家买了东西,劝李金玲还是以学业为重,李金玲沉默的摇了摇头。 “老师,我也想读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俺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你看俺爸,他身体不好,俺妹明年也上中学了,我不能只顾自己呀!” 这个时候,谁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帮忙也是有限的,她家里情况又确实很难解决,老师也没办法。 父女俩在家里僵持了好几天,金玲爸爸无奈的叹了口气,一下苍老了好几岁。 走之前,李金玲要来学校收拾东西,她和爸爸说了上次交钱的事,不把钱还给殷锦年,心里放不下。 爸爸点点头,拿出家里为数不多的钱,给了李金玲。 她还让老师和殷锦年说一声,让殷锦年帮忙把她的书收拾好,有时间拿给他们村里的学生,让他们帮忙拿回家。 从此以后,殷锦年再也没有见过李金玲,不知道那个家里的一对金铃铛怎么样了。 也许,牺牲了李金玲,她的妹妹李金铛,应该能走的更远吧! 第16章 语言 向骄阳握着笔,茫然了一会儿,看看笔,像是写字一样,在画本上描绘起来。 很快,向骄阳就画完了,向园本来想表现的平淡一些,但还是震惊的张大了眼睛。 她只是粗略画了几笔,完全称不上美观,向骄阳照着画,不仅画出了全型,线条更柔和,细节很细致,完全变了样。 向园心里压抑着巨大的惊喜,她拿起画本,一个画一个学,两个人整整画完一整本画本。 这期间,向骄阳画的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好,而且如此长时间,她也没表现出烦躁,一直很有兴趣。 向骄阳很难关注一件事,如果长时间做一件事,她就会烦躁,虽然不会有过激动作,但会低着头不看人,一动不动。 这是唯一一次,她做了同样的事,而且花费了那么长时间,没有抵抗,没有不耐烦,甚至还在跃跃欲试。 第二天,向园带着向骄阳去了父母家,跟家人分享她的发现,大家也是很惊喜,好几个人当场让她试了起来。 画着画的向骄阳不仅不烦躁,还不排斥别人的靠近了,这又是意外之喜了。 发现向骄阳的这一面之后,向园想到书上说的,她就有意引导向骄阳开始学画画。 自己教了一段时间,感觉向骄阳已经兴致不高以后,她连忙找了一个专业的美术老师。 果然,更好的画作立即吸引了她,她又开始沉迷于此。 就这样,向骄阳安安稳稳长到了十四岁,没有进过学校,都是向园和家人一点点教。 她画画越来越好,已经换了很多老师,虽然不能参加比赛,却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读书写字也是不在话下,自理能力也很强,除了不太说话,跟亲近的人都能待在一起。 向园没有做老师,靠着过强的英语能力,做一些翻译和协作的工作,时间自由,收入也不错。 加上家里人的帮衬,母女二人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事情转折发生在向骄阳生日当天,她的亲生父亲突然出现。 两人认识多年,虽然离婚了,但相同的交际圈,不去打听也都知道各自的情况。 当初,男人为了不离婚,跟向园纠缠了两年,后面还以看孩子为借口,没少来找向园。 后面看她不为所动,才愤愤不平的放弃了,转而又找了个结婚对象。 向骄阳确诊那几年,他没少在后面说风凉话,甚至带着自己后得的儿子,在向园母女跟前炫耀。 向园根本不理会他,如此几次,他自讨没趣,再也没有往她跟前凑。 到向骄阳画画天赋崭露头角了,他又开始出来蹦哒了,一直人前人后表示,向园就是死读书的,向骄阳都是遗传了他的艺术天赋。 向园依旧不理不睬,他就单独找了向骄阳,想要增进一下父女感情,以此给自己谋得好处。 但向骄阳是自闭症患者,她只是对画画比较特殊,对于她面前自称爸爸的人,她就像看不到一样,根本不理会他说的话。 向园发现以后,第一次跟男人撕破了脸,不仅把他撵走了,还找到男人工作的地方,把他做的事宣扬了一遍。 以前闹离婚的时候,向园都没有做过这些事,她是不屑于此的。 现在为了向骄阳,她恨不得把男人捶死,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男人丢了脸,还受了处分,自此倒是安分了起来,没有再找他们,只是时不时就要问候两句,打定主意要攀上她们。 在向骄阳生日的时候,他知道向园会带向骄阳去游乐场,特意带着他儿子跟了过去。 一路纠缠着,腆着脸说要陪女儿过生日,把向园恶心坏了,骂也骂不走,打又打不得,向园觉得晦气透了。 向园看着女儿坐在旋转木马上,这里都是很小的孩子,向骄阳在里面很显眼,她烦躁的准备换个角落等女儿。 刚转过围栏,就看到旋转木马已经停了,角落里围了一群孩子,她巡视一圈,没看到向骄阳。 她又换了个位置,还是没有,心里觉得奇怪,向骄阳根本不可能自己走,她要向园去带她,才会从木马上下来。 向园心里慌乱起来,顾不得走门,踮脚从围栏跨了过去,沿着旋转木马走了一圈。 还没走到那群围着的孩子,她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男人那个儿子的。 “哼,你个傻子,我让你教我画画是看得起你,我爸都说了,你会画画都是他的功劳,你不教也得教,跟你说半天,居然敢不理我,怪不得大家都说你是傻子,摔下来都不知道疼,不是傻子是什么!” 男孩特有的粗哑嗓门,语气嚣张跋扈,向园一听就听出来了,听到他的话,向园全身发抖,快速跑过去,一把扒拉开围观的孩子。 向骄阳趴在地上,白色裙子上都是脚印,早上扎的双丫髻已经散开,脸上没有表情,头抬着眼睛却看着地面。 向园颤抖着双手抱起女儿,想把她的头发往后拢一下,向骄阳却躲了一下,向园一下僵住了。 她不敢再动,把向骄阳拉起来,放在身后,看向那个刚刚还一脸嚣张,这会儿心虚的想溜走的男孩。 看他要走,向园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男孩大声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死女人,待会我爸来了,把你脑袋打开花!” 向园不理会他的污言秽语,抬头在周围看了一圈,远处的男人还在东张西望,不知道是找她还是找他儿子。 向园大声吼了一句:“周维清,滚过来!” 周维清听到喊声,愣了一下,大步往这边走来,看到这副场景,面色难看。 “向园,你干什么,你对我不满,拿孩子撒什么气!” 周维清儿子也有七八岁了,小孩吃得好,长的壮,这会被拉住衣领,挣扎的厉害,向园其实没咋使劲,他的脖子都红了。 向园没有理会,她把男孩一把推向周维清,然后露出身后的向骄阳。 看到向骄阳一身的狼狈,周维清也很惊讶:“这怎么回事?摔倒了吗?” 向园讽刺的看了他一眼:“这就要问你的好儿子了,父母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孩子的?” 周维清一脸不相信:“不可能,小伟可是一直想跟姐姐亲近,骄骄什么也不懂,小伟都没嫌弃过,今天还是专门想来跟她学画画的。” 向园已经不想跟他说话,鄙夷的说道:“他不嫌弃我的骄骄,我嫌弃他,还想学画画,长那个脑子了吗?学画画我看难,还是先学学做人吧!” 然后又警告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谁再敢靠近骄骄,别怪我不客气!” 向园说完,半抱着向骄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游乐场。 周维清眼看着两人离开,又是气愤又是不甘,他低头看看怀里的儿子,问道:“你真的欺负姐姐了?” 男孩一脸毫不在乎:“你们不都说她是傻子,我跟着她说了半天话,她根本不理我,我一生气,就把她从木马上拉了下来。” 又兴奋的说:“她真的傻呀,都摔了下来,还一声不吭,都不知道疼的,我以为她装的,还踹了几脚,她都不动,真傻!” 周维清一听就生气了,他倒不是对向骄阳多喜欢,只是想不到儿子如此冷漠,到底没舍得打他,气呼呼的直接走了。 男孩一看爸爸生气了,还十分不解的说:“不是你们说,她就是个傻子,以后都得听我的吗?我打几下还不行吗?” 周维清想到向园说的话,又看到儿子一脸的不知悔改,心知想接近向骄阳更难了,一时头疼不已。 向园带女儿回了家,清洗换衣服才发现,女儿的腿上和胳膊上都是擦伤,她问不出伤怎么来的,却能想到,肯定是从木马上摔下来弄的。 向骄阳从回来就没动过,任由妈妈收拾,只是在向园给她绑头发时,又一次躲了过去。 向园愣住了,向骄阳很少会躲避,而且一直都有扎头发,今天已经为了头发躲了两次,她知道肯定是发生了啥。 她抱住向骄阳,示意向骄阳看过来,把皮筋和梳子都放到了一边,然后用手轻轻顺着头发。 果然,向骄阳没有动,向园一边用手梳理着,一边仔细看她头上。 在扎发髻的地方,向园发现了血迹,她忍住泪意,慢慢地拨开头发。 头皮那里一片红肿,明显少了一些头发,半截断掉的都打起了卷,可以想象是多大力气把它拽断的。 怪不得向骄阳如此抗拒梳头,不知道这有多疼,向骄阳却连哭都不会,疼也不会说。 向园背过身无声的哭起来,向骄阳还是一动不动。 向园哭完,转身把女儿收拾完,怕向骄阳抗拒,她不敢去处理头皮的伤,幸好问题不大,只能任它自己恢复。 连着几天,向园没有再送向骄阳去画画,她把女儿送到父母家,一次又一次往周维清单位寄举报信。 周维清三番两次被约谈,猜到是向园干的,又气又急的来找她,当然找不到人。 他又去向骄阳画画的地方等,也扑了个空,向园父母家,他又进不去,急得直跳脚。 向园躲了他几日,终于出现在他面前,听着周维清一通抱怨,她一言不发。 周维清终于停了下来,问她究竟想干什么? 向园反问道:“不是我想干什么,是你想干什么,骄骄没出生你就乱搞,离婚这么多年,你是一分钱没出,骄骄生病,你还嫌弃她。“ “现在,骄骄不过是画了点画,你就迫不及待的沾上来了,还说你是她爸爸,你有什么资格让她叫你爸爸?” “你是出过钱还是出过力,什么都没付出过,就想得好处,你以为你是谁!我不理会你,你居然敢让你儿子伤害骄骄,以为我们好欺负是吗?” 周维清脸色铁青,脸皮被人扒开,扔在地上踩,他也装不下去了。 “就算我什么都没做,向骄阳也是我的女儿,我看她天经地义,就是警察也管不了。两个孩子闹别扭,你就这样报复我,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向园冷笑道:“闹别扭?我小气,我要是想计较,就不只是你了,我大量才没跟孩子计较。” “多说无益,你要不想丢了工作,就把你儿子带出来,我有话问他,然后不许再出现在骄骄面前,我也不怕鱼死网破。” “你都整过我了,还找小伟干什么,你刚还说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再说,我凭什么不能见骄骄,她就是再大,也是我女儿!” 向园不理他,只是催促他带他儿子过来。 周维清无奈,只好去学校接了儿子,两人又去找了向园。 向园看到面前一脸不爽的男孩,差点忍不住动手扇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了下去。 周维清催道:“你要问什么,赶紧问,他还要上学,不能耽误!” 向园嗤笑了一声:“学什么?恃强凌弱?” 不理会周维清要发火的脸,转头严肃地看着男孩:“我问你,老实回答我,不然,我会去找你老师问你的。你是怎么欺负骄骄的?她的伤怎么弄的?“ 向园是当过老师的,她板着脸也能唬住人,又加上她说告诉老师,没有孩子不怕老师,男孩一下变了脸。 他害怕的看了一眼向园,又看向周维清,想让周维清帮他,周维清却催他赶快说。 周维清觉得都是小事,他认为向骄阳是姐姐,儿子又小,欺负两下就算了,说了也没事。 男孩低下头嗫嚅的说道:“就是…就是不小心,从木马上拉了下来。” 向园追问道:“怎么拉的?虽然骄骄不会对你还手,但你也拉不动她吧?” 男孩确实壮实,但毕竟向骄阳比他大很多,向骄阳要是不动,他也不可能拉下来。 男孩脸白了一下,没敢说话。 向园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拽住她头发拉的?” 男孩猛一抬头,惊异道:“你怎么知道?” 向园心里早有猜测,一确定,就止不住的心里密密麻麻的疼,那么高的木马,被拽着头发扯下来,她的骄骄多疼呀! 周维清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儿子。 当时向园也没发难,他以为就是拉了下来,没有受伤,没想到是这样拉下来,可想而知,肯定是受伤了。 周维清一句话没说,沉默着,向园看了他一眼,直起身子,笑了。 “周维清,记住我说的话!” 向园走之后,男孩暗戳戳看向周维清,他也摸不准爸爸生气没有。 向园回去以后,把事情讲给父母听,老人也是勃然大怒,却又担心,周维清必然不会放弃纠缠的,他那个人,总有些自以为是。 向园也是心力交瘁,她不怕麻烦,但很怕影响到向骄阳,像这一次,她已经很小心了,向骄阳还是受伤了。 向园父亲单独找到向园,问她要不要离开这里,向骄阳的病特殊,虽然这些年画的不错,但又不可能以此做什么。 周围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面上不说啥,背后也不少嘀咕,向骄阳不声不响的,谁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 加上周维清的纠缠,谁也不能保证就会万无一失。 换个地方也好,向骄阳现在很好带,她完全能照顾自己,只需要人陪着就行。 向园动了心,可去哪儿也成了问题。 父亲点点头,说:“咱们老家你还记得吧?我小时候的朋友,现在在那附近一个镇上当中学校长,小镇挺好的,民风淳朴,人也简单,就算周维清怎么想,也找不过去。” “你手里虽然不缺钱,但后面骄骄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还是能省则省,住到学校里,又安全又有保障,说不定骄骄也能受到改变。” 向园回去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父亲说的很有道理,找个小地方,大家不容易觉察骄骄的病,学校里又都是学生,年纪差不多,骄骄应该会喜欢。 她找到父亲,打听清楚了情况,开始收拾行装。 想到小镇比较落后,她把能买的都买了,尤其是向骄阳的东西,她恨不得都带走。 房子是托付给了家里人,请他们帮忙租出去,正好拿来做生活补贴。 一切办理妥当,在一个平凡的午后,母女二人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未命名草稿 一起来,脚上踩了一脚的油,还差点摔倒,他勉强扶着桌子,抬起头,隔着防盗窗看到正准备扔打火机的人。 男人毕竟胆子大一些,虽然也慌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这深更半夜的,谁家好人也不会趴窗户呀。 他一把把玻璃关上了,回头大声呼喊室友,很快有人开了灯,问清楚事情后,又闻到汽油味,连忙报了警。 这幸好是被发现了,窗户也关的及时,不然,一个火星子掉进来,整个宿舍就成火海了。 治安队听说有人放火,又是连夜赶了过来,但那些人在被发现以后,早就逃跑了。 治安队看了一遍说,应该是那个小偷的同伙,他们可不仅是偷东西,看这情况,杀人放火也是做的。 大家都怕了,抓小偷那天闹的是沸沸扬扬,很容易就知道是他们厂里抓的,一打听也知道是男宿舍员工参与的。 女宿舍不好进,这就先捡着好收拾的来了。 治安队的也说不好,这事闹大了,那些人还会不会来,也没抓到人,他们暂时也没办法,只能让厂里加紧小心。 厂里人心惶惶,很多人不敢在这待了,老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勉强,让人事都正常结了工资,离职了一大批人。 殷锦年她们部门特殊,一般没人愿意走,大家也都在犹豫,毕竟女宿舍还是很安全的,一直都有保安。 就这样又过了很长时间,再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厂里的生产才慢慢恢复,殷锦年心里也放心下来。 然后就到了非典时刻,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厂里被迫停工了。 大家各奔东西,殷锦年站在大门前,看着这个她踏入社会的第一站,久久没有移开脚步。 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固定联系方式,一分开就再也见不到,殷锦年留在手里,只有那些人生过客的照片。 殷锦年人缘好,但凡有照片的,走的时候都给了她一张,后来她专门用个相册装起来,厚厚的一大本。 舒琴也给了她一张,有时候看到照片里那个妆容夸张的女孩,殷锦年想到舒琴拍照时发生的事,不得不感叹,特别的人才会让人印象深刻。 多年过去,照片上很多人,她都已经记不清了,只能通过照片后面记得名字,大概还知道是谁。 只有舒琴,殷锦年真的很难忘记她。 殷锦年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从来没听说过她的消息,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人生,殷锦年真的很想知道她的人生轨迹。 也许是第一次做笔录,也许是被吊打的小偷,也许是王小芳后来一直乌黑的指甲,也许是被报复的男宿舍。 这么多年,殷锦年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也导致她对舒琴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她有时候想,如果舒琴没有在这个宿舍,或者她把门锁了,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或者如果她没有出声,由着那人偷了钱走人,是不是就不会引来治安队,也不会有人遭到报复,王小芳也不会留了一个永远的黑指甲。 可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该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只是在南省生活的这几年,殷锦年真的见证了社会的黑暗,和人性的残忍。 接触的人也是五湖四海,每个人都带给她不同的经历,见识不一样的人生,但也都是匆匆过客。 第1章 来自东省的野玫瑰 2010年,在北京学习的那段日子,殷锦年租住的是五环外的农村民房。 刘红兵本来不同意她一个人住那么远,但他家跟这个学院南辕北辙,学院附近的房子又贵的很,殷锦年不愿意浪费钱。 虽然是五环外,但是坐公交两站地就到地铁口了,地铁也不用中转,坐上一个小时就能到学院,这在北京通勤里,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看到殷锦年头头是道的分析着,刘红兵不得不承认,他的外甥女真的已经是大人了。 殷锦年自己也不敢冒险,她找的虽然是民房,但也是提前打听过了,房东就住在旁边,附近也都是居家住户,没有乱七八糟的场合。 而且离路边也近,到时候回来晚了,走一会儿就到家了,不用害怕。 就是房子特别小,原来应该是一家住的,现在一个小院子被分成了三家,殷锦年租了最里面那一间,是最小的,勉强在门口搭了个棚子做饭。 中间两间是一家人,中年夫妻带着新婚的儿子儿媳。 至于进门那一间,殷锦年搬进来两天了,还从来没见过,只是偶尔听见有孩子的哭声。 星期六这天,天气很好,殷锦年没什么事,房子潮湿,她准备把被子拿到院子里晒一晒。 院里很安静,中间那一家四口好像都不在,进门那里也没看见有人,殷锦年就把被子晾到了院中间。 正在拍打被子,听到第一间那里传来哭声,殷锦年开始没在意,想着他家大人哄一哄就好了。 但哭了很久,也没听到别的动静,心生不忍,殷锦年就凑了过去。 透过昏暗的窗户,殷锦年看到小小的房间,布置的非常温馨,最靠里一张大床,一个婴儿躺在床中间,正在死命的大哭。 殷锦年又转了转方向,把屋子打量了一遍,没有人呀,又动手拉了一下门,锁住了。 看到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殷锦年真的着急了,却不敢轻举妄动。 刚住进来两天,除了和中间户的阿姨说过话,其他的就打个照面,这一家,连面都没见过,不知道什么情况。 在门口踌躇半天,孩子越哭越弱,殷锦年急得团团转,却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正着急,中间户的阿姨带着儿媳妇回来了,殷锦年像看到救星一样,连忙上前说了情况。 两人刚进来时还在奇怪,殷锦年怎么在这站着,孩子哭声太弱了,她们没注意就没听到,这会儿听殷锦年说了,赶紧趴在玻璃那看。 “坏了,星星可能哪不对了,她妈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我起来就没看见了,这可怎么办?” 阿姨也急的不得了,殷锦年看她应该认识这家人,就让她给孩子妈打电话。 阿姨有点无措的说:“我没有她电话,我们刚搬过来没多久,我就知道她是一个人带孩子,这刚出月子呢,手里没钱,每天就出去干点临时工,挣一点吃一点。” 想了想又说:“房东大姐可能知道,我看她总过来。” 殷锦年想起那个房东阿姨,租房的时候挺不好说话的,带着北京人特有的傲气。 阿姨说房东就住这房子后面,是独门独院的新房子,她转身出去,准备找房东问问。 殷锦年也不好走开,这家儿媳妇倒是挺和善的,小声的和她搭起话来,声音很特别,有种蜡笔小新的感觉。 一问年纪,果然比她小好几岁,说是怀孕了,来了就没有再找工作。 殷锦年听的都汗颜了,人家比我还小呢,不仅结婚了,孩子都有了,她还孤家寡人呢! 没多大会儿,房东吵七八火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这小胡怎么个事呀,又把孩子给锁家里了?唉,真是造孽的玩意儿,好好一孩子,天天折腾!” 她进来瞅了一眼屋里的孩子,还是放低了声音。 拿起手机,眉头紧锁的翻找起号码,不一会儿就打通了电话。 “我说胡啊,你快点的,这孩子都哭的没音了,可别出点啥事!” 对面应该是也挺着急,房东没说话就把电话挂了,她也没钥匙,几个人只能干等着。 几人都不熟,房东看着有点凶,倒是爱说话的。 可能看殷锦年和中间这家还挺热心,等待的空隙,就给她们絮叨起这孩子的事。 房东说,孩子妈姓胡,叫啥不知道,刚开始是和一个男人过来租房,房东和小胡原来就认识,她在这里待了很多年了。 没多久,小胡就怀孕了,房东还给她送了一点东西,等到快生了,那个男人说回老家安排一下,到时候过来结婚。 结果一走就没再回来,小胡一个人等啊等,有时候也能听到两人打电话,后来电话也没了。 突然有一天,小胡出去了几天,再回来孩子就已经生了,坐月子都是一个人。 房东看不下去,有时候会炖点汤送过来,偶尔拿点小孩用的,已经是很够意思的。 他们其实就是认识,小胡在房东亲戚的厂子里做过工,没什么关系。 房东就是看她可怜,月子里还要自己洗衣服做饭,正好还是冬天,热水都不舍得烧。 男人一走了之,房租也快到期了,房东倒没说过,但小胡是个好强的,租房不给钱说不过去呀! 刚出了月子,小胡就经常把孩子一个人丢家里,出去做临时工,等到晚上回来才能喂奶。 这孩子也是个乖巧的,才一个多月,在脚上栓个气球,自己跟自己玩,就能躺一天,很少哭闹。 饿了哭一会儿,渴了哭一会儿,其他时间都很安静。 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想到这,房东也不安了。 几人沉默下来,听着屋里微弱的哭声,都揪起了心。 小胡干活的地方可能也不远,殷锦年想着要不要砸门的时候,她终于回来了。 顾不上说话,小胡哆哆嗦嗦的拿钥匙开门,然后冲了进去,大家一窝蜂的跟了进去。 殷锦年在后面看不清楚,等到小胡把孩子抱起来拍了两下,孩子唔啊一声大哭起来,她才松了口气。 孩子应该是饿坏了,嘴唇都起了干皮,脸上有些红,小胡摸了摸后背,应该没事。 殷锦年看到小胡又是给孩子喂奶,又是换尿片的,全程麻利的不得了。 这会儿不着急了,殷锦年才细细打量起这个小胡。 说实话,殷锦年可不能喊小胡,她最少也得四十多岁了,只是收拾的很好,看不出实际年龄。 长相不是那种好看的,颧骨很高,嘴唇很薄,骨架也大,但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很豪气的感觉。 她一边收拾孩子一边笑着跟房东和阿姨道谢,是殷锦年想象中的声音,粗犷又犀利,带上笑意,倒是很让人有好感。 房东絮絮叨叨的说她,她也只是提了自己的难处,但一直是笑着说的,好像这些苦难对于她来说,是一种习以为常。 房东叹了口气,让她不要担心房租的事,有了再给就行。 房租都是一次交半年的,小胡是一个月一交,之前是那个男人交的,现在到期了,小胡就得自己想办法了。 她带着孩子,肯定没办法出去干啥长期的,只能打打零工,做做兼职。 安抚好了孩子,房东碎碎念的走了,阿姨也带着儿媳妇也走了,殷锦年跟小胡也不认识,对她点点头也准备走了。 小胡叫住了她,一脸的笑意。 小胡的面相应该是凶相,但她一直在笑,看起来就是另外一种感觉,反正殷锦年对她印象还挺好的。 刚才大家把事情说了一遍,小胡知道是殷锦年先发现的,她对于这个不认识的小姑娘,表示了由衷的感谢。 “谢谢,要不是你,我要到晚上才回来,星星肯定要哭坏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等我手头宽裕了,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殷锦年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也没做什么,都是阿姨他们弄的,你好好休息!” 说完逃也似的走了,出了门还能听到小胡爽朗的笑声。 殷锦年对小胡了解不多,但目前来说,她是佩服她的。 什么样的女人,才敢自己独自生下孩子,在这样的条件下,你看不到她身上有悲苦的痕迹。 刚才在屋里,殷锦年观察了一下,虽然房间很小,但布置的却很好,都是旧物,却花了心思改造,干净整洁。 角落里还有鱼缸,鱼儿恣意漫游,小小的一方天地,也有诗情画意。 角落里还有一套黑檀色的藤编桌子,两把交椅和一张圆桌,桌子中间还是两层玻璃的,看得起来很精致。 殷锦年还发现,孩子的尿不湿,都是半包半包的,而且包装是五花八门,不用说,肯定是别人给的。 殷锦年除了从小过过几年家里比较缺钱的日子,但也没受过什么委屈,这几年更是顺风顺水,手里大钱不多,小钱不断。 她真的很难想象,小胡是怎么过日子的,每天要想着怎么有点进账,维持着一日开销,还有孩子要养,哪里都需要用钱,但她却很难挣到钱。 殷锦年觉得很奇怪,那个男人为什么临到头又反悔了,难道连孩子他都不想要吗?小胡这么难,她没有亲人吗?怎么不回家呢? 怀着好奇,殷锦年和院里的人熟悉起来,小胡拿了手工回来做,她手脚快,房租不贵,她自己又节俭,勉强够开销。 孩子也一天天长大,是个大脸盘的小姑娘,跟她妈长的倒不像,小胡说,女儿像她爸。 小胡的语气没有怨恨,很平淡,不像提起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小胡说孩子爸爸姓翟,原来男人还在的时候,就说如果是女儿,就叫星星,翟星星,摘星星,多好! 殷锦年很惊讶小胡能如此冷静平淡的提起往事,小胡看出她的好奇,也知道她不是多话的人,就给她讲了自己的故事。 小胡是东省人,老家是靠近朝边的村落,饮食习惯和语言,都和朝边差不多。 据小胡说,她没有身份证,因为她是遗腹子,她妈怀她的时候,她爹就在战乱中牺牲了,她生下来就没上户口,成了黑户。 她还有一个哥哥,但是早年就去了对面,一直没消息,她长大了以后,就和村里的人结了婚,后来又一起来到了北京。 她来北京还是八几年的事,那时候真的是苦,但也真的挣钱。 他们自己做朝边特色,血肠,冷面,拉皮,辣白菜,小胡什么都能做出来。 在租房里做好,用脚蹬板车,一家家去问去推销,然后每天送货到家。 北京就是冷,男人刚开始还行,什么都帮着一起弄,等到慢慢稳定下来,小胡干的越多,男人就越发懒散。 经常是男人在屋里睡大觉,小胡一个女人顶着风雪满大街送货。 小胡从来不觉得委屈,她从小就是见不得光的,哥哥不见了,娘又早死,能长大有个家,她就觉得很幸运了。 她也真的很能干,男人不愿意做,她就一个人风风火火的干起来,慢慢就在北京安顿了下来。 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都是儿子,老大留在老家上学,小的不舍得,带在身边。 北京冬天都是要暖气的,楼房有供暖,他们租的民房,只能靠烧煤炉。 屋里点着煤炉,炉口装的暖气管,一直通到门口,在玻璃上开了一个圆孔,正好放暖气管的排气口。 炉子一烧起来,但凡接了暖气管的屋,都是暖呼呼的,炉子上也放着水壶,一天不间断的有热水。 就是管道得经常捅一捅,就怕堵住了,屋里煤气散不出去,人很容易一氧化碳中毒。 那一天,大雪又开始下起来,男人送了一趟货就不愿意再去了,他最近在附近学会了打牌,总想去摸两把。 小胡没办法,货不能断呀,一旦断货了,人家就不愿意要了。 她就自己去送,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的跟男人说,儿子睡着了,让他在家好好看着。 男人不耐烦的答应了,等小胡走了,他看孩子睡得香,屋里也是热乎乎的,就想着出去玩一会儿牌,就一会儿,没事的。 但一坐到牌桌上,他就什么都忘了。 等到半下午,送了一圈货的小胡,顶着已经湿透的棉衣,满心欢喜的打开家门,一股煤气的味道直冲脑门。 她一下子懵了,忍着呼吸不畅,惊慌失措的往屋里跑,但已经晚了,她的小儿子,已经没气了。 小胡环顾四周,也不管自己已经吸入一氧化碳而开始头晕,想要做点什么,来救救她的儿子。 但好在大门打开了,煤气散了不少,旁边的邻居也感觉到了异样,赶过来把她带出来,还把门窗都打开了。 这时,也有人通知了还在牌桌上的男人,男人也吓坏了,踉踉跄跄的跑过来,对着小胡麻木的眼神,头都不敢抬。 有人进去看了看炉子,大概是没对好煤眼,煤球只烧了一半,剩下的都是沤完的。 怪不得屋里都看不清人了,几人这进来一会儿就难受了,天冷,烟散的慢。 一会儿的功夫,孩子已经冻僵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劝着,小胡充耳不闻,男人这会儿也忍不住上来,想抱起孩子。 小胡劈头盖脸的往男人身上打,一边打一边声嘶力竭的喊:“你干哈去了,啊,你是不是又上牌桌了?你还是不是亲爹,你咋能把孩子一个人扔屋里。” 男人被打的龇牙咧嘴,却不敢还手,他知道这回自己捅了大篓子,儿子他也疼,他真不是故意的。 天很快黑了,小胡终于安静了下来,她默默地把儿子放到了板车上,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身体,就要推着走。 租的人家的房子,她知道不能再把儿子带到屋里去,她也不能让儿子在这露天地里待着,只能先去殡仪馆。 小胡缩着身子,艰难的挪动板车,有人看不过去去来帮忙,小胡拒绝了,男人走了过来,她默许了。 她没有身份证,待会去殡仪馆,办手续还得男人来。 事情处理的很快,短短的一天一夜,她的孩子就变成了骨灰罐里的一小把灰,她抱着儿子的骨灰,在床上躺了两天,决定送儿子回老家。 男人心里亏欠,一直都没敢说话,看小胡收拾东西要走,也跟着开始收拾。 小胡不理他,她把东西都处理了,找房东退了房子,房东看她可怜,押金啥的一分不少都给了她。 走的时候还送了她一程,又说,她房子暂时留着,小胡要是再来北京,她还租给她。 小胡摇了摇头,说自己可能再也不来了,一看到这儿,就想起她的儿子,这是一个伤心地。 回了老家,她专心照顾大儿子,和男人貌合神离,男人没多久就故态重萌,不仅打牌,还在外面和女人勾搭在一起。 小胡跟他吵了几次,男人就不耐烦了,加上外面的也怀孕了,他就逼着小胡离婚。 小胡没有身份证,本来就没有领证,直 第1章 来自东省的野玫瑰(二) 小胡真的很能干,刘红兵得了一批香猪肉,让殷锦年去他家拿,她就屁颠颠去了。 吃了成华芝做的一顿大餐,走的时候本来不想带,到底没推掉这个新舅妈的热情,又想到可以带给小胡一些,她就拿了一大块。 回到小院,殷锦年没敢切太多,怕小胡不收,就拿了可以吃两天的,端着送了过去。 小胡手里拮据,大家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她也知道殷锦年不是个爱客套的人,满脸笑意的接受了。 等到了中午,小院里飘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殷锦年吞了吞口水,到底没好意思出去看看。 还没等殷锦年自己做熟饭,小胡呼啦把她的门推开了,笑嘻嘻的端着一个小盆,往桌子上放。 殷锦年不明所以,凑过来一看,乖乖,香味扑鼻而来,盆里四四方方一块肉,还绑着草绳,随着桌子的动静轻轻晃动着。 “这是东坡肉,我今天凑齐了香料,正好你送了猪肉,平时也难得做,今天咱们也吃个好的。” 殷锦年这几年,没少跟着刘红兵吃好的,高档酒店,温泉自助,龙虾鲍鱼,燕窝鱼翅,从来没觉得吃一块猪肉就是好的。 听着小胡的话,她的鼻子一酸,勉强绷住了表情,拿起旁边的筷子,掩饰的说起话来。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你的手艺可不是盖的,我还没吃过东坡肉,一直都是闻其名而未见其物。” 殷锦年用筷子在肉块上一戳,东坡肉色泽红亮,诱人食欲,肥瘦相间,肉块上覆盖着一层浓稠的酱汁,呈现出深褐色,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用筷子轻轻夹起一块,只见肉皮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它的鲜嫩多汁。 肉皮下面是一层薄薄的肥肉,晶莹剔透,如羊脂玉般温润。而肥肉下面的瘦肉则纹理分明,紧实而富有弹性。 将肉放入口中,首先感受到的是肉皮的韧性和嚼劲,接着是肥肉的入口即化,最后是瘦肉的鲜嫩多汁。 酱汁的味道浓郁醇厚,与肉的鲜美相互交融,让人回味无穷。 这道东坡肉不仅外观诱人,口感更是绝佳,是殷锦年吃过的大肉中,能名列前茅的味道。 本来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一口就征服了殷锦年的味蕾,她一边吃一边冲小胡竖起大拇指。 小胡笑得可开心了,苹果肌都鼓了起来,倒是没有什么皱纹。 殷锦年觉得,这菜不拌点米饭,都有点暴殄天物,她起身去盛蒸好的米饭,还招呼小胡过来一起吃。 小胡连忙摆手,脚步一转,就出去了。 “我屋里还有呢,光吃你的肉,我没什么拿的出来,也就这手艺还过得去,你喜欢就多吃点。” 殷锦年哎了两声没喊住她,对于小胡这种知恩回报,殷锦年知道,这也是小胡勉强想要维护的自尊。 殷锦年看着碗里的肉,叹了一口气,也不能浪费,她也不去弄别的菜,连汤带肉的拌到了米饭里。 美美的吃了一碗纯肉的盖浇饭,殷锦年回想着肉块的大小,她虽然不怎么会做饭,但也知道肉类做熟,是会缩水的。 她吃的这一块东坡肉,可不算小,殷锦年估计送给小胡的肉,也没剩下啥东西了。 殷锦年想了想,就提起剩下的肉,去了小胡的房间。 第3章 将就 小胡在这里待久了,附近常驻人员,她基本都认识。 村里有个修车的,就是修个自行车和电瓶车,是北京周边乡下的,说是北京人,都算七环了。 修车的都人都叫老窝,是个四五十岁的干瘪老头,长的有点一言难尽,又因为是修车的,自己又不讲卫生,老远一股味。 他是个老光棍了,一辈子没娶到媳妇,知道小胡的情况后,总想凑上来。 小胡不好说难听的,人家也没做啥出格的事,还时不时给点帮助,手里拮据的小胡,厚着脸皮当个朋友处。 眼看着星星快一岁了,小胡每天都为闺女的户口着急,老窝趁机跟她说,让小胡和他结婚,星星自然能有户口了。 小胡说自己没有身份证,老窝一拍胸脯,他们老家还是能找到人的,她要是愿意结婚,还能给她一个户口。 小胡心动了,不说是不是北京户口,如果能给星星一个户口,对于结婚对象是老窝,她也是可以忍受的。 犹豫了一段时间,小胡同意了,老窝高兴的不得了,提出就在村里小饭店摆几桌,请附近的熟人,还有小院的人,出来吃顿饭。 殷锦年和马丽劝了她几句,小胡无奈的说,她也是没办法了,虽然老窝看着太邋遢,但她也没挑剔的资格了。 殷锦年其实想过,老家还有一个小爷,也是丧偶多年,人又老实敦厚,只有一个儿子,挺适合小胡的。 如果小胡愿意嫁过去,凭她的能干劲,还有那么多的手艺,准能带着小爷家发家致富。 但因为小胡一直对于身份补办的抵触。殷锦年确实有点心存疑虑,尤其是和殷长安说过以后,她更加不敢随便掺和了。 殷长安说,像她能力那么强,如果有身份证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但她却有点避讳身份证明,可能是她是有身份的,但她的身份不能见人。 再听了她的故事,殷长安推断,小胡可能在老家犯了事,按照他们了解的,她的脾气和性格,应该不会任由前夫这样欺辱。 殷锦年越想越有点不是滋味,她没敢和别人提,但小胡确实又很好,她只能放下自己的猜测,当个正常的朋友来往。 但也不敢再提把她弄回自己的老家,心里还是有顾虑的,毕竟身边都是她真正的亲人。 小胡愿意嫁给老窝,殷锦年觉得她太委屈,但也没办法说别的。 结婚那天,小胡穿上了她最好的衣服,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但保存的非常好,也不过时,很精美。 仔细梳了妆,又把老窝给星星买的新衣服拿出来,大红色的背心连衣裙,搭配同色系的棉服。 这也是小胡挑的,她的审美真的很好,虽然一直都很缺钱,星星的衣服也都是别人送的,新的也有,旧的也有,但她都能给重新搭配的很好看。 情人节的时候,她带着星星出去了一天,回来的时候,给殷锦年和马丽一人送了一个特别大的玫瑰花礼盒。 这把殷锦年和马丽吓到了,责怪她乱花钱,小胡笑了起来。 小胡说,这是她一个开花店的朋友送的,没花钱。 今天情人节,花店忙得很,她一大早就去帮忙了,包了一天的花束,最后两份,她找朋友要了下来。 殷锦年惊讶的看了看花束,不管是配色,还是造型,都非常经典,她不知道小胡还有这一手呢! 殷锦年好奇的问:“你还有朋友开花店呀,那你怎么不去那里上班,这包的也太好看了!” 小胡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我朋友可多了,干啥的都有,但他们的店都在繁华区,又是正规店铺,查的严,我不能久待。” 马丽欣赏着花束,随口问道:“那你今天咋想起来去了?” “因为我知道她情人节肯定很忙呀,她又舍不得请人,我去给她帮忙,还能带花束给你们,平时我也没机会给你们送点什么。” 殷锦年听了心里有点难受,小胡总是这样,但凡手里有点余钱,总想回报给她们点什么,没钱就从别的地方找补。 殷锦年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呀,她是真心喜欢这个人的,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至少现在,她们是朋友。 第22章 向日葵 忙碌而又枯燥的初三,殷锦年觉得自己就像个机器,每天回去都半夜了,早上起来就得背书,也没有早操。 她最近一直在刷题,不仅是老师弄的,殷振军也给她找了许多,大部分都是数理化,文科基本不用管。 班里的同学苦中作乐,很多人抽时间去拍照片,有个老师在家弄了个照相机,学校里的学生都可以去拍。 象征性收点胶卷钱,这个老师也是早期的摄影爱好者,技术还挺好。 殷锦年被好朋友拖过去拍了几次,觉得拍的真的挺好看的,后面自己也去了几次。 去的多了,心思细腻的殷锦年就发现了一件事,摄影老师的隔壁,不知道是哪个老师住着,她总能看到一双眼睛。 就在窗户后面的角落里,窗帘半拉着,里面又昏暗,她只能看到那是一双特别大的眼睛,直愣愣的。 第一次看到,殷锦年心里一突,差点没坐下去。 后面总能看到,慢慢她发现好像是个女孩子,留着厚厚的齐刘海,眼睛在刘海下,黑的像墨。 殷锦年不知道她是谁,也没敢和同学提起,那个女孩好像知道殷锦年发现了她,每次都跟着殷锦年的身影转。 等到殷锦年的照片全部洗出来,殷锦年就没有再去那个小院。 又是一次月考,考完以后,全班都哀嚎起来,班里氛围很低迷。 殷锦年也是心里发苦,好多题都不会,做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次肯定完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下课,她没什么胃口,等同学们都走完了,她一个人来到教室后窗的沙树林,想要安静待会。 沙树林种满了一条很长的甬道,这会儿绿树成荫,带着太阳的余晖,传来沙沙的声音。 她走到尽头,摩挲着树皮上的纹路,想到数理化的题,气闷的很。 正烦躁呢,看到围墙角落缩着一团黑影,虽然天没黑,但树木遮挡,这一片很是昏暗。 那个黑影一动不动,殷锦年差点尖叫出来,等适应了光线,她才发现是个女孩子。 不知道有多大,脸埋在双腿间,穿着一套白蓝相间的运动装,头发很长,披散下来盖住了全身。 殷锦年以为是和自己一样,心情不好来这发泄的同学,她没有说话,不想打扰,准备往回走。 就在这时,那个女孩抬起头来,殷锦年随意瞄了一眼,没见过,不认识,但是又有点熟悉。 她一边走一边想,哪个班里的学生呢? 拐到校园大道上的时候,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她突然想起来,这是哪个躲在窗户后面的女孩。 怪不得觉得眼熟,那双眼睛殷锦年可是仔细看了很多次,后来不去了还一直忘不掉。 她想着,之前都是看到一双眼睛,今天总算看到了全貌,果然是好看的,不然眼睛都白瞎了,就是白的不正常。 她没在意这个小插曲,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回了班里,继续苦逼的刷题。 刷的浑浑噩噩间,难得听见班里同学说闲话,老师也不在,似乎是哪个老师的孩子丢了,议论的人还不少。 她没有关注,听了一耳朵,就扔到一边了。 但是有个人好奇啊,就是于婷婷,这个在初三依然喜欢八卦的女孩,啥压力都挡不住她爱热闹。 她到处乱窜,总算把事情了解的七七八八,迫不及待的来和她最好的朋友,殷锦年一起分享。 丢的不是小孩子,年纪和他们差不多,但是,人有点问题,一直在家里待着,不知道今天怎么跑出去了。 这个老师是今年刚过来的,一个四十多岁的英语女老师,叫向园,殷锦年知道她,看起来很干练,听说教的非常好。 她不知道从哪里调来的,带着一个女儿,也没见过孩子爸爸,她女儿看起来也是十几岁,没有上学,没见过她出来。 今天放了学,向园下了班,照常回家准备做饭。 刚进屋,就觉得不对,往常女儿都要反锁门的,她叫门才会开,今天一推就开了。 她连忙跑进去,屋里哪里还有女儿的身影,向园急了,女儿不同于正常人,突然跑出去,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她着急忙慌的屋里屋外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又去院里别的老师家打听,没有人听到动静,都不知道她家里啥时候开过门。 老师们听说向园女儿不知道去哪了,虽然没人好意思去问过,但大概也能看出点不同,这会儿人不见了,都有点担心。 大家都帮着找起来,小院里没有,都扩散到校园各处去找,正赶上放学吃饭时间,到处都是人,知道的人更多了。 学生们也自发帮忙起来,人多力量大,在夜自习铃声响起前,总算找到了人。 一听说在沙树林的围墙处,殷锦年才诧异的抬起头。 沙树林?那个女孩是向园老师家的,有什么问题?之前好像是一直躲家里,今天看到人,没觉得有啥不对啊! 对,就是太苍白了,那种不见天日的病态白。 殷锦年心里有点不舒服,想想自己小时候,因为身体的原因,很长一段时间被关在家里,那种隔着门缝看外面的感觉,殷锦年这么多年还是念念不忘。 第一次看到那个女孩的眼睛,她一直特别关注,大概是心里想起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吧,有一种感同身受。 初三的时间就是争分夺秒的,很快大家都不再关注这件事,殷锦年也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一段时间,中午吃饭的时候,殷锦年又没啥胃口了,她出去买了一个小面包,就着开水,小口小口的吃着。 班里零星几个人,殷锦年不想再做题,烦躁的不得了,趁着没人关注,拿出很久没看的课外书,靠在窗户那里看起来。 正看的入迷,突然从窗外伸出一只手,殷锦年还以为是老师。 窗户外就是沙树林,三年级的窗户都在这片树林的边上,老师偶尔会偷偷从那里巡查班级。 但不是老师,那只手很纤细,也很白,露出青色的血管,有点触目惊心。 殷锦年只在刚开始吓了一跳,后面就镇定下来,她想到什么,踮起脚尖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 果然,就是那个女孩,她半蹲在窗户下面,刚才伸手想摸一把书,被发现了又缩了回去,正仰着头往上看。 殷锦年往下看,正好跟她目光相撞在一起,两个人都呆住了,这也太巧了,抓个正着。 殷锦年想着那听到的闲话,仔细观察了一下,没看出哪里有问题。 她轻轻笑了一下,扬了扬手里的书,问道:“你是想看这本书吗?” 女孩还在傻傻的半蹲着,听见了殷锦年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殷锦年皱皱眉头,难道真的有问题? 她刚想收回书,女孩动了,还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一直看着殷锦年的脸,倒是慢慢站了起来,伸手来拿书。 殷锦年发现,女孩比她高好多呀,不过她本来就比班里同学矮,这个女孩属于正常身高。 女孩用手捏住书的另外一半,殷锦年还没有反应过来,捏住另外半边,感受到拉扯,女孩才移开目光,看向手里的书。 殷锦年也才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松了手,这本书她还没咋看,实在挤不出时间,她还有点舍不得。 不过不知道为啥,女孩想要,她就觉得想给,又想着反正是老师家的,又不会丢,到时候自己去要一下就行。 书也给了,女孩还站在窗前,已经有同学看向这边,殷锦年好奇的说:“你不回家吗?上次学校里找的是不是你呀?” 大概听到了回家两字,女孩又看了殷锦年一眼,伸出手摸摸她的手,然后就走了,后面的话也没回答她。 殷锦年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走远,回身把窗户合起来一点,她可不想再被老师吓一跳。 第二天的大课间,班主任叫殷锦年去办公室,殷锦年心里咯噔一下,又觉得茫然,她的成绩不好不坏,还没受过老师专门的召唤呢! 到了以后,班主任说向园老师找她,她还在想怎么了,就在向园老师的桌子上看到了她的那本小说。 殷锦年不知道咋回事,她就是借了一本书给她女儿,向园老师找她干啥,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向园老师叫她坐了下来,温和的问了她的名字,然后把书拿起来问:“殷锦年,这是你的书吗?” 殷锦年点点头,班里的桌子上,每个同学都堆的满满的,虽然大部分都是学习用的,但殷锦年还是怕拿乱了,她的书都会写上班级和姓名。 向园老师看她有点不安,连忙笑着说:“殷锦年,你别怕,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是怎么认识骄骄的?她怎么拿到你的书了?” 殷锦年一脸茫然:“谁是骄骄?” “就是我的女儿,她的名字叫向天骄,那个拿你书的女孩。” 殷锦年恍然大悟:“哦,她呀,不是她拿的,是我给她的,我看她想看,就借给她了。我只知道她是老师的女儿,不知道名字。” 然后又把以前去小院看见她,然后在沙树林遇到一次,以及这次的窗边借书,殷锦年一五一十告诉了向园老师。 向园老师听的出了神,殷锦年说完了,她半天没说话,上课铃声响了才惊醒她,她温声谢了殷锦年,又让她回去上课。 殷锦年本来想要回她的书,看到向园老师还没有回过神的样子,到底没好意思开口。 又过了几天,正在上课的殷锦年,突然感觉窗外有声音,她心有所感一样,趁着老师在板书,小心的探头看了一眼。 真的是向骄阳,这个特别的名字,殷锦年一听就记住了。 她还是穿着那天的白蓝运动装,这次头发扎起来了,露出一张圆圆的脸,依然苍白的脸,定定的看着殷锦年。 殷锦年坐立难安,这个向骄阳,为啥每次都喜欢躲在窗户后面呢,万一老师发现了,肯定要骂她。 还好,一直到下课,窗外也没有再出声音,殷锦年以为她走了,伸头一看,她居然还是同样动作蹲在那。 殷锦年赶紧伸出手去拉她,一边拉一边说:“你咋还蹲着,腿不麻吗?” 向骄阳还是没什么表情,殷锦年总算感觉到了不同,她一直在看自己的脸,就那种目不转睛的看。 殷锦年心里也有点发毛,但她也不知道咋办,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问:“你叫向骄阳吗?那本书你看了吗?” 向骄阳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有了反应,她转了转眼珠,嘴巴动了动,不知道有没有出声,反正殷锦年没听到。 殷锦年无奈的道:“我们待会还得上课呢,你不能在这,一直蹲着多不舒服呀,你先回家去吧!” 向骄阳听到回家两个字,又有了反应,她又摸摸殷锦年的手,转身走了。 殷锦年长出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坐了下来,转身一看,班里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她尴尬的笑了一下,于婷婷一马当先的盘问起她,殷锦年也没觉得有啥,就简单讲了一下。 上次向骄阳丢了的事,班里的同学基本都知道,这回又见到真人,难免好奇的议论起来。 不过很快大家就没心思了,新的一轮煎熬又开始了。 到了周末,殷锦年没有回家,她每次东西带的充足,也不想浪费时间赶路,就两个星期才回家一趟。 她和班里没回去的同学一起在校园散心,没想到遇到了向园老师,她和殷锦年打了个招呼,想了想,又问殷锦年可不可以去她家玩会。 殷锦年对向骄阳还挺感兴趣的,又不好意思拒绝老师,就点点头答应了。 和同学告了别,两人一路说着话一路往小院走,好久没来了,小院里种的花都开了,都是普通的月季,但颜色多,开的很热闹。 向园老师敲了敲门,门就从里面咯吱一声打开了,她推门进去,里面也没人。 她招呼殷锦年进来,走到了里面才发现,向骄阳是在屋里的,只是坐在窗户后面的一个小板凳上,还有窗帘盖着,一时注意不到。 向骄阳平时可能就是这样的状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个殷锦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殷锦年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惊讶。 她站起来,试探性的看了两眼,又走过来摸摸她,好像确定是殷锦年了,就拉着她往窗户那里走去。 走近了,殷锦年才发现这个窗户后面别有洞天,小小的一片地方,摆了一架画板,下面还有好多颜料。 旁边还有一个小架子,摆了很多好吃的,和一个大水壶。 向骄阳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在架子上翻找着,然后递给殷锦年一根彩虹棒棒糖。 向园老师站在他们身后,声音带有哽咽:“我就感觉骄骄对你不同,她之前应该就是去找你,后来是不是也去找你了?有次我正好回来,看到她从那边过来。” 殷锦年拿着糖,有些不知所措,向骄阳从拉着她的手,到把糖给她,就一直低着头,没有再看她一眼。 听到向园老师的话,殷锦年连忙把向骄阳这几次的事说了出来。 “给你带来了麻烦了,但我真的很想谢谢你,骄骄很久不出门了,我怎么说她都不愿意出去,这几次她都是自己出去的,我开始都不敢相信。” 向园老师说着背过身去,似乎擦了擦眼泪,又接着给殷锦年讲起了向骄阳的事。 第1章 发动 1988年秋,豫省一个偏远小村庄。 这天,国庆节刚过去,难得的好天气。 吃过早饭,手里的镰刀还没扛上肩,大着肚子的殷老大家的媳妇刘红芳突然发动了。 她感觉一阵热流,低头一看,泥巴地上已经一片湿润,她回头对正在找工具的殷长安说:“长安,快,我破水了!” 已经是第二个孩子了,殷家老大殷长安还是有些经验的,他知道媳妇这是要生了,但是日子还没到。 刘红芳的预产期还有二十多天呢! 他赶忙接过红芳手里的镰刀,挂到堂屋门后,转身回去把预备生产的小房间打开门,又从立柜里拿出被褥铺好,然后才折回去扶已经站不住的刘红芳! 待媳妇躺上床,长安一边拿薄被往她身上搭一边说:“军妈,咋样?能躺住不?我去叫咱娘,先叫燕儿娘过来陪你啊?” 燕儿娘是邻居家的媳妇,两家差不多时间结婚,生的孩子也是一年的,又住隔壁,两家的关系自然亲近。 红芳刚开始发作,她没觉得多难受,疼得也不厉害。 她用胳膊支起半边身子,一边指挥殷长安拿个枕头给她靠一下,一边说:“这会都忙哩,喊人家干啥子。你带着刘军去他奶家,让咱大看着他,给咱娘和胖婶喊过来就行嘞!” 殷长安也不敢耽搁,急忙从屋里走出来,抱起门口刚一岁多的儿子,就朝老屋赶! 殷长安是老大,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上面两个妹妹已经结婚,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弟弟跟着老娘住在老屋。 殷长安结婚晚,高中毕业当了兵,没两年回来探亲就订了婚,结果一回去赶上大集训,整整四年没有回来过一次。 殷长安有文化,写的一手好字,长的文质彬彬,训练却很厉害,在部队很得首长赏识。殷长安当上了连长,前景一片光明,他打电话回来报喜。 听闻儿子可能会被调往首都任职,殷老太心里五味杂陈。她深知这一去,儿子归期难料,甚至可能再也回不了这个小地方。 从那以后,殷老太整日以泪洗面,每到夜晚,泪水就浸湿了枕头。思念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茶饭不思,身形日渐消瘦。 殷长安每次与母亲通电话,都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心中满是不忍。终于,在母亲的声声呼唤与无尽思念中,殷长安的心被哭软了。 他望着军营外的远方,心中满是挣扎。一边是大好前程,一边是年迈母亲,最终,亲情战胜了一切。 殷长安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退伍回家。 他放弃了旁人眼中光明无限的仕途,只为能陪伴在母亲身旁,守护那份珍贵的亲情 。 回来就结了婚,订婚对象就是等了他好几年的刘红芳,殷长安当初一去不回来,很多人都劝她退掉算了。 刘红芳没什么想法,两个人就见了一面,都不熟悉,要说感情也没有,她都听家里的。 刘姥娘要退,刘姥爷不同意,他自己就是一个老兵,对当兵的有着天然的好感,既然都说好了,人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就等呗! 一等就是四年,结婚的时候,殷长安二十五,刘红芳二十四,这在当时都是老姑娘了。 头年结婚,第二年就生了儿子刘军,隔了一年,又怀上了老二,村里除了后来上了大学的同龄人,就数他孩子最小。 殷长安一结婚就分出来了,儿女多,又是老大,弟弟还小,纵使爹娘不偏心,也没啥东西给他。 分家的时候,除了该摊的地,只有三间泥胚房,多年以后,刘红芳还会对女儿说,除了她陪嫁的一个柜子,那真是连个多余的木头棍都没有! 刘红芳在娘家也是老大,那个年代又物资匮乏,大家都过得紧巴巴的。好在两家都是实在人,不搞虚头巴脑的一套,有多大力使多大劲,谁也不嫌弃谁。 小两口都是踏实肯干的性子,婚后日子虽不富裕,但双方家庭相互帮衬,这家送些米面粮油,那家搭把手做些粗活,你来我往,日子慢慢也过了下来 。 村子小,殷长安又是多年当兵退下来的,大步流星没几分钟就来到了地方。 老屋虽然叫老屋,也是前几年刚建的,那时候殷长安还在部队,津贴都给了老娘,建了这青瓦红砖的三间正房,偌大的院子,厨屋也用的红砖,搁这个时候也算独一份了! 现在还在农忙,村里人家都是早早就出门干活了,自家是媳妇快生了,还有一个刚会走的小娃娃,难免就晚一些。 他走过过道,听到屋里没有动静,但是门没关,拐弯就去了厨屋,果然只有老娘一个人在收拾锅碗瓢盆! 殷长安弯腰进去,把儿子放下来,对还在洗碗的老太太说:“娘,别洗了,军妈要生嘞,你去看看!” 殷老太感觉屋子一暗,眼睛还没适应过来,就听儿子这样一说,立马把碗丢下,双手往身上勒的围裙抹了两下,一边解围裙一边问:“啥时的事?喊胖婶没?”说着脚也没停出了灶屋。 殷长安赶忙又抱起儿子跟着出去:“就才吃过饭的事,我一气走过来,路过胖婶家锁门了,也没碰个人问去哪了。” 这时候的地都是特别分散的,豫省是农业大省,人多地多,分地的时候都是抓捻子,抓到哪里算哪里,所以除了家里地挨着的,谁也不知道今天谁家在哪里干活! 胖婶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接生奶奶,已经六十多岁了,虽然镇上设立的有卫生院,但是乡里人生孩子还是默认在家找她来接生! 在村里像殷长安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包括现在一岁多的儿子,都是她接生的! 殷老太前几天也已经和胖婶说好了,再忙一段时间正好儿媳妇生孩子,不耽误秋收,没想到提前发动了! 殷老太转身想了想,伸手接过孙子,对殷长安说:“你往南坡瞅瞅去,昨个儿说在那片,没嫩快干完!我给刘军放你大叔家,让辉子看着他!” 辉子是殷家一门堂大叔家的堂弟,今年也就七八岁,因为是老来得子,家里劳力也多,用不着他出啥力,这个点还在家里玩,他家就在老屋后面,听着就有动静。 殷长安一听,转身就跑,出了村子,天高地阔,到处是金灿灿的。 十月,丰收气息填满的黄金时节。 田野里,成熟的玉米宛如一个个身披金甲的卫士,排列得整整齐齐。玉米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迫不及待地宣告丰收的喜讯。 人群穿梭在玉米地间,双手熟练地掰下玉米,“咔嚓”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装满玉米的背篓就被背到地头,堆成小山。 花生地里,一家老小齐上阵,孩子们蹲在地上,小手紧紧抓住花生秧,用力一拔,带着泥土芬芳的花生便破土而出,一串串饱满的花生果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红薯地里,村里人挥舞着锄头,小心翼翼地将红薯从土里挖出。一个个红薯圆滚滚的,有的还带着泥土的湿气,它们是土地馈赠的珍贵礼物,承载着一家人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稻场上,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大家忙着将玉米粒摊开晾晒,不时用木耙翻动,确保每一粒都能晒得均匀。 稻田里稻子已经全部收割,剩下的稻茬,在秋风下变成了白色。 路梗上半绿半黄的野草,栽满路边的沙树,在已经慢慢升起的太阳下,全部覆盖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地里到处都是人,殷长安脚步不停,走到一半就碰到从南坡拉庄稼回来的人,确认胖婶家就在南坡地里收玉米,他加快速度跑起来。 跑到南坡拐弯路上,殷长安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往后走到炮婶家玉米地附近,隔着一道水渠,他用手卷起喇叭样放到嘴边:“胖婶,胖婶,俺家刘军妈要生嘞,你帮帮忙呀!” 胖婶正弯腰在地中间捆玉米杆,听到有人喊她又听不真切,她直起身扶着腰抬头,看到原来在地头捡玉米的小孙女跑过来,小妮扯着嗓子叫:“奶,奶,刘军爸喊你!” 胖婶一听就知道咋回事了,她急忙把手里的扎草丢掉,冲家里老头子说了一声,就往路上走! 虽然身子骨硬朗,但毕竟已经六十多岁了,她着急忙慌的也走不了多快。刚过了路头,她就朝殷长安喊:“先走,你娘去了没?回去烧水,东西弄好,我后头就去!” 殷长安干着急也没法,只能点点头往回冲,路上陆陆续续碰上村里人,打招呼也是一边快走一边答两句。 回到家,殷老太已经在烧水了,眼瞅着冒烟了,殷长安就没进去。 他转身来到小房间,这会的刘红芳已经疼得打哆嗦了,头发都湿透了,殷老太给她找了干净的布,叠成一小块咬在嘴里。 殷长安脸有点麻,他在部队训练最艰苦的时候,也没有说疼得脸上肉都一颤一颤的。 第2章 殷家兄妹 他不忍再看,轻声问:“军妈,你想吃点啥不?待会肯定得使劲,鸡窝里还有俩蛋,我给你打个荷包蛋,中不?” 刘红芳忍过去一阵阵痛,掀起有点僵硬的眼皮,用手把嘴里的布拽掉:“你给我弄点水喝吧,这布先不塞了,我还能忍喽,嘴发干!” 殷长安一听连忙转身出去,从堂屋拿了个搪瓷缸子去了厨屋。 殷老太一听儿媳妇要喝水,忙起身去拿红糖:“前个你大舅回来,听说快生了,专门给拿过来的,我才过来都拿来了,等生了这红糖鸡蛋可不能断。” 说着往搪瓷缸子里洒了一把,从锅里舀了半瓢已经烧开的水倒进去,摸着烫的不敢伸手端,又从灶台上拿了个大碗,忍着烫来回溜水,一边倒一边吹,来回十来次,水就能喝了。 殷长安一边端着红糖水往外走一边夸老娘:“俺娘哩,你这样的老婆子上哪找你说!” 屋里躺着的刘红芳听着厨房里娘俩的动静,抿嘴一乐,身上都轻快些。婆子确实是难找的好婆子,不端婆子的架子,也没有农村妇女的泼辣,跟谁都是轻声细语的,干活利索,还爱干净。 虽说分家没给啥东西,她心里有点不得劲,但对老公公老婆婆确实没啥意见。老婆子对她跟闺女也没差啥,能帮的都帮了,小姑子小叔子也是相处融洽,除了穷,啥毛病没有! 殷长安端着红糖水进屋,先把红糖水放到小立柜顶上,又把刘红芳稍微抱起来一点,斜着身子靠到墙上,然后才把水递给她。 他一边用手帮她拖住缸底一边说:“待会儿胖婶就来了,来了看看咋样,要还早呢我得先去地里,今个儿咱娘在这看喽,老头那我也得去弄。” 刘红芳喝了几口喝不下了,顺着手放到一边,欠了欠身子点点头:“你去,咋赶上正忙的时候,看给刘军放哪,别叫上沟里喽!” 农村就是水多,屋前屋后前坡后堰,都是大沟小窑的,一个看不住小孩就去玩水啦。 刘军正是将将牙牙学语的年纪,两个腿倒腾的还挺快,男孩调皮捣蛋的天性一览无余!刘红芳身上疼着,还不放心儿子,农忙顾不过来,就怕出事。 殷长安点点头,去厨屋跟老娘说话,问问放谁家合适,放家里怕看不住,也怕待会刘红芳叫起来吓到孩子。 说话间,胖婶过来了,老太太一路赶回来,先回家取了点东西,又紧赶慢赶来到殷家,说话都有点大喘气:“长,长安,你,你先给我,来口水!” 殷长安赶紧接过东西,又扶着胖婶往堂屋板凳上坐,殷老太端过刚才特意晾的温水,专门加了点红糖,这年头糖水就是待好客的。 胖婶端过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先给我弄点水我洗洗手,待会还得换个衣服,俺这衣服弄脏嘞。” 殷长安拿盆舀了半盆水,放到门口盆架子上,连同肥皂毛巾都放过去。 胖婶先洗了手,顺手把外面的衣服脱了,从拿来的包里掏出来一件长大褂来穿,还拿出一个毛巾把头包起来,最后又洗了一遍手,才往屋里去。 进到屋里,胖婶打眼一瞧,刘红芳躺在小床上,身下的褥子已经湿了大半,她掀开薄被,撩开上衣,用手在肚子上摸了摸,对殷长安说:“屋里有点黑,你看咋弄点亮来,我先看看。” 房间不小,就是窗户太小,泥胚房又暗沉,显得屋里光线昏沉沉的。 殷长安想了想,走出来去到堂屋,在供桌长条桌上的三个抽屉来回找,他记得过年还剩了几根半截的蜡烛,煤油灯的光太少了,还得多来几个蜡烛点亮。 一阵翻找,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经过一个夏天已经有点软化变形的蜡烛。 他匆忙回到小房间,搬了两个杠凳,床边床尾各放了一条,把找到的几根歪歪扭扭的蜡烛全点了。 又就着蜡烛的火,把家里的两个煤油灯点着放到了矮柜上。屋里顿时亮堂起来,胖婶把刘红芳裤子脱下来,递给殷长安就让他出去了。 殷长安出来把裤子放下,他家没有院子,三间泥胚房,东北角搭了一个棚子做厨屋。这会殷老太也去了小房间,殷长安站在门口,看向远处的田野。 透过村口浓密的树荫,三三两两的人在地里忙忙碌碌,半大孩子咋咋呼呼来回跑,捡了自家地里的玉米棒不声不响,在别人家地里捡到几颗玉米粒,都兴奋的手舞足蹈! 他心里有点着急,既担心媳妇孩子,又挂心地里的庄稼,在门口站的心里发慌。 过了一会儿,殷老太出来喊他:“长安,胖婶说还有得等,你先地里去,我在屋里看着。” 殷长安说好,也不耽搁,先去大叔家接儿子,去了看见俩叔侄玩弹珠玩的正高兴。 刘军还不会玩,看见辉子弹出去,就高兴的坐地上拍手。 手上抓的灰又抹到脸上,早上洗的干干净净的小脸,这会已经像个小花猫。 殷长安这会也顾不上他脏不脏,蹲下对小堂弟说:“辉子,今个儿屋里顾不上小军了,你嫂要生孩,我得给刘军送你大爷地里,你自己在屋里玩啊!” 小军不想走,辉子站门口看了看说:“哥,就给小军放这白,我今天不出去了,俺爸说今个儿俺大姐回来帮忙做饭,给俺妹也带过来,叫我在家带他们玩。” 殷长安听见他这样说,想着辉子姑姑嫁的也不远,估计待会就过来了。 有个大人在家是再好不过了,带着刘军去地里也是磕磕绊绊,干活也不踏实。 他又回身把刘军送进去,一边关院门一边说:“那中,辉子,你可得把门关好,别让他出去。” 接着匆匆往地里去,先去自家地里把昨天的收了尾,用架子车跑了两三趟就把玉米捆都拉到了稻场上,又马不停蹄的去找老爹干活的地。 殷长安家中兄弟姐妹一共五人,除了老三玉萍,其他人都是本本分分过日子的人,哪怕老儿子殷长平自幼被娇惯着长大,也没养成那种肆意妄为的坏毛病。 其中,老大玉芬老实得有些过头。 她结婚后,常常被丈夫殴打,却吓得不敢回娘家,只能一个人在外边东躲西藏。 殷长安还是听旁人传出消息,才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将她带回了家。 可把她带回家也不是长久之计,让她回去解决问题,她根本不敢;带她去离婚,她又满心惧怕。 最终,还是殷老头拿主意,觉得一直挨打这日子没法过了,必须得离婚。 就这样,殷家人与殷玉芬的婆家人周旋了许久,总算是帮她摆脱了那家人。 后来再给殷玉芬说亲时,她坚决不愿意找近处的人家,就怕碰上前夫一家。 她生平唯一一次如此倔强,执意嫁到了隔壁市。新嫁的人家家境贫寒,男方年纪也比她大了许多,还是少数民族,不过,这家人对殷玉芬确实非常好。 殷玉芬之前怀过孩子,却因被打伤了身子,孩子没能保住,之后也再没怀上过,前婆家因此对她愈发不好。 如今嫁到这户人家,几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孩子,这位老姑父倒也不勉强,还和殷玉芬商量,打算到她娘家这边抱养一个孩子。 不敢在本地抱养,怕孩子以后还会被亲生父母要回去。 殷玉芬回娘家把这事一说,殷家人才知道她在前婆家还曾被打掉过孩子,殷长平气得差点又去找那家人算账。 在那个时候,想要抱养个孩子其实并不难。 当时计划生育抓得正严,不少家庭因为超生不想要孩子,当然,大多都是女孩,毕竟也没人指望能抱养到男孩。 殷长安和家里人一合计,自家的孩子肯定舍不得送出去,离得近的也不行,就怕日后生出诸多麻烦。 而且他们这个地方,日子总归比别的地方好过些,再困难也不至于饿肚子,很多家庭即便想要男孩,也愿意把女孩养着。 长安便询问了一位战友,战友老家在豫省往南挺远的地方,地处小山坳里,生活条件艰苦得很,偏又孩子生的多,每年不知多少孩子夭折。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甚至殷长安都没亲自出面,战友就把孩子抱来了。 那是个刚满两个月的小女孩,黑溜溜的眼睛,皮肤微微有些黑,哭起来嗓门倒是挺大,一家人都很欢喜。 殷玉芬抱着新得的闺女欢欢喜喜地回了家,结果还不到一年,她竟然又怀孕了,十月怀胎后,平安生下了一个儿子。 夫妻俩并没有因为有了亲儿子,就不想要闺女了,老姑父甚至觉得,是闺女带来了这份福气。 况且一开始他们本就没想着还能再有孩子,所以对闺女那可是尽心尽力,付出得多了,自然也就格外心疼,虽说谈不上偏爱,但也算是一视同仁,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殷玉芬只求往后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人一但容易满足,总会比别人过得好,也算是好人有好报。 第3章 农忙 相比起大姐和小妹,殷家老三殷玉萍就不是个省心的了。 殷玉萍从小就长得漂亮,身材高挑,五官精致。 殷老太生下她后,好几年都没再怀孕,大家都以为她会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上面的哥哥姐姐都已长大,所有人的关注自然而然都落在了她身上。 等她再大些,因为长得好看,走到哪儿都被人夸赞,慢慢地,她的心气就高了起来。 她什么活都不愿意干,地里的农活嫌累干不动,家里的家务也不会做,还动不动就喊头晕头痛。 要是谁稍微说她两句,她立马就哭得喘不过气来,心口疼,说晕就晕。 她为人任性又自私,大家都不敢说她,别人只要比她多吃一口饭,她就会直接撂下碗,躺床上生闷气。 气性上来了,能好几天不吃饭,谁劝都没用,殷老头要是动了怒,她就会大声叫嚷:“打死我算了,都给你们腾地方,反正都看不惯我,我不活了!” 长大之后,结婚对象也是她自己找的,可日子却依旧过得一团糟,她始终搞不清自身的问题,只会一味抱怨别人,把责任全都推到对方身上。 远远望去,地边上弟弟妹妹正手忙脚乱地往架子车上绑玉米捆,玉米棒子都已经掰完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玉米杆砍掉好犁地。 两个弟妹年纪还小,平日里都没干过这些农活,家里主要的劳动力就是老爹老娘和殷长安夫妻俩。 虽说早已分了家,但每至农忙时节,这些界限也就顾不上了。 家中两个年纪小的,也都力所能及地搭把手,爹娘和殷长安夫妻俩,承担起最繁重的劳作。 一门里的亲戚纷纷赶来帮忙,嫁出去的两个妹妹和妹夫,也会抽空回乡助力,每次农忙,虽说辛苦万分,却也能按时完成收工。 今年农忙才过去一小半,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就赶上媳妇发动要生产了。 估计是老爹等不及老娘一起过来,无奈之下,就只能让弟妹学着装玉米捆了。 装玉米捆可是个实打实的力气活,每一捆都捆得极为扎实,份量可不轻。 起初俩人还能应付,可慢慢堆高了,就很难往上摞了。 殷长安见状,赶忙上前接手,顺便把家里的事儿说了一遍。他也不再往地深处去,吩咐弟弟去给老爹通报一声,便加紧装车。 小妹玉英刚满十七岁,自小就乖巧懂事。得知大嫂要生娃,活儿又紧张,也不多言语。 见大哥一个人装车顺手,就径直往地里跑去,一捆一捆地把玉米往路边运送。 小弟长平也才十五岁,平日里爹娘有些溺爱他,可关键时刻,他也明白不是偷懒的时候,便跟着姐姐忙前忙后。 殷长安装满一车,就赶忙往稻场运送,如此来来回回,也不知跑了多少趟。 眼瞅着地里砍好的玉米杆所剩不多了,他拉了最后一车,抽空回了趟家。 到家门口,他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洗手,而后贴着窗户细听屋内动静,只听见媳妇呜呜咽咽的声音,还有两个老太太压低嗓门的私语声,看样子,应该还没到生产的时候。 他没有出声询问,径直去厨房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进肚子。 精神高度紧张了大半个早上,又连续拉了那么多稻谷,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口干舌燥,这一肚子凉水灌下去,顿时舒坦了许多。 喝完水,他站在门口望了望太阳,估摸时间大概十点左右,转身又走进了灶房。 大锅里烧的热水一直在加热,他往小锅里加了一瓢水,放上馍篦子,从灶台下面端出一竹篓子白面馍。 这是前几天刘红芳刚蒸的,农忙时节得吃好点,没敢掺杂面,全是白面,闻着就有一股浓郁的面香味。 殷长安打算馏一锅馍,弄点腌萝卜干,灌上开水,直接带到地里去,中午估计也顾不上做饭了,就先凑合吃一顿。 他盘算着去了多干点活儿,下午挤出点时间,好在家里等着孩子出生。 殷老太听到动静,出来询问了几句,见他都安排妥当了,也没再多说,只是叮嘱道:“中午天最热的时候,去稻场上翻稻谷,还能在树荫下歇会儿,可不能一直在地里干,秋老虎还厉害着呢。” 殷长安应声道知道了,等馍馏透,装起来收拾好,放到架子车上,便往地里去了。 此时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他把东西吊在路边的树枝上,也不怕会凉。 看着地里又堆起的玉米捆,殷长安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提了起来。 一车还没装满,他便拿起镰刀,跟老爹分东西两头,向中间靠拢着砍起来。玉英跟在他身后,一边捡一边捆,一趟又一趟。 实在热得受不了了,殷长安喊老爹回稻场去,四个人弓着直不起来的腰,慢慢往路上挪。 长平一上路就往架子车上倒,有气无力地嘟囔着:“俺娘嘞,我快累死了。哥,你拉我一会儿,我真走不动了。” 殷长安看着弟弟疲惫的样子,着实有些心疼。 他俩年纪相差十几岁,长平还小的时候,他就去当了兵,退伍回来又结了婚,年龄的隔阂,长平对哥哥多少有点敬畏,像这样小孩子气的时候确实不多见。 多年的部队生活,养成了殷长安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家里亲戚的孩子都挺怕他的。其实他性格温和,没什么脾气,只是端正惯了,总是板着脸,看起来不太好亲近。 殷老头也是个温吞的性子,家里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除了大哥大姐年长,经历的事情多,性子有些沉闷外,下面三个孩子的性子都比较活泼跳脱。 尤其老三玉萍,养的太娇惯些,养成了丫鬟身子小姐脾气,一作起来,只有殷长安能镇住她。 她长得漂亮,结了婚又爱疑神疑鬼,生怕丈夫有二心,把家里所有人都折腾得够呛。 相比之下,小妹玉英乖巧懂事多了,性子也活泼可爱。 殷长安还没来得及搭话,殷老头就弯腰拍了拍裤腿上的玉米杆屑,说道:“长平,你哥拉了那么多趟,腿估计都累麻了,别折腾你哥,你扶着车架,慢慢走。” 长平嘿嘿一笑,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大,我就说着玩呢!”说完就往旁边地里跑去,嚷嚷着要去找小伙伴一起回稻场。 旁边是徐家的地,徐家兄弟三个,孙子大大小小七八个,劳力多,眼前这一块地已经收完了,只有几个半大小子在捡漏掉的玉米棒。 殷长安看着弟弟活泼的样子,摇摇头,对老爹说:“大,别管他,他自己知道回稻场吃饭就行。咱先回,去稻场铺开玉米籽,趁太阳大多翻翻。” 稻场上不仅有晒玉米的,还有晒稻谷的,有的人家田地多,稻谷收下来还没有脱粒晾晒完,只能现在继续弄。 晒稻谷不比玉米,得先将它们均匀铺开,接着手握扬叉,一下又一下地把稻谷来回翻腾,让每一粒都能充分沐浴阳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直到稻谷被晒得彻底干透。 随后,便是人拉石磙的环节,石磙又大又沉,拉起来十分吃力,人弓着背,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一圈又一圈,直到谷粒完全从稻穗上脱落。 待有风的时候,便是去除稻屑的关键步骤。先用木叉将稻杆挑开,再用木锨高高扬起谷堆,瞬间,稻屑在风力的作用下,纷纷飘落在一旁,而饱满的稻谷则稳稳地落在原地。 如此反复多次,直至稻谷干净无渣,这才可以装袋入库。 这一道道工序,繁琐又考验耐心,每一步都容不得半点马虎,通常都要耗费好几天时间才能圆满完成。 稻场基本上都打在自家离村里最近的地头,一个村子里的稻场都连在一块儿。这样一来,离家近,往家搬粮食方便;二来,离得近,在家也能照看粮食的情况。 晾晒粮食就怕突然下雨或者失火,各家稻场都堆着一垛垛稻草垛和玉米杆垛,或者上年的麦秸垛,这些都是各家各户长年烧火用的柴火。 这个时候天干物燥,村里的孩子又到处乱窜。 农忙时,孩子们总喜欢捣鼓些能吃的东西,烤红薯、烧玉米,运气好的时候,在庄稼地里还能逮到野物,难免就会偷偷生火,一旦烧起来,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虽说大人都会再三叮嘱不准点火,甚至把家里的火柴都藏起来,但还是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走到稻场,地里的人大都已经回来了,各家各户都在自家场里忙活。男人基本都在翻玉米,女人带着孩子在路边树荫下一边休息,一边准备吃的。 旁边是殷振华一家,他和殷长安从小一起长大,论辈分,他得喊殷长安叔叔。 小时候喊名字喊习惯了,现在都结了婚有了娃,再别扭也得按辈分称呼:“大叔,拉完没?需不需要帮忙?小牛子说你家俺婶子快生了?” 第4章 起名 殷长安笑了笑,指指后面跟着的老爹和玉英,说:“没啥事,我和俺大、俺妹他们一起呢。刘军妈早上发动了,俺娘和胖婶都在屋里,上午还没动静,我过会铺开玉米就回去看看。” 说着,他便开始解玉米捆,等老爹他们走过来时,稻场已经摞起来一个玉米杆垛了,殷长安正在重新把玉米籽翻面。 殷长安喊玉英把干粮拿到树荫下,招呼老爹坐在放在树下的地埂上,又提起茶瓶倒了点水出来,就着陶瓷缸子浇在手上洗了洗手。 蒸布包着的馍还是温热的,他又打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半海碗的萝卜干,拌过香油,看着翠绿油亮,十分诱人。 他给老爹夹好馍,又倒了一碗水,自己也拿了一个馍去夹萝卜干。筷子还没伸下去,远远就听到村口殷老太喊他:“长—安—唉,长—安—唉,回—来—呦!” 殷长安心里一紧,顾不得跟老爹说什么,跳起来就往村里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殷老太跟前:“娘,咋了?” 殷老太一手拉着他往回走,一边说:“不得了喽,胖婶光说有点不好,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你快回去!” 一听这话,殷长安甩开手就往屋里跑,后背瞬间一片冰凉。 这胎怀得太艰难了,头几个月为了躲计生队,三天两头往野地里跑,有时候半夜有突击检查就得马上起来躲。 月份大了又赶上农忙,也没什么营养补充,刘红芳又是节俭的性子,偶尔攒下两个鸡蛋,还想着换包盐。快六个月了了,肚子却只微微隆起,夫妻俩心里都有些心疼还未出生的孩子。 这会儿听说情况不好,殷长安心里就是一咯噔,脚步匆匆跑到家。刚站稳,手搭在门闩上还没来得及推,门就从里面一下打开了。 胖婶斜着身子探出头来,看见殷长安,眼睛一眯:“长安哪,你闺女出来了,你再换盆水来,我给擦擦。” 一听孩子已经出生,殷长安高高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他伸了伸头,屋里光线昏暗,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也没什么声音:“婶子,芳咋样?咋没动静呢?” 胖婶用胳膊肘撩了撩头发,抿抿嘴说:“长安啊,人都没事,就是你这孩子太小了,刚刚可把我吓了一跳。羊水都流完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怕吓到你媳妇,刚开始愣是没敢吭声,最后实在不行了,我就让你娘喊你回来,要是不行就送街上去。” “结果你娘前脚走,你媳妇听出这话音,也害怕孩子憋坏了,一激动,孩子就出来了!也是孩子小,又是第二胎,这算快的,你媳妇也没遭多少罪。” 殷长安听胖婶三言两语说完,心里明白事情肯定没她说得那么轻松,好在结果是好的,他松了口气,往灶屋去舀水。 后面跟回来的殷老太听说母女平安,也是眉开眼笑,赶紧进来冲了两碗红糖荷包蛋,小心翼翼地端到小房间里。一碗端给炮婶,又端了另一碗喂给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刘红芳,等媳妇不喝了,才把碗放下,去看孙女。 大红色黄牡丹花样的小抱被,是刘红芳结婚时买的布,提前做好的,外头还裹了一件大孙子用过的小风披。 层层包裹下,孩子显得小得可怜,脸几乎都露不出来,也不像别的孩子生下来红彤彤的,看起来挺白净。殷老太抬手抱起来,惊讶地说:“也太小了,这不是也快到日子了吗,咋这轻?” 胖婶坐在板凳上,一边喝着红糖水一边说:“我估计也就四斤上下,差不多。又是闺女,刚刚还小声哭了两声,我耳朵背,差点没听见!” 送水进来的殷长安,站在老娘后面看着自己的闺女,手指在手心里掐了两把,心里一阵难受,太小了。 他走到床边看看媳妇,抬手用毛巾给刘红芳擦了擦脸上的汗,又从旁边拿起提前准备好的头巾,帮刘红芳把头包起来。看炮婶准备给媳妇收拾身子,他跟殷老太说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殷长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腿往稻场走去。路上碰到问候的人,他脸上已经露出温和的笑容:“生了,是个闺女,小点,俺娘在抱着,我来给俺大说一声。” 碰上同龄的人,还打趣他:“呦,这下儿女双全了,没白交罚款啊!” 殷长安跟着笑:“那是哩,我就等着俺闺女给我打酒呢!” 一路走到稻场,殷长安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他想着,慢慢来,细细养育,总能把闺女养得白白胖胖。 殷老头老远就听到了大家的谈话,脸上笑眯眯的:“你下午别过来了,让你娘也别来了,看看家里还有多少鸡蛋,不够的话还得去换些,要煮红鸡蛋呢。” 长平也跑了过来,他和玉英围着殷长安,一脸兴奋:“哥,咋样?小侄女好看不?俺俩能去看看不?” 殷长安想到闺女小小的脸蛋,脸上就漾起了笑容:“好看,白得很!” 他又转头对老爹说:“大,那今天咱都歇歇,你们就守住稻场,别往地里去了!我和俺娘在屋里照顾,天黑我来拢堆。” 接着又嘱咐弟弟妹妹别乱跑,帮老爹翻玉米籽,黑里去家里吃饭。 殷长安赶回家,屋里已经收拾好了。天气还热着,又没有风,殷老太就把帘子放下来,没关门,好散散屋里的血腥气。 殷长安回正房找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封,又去灶屋拿了两包红糖,用个小竹筐装起来,这是给胖婶的。 他拿到小房间,胖婶和殷老太正在说话:“得想法子找点下奶的东西,这孩子可得好好养,奶水足长得才快。” 殷老太两手交叠搭着,抬眼看看殷长安:“俺长安钓鱼可厉害,那鲫鱼炖汤下奶可管用了!” 想到地里的庄稼,又说:“算了,你明天去街上看看,顺便买两个猪蹄子,炖点汤也可好。” 殷长安点点头,把殷老头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又把小竹筐往胖婶手上递:“婶子,来,麻烦你了,还耽误你地里的活,过几天忙完了还得请你来吃饭。” 胖婶知道这是规矩,也没客气,一只手接过来,另一只手摆了摆:“客气啥,这都是应该的,活也不在这一天干完。” 事办完了,大家都有各自的活儿要忙,胖婶也没多耽搁,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殷老太也回去准备红鸡蛋,殷长安就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用手指头轻轻戳了戳闺女的脸,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刘红芳精神还不错,一直没睡。她把孩子的包被往里面掖了掖,说:“给孩子起啥名呢?原来说是小子,跟着小军叫,现在是闺女,可不能叫这个了。” 大儿子大名殷振军,按照族谱上“振”字辈来的,小名跟着刘红芳的姓叫刘军。夫妻俩之前也琢磨过名字,说要是男孩就跟着叫刘兵,大名就叫殷振兵。 殷长安上过高中又去当了兵,虽说退伍了,但心里总有一份军人情结。再加上现在全民起名都爱用家国安康、红色中国、拥军爱属这些字眼,女孩的名字选择就更多了。 刘红芳挪了挪身子,想让自己躺得舒服点,偏头看着屋顶的上梁木说:“大哥家闺女叫文静,多好听,咱庄里叫霞、敏、莉的也够多了,咱换一个吧?” 殷长安靠在墙上,透过小窗户上糊的窗纸,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阳光,照在土墙上的挂历—那还是大队部发下来的福利。 殷长安回头看看媳妇,轻声说:“换换也中,小妮排辈不好听,“振”字咱就不用了。今天是寒露呢,“寒露惊秋晚,朝看菊渐黄”,这是元稹的诗呢,多美,叫秋晚吧,殷秋晚!” 刘红芳识字不多,这方面她向来都听殷长安的,刚开始觉得拗口,念了几遍后,也觉得很好听,名字就算定下来了。 包被里小小的人儿,轻轻的嘤咛了几声,似是回应这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后来,殷秋晚的名字传了出去,村里再有孩子出生,不说必须请殷长安参考一下,自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减少了很多随大流的名字。 包括后来殷玉芬抱养的那个闺女,抱回来的时候,殷秋晚已经好几岁了,身体养的差不多了整个人粉雕玉琢,冰雪可爱。 殷玉芬眼热的很,自己也没上几年学,实在起不来什么好名字,磨着殷长安给想个名字,随着殷秋晚叫,希望这个闺女能像殷秋晚一样越来越好。 殷长安推辞不过,也很怜惜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期盼她能一生平安喜乐,就取了其中的“秋”字,殷玉芬后嫁的是回民,姓马,叫马秋乐。 殷玉芬得了名字,高高兴兴的抱着闺女回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殷长安给马秋乐取名字的因果,后面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对于殷家这边反而更加亲密。 第5章 进城看病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激昂的歌声仿若还在昨日,然而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转眼间,便来到了1993年。 这一年,殷秋晚刚满五岁,她坐在父亲那辆二八自行车的横梁上,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街道。 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喧嚣与热闹交织,她却心生怯意,下意识地往父亲宽阔温暖的胸膛里缩了缩。 父亲的怀抱,于她而言,是最坚实的依靠,是无论何时都能安心停靠的港湾。 五载光阴悠悠而过,殷秋晚却依旧如一只柔弱的小猫,身形纤细,性格温软。 打从出生起,她便与病痛结下了不解之缘,成长之路布满荆棘,坎坷不断。 一年到头,竟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与病痛苦苦抗争,打针吃药成了她生活的常态。 回想起上个月,正值农忙时节,刘红芳实在放心不下将她独自锁在家中,便带着她一同前往田间劳作。 殷秋晚在树下安静地坐了一整个上午,午后回到家中,又乖巧地在厨屋里帮母亲烧火。 可谁能料到,到了夜里,她突然中暑,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迷不醒,甚至口吐白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殷长安和刘红芳吓得魂飞魄散,慌乱之中,夫妻俩在半夜急忙喊来邻居帮忙,将殷秋晚安置在竹床上,众人齐心协力,抬着便往大队部卫生所奔去。 许多年之后,殷秋晚仍对自己在半路醒来的情景记忆犹新。或许是那盛夏夜里徐徐拂过的凉风,又或许是竹床一路的颠簸摇晃,让她悠悠转醒。 她躺在竹床上,感受着身下的晃动,耳边传来路边高粱地在风中沙沙作响的声音。彼时,天空中不见月亮的踪影,唯有繁星闪烁,密密麻麻地洒满了整个夜空。 一路上,大人们压低声音交谈着,虫鸣声此起彼伏,仿佛在演奏着一首神秘的夜曲。 她很想告诉大家,自己似乎已经没事了,可年幼的她根本控制不住疲惫的身体,在竹床的晃悠下,眼皮越来越沉,最终缓缓合上,再度陷入沉睡。 此后的事情,殷秋晚毫无印象。她的身体一直十分孱弱,每次打完针、吃完药后,总是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沉睡中度过,记忆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层迷雾笼罩。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的病情反复无常,断断续续地多次发烧,每一次,嗓子都疼得如同刀割一般,连一口水都难以咽下,那种痛苦,让小小的她备受折磨。 卫生所的大夫见状,怀疑她的嗓子已经被烧坏了,建议他们带殷秋晚去县里的大医院瞧瞧,毕竟,乡里的医疗条件有限,大夫们所能处理的,也大多只是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 殷长安心疼闺女,待地里的农活稍有空闲,便决定带着殷秋晚前往县里的医院看病。 他先是骑着那辆二八自行车来到镇上,好不容易等到班车,又费力地将自行车绑在车顶,随后便和殷秋晚艰难地挤进了拥挤不堪的车厢。 车厢里早已人满为患,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殷长安紧紧护着殷秋晚,弓着身子,努力为她在狭小的空间里撑起一片小小的天地,生怕旁人挤到她柔弱的身躯。 车子行驶了一会儿,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殷长安低头一看,却发现闺女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眼睛也半睁半闭,没了往日的光彩,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他心急如焚,立刻直起身子,一把将殷秋晚抱在怀里,声音颤抖地问道:“晚晚,你咋了?哪里不得劲?告诉爸。” 周围的乘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那个年代的人,大多心地善良、热心肠,立刻就有人主动让出了座位。 众人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让父女俩顺利坐到了座位上。 售票员从车头挤过来,伸手摸了摸殷秋晚的额头,关切地问道:“大哥,你闺女这是晕车了吧?” 旁边的人也跟着议论纷纷:“看着像晕车,俺家那小子晕车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 殷长安一脸茫然,毕竟这是殷秋晚第一次出远门坐车,此前她从未离开过小镇。他摸了摸女儿的手,冰凉冰凉的,毫无温度。 听旁人说,让闺女半躺在怀里,靠近窗户呼吸些新鲜空气,或许能缓解不适,他便照做了。果然,过了几分钟,殷秋晚的情况逐渐好了起来。 她自己挣扎着坐起来,可身子依旧虚弱无力,只能借着父亲的胳膊,将脑袋缓缓伸向窗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那清新的空气,仿佛一股清泉,缓缓流淌进她的身体,胃里那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也渐渐被压了下去。 殷长安怕她吹到凉风,想让她坐好,殷秋晚却轻轻拨开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小声说道:“爸,我心里直犯恶心,吹着风感觉得劲多了。” 殷长安无奈,只好由着她在窗口吹风。随后,他转身向车厢里帮忙让座和出主意的人道谢:“感谢各位老少爷们,俺这闺女身子娇弱,这是去医院看病呢,麻烦大家了!” 车上的人纷纷摆摆手,笑着说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大家都是出门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接着,众人又热心地聊起县里哪个医院好,哪个医生医术高明,殷长安静静地听着,虽只是些闲聊家常的话,却让他觉得收获颇丰,心里也渐渐有了底。 他虽曾在县里念中学,可那三年的时光,几乎都是在披星戴月中度过的。 村里离县城将近三十里地,考上县中学后,学费几乎花光了父母的积蓄,根本没钱住校。 于是,他只能每天凌晨三四点就出发,抄小路连走带跑,三个小时左右才能赶到学校,刚好赶上早读。 他从家里带些杂面馒头、杂粮窝头,就着咸菜疙瘩,便是一天的口粮。 夜里放学后,等他跑回家,常常已是八九点,饭点早已过去,胃也饿过了劲儿。 长此以往,殷长安的胃便落下了病根,即便后来当了多年兵,也没能彻底养好。 退伍回家结婚后,在刘红英悉心准备的手擀面、细米粥的调养下,他的胃病才渐渐安稳下来,这几年都没再复发。 成年后,他来县里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都是匆匆办事,对县里的情况知之甚少。 就这样,班车摇摇晃晃地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殷秋晚在半梦半醒间迷糊了好几次,终于抵达了县城。 下车时,殷长安小心翼翼地把闺女抱了下来,放在路边的石阶上,又转身去车顶搬自行车。一路上,他们边走边打听,终于在医院上班前赶到了。 还没到上班时间,挂号窗口前就已经挤满了人。殷长安心急如焚,他早早地赶早班车,就是怕耽误了看病,赶不上中午的车回家,让家里人担心。 可眼下也别无他法,只能耐着性子排队。终于等到挂号窗口的工作人员来了,他们动作麻利,开条、收钱、盖章,一气呵成,很快就轮到了下一个人。 殷长安看着这效率,心里稍感安慰,安心地排着队,拿到挂号条后,便抱着殷秋晚在大夫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下。 殷秋晚依旧没什么精神,蔫蔫地歪在父亲怀里,昏昏欲睡。 殷长安拿起军用水壶,尝了尝水温,还温热,便轻声哄着闺女:“晚晚,你喝点水吧,你妈在里面放了糖,可甜了,尝尝。” 殷秋晚听话地接过水壶,喝了两口,甜丝丝的糖水顺着喉咙流下,让她发苦的嘴巴好受了许多,也渐渐有了些精神。 她坐直身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地方。医院的墙壁略显斑驳,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地面铺着老式的瓷砖,不少地方都已磨损,显得破旧不堪。 走廊里灯光昏暗,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不时有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和护士匆匆走过。 墙上挂着泛黄的地图和医学图表,给人一种陈旧却又专业的感觉。 排队的人或坐或站,神情各异。有的在和家人轻声聊天,有的则闭目养神,整个医院里,平静中又透着一丝紧张的气氛。 殷秋晚想起了村里的卫生所,那不过是两间泥坯房。 大一点的屋子靠墙放着一排药柜,对面摆着一张大方桌,两边各有一把矮凳;小一点的屋子只有一张用两块木板搭成的小床,那是给输液的病人准备的。可一年到头,几乎都被她“承包”了,她是卫生所的常客。 再看看眼前这有着三栋两层小楼的医院,她心想,要是村里的卫生所也是楼房该多好啊,这样自己躺在里面打针的时候,就不用再害怕看到木板下面的老鼠了,老鼠肯定进不了楼房。 就在殷秋晚胡思乱想之际,殷长安已经起身好几次了,他看着挂号的人越来越多,可等待看病的人却不见减少,心里觉得奇怪,便走到大夫门口瞧了一眼。 第6章 偶遇战友 只见大夫办公室里人满为患,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人们的嘈杂声充斥着整个房间,有人焦急地询问病情,有人不安地翻阅着病历。 大夫们在人群中忙碌穿梭,一边耐心解答病人和家属的问题,一边飞速地填写病历、开药方。 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和医疗器械,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奖状和证书,彰显着大夫们的专业成就。 殷长安踮起脚尖张望,突然发现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竟是他以前的战友伍海军,如今已是这家医院的大夫。 他赶忙挤进去,和战友打了招呼,伍海军得知他是带闺女来看病,连忙摆摆手说:“走,走,去我办公室说。” 殷长安抱着殷秋晚,跟着伍海军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右侧贴着“主任医师”的牌子。 伍海军推开门,把殷长安让到窗台下的大交椅上,又转身去打了开水,准备泡茶。殷长安一把拉住他,哭笑不得地说:“老战友,别忙活了,你这还在上班呢,我喝口水就行。” 殷长安这个战友名叫伍海军,家里世代行医。父母在文革期间,为了保住家人,无奈放弃了医术,改为种地。 但家中的医学底蕴深厚,伍海军自幼耳濡目染,入伍后很快就当上了卫生员。 也是在一次训练受伤治疗时,他与殷长安相识,得知两人不仅是老乡,还是校友,虽不同班,却也因此熟络起来。 两人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在近十年的军营生活中,携手同行,共同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时光。 当初殷长安因母亲苦苦哀求,无奈退伍时,伍海军甚至和他大吵一架,骂他没出息,可最后还是含泪为他送行。 没想到多年后,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逢,殷长安满是疑惑地问道:“你咋回来了?按说你都该升上校了,怎么还退到这小医院来了?” 伍海军无奈地笑了笑:“我算是理解你当初的心情了。你是被老娘哭着劝退伍的,我也是被家里哭声给“拉”回来的。“ “你走没两年,我老家的大儿子发高烧,没抢救过来,他妈一下子就垮了,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天天念叨着我是个大夫,却救不了自己的儿子。” “我回了部队,满脑子都是她的话,实在没办法,只能转业,这家医院离我家近,我在部队十几年,现在就想多陪陪家人。” 殷长安听完,心中百感交集,拍了拍老战友的肩膀,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伍海军把茶缸推到殷长安面前,示意他喝水,又清了清嗓子说:“都过去了,现在我又有了一个闺女,她妈妈宝贝得不行,天天对我吹胡子瞪眼,就怕我说闺女一句重话,都快把她惯上天了!” 嘴上虽是抱怨,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殷长安见他真的放下了过去,也由衷地为他高兴,就怕他一直沉浸在痛苦中,把自己的人生都给毁了。 两人叙了半天旧,殷长安才想起闺女的病,赶忙把情况跟伍海军说了一遍,说完便回头去抱殷秋晚。 此时的殷秋晚已经不在板凳上了,她站在伍海军的办公桌旁边,桌上放着许多东西,其中有一盆小盆栽格外引人注目。 巴掌大的小花盆里,种着一棵郁郁葱葱的小植物,最显眼的是那一抹橙色藏在绿叶之中。 殷秋晚从未见过这东西,村里有梨园,除了梨子,她只吃过过年时才会买的苹果。她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那唯一的小果子,心中满是疑惑,这么小的树,怎么就能长出果子呢? 伍海军走过来,笑呵呵地摸了摸她的头,伸手把小果子摘了下来,递到殷秋晚手里:“来,大侄女,拿着玩。这是橘子,南方的水果,咱这边不种。这种是观赏用的,结的果子小,不好吃,不能吃。” 他又给殷长安添了些水,接着说道:“这还是我小舅子去南方带回来的,说南方挣钱容易,遍地都是老板。结果呢,回来的时候还是扒火车回来的,就背回两棵破橘子树,说人家大老板都摆这个,非要给我弄一棵。” 伍海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而又说:“不过现在发展确实好了,你去街头看看,啥稀奇玩意儿都有卖的,橘子、菠萝啥的,都是从南方运过来的。不出门也能吃到千里之外的东西,咱以前哪能想到这些。” 殷长安心中感慨万千,笑着说:“是啊,现在大家都想往外跑,俺家她叔也是,在家里啥活都不想干,一门心思要去南方发财,正闹得厉害呢。” 说完,他又看了看办公室的灯泡,眼中满是羡慕与憧憬:“你看,这有电多好,一拉开关就亮堂堂的,不像煤油灯,就照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俺们那儿听说也准备拉电了,真要是通了电,俺闺女上学就不用摸黑写作业了。有了电,就能买电视,日子肯定越过越好,谁不想多挣点钱,有钱了啥都能买。” 1993年,殷长安的家乡还没有通电,他的家乡只是豫省一个偏远的乡村,离县城尚有三十多里地。县城全县通电也不过才几年,眼下正逐步往乡镇送电,自家估计也快轮到了 。 殷长安赶忙收敛心神,将闺女轻轻搂到身旁,恳切地对伍海军说道:“老战友,麻烦你给俺闺女好好看看,我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伍海军应了一声,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副老式听诊器,那听诊器的金属探头在灯光下泛着黯淡的光,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岁月。 他将听诊器的探头轻轻贴在殷秋晚的胸口,微微眯起眼睛,侧耳细听,神情专注而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声音。 听了片刻,他又把听诊器挪到殷秋晚的后背,再次仔细聆听。随后,他缓缓取下听诊器,对殷长安说道:“老殷,把孩子抱到旁边小床上,我再检查下。” 殷长安依言将殷秋晚抱过去,伍海军撩开殷秋晚的上衣,露出她那瘦骨嶙峋的小肚子,用手轻轻按压,每按一下,便轻声询问:“疼不疼呀,闺女?” 看着殷秋晚那瘦得皮包骨头的肚皮,伍海军不禁皱起了眉头,一脸担忧地对殷长安说:“你闺女咋这么瘦啊,简直就是皮包骨头,肯定是营养不良,而且这脸色也不太对劲。” 说着,他伸手将殷秋晚抱起来,单手掂了掂,摇着头说:“撑死也就二十斤,个头还这么小,发育明显滞后啊!” 殷长安苦笑着,将殷秋晚出生时不足四斤的瘦小模样描述了一番,又无奈地说:“这几年孩子没少生病,还挑食得厉害。不过也不是有啥好东西挑着吃,现在虽说日子好了些,能放开肚皮吃白米白面,可都是自家地里种啥就吃啥,也没多少花样。” “主要是这孩子只爱吃面条,一天三顿吃都吃不腻,一粒米都不沾,稀饭、干饭、馍统统不吃。” 在那个年代,虽说大家都能吃饱饭,但饮食十分朴素,没啥油水,肉更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买,家家户户都馋肉。 可殷秋晚却对肉没什么兴趣,从学会吃饭起,就很少吃肉。倒也不是完全不吃,把肉放碗里,她也会吃上一两口,可再多就吃不下了,直接剩下。 在当时,肉可是稀罕物,哪能容忍浪费,只要殷秋晚稍有放下筷子的动作,眼疾手快的刘军便会立刻把碗里剩下的肉夹走。 刘红芳瞧见这一幕,一向温柔的她都忍不住发起脾气:“你个鬼娃子,总共就这几块肉,你都吃完了,还抢你妹的。你瞅瞅你,都快有晚晚三个那么壮实了!” 刘军只比殷秋晚大一岁半,正是能吃能玩、调皮捣蛋的年纪,每天不是下水抓鱼,就是上树掏鸟。 地里的农活干不了,家里养的水牛和一匹马的照料便成了他的任务,由于体力消耗大,他总觉得肚子饿,整天在外面寻觅各种野果、野菜来填饱肚子。 刘军怕父亲瞪眼呵斥,一边从门槛上迅速抬起屁股,随时准备跑开,一边嬉皮笑脸地对妹妹说:“晚晚,你说,你是不是吃不下啦?我这是怕你浪费,帮你解决呢!” 殷秋晚抬起头,白了哥哥一眼,转头对刘红芳说:“妈,我噎得慌,哥爱吃就让他吃呗!” 刘红芳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吃啥都噎得慌。吃红薯噎,前几天吃个玉米棒子,别人都能吃好几根,你才吃了一小截就被噎住了。要不是我正好在你身后,一巴掌给你拍出来,你可就危险了!” 殷秋晚的肠胃十分娇弱,根本消化不了杂粮,哪怕勉强吃进去,也会在胃里发胀,难受得厉害,非得吐出来才觉得舒服。 那时候,小孩子都特别喜欢白糖拌饭,无论是干饭、稀饭,还是吃馍,都要撒上白糖才觉得香甜。可殷秋晚却一吃就腻,尝一口便再也不愿碰。 第7章 中医师傅 当然,除了面条,殷秋晚也有自己钟爱的食物。 一年丰收时节,各种蔬菜大量出来了,她便不用天天对着面条了,冬瓜、丝瓜、葫芦、空心菜、茄子、蒜苗、芫荽……这些都是她的心头好。 而这些蔬菜在旺季时产量极高,多到泛滥成灾,恰恰是别家孩子最讨厌的食物。可对殷秋晚来说,这些蔬菜就是她的美味佳肴。 她饭量小,光吃菜也能填饱肚子,而且家里自己有菜地,蔬菜是从不短缺的,自然也就由着她尽情吃。 此外,殷秋晚对豆类及其它豆制品完全接受不了,豆腐、豆皮、豆干,还有千张、人造肉之类的豆制品,只要一闻到那股味道,她就忍不住犯恶心。 按照多年后的说法,她很可能是对豆制品过敏,综合来看,她能吃的东西实在有限。 在那个物资并不丰富的年代,也没什么特别的营养品可以补充营养,以至于她都五岁了,身体却像两三岁的孩子那般瘦小。 村里的人常常蹲在路坝上,跟她开玩笑:“长安家的闺女,你莫不是个瘦吧精哟,就这么一小把,我们看啊,就算把你埋在肉缸里,你一辈子也长不到一百斤!” 多年之后,看着体重秤唉声叹气的殷秋晚,每当回想起这些话,都觉得那是对自己最大的赞美。 伍海军瞧着面前小脸发黄、身形瘦小的殷秋晚,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真是投错胎啦,好东西不吃,净挑些没营养的吃!天天光吃绿叶子菜,你看你脸都快发绿了。” 殷秋晚一脸懵懂,她根本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只听到大夫说自己脸绿,心里顿时委屈起来:“俺妈说我最白了,村里的孩子都没我白。” 她这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一下子逗乐了伍海军和殷长安。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笑罢,伍海军神色认真地对殷长安说:“我看她嗓子应该是扁桃体发炎,问题倒不算太大。平时注意别让她吃上火的东西,也别受热风侵袭,只要嗓子不发炎,就不会轻易发烧。” “估计上次发烧太严重了,你瞧,她现在的扁桃体还是红肿得厉害,吞咽都困难。目前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先缓解症状,等炎症慢慢自己消下去。平时多留意着点,我给你开点西瓜霜,没事就让她含一片,尽量让她少生病。” 伍海军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开着药方,接着又道:“不过,这都还算小事。我觉得她最关键的问题是体质太差,最好找中医调理一下。” “你看,带她去旁边找那位老师傅把把脉如何?那位闫师傅平时可不好碰上,今天正巧在,你要是同意,咱现在就过去。” 殷长安听了,微微皱起眉头,面露犹豫之色:“这个点了,我也没挂中医的号,中午之前能看成吗?人家愿意给咱看吗?” 伍海军爽朗地一笑,重重地拍了拍殷长安的肩膀:“哈哈,老殷啊,我的老战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咋还这么实在。” “你刚才也看到了,那个办公室里病人那么多,他们可不全是早起排队的,好多都是走了后门先来的,看完病还有别的事儿要忙呢。” “挂号窗口那边的,都是不着急能等的,真着急的都挂急诊了!这世道啊,只要不违背大的原则,走走人情也没啥大不了的,人情世故不就是这么回事嘛!” 伍海军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东西,随后招呼他们出门。 殷长安听了这话,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显得有些羞赧。他的性子向来过于正直刻板,在部队的时候还好,一直备受领导赏识,回到乡里,也是十里八村人人称赞的好后生,可就是在工作上吃了亏。 当年他转业回来,被分配到乡政府做支书,既有文化,又是军人出身,本有着大好的前途。可谁能想到,却因为计划生育的问题,被撤职了。 在那个偏远的乡镇,人们的思想还比较传统,秉持着多子多福的观念。 虽说殷长安在外当兵多年,但思想也没能免俗,再加上老娘整日在耳边念叨,看到周围人都有好几个孩子,他要二胎也就顺理成章了。 政策摆在那儿,该检查的会检查,该罚款的也罚款,该驱赶的也驱赶,可碰上那些坚决不愿意打掉孩子的,最后往往也会网开一面。 刘红芳该走的流程都走了,甚至殷秋晚一直到中学,家里都还在交超生费,但违反政策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本来孩子生下来也就算了,可偏偏单位里有个心胸狭隘的同事。 这个同事自己已经有三个闺女,一心想要个儿子,结果媳妇怀第四胎的时候,为了躲避计生队的搜查,在野外不小心滑进沟里,孩子没保住,据说还是个男孩。 他为此气得几乎发疯,正巧赶上殷秋晚出生,殷长安去单位送红鸡蛋,这一幕彻底刺激到了他。 他心里暗自思忖:你都已经有儿子了,还非要二胎,生个闺女有啥好得意的,这不是故意气我吗? 这可真是冤枉了殷长安,这种事儿大家一般都是能瞒就瞒,等孩子生下来了才不怕别人知道。 殷长安本就不是个爱闲聊的人,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和这位同事几乎没有交集,自然也不知道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 这位同事心里不痛快,也不顾什么道义了,使出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寄了上去。 这下可好,殷长安所在的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的乡政府,迎来了计划生育首次大规模检查。 整个乡镇经历了一次大换血,除了那些背景深厚的人,基本上都被撤了下来。当然,事情过去之后,很多人通过走门路又回到了原来的岗位,那个时代就是这样,有关系好办事。 殷长安本来就对违反政策这件事有些心虚,被撤下来以后,他也不愿意再去找人走后门,为此没少被刘红芳抱怨。 尤其是那个写举报信的人也回去了,由于举报信是匿名的,谁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更没人会想到是受害者本人。 后来,这位同事心里后悔了,他了解殷长安的为人处世,内心愧疚难安。 看到殷长安一直没能回到原来的岗位,便私下里找到殷长安,说出了事情的真相,还想帮忙让殷长安回去,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殷长安得知实情后,心里十分愤怒,但他终究做不到报复对方。而且单位同事里,只有他在这一年生了孩子,算是处在风口浪尖上。 如果大家都回去了,那这次大检查就毫无意义,要是被有心人再举报上去,又是一场大祸。 于是,他婉拒了同事的道歉,这件事也没敢告诉家里人,就这样,他的仕途彻底画上了句号。 直到殷长安老了之后,才把这件事当作故事讲给孙女听,殷秋晚这才知道父亲为自己牺牲了什么。 伍海军带着殷长安走出门诊楼,朝着后面一栋小平房走去,越靠近小平房,周围就越安静。 这小平房看起来是新盖的,外面刚刷的白石灰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殷秋晚忍不住捏了捏发痒的鼻子,紧紧跟在爸爸身后走了进去。 伍海军拦住一个路过的小护士,用手指了指里面的小门,问道:“闫师傅在里面吗?” 小护士听到主任问话,显得有些紧张,她下意识地拉了拉口袋,说道:“伍主任好,我也不太清楚,刚刚里面是有人的,我去药房称药材刚回来,还没进去看呢。” 伍海军听后,摆了摆手说:“那你先别叫人过来,我找闫师傅给我侄女瞧一眼。” 说完,他便招呼殷长安父女俩往小门里走去。 推开门,只见一位光头黑脸的中年壮汉正往窗户边养的一盆花里倒茶叶渣。殷长安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屋里,除了这位壮汉,哪有什么中医老师傅的影子。 中年壮汉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看到伍海军带人进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热情地迎了上来。 他开口说话,声音却与那粗犷的外貌截然不同,清雅温和:“老伍,你怎么有空下来了?” 伍海军瞧着殷长安满脸的惊讶和殷秋晚眼中的困惑,忍不住小声对殷长安嘀咕道:“怎么样,没想到吧?这就是闫师傅,他比咱俩大不了几岁,可医术高超得很!” 殷长安听了,比起那与众不同的声音,他更难以相信眼前这位壮汉就是中医师傅。 这形象反差实在太大了,要是在外面喊一嗓子“闫师傅”,估计所有人都会把他当成屠宰场的师傅。 这强烈的外表反差,再加上那违和的声音,一下子勾起了殷长安的好奇心。 殷秋晚有些害怕,赶紧躲到爸爸身后,手里捏着的小橘子都有些黏手了,她悄悄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听到伍海军喊她,她怯生生地看了爸爸一眼,还是缓缓走了出来,一步一步慢慢挪到闫师傅面前。 伍海军早已把殷秋晚的情况详细地跟闫师傅说了一遍,还把自己之前的检查结果也告知了他,闫师傅听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轻轻地将殷秋晚抱到板凳上,然后转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温柔地说道:“小姑娘,别怕啊,伯伯给你按按手,看看你的身体好不好,行不行呀?” 第8章 问药 闫师傅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乡音,殷秋晚从没听过这样的口音。 她虽不完全懂意思,话却是听得明白的,知道眼前这位是看病的大夫,模样虽有些吓人,说话却像母亲哄她喝药时般温柔,她揪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了。 ";俺不怕。";殷秋晚忽然仰头冲闫师傅笑了笑,";俺妈说我打针都不带哭的。"; 闫师傅摸着剃得青茬茬的光头直乐呵,这孩子是头一个见着他不哭不闹还主动搭话的小娃娃。 他外表粗犷,心思却和嗓音一样细腻,每次给小患者看病都得费番周折——总不能因为长得凶就不做这行吧? ";真是乖囡。";闫师傅把殷秋晚的小手放上暗红脉枕,指尖轻搭上去。 他微阖双目,两根手指在腕间游走,时而轻按时而挪移,左右手腕各把了十多分钟,期间诊室里静得能听见钟表滴答声。 ";来,转个身。";闫师傅又捏了捏她的颈椎,蹲下身检查膝盖和脚骨,最后才让她坐回父亲身边。 ";这娃底子太薄。";闫师傅转向殷长安,";估摸着出生时不足月吧?先天脏腑未全,后天又没补上。脾胃虚寒,气血两亏,得慢慢温养,喝中药费劲不?"; 殷长安想起女儿喝药的";战绩";就头疼,殷秋晚吃西药很利索,从小吃的多,大药片子不用掰,一把药一口就吞了。 打针也是对害怕免疫了,看到大夫用注射器吸了药水,自动就脱了裤子露出半边屁股,朝板凳上一趴,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就是喝中药不行,闻着味就吐。 去年有次病的严重,开了几天的中药,头几次都是夫妻二人硬灌,灌的撕心裂肺,后来自己喝,夫妻俩还觉得殷秋晚懂事了。 直到几天以后,院子里的菊花全部枯死了,俩人才知道她把药全倒花盆里啦! 气得刘红芳第一次动了手,打了之后又心疼,心疼的不是药,心疼的是她不顾自己的身体。 经过那次,他们再没给殷秋晚开过中药,实在是怕了。 殷长安把顾虑跟闫师傅说了,闫师傅点点殷秋晚的额头:“三斤骨头还挺倔,我给你开点不那么好喝的药,你乖乖喝掉,不然养不好身体,你什么都干不了。” 殷秋晚歪歪头,一脸好奇的问:“我好了能跳皮筋吗?能学洋车吗?能去学校吗?” 闫师傅一边写药方一边笑眯眯的回答:“当然能了,不仅这些能做,以后你还能去更大的学校,做更多的事,能学洋车还能学开大汽车,跳皮筋跳舞都可以。” 小小的殷秋晚心里琢磨着,更大的学校究竟是什么模样?会比哥哥的学校还要宽敞吗?大汽车的车门那么高,她踮起脚也够不着,倒不如跳皮筋来得有趣。 自打记事起,她的生活就被药片和针管填满,母亲总说外面风大,不许她乱跑。 村里同龄的女孩有好几个,闲时跟着大人扎堆,她也能凑在边上瞧热闹。 可一旦农忙时节,母亲便很少让她出门,大部分时间就用那把铁锁将她困在屋里,毕竟有过中暑的经历,炎炎烈日下,母亲是断然不许她下地的。 这时节的孩童最是快活,大人们舍不得让他们下地拔草——怕他们分不清麦苗和稗子,反倒糟蹋了庄稼,孩子们便得了大把的自由时光。 殷秋晚家的宅基地在村里算是少见的宽敞,却只零零散散盖了几间土坯房,连院墙都没砌。 一则家里人口单薄,二则手头拮据,在这个刚能填饱肚子的年月,谁家也拿不出闲钱大兴土木。 屋前的空地被刘红芳收拾得干净整洁,加上地处村子中央,这里便成了天然的社交场。 饭点时,村里人端着粗瓷碗聚在此处唠嗑;放学后,孩子们也爱来这儿嬉戏。 跳皮筋、丢手绢、掷沙包,最热闹的当属";挑大梁";——两排孩子手拉手筑成防线,被点到名的孩子要铆足力气冲过去。 若能撞开对方防线,就能带回一员";俘虏";;若被死死拦住,便要留在敌方阵营。 这个游戏在殷秋晚心中堪称一绝,可总也没人邀她加入,她瘦得像根豆芽菜,就连比她小的孩子都嫌她碍事。 毕竟她既没力气冲垮防线,也没劲儿拦住别人,只能搬个小板凳坐在门槛上,把小脸挤在门缝里,眼巴巴地看着小伙伴们在阳光下奔跑嬉闹。 农村的木门大多是自家打的,底下垫着青石门槛,链条锁一挂,门缝小的能塞进个拳头,门缝大的小孩都能钻进去。 殷家的门缝不算大,刚好容得下一张小脸,她就那样趴在门缝前,看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偶尔有玩得兴起的孩子跑来跟她说几句话。 大家都知道她身子骨弱,不能跟着漫山遍野疯跑,也不能下河摸鱼洗澡,连出门都得掐着时辰。 金霞是她最要好的玩伴,两人同岁同月生,又沾着点亲,虽说殷秋晚辈分大,在村里都能当奶奶了,可金霞总亲昵地喊她";晚晚";。 金霞生怕她一个人闷得慌,玩一会儿就跑过来陪她说说话,隔着那道木门,看着好友渴望的眼神,金霞心里直泛酸。 多年后两人闲聊时,金霞说起往事:";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我妈为了生弟弟,从小我就在姥姥家长大。” “那年快过年,我爸把我从姥姥家接回来,我妈让我去喊大伯吃饭,我大伯家就在你家旁边,他不知道干啥去了,我蹲在你家墙根等。” “天正下着雪,我蹲的腿都麻了,穿的一双破棉鞋也透水了,冷的瑟瑟发抖。然后就看见,你爸用自行车载着你从卫生室回来。” “你那时生病了,刚刚打完针,穿着干干净净的小花袄,戴着毛茸茸的棉帽,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 ";我头一回见带毛边的帽子,觉得好看极了,再看看自己,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你就像画里的小公主,我却像个小叫花子。” “你爸跟我说话,我吓得直往后缩,根本不敢抬头看你们。"; ";后来你妈喊我进屋烤火,我磨磨蹭蹭不敢进去,是你突然拉住我的手,把我拽进屋里。那一刻,我心里暖烘烘的,这么多年都忘不了。"; ";再后来我们玩到一块儿,才知道你天天要喝那么多的药,还要打针。有一回看你生病都不能下床,我躲在柴垛后面偷偷哭了好久。"; 殷秋晚听着这些陈年旧事,不禁有些恍惚。 那些画面在她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在那个缺朋少伴的童年,任何一个愿意靠近的身影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至于干净与否、美丑之分,她从未在意过。 或许正是那段被禁锢的时光,让她养成了近乎苛刻的洁癖——只对自己严苛,对他人却格外宽容。 闫医生开完药方,叫来护士抓药,他叮嘱殷长安:";这副药配的温和,我特意加了些调味的药材,喝起来酸甜适口,应该不会反胃。"; ";放心吧,不会影响药效,先喝两个疗程,喝完再来复诊,食补也很重要,";他又写下一张便签,";要是能寻到这味药材,按方调理,效果会更好。"; 殷秋晚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坐得久了,只觉得头晕目眩。她轻轻扯了扯父亲的衣角:";爸,我难受。"; 殷长安立刻紧张起来,闫医生摸摸她的额头:";气虚体弱,回去好好静养。晕车的话,可以含些酸梅之类的清新水果缓解。";他指指殷秋晚手里的橘子,";这个就不错,酸味能止呕。"; 伍海军闻言,忙说门口就有卖橘子的。 一行人拿了药,他不顾殷长安推辞,硬是拉着他出了医院,在水果摊前推让几番,最终还是伍海军付了钱。 殷长安抱着闺女,又是一阵感慨:";老战友,今儿个可真是承你情了,耽误你一上午工夫,我带着晚晚实在不便,也怕家里人惦念。改日要么我去你那,要么你来我家,咱哥俩总得好好喝上两盅。"; 伍海军咧着嘴直乐呵:";中!老殷,这都知根知底的,还能跑了不成?往后有的是机会,咱两家可得常走动。"; 殷长安跟着开怀大笑,眼角皱纹里都漾着真挚的笑意——有些情谊,确是岁月也磨灭不了的。 挥手作别后,他推出那辆二八大杠,把网兜装着的橘子往车把上一挂,又小心翼翼地将闺女抱到横梁上坐稳。 ";晚晚,把这橘子皮攥紧了。";他边说边剥开个橘子,";刚才剥的时候一股子清香冲得人脑袋一震,要是待会坐车犯恶心,就放鼻子底下闻闻。"; 小姑娘接过带着体温的橘皮,酸甜交织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她眯起眼睛,先被果酸激得打了个激灵,随后蜜甜便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许是这橘子格外合口,或是汽车尾气太让她难受,又或是这特殊的时光太过难忘,此后数十载春秋,橘子始终是她最钟爱的果品。 第9章 麻绳专挑苦命人 靠着那把橘皮,殷秋晚熬过了颠簸的班车时光,待回到家,那袋橘子立时成了全家的稀罕物。 殷长安给老屋送了几个,剩下的郑重其事地放进供桌抽屉。他叮嘱女儿:";可不能多吃,馋了就掰一瓣尝尝。"; 殷秋晚每日都要偷偷拉开抽屉,眼巴巴望着那抹金黄,看着刘军吃得汁水直流,她总在心里盘算:等病好了,我可得多吃几个。 然而命运总爱捉弄人,谁也没料到,那些橘子竟没能撑到来年。 短短半个月,在小姑娘殷切的注视下,金黄的果实仿佛被岁月施了诅咒,在她眼皮底下一寸寸溃败腐烂。 当她颤抖着拉开抽屉时,扑鼻的霉味让她瞬间红了眼眶,那些曾寄托着无限期待的橘子,此刻只剩一团模糊的绿毛,黏糊糊地瘫在角落。 那摊腐烂的橘子如同某种隐喻,无声诉说着童年的遗憾。 时值农忙,一门的三太奶竟在中午时分离世,还是她侄媳妇送饭时才发现的。 殷秋晚身体欠佳,以往农忙时节,大人们都要下地干活,刘红芳便把她锁在家里。可刘红芳总是放心不下,三太奶就主动让她把秋晚送到自己家,帮忙照看。 三太奶说话声音细细小小的,个子也不高,年纪又大,坐在那里就像一小团。 好多小孩都怕她,可殷秋晚却不,她特别爱看三太奶纺线,刘红芳常说,现在的人都不会这手艺了,三太奶可真厉害。 三太奶是小脚,平时很少下地,身体也不好,常年坐在门口。 她们住得近,三太奶只有一个儿子,殷秋晚喊他小爷爷,实际上他比殷长安小好几岁。 三太爷兄弟众多,他是最小的,从小身体就弱,娶的三太奶身体更差,两人多年才生下小爷爷这么一个儿子。 三太爷早早地就去世了,三太奶又是小脚,很多农活都只能勉强做,好在堂兄弟姐妹多,大家相互帮衬着,这孤儿寡母才得以 生活下来。 小爷爷幼年丧父,又独自长大,母亲也沉默寡言,他除了和堂兄弟亲近些,也就和殷长安关系比较好。 长大后,家里穷,只有一个病恹恹的老娘,他性格又老实木讷,靠亲戚帮忙才成了家,有了儿子,可孩子刚满月,媳妇就跑了。 这些年,他一个人带着孩子和老娘,日子虽说清苦,但心里倒也满足。 小爷爷家人口少,地也不多,平时都是亲戚帮他,他一有机会就尽力帮忙,自家的农活早早干完,就去帮堂兄弟干。 这几天,村里的地都忙得差不多了,他又去附近亲戚家帮忙。 三太奶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她活着也很痛苦,但又舍不得儿子和孙子。 孙子还小,儿子又老实,每次儿子回来,她还能和他说说话,要是自己死了,儿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可谁也没想到,三太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她还没给儿子留下一句话,也没来得及看一眼孙子。 村里人很快就聚集起来,找人去通知小爷爷,很多事情都得提前安排。 人既然已经没了,这天气又热,得早点入土为安。 亲戚都在附近,很快就通知到了小爷爷,他当时正开着拖拉机拉稻子,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小爷爷一下子就懵了,他从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几十年的相伴,他早就习惯了。 亲戚让他赶紧回去,他开着拖拉机就往家赶,到了村口,大树上乌鸦叫个不停,叫得他心里烦躁不安。 小爷爷感觉自己好像着了魔,本来是要进村的,却一下子撞到了大树上。 村口这棵大树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树干粗壮得三四个人才能抱过来,拖拉机撞上去,只觉得地都晃了一下,大树纹丝不动,小爷爷却被甩了出去,正好卡在拖拉机车头那里。 车子失去了控制,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腿上,巨大的轰鸣声和小爷爷的惨叫声,把聚集在他家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村里人赶过来的时候,小爷爷已经晕过去了,拖拉机还在动,他的腿血肉模糊。 大家手忙脚乱地把拖拉机制住,又把小爷爷抬回了家,眼看着他的腿伤得严重,又赶紧送往医院,一时间,村里乱成了一团。 殷秋晚站在三太奶家门口,看着三太奶灰白的脸,又看到小爷爷满身是血,心里堵得慌。 她虽然还不太懂,但也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三太奶了。 刘红芳拿着东西匆匆跑过来,看到殷秋晚站在门口,赶紧把她带回了家,她怕闺女受到惊吓,毕竟这是白事,不管有没有什么说法,闺女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殷秋晚搬了个小板凳,乖乖地坐在自家门口,既不会碍事,又能看到三太奶家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刘红芳把小爷爷的儿子抱了过来,他叫小威,今年刚两岁,上午一直在他堂大爷家。 小威身上脏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掏了锅灶,两只手黑乎乎的,摸哪儿哪儿都是黑灰。 殷秋晚皱了皱眉头,说实话,她觉得小威挺可怜的,但他实在太脏了,她有点嫌弃。 刘红芳抱他的时候都只是虚虚地抱着,可身上还是沾上了灰。她来不及处理自己和小威,外面又有人喊她。 她匆匆把小威放在殷秋晚旁边,叮嘱她看一会儿小叔——没错,殷秋晚还得管两岁的小威叫小叔。 小威坐在旁边倒是很安静,殷秋晚不太懂这些,小威就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他被人抱着看了一眼奶奶,还想喊她,可奶奶没理他。 殷秋晚尽量不碰到他,两人都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谁也没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小威吸鼻涕的声音响了起来。殷秋晚扭头一看,只见沾着黑灰的鼻涕流到了他嘴边,他呼噜一声吸了回去,嘴边还留了一些,他舔了舔,还“啪叽”了一下嘴巴。 殷秋晚实在受不了了,“呼啦”一下站了起来,胃里直翻腾。 她走到厨屋旁边,拿起地上的洗脸盆,想了想,又换成了洗脚盆,她从缸里舀了一瓢水,看了一圈,抽出殷振军的毛巾,走到小威旁边。 殷秋晚本来想给小威洗洗脸,实在听不得他吸鼻涕的声音,可看到他这一身脏,一时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把盆子放在板凳上,先给小威擤了擤鼻涕,然后用毛巾蘸水给他洗了两把脸,水一下子就变黑了。 殷秋晚自己洗脸还挺在行,可帮别人洗还是头一回,完全不熟练,她胡乱洗了几下,又把小威的手洗了洗,这才把他的衣服脱下来。 小威懵懵懂懂的,完全不知道殷秋晚在干什么,不过他从小和殷秋晚一起长大,倒也不害怕。 天气热,光着身子一时半会也没事,殷秋晚把小威的脏衣服扔得远远的,又去舀了一瓢水,再次给他清洗。 这回没了衣服,连腿和脚都冲了一下,小威总算看起来像个正常孩子了。 锅灰太难洗,他身上还是有点黑,但表面的脏东西没了,殷秋晚已经尽力了。 她去屋里翻了翻,找到一件刘军的破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小威套在了头上。 刘军都快七岁了,小威才两岁,衣服穿在小威身上就像一件大袍子,他连路都走不了了。 殷秋晚也不管那么多了,总比光着身子强,这么多人看着,光着身子多丢人啊。 过了一会儿,刘军回来了,他看到小爷爷家那边有很多人,就好奇地过去看了看,然后一脸伤心地回来了。 刘军很喜欢小爷爷,殷长安比较严厉,小爷爷却很和蔼,他闯祸的时候,都是小爷爷帮他说话。 小爷爷虽然不爱说话,但能记住他们说的话,刘军一直想要一把弹弓,可殷长安怕他打到人,一直不给他做。 有一次,刘军和别人玩完回来,嘟囔着别人都有弹弓,就他没有,语气特别委屈。 殷长安没理他,小爷爷听到了,过了两天,就给了他一把新弹弓。小爷爷找了好木头,打磨了两天,又去街上买了宽皮筋,这把弹弓比村里其他孩子的都好看。 刘军接过弹弓,高兴得不得了,围着小爷爷不停地叫,小爷爷都不好意思了,殷长安把刘军拉进屋里,对小爷爷说:“小叔,你别惯着他,这孩子不知道轻重。” 小爷爷摆摆手说:“村里小孩都有,注意点就行。刘军啊,可不能对着人打啊!” 刘军兴奋地点点头,保证不会打到人,殷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最后,这把弹弓还是被没收了,虽然不是刘军惹的事,但村里大人都怕了,果断地把所有弹弓都收走了。 原来,刘军的一个小伙伴被他哥哥用弹弓打坏了眼睛,虽然是不小心的,但眼睛却没救了,装了一颗假眼珠。 从那以后,弹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了违禁品,后来大家才又偷偷地玩起来,不过都不敢让大人知道。 第10章 破烂的人生 这半天的功夫,买孝布的人已经回来了。村里的女人接过去,拿尺子量了一下就开始撕。 孝巾分三种:长辈不戴,平辈是九尺,一辈是七尺,二辈是五尺,三辈是三尺。 小威戴五尺,殷秋晚是三尺,孝子贤孙还得穿麻衣,像殷长安就得穿,关系比较亲近。 小爷爷要守灵的话,一个月不能穿鞋袜,但现在他受伤了,就找了个堂哥,陪着小威一块跪在灵前,鞋袜就不用脱了。 人多手快,一卷孝布很快都撕成了孝巾,分发到每个人的身上。 别的安排也陆陆续续到位了,小爷爷不在,很多事都是他几个堂哥堂弟带着大家商量着来。 殷长安送小爷爷去医院,很快又赶了回来,刘红芳问道怎么样了,他脸色很不好。 ";要做手术,他还不愿意,非要回来,让咱大叔甩了一巴掌。今天做不了,明天才能做,约莫送不了咱三奶了。"; 刘红芳叹了一口气,这都什么事啊! 殷秋晚吃过饭跑回来,刘红芳给她戴了一条孝巾,嘱咐她:";要去别的地方,这个一定要取下来,不能戴到别人家。"; 殷秋晚不知道为啥,不过她听话,妈妈说不能,那就不能。 刘红芳带着殷秋晚来到堂屋,正中间摆着棺材,三太奶已经放了进去。 棺材前放了一个火盆,点了三根白蜡烛。刘红芳让殷秋晚跪到火盆前,磕了三个头。 守灵的二爷爷拿起黄纸,对着蜡烛点着了,对着棺材忽闪了两下,嘴里高喊:";灵前有礼,重孙女送太奶啦!"; 黄纸扔到火盆里,火苗吞噬得很快。有风吹过来,黑色的纸灰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在空中打转。 二爷爷的声音不小,坐在他旁边的小威吓得一激灵,嘴巴一瘪哭了起来。 平时孩子一哭大人都要哄,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看着小威哭。村里几个年纪大的老人坐在堂屋一角跟着落泪。 屋里屋外一片凄凄然,殷秋晚本来只是有些难受,这会儿也禁不住泪流满面。 刘红芳看着闺女哭的一抽一抽,连忙擦擦眼泪,拉起闺女走到了一边,给闺女擦擦脸,又让她别乱跑,就又被人喊走了。 殷秋晚站在大人堆里很不自在,大点的孩子都上学了,小点的也都各有各事,今天也不适合在村里打打闹闹,整个村子竟异常安静。 一下午殷秋晚都在小爷爷家门前和自家门前转悠,一直等到刘军放学回来,她才安静地坐在门口看刘军写作业。 刘军写完作业,刘红芳又按着他磕了三个头,给他戴了孝巾,也提醒到不能乱走,就让两人坐门口等吃饭。 天黑得晚,吃饭也吃的晚了。村里专门做大席的凑合着煮了一大锅菜,一人分了一碗。 刘军等着吃肉,却只有一些肉星子,他有些不乐意了,殷长安瞅了他一眼,他的不满就咽到肚子里去了。 殷秋晚倒觉得还好,她挺喜欢这种带有肉味还有点菜汤的炖菜。 吃过饭,殷长安要陪着守灵,刘红芳和村里的妇女一起收拾好东西,就带着兄妹俩回家睡觉了。 第二天,殷秋晚夜里睡得不是很安稳,早上就起晚了。 屋里已经没人了,她自己套好衣服,打开门看了一会儿小爷爷家,人更多了。 进屋里拿了牙刷,她走到厨屋旁边舀水刷牙,看到她起来的刘红芳端着一碗稀饭和一碗菜走了过来。 炒的白菜豆腐,殷秋晚不吃豆腐,刘红芳专门挑白菜盛的,叮嘱秋晚吃饭,她又走了。 今天待客,要做的事太多了,殷长安又去了医院,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昨天没睡好,下午殷秋晚困的不行,一个人回屋去睡觉了。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很吵,她起来走了出去。 原来是小爷爷回来了,大家都在劝他,他一言不发躺在担架上,整个人颓废的不行。 身上的衣服换过了,腿上打了石膏,缠着厚厚的绷带。 殷长安和大爷爷站在旁边,脸上都是悲痛和不忍。他们拗不过小爷爷,手术麻药一过他就要回来,谁劝都没用。 平时老实巴交的人,这回硬是犯了倔。医生不同意,他自己从床上翻了下来,也不在乎腿了,从病床那爬到楼梯口,还是殷长安拉住了他。 医生没办法,就让他们写了一份自己承担后果的责任书,就给他们开了出院。 最后还是不忍,又开了一些消炎药,让带回来自己找人输液,再三叮嘱要好好养,不然肯定要影响走路的。 小爷爷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门心思要回家。从医院借了一副担架,找车拉了回来,又用担架抬到家,折腾到现在。 大爷爷让小爷爷去屋里躺着,小爷爷不说话,却执拗地往棺材那里去,大家没办法,只好把他抬过去,在棺材旁收拾出来一块地方,又铺了稻草,连人带担架都放了过去。 小爷爷挣扎着还想跪下,被二爷爷拦住了:";你跪不跪俺婶也回不来了,你非得让她不安生的走?她要是看到你这样子,该多难受。"; 小爷爷僵在那里,呼吸粗重,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俺娘呀,你咋走了呀,你留我一个人了,我就一个人了,我咋办呀,我没大,我现在娘也没了,就剩我一个了,剩我一个了......"; 秋晚站在门槛边,胸口像塞着团浸水的棉絮,泪水突然决堤,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 殷秋晚望着担架上蜷缩成虾米的身影,突然想起年前小爷爷在厨屋给她烤红薯的模样——那时他还能踩着梯子掏屋檐下的麻雀窝,笑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 灵堂里哭声震天,没人注意到缩在角落的小威——他攥着衣角,黑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担架上的父亲。 不过一宿工夫,小爷爷好像换了个人,仿佛被抽去筋骨,鬓角霜白得刺眼,蜡黄的脸凹成刀削般的轮廓,竟比殷长安还要苍老一些。 不怪小威不敢上前,大人看到第一眼都有点不敢相信。秋晚倒是认了出来,却也是疑惑的很。 殷秋晚认得出来,却又觉得陌生,就像看见棵被雷劈过的老树。 还是刘红芳看到了小威,她走过去抱起小威,把他放到担架旁边,叹了一口气:";小叔,你看看,这还有小威呢,咋会就你一个人嘞,咱们大家伙都是一家人。"; 小爷爷浑浊的眼睛慢慢抬起来,枯瘦的手臂死死箍住儿子,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小威起先吓得发抖,渐渐把脸埋进父亲肩头,抽抽搭搭的哭声混着大人的悲号,在堂屋里撞出回音。 哭了许久,他已经很累了,趴在爸爸身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二奶奶上前把小威抱起来,送到屋里的床上,大家也都散开来。 第三天天不亮,三太奶就出棺了。 入土的地方是小殷庄的祖坟地殷园,这里全是村里去世的人。 秋晚没有起来,刘红芳也不让她去,怕坟地阴气重冲撞了她。 本来女孩就不能去祖坟地,她知道规矩,就像知道每年过年上坟都是刘军跟着爷爷爸爸去上坟,女人们只能留在家里包饺子。 刘红芳说,她只在结婚的时候去祖坟上过一次香。 三太奶一入土,她的人生就算彻底落幕了,以后除了后辈逢年过节去给她上香烧纸,大概很快就没人再提起她。 她这个年纪算是长寿了,可能跟她是小脚,没怎么出过大力,又身体不好生育了一个孩子,反而熬过了同辈很多人。 秋晚都没见过自己的亲太奶,村里的太奶太爷辈都很少,农村活计重,早年又没吃没喝,很多人身体都垮了。 三太奶的坟头很快被新土覆盖,秋晚跟着刘红芳去送鸡蛋时,看见小爷爷柱着木棍在坟前坐了整宿。 他裤腿上沾着露水,膝盖处洇出暗红色的血迹。 小爷爷花了很长时间才能下地走路,因为受伤严重,做了手术也没好好休养,虽然腿保住了,但却成了瘸腿。 后来小爷爷的腿瘸得愈发厉害,走路像风中的芦苇般摇晃。 日常生活没什么问题,体力活却做不了了。大家都尽量帮衬着,日子也一天天过去,总算是把小威养大了。 但小爷爷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快速地苍老起来。 零几年的时候,殷长安在南省稳定了下来,就说动小爷爷带着不想读书的小威来南省找活干。 小爷爷干不了别的,殷长安找人帮忙,给他找了个小厂的保安,包吃住,就巡逻看门,很轻松。 小威年纪还不到,虽然查的不严,殷长安也没让他打螺丝,求了一个做机床的老乡,把小威塞给他做了徒弟。 虽然是做学徒工,工钱很低,但也是包吃住的,等学成了,以后走到哪都有口饭吃。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大家也都希望小爷爷苦尽甘来,跟着儿子一起好好过日子。 但似乎命运总会捉弄人,并不是苦尽就会甘来。 第11章 女人的悲哀 安稳了不到两年,小威都快出师了,工资也早就提了上来,爷俩还租了一个小房子,碰上节假日还能住一块。 小爷爷上班途中突然晕倒,厂里打电话给殷长安,殷长安匆匆赶过去,小爷爷已经进了医院。 殷长安又联系了小威,两人在医院等到了噩耗:肺癌晚期,治不治也就一两个月时间了。 小威感觉天都快塌了,他不敢告诉小爷爷,殷长安也不知道怎么办,小威还是个孩子,更加是六神无主。 给小爷爷办了住院,殷长安回到家联系了附近的村里同族,大家都以为是开玩笑的。 小爷爷的堂兄弟好几个在这边,又打电话回了老家。 晚期了,钱有没有先不说,咋治呀?最后大家还是决定告诉小爷爷,最后的时间,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吧。 小爷爷听完,没有大家想象的不能接受,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说他想回老家,给老娘清理一下坟头,好好陪陪她,大家就依了他,安排人送他一起回家。 小威也辞了工,陪着小爷爷回了家,走的时候,师傅给他包了个红包,叮嘱他没事还回来。 三个月后,小爷爷走了,殷长安回了老家,听说瘦的不成样子了,好在走的还算安详。 电话铃声把全家惊醒,殷长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叔走了......";秋晚攥着电话,听见窗外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恍惚又看见小爷爷抱着小威在月光下转圈的影子。 刘红芳很不好受,小爷爷的一辈子经历了所有的苦难,留下一个小威,也延续了他的苦难。 后来的小威,一直一个人漂泊着,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大家也开始五湖四海的分散开来,殷秋晚很少听到关于他的事情。 偶尔会在街头看见相仿年纪的男孩,穿着满是油污的工服蹲在路边啃馒头,殷秋晚都会有些愣怔,似乎又看到那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男孩。 殷秋晚家坐落在村子正中央,屋旁就是村里的大路,门口的空地格外开阔。 每到饭点,邻里乡亲都爱端着碗,优哉游哉地聚到殷家门口,一边吃饭,一边唠着家长里短。 大路对面住着郭燕一家,郭燕家的茅厕就盖在大门边上,门口还常年堆放着杂乱的物件,看上去乱糟糟的,村里人路过时都不太愿意靠近,宁愿多绕点路。 郭燕的父亲叫郭卫,他们家是外姓,当年大逃荒的时候才搬到这里。 刚来的时候,家里还有六七口人,可命运弄人,一家人陆续没能熬过那些艰难岁月,最后只剩下郭卫孤零零的一个人。 郭燕的母亲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她和刘红芳来自同一个村子,都是嫁到大殷庄的。 她在家排行老大,从小到大,大家都喊她刘大丫。也正是因为刘大丫先嫁过来,才有了后来她牵线,介绍刘红芳和殷长安相亲的事儿。 在娘家时,刘大丫就是个任人拿捏的苦命人,像个出气筒,又似一头老黄牛,家里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都要她伺候。 她还不记事起,就开始干各种杂活,动不动就挨打挨骂,甚至常常没有饭吃。 刘红芳和刘大丫一起长大,两家离得近。 刘红芳虽然家里也穷,每天也得干活,但和刘大丫比起来,她的日子要好过得多,刘红芳的爹娘对她虽说不上宠溺,但也从不苛待。 看着刘大丫实在可怜,刘红芳时常从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口粮里省下一点,偷偷塞给刘大丫,刘大丫这才勉强活了下来。 等刘大丫长大到了婚嫁的年纪,由于从小就没被好好养过,她性子怯懦,模样也磕碜,还不太注意个人卫生,整个人邋里邋遢的,身上总有一股异味。 那时候虽说大家都穷,可待嫁的姑娘也不少,选择一多,条件稍微好点的人家,都不太愿意娶刘大丫这样的媳妇。 眼瞅着这个最不讨喜的闺女就要砸在手里了,刘大丫的父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他们放出话来,只要有人给一袋豆面,就把女儿嫁过去。 当时,郭卫已经三十多岁了,比刘大丫整整大了十二岁。 他孤身一人,穷得叮当响,虽说长得高高大大的,可面相看着不太和善,一脸刻薄相,就算想倒插门,都没人愿意要他。 刘大丫父母的话传到了大殷庄,有好事的人就拿这话打趣郭卫:“卫啊,我们给你凑一袋豆面,帮你娶个媳妇咋样?” 郭卫虽然看着凶巴巴的,实则老实巴交,被人这么一打趣,脸瞬间涨得通红,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家说完也就散了,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可郭卫却上了心。 回到家,他躺在昏暗的茅草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一直在琢磨娶媳妇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可行。 刘大丫的情况他也听说了,虽说知道她条件不太好,但自己条件也差啊,有个家,有个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强。 人孤单久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都忍不住想要抓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郭卫就一股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麻溜地把家里那几亩薄田仔细侍弄了一遍,又将茅草屋打扫得干干净净,虽说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当,但好歹看着整洁了些。 之后,郭卫开始四处打听凑豆面的事儿。 村里的乡亲们看他这次是认真的,也都纷纷帮忙,这家给一把豆面,那家给一捧豆子,没几天,还真就凑齐了一袋。 郭卫小心翼翼地扛着这袋承载着自己希望的豆面,忐忑不安地去了刘大丫家。 刘大丫的父母看到郭卫和那袋豆面,脸上虽有些嫌弃,但也没别的办法,当场就拍板定下了这门亲事。 刘大丫听到这个消息时,麻木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对未知生活的恐惧,也有对逃离娘家的一丝期待。 结婚那天,没有热闹的迎亲队伍,也没有隆重的婚礼仪式,郭卫就这样两手空空地,把同样两手空空地刘大丫带回了自己的茅草屋。 刚开始,刘大丫对这个新家还有些陌生和拘谨,郭卫虽然不善言辞,但总是默默地照顾她,家里的重活累活都抢着干。 慢慢地,刘大丫的脸色有了些血色,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了,两个没有依靠的人,互相给了对方一点温暖,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然而,婚后两年,刘大丫一直没能怀孕。原来,刘大丫从小没人管,身体没养好,月事从来没有过,她自己不懂,也一直没当回事。 郭卫带着刘大丫去看了大夫,大夫耐心地解释了半天,可那些医学术语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天书一样,两人听得一头雾水。 最后,他们只明白了一点,就是刘大丫身体底子太差,得好好调养,多吃点好的,加强营养,等月经恢复正常了,或许就有希望怀孕。 夜幕沉沉,郭卫和刘大丫拖着疲惫的身躯迈进家门。 望着家徒四壁,徒有四堵斑驳泥墙的屋子,两人相顾无言,原本在路上还勉强提起的那点精气神,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两人凑一块,也就是粗茶淡饭勉勉强强填饱肚子,此前为了应对家中的各种开销,还欠了外债,哪还有余钱去改善伙食呢? 刘大丫心中的自卑愈发浓烈,觉得自己拖累了这个家。 郭卫虽未言语,但整个人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每日天不亮就出门,一头扎进田间地头,拼命干活。 即便如此忙碌,他也不忘在劳作间隙,留意着山林间,寻找鸟蛋、野兔,想法子给刘大丫补补身子。 刘大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不善言辞,说不出那些宽慰的话语,只能默默用行动来回应,跟着郭卫一起拼命干活,操持家务。 或许是上天眷顾这对勤劳的夫妻,他们二人不辞辛劳,家中又没有其他额外的花销,日子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渐渐有了起色。 刘大丫的身体也慢慢调养过来,月事恢复了正常。 在刘红芳和殷长安成婚的头一年,刘大丫惊喜地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郭卫得知这个消息,兴奋得手足无措,可喜悦还未消散,重重的担忧便如乌云般笼罩心头。 刘大丫本来就身体孱弱,最近又正赶上农忙,每天都要干不少体力活,前几天还在田间晕倒了。 郭卫满心忧虑,不知道腹中孩子是否安好,可在刘大丫面前,他只能强装镇定,小心地安慰她放宽心,别胡思乱想。 孕期的刘大丫反应极为强烈,吃什么吐什么,原本就身形瘦弱的她,愈发显得虚弱不堪。 郭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四处打听民间土方子,漫山遍野寻找能补身体的东西。 终于熬到了临盆那天,产婆在屋内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郭卫在外间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着。 每一声从屋内传来的刘大丫痛苦的叫声,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他的心,让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 经过漫长而艰难的一番折腾,屋内终于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女孩。 第12章 贫穷 郭卫长舒一口气,那根紧绷许久的神经,总算暂时松弛了下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虚弱地躺在床上的刘大丫身上,又缓缓移向襁褓中皱巴巴的小闺女,刹那间,心中五味杂陈。 他并非不喜爱这个历经千辛万苦才迎来的闺女,毕竟这是他和刘大丫好不容易求来的小生命,承载着两人无数的期盼。 可现实的困境,却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家中一贫如洗,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身旁更是没有亲人能帮衬一把。 孩子要是生病,媳妇又需要照料的时候,他一个人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根本顾不过来。 原本想着,若生个儿子,等孩子稍大些,凭一身力气,还能早早帮衬家里,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可如今是个女孩,满心的期待与残酷冰冷的现实激烈碰撞,撞得他的心隐隐作痛。 他对这个小闺女,是打心底里疼爱,可一想到往后的日子,忧虑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实在不知道这未来的路,该如何在艰难中一步一步走下去。 孩子出生那天,正巧赶上燕子北归。 漫天的燕子,像是灵动活泼的音符,成群结队地在空中翩跹飞舞,那场面,别提多壮观了。 郭卫和刘大丫这对朴实憨厚、从未读过书的夫妻,望着窗外这充满生机的燕群,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涌动着对女儿满满的期许。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们给襁褓中的闺女定下了名字——郭燕。 郭燕年长殷振军两岁,说来也巧,她弟弟出生的时间和殷振军仅仅相差了短短半岁。 从那之后,刘大丫的肚子就没消停过,又接连生下三个儿子。一家四个男孩,最小的那个,比殷秋晚还要小六岁。 在殷秋晚的记忆深处,刘大丫仿佛永远都挺着个大肚子,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生孩子的路上。 因为接二连三的生孩子,家里的光景愈发窘迫,就像陷入了一个怪圈,越生越穷,越穷越生,日子里满是艰辛与无奈,看不到一丝光亮 。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日子渐渐有了起色,村里不少人家都起了新房,家中也陆陆续续添置起各种新玩意。 村里通了电以后,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拉了电线、装上了灯泡,条件好点的人家,甚至还买了电视机。 可郭燕家呢,连扯电线的钱都拿不出来。 那房子在岁月的侵蚀下越发破旧,大白天走进屋里,也是黑魆魆的一片,殷秋晚每次去,心里都特别害怕。 刘红芳是个热心肠,看郭燕家孩子多,日子又过得那么苦,每次做点好吃的,心里头就惦记着给她家孩子送点。 她怕直接让别人送,郭燕一家会不好意思,所以每次都打发殷秋晚去送。 郭燕大殷秋晚几岁,对她很好,她身体不好,接触最多的还是这个邻居家的姐姐。 郭燕是家里的老大,虽然父母也很疼爱,但条件不好,她早早的承担起家里大部分家务。 村里别的孩子漫山遍野跑的时候,郭燕要做饭洗衣,喂猪带孩子,父母一天到晚在地里忙,家里什么都要她来做。 第10章 遥远的新疆 说话的功夫,给他们准备的饭菜就好了。每年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过来,虽然不能提前打招呼,但过年嘛,食材都是现成的,做饭是最容易的事。 姑奶奶家的生活真的不错,他们都吃过饭了,就几个表叔大伯陪着殷长安他们吃,还整了一大桌子菜,基本上鸡鸭鱼肉都有。 吃了两个奶糖的殷秋晚,面对一桌子大鱼大肉,也没什么太大的食欲。 而偷吃了半罐罐头的殷振军,却一点没影响他的胃口,大人夹什么他就吃什么,碗里基本没满过。最后还是殷长安拦住大家给他夹菜,让他自己随便吃。 殷秋晚跟着爸爸坐在板凳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有一个表叔就问她:“晚晚,咋了,是不好吃吗?” 殷秋晚连忙摇头:“不是的,是我吃糖吃饱了,吃不下了。” 表叔一摆手:“那可不行,糖又不能当饭吃,你喜欢甜的是吧?你看叔给你露一手!” 说着就往厨屋里去了。殷长安想去阻拦,其他人拉住了他,说:“你别管他,他就是想显摆,从外面学了一个啥拔丝红薯,过年夜也做了一回,嘿,大人小孩抢着吃,可把他高兴坏了!这两天没做了,手早就痒痒了!” 殷长安听了也是笑:“拔丝红薯?那还真没听说过,稀罕物呢,做出来咱也尝尝。” 殷秋晚不太喜欢吃甜饭,白糖拌饭之类的她都吃不下,听说要做甜红薯,心里也没啥期待。 她对这个表叔比较好奇,表叔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头发很长,都到肩膀了,殷秋晚一进屋就注意到了。 大冬天的,他就穿了一个花褂子,外面套了一件带毛毛的皮衣,下面一条大喇叭牛仔裤,都拖到了地上,看不出来里面有没有加裤子,脚上一双特别尖的皮鞋。 殷秋晚看着都觉得冷,刚才在小屋的时候,他都差不多快坐到火盆上了,她不信他不冷。 等了好长时间,大人们喝酒喝得热乎,也没人着急,只有殷秋晚等得不耐烦了,殷振军倒是极有耐心,等着吃稀罕物。 终于,喇叭裤表叔从厨屋端了一个大盘子出来,金黄色的红薯,外面裹满了糖浆,端上来的时候还是亮晶晶的。眼瞅着一会儿的功夫,上面就变成了糖霜。 他给殷秋晚夹了一大块,一脸期待地看着殷秋晚吃。 殷振军倒不用别人夹,一筷子夹了好几块。红薯上的糖浆已经硬化了,但还是粘到了一起,一夹就是好几块。 殷长安也夹了一块,看了一眼说:“该说不说,看着这颜色真好看,红薯都不像红薯了!” 其他人纷纷连声称赞:“这味道确实好,可做起来也太麻烦啦!红薯得先油炸,还得用白糖熬糖浆,既费油又费糖,也只有他能想出这种吃法。咱们自家一年到头,又能有多少糖可用来折腾呢?” 喇叭裤表叔嘴角一扬,带着几分不屑,好似在说旁人都是井底之蛙:“你们这思想可跟不上时代啦!现在都啥时候了,你们出去走走看看,外头的人都过着啥样的日子?如今可不只是图个吃饱,还得讲究吃得好、吃得精。” 有人立刻反驳道:“咱这儿哪能跟外头比呀!能吃饱肚子也才没几年,还有些人连这基本需求都满足不了呢。你这孩子,在外面跑野了,也该收收心,安稳过日子啦!” 喇叭裤表叔满不在乎地一摆手:“收什么心呐?待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就得出去闯荡闯荡,不然啥世面都见不着,啥都不懂!” 殷长安听了,深有感触,不住点头:“确实是啊,现在都在讲改革开放,都说南方发展得可好啦,打工也容易。有机会真得去那边瞧瞧。”他顿了顿,眉头微皱,叹了口气,“一年到头在地里忙活,风调雨顺还好,要是碰上天灾,交公粮都不够,我都补了好几回了,手里一点余钱都没有。”说着,他看向自己的孩子,满眼忧虑,“眼瞅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真得找找别的出路咯!”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心里都藏着同样的无奈。一年到头辛苦种地,粮食却常常不够上交,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除了那些有点额外收入的人家,多数人也就勉强维持生计。 可话虽如此,除了上学、当兵出去过的人,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迈出过本省。没有带头的人,大家既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清楚能干什么,完全摸不着门道。 喇叭裤表叔提高了音量,语气坚定:“哪儿不能去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活儿干,有活儿干就能挣钱,走到哪儿这道理都不会变!” 众人虽都认可这话,却没一个人敢率先行动。毕竟大家都拖家带口的,谁也不愿轻易冒险迈出第一步。 吃完饭,大家又聚在小屋里闲聊起来。殷秋晚坐在一旁,听着大人们的交谈,逐渐拼凑出了喇叭裤表叔的过往。 原来,他是殷姑奶奶最小的儿子。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的命根子”,这话一点都不假。殷姑奶奶生育能力强,嫁入的王家也是人丁兴旺。到她生下这个小儿子时,家里孙子辈都已经有好几个了。 这小儿子和孙子们年龄相仿,一起长大,又顶着长辈的身份,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宝贝,要什么有什么,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豪爽性格。 喇叭裤表叔大名叫王志高,“志”字辈,家人对他寄予厚望,取“志高而远大”之意。王家的人大多有出息,也为王志高提供了不错的条件。他也争气,考上了大学,虽说不是什么顶尖学府,但在这村里也算是凤毛麟角了。 可毕业后,他既没找工作,也不愿按部就班地上班,而是跟着一群同学去了新疆闯荡。这一去,其中的艰辛自不必说,但他确实挣到了钱。 回来的时候,他穿着一身花哨的衣服,一进村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鲜艳的色彩,仿佛把外面的繁华都带回了这个小村子。 他头发留得很长,时髦得很,姑奶奶看不顺眼,差点拿剪刀给他剃了,他机灵,跑得飞快,才躲过一劫。 他肩膀上扛着个大收音机,一路走一路放着流行歌曲,那响亮的声音,把村里的宁静都打破了,连脚下的路都好像跟着节奏在震动。 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布袋,后来大家才知道,那叫吉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的,一有空就跑到野坡的土包上,迎着呼啸的西北风,自弹自唱。那独特的旋律和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吸引了村里一帮年轻男女,天天跟在他身后,像追星似的。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大皮箱。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么大一个箱子带回来的。有个壮实的男人想帮忙搬,结果费了好大劲都搬不动。王志高瞅他一眼,嘴角一勾,一使劲,轻轻松松就把皮箱扛上了肩膀。 殷姑奶奶看着儿子,又心疼又感慨:“小时候娇气得很,恨不得把饭喂到他嘴里,没想到在新疆吃了这么多苦,没少扛包吧!” 皮箱一打开,里面的东西让大家大开眼界。竟然还有两个哈密瓜,村里人平时西瓜倒是常见,可这哈密瓜,尤其是在寒冬腊月,简直是闻所未闻。大家都好奇,这东西是怎么保存到现在的呢? 除了哈密瓜,箱子里还有香甜的葡萄干,轻轻一嚼,那浓郁的甜味仿佛带着新疆炽热阳光的温度。 还有精美的维吾尔族花帽、色彩斑斓的哈萨克族刺绣,以及艳丽的艾德莱斯绸,摸上去顺滑柔软,就像握住了来自新疆的一缕轻柔的风。 王志高一脸得意,拿出几包切糕分给众人,笑着介绍:“这可是新疆特有的美食,甜得很!可别小瞧它,看着不大,吃下去可扎实了,能顶饿!” 众人接过切糕,咬上一口,瞬间被那香甜软糯的口感征服,纷纷点头称赞,确实又香又甜,还特别饱腹。 接着,他又掏出一些和田玉小挂件,虽说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品,但每一件都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透着独特的韵味。 家里的女孩子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围上前去,仔细挑选着自己喜欢的款式,脸上洋溢着惊喜和兴奋。 王志高一边分发着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特产,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在新疆的奇妙经历。 他说在热闹非凡的巴扎上,到处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特色商品。各族人民穿着绚丽多彩的传统服饰,穿梭在摊位之间,讨价还价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极了。 他还提到有一次遇到沙尘暴,狂风呼啸,黄沙漫天,他慌不择路,躲进了一个维吾尔族老乡的帐篷里。老乡非常热情,不仅收留了他,还给他端来热气腾腾的奶茶和喷香的馕饼。他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香的馕饼,每一口都充满了温暖和感动。 殷秋晚坐在一旁,听得入神,脑海里不断想象着新疆的样子。那些从未见过的景象、从未听过的故事,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好奇的种子。这颗种子在她心底悄悄扎根,只等未来的某一天,破土发芽,绽放出对远方世界的无限向往 。 第1章 偷偷去学校 殷秋晚身体不好,常年病怏怏的,脑子却补了这个缺,学习能力超强。那时候孩子入学都要七八岁,开蒙晚的九岁还没去学校。 殷秋晚四五岁开始爬墙看糊墙的旧报纸,从看图画开始,缠着爸爸读上面的字,慢慢识得两个字。 再后来殷振军入学,每天回来a、o、e地念,123地算,讲雷锋的精神,说毛主席的故事,每一个声音都像磁铁般吸引着殷秋晚的注意力。 她每天磨着妈妈要去上学,刘红芳担心她走不了这么远的路。 再说同龄人都还没上学,她本来就比同龄人瘦小许多,跟个豆芽菜似的,学校也不会收。 虽说经闫师傅调理后,殷秋晚确实身子骨硬朗不少,但那是在精心照料下,一旦上学风吹雨淋,谁也难保不出意外。 爸爸妈妈始终不松口,殷秋晚就打起了歪主意。这天殷振军中午吃了饭,跟爸爸说今天要扫地,得提前去学校。 刘红芳看天色阴沉,眼瞅着进了十一月,雪说下就下,她拿了张化肥袋子给儿子,叮嘱下雪了就折成帽儿斗篷披上。 殷振军前脚走,刘红芳后脚就去老屋帮忙——殷长平去年相了对象,处了一年两家都有意,准备过年办喜事。 殷老太央着儿媳妇帮忙做喜被,结婚总得弄床新被子,她托人收了棉花,这几天正忙着弹棉花裁被面。 殷秋晚看着妈妈出门走远,又探身瞧见屋里爸爸在翻东西,她缩了缩脖子,溜回里屋翻出毛线围脖,蹑手蹑脚跟着出了门。 殷秋晚小跑着想追上殷振军,出村走了半里地也没见人影,她十分纳闷,奇怪,哥哥咋跑这么快? 殷秋晚回头望望隐没在晨雾中的村口路坝,咬咬牙继续往学校方向走。 这条路她比哥哥还熟稔,从小到大跟着父亲去卫生所,车轮碾过的每道辙痕都似刻在心上。 公社卫生所和学校毗邻大队部,周边几十个村落的孩子都来这儿上学,看病也都在这。 十里八乡的村子隔得不远,殷秋晚到大队部要经过三个村,每个村都有认识的亲戚。 她常跟爸爸去卫生所,一路打招呼,认识她的人不少,刚走到第一个村就碰到熟人。 ";呦,这不是俺殷哥家闺女吗?你在这儿干啥嘞?咋就你一个人,你爸嘞?"; 问话的是扛着铁锨的女人,站在水沟对面的菜地里,环形水沟绕着大片菜地,后面就是她们村。 殷秋晚站在必经的大路对面,心里紧张得不行,隐约记得爸爸说过该叫婶子,她太小了,见过太多人,实在分不清谁是谁。 这是她头一回独自出门,面对不太熟的亲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声说:";我跟俺哥一块呢,他在后面。"; 女人看她小心的模样,怜惜道:";哪又不舒服了?天冷了让你妈给你穿厚实些。"; 这女人是殷长安的表弟媳妇,殷老太娘家就在这个村,两村来往密切。她刚嫁过来不久,虽没见过殷秋晚几次,但听说过不少事。 女人以为殷秋晚说的哥哥在后面,肯定还有大人跟着,可能说话耽搁了,也没在意。 她是来拿上午干活落下的铁铲,两人不熟,说完话就拐到坡下回村了。 殷秋晚长出一口气,回头看看来路,还是空无一人。 这会儿吃饭早的刚吃完,吃饭晚的还在吃,要上学的孩子,时间不到,都还没出来。 她们村离学校不远不近,殷振军每次都要在家磨蹭到别人来喊才走,今天是个例外,小孩腿快,四五里路对他们来说不算啥。 殷秋晚从没独自走过这么远的路,倒也不着急,心里虽有些迷茫,脚步却稳稳地往学校挪。 她边走边看,走的慢,也不觉得累。 路上的一切都让她新奇,以前坐在自行车大杠上一晃而过,现在自己走这一路,连车轮轧出的车辙印她都要踩一踩。 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大队部,一路上已有不少小孩从她身边跑过,等她到地方,操场上满是蹦跳的身影。 殷秋晚兴奋极了,却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凑,来到常去的卫生所门口,蹲在大柳树下。 卫生所紧挨着学校,进校门必经这里,她想看看在这能不能看到殷振军。 殷秋晚瞪大眼睛在人群里张望,人太多看得眼睛都花了,始终没找到殷振军。 这时她才有些害怕,想进卫生所又不敢,然后,就听到上课铃响了。 她站起身望向学校,两排低矮的泥坯房,最边上是老师办公室,门口是一棵歪脖子树,树上吊着铜铃,铃芯拴着绳子,每天到点就有老师出来拉铃。 两短一长是预备铃,一短两长是上课,一短声下课,三声长音放学,殷秋晚常来卫生所,时间摸得门清。 孩子们陆续进了教室,操场上很快安静下来,卫生所偶尔有人进出,三三两两迟到的学生像阵风跑过,殷秋晚跟着走了几步,却不知该去哪。 正不知所措时,身后有人喊:";嗷,晚晚,你咋在这儿?咱爸嘞?"; 原来是殷振军跑过来,看到妹妹站在路中间没人陪着,直发懵,最近妹妹没生病啊,也没听说今天要来卫生所啊? 殷秋晚本来没啥事,见到殷振军,委屈的感觉一下涌了上来,声音都带着哭腔:";哥,你去哪儿了?我跟在你后面前后脚就出来了,转个身就没看见你了!” 殷振军挠着头皮:“你跟着我干啥?” 殷秋晚嘟嘟嘴巴:“我也想来上学,咱妈不让,我就想跟着你来看看。"; 殷振军今年七八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今天说去学校打扫卫生,其实他撒了谎,他是为了去掏兔子窝。 昨天同桌赵庆国在上学的路上,逮到了一只兔子,在班里炫耀得不行,摸都不让摸,还说放学烤着吃,明天告诉他们香不香。 这可把殷振军一伙气坏了,商量着也要逮只兔子来气气他们。 正好村里伙伴徐大猛说他家地边有兔子窝,只是没逮到过,他们可以去试一试。 约好中午吃完饭就来,抓到直接带学校,正好大猛家的地就在去学校的路上。 但兔子实在是狡猾,折腾了一中午,兔子窝都挖开了,却啥也没找着。 兔子窝在庄稼地旁的土坡上,下面是沟渠,几个孩子怕大人看见,都缩在沟渠里,所以殷秋晚一跟出来就没瞧见人。 殷振军见妹妹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跟着他出来的,他也傻眼了。 既怕她回去告状,又怕她走丢,带学校去又不可能,怕老师发现,急得小脸都扭曲了。 这时上课铃又响了,预备铃响就得进教室,这都上课铃了,他早迟到了,伙伴们早跑没影了。 殷振军心一横,拉着殷秋晚往小卖部走:";晚晚呀,你在这儿待着,下课我来看你,千万别乱跑啊!"; 说完往学校跑,他教室在第二排,拐个弯就不见了。 殷秋晚站在小卖部门口,知道这是能买好多东西的地方。 每次来看病她都喜欢在这儿瞧瞧,爸爸很少给她买,总说她吃了会发烧。 殷秋晚对零食接触不多,看别人吃虽好奇,倒也没有想尝尝的欲望,上次看病闫师傅还说她是食欲不好,吃药吃得多了,胃口就更差,等身体好了就想吃了。 她扶着门跨过高门槛,小屋靠墙摆着柜子,上面摆满花花绿绿的东西,长条桌上也堆得杂乱。 一位五六十岁的奶奶坐在桌后,正拿着一大包辣条,袋子撕开小口,有辣条露出来,她用手指往里捣。 这种辣条一大包二三十根,筷子一般粗细,有一尺长,五分钱一根,买一根拿一根。 小孩子平时是没有钱的,过年才有压岁钱,还常被收走,庙会时家里会给一两块钱,平时根本摸不到钱。 但总有条件好的,或者家里钱放得不隐蔽,小孩子都嘴馋,多的不敢拿,偷拿几分钱买零食,基本上都干过。 钱不多,也买不了贵的东西,小卖部就会把东西分开卖。 像这个奶奶手里的辣条,就是一大包拆开卖,麦芽糖也可以敲成小块,钱少还能再敲碎些,几分钱就能买,小孩甜甜嘴就挺高兴。 小卖部奶奶瞧见殷秋晚走进来,这孩子她是认识的,毕竟都在一个乡里,大人们之间多少有些面熟。 殷秋晚的爸爸殷长安原本在政府工作,在大队部是大家都熟悉的人,后来又常去卫生所,这一片的人也就都认识殷秋晚了。 奶奶看到殷秋晚独自进来,便站起身,趴在桌子上,微微低下头,亲切地跟殷秋晚说道:“小妮,想要点啥嘞?你爸呢?” 殷秋晚摇了摇头,轻声回应:“奶,我不要东西,我在这儿等俺哥放学。” 小卖部奶奶脸上笑意更浓,她从柜台里面走出来,快步走到门后,熟练地掏出两个小板凳,放在殷秋晚面前,示意她靠门坐下。 奶奶自己则坐在另一边,一边兴致勃勃地问殷秋晚各种家常话,一边时不时地抬起头,热情地跟路过的熟人打招呼。 第2章 打耳洞 大队部附近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小卖部旁边则是附近村里的一大片菜地,这会儿正是农忙闲暇的时候,村民们都出来在自家菜地干活。 大家走路慢悠悠的,尽显惬意,走两步要是碰上熟人,便停下脚步,站在那儿热络地聊上几句。 他们手上的铁锨或者镐头随着说话的节奏在地上慢悠悠地打转,只要话不停,工具也不会停。 没一会儿,小卖部门口就聚满了人。 奶奶见状,赶忙把店里剩下的板凳都搬了出来,年轻人们纷纷让着老人,很快板凳就坐满了。 没抢到板凳的人,有的挨着墙根稳稳地蹲着,有的直接用手抵着农具,身子斜靠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好不热闹。 殷秋晚就安静地靠在最里面,眼睛睁得大大的,入迷地听着大人们聊天。 都是些家长里短、村里谁偷鸡摸狗的趣事,还有那些奇人异事,她都听得津津有味。 感觉没过多久,学校的铃声便清脆地响了起来,殷秋晚一下子来了精神,立马坐直身子,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外。 奶奶也听到了铃声,她一边和旁人说着话,一边不紧不慢地往店里走。 下课了,小孩子都会跑过来,哪怕不买东西,光盯着别人吃东西,他们也觉得很满足。 门口坐着的人都很自觉,纷纷分散到两边,在中间留出一条道,好让孩子们顺利通过。 不一会儿,孩子们就一窝蜂地挤了过来,殷秋晚看到殷振军仗着个子高大,双手用力一扒拉,就把挤到她跟前的几个学生扒拉到了一边。 殷振军蹲到殷秋晚旁边,和她一起看着热闹,耳边传来有人吃辣条被辣得吸溜吸溜的声音。 殷振军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用手轻轻戳了戳殷秋晚的胳膊,小声说道:“晚晚,你有洋格子不?那可好吃了。” 洋格子就是钢镚,殷秋晚自己从来没有买过东西。 庙会的时候,家里给殷振军钱的时候也会给她一份,但出去都是大人帮她买东西,她都没什么印象自己拿到的钱是怎么处理的。 不过有几次,她夜里睡觉的时候,看到殷振军偷偷从她口袋里拿走了钱。 殷秋晚当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爸爸妈妈从来没问过,她也就没说过,估计殷振军也不知道她看到过这件事。 殷秋晚侧过头看着殷振军,想了想后认真地说:“我没有,妈皮箱里有。” 殷秋晚知道妈妈的钱放在哪儿,刘红芳从来不在她面前藏着掖着拿钱,但会叮嘱她不能跟别人说。 殷秋晚觉得哥哥不是外人,既然哥哥问了,告诉哥哥也无妨。 不过殷振军心里还是有分寸的,他知道妈妈皮箱里的钱和妹妹兜里的钱可不一样,哪些能拿,哪些不能拿,他还是很清楚的。 于是,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着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的妹妹,又开始发愁了,还有两节课呢,他既不敢让妹妹自己回去,更不敢逃课回去。 课间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孩子们很快都散开了,殷振军只好再三叮嘱妹妹千万别乱动,就在这儿等他放学。 殷秋晚乖乖地坐在小卖部里,继续听着别人聊天,直到最后人都走光了。 奶奶把门口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笑着跟殷秋晚说,让她坐着别动,自己去旁边菜地里薅两根菜叶,晚上下面条子吃。 小卖部里没了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殷秋晚坐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走过来两个女孩。 看模样大概十三四岁,一个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色套装,另一个穿着绿色外套,配着黑色裤子,衣服领子是精致的花边,衣服上还绣着好几朵漂亮的花。 殷秋晚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妈妈亲手做的,偶尔有亲戚送的,还有个很有钱的亲戚,在市里工作,殷秋晚叫她表姑,是爸爸舅舅的女儿。 表姑只有一个女儿,衣服穿不了几次就不要了,便经常让殷秋晚爸爸去拿。 说是旧衣服,实际上都很新,而且都是殷秋晚从未见过的款式。 在乡下,一件衣服往往是兄弟姐妹轮流穿,最后还要送给其他亲戚,殷秋晚虽然没穿过经过好几道手的衣服,但也很少能穿上新衣服。 表姑送来的衣服,刘红芳分给其他亲戚几件,再给殷秋晚留两件,大家都挺高兴。 两个女孩走进小卖部,没看到大人,便问殷秋晚:“那小妮,这小卖部大人嘞?” 殷秋晚赶忙站起来,手指着外面说:“出去了,在地里。” 俩女孩走到门口,对着菜地大声喊道:“奶,还能打耳朵眼不?” 打耳朵眼就是打耳洞,奶奶听到喊声,立刻从菜地里赶了回来。 她一进门就问是谁要打耳洞,然后弯下腰,在桌子柜里翻找起来。 过了一会儿,就找出一个铁制的、手枪模样的东西,还有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取出几个银色的耳钉。 只见奶奶动作娴熟地将一枚耳钉放在“手枪”的前端,然后把“枪口”对准其中一个女孩的耳垂。 女孩显然有些紧张,紧紧地抓住另一个女孩的手,奶奶笑眯眯地安慰道:“别害怕,一下子就好了。” 说罢,她轻轻扣动了扳机,随着“啪”的一声轻响,耳钉顺利地穿过了耳垂。 接着,奶奶又用同样的方法,为另一个女孩也打上了耳洞。 两个女孩看着彼此耳朵上的耳洞,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钱递给奶奶,便离开了小卖部。 殷秋晚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她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那个手枪模样的工具。 奶奶笑呵呵地看着她:“小妮,回家带你妈过来打耳朵眼儿啊,挂上耳环可漂亮嘞!” 殷秋晚心里一下子有了想法,她恋恋不舍地放下东西,又坐回原位等哥哥放学。 没等多久,放学铃声再次响了起来,殷秋晚站起身,对奶奶摆摆手,往学校方向走了几步。 殷振军第一个冲了出来,后面还能听到老师笑着责骂的声音。 他咧开嘴,大声笑着,老远就冲殷秋晚摆手:“快走,快走,咱先跑!” 殷秋晚被他猛地拉着跑,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就磕磕绊绊地跟着。 出了大队部附近,殷振军才停下来,转头看着殷秋晚,殷秋晚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殷振军无奈地说:“晌午你自己咋走过来的呦?你走路太慢,咱回去就晚了,咱爸肯定要冒火!” 殷秋晚这才想起这个问题,她也害怕回去晚了,不知道爸妈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在四处找她。她拉了拉殷振军的袖子:“那咱走快点,你拉着我。” 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来的时候殷秋晚慢悠悠地走,不觉得累,现在着急赶路,她只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跟不上殷振军的速度。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超过了他们,殷振军急得不行,他“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蹲,朝殷秋晚招手,让她赶快上来,然后一把将她背起来就跑。 两兄妹虽然相差一岁多,但殷振军向来比同龄人高大壮实,殷秋晚又是瘦瘦小小的,背起来倒也不费什么力气。 可毕竟殷振军才几岁的孩子,跑得太快,力气消耗得也快,眼看着村子还有一段距离,殷振军实在背不动了。 他站在路边,小心翼翼地把殷秋晚放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已经入冬了,他的头发上都滴着汗珠。 殷振军转身看了看,这时候跟在后面的都是同村的人了,他赶紧拉住一门的一个堂哥,求他帮忙抬一下。 两个小男孩,四手交叉蹲下,殷振军让妹妹过来坐到他们手上,然后两个人抬起来就跑。 这其实是一种游戏,叫抬花轿,殷秋晚以前看别人玩过,她都只是在旁边看着,不敢参与,因为抬起来太高了,她心里害怕。 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坐花轿,感觉这么好玩。 后面的小伙伴们都跟着起哄,两个小男孩更来劲了,颠得也更厉害了,殷秋晚紧紧搂住两个哥哥的脖子,也兴奋地叫了起来。 很快就进了村,欢呼声飘进了傍晚袅袅升起的炊烟里,不少大人站在自家门口,四处张望着找自家调皮的孩子。 看见被抬起来的殷秋晚,大人们都愣了一下,他们极少见到殷长安家这个闺女单独跟孩子们一起玩,而且还玩得这么开心,感觉她一下子鲜活了起来,以前总觉得她木木呆呆的。 进了村,孩子们各回各家,都散开了。 殷振军牵着妹妹的手,小心翼翼、躲躲闪闪地往家里走。 来到家门口,殷振军把手指头竖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斜着身子,轻轻地扒开门,探着头往里看,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觉得有些奇怪,便推开门,闪身钻了进去,殷秋晚跟在他后面也走了进去。 第3章 煮面条 堂屋没有人,厨屋也没有人,殷秋晚走到里屋,透过门缝看到爸爸正躺在床上休息,却没看见妈妈。 她走出来,朝殷振军摇摇手,示意他回自己的屋里,刚准备进去,就听见门口传来妈妈的声音。 刘红芳和殷老太干活时没注意时间,还是听到邻居家孩子回来的声音,才突然想起要赶快回来做饭。 回来后没听到家里有动静,就喊了两声。 听到声音的兄妹俩,心里还有点发虚,没敢马上回应,倒是殷长安听到说话声,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看着站在堂屋一动不动的两兄妹,疑惑地问道:“刘军放学了?你们俩在做啥呢?你妈回来了?” 边说边把大门全部打开,看见刘红芳正在门口压井压水,地上放着一大堆嫩绿的小青菜。 他赶忙走过去,接过压井架继续压水,刘红芳则蹲下身子,把小青菜的根子揪掉,扔到正在接水的洗菜盆里。 她一边收拾菜,一边扯着嗓子喊殷秋晚:“晚晚,你帮妈拿点麻杆儿回来,咱今天下稀面条,给你多放菜。刘军,你回来了咋还不赶快写作业,待会摸黑还得点灯,费油。” 殷振军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屋里跑,进去搬了张小桌子出来,放到门口借着余光写起了作业。 麻杆儿就是洋麻剥掉麻绳之后剩下的杆,晒干以后烧火特别好,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一捆儿能做几顿饭。 殷秋晚到屋子后园抱了一捆麻杆儿到厨屋,解开麻绳,抽出来一大把,塞进锅洞里。 又从旁边薅出一把麦秸,这是引火用的,洋火一擦点上就着。 刚点好火,刘红芳洗完菜就进来了。 她先洗了锅,等锅烧热,用锅铲从油罐子里挖出一块猪油,放进锅里融化,切点大葱放进去,葱香瞬间飘满厨屋。 她赶紧把一大筐青菜倒了进去,接着,抓了一把盐撒进去,草草地用锅铲翻了几下,小青菜就迅速缩了一半。 别家下面条子青菜是不炒的,都是一锅开水放面条,面条煮开了把青菜一撒,再烧一滚儿就可以开吃。 可刘红芳喜欢把菜先炒一下,她觉得炒过的菜更入味,猪油炸过之后也更香,要不然殷秋晚咋就独独喜欢吃她做的面条呢。 殷秋晚确实只爱吃刘红芳做的面条,吃别人做的面条也就尝两口,不过她一直饭量小,也没人太在意。 刘红芳找了一个大碗,把炒到一半的青菜盛了起来,往锅里拿大铁瓢舀了三瓢水。 多做点没关系,闺女第二天早上要吃剩面条,她最喜欢吃热过一次的面条。 水开后撒点盐再下面条,快出锅的时候才把青菜倒进去,用勺子晃了两圈,就吩咐殷秋晚把火撤到小锅洞。 小锅里有添好的清水,这是专门烧茶水和洗脸洗脚水的。 做饭时的火通过锅灶下面的洞也能把它加温,做完饭没烧完的柴火就可以撤到那里继续烧完,主打一个不浪费。 面煮开了,刘红芳扯着嗓子喊了一嗓子,拿出大碗,一人一碗,让大家自己端。 天热的时候殷秋晚不喜欢进厨屋,现在天冷了,殷秋晚最喜欢干的活就是烧火,吃饭也是坐在灶前吃。 嫌碗烫手,她就搬个高凳当桌子,对着碗吃得头也不抬。 一下午跑了两趟,她从来没有走过那么远的路,刚回来的时候心里紧张没觉得,可一闻到饭菜香,殷秋晚的肚子立即咕咕叫了起来。 等到吃到嘴里,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她从来没觉得饭这么香过。 刘红芳站在厨屋门边端着碗吃,一回头看见闺女狼吞虎咽的吃相,都惊呆了。 她扭头看看在门口吃饭的殷振军,这小子吃得风卷残云,没什么问题,又回头看看殷秋晚,心里直犯嘀咕:这是怎么回事? 她朝旁边蹲着的殷长安“哎”了一声,示意他看闺女,小声问道:“下午在屋里干啥了?晚晚咋跟几天没吃饭一样?” 殷长安瞅着闺女吃饭,听见这话,疑惑地转头说:“没在在屋里干啥呀,晚晚不是跟着你去她奶那了嘛,你娘俩不是一块回来的?” 刘红芳一下站直了身体,饭也顾不得吃了:“没有啊,我自己去的,我怕她去了盘棉花,飞一身棉花絮摘也摘不净,就让她跟你在家。你不是在屋里看着她呢?” 殷长安也懵了,听到两人说话的兄妹俩,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但是没用,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殷长安端着碗进了厨屋,蹲到殷秋晚旁边问她:“晚晚,你下午在屋里不?我咋没看到你。” 殷秋晚不知道咋说,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偷偷跑去学校,路上哥哥也再三叮嘱她保密,但是她也不会说假话。 殷振军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他想开口又怕露馅,趁着爸爸妈妈的注意力都在妹妹身上,他偷偷地做小动作。 他两手合拢,放到耳边,头一歪示意殷秋晚说在睡觉,殷秋晚看到了却看不懂,她犹犹豫豫的,可把殷长安两口子急坏了,一个劲地追问。 殷秋晚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况,殷长安也怕吓着她,一直轻声哄着她说话。 殷秋晚觉得爸爸也不像生气了,说出来应该也没啥,就告诉了他们:“我吃了饭跟着刘军去学校了,跟他一块回来的。” 听到这话,夫妻俩一下炸了,殷长安转身出去一把拉住了想开溜的殷振军,提溜着他的胳膊给拽到了厨屋。 殷长安俩人是很少打孩子的,在这十里八乡也是头一份。 他们都是家里的老大,迁就底下弟弟妹妹的时候多,习惯了忍耐,又没什么脾气。哪怕殷振军这两年淘气得没边了,他们也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殷长安这会在气头上,也只是拉住他让他站好,就是脸色实在难看。 殷长安其实长的是非常书生气的,稍微带点笑意就是温润如玉的感觉,平时多是说教,轻易也不责怪孩子。 但是他本身就是当过兵的,一旦面无表情,就很严肃吓人了,只是长年照顾殷秋晚,他基本上没有在她面前板过脸。 殷振军一般都是刘红芳管,碰上原则性问题殷长安才会插手,即便如此,殷振军最怕的还是他,跟妈妈可以嬉皮笑脸,一对上爸爸就自觉认错了。 殷长安强压着怒火,朝殷振军点点头:“你自己讲,为啥带着晚晚去学校?她又没上学,带去了干啥嘞?” 殷振军低着头不敢看他,殷秋晚听见爸爸的话想了想,她走过去拉了一下爸爸的手,指了指殷振军说:“不是刘军带我去的,我没找着他,我自己去的。” 殷振军一听,坏了,露的馅更大了,待会肯定得问为啥没看到他,说谎没法说了,还是老实交代吧! 他怕殷秋晚越说越错,急忙接过话头,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干净。 殷长安俩人一听,原来是殷振军贪玩,这事还真赖不着他,还是闺女胆子太大了,没答应她上学,居然敢自己乱跑了。 人还没有一米高,倔起来啥事都能干出来,但殷长安和刘红芳这会也不敢说什么重话。 这时候天已经冷了,殷秋晚折腾了一路,还在外面待了一下午,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发病,也就顾不得追究别的了。 夫妻俩安抚了一下殷振军,把没吃完的饭继续吃了,冬天黑得早,这一折腾,天都黑透了。 刘红芳在厨屋把煤油灯点着拿了出来,趁着灯光收拾了碗筷,舀了水招呼殷秋晚进里屋洗脸睡觉,又催殷振军收拾书包,急急火火地终于吹灯躺床上了。 一整晚,夫妻俩没敢把眼睛闭严实,觉睡得稀碎,好不容易熬到早上,闺女啥事都没有,俩人可算松了口气。 殷秋晚却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跑累了,精神又一直紧绷着,放松下来,难得睡得这么沉。 经过这件事,殷长安好好跟殷秋晚说教了一番,答应到年龄立即送她去学校。 也由此看到了殷秋晚身体确实有好转,甚至动得多了,精神还好些,饭都吃得更多了。 俩人不由大喜,念着县医院的闫师傅又是一番感谢。殷秋晚也得以可以跟着村里孩子到处玩,虽说生病还是比别人频繁些,却已经是很大进步了。 在后来的某一段时间,殷长安突然离开家长达两个多月,赶在入冬前回来了,神神秘秘地交给刘红芳一个布包。 从那天起,殷秋晚不定三天五天就能喝一次鸡汤,肉不要求她多吃,汤要多喝。 殷秋晚喜欢吃面条其实就是喜欢喝汤,不过这时候没什么能炖汤,喝面汤她也很满足。 现在可以经常喝鸡汤,她自然是全都应下,次次能喝到喝不下,都是汤水,殷长安也不限制她。 连着喝到过了年,奶奶家的老母鸡都快吃没了,才算是没再炖了,殷秋晚自己不觉得,周围的人明显感觉她变了。 一直发黄的脸也开始有了红晕,脸颊明显鼓起了婴儿肥。她的手指头很短,一直干巴巴的,现在有肉了,看起来细皮嫩肉的。 第4章 《唐诗》 两三个月的时间,一年多没动过的身高,一下子就从供桌底下长到了供桌上面。 殷长安激动得看谁都是笑眯眯的,出去两个月,晒得黑得发亮,一笑露出一嘴白牙,白得晃眼睛。 很久以后,殷秋晚才知道,当初闫师傅给的方子是野人参老母鸡汤,那时候的人参,买不起也没地儿买,见都没见过。 殷长安偶然和伍海军聊天,知道他们当初当兵的地方,部队里的卫生室,每年都会去附近的山里采药,云省物产丰富,人参指不定也能找到。 殷长安在部队时很受赏识,他给一位首长当警卫员好几年,不退伍的话都跟着去首都了。 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退回来了,那位首长还给他来信问过,想让他回去,他虽然拒绝了,心里却也一直挂念着。 这次为了闺女,他给领导去了一封信,求首长让他跟着去寻药。 首长还记得他,听他说了这些事,怜惜他一片爱女之情,也不算违反规定,就安排他去了。 在山里待了两个多月,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找到了,部队的人也都知道情况,也没人跟他争抢,他完好无损地把整棵野人参带了回来。 又去医院咨询了闫师傅,孩子太小,需要细水长流,这才有了长达几个月的鸡汤喝。 事情一顺就有百顺,至此以后,殷秋晚身体好了很多,正常生活基本没有了影响,虽比不得别人身体强壮,却也不再处处受限制。 殷秋晚开始看书,可家里实在没什么书可看,除了殷振军的课本,再找不出别的。 偶尔土墙上糊的报纸被老鼠啃碎了,殷长安就会去找新报纸重新糊上,每次换报纸都够殷秋晚琢磨好一阵子。 庄户人家一辈子都扑在种地这件事上,天天在庄稼地和菜地间忙碌,手里的锄头都被磨得发亮,没人会想着在家里养花养鸟这些。 但刘红芳却在家里养了许多菊花,都是最普通的金丝菊。 每年秋天,黄色和白色的金丝菊便争相开放,它们的花瓣细长又柔软,如同细腻的丝织品。 每一朵花都像一个小小的太阳,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黄色的金丝菊鲜艳夺目,恰似金色的火焰在绿叶间熊熊燃烧;白色的金丝菊纯洁高雅,就像晶莹的雪花般纯净无瑕。 两种颜色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 刘红芳对菊花的喜爱非同一般,她养花的方式也和别人不一样。 村里也有跟着她养了两三棵的,但一般秋天花开过后,天气转冷就慢慢败落了。 金丝菊本属于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即便花落了,叶子全部枯萎,只要根系还在,春天就会长出新的嫩芽和枝叶。 刘红芳每次都在菊花半开不开的时候,把所有花盆搬到里屋,中午有太阳的时候,又会搬出去晒太阳,每天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动作。 因为屋里暖和,菊花开放的速度就特别慢,只要不让它受冻,就能一直开到过年。 每年春节,殷秋晚家里总会迎来许多来看菊花的人,大家都图个新鲜。 这时候,两兄妹可神气了,拉着各自的小伙伴,兴致勃勃地假装欣赏。 殷振军卖弄起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关于菊花的知识,可他才上了半个一年级,说得一知半解,还结结巴巴的,惹得小伙伴们哄堂大笑。 殷振军气得脸涨得通红,嘴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双手紧紧握着拳头,活像一头愤怒的斗牛。 殷秋晚瞅了他一眼,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着腮,细声细气地念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虽说村里很多人不识字,听不懂她念的什么,但家里也都有上学的孩子,一听就知道是书上的内容。 也有上过学的人,喊着殷长安问道:“长安,你闺女还没上学吧?这跟谁学的,雷子跟刘军一个班,俺咋没听俺家的读过这?” 殷振军一脸兴奋,围着妹妹直打转,他觉得妹妹太神了,妹妹念的啥他不懂,但他知道肯定很厉害。 殷长安站在门口,正和村里人闲聊,听到闺女念出两句诗,心里也吃了一惊。 他从袖筒里伸出手,搓了搓发凉的耳朵,想了想说:“嗨,前几天菊花刚开,我看着高兴,就翻了家里的古诗书,找了几首写菊花的,写在墙上练练字。” 他走进来,指着堂屋的一面墙说:“喏,就在这儿!” 黑白的报纸贴得密密麻麻,黑色的毛笔字在上面不太显眼,大家凑上去,识字的看着念出声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 殷长安的字那是没得说,不管用什么笔写,都跟字帖似的。 村里过年贴的红对联,能自己写的都出自他的手,大队部的大小会议、记账差事,他虽然没了公职,却每次都会被请去帮忙。 在这个人平均文化水平不高的年代,尤其是偏远乡村,会写字的人就很少,能写得这么好的更是找不出第二个。 成年后的殷秋晚一直遗憾自己字写得不好,她的字中规中矩、方方正正,一笔一划,没有任何笔锋,不难看,但也只能说整齐。 每次看到殷长安看过的书、写过的东西,对着那些字她都羡慕不已。 可她怎么也写不出那样的字,殷振军也不行,两人都被殷长安手把手教过,练了好久就是做不到。 大家一边夸赞墙上的字,一边问殷秋晚:“晚晚,你咋认识这么多字,是你哥教你的?” 殷秋晚摇摇头,她站起来走到墙边,指着其中几个字说:“我不认识,我就知道这几个是啥。” 她指的是殷振军在学校学过的字,殷秋晚看他回来做作业时见过,自己默默跟着读过很多次。 殷振军问她:“那你咋会读啊?” 殷秋晚困惑地看看殷长安:“咱爸读的呀。” 殷长安感叹着说:“我就是写的时候念了一遍。” 他抱起殷秋晚,摸摸她日渐圆润的脸,自豪地说:“我闺女就是聪明,以后上学肯定能得大奖状。” 殷秋晚见爸爸笑,她也跟着笑,一听到上学两个字就特别开心,她问爸爸:“我明天能去上学不?” 殷长安笑得更开怀了,闺女一门心思要上学,和一写作业就愁眉苦脸的殷振军比起来,他心里别提多舒坦了,还是闺女贴心。 他决定过年后去打听打听,不能总让闺女惦记着这事。 他对闺女点点头,哄着说:“现在去不了啦,老师收够学生了,不再多要。过了年,爸去给你问问,咱闺女想上就上,要是上不了,爸在家教你背诗,就背你刚读的那种,好不好?” 殷秋晚笑得牙床都露出来了:“好!” 大家都笑起来,打趣殷振军当哥哥可不能不如妹妹,殷振军一脸满不在乎。 他背书确实不行,老师每次布置的任务,他在家翻来覆去地读,记了前面忘后面,他还没想好下一句,殷秋晚张嘴就能背完。 他挠挠头说:“那怎么了,俺妹聪明俺骄傲,俺背不了她会背就行,总比你们都不会强!” 殷长安抓了一把他的头发:“瞧你这点出息,你还想让晚晚给你写作业啊!” 没想到,这话后来真应验了,上学之后殷秋晚没少给他打掩护,以至于殷振军在妹妹面前总是没底气,干啥都觉得矮一截。 殷秋晚开始跟着殷长安看《唐诗三百首》,这是一本很旧的书了。 爸爸说这是他读初中时参加比赛获得的奖品,已经十几年了。 封皮是硬壳的,淡青色的格子纹,印着一幅笔墨山水画,侧边竖着一行大字《唐诗三百首》。 打开书皮,里面的书页已经泛黄,纸张也变得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每一首唐诗都整齐地排列着,看得出书本主人对它的爱惜。 殷秋晚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书页,就像在翻阅一段珍贵的历史。 她被书中的诗词深深吸引,尽管很多字她还不认识,但只要听爸爸读,她就能感受到其中的美妙。 自那以后,每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轻柔地透过窗户,洒在殷秋晚的床头,她从睡梦中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背诵唐诗。 她挺直脊背,端坐在床边,眼神专注而坚定,紧紧跟随着父亲的声音,逐字逐句地念着每一句诗。 那股认真劲儿,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努力将每一个字都深深刻进心底。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光悄然记录着殷秋晚的成长与进步。 她能背诵的唐诗数量与日俱增,再加上平日里跟着殷振军刻苦学习,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慢慢具备了自主阅读的能力。 每当翻开书本,那些曾经晦涩难懂的文字,如今在她眼中都变得鲜活起来,仿佛在向她诉说着一个个奇妙的故事。 第5章 《读者 》 随着阅读量的不断增加,殷秋晚越发深刻地意识到,知识的海洋是如此广阔无垠。 每翻开一本新书,就像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展现在她面前的,是无尽的未知与奥秘。 这种对未知的强烈渴望,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驱使着她四处寻觅书籍,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的养分。 很快,殷秋晚爱书成痴的事儿便在村里传开了,大人小孩无人不知。 有一回,她一边烧火一边看书,整个人完全沉浸在了书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等到火苗蹿上头发,灼热的疼痛传来,她才惊觉这可把刘红芳吓得不轻,从那以后,说什么也不让她再碰烧火的活儿了。 村里的小伙伴们私下里都偷偷喊她“书呆子”,不过他们可不敢当面叫,毕竟殷振军对这个妹妹格外疼爱,要是把殷秋晚气哭了,殷振军非得找他们“算账”不可。 快过年了,远嫁到隔壁市的大姑殷玉芬回来送年节礼,她给殷振军兄妹俩专门带了礼物。 她所在的镇上开了一家手工艺品加工厂,有各种从外面传进来的小玩意。 给殷振军的是一整套的大兵俄罗斯套娃,颜色特别鲜亮,他拿到手就跑出去炫耀了。 送给殷秋晚的是一艘小船,不知道是什么木头,船身很平整,表面光滑,带着五个小人。 小人都是渔夫打扮,每个手里都握着划水的船桨,做得栩栩如生。 殷玉芬让殷长安拿大盆接了一盆水,把小船放下去,船立马就歪了。她用手把小船扶正,拿起一个小人放上去,船一下子就平稳了。 小人在船上一晃一晃的,就像人在划船一样,小船居然真的动了起来。 殷长安一时来了兴致,把剩下的四个小人都放了上去,也都摆得下,小船在大盆里转着圈,游得更快了。 殷长安笑着说:“刘军这小子不识货,就顾着要大的,回来看到船该后悔了!” 殷玉芬摸了摸蹲在旁边安安静静的殷秋晚说:“这就是给俺家晚晚的,谁要都不给!” 殷秋晚依偎在殷玉芬的腿上,也学着爸爸用手轻点船上的小人,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天黑,一下午不见人影的殷振军终于回来了。 果然,看到大盆里的小船,他眼睛都直了,玩了半天的套娃顿时不香了。 他笑嘻嘻地哄着殷秋晚,没费多大劲,船就到他手里了。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的小伙伴几乎都来了个遍,甚至套娃都借出去过几次。 只有小船,殷振军宝贝得不行,玩的时候都只让看不让摸,这更引得大家眼馋。 有人想了办法,拿东西来换着玩一会儿,殷振军还真收了不少东西,可把他高兴坏了。 吃过午饭,后园邻居家的大女儿放假归来,她在省城读大学,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这消息就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村子,引得村里人纷纷前去凑热闹。 殷秋晚拉着哥哥的手,七拐八绕,从数不清的腿缝间挤了进去,一心要去找王家和她同岁的小女儿王六柳 。 王六柳是王家老六,名字简单直白,顾名思义,她上头还有五个姐姐,分别叫王一依、王二尔、王三珊、王四思、王五舞。 王六柳的爹妈都是高中生,或许是家里没儿子的缘故,旁人倒没瞧出他俩有重男轻女的迹象。 早些年,为了要个儿子,王家接连生了六个闺女。 殷秋晚曾偷偷听村里妇女八卦,说王家可不只这六个闺女,还有些没养活的呢! 在那个时候,婴儿夭折的情况并不少见。 村子附近有个荒窑,里头有一口又大又深的废井,据说打那路过,常常能听见小孩的哭声。 村里人传言,有些人家一门心思要生儿子,要是生下来是闺女,又交不起超生罚款,就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跑到荒窑,把孩子从废井口扔下去。 时间一长,这话传得神乎其神,再加上荒窑附近确实有些动静,渐渐地,人们都不敢往那儿去了,附近好大一片地方就这么彻底荒废了。 殷秋晚头一回听到这些事儿的时候,吓得够呛,夜里说梦话都是这些内容。 不过睡了一觉,她就给忘了,大家也都忌讳在孩子面前提这些,日子久了,这事也就没在她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王家的六个姐妹,老大王一依已经上大学了,最小的王六柳和殷秋晚年纪相仿。 她爸叫王继保,村里人平时都爱喊他六保。这是因为古时候有十三太保,人家有十三个儿子,他有六个闺女,叫不了十三保,就叫六保了。 虽说没能如愿生出儿子,但夫妻俩对闺女们还不错,教育得也挺好。 老大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老二在上高中,老三虽说不愿上学了,可在家干活是里里外外一把手,特别能干! 剩下两个,一个在上小学,一个和殷秋晚一样,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就在家里待着。 殷秋晚在王六柳的屋里找到了她,只见王六柳正翻着大姐王一依带回来的行李。 其实,行李里除了衣服,就全是书了。 这时候大家都穷,上学都想着能省就省,哪还有闲钱买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带回来。 殷秋晚见王六柳眼眶泛红,都快哭出来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殷玉芬买的那只小船。 之前玩小船的时候,王六柳也想借来玩,可她没什么能用来交换的,殷振军又不太爱搭理小女孩,她就没借到。 殷秋晚对小船的兴趣淡了之后,也就不太在意谁在玩了,小船也早就不在她手上。 王六柳借不到小船,气得跟殷振军放狠话,说她大姐快回来了,到时候肯定有更好玩的,到时候就不给殷振军他们玩。 可眼下,大姐啥好玩的都没带,王六柳觉得又委屈又丢脸,趴在被子上,连头都不肯抬。 殷秋晚不太懂她为什么这么委屈,见王六柳不理自己,也没太往心里去,自顾自坐在床尾翻看王一依带回来的书。 大部分都是课本,可最下面却有一本不一样的书,那是殷秋晚第一次接触《读者》,后来叫《读者文摘》。 封面居中的位置,是加大字号的“读者”,后面缀着“文摘”两个小字。 下面是一张漂亮女人的图片,旁边还有各种小标题,殷秋晚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殷秋晚小心翼翼地从一堆乱糟糟的书中抽出这本《读者》,轻轻掀开书皮,书皮是彩色的,里面却都是黑白的。 这段时间她已经认识了不少字,就算碰上不认识的,连蒙带猜也能把内容顺下来。 她一看就入了迷,看得津津有味,可王六柳却不乐意了。 王六柳知道殷秋晚特别爱看书,又想着这书是大姐的,自己肯定也能做主。 这么一想,王六柳转了转眼珠子,走过来一把把书抽走:“这是俺大姐的书,不给你看。” 殷秋晚正看得起劲,书被拿走了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对王六柳说:“俺看看,看完就还给你。” 王六柳把书抱在胸口,傲娇地摇摇头:“那可不行,俺家的书凭啥给你看?” 殷秋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也明白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可想到看了一半的故事,心里就像有只小虫子在爬,痒痒得难受。 她想了想说:“俺回屋给你拿糖吃,行不?” 王六柳听了却摇摇头,殷秋晚都看到她吞口水了,心里觉得奇怪,王六柳平时不是最喜欢吃糖吗? 王六柳不要糖,殷秋晚站在那里不说话了,她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王六柳等了一会儿,见殷秋晚没动静,着急了,故意把书翻得哗哗响:“晚晚,你不想要书了?” 殷秋晚点了点头:“想啊,那你又不愿意给俺看,咋办呢?” 王六柳把书扬了扬:“能给你看,不过你得拿东西换,俺想要你那个船,你把船给俺,俺就把书借给你看。” 殷秋晚对小船本就不太在意,可想到殷振军很喜欢,犹豫了一下,但想看那本书的心情实在太强烈,她还是有点控制不住。 殷秋晚半天没说话,王六柳急了:“过了年俺姐可又走了,你现在不看,她走了你可就看不着了。” 一听这话,殷秋晚不再犹豫,点了点头,王六柳让她先回家拿小船,然后再把书给她。 殷秋晚跑回家,从抽屉里拿出小船,回到王六柳家,把书换了过来。 王六柳再三跟她确认:“你这船是给俺的,书就借给你看,你可得还我,俺姐还要呢!” 殷秋晚心思全在书上,她不了解这桩交易有多不对等,就算知道也不太在意,满心欢喜地拿着书回家了。 回到家,殷秋晚就迫不及待地看起书来,爸爸看见问了一句书是哪来的,她只提了一嘴是从王六柳那借的,小船的事就给忽略过去了。 等到殷振军想起小船,却在家里怎么也找不到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 听到殷秋晚把小船给王六柳换书看了,而且书还还回去了,殷振军气得眼睛都红了。 他指着殷秋晚叫道:“你傻呀,她哄你的,一点心眼都没有,被人哄的团团转。” 刘红芳也跟不赞同殷秋晚的做法,不过她没说什么,毕竟已经换了啦,又是小孩子之间的事,她不可能去人家家里要。 殷振军为此碎碎念了好久,殷秋晚理亏的也没少撒娇卖萌,总算把事过去了。 第6章 殷长平 腊月的风虽透着丝丝寒意,却吹不散殷家满溢的喜气,殷长平要结婚了,整个腊月,家里上上下下都为这桩喜事忙得热火朝天。 殷老太特意腾出一间正房,早早便吩咐殷长安兄弟俩用石灰将屋子细细涂抹了一遍。 经过这些日子晾晒,此刻屋内已没了湿气,干燥清爽。 趁着女方家陪嫁的家具还未送达,殷老太便带着刘红芳一头扎进新房。 两人将房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扫去了多年的尘埃,也扫出了新生活的期盼。 随后,又找来报纸,小心翼翼地将放床那面墙贴得严严实实。 这石灰墙容易掉粉,若是不贴起来,日后蹭到衣物上,保准一身白。 殷秋晚跟在她们身后,装模作样地忙碌着,刘红芳心疼她,几次撵她出去,生怕打扫扬起的灰尘让她咳嗽。 殷秋晚干不了什么活,却又不肯离开,背着手这儿瞅瞅那儿逛逛,一会儿抬头看看屋顶,一会儿又打量刷得雪白的墙面。 那雪白的颜色有些晃眼,让她忍不住嘟囔起来:“妈,墙这么白,可屋顶黑得像鬼屋似的,看着真难看。” 刘红芳听了闺女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可别乱说,小心晚上做噩梦。” 嘴上虽这么说,她还是抬头瞧了瞧屋顶,确实黑得突兀,转身便跟殷老太商量:“娘,这看着确实不太协调,要不咱想想办法,拾掇拾掇?” 殷老太望着高高的屋顶,犯起了愁,一时也没了主意。 刘红芳在其他屋子翻找了一番,还真找到了一块蛇皮布,这是殷老太之前扯来打算晒粮食的,今年收粮时天气好,便一直闲置着。 她展开蛇皮布瞧了瞧,虽说尺寸小了些,但用来遮住新床上方那一片倒也足够。 她拿着蛇皮布来到新房,一边比划一边跟殷老太讲自己的想法,殷老太听后觉得可行。 于是,两人一个搬梯子,一个搓麻绳,折腾了好一阵,总算将蛇皮布稳稳当当地挂了起来。 瞬间,雪白的墙、干净的屋子,配上红蓝纹路的蛇皮布,整个房间都亮堂起来,殷秋晚站在蛇皮布搭起的“棚子”下,满心欢喜。 紧接着,女方家的家具陆陆续续送来了。 一张一米三的大床,实木打造,样式新潮又大气。 双开门的大衣柜,雕着精致的花纹,还带了一面镜子,一打开,散发着淡淡的木材香气。 还有那梳妆台,不知道什么木头的,重的很,抽屉却顺滑无比,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准备的,可谓是下了大手笔。 来看抬嫁妆的人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人声嘈杂,惊叹声此起彼伏。 殷老太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鱼尾纹里藏满了欢喜。 殷长平可是她最小的儿子,老话说得好,“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就算殷老太平日里并不偏心,可到底还是对殷长平多疼爱些。 殷秋晚自幼在村头八卦堆里长大,村里的大小琐事,甚至自家的那些隐秘过往,她都知晓不少。 殷长平从小算是被娇惯着长大,说起来都让人忍俊不禁,都六七岁了还没断奶,上学之后还非得跟娘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 有一次,他上课上到一半,突然奶瘾犯了,那股子想念劲儿一上来,啥也顾不上,偷偷就从教室里溜了出去,一路小跑回了家找老娘吃奶。 吃完奶后,他也不敢在家待着,殷老头平日里虽然脾气好,几乎没有对孩子大呼小叫过,更没有动过手,但对上学的事抓得特别紧。 几个闺女愿意上的他就供,不愿意上的他也不勉强,对两个儿子却是要求很严的,要是知道他逃课回来吃奶,指定得发火。 心里一害怕,不敢在家里多待,慌慌张张地就躲到了茅厕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奶犯困,竟然在茅厕里呼呼大睡起来。 等殷老头下工回来,像往常一样去茅厕解手,一打开门,瞧见自家儿子睡得正香,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殷长安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得很,下面弟弟妹妹的事儿,也都是他来管教,殷老头基本上没操过心。 有个殷玉萍让殷老头有些犯愁,可殷老头对她失望的时候居多,也很少去干涉她的事儿。 生了殷长平以后,因为上面的孩子都能干,殷老太带他的时候轻松不少,心思自然而然就全放在这个小儿子身上,不自觉地就把他养得过于精细了。 上学总是坐不住,一有事就往家里跑,啥都指望殷老太替他做主。 读书也不行,既没有那个脑子,也没那个耐心,半点没有殷长安能吃苦耐劳。 做事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让他放个马,他趴在马背上睡着了,马儿受惊跑了起来,把他甩到了水渠里,差点淹死了。 不过好在殷长平本性善良,不是那种爱挑事、惹是生非的孩子,虽然被娇惯了些,但为人处世还算实诚。 殷长平和殷长安年龄差距大,基本上是殷老太一手带大的。 殷长平出生时,殷长安正忙着读书,还要帮家里干活,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等殷长安大些去当了兵,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兄弟俩属于那种半生不熟的。 一直到殷长安退伍回来,接触多了,殷长平心里又一直对大哥有一种敬畏,慢慢的成长起来,越发的沉稳了。 眼看着到了适婚年龄,殷老太可没少操心,四处托人打听。 殷长平长得一表人才,虽说没有殷长安那般耐看,但个头比大哥还高,身形挺拔,远远看去像棵白杨树。 但他性子过于绵软,殷老太想找个能跟他互补的,可又不能过于强势,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 找对象就是你挑我、我挑你,挑来挑去,一时半会还真没让他们遇到合适的。 有一天,殷老太上街赶集,碰上一起小偷小摸被抓到的,还是被一个小闺女抓到的。 小偷不承认,周围人也是议论纷纷,偏那闺女昂头挺胸,说话夹枪带棒,振振有词:“别在这儿耍赖!刚才俺就在你旁边,亲眼瞧见你把手伸进了俺娘的口袋,那钱包还露着一角呢!” “旁边人喊了一声,你就想跑,不是你偷的,你跑啥?大白天的,还想抵赖,今天你不把东西还回来,这事没完!” 殷老太瞧着这闺女,年纪不大,眼神却透着股机灵劲儿,浑身是胆。 圆月似的脸盘,两只大眼睛乌溜溜的,嘴巴也不小。 头发浓密,梳了两个麻花辫搭在胸前,随着动作摆动起来。 个头比一般女子都高,骨骼又大,显得虎背熊腰的,配着那语气表情,活脱脱称王称霸一样。 那小偷被她怼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还在嘴硬:“你别瞎说,俺说没偷就是没偷,你说的不算!”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有人说:“看这闺女不像瞎说的,这个偷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的。” 也有人附和:“就是,不能就这么算了,给他送派出所去。” 殷老太心里一动,这小姑娘的性格,不正是能和长平互补的吗? 她不动声色地在一旁观察,看着小闺女一定要小偷把东西拿出来,分毫不让。 小偷急得额头直冒冷汗,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心里愈发慌乱。 突然,小偷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用力洒了出去,趁众人一愣神的功夫,拼命挤出人群,逃窜而去。 这时候的人都很淳朴,面对散落一地的东西,并没有一哄而上争抢,而是各自寻找自己丢失的物品,也就顾不上追小偷了。 人群里走出一位老太,看样子应该是小闺女她娘,她一边仔细检查自己的钱袋,一边忍不住数落起来:“你这个信球货,胆子也太大了,要是碰上那种凶狠的,不得揍你一顿啊!” 小闺女俏皮地撇了撇嘴,和母亲打趣了几句,随后两人便匆匆离开了,人群也逐渐散去。 回到家后,殷老太总是想起那个小闺女,越想越觉得好。 和家里人一番商议后,大家一致决定托人去打听打听这姑娘的情况,要是各方面都合适,就给长平牵个红线。 乡镇本就不大,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很快就能传遍大街小巷。 殷老太到街上随便一打听,果然很多人都知道集市上抓小偷这事儿,也有人认识那个闺女。 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这闺女一家在当地也挺有名气,一是因为家里的闺女,二是因为她们独特的名字。 这姑娘叫李桃花,家住在镇南边一个叫李堰的村子,离集市挺远的。 李桃花的名字和她的长相不太相符,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她是李家“十朵金花”中的老八。 李家一口气生了十个闺女,在附近那可是出了名的。 家里的闺女个个都以花为名,依次是梅、兰、菊、荷、莲、杏、梨、桃、桂、葵,李桃花正是排行第八的“桃”。 第7章 十朵金花 李家一心想要个儿子,所以接连生了这么多闺女,结果儿子没盼来,老李却早早地没了。 只剩下李老娘一个人,拉扯着十个闺女,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好在大的带小的,一家人相互扶持,总算是熬了过来。 家里没有男人,难免会被人欺负。 可李家的闺女们一个比一个厉害,不过她们可不是蛮横无理的人,在村里口碑很好。 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况是一下子有十个闺女,李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了。 李家的闺女们都很能干,嫁得也都不错。 现在留在家里的还有两个,老九自己谈了对象,早早地就嫁了,就剩下老八李桃花和老十李葵花。 李老娘原本想着留个闺女招上门女婿,可一直没碰上合适的人家。 条件好的,人家不愿意上门;条件差的,她又怕委屈了闺女,就这么一直拖着。 殷老太打听到这些情况后,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她对李桃花很是满意,可让儿子去当上门女婿,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回到家后,殷老太琢磨了好几天,心里实在不甘心,难得遇到这么合眼缘的姑娘,不管怎样,还是得找人去问问,行不行总得先试试。 找人去说媒可是件大事,总不能随便找个啥都不了解的人。 殷老太思来想去,还真让她扒拉出一点关系来。 殷老太娘家有个远房表妹,嫁的人家和李家是同宗兄弟,虽说不是直系亲属,但关系也挺近的。 殷家在十里八乡的名声那是有口皆碑,从殷老头老两口到殷长安夫妻俩,但凡认识的人,都会夸一句为人厚道。 李家姨婆一听说殷家想和李家结亲,立马就应承了下来。 她和两家都熟,关系也不错,觉得两家门当户对,两个孩子也很般配,这要是成了,那可真是亲上加亲、好上加好。 殷老太说起了自己的顾虑,提到外面传言李家想招上门女婿的事儿。 李家姨婆满不在乎地一摆手,说道:“这都不是事儿!你看她嘴上说要招上门女婿,可都嫁出去八个闺女了,为啥一个都没招呢?” “还不是怕招来的人不合适,委屈了闺女。要是有合适的人家,肯定还是要嫁出去的,谁不想闺女能有个好归宿呀!” 李家姨婆不仅给殷老太吃了颗定心丸,还把李桃花一家好好夸赞了一番:“虽说家里就李老娘一个人操持,但她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闺女们也都互相帮衬。李老娘可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 李家姨婆这么说,是因为李家有两个闺女嫁得特别好,日子过得富足,大家私底下都议论说李老娘肯定是收了不少彩礼,才对这两个有钱女婿另眼相看。 可实际上,李老娘并不是这样的人。 逢年过节,闺女们回娘家,都是凭自己的心意,条件好的就多带些东西,条件差的就多出份力。 在李老娘看来,出了力,遇到好事的时候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 她自己又能吃多少、用多少呢? 有好东西都想着法子补贴给条件不好的闺女,毕竟嫁女儿,图的是人好,家里过得去就行了,和真正的富贵人家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李家嫁得好的两个闺女,一个是老三菊花,一个是老五莲花。 菊花是十姐妹中长得最标致的,早年在供销社上班,被领导家的儿子看中,娶回了家当儿媳妇。 菊花性格温柔婉约,这些年婆家做起了个体户生意,挣了不少钱,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她也是最孝顺李老娘的。 莲花的性格和菊花截然不同。 她在姐妹中不上不下,上面有大的,下面有小的,从小就容易被忽视。 她性子泼辣,从小就爱和别人打架,身上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十几岁的时候,还总和小混混们混在一起惹是生非,可没少把李老娘气得半死,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竹棍。 可李老娘打得越狠,她就越叛逆。 还不到十八岁,她就铁了心要嫁给那个混混头子,李老娘把她关在家里,没想到半夜她和混混撬开窗户,私奔到了外地。 李老娘知道后,大病了一场,还是忍不住托人打听他们的消息,还捎钱带话。 可李莲花性子倔强得很,钱不要,也不回家,还放话说就当自己死了。 因为李莲花这事儿,李家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好在李莲花赌对了,她那个混混丈夫还真有挣钱的本事。 没过几年,两人衣锦还乡,不仅在老家盖起了气派的新房,还在县里买了房子和门面。 一边开店,一边在外面做生意,连带着李家其他几个女婿也跟着沾光,挣了些钱。 李家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李莲花盖的。 当初盖房子的时候,还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李莲花第一次开着车,穿着光鲜亮丽地回家,本想着给家里人长长脸,也让母亲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可李老娘只看到闺女的张扬和显摆,再加上之前李莲花说的那些狠话,心里的气还没消,连家门都没让她进 。 李莲花可不是个轻易服软的人,吃了母亲的闭门羹后,她一甩头,倔强地转身就走,那背影透着股子不甘和委屈。 李老娘望着女儿离去的方向,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往脑门上涌,气得头昏脑涨,身子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虽说李莲花不回这个家门了,但她对家里的关心可一点没少,通过其他姐妹的手,各种各样的好东西不断地往家里送。 李老娘心里明白这些都是李莲花的心意,可她嘴上就是不肯松口,旁人也都默契地不提,母女之间的关系就这样在沉默中稍微缓和了些。 李莲花隔三岔五就趁着老娘不在家的时候回来看看。 每次站在自家那摇摇欲坠的泥巴屋前,她都忍不住翻白眼,那嫌弃的模样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她心里暗暗做了决定,一定要把这房子好好改造一番,于是,她和姐妹们一合计,决定把老屋推倒重盖。 李老娘一听这个消息,火一下子就冒了起来:“你们这是钱多烧得慌啊!一个个都嫁出去了,就剩我这把老骨头,盖个新房子有啥用?”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是心疼闺女们的钱,担心她们结了婚,因为往娘家花钱太多,在婆家不好做人。 可李莲花哪管这些,她现在日子过得顺心,男人年轻时虽然混了些,但现在对她百依百顺,堪称二十四孝好老公。 家里的钱她能做主一半,男人又听她的,婆家人根本不敢多嘴,她铁了心要给家里盖新房。 李莲花哄着大姐把老娘接到她家去住几天,然后立马请了人,没费多大功夫,那老屋就被拆成了一片平地,紧接着建房工程就热火朝天地开始了。 等李老娘在大姐家实在住不下去,坚持要回家的时候,眼前只剩下已经打好地基,正准备盖成三间小平房的宅基地。 房子都拆了,李老娘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可她心里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直到李莲花过来看建房进度的时候,母女俩积压已久的矛盾终于爆发,大吵了一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这些年的委屈、不满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吵得面红耳赤,周围的人都劝不住。 这场架吵完,虽然气氛依旧有些紧张,但李莲花还是继续把房子盖了下去。 一直到房子竣工,举行搬家暖房仪式的时候,李莲花才又回来了。 这次,李老娘虽然还是没和她多说什么,但好歹没再撵她走。 在这一众闺女中中,李莲花可是独一份的存在,她性格执拗,与家中其他闺女截然不同。 像李桃花和后面两个,她们生下来的时候,前头几个姐姐早早长大,能帮衬家里,往后出生的便无需那般出挑。 这一家人皆是豪爽性子,行事风格也一脉相承。 李桃花性格大大咧咧,做事干净利落、毫不拖沓,却又透着几分女孩家特有的娇憨。 李家姨婆把事儿说得明明白白,殷老太听了,心里很是满意,可又隐隐有些犹豫。 照这般说来,李家条件着实不错,能瞧得上自家吗?怀着这般忐忑,殷老太等了好些日子。 终于,李家姨婆带来消息,李老娘既没应下这门亲事,也没拒绝,只说一切由桃花自己拿主意。 李桃花虽有些娇羞扭捏,但没含糊,直言要先见了人才做决定。 在殷老太看来,这已然是个好兆头。 媒人说媒时,双方家底都会交代清楚,虽说难免有些夸张,但大致情况差不离。 李家答应见面,便说明对自家条件还算满意,殷老太这下放心不少,毕竟自家儿子那可是相当拿得出手。 殷长平身形挺拔、相貌堂堂,性格温和纯良,也没沾染什么不良嗜好,挑不出一点毛病。 到了约定见面那天,李桃花许是害羞,没说几句话,但看情形,这事儿多半成了。 第8章 陪送摩托车 殷长平对姑娘本就没什么苛刻要求,李桃花骨架偏大,却有着立体的五官,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挺,一头乌发浓密亮泽,浑身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野性美,看得殷长平心里怦怦直跳。 李桃花有些害羞,殷长平更是腼腆,这般对比之下,李桃花倒显得愈发落落大方。 当天下午,李家姨婆就来传信,说李桃花同意了这门亲事。 虽说把决定权交给了闺女,李老娘也没闲着,她生怕李家姨婆介绍得不够详尽,自己又在周边四处打听,一番确认后,才确定殷家确实是好人家。 亲事一定下来,殷老太彻底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便全心操办婚礼。 两人年纪都不小了,李老娘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殷老太一提过年就办事,她便省去了定亲的诸多环节,直接进入结婚流程。 人家这般爽快,殷老太也不含糊。 虽说距离过年只有三个多月,可这期间的大小礼节,她都催着殷长平一一落实,确保人到礼到。 彩礼钱李老娘没提要求,殷老太一番打听后,在别家彩礼的基础上,又添了五百块压箱钱,这一举动让李老娘对殷家愈发满意。 除了彩礼钱,其他聘礼也是准备得满满当当、尽善尽美,让人一看便知殷家诚意十足。 随着婚期日益临近,村里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 男人们凑在一块儿,热烈讨论着婚礼当天迎亲的路线和流程;女人们则围坐一处,忙着准备各种喜糖喜饼,欢声笑语不断,回荡在殷家的小院里。 婚礼前一天,殷家满是喜庆红火的景象。 殷秋晚和几个小伙伴在院子里嬉笑奔跑,帮忙张贴喜字,大人们时不时叮嘱几句,可他们依旧玩得忘乎所以。 做席的大厨在厨屋里忙得热火朝天,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摆满了案板,诱人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傍晚时分,忙活了一天的人们渐渐散去,殷家的小院恢复了些许宁静。 窗外,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院子里,仿佛也在为这场喜事送上无声的祝福,静静等待着明日那场盛大的婚礼 。 腊月二十六,黄道吉日,宜嫁娶! 送彩礼的时候殷秋晚没有去,接亲她却是一定要去的,她负责专门迎接新娘。 到了新郎家,她就得一直跟着新娘,直到把新娘牵进新房。 天还没亮,接亲队伍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好几十号人拉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接亲人越多越好,一是显得对这门亲事极为重视,二是能帮忙搬运嫁妆。 队伍里有两辆大杠自行车,还拉了两辆架子车,这些都得提前商量妥当,不然车子众多,嫁妆却寥寥无几,拉个空车回来,那可就太尴尬了。 路上的植物都结了白霜,人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殷秋晚跟着殷长安走,他们是打前站的,一到女方家,就等于通知女方接亲的来了,女方就得赶紧收拾准备,这些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流程。 车把上挂着一块肉,这叫离娘肉,寓意着今天孩子要离开母亲,这块肉代表孩子留下还了骨肉之情,从此,闺女就成了别人家的人。 殷秋晚一路上问个不停,父女俩唠唠叨叨的,也不觉得累。 殷长安怕她喝了凉风,让她反着坐,还用围脖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冷。 两家距离不近,路也不太好走,一路下来,骑车的人觉得屁股都麻了,坐车的殷秋晚连腿都麻了。 到了地方,天已经大亮,新娘也准备好了,大家寒暄着喝了两杯水,大部队随后就到了。 时间紧迫,新人对着女方父母磕了头,接过改口费,又挨个喊了舅舅、妗子、叔叔、婶子,接着就抬起嫁妆出门了。 柜子、桌子这些大件早就提前拉到新房了,现在李桃花除了拿出一个皮箱和一些生活用品,竟然还有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摩托车一露面,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锃亮的黑色车身,线条流畅,车把上那标志性的车标格外醒目,车座被擦得一尘不染,车身还系着喜庆的大红花。 在当时,摩托车虽然算不上极其稀罕的物件,但能当作闺女嫁妆的还是不多见。 殷长平事先也不知道有这摩托车,微微侧头看向李桃花:“桃花,这哪来的?真要带走啊?” 李桃花站在红伞下,上身穿着一件大红色对襟小袄,围着一条暗绿色的格子围巾,下身配一条暗青色灯笼绒裤子。 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盘成凤尾的形状,鬓边别着几朵红色小花,还有白色珠络垂下来。 因为结婚擦了香粉,她的脸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在红伞的映照下,竟透出一抹艳丽。 她不太习惯地抿了抿涂了口红的嘴唇,斜眼瞟了殷长平一眼:“傻货,不带走抬出来干啥?” 一边说,一边朝老爹老娘那边努努嘴:“喏,俺五姐,你之前见过一次,昨晚才回来,摩托车就是她陪送的!” 人群里确实有一个不太熟的面孔,李桃花十姐妹长相有相似之处,其中有一对年纪相差两岁,大的长得慢,小的长得快,看起来就跟双胞胎似的。 殷长平来她家很多次了,也只能大概分清,刚才叫人的时候乱糟糟的,人又多,他确实没注意谁是谁。 看到两人往这边看,李莲花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她穿着一件呢子外套,里面是白色的套头毛衣,烫着细细的羊毛卷,站在这群人后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殷长平听说过不少关于李莲花的事,她嫁的不错,只是和老娘不太亲近。 她在县里开了家精品店,除了逢年过节,基本不回来。 不过李桃花说,她们姐妹之间感情还不错,三姐平时总叫她们去县里玩,也经常送东西给她们。 嫁妆装好了,队伍准备返回,中午得赶回去在吉时开席。 有一辆架子车是拉新娘的,殷秋晚不用再跟着爸爸坐大杠自行车了,她陪着新婶子一起坐架子车。 殷长安和另一个骑大杠自行车的人,载着送亲的两位长辈先出发回去,后面的人也拉着东西匆匆赶路。 女方送亲有不少讲究,长辈、平辈、孩子各有多少,都要提前安排陪客的人,还要准备大、中、小不同的红包,要是搞错了,娘家人就会挑刺。 不过在这一天,娘家人挑刺也成了一种风俗,挑不出来大家皆大欢喜,挑出来了也就是说说笑笑就过去了。 回去的队伍拉得更长,一路上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偶尔路过村庄,还要给拦路闹亲的人撒糖、撒烟。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远远地,村里凑热闹的小孩早就在进村的地方等着了,一个个像调皮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尤其是殷振军,也不知道疯闹了多久,头发上全是汗水,估计是怕弄脏新衣服,把衣服脱下来在手里卷着。 看到迎亲的人越来越近,小孩子都兴奋地“嗷嗷”叫着,腿快的已经冲上来要糖了。 殷振军跑过来,扶着架子车的车帮对殷秋晚说:“晚晚,接亲好玩不?他们说有红包,你有吗?给我看看。” 殷秋晚是专门跟着新娘坐车的,这叫压轿,也是一种习俗。 一般为了讨个吉利,女方家都会封个红包,而且因为只有她一个小孩,红包还不小。 殷秋晚接了红包就塞到外衣兜里,她没打开看,爸爸也没问她要,要不是殷振军问起,她大概都忘了这回事。 殷秋晚摸了摸口袋,眼睛笑弯了:“有红包呢,不能给你看,晚上我得给咱妈。” 李桃花在旁边听见两兄妹的对话,她摸摸殷秋晚的两个小揪揪,笑眯眯地说:“我们晚晚还像个姐姐样,比你哥还能藏得住事。” 又从兜里掏出来一把糖,这是路上撒糖时落到架子车上的,她捡起来给殷秋晚,殷秋晚拿了几颗就不要了,随手塞到了口袋。这会她把糖拿出来往殷振军手里塞,还一脸笑意地说:“我们振军也想要红包呀?我听说你还要滚新床呢,待会滚的时候,多说点好话,婶也给你补个大红包,行不?”殷振军一听还有这好事,立马挺起胸膛,两手在胸膛上拍得啪啪响:“婶子,你就等着吧,我包你满意。”他搞怪的表情和逗趣的话音,引得旁边的人哄堂大笑。殷秋晚还一本正经地跟李桃花保证:“婶,振军可会说了,我也能说,肯定说得特别好。”李桃花笑得合不拢嘴,她捏捏殷秋晚两颊的婴儿肥,连声应道:“好,好,好,婶就指望你俩了!” 说话间,终于到了老屋,守在门口的人连忙喊起来:“来了,来了,可以点炮了。”紧接着,噼里啪啦、砰砰的鞭炮声震耳欲聋,炮灰四处飞溅,飘来的烟雾呛得殷秋晚直咳嗽。她紧紧地抓住李桃花的手,这是她的任务,还没进新房呢,她可不能松手。殷长安过来接过伞,牵着李桃花的另一只手,避开乌烟瘴气的门口,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老屋。 屋里挤满了人,大家你推我搡,使劲把新娘和新郎往一块拉扯。刘红芳怕挤到闺女,早早把她拉到厨屋。摸摸闺女的手不凉,就从盆里拿出一个炸得香喷喷的萝卜丝肉丸子,趁着余温塞到她嘴里。刘红芳笑眯眯地看着,殷秋晚因为丸子太大,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一边艰难地咀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伸手从兜里掏出红包递给刘红芳。刘红芳一看就知道是啥,她本来不想接,觉得这是闺女的酬劳,闺女可以自己收着。可又想到闺女不太在意这些的性子,放在她手上,估计待会就不知道丢哪去了。刘红芳就拿过来看了看,哟,还不少呢,有二十块呢!她往自己兜里塞:“妈帮你放起来,以后给你买东西。”殷秋晚是真的毫不在意,她无所谓地点点头,眼睛又看向了丸子。早上起得早,她没什么胃口,吃得少,上午跟着跑了半天,路上吃的两颗糖也不顶饿,现在吃了一颗丸子,反倒越吃越饿。 刘红芳好笑地看着闺女难得馋嘴的样子,心里软乎乎的。她伸手又喂了闺女一个:“先垫垫肚子,待会就开席了,好吃的更多。这会儿快过去,你婶那还得滚床。”牵着殷秋晚出了厨屋,她踮起脚在大院里的人群中扫了一圈,没看到殷振军,就放声喊了两嗓子。屋外没回应,屋里倒是传出来声音:“妈,妈,我在屋里,你赶快叫晚晚来滚床,赶快!” 刘红芳带着殷秋晚进了新房,殷振军已经穿上新衣服,收拾得干干净净,规规矩矩地坐在新床上。她心想,振军这会儿怎么这么上心了,刚才不让他出去乱跑都不听,这回倒是自觉。她也不再耽搁,给殷秋晚脱了鞋,让两个人一人一边,一个朝左滚,一个朝右滚,嘴里念念有词。这些都是提前教了好久的,学的时候殷秋晚很快就会背了,殷振军被妹妹刺激到,居然也很快熟练起来。 “童子滚滚床,喜庆传八方。” “求得贵子来,定是如意郎。” “孝敬父母先,光宗耀祖强。” “新郎等不及,新娘口含糖。” “春宵值千金,日后好梦长。” “枕巾压枕巾,新郎新娘一条心,被角压被角,明年来个大胖小。” “一步二步走南洋,三步四步跨香房,五步六步生贵子,七步八步状元郎!” “铺床铺得满堂红,养的儿子当总统;铺床铺得整整齐齐,养的儿子当国家主席。” “龙凤呈祥,夫妻恩爱,日子红亮。” “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再生女郎。” “富贵堂皇,财源满地,米粮满仓。” …… 兄妹俩一个接一个,一边滚一边念,念得越多,新房里围的人越多,时不时传来喝彩声,殷振军听了更来劲了。后面都不用殷秋晚插嘴了,他一个人连说带喊,总算把教过的词一个不落地念完了。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掌声,殷振军穿好鞋,像个得胜的将军似的,甩着两只手,得意洋洋的。他微微得意地朝李桃花看过去,原来是惦记着红包呢。李桃花也不含糊,从兜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一人一个,放进了兄妹俩兜里。 婚礼现场,一片喜气洋洋。 正热闹的时候,屋外骤然响起清脆的铜锣声,紧接着,便传来知客那热情洋溢的呼喊,招呼着大家入席。 只见他一手拿着铜锣,一手引领着新人,在摆满酒席的场地中缓缓穿行。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姑娘、小伙子们,还有老少爷们儿,大家好哇!”知客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今天,咱们满怀欢声笑语,带着最诚挚美好的祝福,齐聚于此,共同见证殷长平和李桃花这对新人喜结连理的神圣时刻。” “我承蒙新人家人的信任与厚爱,有幸担任今日婚宴的主持。”知客微微欠身,脸上满是谦逊的笑容。 “接下来,有请新人面向诸位亲朋好友,行一拜之礼。一拜天地,感恩天赐良缘,感谢天地间祥瑞庇佑,愿这对新人的爱情地久天长,往后的日子幸福安康,拜!”新人在知客的指引下,虔诚地弯腰叩拜,现场众人也都满含祝福地注视着他们。 “新人转身,面向高堂,行二拜之礼。二拜高堂养育恩,父母含辛茹苦将你们抚养成人,往后定要孝敬父母,让他们颐养天年,拜!”殷长平与李桃花恭恭敬敬地对着父母鞠躬,眼中满是感激之情。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新郎新娘面对面,夫妻对拜花堂前。愿你们如鸳鸯般比翼双飞,夫妻同心,往后夫唱妇随,早得贵子,拜!”随着知客的声声祝福,新人深情对视,缓缓弯腰,完成了这一重要的仪式。 “礼成!请新人入席,大家吃好喝好,共同分享这份喜悦!”知客的话音刚落,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便被端上了桌。 众人纷纷入席,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婚宴现场。 菜齐酒满后,知客又带着新人开始逐桌敬酒。 他们先是从长辈那一桌开始,表达对长辈的敬重与感谢;接着敬向送亲的队伍,感谢他们的一路陪伴;随后是平辈们,大家互相寒暄,举杯欢庆;最后连孩子们坐的那一桌也没有落下,孩子们兴奋地举起饮料杯,与新人碰杯。 起初,酒都是殷长平在喝,可他酒量有限,没喝几杯,脚步就有些踉跄,身体也开始晃悠起来。 李桃花见状,脸上带着笑意,上前站到殷长平身前,稳稳地端起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她这豪爽的举动,立刻引得周围众人齐声叫好。 接下来的敬酒环节,几乎都是李桃花在应对,她一杯接一杯,居然盅盅不落,而且神色如常,丝毫不见醉意。 殷长平跟在她身后,看着自己媳妇如此厉害,笑得像个憨厚的傻子,眼神中满是得意与自豪。 酒席间,有妇女笑着朝殷老太和刘红芳打趣道:“老婶子,你家新媳妇可真能喝啊,一般的爷们儿都比不上她呢!” 殷老太正吃着菜,闻言抬起头,笑容和蔼又温和:“可不是嘛,俺们家没一个能喝酒的,以前那些酒都浪费了!这回可好了,来了个能喝的,这下算是凑齐了!” 刘红芳也在一旁附和,心里自有一番想法:“这桃花太厉害了,喝酒跟喝水似的,我喝两口就晕晕乎乎的,啥时候咱也能练出这本事!” 满桌的人听了,都有些哭笑不得,哪有婆婆天天盼着儿媳妇能喝酒的,男人喝多了也就罢了,女人喝多了总归不太像话。 不过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家都很有分寸,没人说些扫兴的话,只是顺着话茬聊了几句,便又继续吃吃喝喝,现场依旧热闹非凡。 婚宴结束后,众人又兴致勃勃地聚到新房,准备闹洞房。 殷秋晚却实在是困得不行,吃饭的时候就已经迷迷糊糊的,放下碗筷后,便径直去找刘红芳。 刘红芳正忙着招呼客人,走不开,只好把殷秋晚安置到殷老太屋里睡觉。 尽管新房那边吵嚷声不断,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殷秋晚,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不过那些喧闹的声音,还是模模糊糊地在她耳边回荡着。 “亲一个,亲一个!” “上苹果,来呀,咬大点!” …… 后来,殷秋晚听殷振军说起,那天闹洞房闹了整整一下午,可热闹了。 全程新婶子李桃花都玩得特别放得开,大方又爽朗,而自家小叔殷长平却像个害羞的新娘子,扭扭捏捏的。 好几个闹洞房的项目,都是男女角色反过来才得以完成,当时,似懂非懂的殷振军在一旁看着,都替小叔着急。 殷秋晚听后,心里满是懊悔,后悔自己当时睡着了。 这可是她第一次全程参与的婚礼,结果到最后却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为此,她遗憾了许久。 第9章 喇叭裤表叔 在这个年代,虽说能解决温饱问题,但饮食依旧清淡,没什么油水,大人都嘴馋,更何况是孩子。 殷振军是个精力极其旺盛的孩子,连睡觉都要打套拳,一天到晚活力满满,能量消耗自然很大,常常觉得饿得心发慌。 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有客人送的礼品,或者准备走亲戚用的礼物,只能看却不能吃,这可把殷振军馋坏了,心里就像有猫在抓挠。 这天是大年初三,殷长安打算带着兄妹俩去看望姑奶奶。 算起来,殷姑奶奶才是正宗的殷家人,殷老头是被抱养来的。 当年,殷家老太爷家境还算殷实,勉强能算得上个财主,却只有一个闺女。 老辈人都讲究男丁传承香火,为了把家业传下去,便抱养了殷家太奶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也就是殷老头。 殷老头家里有七兄弟,他是最小的,家里实在养活不了,送出去也是为他寻一条活路。 他和殷姑奶奶年龄相差较大,这位大姐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两人关系极为亲厚。 殷老太爷年纪大了,孩子们也都成家立业了。他深知自己抱养的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便安排殷老头与亲生父母相认。 他想着自己百年之后,殷老头在这边只有一个姐姐,会太过孤单。 殷老头认亲之后,便将亲生父母一家当作一门亲戚走动,自己依旧留在殷家,既不改姓也不改名。兄弟之间来往密切,但他对殷姑奶奶还是最为亲近。 逢年过节,或是家中有大事小情,只要和殷家有关,殷老头总要和大姐商量着办。 后来年纪大了,大姐嫁得又远,他走不动了。殷长安回家后,便接过了这个担子,一年到头,每次看望姑奶奶都从未落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常走动才能情谊深厚。 殷姑奶奶嫁的地方在很远的西边,殷秋晚不认路,只知道每次去都要在那儿过夜,当天根本赶不回来。 去的路是土路,非常难走,要是碰上雨雪天气,基本上大半路程都得推着洋车走,偶尔才能骑上一段。 这次天气不错,就是冷得厉害,寒风呼呼地刮着。 刘红芳原本不想让殷秋晚跟着来,骑车子赶路,就算赶早,也得下午才能到,就怕把孩子冻坏了。 可殷秋晚一心想去,而且她确实没去过几次,殷长安独自去的时候居多,毕竟路途实在遥远。 殷长安说:“去年孩子病了就没去,咱姑都没见过她几次,还总是她来看晚晚。这都两年没见了,今天天气晴朗,把孩子裹严实点,没啥问题!” 于是,坐在前面的殷秋晚被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个小粽子,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刘红芳还找出了她小时候的兜帽,整个搭在殷秋晚身上,这下彻底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殷振军坐在后面,笑得咧开了嘴,露出一排大白牙。他挎着竹筐,里面放着要送的礼品,有红糖、鸡蛋、油条、面果儿,还有一罐稀罕的樱桃罐头。 他们平时偶尔能吃到橘子罐头、梨罐头,樱桃本就少见,更别说樱桃罐头了。 这罐樱桃罐头还是刘红兵寄回来的,放在家里好长时间了,刘红芳一直藏得严严实实,不然哪能留到现在。 在那个时候,稍微好点的东西都得留着走亲戚用,尤其是重要的亲戚,又没钱去买新的,只能留着现有的好东西。 一切准备妥当,殷长安带着两个孩子出发了。道路干燥,虽然坐在车上屁股被颠得发麻,但其他方面还算顺利。 一路颠簸,总算到了殷姑奶奶所在的村子附近。这里已经属于另外一个县城的边缘了,过了国道就到,路也好了很多,是柏油路。 坐了一个上午的车,殷秋晚不仅屁股和腿麻得厉害,还尿急了。 她吭哧吭哧地跟爸爸说了,殷长安赶紧靠边停车,把车推到路边的小树林,将她抱下来。 一边给她解开裹着的衣物,一边叮嘱殷振军小心下车,别把东西摔了。 送闺女往里走了一段路后,殷长安回头看儿子。这一看,可不得了。他走过去,拿过竹筐,翻起里面的礼品。 拿起樱桃罐头看了一眼,又瞅瞅殷振军,一脸无奈地说:“你偷吃罐头了?” 殷振军瞪大了眼睛,连忙摇头:“没有啊,我哪能打开这个呢!” 殷长安薅了一把他的头发,使劲揉了揉:“你确定没吃?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殷振军一脸茫然,听话地张开了嘴巴。 殷长安看了看,又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唉,你啊你,你个调皮鬼,这是要去你姑奶奶家送人的,你吃了还怎么送?” 殷振军这会儿也不敢再狡辩,缩着脖子,一声不吭。 殷秋晚尿完回来,看到两人对着竹筐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看到哥哥红红的嘴巴,还吓了一跳:“爸,振军的嘴冒血了!” 殷振军一听,赶紧捂住嘴,他心里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爸爸一看到他就去看礼品。 这个樱桃罐头,果肉很红,连汤汁都是鲜红的,他只顾着吃,没注意到这些,这会儿一看,手也是红彤彤的。 早在刘红芳拿出罐头时,殷振军就已经馋得不行了,知道是送人的,一直忍着没敢动。 结果这一路实在太漫长,他提着东西坐在后面,眼睛看着却不能吃,实在煎熬。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心里偷偷想:“我就吃一口,吃完再扣上,又看不出来。” 想到就做,用手拧不开罐头盖,他就用牙咬。路上时间充裕,风又大,他折腾了一路,前面两人愣是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费了好大的劲,罐头的铁盖终于被打开了,他迫不及待地捞起一块果肉放进嘴里,又赶紧盖上。 怕爸爸发现,他都没仔细品尝,三两下就吞进了肚子里,真跟那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啥滋味都没尝出来。 但过后一回味,嘴里还残留着一股特别的清甜,那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 没尝到还好,一尝过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里像有个小钩子在勾着,手总想往竹筐里伸。 小孩的自制力本就差,在漫长的路途上,殷振军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一次又一次地偷吃。要不是快到地方停车了,估计等赶到殷姑奶奶家,就只剩下一个空瓶子了。 殷长安一眼就看到他血红的嘴巴,本来还以为是血,一想到罐头,就觉得不对劲了。看他不承认,就让他张嘴,结果舌头都被染成红中带紫了。 再看罐头瓶里,樱桃肉已经没了,只剩下半瓶罐头糖水。这要是没发现,到了姑奶奶家,人家一拿到屋里,看到是个空罐头瓶,得多尴尬。 殷长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平时这小子就嘴馋,没少干偷吃的事。 中秋节的时候,村里来了卖面果儿的,刘红芳也跟着用麦子换了几包,准备过两天回娘家。 面果儿是用面粉做的外壳,形状像个月牙,里面包着糖稀,甜滋滋的,是逢年过节送礼的必备品,也是平常人家能买得起的点心。 孩子们也都盼着吃点面果儿解解馋,这是为数不多大人允许吃的零食,但也不能随便敞开了吃。 刘红芳换完东西,和村里人还围着卖面果儿的车唠嗑。殷秋晚在屋里看书,没去凑热闹,殷振军也在家,眼巴巴地盯着面果儿。 换回来的时候,刘红芳已经打开了一包,给两人一人分了几块。殷秋晚吃了两口,觉得太甜腻,就放到了桌子上。 殷振军的早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坐在放着面果儿的抽屉边,舍不得离开。 面果儿都是用油纸封好一包一包的,再用麻绳打个四方结,上面放着一张红贴。 殷振军看了好一会儿,刘红芳也没回来,他就忍不住打开了抽屉。回头看殷秋晚没注意他,便轻轻拿出一包。 也不用解开麻绳,顺着一个边角,慢慢把油纸拉开一个口子,抠出一个面果儿,塞进嘴里就吃了。 拿都拿了,那么大一包,多吃两个也没事。殷振军这么一想,就停不下来嘴了,一口一个,眼看着油纸包瘪了下去,他才依依不舍地把油纸包重新折好。 他还知道擦擦嘴角的碎面屑,鬼鬼祟祟地走到殷秋晚身边,笑嘻嘻地说:“晚晚,抽屉里还有面果儿呢,咱去吃一点呗?” 殷秋晚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咱妈不是给咱俩拿了吗?我还没吃完呢。” 殷振军看到殷秋晚留在桌子上的面果儿,惊讶极了,还有吃不完面果儿的? 但他也没敢说让殷秋晚给他吃,刚才问殷秋晚这话,就是试探她会不会去看面果儿包,可别发现他偷吃了。 后面大人都回来了,也没人去看面果儿。一直到中秋节,要去刘姥娘家,刘红芳打开抽屉拿礼品。 她随手就掂起麻绳,结果因为殷振军偷吃了一部分,麻绳还是原来的绳结,但已经捆不住半空包的油纸包了。 一掂起来,油纸包就开了,剩下的面果儿全部撒了下来,有的落到抽屉里,有的滚到地上。 殷长安一看,就知道又是殷振军搞的鬼,但这会儿殷振军已经跑走了,他早就猜到今天肯定会被发现。 夫妻俩对视一眼,找不到正主,只能把这半包面果儿放一边,拿了其他的东西来凑数。 晚上走亲戚回来,跑到奶奶家躲了一天的殷振军终于露面了。大人经过一天的时间,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家里本来对孩子这些事就不是特别严苛,殷振军没有迎来想象中的责备,心里反而内疚起来。 但现在看来,孩子终究是孩子,面对诱惑,真的很难有抵抗力。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殷长安也没时间再跟他计较这些,又整理好东西,带着两人往前走。 他记得往村子拐弯的地方,有一家路边小卖部,是住在路边的人家开的,趁着国道上车多,赚点外快。 一路骑过去,小卖部果然开着门。过年拜年的人多,说不定就有路过的人买点东西,就像他们一样。 小卖部是村里开的,东西不多,来来去去就那几样,好在也有别的罐头。虽然不如樱桃罐头稀罕,但也不错。 他挑了一瓶橘子的和一瓶梨的,付了钱放到竹筐里,再三叮嘱殷振军不能再吃了。 这回殷振军可老实了,也可能是橘子和梨的罐头平时偶尔也能吃到,诱惑不算太大。就这样,总算顺顺利利地到了殷姑奶奶家。 殷老太爷家境好,殷姑奶奶又是他唯一的亲闺女。虽说祖产要留给儿子,但亲闺女的陪嫁也不能少。 陪嫁丰厚,找的人家自然也差不了。殷姑爷爷家,家境也十分殷实,哪怕经过特殊年代,没那么阔气了,但后代都很有出息,所以生活一直不错。 他们住的房子还是以前的,高门大院,房间套着房间,人也多,几代同堂。 大门进去右手边就是一个小房间,里面坐满了人。因为天气太冷,过年人又多,大家就都聚在一个房间,点了火盆,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殷长安他们很快被引到了房间最里面,见到了殷姑奶奶。老太太看见侄子和侄孙,笑得合不拢嘴。她最喜欢殷长安,连带着殷长安的两个孩子,也格外受她关注。 殷姑奶奶搂住殷秋晚,让她坐到自己身上,又拉着殷振军坐在她旁边,笑眯眯地说:“快,把那糖盘拿过来,还有落生瓜子。” 落生就是落花生,在豫省大家都这么叫。 她捏捏殷秋晚的胳膊,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大白兔奶糖,对殷长安说:“妮子咋还这么瘦,全是骨头呢!” 殷长安笑道:“已经胖不少了,就是胃小,吃的少!” 殷姑奶奶摸摸她的脸:“要多吃饭知道不?白白胖胖才好看!” 殷姑奶奶就属于白白胖胖的体型,她就喜欢这样的,觉得看着就有福气。娘家两个侄媳妇,都很合她的心意,她总说比几个侄女瘦巴巴的好看。 殷秋晚这一家,都随了殷老头,高高瘦瘦的。最矮的是殷玉芬,也比刘红芳高一个头,但就是瘦。 大家吃的都一样,虽然普遍饮食清淡没什么油水,但也有吃粗茶淡饭却长得膀大腰圆的,就像李桃花,她就属于大体格,看着就好生养。 殷姑奶奶倒是不嫌弃殷秋晚瘦小,但是太瘦了就难免心疼。殷秋晚小时候总生病,她可没少去看望,殷秋晚吃了姑奶奶不知道多少好东西。 所以,殷秋晚虽然年纪小,记住的事情不多,但在有限的记忆里,殷姑奶奶给她的印象特别深刻。就算不常见面,她也和姑奶奶很亲近。 现在的大白兔奶糖,那可是好东西。今天坐在这里的都是一家子人,才能拿出来吃。要是有拜年的来了,就得换别的糖了。 殷振军馋嘴也是分场合的,别的不说,家教还是有的。 在自己家,馋嘴偷吃也就算了,真到了外面,他还是能控制自己的。 面对一盘子各种好吃的糖果,他也只是谨慎地挑了两颗自己最喜欢的,没有上手抓一大把。殷长安嘴上没说,心里却欣慰地看了他一眼。 殷秋晚对奶糖的喜爱一般,吃了两颗就不要了。一是真吃不下太多,二也是觉得不好意思。她年纪虽小,也知道糖果珍贵,屋里孩子挺多的,都把糖果放她面前,别人看着,她也吃不下。 第1章 漫漫上学路 新春一过,殷长安就将女儿上学的事儿提上了日程,毕竟他答应过殷秋晚要送她去上学,这话可不能食言。 可殷秋晚年纪着实太小,还不满六岁,身形又比同龄人瘦小许多。整个大队部的人彼此知根知底,学校方面也担心殷秋晚身体吃不消,难以适应学校生活。 殷长安所在的村子叫小殷村,与之对应的还有个大殷村,不过这两个村子毫无关联,相隔甚远。 小殷村规模不大,村里大多数人都姓殷,仅有王、徐两户小姓人家。殷家祖上同宗同源,只是历经岁月变迁,传承久远,家族关系逐渐疏远,辈分差距也变得很大。 令人称奇的是,小殷村堪称知识分子的摇篮。像殷长安兄弟俩、王继保三兄弟,还有其他几位,都是那个时代的高中生。 在村里,只要有一人在学业上崭露头角,就会激励后面的人奋发向上。和其他村子相比,小殷村人才辈出,有小学老师、中学老师、现役军人、退伍军人、政府干部,甚至听说还有高中老师,只是殷秋晚从未见过。 村里的小学老师殷荣国,是“荣”字辈,论辈分比殷秋晚还低一辈,得喊殷秋晚姑姑。但殷老师的年纪比殷长安还大,是有着近三十年教龄的资深教师,他不教低年级,主要负责带毕业班。 两家住得不远,中间只隔了四五户人家。殷秋晚以前和殷老师接触不多,后来识字了,总是四处找书看,在她的认知里,老师肯定有不少藏书。 然而现实却让她大失所望,那时教学资源极度匮乏,除了高年级课本,在殷老师家里几乎找不到其他可读的书籍。 殷长安拜托殷老师帮忙协调殷秋晚入学的事,一番沟通后,学校给出建议,要不别让殷秋晚跟着正常开学时间入学,等天气彻底暖和起来,先让她到一年级课堂体验一下,学费也不用交,就当是提前感受学校氛围。 每年新生入学都在九月一号,学校还从没遇过这么急切想上学的小孩子。学校总共只有五个老师,其中一个是本村人,还有两个和村里沾亲带故,大家都把殷秋晚当作自家孩子般照看。 殷长安对这个结果感激不已,迫不及待回家把好消息告诉了闺女。刘红芳原本不同意这么早送殷秋晚上学,但殷长安已经答应孩子,她也不好阻拦。 好在距离入学还有一段时间,而且殷秋晚的身体已经康复得很好。等天气暖和了,闺女去学校跑跑跳跳,多活动对身体也有益处。 上学的事确定后,殷秋晚就缠着妈妈要书包,尽管她可能还没有书。 殷振军背的是殷长安从部队带回来的绿色军用挎包,在学校里别提多神气了,可殷秋晚却不喜欢,她心里早有打算。 柜子里有块红色小格子布,是她做衣服剩下的,她想着,到时候穿上那件红格子褂子,再背上红格子书包,肯定漂亮极了。 她把想法告诉刘红芳,刘红芳伸出手指头轻轻点了点她的头,笑着嗔怪道:“你这小丫头,还挺有主意哩!我放在那儿你都找着了,你是个小老鼠儿吗?” 殷秋晚抿着嘴,笑得眼睛亮晶晶的,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刘红芳做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家里有缝纫机,她裁布、缝边、做背带,一气呵成,不到一个小时,一个崭新的书包就诞生了。 这缝纫机还是小叔家的,当初是李桃花结婚时的陪嫁,现在放在殷秋晚家。 李桃花干活麻利,手脚快,性格风风火火的,可针线活却糟糕透顶。结婚后,她顶多也就补个补丁、钉个扣子,像裁衣做鞋、描花绣叶、缝补被套这些针线活,她根本做不来,拿着针都能扎到手。 她和自家嫂子一起过了个年,就立马把缝纫机搬到殷秋晚家了,还说不能让这缝纫机在自己手里闲置浪费。 殷老太年纪大了,已经好几年不碰针线活了,偶尔也就是钉个扣子之类的,针线活基本上都是刘红芳帮忙做。 李桃花性子大大咧咧的,却和殷老太、刘红芳相处得十分融洽。一个不找事,一个不计较,李桃花在这婆媳俩面前,越来越像个泼辣的闺女。 她拉着刘红芳的胳膊撒娇,那声音虽然洪亮得像洪钟,可确实是在撒娇:“俺嫂,你最好嘞,机子就放你这,中不?你放心,我不会做也能帮忙,我最会打下手,以后你做啥我跟你后面,你说咋做咱咋做!” 刘红芳实在受不了她的软磨硬泡,再加上她本来就喜欢这个妯娌,虽然李桃花总是咋咋呼呼的,但心地善良,没啥心眼。 就算没有缝纫机这事儿,李桃花做不了针线活,她也愿意帮忙。她只是不好意思把缝纫机放在自己家,毕竟这是人家的嫁妆,新的都没用过,是很宝贵的东西。 可李桃花满不在乎:“这有啥,放谁家都一样,俺嫂用的多,放你屋里省得跑来跑去,我还喜欢上你屋里哩!” 李桃花确实喜欢往殷秋晚家跑,殷秋晚兄妹俩也特别喜欢这个新婶子。 她能陪着他们做游戏,还会做好吃的,甚至喜欢把殷秋晚抛来抛去,三个人玩闹起来,笑声都能把房顶震破。 刘红芳咬掉书包上最后一根线头,拿起来抖了抖,往殷秋晚身上比划了一下背带的长度,刚好到屁股的位置,觉得很合适。 可殷秋晚却不满意,她看着脚上妈妈做的布鞋,上面绣着两朵栩栩如生的粉色小花,便指着鞋上的绣花对妈妈说:“妈,你给我在俺的书包上也绣个花中不?” 刘红芳低头看了看鞋上的花,这绣花挺费功夫的,好在现在农活不忙,闺女既然想要,那就绣吧。 她起身去鞋笸箩找花样,殷秋晚也跟上去一起翻找,找了好几个花样,殷秋晚都不满意。 刘红芳疑惑地问她:“晚晚,花不都差不多嘛,你看这多好看,你到底想要啥样的嘞?” 殷秋晚想了想,跑到殷振军屋里,翻出一本课本,里面有一幅插图,画着两只小白兔在草地里吃草。她指着插图对妈妈说:“妈,我想要这样的,白兔子,多好看!” 殷秋晚见过兔子,还吃过兔子肉。地里野兔子很多,经常破坏庄稼,大人们没事的时候就会去逮兔子,既能除害,又能改善伙食。 只是野兔肉有一股土腥味,不太好吃。而且地里的兔子都是灰色的,她没见过白色的,第一次看到书上的白兔子,就喜欢得不得了。 挑不到喜欢的花样,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兔子,一心想要妈妈在书包上绣两个可爱的小白兔。 家里有白线,可刘红芳从来没有绣过兔子。平时做鞋子、鞋垫,她绣的都是些花草、鱼,顶多绣个福字,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绣好兔子。 “那我得试试,要是绣得不好看,你可不许哭嘞!”刘红芳决定试试,她觉得绣花的技巧应该都差不多 她先找出来一张旧报纸,用铅笔头对着书上的兔子,小心翼翼地描起来,刘红芳做了多年的针线活,绣花功底还是有的。 虽然没绣过兔子,但万事万物都有相通之处,费了一番功夫,她总算把兔子的形状像模像样地描了下来。 刘红芳用剪刀小心地把花样剪下来,又去厨房打了一点浆糊,用筷子小心地涂在花样上。然后拿出一个小绣架,把书包翻开,慢慢地夹好,将花样贴到要绣的位置,放平后用手使劲压一压,确保粘紧了。 接着去配线,兔子是红眼睛,还要绣几株绿草,白色的线用量最多,刘红芳一一找出来,一根根穿好针,准备妥当后,便开始绣起来。 绣花本就是个细致活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而且针线很细,天色一暗就没法绣了。 两只小兔子整整花了刘红芳一个星期的时间,她眼睛一直盯着针线,眼珠子都快和绣的兔眼睛一样红了。 完工后,刘红芳把书包洗了一遍,打过的浆糊就化掉了,原本僵硬的地方也变得柔软起来。殷秋晚背上书包就不肯取下来,睡觉都要背着,爱不释手。 她还跟村里的小伙伴们炫耀了一番,惹得其他小女孩都嚷着要绣小兔子,可把大人们愁坏了。 针线活大家都会一点,但绣花可不是人人都会的,尤其是这么费事的花样。大家也不好意思叫刘红芳帮忙做,毕竟村里孩子那么多,帮了这个,那个也要帮忙,实在做不过来。 后来,殷秋晚背着这个书包,度过了整个小学时光。一直到小学毕业,书包的布料实在破旧得不成样子了,她就把绣着小兔子的那块布专门剪下来,精心收藏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天气彻底暖和起来,殷秋晚每天都早早起床,眼巴巴地等着殷长安送她去学校。 殷长安拗不过,终于在一个星期一,带着殷秋晚,顺便把殷振军也一起送去了学校。 殷振军先去了自己的班级,殷长安带着闺女来到老师办公室,找到了一年级的老师。 学校没有学前班,小孩入学就是直接上一年级,所以一年级的教室最是喧闹,学生年龄相差两三岁的都坐在一个教室里。 第2章 老师们 一年级的老师是一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脸颊有着深深的高原红,梳着齐耳短发,上身穿一件藏蓝色工装外套,下面搭配一条黑色裤子,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 殷老师给父女俩介绍道:“长安,这是余翠芝老师,你把秋晚交给她就行。” 殷长安赶忙和余老师握了握手,又把殷秋晚拉到跟前,说道:“余老师,这是俺闺女,叫殷秋晚,你看,她非要来上学,这可给你添麻烦嘞!” 余老师笑着摆摆手说:“没得事,没得事,爱上学是好事呀,多上学才能长本事。殷秋晚,这名字起得真不错!” 她拉着殷秋晚的手,弯下腰,温和地对殷秋晚说:“秋晚呀,跟老师一块去班里好不好?咱跟你爸说再见。” 眼看上课时间就要到了,余老师带着殷秋晚准备去教室。 殷秋晚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跟爸爸道了别,头也不回地跟着老师走了。倒是殷长安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心里莫名涌起一阵酸涩。 之前已经商量好了,殷老师每天骑二八自行车上下学,放学的时候顺便把殷秋晚带回来。早上殷老师去学校比较早,殷长安就自己送闺女。 先看看殷秋晚适应学校的情况如何,如果可以的话,她也要学着自己来回走了,毕竟农忙时节,大人没时间天天接送,而殷老师放学后也不能马上回家,他经常需要加班批改作业。 殷长安一个人回到家,刘红芳已经去地里干活了。 他找到刘红芳,把送殷秋晚上学的事情交代了一下,两人都觉得有些不适应。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刘红芳早早地回到家做好了饭,然后守在村口等着孩子们放学。 眼看着陆陆续续有小孩回来了,可殷秋晚却一直不见踪影,刘红芳着急了。她拦住一个孩子问道:“强子,咋没见刘军呢?” 强子站住身,想了想说:“我好像看到他去找殷老师了。” 刘红芳皱起眉头,心想殷老师带殷秋晚回来,刘军该不会也要跟着一起坐自行车吧?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片欢呼声,只见殷老师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前面坐着殷秋晚,后面跟着一大串小孩子,个个跑得满头大汗,可速度却一点也不慢,紧紧地跟着车子跑,殷振军也在其中。 殷老师骑到村口就翻身下了车,推着车子走过来。 他一只手把殷秋晚抱下来,拍拍她的头,对刘红芳说:“俺大奶,你这还专门来接呀?一晌午不见就想啦?” “你家秋晚可真厉害,晌午课间休息的时候,余老师跟我说,今天学的课文,之前讲了两天,天天让学生背,一个班也没几个会的,咱秋晚听了两遍就背下来了,可把余老师高兴坏了!” 刘红芳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孩子上学,就怕在学校被老师找家长,老师的一句夸奖比什么都强。 她摸摸闺女的脸,问道:“今个儿上了学,高兴不?有没有好好听话呀?殷老师,麻烦你带晚晚回来,指望她自己走,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吃上中午饭呢!” 殷老师推着车子往家里拐,说道:“说这话干啥,咱又不是外人,这不是特殊情况嘛,那些调皮的孩子还不用我带呢!” 刘红芳笑着说:“中,俺就不客气嘞!赶快回家吧,吃了饭还能歇一会儿。” 刘红芳带着殷秋晚往家走,殷振军早就跑回去了,一路上殷秋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刘红芳看着闺女兴致勃勃的样子,突然觉得让她上学也挺好的,起码闺女今天看起来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然而,世事难料。刘红芳心里的高兴劲儿还没持续几天,殷秋晚就生病了,嗓子发炎,高烧不退,连水都喝不进去,自然去不了学校。 卫生所的大夫过来给她输液,殷秋晚急得眼睛都红了。她问前来的彭大夫:“叔,我明天能去学校吗?我才去了没几天,还有好多东西不会哩!” 彭大夫收好医药箱,笑眯眯地说:“明天可能去不了呦,你看你都起不来床,你好好吃药,很快就会好的。” 殷秋晚心里很不开心,嗓子疼得连东西都吞不下,每天都病恹恹的,不愿意吃饭。 殷长安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跟闺女商量:“晚晚啊,你看,你好好吃饭,等稍微好点,咱晌午就能去学校,下午正好去卫生所打针,行不行?” 殷秋晚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顿时来了精神。当晚,她强撑着喝了一大碗汤面条,出了一身汗,第二天早上果然好了许多。 她早早起床催着殷长安送她去学校,殷长安给她多带了一件外套。 到了学校,先去卫生所跟彭大夫打了声招呼。彭大夫给她看了看嗓子,又量了量体温,发现她还是有点低烧,嗓子发炎消退得特别慢,还得再输两天液。 他看殷秋晚的精神状态确实不错,就没说什么,让她去了学校,只是叮嘱她下午过来打针。 殷秋晚走进教室,好些天没见她的同学们一下子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她去哪儿了,怎么好几天都没来上学。 殷秋晚伸出手指,轻轻指了指嗓子,声音略带沙哑地说:“喉咙发炎嘞,还发烧,所以没来。” 这时,余老师也走进了教室,看到殷秋晚,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她从殷老师那儿听说过不少殷秋晚的事儿,没想到殷秋晚今天就来上学了。余老师听到殷秋晚说嗓子疼,二话没说,又折回办公室。 她拿起自己的茶缸,用壶里滚烫的开水仔细烫了一遍,接着倒满一缸开水,端着走进了教室。 殷秋晚在班里个头最小,所以被安排坐在余老师讲台的旁边,而殷振军个头最大,坐在教室的最后面。 上课铃响了,老师拿起课本开始讲课,殷秋晚也翻开借来的旧书,认真地看起来。 因为殷秋晚不用交学费,所以没有教材,但村里上过一年级的孩子多,借两本课本并不是难事。 课文讲完后,余老师给大家布置了课堂作业,小朋友们都各自忙活起来。 余老师端起茶缸,摸了摸,感觉水温不烫了,便走到殷秋晚身边,把杯子递给她,让她喝点水,殷秋晚乖乖地喝了起来。 从那以后,余老师的茶缸就天天放在讲台旁边,不用余老师提醒,殷秋晚经常主动端起来喝水,甚至还会拿着茶缸去老师办公室倒水。 一般孩子都怕老师,对老师的办公室更是避之不及,可殷秋晚却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不过她上课的时候从不捣乱,也不跟同学交头接耳说小话,总是安安静静地跟着老师上课、下课。 余老师特别喜欢她,她年纪虽小,学习却很快,又乖巧懂事,模样软软糯糯的,十分惹人疼惜。 尽管殷秋晚总是断断续续来上课,但同学们都很喜欢她,每次她一来,就有一堆人争着跟她聊天。 殷秋晚每天放学后都要去办公室等殷老师。按照辈分,她得喊殷老师大侄子。 殷秋晚对这个称呼有一种莫名的执着,一开始和殷老师接触不多的时候,她从不这么叫,可被大家开玩笑提起来后,她突然就对这个称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每天她一踏入办公室大门,第一句话准是:“大侄子,我来了!” 刚开始,办公室里的老师和同学们听到这话,总是哄堂大笑,可短短一个星期后,大家就习以为常了。 殷老师也很无奈,虽说在村里平时人情往来,大家都按辈分称呼,但到了外面,年龄相仿的人一般都直接喊名字,不然辈分低的人会觉得很尴尬。 可面对一本正经喊他大侄子的殷秋晚,殷老师试图跟她解释,殷秋晚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问:“为啥不能叫?你不是俺大侄吗?那叫啥?” 当殷老师表示可以叫他殷老师时,殷秋晚疑惑地看了余老师一眼,说:“可你不是俺的老师啊,俺的老师是余老师。” 殷秋晚再三强调,只有教她的才是她的老师。确实,好像只听她喊余老师为老师,办公室别的老师她都是喊叔啊,婶啊,这孩子还真是固执得很。 见实在跟她解释不清,大家也就不再纠结了,慢慢习惯后,还觉得挺有意思。 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冲着一位年纪不小的中年人喊大侄子,怎么看都觉得喜庆。 不过,这个特别的叫法并没有持续太久。殷秋晚上学一段时间后,和小朋友们相处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就跟着大家叫起了这老师、那老师,她好像把“大侄子”这个称呼彻底给忘了。 一直到她上了高年级,真的轮到殷老师教她,殷老师总是格外喜欢使唤她,她还觉得十分奇怪。 殷老师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笑眯眯地把她以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殷秋晚这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她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认命地抱起殷老师需要摘抄的练习册,一脸生无可恋地抄了起来。 像这样有趣的事儿还有很多,不过好在经常在办公室帮忙做事,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书,这让殷秋晚还是很满意的 。 第3章 折翼 冬去春来,时光如白驹过隙,两年时间转瞬即逝。 殷秋晚依旧坐在教室里那个熟悉的老位置上,距离她升入二年级,还有半年时间。 由于年龄小,加上经常因病缺课,尽管学校教的知识她都掌握得很好,殷长安还是没让她直接升级,于是她成了一年级的“老留级生”。 在这期间,同学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有她认识的人。 今年冬天格外寒冷,过完年殷秋晚就病倒了,一直到正月十五还没痊愈。 眼瞅着学校开学已经好几天了,她心里愈发着急。好不容易又熬过了几天,药刚一吃完,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去上学。 一路上,她满心欢喜,脑海里想着要跟要好的小伙伴们分享过年时发生的趣事。 到了班里,她发现同桌还没来,殷秋晚习惯性地跑去办公室倒水,又和许久未见的老师们聊了会儿天。 听到预备铃声响起,她才匆匆往班里跑,同学们差不多都到齐了,殷秋晚也急忙入座。 她一边把水杯放到桌子上,一边扭头想和同桌说话:“覃春生,你咋来这么晚?你…” 话还没说完,殷秋晚整个人都愣住了,坐在她面前的覃春生,人还是那个人,可靠着她这边的胳膊却不见了。 大概是怕天冷灌风,空荡荡的衣袖用一根蓝色的布条扎了起来,随着覃春生的扭身,被甩到了后座的课桌上。 看到殷秋晚被吓到的样子,覃春生有些不自然地冲她笑了笑:“殷秋晚,你来了。你过年又病了?” 殷秋晚不知所措地点点头,慢慢坐了下来,见覃春生不太熟练地想用左手打开铅笔盒,她连忙伸手拿过来帮忙。 那是一个黄色的铁皮铅笔盒,上面印着和小人书上一样的孙悟空,金箍棒扛在肩膀上,威风凛凛的模样。 要是往常,殷秋晚看到这么漂亮的文具盒,肯定会满心欢喜地欣赏一番,可此刻,她却没了那份心情。 她把打开的铅笔盒放到覃春生的桌子上,想问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她心里五味杂陈,朝夕相处的小伙伴,突然变成了这样,殷秋晚只觉得心慌意乱,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拼命忍着,不敢抬头,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掉了下来,她趴在桌上不敢动弹,偷偷用袖子擦了一把,可泪水却又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上课了,因为她坐得离老师很近,余老师进来时只是瞄了她一眼,讲课的时候就站在她桌子旁边,反倒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因为掉眼泪,鼻涕都憋在了鼻孔里,她又不敢出声擤,没办法好好呼吸,只能嘴巴一张一合的。 覃春生坐在旁边看到这一幕,急坏了。他瞅瞅老师,小心翼翼地撕了一点作业纸,写了张小纸条丢给殷秋晚:你别哭了,我没事,别叫老师看见了。 那是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才学会的左手写字,写得歪歪扭扭,甚至有好几个字因为不熟练,方向都写反了。 看到这样的字,殷秋晚更想哭了,一想到以后覃春生可能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写字了,她心里就难过极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把头都快钻到桌洞里了,用了好几块卫生纸,才把鼻涕擤干净,鼻头被擦得红红的,眼睫毛还是湿漉漉的。 这时,殷秋晚突然想起书包里放的东西,急忙掏了出来。 那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半张纸,打开后,里面包着几片黄色的东西,上面沾着白色的糖霜。 殷秋晚用手拈起一片,递到覃春生手里:“覃春生,你吃一口,这是姜片糖,过年屋里来客拿来的,俺哥都不吃,我可爱吃了,专门带给你们的。” 说完,殷秋晚又转身往后排分,后面坐着的也是她的小伙伴,左边是杨品品,右边是徐东凤。四个人平时前后桌坐着,又喜欢凑在一起玩,关系自然比别人亲近。 三个人接过姜片糖,好奇地放到嘴里。刚开始只尝到甜味,嚼了两下,又觉得有点辣,还没多嚼几下,满嘴就都是姜的辛辣味,呛得他们直哈气,赶紧把糖吐了出来。 杨品品一边嘶哈着,一边问:“殷秋晚,你这啥鬼东西,不就是姜片,还叫啥糖!” 徐东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吐得早,没杨品品那么夸张,只感觉嘴里辣味过后,有一股热气:“就是姜,你都吃到姜味了,还吃,怪谁呢!” 覃春生毕竟是小男孩,还好一些,他只是苦着脸,赶快把东西吞了下去,没好意思吐出来。 殷秋晚一脸不好意思,她把手里的纸包收起来,冲三人笑笑:“我吃着还挺好吃的,不太甜,没想着你们也吃不了。” 说完,四个人都笑了起来,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经过这一打岔,殷秋晚的情绪好了许多,她轻声问起覃春生的胳膊,快言快语的杨品品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这个时候,村村户户都通了电,各种电器也越来越多,有想法的人都在想办法挣钱。 覃春生的爸爸覃四条托人从外面弄了一台打红薯淀粉的机器,快过年的时候才送到。 本来季节已经过了,暂时用不到,就想着留到来年再用。 正好村里有一家红薯收获得多,存了一些在地窖里。听说有电动打粉机,大家都想见识见识,就把红薯拿了出来,准备试试机子怎么样。 电动的机器果然速度快,看得大家热血沸腾。 人多热闹,谁也没留意,几个小孩趁大人都去看淀粉过滤,偷偷摸摸地围在机子旁,你摸一下我按一下,好奇得不得了。 覃春生因为是自家的机子,就强势地表示什么都得他先摸一下。摸到卷筒的时候,因为太高看不见,他就去搬了一个板凳,站在上面往下瞅。 与此同时,旁边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正站在插头旁边摆弄着电线。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插头插到墙上的插口,机子瞬间转动起来。 卷筒里的粉碎刀一动,覃春生的手一下滑了,身子倾斜,半个肩膀连带胳膊就掉进了卷筒。 都说电是“电老虎”,果真是凶残无比。覃春生掉下去不过短短几秒,他的惨叫声和孩子们的大哭声,就引来了外面的人群。 覃四条跑过来的瞬间,差点摔倒,他一把上去想抱起儿子,却无从下手,只能立即转身拔下插头。 机子停了,有人帮忙托着覃春生的半截身子,覃四条着急忙慌地想把儿子的胳膊弄出来,却怎么也弄不出来。 所有人都聚在院子里,看着机子流出来的血水,女人都流着眼泪,不忍再看。 覃春生已经晕死过去了,机子卡着他,帮忙的人也不敢大力动作,叫来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 覃四条蹲在地上,无力地抓着头发,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呜呜咽咽地哭着,看的人都心酸不已。 覃春生的媳妇已经哭死过去,眼看着儿子脸色越来越白,覃四条只能跟大夫说,不管胳膊了,先把人弄出来。 整个过程中,覃春生昏迷又疼醒过来,孩子们都被赶了出去,剩下的人都不敢看。 经过一次次尝试,终于把人抱了出来,此时天已经快黑了,早有人借来了拖拉机,一群人呼啦啦地跟着往县里跑,因为乡里的医疗条件根本没法处理。 年里年外,折腾了快一个月,覃春生右边一条胳膊从肩膀下面整个被切掉了,只剩下一点点。从开始的害怕大哭,到现在的勇敢面对,这其中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人总说,小孩子好哄,没几天就缓过来了,时间长了就好了,其实,哪有那么容易。 原来的覃春生虽然不是特别捣蛋的孩子,但也喜欢上蹿下跳,嗓门很大,下课最喜欢和男孩子比赛跑步,他总是跑得最快。 现在的他,还是会和同学一起玩,用一只手打打闹闹,但不再大声喊叫,经常靠在门口看别人跑,嘴里说着加油,却没了以前的激情。 刚开始,大家都怕碰到他,把他当病人一样,老师也交代同学们要多照顾他,他反而变得很沉默。 时间长了,他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不像以前那么方便,但也适应了很多,大家也就渐渐习惯了,有时候甚至会忘记他少了一条胳膊。 所有人都不在意了,覃春生也自在多了,除了偶尔有人不小心碰到他的空袖子,会后知后觉地让一下,其他一切都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殷秋晚是班里唯一,甚至整个学校唯一带水壶的学生,因为她不能喝凉水。 乡下的孩子,从小就对着井水直接灌,不管什么季节,一到下课,学校的压井旁就挤满了人,你压水我喝水,一个一个轮着来,人多热闹,水也感觉格外甜。 殷秋晚现在已经和村里的孩子一样,除了生病的时候爸爸会回来接她去打针,其他时候她都是和小伙伴一起走回家。 第4章 保护 这天放学,天气不太好,下午上课的时候下了一会儿小雨。春雨贵如油,雨下得不大,但路面的泥已经沾脚了。 坐在前面的殷秋晚先出了教室,她沿着学校的砖道往大路上走,还没走几步,后面的同学都跑了出来。 其中班里有一个特别调皮的小男孩,名叫徐东方,是徐东凤的堂弟。 据徐东凤说,她这个堂弟被奶奶惯坏了,在村里是那种碰到狗都要踢两脚的调皮鬼,特别无赖。 他本来都跑到前面去了,路过殷秋晚跟前时,看到殷秋晚手里抱着的水壶,眼珠子一转,迅速折回来,一把抢过水壶撒腿就跑。 殷秋晚还没反应过来,跟在后面的徐东凤大声叫了一声:“徐东方,你个孬货,你干啥?你等我逮住我打死你!” 说着就冲过去准备追,还没跑两步,就看到旁边窜出去一个人,定睛一看,是覃春生。 覃春生本来就比他们大一点,长得也高,以前就跑得很快,虽然这段时间很少跑,但现在看来,速度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殷秋晚他们在后面追上去,远远就看到覃春生已经把徐东方扑倒了。他一条胳膊没办法又拿水壶又抓人,只能把人压在地上按住,然后一把抢过水壶。 徐东方看到大家都跑了过来,怕他姐真揍他,连忙把覃春生从身上推开,爬起来就跑。 他这一推,把本来半骑在他身上的覃春生摔到了地上。 覃春生抱着水壶,半躺在刚发芽的小草上,没有胳膊支撑,他欠了欠身子,却没站起来。 殷秋晚正好跑过来,连忙去架他的另外一条胳膊,两人好不容易站稳,覃春生把杯子往前一递:“殷秋晚,给,水壶我给你抢回来了。你看,没弄脏!” 殷秋晚这个水壶还是市里的表姑送给她的,铁质的外壳,粉色的杯面,上面还有小碎花,她非常喜欢,宝贝得不得了,有时候殷振军懒得去压井排队,想喝她的水,她都不太愿意。 覃春生他们都知道这是她的宝贝,刚才摔在地上,他都把水壶举得高高的,就怕落到地上弄脏了。 殷秋晚接过水壶,刚准备说什么,覃春生就拉过徐东凤帮忙拿的书包,一伸手挎到脖子上,摆摆手和村里的同学跑远了。 殷秋晚提醒他身上的泥,他都没听见。幸好下了点小雨,路面湿润,又有杂草,看起来应该没摔伤。 徐东凤拉着她往前走,她俩前面有一段顺路:“殷秋晚,我待会回去得去俺大大家说说,徐东方太赖了,就是没挨打着急,你都应该让你哥打他一顿。” 看着徐东凤一脸愤慨的表情,殷秋晚好笑地说:“好嘞,你别去说了,你看你在班里他就不听你的,待会你去了他肯定跟你吵!” 徐东凤听了也是生气,他俩年龄差不多,徐东方从来没把她当姐姐,仗着奶奶惯着,啥东西都要跟她抢。 每次奶奶都说:“你是当姐的,咋这么不懂事,你就不能让着你弟?” 徐东凤一听到这话就想翻白眼,但是没办法,她爸可不会帮她说话,只会让她听奶奶的话。 徐东凤最喜欢跟殷秋晚吐槽她奶奶干的奇葩事,殷秋晚也算是很了解他们一家,所以才说不让她管,说了也没用。 回到家,殷秋晚跟爸爸说了这事,殷长安皱着眉头。等吃了晚饭,他串门去了殷老师家。 回来后,他告诉殷秋晚不用管了,明天老师会找那个同学,然后又交代刘红芳,明天多煮一个鸡蛋,让殷秋晚谢谢帮她的同学。 晚上睡觉的时候,殷振军听说了这事,气呼呼地表示,明天要去收拾那小子一顿,被刘红芳揪了一下耳朵,警告他不许打架,殷秋晚捂着嘴偷偷笑。 殷振军长的人高马大,平时虽然总喜欢逗弄殷秋晚,但到了外面,护犊子可厉害了。 头两年,殷振军可没少修理那些总想欺负殷秋晚的小男孩,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他不好惹。 也就现在他教室离得远了,又玩心大,关注少了。像徐东方刚上学没多久,没怎么听说过殷振军的事,不然也是不敢去抢殷秋晚的东西的。 第二天下了课,余老师把徐东方叫到了办公室,就昨天的事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又说幸好覃春生没啥事,不然肯定要找他家长。 其实徐东方就是调皮惯了,他抢水壶也只是图个好玩,就像之前抢别人东西那样,你追我赶,当成游戏。 哪知道殷秋晚根本不会追赶,覃春生却不管不顾地跑过来了。当时他头脑一热,怕挨揍,推了覃春生就跑,回去了也是后怕得很,生怕出什么事。 在家里提心吊胆一晚上,也没见徐东凤过来说啥,他还以为啥事都没了,没想到第二天老师就找过来了。 他垂头丧气地走回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慢挪到了殷秋晚他们面前。 四个人都盯着他,徐东凤甚至冲他翻了个白眼,“啧啧”有声道:“咦,你过来干啥?老师骂你了吧?活该!” 徐东方脸都红了,他不自觉回了一嘴:“有你啥事,路又不是你的!” 说完又后悔,挠了一把头,别别扭扭地对殷秋晚和覃春生说:“对不起,我就是跟你玩嘞,没想真抢你的。覃春生,你没事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想想又说:“俺家里还有三国演义的小人书嘞,赶明儿带给你们看,你们别气我了,中不?” 覃春生看看殷秋晚,见她只是手撑着脸抿嘴乐,就问她:“咋样?咱要看那书不?” 殷秋晚本来也没想计较,老师说了他,他以后记得别再抢东西了就行。她点点头:“中啊,我们不气了,你可得说话算话。” 徐东方一听这话,脸立马舒展开了,头也昂了起来,两手一拍:“放心嘞,说到做到。” 说完屁颠屁颠又跑出去了,上课时间快到了,他还没喝水呢,这半早上又是紧张又是挨训,他感觉现在嗓子都快冒烟了。 此事过后,徐东方果然收敛了很多,殷振军又没事来溜了几回,更没人敢招惹殷秋晚了! 一年又一年,殷秋晚和覃春生不过同学三年,覃四条就带着全家去了外地,在那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但是覃春生在殷秋晚的人生记忆里,一直是非常深刻的那一笔。她偶尔回忆小时候,大部分事情都模模糊糊的,可覃春生躺在草地上给她递水壶的情景,却异常清晰。 有时候回老家想打听一下他的消息,虽然老家还在,但早已物是人非,很多人都不认识了,再也没有了他的音讯。 春日的雨,细密而绵长,如牛毛般纷纷扬扬,一连十几天都不见天晴。 历经一整个冬天的天寒地冻,那座破旧的厨屋早已不堪雨水的持续冲刷,开始四处漏雨。 狭小的厨屋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地面因雨水的渗入变得泥泞不堪,一片狼藉。 外面大雨倾盆,屋内则小雨淅淅沥沥。刘红芳站在锅灶前,望着那不停滴水的屋顶,连锅盖都不敢轻易掀开,生怕雨水滴入锅中。 殷长安从外面匆匆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块油布。 殷秋晚正在灶前烧火,殷长安喊来殷振军,父子二人扯起油布,让殷振军站在一个角落,刘红芳站到另一个角落,殷长安自己则拉着油布的一角,站到了殷秋晚身后。 雨水被油布挡住,朝着没人的那个角落滴落下去,殷秋晚好奇地站过去试了试,无奈她个子太矮,根本够不着油布。 看到这一幕,四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红芳一只手拉着油布,另一只手快速掀开锅盖,拿起勺子搅拌了一下锅底,随后吩咐殷秋晚拿碗,给每人盛了一碗饭,又赶忙把锅盖盖上。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轮流端着碗,躲避着漏下的雨水,来到堂屋。 他们一边吃着饭,一边望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殷长安甩了甩筷子上的雨水,神情认真地说:“这厨屋实在是不行了,等天晴了,无论如何都得建新的。” 刘红芳听了,没有说话。 家里屋子本就不够住,殷振军都已经长大了,殷秋晚却还和他们挤在一起睡。 厨屋也早就开始漏雨,修了一次又一次,可每次修完反而越发不结实。 如今的日子,虽说吃喝不愁,但要起新房,钱又从哪里来呢?不起房又不行,真担心哪天在厨屋里做饭时,屋子就突然塌了。 殷长安有了建新厨屋的想法后,便开始着手计划,一家人聚在老屋里,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出谋划策。 李桃花更是二话不说,把压箱底的钱都拿了出来。刘红芳有些犹豫,不想借她的钱,毕竟李桃花新婚没多久,就动用新媳妇的钱,她怕李桃花娘家有意见。 李桃花却一把将钱塞到刘红芳手里,豪爽地说:“哎呀,咱自己不说,谁能知道呢?再说了,俺们家也不会说啥,又不是借给别人。” 看着李桃花一脸坚持的模样,刘红芳只好收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感激地说:“行,谢谢你,等以后我给你扯布做衣服。” 李桃花笑嘻嘻地回应:“这就对了嘛,你让来让去的,反倒让我心里不得劲。” 第5章 盖新房 姐妹几个也都凑了些钱,尽管数额不多,但村里的乡亲们也纷纷伸出援手,很多人都会点泥瓦匠的活儿,只要包顿饭就行,除了一些技术性的工作,主要也就是材料费比较花钱。 那个时候,红砖水泥建的平房刚刚兴起,这种房子新颖、漂亮又结实,大家建房子都想着能住上几代人,所以有条件的话,都想把房子建得好一点。 平房的流行其实还有个缘由,当时有些人想盖楼房,可钱不够,盖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不过这样的房子住着也挺舒适,有了屋顶,等以后有钱了还能接着往上盖,就这样,平房逐渐流行开来。 殷长安仔细盘算着需要多少钱,以及到哪里去购买材料。 听说有的砖厂可以以工抵物,也就是去砖厂干活烧窑,用工钱来抵扣红砖。 殷长安听了很是心动,准备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先让家里做着前期准备,他去砖厂干点活,能省一点是一点。 此时正值农闲,殷长安打算去砖厂干活的消息一传开,村里不少人也动了心思,殷长平也嚷着要去。他刚娶了新媳妇,总想好好表现一番。 就这样,殷长安带着一群人去了砖厂,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 在这期间,殷秋晚家的厨屋变得越发危险,殷老太当机立断,让刘红芳找人把厨屋推倒,直接开始挖地基。准备工作又繁杂又忙碌,大家就都在老屋吃饭。 刘红芳看厨屋的情况确实糟糕,也就不再推辞,她收拾好能用的东西,搬到堂屋。随后,她和李桃花两人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就把厨屋彻底夷为平地。 厨屋一推平,整个堂屋前面顿时变得宽阔起来。村里人站在旁边,纷纷议论道:“这么大一片空地,不盖大点实在太可惜了。” “是啊,这地方多好,屋后面就是路,旁边还有沟,修好以后肯定很方便!” 殷老太也和两个媳妇商量:“要不拉个院墙吧,到时候院墙两边都能利用起来,随便搭个棚,养些鸡和猪,多好啊。” 搭院墙需要多用些砖,刘红芳听了没有立刻回应,可心里也动了念头。 家里原本没什么地方,只在后园茅厕旁围了个篱笆架,养了几只鸡,还得时刻防着黄鼠狼。 要是有了院墙,不仅能养鸡,再养头猪,过年杀了,自家既能有肉吃,卖了还能增加收入。 村里养猪的人家不少,麦麸家家都不缺,再让孩子们去打点猪草,养猪还是很划算的。 殷长安不在家,刘红芳也没人商量,这事就暂时搁下了。 殷老头每天带着大家挖地基,李桃花的能干劲儿在这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干活的麻利程度,连不少大男人都比不上。 殷秋晚看着新婶婶干得热火朝天,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捏了捏自己那还算圆润的手腕,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连铁锨都插不进土里,更别说挖土了。 殷振军倒是干劲十足,忙着搬东西、抬重物。他早就对别人家的平房羡慕不已,好不容易自家也要盖房子了,他恨不得一觉醒来房子就盖好了,连做梦都能笑醒。 刘红芳把殷秋晚赶到老屋去,不让她在施工现场晃悠,殷秋晚只好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到老屋,每天和隔壁的小伙伴混在一起,有时候还睡在小伙伴家,早上一起上学,这让刘红芳都有些不习惯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殷长安他们终于回来了。 人多力量大,殷长安把村里人的工分都买了下来,全部用来抵扣红砖,拉回来几十垛红砖,用来盖房子绰绰有余。 刘红芳跟殷长安提起拉院墙的事,殷长安思索片刻,觉得确实拉个院墙比较好,如果砖头不够,就把院墙拉小一点,还能从水沟边盖个猪圈,以后再慢慢收拾。 材料都备齐了,房子正式开工建起来。 开工第一天,殷秋晚去上学了,等她回来,刘红芳跟她讲述了当天的热闹场景。 在九十年代的农村,建房子可是一件大事,开工第一天的动土仪式更是备受重视。 清晨,金色的阳光洒在村庄的田野上,一片生机勃勃。 主家早早地在宅基地上摆好了丰盛的供品,点燃了香烛,亲朋好友们也都纷纷赶来,共同见证这一重要时刻。 动土仪式开始,主家先在宅基地的四个角落各挖了一锹土,然后将一把系着红布的铁锹递给请来的工匠师傅。 工匠师傅接过铁锹,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地祈求土地神保佑工程顺利,房屋坚固。接着,工匠师傅用力挖下了第一锹土,这标志着建房工程正式拉开帷幕。 现场气氛热烈非凡,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欢呼声此起彼伏。 孩子们在一旁欢快地奔跑嬉戏,大人们则围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房子的设计和未来的美好生活。 动土仪式结束后,村里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有的测量土地,有的搬运材料,有的则开始砌墙,地基早已提前打好,人多力量大,工匠师傅定好型后,大家就跟着往上垒砖,一天下来,房子的雏形就已经显现出来。 房子开建后,刘红芳就不让殷秋晚靠近施工现场了,生怕她不小心被碰到或者被杂物砸到。 殷振军像个调皮的皮猴子,刘红芳看不住他,但小闺女殷秋晚还是很听话的。 殷秋晚只有在星期天放假时,替奶奶去喊吃饭的人,才能远远地瞅一眼正在建设中的房子。 看着房子一天一个样,她的心里满是期待。 他们家原来的正屋是泥胚房,地板也是泥巴的,已经被扫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下大雨时,雨水灌进屋里,地面更是变得坑坑洼洼。 这个时候的殷秋晚,已经显现出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 满是泥土的屋子,她却坚持每天打扫,地上的碎土她都要一点一滴地扫出去。刘红芳经常打趣她,说屋里的地皮都被她剥掉好几层了。 供桌上的东西,如果有两个一样的,比如蜡烛,她就一定要把它们分别放在桌子两头。 暖壶和杯子必须放在中间,三个抽屉里的东西,用途差不多的她就一定要放在同一个抽屉里。 有时候谁拿了东西没有按原位放回去,她心里就会很不舒服,非得找出来放好才行。 刘红芳有时候就故意叫她洗碗,其实只是吃个面条,四个碗和一个锅,可她能洗到天黑透,点着煤油灯还要继续洗。 因为一旦开始洗,她就恨不得把厨屋的墙都刷一遍。所以刘红芳只是偶尔叫她洗碗,要是天天让她这样洗,谁都受不了。 还有择菜,刘红芳经常跟村里的女人炫耀:“我们晚晚择的菜,都不用洗,别说泥巴了,连个干皮都没有!” 连韭菜都被她择得白白嫩嫩,叶子尾部一个黄尖都看不到,还掐得整整齐齐。 其他菜就更不用说了,只是她做事太细致,干活速度就很慢,刘红芳每次叫她做事都得提前很久安排。 后园养的几只鸡,有时候会翻过篱笆跑到前面来,每次殷秋晚看到,就会皱着眉头去撵鸡。 要是撵不过去,她就提着铁锨跟在鸡后面,只要鸡一拉屎,她就立刻铲掉扔到粪堆上。 粪堆就在家旁边,她却一点都不嫌弃,只要是屎,她都一定要让它们堆在粪堆上,这样她心里才不膈应。 有时候粪堆堆得久了,慢慢超出了原来的范围,她就会用铁锨把它铲回范围内。 家里还特意给她做了一把特制的铁锨,就是为了方便她随时随地铲除那些她看着碍眼的东西,屋里泥巴地板上的坑就是这么来的。 殷长安经常说:“我闺女干大活可能不行,但倒腾这些小东西,咱这一片谁也比不上她。” 殷秋晚满心期待着新房子盖好,早早就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收拾,每个地方放什么东西。 幸亏大家都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然都得觉得她要成精了。 终于,在春忙开始前,房子顺利建好了。 一排三间的红砖平房,左右两边各是两个宽敞的大房间,中间一间作为过道。大门开在中间,一直通到后面的泥胚房,中间围出一个不大的院子,过道还做了一个漂亮的月亮门。 刘红芳从娘家挖了一棵柿子树,种在了月亮门的西边,她还向村里人要了一棵石榴树,准备种在西边的院墙根下。 小院东边,月亮门旁边是原来的压井,位置正好合适,就没有重新弄,还用水泥砌了一条污水道,一直从院墙穿出去。 两间房,殷长安和刘红芳商量后,决定把东边的用作厨屋,西边的作为卧室。 这些年,因为一个破旧的厨屋,一家几口人没少受罪,人每天都要吃饭,两口子都觉得,一个家,厨屋还是非常重要的。 刘红芳站在新房间里,想着以后能在这样的屋里做饭,哪怕吃糠咽菜,她都觉得无比幸福。 虽然大家都觉得这样有些浪费,但殷长安坚持,外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房子的屋顶很高,前后都开了窗户。小院那面的墙,在屋顶下面开了个两扇对开的小窗,相对的正面墙上,则是两米宽的四开大窗户,装着菱花形状的透光大玻璃,还带有插销,玻璃外边都焊着钢筋窗,既好看又安全。 殷秋晚跟着刘红芳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总共就两个房间,两人却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把殷长安看得眼睛都快晕了。 殷长安拉着媳妇和孩子,坐在过道新打的木制沙发上,刷的红油漆已经晾干了,只是味道还有些大。 殷长安让他们歇一歇,毕竟是自己家,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现在房子都建好了,还得请村里人吃顿饭,既是答谢大家的帮忙,也算暖房。虽然手头有些紧张,但也不能太寒酸。 两人又去找殷老太商量,两家人一起商量好买什么东西,然后各自去准备,事情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第6章 怕高 暖房饭之后,殷长安忙里偷闲,跟着会木工的亲戚,一边帮忙一边学习,陆陆续续给新房间添置家具。 他做了一张床,一个大立柜,还找人划了一块镜子装上去,往屋里一放,整个房间顿时亮堂了起来。 他又做了几个靠背板凳,一家四口一人一个。等天热的时候,吃了饭,一人搬一个,往路坝风口一坐,半躺半坐,别提多舒服了。 他还给殷秋晚和殷振军做了一个书桌,专门放两人的作业和书本,两人一左一右,谁也不会碰到谁。 殷长安又去找村里买了两棵好树,准备做一个木梯。 平房顶上干净平坦,水泥地又很结实,用来晒东西最合适不过了,当时建房的时候没想到做楼梯,想上去都没办法。 看到别人做个木梯架在墙上,爬上去也不费事,殷长安就自己琢磨着动手做了起来。 做好后,把木梯往墙上一架,一家人都兴奋地爬了上去,连殷老太也来凑了个热闹,可殷秋晚爬到一半就不敢动了,最后还是殷长安把她抱上去的。 房顶上的风明显大了许多,站得高看得远,殷秋晚被爸爸抱在怀里,甚至能看到几里之外的南坡大渠。 她从殷长安怀里下来,学着殷振军的样子,坐到平房顶边上,两条腿悬空耷拉着。 结果,她刚坐好,腿还没放下去,随意往下看了一眼,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下去。 殷长安就站在她身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衣领,把她拖到了房顶中间。 殷长安吓得一身冷汗,春末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他打了个寒颤,紧紧搂过殷秋晚,慢慢地顺着她的后背安抚着。 感受着闺女发抖的身体,他也是一阵后怕,等殷秋晚稍微安稳下来,殷长安连忙问道:“晚晚,好点了没?刚刚咋回事?没坐稳吗?” 殷秋晚的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她努力平复着心情,吞了一口口水,嗓子干干地说:“我就是一低头,头就好晕,感觉下面在转。” 李桃花在旁边也吓得脸色发白,听到殷秋晚这么说,她用手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晚晚可能是怕高,以后可别让她上来了,太吓人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只有殷振军还一脸茫然地坐在房顶边上,怕高?他教晚晚爬树的时候也没见她有事啊,可能是树没有房顶高吧! 这一吓,大家都没了兴致,一个个慢慢地准备爬木梯下去。 轮到殷秋晚时,她刚站到边上就开始发抖,更别说趴下来下梯子了。 殷长安想再像刚才抱她上来那样把她抱下去,可还是不行,她抖得身体都发软了。 几个人站在院里,一时束手无策,刘红芳只好陪着她在上面待着。 殷振军像个灵活的猴子一样,三蹦两跳就下来了。 他在屋里转了转,突然眼睛一亮,拿出一个大箩筐,一脸兴奋地说:“用这个把晚晚吊下来不就行了,以前她不也在里面躺过。” 这个大箩筐是殷长安每次干活挑东西用的,去的时候两边挑得满满的,回来的时候东西少了,就把东西放到一个筐里,让殷秋晚躺到另一个筐里,晃晃悠悠地挑回来,殷秋晚可喜欢坐这个了。 大家一听,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殷长安摸了摸殷振军的头,以示夸奖。 他拿了一根粗麻绳,又拿了一件衣服铺到箩筐里,提着箩筐又重新上了房顶,把绳子紧紧地拴到箩筐手把上,抱起殷秋晚放进去。 刘红芳轻声安慰殷秋晚:“晚晚,你别怕哈,妈下去在下面接着你,你就闭着眼睛躺这,别动,你爸拉的紧,一会就下来了。” 殷秋晚躺在大大的箩筐里,熟悉的感觉包围着她,她一点都不怕。她冲爸爸妈妈点点头,乖乖的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殷长安提起箩筐,顺着房檐慢慢往下放绳子,手里的绳子拽得紧紧的,手指头都勒得青一块白一块,为了让箩筐不晃荡,殷长安几乎是龟速放绳子。 也就房子只有一层,很快箩筐就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面。 刘红芳一直紧张地站在箩筐底下等候着,箩筐刚一触地,她便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殷秋晚从箩筐里抱了出来。 殷秋晚缓缓睁开眼睛,当看到自己平安回到地面上时,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下来。 这时,她才察觉到整个身体都酸痛不已,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 她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胳膊,又原地跳了两跳,脸上露出笑意,示意大家自己并无大碍。 看到殷秋晚安然无恙,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悄然流逝,天色渐暗,眼瞅着就要黑下来了。刘红芳这才想起还得准备晚饭,于是急急忙忙地朝厨房走去,着手准备做饭。 李桃花见状,也快步跟了过去,打算帮上一把,今天说好了在新房子里吃饭,而且食材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做起来倒也不会太费时间。 从那以后,大家都知道了殷秋晚怕高的事情,殷秋晚再也没有上过房顶,那片曾经让她心生恐惧的地方,也渐渐成为了她记忆中一个特殊的存在。 房子盖好的时候,殷长安就已经盘算好了,要在东边院外墙的位置盖一座猪圈,计划养上两头猪,以此为家里增添一些收入。 既然要做,那就尽量做好,殷长安没打算用泥胚来砌猪圈,因为泥胚不够结实,隔三岔五就得修缮,况且猪爱撞墙,泥胚墙根本经不住。 他购买了窑厂烧制的、带有些许瑕疵的砖,这些砖用起来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形状不太规整,无法码成垛。 砖运来了,殷长安也没请人帮忙,反正猪苗还没着落,猪圈一时半会也用不上,他便趁着闲暇时间,一点一点地搭建。 殷老头有空的时候,也会过来搭把手。日子一天天过去,仿佛没费多大功夫,猪圈就建好了,殷秋晚瞅着猪圈,不禁说道:“这是给猪住的?比我住的地方还好哩!” 殷长安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地方宽敞,砖头也充足,这猪圈确实盖得挺不错。 清一色的红砖,虽说没有平房那么高,棚顶也只是用草搭建的,但在村里,这猪圈也算得上是豪华版的了。 还有剩余的小砖块,殷长安和了些稀泥,在西边院墙的角落里,搭了一个鸡窝。鸡窝和墙头一般高,同样搭了草棚子,这样一来,养再多的鸡也容得下了。 柿子树和石榴树并排长在平房屋檐下,随着时间慢慢长大,原本宽敞的小院都显得有些拥挤了。 殷秋晚每天最乐意做的事,便是琢磨着如何把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条,一会儿挪挪这个,一会儿搬搬那个,小院的布局几乎天天都有变化。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家里开始增添新的成员——家禽家畜。 殷长安一下子抓了三只小猪崽,没当场给钱,和卖家说好等过年杀了猪再结算。 刘红芳也在街上买了十几只小鸡仔,另外还买了几只鸭仔,家旁边就是水沟,正好有地方放鸭。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要饲养的家禽家畜,可把殷秋晚忙坏了。她每天都得盯着小鸡,防止它们乱跑,猪圈也得天天冲刷,不能有粪便残留,殷长安都担心她会累坏了。 小家伙们渐渐长大,每天傍晚鸡鸭得赶回窝里,猪也得煮猪食和砍猪草来喂,但两人都不喜欢打扫猪圈,太臭了! 于是,殷秋晚和殷振军俩人便开始猜丁壳,谁输了谁就得去干清扫猪圈粪便的活儿。 有时候殷秋晚输了,可她又不想去做,就会拿出自己的零花钱收买殷振军,让他替自己去干。 俩人都有零花钱,可殷振军却存不住钱,刘红芳没少唠叨他:“真是狗窝放不住剩馍。” 殷振军兜里的钱,顶多能留到第二天,无论如何他都得把钱花掉才觉得舒坦。 而殷秋晚却截然不同,学校里没什么东西能让她特别想买,她的钱基本都存着,一分一毫都不舍得乱花。 每当需要殷振军帮忙做事时,俩人就会商量好报酬。比如,把猪圈全部用水清扫干净,给两毛钱;去打猪草,只需给一毛钱;撵鸭子、撵鸡的话,给五分钱就行。 要是赶上殷振军正打算出去玩,他就不太愿意接活儿。这时殷秋晚就会小小的威胁他一下:“你要是不干,我下次就不找你了!我去问问村里还有谁愿意干。” 殷振军听了,气鼓鼓的,像头斗牛似的,但又舍不得挣钱的机会,每次都是一边生着气,一边把活儿干了。 有一回,殷振军又被殷秋晚叫去清扫猪圈,他满心不情愿,一边嘟囔着一边干活,动作慢吞吞的。 正当他扫得心烦意乱时,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湿滑的猪粪,整个人向前扑去,双手下意识地撑地,结果弄了一手又脏又臭的东西,气得他哇哇大叫。 殷秋晚在一旁看到这滑稽的一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殷振军恼羞成怒,扬言再也不帮她干活了。 殷秋晚只好对殷振军撒娇卖萌,又承诺请他喝汽水,才算把这事揭过去。 第7章 大白和二白 鸭子渐渐长大了,刘红芳发现有一对鸭子有些不对劲。别的鸭子都是花毛鸭,可这一对却是白色的,而且长得也不像大鹅。 村里的老人瞧了瞧,说道:“这哪是鸭子哟,这是鸳鸯哩!” “鸳鸯?鸳鸯不是很漂亮的吗?有着五颜六色的羽毛。”殷秋晚在书上看到过关于鸳鸯的描述。 老人摆了摆手:“那都是听人说的,兴许品种不一样呢,咱这儿反正没有那种花色漂亮的鸳鸯,都是这种大白花的。” 刘红芳倒觉得无所谓,反正都是养着,而且这对鸳鸯明显长得更快,没多久就比其它鸭子大了一圈,看这趋势还能继续长大。 这两只鸳鸯长大后,就不再跟着鸭群一起活动了,它们更喜欢在大门口溜达。 常常跟在刘红芳身后,这儿啄一下,那儿叨一口,怎么撵都撵不走。 它们还喜欢跟着兄妹俩在村子里四处闲逛,一左一右,就像两个护法似的。 殷秋晚便给它们起了名字,一只叫大白,一只叫二白,因为大白比二白明显大了一圈。 有了名字后,这两只鸳鸯似乎还渐渐通了人性,只要有陌生人朝门口走来,它们就会伸长脖子大声叫唤,到后来甚至直接追着人咬。 村里人都跟刘红芳打趣说:“你家这鸳鸯都快成看家狗了!” 每次鸳鸯追着人咬,殷长安就会拿个扫把去教训它们,可鸳鸯一点都不怕,连飞带跳地和殷长安对峙,村里人常常围过来看热闹,被逗得哈哈大笑。 不过,这俩家伙唯独怕刘红芳,只要刘红芳拿出棍子,它们就会伸长脖子,一股脑地冲回窝里,缩着不敢出来,让人又生气又觉得好笑。 刘红芳有时候被气得不行,就会把它们关起来一段时间,可放出来后,它们还是照样追人,那股子厉害劲儿,比狗还凶。 有一天,殷长安和刘红芳都去了地里干活,殷秋晚在屋里看书,突然,她听到门口有人说话,还没来得及出去看,就听到了鸳鸯的叫声和人的呼喊声。 殷秋晚心里暗叫不好,担心鸳鸯又咬人了,她急忙跑出去,门口早已没了人影,鸳鸯也不见了踪迹,她顺着声音往后村跑去,不少村民也跟着去看究竟。 远远地,就看到两只白色的大鸳鸯,又扑又啄,叫声不停,再往前追,只见一个男人正拼命地往前跑。 村里人一边跟着跑,一边说道:“怪不得长安家的鸳鸯追着不放,这人不是咱村里的,鸳鸯根本不认识他。” 殷秋晚好不容易追上去,定睛一看,糟了,是爸爸的契家林家宝,也就是殷长安认的干儿子的爸爸,他和殷长安还是战友,一起退伍回来的。 林家宝已经好久没来过了,不知道鸳鸯的厉害,他突然上门,家里又没大人,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殷秋晚一边跑,一边拿棍子去打鸳鸯,还朝着林家宝喊道:“大大,你拿东西打它,这鸳鸯可凶了,我也制不住它们。” 村里也有人帮忙,但这两只鸳鸯实在是太彪悍了,它们本来就长得比大鹅还大,皮糙肉厚的,还能飞,村里人根本奈何不了它们。 眼看着鸳鸯追着林家宝围着村子跑了两圈,还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殷秋晚只好赶紧去找爸爸妈妈。 殷长安和刘红芳这时已经得知了消息,两人从远处跑了过来,刘红芳还带了扫把,她冲过来,一扫把打在了二白的头上,两只鸳鸯这才停了下来。 林家宝的模样已经狼狈不堪,他带来的东西早就扔得七零八落,头发被抓得像个鸟窝,衣服也沾满了灰尘。 他一边拍打着衣服,一边喘着粗气:“我的妈呀,这哪是鸳鸯?简直成精了!太厉害了,说出去都得让人笑死,被鸳鸯追着跑了半天。” 殷长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鸳鸯平时就爱撵人,不过一般追出去一段也就算了,像这样满村子撵人的,你还是第一个。估计是它们没见过你。” 刘红芳生气地把刚才被打到头的二白抓在手里,对殷长安说:“这鸳鸯不能再养了,这次追的是咱哥,要是追到别人家的客,传出去多不好听,宰了吧!” 殷长安没有异议:“行,正好炖了,给咱哥压压惊。” 林家宝连忙说不用,殷长安却一把拉住他往家走:“没事儿,本来就打算宰了它们,天天追着大人小孩跑,闹得鸡飞狗跳的。” 刘红芳也不犹豫,回去后趁着鸳鸯还有气,就放了血,切成大块,刷干净大铁锅,用劈柴生起大火开始炖。 由于养的时间太久,担心炖不烂,刘红芳炖了好半天,眼看到了饭点,用筷子扎了扎,肉还是很紧实,她又加大了火力,等所有饭菜都上桌的时候,她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刘红芳盛了一小盆鸳鸯肉端过来,大家都满怀期待地看着,毕竟没吃过,都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每人夹了一块放在碗里,看起来和鸭肉差不多,咬了一口,肉却纹丝不动,大家不信邪,再咬一口,差点把牙崩掉。 殷秋晚更惨,她夹了一根翅膀,来回用牙撕咬了半天,肉一点都没咬下来,反而把自己本来就有点松动的大牙给咯掉了。 她连忙往地上吐了一口,带着血的牙齿掉了出来,殷长安吓了一跳,看清是牙齿掉了才松了口气。 这下殷秋晚可不敢再碰鸳鸯肉了,老老实实地去夹别的菜,其他人也一样,碗里的肉放着舍不得丢,可又根本咬不动。 刘红芳收拾好东西,脱下围裙坐了过来,碗里殷长安已经给她夹了一块肉,她没看就夹起来吃,结果也愣住了。 刘红芳感到很奇怪,汤都烧干了两次,不知道用了多少柴火,这肉怎么还这么硬? 殷长安摇摇头,苦笑着说:“咱这儿没人养过鸳鸯,别说吃了,还以为跟鸭子、大鹅差不多,看来差别大着呢。” 刘红芳连忙站起来,把专门放在中间的鸳鸯肉端走了,坐回来说:“我把锅都熬干了,这肉硬得跟石头似的。这下好了,本来指望这道大菜,结果根本吃不了,下酒都没菜了!” 林家宝夹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下酒最好的还是炸花生米,这不是现成的好菜嘛!” 大人们说说笑笑地讨论着事情,殷秋晚吃饱后坐不住了,她想起还有一只大白,回来后就没见着,是不是吓跑了? 殷秋晚跑到鸡窝找了一圈,没发现大白的踪影,又到门口看了看,还是没有。她跑到屋里问刘红芳:“妈,大白哪去了?” 刘红芳头也没回,随口答道:“我回来打了它两巴掌,估计跑到鸭群里去了。” 殷秋晚又跑到后园的鸭群里找,大白果然在那儿,正欺负着比它小很多的鸭子。 殷秋晚走过去拉了拉它的翅膀,一边往外拖一边说:“刚挨了打就又欺负别的,你二弟都被炖了,再不听话也把你炖了!” 大白扇动着翅膀,一把挣脱了她的手,叫着跳了起来,殷秋晚被它的凶样吓了一跳,这两只鸳鸯还从来没追过她呢,难道是听懂了她的话生气了? 大白嘎嘎叫了几声,倒也没扑上来,扭动着胖大的屁股又回到了鸭群里,看来它是不想回屋里。 殷秋晚也不再管它,林家宝吃完饭离开,大白都没回来,直到天黑了才跟着鸭子一起进窝。 晚上睡觉前,刘红芳提起今天的事,又好气又好笑。 养了这么久,鸳鸯天天跟在屁股后面,突然少了一只,还真有点不习惯,她想着,剩下的这只大白,就不再杀它了。 然而,这话刚说没多久,殷秋晚放暑假,姥娘家的葡萄熟了,姥娘来接她去玩几天。 姥娘家的葡萄种在院子里,院子非常大,整整一半的院子都搭着葡萄架,就像一个小果园。 葡萄渐渐成熟,姥爷在葡萄架中间放了一张小床。几个孩子每天就躺在上面,不用起身,一伸手就能摘到几颗葡萄。 殷秋晚在姥娘家玩得乐不思蜀,又赶上渠里放水逮鱼,水干了以后,各种螺蛳、贝壳都露了出来,她和姥娘村里的小伙伴们捡得不亦乐乎。 就这样,有吃有喝又有玩,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要不是殷长安来接她,她都不想回家了。 回到村里的时候,殷长安被人拉住说事情,殷秋晚一心想着赶紧回屋给刘红芳吃自己摘的葡萄,便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快到家时,她看到大白正在路边溜达,也没在意,径直往屋里走去,可快到门口时,意外发生了,大白突然冲过来,对着殷秋晚的屁股狠狠地啄了一口。 当时天气热,殷秋晚穿的是单裤子,她只觉得屁股一阵火辣辣的疼,好像还有点湿湿的感觉。 还没等她哭出声,大白又扑上来啄她一口,长长的扁嘴巴,一下子就揪住了她腿上的肉,怎么都不松口。 殷秋晚一边挣扎掉大白一边跑,朝着村口的方向跑去,因为殷长安在那儿。 大白紧追不舍,还使劲揪着她的衣服,不停地啄她,殷秋晚一边跑一边哭,很快就跑不动了。 第8章 换亲 屋里的刘红芳听到大白的叫声,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可殷秋晚还没跑到门口,就被大白追得往回跑了。 刘红芳只听到了闺女的哭声,急忙跟了上去。 殷长安正在村口和人说话,听到殷秋晚的哭声,抬头一看,闺女正哭着往这边跑,后面跟着凶神恶煞的大白,还在不停地啄。 殷长安一把扔下车子,大步迎上去,跑到闺女身后,抬起腿一脚把大白踢到了路边的墙上。 摔在地上的大白扑腾着翅膀又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朝殷长安扑去,殷长安伸手去抓它,大白伸长脖子,一下子啄到了他的手。 殷长安没把这当回事,手也没停,顺势一把捏住了大白的脖子。 大白个头大,力气也大,被捏住脖子后还不停地挣扎,脖子伸得老长,身体也扑腾个不停,殷长安差点就捏不住了。 他换了一只手捏住大白的脖子,另一只手按住它的翅膀,然后用力一压,把大白压在了地上。 刘红芳这时已经跑了过来,看到殷长安制服了大白,赶紧绕过去看闺女。 她掀起殷秋晚的裤腿,只见腿上血迹斑斑,布满了伤痕,刘红芳气得转身朝大白踢了几脚。 最后,大白都没能活过夜,回到家,刘红芳越想越气,趁着天还没黑,就动手把大白宰了。 吸取了上次咬不动的教训,刘红芳专门腾出来一个锅,吃过饭后,就把鸳鸯肉放了进去,添了满满一锅水,又往灶里填了一炉的木柴。 大火烧开后,转成小火,整整炖了一夜,半夜还起来加了一次柴。 第二天早上,锅盖一掀开,浓郁的肉香弥漫了整个屋子,用锅铲一翻,肉已经炖得很烂了。 大早上的,看着满满一锅的肉,殷振军眼睛都亮了,他顾不上洗漱,蹲在灶台前舍不得离开。 刘红芳踢了踢他的屁股,笑着喊他去刷牙,然后找了个搪瓷盆,盛了一大盆肉,吩咐殷长安送到老屋去。 她又拿了三个海碗,给前后和旁边的邻居各盛了一碗,这时殷振军洗好了脸,刘红芳便让他去送一趟。 殷振军不太想去,刘红芳盖上锅盖说:“馍还没馏透呢,你不去现在也不能吃。” 殷振军一听,赶紧一手端着一碗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又端起剩下的一碗跑了出去。 刘红芳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子跑得可真快,在家里都能听到邻居喊他的声音,好像是问他什么或者要还碗,他都没停下来。 殷长安回来了,馍也馏好了,殷振军殷勤地拿碗筷、搬板凳,洗完手后就乖乖地坐在位置上等着。 刘红芳看着他,笑得直不起腰:“这小子咋这么贪吃,平时喊吃饭都得喊破嗓子,今天这是咋了?前阵子不是刚吃过肉吗?” 殷振军拿着筷子,一脸期待地说:“上次的鸳鸯肉根本咬不动,后来重新炖的时候我不在家,都没吃到,年年都说好吃,我早就想再尝尝了,要不是它咬了年年,你还舍不得杀它呢。” 这只鸳鸯养的时间更长,肉硬且粗,可一旦炖得恰到好处,肉烂之后,越嚼越香,和鸡肉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殷秋晚一来是因为没吃过鸳鸯肉,觉得新鲜;二来这两只鸳鸯是他们一手养大的,总觉得不多吃点就亏了,所以比平时吃得多了些。 殷振军一直觉得鸳鸯肉特别美味,没吃到二白成了他的遗憾。 前几天他心里还惋惜只剩一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没想到这么快就如愿以偿了,心里的期待都快溢出来了。 大人刚一坐下,殷振军就迫不及待地给每个人夹了一块肉,看到大家动筷后,他立刻夹了一块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不停地说好吃。 至此,两只鸳鸯彻底从殷家消失了。后来,刘红芳又买过小羊羔来养,但再没有养过鸳鸯。 夏去秋来,秋雨绵绵,淅淅沥沥的雨丝接连不断,潮湿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不散。 即便殷秋晚万般小心,还是在这渐冷的初秋受了凉,殷长安不敢大意,赶忙带着她奔赴卫生所挂水。 药水之中含有安眠成分,殷秋晚意识逐渐模糊,在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听到殷长安正和旁人交谈。 待她缓缓睁开双眼,瞧见一个面容和善的女人正站在面前。 女人见殷秋晚醒了,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随即俯下身,用那温暖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殷秋晚的脑袋,感慨道:“哎呀,养孩子的艰辛旁人哪能体会,当年这般小小的一团,如今都长这么大了,真是有苗不愁长啊!” 殷长安脸上挂着笑,点头应和:“是啊,把孩子拉扯大,这滋味只有自己清楚,太不容易了。” 说完,他侧身看向殷秋晚,接着说道:“晚晚,快叫姑,你姑以前还亲手给你做过衣裳呢!” 殷秋晚尽管从未见过这位姑姑,但还是乖巧听话,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姑”。 姑姑听到这声称呼,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开心地答应着,那声音里满是亲切。 姑姑名叫陈金枝,是殷老头亲妹妹的闺女,她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叫银枝。 陈金枝所嫁之地,正是殷长安契家林家宝所在的村子。 世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一次偶然的机会,两家人知晓了彼此的关系,从此便开始频繁走动,情谊也愈发深厚。 殷秋晚出生之时,陈金枝还特意和林家宝的媳妇一同前来探望,带来了一套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 在那个物资不算充裕的年代,这无疑是一份厚重又珍贵的礼物。 然而,陈金枝的人生之路却充满了坎坷与无奈。 她年轻的时候,自己处的有对象,但对方家里穷,陈家又重男轻女,陈老爹就指望闺女换钱呢,轻易不会答应亲事。 正好儿子说了一家,对方也不要彩礼,就说自家还有一个哥哥,想要两家换亲,谁也不用出什么钱。 家里的闺女个个出落得亭亭玉立,上面三个姐姐和妹妹早早地就都被嫁了出去,唯独陈金枝的对象,迟迟拿不出彩礼,一直拖到二十多岁。 陈老爹对此极为不满,趁着机会,三番五次地催促陈金枝和对象分手,要把她换过去。 但陈金枝性格倔强,骨子里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面对父亲的逼迫,她坚决不从,气急败坏的陈老爹竟跑到她对象家里,将人家上上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方满心委屈与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心灰意冷,独自去了远方,从此音信全无。 陈金枝得知此事后,与家里大闹了一场,可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安排,被家人五花大绑,强行送到了换亲的男方家里。 初到男方家,男方生怕她逃跑,便将她捆绑起来,这一绑就是好几个月。 男人性格老实憨厚,模样却不尽如人意,长得有些丑,他虽不敢对陈金枝有任何越轨之举,但也始终不肯给她松绑。 时光匆匆,几个月过去了,陈金枝心心念念的对象始终没有回来找她。 与此同时,她弟弟和男人的妹妹也顺利成了家,事已至此,陈金枝即便满心不甘,却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嫁人的事实,无奈之下,只能选择认命。 在娘家和婆家的轮番劝说下,再加上男人对她言听计从,陈金枝便想着,既然已成定局,那就好好过日子吧。 可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男人的身体状况不佳,结婚多年,两人一直没能有个孩子,这让陈金枝的心中渐渐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怨气,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怨气愈发浓烈。 起初,陈金枝对男人并无太多感情,可既然决定要好好生活,她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 于是,陈金枝开始四处打听,寻觅各种偏方,不辞辛劳地为男人调理身体,男人也不敢违抗她的意思,只能乖乖喝下那些苦涩的药汤。 然而,又是几年时间过去了,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依旧没有任何成效这让陈金枝倍感失望与气愤,最近甚至因为这件事急火攻心,生病了。 殷秋晚挂完水时,陈金枝还未离开,仍在和熟悉的人滔滔不绝地数落着男人的不是。 她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与抱怨,话语中满是对生活的不满。 殷长安静静地听着,微微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轻轻叹了口气,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殷秋晚离开了卫生所。 回到家中,殷秋晚将在卫生所听到的画告诉了刘红芳,刘红芳听后,不禁感慨万千:“唉,金枝这妮,也是命苦啊!当初她家里要是不强行拆散她和那个对象,说不定他们现在能过得和和美美,多幸福啊!” 后来,陈金枝的那个对象在漂泊流浪数年后,又回到了家乡,他这么多年来,心中始终对陈金枝念念不忘,所以一直未曾娶妻。 第9章 悲剧 陈金枝本就对自己的婚姻生活感到不满,得知这个消息后,内心更是波澜起伏,满是不甘与遗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地流逝着,然而,一则突如其来的爆炸性新闻,瞬间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附近村里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惨案,一个女人竟然毒死了自己男人一家。 消息传开后,整个大队都陷入了恐慌之中,人心惶惶。 一下子好几条人命没了,如此恶劣的案件,迅速惊动了县里,那一段时间,殷秋晚在上下学的路上,常常能看到警车呼啸而过,刺耳的警笛声仿佛在诉说着这起案件的严重性。 村民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在这个宁静的小地方,大家从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 她竟然在自己家中,将男人一家残忍毒死,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住在那里,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难以想象。 警方迅速展开调查,很快便查明了真相。 令人震惊的是,女人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甚至在面对这一切时,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解脱的意味。 听说在带她去指认埋尸地点时,她看着那些被挖出来的尸体,竟毫无惧色,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谈及投毒和埋尸的整个过程,她语气平淡,神色自若,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完全没有将人命当回事。 她的这种冷漠和麻木,让周围的人感到无比恐惧。 殷秋晚听闻此事后,心中也充满了恐惧,在孩子们的心中,这个女人仿佛成了一个吃人的魔鬼,她的形象被无限放大,变得越发可怕。 中午放学回家,殷秋晚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她的脸上写满了悲凉与慌张,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助。 很明显,她已经痛哭了许久,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满是血丝。 刘红芳看到殷秋晚回来,连忙招呼她过来,说道:“晚晚,快喊姑奶。” 殷秋晚乖巧地喊了一声,姑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哀伤。 殷长安见此情景,催促殷秋晚赶紧进屋,随后,大人们坐在过道里,继续低声交谈。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咱们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儿入手,连打听消息都不知道去哪儿问,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金枝被枪毙吧,她可是俺的闺女啊!”姑奶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殷长安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沉重与无奈:“姑,村里说金枝都已经认罪了,现在的情况,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她现在被关在县里,想要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呐!” 殷秋晚躲在屋里,竖起耳朵,将大人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他们所说的金枝,难道就是那个给自己做过衣服的姑姑吗?可她为什么会被枪毙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殷秋晚想明白,刘红芳就喊大家出来吃饭了。 饭桌上,因为有孩子在场,大人们都很默契地不再谈论刚才的话题,气氛显得格外沉闷压抑,大家都默默地吃着饭,偶尔的几句寒暄,也显得那么生硬和不自然。 吃完饭,殷长安便催促殷秋晚和其他孩子赶紧去上学。 殷秋晚带着满心的疑问,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家,心中的困惑如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下午放学回来,姑奶已经离开了,殷秋晚满心期待地想向殷长安问个明白,可他却不在家。 刘红芳见此,叮嘱殷秋晚别乱说话,对于这件事,也不愿多做解释,殷秋晚心中虽然充满了好奇和疑惑,但也只能将这些疑问暂时藏在心底。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殷秋晚终于从大人们的讨论中得知,那个毒死男人一家的女人,竟然就是陈金枝。 原来,陈金枝心中一直怨恨男人毁了自己的一生,不仅剥夺了她追求爱情的权利,还因为身体原因,让她一直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当以前的那个对象再次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时,她心中的渴望被重新点燃,下定决心不再继续这样的生活。 然而,男人坚决不同意离婚,甚至变本加厉,再次将她关了起来,在前对象偷偷来找她时,男人更是带着亲戚,将对方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陈金枝被囚禁在屋内,看着自己心爱的人遭受如此折磨,却无能为力。 她只能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疯狂地撞门,试图冲出去救他,可一切都是徒劳。 最终,男人害怕闹出人命,才找人通知了前对象的家里人,将人拉走。 陈金枝毕竟已经嫁人,前对象偷偷来找她,在当时的环境下,本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前对象的家里人既觉得丢脸,又气愤不已,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多说什么。 回去后,前对象的父母以死相逼,坚决不许他再与陈金枝有任何联系,为了彻底断绝他的念想,还给他找了个外市的媳妇,让他去做上门女婿。 陈金枝被看得更紧了,男人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甚至对她动起了手,每次打完,男人又会后悔,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原谅。 陈金枝身处这样的困境,孤立无援,她提出想回娘家看看,男人都不同意,却将她的母亲接了过来,希望她母亲能劝劝她,让她收收心,好好过日子。 她母亲来到后,看着女儿的处境,也是悲痛万分。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陈金枝别再折腾了,还说除非男人死了,否则她这一辈子都得守在这儿,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让她认命吧。 陈金枝听了母亲的话,表面上不再反抗,似乎又一次认命了。 渐渐地,男人见她不再闹腾,便放松了警惕,不再像以前那样严加看管。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秋收时节,村里的人们都在田间地头忙碌着,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陈金枝因为之前的种种折腾,身体一直不太舒服,男人便让她留在家里,负责做饭洗衣。 这天,陈金枝上街买了几个卤菜,又杀了一只鸡,回到家后,精心煮了一锅鸡汤面条,等待男人回来吃饭。 男人结婚后和父母分开居住,平日里家中只有他和陈金枝两人。 回到家,看到满满一大锅香喷喷的鸡汤面条,男人心中十分热乎,想着父母年纪大了,好东西也让他们尝尝,便打算给爹娘送点过去。 陈金枝见状,下意识地阻拦了一下,但看到男人非要送,便面无表情地不再说什么。 男人送完面条很快就回来了,陈金枝早已给他盛好了一大碗,男人见陈金枝自己不吃,还好心地想帮她盛。 陈金枝却紧紧护住碗,淡淡地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想吃饭。 让男人自己多吃点,还特意强调这是专门为他做的,他干活辛苦,要多补充营养。 男人听了,心里十分高兴,以为媳妇终于回心转意,开始心疼自己了。 于是,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吃了两大碗,吃完面后,他又悠闲地啃起了卤菜。 然而,没过多久,男人突然双手捂住腹部,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紧接着,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口鼻开始不停地喷血。 男人疼得在地上翻滚,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陈金枝冷漠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男人痛苦挣扎。 看着男人的模样,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男人殴打前对象的场景,心中的怨恨再次涌起,她不仅没有丝毫怜悯,反而解气地踢了男人一脚。 陈金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在痛苦中挣扎,直至断气,随后,她异常冷静,开始有条不紊的着手收拾,仿佛早已计划好一切。 她费力地将男人的尸体拖到屋子后面的树林里。 他们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本来就是村子最里面,屋后是一大片树林,四周荒无人烟,这片树林便成了她处理尸体的地方。 在树林里,陈金枝早就偷偷挖好了一个大坑。 她将男人的尸体丢进去,还盖了一张破草席,然后迅速用土掩埋,又仔细地将周围的痕迹清理干净,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破绽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家中。 回到家后,她一点一点地清理了男人吐的血,然后端起没吃完的面条,走到后院,随手倒进了沟里。 这条沟从她家后院蜿蜒流过,贯穿了半个村子,沟里鱼虾成群,平日里,村里人常常靠这些鱼虾改善伙食。 陈金枝倒完东西后,心情似乎格外舒畅,还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骑上车子,满心欢喜地去找前对象。 然而,当她赶到前对象家时,却得知对方已经结婚,而且还是做上门女婿。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陈金枝瞬间愣住了,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第10章 死心 陈金枝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本以为只要男人死了,自己就能和前对象远走高飞,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现在,男人死了,对象却也离她而去,她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 陈金枝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躺了两天,直到被人找上门来,而这一切的导火索,竟然是水沟里的鱼。 当时正值秋收,大家都忙着田间劳作,也没有时间逮鱼,所以一开始,没人注意到水沟里的异样。 再说男人一家,如果男人没有端那盆面条给父母,他的父母和大哥一家就不会被毒死。 而父母和大哥都平安无事的话,大家去地里干活,男人没去,父母肯定会过来询问情况,陈金枝也不可能在毒死男人后,在家躺两天都不被发现。 但命运就是如此玄妙,一家人都被毒死了,村里人都忙,田地又分布得很分散,谁也没有留意到哪家有没有人去干活。 陈金枝倒进水沟里的面条中掺了老鼠药,虽然被水稀释了,但对于毒死鱼虾来说,依旧绰绰有余。 刚开始,水沟里的异样并不明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水面上的死鱼越来越多。 村里的猫抓了这些死鱼吃,很快也死了好几只,这下,大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村民们顺着水沟一路寻找,发现陈金枝家那一片的死鱼最多,于是便决定上门问问情况。 陈金枝和男人平日里闹得厉害,在村里的名声本就不太好,看到村里人上门询问,她显得十分不耐烦,没好气地说自己不知道。 村里人不想和她过多纠缠,便让她把男人叫出来说话,陈金枝听后,“啪”的一声用力关上门,恶狠狠地说她男人死了,谁要找就去地下找。 村里人都以为她在说气话,但被这样拒之门外,大家也是生气了,就准备去找男人的父母来管管。 可当他们赶到男人大哥家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一家七口横七竖八地倒在饭桌上,早已没了气息。 村里人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不知所措,此时天气还不是很冷,经过两天的时间,七个人的尸体都开始散发出难闻的异味。 惨案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瞬间在村子里炸开了锅,派出所迅速响应,警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经过缜密的检测,确定面条里被投放了老鼠药,可这是自家做出来的饭食,总不能自己下药啊?老鼠药究竟从何而来?众人满心疑惑,毫无头绪。 这时,人群中有人猛地想起水沟里翻着白肚皮的鱼虾,又联想到陈金枝之前那番古怪的言语,心中一紧,战战兢兢地将这些线索告知了警察。 其实,即便没有这死鱼死虾的事儿,警方也势必会寻找陈金枝的男人。 毕竟一家老小全都遭遇不测,村里人都围在这里,唯独男人不见踪影,这实在太反常,十有八九是出了大事。 当警察来到陈金枝家时,大家心里都做好了最坏的猜测,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没想到,门轻轻一敲就开了。 陈金枝满脸怒容,本想发火,可看清是警察后,瞬间愣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恢复成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警察神情严肃,将男人一家丧命的噩耗告知陈金枝,她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那态度冷漠得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警察们面面相觑,心中愈发觉得可疑,其中一名警察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家男人呢?” 陈金枝眼皮微微一抬,语气平淡地说:“不知道,大概和他娘一块死了!” 警察接着追问水沟里死鱼的情况,她依旧是那句“不知道”,态度敷衍又强硬。 但她的嫌疑实在太大,种种迹象都指向她,即便她三缄其口,警察还是依法将她带回了派出所协助调查。 陈金枝倒也没有反抗,只是全程沉默不语,让她坐下就坐下,让她站起来就站起来,宛如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陈金枝不开口,领导要求先找证据,警方立即对陈金枝的家展开细致搜查。 一番翻箱倒柜后,很快找到了一个残留着少许老鼠药的药包,以及水沟边残留的面条残渣。 经过对比,这些残渣和婆家人饭桌上的面条成分一模一样。 铁证如山,陈金枝见再也无法抵赖,神色平静地承认了自己投毒的罪行。 她这一承认,原本就闹得沸沸扬扬的案件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直接惊动了县里的派出所。 县里迅速将陈金枝列为重刑犯,押解到县公安局做进一步审讯。 审讯室里,当被问到为何要下毒害死婆婆一家时,陈金枝脸上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辩解道:“我没有想毒死他们,我只是想毒死俺男人,谁让他一直不让我走。” 稍作停顿,她又补充道:“是他们儿子自己要把面条送过去的,我做这些就是给他吃的,他非要表现他是个孝子,那出了事就不能怪我了。” 警察们紧盯着陈金枝的脸,只见她神色坦然,没有丝毫的恐惧和后悔之意,仿佛这桩惊天命案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她甚至还带着些许抱怨,数落着男人的不是。 单从外表看,谁都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似普通柔弱的女人,竟能做出如此心狠手辣、令人发指的事情,而且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在那间充满血腥的屋子里照常生活。 警察们不禁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案件一经曝光,整个镇子都被陈金枝的残忍手段深深震撼。 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恐惧,然而,在这一片谴责声中,若细细探究,会发现陈金枝的遭遇也充满了无奈与悲哀。 她的这份可怜,追根溯源,来自她的原生家庭,是她的父母亲手将她推向了深渊。 陈姑奶的一生,像被塞进腌菜缸的陈年抹布,浸透了苦难的卤水,煤油灯在土墙上摇晃着她永远佝偻的剪影。 家里兄弟姐妹多,穷的都要死了,男孩都要送人,更不用说女孩了。 十岁那年被父亲用半袋玉米面换给邻村跛脚木匠做童养媳时,她还攥着姐姐偷偷塞给她的头绳,指尖残留着玉米面窝窝头的粗糙触感。 婆家的日子是磨盘下的麦粒,被碾得粉碎。 婆婆总在黎明前尖着嗓子骂她偷喝米汤,丈夫的铜烟杆随时会落在脊梁上,她数着炕席上的补丁熬过一个个寒夜,直到孩子的出生的啼哭刺破黑暗。 油灯下,她用冻裂的手指摩挲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忽然想起出嫁时母亲塞给她的半块红薯——那是她唯一的嫁妆。 有了孩子后,生活的重担愈发沉重,但她却在孩子们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然而,这个家深受重男轻女思想的毒害,尽管陈姑奶自己也或多或少受到这种观念的影响,但因为自己的悲惨遭遇,她对闺女们反倒多了一些心疼与怜爱。 可是,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会顶嘴反抗了,丈夫的暴力行为又开始变本加厉,他舍不得打骂儿子,一有火气就全都发泄在闺女身上。 陈姑奶长期遭受丈夫的打骂,早已被恐惧笼罩,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孩子。 其他孩子还好些,陈金枝从小性格倔强,不愿轻易屈服,所以挨打最多,也因此常常埋怨母亲太过懦弱窝囊,不敢反抗。 命运的齿轮在某个暴雨夜彻底崩坏,丈夫酗酒后挥起烧火棍砸向女儿,她扑过去挡在孩子身前,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 黑暗中,陈金枝含泪的眼睛像两簇跳跃的火苗:";娘,你就只会哭吗?"; 这句话像把生锈的剪刀,铰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陈姑奶满心无奈,她老实本分了一辈子,娘家穷困潦倒,无法给她提供任何帮助,婆家又对她百般嫌弃。 她每天累死累活地操持家务,却依旧换不来丈夫的一丝温柔,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打骂与羞辱。 陈金枝从小目睹这一切,对父亲充满了深深的厌恶和痛恨,对母亲则是既心疼又有些埋怨。 在她眼里,这个家就像一座牢笼,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她一直渴望逃离这个可怕的家,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然而,命运弄人,她最终没能逃脱命运的捉弄,她被家人当作一件物品,从娘家“交换”到了婆家。 岁月在土墙上剥落,闺女就这样出嫁了,陈金枝被换亲时,陈姑奶偷偷往陪嫁的木箱底层塞了六个咸鸡蛋。 送亲队伍转过山口时,她听见西风卷着女儿的哭声掠过树梢,恍惚又看见自己十岁岁那年,被牛车颠得五脏六腑都要散架的清晨。 因为娘家的不重视,她在这场换亲中本就吃了大亏,可婆家人也并不珍惜她,对她同样百般挑剔。 她所嫁的男人,除了性格老实,几乎没有其他优点,而当陈金枝心中萌生出异心时,男人仅有的那点老实也消失不见,变得暴力且多疑。 第1章 溺水 在这片质朴的乡村,村里村外星罗棋布着水沟,大小各异。 村里的大部分人家,就错落有致地坐落在水沟边。 一条蜿蜒的水沟悠悠地流过前村后庄,还在外围亲昵地绕上一圈,仿佛给村子系上了一条灵动的绸带。 在这广袤的乡野间,野外的水塘、窑坑,还有潺潺的小溪、宽阔的大渠,都是天然的浴场。 每当夏日的热浪席卷而来,洗澡便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事,而且轻松又便捷。 无论是自家旁边,还是田边地头,人越多越是热闹。 大伙三两成群,嬉笑间就把衣服随意一甩,“扑通”一声,像一条条灵动的鱼儿,一猛子扎进水里。一时间,水花四溅,你追我赶,这洗澡的场景,活脱脱像一场激烈的水上“战斗”。 洗澡的时间也毫无限制,干了农活,浑身是汗,跳进水里畅快地游上两圈,上岸穿上衣服,那种凉爽惬意,让人直呼舒服。 晚上吃完晚饭,村民们慢悠悠地溜达着,凑到人群密集处,走到哪儿,就在哪儿下水。 一边泡在水里唠着家长里短,一边仔细地搓洗着身子,洗完后再在岸边晾晾身上的水,正好趁着微风回家睡觉,一天的疲惫就此消散。 除了家中的女眷和年事已高的老人,其他人一到夏天都热衷于这样洗澡。 哪怕是被爸爸抱在怀里的小娃娃,也会兴奋地在水中踢打着水花,咯咯的笑声在水面上回荡。 偶尔,女人们也会特意寻一个僻静的角落,在水里无拘无束地尽情扑腾,享受这难得的放松时光。 大家聚在一起,男人们心里有数,自然不会往这边靠近,所以,在这个村子里,基本上人人都会游泳,只有刘红芳和殷秋晚是例外。 在殷秋晚的记忆深处,妈妈刘红芳从未下过水。 无论天气有多炎热,刘红芳总会温上一锅水,母女俩关上房门,对着屋内的大盆,一点一点地冲洗着。 后来殷秋晚听说,刘红芳小时候遭遇过洪水,在水里泡了许久,被救上来后昏迷不醒了好几天,从那以后就对水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也正因如此,刘红芳从来不去村里的吊井打水,即便那里的水更加清甜可口,真要是必须用那水时,她就会让殷长安去把水打回来。 村里人扎堆唠嗑时,都偏爱水沟边栽种的大树,或蹲或靠,惬意十足。 那些稍小些的树,甚至被压得向水面倾斜。 而刘红芳呢,总是站在路坝里面,背后是大片开阔的空地,这样的位置让她感觉格外安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远离水带来的潜在威胁。 殷秋晚则是因为长年生病,家人不敢让她碰凉水,所以一直没下过水,自然也不会游泳,对水也就敬而远之。 直到七八岁时,她的身体逐渐稳定了许多,便天天跟着小伙伴们一起到水边玩耍。 可她不会游泳,只能站在路边眼巴巴地看着,心里满是羡慕,那清凉的水面仿佛有着无尽的诱惑。 经过多次软磨硬泡,殷长安终于在一天晚上,带着殷秋晚来到自家屋旁边的水沟。 殷秋晚紧紧地攀着爸爸的胳膊,双脚刚踏入水中,水轻轻拍在身上,痒痒的感觉瞬间袭来。 再看脚下,全是淤泥,被人们日复一日地踩踏,滑溜溜的,让她心里直发毛。 殷秋晚很少下地干活,插秧更是从未体验过。 村里的孩子在雨天习惯了光脚走路,可殷秋晚不行,光脚走在干燥的地上还没什么问题,一旦碰上连泥带水的地方,她的脚就像被人挠痒痒一样,根本站不稳。 所以,无论何时,哪怕风大雨大,上学路上雨鞋里灌满了水,她也只能倒掉后重新穿上,脚常常被泡得发白。 好不容易下一次水,殷秋晚虽然不敢有太大动作,但这并不影响她兴致勃勃地和哥哥泼水花。 因为要照顾她,殷长安这天没让殷振军和小伙伴们去别处下水。 此时在水沟里的,大多是住在这一片的邻居,都是大人带着自家年幼的孩子。 每家都紧挨着水沟,只要不想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在家门口就能洗澡。 殷长安不敢让殷秋晚在水里泡太久,下水时殷秋晚也没脱衣服,毕竟是第一次在外面洗澡,她有些害羞。 从水里出来的那一瞬间,凉意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赶忙跑回了家。 刘红芳见她回来,还是舀了一盆温水给她冲了冲,温水浇在身上的那一刻,暖意瞬间包裹住全身,殷秋晚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经过这一次尝试,殷秋晚偶尔也会跟着下水,但她只敢找个地方扶着东西站着,根本不敢去水深的中间区域。 而且每次回去,还得用温水再冲一下。如此折腾了几次,她便渐渐失去了去水里玩耍的兴致。 二年级上完的那个暑假,殷秋晚也和村里的女孩子一样,四处溜达玩耍。 天气酷热难耐,大人们都趁着没有太阳的时候,去地里干点杂活。 而孩子们则各自寻觅着乘凉的好去处,殷秋晚玩耍的这一群人,大部分是本家的女孩,其中还有王六柳和她的两个姐姐。 她们在村外梨园前面发现了一个绝佳的地方,梨园紧连着大片的小树林,走到树林最深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窑坑。 这是一个圆形的小水泡,由于荒废已久,又隐匿在树林之中,几乎无人问津。 也许原本积水并不多,但今年雨水格外充沛,不知不觉间,小水泡就被填满了。 经过炎热夏天的蒸发,水位退了一半。 水泡周围遍地野花肆意绽放,草丛郁郁葱葱,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遮挡住炽热的阳光,却又有丝丝凉风穿过枝叶的缝隙,悠悠地吹进来,这里简直是避暑的天堂。 暑假还没过一半,她们就已经在这个小水泡里洗过十几次澡了。 有时午休过后,去某个伙伴家里找不见人,只要去小树林,准能找到。 她们总是在傍晚四五点的时候过来,此时的水还带着白天阳光的余温,并不寒凉。 在水里尽情玩闹一阵后,正好回家吃饭,连洗澡的步骤都省了。 殷秋晚是不下水的,这个小水泡即便水位退了许多,可毕竟是村里挖来烧土砖的,依旧挺深。 其他人都会游泳,经常在水里泡着,刚开始时大家都小心翼翼,玩了两次之后,便放开胆子尽情畅游了。 这天,和往常一样,四点多快到五点的时候,殷长安和刘红芳收拾好农具去了地里。 他们要趁着暑气消退,在天黑之前多干几个小时的农活,一般都要忙到七八点才会回来。 殷秋晚天天跑出去玩,夫妻俩早已习惯,包括殷振军也总是早早不见踪影。 他们只叮嘱殷秋晚天黑之前赶紧回家,要是回来得早,就帮忙压点面条。 因为殷秋晚爱吃面条,家里早早便买了手摇的面条机。 殷秋晚干不了下地的重活,但像这类动动手的活儿,却做得比别人都好,只是需要殷振军帮忙摇机子,她一个人的力气转不动。 殷秋晚听话地点点头,和父母一起锁好门出了村,她出发得晚,心想大家肯定都已经到小树林了。 果不其然,等她赶到时,只有本家的一个堂姐海燕在水里欢快地游来游去,岸边散落着一大堆衣服。 殷秋晚走过去,在衣服旁边坐下,问海燕:“燕儿,她们都去哪儿了?” 海燕在水里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潜入水下,一边游一边回答:“去那边麦秸垛小解去嘞!” 通常人们下水之前都会先去方便一下,不然到了水里想上厕所还得爬上岸。 虽说小孩子有时难免会在水里小便,但稍微大一点的孩子都会提前解决,毕竟要是大家都在水里方便,这水可就没法用来洗澡了。 估计是殷秋晚刚到,她们就去小解了。 殷秋晚坐了一会儿,她们还没回来,大家总是你等我、我等你,要一起回来。 殷秋晚就看着海燕游泳,海燕总是喜欢潜下去憋气,过几秒再游上来,大家都热衷于比赛这个,殷秋晚也早已见怪不怪。 这会儿海燕又潜下去好一会儿了,殷秋晚也没太在意,她百无聊赖地在旁边摘了一把野花。 等她走回来时,正好看见其他人回来了。其中王六柳看到她拿着野花,便问:“晚晚,你刚来吗?” 接着又挠挠头,环顾四周,问道:“海燕嘞?她不去小解上哪去了?” 殷秋晚下水的次数少,又不会游泳,自然也不会在水里憋气。 她不太清楚人在水里到底能憋多长时间,平时看大家比赛,大概有个模糊的概念。 到现在,她也只是觉得海燕憋气的时间可真长。 殷秋晚指指水泡里说:“在水里嘞,她下去憋气了。” 大家都站在岸上,没有下水,因为看不见海燕在哪个位置,生怕下去会撞到她。 过了几息,年龄最大的王四思感觉不太对劲,心想怎么可能在水里憋气这么久? 又等了一会儿,殷秋晚突然看见水里飘出来一缕黑色。 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拽了拽王四思的胳膊,茫然地指了指水里。 第2章 《圣经》 王四思一看,顿时慌了神,急忙招呼大家穿衣服,一边拉住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往外跑,一边大声呼喊求救。 虽说她们所在的地方离村子很近,站在树林边上都能看到殷秋晚的家,可中间隔了一片梨园和一条水沟,声音根本传不过去。 而且此时村里基本没什么人,大人们都去地里干活了,就算有,也可能是老人,正在家里忙着收拾东西做饭。 一群孩子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找人,几个年龄稍大的还朝着远处的田地跑去。 他们的呼喊声引来了村里的一位大伯,他正好回来拿工具。 大伯一看到孩子们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就明白有人溺水了。 在乡下,这样的事情年年都有。他二话不说,把工具一丢,就跟着孩子们往树林里跑去。 殷秋晚和几个小点的孩子都在水泡旁边焦急地等着。 只见大伯迅速跑过来,一头扎进水里,一把拉住那团黑色,原来是海燕的头发。 大伯把海燕的身体搂起来,站在水中就开始用力拍打她的后背,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可海燕却毫无反应。 大人们听到消息后,纷纷赶了过来。大伯托着海燕的身体,把她递上岸,有人赶忙接过,拿起衣服给她裹起来。 一位奶奶接过来,把海燕放在地上,来回摆弄了一会儿,手抬起来又无力地落了下去。 她缓缓摇了摇头,后面的人都默默地站着,气氛沉重压抑。 殷秋晚站在人群后面,透过缝隙,看见海燕光着的小腿笔直地挺着,上身裹着一件粉红色的褂子,脸色惨白如纸,湿漉漉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搭在额头上。 殷秋晚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突然,她被人从后面一把拉过,身子被扭过来抱在肩膀上。 殷秋晚下意识地摸摸那宽厚的后背,是爸爸。 后面发生的事情,殷秋晚就没有了记忆,她应该是晕了过去。 回到家后,夜里她就发起了高烧,断断续续病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她完全康复,都快开学了。 海燕的事情早已尘埃落定,村里的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 只是偶尔在人群中提及此事,大家也都是对自家孩子再三叮嘱,要注意安全。 殷秋晚还是慢慢拼凑齐了事情的后续。 海燕的家人来得比较晚,她家人口稀少,除了爸妈和哥哥,只有一个改嫁了的奶奶。 她爸爸在后爹家长大后就独自回来了,在殷家一门的帮衬下,勤劳苦干,好不容易结了婚。 她上面有一个哥哥,比她大两岁,一家四口就住在殷老太隔壁。 都是本家亲戚,又住得近,海燕爸叫殷长忠,和殷长安从小一起长大。 后来殷长忠跟着老娘嫁出去待了几年,又一个人孤零零地回来,性子老实敦厚,殷老太便把他当作半个儿子看待。 两家亲近多年,殷长忠对殷老太虽然没有血缘上的母子称呼,感情却亲厚无比。 两家的院墙虽然立着,却非常矮小,殷秋晚站在墙边,踮起脚就能趴在墙头上。 海燕比殷秋晚大一岁,农忙的时候,殷秋晚大部分时间都在奶奶家,两人自然玩得十分要好。 她们经常你到我家睡,我去你家吃,早上还会隔着院墙互相喊对方起床,那亲密无间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海燕她妈叫王树云,是从西边一个叫王家湾的村子嫁过来的。 王家湾那边家里穷,就想多要点彩礼,也不管殷长忠家里条件咋样,收了钱就把王树云嫁过来了。 王树云在娘家的时候,就没什么存在感,嫁过来后,性格倒是开朗了些,可心思还是很敏感,老是多愁善感的。 殷长忠以前是孤身一人,结了婚就一门心思对她好,把她惯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听说女儿出事,王树云腿都软了,根本走不动路,一路被人半背半扶着赶来,人哭得迷迷糊糊的。 看到海燕躺在地上,她一下子扑过去,把海燕紧紧抱在怀里,哭得都没声了,别人怎么拉都拉不开。 殷长忠忍着心里的悲痛,想把海燕抱过来,王树云却不让他碰,就那么抱着,一直坐到天黑,昏过去之后才被家人带回家。 后来海燕埋在了南坡地里,殷秋晚那段时间都没出过门,王树云也不再说话。 她每天就抱着海燕的一件小褂子,呆呆地坐在屋里,别人喂饭就吃两口,扶她到床上就睡觉。 海燕的哥哥叫王刚,大名叫殷振刚,那时候都十一岁了。 原本调皮捣蛋的孩子,一下子也变得不爱说话了。 妈妈迷瞕了,爸爸既要照顾家里,又要忙地里的庄稼活,他只能跟着爸爸后面帮忙,却没人问问他心里好不好受。 殷老太看着心疼,就把殷振军喊过来,让他天天带着王刚到家里吃饭、睡觉。 村里那压抑的气氛,过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好起来。 殷秋晚出来后,大家都不在她面前提海燕的事,说怕刺激到她,毕竟她病了那么久。 一起游泳的小伙伴,心里都有点害怕,可殷秋晚心里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虽然海燕真的没了,但她觉得好像一切都没变化,除了见不到海燕,她总感觉海燕还在自己家里。 她并不觉得害怕。 她清楚记得看到水里飘起头发的那一刻,心里慌得不行,看到海燕惨白的脸,还有那软塌塌垂下去的手,脑袋一下子就懵了。 周围的声音好像很轻,人都离得远远的,眼前的一切就像隔着一层玻璃,越来越白,是爸爸把她抱起来,才让她回过神。 殷秋晚记得自己看到的那些,可过后却感觉海燕好像还没死。 她没跟别人说过这些,生活也还和以前一样,她还是会去海燕家。 王树云看起来好了一些,隔着院墙喊殷秋晚去家里玩,把家里之前放的饼干,还有放的发软的油馓子,都往殷秋晚手里塞。 又去拿头花,当然不是海燕用过的,怕看着伤心,也有人说留着死人的东西,逝者走得不安生。 海燕的东西都被烧掉了,连王树云天天抱着的小褂子,也被殷长忠偷偷拿走烧了。 王树云缓过来之后,去街上赶集买东西,总是习惯买两个头花或者头绳,拿回家才想起家里没人用了。 慢慢地攒了好多,一见到殷秋晚,就全拿给她。 殷秋晚也不推辞,就靠着王树云,安安静静地吃东西。 王树云还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以前是多愁善感,现在大家都说她有点神神叨叨的。 她没事的时候绝对不出门,就坐在屋里自己跟自己说话。 走在路上,看到小女孩们一起玩,就站在那儿看着笑,嘴里还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啥。 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有时候发呆,锄头砸到脚上都不知道疼。 村里的小孩开始怕她,大人虽然不怕,可也担心她吓到孩子,就尽量不让孩子跟她接触。 殷秋晚老是往她家跑,刘红芳有点不放心,可两家关系好,又在奶奶家隔壁,殷秋晚说去就去了。 王树云看到殷秋晚就特别正常,像以前一样哄着她,跟她聊天,还让她晚上留下来一起睡。 殷秋晚自己没觉得有啥,她心里知道不能问海燕去哪儿了,可还是忍不住去她家,跟王树云玩一会儿,在屋里到处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海燕。 她不怕王树云,有她陪着,王树云也开心不少,大家也就不再阻拦。 王树云越来越不爱出门,殷长忠心里面疼媳妇,她不出门就在家里收拾,自己带着儿子去地里干活。 有一天,殷秋晚在王树云家睡觉,她睡在里面,王树云睡在外面。 迷迷糊糊中,殷秋晚突然坐了起来,看到海燕蹲在屋里的墙角削铅笔。 殷秋晚轻轻爬起来,下地穿上鞋,走到海燕跟前,也蹲下来问:“燕儿,你咋还不来睡觉?明天再削呗!” 海燕一边削一边说:“我削完就睡,我还得找找我的图子。” 橡皮擦就是“图子”,现在铅笔头上虽然带着橡皮,但不好用,单独买的那种白色小长条橡皮特别好用,不过对孩子来说有点贵,谁要是有了,都宝贝得不得了。 殷秋晚有点困了,拉着海燕的手嘟囔着:“明天再找,咱先睡觉。” 殷秋晚经常和海燕一起睡,有时候王树云陪着,有时候就她们俩,她早就习惯了,也没觉得有啥不对劲。 后来她就没了印象,只记得自己去睡觉了,第二天醒来,自然没看到海燕。 她当时也分不清到底咋回事,长大以后跟别人说起,大家都说那是她做的梦。 可她当时特别清醒,过后也没觉得害怕,醒来还跟王树云说:“婶,燕儿昨晚在那儿呢!” 王树云没太惊讶,笑着问:“在哪儿呢?” 殷秋晚走到墙角指了指,王树云过来扒拉了一下地上的碎土,屋里是泥巴地,角落里全是尘土。 还真找出东西了,一把生锈的小刀,还有半截铅笔,王树云把东西捡起来,笑着说:“还真是燕儿的东西,小刀不能用了,铅笔还能用,给你。” 殷秋晚接过铅笔,两人就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啥干啥,谁也没再提这事儿。 过了好久,殷秋晚不小心跟妈妈说起这事,刘红芳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就开始不让殷秋晚去老屋。 殷秋晚不去,王树云也不来找,就这样过了一年。 等殷秋晚再去王树云家的时候,发现她在看《圣经》。 王树云不识字,也不知道学了多久,可能是听别人读然后记下来的,正看得认真。 王树云是偶然间被拉到镇上的福音堂,听了一节祷告课,就像发现了新宝贝一样。 她觉得福音堂里的人说的每句话,都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每个祷告,好像都是为她做的,把她从绝望里救了出来,成了她的依靠。 她就入了教,交了钱领了本《圣经》,每天早上起床要祷告,一日三餐要祷告,睡觉前也要祷告。 每个星期天都去福音堂做礼拜,每个月还得吃圣餐,一门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了。 虽然看着有点太痴迷了,可她精神头确实好多了,除了看《圣经》,还开始下地干活,出门跟村里人聊天,不过说来说去都是《圣经》里的事儿。 反正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殷长忠也就由着她了。 看到殷秋晚,王树云眼里满是惊喜,还是像以前一样,招呼她过来,给她拿吃的,然后问这个字怎么读,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王刚虽然也识字,可除了上学,大部分时间都得去地里帮忙干活,有点空闲就想跟小伙伴玩会儿,王树云也不太能问得上他。 殷秋晚已经上三年级了,平时爱看书,大部分字都认识。 《圣经》虽然不好懂,但不影响她一页一页地念给王树云听。 就这样,殷秋晚又经常待在王树云家里,一边教她认字,一边给她读《圣经》。 刘红芳也不再管她,一直到王树云能完整读完一整本《圣经》,殷秋晚才又恢复偶尔去一次的频率。 后来打工潮来了,他们全家去了广东。再见面的时候,王树云已经疯疯癫癫的,成了个疯子。 以前的事还是留下了坏影响,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广东,又赶上那时候黑社会到处都是。 刚去没多久,有一次王树云上街被抢劫,飞车党把她拖出去好远,脑袋受了刺激,回来就疯了。 又哭又骂,砸东西,整夜整夜地大喊大叫,吵得周围不得安宁,一不注意,她就光着身子在雨里乱跑。 一家人被折腾得精疲力尽。 那时候,王刚早就结了婚,家里也有了小孩,因为王树云这事儿,家里经常吵架。 大家都累得不行,难免就疏忽了。 有一天,王树云跑出去了,家里人没来得及追上,就再也找不到了。 殷长忠报了警,父子俩到处去找,找了好几年,最后还是放弃了。 谁能想到,几年之后,她又被找到了。 年纪大了,还是疯疯癫癫的,跑出去被人卖了,又跑丢了,谁也不知道那几年她遭了多少罪。 在一次人口普查的时候,流浪的王树云难得清醒了一回,说出了老家的地址。 相关部门把她收拾干净,送回了老家。 可那时候老家已经没几个人了,大家都出去打工找活路了,殷长忠一家也在广东安了家,好多年都没回来过。 还是殷老太把王树云接了回来,联系上殷长忠,把情况一说,殷长忠父子俩连夜坐火车赶了回来。 看到王树云的样子,父子俩心里很不是滋味,可王树云却痴痴傻傻的,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看这情况不太乐观,殷长忠也不敢轻易把王树云带回广东,坐火车都是个难题,她对老家熟悉,要是到了广东再受刺激,说不定又要出大乱子。 王刚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爸爸了,家里的生活耽误不起,两人商量了一下,殷长忠先留在老家陪着王树云,王刚先回广东干活,等情况稳定点再说。 这一留就是半年,王树云在熟悉的环境里确实好了一些,虽然还是经常犯疯病,但不会乱跑了,还认出了殷长忠。 殷长忠挺高兴,可儿媳妇催了他好多回。 家里人口少,总想多要几个孩子,还想再生个儿子,他都已经有四个孙女了。 这第五个孩子眼瞅着就要生了,儿子要上班,儿媳妇一个人带四个孩子已经很吃力了,再生孩子,就算亲家来帮忙,孩子也总得有人照看。 殷长忠跟王树云说了好几遍,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懂,就买了票带她去了广东。 到了广东,又出了麻烦,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她,她还时不时发疯,儿媳妇怕吓到孩子,好几次吵着要分开住。 没办法,殷长忠就在旁边给她租了间小房子,让她自己住。 每天去给她送饭、帮她洗澡,偶尔带孩子出去散步,就把她接出来一起走走。 就这么迷迷糊糊过了几年,王树云年纪大了,没那么疯了,大部分时间就呆呆地坐着,跟海燕刚去世那会儿差不多。 殷秋晚再见到她的时候,她都能跟着出来吃饭了。在酒店里坐着,虽然脸上带着傻笑,也不知道自己吃,但没再有啥过激的举动。 殷长忠跟大家说,这样他就很满足了,折腾了一辈子,也不知道还能过几天安稳日子,能平平安安活下去,他就别无所求了。 殷秋晚后来回想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从头到尾,她没害怕,也没觉得彷徨。 直到现在,她都一直觉得,海燕还在那儿,永远都是九岁的样子,在找她的橡皮擦。 第3章 小舅 村里早早通了电,但除了家境殷实的人家,一般家里都是扯个电灯泡,最多夏天有个小风扇,电视是寥寥无几的。 整个村里只有两台电视机,一个是村里的老支书家,一个是在中学当老师的殷振华,黑白的星海牌电视,搬回的时候全村都轰动了。 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连殷锦年都恨不得飞到最前面,看看电视机里能不能爬出个人来。 殷锦年是看过电视的,甚至彩电也看过,市里的表姑家有,公社里也有,但都是偶尔看两眼,越看越眼馋。 好不容易村里有人买了,那跟看大戏一样,人人都出动了。屋里根本坐不下,只能把电视搬到门口,呜呜泱泱一大堆人,连茅厕墙头上都坐满了人。 殷锦年和殷振华的闺女莉群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俩人年龄相近,住的又近,多数时间爱凑一块。 殷锦年来的晚,前面已经站满了人,殷长安把她举起来,也看的不是很清楚。 莉群早早的坐在第一排,别人都在看电视,只有她扭来扭去的往后瞧,看到殷锦年在后面露个头,一个劲的招手:“年年,这儿,这儿,你过来!” 殷锦年一秃噜从爸爸身上下来,她想走过去,人太多她挤不动,着急的直喊:“丽群,我过不去。” 周围人看她一张小脸挤在人群中间,都变形了,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叔儿把她一把抱起来,腾空往前送到另外一个人手里,吓得她一激灵尖叫一声。 如此转了几道手,她终于来到了第一排,丽群拉过来跟她挤在一个板凳上,两个人对着电视里的人,叽叽咕咕说起悄悄话。 这个时间,电视里面都是新闻联播,虽然很多人都看不懂,但不影响大家唠的热火朝天。 天热,蚊子也多,伴随着电视的声音,“啪啪”拍打蚊子的声音也是络绎不绝,但没有人提前离场。 新闻联播过后就是天气预报,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七点半了,紧接着还有广告,广告也是看的津津有味。 殷锦年记得其中有一个酒的广告,有一句词叫“东西南北中,好酒在张弓”,很多年后她还记得,虽然从始至终她都没见过这款酒。 广告结束,电视节目就正式开始了,演的是《太极宗师》。电视剧一开始,所有人就不说话了,蚊子咬身上也就是挥一下,生怕漏掉一句词。 这可比看大戏精彩,想象不到的剧情,吸引着所有人,中间还会插播广告,愣是没有一个人走动。一直到九点左右结束,人们还要在原地讨论半天,才意犹未尽的各自回家。 殷锦年的皮肤不好,还特别招蚊子,如此跟着熬了几日,身上的蚊子包已经满了。再加上看的太晚,看完再闲叙话一会,回来还要平复一下心情,等到躺床上睡觉就快半夜了,连续几天眼瞅着精神差起来。 殷长安跟她说,不能总去看了,夏天天热,生病更难熬,殷锦年也是已经力不从心,虽然每次到了时间就心痒难耐,但确实熬不住了。 晚上睡晚了,夜里就睡不安稳,早上起来人昏沉沉的,一天都提不起劲。 其实,看电视也没有刚开始人多了,虽然殷振华愿意把电视贡献出来,也有人觉得天天去看挺不好意思的。 有的也是家里有老人小孩子的,熬不住太长时间,偶尔溜达过来看一会就走了,所以最后散场就比较早。 就这也是假期里,村里人也清闲些,等到上学日,哪家也不会让小孩看这么晚,大人要是农活忙起来,也是看不下去的。 殷锦年就这样停了下来去看电视,刘红芳也不去,只有殷振军一天不落的到处跑,殷长安有时候看完了还得去找他,夜里太晚了也不好满村子大声呼喊。 等到隔天,殷振军在吃饭的时候开始大讲特讲,昨晚黑电视剧演了啥,谁谁谁怎么了,哪个人又死了,又出来谁了,连说带比划,一顿饭只听他一个人说个不停。 他的本意是好的,想着妈妈妹妹没去看,多可惜啊,他来告诉她们就好了。殷锦年听到精彩处,越听心里越后悔没去看,殷振军比划的总归没人家电视里演的好,听的她恨不得现场再去看一遍。 后来她又去了,结果之前没看,后来演的她接不上,断断续续就觉得很没意思。回去了又一直想着电视里的故事到底怎样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折腾的大家都休息不好。 殷长安看着也不是个事,就跟殷锦年说:“年年,要不,回头爸想个法,咱也买个电视。” 殷锦年一听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但是想到什么又低下头,复又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爸,不用的,电视机贵着哩,俺奶说我罚的钱都能买好几个电视嘞,咱家还得攒钱交学杂费哩。” 殷长安摸了一把她的头:“别听你奶瞎说,那不是罚年年的,没你的事。咱现在买不了,等爸攒了钱,肯定给你买,买了你就不用天天跑出去喂蚊子了。” 殷锦年紧紧抱着爸爸的胳膊,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的点头。 父女俩说好,殷锦年心里就不再惦记总去别人家看电视,她想着,等自家买了电视,她就从头看到尾再看,不然看的有头没尾,心里真难受。 殷锦年又开始花大把时间在家看书,殷长安不管去哪里,都想着给她带点能看的东西回来。 如果去了市里,表姑家还会有很多学习用的小学生作文之类的,表姑知道她爱看书,总是把她家闺女用过的书留下来,等着爸爸去了一次性带回来。 表姑家的姐姐比她大好几岁,用的作文书她还不是很懂,有一次被殷老师看见了,还拿了几本在班里收上来的小人书,好说歹说给她换走了。 乡里没有什么教辅,除了固定的教科书,殷老师想给学生们额外做个辅导都是有心无力。 市里面拿回来的书,自然是有用的,殷老师也是没办法,才想着哄孩子的东西。 殷锦年也不在意,她觉得殷老师要就给他,是理所当然的事,学生生涯的孩子,家长的话不一定,老师的话肯定听。 这一天,村里来了换西瓜的,大人小孩都去看热闹,刘红芳喊殷锦年帮忙拿袋子,她背了半袋子小麦,也准备去换西瓜吃。 俩人到了地方,人还挺多,挑了西瓜小麦还得过秤,多了少了的还得倒腾,速度自然就慢。 殷锦年跟着等的无聊,正好李桃花也在等,带着刚满两岁的小堂弟李军,他正闹的厉害,想要回家。 换西瓜的牛车就在老屋后园的路边,李桃花就喊殷锦年带李军找他奶,殷锦年就去了老屋。 回去了正赶上殷老太正熬了一锅绿豆稀饭,准备晾了晚黑吃晚饭喝,看见孙女孙子进来,连忙舀了一盆上面的绿豆汤,放到井水里冰着,又招呼他们坐到过道的凉席上,等着喝绿豆汤。 又吃又玩,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黑,殷锦年惦记回去看妈妈换了几个西瓜,又已经喝饱了绿豆汤,就拒绝了奶奶让她在这吃饭的话,趁着天还亮,一个人溜溜哒哒就回去了。 还没进门,就听到殷振军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屋里影影绰绰的站了好几个人,定睛一看,是小舅,她欢呼一声奔了过去。 殷锦年的小舅舅刘红兵,那也是出了名的传奇人物,他比大姐刘红芳小了八岁,说是刘红芳一把带大的一点都不夸张。 从生下来就长到了刘红芳身上,天天干啥都在背上绑着,一直到上小学,刘红芳还得背着送来送去,送到他自己不好意思强制要求不叫送了。 刘家除了刘红芳都上过学,刘姥爷是抗战老兵,家里还是有余粮的。 刘大哥当年高考,被人顶了名额,一时想不开,脑子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送去精神病院治疗了一段时间,算是恢复正常了,却不能再提读书的事情。 家里帮忙成了家,人变得沉默寡言,怯怯懦懦,娶的媳妇本身也是厉害的,一切以娘家为重,连带着一大家子和刘姥爷都不亲近,基本不来往。 剩下的几个妹妹没有一个上成的,识得几个字都不愿意学了,只有刘小弟刘红兵,靠着乡村小学校的几本课本,愣是一路考到了北京。 虽然不是顶好的学校,但在当时,也是轰动了整个县,领导都来了好几个,乡里还给发了奖金,刘姥爷也是在吃喝都困难的情况下,足足摆了两天的席。 后来的事,并没有按照事情正常发展的情况走下去,刘红兵没有上完大学,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都是地里刨食的农民,理解不了也说不清楚,刘红兵也没有说过。 但是他并没有回来,他没有毕业在北京却有了工作,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多,跟家里人讲他们也听不懂,只知道他在北京过得真不错,虽没有大把大把给钱,确是不断给家里改善生活。 家里兄弟姐妹多,但是他对大姐刘红芳还是不一样的,毕竟是一手带大的,感情不是别人能比的。 刘红芳结婚的时候,他甚至拉着不让出门,大小伙子第一次哭的天昏地暗,几个人才把他拉下去。 在北京挣钱以后,他也偷偷给大姐家寄过东西,不能光明正大的给,怕其他兄弟姐妹心里有想法,闹出什么矛盾。 亲戚家小孩子里,他是最疼殷锦年的,基本上每次寄东西,都有专门给她的东西,有时是故事书,有时是衣服。 有一次寄了一条公主裙,白色的,上面全是亮晶晶的宝石,比电视上的还漂亮,她在市里都没看到过。 不过妈妈不肯让她穿出去,乡下到处是花草树木,小孩子有时喜欢钻来钻去,那个裙子不知道什么材质,她手上的老茧刮了一下,立即抽了两根丝,可给俩人心疼坏了。 刘红兵已经在北京结了婚,娶的是一个地道的北京原住民,名字叫白蓉,长的很漂亮。 他们在北京结婚,老家没有人过去,后来又回来在老家办了一场,白蓉兴致勃勃的想要体验一把八抬大轿,但经历过动乱年代,那些东西都已经没有了。 最后找了一台拖拉机,把她从镇上借住的亲戚家,接回刘红兵从小长大的老家。 拖拉机的突突声,机头冒出的黑烟,烂的不能再烂的乡间小路,白蓉坐在上面,从开始的兴奋到后面的麻木,下了拖拉机她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一场酒席办下来,白蓉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第二天她就要求刘红兵赶快买票回北京。 说是上厕所不习惯,下次有机会再来,直到她和刘红兵的婚姻结束,白蓉再没有踏入豫省的地界。 白蓉是丁克主义者,不愿意要孩子,思想比较潮流,说是利用也好,喜欢也好,或者说两者都有,刘红兵刚开始是同意的。 他想着没孩子也行,人家北京人,还是独生女,嫁给自己一个农村人,本来就是低嫁,人家都不在乎有没有孩子,自己也无所谓,日子就这样过下来了。 第4章 电视机 刘红兵平时很少回来,过年也要在北京过,大都是年前回来送送年货,拜访拜访亲戚,像这样大夏天突然回来,是没有的事。 殷锦年心里有好奇,但架不住有更稀奇的东西吸引着她,那是一台电视机,就摆在供桌上,殷长安正在调试。 电视机整体漆黑,右下角有按钮,屏幕下面正中间贴了几个字母,她后来才知道那是熊猫的英文。 殷锦年顾不得和小舅舅亲热,她和殷振军一样,围着电视机打转,一会儿摸个这一会儿摸个那,电视机里面只有雪花片,他俩都看得目不转睛。 殷长安在屋外边试了好久,终于电视机有了画面,天色已经很晚了,晚饭还没吃,刘红芳就说不要再动了,今天就看这一个台,明天白天再好好调。 妈妈发了话,兄妹俩也不再说啥,有的看就行,他们不挑。 终于吃上了饭,刘红兵来的突然,时间也晚了,买不到啥东西了,刘红芳就着满院子青菜,整了几个盘出来。除了韭菜炒鸡蛋、辣椒炒鸡蛋,其他全素,鸡蛋勉强算荤菜。 刘红芳一边盛稀饭一边絮叨:“你早点来,我还能杀个鸡,这晚了,杀了也炖不烂。” 刘红兵就笑,他给殷锦年夹了一块鸡蛋,端起稀饭闷了一大口,才开始说话:“还是家里稀饭香,在北京,怎么煮都没有味道,喝起来寡淡的很。” 刘红兵在外多年,已经习惯了讲普通话,他们这个地方话又比较接近普通话,虽然口音有点重,但是交流起来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说话稍微清楚一点,自己注意一下语调,说普通还是很容易的。 刘红兵也带点豫省口音,不明显,和家里人说话可能会多一点。他说了多年家乡话,出去了又讲普通话,跟白蓉结婚多年,却没有学到一点北京的儿化音。 刘红兵跟孩子们讲话都是普通话说的比较清楚的,他觉得现在的孩子早晚都要走出去的,会讲普通话是最基本的。 甚至稍微大点的城市已经开始普通话教学了,不让老师说方言,甚至普通话过了级才能拿到教室资格证。 殷锦年在他的潜移默化下,普通话相比来说是很标准的,老师都会专门点她让她领读课文,说她普通话讲的好,还非常理解课文,读的声情并茂。 刘红兵说他这一次是公事回来,要在市里住一段时间,今天刚回来,工作内容还没安排,他想着没事先回来看看。 他从市里带了两台电视机,准备给刘姥爷一台,大姐家一台,怕大家知道心里不舒服,他都没敢先回家,想着把大姐家的送了,再带一台回去,谁也不知道有两台。 刘红兵是和别人开车来的,进了镇他就把朋友安排到了招待所,又借了招待所的洋车,从车上搬了其中一台电视机,带着买的天线和电绳,顺着小路就送过来了。 来的时候,村里人都去看换西瓜的了,他进了村一路走来,居然一个人都没碰到,不然又是一番轰动,屋里这会儿估计也会挤满了人。 刘红兵也觉得庆幸,知道的人越少,传出去的机率就越少,明天他一走,谁也不知道电视机谁送的,大姐家完全可以说是自己买的,谁也不会多问。 到了大姐家,进了门才看到正准备煮稀饭的殷长安,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就开始摆弄电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刘红兵倒是啥忙帮不上,殷长安一个人绑上了天线,对着说明书开始鼓捣,刚有了点感觉,殷锦年就回来了。 刘红兵和大姐交代,不要说电视是他送来的,殷长安倒是没有说不要的话,既然已经买了,自家兄弟也不用太假,但白收也做不到,打听着价钱,准备多少给点。 刘红兵摆摆手,一脸毫不在意:“哥,你不用管,我也没花钱,都是他们弄的,我说想买个电视,还没去看就有人送来了,我也不知道什么牌子,应该也差不多。” 刘红芳担心的问:“人家凭啥给你送这么贵的东西?没得事吗?” 刘红兵看着大姐一脸的担忧,他放下筷子说道:“没事,姐,咱觉得电视机贵,在人家那里,也就是伸伸手的事,这本来也是人情往来,有来有往,我们办事也好办。” 刘红芳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我也听不懂你们那些事,反正别耽误你就行,你在外面也不容易,别老跟我们弄啥,自己过好比啥就强。” 殷长安想的多一些,他也是语重心长地说:“外面的事,你比我们懂,你姐跟我就一句话,咱别做啥不好的事,以自己为重就行。” 刘红兵点点头,说:”放心吧,都是正事,我自己知道,现在世道都是这样,办事不能直着来。” 殷长安也不多说啥,给他又盛了饭:“你心里有数就行!” 吃个饭,几个人又去捣鼓电视机,能看的节目已经结束了,别的还是不行,殷长安准备明天去别人家问问,别自己折腾坏了。 大人们坐在门口闲聊,殷锦年坐在妈妈和小舅舅中间,俩人一人拿着一个蒲扇摇着,她在中间被扇的回昏昏欲睡,强撑着没有闭眼,却也听不清大人都在说什么。 后来不知道怎么去床上睡觉的,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了,外面的蝉鸣一声接一声,小舅舅已经走了。 殷锦年一骨碌爬起来,掀开蚊帐朝外面看,丽群的爸爸殷振华和殷长安正在供桌边摆弄电视。 俩人研究了一会儿,终于找出了问题,拿上工具去了外面,殷锦年看到爸爸把天线摘下来,俩人又是一阵捣鼓,然后又重新挂上去。 电视机打开,扭动按钮调了调,雪花闪动了一会,画面出来了。这会电视上放的不知道是什么,没有看过,几个人也没着急搬动电视机,就那样站着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播放的是一个电影,关于抗日战争的,应该是快演完了,没多一会儿,就进了广告。 俩人商量着把电视放哪,殷锦年兴致勃勃的在那提意见:“就放供桌这边吧,帘子一拉开,躺床上就能看到电视。” 殷长安比划了一下说:“也行,换个方向吃饭也能看,还不对着门,不会反光。” 定好位置,扯上电线都摆弄好,殷长安和殷振华说着话就出了门,殷锦年坐在大板凳上面,对着一片黑的电视傻乐,心里还在打算着,啥时候去姥娘家看看,两个电视机演的一样不一样。 第5章 殷玉萍 一家人看的头大,不知道泼妇行径哪里来的,说泼妇却没那泼辣劲,除了跟家里人吵起来嚷嚷地厉害,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不吃不喝生闷气,当然,也是啥都不干,就在屋里床都不下。 一生气,还各种不舒服,心疼胃疼头疼,哪哪都疼,晕倒更是家常便饭。把殷玉芬压的死死地,殷玉芬后来性子如此懦弱,肯定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再之后,有了老四玉英,上面有个这样的姐姐,家里人也注意了很多,再加上殷玉萍的打压,殷玉英倒是安安分分却不乏机灵的性子。 殷玉萍大了以后,虽然性子不好,但都是一家人,也没人出去说什么,所以大家顶多知道她有点懒,不爱出门。 但在外人眼里,念过书的她,说话有条理,不像农村妇女那么爱说闲话,最重要的是,因为基本不下地,在家养的皮肤白嫩,一米七几的身高,吃的好,身材凹凸有致,十里八乡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 一说想找人家,那真是门槛都踏破了,殷老太连门都出不去了,就算出了门,一路上也是走不动,哪里都有人打听。哪怕吃饭时间,还有村里人端着碗过来,一边唠嗑一边打听。 殷老太一家真是又欢喜又忧愁,这闺女的婚事难啊,来打听的多,可以选择的太多了,但是想到殷玉萍的脾气,又怕嫁到哪家闹出事来。 挑挑拣拣,殷老太几个人倒是看中几个,人憨厚,家里也和气,希望这样的人家,以后对殷玉萍能宽容一些。 但是殷玉萍没看中,她自己长的好看,对于找对象自然都看脸。殷老太挑的都是老实的,既然老实自然跟好看还是有差距的,她不愿意,谁也没办法。 就这样相了也不知道多少,附近的未婚适龄的几乎都被她挑了一遍,谁也没入了她的眼。 殷老太气得撒手不管了,还让亲戚都不要再给她介绍,人家找的她都看不中,有本事就自己去找吧! 然后,她还真给自己找了一个。 因为频繁相亲,却没有一个合心意的,殷玉萍心里也是郁闷的,幸好长在小乡村,也没出去看看过,最多知道大舅家过得好。 偶尔见过大哥的战友,但也没有生出野心,没想着非得嫁到县里或市里,也只是在附近村落里挑,还不论穷富。 有好姐妹邀她去远处一个村里摘莲花,是好姐妹一个刚嫁过去的表姐家,村里很大一片湖,这个季节开满了莲花,引得不少人去看,热闹的很。 一同去的人可不少,大家借了洋车,三三两两凑合着一辆车,一路高歌往莲花湖去。 到了地方,发现听说的真不夸张,湖很大,一眼望不到边,湖面开满了莲花,红的白的,微风拂过,送来阵阵清香。殷玉萍她们纷纷下了车,向湖边走去。 走近一看,莲叶何田田,有的荷花已经完全绽放,露出嫩黄色的莲蓬;有的还是花骨朵儿,含苞待放;还有的则刚刚展开两三片花瓣,羞涩地躲在荷叶后面。众人皆陶醉于眼前的美景之中,赞叹不已。 殷玉萍更是开心得像孩子一般,在湖边雀跃。她弯下腰,仔细观察着一朵白色的荷花,心中暗自感叹它的美丽。 此时,一阵风吹来,吹动了殷玉萍的衣摆,也吹乱了她的发丝,她抬起手,轻轻抚弄着头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殷玉萍在看花,也有人在看她。 一个早早就来了的青年,正靠在水边的一棵柳树下,枝繁叶茂的柳树条垂下来,遮掩着青年大半身形,隐隐约约露出蓝色的海魂衫,这在城里不稀奇,乡下却很少见。 面容也是堪称英俊了,跟殷长安不是一个类型的,一双桃花眼,嘴里刁着一片柳叶,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殷玉萍,轻轻笑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 柳树长的粗大,青年又是斜靠在一边,殷玉萍背对着柳树,走到了跟前也没看到有个人。 正看的入神,听到身后有笑声,还以为是小姐妹过来了,就头也不回的伸手想拉过来一起看。 青年看着伸到面前的手,青葱玉指,根根分明。他愣了一下神,鬼使神差的握了过去,殷玉萍的手一把被握住,立马觉得不对,太大了,把她整个手都包进去了。 她一惊,回头去看,同时把手一使劲抽了出来。这一看,就呆了,家里人长的好,尤其还有殷长安,所以她看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比她大哥还好看的,就觉得人都长的差不多。 可面前这位,她不知道该咋形容,就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停了下来,周围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太阳好像特别刺眼。 她看不到旁边的东西,只能看到柳树枝在青年头上拂过,眼睛就跟着柳枝转来转去。 青年看她吓了一跳就呆立不动的样子,以为吓到她了,连忙走过来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殷玉萍听到说话声,慢慢回过神来,她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她捂住胸口,以前天天说心里不舒服,这回真不舒服了,她有点喘不过气。 青年真有点吓到了,他连忙伸出手虚虚扶了一下殷玉萍的胳膊,把她靠在柳树下坐着,小声问到:“同志,你咋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殷玉萍缓过了神,终于开口了,她有点羞赧:“不是的,我可能就是有点热了,休息一会就好了。” 她闭着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再睁眼脸上就带上了羞赧,这时候虽然没有封建到男女不能接触,但是和不认识的异性单独相处,殷玉萍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她没敢说话,低着头,青年站了一会儿,想说啥也没敢开口,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终于开口问:“同志,你是这村里的不?我咋没见过你?” 殷玉萍抬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不是哩,我跟俺村里人过来看莲花的,我是小殷庄的。” 青年听到殷玉萍回答,咧开嘴笑了笑:“我就是这旁边村里的,我叫方四元,也是和村里人一块过来溜溜的。” 殷玉萍没说话,她刚才抬头看到方四元的笑脸,脸更红了,正如坐针毡的时候,小姐妹远远的找了过来:“玉萍,你上哪去嘞?” 殷玉萍急忙站起来,她冲小姐妹招了招手,方四元回头看了一眼,说:“你叫玉萍啊,名字真好听,那你们再这看,我先去那边了。” 说完就走了,一边走又一边回头看,看见殷玉萍看他,还挥了挥手。小姐妹走过来正好看见方四元离开,她好奇的问:“谁啊?咋走了?” 殷玉萍心里有些失落,又不好说啥,闷闷的回了一句:“不认识,说是旁边的村里的,也是来玩的。” 小姐妹看她不开心也没当回事,毕竟殷玉萍经常阴晴不定,有小情绪也正常。她点点头说:“旁边村就是方庄子,村还挺大的,都是姓方的。” 说完就拉着她去看莲花了,殷玉萍也只好把心里的想法放下,跟着心不在焉的看了起来。 晚上回去之后,她越想心里越放不下,想跟谁说说,又没那个脸,让家人去打听男人,她就算再任性,也真做不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殷玉萍的性子越发沉闷,大家正摸不着头脑,大早上的,一个远房亲戚到家里来了。 来了先问殷玉萍定人家了没有,听说没有,就说南边庄子有家人打听玉萍的事,托人来问问,想要见一见。 殷老头他们也不敢一口答应,这事还得殷玉萍自己点头,就把人喊出来问了问。殷玉萍一听南边庄子,忙问道:“哪个村的?叫啥呀?” 亲戚想了想说:“方庄子的,叫啥我忘了,好像啥三元四元来着,还是他们家找的媒人是我们村的,媒人想着我认识你们村的,才托我来打听一下,没想到是咱家的闺女。” 殷玉萍捂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努力让脸上的表情自然一点,她冲殷老太点点头:“我都听俺娘的,要见就见吧!” 事情说好了,殷老太就托亲戚想办法打听明白对方咋样,毕竟有点距离,没听说过那边的事,总不能糊里糊涂的就见面嘞! 亲戚也是实在人,连声称是,回头一打听,再过来就有点儿蔫头巴脑了。 殷玉萍早就等的心急如焚,看到亲戚进门,忙不迭的问:“咋样?定好啥时间了没?” 亲戚有点欲言又止,殷老太看出不对,她说:“她姑,有啥话你就说,是不是男哩有啥问题?” 亲戚道:“人倒没啥问题,长的那也是惹眼的很,跟咱玉萍差不离。就是吧,他家没老头,早些年就死了,一个女哩拉扯大六个孩,可是不容易。六个孩前面五个都是闺女,就一个带把的老儿子,闺女也早就嫁出去了,就剩下这一个儿子还没结婚,年纪也是21岁,小一些。” 殷老太点点头说:“那他娘怪能干哩,姐也都结婚了,没老头也没啥,这不算事,人好就行。” 话说到这,亲戚就把话都摊开了:“那儿长的是真不赖,你以为为啥还没娶媳妇,欠的钱太多了,嫁了几个闺女还没还完哩!听说她家老头以前抽这个…”亲戚比了一个大烟的手势。 接着又道:“都说以前家里是地主呢,要不是抽完了,搁咱这儿,藏的好的,人家老底多的是。” “欠的钱多了,虽然也平了一些,剩下的总得还吧!看着都是孤儿寡母,人家也没逼着不让吃喝,但是有点余钱了要账的就上门了,不给也不行啊!” “再说这人,也没啥毛病,就是一大家就这一个男孩,连着这老娘,带着五个姐,那方四元从小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除了长的好看,上学也不成,地里活也不会干,幸亏家里人看的紧,倒没学多坏,也爱跟附近的懒汉瞎溜达。” “咱家离得远不太清楚,那附近的人都是知道的,谁嫁闺女不想收点礼,也想闺女嫁过去有好日子过,光长的好有啥用,去了就得还债,有女孩看上了家里也不同意。” “他老娘也是野心的很,天天被她儿洗脑嘞,不说人家看不上他们家,人女孩长的一般的,她还看不上,还说没得彩礼,她儿子也不愁娶媳妇。” “这不,一拖拖到现在,相看也相了两三年嘞,就僵在这了。这回是方四元自己跟他娘讲的,非让他娘找人打听,好像是在哪见过的。” 听完亲戚的话,殷老头直接出去了,殷老太一看就知道老头不同意,她刚想回绝,殷玉萍站了起来,冲亲戚说道:“姑,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说一声,我们见一面。” 殷老太一把拉住了她,急声问道:“玉萍啊,你没听你姑说嘞,那家都不是过日子的人家哩,咱可不能嫁,见面干啥呀?” 殷玉萍回身扶了老娘一把:“娘,家里穷咋了,谁家不穷啊,咱家不也欠人钱嘛,大不了以后好好干活,慢慢还不就中嘞!你也听着了,又不会没吃没喝,没彩礼就没彩礼,你还想把我卖了换钱啊?” 殷老太一听这话,气的手都打颤:“你说的啥话,谁说拿你换钱嘞?穷和穷能一样吗?咱们那是不趁手借一下,粮食出来了就还上了,他们家啥时候能还完?还好好干活慢慢还,谁干活,你干哪?家里你不干你去别人家干,你没听说那男哩啥都不会干哩?” 亲戚也是在一边劝:“玉萍啊,咱得听你娘的话,咱又不是找不着好人家,没得要去吃那个苦。” 殷玉萍看家里人都反对,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腿就哭:“啥是好人家,没钱就不是好人家嘞,我自己嫁过去我愿意,我都不嫌弃你们嫌弃啥?我就看中他嘞,别的我也看不上。” 殷老太气的拍了她一巴掌:“啥看中他嘞,你啥时候见的啊?啊,你咋这样哩?” 殷玉萍看说漏嘴了,也不敢高声吵了,低着头把去看莲花遇到方四元的事说了,然后又一脸羞赫的说:“本来我还在愁上哪去问呢,没想着他先找人嘞!娘,你看,他也看中我嘞,你就同意了吧,见一面再说。” 说了又是一顿哭:“反正你不同意我也嫁,不然有本事你们养我一辈子。” 说完爬起来拍拍屁股,往房间里一钻,躺床上去了。 殷老太和亲戚相对无言,亲戚拍拍殷老太的手,说:“都怪我这嘴太快,早想着咱玉萍,我都该打听清楚了再跟你们说。” 殷老太拉着她坐下来,摇摇头道:“哪能怨你哩,你没听她说嘞,心里早就有想法嘞,你不走这一趟,她啥时候也得捅出事来,她的性子你不知道哩!” 亲戚也是为难,说:“现在咋办,这见不见嘞?” 殷老太想了一会儿也没啥办法:“等晚上我给她大商量看看。” 送走了亲戚,殷老太回屋瞅了殷玉萍一眼,叹了口气出了门。殷玉萍听到动静,起身看了看,见没人了,又哼了哼躺了回去。 第6章 婚事 晚上,一家子都坐在一块吃饭,此时,殷长安不在,剩下两个小的和殷玉萍。殷老头白天想了一天,也和殷老太嘀咕了好一阵,依着殷玉萍的尿性,估计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他放下碗,也不看殷玉萍,低声道:“你要想好嘞,你就见,该有的规矩得有,咋的也得从咱这屋里光明正大的出去。” 殷玉萍戳着碗,嘴里还在嘟囔:“啥规矩,没得彩礼我还不嫁人嘞?” 殷老太本来不想说话,一听这话,立即发火了了:“天天让你嫁你不愿意,这个不让你见你都闹,啥都依着你,你是家里的爷啊?” 殷玉英赶紧去拍老娘的背,殷长平对着殷玉萍也是生气:“二姐,你咋就顾得自己高兴,咱娘该你的啊?” 殷玉萍起身瞪了他一眼:“有你事没?显得你嘞,你懂啥,大人说话你别插嘴。” 殷长平哼了一声:“我再不懂事也知道不能对自己老娘这样,你懂事,你除了找事你懂啥事嘞?” 又对殷老头说:“大,你跟俺哥打电话没,得让俺哥知道。” 殷老头拉拉殷老太让她坐下,应了一声:“还没哩,赶明儿我去大队打一个。” 殷玉萍一听要给殷长安打电话,也不敢再说啥:“反正我就是见面,又没说非得嫁。” 说完扭头又进屋了,还把门锁了,夜里玉英要睡觉也不开,她只好跟殷老太挤一挤。 过了几天,殷老头往部队挂了电话,等了半天,才和儿子接上话。 他把事情和殷长安说了一遍,想听听儿子的意见:“家里也没个扛事的,玉萍脾气又犟,你娘这两天都没睡好,想不管有狠不下心,你说咋弄?” 殷长安本来想说不能同意的,听到老爹话里的心酸,又想到殷玉萍的性子,知道家里最近没少折腾,他是又心疼又无奈,相隔太远,除了说个话,他啥也做不了。 殷长安先安抚了老爹一下,然后说:“她要见就见吧,见了也不是说就得成,定下来不得一段时间才能嫁哩,也好几年没回了,成不成的我回去看看再说。” 殷老头听了儿子的话,心里果然熨帖了很多,尤其想到儿子能回来看看,殷玉萍的事都没那么烦心了。 回家把事和殷老太一说,殷老太也觉得只能这样了,眼看着殷玉萍一天天折腾,就先见面吧! 找人定了见面,殷老太也没想带啥人,就准备和同门两个妯娌,带着殷玉萍就中了。 也没说去谁家,就去镇上副食店门口见,那里人来人往多,闲唠嗑的也多,几个人站一块说说话,谁也不知道谁。 到了那天,殷玉萍饭都没吃,就一直坐在屋里又是梳头又是换衣服,可来来回回也就几件,哪有啥好挑的。 她又气呼呼的一屁股坐了下去,拿早上刚摘的胭脂草花瓣,往手指甲上涂。 殷玉英翻了一个白眼,大口塞馍馍:“不吃,饿着,难不成还以为去副食店人家给她买啊?” 殷老太拍了她一下:“不兴学这多嘴多舌的样子来,她不吃你就多吃点,说啥怪话。” 殷玉英一副气不过的表情,三口两口吃完:“我也吃好了,我牵牛去草沟子去了,你让长平牵马,那马老跑我牵不住。” 殷长平把最后一口馍也塞嘴里,飞奔起身跟了出去:“三姐,咱俩一起。” 以前一说要上哪,两个人十几岁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撒泼要跟着,今天知道要去镇上,俩人一个比一个跑的快,看得出来俩人对殷玉萍的事,多么不待见。 殷玉萍全然不理会,她沉浸在要跟喜欢的人见面的喜悦中,没人跟着更好。 估摸着时间,几人来到了副食店门口,瞅了一圈也没发现对得上的人,殷老太偷偷问殷玉萍:“你不是见过吗?人来没?” 殷玉萍没看到人,心里正发慌:“没看到,我就见了一次,我还能凑人家脸上看仔细啊!” 殷老太心里已经疲惫了,她都不想再说话了,只好强颜欢笑的和妯娌说话。 几个人正说着,殷玉萍拉了殷老太一下,一边低着头偷偷往对面瞟一边用牙缝说话:“娘,人来了,对面就是。” 殷老太打眼一瞧,亲戚也在呢,旁边跟着两个妇人和一个年轻小伙。两个妇人一胖一瘦,瘦的明显老态还带点病容,小伙长的是真好看,殷老太一直觉得自己俩儿子长的挺好的,没想到还有更好的。 她心里嘀咕着:“怪不得玉萍跟迷了魂一样,这死妮子从小就爱漂亮,跟人玩还得人长的好看,这可不是看不上别人了。” 走到跟前见了面,胖妇人就客套起来:“大姐,你闺女是真俊啊,这模样哪里找嘞,要不说缘分巧,俺四元相多少都不成,搁这等着哩!” 殷老太听这话不舒服,她没接腔,瘦妇人是方四元的老娘,她上来跟殷老太赔了不是:“大姐,真对不住,还让你们等,我这今个儿有点不舒坦,又怕错过机会,耽误了时间,你别生气。” 胖妇人赶忙接话:“是哩,是哩,为了这见面,俺四元可没少费心思,你看看这专门收拾的,利索不?” 殷老太就是不是一个心硬的人,她是不同意殷玉萍要嫁人,但别人好声好气说话,她也实在做不出不理人的样子。 又有亲戚在旁边说话,几个大人就在旁边唠了起来,胖妇人让方四元带殷玉萍去里面转转,说说话。 殷老太不想同意,但也知道劝没有用,她一阻止,殷玉萍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几个人在外面唠嗑,殷老太就看见方四元在里面不知道说了啥,殷玉萍一开始还低着头只是回应两声,没一会儿,就开始说说笑笑起来。 在看见方四元买了一盒雪花膏给她,她甚至含羞带怯的白了他一眼,殷老太心里就想,完了,还说只是见见,见了也不定成事,这下不成也不行了,不成回去指不定得咋闹腾。 殷老太心不在焉的敷衍完见面,急匆匆的就带着人回去了,殷玉萍还说和方四元说好下午在街上转转,被殷老太一把打断带走了。 回了家,看着殷老太阴沉的脸,殷玉萍倒没敢发脾气,却是一跺脚又进屋了。 殷老头问起情况,殷老太说:“和她姑说的差不多,人家也没瞒着,他娘也是能说的,只说要成了肯定会对咱闺女好,两个人有缘分,她家儿子就喜欢玉萍,别的都不愿意,他那是不愿意吗,那是没人愿意他家。” 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我看他娘身体好像也不对,病歪歪的,那方四元长的是人模人样的,嘴也是能说的,也不知道说的啥,哄的你闺女眉开眼笑的,养那么些年,啥时候对你好好笑过,除了要东西。” 殷老头敲了敲烟锅,叹了一口气:“都是要债的啊,她就不能省点心?” 俩人都不想再提,能拖一天是一天,但殷玉萍不这样想,一个劲追问,啥时候能定下来。 殷老太被烦的终于病倒了,她催着殷老头去打电话给殷长安,让儿子想个办法,打过去却被通知去训练了,要几个月才能回来,联系不上。 殷老太彻底没招了,殷玉萍却不管不顾,老娘生病也不在乎,偷偷跑出去和方四元见了几次面,回来就要死要活:“你就是装病吓唬我,你们不让我嫁,我就死到屋里行了吧?” 殷老头怕闹的左邻右舍都知道,殷玉萍的名声彻底不能要了,又做不出强制闺女在家的事来,看着老伴每日以泪洗面,他摆摆手:“算嘞,算嘞,你要嫁就嫁吧,我们说不着你,你自己做主吧!” 殷老太想阻止,看着殷玉萍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顾不得顶着绝食抗议两天没吃饭的身体,飘忽着就要出去找方四元。 一家人就那样看着她,像看一个傻子一样,殷玉萍到底还是没去成,她的精力都放在和爹娘对抗上,一松懈下来,走了几步就晕了。 夜里,在床上醒过来的她,顾不上喝殷玉英给她冲的红糖水,冲守在旁边的殷老太说:“娘,白天说好的,你明儿可不能反悔。” 殷老太看着闺女这个样子,心里最后一点期望也没了,她直起还虚弱的身体,轻声说:“我们不反悔,你别后悔就中。”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殷玉英把碗往她手里一塞:“你都没良心,咱娘自己还没好,守了你半晚上,你醒了就说气人的,你还是不是人?” 殷玉萍也有点心虚:“我又没说啥,问问都不中?咱娘好点没?你别瞪我了,你去看看。” 殷玉英也不想理她了,出去了也没再回来,不想跟她一个屋睡,宁愿和殷老太挤在一起。 日子订了下来,因为没啥钱,方四元家没给彩礼,也不准备请啥人,殷老头怕自家人去了不好看,也没心思给殷玉萍弄多热闹,就简简单单通知了亲戚家,远房的也不待了,就自家亲戚吃了一顿饭。 第二天,方四元带了几个人骑着洋车,车上倒是绑了大红花,一路上也是撒了不少糖,风风火火的过来啦! 头天才知道殷玉萍今天要出嫁,村里人还吓了一跳,觉得也太着急了,看到新郎的样子,大家又觉得还挺合适。 殷老头虽然没给办酒席,彩礼也没收到,该给的陪嫁却也给了,比着大姐殷玉芬,还多给一点钱,也是父母最后一点心意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到她身上了。 殷玉萍也是要彻底离开家了,才觉得心里彷徨起来,前面只顾着和父母对抗,这会儿顺了心意,终于想到了以后的日子。 离开这个家,离开一直惯着她的爹娘,她不清楚后面的人,真的会和爹娘一样对她吗?她是任性自私,却没想过不要这个家。 殷玉萍给爹娘磕了头,接过殷老太给的压箱钱,心里踏实了一些,虽然自己折腾了这么多事,爹娘还是疼她的。 就这样,殷玉萍坐在洋车的后座上,看着家人的身影在越来越远的大树下,消失不见,她也走上了自己所选的路,不管是什么样的,都得自己走下去。 第7章 鲁冰花 殷锦年家有了电视没多久,村里人买电视的渐渐就多了起来,虽然很贵,但有人带头了,咬咬牙也就买了。 殷锦年也不是天天都能看电视的,电力不稳,总是停电,有时候没有台,调到哪个都是雪花一片,上学的时候更是看不得。 所以碰上放假,夜里也有节目,就会看晚一点。 这天,殷长安带着殷振军去了亲戚家帮忙,殷锦年跟妈妈一起睡,俩人把电视挪了个方向,躺在床上,好不惬意。 等到九点多了,刘红芳说要睡觉了,殷锦年下去关电视,依依不舍的又调了一下,然后就调到了一个电影,正好刚开始。 电影叫《鲁冰花》,上来的歌曲很好听,殷锦年就站在那没关,想着听一会,随着剧情展开,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影片的刘红芳也被吸引了。 从前大队放电影,基本上都是抗日的红色电影,看多了也没啥新鲜感了。 《鲁冰花》歌声婉转悠扬,画面优美动人,电影里的小男孩阿明和他的姐姐古茶妹给殷锦年和刘红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看到阿明因为贫困无法参加绘画比赛,只能默默地在河边画下家乡的美景时,当看到阿明在地上画了一个妈妈,躺在那个妈妈的怀抱时,当电影到最后,阿明被放在小木箱里,美术老师独自乘船离开时,刘红芳抱着殷锦年,俩人不禁都流下了眼泪。 歌声响起,刘红芳起来拿纸擦了擦眼泪,她问殷锦年这个是什么电影,不认识字的她,只想记住这个电影的名字。 殷锦年告诉妈妈叫《鲁冰花》,歌曲也叫这个名字。 电影结束,刘红芳关了电视机,一看表,十二点了,殷锦年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晚还没睡觉。 躺在床上,俩人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刘红芳平时是一个非常内敛的人,也不识字,这会儿居然默默地试着哼唱《鲁冰花》。 “啊…,啊…,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找妈妈…” 殷锦年听着妈妈只记得的这几句歌词,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过后几天,刘红芳嘴里总是哼着这两句,殷振军听见了就好奇的问起来,但是想看也没有了,就只能找妈妈问清楚。 刘红芳给他讲了一遍,这是殷锦年第一次觉得,妈妈也是好会说话的呀! 最后刘红芳就说:“你看,没有妈多可怜,有妈就是宝,没妈就是草。” 殷锦年歪歪头:“像晴晴吗?她要是跟着妈就好嘞!” 刘红芳沉默了,叹了口气,她也说不好,这不同的妈,到底是有妈好还是没妈好。 晴晴就是殷玉萍嫁给方四元生的第一个女儿,取名方雨晴。 殷玉萍嫁过去,刚开始还好,俩人正是浓情蜜意。方母虽然身体不好,但都是劳累过度的后遗症,她自己硬撑着干活,也不愿意累着儿子。 五个大姑姐,甚至有一个嫁到本村的,其他的也离的不远,有啥活都回来帮着干,殷玉萍嫁过来不想干活,方四元也稀罕她,所以刚开始谁都不说啥,由着他们吃喝玩乐。 过了一年,殷玉萍还是啥也不干,却也不怀孕,婆家人不干了,方母开始使唤她干活。 殷玉萍在家就是能偷懒就偷懒,小时候有大哥大姐在前头,大了一点又有弟弟妹妹在后头,她委实没干过啥活。 饭也做不好,你让做也能做,爱吃不爱吃就是你的事了。地里的活,半天也挪不了几步,指望她,粮食都要烂地里。 方母真的后悔了,当初殷家还不同意,早知道这样,她也不同意了。 她跟殷玉萍吵了起来,又骂她不下蛋,殷玉萍又羞又恼,哭唧唧的跟方四元告状。 方四元经过了一年的新鲜,已经恢复了三天两头不回家的状态,回来了又碰上殷玉萍告状,刚开始还会好言好语的哄,转身跟他娘说几话。 随着他不回家,殷玉萍开始跟他闹,问他是不是在外面乱来,他就更不愿意回来了。 回来碰上俩人吵架,也是开始埋怨她,说她带来的钱少,还不干活,也生不了娃,自己咋那么倒霉,瞎了眼娶了这样的媳妇。 殷玉萍从小顺风顺水,虽然常常生气,也都是气别人,自己生闷气,还真没人欺负了她。 这一闹,不得了,真真农药对嘴里倒,方家娘俩也是吓懵了,手忙脚乱的去了卫生院。 喝的不多,洗了胃缓了过来,方四元却吓破了胆。彼时,殷长安已经回来了,对于这个一意孤行的妹妹,虽然已经结了婚不想再管,出了事还是得娘家人出头。 殷长安带着家人去了方家,殷长平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虽然和殷玉萍没嫁人前不对付,但毕竟血浓于水,看到殷玉萍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殷长平拉着方四元就是一顿揍,方母吓得拉都拉不开。 最后还是殷长安动了手把他开来,殷长安倒是没打他,他按住方四元说了半天话,方四元耷拉着脑袋,只敢听着点头。 俩家人正僵持着,殷玉萍醒了,殷老太抹了一把眼泪问她:“你死活要嫁咧,现在喝药给谁看哩?有啥事你不能活了,不想过就离了,非得去死呀?” 殷玉萍心里只觉得委屈,她就想吓唬方四元一下,没想到脑子一热喝进去了,听老娘说想让她离婚,她又不敢说了,只好指着方四元说:“方四元天天不回家,肯定在外面勾搭人嘞,我哪还有脸活呀!” 殷长平一听,这还得了,自家二姐再不是,你结了婚也不能在外面乱来啊,殷玉萍幸亏没事,有事就是你逼死的。 又要去动手,殷长安一把拉住他,对殷玉萍说:“那你想咋地?他外面乱来,你就要死啊,你死了他更清净咧!” 殷玉萍面目狰狞起来:“凭啥他清净,我死也得拖着他!” 殷长安叹了一口气,他的本意是想劝殷玉萍,过不下去就离了吧,刚一年就要喝药,后面咋过呢? 殷玉萍的话让殷家人失望,却让方四元后怕,他连忙走到殷玉萍床前,一脸急切的说:“玉萍,我真的没有乱来,你就是和他们出去玩,你还不知道吗?那以前我也是出去玩,我就喜欢你一个,你看,咱俩见一面我就娶你了,我可没别人。你放心,这回我知道了,我后面肯定改,我守着你,我不出去了。” 殷玉萍听的眼泪汪汪,她躺在方四元肩膀上,捏着嗓子问:“四元,你说真嘞?你在外面真没人?那我信你,你看,我家里都让我离婚,我都没答应,你以后得对我好点。” 殷老太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不再看殷玉萍,冲方母点点头,招呼一家人准备回去。 方四元赶忙想起来送送,殷玉萍一把拉住他:“没事,俺哥他们又不是外人,我要你在这陪着我。” 不要说别人,方四元自己都觉得尴尬,殷家人跑过来走了半天,连口水都没喝,这会儿都要走了,殷玉萍这样毫不在意,真是不妥。 方四元正不知所措,殷长安冲他摆了摆手:“你待着吧,我们自己走。玉萍是难为你了,但你也不要太过了,记住我的话,她有事我们总是得过来的。” 方四元点点头,殷玉萍却无所谓,她满心满眼觉得自己拿捏了自己的男人,以后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却不知人最是本性难改。 闹过之后,方四元安分了好一段时间,干活干的好不好的,也总算俩人都去干了,方母也是不强求了,医院也去看了,就像医生说的,身体没问题,时间没到,到了自然就有了。 殷锦年出生第二年,殷玉萍也怀孕了,这也算皆大欢喜了,嘴硬心软的殷老太也为她松了口气。 殷玉萍觉得就是殷锦年带来的福气,她还挺喜欢这个侄女的,难得的每次都愿意费心哄她。 但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之后就不行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怀的是儿子,生下来却是女儿,心里岂止是失望。 她心里气得不行,其他人倒还好,方母自己生了五个闺女,才来了一个儿子,虽然对儿子宝贝,但也不是不喜欢女儿。 这才第一个孩子,女孩也好,方四元自己也喜欢,天天都要抱着哄。殷玉萍看着心里倒是好受了些,但也不是很待见,除了必要的喂奶,她很少去哄孩子。 等孩子几个月了,她更是一门心思想再要一个,她找殷老太帮忙打听偏方,殷老太劝她:“该是啥就是啥嘞,女孩咋了哩,想要儿可以多生两个不就中咧!” 殷玉萍听了又生气:“多生不罚钱呀,我就是不想生,生孩子多疼你不知道呀,从怀了到现在,我难受的不得了,带孩子累死人,我要生个儿我才不生嘞!” 殷老太不理解,老年人思想传统嘛,多子多福,罚款不想要可以理解,哪有女人怕带孩子不愿意生的。 她是没法和她好好说话,只好答应帮忙打听,后来吃的也没用,又要经常带殷锦年去她家,说帮忙添福气,刘红芳心里不愿意,孩子亲姑姑,只是叫去玩,不好拒绝。 殷锦年是愿意的,那几年她还小,不太记事,只记得姑父挺爱玩的,村子也和自家的不一样,好玩的很多。 第8章 晴晴 殷秋晚借住在殷玉萍家时,殷玉萍对她关怀备至,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方雨晴,态度却十分冷淡。 每次去镇上回来,殷玉萍买的零嘴永远只有一份。小小的晴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殷秋晚吃,满眼都是羡慕。 方四元有时实在看不下去,会指责殷玉萍。殷玉萍却满不在乎地呛声:“哪有那么多钱乱花,你给我钱啊?秋晚是来做客的,吃一点没啥。晴晴又不是没饭吃,饿不着就行。” 方四元没什么收入,家里财政大权又被殷玉萍紧紧攥着,他说话也没什么底气,只能无奈地转身出门溜达。 殷秋晚人虽小,却很懂事,不会独自享用零嘴。她心里清楚姑姑不待见妹妹,每次都会悄悄拉着晴晴,找个没人的地方,一起分享这些美味。 晴晴年纪还小,懵懵懂懂的。虽说殷玉萍不太喜欢她,但也没有太过分的举动,再加上爸爸和奶奶都很疼爱她,所以她对妈妈的冷淡也不是特别在意。 在殷秋晚的记忆里,有一件事印象格外深刻,那是一个关于夜里睡觉的惊险经历。 殷玉萍怀孕的时候,满心盼着生个男孩,早早准备了不少东西,后来虽然生的是女儿,这些东西倒也都用上了。其中有一架儿童床,据说是从老一辈传下来的。得知她怀孕后,一个姑姐特意把这床送了过来。 这床用料讲究,做工精细,还是两层的,能同时睡两个小孩。床的护栏可以打开,床腿也是活动的,方便移动。 殷玉萍从不带晴晴一起睡,晴晴从小就一个人睡在这张儿童床上。冬天的时候,床被搬到里屋;夏天天热,就挪到外屋。小小的晴晴很早就学会了自己起夜尿尿。 殷秋晚特别喜欢这张小床,每次来都要和晴晴一起睡,哪怕殷玉萍想带她睡,她都不愿意。 两个人睡,总得有一个睡在上面。上层比较高,自己下不来,殷玉萍就让晴晴睡上面,理由是怕殷秋晚摔着,却丝毫不考虑晴晴年纪更小。 殷秋晚当时也小,虽然害怕高,但也没多想。夜里天气炎热,两人就睡在堂屋门口,盖着一床薄被,这样还能凉快些。 晴晴睡在上层,夜里要尿尿却下不来。殷玉萍叮嘱方四元夜里起来抱她一次,千万别尿在床上。 到了半夜,方四元自己去了趟茅厕,迷迷糊糊地就起来去抱晴晴。站到床边,他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下层的围栏开着,里面的人不见了。 方四元赶紧转头查看,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仔细听也听不到孩子的声音。他顾不上抱晴晴,急忙跑进屋里,看看殷秋晚是不是在自己床上。 进屋后,他一把拉开灯,刺眼的灯光把殷玉萍晃醒了。殷玉萍坐起来,眯着眼睛,满脸怒火地吼道:“方四元,你干啥呢?不睡觉开什么灯?” 方四元见屋里也没有孩子,心里顿时慌了。深更半夜的,孩子还那么小,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他深知自己大舅哥有多宝贝殷秋晚这个闺女,平时他就有点怕大舅哥。这要是把殷秋晚弄丢了,大舅哥还不得跟他拼命啊? 方四元一把拽起殷玉萍,压低声音冲她喊道:“还睡什么睡,晚晚丢了,赶紧找,这可怎么办啊?” 殷玉萍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听到“晚晚丢了”,不耐烦地说:“丢就丢了呗,能丢到哪儿去,我还巴不得她丢了呢。” 方四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地说:“你还是不是人啊?晚晚丢了,什么叫巴不得丢了,你哥能放过你吗?” 殷玉萍听到“晚晚”的名字,瞬间清醒过来,惊讶地说:“晚晚丢了?怎么会丢呢?不是在睡觉吗?我还以为你说晴晴呢。”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跑去。 方四元听了这话,更是气得不行。难道晴晴丢了她就不管不顾了吗?自己到底娶了个什么人啊! 两人跑到床边,仔细一看,殷秋晚真的不见了,只有晴晴一个人在上层睡得正香。殷玉萍急忙上去抱起晴晴,用力摇了她两下。晴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爸爸妈妈站在面前,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殷玉萍见她醒了,连忙问道:“晴晴,晚晚呢?你俩不是一起睡的吗?” 晴晴年纪小,不太明白妈妈说的话,听到问晚晚,就指了指下面说:“晚晚在下面睡觉呢。” 殷玉萍一看就知道女儿啥也不知道,猛地松开晴晴。晴晴摔倒在床上,吓得想哭又不敢哭。 两人慌慌张张地在屋子周围寻找,把前屋的方母也吵醒了。方母听说孩子不见了,吓得腿都软了。 他们找了一圈,连个影子都没发现,方母赶紧去村里叫人。在那个年代,虽说有拍花子拐小孩的,但大晚上进屋把孩子偷走的事儿还真没听说过。村里人听说后,都吓得赶紧回家看看自家孩子。 一时间,整个村子闹闹腾腾,一直折腾到半夜。除了殷秋晚不见了,倒也没发现别的异常。村里的人都聚在方四元家门口,火把把四周照得灯火通明。 火光映照着众人焦急又凝重的脸,大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找人,这可真是让人干着急没办法。 就在大家僵持着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村口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众人急忙朝着村口跑去,远远地就看到有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 殷玉萍找人找得心力交瘁,早就没了力气,她不敢上前去看情况。方四元也有点害怕,还是方母顾不上那么多,快步走了过去。 火把凑近一照,果然是殷秋晚。方母把她抱起来,仔细查看,除了脸上挂满了泪水,其他地方看起来都还好,衣服也没弄脏。 人找到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方母开始问殷秋晚:“晚晚,你怎么在这儿呢?怎么跑出来的呀?” 殷秋晚也说不清楚。她本来睡得好好的,睡梦中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她平时睡眠就不太安稳,容易梦魇,所以当时以为自己在做梦,也就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被放到一个地方,好半天都没动静。她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一看,四周黑咕隆咚的,一个人也没有,吓得她立马哭了出来。 村里人往周围看了看,这都过去好一会儿了,就算真有坏人,听到村里这么大动静,也早就吓跑了。孩子找到了,大家商量了一下,就各自回家了。 殷玉萍和方四元相互搀扶着回了屋。方母看殷秋晚被吓得不轻,也不敢再把她放回儿童床,看着那两人没出息的样子,叹了口气,把殷秋晚抱回了自己屋里。 临进门时,她还朝着殷玉萍喊道:“玉萍啊,你把晴晴抱屋里去,可别再把她一个人扔在外头了!” 殷玉萍这会儿精疲力尽,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本想喊方四元去抱晴晴,可看他已经独自进了里屋,没办法,只好朝着睡床走去。 屋里的灯光昏暗,不太清晰。殷玉萍折腾了大半夜,早就困顿不堪。她借着微弱的余光,看到床上鼓起的小薄被,心想经过这一闹,大门也扣上了门闩,肯定不会再有人进来。而且自己实在没力气再去抱晴晴了,看了一眼就径直回屋睡觉了。 后半夜风平浪静,殷秋晚早上起来除了没什么精神,倒也没别的事。方母总算是放下心来,走进院子,看到睡床还在原地,心里想着殷玉萍只把人抱进去,连床都懒得搬,不禁又是一阵生气。 方四元和殷玉萍估计是昨天睡得太晚,到这会儿还没起床。方母去灶屋舀水烧火,殷秋晚走到睡床边,问道:“晴晴呢?” 方母烧着火,头也没回地说:“被你姑抱回屋里去了。” 殷秋晚听了,就往里屋走去。一进屋,就看到方四元靠墙呼呼大睡,殷玉萍倒是起来了,坐在屋里的小板凳上,手里不知道在摆弄什么,头都没抬一下。 殷秋晚找了一圈,没看到晴晴,便问殷玉萍:“二姑,晴晴呢?” 殷玉萍还是没抬头,随口回了一句:“不是在外头小床上睡着呢嘛!” 殷秋晚伸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床,说:“没有啊,奶奶说你抱屋里了。” 殷玉萍没睡好,语气里带着火气:“我哪抱了,就睡外头呢,是不是自己跑出去玩了?” 方四元听了一会儿,觉得这话不对劲。那小床下铺不高,上铺可挺高的,晴晴怎么可能自己下来呢? 他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顾不上和殷玉萍说话,鞋都没穿就跑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的小床上,薄被摊开鼓起来一个包,哪有晴晴的影子啊。 他又跑到灶屋问方母,方母一听也懵了。她记得自己让殷玉萍把晴晴抱回屋里了,怎么会不见了呢? 殷玉萍这时候才走出来,一脸疑惑地说:“半夜回来的时候还在呢,我看她睡得香就没动,门又没开,怎么会不见呢?” 方四元一把拉住她:“你确定看到她睡这儿了?” 第9章 孩子丢了 殷玉萍看着床上的样子,也有点不确定了,小声嘟囔着:“昨天回来我太困了,天又黑,我看着像是她睡着的样子啊。” 方四元气得脸都铁青了:“有没有人你都看不出来吗?找晚晚的时候她不是还在吗?” 方母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别吵了,赶紧找人啊!” 几个人又急匆匆地往村里跑去。殷秋晚只知道晴晴不见了,她跟不上大人的脚步,村里的路又不熟,只好自己在家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上午,殷秋晚等得昏昏欲睡,也没见有人回来。她年纪小,饿了可受不了,就自己去灶屋找了一个凉馍,倒了一杯水,就着吃了起来。 吃饱后,她爬到小床上。昨天受了惊吓,本就没睡好,这会儿迎着穿堂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一阵喧哗声,睁开眼睛,看到一大群人涌了进来。方四元斜抱着晴晴,脸色阴沉得可怕。 后面跟着的方母和殷玉萍也都是满脸怒气,两人还在不停地争吵着。 殷秋晚爬起来,跟着方四元进了里屋。晴晴半睁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样子,被方四元放到床上后,也不说话,也不哭。 殷秋晚爬上床,小心翼翼地握住晴晴的手,发现她手上全是黑灰。她不知道晴晴怎么了,大人们都在一旁各说各的,没人理会她们。她只好往晴晴身边靠了靠。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散了,方母去灶屋做饭。几个人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呢,都已经下午了。 方四元已经出去了,殷玉萍躺在床里侧,不理任何人,一个人低声抽泣着。 夜里,方四元和殷玉萍还是不说话,但再也不敢把两个孩子放到院子里睡了,早早地就把睡床搬到了里屋。 第二天,殷长安就来了。没人知道他和殷玉萍说了什么,只见他气冲冲地带着殷秋晚就要走。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和方母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把晴晴也带上了。 回到家后,晴晴就跟着殷秋晚住下了,这一住就是小半年。直到殷玉萍再次怀孕,方四元才来把晴晴接回去。 后来,殷秋晚长大了一些,刘红芳和殷老太闲聊时,她才知道了当初那件事的详细经过。 其实并没有拍花子拐小孩这回事。方四元整天在外面闲逛,殷玉萍疑神疑鬼的,看谁都觉得不对劲。之前方四元出去玩的时候,带回来一帮人,其中有个隔壁村的女人,这下可把殷玉萍惹火了。 殷玉萍吵闹着说:“你天天在外面瞎玩,就算都是大老爷们,我也不说啥。可你带个女人回来是什么意思?还说你没乱来,你都把人带到家里来了!” 方四元觉得自己冤枉,这个女人是玩伴带来的,他自己都不太熟,没注意就带回家了。殷玉萍这么大吵大闹,让他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一气之下,两人就打了起来。 殷玉萍虽是个女人,平时也养尊处优的,但她个头高,脾气又大,打起架来也丝毫不含糊。方四元还真没占到便宜,两人都受了些伤。 打完架后,殷玉萍还是气不过,打听到那个女人的家,骂骂咧咧地上门找了好几次麻烦。对方是个女人,也不好动手,被殷玉萍这么一闹,那家人也气得够呛。 正好那家的小儿子回来了,他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听说家里受了气,就想着报复一下。 他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原本打算偷偷把方四元的女儿偷出来,吓唬吓唬他们家。他早就留意到,孩子一个人睡在小床的下层。 没想到殷秋晚当时在方家住着,她平常不太在村里走动,知道她的人不多。等他们把人抱出去,都快出村了,得意之余看了一眼,才发现抱错了人。 本来想把孩子放回去,又怕被人抓住,只好把殷秋晚留在了原地。 他们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村里人都去了后村,方家附近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又动了歪心思,再次往方家去了。 进了院子,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晴晴坐在小床上,不声不响的,看到有人进来也不敢出声,就这样被人抱走了。 抱着晴晴还没出村,殷秋晚的哭声就把村里人引到了村口。他们没敢走过去,远远地躲在了破屋子里。 看着众人带着殷秋晚回去,他们又怕被人发现,两人硬是在破屋里躲到天快亮,才带着晴晴回了家。 回到家后,他们也没把晴晴怎么样,就把她关在灶屋的柴火堆里,不许她出来。 后来,方四元他们找人找得动静太大,实在没什么头绪,就打算去报案。 事情发生在隔壁村,这么大的动静早就传了过去,也有不少人跑去看热闹。听说要报案,那家人也慌了,暗地里找了村里和方家沾亲带故的人去说和,把晴晴交了出来。 最后,当然没有报案。两家人商量着赔礼道歉,方四元就带着晴晴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方母抱怨都是因为殷玉萍三番五次去找事,人家才来偷孩子。孩子被偷了,当妈的还不知道,万一找不回来可怎么办。 殷玉萍却觉得,这都是方四元惹的祸。要不是他天天在外面鬼混,她怎么会去找人麻烦。再说了,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其他人自己怎么不看好! 两人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方四元气得谁也不理。 殷秋晚在方家住着,殷长安自然格外关注这边的情况,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件事。刘红芳催着他去把殷秋晚接回来。 殷长安来了之后,质问殷玉萍,可殷玉萍还是一副满不在乎、不知悔改的样子。殷长安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起身就要走。 走了一会儿,他又想起外甥女方晴晴那满是泪水、可怜巴巴的眼睛,终究还是不忍心,又折了回去。他对方母说:“婶子,晴晴还小,她妈不上心,你们自己可得多操点心啊!出了这事,我还是带她回去住几天,别把孩子吓出毛病来。” 晴晴在殷家住下后,殷玉萍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想让她待在那儿。她一门心思都放在怀孕这件事上,最后总算是如愿以偿。 晴晴年仅六岁,殷玉萍的二女儿雪晴也才刚满三岁,她与方四元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闹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一气之下,两人果断离了婚。 离婚这事,殷玉萍谁都没告知,只是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抱起小女儿雪晴便径直回了娘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殷家人完全没有防备,顿时乱作一团。 殷长安看着坐在老母亲床前的妹妹,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忍不住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说离就离?那两个孩子以后该怎么办?” 殷玉萍摆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从进家门起就开始哭泣,此刻更是哭得抽抽搭搭,眼泪和鼻涕止不住地流。 起初,殷长安问她话,她只是一味地哭,什么都不肯说。直到感觉殷长安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她才匆匆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哽咽着说:“这回真不怪我,方四元在外面真有别的女人了,现在连家都不回。我实在没法跟他过下去了,孩子一人一个,谁也别拖累谁。” 殷长安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无奈又疑惑地说:“你亲眼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了?你难道之前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现在说不想过就不过了,一人带一个孩子,可你自己能养活自己吗?” 殷玉萍听了这话,顿时哑口无言,根本不敢回应。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能力,也就和方家母子吵架的时候能逞强,真要靠自己独立生活,恐怕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维持。 殷长安瞧了瞧一旁满脸愁容的父母,心里对这个妹妹失望到了极点。把她赶出家门是绝对做不到的,可留她在家里,又总是惹人生气,实在是左右为难。 过了两天,殷长安找到了方四元,他想弄清楚这中间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毕竟牵扯到两个孩子,即便他再不喜欢这个妹夫,也不想让孩子在成长过程中缺失父亲。 可没想到,方四元竟然直接承认了,还说道:“没错,我现在又找了一个。我都离婚了,再结婚谁也管不着。” “玉萍太神经质了,我早就受够她了。整天吵个不停,孩子也不管,家里的活也不干,就知道盯着我。”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离了正好。我下个月就办酒席,大哥,你要是愿意来就来。晴晴还在这儿,你永远都是她舅舅。” 殷长安听了这话,惊讶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无言以对。不管方四元如何,殷玉萍也确实有她的问题,只是两个孩子实在太可怜了。 殷长安临走前,抱了抱晴晴,问道:“你娶的是哪里的人?能对晴晴好吗?” 方四元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就……就是隔壁村的,她男人去世了,也没有孩子,人特别好,也不嫌弃我穷,肯定会对晴晴好的。” 殷长安长叹一口气,心想,殷玉萍当初也没嫌弃你穷啊! 事已至此,殷长安也不再多说什么,给晴晴留下一点钱后便回去了。 第10章 再婚 一家人都在家里焦急地等着他带回消息,殷玉萍在家里待了这几天,不知是不是后悔了,此刻也满脸急切地望着他。殷长安没有理会她,径直坐下来,把方四元和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跟家里人讲了一遍,然后对殷老太说:“以后没事还得经常去看看晴晴,有了后妈,真不知道孩子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殷玉萍站在屋子中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不可能,他怎么会又要结婚呢?他之前不是一直说没这回事吗?这才几天啊,他凭什么这么快就结婚?”殷长安看着她发疯的样子,皱着眉头问道:“不是你自己要离婚的吗?都已经离了,人家结婚关你什么事?怎么,你还想回去不成?”殷玉萍听了这话,吓得不敢吭声。还真被殷长安说中了,她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方四元,没想到方四元竟一口答应了离婚。方四元一答应,她在气头上,也顾不上考虑后果了。第二天,两人就去了派出所,领了离婚证回来。她还想着过不了几天,方四元就会后悔,然后再来求她。她甚至还在盘算着怎么拿捏方四元,可现在方四元居然要结婚了,她顿时慌了神,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殷玉萍难得没有闹腾,一个人躲在屋里,吃饭也不出来,殷老太想喊她,殷老头拦住了。他一边喂雪晴吃面条,一边说:“你还理她干啥?孩子都有了,还跟以前一样,吃饭要人喊,那是不饿!”殷玉萍在里屋听到更气了,却不敢出来说啥。第二天,天刚亮,殷玉萍就出门了,殷老太喊她她都没理,留下雪晴哭得哇哇叫,家里还有一个奶娃娃,两个一起哭闹,吵得大人头皮发麻。 李桃花抱着儿子来到殷锦年家,她坐在板凳上哄着儿子,跟刘红芳吐槽:“我算看出来了,咱这一大家子,都没有二姐一个人能折腾。你说,这一大早干啥去了,肯定去找方四元了!”刘红芳好笑地看着她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顺了顺手里的布料说:“你就在我跟前说说就行,可别让你哥听见了,他最不喜欢搬弄是非啦!”李桃花撇撇嘴:“俺哥就是太好说话了,要搁我,你看我还管她不,一点骨气都没有!”殷锦年已经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了,她悄悄问刘红芳:“妈,那咱以后就见不到晴晴了吗?她后妈对她不好咋办?”村里也有一个后妈,虽然大家看着还挺好,但是那孩子私底下跟殷振军说过,他身上都有伤,不明显,也不敢告诉大人。殷锦年心里对后妈的印象,就是动画片里的老巫婆,每一个都是坏得很!刘红芳心里也是不好受,她对孩子一向心软,晴晴在这住了半年,安安静静的,懂事得很,可贴心啦!虽说可以常去看看,也可以接过来住,但毕竟不一样了,时间久了孩子就陌生了。她也只能盼着,方四元娶的是个好的,晴晴又是个女孩,不太碍事! 殷玉萍确实去找了方四元,俩人话不投机大吵了一架,她把晴晴带了回来。殷锦年听到她和晴晴说:“要不是你,我都走不到这一步,你要是个男孩,我也用不着再生,精力都浪费在你身上了。这回,你可得给我办个事,不管你咋闹,等你爸结婚那天,你都不能让结成。”殷锦年看到晴晴啪嗒啪嗒地掉眼泪,觉得殷玉萍说话太没道理了,她转头就告诉了殷长安。殷长安不知道咋跟殷玉萍说的,第二天就把晴晴送了回去,买了很多东西,告诉她,等爸爸办完事了,自己再接她过来玩。晴晴已经懂事了,她知道爸妈离婚了,自己判给了爸爸,妹妹判给了妈妈,妈妈不要自己,以后自己还会有新妈妈,她也不能一直在大舅家,她得听话。殷长安叮嘱殷老头看住殷玉萍,别再出去丢人现眼,殷玉萍闹了几次,没有人理她。 这天,她跟殷老太说:“他方四元能结婚,我也能结婚,我还要比他先结,你给我找人,我要结婚。”殷老太两眼一黑,气得差点摔倒:“你是不是有毛病,你跟谁结,你咋想一出是一出,人家结婚你也结,你还有啥做不出来的。”殷玉萍已经破罐破摔了,她现在就想争一口气,她说:“你不给我找,我自己找,到时候丢人的也是咱们家。”殷老太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李桃花一听,可别把老娘气过去,赶紧放下孩子,把老娘扶到她屋里。然后又劝道:“娘,虽说我来的晚,不该我说这话,可这两年我也没少看,俺二姐这都不是一般人,你要跟她犟,不是自找气受吗?管不了就别管了,待会我去喊俺哥来,看他咋说?”殷老太闭着眼,无力地点了点头:“去,你去后面喊你哥,我是跟这个死妮子说不着了!”李桃花再三叮嘱她别再说啥了,然后来找殷长安。殷长安看到李桃花一个人过来,就知道又有啥事了,板着脸就去了老屋。当听到殷玉萍的奇葩说法,殷长安真恨不得打她一巴掌,看到屋里的孩子,终是忍了下来。他忍着愤怒问道:“殷玉萍,你啥时候能想想别人,这么些年,你作天作地,可你现在有孩子了,晴晴你不管,雪晴呢,你说结婚就结婚,跟谁结,你总不能又胡乱找个人吧,雪晴以后咋办呀?”殷玉萍理直气壮道:“我咋不管她们了,那不能两个我都带着吧,凭啥让方四元和那野女人逍遥快活,想得美。再说,我不也为了雪晴,我给她找个爸还不好啊,你不也说我一个人咋养活她。”殷长安无奈道:“那也不能说非得赶着方四元前面,上哪给你找,你不是胡闹吗?”殷玉萍一脸恨意:“那我不管,我不能让那两个狗东西得劲,气我也得气死他们。”李桃花真是无语了,她纳闷道:“二姐,你俩都离婚了,你就算再结婚,他们有啥可气的?”殷玉萍一脸不服气地说:“我就不相信方四元心里真不气。”劝也劝了,说也说了,看殷玉萍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大家也都放弃了,随便她折腾吧! 后面两天,殷老太开始在亲戚之间打听,李桃花和刘红芳也回娘家问了问,问来问去,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也不是别人,是殷老太娘家村里的,按说还是殷老太的侄子辈,也是后房带过来的,只是改了姓,叫唐福山,没有啥血缘关系。唐福山也是命苦,他娘怀着他,爹就死了,改嫁到这个村里,后爹倒是不赖,老实得很,就是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唐福山成人没多久,后爹就去世了,也没留个后,他和他娘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但是和村里相处得还不错,人勤快又老实。就是穷,也没个依靠,人又沉默寡言,又被人说家里人命寡,二十好几还娶不到媳妇,可把他娘愁坏了。相看了几个,都嫌他命不好,慢慢就拖了下来。没几年,老娘也病故了,这回命不好的传闻就传得更远了。一直到现在,三十几岁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大家有事也都会找他帮忙,基本上来者不拒,人缘好得很。 为啥想到他呢,这还得说起刘红芳,这唐福山是她表姨的儿子,原先还不认识,头几年唐福山去看刘姥娘,正赶上刘红芳回娘家,一来二去才知道还有这关系。刘红芳回娘家打听殷玉萍的事,刘姥娘心里就想着,自家这个表外甥人也不错,就是太可怜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要是娶个媳妇生个孩子不是好事吗?她把想法说给刘红芳,刘红芳有点犹豫,说怕殷玉萍看不上,她那个姑姐最看脸,唐福山长得就太一般了。又说唐福山那么老实,殷玉萍的脾气太差了,真成了还不把人欺负死。刘姥娘说:“不老实也受不了你这姑姐,你姑姐虽说长得好,这不是急着嫁人吗,唐福山要能结婚,不管咋的也算有家了!”刘红芳就答应回去跟殷老太说一声,先跟殷长安提了提,殷长安也算从小认识唐福山,第一反应也是怕殷玉萍欺负人家。听到刘姥娘说的话,又觉得也有道理,离得也近,亲戚之间还好说话,有事能及时处理。俩人就去和殷老太商量,殷老太对这个侄子也熟悉,再老实不过的,虽然命不好的传言多,他们家是不信这些的,如果真成了,也算是好事。 大家一致同意以后,就跟殷玉萍说了,她对唐福山不太熟,没怎么注意过,小时候可能见过,早就忘了。听了情况,她还觉得高兴呢,家里没人好啊,省得吵到她,一个人多清净。她同意了,殷老太就回了娘家,找了娘家嫂子帮忙问,都是一家人,嫂子也乐得见这个侄子有个家,当即就去找了唐福山。唐福山一个人多年,自然想成家,他也没啥可挑的,有人愿意他就成。双方一说定,第二天就见了面,殷玉萍见到人还不愿意了,嫌丑,气得殷老太又想抽她。殷长安跟她说:“合适的就这一个了,你要结就结,或者像以前一样,你自己找。”又说:“这在咱娘村里,又是亲戚,还能多担待你的臭脾气,换个地方,可没这么好说话。”殷玉萍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她这些年折腾得厉害,不过就是仰仗着家里人不会不管她,也是方家母子都不是硬脾气的,不然早就散伙了。都到了这地步,说过的大话也不能打脸,她只能自认委屈地答应了。 后面就好办了,殷玉萍非要赶在方四元前面,总共也没几天,就把东西一收拾,二嫁也不用给她办啥,唐福山给她拿了五百块钱,俩人去领了证,这事就算成了。领证那天,殷老太带着一大家子,陪着殷玉萍一起去了唐家,在唐福山那两间还算宽敞的屋子里,摆了两桌,请了同门亲戚,大家随点礼就过去了。殷玉萍嫁出去了,殷老太觉得心里都敞亮了些,短短一个月,她像过了几年,太煎熬了。这回要是再有事,她真的就不管了,老了,折腾不起了。 第11章 苦果 后来的日子,殷锦年听刘红芳说,似乎还不错,就是殷玉萍总是回娘家,离得也近,有时候一天回几趟,次次都要问晴晴的事,也不知道是真想知道晴晴,还是别的。殷长安有时候得空就去看晴晴,偶尔也接过来住几天,殷玉萍只要知道晴晴过来,就立马赶回来,好像很想女儿一样。但殷锦年知道不是,她总是跟晴晴在一块的,殷玉萍也没想着避着她,所以她和晴晴说了啥,殷锦年都知道。比如,她会让晴晴跟她后妈对着干,怎样使坏破坏她后妈的东西,回去跟她爸闹要妈妈,甚至千万别让后妈生小孩。殷锦年听的都害怕了,她拉起晴晴就回家,晴晴一路上头都不敢抬。快到家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年年,我不敢,我也不知道咋做。”殷锦年气呼呼地拉着她的手:“你不用管,待会告诉俺爸,你看你妈说的都是啥,俺妈说都是教坏小孩的!”晴晴哭得更厉害了,回了家,殷长安一听说这些话,立即去了老屋,连饭都没让吃,撵着殷玉萍回了她家。 后来的几天,殷玉萍没有再来,晴晴待了几天也回去了。没过多久,晴晴后妈怀孕了,殷玉萍听说了又是一阵发疯,却不敢闹到家里来。还是她那个小女儿雪晴,才两岁多的年纪,小嘴叭叭说个不停。殷玉萍平时不怎么照顾她,都是唐福山带着,殷玉萍也就是拉着女儿天天抱怨的多,小小的雪晴,话还不太懂,对爸爸和那个女人可是怨气大得很。她在殷老太面前说话都是这样的:“俺那个爸都不是个东西,就想要儿子,我看他都没有那命,俺姐就是太老实了,要是留我在他家,我非得让他们饭都吃不着!”殷家人看的一个个张大了嘴,这才几岁啊,殷玉萍真是不做人啊,都给小孩教成啥了。但是你说还不能说,殷玉萍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隔了一层,连殷老太都说不了太多。殷老太看她一直抱怨方四元又要有孩子,就说:“你又不是不能生,看他生了不顺眼,你也跟福山生一个,人家也等着要孩子。”听到这话,殷玉萍一下僵住了,她低着头没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才不想给他生孩,长的那么丑,生下来的孩也丑,我不要。”几句话说的殷老太又气得要死,她摆摆手叫殷玉萍赶快走,没事不要来啦!殷玉萍也生气,说走就走,其实她还有事没说实话。前段时间,她就借着身体不舒服,去做了结扎手术,她是不会给唐福山生孩子的,万一生个丑孩子,她都要膈应死。这事可得瞒着,就怕大哥知道了,真的会动手。 年底,方四元家再添一女,这本该是件寻常的添丁喜事,可传到殷玉萍耳中,却成了她幸灾乐祸的谈资,那天她竟高兴得比平日多吃了两碗饭,仿佛这样便能消解她心中对前夫的怨恨。 而晴晴呢,曾经和大舅一家那般亲近,如今却像换了个人。殷长安再去接她时,她总是低垂着头,声音小小的:“舅舅,我不去了,我想跟妹妹玩。”殷长安心里明白,这孩子和他们之间,终究是生分了。他看着晴晴日渐疏离的模样,满心不是滋味,却也只能作罢,他怕再强求,只会让晴晴更加为难。 回到家后的晴晴,日子远不如她口中说的那般轻松。方四元一门心思扑在刚出生的女儿身上,早把晴晴抛到了九霄云外。方母身体每况愈下,多数时候只能躺在床上,自顾不暇。一个才六七岁的小女孩,本应在父母怀里撒娇,可晴晴却被迫扛起了生活的重担。每天天还没亮,她就得爬起来,洗尿布、做饭、煮猪食,瘦弱的身躯在沉重的家务中显得格外单薄,那盛水的桶都比她还高,每次提起来,她都得费好大一番力气。即便如此,后妈还是百般挑剔,稍有不顺心,就指责她这儿没做好那儿没弄对,还故意克扣她的饭菜,只给她吃一点点,可怜的晴晴常常饿着肚子。好不容易到了上学的年纪,后妈却以家里忙需要帮忙为由,硬生生剥夺了她读书的权利。 许久之后,殷长安偶然得知了晴晴的遭遇,心疼得不行,带着人跑到方家大闹了一场,这才为晴晴争取到了上学的机会。可上学后的晴晴,日子依旧艰难。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干活,放学回家还得照顾年幼的孩子,忙得连写作业的时间都没有,即便如此,还时常因为一些小事被后妈责骂。而方四元呢,依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虽然不敢在外面乱来,但整天游手好闲,即便在家,也对晴晴的胆小懦弱视而不见,仿佛这个女儿与他毫无关系。 又过了两年,方四元终于如愿得了个儿子,这可把方家上下乐坏了,举全家之力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满月酒。殷玉萍听说后,气得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多月。她心里更是埋怨晴晴,觉得这孩子一点都不听她的话,没能帮她出口恶气。 那段时间,晴晴的日子愈发难熬。方母去世后,再也没人能护着她。有一天,后妈四五岁的女儿在家带着两岁的弟弟玩耍,也不知是谁把老鼠药放在了窗台上,弟弟哭闹着非要吃,姐姐便踩着板凳拿了下来。她自己没舍得吃,两颗都给了弟弟,结果弟弟吃下去就口吐鲜血。可那时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方四元夫妻俩都在牌场看打牌。等到晴晴放学回家,喊人过来时,弟弟已经没了气息。后妈当场就崩溃了,抱着孩子死活不肯撒手,方四元也一脸茫然,两人不甘心,还是抱着孩子往医院奔去。后妈走了又突然折回来,抱起女儿,转身就把大门锁上了,把晴晴一个人扔在了家里。 晴晴被锁在家里的那几天,仿佛置身于地狱。门打不开,墙也翻不出去,附近的人家都盖了新房搬走了,她扯着嗓子呼救,也没人能听见。刚开始家里还有些剩饭,可一天之后就啥都没了。后妈的屋子上了锁,她就算有力气也打不开,更何况已经饿了两天。就这样,晴晴只能饿了就喝点水勉强撑着,她感觉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终于,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门开了,方四元走了进来。他看着晴晴奄奄一息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什么也没说,把晴晴抱进屋里,去灶屋煮了一碗面条,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便转身回自己屋睡觉了。 晴晴没看到后妈和妹妹,她既没有精力问,也不敢问。她已经懂事了,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虽然这两个孩子是后妈所生,但他们一起长大,姐弟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弟弟突然离世,她心里其实很难过,可这几天被锁在家里的遭遇,让她的心变得麻木,此刻的她,只想吃饭、睡觉、上学,找回生活的一丝平静。 过了好些日子,后妈一直没回来。就在晴晴以为后妈不会再出现时,一天放学回家,她看到妹妹在院子里玩耍。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还是妹妹发现了她,跑过来拉她进屋。晴晴看着屋里的后妈,身体忍不住颤抖,她心里有个可怕的疑问:后妈是不是故意要饿死自己?但她知道,就算问了也不会有人帮她,只能把这个疑问深埋心底。 晚上,没人叫晴晴吃饭。等大家都睡了,她偷偷摸进灶屋,看到锅台上还剩半碗面条,她不敢生火,就着眼泪,把那碗已经凉透的面条吞进了肚子里。第二天,她拿着书包准备上学,方四元喊她吃饭,她站在门口犹豫着没动。后妈坐在那里,头也不回地说:“没人不让你吃饭,你可别学你妈,吃饭还得人喊。以后,饭不会少你的,多干点活就行!”方四元不耐烦地走过来拉她的书包:“你妈说的话你没听见?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闹什么!”晴晴默默地走过去,拿起馍干啃了起来,见没人再说话,她自己盛了碗稀饭,大口吃了起来,她知道,反抗没用,只能默默承受。 从那以后,晴晴的生活依旧是日复一日的劳作、责骂与挨打。很久以后,她因为那次饿出了严重的胃病,不得不去做手术,殷长安他们才知道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一切都太晚了,再多的心疼与后悔也无法弥补她所遭受的苦难。 方四元自那以后,再没有孩子。殷玉萍听说他儿子死了,高兴地庆祝了好几天,后来又听说他一直没能再有孩子,更是幸灾乐祸。也不知道她跟雪晴说了什么,八九岁的雪晴说起方四元时,满脸都是怨恨:“我那爸就是活该,还想要儿子呢,生了不也死了,他就是断子绝孙的命,一辈子注定没儿子!”殷家人每次听到雪晴说这些话,都感到无奈又震惊,幸好她只是针对方四元,不然真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 殷玉萍一直没给唐福山生孩子,殷老太为此十分着急,可唐福山却看得很开,没有就没有吧,他把雪晴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照顾得无微不至,在他心里,这就足够了。刘红芳看着殷玉萍的生活,忍不住感慨:“人家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啥锅都有盖配。你看你二姑,够能折腾吧?可偏偏就有唐福山这样的人包容她。说她嫁得好不好吧,她在哪都随心所欲,也没人能说清楚她这样到底对不对。”殷锦年听着妈妈的话,似懂非懂,她只知道二姑整天都在生气,仿佛全世界都亏欠了她。殷锦年常常想,二姑总是活在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里,难道不累吗? 但日子并不会因为谁的喜怒哀乐而停下脚步,不管生活多么艰难,多么荒诞,它依旧在缓缓向前,每个人都在这生活的洪流中,各自挣扎,各自前行 。 第16章 塞张飞 开学没多久,殷秋晚的小伙伴陈如楠,遭遇了丧父之痛。 如楠的奶奶,外号“赛张飞”,殷秋晚除了知道她姓刘,几乎没听过别人喊她的名字。在方圆十里的范围内,无论男女老少,都叫她赛张飞。这是因为她脾气极为暴躁,身形高大壮硕,长期在田间劳作,饱受风吹日晒,面庞黝黑。 从殷秋晚记事起,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她家传来的吵架声。赛张飞仿佛不会轻声细语地说话,无论什么事都要扯着嗓子大声嚷嚷。村子本就不大,她吼这个骂那个的声音,几乎传遍了整个村子。 赛张飞做事干脆利落,动作敏捷,力气还大,干起活来几乎一个人能顶两个人。刘红芳说,她这样也是被生活所迫。赛张飞家里老爹是村干部,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孩子众多,七八个男孩女孩,她在家中排行不上不下。从小她脾气就倔强急躁,又不擅长说些讨人喜欢的话,所以很不受爹娘待见。 长大后,赛张飞空有一身蛮力,不懂得人情世故,脏活累活总是她的,有好事却轮不到她。就算和家里人闹起来,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到了谈婚论娶的年纪,爹娘也不是不疼她,只是十指有长短,人难免会偏心。但毕竟是自家闺女,为了她的婚事,爹娘也是操碎了心。 赛张飞长相普通,眼光却有点高,脾气又不好,力气还大。她爹担心她嫁得不好,跟婆家闹出什么事端,所以挑选女婿的人选成了难题。挑来选去,选中了小殷庄唯一一家姓陈的,叫陈全福,大家都叫他侉子,意思是从北边来的人。 陈全福老家具体是北边哪里已无从知晓,他爹娘逃荒逃到豫省的这个小村庄时,他还没出生。一路上,他的哥哥姐姐都死光了,只剩下他爹娘和娘肚子里的他。落户到小殷庄没多久,他爹就病死了,他成了名副其实的遗腹子。靠着村里的救济,他和母亲勉强活了下来。没想到这独苗苗还挺有出息,从小就身强体壮,长大一点后,自创的武术招式耍得虎虎生风,被人看中招进了部队。后来因伤退伍,被安排到了县里的水利局工作,也算是捧上了铁饭碗。 只是他的根基实在太过单薄,也没什么亲戚熟人,寡母身体还不好,他工作没两年,母亲就去世了,更没人帮他操持生活了。赛张飞她爸因为工作,偶然间知道了这个人,他觉得这简直再合适不过了。陈全福孤身一人,又是当过兵的,女儿嫁过去没有长辈和亲戚,不会起什么大的争执。就算两人打起来,不说实力相当,男人嘛,又是当过兵的,稍微让一让,谁也不会吃太大的亏。当然,陈全福在县里还有工作,简直完美。家里没人帮衬也没关系,他们家里人多,搭把手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就行动,赛张飞她爸很快找人去说和,安排两人见了面,过程十分顺利。陈全福浓眉大眼,外貌没什么可挑剔的,赛张飞自然是同意的。而且陈全福家里没什么人,不像自己家里人多嘈杂,天天烦得她想动手。陈全福呢,他为人比较直,本来接触女性就不多,也没什么可对比的。赛张飞外貌在世人眼中不算好看,但现在人看重吃苦耐劳、勤劳能干,她一看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两人都很满意,年纪也不小了,婚事很快就办了。村里人也都纷纷出力帮忙,总算让孤家寡人的陈全福有了家人,大家也都为他感到高兴。陈全福在县里上班,一个月工资才十几块钱,供应粮也只有他自己的份额,平时不常回来,只有星期日才休息。赛张飞从嫁过来后,就一个人上工挣工分,她确实能干,把家里家外都收拾得井井有条。陈全福就算回来,能帮上的忙也有限。他倒也能吃苦,但从小家里没怎么下过地,年纪不大又去当了兵,现在回到老家,一星期才回来一次,很多农活他根本不会干。 赛张飞也不耐烦教他,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就着急,一把推开他说:“滚一边去吧,我自己来!”陈全福觉得一次两次这样还行,时间长了他也拉不下脸,和她一起出工的次数就更少了。等到赛张飞怀孕,家里没人帮衬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虽说娘家会帮忙,但农忙时节大家都一样忙,总不能放下自家村子的活来帮她,她只能自己硬扛。后来儿子生下来,日子就更艰难了,大家都吃不饱。为了能多干点活,她就把孩子锁在屋里,自己去上工。等到下工回来,发现儿子自己钻到灶台烧火洞里去了,差点被憋死。她抱着儿子打了几巴掌,自己又大哭了几声,拍拍屁股就又起来干活了。 没多久她又怀孕了,两个孩子挨得近,她吃的苦头更多。娘家哥哥偷偷在半夜给她屋里扔粮袋,怕别人看到说闲话传到嫂子耳朵里,因为娘家嫂子也不是好相处的人。靠着这点帮衬,她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她怕再怀孕,也怕还生儿子,一个人偷偷去卫生所做了结扎手术,还被人夸赞了一番。 再后来,实行了分田制,有了自己的地,她干得更加起劲。陈全福因为有工作,是城市户口,村里分地没有他的份。赛张飞第一次没有计较这些,就算分了地给她,她一个人也实在种不过来。陈全福提出辞掉工作想回来,因为现在单位没什么收入,工资也发不下来,每个月只能保证基本生活,根本吃不饱,他想回来种地。赛张飞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连门都不让他进。陈全福没办法,他也说不过赛张飞的胡搅蛮缠,只好继续留在县里。 分地之后,村里人除了种能吃的粮食,还种麻。种麻是件麻烦事,但麻在农村很实用,麻绳能卖钱,每年都有人来收。农家也需要麻绳,随便一搓就是一大条,不剥皮的麻还能织成布,放在床上或者用来晒东西都非常好。麻从种植到变成麻绳,需要经过砍麻、捆麻、拉麻、沤麻、剥麻、洗麻、晒麻等过程,工序繁琐又劳累。其他工序还好说,但沤麻和洗麻这两件事,在村里通常是男人来做。砍下来的麻拉回来后,要在村里找个水沟,把一捆捆的麻在水里排好,压紧实,不能让它们浮出水面。一捆新鲜的麻本就沉重,更何况长时间泡在水里,人很难承受。 但赛张飞没人帮忙,她也不要别人帮忙,咬着牙自己干。女人的耐力确实比不上男人,同样的工作量,一个大男人可能两三个小时就能把麻捆一排排压好,她却需要五个小时。甚至别人干一会儿泡得受不了了,就会上岸休息改天再干,她不行,她有干不完的活,只想快点把手里的活干完。所以,她可以一整天都泡在水里,准备好水和干粮,饿了累了就趴在岸边休息会儿,然后接着干。村里人都很佩服她,说她一个人能顶村里好几个人,叫她赛张飞也不完全是贬义。大家也会偶尔搭把手,但帮忙也是有限的,毕竟每个人都有干不完的活,吃不饱的饭,基本上还是得靠自己。 赛张飞不光干活厉害,脑子也很灵活。城里物资都是靠供应,有时候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东西。陈全福在单位分了一间单身宿舍,虽然只有一间,但她去了也够住。农闲的时候,她就会在周围村里搜罗一些鸡、鸡蛋,甚至青菜,走上几十里路,带着孩子去城里看孩子他爹,顺便卖点东西挣点钱。卖的次数多了,她也渐渐放开了脸面,很快就在附近混熟了。每次去,不管她在哪个角落摆摊,都有人来找她买东西。她天不亮就得出发,这样才能保证青菜还新鲜,也能赶上清早买菜的人。东西不愁卖,就是能收到的数量不多,毕竟乡下也不是到处都有这些东西。靠着这份辛苦挣来的钱,她慢慢把两个儿子拉扯大,还能补贴陈全福,一家人总算能吃饱饭了。 但天有不测风云,在一个农忙季节,陈全福星期日回来帮忙。到了晚上,干活干得太晚了,第二天他还要上班,陈全福坚持要连夜赶回去。赛张飞怎么拦都拦不住,只好由着他。没想到这一走就出了事。去县城的路上,要经过一座桥,桥下是一条贯穿全县的河流,雨水充足的时候,水流很大,所以桥面修得很高。挨着桥附近,是以前打仗时留下来的乱葬岗,虽然过去了很多年,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但大家都知道下面埋着很多尸骨。因为这个乱葬岗,附近有很多不好的传闻,都说夜里不能从这里走,很邪性。这也是赛张飞非要拦着他的原因,她经常去县城,自然也听说过这些传闻。 陈全福却不信这些,他本就是不信邪的性子,又当过兵,天不怕地不怕,哪里会怕这些。可就是这么巧,平时他不知走过多少遍这条路,虽说闭着眼睛倒不至于找到路,但也非常熟悉了。就在这天夜里,陈全福骑着他的自行车,一头栽进了桥下面。当时是旱季,河里没什么水,河底的石头都露在外面。人从桥上掉下来,高度不低,摔得昏迷不醒,满身是血。深更半夜的,这个时候本来不会有人,但陈全福人缘好,单位同事看他没回来,也知道他不是个爱拖延的人,肯定会提前回来,觉得事情不对劲,就带人沿路找了过来。这座桥被传得很邪乎,一方面是因为乱葬岗,另一方面确实出过事,而且不止一次。大家都知道这些事,找到这里的时候肯定会格外留意,很容易手电筒就照到了桥底下的陈全福,众人急忙把他抬了上来,送到了县医院。 第1章 前往北京 1998年的暑假,十岁的殷秋晚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她离开了家乡豫省,踏上前往北京的旅途。 小舅舅刘红兵结婚多年,刘姥爷却从未去过北京,既没见过亲家,也未曾亲眼看过儿子生活的地方。 这次,刘红兵搬了新家,手头也宽裕了些,便打来电话,执意要接父母过去住几天。 刘姥爷是见过世面、出过远门的,自然不怵这趟远行。 可刘姥娘就不一样了,她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一听说要去千里之外的首都,紧张得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打心底不想去,担心自己没见过世面,到时候出糗,但又忍不住想去看看儿子生活的地方。 刘姥娘来找刘红芳商量,希望殷长安能陪着一起去。 不巧的是,西边正在挖河沟,这公差挣得多,殷长安想着多赚些钱,已经去了好些天,归期不定。 殷秋晚一听是要去找小舅舅,而且还是去北京,瞬间来了兴致。 她追着姥娘问道:“姥娘,你要去天安门吗?能看到毛主席吗?听说升旗仪式的时候人特别多,可千万别把你弄丢了!” 刘姥娘一把将乖巧的外孙女搂进怀里,心都被暖化了:“哎呦,俺的乖孙女,还担心姥娘走丢呢,放心吧,没人会要我这个老太婆,肯定丢不了。” 说完,又转头对刘红芳说:“俺晚晚咋懂这么多,还知道毛主席,还有升旗的事儿!可比俺俩强。要不就让你晚晚跟我去,正好出去见识见识。” 刘红芳听后,心里犯起了嘀咕,孩子还小,从来没离开过自己身边,去那么远的地方,虽说有父母和刘红兵照应,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她还是放心不下。 殷秋晚心里乐开了花,见妈妈不吭声,生怕妈妈反对,急忙蹲到妈妈身边,拉着刘红芳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撒娇:“妈,妈,我想去,你就让我去吧,姥娘都叫我去呢!我保证听话,不乱跑,我还能帮姥娘提东西,是不是,姥娘?” 刘红芳又好气又好笑,轻轻点了点殷秋晚的脑门:“就你鬼点子多,这也想去那也想去,你咋不上天呢?还帮你姥娘提东西,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能耐?” 刘姥娘赶忙把殷秋晚拉到身后,笑着对闺女说:“不用晚晚拿东西,你弟不让带,说那边啥都有,带了也没地儿放。让俺晚晚给我壮壮胆就行。” 刘红芳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小,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的女儿,谁都说服不了谁,索性不再阻拦。 但她突然又想到什么,问道:“娘,你带晚晚去,俺大嫂能没意见?” 刘姥娘也想到了自家大儿媳妇,平时对他们不上心,可一有好处,绝对不能落下她,不然准得闹得鸡飞狗跳。 刘姥娘叹了口气:“她要是问起来,大不了我把诗雨也带上。那小妮子命苦,摊上那样的妈。” “自己家孩子都吃不饱,却一门心思给她哥养孩子,自己闺女发高烧都不管,却伺候人家闺女,结果把好好的闺女害的腿短了一截,以后可怎么办哟。” 刘红芳听了,也不禁唏嘘。 娘家大嫂确实糊涂,自家日子都顾不好,却一门心思偏向娘家哥哥,连孩子的事儿都先紧着娘家侄女。 刘红芳看不下去,把侄女接来住了几天,大嫂居然想把闺女放在自己家养,吓得刘红芳赶紧把孩子送了回去。 不是不心疼孩子,实在是不想和大嫂纠缠不清。 刘姥娘想照顾孙女也没办法,要照顾就得把大嫂娘家侄女也一起养,这谁乐意呢?只能偶尔偷偷给点吃的,就这么着,孩子也慢慢长大了。 这次去北京,刘姥娘带自己孙女天经地义,总不能逼她还得带上亲戚家孩子吧。 而且城里干啥都要钱,车票又贵,大嫂再脸皮厚,应该也不好意思再提别的要求。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刘姥娘匆匆忙忙回去收拾行李,儿子说不让带东西,可她总觉得空着手去不合适,还是得带点家乡特产。 她磨磨蹭蹭收拾了一遍又一遍,等到真正出发那天,还是收拾出好几个大包裹。 果不其然,刘家大嫂头天晚上就来试探了,刘姥娘提出带诗雨去北京时,刘家大嫂虽有不满,却也闭上了嘴。 就这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刘姥爷老两口带着两个半大的小女孩,踏上了前往北京的旅程。 刘红兵托人买了软卧包厢的车票,还安排人从老家直接把他们送到火车站。 一路上有人帮忙,两个老人带着两个小女孩,没费多大劲就上了火车。 这让殷秋晚误以为坐火车都是这么轻松便捷的事儿,直到多年以后,她自己坐火车,甚至经历挤地铁时,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人潮汹涌。 他们走的是特殊通道,提前就进了火车包厢,等一切安顿好,带路的人才离开。 刘姥爷一个劲儿地道谢,还想把自家炸的油馓子送给他,被那人连忙拒绝,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去。 包厢里弥漫着一股陈旧却又独特的味道。 木质的座椅和床铺,虽然看着有些粗糙,却透着一股质朴的感觉,车窗上的窗帘已经有些褪色,随着火车的行驶轻轻飘动。 他们刚找到位置安置好,人就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这个包厢也进来了两个人。 刘姥爷带着诗雨爬到了上铺,把下铺留给了殷秋晚和刘姥娘,四个人拘谨地坐在床铺上,看着人来人往。 火车终于缓缓开动了,两个老人躺下休息,殷秋晚和诗雨一个在上铺,一个在下铺,都趴在床头窗户边,好奇地张望着外面的世界。 包厢内灯光昏暗而柔和,营造出一种宁静的氛围。 旅客们有的坐着看书,有的低声交谈,有的静静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方便面的香气。 过道上,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坐在靠窗的位置,孩子好奇地盯着窗外,母亲则轻声给他讲着故事。 对面的老人静静地坐着,眼神里满是岁月的沧桑。 突然,火车进入弯道,车身微微倾斜,包厢里的物品也跟着晃动起来,人们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在这个小小的包厢里,人们来自五湖四海,有着各自不同的故事,但此刻,他们都在这趟旅途中一同前行。 第一次坐火车的新鲜感,终究抵不过旅途的疲惫。 在火车哐哧哐哧的声响中,殷秋晚在刘姥娘的轻拍下,很快就困得不行,她强撑着眼皮,靠在刘姥娘身上进入了梦乡。 刘姥娘看着熟睡的外孙女,满眼疼惜,她轻轻抚摸着殷秋晚的头发,不禁想起了女儿小时候的模样。 火车缓缓前行,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刘姥娘和刘姥爷低声交谈着,眼中满是对首都的期待。 一路上,祖孙四人相互依靠,共同度过了这段难忘的旅程。 没多久就到了饭点,车厢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乘客们纷纷拿出自己准备的干粮,或者前往餐车购买饭菜。 餐车的工作人员忙碌地穿梭在过道中,为乘客们提供各种餐食。有的人选择了简单的盒饭,有的人则点了炒菜和米饭。 虽说火车上的餐食种类有限,但此刻却能给人们带来满足感。 刘姥娘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干粮,有提前煮好的鸡蛋、放了白糖的锅烙,还有一兜洗好的笨黄瓜。 天气太热,她不敢准备太复杂的食物,就怕吃坏肚子。 她使唤刘姥爷去打了开水,把两个孙女都叫到下铺的床上,一人递过去一个鸡蛋,笑眯眯地说:“妮,快吃,这鸡蛋可不能放,明天就坏了!都吃啊,吃完咱们就到了,让你叔带你们吃好吃的!” 诗雨有些不好意思,殷秋晚一把拉住姥娘,三两下把鸡蛋壳剥了,把鸡蛋往姥娘嘴里塞:“姥娘,你也吃,这里还有好多呢,咱们都够吃!” 刘姥娘嘴里塞着鸡蛋,吐也不是,只好咽了下去。 诗雨有样学样,也把手里的鸡蛋剥了递给爷爷。看到两个老人都吃了,两姐妹这才开始自己剥鸡蛋吃。 一人吃了一个鸡蛋后,刘姥娘又开始掰锅烙,这是白面发的大面饼,放了糖,咬一口甜滋滋的,就是有点费牙。 殷秋晚吃了一个鸡蛋,噎得慌,还喝了不少水,这会儿没吃几口锅烙就饱了。 她把烙馍往布包里放:“姥娘,我吃不下了,我放包里,晚上吃。” 刘姥娘帮忙把东西收好,他们吃得津津有味。 虽说只是赶个路,没出什么力气,但精神一直紧绷着,也很消耗体力,到这会儿早就饿了。 只是一开始没见别人吃,不知道火车上的规矩,没敢动。 又是白面又是红糖,还有鸡蛋,在家里哪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 诗雨恨不得把手里的渣子都舔干净,可看看周围的人,还是不好意思这么做。 第2章 到北京了 刘姥娘吃完嘴里的东西,一边收拾包裹一边说:“晚上你可不能吃这个,你妈说了,晚上吃太硬的东西,肚子消化不了。等晚上姥娘给你们买面条吃,这么大的火车上肯定有。” 殷秋晚一边盯着窗外一边回答:“没事儿,姥娘,我就着水吃就行,咱这锅烙可甜了!” 刘姥娘看着外孙女乌黑油亮的头发,笑着说:“行,俺晚晚想吃啥就吃啥!” 夜里,床铺太小,殷秋晚睡觉又习惯性蜷缩着,刘姥娘一晚上都只能压着床边睡,第二天早上起来,浑身腰酸背痛。 殷秋晚看到姥娘难受的样子,赶忙上前给她捶背,关切地问:“姥娘,你咋了?这床不舒服吗?” 刘姥娘享受着孙女力道不大的捶背,一边伸着胳膊活动身体,一边摸摸殷秋晚的头,笑着说:“没事儿,姥娘认床,睡不着。” 殷秋晚似懂非懂,忙前忙后地给姥娘端茶倒水,想让姥娘舒服些,刘姥爷看在眼里,却不拆穿,任由小女孩忙活。 路途漫长,一开始的兴奋劲儿渐渐消散,殷秋晚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她也知道要二十多个小时才能到北京,可还是忍不住一直问:“姥爷,咱们什么时候到啊?会不会坐过站了?” 刘姥爷轻轻拍了下她的头:“傻妮子,这火车到了北京就不走了,咱们咋会坐过站呢?” 殷秋晚只能继续摇头叹气,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多久才能到站。 诗雨一直跟着她的节奏,两人互相看了看,又重新回到窗户边,并排坐着看风景。 哐哧哐哧,又过了几个小时,几个人随便吃了顿午饭,火车终于到站了,祖孙四人各自分担着拿起包裹,随着人流往门口走去。 走出车门,人群瞬间四散开来,刘姥娘一下子慌了神,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正东张西望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道:“爸,妈,我在这儿!” 顺着声音望去,刘红兵正逆着人群往这边挤过来,刘姥娘一行人赶忙拿着东西往那边挪动。 人实在太多了,几个人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刘红兵赶紧把大家拉到一个角落,打算等人群散开再走。 等站稳了,刘红兵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俩老人一人手里拉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两个小女孩的腰上。 他又好气又好笑,赶忙帮忙解开:“这是干嘛呀,待会儿让人看见了,还以为你们是拐卖小孩的呢!” 刘姥娘一脸茫然:“这都是咱自家孩子,咋是拐卖呀,这不是怕走丢嘞,人这么多,万一被人抱走了,咱们上哪儿找去。” 刘红兵笑着说:“还是我妈有办法,想出这么个主意。不过咱现在到地方了,用不着了,解开吧。万一巡逻队来问,解释起来也麻烦。” 老两口一听,赶忙手忙脚乱地解开绳子,把绳子塞到包裹里,又赶紧去拉孩子的手。 刘红兵帮忙拿东西,一边拿一边埋怨:“都说了别带东西,这里什么都有,带了也没地方放,还有孩子,带这么多东西哪顾得过来呀!” 刘姥爷赶忙也去拿包裹:“都是你爱吃的,没带多少,一路上都是你找的人帮忙拿,没费什么事儿!” 说着,又抢过一个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拎起来,说:“这里面是油馓子,可别压碎了!你娘护了一路呢!” 刘红兵背过身去,抬头看了看天,使劲眨了眨眼,回过头时,一脸惊喜:“还真带了油馓子?还是我妈疼我,我就馋这一口!” 刘红兵凑近闻了闻:“嗯,真香。人少点了,咱们走吧,火车本来就晚点了,待会儿回去还得花时间,早点回去休息。” 一行人说着便往出站口走去。车站真大啊,殷秋晚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以前偶尔去市里,就觉得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可和北京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站在车站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辆交织在一起,一片繁忙景象。 车站广场上,人们行色匆匆,有的背着大包小包,有的拉着行李箱,有的在焦急地等待接站的人。 周围的街道上,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招牌醒目。有卖小吃的摊位,各色小吃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有卖纪念品的小店,摆满了各种具有北京特色的商品;还有卖报纸杂志的书报亭,摊主忙碌地招呼着顾客。 马路上,公交车、出租车和自行车穿梭往来,不时传来喇叭声和铃铛声。 路边的电线杆上,贴满了各种广告和传单,花花绿绿的,让人眼花缭乱。 在这片热闹的景象中,人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北京这座城市的活力与魅力。 刘红兵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把大包小包都往后备箱里塞,东西太多,差点关不上后备箱。 装油馓子的小包,他用手提着,没敢放进去。 他招呼着爹娘和侄女、外甥女上车,车里空间狭小,几个人挤得不行。 刘姥娘四人从出站后就被眼前的一切震慑住了,没敢多说一句话,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茫然和不知所措。 刘红兵想让刘姥爷坐在前面,能舒服些,刘姥爷摆摆手,没说话。 刘红兵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幸好孩子们都不大,勉强还能坐下,车子很快就出发了。 殷秋晚坐在车窗边,整个人贴在玻璃上,刘姥娘怕她挤着,想拉她过来坐在腿上,殷秋晚却不愿意,她就想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殷秋晚原以为下了火车很快就能到小舅舅家,没想到车子一直在开。 刘红兵回过头问殷秋晚和诗雨:“诗雨,晚晚,你们俩是不是饿了?” 殷秋晚摇摇头:“小舅,我不饿,就是坐车有点难受。” 诗雨倒没什么不适,她扯了扯衣角,说话有些结巴:“我,我也不饿。” 刘姥娘赶忙说:“你大姐好像说过,晚晚会晕车呢!” 刘红兵一听,想把殷秋晚抱过来,殷秋晚连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我还行,这里有风,还挺舒服的。” 接近傍晚,暑气已经消散了许多,车窗开着,随着车子的行驶,丝丝凉风吹来,殷秋晚心里的烦闷也渐渐消散 。 赶在太阳下山前,终于到了地方,殷秋晚看着面前的大门,隐隐约约露出的草地和树木,更远处好像还有凉亭。 她看向小舅舅:“舅,咱来这干啥?不是回家吗?这是公园吧?” 殷秋晚去市里,表姑带她和表姐去过公园,里面就是花草树木,亭台湖泊。 刘红兵笑了笑说:“这就是我家呀,以前住胡同里,这不,刚买的新房,住了还没俩月呢!” 刘红兵结婚之后,一直和媳妇住在老丈人家,地方也宽敞,两进的四合院,一般人都摸不着,四个人住着,空空旷旷的。 但刘红兵心里就住得不得劲,一直想单独出来住,媳妇不愿意住租房,老丈人也不同意,就这样住了这么些年。 这几年,他的公司做了起来,有了钱正赶上小区开发,胡同里是买不着的,小区住着也舒服,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套。 房子买了,他提出搬出去住,已经提了很多次,这次态度强硬了一点,房子又是现成的,而且白蓉对小区住房还挺新鲜,自然愿意,老丈人就没了理由拦着,很顺利就搬过来了! 买房子毕竟是大钱,而且白蓉也没打算要孩子,刘红兵就买了个最小的。 一室一厅,房子小好打扫,白蓉也不太会收拾,买大了打扫卫生都是事。 这回接爹娘来,本来想凑合一下,住段时间就回去了,带着孩子也没事,都小。 和白蓉一说,她就不愿意了,北京城的姑娘,傲气。 虽说和他结了婚,但骨子里是瞧不起农村人的,觉得脏,对他倒是没有流露出过什么,但提起他的家人,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也从来没想过跟他回去看看,当初回去办婚礼,也是图个新鲜当旅游了,也没待两天就回来了。 白蓉这个样子,刘红兵也不愿意带她回去添堵。 除了要求过年必须在她家,其他时候,不管是寄钱还是寄东西,或者刘红兵回老家,她也一概不管。 这次,刘红兵决定请爹娘来,白蓉虽然不高兴,却也没反对,毕竟是刘红兵买的房,对此,刘红兵更加坚信自己买房是正确的。 白蓉没有反对老俩口过来,却不同意让人住进来,装修是她一手盯的,她可不想让乡巴佬住进来,影响她的品味。 白蓉不愿意,刘红兵也不想闹到爹娘面前,那可不好看,但婚是自己结的,不管过成啥样,他都得过下去。 不要孩子,已经让爹娘心里割了一刀,再知道自己儿子过得这么憋屈,就怕老俩口受不住。 刘红兵早就想好了理由,他家在17楼,他在同栋楼一楼租了个房子。 现在房子还没有那么好卖,空房间很多,他又是业主,很容易就租到了。 第3章 吃烤鸭 房子是毛坯房,刘红兵从旧货市场淘了一些旧家具,简单收拾了一下,虽然看着还是很简陋,但和老家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他跟刘姥爷说:“爸,我那房子特别小,住不下,我给你们在楼下租了个房子,咱们在一栋楼,我就在上面,方便得很!” 刘姥爷一听,还花钱租房子,急了:“咋的?还租房子干啥,这大热天的,地上都能睡!” 刘红兵赶紧安抚他:“爸,你别急啊,这房子租的便宜,你不了解白蓉,天热,她在家喜欢穿得少,你说,你去了你看的惯啊?你要老避着她,地方小也没地避啊?不方便,咱自己住着,自在。” 刘姥爷还是心里不得劲:“早知道这样,咱就不来了,你看,这不是给你添乱嘞?” 刘红兵忍住心里的心酸,眼睛都有点红了,他轻轻揽住刘姥爷的肩膀:“爸,这多少年了,你还没来我这看过,儿子生活的地方是啥样,你难道不想知道?” 刘姥娘也劝:“他大,你就听咱兵的吧,你不是一直遗憾没来过首都,没见过毛主席,咱来都来了,就好好待着吧!” 刘姥爷也想通了,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大家也跟着走到了租的房子,刘红兵打开门,拿着东西率先走了进去。 刘红兵一边放东西一边说:“爸,妈,布置得急,没有啥东西,凑合先住着,你们要愿意长待,我再给你添。” 老俩口都连忙摆手:“俺们可待不惯,家里还有活计,地里庄稼可不等人。” 刘红兵笑了笑,没说话,手里开始打开包裹收拾东西。 殷秋晚进来已经走了一圈,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的,进门就是厨房,再进来就是一个小客厅。 客厅过去挨着一间卧室,转到这边,又有一间卧室,旁边是厕所,侧边还有一个小阳台,整体大概四十平米左右。 说是毛坯房,也是水泥的,厕所里还有水龙头,蹲坑也有,殷秋晚看着就高兴。 她在家上茅房,每次都害怕掉下去,在市里见识过蹲坑后,一直希望家里能有个蹲坑,虽然没办法实现。 北京也不是都有厕所的,胡同里大都是公厕,也就新建的小区,才有独立的厕所。 厨房啥都没有,刘红兵放了一张长条桌在里面,他可能没打算做饭。 客厅放了一张四方桌,几把高背凳,看着还是好东西呢! 刘姥爷摸上去还敲了敲,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啥木,但声音浑厚,肯定差不了。 刘红兵一听,这还捡到宝了,到时候可以找人看看。 卧室里都有床,其中一间还放了一张大立柜,横排一溜,直有六扇柜门呢! 其他就没啥东西了,刘红兵把包裹里的东西大概看了一下,没什么不能存放的东西。 他松了一口气,对几人说:“走,咱们吃东西去,顺便买点日用品,晚上总得洗漱。” 眼看天色暗了,一行人也不耽搁,屋里没法做饭,肚子也饿了,吃饭要紧。 出了门,刘姥娘问刘红兵:“那你媳妇呢?她不吃啊?” 刘红兵面不改色:“哦,不用管她,她工作忙,回来得晚。” 其实,白蓉已明确表示,今天不回来了,她去她爸妈家里住两天。 其实就是不想和刘红兵爹娘打照面,刘红兵也不想提她,怕说露馅了,大家心里不舒服。 刘红兵和几人商量吃啥,按说北京就是烤鸭和铜锅涮肉,这个天气,涮肉就算了,但烤鸭店里面,他怕爹娘吃不惯。 殷秋晚倒是对烤鸭很有兴趣,看书上说的天花乱坠,她都没见过,诗雨是没有自己想法的,她都是跟着殷秋晚,老俩口也愿意听孙女的,尝个鲜嘛! 见大家都同意,刘红兵就打算带着去吃北京烤鸭。 全聚德不现实,地方远就不说了,不提前预订去了也不一定有,附近也有烤鸭店,只是没那么出名而已,味道还是可以的。 就这样,他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这半个下午,刘姥爷四人已经接受了,在北京去哪都得坐车,地方大,道远,腿着去,去不了啊! 到北京的第一天,刘红兵带殷秋晚他们去吃了烤鸭。 烤鸭是好吃,鸭肉切得薄薄的,夹上两片蘸上酱,放到薄如蝉翼的卷饼上,加点葱丝,裹起来,放到嘴里,卷饼筋道,肉质鲜美,酱汁浓郁,配上葱丝的微辣回甘,确实美味。 尤其是带皮的,又脆又酥,太合殷秋晚的胃口了,其他人也喜欢吃,一只鸭子不够,刘红兵又要了一只。 后面还可以用鸭架熬汤,味道也很好,大家吃的很满足。 至于其他菜,本来也就为了吃烤鸭,点的就不多,结果,除了殷秋晚,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吃第二口。 凉拌木耳,不知道放的啥,酸不说,还甜腻得很,花生米也是糖醋的,剩下的几个也差不多,总之,没有人吃,只有殷秋晚吃的津津有味。 刘姥娘看她吃的香,一脸奇怪的问她:“晚晚,我记着你不是不爱吃糖拌饭,以前给你弄白糖拌稀饭,你一口都吃不下。” 殷秋晚已经吃的差不多,虽然菜很好吃,也都是没吃过的,但她的胃口就那么大,再看也是眼大肚子小。 她用手揉着有些撑的肚子,慢悠悠的说:“姥娘,你不懂,这是菜,又不是饭,我吃甜饭吃不下,但甜菜我吃着好吃呀!” 刘红兵一边给刘姥娘卷鸭肉,一边笑着说:“那咱晚晚口福好,听说上海菜都是甜口的,下次有机会,舅舅带你吃!” 殷秋晚眼睛一亮,不知道都是甜菜的地方是啥样,她所知道的都是书上看来的,全是一知半解。 她扭头抱住刘红兵的胳膊,软声软语:“小舅,你最好了,咱可说好了,以后真能去,你可不能忘了叫我。” 刘红兵好笑的看着她,这个外甥女,招人稀罕得很,就是在北京,这般不怯场又知分寸的小孩,可不多见。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诗雨,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侄女,都被大哥两口子毁了。 大哥懦弱,家里啥事都不当家,大嫂徐满春泼辣,却一门心思都在娘家。 自家已经三个孩子,老大和老三都是儿子,只有诗雨是闺女,也算儿女双全了,还非得替她大哥养闺女。 养就养吧,啥都紧着她侄女,亲闺女都是顺带给口饭吃。 有一次,两个孩子都病了,诗雨发高烧,她侄女只是轻微咳嗽,徐满春却只顾着带侄女上卫生所,把诗雨忘在了屋里。 等到回来了,又怕看顾不到,把她侄女直接带到自己屋里睡了,剩下诗雨一个人在屋里烧了一整夜。 第二天才被哥哥发现,送到卫生所已经晚了,高烧引起的小儿麻痹,虽然不严重,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从此,诗雨更加胆小怕事,平时都跟个隐形人一样,人一多,大家都看不到她。 也只有殷秋晚去姥娘家,每次都要去喊让诗雨过来陪她,走哪都带着她。 和殷秋晚在一起,诗雨才会像个正常的小孩,虽然话很少,却会发表自己的意见,露出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笑容。 像这会儿,吃了半天饭,还没听她说过一句话,估计饿也是一方面,刘红兵看她吃的开心,也不忍心打断她,又给她夹了一块鸭架。 诗雨抬头看看小叔,腼腆的笑了一下,张张嘴想说话,却还是没说出来。 刘红兵摸摸她的头:“没事,快吃,不够咱再叫!” 诗雨笑的更开心了,点点头,嘴里不停,刘姥娘也看的心疼。 她替孙女理理头发,笑呵呵道:“俺诗雨多吃点,你叔能挣钱,咱吃不完。” 大家都笑了,刘红兵扬了扬眉毛:“放心吃,你要说吃点啥能给我吃没了,那都是开玩笑的!” 一顿饭,吃的大家心满意足,吃饱喝足,刘红兵就带大家去附近的杂货店买东西。 夏天好对付,买点日常用的就行,牙膏牙刷,脸盆毛巾,拖鞋凉席,都是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刘姥娘拉住刘红兵,悄声问到:“兵啊,能弄点柴火不,咱总得吃饭,天天出去吃算咋回事?” 刘红兵一边挑东西,一边说:“妈,这里哪里有柴火,不能烧火的,一烧房子还不得没了。我明天问问,我家里也不开火,还不知道怎么用火呢!” 刘姥娘诧异道:“不开火,你天天吃啥?” 刘红兵回答说:“我俩哪有时间做饭,再说我也不会,白蓉更不会了,原来在她家住,她妈做饭好吃,我们搬过来,她也经常回去吃饭,不回去就从单位打饭回来,或者去饭店买饭。” 刘姥娘听的一愣,看着儿子没好意思说话,落到后面跟刘姥爷偷偷嘀咕:“过日子都不会做饭咋过日子,天天买能中啊?多少钱也不够呀。” 刘姥爷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多话,儿子一个人在北京漂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现在的日子已经好过了,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不过自己在这不能这样,买着吃费钱不说,也吃不惯啊! 刘红兵也知道一直出去吃也不现实,爹娘都不会同意,做饭吃是必须的,看来要去周围打听一下。 买好东西,又打了车回到小区,天已经黑透了,园区里都是遛弯乘凉的人,小孩跑来跑去,每个石墩和长椅都坐满了人。 刘红兵刚搬过来没多久,除了左右邻居,其他的他都不太熟。一路走过去,有点印象的就点个头,不认识的直接就掠过去了。 很快回到屋里,几个人开始继续收拾东西,刘姥娘催促刘红兵回去休息,想提出见见媳妇,见儿子一字不提,心里叹口气,算了,不强求啦! 刘红兵其实猜到刘姥娘的想法了,装作没看到,他把屋里的水壶烧上水,提醒着注意别烫着,看收拾的差不多了啦,就打算上去休息。 临走的时候嘱咐有什么事就去十七楼找他,中间那家,还留了一把钥匙,以备不时之需。 第4章 白蓉 刘红兵上去一开门,没想到白蓉在家,他心里奇怪,不是说不回来吗? 白蓉穿着吊带睡裙,坐在八仙桌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桌子上,红酒瓶已经空了一半,她眼角上挑:“嘛去了你,一晚上不见人影!” 刘红兵一边换鞋一边走进来说:“我不是告诉你我爸妈今天到吗?我去接了他们,还去吃了饭,才回来。” 白蓉听到这话,没有像以前那样说着贬低的话,她又闷了一口红酒,语气里带着烦躁:“我们家老爷子,非得请你爸妈赏脸吃个饭,行不行,给句话,我好去回了老爷子。” 刘红兵一听是老丈人的意思,想了想答应了下来,毕竟老丈人真是一个好人,那么多年,刘红兵能容忍白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老丈人。 老丈人是他的贵人,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老丈人拉了他一把,又把闺女嫁给他,住在四合院里,老丈人也是顾念着他男人的心情,尽量避免着触发矛盾。 老丈人是真的好人,估计是听白蓉说了家里的事,立即把闺女骂了一顿直接把她赶了回来,让她必须把刘红兵爹娘请过来吃一顿饭。 白蓉拉不下脸,她回来就开始做各种心理建设,不就是说两句话的事,不答应也算了,答应了也好,还能缓解一下她和刘红兵的关系。 现在任务也解决了,白蓉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感觉,她让刘红兵明天记得带人去,她今天还是回四合院休息。 刘红兵也不勉强,再三确定白蓉不需要送之后,他回屋拿了换洗衣物,去厕所快速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开始反思他的人生。 今天发生的事,让他有了新的感触,他现在很迷茫,自己到底对这段婚姻出于什么心理,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刚开始,他应该也是喜欢白蓉的,并不是因为老丈人一介绍他就必须娶的,人家的女儿也不愁嫁。 白蓉漂亮,自信又大方,有工作,有交际,虽然傲气了些,但他们圈子里人,都有这个毛病。 首都是他们的底气,这层底气让他们觉得自己站在上层,看不起下层的人,很正常。 俩人也经历过热恋,感情好的时候,对于白蓉的丁克理念,他是同意的,甚至因为工作忙,也觉得没有孩子还挺好。 随着年纪的增长,工作也稳定下来了,看看周围的人,他扛过了爹娘那一关,内心却违背了自己的承诺,他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白蓉不愿意生孩子,甚至不会过日子,在四合院,她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白家父母就一个女儿,基本上是有求必应,只要不存在人品问题,其他他们都不在意。 就今天来看,白家父母对白蓉跟婆家不来往这件事,是不赞同的。 之前以为离得远,自家女儿跟人家不来往还好说,这次刘红兵父母亲自来了北京,她居然不让进门,还不露面,白父真的生气了。 他罕见的给女儿下了死命令,办不到也先不要回来了,他都觉得丢人。白蓉也是知道爸爸这回真发火了,不敢违抗,只好回来通知刘红兵。 得到回复,白家第二天一早就准备起来了,又是星期六,大家都有时间。 白父和白母赶早去买菜,嘱咐白蓉在家准备好茶点,万一人家来早了,家里没人不好看。 刘红兵大概也能猜到白家的事,并没有太早就带爹娘过去,他特意起早点,想带他们去吃早餐。 下去一看,刘姥爷他们早就收拾好了,只是没敢出门,就在屋里干坐着,殷秋晚和诗雨正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刘红兵也没进来,拉着门招呼几人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带你们去尝尝北京的早点,咱去早市。” 殷秋晚拉着诗雨的手,头上扎着的羊角辫一跳一跳的,她仰头看看刘红兵:“小舅,听说北京豆汁儿可出名了,咱能喝吗?” 刘红兵回想起自己喝过的豆汁儿,脸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他试探着说:“可能咱们喝不惯,你想尝尝吗?可以买一份试试,喝不了就算了。” 刘姥娘听了也起了好奇心:“豆汁儿不都是豆子做的,难喝能难喝到哪,豆浆不也挺好喝,晚晚都说了,咱就去尝尝。” 刘红兵心里憋着笑,也不说啥,带着他们去了附近的早市。 时间还早,听刘红兵说了距离,刘姥娘说啥也不愿意打车了,几个人就溜溜哒哒走过去。 出了小区的视线外,远远看见熙熙囔囔的人群,都朝一条小路拐进去。 几个人也跟着,没有多远就豁然开朗。 早市上热热闹闹,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不光是早餐,卖啥的都有,杂货摊,古董摊,小吃摊,菜摊,应有尽有。 人是真多啊,刘红兵领着一家人在人群中挤着,终于找到了一处还有空位的卖豆汁儿摊位。面前摆的东西还不少,常见的豆浆油条,包子油果子,还有他们不认识的。 刘红兵给他们介绍着,有炒肝,焦圈,面茶,爆肚,看了一圈下来,刘姥娘要了一碗豆汁儿,端起来喝了一口,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是啥味儿啊?又酸又臭的......”刘姥娘喃喃道。 诗雨尝了一小口,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殷秋晚不信邪,就着姥娘的手,呼噜喝了一大口,“呕…”,转身吐了。 她捂着嘴巴离碗远远的,眉毛都皱成一团:“这不就是潲水吗?” 刘红兵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说你们喝不惯吧。还是尝尝别的吧。” 他给家人买了一些包子、油条之类的传统早餐,大家边吃边逛,感受着北京早晨的烟火气。 最后那一碗豆汁儿,还是进了刘姥爷的肚子,他强忍着要吐的感觉,一口闷了下去。喝完咂摸着嘴说:“这要不是花钱了,我决计喝不下,有猪喂我也就不喝啦!” 一行人哈哈大笑,逛了一会儿,早点也吃完了,时间也不早了,刘红兵带着又回到了小区。 他跟爹娘说了要去白家的事,两老口紧张的不知所措,刘红兵安抚着他们:“没事,她爸妈人挺好的,你们就当去亲戚家做客一样。” 刘姥娘念叨着:“哪能一样嘞,人家可是北京人哩,我们能中啊?不给你丢人吧?” 刘红兵一脸无奈道:“妈,咱丢啥人了,咱是农村人,北京也有农村人啊,不就是地方不一样。再说,他们一直都知道咱们是农村的呀。” 刘姥爷倒是稳了下来,说:“就是,咱又不偷不抢,谁不吃地里长的,农民咋了,没农民,都要饿死了。” 说是这样说,还是去翻找好衣服,衣服是有的,刘红兵偶尔也会从北京寄回去,家里都不舍得穿,这出来了才都带着。 刘红兵看着衣服连吊牌都没摘,就知道这衣服都几年了,压根都没上身。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给爹娘参谋,总共也没几件,刘红兵买的都是好衣服,哪个穿上都显得气质上来了。 老两口穿好了,又来看俩孙女的,殷秋晚还好,虽然衣服比着北京这边土气很多,但也是刘红兵寄回去的,她长的又好看,穿上衣服倒也大大方方。 而诗雨就不行了,刘红兵寄给她的东西,基本上都被她那个舅舅家的妹妹用了,衣服是一件好的都没有。 来的时候挑来捡去,愣是没找到啥能出门的,还是殷秋晚把自己带的衣服,匀了两件给她。 但是殷秋晚本来就比她小,发育的又慢,她的衣服穿在诗雨身上,胳膊腿都露出一大截,也就是夏天天热,搁冬天都要冻的飕飕的。 诗雨的性子又有点畏畏缩缩的,这一身实在不好看,刘红兵脸色不好,倒不是冲诗雨,他只是心疼这个侄女,完全不理解大哥两口子是咋想的。 看天色还不晚,他准备带着他们去商场买礼品,顺便给两个小女孩买衣服。 出门打了车,到了一座商场下车,几人又是目瞪口呆,面前的金碧辉煌让他们望而生畏,脚都抬不起来往里走。 这时候的北京燕莎友谊商城,在北京就是奢侈品的名词,它宛如一座奢华的宫殿,矗立在繁华的都市之中。 商城的外观宏伟壮观,高大的建筑线条流畅,彰显着现代化的气息,门口拉的红色横幅,迎风摇摆,添加了生活气息。 走进商城,宽敞明亮的大厅让人眼前一亮,地面铺设着光滑的大理石,反射着灯光,营造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氛围。 商城内的布置精致而考究,各个专柜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从时尚的服装到精美的珠宝,从高档的化妆品到珍稀的艺术品,应有尽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殷秋晚觉得晕乎乎的,里面的一切都让她仿佛置身梦中,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人们穿梭于各个专柜之间,他们身着时尚的服装,举止优雅,展现出一种高贵的气质。 商城的服务人员热情周到,他们微笑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哪怕没有人停留,这跟殷秋晚在别的地方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在这个繁华的商城里,人们可以感受到这个时代北京的繁荣和活力,也可以体验到一种奢华和享受。 这里是时尚的殿堂,是购物的天堂,也是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象征,殷秋晚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了人和人的差距,地方和地方的不同。 接下来,在买东西的过程中,她更是对这种差距有了新的认识。 刘红兵进了一家店,拿起一双皮鞋,黑色带个鞋袢,粘的地方有颗珍珠,他拉着殷秋晚和诗雨,让俩人来试。 殷秋晚是喜欢的很,诗雨不敢动,她就拿过来穿上,在地上走了一圈,问:“好看吗?” 刘红兵笑着点点头:“好看。诗雨,你也来,这双大点的,你应该能穿。” 诗雨从进来就没敢抬头,殷秋晚看她怕生的样子,一把拉到身边,弯腰替她脱鞋。 诗雨连忙拉住她,不好意思的自己把鞋脱掉,袜子破了好几个洞,诗雨羞的把脚往身后塞。 第5章 做客白家 刘红兵看见了没说啥,转身就拿了一双袜子过来,蹲下来把诗雨的脚拉过来,轻轻的给她换了下来,旧的扔到了角落的灰斗里。 诗雨低着头,肩膀小心的抖动着,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滴落在放在腿上不停搅动的双手上。 殷秋晚靠在她胳膊上,故意把脚翘起来,笑嘻嘻道:“诗雨,快看,多好看啊!” 刘姥娘弯下腰,用衣角给她抹了一把脸,推推她的背,说:“快试试,好看让你叔给你买。” 诗雨吸了吸鼻子,扬起头,腼腆的笑了起来。她把穿了新袜子的脚,小心的套到皮鞋里,学着殷秋晚的样子,在地上走了两步,回头期待的看着刘红兵。 刘红兵冲她竖了一个大拇指,笑着说:“好看,穿上你都长高了,别脱了,咱穿着走。” 说完就去开票,几个人跟在后面,当听到一双鞋要300块钱的时候,殷秋晚一下被口水呛到了。 她连忙拉住刘红兵,一脸急切的问:“多少?我是听错了?” 刘红兵一脸无奈的说:“没听错,皮鞋穿着好啊,你看咱那哪有这样的卖嘛,买了就穿着,又不会丢。” 刘姥娘也着急了,她也拉住刘红兵不让他走:“那也不能那么贵,俺的老天爷嘞,300块,搁咱家都能买半个猪嘞!” 殷秋晚也在后面接话:“就是,我不要嘞,太贵哩!俺妈做的鞋也好看。” 诗雨也忙不迭的要找她的鞋,刘红兵一把拉住两个小女孩,看着诗雨满脸通红的样子,他转身拉过殷秋晚,小声的说:“晚晚,你看,难得诗雨开心一点,你要不要了她也不要了,就买这一次,好不好?” 殷秋晚回头看看诗雨,有些为难,刘红兵又说:“它虽然贵一点,但是质量好啊,你妈做一双鞋也不容易,这双能穿很久呢!再说,它也不算多贵呢,这里开张的时候,你舅妈买双凉拖鞋还800块钱呢!” 殷秋晚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其他人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几人想象不到800块的拖鞋长啥样。 最终,刘红兵去付了款,怕再次吓到他们,刘红兵快速在商场里面买了一些礼品,趁人都不注意,又独自买了两套小女孩的连衣裙。 大一点的是紫色的蓬蓬裙,诗雨有点黑,穿紫色显得白一些。给殷秋晚的是一条浅绿色的泡泡袖裙子,上面有白色的圆点。 两个人高兴坏了,刘姥娘看着买都买了,就带着俩人找了厕所进去换上,出来后直接大变样,几人这才往白家去。 这离白家就不远了,但为了赶时间,刘红兵还是叫了车,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下了车,四合院静静地矗立在胡同里,大门是朱红色的,门上镶嵌着一对铜环,显得庄重而古朴,门两边各有一石墩,经过岁月的冲刷,印刻的花纹已经看不清了。 门的两侧是灰色的砖墙,最上面一块砖都有花纹,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走进四合院,首先映入眼帘的一面影壁,刻着和合万福,转过去是一个宽敞的院子,地面铺着青石砖,整齐干净。 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树,枝叶繁茂,为整个院子带来了些许阴凉。四周是一圈厢房,房间的门窗都是木质的,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屋顶则是青瓦覆盖,错落有致。 在正房门口,站着一个老人,他身材消瘦,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却透露出一股坚毅和智慧,他正是白家大家长,白正奇。 看到刘红兵等人到来,他微笑着迎了上去,一把握住刘姥爷的手,连声道:“可把你二位给盼来了,这么多年,咱们两家还没见过面,说来也是我们的不是,把姑娘惯坏了,对不住啊!” 刘姥爷连忙摇头:“哪里,哪里,这闺女可是好的,可没少给我们买东西,人也好!” 刘姥爷跟白蓉总共就见了一次面,话都没说两句,他想说点好话,都不知道如何说起。 刘红兵介绍了刘姥娘,又让殷秋晚和诗雨喊了爷爷,殷秋晚甜甜的叫了一声,还夸白父真威武,哄的白父眉开眼笑。 白父带他们入了坐,一只手摆了摆,叹口气说:“我的姑娘我还不了解?没嘛心眼,想嘛说嘛,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让家里操不完的心!” 桌子上摆了茶壶茶杯,壶嘴里还冒着热气,精致的白色瓷盘,上面垒着各式各样的点心,白父招呼大家喝茶吃点心。 刘姥爷这话也不好接,偷偷瞄了一眼刘红兵,没有说话。 刘红兵笑了笑,上前去给几个老的斟了茶,又给俩女孩拿了点心,坐下来对白父道:“爸,我跟蓉蓉好好的就行,她没有在农村待过,适应不了很正常,我爸妈也不会说啥,他们也不习惯这城里的生活,大家都一样的。” 刘姥爷接过话:“对,对,你看这城里啥都好,吃的东西也好,路上也干净,就是夜里太吵了,一直有那大汽车的声,我昨晚黑都没睡着觉!” 白父一听笑了,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说:“是啊,城里有城里的好,农村嘛,住着也舒坦。我们那个时候,去插队,去北大荒,那冷的,差一点儿我两条腿儿都没了。现在想想,还是挺怀念那鸟不拉屎的地儿的!” 提起往事,两个人聊了起来,刘姥爷早年当兵,也是天南地北,水里火里走出来的,说起那个年代,话题还挺多。 刘姥娘坐在下首,看着两个孙女吃东西,像两个小仓鼠一样,嘴巴鼓鼓的,时不时抬头看看上面聊天的人。 正说着,白蓉陪着一个老太太从外面走了进来,穿着深蓝色素纹旗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应该是染过,黑的发亮,正是白母邱淑怡。 看到客人已经到了,她微笑着走了进来,脚步轻快不失优雅,殷秋晚看的都呆掉了,她跟电视机里的人好像啊! 白蓉跟进来先喊了一声爸爸,又站在刘红兵旁边,别别扭扭的跟刘姥爷和刘姥娘问了一声好,终究没称呼出来。 白父瞪了她一眼,白蓉低着头当没看见,刘姥娘赶紧打圆场:“这是亲家母吧?跟你闺女真像,都长的好看。” 白母跟刘姥爷和刘姥娘轻声打了招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真不好意思,这姑娘随我了,不太会说话,亲家多担待。” 又站在殷秋晚和诗雨面前问:“这是哪家的姑娘呦,真俊哪!好吃吗?多吃点,吃完了家里且有呢!” 殷秋晚傻傻的点头:“好吃,我都吃饱了!” 白母扑哧一笑:“可不能吃饱了,待会儿我们还吃饭呢,这会儿你要吃饱了,那好吃的饭菜,它们要装哪儿呀!” 说完又冲众人说:“亲家,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收拾一下,东西都备好了,咱们稍等一会儿,说吃饭就吃饭了。” 刘姥娘想要去帮忙,白母赶紧按住了她:“哎呦,我说亲家,哪有上门做客,让客人动手的道理,这不是埋汰我吗?你们就踏踏实实在这坐着,饭一会儿就得!” 白母拉着白蓉去了厨房,正房的人继续聊着,殷秋晚是真的吃的有点多,她滑下大交椅,走到院子里的大树下。 快到中午了,阳光刺眼,树荫下跟阴凉,站在树下,能听到正房的说话声,也能听到厨房锅碗碰撞声,模模糊糊的低语声。 殷秋晚看着树上爬着的一个小虫子,看的入了迷,不知道什么时候,诗雨也来了,她站在殷秋晚身后,不声不响,殷秋晚一回头吓了一跳。 她伸手挠挠诗雨的痒痒窝,诗雨痒的直往地上缩,一边求饶一边躲。殷秋晚笑嘻嘻的说:“看你下回还吓我不,一点声都没有,你是飞过来的哩?” 俩人的打闹声回荡在小院里,白父听着声音,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他看着刘红兵一脸宠溺的笑容,心思动了起来。 他朝刘红兵招招手,凑近了说:“红兵啊,你俩怎么说的,还是不要吗?你看,有个孩子家里还是热闹些,我们这多少年了,都没个孩子的声。” 刘红兵心里也苦:“蓉蓉说了不愿意生,她不喜欢孩子,又害怕,我也不能逼着她呀!” 白父一脸无语:“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地,一门心思的做什么丁克,哪学的这是,都不生孩子,我看以后都怎么过!” 刘姥爷插不上话,当初听说小儿子不要孩子,老两口差点跟儿子断了关系,没想到儿媳妇的爹娘也是愁啊! 厨房里,白母也听到了声音,眼睛里也有一丝向往,她问女儿:“蓉蓉,你跟妈妈说,你到底还要不要生了?你看你都快三十了,再不生真成高龄产妇了,到时候可比现在辛苦。” 白蓉一脸烦躁,她扔掉手里的东西,冲白母叫道:“妈妈,怎么你也这样啊,当初不说好了吗?我才不想要小孩,吵得要死,还脏兮兮的。生孩子还那么危险,我才不要那我自己的命去赌。 白母拍了她一巴掌:“哪听来的混账话,那么多人生孩子,有几个没命的,你啊,就是太矫情了?还脏兮兮的,你不是从小长大的,谁让你脏兮兮的了?你看那个晚晚,多可爱啊,人家长在农村不也白白净净的。” 白蓉不服气的嘟囔了两声:“有几个那样的啊,亲戚家那孩子你没见过呀,一个个恨不得把天捅下来,要他干嘛呀,反正我不要!” 白母气得不再理她,径自干自己的活,白蓉一个人也不介意。 第6章 游乐场 饭菜真的很快,白母喊吃饭了,刘红兵去帮忙端菜,白父带他们去了偏厅,里面是吃饭的地方,有一张大圆桌,摆满了高脚凳。 顶上装着一架白色的吊扇,白父打开开关,它就吱吱呀呀的转了起来。菜一道道端上来,很快就摆满了桌子,刘姥娘看到菜越来越多,嘴里念叨着:“太多嘞,这咋吃完呀,天热浪费哩!” 白父拉着他们上座,一边开酒瓶一边说:“这不是你们难得来一趟,咱们不是得喝两个,菜少了也不下酒啊!” 刘姥爷跟白父聊得高兴,这会儿也没有那么拘谨了,他笑呵呵地说:“中,今个儿高兴,喝一点儿也没啥事。” 全部落了座,依次是白父、白母、白蓉、刘红兵、殷秋晚、诗雨、刘姥娘、刘姥爷,正好围成一圈,菜色丰富,还有烤鸭,刚才白母她们出去,应该就是专门去买烤鸭。 白母一边帮忙卷烤鸭一边说:“这是在全聚德提的,来北京走一遭,总得尝尝特色,按我说,也没嘛好吃,不过名头好听。” 刘红兵也在卷,他笑着说:“昨天我就带他们在家附近吃了,没敢去全聚德,怕买不到,今天也尝尝全聚德的味。” 白母把卷好的分给刘姥娘和两个孩子:“这倒是,全聚德就得提前去,晚了嘛也没有!” 刘红兵卷了鸭肉,给每个人碗里放了一份,才坐下慢慢吃菜,白蓉看着他自己没卷,也动手给他卷了一个。 桌上的人看到这一幕,心里都有点感慨,刘姥爷觉得,儿媳妇这北京城的姑娘,傲气不傲气的,对自己儿子还是不错的。 白父白母平时觉得白蓉对刘红兵过于苛刻,关键时候也知道维护自家男人,这样的关系才能长久,不然时间长了,也没个孩子维系,两人感情就淡了。 孩子不懂大人的心思,殷秋晚只觉得饭菜真好吃呀,碗里都没断过菜,每个人都给她夹,连白蓉都给她剥了好几次虾。 吃得满足,嘴巴也甜,一顿饭吃下来,饭菜没少吃,嘴巴也说个没完。刘红兵取笑她:“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说呀,怎么一年没见你跟变了个人似的?” 刘姥娘就笑:“她小时候那就是憋嘞,天天也没个人跟她玩,咋不跟个闷葫芦样。这几年,身体叫你姐他们养好了,又上了好几年学哩,现在也野得很,就差爬树掏鸟窝嘞!” 殷秋晚已经长大了,自己说俏皮话不觉得,听姥娘揭了她的短,立即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朝刘姥娘求饶:“姥娘,你别说了,我哪有那样,我不是听话得很吗?” 刘姥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好好,我不讲嘞,俺晚晚最听话。” 大家都笑了,白母说:“你家的姑娘都不错,晚晚挺可爱,你看,诗雨的名字取得多好,真文静,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诗雨听到白母提到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是难得说了一句:“我还喜欢晚晚的名字嘞,她的最好听。” 白母又问起殷秋晚名字的由来,刘红兵就给她讲了殷秋晚生下来的情况,听的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这一顿饭直吃到半下午,两位父亲甚至喝得有些多了,刘红兵帮着白母把白父搀到厢房,安置好了以后,才提出带爹娘回去。 刘姥爷还算清醒,一行人拒绝了白母的热情挽留,执意要回去休息,来吃饭已经很打扰了,不能再添麻烦。 白母没办法,只好跟着他们出去拦车,又叮嘱白蓉一起回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白蓉也算配合,虽然回去不见得帮什么忙,但也没有拒绝回去。 一辆车坐不下,刘红兵打算带着爹娘先回去,让白蓉帮忙带两个小的,白蓉点头答应了。 他们先走了,殷秋晚看着白蓉,白蓉看着殷秋晚,诗雨有点害怕,她往殷秋晚身后缩了一下。 白蓉一下笑了:“我难道长得吓人吗?你为什么怕我呀?” 殷秋晚笑眯眯地说:“没有呀,舅妈长得很漂亮,就是诗雨比较胆小,你别逗她。” 白蓉摇摇头,觉得孩子真麻烦,她幸好不要小孩。 拦了车,三人一路上也没再说话,到了小区,白蓉看着她俩进了小区,就对殷秋晚说:“告诉你小舅一声,我晚上有活动,回来晚点儿!” 殷秋晚点点头,好奇白蓉说的活动是啥,不过她知趣地没有问,回去就如实告诉了小舅。 刘红兵听了也没啥反应,就说知道了,刘姥爷也睡下了,下午天气有点热,酒足饭饱,大家都有点昏昏沉沉,刘红兵就交代他们都睡一会儿,晚上起来再说。 殷秋晚躺下来,才觉得困意绵绵,屋里很安静,她和诗雨并排睡着,不一会儿,俩人的呼噜声交替响起来。 后来那几天,刘红兵把手头的事儿都放下了,带着家里人到处逛。他们去看了升旗,逛了故宫、天安门,还去了紫竹院、颐和园,又到西单、王府井转了转,钟楼、鼓楼也没落下,还去了石景山游乐园。 那时候天气挺热,家里有老人又有小孩,虽说刘姥爷他们身子骨还算硬朗,可刘红兵还是取消了去长城和香山的安排。 到了颐和园,刘姥爷说:“看景还不如听景呢,没来的时候,老想着看看颐和园啥样,来了一看也就那样,就是一个园子连着一个园子,逛来逛去感觉都差不多。” 在天安门门口,有个卖菜的,刘姥娘跟人家聊上了,一聊才知道是老乡,都是豫省的。要不是刘红兵催着她走,她都能帮人家卖起菜来。 到了石景山游乐园,殷秋晚和诗雨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儿了,看啥都想玩。刚进门,就看到一个意大利飞毯,殷秋晚不明白是啥,可看别人玩得那么开心,她就走不动道了。 刘红兵看着她们直乐,还鼓动说:“晚晚,上去玩啊,可好玩啦!” 诗雨有点害怕,殷秋晚一把拉住她,央求道:“雨雨,咱俩一起去吧,我一个人也有点怕。” 诗雨一听她害怕,马上鼓起当姐姐的勇气,使劲点了点头。 玩了一轮下来,殷秋晚和诗雨又跑去排队。刘姥娘他们看着周围那些游乐项目,直摇头,哪个都不敢玩呀! 刘红兵说:“这地方本来就是年轻人带小孩来玩的,不过环境还不错。我之前请领导家人来玩,别人推荐了这儿,我来过几次,觉得挺好。咱今天就当随便转转,她俩这几天跟着咱们到处跑,估计也累坏了,放松放松玩一天。” 刘姥爷点头说:“就是门票太贵了,早知道我跟你娘就留在屋里了!” 刘姥娘白了他一眼说:“都出来了,就别说这些话。孩子叫你来玩,你就痛痛快快玩,别的少啰嗦。” 刘红兵特别赞同刘姥娘的话,他要是没这能力,也不会花这钱。既然花了,就花得起,钱花了还不尽兴玩,那才亏呢。 刘姥爷憨憨地笑了笑,也不反驳,几个人就跟着两个孩子到处玩。勇敢者转盘、疯狂老鼠、青虫过山车、金鱼戏水、旋转木马,几乎都玩了个遍。诗雨体质可能好一些,除了个别项目玩下来有点晕,其他时候基本没啥事。 殷秋晚可不行,勇敢者转盘还没坐完,就吐得稀里哗啦。可她还不死心,又去玩了几个刺激的项目,最后才安安静静地坐在旋转木马上转了起来。后面还有水上乐园,可大家都没带换洗衣服,就没去玩。 就这样玩了一整天,午饭都是随便对付的。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几个人在灰姑娘城堡前面合了影,结束了这一天的游玩。 玩了一天,大家都累坏了。刘红兵没带他们回家做饭,前几天虽然准备好了做饭的家伙事儿,可这几天一直东奔西走,也没做几顿饭。 刘姥娘还想回去做饭,说外面的饭菜实在吃不惯。刘红兵说:“中午就没好好吃,这会儿都饿坏了,回去还得买菜,等做好饭就太晚了。” 刘姥娘一听,觉得也是这么回事,没办法,只能先吃饭再说。 刘姥娘吃了好几天北京的饭菜,还是吃不惯,一边吃一边吐槽:“明天咱就别出去玩了吧,都逛了好几天了,我大腿根都疼得厉害。趁有空,我给你们包点饺子。上次去你那儿,我看你家冰箱都是空的。不是说冰箱能把东西冻住不坏吗?我多包点,你们下班回来煮煮就能吃,又方便又有营养。” 刘红兵想了想说:“歇歇也行,包饺子就算了,挺麻烦的。您休息一会儿,别折腾这些了,别累着自己。” 刘姥娘一摆手说:“那能累啥呀,在屋里坐着也是坐着,包饺子又不是跑来跑去地包。你爸也会包,诗雨也会,包得可快了,你不用管。” 刘红兵笑了,他知道自己老娘,只要说出来的事儿,就肯定要做,不做心里就不得劲。他也无所谓,想做就做吧,只要她高兴就行。 吃完饭,大家累得不行,回去就洗漱休息了。 睡了一觉,第二天殷秋晚又活蹦乱跳了。 这天不出去玩,一大早刘姥娘就和刘姥爷去早市,买了包饺子需要的材料,回来就“邦邦邦”地剁起馅来。 第7章 回家 刘红兵上午回来一趟,说公司有点事,让他们没事就在附近转转。刘姥娘把他赶走了,说不用他管。 从剁馅到包饺子,中午大家就吃上了饺子。下午,刘姥娘把剩下的馅也都包完了,端着饺子上楼。 刘红兵的家不大,东西也不多,显得挺空旷。厨房里没什么做饭的东西,只有一台冰箱,灶上还有一口锅。 刘姥娘打开冰箱,里面除了一些饮料,就只有一点烂掉的水果,都发出难闻的气味了。 刘姥娘想着,饺子可不能就这么放进去,还是把冰箱清洗一下吧。 她把饺子放在外面桌子上,把冰箱的隔板和盒子都拿出来,准备拿到水龙头下面洗,结果发现厨房的水池太小,冰箱的盒子放不下。 她回头看看厕所,厕所的绿色小菱花地板干干净净的。刘姥娘一下子有了主意,就把东西都拿到厕所,对着厕所的水龙头冲洗起来。 厕所地方宽敞,洗起来还真方便,没一会儿就把盒子都洗得差不多了。 洗好的都拿到小阳台去晾着,还剩下最后两个盒子,刘姥娘正准备冲一下拿走,突然大门开了,白蓉回来了。 白蓉感觉屋里有人,还以为刘红兵在家呢,一边换鞋一边问:“今天怎么没带你家老娘出去玩呢?” 刘姥娘听到声音,停下手里的动作站了起来。她没和儿媳妇单独相处过,这会儿都不知道该说啥。 白蓉没听到回答,觉得奇怪,往厕所方向一看,看到是刘姥娘,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呢,就发现冰箱的盒子在马桶盖上放着,一下子就火了。 她噔噔噔地跑过来,拿起盒子就扔到外面,冲刘姥娘喊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能把冰箱里的东西放到马桶上呢?脏不脏呀?” 刘姥娘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站在厕所门口小声解释:“我,我就是看冰箱有点太脏了,就拿到这儿洗一洗,这,这厕所干净,你看这多白呀!” 白蓉一听,更生气了:“白什么白呀,这是马桶,是上厕所的地方!我冰箱哪里脏?脏不脏又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来洗?谁让你进来的?” 刘姥娘满脸通红,知道自己做的事儿可能不太对,又被儿媳妇这么对待,心里又羞又气。 她低着头小声说:“我就是给你们包了点饺子,兵爱吃。我看你们也不爱做饭,就想着回来煮点饺子吃,方便些。” 白蓉看见了桌子上的饺子,翻着白眼说:“谁稀罕吃你那破饺子,在我们北京城啥没有啊,用得着你来包!” 白蓉冷着脸站在那儿,刘姥娘也不敢再说啥,轻手轻脚地往门口走去。刚出门就听见身后哗啦啦的声音,回头一看,白蓉正把饺子都倒进垃圾桶。 刘姥娘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在老家这么多年,乡里乡亲都和和睦睦的,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堪的事儿。 她没去坐刚学会的电梯,一个人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一边走一边擦眼泪,不想回去让老头和孩子们担心。 走到一楼门口,刘姥娘平复了一下心情,推开门进去。刘姥爷和两个孩子正在看这几天买的各种小玩意儿,祖孙三个笑得合不拢嘴。 看见刘姥娘回来,殷秋晚一下子扑了过来,把手里的一个小面人递给她看:“姥娘姥娘,你快看,这个像不像你?” 刘姥娘勉强站稳,伸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嘿,还真像嘞,俺的眉毛不就是这样的吗?” 两个孩子玩得高兴,没太在意刘姥娘的异样。可和刘姥娘相处了一辈子的刘姥爷看出来了,老伴不太对劲,声音像哭过,眼圈还有点红,这是咋回事呢?不就是上楼送个饺子吗? 刘姥爷想着孩子在跟前,就没问。等到晚上吃了饺子,刘红兵也没回来,几个人就各自洗漱休息了。 老两口躺在床上,一时都没睡着。刘姥爷就问起白天的事儿。 刘姥娘本来不想说,可心里实在委屈,而且这是自己的老伴,就把事情跟他说了。 说完之后,心里好受了一点。看着老伴一脸怒气,刘姥娘又开始安慰他:“算了,咱能待几天呢?还不是他俩过日子。几年都没见着面了,以后又能见到几回呢?也别跟咱兵说,过几天咱就回家吧!” 刘姥爷点点头,心里明白,就算说了,也是让儿子为难。自己本来就是个农民,在这城里也待不惯,该看的也看了,该玩的也玩了,家里还有农活要忙,还是回去吧! 第二天,老两口准备跟刘红兵说回家的事儿,还没开口呢,刚下楼的刘红兵就问老娘:“妈,那饺子怎么回事?是不是白蓉倒到垃圾桶的?” 刘姥爷也一脸不敢相信,问刘姥娘:“你昨天可没说饺子被倒掉了,这也太欺负人了!俺们两个老的辛辛苦苦包的,她咋能倒掉呢?” 刘姥娘怕刘红兵和白蓉起冲突,赶紧解释:“是我不好,我把冰箱盒子放到上厕所的地方了,是不太干净。蓉蓉也是太生气了,你俩可不能吵架呀!” 又对刘姥爷说:“你可别瞎嚷嚷,倒掉就倒掉吧,人家可能吃不惯咱做的东西,下次不费这个事就行了!” 刘红兵闷着脸,坐在那儿不说话。刘姥娘又赶紧劝他,两口子别因为这点小事就吵架,日子还长着呢! 刘红兵闷声闷气地说:“吵架也得找着人啊,我昨天晚上回来,除了垃圾桶里的饺子,根本就没见着她人影,估计又去她妈那儿了。” 刘姥娘就跟他商量回家的事儿。刘红兵问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儿,刘姥娘赶紧说:“不是,我们出来也够久了,家里还有活要干,你大姐也该着急了,秋晚也没出来这么长时间过。” 刘红兵知道肯定和昨天的事儿有关,可也觉得很无奈。他平时对白蓉就一直很迁就,更何况老家来的爹娘,在这里肯定更不习惯。 见爹娘坚持要走,他也不想让刘姥娘再受气,叹了口气就去买票了。那时候人不多,很容易就买到了第二天的票。 趁着还有时间,他又带着一家老小去买了不少礼物和特产。怕东西太多不好拿,他收拾了一部分寄回去,又被刘姥爷念叨太浪费钱了。 晚上白蓉还是没回来,刘红兵也没打算去接。一家人去市场买了好多好菜,做了一大桌。大家怕浪费,肚子都吃得圆滚滚的,只好去小区里转了半天消食。 第二天一大早,刘红兵带他们去早市吃了早餐。殷秋晚怕以后没机会了,硬着头皮把没吃过的几种吃食又尝了个遍,还真发现有两种挺好吃的。 刘姥娘想着早去早回,催着大家赶快去车站等着。刘红兵借了一辆车,一直把他们送到车站,还陪着他们等,直到车发车了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们还是觉得挺新鲜。一路上吃吃喝喝,时间过得也快,不知不觉,二十多个小时就到了。 刘红兵提前跟殷长安说了,殷长安早早地就到了火车站。看见几个人下车,上去就拉了拉殷秋晚。 殷秋晚也挺长时间没见到爸爸了,一下子激动得不行,跳上去就抱住了爸爸的胳膊。殷长安拉了她一把,笑着说:“都大姑娘了,可不能这样往爸身上跳,别人会笑话的!” 殷秋晚撅撅嘴,得意地说:“我不管,再大也是俺爸的闺女!” 大家都笑了。诗雨站在一边,羡慕地看着。殷长安也上前拍了拍她的头,问道:“雨雨,玩得开心不?” 诗雨脸上笑开了花,轻轻点了点头说:“姑父,北京可好玩了,东西也多,看都看不过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殷长安带着他们又转车回到老家。 到了刘姥娘家,殷长安和殷秋晚稍微休息了一下,就准备回家。 刘姥爷留他吃午饭,殷长安说:“她妈在家该着急了,听说要回来了,她都坐不住了。我先回去,改天再过来看你们。” 辞别了刘姥爷和刘姥娘,父女俩就往家里赶。一路上,殷秋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殷长安听着心里觉得特别踏实。 闺女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前虽然也去姥娘家长住,可那不一样,离得近,他随时都能去看,随时都知道啥情况。 这回去北京,一千多里地呢,有啥事他想赶过去都来不及。第一天他就后悔了,不该答应闺女跟着去,可又不敢说,怕闺女失望。 闺女不在的日子,除了殷振军还是调皮捣蛋,他和刘红芳夫妻二人常常相对无言,盼着闺女回来又不敢催,只能天天看日历。 这突然说要回来了,刘红芳心里更着急,要不是实在走不开,她都想跟着来火车站了,这回也不提车票钱的事儿了。 回到家,小伙伴们又是一阵热闹。大家问起北京的事儿,殷秋晚讲了半天都没讲完。这一趟北京之旅,殷秋晚足足讲了半个月,都没能满足村里人的好奇心。 第8章 背井离乡 农民的生计全然依赖老天爷的脸色,种地不仅要缴纳公差,一旦收成欠佳,交的份额都凑不够,还得自己掏腰包补上差额。再加上每家每户都存在超生的情况,每年缴纳的超生罚款,也是一笔数额不小的开支。 殷振军兄妹俩逐渐长大,殷振军都念初二了,殷秋晚眼瞅着明年也要升入初中,家里的开销一年比一年大,殷长安不得不思索另谋出路。 近些年来,外出打工已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越来越多的人放弃种地,把土地交给他人耕种,如此一来自然无需自己缴纳公差,而且在外挣的每一分钱都归自己所有,大家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之前殷振军和殷秋晚都需要人照顾,如今殷振军上了中学,开始住校,殷秋晚的身体也硬朗了许多,明年上中学同样也要住校,除了周六和周日,其他时间都不在家。 殷长安和刘红芳商量,两人也打算出去打工,家里的爹娘身子骨还硬朗,还能劳作,孩子也都长大了,不需要太多照顾,只要帮忙给孩子口饭吃就行。 正巧刘红兵打来电话,说他在家附近盘下一个小门面,租给别人不太划算,想自己卖点烟酒之类的,询问殷长安能不能来帮忙。这可真是恰逢其时,机会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两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们前往老屋和爹娘商议,老两口也表示赞同。殷长平两口子早就出远门打工了,每年过年才回来一次,小孙子都是由老两口照料。 殷老太手里搓着麻绳,嘴里念叨着:“早该出去闯荡闯荡了,你瞧瞧,咱们家留在家里的,除了玉萍,连唐福山都出去了。趁着年轻,不挣钱还能干啥?以前是孩子小,现在不都长大了嘛,晚晚也懂事,刘军更不用多操心,放心去!” 殷长安一边帮老娘理麻绳,一边笑着说:“俺娘,我记得你以前可不喜欢我们跑太远,不然我为啥退伍呢?现在咋说出这么豁达的话?” 殷老太白了他一眼,说道:“那能一样吗?原来就你一个人在那么老远的地方,其他的人我都能照应得到。现在可不一样,大家都往远处跑,就算不喜欢也没办法呀!再说了,你以前几年都不回来一次,现在出去打工,过年不就回来了?” 殷长安点头称是,又细细地给老娘交代了一番,想着也不是马上就走,便先回家了,还得和闺女商量商量。 殷长安担心闺女心里不乐意,犹豫了许久。眼看着电视节目都结束了,刘红芳催促殷秋晚去睡觉,殷长安拉了媳妇一把。 刘红芳不想现在跟闺女讲,怕她夜里睡不好,殷长安却觉得早晚都得说,闺女已经长大了,肯定能理解。 殷长安拉着殷秋晚,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事。殷秋晚见爸爸前言不搭后语的,忍不住笑道:“爸,你咋了?今儿个咋说起这些呀!” 殷长安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晚晚,爸和你妈想去北京。你瞧,人家都出去挣钱了,咱们家也快撑不下去了。等你俩上中学,学费可不便宜,再加上吃喝,不出去根本挣不到钱啊!” 刘红芳坐在她身边,给她顺着头发辫子,说:“晚晚,我们去你小舅那里,你不是去过吗?过年就回来,我会经常给你寄东西的。” 殷秋晚乍一听,心里确实猛地一惊。这几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小伙伴越来越多。虽然自己的父母还没出去,但她也时常会想,要是哪天他们也出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遇到这种事,她就喜欢逃避,父母没提过,她也就从不谈论这些话题。 不过经过这两年,她成长了许多。她不明白父母是如何考量的,他们一直没有出去的打算,她猜多半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如今殷长安突然决定出去,而且地方都已经定好了,说明这事是板上钉钉了,她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殷秋晚抱着妈妈的胳膊,故意撒娇道:“那我要小皮鞋啊,舅舅买的那双太贵了,我都不敢在家里穿。到时候给我买一双便宜点的,我可以天天穿!” 殷长安见闺女还笑得出来,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揉揉殷秋晚乌黑发亮的头顶,承诺道:“行,等放假了,咱们还能接你们去北京玩。” 殷秋晚眼睛一亮,对啊,父母去了北京,如果工作忙回不来,他们可以去玩啊,小舅也在那里,她都去过的,没什么好怕的。 殷秋晚兴奋地点点头,刚听到父母要离开时的愁绪,被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完全取代。她迫不及待地给妈妈说出心里的想法:“上次是夏天去的,我还没见过北京的冬天呢,你们去了,我就可以经常去啦!” 殷长安和刘红芳相视一笑,本以为最难搞定的闺女,结果这么容易就同意了,两人都感到一阵轻松。 他们和殷秋晚商量,让她住到李桃花的房间。殷长平夫妻俩要到年底才回来,李军还小,跟着殷老太睡,殷秋晚是大姑娘了,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没问题。 殷长安第二天还得去县里买火车票,几人说完便去休息了。 第二天放学回来,殷秋晚看到刘红芳已经在收拾行李了,挑了些她的必备物品,准备送到老屋去。看到这些,殷秋晚心里才真切地意识到,父母真的要离开了,心里五味杂陈。 虽说住的是自己亲奶奶家,但偶尔住两天和长期住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她心里既有对父母的不舍,又有要到不熟悉环境长期生活的茫然。但她什么也没说,怕妈妈担心,还上前帮刘红芳收拾东西。 下午,殷长安从县里回来了,他买了第二天下午的火车票。他们得明天早上坐车去县里,然后再转车去市火车站,大概需要四五个小时。 知道父母第二天就要走,殷秋晚努力让自己快点入睡,想着早上起来送送他们。可越是想睡,越是难以入眠,她翻来覆去,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结果第二天,天大亮了她才醒来,一下子坐起来,发现殷老太正坐在她的床边,一脸慈爱地看着她。殷秋晚一看就知道父母肯定已经走了,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殷老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晚晚啊,可别哭,你爸妈也是为了给你们挣钱。” 殷秋晚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奶,我知道,只是醒来没瞧见他们,心里怪难受的。” 殷老太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满是皱纹的手里,说:“傻孩子,这日子长着呢。你就安心跟着奶。” 殷秋晚点了点头,殷老太接着说:“你看啊,奶院里那棵腊梅,每年快过年就开花,时间过得可快了,等花快开了,说不定你爸妈就带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殷秋晚听着奶奶的话,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殷老太又笑着说:“今儿个呀,奶给你做好吃的,蒸鸡蛋糕,好不好?” 殷秋晚破涕为笑,说:“奶,我都长大啦,不用给我专门蒸鸡蛋。” 祖孙俩下了床,殷秋晚跟着奶奶走向门口,阳光洒在她们身上,一种别样的温暖在心中缓缓蔓延开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殷秋晚从每天夜里偷偷哭泣,到现在安心帮奶奶带小弟弟,不过短短一个月。 殷长安和刘红芳来到北京,没舍得买卧铺,两人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一路上根本不敢吃喝。 人实在太多了,上车的时候,两人差点被人群冲散,完全是被汹涌的人潮簇拥着挤上了车。 殷长安还好,毕竟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什么场面都见过。可刘红芳完全被吓懵了,她去过县里或者市里,知道班车拥挤,但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她不清楚有特殊通道,被挤得呼吸困难时,心里还在想:“哎呦,这样上车,俺娘他们上次咋坐上的呀?真走运孩子没挤丢,以后可不敢带孩子出来了!” 两人的行李倒是轻便,刘红兵再三叮嘱不要带太多东西,刘姥娘也跟他们说过,不用给刘红兵带东西,他那边不太方便。殷长安他们也明白之前的事,心里有数,除了换洗衣服,真的什么都没带,轻装上阵,上车就轻松多了。 很多人都是大包小包的,锅碗瓢盆、衣服被褥、水桶水盆,扁担都被压得弯弯的。人多东西多,根本走不动,火车门开着都靠近不了,很多人都从窗户那里把东西扔进去,东西进去了,人再进去就容易些,甚至有不少人直接从窗户翻进去。 殷长安和刘红芳各自背着一个包裹,终于挤进了车厢。车厢里早已挤得密不透风,殷长安都担心,外面的人进来还有地方站吗? 人们紧紧挨在一起,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连转身都异常艰难。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混杂的气味,让人几近窒息。行李架上堆满了大包小包,过道上也挤满了人和行李,几乎找不到一丝空隙。 在这样拥挤的环境中,人们的情绪也变得焦躁不安,孩子们的哭声、大人们的抱怨声和乘警的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嘈杂混乱的独特氛围。 第9章 开店 刘红芳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子就像一碗被摇晃的浆糊,她紧紧地抓住殷长安的包裹,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买的座位肯定不在这里,可人太多了,行李堆得连方向都看不清,更别提查看车厢上的座号了。两人只能一步一步地挪动,前面的人走不动,后面的人却一直往前推。再加上各种难闻的气味,刘红芳觉得自己都要吐了。 她强忍着,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努力动了动被挤得酸疼的胳膊,双腿因为一直紧绷着,僵硬得都不会走路了。 她都不知道火车是什么时候开动的,也不明白这一车厢的人是怎么被塞进来的。等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位置,感觉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对着车票,跟坐在座位上的人掰扯半天,殷秋晚和刘红芳总算坐下来了,虽然三个人的位,坐了五个人,好歹腿能抬起来休息一会儿。 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人喘了口气,开始仔细看四周。 面前都是人,连小桌子上都有人坐着,要不就堆满了行李,脚底下也坐满了人,刘红芳挤了那么长时间,早就有些尿急。 她看着寸步难行的车厢,心里直发毛,最后殷秋晚看她不对劲,就问了一嘴,听刘红芳说要去厕所,再看到全是人,也是头皮发麻。 刘红芳不想去了,殷秋晚没同意,这一路还长呢,憋着算怎么回事? 他带着刘红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走一步都要踩到几个人,到处是腿。 好不容易上完了厕所,回来一看位置已经又坐上了人,俩人又是一番争执,在后面的时间,俩人是不敢吃不敢喝,就怕去厕所。 好不容易到站了,俩人几乎是飘下来的,已经有点眼冒金星啦! 殷秋晚扶着刘红芳,倚靠着月台的角落,没有和大部队一起走。 刘红芳哆哆嗦嗦的,从包里拿出来水壶,猛地灌了一口,冰凉的水激得她打了一个冷颤。 已经二月的北京,比家里冷得多,俩人拢了拢衣服,车厢里人多,气温高,衣服都汗湿了,这一出来,冷空气扑面而来,身上立即一片冰凉。 人潮散得很快,殷秋晚整理好东西,和刘红芳随着零星的旅客往出口走,刚出了站口,就看到了等得焦急的刘红兵。 刘红兵看到大姐和姐夫,长出了一口气,抖抖手里的烟,迎了上来。 “我还以为记错车了,差点又回去了!” 殷秋晚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坐过这么挤的车,下车缓了会儿气!” 刘红芳接口道:“俺娘嘞,这火车真能装,都不怕车走不动嘞,人多的看不到头!” 刘红兵开了车来,他把东西接过去放到后备箱,一边招呼俩人上车一边说:“坐火车的人一直都多,现在正是过完年大家都出来,人就更多了,再晚上一个月,就好多了。” 刘红芳一边手脚并用的往车上爬,一边不客气地说:“兵啊,先别说了,回家弄点吃哩,这一路上,连上厕所都难,我们俩都没敢吃饭,这会儿饿的不行嘞!” 刘红兵一听,心疼得很,也不多话了,一脚油门往家赶。 路上还算顺利,很快就到了家,他也没有开进去,在一排小平房的门面前停下来。 “咱就在这凑合两口,别的地方估计没那么快,这边人少些,顺便吃完了就能回去休息。”刘红兵说着停好车,下去进了一家店。 刘红芳也顾不上花钱不花钱了,他们出来就是挣钱的,人在外面不可能一分钱不花,这点她心里还是知道的。 殷秋晚跟着姐弟俩后面,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一路之隔的都是高楼小区,这边却是低矮的民房。 平房门面后面是一个个小巷子,曲折的巷道,隐隐约约的房门和屋顶,一眼看不到头。 刘红兵进的是一个便民饭店,这一排只有它是两间门面打通的,大门也装得阔气,里面也是窗明几净。 看起来他跟老板挺熟悉,俩人说笑了几句,也没拿菜单就找了个靠窗的坐了下来。 刘红兵让俩人坐下,拿茶壶倒了茶水推过来,说:“喝口水,很快的,这会儿还不到饭点,东西都备好了,出锅快!” 刘红芳不想喝水,这会儿她饥肠辘辘,喝水都喝得有点反胃,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殷秋晚和刘红兵说起话来:“我看这地方也中啊,对面也有人,后面这巷子里住的也不少吧?” 刘红兵答道:“没错,对面的人不用想,来这边吃饭的也有,都是少数,主要指望后面的人家。但是买东西的需求还是有的,我那门面就在这个拐角那,做别的有点偏僻,卖个烟酒还是可以的。这一片还没有卖这个的,毕竟烟酒不是好拿的,我准备找人搞下来,应该能挣钱。” 刘红芳疑惑地问:“你不是开的那啥公司,咋想哩买门面卖东西?” 刘红兵笑了:“那又不冲突,手里有点余钱的话,房子或者商铺,都是投资,地皮最值钱,但不好弄,就弄这些小买卖也可以。” 又接着说:“我认识的朋友,他们都在搞这些,他们都弄的大,我就是小打小闹,毕竟钱还是不多。” 殷秋晚给他加了水:“这就可以嘞,这可是北京,咱老家里,好多人都混不下去了,都出来了。来这的也多,更多的都去南方嘞,说那边活多,你要不说,我们也不敢来北京。” 说了一会儿话,菜就陆陆续续上来了,刘红兵自己去盛了几碗白米饭,刘红芳接过来,顾不上礼让,急切地就往嘴里扒拉。 刘红兵好笑地看着大姐吃饭,拿起小碗舀了一碗汤,放她面前:“姐,你慢点,别噎着,喝口汤,这个汤不错,西湖牛肉羹,我吃了两次,还挺好!” 刘红兵之前也没来过这吃饭,还是前几年刘姥娘他们来的时候,去早市和菜市场从这边走过。 盘了旁边的门面以后,经常过来看看,一来二去,和附近的老板都熟了,有次饿了就进来吃口饭,没想到味道还挺好,环境也干净,后面没来得及吃饭就过来吃,和老板就成了朋友。 饭店老板是个地道东北人,姓黄,但做的却不是东北菜,据他说,早年天南地北跑,就喜欢做菜,在不少饭店打过杂。 东北人,天生会和人称兄道弟,他倒没有跟谁专门学过,今天问两句,明天看两眼,大家关系好,又不是要抢饭碗,还真叫他学到不少东西。 就是杂,啥都会做一点,做出好味道的也不少,但开个店,哪能上多少东西,就捡着各家比较出名的菜,拟了个菜单,南北菜都有,熟客都有自己的必点菜,时间久了就成了招牌。 刘红兵刚进来,也没看菜单,就让黄老板看着做,招牌都上来,南北都行,他们老家吃饭还是很包容的,没有啥不能吃的! 黄老板就喜欢这样的客人,让他自由发挥,菜的味道自然更好。 随着胃里有了东西,刘红芳终于缓了过来,吃饭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她刚才喝了一碗汤,觉得非常好喝,又去盛了一碗,还给弟弟盛了一碗:“这个啥牛肉汤,真好喝,我还没喝过这样的嘞,说是汤,里面东西真多,真稠!” 刘红兵就笑:“它就不是那种清汤,勾了芡,喝起来特别鲜,我想你肯定也喜欢。” 菜已经上完了,黄老板没来虚的,紧着几个人的量做的,就算剩也剩不下多少。 锅包肉、梅菜扣肉、香菇油菜,加上一个豆腐丝拌木耳,再加上西湖牛肉羹,有荤有素,几人吃得都很满足。 刘红兵还想要瓶酒,殷秋晚拦住了,坐了二十多个小时,比农忙还累,他只想快点回去休息。 刘红兵也没强求,吃过饭,跟老板打了个招呼,结了账就带人回去了。 回的还是一楼那个房子,原来刘姥娘走后,他东西也没地方放,就问了物业,知道这个房子一直也没人买,就商量着先放着,有人要了再说。 后来倒是卖了出去,但房主钱多房也多,买这个房子就是投资,根本就没来过,房子一直都托付给物业,有人租就可以租出去。 房租也不贵,虽然是新小区,但是相比民房,也不算便宜,又离市中心远,有能力的人不会过来租,就一直空到现在。 刘红兵盘的门面,只有一个大开间,并不能住人,他说了让殷秋晚夫妻俩过来,就去物业把这个一楼又租了下来,东西还是现成的,非常方便。 殷秋晚本来还想去看看门面,刘红兵拦住了,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俩人都累得站不住了,休息过来再说。 安顿好,刘红兵上了楼,殷秋晚和刘红芳也随便收拾了一下,也没清洗,将就着睡下啦! 一睡就没起,从半下午到第二天早上,还是刘红兵下来敲门,要带他们去吃早饭,殷秋晚俩人才醒。 门面那里,这几年有了很多卖早餐的三轮车,都是全国各地的特色,刘红兵偶尔也会尝尝新鲜。 还给白蓉带过几次,白蓉很是嫌弃,看了一眼就丢一边了,如此几次,他再也没有给她买过。 刘红兵现在在家少,就算在家俩人也不太说话,白蓉觉得委屈,也不愿意一个人待这,大部分时间都回父母家。 这段时间,刘红兵因为门面的事,在家住的算久了,但没和白蓉说,她也就没回来,刘红兵乐得清净! 第10章 烟酒店 带大姐姐夫试吃了煎饼果子,又配着喝了一碗胡辣汤,刘红兵说还有卖热干面的,殷长安阻止了。 老家的东西,就没必要花钱尝了,就这胡辣汤味都不对,倒是没吃过的煎饼确实好吃。 吃完去看了门面,地方也不小,得有个二十平呢! 大概荒废的太久,墙面的石灰都掉完了,地上是水泥的地板,脏的不能看,屋里倒是啥杂物都没有。 刘红兵已经看过很多次,见怪不怪,随手把钥匙递给了刘红芳:“姐,钥匙就给你们了,我找了人,这两天就过来打扫粉刷。” “然后再定制货架,还要买一个柜台,回头,你把尺寸量一下给我,按照尺寸买才合适。” 又拿出一打钱,目测有个千把块,塞到殷长安手里:“这些钱先花着,小工结账也要用,其他的都不用管,后面只要在店里接货就行。” 殷长安连忙把钱推过去:“拿钱干啥,我们带的有,结账还早嘞,活还没干!” 刘红兵一脸无奈:“殷哥,我又不能天天在这儿守着,你们来不就是帮我吗?不拿钱咋做事呢?我又不是给你玩的,你怕啥!” 刘红芳笑着瞅了殷长安一眼,伸手接过来:“好嘞,咱又不是外人,客套啥,该咋的咋的,日子长着哩!” 殷长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连连称是,接过钱点了一遍,放到了里衣的兜里。 刘红兵又交代了两句,问清楚俩人记住了回去的路,就又赶着回去上班了。 刘红芳想自己先打扫一下,却没有工具,打算出去看看有没有卖的,殷长安拦住了她。 “算嘞,你别忙了,兵都找了人了,你就算帮忙干,人家也不会少收钱,咱也刚来,买东西再买贵了,可就不划算了。” 刘红芳只好作罢,看人还没来,屋里也没啥东西,俩人就在周边溜达起来。 一条道都是门面房,分了好几个巷子口,殷长安他们就在自家旁边的两个口转,卖啥的都有,还真没见烟酒。 转到巷子里面,长长的巷道,弯弯曲曲,隔不远就有一个大门,站门口就看到一个小院。 一个院里有六七个房间,院里也是堆的满满当当,应该是一间房一家人,这工作日的时间,院里忙忙碌碌收拾的人,还是不少。 走了很久,后面还是交叉的路口,俩人怕迷了路,原路返了回来。 回到门面那里,看到店里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的衣服很脏,不过都是装修涂料的颜色。 殷长安知道是装修的人来了,随即上前问起,刘红兵找的时候,已经跟他们说了要求,这会儿也不用殷长安多说啥,确定了人,工人就干了起来。 也不用咋弄,毕竟又不是住人,而且大部分都要放货架,刘红兵就让人把屋里清理干净,重新刷个大白,最主要是把地板贴了一层地板革,好打扫,显得干净。 殷长安俩人就这样看着弄了就好,每天就是开开门,锁锁门,接一下装修材料,到点就收工回家。 附近也溜达熟了,菜市场也找到地了,租的房子里也有煤气灶和锅,殷长安是会用的,教了几次,刘红芳就高高兴兴的自己做饭了。 她觉得煤气灶好方便啊,还没有烟,一打就有火,又快又干净,做饭都是高兴的事! 如此没几天,墙面刷的大白也干了,店里焕然一新,亮亮堂堂,人看着就心里畅快。 后面,刘红兵安排的货架和柜台就送过来了,因为是按尺寸做的,放上去严丝合缝,殷长安满意的不得了。 虽然钱花的让他心疼,但一分钱一分货,看着渐渐有了雏形的店,他觉得,都值了。 货架一装好,刘红兵也不耽误功夫,不过两天就把营业执照搞过来了,殷长安不太懂,只觉得比别家的多了一份。 可以开张了,刘红兵就让人开始送货,烟酒一箱一箱的来,贵的有,普通的也有,后面留得有库存的地方,都是成箱的,堆起来就行。 见地方还宽敞,刘红兵又去了一趟市场,找人拉回一车各种饮料。 现在可能卖的少,等天气热起来,搞个冰柜,还是可以的。 他时间不多,跟刘红芳他们也不客气,留下进货单,又把整理好的零售价给了殷长安,让他们自己看着收拾,他回去上班了。 殷长安俩人不怕干活,就怕没活干,摆货而已,没干过也看过,利利索索的收拾起来。 等到第二天,刘红兵过来一看,烟酒店已经规整完毕,甚至昨天已经卖了钱。 殷长安一脸兴奋的把收到的两包烟钱,拿给刘红兵看,刘红兵接过来说:“殷哥,你俩可以呀,我这还没开张呢,买卖就做出来了!” 刘红芳就问:“啥时候开张?牌子还没哩?” “今天就送过来,我找人看了,明天就是好日子,我明天不去公司,咱们明天早上放挂炮,请附近的熟人去黄老板店里喝两杯!” 刘红芳惊讶道:“还请客?太浪费钱了吧?” 刘红兵说:“没事,都是附近的,大家在一块开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处好了,什么事都有个照应。” 殷长安也说:“就是,这都是人情世故,咱们也得跟人走动起来,有啥事好说话。” 刘红芳看俩人这样说,也不再反对,张罗着明天要用的东西。 到了第二天,殷长安三人在店里忙碌,门口陆陆续续有花篮送过来,刘红兵说都是他朋友送的,摆在门口就行。 附近店里的老板,也都过来凑热闹,刘红兵一边和人寒暄一边散着烟,不一会儿门口就乌烟瘴气起来。 刘红芳站在柜台后面,跟殷长安打趣:“这真是烟酒店嘞,看门口的烟气,就知道卖的啥!” 殷长安笑道:“今个儿是人多,平常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聚在门口。” 时间缓缓来到十点,刘红兵说的吉时到了,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刘红兵拿出准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 鞭炮声震耳欲聋,烟雾弥漫开来,周围充满了喜庆的氛围。 放完鞭炮后,刘红兵又招呼了几个老板,进行了揭牌仪式,蒙着红布的门头一扯开,金光闪闪的“红兵烟酒”,趁着大红色的招牌,格外喜庆。 仪式结束后,刘红兵让殷长安招呼着人,进店里转转,他陪着几个朋友在门口说话。 说起待会的酒席,刘红兵说:“今天你们就别凑热闹了,那店里估计你们也吃不惯,他们也拘束,改天我再请你们!” 有个朋友笑道:“你这话就过了,我们怎么就吃不了了,不过你都开口了,后头可得大出血哦!” 刘红兵笑骂道:“去你的吧,你是缺吃的主吗?我说话算话,到时候,地方随便挑!” 说说笑笑,时间也不早了,他的朋友也都有事,大家都是挤时间过来看看,看过了就都开车走人了。 来的时候,一辆辆好车引起了轰动,走的时候,又是一阵喧哗。 刘红芳看到人走了,急忙过来问:“兵啊,他们咋走了?不是你朋友吗?待会不吃饭呀?” 刘红兵道:“没事,他们不吃,都忙,过来就看看我弄的啥!” 然后就对众人说:“各位,承蒙不弃,我在黄老板的店里置办了两桌便饭,大家没事的,都可以过来喝两杯,就算开业酒了。” 有人喊道:“刘老板,这多不好意思啊,没帮忙咋还能吃上了呢?” 刘红兵一摆手:“话不是这样说的,今天就是大家聚一块高兴,相逢即是缘嘛,以后大家在一起开门做生意,可不是常来常往的吗?” 听他这样说,大家也不再客套,三三两两的都说要去凑热闹。 刘红兵笑着招呼众人进黄老板店里,店里已摆了好几桌丰盛的酒菜,大家纷纷入座,欢声笑语不断。 这场开业宴一直持续到下午,客人们才渐渐散去,刘红兵看着热闹过后略显凌乱的店面,喝了一点酒,有些红晕的脸,满是笑意。 “姐,你看,这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店,可它也是一个开始,不管是我,还是你们,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刘红芳给他倒了一杯水,有些嗔怪道:“你还嫌小嘞?你这都够中的哩,姐在老家,听人家夸你,那可是美的很!” 刘红兵就笑,他知道老家人都夸他有出息,觉得他在北京混出了样,还能给家里人带点好处。 在别人看来,像他这样的,有公司,有房子,还娶了北京城的媳妇,现在又有了自己的店,真是事业有成,家庭和满。 但他心里清楚,在这北京城,他什么都不算。 刘红兵的交际圈很大,他现在开公司,没开之前是有单位的,国家单位,职位还不低,只是不能做私业,他的人脉也攒的够多,才选择辞职下海。 靠着人脉和资源,他也算混的风生水起,只是时日尚短,没办法和他认识的那些相比来看,他的野心也不在这,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站在那个圈子里面。 唯一的不顺心,大概就是婚姻,自己的选择,给自己带来了好处,但现在,不好的一面就全部展现出来了。 他对白蓉初见的激情散了,俩人本就三观不合,日子一天天过去,连见面都不想见,夫妻二人一年到头,也很少住在一起。 他一直在犹豫,想要孩子,想换个生活,可又一直做不了决定,白蓉也没有要离婚的意思,就这样拖延着。 这个烟酒店,不仅是他的投资,殷长安和刘红芳的到来,更是他的慰籍,一想到刘姥娘那被倒掉的饺子,他就心绪难平。 看到忙碌的姐夫姐姐,刘红兵握着一杯清水,敬未来! 第11章 首都寄来的包裹 时光荏苒,一晃小半年过去了,殷锦年放暑假了。 熬过了每天的眼泪,殷锦年已经适应了没有父母的日子,期间也接到过殷长安的打来的电话。 殷锦年还记得第一次去接电话,是别人提前带了话给殷老太,俩人约好第二天早上去接电话。 村里没有电话,大队部也太远,隔壁村装了一部电话后,大家都开始往这边来。 殷老太没接过电话,但也知道接电话是要给钱的,提前拿了一块钱在手里。 去了隔壁村装电话那家,殷老太带着殷振军和殷锦年在屋里等着,她紧张的来回踱步。 拿钱的两只手背在身后,一边走一边搓着手,等殷锦年觉得不对劲,拉住奶奶的手,钱已经被殷老太搓的稀碎了。 殷老太难得红了脸,不好意思的说:“哎呦,我都没注意,咋给钱撕碎嘞!没事,等接完了,回头奶再送过来。” 殷锦年也被逗笑了,她点点头没说话,只有殷振军一脸肉痛,他都已经上了中学,还是一副财迷样! 接电话了,还没开始说话,殷老太眼泪就出来了。 因为是按时间给钱的,几个人没敢多说,殷长安跟两个孩子说了会话,又对殷老太讲了在北京干的活,知道过得很好,殷老太才把眼泪止住。 殷锦年总算知道,原来殷长安说,自己是被她奶奶哭回来的,是什么意思了。 平时一副温温和和的奶奶,原来也是一个眼泪做的人啊! 殷锦年想起刘红芳给她讲过的一件事,她还没出生的事。 她刚嫁过来没多久,赶上入了冬,村里有人组织去冀州的一个市,帮人家摘棉花。 天已经很冷了,北方更冷,他们去了很不喜习惯,衣服不够厚,住的也不暖和,再加上做工,很快手脚都冻烂了。 有人往家里打电话,殷老太听说刘红芳的手都冻坏了,哭的饭都吃不下,连夜催着殷长安去接人回来。 刘红芳听说以后,真怕殷长安过来,再添一份车费,就跟人辞了工,自己搭了顺风车回来了。 刘红芳说:“你奶就是心肠软的很,听不了家里孩子谁受罪,不然,你二姑她早就不管嘞!” 殷锦年现在觉得深有同感,平时真的看不出来,奶奶还有这一面呢! 暑假开始没几天,殷老头上街带回了一个大包裹,一家人聚在过道的竹床上,兴致勃勃的拆起来。 天气太热了,殷老太把西瓜冰在井里,想要喊殷振军去拉上来,他摆摆手:“奶,咱待会再吃嘞,看看俺爸寄了啥!” 殷老太看着几个人急不可待的样子,笑着骂了一句,也不勉强,摇着蒲扇坐到旁边。 几个人眼巴巴的盯着殷老头,本来没那么急的他,也加快了拆包裹的速度。 包裹一打开,立即爆出来一堆东西,可想而知装的时候多用力。 几个人翻着东西,孩子的衣服,殷锦年的连衣裙,绿色带白色波点的,她一看就知道是小舅挑的。 不是刘红芳不给她买,刘红芳最喜欢给她买红色的,粉色的,觉得绿色老气,但殷锦年却很喜欢绿色,越暗越喜欢。 她只是偶尔给小舅说过一次,后来刘红兵给她买的衣服,偏向绿色的就多了,在同龄人中,很是扎眼! 殷振军的有两件半截袖,一件蓝白色条纹的,一件军绿色带徽章的,殷振军摸着爱不释手。 小堂弟也有,宝蓝色的短袖衫,右胸口上印着一只米老鼠,配着一条黑白格的背带裤。 殷老太比划半天,不知道前后,最后,殷锦年看到裤子有口袋,才分出了前后。 殷老太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笑:“你说这衣服都咋做的,这裤子穿上咋尿尿,还得都脱掉,要不我给你裤裆剪开?” 小堂弟李军一把抱住,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要,俺奶,我都长大嘞,咋还能露屁股,会叫人笑话哩!” 殷锦年笑得东倒西歪,她拉着殷老太的胳膊:“奶,人家就是这样的,北京那都穿这样的,好看,你看咱这都没有。” 李军扬着圆乎乎的小脸一个劲的点头:“就是,就是!” 殷老太也不管他,下面还有,殷老头得了一件藏青色的真丝褂子,盘扣的,看着就很贵的样子,他用手摸了一把,连声催殷老太收起来。 “这衣服,咱能穿起哩,孩子穿就穿嘞,这件快收起来。” 殷锦年想拦住:“买了不就是穿嘞,你怕弄破了,干活别穿不就中了,给你走人家穿。” 殷老太眼疾手快的已经收起来了:“他能上哪去,留着以后给你爸穿!” 殷锦年一脸黑线,那明显就是老头的款式,自己老爸还算玉树临风正当年,给他穿估计都放坏了。 殷老太自己也有,这个看着不是殷老头那样鬼的,就是普通的确良的褂子和裤子,但做款式的很好看,不像老家的,所有人穿的都一样。 看完衣服,就是吃的了,有各种点心,黄色油纸包着,有枣红色的槽子糕,花瓣造型,闻起来一股鸡蛋牛奶香,还有白色印着红点的山楂锅盔,长条的牛舌饼。 每一个看着都让人口水直流,三个孩子眼睛盯得死死的,却没有一个上手拿。 殷家家教还是可以的,虽然殷振军有时候不着调,那也是平常日子,无伤大雅。 像这样,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要等爷爷奶奶来分的。 殷老头不管,他笑眯眯的敲着烟枪,殷老太也不折腾孩子,寄回来就是给他们吃的,馋他们干啥! 一样拿出来三份,再多出来一个牛舌饼,给孩子分了,她把牛舌饼一掰两份,递给殷老头一份。 殷老头也不客套,接过来慢慢咬了一口,在嘴里慢慢抿。 “你别说,这是啥味道,还有甜还有咸,怪好吃嘞!” 殷锦年捏住槽子糕,用手掰了一小块,迅速塞到殷老太嘴里,又给殷老头手里塞了一块。 “奶,你也尝尝这个,可软嘞!还甜还不腻!” 殷老太被塞了槽子糕,满嘴都是鸡蛋的味道,香甜可口,她嚼着糕点没说话,点点头,脸上笑开了花。 殷振军长的人高马大,天天在学校清汤寡水的,放假半个月,吃饭都跟抢饭一样,点心到手,三两下就吞进了肚子,确实没想着给爷爷奶奶让一口。 李军年纪还小,吃的慢,看着姐姐的动作,有样学样,把手里的山楂锅盔直往老两口嘴里塞。 殷老太笑着叫了一声乖孙,装模作样咬了一口,其实也是咬了一个寂寞。 殷老头直接摆摆手:“你自己吃,爷不爱吃太甜哩!” 李军执意往前递:“爷,酸的,你咬一口试试。” 殷老太瞪了他一眼:“孙子给你吃,你就咬一口不就中嘞,磨叽个啥!” 说着就用手指头掐了一小点,塞进殷老头嘴里,又轻声对李军说:“好嘞,你爷吃了,剩下哩你自己吃!” 殷振军挠挠头,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都是一家人,谁也没说啥。 吃的拿出来,里面还有东西,两个金色的吊坠,下面还有一封信。 殷锦年拆开信,里面是殷长安刚劲有力的字体,他说了寄的衣服都是给谁的,刘红兵买的点心,说是稻香村的,在北京可有名了,给他们也留了一些,问殷锦年喜不喜欢吃! 又说到那两个吊坠,前几天香港回归,北京可热闹了,这是纪念品,刘红兵从内部搞到的,外面还没有呢! 殷长安觉得非常有意义,就拿了两个寄了回来,让他俩自己挑,一人一个。 殷锦年挑了一个半月抱圆的,里面是红色的底,印着金色的建筑物,还有香港两个字。 背面是金色花朵的造型,殷锦年不知道是什么花,很久以后才知道,是代表香港的紫荆花。 殷长安还说,刘红兵给他们留了一套纪念币,看起来挺好的,配套的盒子太大了,不好邮寄,等下次回来,带回来给她看。 最后又问了两个老人的身体,还问了殷振军的学习情况,大部分都是关于殷锦年的,殷振军就是顺带的。 殷振军装作一脸愤愤不平的对殷老太撒娇道:“奶,你看吧,俺爸都把我给忘了,你晚上可得多做点饭,我要多吃点补补受伤的心!” 殷老太笑着拍了他一下:“鬼娃子,在哪学的这不着调的话,天天都是吃不饱嘞,刚吃了那花样的点心,又惦记晚黑里吃啥!” 殷振军撇撇嘴:“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又不是成仙嘞,吃饭不是正经的哩,那几口点心,也就塞牙缝!” 殷老头笑得眯了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看看这大孙顶门头的个,那饭不白吃!” 殷振军刚满十三岁,已经长到一米八,在班里都是坐最后一排,和同龄人比,在这村里没人比他高,在学校也是他最高。 学校外面的二流子,看到他都要跑,殷振军有点好打抱不平,开学没多久就帮了好几个同学,那些二流子根本打不过他。 第12章 百宝箱 殷振军身材不仅高大,还十分壮实,一抬胳膊便能拦住一大片空间。他一把抓住二流子的衣服,让对方插翅难飞。在整个初中阶段,殷振军都声名远扬。他成绩优异,老师对他青睐有加,同学们也都很喜欢他,在学校里过得如鱼得水。若不是学校的伙食实在太差,他都不太想家。 殷长安夫妇就怕他在学校惹出什么事端。虽说自家儿子不是那种爱惹是生非的孩子,但学校里都是一群半大不小的青少年,整天朝夕相处,年轻人气盛,很容易意气用事。别看殷振军在信里很少提及这些,那是因为知道放假了,自己在家,父母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平时父母打电话没少对他说教,还会往学校打电话。殷振华在镇中学教书,殷长安可没少拜托他多关照殷振军。 殷振军的成绩一直都很出色,他心里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像小舅舅一样,考到北京去。如今父母也去了北京,他这个想法就更加坚定了。人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往往无所畏惧,殷振军此刻只觉得只要自己想去,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做到,他根本不知道,以镇中学和县高中的教学水平,每年能考上北京高校的学生,几乎是凤毛麟角。若干年后他才明白,自己在这个小地方成绩拔尖,可一旦到了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可能就只能处于垫底的位置。 殷秋晚回到自己家,翻找出她的“百宝箱”,将刚刚得到的纪念品放了进去。所谓的百宝箱,其实就是一个铁质的饼干桶,大红色的桶身印着娇艳欲滴的牡丹花,下方写着“什锦饼干”四个大字。下面还有一排小字,由于时间太过久远,已经模糊不清了。这饼干桶也是刘红兵寄回来的,殷秋晚特别喜欢上面的牡丹花,便留了下来当作自己的宝贝收藏箱。 箱子里放着殷秋晚精心收集的各种小物件。有一张张色彩斑斓的漂亮糖纸,还有那本珍贵的《七龙珠》小人书,这可是殷秋晚的心爱之物,就连殷振军都没机会多看几次,同样也是从北京寄回来的。还有用胶丝编织而成的小金鱼,因为把玩的次数太多,原本鲜艳的红色胶丝都有些发黑了。用拉花绳编的幸运星,五颜六色,殷秋晚可是偷偷编了好久,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两只手还在被窝里不停地忙活。一只绿色的铁皮青蛙,以前需要上发条才能跳,如今已经坏掉,再也跳不起来了,殷秋晚只好把它收起来。还有一台蓝色的俄罗斯方块机,这是殷长安的战友送给她的,刚得到的时候,在村里可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现在因为按键被按得太多,有些不太灵敏了,暂时“退休”搁置起来。最后便是一本粉色胶皮封面的笔记本,上面印着两只极其可爱的小猫。 笔记本里面写满了殷秋晚的各种小心思,内容有些杂乱无章。殷秋晚偶尔会拿出来翻看,但绝不允许别人看。有一次殷振军偷偷翻了一下,可把殷秋晚惹得差点翻脸。其实本子里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小女孩的一些琐碎心事,殷秋晚现在自己看都觉得有些幼稚,不让别人看主要是觉得难为情,可又实在舍不得撕掉。 殷秋晚仔细看了一遍这些宝贝,把东西放好,重新放回妈妈的樟木箱里。这个樟木箱可是妈妈的心头宝,钥匙一直挂在殷秋晚的脖子上。那时候,樟木箱价格不菲,樟木不仅防虫防潮,还十分坚固耐用。刘姥爷一共就做了两只樟木箱,一只给大女儿当作陪嫁,另一只留给了自己的老伴。后来的儿女们,就再也没碰上这么好的樟木了,再做箱子用的都是普通木材,总归是比不上樟木箱子的。 刘红芳把家里稍微贵重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基本上都放在这个樟木箱里。生孩子时别人送的布料,都存放好些年了,一直舍不得用,放在那里都快成古董了。稍微好一点的衣服,也都放在箱子底部压箱底。还有家里的各种证明文件之类的,家里老鼠多,普通木头箱子都能被老鼠咬碎,这些纸张类的东西根本不敢随便乱放。樟木箱很大,即便如此,里面还是被塞得满满当当。殷秋晚想把箱子往里推一推,却发现箱子纹丝不动。 东西放好后,殷秋晚又在几个房间里转了一圈,趁着夏日渐渐黯淡的余晖,重新锁上了自家的大门。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到了小年,殷长安和刘红芳回来了。 起初,殷长安本打算不回老家过年,他想着过年期间北京肯定热闹非凡,烟酒生意想必会更好做。可谁能料到,一临近年关,那些在北京打工的外地人,就跟事先商量好了一样,说回家就回家了。甚至许多店铺都关门歇业,踏上了返乡的路途。 人一走,整条街瞬间变得空空荡荡。除了对面小区还有些人气,这边连卖早饭的摊位都消失不见了。刘红兵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以往过年他都没怎么在意这些,毕竟每年过年他的生活和平时没啥两样。公司放假后,他还得忙着去维系各方关系,四处应酬。越是过年,这类应酬就越多,也就除夕那天,去白家吃年夜饭的时候,能稍微清闲一些。 既然生意做不了,也挣不到那几个钱了,刘红兵虽然自己回不去过年,但他希望大姐一家能团圆。于是,他给殷长安和刘红芳买好了车票,还特意叮嘱他们别自己去买,就怕他们又去买坐票,到时候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 刘红兵把自家楼上平日里收的各种礼物整理了一番,挑出那些能带回家、实用又合适的,一股脑全部打包给了殷长安。他还想着出去再买点,刘红芳赶忙拦住说:“还买啥呀,就这些能带回家就已经很不错啦!你看看这都多少东西了,再多真的拿不下了!” 这些东西确实不少,都是平时别人送给他的。有海货、肉干、腊味、鱼子酱,还有各种各样的干果、果脯、茶叶、巧克力,全是能吃的。剩下的那些就不太适合带回家了,就算带回去也没什么用,放在这儿偶尔还能拿来送人。 其实,有时候别人还会送些鲜货过来。刘红兵自己也不太在意,拿回来就随手往楼上一扔。要不是刘红芳偶尔上去收拾,真不知道要浪费多少东西。有一回,不知道是谁送给他一条猪腿,说是小香猪的。那次刘红兵喝得有点多,被人送回来就直接睡了,第二天也没想起这事儿,后来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刘红芳去给他收拾屋子,突然闻到厨房里有股臭味。找了半天才发现一个半密封的袋子,打开一看,猪腿都生蛆了。看到一整个猪坐板都坏掉了,刘红芳心疼得直抽抽。后来得知这是小香猪的肉,价格高昂不说,一般人还没渠道买到,她心疼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刘红兵都后悔告诉她这是什么肉了,本来只是想给大姐科普一下,结果这科普的代价也太高了。 以前,刘红芳因为怕碰到白蓉,不怎么去楼上。结果也不知道是白蓉没回来,还是两人运气好没碰上,一次都没见过面。自从猪腿事件发生后,刘红芳去楼上就勤快多了。她会打扫打扫卫生,洗一洗衣服。因为不做饭,也没什么垃圾,主要就是收拾那些日渐增多的礼物。 有一次,他们在一楼试着煮了一次干海鱼,从那以后,刘红芳就爱上了那个味道。微微的海腥味,肉质紧实,这是她以前从来没尝过的美味。在再三确认刘红兵不需要这些海货后,刘红芳把它们全收了起来,她打算让老家的亲戚都尝尝,尤其是殷秋晚,肯定会喜欢。 刘红兵还让他们挑一些烟酒带回去,好给双方老人和亲戚送送礼。毕竟出来一年了,过年回去怎么也得带点好东西。殷长安也没跟他客气,这一年的利润他都看在眼里,再加上刘红兵的为人,要是再客套反而显得假了。 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吓一跳。大大小小的东西装了两个麻袋,还有一个超大的行李箱。这个行李箱还是刘红兵早年读书的时候买的,当时就图它大,能装东西。刘红兵觉得东西太多了,拿着不方便,就想着去邮寄。殷长安拦住了他,找了一根扁担,把两个麻袋分别挂在扁担两头,行李箱还带轮子,推着根本不费什么力气,刘红芳都能轻松推动。他们买的又是卧铺票,两人都表示完全能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可不能浪费邮寄的钱。刘红兵拗不过他们,又想着他们年轻力壮,不像上次刘姥娘带着一老一小,也就不再坚持了。 第13章 回家过年的人 小年到了,前一天,殷长安、刘红芳和刘红兵三人聚在一块,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小年饭。第二天一大早,刘红兵就骑着一辆三轮车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他拍了拍车头,满脸得意地说:“咋样,还得是我有办法吧?你们瞧瞧这大包小包的,要是没我,谁能把这些东西顺顺当当拉到火车站去?”殷长安和刘红芳正为行李的事儿发愁呢,看到宽敞的三轮车车厢,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了地。刘红芳笑着拍了拍弟弟宽厚的后背,满脸骄傲地夸赞道:“俺弟这脑子,就是机灵,啥难题到你这儿都不是事儿!”刘红兵哭笑不得,无奈地说:“姐,你这语气,我还以为自己还在读小学,啥事都得靠你罩着我呢!”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笑声在清晨的空气里传得老远,随后便赶忙朝着火车站赶去。 到了火车站附近,三轮车就不让进了,刘红兵也找不到停车的地儿。殷长安挑着两个大麻袋,刘红芳则费力地推着行李箱,两人脚步匆匆,一路小跑往站内赶。走在平路上还好,行李箱的轮子能轻松滑动,可一碰到台阶和楼梯,刘红芳就犯了难,推也推不动,抬又抬不起来。殷长安只好放下扁担,和她一起,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箱子搬上去。这么一来,时间耽搁了不少。殷长安看了看手上的手表,这还是刚到北京没多久时,刘红兵送给他的。当时他本想也给刘红芳买一块,可她一直推脱,说自己看不懂时间,有一块表能看个点儿就行了。这会儿看着时间所剩不多,殷长安心里开始着急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幸运的是,车站里有不少小红帽志愿者。有个中年男人看到他俩行李又多又急急忙忙的样子,便推着一辆推车快步走了过来,礼貌地问道:“同志,你好,是赶十点的火车吗?需不需要帮忙?”殷长安瞧见来人的站姿,就猜到对方可能也是军人,他连忙放下扁担,整了整衣服,“啪嗒”一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中年男人又惊又喜,也赶忙回了个军礼,兴奋地问:“同志也是军人?”殷长安笑着回答:“是啊,我原来在云省当兵,整整当了十年,退伍都十几年了。”中年男人一脸怀念,感慨道:“那可是个好地方,出了不少优秀的军人,我们这儿好多人都是从云省来的。”说完,他突然想起两人着急赶火车,便连忙招呼殷长安把东西搬到推车上,一边走一边说:“你这赶火车要紧,咱先不唠那么多。看你也是在北京常住的,等年后有空,咱们再好好聚聚,好好聊聊部队里的事儿!”说着,他还把自己的工作卡翻出来给殷长安看,“瞅瞅,我叫杜启明,也是因为受伤退伍的,分的单位比较清闲,没事我就来火车站帮忙。等年后你过来,咱们找个时间好好聚聚。”殷长安心里特别高兴,不管走到哪儿,只要碰到当过兵的人,他心里就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他和杜启明交换了名字,在杜启明的帮助下,再加上他们买的是卧铺票,可以走特殊通道,很快就提前在车厢里安顿好了。 挥手告别杜启明后,殷长安和刘红芳各自躺在床铺上,好好休息了一番。行李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身上又有余钱,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也没再亏待自己。到了饭点就去餐车吃饭,卧铺车厢的厕所也方便很多。一路上,他们还被乘务员忽悠着,买了不少据说是火车途经各地的特产。 就这样顺顺利利到了火车站。和他们一样,大包小包回来过年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班车也比往常多了不少,车底车顶都堆满了行李,满满当当的。一路摇摇晃晃,他们终于回到了家。殷老头提前得到信儿,一大早就套好了牛车,在街边等着。殷锦年本来也想跟着去,但不确定他们啥时候能到,殷老太怕她在外面吹冷风着凉,就没让她去,殷振军跟着去了。 爷孙俩这一等可真是久,中午吃过饭就去了,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才盼来了加班的最后一班车。殷振军个头都快一米八了,本想像小时候一样让妈妈抱一抱,结果最后把妈妈抱了个满怀。也不知道是见到父母太激动,还是刚才拥抱时害羞了,从帮忙拿行李,到坐上牛车一路回家,殷振军头都没抬一下。刘红芳费力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问清楚殷锦年在老屋等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这是你小舅奖励你的,可贵着呢!听说都是出口的,跟咱们自己买的可不一样。”原来,殷振军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一,打电话时,殷长安问他想要啥奖励,他说想要一支好钢笔,现在用的钢笔老是漏墨,再买新的还是一样。刘红兵知道后,就让他们别管了。回家前,他拿回来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支英雄牌钢笔。这支钢笔和普通的黑色钢笔不同,它是银青色的,笔身上有立体的菱形格子纹样,笔头和笔尾是金色的,上面还刻着英文字样。殷长安一看到就喜欢得不得了,要不是答应给儿子的,他都想自己留下了。刘红兵瞧出姐夫喜欢,就说回头再弄一支好的送他,殷长安连忙拒绝,说这东西太贵重了,自己就是记个账,用普通的就行,可别浪费钱。刘红兵当时没吭声,后来还真给他弄来了一支,虽说比不上给殷振军的这支,但也相当不错。大概男孩子对钢笔都有一种特殊的喜爱,殷长安一眼就相中了,殷振军更是喜欢得不行,拿到钢笔后,啥事儿都顾不上了。要不是他个头实在太大,估计都要趴在妈妈怀里撒娇了。他把手套都脱了,一路上就捏着钢笔,不停地转来转去,冰凉的笔身都被他暖得热乎乎的。 一行人迎着刺骨的寒风,在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下,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殷锦年和殷老太在家也是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跑到门口,往远处张望,一次又一次,无数次。终于,在黑黢黢的旷野里,透过来一点光亮。这个时间,除了在外回家的人,也没人会在外面逗留,肯定就是殷长安他们了!殷老太急忙喊殷锦年出来,帮忙把锅里的柴重新烧起来。早上现杀的老母鸡,已经熬了一整天,汤都变得浓稠了。因为不确定啥时候能回来,一直用小木块温着。这回看着人要回来了,殷锦年拿了软柴火添进去,火光一下子照亮了灶屋。殷老太又拿了馍篦子放进鸡汤锅里,摆了整整一篦子白面馍馍,就怕待会不够吃。放好东西,殷老太就走过来自己看火,让等得急不可耐的殷锦年去门口看看。殷锦年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她跑到大门口,和小堂弟李军一起靠在门口的墙根底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已经没了亮光的原野。 两个人都没说话,殷锦年是因为激动,而李军则是又激动又失落,因为今年过年他的父母不回来了。殷长平和李桃花去了新疆。殷老头的亲兄弟里,有个五哥,早在五几年新疆援建的时候就去了那儿,一去就再也没回过老家。他在新疆娶了当地媳妇,安了家立了户,日子过得还不错。老家特别艰难的那几年,他又是寄钱又是寄东西,帮了家里不少忙。后来,知道殷老头的事儿,他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弟弟很是怜惜,多次联系殷老头一家,寄东西也都有他们一份。听说家里孩子想出外闯荡,换条出路,就赶忙打电话让他们过去,说新疆挺好的,冬天虽然冷,但屋里暖和,活儿多,忙完就能休息,而且当地人包容性也强,他在那儿这么多年,总能照应到。年轻人对千里之外的地方,总是有一种不问前程的向往,殷长平就特别想去。殷长安考虑到新疆太远了,坐火车都得一个星期左右,两兄弟要是都去了,家里就没个顶事的人了,有啥事回来都来不及。于是,他让弟弟去了,自己在家附近打打零工,顺便照应家里。要不是家里负担一天比一天重,他可能也下了决心去外地。 殷长平夫妻俩去了新疆,刚去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虽说有五叔照应,但大人可以冒险,小孩可不敢带。李桃花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抱着儿子哭得撕心裂肺,最后还是被殷长平硬拖走的。去年他们去了大半年,确实挣到了钱,可想家想孩子想得不行,过年就回来了。一路赶回来,两口子进门就哭了,有回家的激动,也有路上的心酸。人太多了,买不到票,两人到了车站才知道情况,又不甘心回去,咬咬牙扒了火车,上车补了票。七天六夜,人都快累散架了。 第14章 鸡汤 去的时候是春天的尾巴,人不多,哪经历过这些,又冷又饿又困,站着都能睡着。 下了车,李桃花直接躺在地上了,她觉得这坐车比她摘了三天棉花还累,实在不是人能承受的。她心里默默想着:“我下次可不再赶过年回来了,再来一次命都没了!”夫妻俩回家足足养了一个星期才缓过神来。 他们回来得早,新疆那时候早就很冷了,能干的活儿不多,很多人都提前回来了。殷长平刚开始不懂,还以为离过年还早,人不会多,才出现买不到票、没准备的情况。在家待了一个多月才过年,过完年刚两天,他怕又出现去的时候人多买不到票的情况,就打算提前走。结果等他买了票,发车那天去了火车站才发现,他又错了。也不知道是大家都这么想,还是想早去早开工,发往新疆的火车依然人满为患。好在他们有座位,但时间实在太长,除了第一次坐火车时的稀奇劲儿能战胜旅途的劳累,这两次都把他们折腾得精疲力尽。今年过年,他们早就打电话回来说不回来了,想多攒点钱,到时候把李军接过去。 殷老太也体谅儿子的辛苦,心里虽然想念得厉害,但也只是私底下默默流泪。可等了一年的李军就受不了了,他日盼夜盼,就盼着过年父母能回来,像别人家一样,带着好吃的好玩的。一说不回来,他根本搞不懂怎么多攒钱,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接他去新疆,只知道父母不回来过年了,委屈得哭了两天。后面也一直闷闷不乐,大家劝说了很久都没用,听说大伯他们要回来,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 两人估摸着殷长安该进村了,就迫不及待地往屋子后头走去。果然,还没走到路上,就听到车轱辘轧在泥辙上的声响。殷秋晚欢呼一声,撒开腿就朝着声音的方向飞奔过去。刘红芳刚进村便听到闺女的声音,心里猛地一激动,全然顾不上牛还在前行,直接跳下车,稳稳地迎面接住了扑过来的殷秋晚。殷秋晚一整天都满心欢喜、兴奋异常,可此刻真切地看到父母站在眼前,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殷长安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拉住闺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怎么啦?怎么啦?晚晚,是不是磕到哪里了?”殷秋晚哭出来后,心里那点隐隐的不安瞬间烟消云散,胸口也不再憋闷,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她涨红了脸,窘迫得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没啥,我就是太高兴了!”刘红芳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蛋,拉着她往屋里走:“外面冷,你跑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接着又去牵李军,李军有些害羞地躲了一下,大妈离开这一年,他都觉得有些陌生了。刘红芳觉得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哎呦,一年不见,小胖害羞啦?” 李军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基因,自打出生就又高又胖,也赶上了好时代,作为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从小连杂面馍都没见过。他骨架大,平日里吃得又好,身上的肉一节连着一节,脸蛋圆滚滚的,就像发面馍一般。好在他五官长得精致,看上去可爱又带着福气,一点儿也不显笨拙。李军模样喜庆,李桃花也没打算再要二胎,姨又多,李军从小就嘴甜,亲戚朋友们都爱逗他玩,瞧他胖乎乎的,便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小胖。叫的次数多了,他的小名都快被人遗忘了,殷秋晚他们倒是从小喊他名字习惯了,从来没喊过他小胖。李军慢慢长大,不太喜欢别人说他胖,家里人这么叫还好,要是外人喊他小胖,他可是要发脾气的。刘红芳一年不在家,并不知晓这事儿,李军也没把这当回事,他心里也惦记着大妈,听到大妈喊他这个绰号,反倒觉得格外亲切。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唠唠叨叨地先后进了屋子。殷老太早就暗自下定决心,等孩子们回来一定要高高兴兴的,可不能掉眼泪。结果等人一进屋,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儿媳妇,那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憋不住了。殷长安一看老娘这般模样,赶忙上前安慰。刘红芳也笑着喊了一声“娘”,殷老太连忙应了一声,擦了擦眼泪,略带不好意思地又去拉刘红芳,一边把他们往堂屋让,一边快步走向灶屋去盛饭。殷振军早就又冷又饿,瞧见奶奶去灶屋,也活蹦乱跳地跑去拿碗筷。 大包小包被扛进屋里,殷长安还想着打开看看,殷老太赶忙拦住他:“先吃饭,吃了饭再说!我们都还没吃呢,就怕两个小的饿着,硬是让他们吃了两块肉,喝了半碗汤。”殷长安一听大家都还没吃饭,连忙把东西挪到一旁,帮忙盛汤递筷子。天气寒冷,殷老头和殷振军在路边等了大半天,殷长安俩人赶了一路,也没好好吃上一顿饭,除了殷老太他们在家情况稍好点儿,其他人都饿得肚子咕咕叫,前胸都快贴后背了。 大家都在桌前坐好,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碗筷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当声。老母鸡肉质紧实,经过一天的熬煮,骨头都变得酥软。鸡汤浓郁醇厚,汤面上漂浮着一层金黄透亮的油脂,在那个年头,没人觉得这油腻,可殷秋晚却是个例外。其他人都埋头大口吃肉、畅快喝汤,时不时往嘴里塞一大口馍馍,殷秋晚则不紧不慢地把馍馍揪成小块,轻轻地泡到汤里才慢慢吃。殷振军呼噜呼噜地吃完两个馍馍、一碗鸡肉,打了个悠长的饱嗝,这才用筷子从盆里捞出一个大鸡爪,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殷秋晚瞅了他一眼,她向来不爱吃大块的肉,鸡腿也不太感兴趣,唯独对鸡爪子、鸡翅尖、鸡头情有独钟。但她从来没有特意表现出来过,这些部位没多少肉,每次吃鸡的时候,殷秋晚常常一个人把鸡爪之类的都吃掉,大家也没怎么留意。要是碰上有人夹走了,殷秋晚也不会特意去争抢。就像今天,殷振军稀奇地没去吃肉,反而啃起鸡爪,她只是心里纳闷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殷长安一直在留意闺女吃饭,看到她那一眼,倒没往闺女爱吃鸡爪这方面想,只以为闺女是羡慕哥哥吃得香。他匆匆忙忙把碗里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转身从包里翻出一大袋东西,拿出一个真空包装的鸡腿,递给殷秋晚:“晚晚,你不是不爱吃肉块子嘛,你尝尝这个鸡翅,这是卤的,和咱们自己卤的味道不一样,可好吃了!”殷秋晚拿在手里反复翻看,透明的包装里,是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因为天冷,上面凝固了一层半透明白色的物质。袋子上面黑色的封口处,印着“乡巴佬”三个醒目的大字,大字下面还跟着两个小字“鸡翅”,右下角四方框里印着“老乡食品”。殷秋晚满心疑惑地问爸爸:“这是什么鸡翅啊,看着好像坏了一样!”殷长安回答道:“就是这样的,你别看它模样不好看,味道可棒了,和咱们平时吃的完全不一样。这还是你小舅放在店里卖的,买的人可多了!”殷秋晚半信半疑地打开包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入口冰凉,慢慢一品,口感有点像凉粉,嚼了几下才吃到肉。尝出味道后,殷秋晚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又咬了一大口,确实十分美味,咸香的酱味在嘴里弥漫开来,那滋味简直难以言表。殷振军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见妹妹不说话,着急地问道:“怎么样?好吃不?”殷秋晚点了点头,殷振军立马伸手要来拿,殷长安拍了他一下:“包里还有,你抢晚晚的干什么?”说着又去包里翻找,不光拿出了鸡翅,还有卤蛋,居然还有卤鸡头,清一色的深褐色。卤蛋的颜色相对浅一些,鸡翅、鸡头的颜色都深得快要变成黑色了。殷长安往桌子上放了一大堆,还想再拿,殷老头拉住了他:“明天再看吧,都刚吃了饭,能吃得了多少呀?”殷秋晚也点点头:“太凉了,我吃着冰牙,给刘军吃吧!”刘红芳一听闺女说凉,也就不再劝她吃了,连忙让殷振军接过去,又给殷秋晚盛了半碗汤。汤还热乎乎的,殷秋晚小口小口地喝着,看着殷振军和李军俩人嘀嘀咕咕地又拆开几包卤蛋。殷老头、殷老太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殷长安和刘红芳也没有阻止,还在旁边给俩人出主意。殷秋晚心里感到无比满足。 屋外寒风凛冽,呼啸而过,屋里鸡汤的热气袅袅升腾 ,温馨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屋子。 第15章 小姨的心事 过了年,殷长安和刘红芳还在商量啥时候走,刘家小妹刘红玉来了! 刘红玉跟刘红芳相差七岁,两人长相截然不同。刘红玉比她姐高出一个头,身材修长又清瘦。她念过初中,也算是有文化,原先在镇副食品店工作,后来副食品店经营不下去,她便跟着别人外出打工了。 殷秋晚特别喜欢小姨。和村里那些风风火火的妇女比起来,小姨浑身散发着一种温柔的气息,说话轻声细语的,除了特别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穿着裙子。不管是连衣裙、棉裙,还是套装裙、羊毛裙,刘姥娘总念叨:“人家挣点钱,不是存起来就是花在吃上,只有这个闺女,全把钱花在穿衣服上了!”镇上的衣服不够好看,刘红玉就想尽办法托人从外地带,多花点钱也毫不在意。如今自己到了大城市,那漂亮裙子更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每次回来都带一大箱子。 除了爱买衣服,刘红玉挑不出别的毛病。她人长得好看,身材也好,而且交完家用还有余钱买衣服。她聪明能干,为人热心,不管在哪里上班,总能拿到高工资。从十六岁开始,就有人上门打听她的亲事,可到现在三十四岁了,她依旧单身。这个年纪,不管是在老家,还是在打工的地方,身边的人都结婚了。 刘姥娘年年念叨,好话歹话都说尽了,甚至还做过一些过激的事,可刘红玉就是一句话:不找对象,不结婚。家里人也都轮番开导,问她是不想结婚,还是心里有了人选,她却一声不吭,任凭老娘打骂也不反抗,挣了钱还往家里拿。 刘姥娘看着小闺女一年年单着,和她同龄的人,孙子都快有了,刘红玉却还是不愿意回老家找个人嫁了,她真的病倒了。刘红玉听说老娘病了,本来过年不打算回来的,却连夜赶了回来。娘俩睡在一起,唠到半夜,刘姥娘拖着病体,嘴皮子都磨破了,刘红玉也没松口。刘姥娘彻底失望了,第二天病情明显加重,却死活不肯去看病。 刘红芳年前已经去看了好几趟,她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也跟着劝了刘红玉几次,可都没有得到回应。最后,刘红兵打电话回来一顿劝说,刘姥娘才配合着看病,赶在小年前恢复了健康。但毕竟上了年纪,经过这一病,精力明显大不如前,家里人都很担心,她自己却满不在乎。 殷长安和刘红芳两口子正因为刘姥娘的病,商量着啥时候走,刘红玉就来了。刘红芳还在生自家妹子的气,板着脸打了个招呼就不再说话。殷长安无奈地对姨妹说:“你别怪你姐,她也是心疼咱娘!” 殷秋晚从小姨来了以后,就挽住她的胳膊不撒手,听到这话,一脸好奇地看着众人。刘红玉虽然一直表现得满不在乎,可这会儿也有点尴尬。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对刘红芳说:“姐,过了年我和你们一块去北京,行不?” 刘红芳和殷长安对视一眼,没接话。殷长安倒是好奇地问:“去年本来叫的就是你,你想去肯定能去,之前不愿意,现在咋又愿意了?” 刘红兵刚开始盘下店的时候,店面不大,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应付,没想过叫大姐两口子过来。他第一个就想到了刘红玉,他俩年纪相近,从小一起被刘红芳带大,感情比其他兄弟姐妹都要好。而且刘红玉在副食品店卖过东西,口才好,待人接物也周到,点货记账这些事对她来说都很容易。 刘红兵本以为,只要跟刘红玉一说,这事就能成,毕竟她本来就在外面打工,北京又是个好地方,谁都想有机会去看看。可谁知道,刘红玉一听就拒绝了,说自己不适应大城市,非要跟着附近的同学去了南方,进厂子做流水线工作。刘红兵还为此跟她生了好一阵子气,到现在都没主动联系过她。所以刘红玉才来找大姐说这事,想让大姐和小弟商量一下,她自己不敢开口。 听殷长安问起原因,一直还算镇定的刘红玉,突然崩溃大哭起来,而且越哭越伤心。殷秋晚看着心里一酸,也跟着默默流泪。这一声大哭把刘红芳彻底弄懵了,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是咋了?你哥又没说啥,你想去就去呗,哭啥呢?” 刘红玉就像没听见一样,仿佛要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殷长安也不好说什么,看姨妹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担心闺女跟着哭坏了,就想拉着闺女出去。殷秋晚却不肯走,只是擦擦眼泪,抱小姨胳膊抱得更紧了。殷长安出去了,刘红芳看刘红玉不说话,就知道哭,她本就不太会说话,只好坐在一边等着。 刘红玉也不知道心里藏了多大的事,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嗓子都哭哑了,眼睛又红又肿,眯成了一条缝。刘红芳兑了一盆温水,也不敢多问,把毛巾递给小妹,又去冲了一碗红糖鸡蛋。也许是哭完心里舒服了些,刘红芳没问,刘红玉自己却一股脑把事情说了出来。 按照后世的网络热词,殷秋晚觉得有一个词特别贴切:恋爱脑!在这个普遍靠人介绍对象,很多人结婚前都不太熟悉的年代,刘红玉有自己喜欢的人。这也正常,她念过中学,接触同龄异性的机会肯定多。而且一直有工作,长大后有自己喜欢的人,自由恋爱也很常见。 谈了对象,跟家里说一声,在这个镇上很正常,刘家条件也不差,又没有卖女儿补贴儿子的陋习,只要挑明了,结婚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但这么多年,刘红玉只是强硬地拒绝相亲,拒绝结婚,没理由,没说法,从来没人知道她有对象。 也不对,按她的说法,对方都不算她对象。刘红玉喜欢的人,是她的初中同学,两个人村子在同一条路上,上学放学时间也一样,大家总是打打闹闹一起走。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就看上了那个人。毕业以后,刘红玉在副食品店上班,镇上的人基本都会来这儿买东西,一来二去,两人就比上学时更熟络了。 两人渐渐熟悉起来,刘红玉对他有了好感,她觉得马超对自己也有点意思,只是一直没说破。两人就这么模模糊糊地相处着,时间长了,刘红玉就有些不耐烦了。她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到底还是鼓起勇气挑明了。 这层窗户纸一捅破,马超明显愣住了。从那以后,他开始躲着刘红玉,却又时不时让人给刘红玉送点吃的,带个头花。刘红玉在表白之后,面对马超的躲避,心里实在难以接受,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伤心了好一阵,想着慢慢放下算了。 可马超人不露面,却总送些小东西,带几句话,把刘红玉的心搅得七上八下的,实在烦得不行!刘红玉找了个时间,专门去堵住马超,非得问清楚他到底什么意思,不然工作都没法好好干了。 马超一脸无奈,问他话也不答,喜不喜欢也不说。刘红玉一气之下说了狠话,让马超以后别来找她了,就当两人不认识。马超一听这话急了,连忙拉住刘红玉,又怕别人看见,赶紧松开手,强颜欢笑道:“玉子,不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你看看我那个家,谁家愿意把闺女嫁过来啊,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嘛!我心里肯定是喜欢你的,就是我配不上你,我就想在你身边,看着你高兴就行!” 刘红玉那时候还年轻,也没怎么打听过马超家的事,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听马超这么说,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你家怎么了?再说,你是你,你家是你家,只要咱俩一条心,我啥都不怕,俺娘他们也不是那种人!” 马超一脸感动,他试探着揽住刘红玉的肩膀,刘红玉害羞地扭了扭身子,最后还是强忍着没挣脱。马超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他本身长得就帅气,还有点痞帅的味道,不然也不会让刘红玉春心萌动。 马超跟刘红玉亲昵了一会儿,然后一脸正经地说:“玉子,咱俩的事先别声张,你家里肯定不同意,我家里也不好说。万一你家里知道了,给你定门亲事,我都要哭死了!你等我,等几年,我多攒点钱,肯定去你家提亲,到时候,谁也管不着咱俩!” 刘红玉心里有些不情愿,可看着马超一脸恳求的样子,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自那之后,两人又如往昔一般,时常偷偷相约出去玩。然而,马超每次都会叫上一大帮人,同学、朋友都有,他声称这样是为了避免旁人说闲话。刘红玉虽说心里不太乐意,她满心期盼着能和马超单独约会,可又觉得马超这么做是为她着想,也只能勉强接受。 寒来暑往,一年又一年过去。刘红玉每次提及两人的终身大事,马超总是面露为难之色,不然就想方设法转移话题。刘红玉本就不是死缠烂打的性子,能主动谈及这些已然鼓足了勇气,要她逼着马超做决定,她实在做不出来。 第16章 催婚 眼看到了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家里人催婚催得火急火燎,刘红玉终于按捺不住,问马超究竟作何打算。马超沉默了许久,别过头,不敢直视刘红玉的眼睛,低声说道:“玉子,你不懂,要不你回家探探你娘的口风,你就明白了。” 刘红玉因为和马超暗地里处对象,对马超家里的事也略有耳闻,但顾及马超的自尊心,一直下意识回避相关话题。如今从马超这儿得不到答案,又想着马超一直担心她家里反对,刘红玉便决定回家试探一番。她心想,要是家里同意,马超想必就没顾虑了。 刘红玉回到家,思量着外界的传言以及马超的欲言又止,没敢直接挑明,而是装作闲聊,和刘姥娘唠起嗑来:“娘,你还记得马围孜我那几个同学不?今天我碰到他们了,带着孩子买东西呢,那小孩长得可招人稀罕了!”刘姥娘翻了个白眼,说道:“好不好跟你有啥关系,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要是喜欢孩子,赶紧嫁个人不就有了!” 刘红玉一听老娘又扯到催婚话题,本想抽身离开,可一想到自己的目的,又强忍着留了下来:“哎呦,娘啊,不结婚又咋啦,我同学说,他们村也有和我一般大还没结婚的,也是我们同学,叫马超。”刘姥娘继续手里的针线活,没接话茬。 刘红玉留意着老娘的神色,接着说:“听说他家里有点乱套呢,好像他娘给他生了个妹妹,孩子他爹却不是他亲爹。”刘姥娘眯着眼穿好针,满不在乎地说:“你说的是那个马大赖吧?他家孩子是你同学?我咋没听说过?他没结婚很正常,谁家会把闺女往他家嫁呀,一家子都不正常!” 刘红玉心里一沉,喃喃自语道:“那又不是他的错,跟孩子有啥关系!”刘姥娘拿着针作势要扎她,板着脸说:“在屋里讲讲也就算了,出去可别乱说,那人没啥好同情的,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哪是他娘一个人的事儿!” “我是真不知道啊,娘,你给我讲讲呗!”刘姥娘有些不耐烦:“别人家的事,你打听这干啥?我可跟你说,你这同学少接触,在那样的家庭长大,学不到啥好东西!”刘红玉听了心里不快,顶嘴道:“你还说不让说别人家的事,你自己不也在背后议论,你又知道啥呀!” 刘姥娘气得不想搭理她,可又怕她脑子一热出去瞎打听,自家这个闺女一根筋,性子直得不会拐弯。“我告诉你,你可别出去乱讲,我可不是爱嚼舌根,真是那家人太不像话!”刘姥娘重新拿起活计,一边缝一边说:“你南庄表姑你知道吧?她家小姑子就嫁到马围孜了,和马大赖还是堂亲,两家屋子挨得近,啥事儿都门儿清。” 在刘姥娘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刘红玉渐渐知晓了马超难以启齿的过往,她愣在原地,许久回不过神来。等刘姥娘出去忙别的,她都没能鼓起勇气说出自己和马超的事儿。 马超之所以一直逃避,和他的家庭脱不了干系。马超是家里老二,打从他有记忆起,父母就和别家的不一样。两人要是都在家,不是争吵就是打斗,要不就各回各屋,互不理睬;要不然就是不着家,今天你出去几天,明天我也出去玩几天。做饭也是各做各的,谁都不愿多做一口给孩子吃,生怕自己吃亏。 他和哥哥妹妹还小的时候,有剩饭就吃两口,没剩饭就只能挨饿。有时饿极了,就想去后面奶奶家讨口吃的,可每次都讨不到。奶奶、大娘他们总是恶狠狠地瞪着兄妹三人,连门都不让进。有一次,马超去讨吃的,头都被打破了,自那以后,三人再也没去过奶奶家。他们明白,不管去多少次,奶奶都不会给他们吃的,甚至还当着他们的面,把窝头掰碎了喂鸡。 马超一直不明白,为啥别人的奶奶虽说也会骂人,可总会把好吃的留给自家孙子,而他的奶奶对他们却只有厌恶。等哥哥稍微大些,便开始学着做饭。不管煮出来的东西是啥,熟没熟,好不好吃,只要能填饱肚子,不至于饿得睡不着觉,三人就心满意足了。 渐渐到了上学的年纪,没人管的孩子上不了学,只能每天在村里闲逛。闲逛的次数多了,难免看到些不该看的事儿。马超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小小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耻辱的滋味。 那天,马超肚子饿了,家里也没啥吃的,大哥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他只好把小妹锁在屋里,打算去地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吃的。红薯地里刚收完红薯,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脚印,他知道这块地估计已经被人翻找过好几遍了。 他心有不甘,随手折了一截柳树枝,在地里胡乱扒拉起来。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漏网之鱼”,戳到地边的时候,挑起一块土坷垃没挑动,他赶忙伸手去捡,发现是个拳头大的红薯块,可把他高兴坏了。拿起来磕了磕土,虽说有点刨烂了,但洗洗还能吃。 马超朝着不远处的渠沟走去,还没走到,就听到渠沟边上一排排麦秸垛后面,隐隐约约传来奇怪的声音。他既害怕又好奇,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马超猫着腰悄悄摸了过去。离得近了,声音听得更真切了,有女人小声的呜咽声,还有人大喘气的声音。 马超隔着两个麦秸垛探出头,只见被掏了个洞的麦秸垛里,一个男人裤子半提,下面还压着一个人。马超一下子懵了,他都七八岁了,农村孩子懂事早。虽说没见过父母这般模样,但村里大人整天荤话不断,小孩子听得多了,尤其是男孩子,大一点的都学会了。马超自然明白麦秸垛里两人在干啥,也知道自己该赶紧离开,可双脚却像被钉住了一样,起初的发愣瞬间化作了愤怒。 慢慢地,他看清了身下女人的脸,半张脸正对着他这边。马超本想偷偷溜走,随意一瞥,却惊觉那个女人竟是自己的娘,可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他爹!马超眼珠子都红了,呼吸愈发粗重,四周寂静无声,麦秸垛里的两人终于察觉到了动静。 男人立马爬起来,胡乱提上裤子,顺着呼吸声走了过来。马超身体僵硬,想躲都动不了。男人走近一看,是个毛头小子,正瞪着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男人抓住马超的胳膊,回头对正在穿衣服的女人说:“哪来的小鬼,是你们村里的?揍一顿算了,坏了我的好事!” 女人衣衫不整,头上沾满了麦秸碎末。看到马超,她愣了一下,明显有些慌乱,可看到马超那恨不得吃人的表情,又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女人走过来拍拍男人的胳膊,示意他放开:“别管,这是我儿子,谁知道他今儿咋跑这儿来了,你先回去吧,过两天我再去找你。”男人一听,虽有些不悦,但到底没说啥,伸手拍了女人两下屁股,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走了。 女人瞧了瞧马超脏兮兮的衣服,手里还捏着块红薯,挑了挑眉:“咋,你爹连饭都不给你吃?”马超自女人走过来时看了她一眼,之后就一直低着头,把手里的红薯捏得都冒白汁了。“娘,那男的是谁呀?你为啥和别人干这种事,俺爹知道不?” 女人听了这话,根本不想搭理他,转身就往村里走。马超一把拉住她,这孩子虽说没吃过几顿饱饭,个头却不矮,站在女人面前,都到她肩膀了。“你为啥要这样?别人知道了会咋说我们,你干出这种事,还要不要脸!”女人不耐烦了,看着面前这张和自己男人相似的脸,恨不得扇他一巴掌。她深吸一口气,冷笑道:“要脸干啥?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我不要脸,你以为你那一大家子就有脸?咋,长大了,想管我了?” 马超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知道自己的娘做出了这种事。虽说父母天天吵架,但别人家也吵啊。他拉着女人不放,非要她讲清楚。女人瞧他一脸天真,忍了半天,终于说道:“你想知道啥?是想问为啥我不管你们,你奶他们为啥不待见你们,还是我为啥干这事?”马超不说话,倔强地拽着她的衣服。 女人烦躁地甩了一下,没甩开,转身又朝刚才的麦秸垛走去。马超见她不走了,松开手跟了过去,却没敢靠近,心里只觉得膈应。女人也不管他,把麦秸拢到一起,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嘴里还叼着根麦秸杆。“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还管起我的事儿了,你凭啥管我?你那好爹呢,好奶奶呢,咋不给你吃的?”马超一声不吭,任由女人发泄,一门心思就想知道所有事情。女人看他油盐不进,也不顾他还是个孩子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事儿一股脑全告诉了他 。 第17章 丑事 女人和马大赖是经人介绍而结缘的。起初相看时,女人满心欢喜。马大赖长得确实不赖,不仅能说会道,家里条件也不错,大哥已经成婚,家中只剩他一人,在女人眼中,这算是一门相当不错的亲事。 定下婚期,女人怀揣着对新生活的期待嫁了过来。新婚夜,马大赖说怕她害羞,早早便吹灭了蜡烛。 第二天,尽管折腾了一夜,女人因换了新环境,且在家习惯早起,天未亮就醒了。她起身揉了揉浑身的酸痛,轻轻从床里往外爬,毕竟新媳妇第一天得做早饭,这会儿还早,她打算先去熟悉一下厨房。 快下床时,女人不小心碰到了“马大赖”的脚,“马大赖”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女人一听,声音不对啊,昨天新婚,两人说了不少话,马大赖今天的声音怎么变了?她摸索着走到窗户边,昨天没点完的红蜡烛还固定在窗台上。女人摸到旁边的火柴,擦亮一根,点燃了蜡烛。她拔掉蜡烛,用手捂着烛火,朝床边走去。 看到床上男人的瞬间,女人“啊”地大叫一声,蜡烛扔到地上,就往门口跑去。床上哪是马大赖,分明是马大赖的大哥。 女人跌跌撞撞跑到院子里,挨个拍门,呼喊着爹、娘和马大赖。屋里的人都急匆匆跑了出来,看到女人衣衫单薄在外面乱跑,马大赖的娘马老太生气了:“老二家的,你干啥呢?这才几点,不在屋里待着,在这儿发什么疯?” 女人一把扑过去,抱住马老太的腿,又惊又惧:“娘,不是庭会啊,是他大哥呀!”庭会是马大赖的大名,他从小爱耍赖皮,村里人都叫他马大赖。 马老太一听,根本不敢相信:“不可能,你哥他们住后面呢,昨晚黑早早就回去了,就算喝醉了也进不来大门呀?” 女人哭得喘不上气:“我,我还能认错吗?你去看看,去看看呀!” 马老太铁青着脸,昨天刚娶的新媳妇,今天要是闹出大乱子,他们家的脸可就丢尽了。她顾不上看院里其他人,示意马老头拿着煤油灯,和她一块进了老二的新房。 过了一会儿,屋里就传来马老太的咒骂声,还有马老头的怒吼声,甚至能看到影影绰绰挨打的影子。女人绝望地趴在地上,在此之前,她心里还存着一丝期望,盼着自己是看错了,只是闹个笑话。可现在一切摆在眼前,她只觉天都塌了,再也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院里还有两个小姑子,看到新嫂子晕了过去,吓得大声尖叫,又把马老太喊了出来。 女人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又躺回了新房的床上,惊恐得一下子跳起来,扯着被子又喊又叫。马大赖本来就坐在旁边,看到女人疯了似的,连忙上前扭住她的胳膊,连声喊道:“别叫了,别叫了,你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女人被控制住,又听到马大赖的声音,渐渐回过神来。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家里人都在屋里,除了她那个大伯哥和大嫂,马大赖也在。她回头看看马大赖,既伤心又羞耻:“咋回事呀?你去哪了?” 马大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可能是我出去撒尿,然后喝晕了没回来,走到别的屋里了,大哥正好也喝醉了,不知道怎么就进来了!”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没发生啥事吧?你有印象不?” 女人头疼得厉害,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就记得睡着了,然后就这样了!” 马大赖一脸轻松:“那没事了,就是走错了,过去了就算了,你可别喊了,待会村里人听见,咱家都成笑话了!” 马老太一改没结婚前的慈眉善目,翻了个白眼:“刚结婚就闹翻了天,以后还得了,躺了半上午,还不去收拾东西。” 女人还没理清楚事情,就被婆婆指责了一顿,委屈地看向马大赖。马大赖冲她笑笑,挤挤眼睛示意她先去干活,然后他去哄马老太:“娘,你干啥这样说呢,她也是吓到了!” 马老太看着女人走了出去,也不在乎她听不听得见,冷着脸问:“她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你信不信啊?我是不信,说出去丢死人了!” 马大赖无奈道:“我的娘哎,那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媳妇,都说了啥事没有,你还想怎么闹?” 屋子本就不大,刚出去的女人听到了婆婆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又听到马大赖的回答,自己也觉得应该没事,心里安稳了些。 新婚第一天就闹出这么大动静,虽然家里人极力隐瞒,但左邻右舍总归知道一点。只是村里人和女人还不熟,马大赖家其他人又不好惹,没人敢议论。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人渐渐放下这事,和马大赖安心过起了日子。很快,女人就怀孕了,顺利生下一个儿子,又很快再次怀孕。马大赖就借口做散工,开始经常三五天不着家。 女人跟婆婆关系也不太好,本来婆婆是跟他们住的,因为新婚那天的事,婆婆好像对她很有意见,就搬去了大儿子家。女人也不在意,和婆婆住在一起时,马老太经常盯着她看,女人总觉得如芒在背,很不自在,婆婆搬走了她也松了一口气。 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天,娘家给她送了一篮子地梨子,让她也给婆婆分一些。中午吃完饭,送走了娘家人,她感觉特别累,就想休息一会儿再去送。结果一睡就睡到了天黑透,想着放一晚上肯定不新鲜了,婆婆不知道会不会挑刺,干脆现在送过去算了。 她给刚学会说话的儿子热了点剩饭,哄着他上了床睡觉,就准备出去了。女人分出来一半地梨子,挺着显怀的肚子,慢慢向大伯哥家走去。因为有之前那件事,女人基本上不去大伯哥家,有事都是马大赖自己去。 天黑透了,村里也没人走动,女人慢慢地走到了大伯哥家。屋里很安静,也没有灯亮,女人觉得奇怪,这么早就睡了?女人用手想去拍门,一碰门就开了,她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里也没人,只有一个小屋有一点亮光,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听不真切。女人也没出声,慢慢地走了过去,本来想敲门的手,在听到马大赖的声音时,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快让我摸摸,急死我了,天天都一堆人,今儿个可逮着机会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笑着骂了一句,女人听出来了,是大嫂。 女人脸一下白了,身体抖动起来,肚子也隐隐作痛,她扶着墙慢慢坐了下来,死死咬住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屋里两个人亲昵起来,时不时还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你叫得好听极了,我家那个跟死鱼一样,要不是娶回来了,我才不想碰她!” “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答应你哥,你以为你还能进我们屋!” 马大赖大概想到了什么,语气带着憋屈:“哼,要不是被他看到,我也舍不得那黄花闺女呢!你说,我为你牺牲多大,你还不好好伺候我!”又接着道:“我哥就是不行,就那两下,还起不来,害的咱们差点被发现。” 大嫂道:“你可比你哥强太多了,不然你那新媳妇能起来那么早?她也是个傻的,男人干这事能一样吗?她还啥都不知道。” 马大赖喘着粗气:“那是黄花闺女,没尝过这事的滋味,尝了也没用,这些年,我可就只疼你一个人,你也不知道对我好点。” “这屋里天天都有人,要不是今儿个咱老姨出事,咱娘他们都去看,能剩我一个人在家。怎么,天天在外面还不够你呀?” “那野地里能舒服吗?还得防着人,干一下就得走,我现在好几天都不回家,就怕出来不方便!” 女人在外面听到这一屋子污言秽语,忍不住干呕起来,声音瞬间惊动了屋里的两人。屋里传来手忙脚乱的穿衣服声,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大嫂走了出来。看见坐在墙根地上的女人,她吓得往后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屋里,马大赖压低嗓门问道:“嫂子,是谁呀?” 女人看到她一个人出来,马大赖却缩在屋里,讽刺一笑:“干那事的时候也没怕人,这会儿连头都不敢露了?” 马大赖一听女人的声音,心里也是一紧,他连忙走出来,看女人坐在地上,又怕孩子出事,又怕女人闹起来。他向大嫂使了个眼色,嫂子走进屋里关了门,很快连灯都吹灭了。 马大赖想伸手去扶女人:“圆,你啥时候来的?你听到了啥?咱先回家好不好?回家我给你讲!” 女人看到这一切,心里突然觉得不值,自己啥都还没做呢,他们就急着把人放走,生怕她生事。女人没理会马大赖伸出的手,自己扶着墙根慢慢挪了起来,地上很凉,她觉得屁股似乎都湿了。肚子已经不疼了,最初的愤怒过去了,她现在心如死灰。 女人没看马大赖,弯腰提起地上的筐,这是娘家送来的,她就是喂狗也不会给这俩人吃! 第18章 骗子 马大赖想接过女人手中的东西,女人提起篮子躲开了,一个人默默往回走。马大赖也不好再说什么,生怕女人大闹起来,全村人都能听见,只好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进了屋,女人把东西一放,便脱力般倒在了床上。马大赖急忙想上前,女人却发疯似的,手脚胡乱地踹了起来。马大赖一边躲一边说:“你别动啊,孩子还要不要啦!”女人停了下来,在床上挪动着,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拉过被子,翻身就睡。马大赖想说点什么,看见女人背对着他,一副不想听的样子,怕再刺激到她,只好闭嘴出去了。 女人躺了一会儿,原本半天没动静的身子,突然抖动起来,接着是压抑着的哭声。她把被子咬在嘴里,还是尝到了血的铁锈味。女人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被人骗得团团转,受了冤屈还替人背负污名,马大赖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女人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又觉得不太可能,马老太怎么可能容忍大儿媳妇和小叔子睡在一起?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她就对自己百般挑剔,要是知道大儿媳妇的丑事,早就把人赶出去了。女人现在满心苦涩,之前一直心存侥幸,以为是一场误会。现在知道是个骗局,可事情已经发生,她连讨个说法都开不了口。难道那三个人早就知道会这样,才肆无忌惮地算计她?他们怎么能毫无羞耻、毫无介怀地照样过日子?女人一想到自己的新婚夜,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就恶心想吐。 怀孕的女人精力确实很差,即便心里再憋屈,她还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等到第二天,女人病恹恹地起来,马大赖早已不知去向,她也不想再看见他。自己做了饭,喂了儿子,就想回娘家。女人娘家离得也不近,她又大着肚子,还带着一个刚会跑的孩子,心里很发愁,但她也不会去找马大赖。她随便收拾了两身衣裳,带着儿子出了门。还没走出村口,远远就看见马大赖带着人过来了。走近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老娘! 女人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马大赖怎么敢去接自己老娘过来?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和娘说了什么?女人站在那里没有动,看着老娘斑白的头发,一脸心疼。老娘握住她的手说:“俺圆啊,你受委屈了!”女人又惊又怒,以为马大赖把事情都说了,那自己还怎么活?要是大家知道她的事,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女人一脸呆滞,不敢说话,她觉得老娘肯定还有下文。 老娘接着说:“庭会都跟我说了,你还怀着身子呢,咱不跟他计较行不行啊?他是做错了,男人嘛,都这样。你连着怀孕,他碰不了你,出去乱来一次,是他不对,可你这都有两个孩子了,能怎么办呢?你舍得扔下孩子回娘家吗?”女人听到这话,才明白马大赖只说了一半,心想他也不敢把他们的丑事说出去,只是说自己出去乱搞了一次。女人心里五味杂陈,又憋屈又愤怒,却什么都不能说,现在还被马大赖将了一军,进退两难。老娘又说:“庭会说你昨天肚子都气疼了,还有什么事比孩子重要?他认错了不就行了,以后还得过日子呢!再说,你弟眼看要结婚了,这时候要是闹出事来,大家都不好看呀!” 女人鼻子一酸,她知道,从结婚起,娘家就只是娘家了。娘家可以给她撑腰,却不能成为她的依靠,她什么倚靠都没有。浑浑噩噩地跟着马大赖和老娘回了家,看着马大赖一脸殷勤地做饭、打扫、洗衣服,老娘欣慰地点头。女人冷眼旁观,一言不发。老娘叹口气说:“圆啊,人的命就是这样,谁能事事顺心呢?庭会就是犯了个错,你看,那些打媳妇的、吃喝嫖赌的,多的是,咱得想开点。”女人有苦难言,对老娘的话,她无法反驳。 下午,老娘走了,马大赖把儿子哄到屋里睡觉,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女人面前。“圆,你就看在孩子的面上,饶了我这一次,我以后肯定不这样了,我跟你赔礼道歉。我也不想这样,要是不答应他,他就要闹得全村都知道,我们还怎么活呀!”女人一脸冷漠地说:“你们没法活,就得让我没活路?我嫁到你们家,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遭报应!”马大赖见女人无动于衷,连忙扇自己耳光,一下又一下。“圆,我真知道错了,你说吧,你怎么样才能消气?只要你不走,怎么样都行!”女人突然笑了起来:“怎么样都行?那你让我守个寡行不行?”马大赖一下僵在那里,嗫嚅着不敢答话。女人轻蔑地笑了:“窝囊废,敢做不敢当!” 马大赖脸色铁青,见女人软硬不吃,便站了起来:“现在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你也看见了,你回娘家你娘能同意吗?你娘同意,你那快进门的弟媳妇能同意吗?还有孩子,这一个也快生了,你要是敢闹出来,以后我没脸,你也没脸,孩子也没法做人了!”女人沉默不语,她知道马大赖说的都是实话,这也是她刚才没有反驳老娘的原因。但这样的日子,她一天都过不下去了,她觉得不是自己疯,就是别人疯,她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马大赖不是说她像死鱼一样吗?那她就让他看看,别人会不会也这么认为! 从那以后,女人开始频繁在村里晃荡,虽然大着肚子,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还是不一样了。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村里的风言风语也起来了,马老太天天阴沉着脸,像盯贼一样盯着她。但两人不住在一起,马大赖自己心里有鬼,根本不敢多加干涉,马老太念叨多了,他还把她吵一顿。 后来的事情,就像马超看到的一样,他爹不着家,他妈也不着家,回来就是各种吵架。因为小妹的出生,两人闹得特别厉害,马大赖一直不想要,觉得肯定不是自己的种。但女人就非得生下来,她自己也不确定,就是想膈应马大赖。生下来就是一场大闹,极力隐藏的事,也多多少少传了出去,这回,家里也彻底闹翻了。 马家彻底名声扫地,连带家里的孩子,从小就敏感自卑。长大以后,老大阴郁狠辣,老三打架斗殴,只有马超还算正常,只是心眼多得像莲藕。他跟刘红玉一句话不多说,只让她自己去打听,不管刘红玉最后心里怎么想,都是他有苦难言。 刘红玉知道所有事情以后,心里煎熬了许久,她没有去找马超,心里却也放不下。如果不知道这些事,刘红玉可能就毫无负担地跟家里人提起马超,现在,她真的不敢说出口。她总算知道,马超为什么从来不说他的家人,这样的家庭,就像一个毒疮,揭不揭开都是恶臭。刘红玉觉得马超不像老娘说的那样不堪,心里反而还心疼起他的经历。 她没去找马超,却在出去打工的时候,打听到马超去的地方,随后也跑去了。虽然打工的地方很大,但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没多久,两人还是见面了。刘红玉和马超没有公开关系,但这么多年以来,刘红玉一直把马超当对象。之前避而不见,这会儿真的见了,刘红玉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超,你家的事我知道了,说不膈应是假的,但我想着,你家是你家,你是你,你又不是他们,咱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 马超低头不语,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他讲话,但是故事就是故事,马超心里没有感动,只有麻木。他对刘红玉,根本不是一往情深,实际上,他不知道这样接触了多少个女孩。但愿意等他的寥寥无几,打听过他家的事,还愿意跟他在一起的,目前就只有刘红玉了。他也根本没有要结婚的打算,也不想回到那个不堪入目的家。但他想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不愿意别人戴着有色眼镜看他,所以才会一直拖着刘红玉。 马超问她,有没有跟家人说过,刘红玉低头没有说话。马超自嘲地笑了笑:“你看吧,连你知道了也是这样,我怎么能去你家求亲呢?”刘红玉急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跟家里说,我还没说呢,俺娘就数落我了!”马超一副随意的样子:“没事,我又没说什么,你家里人不同意很正常。玉,你还愿意等我吗?等我混好了,我就去你家,行不?”刘红玉一脸坚定:“我肯定等你!你放心,我不听俺家里人的!” 刘红玉因为这句话,一等就是十年,她都三十几岁了,马超对她还是若即若离。问得急了,马超就神情哀伤地说:“玉,要不,你就回家嫁人吧!我不能再耽误你了!”刘红玉又是不忍,又是心急,最后变成沉默。她已经习惯了忍耐。 第19章 马超 刘红玉与马超的关系,一直是个秘密,从未向旁人提起。马超自己也常挂在嘴边,说怕影响她的名声,等他混出个模样,二人再正式处对象,当下权当是老乡。起初,刘红玉认定这是马超对她的爱护,可时光匆匆,十几年转瞬即逝,她渐渐迷茫起来,全然不知自己这般坚守究竟所为何事。 今年依旧如此,马超又没回老家。他外出闯荡已有好些年头,却从未在春节时回来过。刘红玉再次问出那句每年都会问的话:“今年去我家不?”马超正翻看手上的时尚杂志,头也不抬,随口应道:“不去,兜里没几个钱,拿什么登门呀?”刘红玉轻轻点头,这话她早已听得厌烦,其实并非非要问出口不可,只是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习惯,就像拜年收压岁钱一样,问了,她才能安心回家过年。 回家过年,难免遭受家人的念叨、旁人异样的目光以及亲戚的追问,刘红玉愈发不愿出门。临近大年夜,她帮着母亲在家收拾祭祖的物品。这天阳光格外好,下午两三点,刘姥爷带着家中男丁前往坟地。女人们也忙得差不多了,纷纷聚在自家门口,听着坡里陆陆续续的鞭炮声,时不时闲聊几句。 隔壁家旺的奶奶一边嗑着自家炒的葵花籽,一边唾沫横飞地说道:“你们听说没?那边姓马的,马大赖他们家,他家儿子前两天去当上门女婿了!”有人接话:“没听说呀,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门都没出,啥风声都没听到呢。”家旺奶奶撇了撇嘴,满脸得意地说:“哪能大张旗鼓的。也是我赶巧了,去他们村里换东西,正好碰上他跟着人走,就凑过去听了一耳朵。”说着,她压低了嗓门:“入赘的是个寡妇,听说还带着两个孩子,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你们说说,这到底图啥呢?啥仪式都没办,听说就给他娘留了点钱,连顿饭都没吃就走了。”“是他家哪个儿子啊?他们家三个儿子,还有两个没成家呢。”“还能是哪个,就是老二,叫超的那个,长得还挺俊的。那老三,打架都打成瘸子了,谁会愿意嫁给他!” 刘姥娘接过话茬:“那可真挺可惜的,好好的小伙子,咋就想着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呢。”家旺奶奶接口道:“不这样又能咋办?你瞅瞅咱们这一片,谁家愿意把闺女嫁到他们家去。要不是他大哥真能挣钱,还不跟家里搅和,他上哪儿娶媳妇去。现在大家都在外面打工,就算想带个媳妇回来,可他年纪也不小了,估计也不好找喽。”说完,家旺奶奶突然想起刘红玉的情况,生怕刘姥娘多心,赶忙岔开了话题。 刘姥娘把这些话听进了心里,只觉得一阵气闷。她回头望向屋内,刘红玉不知去向,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此时的刘红玉,正瘫坐在房间的地上,满脸写着不可置信。她刚才在灶屋,即便没有刻意去听门口的谈话,那些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进来。刚听到说马家的时候,她心里还犯嘀咕,琢磨着马家老三怎么还能被人看上,去当了上门女婿。可乍一听到马超的名字,她根本就不信,前几天马超回来的时候,明明白白说不回家过年的,怎么可能这会儿回来了,还成了上门女婿?等听到更详细的内容,刘红玉彻底呆住了,是别人亲眼所见,各种信息也都对得上,大家都是一个大队的,自然不会认错人。 刘红玉满心茫然,完全不知所措。去那边打听吗?可找谁打听呢?又以什么身份去打听?刚听说马超已经和人走了,她即便想去找人当面问个清楚,又该去哪里问呢?过了年,他还会去原来的地方打工吗?就算去了又能怎样?他都结婚了,难道自己还要贴上去吗?她和马超到底算什么呢?马超从来都没承认过和她处对象,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质问他!只是,满心的不甘如潮水般翻涌。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说让她等的是他,说不想让她受委屈的也是他,说没钱不能结婚的还是他。如今又是为什么?突然就结婚了,对象还是个寡妇,自己还做了上门女婿!他宁愿去给别人养孩子,都不愿和她一起拥有自己的孩子,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刘红玉扯着自己的头发,把脸深深埋进被子里,死死咬住嘴唇,发出压抑的呜呜哭声。外面到处都是人,她连哭都不敢哭出声。今天是大年三十,马上就要吃年夜饭了,锅里焖着的肉已经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香气。随着坡里鞭炮声渐渐停歇,刘姥爷他们都回来了,今天刘大哥一家也会在这儿吃饭,人多热闹,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了嘈杂的喧哗声。 酒菜端上桌,大家依次落座。今天是除夕,平日里关系好坏暂且不论,此刻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容。刘姥爷和刘大哥一人端着一盅酒,轻轻碰了一下,年夜饭便正式开场。一年就盼着这一顿,刘姥娘也是费尽心思,满满一大盆的面炕鸡,肉多粉条少,管够。手掌大小的鲫鱼条子,整整十几条,炸得金黄金黄,用一个大搪瓷盆装着,这可是最好的下酒菜。还有一大盘萝卜烧五花肉,其他小菜也摆了好几盘,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一桌子。刘姥娘一边挑着鱼刺,一边笑着说:“煤炉子上还煨着甜汤呢,等吃一会儿再端过来,放了罐头,可甜了!”孩子们一听到罐头,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大人们脸上也都洋溢着笑意。 刘红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后低头扒拉着碗里的菜,半天都没往嘴里送。徐满春瞧见小姑子这副模样,心里暗自嘀咕:“这老姑娘又怎么了?大过年的,我过来可算是给足了面子,别是吃了点东西就给我甩脸色吧?”她伸筷子又从盆里捞出一个鸡腿,放到她侄女碗里,诗雨眼巴巴地看着,却没敢吭声。刘姥娘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没表现出来,笑着也从盆里翻出一个鸡翅,夹给了自己的孙女:“来,诗雨,多吃点,咱们过年就又长大一岁了,多吃点肉,越长越漂亮。”王满春倒不介意刘姥娘给诗雨夹肉,反正都是老婆子家的肉,给自己闺女吃,她觉得自己没吃亏。可一听到“越长越漂亮”这话,她撇了撇嘴,不屑地说:“可拉倒吧,两腿都不一样长,还能漂亮到哪儿去?”这话一出口,桌子上瞬间陷入一片沉默,王满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老婆子和老公公肯定不爱听。 好在她脸皮够厚,王满春哈哈大笑着打圆场:“俺娘,你这鸡炖得可真好吃,我怎么都炖不出这味儿,平时也吃不上,今天可得敞开肚皮吃个够!”刘姥娘生怕再继续说下去,诗雨心里会更难受,强颜欢笑道:“你吃,多着呢,大家都吃,管够!”大家都不想破坏这喜庆的气氛,孩子们也不敢多说话,这事儿好歹算是糊弄过去了。几人吃吃喝喝,年夜饭也就结束了。 吃完饭,徐满春便示意孩子去要红包,刘姥娘早就提前准备好了,四个孩子,一人一个,没有丝毫偏袒。刘红玉也单独包了红包,她虽说没结婚,和父母算是一家,但既然出去挣了钱,过年给孩子们包个压岁钱也是应当的。刘红玉给的红包比较丰厚,一个人给了五十块钱,还单独给诗雨买了一顶红色的帽子。王满春见只有一顶帽子,脸色有些难看,不过最终也没说出让诗雨把帽子让给她侄女的话。她心里大概也明白,红包都已经给了,毕竟又不是刘红玉的亲侄女,再要就太过分了。 压岁钱一到手,王满春就不想再待下去了,借口说孩子太多,吵吵闹闹的,他们要回去守岁。刘姥娘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也打消了一家人一起守岁的念头,开口留下了诗雨,摆摆手让他们回去了。从头到尾,刘大哥一句话都没说,和老爹碰杯的时候,也只是憨憨地笑了一声。 夜里,诗雨留下来和刘红玉一起睡。刘红玉想自己静一静,空房间倒是不少,可没人住也就没收拾。幸好诗雨不是个多话的孩子,刘姥娘不让她们守岁后,她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刘红玉靠在床边,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挖去了什么。这个除夕,成了刘红玉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伤痛。 第二天,大年初一,按习俗是不许走亲戚的,只能在村里互相拜访。刘红玉不太愿意出门,硬是在房间里憋了一整天。等到初二,本是闺女回娘家的日子,刘红玉一大早就出了门,来到马超村子附近,小心翼翼地打听了两句。当确定马超真的去做了上门女婿,她的内心瞬间崩塌,不敢回家,一路跑到了大姐家。去的时候还早,刘红芳还没收拾妥当,再晚点她也该去刘姥娘家了。 第20章 相亲 听完刘红玉的这一段漫长又心酸的故事,刘红芳气得真想狠狠打她两巴掌:“你就这么无名无分地跟着人家,还跟了这么多年?你咋就这么死脑筋呢?”刘红玉低下头,一声不吭。刘红芳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他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你吃了这么大的亏,以后可怎么办呀?”刘红玉无奈地摇了摇头:“能怎么办呢,我去找他?可我该怎么说呢,人家根本就不承认,而且也没人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儿呀!”刘红芳紧紧盯着她:“你们俩……有没有……流过孩子?”刘红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急忙摇了摇头,马超还真的从未碰过她。虽说刘红玉和马超在一起十几年了,可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亲密举动。马超一直说不能让她受到伤害,也从未认真确认过恋爱关系,所以,在旁人眼里,他们俩不过是关系稍微好点的朋友罢了。 刘红芳这样问,让刘红玉既感到羞耻又觉得难堪:“怎么可能,我们最多也就拉过几次手,抱过两次,其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刘红芳满脸的不相信:“怎么可能?他们家名声那样,他要不是为了占便宜,这么多年,难道是在跟你玩过家家吗?”刘红芳也是一脸的困惑,虽说自己没经历过这些事,但毕竟年纪摆在这儿,在外面见的世面也多,什么道理都懂。 她曾经也隐隐觉得马超的行为有些蹊跷,可马超义正言辞地说:“没结婚我怎么能碰你,那不是耍流氓嘛!”当时的刘红玉听了这番话,不仅没有怀疑,反而对马超增添了几分眷恋,觉得他是正人君子。然而现在回想起来,诸多细节都透着古怪。自己虽说不是貌若天仙,但也绝非相貌平平,这么多年相处下来,马超却始终无动于衷,实在难以解释。 刘红芳听完妹妹的讲述,半信半疑,可又没有办法去证实,只能暂且相信了她。思索片刻后,刘红芳忍不住说道:“说不定那马超就是个胆小鬼,他是怕和你有了实质关系,就被你缠住脱不了身。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也不敢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刘红玉哭了许久,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般。刘红芳见状,担心带她回家会让母亲看出端倪,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和殷锦年商量,让她留在家里陪陪小姨,自己则和殷长安回娘家。殷锦年原本也盼着去姥娘家,可刚听完小姨的伤心事,心里正难受,便懂事地答应留下来陪小姨。 刘红芳回到娘家,对刘姥娘说:“年年吹了风,我怕她再出去冻着,正好玉过来了,我就让她俩在家玩。”刘姥娘一听,拍了下大腿,说道:“我说呢,一大早那丫头就不见人影,我还寻思她跑哪去了,难不成是怕我给她介绍对象?”刘红芳赶忙劝道:“娘,你就别操心了,这事儿我们多劝劝她就好。你要是再上火,把身子气坏了,家里人都得跟着着急!”刘姥娘长叹一口气,说:“我也不想操心啊,可她都多大岁数了,再这么拖着,连后妈都当不上,都得当后奶奶了!”刘红芳听了,笑着说:“娘,你看你说的,她又不是七老八十,才三十多岁,想找还是能找到的,就是条件可能不太好。我回头帮她打听打听,你就安心养身体,行不?”刘姥娘无奈地说:“不行也得行啊,她要是不听我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晚上回到家,刘红芳和刘红玉同睡一床,两姐妹促膝长谈,一直聊到后半夜。殷锦年迷迷糊糊中,耳边不时传来她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刘红玉在大姐家住了两天,逐渐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这才回了家。她去镇上打了个电话,得知马超在她离开后也迅速离开了,所有东西都被他带走,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这下,刘红玉彻底死了心。她请老乡帮忙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寄回来,实在寄不回来的,就分给了老乡。刘红玉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回到那个伤心地。 殷长安他们计划过完正月十五就启程。刘红玉跟母亲说,她想去北京和大姐一起生活,要是遇到合适的人,再回来结婚。刘姥娘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懵,再三确认后,她兴奋不已,立刻通知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发动大家帮刘红玉留意合适的对象,恨不得马上就把女儿嫁出去。她还试图阻止刘红玉去北京,说道:“你就别瞎折腾了,老老实实在家相亲。北京那么远,要是有合适的对象,哪能等你从北京回来?”刘红芳也在一旁劝道:“你既然想好好过日子,那就得认真相亲。到了你这个年纪,可千万不能再看错人了!”殷长安也说道:“北京啥时候都能去,你看咱娘身体又不好。你现在既然愿意结婚,就先安稳下来,也好让老娘放心。”在众人的轮番劝说下,刘红玉只好答应留在家里相亲。 出了正月,刘红玉便开始频繁地相亲。那个时候,离婚的人并不多,和她年纪相仿却还没结婚的更是寥寥无几,即便有,也大多自身存在一些问题。刘姥娘自然不是那种随意把女儿嫁出去的人,她处处都为女儿把关,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可靠的归宿。 挑挑选选,时间来到了五月份。一天,一个远房亲戚带来了一个人。亲戚对刘姥娘说:“刘姐,这是俺嫂子儿媳妇的弟弟,叫杨柱,你可能不认识。他家就在你们村对面,离得很近。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爹娘,全靠他大姐拉扯大。大姐结婚的时候,他才几岁,俺嫂子心善,就让他大姐带着他一起嫁过去了。”“在俺嫂子家,他可是个得力的壮劳力,就是没什么家底,一直住在大姐家,所以也没人愿意嫁给他。他大姐发愁啊,就和俺嫂子商量,想把自家的老房子修一修,让他回来住,看看能不能找个媳妇。”“那老房子早就塌得不成样子了,不过好在地段不错,就在路边,走几步就到街上。杨柱这孩子特别能干,会木工,也会瓦工,这些年没少攒钱。俺嫂子也不亏待他,家里又给他凑了些,他还找了几个一起干活的伙伴,准备盖新房呢!”“前几天他回来看房子,听说你家玉在相亲,一打听,两人年龄挺合适,又都没结过婚,咱们还是亲戚,所以就想让我帮忙问问。”“我一听,这不是好事嘛!咱自家孩子啥样我还不清楚,玉是个好姑娘,这杨柱也踏实肯干。我啥也没说,就直接把他带过来让你看看。只要你们觉得行,咱们就没啥可说的。” 亲戚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刘姥娘听得很认真,一直没有插话。等亲戚说完,她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叫杨柱的男人。只见杨柱长相普通,但并不难看,头发略显稀疏,大概是长期在工地干活的缘故,脸膛被晒得黑红黑红的,个头不高,却身形魁梧,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从进门到现在,他只在亲戚介绍他名字的时候,抬起头对刘姥娘笑了一下,之后便一直低着头,既没有四处张望,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看上去十分老实本分。刘姥娘相看了这么多人,觉得这个杨柱至少是目前为止最靠谱的一个,便暗自点了点头。 刘姥娘问道:“杨柱啊,你姑说你准备盖房子,那是不是得借钱呀?”刘姥娘担心女儿嫁过去就要背负债务,虽说她知道女儿不能再挑剔了,但也不忍心看着她为了结婚而吃苦受累一辈子。杨柱性格老实,在工地上也都是实实在在干活的人,不会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他回答道:“婶,是借了一点。我想着既然要盖,就得盖好点。以后结婚有了孩子,总得有个安稳的住处,提前把这些都准备好,以后也能省不少麻烦。”亲戚在一旁连忙补充道:“刘姐,咱说实话,等房子盖好了你就知道了,那可都是杨柱自己设计画出来的,特别好!想要盖好房子,肯定得多花点钱,但这钱又不是白花了,房子可是实实在在的。而且,俺这侄子就是太老实,他说借了一点,那就是真的只借了一点,俺嫂子家里还帮着凑了呢。借的钱不多,就凭杨柱这股子干劲,用不了一年,保准能还清!” 刘姥娘心里暗自盘算,杨柱人老实,不像刘大哥那样木讷,该表达的时候也能说清楚。还会木工、瓦工这些手艺,现在农村盖房子的人越来越多,以后肯定能挣钱。等家里房子盖好,就不用再住在姐姐家,离自己家也近。就算他没了爹娘,自家也能帮衬着点。这么一想,刘姥娘心里便有了主意,她笑着对亲戚说:“妹,你先坐会儿,我去找孩子他爹商量商量,顺便让玉过来陪陪你们。”其实,家里大小事情向来都是刘姥娘做主,她这么说不过是走个形式,同时也想让刘红玉过来见见杨柱。 第21章 刘红玉结婚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一切都水到渠成。刘红玉经历了和马超的事情后,对男人的外貌已经不再看重。她本就是个内敛的人,在家人面前还能活泼一些,在外面则比较沉闷。家里其他人也都没有意见,远在北京的刘红兵和刘红芳,对自家老娘的眼光十分信任。而且,知道了刘红玉之前的遭遇,他们都觉得,男方家里条件差点没关系,人老实可靠才是最重要的,不然自家这个单纯的妹妹,指不定还要吃多少亏。 两家人很快就把事情定了下来。因为两人年龄都不小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搞那些繁琐的仪式,但结婚总得在新房举行。当时房子已经动工,整个工程大概需要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再加上后续的收拾布置,预计得到八月底才能完工。 杨柱的大姐带着一条猪腿过来商量结婚的日子,最终把婚期定在了八月二十八。这个时候孩子们还没开学,趁着热闹,正好可以把搬新家和结婚的喜事一起办了。刘姥娘既然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自然不会在这些细节上挑剔,便笑着答应了下来。 杨柱性格沉默寡言,他姐姐却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商量好结婚日子后,刘姥娘便留他们吃饭,杨大姐也顺势答应了,其实她心里也想着能借此机会多和刘红玉了解了解。吃饭时,杨大姐拿出一个提前准备好的红包,不顾刘姥娘的推辞,硬是塞进了刘红玉的兜里。她说:“妹子,我也不跟你玩那些虚的。我比你大十几岁,托个老,俺爹娘走得早,按道理,结婚买衣服买东西这些事儿,都该是婆婆家准备好。俺家这情况你也知道,实在是委屈你了!”她握住刘红玉的手,接着说:“我跟你们年轻人有代沟,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啥。咱就不讲究那些老规矩了,我就偷个懒,给你封个红包,你自己看中啥就买啥,行不?”刘红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回头看向刘姥娘。刘姥娘听了这番话,心里很是欣慰。她虽然不在意杨柱没有爹娘,但杨大姐能做到这份上,该有的礼数一点不少,这足以见得她的诚意。于是,刘姥娘对女儿说:“你姐给你的,你就拿着吧。结婚都有这一步,你姐这么惦记你,以后你可得对她好点,知道不?”杨大姐笑着点点头,说:“不用管我,只要你和柱子能过得幸福,给俺家生个大胖小子,我就心满意足了!”刘红玉听了,羞得满脸通红,头都不敢抬。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底。为了刘红玉的婚礼,刘红兵和刘红芳夫妻俩都特意赶了回来。刘姥娘还惦记着烟酒店的生意,刘红兵安慰她说:“妈,没事的,休息几天也挺好。天天开门做生意,也不是每天都有顾客上门。”刘姥娘不太懂这些生意上的事,但她对刘红兵的话深信不疑,既然儿子这么说,她也就放心了。 结婚当天,杨柱他们开来了拖拉机,而刘红兵则借来了小汽车。刘红兵安排新人坐上小汽车在前头开路,自己则和送亲队伍一起上了拖拉机。迎着已经升到半空的烈日,刘红兵低声自语道:“原来,结婚坐拖拉机是这种感觉!”拖拉机的声音太嘈杂,刘红芳没听清他说的话,便问他在说什么,刘红兵只是笑了笑,说没什么。 殷锦年跟着殷长安骑着自行车,她不愿意坐到小汽车里。她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坐在自行车大梁上。她撑着一把小雨伞,坐在后座上,好奇地张望着周围的一切。 到了新房,众人眼前一亮。房子建在路边,杨柱没有按照传统把大门朝南,而是朝西开,出门就是大路,交通十分便利。进了大门,过道里有一个小屋子,杨柱介绍说,这是专门用来存放工具和农具的。走过过道,对面是水泥砌成的楼梯,整套房子都是平房,从这里可以上楼。楼梯下面是一个大房间,门开着,里面像是洗澡的地方,殷锦年看了心里直痒痒,很是羡慕。 往左一拐,是一个特别大的院子,左边是宽敞的灶屋。在宽阔的院子最右边靠墙处,搭了一片顶棚,从南到北拉着一根钢丝线。杨柱指着说:“以后衣服可以挂在这儿晒,就算下雨,家里没人也不用收,既能晒到太阳,又淋不着雨。”大家纷纷称赞道:“这房子盖得可真好,以后要是有钱了,我也要盖这样的房子。”刘红芳他们也非常满意,在农村,这样的房子确实独一无二。 从灶屋到正屋,还有一个完全盖严实的棚子,又高又宽。杨柱说:“我想着,以后要是买了农机,可不能放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弄个棚子,既能放农机,又能放粮食。”说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黑红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红晕,“以后要是房间不够用,这个棚子也可以加盖成一间屋子。”众人听了,哄堂大笑起来,有人打趣道:“哎呦,杨柱这是结了婚,嘴也变甜了,会规划以后的日子了!”两个新人听了,羞得满脸通红,其他人则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进了正房,中间是堂屋,两边各有一个房间。房间特别宽敞,其中一个房间还分成了里屋和外屋,没有分隔的那间则布置成了新房。新房粉刷得雪白亮堂,后墙留了一扇小窗户,因为房顶较高,窗户几乎开到了顶部,主要是用来透光和排气,平时根本够不着。靠墙摆放着一张木头床,床上铺着大红色的“花开富贵”被褥,一对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方方正正地摆在床头中间。床尾放着一个大立柜,柜门上贴着红纸剪成的双喜字。再旁边,是一台胡桃色的梳妆台,大家围在梳妆台旁,又是赞叹又是抚摸。有人问道:“这是什么呀?这桌子怎么还有镜子,抽屉这么大,还配了个大板凳,真好看!”还有人对杨柱说:“杨柱,这都是你做的吗?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等有空了,你也帮我做一个呗。”杨柱挠挠头,憨厚地笑了笑,略带炫耀地说:“这可不是我做的,俺那床和柜子是我亲手做的,这个梳妆台是红玉家里陪嫁过来的。人家送过来的时候是一块块的板子,现场组装的,一个个拧上去就行。这梳妆台太大了,怕运输的时候磕碰着,就提前送过来放这儿了。”村里人听了,又是一阵羡慕,纷纷感叹杨柱出去闯荡了几年,回来就盖了这么漂亮的大房子,还娶了个虽然年纪大些,但没结过婚,还陪送了这么好嫁妆的媳妇,真是好福气。 这个梳妆台是刘红玉从北京买的,她找车把梳妆台运了回来,又在市里请了工人跟着一起过来组装,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钱。刘红兵觉得这钱花得值,他没跟任何人提过梳妆台的价格。他在北京看到当地女孩结婚时都会陪送一台梳妆台,前面的姐姐他没送,现在到了这个最小的妹妹,他有能力送,就想满足妹妹的心愿。他没有声张,只把梳妆台当作一件普通的家具,这样也不会引起别人过多的议论。 至于给刘红玉钱,刘红兵不是不想给,而是他深知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既然刘红玉要嫁到杨家,以后就得靠自己过日子。他打听过,杨家欠的钱并不多,不会影响正常生活。他担心自己直接把钱还了,会让杨柱家产生别的想法。他可以在其他方面给刘红玉一些支持,有机会也会帮她一把,但不会直接给钱,因为他怕这样会让人产生惰性。 由于新人都已经三十多岁,大家也就没有安排年轻人闹新房的环节。众人安安稳稳地吃完酒席,给孩子们发了喜糖后,便各自散去了。刘红玉跟着送走了娘家人,站在门口,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收起心中的万千思绪,和杨柱一起关上了大门。 刘红兵带着送亲的人,跟着小汽车回到家,和殷长安商量着明天就返程。殷长安看了看殷锦年,对刘红芳说:“要不,你和咱弟先回北京吧。这几天,年年就要报名上中学了,还得办理住校手续,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我留下来帮她把这些事情办好再过去。”刘红芳满心不舍,说:“我也担心她不行,要不你去吧,我留下来陪着她。”殷长安摇了摇头,说:“你去不太合适,学校里的老师你也不认识,到时候交钱、签名这些事儿,你又不识字,也不清楚具体流程。年年不懂,你也不懂,要是弄错了可就麻烦了。”刘红兵也在一旁说道:“确实,殷哥懂得多一些,要是留一个人照顾年年,他比你更合适。”刘红芳虽然舍不得女儿,但听了他们的话,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只好同意自己先回北京。 第22章 住校 果然不出殷长安所料,殷秋晚这个学期开学不太顺利。 殷长安提前为殷秋晚报了名,又找到相熟的殷振华郑重托付了一番,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半。初到这个陌生之地,殷秋晚只是有些局促拘谨,倒也没有其他过多的不适。 正式上课的首日,白天尚算平静,可一到夜里的晚自习,教室里便哭声四起。毕竟这些孩子大多从未离开过家,对家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班主任是一位颇为年轻的男老师,脸上透着几分青涩稚嫩,几颗痘痘点缀其间。他自我介绍道:“我叫赵晓华,去年刚从学校毕业。如今老师资源紧缺,作为主课老师的我,便义不容辞地兼任了班主任一职。”看到教室里乱作一团,他神情严肃地说道:“好了,你们都已十几岁,不再是需要依赖父母的幼童,这离家不过几里地,有何可哭的?我也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实在不忍心责骂你们,但你们也得乖乖听话,不然我的工作可就难做了。”虽说小赵老师看起来少了几分老师的威严,但孩子们对老师天生就怀有敬畏之心,听了他的话,许多人都乖乖止住了哭声。 殷秋晚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生怕一不小心就挨了老师的责骂。晚自习结束后,殷秋晚跟随大部队朝着寝室走去。她对路线并不熟悉,早上与爸爸来铺床时仅仅走过一次,那时心情忐忑,哪有心思留意道路。 迷迷糊糊间,她终于寻到了寝室。昏暗的灯光下,狭小的房间里摆放着九张上下铺的床,每张床要睡两人,也就是说这个寝室总共要容纳36个人。 大家都是初一的新生,那些懂事机灵的孩子,一下课便急忙赶回寝室,拿着盆去接水洗漱。而像殷秋晚这样懵懂的,看到寝室里拥挤不堪,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踏入。 直到寝室里大部分人都前往水房接水,殷秋晚才小心翼翼地侧身挤了进去。她早上来晚了,只剩下上铺还有空位,殷长安便为她铺了一个位于中间的上铺。 此时,她的床上已坐着一个女孩,正费力地翻弄着被子。殷秋晚想上床,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床上的女孩察觉到床前有人,转过头,面带微笑地说道:“是你呀,咱俩是一个班的呢,不过我坐在后面,估计你还不认识我!” 殷秋晚今天上了一天课,除了听课的时刻能集中精力,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有些恍惚,确实没能记住同学们的模样。听到女孩的话,她也回以微笑:“嗯,我叫殷秋晚,你是睡在这儿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爸爸把你送到班里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还和老师说了话呢,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叫于婷婷,感觉有点俗气,你可别笑话我呀。” 殷秋晚有些不好意思,她下午才知道,其他同学都是自己来学校的,唯有她不仅来晚了,还让家长送到班里。 “婷婷这个名字很好听呀,婷婷玉立,富有诗意,我很喜欢。” 于婷婷眼睛一亮,欣喜地说:“真的吗?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名字挺不错的!这个被子是你的吧?咱俩同睡一张床铺,太好了!我看你的被子很漂亮,你瞧,我的也不赖。” 殷秋晚得知自己和这个可爱的女孩同床,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想上床,低头看了看自己,询问于婷婷:“于婷婷,咱们不洗澡吗?” 于婷婷一听,微微一愣:“在这儿可没法洗澡呀,只有回家才能洗。你还没洗脸洗脚吧,回来得赶紧去接水,等会儿一关灯,门都不让出了!” “那该去哪儿接水呢?我完全不知道呀。” 于婷婷也跟着着急起来:“我今天也没去接水,是我哥帮我打的水,我盆里还有些没用完,要不你先凑合着用?” 殷秋晚听到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嘈杂声,心里不免打起了退堂鼓,她感激地冲于婷婷笑了笑:“于婷婷,那真是太谢谢你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于婷婷对说话轻声细语的殷秋晚毫无抵抗力,她羞涩地点了点头:“没事儿,没事儿,我哥跑得可快了,他都上二年级了,什么都懂,以后就让他去打水。” 殷秋晚笑了笑,这一整天她都没见到殷振军,殷长安还说过有事可以找他,可连人影都不见。 殷秋晚将就着用于婷婷盆里的水简单洗了洗脸和脚,却没有干净的水用来刷牙,无奈之下,她还是决定出去找水。 寻找水房耗费了她不少时间,排队等水的人多得惊人,总共只有十个水龙头,而且还是男女混用。殷秋晚仅仅需要接一杯水,有位同学见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便热心地帮她接好了水,殷秋晚赶忙连声道谢。 端着水回到寝室,依旧不见其他人回来。寝室里都是初一的新生,除了那些有哥哥姐姐照顾的,大部分人在这一天都显得慌乱而迷茫。 殷秋晚对着脚盆刷了牙,端着脏水正准备出去倒掉,于婷婷赶忙拦住她,指了指窗户:“从这儿倒就行,看到下面的花坛了吧,就算出去也是倒在那儿。” 女生寝室位于一楼,二楼装有铁栅栏门,楼上是男生寝室,一到规定时间就会上锁,禁止男生下楼。主要是男生人数较多,女生人数较少,一楼刚好能容纳所有女生,这样便于管理。 殷秋晚听从于婷婷的建议,从窗户将水倒掉,又整理了一下物品,随后开始往床上爬。铁质的床梯,殷秋晚光着脚踩上去,很是不适应。 于婷婷伸手帮她拉了上来:“殷秋晚,咱俩一个床铺,都带了两床被子,可寝室里根本没地方放,等放假了,咱们一人带回去一床,你看怎么样?” 殷秋晚看着狭小的床铺被几床薄被占满,无奈地点了点头。眼下天气炎热,被子较薄,可等天气转冷,需要盖厚被子时,这床铺可怎么容纳得下呢? 她看了看于婷婷,心里暗自思忖:“希望这是个爱干净的同学,到时候我们可以合盖一床被子,不然可就太麻烦了。” 于婷婷并未察觉殷秋晚的心思,大大咧咧地说道:“殷秋晚,你就叫我婷婷吧,家里人都这么喊我,我叫你晚晚,好不好?” 殷秋晚点头应允:“好呀,我家里人也这么叫我,我也没有别的小名。” 两人第一天相处,感觉十分投缘,没多久便成为了好朋友,还兴致勃勃地说着悄悄话。就在这时,寝室里陆陆续续有同学回来了。 寝室里住了这么多人,大多是附近村子的,还有些同学来的时候就要求分到一起,所以很多人彼此相识。而殷秋晚却一个都不认识,她的同桌是男生,对班里的同学也不熟悉,即便有认识的人,她也认不出来。 于婷婷倒是有认识的同学,很快就和大家熟络起来。可还没聊上几句,熄灯哨声便尖锐地响了起来。 大家赶忙收拾东西,匆匆爬上床。没过多久,灯果然熄灭了,寝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大家有说有笑时,殷秋晚并未觉得怎样,可此刻四周一安静,听着满屋子的呼吸声,对家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越想越难过,心里堵得慌,殷秋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不敢发出声响,舌头紧紧抵住牙关,嗓子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就在这时,寝室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了抽泣声,越来越多的哭声在黑暗中蔓延开来。 殷秋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无声的泪水不停地流淌,虽然竭力忍住不哭出声,但脸上早已满是泪水和鼻涕。 身旁的于婷婷,早在寝室里哭声响起时,就已经哭得抽抽噎噎,一边用手中的被子擦拭眼泪,一边带着哭腔说道:“晚晚,我好想我妈妈呀,想得心里难受极了,我想回家!” 殷秋晚心中一阵酸涩,刘红芳不在家,不过殷长安在家,她早已习惯一个人睡觉,可此刻对家的思念却愈发强烈。 一个寝室里有这么多人,而且还有众多寝室,大家都是新生,哭声即便再小,汇聚在一起还是嗡嗡作响。 寝室管理老师手持戒尺,挨个敲打寝室门,严厉地说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上学又不是去受苦,来这里是学习的,还这么恋家?赶紧睡觉,明天五点半必须起床,要是起不来,我就把人锁在寝室里!哪个屋子再发出声音,就罚哪个屋子!” 新生们对寝室管理老师本就心怀敬畏,这位老师看起来又颇为严厉,若不是这样,还真难以镇住这整栋楼的少男少女。 寝室里渐渐恢复了平静,殷秋晚用纸巾擦干净眼泪和鼻涕,抽了抽鼻子,清了清嗓子,感觉哭过后昏沉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看到于婷婷还在哭泣,她将剩下的纸巾递给于婷婷,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 于婷婷看到外表柔弱的殷秋晚反过来安慰自己,立刻止住了哭声,可鼻涕还没擦干净,便打了一个嗝。 寝室里传来一阵善意的轻笑,但大家都不敢出声,于婷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到屋里一片漆黑,大家也看不清是谁,于婷婷决定装作若无其事。她凑近殷秋晚的耳边,轻声说道:“可别跟别人说啊, 太丢人了!” 第23章 早操 殷秋晚点了点头,想到于婷婷看不见,又轻声应了一声。 这小小的插曲让大家的情绪好了许多,再加上经过一天的忙碌和慌乱,大家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困意很快便袭上心头。 殷秋晚不知自己是何时入睡的,迷迷糊糊中,一阵尖锐刺耳的哨声突然响起。 寝室里顿时又陷入了一阵手忙脚乱,于婷婷迅速穿好衣服,便从床上爬了下来,看到殷秋晚还在发愣,急忙提醒道:“晚晚,快点儿,要跑操了!只有二十分钟的洗脸时间,要是错过了,就得等到吃早饭的时候,时间会更紧张。” 昨天第一天,老师已将所有的时间安排详细告知了大家:五点半起床,五点五十晨跑,六点十分早自习,七点吃早饭,七点五十预备,八点准时上第一节课;中午十一点半放学,下午一点半上课,五点放学,六点开始晚自习,八点半放学。每天的时间安排皆是如此,即便走读的学生,早上也得按时赶来参加晨跑。 殷秋晚虽没有完全记住,但大致的流程还是清楚的,听了于婷婷的话,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急忙穿上衣服,学着于婷婷的样子,把杯子放进洗脸盆里,毛巾也扔了进去,端着就往外跑。 外面走廊里挤满了人,走出寝室大门,四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殷秋晚有些尿急,看着水房里黑压压的人群,心里焦急不已。 她把盆放在路边的台阶上,顺着人群的方向走去。殷秋晚不知道寝室楼的厕所在哪里,此时也不可能跑去教学楼,寝室里的学生这会儿刚起床,不是洗漱就是上厕所,跟着他们走准没错。 她的判断没错,走到寝室楼后面的围墙边,便看到了厕所。厕所后面便是学校的操场,已经有学生在那里走动了。 殷秋晚赶忙走进厕所,学校里的厕所是旱厕,比村里的稍微好一些,都是用水泥砌成的台子,看起来较为平整。 然而,弊端也很明显,人一多,蹲坑下面很快就满了,殷秋晚看了直犯恶心,而且没有遮挡,大家一起上厕所,让她感到十分不自在,差点都无法正常如厕。 教学楼的厕所相对好些,因为老师也会使用,所以打扫得比较干净,每个蹲坑前都立着石板,至少不用直面他人,能保留一些隐私。 殷秋晚后来再也没去过寝室楼的厕所,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她都会先绕路去教学楼的厕所解决生理需求。第二天清晨,她总是动作迅速,还会拉着于婷婷一同跑到教学楼的厕所。尽管这样做有些麻烦,但她觉得能避免使用寝室楼的厕所,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天,殷秋晚好不容易解决完,便急忙出去拿盆,无论如何,她都得先洗洗手。刚走到寝室楼门口,就瞧见于婷婷在向她招手:“晚晚,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好半天呢。快过来,盆里有水,别去跟别人挤啦,你这小身板,根本挤不过他们,接不到水的。” 殷秋晚喜出望外,赶忙跑了过去,让于婷婷先给她倒了些水,迅速把手洗干净。于婷婷见她只洗手,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了?就只洗手呀?” 殷秋晚微微一笑:“不是啦,我刚才去上厕所了,没洗手都不敢碰东西,总觉得膈应得慌。” 于婷婷呆呆地看着她,脑海中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平时很少在上完厕所后洗手,顿时觉得自己有些不卫生,也不敢跟殷秋晚直说,生怕她会嫌弃自己。 “是,是呀,那确实得好好洗干净,万一不小心沾上脏东西呢!” 殷秋晚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这话说得实在有些重口味,幸好不是在吃饭的时候说,不然真让人没了食欲。 殷秋晚洗好手,终于可以拿杯子了。她让于婷婷先回去,自己还得去接些刷牙水。于婷婷赶忙拦住她:“你去了也接不到水的,就用这个吧。放心,我又不傻,怎么会用洗脸水刷牙呢?这个盆是我哥专门给我接水用的,新的呢,用的时候直接倒就行。” 殷秋晚眼睛一亮,这办法真不错呀,每次只需要打一盆水就够了。她对于婷婷说道:“等我下次回家,让家里给我买个桶,咱们俩一起用,每次打一桶水,就不用老跑去跟别人挤着接水了。” 于婷婷兴奋地一拍手:“晚晚,你太聪明了!就是呀,这样咱们还能多打点水,也不用辛苦我哥天天跑前跑后了!” 殷秋晚抿嘴轻笑:“不是啦,我就是觉得你们这个方法好,而且桶大,能装更多的水。” 两人说说笑笑地收拾好东西,在寝室管理老师的第二遍催促声中出了门。拐过寝室楼,后面便是操场。 各班的班主任都已经到了,正在清点人数。整理好队伍的班级,已经跟着体育老师跑了起来。二三年级的学生几乎都到齐了,剩下稀稀拉拉的大多是初一的新生。 老师们也不着急,毕竟这是第一天,总得给学生们一些时间来适应。 小赵老师看到殷秋晚,想起她爸爸之前说的话,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走到殷秋晚面前,语气温和地问道:“殷秋晚,你觉得自己能行吗?能跑就跟着跑,要是觉得累了跑不动,就停下来,咱们试试看,好不好?” 殷秋晚其实内心充满了期待,看到高年级学生整齐划一的步伐和热血沸腾的喊声,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加入他们,甚至莫名地有些感动。 她知道肯定是爸爸跟老师交代了什么,即便不跑也没关系,但她不想一个人在旁边显得格格不入,她想尝试一下,和大家一起跑。 她对老师点了点头,笑着说:“老师,我可以的,只要跑慢点就行。” 小赵老师露出了笑容:“对呀,身体不太好才更要认真锻炼,多练练就会好起来的!” 陆陆续续地,人越来越多,他们班终于也开始跑了起来。殷秋晚在二班,按照规定本来应该跑在前面,可班里同学来得太慢,很快他们班就变成了倒数第二队。 殷秋晚慢慢地跟着跑起来,刚开始还没什么问题,人多跑的速度也不快。可跑了两圈之后,殷秋晚就有些喘不上气了。 她越跑越慢,渐渐地就落下了一圈,接着又是一圈,最后她只能默默地跟在不知道哪个队伍后面,开始走了起来。 就这样,她跟着走完了全程,脸色苍白得吓人,于婷婷都被吓坏了。 殷秋晚摆了摆手,示意于婷婷别喊老师,两人相互搀扶着朝教室走去。 趁着还没上课,殷秋晚趴在桌子上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力气坐起来。于婷婷刚才过来就跟别人换了座位,坐在了她前面,这会儿正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我可算明白你爸为啥送你来了,你这身体也太弱了!” 殷秋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好啦,我小时候身体更差,现在已经好多了,就是昨天没吃好饭,有点体力不支。” 于婷婷有些疑惑,不就是大米饭嘛,能有什么问题? “我在家里很少吃米饭,不太能消化。昨天蒸的米饭我都没吃,晚上也没吃。” 于婷婷瞪大了眼睛:“那你能吃些什么呀?” 殷秋晚更加不好意思了:“面条之类汤汤水水的东西。” 于婷婷面露难色:“那可没办法了,食堂里就只能蒸米饭,也不能光打菜不吃主食呀!” 学校里的用餐方式是学生自己带米,用自己的饭盒淘洗干净后,统一放到每个班级固定的铁框里,再按照位置放到蒸架上。到了规定时间,食堂就开始蒸米饭。快放学的时候,每个班会组织学生把自己班的铁框抬出来,放在班级的吃饭位置上,等着学生去拿自己的饭盒。 食堂每天都有菜和汤,一般是萝卜白菜之类的家常蔬菜,还有胡辣汤。一菜一汤五毛钱,这已经算是比较奢侈的了。 很多同学会去街上花两块钱买一大包腌萝卜干之类的咸菜,够吃一个星期。更多的同学则是从家里带咸菜或者豆酱,不过夏天天气热,这些东西不好存放,所以大家通常会几个人拼着买五毛钱的菜分着吃。 殷秋晚吃不惯米饭,打了汤又觉得有点辣,两顿饭都没吃好。 后面有同学接过话茬:“可以去街上吃呀,圆盘那里有卖热干面的,星期一到星期五,一天三顿都有。” 于婷婷忙问:“多少钱一碗呀?” “大碗一块钱,小碗五毛钱。” 于婷婷吐了吐舌头:“那也不便宜呀,天天吃的话,得花不少钱呢。” 同学接着说:“中午和晚上还好点,早上我们根本买不到饭。街上的人也都在那吃早饭,我们下了早自习去,得等好长时间呢。” 殷秋晚心想,她手里倒是有点钱,可怎么去吃也是个问题呀。找人帮忙带?天天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呀! 第24章 欺负 下了早自习,于婷婷问殷秋晚吃啥,殷秋晚说昨天晚上就没淘米,打算出去买点吃的。 于婷婷便不再管她,飞快地往食堂跑去。 殷秋晚从未独自去过街上,估计找殷振军帮忙也不太方便,于是跟着走读的学生往外走。 到了街中心,周围的景象她还算熟悉,跟着人群走,还真发现有一家卖早饭的。以往上街都是买东西,从不在街上吃饭,自然没留意这家店卖些什么。 店里人多得很,学生尤其多,熙熙攘攘的。里面低矮的小房子早已坐满了人,外面支着一个雨布棚,煮面的锅也放在外面,一掀锅盖,头顶便热气腾腾。 人实在太多,殷秋晚根本挤不到煮面的老板跟前,也没法点餐,无奈之下只好往外走。她举目四望,发现就这一家卖早饭的,其他都是卖菜和杂物的,没什么能吃的东西。 殷秋晚只好往回走,路过小卖部时,她想了想,买了一包北京方便面。 回到学校后,她去食堂打了一杯热水,打开方便面,直接倒进袋子里,用手捏紧袋口,使劲摇了两下,静静等了两分钟,便将就着吃了起来。 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回来了,看到她这样的吃法,都十分好奇。方便面可不便宜,这样的吃法也太“狂野”了。 殷秋晚被大家围观,都不好意思吃了。不过,温热的汤水进到胃里,确实让她舒服了很多。 于婷婷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莫名觉得殷秋晚有些可怜。她走过去按住殷秋晚的手,豪爽地说:“待会我就去找俺哥,让他们同学帮忙,看能不能帮你买。” 其实班里也有住在街上的同学,回去吃饭时本可以帮忙带早饭,只是殷秋晚还没和同学们说过话,除了于婷婷,她连其他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询问。 于婷婷呢,习惯了什么事都找她哥,压根没想到问问班里同学。当然,她也不清楚谁能帮忙带,虽说她性格自来熟,但和同学们还没熟悉到那份上呢! 殷秋晚本想说自己也可以去找殷振军,但想到殷振军上初三学业很忙,而且也在学校吃饭,就没提这事。 中午的时间比较充裕,殷秋晚自己又跑了出去。很多人都回家吃饭了,早点铺子的人非常少,殷秋晚很快就吃上了面。早上还有油条之类的卖,到了中午和晚上就只有热干面了。 吃完饭回到教室,于婷婷已经回来了。她高兴地对殷秋晚说:“晚晚,俺哥已经说好了,下午让人帮你带,等买到了再给钱,不过也怕买不到。” 殷秋晚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却不太会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差点又把于婷婷看害羞了。 到了下午,殷秋晚在教室等着,吃过饭的于婷婷果然带了一份面回来。不过面已经坨了,毕竟不是汤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殷秋晚一点也不嫌弃,也不在乎面已经半凉了,天热的时候吃凉一点也无妨。她把钱给于婷婷,让她帮忙把钱送过去。 于婷婷乐颠颠地跑走了,殷秋晚趁着教室里人还不多,把打包袋里的面倒到准备好的饭盒里,用勺子挖着吃起来。 热干面里有绿豆芽和千张丝,还撒了葱花和香菜,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芝麻酱香。虽然没有刚捞出来时好吃,但殷秋晚不挑。除了豆腐乳,她真的不太喜欢豆制品,于是用勺子把千张丝一点点拨到一边,才慢慢吃起来。 于婷婷又兴冲冲地跑回来,看到已经不成型的面,又沮丧地说:“这咋吃呀,再说,天热还行,要是天冷了可咋办?” 殷秋晚一边吃一边说:“已经很好了,谢谢你啊,婷婷,你帮我太多了,以后我再想办法,不能一直这么麻烦别人。” 于婷婷大大咧咧惯了,看到殷秋晚这样认认真真道谢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不麻烦呀,顺路嘛!” 殷秋晚笑笑没说话,她真的很喜欢于婷婷的性格,特别纯真,就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 下了夜自习,殷秋晚拉着于婷婷没有跟着人群往寝室跑,而是单独来到了教学楼厕所。 于婷婷奇怪地问道:“这厕所灯都关了,咋不去寝室那边上呢?” 殷秋晚不好直接说嫌弃那边脏,只能找个借口:“现在去那边上,人太多了,咱们在这上了,正好回去就不用再出来了。” 于婷婷觉得也有道理,没必要去那边排队,黑点就黑点吧。教学楼一楼的初三班级还没放学,多少还能借点光。 回去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熄灯以后,经过昨天的适应,今天哭鼻子的人已经不多了,好多人中午都回家了。 殷秋晚家离镇上太远,殷长安也不能长期在家,不然哪舍得她住校呢。她中午也回不去,一来一回好几十里路,不赶时间还行,要是急匆匆的,她可走不了这么远。 刘姥娘家倒是很近,中午很多人都回去吃饭,但刘姥娘过了年身体就不太好,刘姥爷又不会做饭,殷秋晚不愿意给姥娘增添负担。 大家都没有睡意,各自跟好朋友说着悄悄话。这时,外面寝室老师又开始大声呵斥,寝室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一夜无梦,殷秋晚起来却觉得头昏脑胀。她强忍着不适洗漱,用凉水一激,果然清醒了很多。 继续跑操时,殷秋晚都想着自己能慢慢跟上了,可毫无预兆地,她突然晕倒了。 同学们都被吓到了,小赵老师连忙把她抱起来,喊着于婷婷回了寝室。 寝室老师开了大门,于婷婷带路回到她们的房间。殷秋晚睡上铺不方便放,小赵老师就近找了个下铺,把殷秋晚放了上去。他嘱咐于婷婷看好人,便急忙跑了出去。 校医只能消消毒、打打绷带,这种情况他只能先通知家长,而找家长就得先找殷老师。 殷老师还没起床,一听说殷秋晚晕倒了,也是急忙跑了出来,连衣服都没穿好。他一边收拾衣服一边仔细询问情况,想着殷秋晚从小到大生过无数次病,体质一直不好,但都不是急症,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他回头叮嘱媳妇,找人捎话回去给殷长安,就去了寝室。 殷秋晚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迷迷糊糊的。她睁开眼看看于婷婷,笑了一下,知道自己吓到她了。 殷振华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又睡过去了。听说醒过来了,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他也松了一口气。 殷振华跟小赵老师说了一下殷秋晚的详细情况,让他放心,两人就让于婷婷陪着她,他们去了教学楼。 天很快就大亮了,才六点多,还没下早自习,殷长安就匆匆赶来了。 殷秋晚晕晕乎乎中,听到殷长安喊她,一看还真是父亲。本来没什么感觉的她,看到殷长安,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她呜咽着喊了声“爸”,把殷长安心疼坏了。于婷婷在旁边偷笑着,殷秋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殷长安谢过于婷婷,让她去上课,帮忙给老师说一声,他带殷秋晚去卫生所看看。 殷秋晚体质差,仅仅两天没有吃好睡好,又忧思过重,虽然没有发烧,身体却很虚弱,大夫让她好好休息。 殷长安带她去学校请了假,就回了家,这一请假一个星期就过去了。 等到新的一个星期一,殷秋晚身体彻底好了,殷长安早上送她去了学校,中午又去接她,去街上一个亲戚家吃饭。晚上也去接她吃饭,吃完了再送去学校,就这样守了一天,见没什么事了,才算放心地回家了。 但是才好了三天,到了星期四,殷秋晚又病了,这次是真病了,高烧不退。 殷长安又赶紧把她接回来,在卫生所挂了几天针,又回家躺了几天。等殷秋晚回到学校,开学已经大半个月了。 总共没上几天课,她又是慢热的性子,话都没和同学说几句,除了于婷婷,她谁都不熟。班里其他同学,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大家早已打成一片。 殷秋晚今天第一天来上课,又是下了早自习才来的,老师都习惯了。 下课了,于婷婷又跑出去玩了,殷秋晚拒绝了她的邀请,坐在位置上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有一包彩色水笔,这还是刘红兵给她带回来的,他们这里可没有这么好看的水笔,看起来很是稀奇。 后桌有个男孩,本来正在和人打闹,无意间看见了这包水笔,上来就抢到手里。 “这是啥笔?挺好玩的,给我吧!” 殷秋晚一脸惊讶,看着面前这个男同学,疑惑地说:“你是谁呀?这是我的笔,不能给你,还给我!” 男孩一脸霸道:“你的咋了?不就是笔嘛,就不给你!”一边说一边还把笔扔得到处都是。 殷秋晚气得上手就去抢,她只是不爱搭理人,又不是怕人。但男孩子力气大,又跳得高,殷秋晚根本够不着他。 第25章 展翅的蝴蝶 正吵得厉害,突然教室里呼啦啦跑进来一群人,打头的是殷振军,他一路冲进来,翻过前面的课桌课椅,上来就扑住了男孩。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殷振军就把男孩双手一背,“咔嚓”一声,男孩发出了杀猪似的叫声,他的胳膊被扭脱臼了。 正在这时,上课铃声响了,学生们四处分散开来,只有殷振军和被按住的男孩,以及桌椅被霸占的殷秋晚和周围同学还在原地。 几个人站在那里,和进门的小赵老师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男孩的叫声打破了僵局。 小赵老师黑着脸,一边安排学生帮忙送男孩去医务室,一边把闹事的人都叫去了办公室。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小赵老师没法说殷秋晚什么,毕竟她也没做什么,是那个男孩抢东西。主要问题出在殷振军身上,他上来就打人,还弄得这么严重,就算男孩做错了,也该由学校来处理,这下事情闹大了。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男孩家里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殷振军还一脸不服气:“有本事来找我,谁让他欺负晚晚,俺妹身体可不好,他家要是不愿意,我们还不愿意呢!” 后头赶来的殷振军班主任,一听他还这样说话,气得从后面踢了殷振军一脚。 “你还有理了,我说咋上课了还不见你人,时间这么紧张,你还敢打架,你是皮痒了!” 殷振军看到班主任,也不敢吭声了,一脸讨好地说:“魏老师,你不知道,他都要打俺妹了,我能不去吗?俺妹从小可没被谁欺负过,挨打了还了得。” 魏老师不理他,对小赵老师说:“事情我也听说了,不管怎么说,你班那个同学确实不像话,一个男同学,还去欺负女同学,该好好教育了。” 小赵老师无奈道:“他就是个刺头,平时就爱惹事,但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人家胳膊弄断,待会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魏老师一皱眉:“这么严重?” 殷振军往后缩了缩,他力气大,那个小子在他面前就跟个瘦猴似的,他也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扭,胳膊就成这样了。 魏老师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先通知家长吧,我们先回去上课了,都这时候了,什么事也不能浪费时间。” 说完就揪着殷振军的衣领走了,殷振军很高,这个魏老师更高,殷秋晚刚看到他,就感觉像看到一座塔。 小赵老师头疼地看着面前的几人,除了殷秋晚,还有几个叫来了解情况的同学,他站起来带着几人回教室了。 这堂课上得很压抑,殷秋晚心里忐忑不安,其他同学则是又担心又好奇,却又怕小赵老师发火。 事情的后续殷秋晚没参与,殷长安过来了,把殷振军训了一顿,学校也给殷振军和那个男孩都通报了处分。 后来殷秋晚才听说,那个男同学家里就一个奶奶,他爸爸没了,妈妈也跑了,跟着奶奶长大,就像个野孩子。 他奶奶也管不住他,听到学校的事,虽然也着急,但在知道孙子胳膊只是脱臼了,让医生接上就好了之后,她也没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孙子的德行,以前就不少惹事,肯定是他先挑起的事端,不过这回吃了亏,她还挺高兴,觉得能让孙子得到个教训,性子别那么倔强。 人家能这样不计较,殷长安虽然也不高兴闺女被欺负,但毕竟是殷振军做得太过分了,他还是给了对方一百块钱,说给男孩补补身体。男孩奶奶不好意思地接受了,估计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事就这么翻篇了,殷振军却出了名。就像在小学时一样,未来几年,直到殷振军毕业离开,殷秋晚再也没被人欺负过。 殷秋晚一直好奇殷振军怎么来得那么快,她自己都不一定能找到他。 不久后她就知道了,班里有几个小学同学,大家都认识殷秋晚,只是他们都是男孩子,殷秋晚以前跟他们不太一起玩。过了一个暑假,又到了新班级,她也没怎么上课,都没注意到这些。 等到她和那个男孩闹起来,那几个小学同学就想起了殷振军,小学时的事他们可都知道。几个人连忙跑去初三年级,初三年级就四个班,殷振军还算有点名气,很快就找到了他。 殷振军一听到殷秋晚在和人打架,话都没说就冲上了一楼,进来正好看到男孩想推殷秋晚,一下子没控制住就动了手! 殷秋晚知道后,专门去跟那几个同学道了谢,大家都是一个小学的,关系就更加亲近了。 那个男孩回家养了一段时间,回来上课的时候,自己把桌子搬到了最后面,离殷秋晚远远的。虽然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但却再不敢惹殷秋晚,碰见了她就躲,看来,殷振军真把他打怕了。 他们也没同班多久,这个男孩,一年级还没读完,突然就不来了。小赵老师说,他非要跟村里人去打工,说什么也不上学了。没有父母管教,他奶奶也劝不住他,把他锁在屋里,到了夜里,他把门砸开,偷偷跑了。 从此,殷秋晚再也没见过这个男孩,短短几个月的同学时光,只是她人生中不太起眼的一段经历。 1998年10月,一部《还珠格格》火遍大江南北。一时间,所有小女孩都渴望拥有那串珠的铁质蝴蝶发夹。谁要是戴着它,蝴蝶翅膀在头上轻轻摇曳,准会引来一群人围观。 殷秋晚心里也满是羡慕。和父母通电话时,她叽叽喳喳地跟刘红芳讲,哪种颜色最漂亮,谁又买了一对。刘红芳听着觉得好笑,自家闺女想要什么,不直接说,竟学会拐弯抹角了。她故意逗殷秋晚:“听着是挺好看,可惜你从小就不爱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然我也给你买两对。”殷秋晚听出妈妈在打趣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 那时电话费贵,殷秋晚没再跟父母磨蹭,聊了一会儿便把电话给了奶奶。奶奶不知听了什么,回头瞧了她一眼,笑着应了一声。殷秋晚猜,大概是刘红芳在吐槽自己。 过了几天,殷秋晚星期六放假回家。奶奶神神秘秘地把她拉进里屋,随后拿出一对蝴蝶夹子。殷秋晚顿时欣喜若狂,学校里好多人都戴着这种夹子,她知道妈妈会买,却没想到这么快,本以为要等到过年呢。 殷老太笑着拉过殷秋晚,轻轻理顺她的头发,忍不住叹息:“头发都没了,这夹子夹哪儿呀?你可真舍得。”原来,开学没多久,学校住宿条件太差,没有热水,洗澡洗头都成问题。殷秋晚不敢用凉水,她知道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已经落下不少课了。连续两个星期,她都只能放假回家才能洗一次澡和头发,于是殷秋晚毅然决定把头发卖掉。 殷老太阻拦不了,跟殷长安说,殷长安却支持闺女剪掉,毕竟洗头发和梳头发都太费时间。早上五点半就得集合跑操,头发太长,梳头都要花好长时间,实在不方便。 殷秋晚的头发留了许多年,除了一两岁剃胎毛时被刮过两次,之后就再没剪过。那时她的头发都长到屁股下面了,发质柔顺,乌黑发亮,发量还多,满满一大把。剪头发时,殷老太站在旁边,心疼得不行。收头发的人剪发时恨不得贴着头皮剪,殷老太提前叮嘱,钱少要点没关系,但不能剪太短,毕竟过两天还得回学校,要是被同学嘲笑可就不好了。有殷老太盯着,殷秋晚的头发剪得不算太短,斜着打薄了些刘海,后面齐着脖子,好歹还能看出是女生。 殷秋晚却挺满意。村里不少孩子卖头发时都是被逼的,哭得撕心裂肺,只有殷秋晚数着钱,笑得合不拢嘴。奶奶赶忙把她领回家,就怕她太得意,招人揍。如今蝴蝶夹子买回来了,殷老太又想起殷秋晚的长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殷秋晚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她现在就喜欢短发,自从剪了短发,便再也不想留长,觉得又轻松又方便。她随意抓了抓头发,拿起发夹夹在头顶,对着墙上斑驳的镜子,左看右看。 泛着冷光的金黄色铁夹,是带齿的鸭嘴夹造型,上面蝴蝶的翅膀用铁丝串着红绿相间的小珠子。翅膀由弹簧丝固定,头稍微一动,蝴蝶就像展翅欲飞,好看极了。殷秋晚对这发夹爱不释手,对着镜子看了半天都不愿离开。殷老太难得见孙女对除了书以外的东西这么感兴趣,笑着问:“这不就是个假蝴蝶嘛,坡里到处都是真蝴蝶,也没见你去抓!”殷秋晚一边美滋滋地欣赏自己,一边说:“真蝴蝶又不能往头上戴呀,奶,你看我戴着好看不?”“好看,好看,俺孙女戴啥都好看!” 第26章 一堆哥哥 星期天晚上,殷秋晚提前去了学校。在寝室收拾好东西后,就去校门口等于婷婷。快上夜自习了,于婷婷才匆匆赶来。殷秋晚好奇地问:“你怎么来这么晚?我在校门口等了你好久!”于婷婷无奈地说:“别提了,俺妈怕我又一个星期吃不好,好家伙,恨不得让我把家里的饭全吃完再走。”殷秋晚笑着说:“你妈那是疼你,我想吃我妈做的饭,她还没办法给我做呢!”于婷婷回头给了她一个疼爱的眼神,笑嘻嘻地说:“等下个星期,你跟我回家,让你吃个够!”殷秋晚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说着玩的!”这时老师来了,她们便不敢再说话。 下课了,殷秋晚拿出蝴蝶发夹。于婷婷见状,惊讶地叫道:“晚晚,你从哪儿弄来的?大家都是从外面带回来的,咱街上还没卖的吧?你放个假就买到了?”殷秋晚笑着解释:“咱街上可买不到,这是俺妈寄回来的。上次打电话我跟她说了一次,这次回去就收到啦!”于婷婷羡慕地说:“你妈真好,我也想买,可没地方买!”殷秋晚看着她那模样,觉得好笑,拿出一只发夹说:“放心,肯定有你的份!拿着吧,咱俩一起戴。” 于婷婷是长发,扎着高马尾。殷秋晚帮她把发夹夹在马尾辫旁边,于婷婷轻轻甩了甩头发,蝴蝶微微颤动,十分好看。于婷婷得意地在班里转了一圈,收获了一堆羡慕的目光,才得意洋洋地回来。又上课了,随着于婷婷的动作,蝴蝶不停晃动,反射着顶灯的光,特别引人注目。连小赵老师都注意到了,笑着说:“不错啊,于婷婷,在哪儿买的?我看别的班有人戴,咱们班你可是第一个,也算为班级争了光!”大家都笑了起来。小赵老师是今年刚毕业的,还有些孩子气,平时就爱和班里同学打成一片,听说他还跟着女朋友看《还珠格格》呢。 于婷婷难得害羞起来,连忙摆手说:“不是我买的,是殷秋晚送我的!”小赵老师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还以为咱们这儿已经有卖的了,原来是从北京寄回来的啊!”闲聊两句后,小赵老师让大家接着做作业,还学着数学老师的样子,背着手在班里巡视。 下了夜自习,于婷婷又从她哥那儿接过来一大盆水,顺便炫耀了一下蝴蝶发夹。回来跟殷秋晚说:“快,快倒水,俺哥说为了感谢你的发夹,他让人给咱俩买了好吃的。你先洗,我去拿!”殷秋晚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喊住她,便笑着摇了摇头,趁着人不多,坐在下铺洗漱起来。 等她收拾完,于婷婷兴冲冲地跑回来,衣服鼓鼓囊囊的。她朝殷秋晚眨眨眼,解开外套扣子,怀里掉出好几包零食。于婷婷一边捡一边说:“差点被寝室老师发现,幸好当时人多,我跑得快!”殷秋晚帮她把东西塞到床上,催她洗脸洗脚。于婷婷嘿嘿一笑:“想偷个懒都不行,太冷了,要是咱们能有热水就好了!”殷秋晚无奈地说:“哪有热水呀,你来之前洗了吗?我看你不是自己走来的,要是在家洗过了,现在不洗也行。”于婷婷一听,还有这好事,连忙说:“洗了,洗了,你说得对,今天是俺哥送我来的,那我就不洗了,水太冰了!” 于婷婷快速刷了牙、洗了脸,对着窗户把水倒掉,一下子钻进被窝,长舒一口气:“还是被窝里舒服啊!”然后翻身去抓零食,殷秋晚一把按住她:“都刷过牙了,别吃了!明天再吃,你看看我的牙,经常疼呢!”殷秋晚有颗大牙坏了,她从小就刷牙,村里小伙伴好多都不刷,殷长安他们就觉得很奇怪。去看牙科,大夫说可能是体质不好,牙齿发育也不好,特别容易龋齿。但拔牙特别疼,殷长安怕她受不了,就一直没去治疗,只是牙疼时买点止疼药缓解。 于婷婷知道她牙疼的事,一想到那情形,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摆摆手,不吃了,睡觉。 接下来几天,于婷婷一直戴着那只蝴蝶发夹,还让殷秋晚也戴。殷秋晚跟妈妈要发夹的时候想得挺好,可真戴上这么引人注目,她又觉得不自在,实在不想戴。于婷婷也不勉强她,了解自己这个好朋友的性子,故意逗她:“你这是怕自己太漂亮,别人都没法看了吗?”殷秋晚白了她一眼,懒得理她,拿着借来的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于婷婷见她又看书入迷了,便不再打扰,趁着午休还没结束,又跑出去玩了。上课铃声响了,于婷婷才踩着点进班,她一脸阴沉,头发凌乱,蝴蝶发夹也不见了。殷秋晚见老师还没来,连忙问:“婷婷,怎么了?你跟人打架了?”于婷婷一听好朋友问起,眼泪立马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掉下来,带着哭腔说:“晚晚,夹子被那个二流子拽坏了,我想抓住他没抓到,你看,珠子都掉了!”于婷婷从兜里拿出发夹,蝴蝶的一边翅膀断了,铁丝串的珠子掉了一半。殷秋晚接过来看,手还被铁丝扎了一下。 她把坏掉的蝴蝶塞到桌洞里,又把另一只递给于婷婷:“婷婷,坏了就坏了吧,人没事就行,别理那些二流子,他们太讨厌了。这个也给你,我头发短,戴不了。”于婷婷一把推回去:“我不要,那可不行,你等着,我非得让他赔。我看见他进了三班,下课我就去找他。” 殷秋晚还想说什么,老师进来了,只好先把话咽了回去 。 下课铃声刚响,老师还没走出教室,于婷婷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殷秋晚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老师还以为她着急上厕所,这种情况很常见,便笑了笑,没说什么。 殷秋晚等老师离开后,也急忙前往殷振军的教室,想找他帮忙,可他又不在。殷振军整天行踪不定,两人在同一所学校,却总是殷振军主动找她,她很少能找到殷振军。殷秋晚没办法,只好赶紧往三班跑去,生怕这一会儿的工夫,于婷婷会吃亏。 远远地就看到三班门口围了一圈人,殷秋晚走近后,挤都挤不进去,只听见于婷婷气势汹汹的声音:“就是那个像猴子一样的家伙,你还想不认账?我告诉你,你拽我头发,好多人都看见了,就算闹到老师那儿,我也不怕。”殷秋晚伸长脖子,勉强能看到,于婷婷站在人群中间,前后左右密密麻麻地围了好几个人,对面也站着几个。 殷秋晚喊了一声于婷婷,于婷婷转过头看到她,连忙过来拉她。殷秋晚顺着同学们让开的路,跟着于婷婷走到了里面。上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还是入学的时候,殷振军为她出气打人。于婷婷拉过殷秋晚,一脸气愤地对对面的人说:“这蝴蝶发夹可是从北京买的,咱们这儿根本买不到,你赔都没法赔,你说怎么办吧?”对面的人本来就心虚,这会儿一听说是从北京买的,更着急了。 “妹子,对不住,对不住,是哥手贱,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一转头,它,它就坏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殷秋晚一听,刚才还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她本担心于婷婷吃亏,现在看来,这个二流子也不怎么厉害嘛!于婷婷哼了一声:“不是故意的,它也坏了,你就说怎么解决吧!”对面的人面露难色,看向于婷婷旁边的人:“于伟,你跟你妹子说说,饶了我行不行?这我拿什么赔呀?”叫于伟的人说道:“这又不是俺妹子买的,你给弄坏了,不赔怎么行呀!”于婷婷接着说:“就是,这还是我好朋友送我的,喏,就是她,你不赔试试。” 那人瞄了一眼殷秋晚,本想换个人求求情,一打量,嘿,他认识。当然,他认识殷秋晚,殷秋晚可不认识他。当初殷秋晚被欺负时,殷振军可是一战成名,虽说受了处分,但全校调皮捣蛋的男孩子都知道殷秋晚了,就怕不小心招惹到她。不看还好,一看更不敢惹了,二流子都快哭了。他沮丧地说道:“那你们说怎么赔?”于婷婷本来只是想来讨个说法,她也知道让人赔个发夹不太现实,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殷秋晚拉了拉她的衣服,小声说:“要不,就算了吧,他都认错了,待会儿老师知道了不好。”于婷婷有点不甘心,气呼呼地瞪了那人一眼,刚想开口,于伟说道:“咱这儿也买不到,你赔两块钱给她吧!”二流子有点不情愿,但看到对面一群人虎视眈眈的,只好掏钱了事。 大课间铃声也响了,于婷婷顾不上说什么,喊着殷秋晚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说:“哥,你帮我收钱,回头再给我!”后面好几个人稀稀拉拉地回应了她,殷秋晚一脸茫然地也回头看了看,直到跑到教室还没反应过来。从一楼跑到三楼,还有一条长廊,要是以前,殷秋晚早就气喘吁吁了,现在天天跑早操,都习惯了。 第27章 意外 两人都稳了稳心神,认真听老师讲课。好不容易下课,殷秋晚一把拉住还想跑的于婷婷,好奇地问:“你哥不是二年级的吗?刚才那些都是谁呀?我看好像都是你认识的。”于婷婷尴尬地笑了笑,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一会儿低头摸摸手,一会儿又抬起来摸摸头,就是不接话。殷秋晚更好奇了,平时于婷婷可喜欢炫耀她哥了,这会儿怎么闭口不提了?看到殷秋晚一直默默地盯着她,于婷婷懊恼地坐了下来,面对着殷秋晚,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晚晚,我说了你可不能笑我,我都不敢跟别人讲,咱俩是最好的朋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殷秋晚重重地点点头,她的好奇心更重了。“刚才后面那些都是俺哥,有两个是亲哥,其他都是堂哥,我有十五个哥!”殷秋晚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于婷婷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伸手把她的嘴合上。 “别大惊小怪的,我就怕你们这样。从小在村里,就没人敢欺负我,也没人敢和我玩。我们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其他都是男孩,他们都特别疼我。小孩闹点小别扭,一堆人围上来,不说话就能把人吓走,所以没人和我玩。等上了小学,同学们慢慢都知道了,虽然还是没人敢欺负我,但都在背后说我,说我有那么多哥,我们家简直是猪投胎,真能生。我都气死了,和好几个人打了架,俺哥他们又出面了,闹得太大了,不光挨了批评,老师还请了俺爸俺妈。俺妈说,我们家婷婷从小就听话,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人,肯定是那些同学欺负我们家孩子了。那些同学也知道背后说人不对,都不敢吭声,也有好事的把事情都说了,老师只好说他们不对,也不能打架,两边都挨了罚。后来虽然家里人都没说我,老师还批评了那些同学,但也管不住他们还在背后说,我就不愿意别人知道我有这么多个哥了。其实是俺爸兄弟多,我有四个大爷三个叔,加起来就多了。最大的两个堂哥都结婚了,最小的就是于兵,给我打水那个,我俩年纪差不多,从小一块长大,关系最好。咱们学校一二三年级都有,差不多有七个,我刚才下课就去找他们了。平时我都不让他们来找我,今天要不是怕斗不过那个二流子,我才不找他们呢!” 殷秋晚心里真是震撼极了,她想象不出有十几个哥是什么感觉。她就只有一个哥,虽然也能保护她,但真的不太靠谱。她有点羡慕地看着于婷婷:“你还不敢说,要是我,恨不得昭告天下。天呐,你太厉害了,我有一个哥,别人都不敢惹我,要是别人知道你有十几个哥,怎么还会拽你发夹!”于婷婷迷茫地说道:“是吗?你不觉得我家里人太多了吗?你不怕俺那些哥吗?”殷秋晚无语道:“我怕你哥干啥?我又没欺负你,肯定是以前那些人嫉妒你,又不敢欺负你,就在背后说你。”于婷婷激动道:“真的?我也觉得有哥好得很,现在大家也都知道了,以后看谁还敢欺负我!” 殷秋晚笑着看着这个姑娘,果然,只有生长在充满爱的家庭里,才能像于婷婷这样,既有锋芒,又有爱心,既有女孩的娇俏,又有男孩的爽朗。于婷婷在家简直是重点保护对象,她是唯一的女孩子,又是最小的孩子,她前头堂哥的孩子都好几岁了。目前第三代也还没有女孩,于婷婷依然是家里的“霸王”。 于婷婷跟殷秋晚讲她从小到大的经历,让殷秋晚大开眼界。于婷婷说,每次星期五回去,都已经夜里了,她妈愣是做了一大桌子菜,非说让她把一星期欠的都补回来。星期日也是,从早上就开始吃,一直吃到下午走,每次都是不到最后一刻不让走,弄得她天天急急忙忙的。要不是她坚决不愿意带,她妈恨不得把她一星期的菜都让她带上。她家实在太远了,刚开始的时候,她爸就想在街上找个房子住,不让她住校,实在找不到才作罢。 于婷婷说:“俺姥姥要是像你姥姥那么近,俺妈非得让我住过去不可,幸好远点好,不然我一点自己的空间都没有。”殷秋晚说她没良心,能住家里谁愿意住学校呀!于婷婷叹口气:“你不懂,我也不是说俺家不好,就是太好了,我为啥不愿意让人家知道我有那么些哥,一是怕人说,二是想自由一点。我跟你说,我感觉除了上了这中学,打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没有一个人待过。小时候,走哪都有人跟着,开始是大一点的哥抱我,再后来就是小一点的哥带我玩,等我自己能玩了,小孩不跟我玩,就是比我大一点的哥陪我玩。等到晚上睡觉了,俺妈又跟我睡,我说了你别笑哈,我就去年才自己睡,还是我撒泼打滚争取来的。俺爸俺妈老怕我滚下去,又是被子盖不好,说实话,我也心疼俺妈呀,白天干一天活,夜里还得老看着我,我都知道呀!小时候也不懂,大人给什么就接着,俺哥他们有啥都给我,我也是没心没肺的,从小就被惯坏了。后来,就出了一件事。” 那一年,于妈妈带着于婷婷去姥姥家。风很大,于妈妈怕她吹感冒,便把她绑在了自行车后座。路途实在遥远,于婷婷感觉自己坐了好久的车,腿都麻了,吵着闹着不想去了。于妈妈哄她,说马上就到了,前面就是国道,翻过国道就好,到了就给她买好吃的。看在好吃的份上,于婷婷不再闹腾,蔫蔫地在后座打起瞌睡。 就在要过国道时,拐弯处来了一辆大卡车,车厢很长,于妈妈只好顺着大卡车往一旁骑行。可后面又来了一辆小车,于妈妈避无可避,手忙脚乱间,自行车一下子摔了出去,她自己也滚出去好远。于婷婷被绑在后座,随着车子滑向大卡车后轮的方向。大卡车正在拐弯,自行车又在车厢下方,司机根本看不见。 于婷婷摔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根本搞不清状况,更别说自己解开绳子逃跑了。于妈妈摔出去后也伤得不轻,但她顾不上自己,手脚并用地朝着闺女奔去。眼瞅着大卡车就要拐到于婷婷那里,于妈妈肝胆俱裂。她摔得不巧,掉进了要拐弯的路边草沟里,滚出去一段距离,爬上来时在车头位置,离车轮还有些远,跑过去根本来不及。 危急时刻,于妈妈当机立断,转身跑到大卡车前面。卡车司机因为要拐弯,车身又长,开得很慢且格外小心,一直在前后左右观察路况。刚拐过去一点,他从左边扭头往前一瞧,差点被吓尿,车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连忙踩刹车。大车很重,还拉了一车货,司机急刹车,双手使劲握住方向盘,只听见刺耳的刹车声,车子还是往前冲了一段。 司机颤抖着打开车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上前,只见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双腿在车头底下,闭着眼睛瑟瑟发抖。于妈妈等了半天,没等来想象中的剧痛,赶紧睁开眼睛。她用手摸了摸脸,脸麻酥酥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车头,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刚才车子冲过来时,她只来得及跑过去,根本没时间呼喊,要不是司机及时看到她,她都要被压到车底了。 农村发展落后,也就是这几年才见到各种各样的车,很多人对车并不了解。于妈妈没想到车能说停就停,她本想着自己跑到车前挡一下,也没考虑自己能不能挡住。危机时刻,人根本来不及思考,更何况是在常识盲区。当车子冲到她胸前那一刻,于妈妈大脑一片空白,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可能拦住这辆车?她一下子坐到地上,也正是这一坐,车子才堪堪避开将她撞倒,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幸运。 于妈妈看着面前的司机,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后跑。司机一脸茫然,看这人似乎没事,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跟在后面,看到卡车后轮旁边的自行车时,后背瞬间冒出冷汗,这下他明白了,自己刚才也差点闯下大祸。 于妈妈解开绳子,抱起闺女来到路边草窝,一边后怕得流泪,一边轻声呼唤闺女:“婷婷,没事啊,没事啊,妈在这儿呢,别怕哈!”于妈妈怕于婷婷摔在那儿被吓到,一个劲儿地安抚,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状况。她自己其实摔得很重,虽然是滚下草坡,但斜坡到草沟里全是荆棘和碎石子。当时是夏天,身上看不明显,脸上和胳膊上却布满大大小小的血口子和划伤。 于婷婷一直没说话,直到于妈妈说完话,担忧地看着她,她才摸着妈妈脸上的血迹问道:“妈,你不疼吗?”于妈妈见闺女开口,心里悬着的那口气终于落了地,这才感觉到浑身火辣辣地疼,尤其是脸上,伤口被眼泪一冲,那滋味,钻心地疼。于婷婷只是心里特别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问了这么一句。 第28章 胡羡中 其实刚开始摔倒时,她又疼又怕,但还没意识到危险。在于妈妈冲她呼喊时,她只觉得委屈,心里还有点埋怨妈妈把她绑在这儿,还把车骑摔了。察觉到不对,是明显感觉到巨大的车身正向她逼近。那一刻,她吓傻了,动弹不得,心里慌得直想吐,只能习惯性地看向妈妈。 接着,她看到了让自己失神的一幕。她躺在地上,清楚地看到于妈妈是如何跑到车前,又是如何坐到地上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于婷婷接触新事物较多,孩子又好奇,跟着哥哥们没少打听汽车的事,她知道的比于妈妈多。汽车的速度有多快,对人的伤害有多大,她一知半解的这些足够让她吓得说不出话。 她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妈妈了,整个人都懵了。于妈妈来抱她时,她像在做梦一样,满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司机也把自行车拖了过来,支在一旁检查,车子没啥大问题,就是有些磕碰。母女二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司机也头皮发麻。三人对视一眼,于妈妈开口了:“这事也不怪你,后面还有一辆车呢,它跑了。俺娘俩虽然没被撞到,但你看,这摔得也不轻,你出个药钱行不?” 司机不是本地人,只是从这儿拉货路过,哪能想到碰上这种事。说起来这事不怪他,可谁让是他的车呢,不管因为谁,他的车差点撞到人是事实。人家没狮子大开口,自己也不能不讲道义,还得感谢人家没讹诈自己。“应该的,应该的,真的很对不起,医药费我出,你放心,我再多给两百,给你女儿压压惊!” 于妈妈一听,有点不好意思,她本没想要多的,可听到说是给闺女压惊的,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了钱。不管司机怎么想,于妈妈对他的好意表示了感谢。司机问需不需要送医院,于妈妈表示待会会通知家里人。司机可能怕后续有麻烦,就想先走,于妈妈没为难他。 等大卡车离开,于妈妈强忍着疼痛,把闺女抱到自行车前面,一路推着去了娘家。路程确实不远了,只是因为在国道路边,附近没有村庄,刚才出事时才没人看到。于婷婷不想让妈妈推着,想自己下来走,于妈妈没同意。看到妈妈满脸心疼,她心里更难受了,明明受伤最重的是妈妈,妈妈却一直在担心她。 到了姥姥家,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好在仔细检查后,自己也感觉除了皮外伤,其他没啥大碍。又打电话通知了爸爸,还没到吃饭时间,于爸爸就带着一屋子人赶来,大家都担心得等不及,非要来看看。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于婷婷都不能去姥姥家,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也不行。除了于爸爸,其他人也不让骑自行车带她了。以前,于婷婷最喜欢和哥哥们骑自行车出去玩,现在不仅大人不许,哥哥们也不敢了。要是以前,于婷婷肯定要闹翻天,可经过这件事,她改变了很多。 不让跑远,她就在家玩;不让坐车子,她就催着哥哥们自己出去玩,拒绝大家在家陪她,还说一个人自在。家里人都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其实也算是,不过是被妈妈的爱吓到了。她清楚地认识到,家里人真的可以为她付出生命,而她却没为他们做过什么。不管谁家有好吃的,总是先紧着她吃够;她想要什么,谁家有都会拿给她。 其实哥哥们也会有委屈的时候,但没人跟她说,也没人跟她计较,哥哥们也从不吵闹。她开始学着和大家分享东西,有事先自己解决,也不再向家人提无理要求。父母农活很多,哥哥们也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于婷婷发现,自己以前真的有点自私,可大家都愿意宠着她。 于婷婷改变后,大家更疼她了,总以为是那场事故留下的后遗症。于婷婷也不说破,只是尽力做一个让大家都开心的开心果,做家里人都喜爱的好闺女、好妹妹。 听了于婷婷的事,殷锦年也是感慨万千。没想到,表面如此开朗的小太阳,内心还有这样的故事,也有着那么细腻温柔的一面。殷锦年觉得,在初中这段难熬的时光里,能交到这样一个朋友,真的很幸运。 同村的殷振华在中学当老师,不过不教殷锦年。殷锦年能在学校得到各种照顾,这几乎都是殷振华打过招呼的结果,当然,这也是殷长安拜托的。 丽群和殷锦年年纪相仿,但殷锦年跳级了,比她高一个年级,如今殷锦年读六年级,而丽群还在读五年级。由于殷振华调到中学教书,今年分到了老师宿舍,全家便一起搬了过来,丽群也转学到了镇上的小学。 两人从小玩到大,现在能天天见面,都高兴坏了。自从搬过来,丽群的妈妈总叫殷锦年去她家,有时做了好吃的也喊她。可殷锦年特别不好意思,常常拒绝。丽群妈妈就说她太见外,都是一家人,不用怕啥。殷锦年只好笑笑,她实在不喜欢去别人家白吃白喝,总觉得很羞耻。 如今,殷秋晚已然习惯了吃自己在学校蒸的米饭。食堂的饭菜虽说油水不多,但对大家而言,已然算得上不错。不少同学甚至连菜都不打,自己蒸好米饭后,从家中带上咸菜,一日三餐便这般解决。殷秋晚开始在星期天下午用过餐就启程前往学校,一来如此能悠然踱步过去,不至于太过匆忙;二来早到还能去找丽群畅快地玩上一阵。 殷振华居住的这座小院,隔壁住着殷秋晚的数学老师,是个身形瘦小的老头,名叫胡羡中,年过半百,性格稍显古板,却不失和蔼可亲之态。他讲数学课时常常引经据典,将枯燥的知识演绎得妙趣横生,极具吸引力,殷秋晚满心喜欢上他的课,可成绩却总是差强人意。殷秋晚数理化成绩平平,文科成绩却格外优异,理科老师们都对她略有微词,直言她偏科严重,学习不够用心。 实际上,并非她不想学好理科,实在是那些公式令她头疼不已,无论如何都难以理解。物理和化学尚可,部分内容靠死记硬背还能勉强应付,数学却全然依赖计算,她在这门学科上的成绩最为糟糕。然而,胡羡中却十分欣赏她,称赞她尽管听得似懂非懂,但课堂上总是全神贯注。胡羡中最反感上课走神的学生,可他对每个学生都关怀备至。 班里有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叫李家宝,每次上课不但自己不认真听讲,还总爱搅扰周围同学,老师多次提醒,他却依旧我行我素。有一回上数学课,胡羡中点了他三次名,甚至还掷粉笔头以示警告,可他仍旧在下面叽叽咕咕说个没完。 胡羡中这下被彻底激怒了,小老头难得满脸怒容,精瘦的身躯笔挺地伫立在讲台上,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李家宝。李家宝察觉到气氛异常,还妄图耍宝缓和氛围,嬉皮笑脸地对老师说道:“胡老师,您瞧,您都不讲课了,这不也耽搁其他同学吗?您就当我不存在,行不?” 胡羡中一听,怒火更盛,随手从讲桌里抽出戒尺,噔噔噔快步冲到李家宝跟前,对着他的胳膊重重地打了一下。教室里的戒尺通常只是个摆设,极少有老师会真正动用,惩罚学生的情形也不多见,多数时候也就是打打手心。学生众多,成绩良莠不齐,老师授课内容一致,学与不学全凭学生自身。老师虽可管教学生,但过于出格的事情一般由教导主任处置,班里的老师通常不会过多干预,顶多口头训诫几句,毕竟也忌惮打了学生后家长前来问责。 胡羡中并非班主任,教授的班级也不止一个,以往从未发过如此大的脾气。李家宝本就是个爱逗趣的学生,与老师们相处随意惯了,没大没小。第一下没反应过来就挨了打,之后他猛地蹿出课桌,围着教室撒腿狂奔。胡羡中都五六十岁的人了,哪能跑得过这年轻力壮的小伙,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连李家宝的衣角都触碰不到。 胡羡中一边追赶,一边挥舞着戒尺作势要打,嘴里还斥责道:“你瞅瞅你的名字,家宝,家宝,你家里肯定把你视作宝贝。送你来上学,是盼着你能成才,你天天上课捣乱,一点书都不学,还有脸说这话,还耽误别人,你到底想怎样?把自己当什么?当屁啊?还说让我当你不存在,那你上这来干啥?不上学你来这儿干嘛?我是老师,我当你不存在,你叫我啥?啊,你说,你叫我啥?” 胡羡中这一番话说得声嘶力竭,班里瞬间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他跑不动了,说话也耗尽了力气,胡羡中丢下戒尺,扶着课桌缓缓挪到讲台上。他用干枯的双手撑住讲桌,他的身形是如此矮小,殷秋晚心想,自己站在讲桌那里大概也就露出半截身子,而胡羡中仅仅比自己高些许。 第29章 触动内心的讲话 胡羡中用沙哑的嗓音在讲台上说道:“同学们,你们如今还有机会学习,这在往昔可都是一种奢望啊!既然来到这所学校,你们的首要任务便是好好学习,不学习你来这儿干嘛。你们爹妈在家里辛苦劳作,有的常年在外漂泊,一家人难以团聚,不都是为了挣点钱,给你们交学费,供你们吃喝吗?哦,你来了,在学校里睡觉、玩耍、打闹,啥都学不会,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谁?你就打算这样混过这几年,然后去干啥呢?如今很多人都外出打工了,挣钱的人确实不少,但你们瞧瞧,那些挣得多的可都是有本事的人,本事从何而来?你不学习能拥有吗?我知晓,咱们身边有许多人,小学毕业就不再上学了,或者上几天就不想上了,出去也能挣钱。可你们看看,时代已然变迁,如今电视上都在讲,社会会愈发美好,往后人们的发展空间只会越来越广阔,就指望会写几个字,现在挣了点钱,那日后呢?” 下课铃声骤然响起,胡羡中终止了讲话,隔壁班的老师早就听闻这边的动静,此时赶忙过来搀扶胡羡中。两人离去后,班里安静了片刻,旋即响起嗡嗡的私语声。李家宝低着头走到最后一排,那是他的座位。 最后一排还有一个位置是班长的,班长并非全班成绩最为优异的,但其个子最高,又是街村的,说话毫不怯场,号召力极强,小赵老师便挑选他担任班长。他隔着走道,轻轻拍了拍李家宝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可别气胡老师,他是为你好,你瞧别的老师都不太理会差生,他是真心盼着你多学点知识。” 李家宝摇了摇头:“我没生气,我心里明白,胡老师从来没因为我考几分就责骂我,我作业没写,他还非得盯着我完成。”说罢又趴到课桌上,脸深埋在臂弯里,带着哭腔说道:“今天大概是我真把他惹火了,也不知往后他还管不管我?” 班长无奈地拍了拍他,这时瞧见小赵老师站在门口向他招手。他赶忙走过去,小赵老师询问发生了何事,他刚刚出去开会,刚回来就听见办公室里议论纷纷,说是胡老师发脾气体罚了学生。班长赶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讲述了一遍,小赵老师听后未置可否,瞧了一眼李家宝,示意班长安慰他一番,随后便离开了。 午休时分,小赵老师并未让学生做作业,而是就上午的事情与同学们展开了交流。“其实,胡老师并非咱们本地人,他来自另外一个县,他儿子即将毕业,原本被分配到城里当老师,是胡老师说服儿子申请来到咱们镇上。小胡毕业于名牌师范大学,极少有毕业生会被分配到乡下。胡老师说,咱们这儿太过落后,像我这样的年轻老师都不愿前来,仅靠一些老教师,教育又怎能跟得上呢?如今的孩子基本都有学可上,虽说仍有一些目光短浅的父母,为了眼前那点蝇头小利,就不让孩子读书了。也有一些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心智的孩子,吃不了学习的苦,早早辍学去打工。但上学的孩子还是占多数啊!既然选择了上学,花着父母的血汗钱,又在这里早起晚睡,吃得不好,住得也差,你却不学习,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我们身为老师,都期望班里的学生能好好学习,你们学好了,拥有好前程,说个现实点的,优秀学生多了,老师自然也会有奖励。所以,今天胡老师或许有些情绪失控,但他的出发点无疑是好的,希望同学们不要怪罪他,胡老师年事已高,真的很不容易。” 班里已有不少同学在偷偷抹眼泪,殷秋晚也默默低下头。他们当然不会埋怨胡老师,没挨过打的孩子寥寥无几,真打假打他们心里门儿清,更何况胡老师也是一片苦心。李家宝更是站起身来,先是向小赵老师认错,表达了自己的懊悔之情。接着询问了胡老师的去向,打算前去道歉。 小赵老师微笑着让他坐下:“不用去了,胡老师那会儿也是在气头上,回去后也后悔了,不过他放话了,以后谁再不好好听课,他还要拿着尺子追着打。”又说道:“不管学习是为了什么,既然坐在这儿,咱们就安安稳稳地做该做的事,有付出才会有收获啊!”说罢示意大家自行看书,随后离开了教室。 小赵老师的话语,深深触动了众多同学的内心。的确,由于打工潮的兴起,外面精彩的世界越来越多地映入孩子们的眼帘。尤其像他们这般年纪的孩子,十四五岁便能外出打工,身边许多小伙伴都不再读书。出去一年半载,过年时,穿得光鲜亮丽,带着大把的钱风风光光地归来,引得其他孩子满心羡慕。自古钱财最易动人心,从前大家条件都相差无几,如今差距这般明显,心里难免失衡。所以每次过完年,开学后,班里就会有不少学生辍学。 一年级入学时,大概有一千人,被分成十二个班,到二年级就缩减为六个班,三年级更是只剩下四个班。也就是说,能从一年级坚持到三年级参加中考的,仅有两三百人。其他同学会在这期间以各种理由辍学,有的还会告知缘由,诸如成绩欠佳、家里不允许,有的则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每次开学,老师都要进行无数次家访,但有时根本寻不到人,还是从旁人那里得知又去打工了。针对这种状况,学校也倍感苦恼,学生们亦是心思浮动。 据殷秋晚长大后了解,这种情形大概持续了十五年之久,直至2010年以后,人们才开始重视上学这件事。自那件事发生后,班里的课堂氛围好了许多,其他科目老师也认为,偶尔对学生予以震慑,还是十分必要的。 上了中学以后,殷秋晚在学校图书室办理了借书卡。说是图书室,可藏书数量着实有限。除了一些教辅类书籍,殷秋晚感兴趣的书籍寥寥无几,但偶尔也能发现未曾读过的,也不清楚这些书是从何处而来 。 星期天下午,殷秋晚早早来到学校,照例先去图书室还书借书。在那儿,她看到一本特别厚的书,像是这个星期天刚到的,上次来还没有呢。这是一本外国小说,讲述家族恩怨和旅途冒险,精彩极了。殷秋晚借到书后,立刻沉浸其中,废寝忘食。 有时寝室熄灯了,她就缩在寝室门后,偷偷把门打开一条缝,借着走廊灯光看一会儿。于婷婷对她佩服得不行,就一本书,至于这么着迷吗?殷秋晚没理会她,借书是有时间限制的,一个星期就得归还,而且一本书不能连续借,她当然得抓紧时间看。 眼看到了最后十几页,马上要大结局了,殷秋晚看得抓心挠肝。这天晚自习,老师来了一会儿就出去了,殷秋晚作业写得差不多,估摸时间还早,就把课本放在课桌上,偷偷看起小说。小说放在课桌桌洞里,课桌是抽拉板的,她把活板拉开一条缝,看一会儿就伸手进去翻一下。 就在只剩最后两页时,她看得正入迷,突然一只手压在了桌子上。殷秋晚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张嘴就问:“干啥呀?”话一出口才想起自己在教室,还是自习时间,站在面前的是数学老师胡羡中。 殷秋晚一直表现良好,胡羡中没说什么,但眼神里满是失望。他打开桌盖,抽出小说看了一眼,这时放学铃声响了,他拿着书就走了。殷秋晚很敬重胡老师,又因常去家属院,两人比较熟稔,她倒不太怕胡老师。刚发现是胡老师时,她还松了口气,不过第一次被当堂逮到看课外书,那种尴尬和被人逮到作弊差不多。 看到书被拿走,殷秋晚第一反应不是怎么跟图书室交代,而是惋惜差最后两页看不到结局,实在心痒。她当时就想跟过去,好在忍住了,怕去办公室被小赵老师知道,事情就更不好说了。 下了晚自习,殷秋晚一路飞奔到家属院,偷偷走到胡老师屋子前,里面黑乎乎的,老师还没回来。殷秋晚泄了气,这可怎么办呢?她看到丽群家有人出来,赶紧跑开了,可不想上课偷看书的事传得人尽皆知。 第二天大课间,殷秋晚磨磨蹭蹭站到讲台上,等问问题的同学都走了,才不好意思地开口:“胡老师,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那是借的书,我得还别人,您就把书还给我吧!”胡老师瞪了她一眼:“你错了还敢找我要书?你看的是书,要是别的东西我早扔了。”殷秋晚喏喏不敢再说话,却倔强地不肯下去。胡羡中叹了口气:“我昨天收的,今天就给你?那可不行,得让你长长记性。”说完就走了,殷秋晚不敢跟出去,无奈地坐回座位。 第30章 偷看书 之后两天,殷秋晚茶饭不思,干啥都提不起劲。星期天早上,殷老太上街有事,村里正好有拖拉机去镇上,殷秋晚就想搭车,省得下午自己走路。殷振军现在是毕业班,全力冲刺考试,只有星期六休息一天,昨晚就去学校了。 殷秋晚到学校后,试探着又去了家属院,丽群一家都不在。她在门口溜达了两圈,胡羡中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她趴在自己窗户边,探头探脑往里瞅。胡羡中咳嗽一声,又把她吓了一跳。殷秋晚没想到被老师看到自己偷偷摸摸的样子,害羞得想跑,被胡老师喊住了。她回头讨好地喊了声胡老师。 胡羡中一脸严肃:“你干啥呢?找我有啥事?”殷秋晚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来找丽群玩,随便看看。”胡羡中哼了一声:“既然没事,那就帮我干点活,省得你乱逛!”殷秋晚讨好地笑道:“干啥呀,老师,我也不会啥呀?”胡羡中瞥了她一眼:“我还能让你做饭呀!”说着,打开小屋的门。 小院一分为二,左边是主屋,右边是灶屋和储物间,还有老师种的一些菜和花。胡羡中一个人在这儿,房子很小,推门就是一个厅,放着一张大书桌,靠着门边的大窗户。阳光很好,铺满整个书桌,刚才殷秋晚就是透过窗户偷看这张桌子。里面比较昏暗,屋顶矮,屋子呈长方形,书桌占了很大空间,光线都集中在这边。 胡羡中进来,走到书桌旁,翻出一大摞试卷。“给,这是三班的卷子,我还没来得及改,今晚我要代课,就讲这个,你帮我改出来。”又拿出一份改过的:“答案在这,对着用红笔勾就行!”殷秋晚一脸懵,三班考了,他们还没考呢,老师真不怕她作弊?胡羡中一脸嫌弃地看她:“你要能记住答案,把步骤写出来,也算你厉害。”殷秋晚脸一下子垮了,确实,数学可不是只有答案就行,自己也不可能慢慢看别人的卷子,胡老师又不傻。 她在窗户下坐下来,胡羡中在屋里收拾了一下,然后去了灶屋。殷秋晚对着答案开始勾画,这也是个技术活,看多了一模一样的卷子,眼睛都花了。而且有的卷子写得乱七八糟,辨认写的是什么数字都费了不少劲。殷秋晚感叹老师真不容易,两个班一百多个人,就是一百多份卷子。胡老师年纪又大,赶上上课日,只能夜里批改作业,不知道要熬到几点。 她手忙脚乱地改着,不知不觉到了饭点,胡羡中过来敲门,喊她去吃饭,吃完饭再弄。殷秋晚不好意思地想拒绝,胡羡中没理她,自顾自盛饭。桌子放在灶屋门口,旁边是一片绿植,不知道种的什么。院里还有一两个人,大部分老师和学生一样,星期五就带着全家回老家,星期天下午才回来。像胡老师,他媳妇和孩子在他儿子读书的地方,这里平时就他一个人,放假了他也在这儿。丽群家也回去了,屋里门都锁着。 殷秋晚站在门口,胡羡中用筷子点点饭菜,示意她过来吃饭,殷秋晚只好忐忑地走过去。“吃个饭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今天上午回来,殷老师还没来,食堂没开,就连街上卖面的,也是半晚上才卖。你准备上哪吃?给我干活了,吃一顿饭理所当然!”殷秋晚鼻子酸酸的,端起碗挑起一口饭,青椒炒鸡蛋,还有一个丝瓜汤,没想到老师做饭还挺好吃。嘴里吃着饭,殷秋晚还想挽回点面子:“还有我哥呢,他今天补课,我能找他去。”胡羡中瞅了她一眼,笑了。“你哥?你哥补习吃饭都是开小灶的,你要去他老师那儿吃?”殷秋晚脸一下子红了,尴尬地冲老师笑笑,自己这找补找得真不好,忘了这回事。 吃了饭,胡羡中拦着不让她收拾,赶她去继续批改卷子。胡羡中收拾完,跟殷秋晚说他还有事,让殷秋晚改完把门锁了,钥匙放窗台上就行。殷秋晚点点头,送走老师继续批改。终于弄完了,她伸了个懒腰,这才有时间打量书桌。大部分是数学资料和作业,乱七八糟占了书桌一半,她把东西稍微归拢了一下,然后在一摞资料中间发现了一本书。 赫然就是胡老师收走的那本小说,怪不得殷秋晚拜托课代表去办公室送东西时帮忙把书拿回来,却一直没找到,原来被胡老师拿回家了。殷秋晚连忙拿出来,坐下来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很快就看完了,结局太精彩了,她心里一下满足了。这会儿时间还早,又有地方坐,殷秋晚就想把小说里没仔细看的地方重新看一遍。她又沉浸在书里,直到丽群家人回来,看到她在胡老师屋里,奇怪地问她:“晚晚,你咋在胡老师家呢?” 殷秋晚放下书,对丽群妈妈说:“嫂子,我今天来的早,被胡老师逮到了,他让我帮他改卷子。胡老师吃了饭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让我走的时候锁门就行。”丽群让她去自己家玩,殷秋晚怕胡老师回来看到她又把书拿出来,就答应了。她把书拿在手里,想了又想,胡老师应该把书忘了吧?我拿走应该没事,待会就得还书了,不拿就来不及了。 殷秋晚锁了门,把钥匙放到窗台边,怀里抱着书,也没敢抬头,转身进了丽群家。殷秋晚暗暗骂自己,拿自己的书,跟做贼似的,真没出息。心里这么想,还是免不了忐忑不安,早早告别了丽群,不顾丽群妈妈让留下吃饭的话,急急忙忙跑走了。趁着人少,赶紧去图书室还了书,身上像卸下一副重担,她觉得走路都轻快了。 但是晚自习就不好过了,不仅三班要代课,他们班第一节课也是胡老师代课。打从胡老师进门,殷秋晚就没敢抬头,幸好老师不讲课,让大家自己做作业,他在上面做自己的事。眼瞅着下课铃响了,胡老师也没有找她的意思,殷秋晚知道事情过去了。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还对出门的胡老师笑了一下,胡老师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问:“你真抄答案了?”殷秋晚赶紧摇头:“没,没有,老师,我早就走了,不信你问殷老师,我抄那干啥,您还不知道我,我做不出那事。”“那倒是,不会做你也不会抄!”说完就走了,殷秋晚彻底放下心来,胡老师确实忘记了书的事,终于解决了! 第31章 胡老师儿子出车祸 五一刚过,一则消息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轰动了全校。胡羡中那即将毕业的儿子胡杨,遭遇了一场惨烈的车祸,生命危在旦夕。 胡羡中匆匆忙忙地向学校请假,他心急如焚,满心都是对儿子的担忧,恨不得立刻飞到儿子身边。胡羡中的儿子胡杨,原本已和学校谈妥,等结业证书一到手,就来这所学校任教。那时的他,对未来满怀憧憬,闲来无事便会和女朋友出去逛街,享受着青春的美好时光。 然而,命运却在那一刻无情地转折。一场连环车祸突如其来,现场死伤无数,惨不忍睹。靠近胡杨的车辆更是发生了爆炸,火舌肆虐,胡杨不仅被车重重撞倒,还遭受了严重的烧伤。胡妈妈在得知消息的瞬间,便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当场晕了过去。胡杨的女朋友也受了伤,躺在病床上虚弱不堪。此时的医院里,胡杨孤立无援,根本没有能主事的人。 而且,这场事故影响重大,调查一时之间难以得出结果,所有的医药费都得由胡家自己先行垫付。胡羡中不过是一位乡村老师,这些年拿着微薄的工资,勉强维持着家庭的生计。胡妈妈做些杂工,也仅仅只能保证一家人的温饱。为了供儿子上学,家里早已花光了所有积蓄,几乎没有什么家底了。 短短一夜之间,小老头那原本就稀疏的头顶,白了大半,仿佛岁月在他身上无情地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他请假回家,四处奔走筹钱,为了儿子,他愿意付出一切。第二天,他还得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前往医院陪伴儿子。 学校里的老师们听闻此事,纷纷伸出援手,自发组织了捐款活动。考虑到这是老师的私人事情,便没有让学生参与。然而,殷秋晚所在的二班班长,与三班的同学商量后,大家一拍即合,决定自发在班里组织捐款,想要为胡老师尽一份绵薄之力。 胡羡中所带的这两个班,他对待学生一视同仁,从不因成绩差而区别对待。他既对学生要求严格,希望他们能学有所成,又发自内心地疼爱学生,关心他们的成长。平日里,学生们都对他敬爱有加。 学生们的家境大多不富裕,兜里没什么钱。但大家都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两个班竭尽全力,也才凑了六百多块钱。班里还有几个和胡羡中关系特别亲近的同学,比如殷秋晚,他们又特意凑了几十块钱,想着给老师买点路上吃的,让老师在奔波的途中能稍微补充点能量。 大家都知道殷秋晚经常去家属院,和胡老师比较熟悉,便把钱都交给了她,让她负责去买东西并把钱给老师。殷秋晚心情沉重地接过钱,她的内心充满了纠结。她不想去见胡老师,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而哭泣,惹得本就伤心欲绝的胡老师更加难过。 打听到胡羡中第二天一大早就会离开,殷秋晚下了夜自习后,带着于婷婷和另外两个女生,匆匆赶往校外的小卖部。她们怀着方便又饱腹的想法,精心挑选了许多面包和饼干之类的食品,又拿了八宝粥和罐头。钱不够的时候,殷秋晚毫不犹豫地偷偷拿出二十块钱,凑齐了费用,买了满满两大包食物。 由于时间太晚,她们没有立刻去找胡老师。几个人商量好,第二天一大早,不跑早操也要去送老师,因为她们知道胡老师可能要赶早车,如果去晚了,就见不到老师了。 第二天,殷秋晚让一个班的女孩帮忙请假,便带着于婷婷前往家属院。远远地,她们就看到胡羡中屋子里的灯亮着,两人急忙加快脚步走上前去,隔着窗户轻声喊着老师。 胡羡中听到声音,打开门,脸上满是惊讶与悲苦。他看着眼前的学生,缓缓说道:“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不去上课呀!”殷秋晚小声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将钱递给老师,又试图把东西拿进屋里。 胡羡中连忙拦住她们,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声音颤抖地说:“帮我谢谢同学们的好意,这钱我不能要。我是老师,怎么能要孩子们的钱呢!这都是大人的事情,你们不要管,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我不在的时候,可不能偷懒呀!” 殷秋晚见老师拒绝,心里一急,眼眶泛红地说:“老师,这是我们自己凑的,钱不多,虽然解决不了大问题,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们就想帮帮您。您就收下吧,不然大家心里都会难受的!”说完,她也顾不上胡羡中的反应,把东西往门口一放,转身就跑了。 于婷婷见状,也赶紧跟着跑了出去。两人气喘吁吁地回到教室时,自习课已经开始了。小赵老师也在教室里,他了解学生们所做的事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殷秋晚和于婷婷赶快进来。 殷秋晚本以为胡羡中肯定会赶最早一班车离开,可没想到早自习快结束的时候,胡老师竟然走进了教室。班长惊讶地问道:“胡老师,您怎么没走?不去看您儿子了吗?” 跟着胡羡中的小赵老师解释道:“胡老师坐的班车太慢了,学校找了一辆顺路的小车,待会就出发。胡老师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非得来班里看看你们,想要谢谢你们。” 教室里顿时响起了压抑的抽泣声,胡羡中大概也是心潮澎湃,难以平静。他缓缓巡视了一圈班里的学生,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向学生们表达着自己的感激与不舍,然后冲学生们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教室。 小赵老师背过身,仰头定了定神,回过头来压着声音说:“都自己自习吧!”说完,也跟着走了出去。有同学想出去看看胡老师走了没有,班长制止了大家。 过了一会儿,早自习结束了,同学们都跑了出去,校园里到处都是学生的身影,而胡老师大概真的已经离开了。殷秋晚心里难受极了,她默默地想着,胡老师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遭遇这样的磨难呢? 胡羡中只有胡杨这一个儿子,胡杨刚刚二十二岁,正值青春年少,原本准备回来当老师,干上一两年后,就和女朋友结婚,开启美好的人生篇章。可这一撞,却让他的人生变得支离破碎。 晚上夜自习的时候,小赵老师提着一大兜东西走进教室。殷秋晚觉得那兜东西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果然是自己买的那些零食。 “这是你们胡老师留下来的,他不坐班车了,带着太多东西不方便,他谢谢同学们的心意,拿了点够吃的就行,剩下的,就给你们了。”小赵老师招手让班长上来分这些零食,其他同学都默默地看着。殷秋晚心里一阵酸涩,看着手里分到的小面包,她对胡老师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后来,便是漫长的等待。小赵老师时不时地会和同学们分享一些胡羡中的消息。大家得知胡杨已经渡过了危险期,但由于受伤太过严重,多处骨折,而且全身重度烧伤,面容尽毁。他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次手术,后期还得进行整容手术,恢复之路漫长而艰辛。 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同时也在担心胡老师还会不会回来。学校找了个代课老师,但同学们都很不习惯,总是怀念胡老师的课堂。 就这样,漫长的暑假过去了,十一也悄然来临。突然有一天,在上数学课的时候,同学们都无精打采地等着代课老师,没想到走进教室的却是胡羡中。 全班瞬间沸腾起来,欢呼声此起彼伏,仿佛要冲破屋顶。好几个男生激动地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这个小老头。胡羡中故作严肃,想要训斥几句,可被学生们摇得晕头转向,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无措又无奈的笑容。 声音太大,把小赵老师也招了过来。他头疼地拍拍手,说道:“好了好了,胡老师都回来了,你们吵什么呀,教导主任都要过来了!赶快回位置上去,上课了,都在干什么呢,有话下课再说!” 小赵老师其实也能理解学生们的心情,所以没有多加批评。他跟胡羡中说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胡羡中看着还乱哄哄的班级,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开始讲课。 下课后,同学们都围到胡老师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胡老师,您可算回来了,换了数学老师,我们一点都不习惯,上课都没劲头了!” 胡羡中眼睛一瞪,说道:“你上课就好好上课,还分哪个老师教吗?不管是哪个老师,你们都得认真听讲,好好学。怎么,我还能一直陪着你们啊!” 同学们都嬉皮笑脸的,大家好久都没见到小老头那一脸严肃的样子了,心里满是怀念。 热闹了一会儿,有个同学犹豫了一下,问道:“胡老师,您怎么回来了,您儿子……好了吗?” 胡老师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缓慢而深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伤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毅。 “他现在已经可以自己慢慢走了,不过还得做康复训练,有他妈照顾他就够了,我也不能一直待在那。后面还得做整容手术,等全部弄完,我就把他接回来修养了。” “那大概要多久呢?等他好了,能来教我们吗?” “我也不清楚具体要多久,得看情况。至于能不能教你们,等他好了,他肯定是愿意的!” 胡老师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眼神中透露出对未来的期望,仿佛看到了儿子康复后那美好的模样。 第32章 康复归来 随后的日子,班里渐渐又恢复到了从前,胡羡中又变成了那个凶巴巴的胡老师,同学们一片哀嚎。 殷秋晚享受这种生活,她不喜欢太大的改变,熟悉了一个老师,再换一个真的很不习惯。而且她数学成绩不好,哪个老师能像胡老师一样,一视同仁地包容她。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初二的暑假,在家闲得无聊的殷秋晚,独自跑到学校,来找丽群玩。殷振华现在教初三,暑假要给班里的孩子补课,只是不用上早晚自习了,白天都要上一天的课,得补一个月。丽群也被她爸妈拘在学校写作业,不让她回村乱跑,她让人捎话给殷秋晚,让殷秋晚过来陪她住两天。村里已经没啥玩伴了,和殷秋晚同龄的,除了早早去打工的,就剩下丽群了,还比她低一届。殷秋晚作业写得差不多了,在家也是无聊,就收拾东西去了。 在丽群家玩了一会儿,丽群妈妈就回来了。她和殷秋晚聊了会儿天,突然像想到什么,问道:“晚晚,你暑假作业写得咋样了?” “差不多了,还有一点没写完!” 丽群妈妈略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晚晚啊,你的暑假作业能借嫂用一下不?” 殷秋晚一脸疑惑,作业要怎么用呢? 丽群偷笑,悄悄探过头来说:“俺姨想把她儿转过来上学,不知道跟不跟得上,想让俺妈借点暑假作业参考一下。” 殷秋晚一听是这事,连忙答应了,赶忙把几本作业收尾,拿给了丽群妈妈。 “嫂,我成绩也不太好,就是勉强能看,别让人笑话!” 丽群妈妈一脸欣喜,捧着作业摇头道:“不会,不会,俺这外甥就是跟着他妈在外面上学,实在顾不上,教的也不如咱家里,才想送到我这儿。这不,趁着暑假回来看看,看行不行。” 然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你俩在家玩哈,我去给你姨送过去,看看他们咋说!” 丽群妈妈走了,殷秋晚陪着丽群做了一会儿作业,两人就去校园里溜达了两圈。回来的时候,发现胡羡中家的门开着,却不见人。殷秋晚觉得奇怪,一放假就听说胡老师去他儿子那了呀,来的时候他家门还是锁着的,这会儿怎么开了呢!俩人正好奇,就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是个妇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个子挺高,脸很富态,就是看起来很疲惫。 她看到两个孩子站在家门口,勉强笑了笑,温和地问道:“同学,怎么了,有事呀?” 殷秋晚赶紧摇头,指着丽群家说:“没事,没事,我们住在旁边,我是胡老师班里的学生。” 一听说是胡羡中班里的学生,妇人的脸立即笑开了,她拉住殷秋晚的手,眼睛有点湿润。“我是你们胡老师家的,婶子听说了你们这些孩子捐钱的事,都是好孩子,婶子谢谢你们!” 殷秋晚得知这是胡老师的媳妇,心里也觉得亲切,又被拉住感谢,顿时不好意思了。“我们没做啥,平时胡老师对我们可好了,我们也想为他做点事。”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婶子,你们都回来了吗?那个,你家的孩子,好了吗?” 婶子带着笑意答道:“回来了,都回来了,杨杨也好了很多,现在就是恢复期,在那边还是不方便,回家舒服一些。”“我们刚到家,他爸在给他收拾呢,这会儿太累了,不然让你们去玩会儿!” 殷秋晚赶紧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还得回去写作业呢,等哪天闲了,我们再去看看你和胡老师!”说完拉着丽群就告别回屋了,关上门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又高兴地对丽群说:“太好了,胡老师儿子回来了,说明都快好了,这回,胡老师肯定很高兴。” 丽群刚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听到殷秋晚的话,拉拉她坐下来,小声地说道:“我听俺爸说,胡老师的儿子毁容很严重呢?做了整容手术,也不知道咋样了?” 殷秋晚想到自己看到过的胡杨,那是胡老师书桌玻璃底下压着的一张照片,青春洋溢的少年,穿着高中的校服,大概是高考后拍的。殷秋晚当时还和胡羡中开玩笑,说他儿子简直是他的对照组,又高又帅,白白净净的,胡老师自己跟黑脸包公似的。胡羡中当时一脸鄙视地说:“胡杨随他妈,这有啥稀奇的,女像父,子随母,他又不是女孩,不像我正常!” 殷秋晚虽然还没有见到现在的胡杨,但也想象得到,肯定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不知道他怎么样,胡老师他们肯定也很难过。 胡思乱想了一夜,殷秋晚早上起晚了,屋里已经没人了,丽群坐在房间门口,对着院子写作业。她听到殷秋晚的声音,转身过来,用嘴型示意殷秋晚过来,小心地指指外面。殷秋晚好奇地伸头出去看,胡羡中屋子门口,有一部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年轻男孩。头上戴着渔夫帽,脸上也有东西盖着,腿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坐在太阳底下。这会儿太阳还不大,但是也让人直冒汗,但这个男孩却包裹严实,殷秋晚就猜到,应该是胡杨。 她缩回身子,问道:“是胡老师的儿子吗?为啥坐在门口。” 丽群说道:“是哩,我听到胡老师跟俺爸说,好像得晒太阳,趁早上太阳不大晒一会,还不能晒到新长出的皮肤。” 殷秋晚想出去看看,又怕胡杨不自在,犹犹豫豫还是没出去。 等到太阳烈起来,殷秋晚就看到胡老师走出来,提醒胡杨回屋里。胡杨拿掉脸上的东西,露出一脸粉色白色的皮肤,凹凸不平的,整张脸像个发面馒头,肿胀得发亮。胡杨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表情很平和,扶着轮椅站起来,对胡羡中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了啥,胡羡中也笑了。 殷秋晚突然心里就豁然开朗起来,她一直为胡杨感到惋惜,替胡老师感到难过,担心他们以后的生活,还有难以预料的未来。这两天看到他们一家,她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她总以自己的想法来揣摩这件事,如果放在她身上,可能她就会很忧愁。但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性格才能决定事情的走向,而且以她的年龄,她根本就想不了太多。 后面的日子,殷秋晚碰到了胡老师一家很多次,陆陆续续就了解了更多。胡杨现在说话都很困难,但胡老师反而很高兴,他说之前根本就发不了声,现在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胡杨经历过崩溃,痛苦,绝望,因为父母的陪伴,他终于走了出来。也是他本性就很坚强,有韧性,出院的时候,医生都说他比他们想象中恢复得快得多,这和他努力做复健有很大关系。 回来以后,胡杨也没有在意别的异样的眼光,他不仅仅在门口晒太阳,还会坐在轮椅上,在校园里溜达。暑假期间,初三补课的学生还是很多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是谁,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同情。胡杨就像没看见,偶尔会跟去看过他的老师打个招呼,或者对关注他的同学,回以善意的微笑。殷秋晚非常敬佩他的坦然面对,她觉得自己就做不到,总是会容易多想。 胡杨在后来恢复得很好,虽然不像车祸前那么俊朗,但也算平平常常,说话也基本上都听得清。他在殷秋晚毕业两年以后,才正式在初中当老师,教的是全年级的生物课。很多新生刚开始都有点怕他,上过几堂课后,大家就不会害怕了,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老师。胡杨知识渊博,讲到什么都能侃侃而谈,他的课生动有趣,时不时还能来点新花样,这是老教师所没有的。说话虽然有点大舌头,但他声音温和,眼睛带着笑意,很容易就让人忽视了他脸上的痕迹。 殷秋晚回去过几次,每次都会去看胡老师,她和胡杨还挺说得来,胡杨喊她妹子,说从小就一个人,家里就缺个妹妹。胡杨不仅能指点她的课业,在最后高考的选择上,给了殷秋晚非常大的帮助。 胡杨一直没结婚,殷秋晚后来才知道,他那个大学的女朋友,当初被父母强制带走了,觉得胡杨废了,不能让女儿浪费时间。胡杨当初脱险出来,身体基本都被毁了,女朋友离他而去,他本来也是心灰意冷的。是胡羡中一次次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古板冷硬的小老头,苦口婆心,讲着从来没有说过的话,脸上是他从小到大没看到过的温柔。 他们家是标准的严父慈母,胡羡中从他记事起,就是个不拘言笑的人,跟性格和工作都有关系。胡杨和父亲的关系并不亲近,父亲是老师,对学生严厉,但总多一份耐心和宽容,对他,尤其又是唯一的儿子,要求很严。胡羡中做什么都喜欢按部就班,他对于小胡杨每天几点睡觉,每天该干什么,就要求必须按时按点。有时候贪玩回来晚了,就会被罚不能吃饭,胡妈妈要是偷偷给他吃的,就会双倍惩罚。 胡羡中是数学老师,他总觉得自己是教数学的,你别的科目可以不用太好,数学必须好。偏偏胡杨喜欢文科,理科也可以,就是不太感兴趣,成绩自然没多好,但胡羡中就觉得是儿子故意跟他作对,就强势起来。还小的时候,胡杨不敢反抗父亲,只好憋着气学数学,被压着,他从小成绩一直都不错,胡羡中也没夸过他。大了以后,两个人矛盾升级,经常争吵,父子关系剑拔弩张。 高考的时候,胡羡中让他报了一所理工学校,胡杨偷偷填了师范大学,还是文学系。成绩下来,胡杨考得很好,如果是那个出名的理工学校也是能够的,很多人都很惋惜他的选择。胡羡中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但他罕见地没有生气,只是一个人在房间坐了许久,出来的时候也没说啥,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胡杨以为要经历一场狂风暴雨,眼前的安静让他不安。 胡羡中看着两人惴惴不安的,板着脸说道:“咋的,都看着我干啥,我还能抽他吗?我是对他严格,那他是学生,不好好学习,他今天能上大学?”“选啥我也给你说了,你不听就算了,高考就是你的成绩,考出来了,想读啥你自己愿意就行!” 胡杨一直暗暗和胡羡中较劲的心,一下子就散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其实,不管是老师还是家长,在孩子小的时候,说那些大道理,逼迫着学习,真的很少有用。大人觉得是为了孩子好,孩子不觉得,在他那个年纪,他只感到约束和烦躁,只想叛逆和逃离。能理解这些,并且感谢或者悔恨,都得成为大人之后,或者从被管束的人,变成管束人的时候。在这之前,大人和孩子的立场就是对立的。 胡杨还算好,他说自己在那刻突然就理解了父亲,两人关系缓和了许多。从小没说过软话的胡羡中,也会在他离家去上学的时候,用硬邦邦的语气交代他要注意安全,好好吃饭,当然,还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到这,两个人都笑了,殷秋晚想象不到,胡羡中是怎么在不舍中带点不自在的,是他别扭的性子。 胡杨说,刚醒来那几天,天天他妈都是以泪洗面,他爸却一直都是一脸严肃。他心里还在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看见,自家老头脸上才有不同表情?偶然一个晚上,他突然醒了,听见外面低低的呜咽声,他还惊了一下。再听就觉得声音熟悉了,晚上胡妈妈回去了,在这哭的只有胡羡中了。那是一种压抑着悲痛的哭声,怕被人听见,大概在用东西捂住嘴,哭的有些时间了,伴随着还有沙哑的清嗓声。胡杨从来没见过胡羡中掉眼泪,这几天他也是很冷静地处理着各种事,就算眼眶一直红红的,胡杨也以为是熬夜熬的,从来没想到是哭过。他从来没想过胡羡中会哭,也许根本不是第一次哭了,胡妈妈大概也是不知道。像这样的夜里,媳妇回去了,儿子睡着了,撑了一天的父亲,是怎样躲起来,哭出憋闷许久的悲痛。 胡杨静静躺在那里,一直到胡羡中停止了哭泣,然后听他擤鼻涕的声音,然后是喝水清嗓子的声音。等到收拾好了,就听到轻轻开门的声音,胡杨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只听到身边躺椅的咯吱声。听到胡羡中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他才睁开眼睛,艰难地扭过头,看向父亲。胡羡中瘦小的身躯,躺在硬邦邦的陪护椅上,那么窄小的椅子,他都还有空余,真的好瘦呀!胡杨不明白,这么小的身板,是怎么给他撑起一片天的呢?他眨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也因为这一晚,他后面才能如此配合而又快速地恢复起来。他想陪着胡羡中回家了,之前胡羡中让他回去当老师时,他虽然同意了,心里并不是很情愿。在大城市里待过了,他很不想回乡镇地方,但他明白父亲对学校的感情,所以他也接受了。但这次,他自己想回去了,虽然不是他小时候的家,但不是有句话说,有父母的地方就有家。从前,他觉得这句话很做作,现在却觉得,很真实。 胡杨三十岁才结婚,这时候,他脸上的疤痕都已经看不清了。早已看开的他,却被刚分过来的英语老师,狂热追求。相差了好几岁,胡杨不敢接受,英语老师却很主动,性格也是热情大方,女方家里也不反对,他没抵抗多久就接受了。英语老师比他小,办事却很成熟稳重,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竟是意外的般配和谐。 殷秋晚看到他的来信,心里高兴极了,上次回去,胡羡中还偷偷地跟她诉苦,又不敢在胡杨面前说。现在胡杨总算苦尽甘来了,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幸福才是他的归宿。 第1章 中考分数下来了 中考结束,殷秋晚的分数不够,这结果很多人早有预料。 她语文考了全县第一,可数理化拖了后腿,总分还不到四百。 那时候没有特长生的说法,考试只看总成绩,即便她文科再出色,总分不达标,也无法被录取。 殷秋晚离录取线差得太多,班主任特地把她叫到办公室,班主任拿着她的成绩单,眉头紧紧皱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殷秋晚心里七上八下,她知道自己考得不好,可实在想不明白老师单独找她要说什么。 “殷秋晚啊,你打算咋办呢?买分估计行不通,你差太多了!” 那时候,中考分数不够可以买分,一分一百块钱,这是给那些差几分十几分的学生的机会,可像殷秋晚差这么多的,买分也没意义。 班主任接着又说:“殷秋晚,你要不要复读一年呢?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吧,你这语文成绩都快满分了,太可惜了。” 殷秋晚婉拒了,他们家之前已经讨论过这事。 殷长安特意跟她聊过中考,问她要是考不上愿不愿意复读。 殷秋晚当时很纠结,她清楚自己的短板,就算再复读一年,数学还是难以提升,她并非没有努力过,可就是学不懂。 殷长安建议她去读技校,比如卫校或者电子之类的,让她自己拿主意。 刘红芳也不赞成她复读,一个初三就快把她累垮了,再来一年怎么受得了,她心疼女儿。 殷秋晚倒不在乎这些,她觉得自己可能还不够拼命,所以数学成绩才上不去。 班里有个女孩,每次成绩稍有下滑,就哭得不行。 这个女孩和殷秋晚关系不错,她是单亲家庭,只有妈妈,还不在身边,跟着姥姥长大。 她似乎不缺钱,就是对成绩格外较真,上课要是被老师点到回答问题,答不上来,坐下后就会埋头大哭。 不管什么考试,除了一直排在她前面的同学,但凡后面有人超过她,她就吃不下饭,一边哭一边刷题。 其实她算不上特别聪明,成绩全是靠拼命努力得来的。 老师很喜欢她,可对于她对分数的过度看重,老师也很无奈,每次都得安慰她成绩有浮动很正常,可她根本听不进去, 总在想别人都能做对,为什么自己不行,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小女孩。 不过除了为成绩哭鼻子这点,她和同学们相处得都很好。 殷秋晚在学校吃饭次数不多,所以和这个叫连芬芬的女孩单独相处的机会比较多,一来二去,两人玩得很要好。 殷秋晚觉得自己不是那种共情能力很强的人,也当不了知心姐姐。 可连芬芬总是用一副乖巧的表情看着她,每次都看得殷秋晚浑身起鸡皮疙瘩,而且她在别人面前可不是这样。 临近毕业,连芬芬送给殷秋晚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心有千千结,结结是我心。殷秋晚很喜欢,特意收藏了很多年。 殷秋晚跟班主任说了父母的打算,班主任也觉得挺合适,一般家庭不太愿意送女孩去读技校,觉得浪费钱,考不上就直接让去打工了。 话说完,班主任便让殷秋晚离开了。 班里同学基本都知道了录取情况,大部分人都很失落,录取率实在太低。 于婷婷刚好踩线,考上了一个普通高中,她得知殷秋晚没被录取后,抱着殷秋晚的胳膊哭得稀里哗啦。 班里有好几个和殷秋晚玩得特别好的同学,没考上的和她一起垂头丧气,考上的也闷闷不乐,毕竟大家要分开了,都很舍不得。 徐庭书找了过来,大家都知道他俩熟,也没多问,自觉地去找其他同学了。 徐庭书急切地询问殷秋晚的成绩,殷秋晚心里正低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落榜了。 殷秋晚又问徐庭书的情况,徐庭书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把录取通知书拿给她看。 殷秋晚看到分数,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和婷婷真像兄妹,这分数都一样,刚好踩着线进啊!” 徐庭书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又变得郁郁寡欢,他问殷秋晚有什么打算,殷秋晚就又把之前说的讲了一遍。 徐庭书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复读,殷秋晚有些沮丧地说:“咱们一起补习的,你也看到了,我专门补了数学,还是一窍不通呀!” 徐庭书无奈地说:“你呀,脑子都用在语文上了,分一点点给数学也好啊!” 殷秋晚也很委屈:“我也想啊,可数学真的太难了!” 连芬芬是学校里为数不多考上县一高的学生之一,听到殷秋晚没考上,她顾不上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又找个角落哭去了。 很多人为殷秋晚的落榜感到意难平,语文老师也专门来看她,想安慰安慰她。 “虽然很可惜,但你的选择也不错。说实话,你要是复读一年,我倒是不用操心,可严老师估计要愁死了。” 殷秋晚不好意思地向老师鞠了一躬,虽说她语文好,但其他科目太差,语文老师没少帮她解围。 这次没考上,殷秋晚对以后的路一片迷茫,她最大的感受就是觉得对不起一路走来遇到的老师们。 她真的遇到了很多好老师,每个人都帮了她不少,虽说有身体原因,也有熟人托付的因素,但老师们真的都对她很好。 成绩一公布,班主任又把学生们都召集到班里,做了最后一次演讲,每个人都热泪盈眶。 结束后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开始各自道别,殷秋晚又收到一堆礼物,她特别不好意思。 没想到离别来得这么快,殷秋晚没特意准备礼物,而班里其他同学早就互换了很多礼物,写了好多明信片。 殷秋晚反应过来,赶紧出门去小卖部,把店里的明信片全买了回来。 回到教室,她手写字写得发软,总算在大家离开前,把该送的都送出去了。 她拿起剩下的两张明信片,想了想,写好后拿到隔壁班,给了徐庭书一张,还让他转交给盛飞扬一张。 徐庭书的手顿了一下,慢吞吞地答应了,殷秋晚一走,他立刻把两张明信片都打开,结果发现写的一模一样:前程似锦,健康快乐! 这很符合殷秋晚的风格,徐庭书苦笑着,他还怕殷秋晚写给盛飞扬的会不一样,结果给自己的也是这句。 徐庭书随手就丢给盛飞扬了,盛飞扬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打开一看,又笑得一脸贱样。 徐庭书看不惯他那副模样,扬了扬手里的卡片说:“有啥好笑的,都有,她班里人手一张。” 盛飞扬却一脸得意:“你不懂,他们班都有,咱们班就咱俩有,说明咱俩还是特别的。” 徐庭书脸都黑了,他觉得自己和殷秋晚关系更近,怎么能和盛飞扬一个待遇呢! 殷秋晚不知道这些幼稚的想法,教室里人都快走光了,她也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徐庭书过来找她,两人结伴出去,校门口有三轮车,一问,到他们家的车没了,还有到隔两个村子的车。 他们怕一会儿啥车都没了,就决定坐这个。 车厢很狭窄,又只有他们两人,一人坐一边,刚开始还好好说着话,可随着车子摇晃,两人的膝盖不停地撞到一起。 天气很热,徐庭书穿的是长裤,但很薄,殷秋晚穿了一件麻纱的七分裤,一坐下来,膝盖以下的部分都露在外面。 徐庭书看到女孩白嫩的肌肤碰到自己藏蓝色的裤子上,颜色对比鲜明,他按捺住内心的躁动,没敢抬头看。 殷秋晚心情不太好,但难得和徐庭书独处,心里还是有一丝小雀跃。 可徐庭书一直不说话,她也就没开口,毕竟之前碰了好几次壁,殷秋晚都有点心凉了。 这次中考结束,徐庭书要上高中,殷秋晚对自己的未来还很迷茫,她希望徐庭书能说点什么,给她一个信号。 她很可能要去南方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一想到这一分开也许再也见不到,殷秋晚心里就很难受,对徐庭书的沉默更是感到失落。 回家的路走了三年,步行的时候走得疲惫不堪,坐车还要多花五毛钱,殷秋晚不止一次抱怨路程太远。 可也许是最后一次从学校回家,也许是和徐庭书在一起,也许是离别的情绪影响,殷秋晚觉得今天的路太短了。 她还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车子就停了,徐庭书看她发呆,不自在地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提醒她下车。 殷秋晚脸一下子红了,快速下了车,车子开走后,他们还得走一段路才能到村里。 徐庭书可能还在顾忌什么,他往前走了几步,和殷秋晚拉开一些距离,才回头看她。 殷秋晚觉得好笑,在学校里虽然他一直回避她的心意,但好歹天天都能见面。 可每次回村,他就怕村里人看见他俩走在一起,听到别人打趣就走得飞快,从来不敢回应。 殷秋晚每次都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应付过去,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么。 第2章 离开 如今中考已经结束了,两个人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可徐庭书仍旧什么都没说,依旧不敢与她并肩同行。 殷秋晚满心无奈,只觉得十分无语。 两人先后踏入村子,殷秋晚要直接去奶奶家,一进村,他们便不得不分道扬镳。 这时,徐庭书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殷秋晚回头看向他。 徐庭书瞧见屋前屋后都有村里人在活动,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仅仅留下一句:“明天再说吧!” 随后便匆匆离开了,殷秋晚站在原地,直到村里人跟她打招呼,询问她的考试成绩,还告诉她家里来了客人。 殷秋晚微笑着回应说没考好,她对这事从不忌讳。 在他们村里,能考上高中、大学的人少之又少,一百个孩子当中大概也就两三个,概率极低。 像殷秋晚这样能顺利上完初中的都不多,除了丽群姐妹俩,和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大多都在外面打工。 有些甚至因为年纪小,连身份证都没有,出去工作都是借别人的。 过年的时候,那些打工回来的孩子,身着时尚的衣物,打扮得光彩照人。 殷秋晚看了,心里虽有羡慕之感,却从未有过去打工的想法。 殷长安也曾跟她讲过,不管考不考得上,都不能那么早就去做工,那些工作谁都能干,小小年纪就去做,难道要做一辈子吗? 殷秋晚听他们谈论每月挣多少钱、去了什么地方游玩、购置了哪些东西,也只是跟着凑个热闹,对那些事物除了感到新奇,并没有太多别的感触。 多年之后,殷秋晚回顾往昔,觉得大概是自己从小被父母疼爱,又跟着刘红兵见识过一些世面,吃喝从未匮乏,所以才不会轻易被外界的繁华所诱惑。 到了奶奶家,殷秋晚得知来的是远方的一位亲戚。 这位亲戚明天要前往南省,殷长安拜托他帮忙带一下殷秋晚。 殷长安之前就说过,不管考得怎么样,暑假总归要放松放松,正好现在没了考试的压力,就去南方游玩一番。 只是不敢让殷秋晚一个人坐车,殷振军今年上高三,暑假要补课,也不能同行。 恰好有亲戚去南省,便提前商量好,让殷秋晚和亲戚一同前往。 只是亲戚在南省突然有事,明天就得出发,他今天过来通知殷秋晚,并询问她的意愿。 殷秋晚内心十分渴望去,而且中考成绩确实给了她不小的打击,她此刻不想待在家里,便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亲戚就来了,还带着家里的两个人。 他们要赶下午的火车,虽说不是去市里的火车站,但距离也挺远,需要提前动身。 殷老太十分担忧,孙女有点晕车,她怕殷秋晚一路上会难受,亲戚赶忙安慰她,说火车行驶很平稳,晕车的话睡一觉就好。 殷秋晚也哄着老太太,说自己都去过北京了,肯定没问题,等回来给老太太带她爱吃的芒果。 殷老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叮嘱她玩好了赶快回来,怎么也想不到,孙女这一去就很久才能回来。 殷长安提前交代过,不要带太多东西,殷秋晚本身就晕车,亲戚又带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轻装上阵最佳。 殷秋晚就只收拾了两件衣服,正值夏天,也没让殷老太准备吃的,打算去街上买点。 出村的时候,村里格外寂静,干活的人都去地里了,剩下的也都在屋里忙活。 殷秋晚回头望向丽群家的方向,空无一人,她本想等一等,看能不能和徐庭书说上几句话,可亲戚已经在催促她了。 提前叫好的三轮车也已经到了,殷秋晚不好再继续等下去,转身便上了车。 车子行驶到大路上,看到村里人,殷秋晚探出头去打招呼,远远的麦田深处,她看到徐庭书骑着车子似乎刚回来。 她没有喊他,也没有停下,匆匆一瞥,便放下了车帘,两人背道而驰。 一路颠簸,终于在午饭前赶到了火车站。 这是隔壁县的火车站,比去市里的火车站更近一些,去南省的火车就从这里发车。 亲戚带着他们去买了些小零食,正好到了饭点,便在车站给殷秋晚买了泡面,还打好开水泡上。 殷秋晚想自己掏钱,亲戚一把拦住了她,说道都是长辈,哪能让小孩子出钱,不过是几口吃的罢了。 殷秋晚其实不太熟悉这位亲戚,只是拜年的时候见过一两次,知道喊表叔,具体是哪家的表叔就不太清楚了。 表叔让他们先吃饭,自己出去查看车次,车票提前在县里买好了,但火车不一定准时,他得提前打听好几点检票。 吃完泡面没过多久,表叔就带着他们进站了。 站内人山人海,殷秋晚被挤得头晕脑胀,她努力紧跟着表叔他们,生怕自己被人群冲散。 突然,她一个踉跄 ,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抓住了旁边的人,低头一看,她的鞋坏了。 她穿的是今年老家特别流行的绑带凉鞋,鞋面装饰着几朵小雏菊,由好几根绳子穿插起来,再绕来绕去系到小腿上。 殷秋晚也爱赶时髦,学校里的女生都穿这种鞋,她便也买了一双,还挑选了喜欢的绿色。 这次去南方,她特意穿上,搭配白色的七分裤,整个人显得清新又可爱。 但也正因为是绳子绑的,也不知道被人踩到鞋后跟多少次,这下终于被拉断了。 绳子一断,鞋子基本就没法穿了,她光着脚,满脸无助地靠在一旁,此时表叔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殷秋晚心里慌乱极了,她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哭,深深吸了几口气,踮着一只脚四处张望。 没看到表叔他们,却引来了车站的协管人员。 那是一个挺年轻的男人,身着绿色的迷彩装,在旁边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殷秋晚是和同伴走散了,便急忙走了过来。 “小姑娘,你咋了?” 殷秋晚已经十六岁了,但身材娇小,又背着双肩包,看上去确实像个小学生。 她看到男人身上的衣服和装备,知道是车站的工作人员,便放下心来,把找不到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协管人员见她鞋坏了,就问她要不要去买一双换上,然后再去广播室找人。 殷秋晚点了点头,协管人员便蹲下身子,示意她上来,要背她去门口的商店。 殷秋晚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自己走,协管人员笑着说:“没事,现在人多,你逆行出去,估计不好走。地上还不知道有没有东西,万一扎到脚就更麻烦了。” 殷秋晚一看确实如此,而且她也很着急,车票都是表叔买的,她只是跟着走,还不知道是几点的车呢! 于是便乖乖地趴到协管人员的背上,殷秋晚心里有点不自在,却又觉得很温暖,不管走到哪里,只要看到身着迷彩军服的人,就觉得格外安心。 到了火车站商店,因为是在火车站,卖的大多是日常用品,衣服鞋子的数量特别少,在角落里只有寥寥几双鞋,而且只有运动鞋。 殷秋晚有些尴尬,平时她穿的不是刘红芳做的鞋,就是小皮鞋,夏天就买凉鞋,现在又没穿袜子,她也从没穿过运动鞋,这可怎么买呀! 协管人员见她犹豫不决,便说道:“运动鞋还是很舒服的,你这样的鞋不适合赶路,火车上人多,很容易被踩坏。” 殷秋晚已经见识到了,便决定买一双,光脚穿就光脚穿吧! 一问价格八十块,也不知道是老板看她鞋子坏了故意抬价,还是火车站的东西本就贵,协管人员在旁边帮着说了几句,也没能把价格降下来。 殷秋晚也觉得贵,但有在北京买东西的经历,她手里也有钱,既然必须要买,也就不再计较太多。 她刚想从包里拿钱,协管人员按住了她,示意她别出声,自己掏钱给了老板,然后让她穿上鞋,带她去广播室。 殷秋晚不敢说话,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协管人员付了钱,又跟着走到广播站。 到了广播站,协管人员才开口说道:“你年纪这么小,包里就装着钱,八十块钱说拿就拿,别人肯定以为你包里有很多钱,现在小偷特别多,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一听这话,殷秋晚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阻拦自己。 火车站门口的商店,人来人往都是买东西的人。 大家掏钱买东西时,那些专门盯着的小偷,就会知道谁的钱放在哪里,赶路等车的时候,说不定什么时候钱就被人摸走了。 殷秋晚心里又是一阵暖意,她向协管人员鞠了一躬,表达感谢,反倒弄得对方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是看你一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特别像我妹妹,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虽说这么讲,殷秋晚还是十分感激,她急忙从包里拿出钱,数了八十块,递给协管人员。 协管人员接过来,又重新塞回自己的口袋,爽朗地说了一句:“那我就收了哈!” 殷秋晚不太会说客套话,只是抿嘴笑了笑。 第3章 到达南省 协管人员又帮她跟广播站的工作人员交代了一番,随后对殷秋晚说道:“小姑娘,你就在这儿等着你的亲戚,我还得去工作。”殷秋晚感激地点点头,又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这一举动把对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离开了。 殷秋晚站在广播站门口,望着协管人员一边维持人群秩序,一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满是感动与感慨。由于殷秋晚不知道表叔的名字,只好把自己的名字告知了广播人员,于是喇叭里传出声音:“殷秋晚的家属,请前往广播站,你家的孩子正在此处等候。 ” 殷秋晚虽已年满十六岁,可此刻却觉得自己有些冒失。她捂着脸心想,好多像她这般大的孩子都已经能往家里挣钱了。而表叔其实也一直在焦急地寻找她,通过一路打听,很顺利就找到了广播站。看到殷秋晚安然无恙,表叔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殷秋晚满含愧疚地看向表叔,解释道:“表叔,我的鞋子被人踩断了,还害得大家找我,真是不好意思。”表叔连忙摆摆手,说道:“别多想,没啥事儿。”接着又跟广播站的工作人员道谢,随后招呼殷秋晚:“赶紧走,咱们要赶火车了。”殷秋晚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只能拜托广播人员帮忙转达自己对协管人员的感谢,便匆匆跟着表叔跑了起来。 一路上有惊无险,他们顺利登上了火车。表叔前往的目的地与殷秋晚不同,不过殷长安会来接她。一出火车站出站口,就看到殷长安正左顾右盼。表叔急忙带着殷秋晚走了过去。 两个大人免不了一番寒暄,由于都事务繁忙,没聊多久,表叔就带着同行的人匆匆离开了。殷秋晚一见到爸爸,委屈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刚才表叔在的时候,她强忍着没表现出来,此刻表叔一走,殷秋晚再也抑制不住,嘴角一撇,眼泪夺眶而出。 “爸……”她只喊出一声,便哭得涕泪横飞。殷长安既无奈又心疼,赶忙搂住闺女的肩膀,轻声安慰着她。 哭了一会儿,殷秋晚心里好受了些,她拿纸巾擦干净眼泪,却又不好意思抬头。中考成绩那么糟糕,虽然她知道父母不会过多责备,可自己实在难以启齿,又如此丢脸地大哭了一场,殷秋晚此刻心里满是难过与羞愧。 殷长安倒没有立刻询问她的成绩,他十分了解自己的闺女。这孩子平日里有点爱跟他们分享自己的成就,如果考得好,肯定早就迫不及待地说了。既然一直没提,那肯定是考得不理想,再看她哭得这么伤心,不用想也知道,成绩肯定差得比较多,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过来。 殷长安见闺女止住了眼泪,便拿过她身上仅有的包,带着她朝公交车站走去。殷秋晚平复好心情后,好奇地打量着南方这座城市。这里的建筑比不上北京那般宏伟壮观,但也是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街道两旁到处都是商铺。 殷长安带着她上了公交车,车子很大,乘客也多,殷秋晚紧紧地靠着爸爸。坐了半天一夜的火车,刚才又哭了一场,殷秋晚感到疲惫不堪,还隐隐有些晕车。她歪在殷长安身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殷长安见她睡着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当初他来的时候,刘红芳坐这趟车晕车,吐得昏天黑地。殷长安担心殷秋晚也受不了,还特意准备了好几个橘子和山楂片,结果闺女上车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些东西也就派不上用场了。 殷秋晚一路都在睡,偶尔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看一下,殷长安就告诉她还没到,让她接着睡,她便又趴了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殷秋晚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连忙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车子已经停了,很多人正在下车。 殷长安不忍心叫醒她,正打算把她抱下去,没想到闺女看着没怎么长个,体重却不轻,他没准备好,一下子没抱动。 好在殷秋晚及时醒了过来,殷长安赶忙叫她下车,到站的人都下去了,车厢里就只剩下他们父女俩。 两人刚下车,公交车就喷出一股尾气驶离了。睡了一路的殷秋晚,这会儿闻到汽车尾气的味道,顿时一阵恶心,吐了出来。 殷长安连忙扶住她,又剥出一瓣橘子,往闺女嘴里塞去。 橘子酸酸的味道一散开,殷秋晚立即感觉好了许多,她直起身子嚼了两下,又吐掉,嘴里还是残留着呕吐后的异味。 她摇头拒绝了殷长安继续投喂,有气无力地问道:“爸,咱们到了吗?怎么感觉坐了好远的车!” 殷长安一边拉着她过马路一边说:“到了,到了,火车站在市里面,咱们这是其中一个镇,距离倒不算远,就是公交车一站一停,这趟车都有二十多个站,到咱们这儿估计得一个小时了,咱这还不是终点站嘞,到终点站还得半个小时。” 殷秋晚实在害怕坐这种车,窗户打不开,车内空间大但人又多,站点还多,隔一会儿就要停一下车,每次刹车都让她感觉一阵翻腾。 殷长安说,过了马路就是他们住的村子,殷秋晚慢慢走过去,发现这里跟老家街上差不多,都是水泥路,道路两边都是小院。 小院里一间房住着一家人,这个时候,院子里还是热热闹闹的。 殷长安一路走来,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说的都是他们老家的方言,偶尔夹杂一两个外地口音,殷秋晚却也能听得懂。 刚走进他们住的大杂院,迎面走来一位大妈,看起来和刘红芳年纪相仿,圆圆的脸庞,笑意盈盈。 “哎呦,老殷呀,这是你闺女啊,前两天就听你说闺女要来,天天看你家老刘念叨,这可算真来了?” 大妈又凑近仔细打量了殷秋晚一眼,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俺的娘哎,这闺女,长得可真水灵啊,老殷啊,你可真是好福气哩!” 殷秋晚害羞地冲她笑了笑,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殷长安一路上都带着笑容,这听到有人夸自己闺女,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是哩,我以后可不得指望闺女给我打酒嘞!你先忙,我带她回去,她妈该着急嘞!” 阳阳妈笑着点点头,看着他们父女俩离去,才走进了大院第一家的房间。 大院里住了二十多户人家,殷秋晚听着大家和殷长安说话,大概也能听出来,好像都是他们老家的人。 大家纷纷和他们打招呼,走了好几分钟,还没走到小院尽头。这时,刘红芳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看到快一年没见的闺女,眼眶一下子红了。 殷秋晚顾不上还在说话的殷长安,连忙快步走过去拉住刘红芳。这么多人看着,她不好意思撒娇,只是拉着刘红芳的胳膊轻轻摇了两下。 “俺闺女瘦了,天天考试没吃好吧,走,赶紧回屋,妈给你炖汤了。” 刘红芳和旁边看热闹的邻居打了个招呼,也不去喊殷长安,急急忙忙地把殷秋晚拉进了屋里。 大热的天,蒸馍的那间屋里热气腾腾,刘红芳不让她进去,把她按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坐好,自己去厨房端汤。 殷秋晚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四四方方,前后都有窗户,屋里摆放着一张大床,还挂着蚊帐。 床尾是衣柜,门后面摆了一张桌子,只有一个板凳,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别的家具了,但房间已经显得满满当当。 虽然老家房子宽敞,但殷秋晚住过学校宿舍,再看这略显逼仄的房间,倒也觉得没什么。 不一会儿,刘红芳端了一个大碗过来,这么热的天,她还真炖了鸡汤。 殷秋晚哭笑不得,这一路奔波过来,她感觉自己都快被热晕了,坐车又闷又热,实在喝不下这热气腾腾还油腻的汤。 但看着刘红芳一脸期待的神情,殷秋晚硬着头皮拿起勺子喝了几口,然后说晕车不舒服,实在吃不下了。 一听说她晕车不舒服,刘红芳哪里还顾得上鸡汤,连忙让她躺床上休息。 殷秋晚闻了闻自己,开玩笑地对刘红芳说:“妈,你不让我洗澡,是怕我还没腌透吗?” 刘红芳平时还挺讲究的,这会儿也是心疼闺女,看殷秋晚一副嫌弃得不行的样子,笑着说给她弄洗澡水。 厨房里一直都有开水,刘红芳拿桶舀了半桶,又兑好凉水,提到了房间。 殷秋晚瞅了一圈,心里纳闷:在哪里洗呢? 刘红芳自顾自放好水,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大盆,示意殷秋晚站到盆里,用杯子从桶里舀水来洗。 殷秋晚听从安排,她脱掉衣服,看刘红芳还站在那里,顿时害羞起来,连忙催促刘红芳出去一下。 刘红芳还想留下来给她搓背,殷秋晚死活不愿意,这么多年了,都是她自己洗澡,突然被刘红芳看到自己脱了衣服,她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了,哪里还能让妈妈给搓背呢! 刘红芳看她实在不愿意,只好笑着退了出去。 走到厨房,看到殷长安已经回来了,正在收拾锅里的饭菜。 “汤你闺女喝了吗?我就说天太热了,她爱喝汤不假,可这天气也得喝得进去才行啊。” 刘红芳迟疑了一下:“晚晚确实没咋喝,她说晕车晕得厉害。这会儿正在洗澡哩!你说,闺女是真长大了,原来天天缠着我,现在我给她洗澡都不让我看了。” 听出她话里的一丝伤感,殷长安瞅了她一眼:“你闺女都十六了,你看院里大龙家的,他闺女十六都结婚了。” 又看了看手里的鸡汤,说:“晚晚晕车,但也不能不吃东西,要不,用鸡汤下点面条,晚晚不是最爱吃面条嘛。” 刘红芳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再纠结闺女长大了的事儿,虽说买的面条口感不好,但她还是把揉面板放下来,呼呼地和了一点面,准备自己做手擀面。 殷长安由着她忙活,省得她瞎琢磨。 殷秋晚在屋里舀水洗澡,又怕弄湿地面,又怕溅到床上,小心翼翼的,总归洗得不太畅快。 但洗了澡后确实浑身轻松,没有了那种粘腻的感觉,又清爽又凉快。 她发现南方和老家相比,倒不是说温度特别高,就是空气里有一种潮乎乎的感觉,身上只要有点汗,衣服就会紧紧贴在肉上,很不舒服。 第4章 技校 收拾好,打开门,正等着的殷长安两人,也不让她动手,麻溜的把水倒回桶里,转身提出去倒进了下水道。 刘红芳手脚麻利,这会儿已经在切面条了,看见殷锦年过来,让她别进厨房,热,就站门口说话。 “鸡汤有点腻,妈给你擀面条,用鸡汤下了,中不?” 殷锦年洗了澡缓解了许多,听到是妈妈的手擀面,高兴的喊了好几声妈。 听着闺女清脆的声音,殷长安和刘红芳觉得天气好像也不是很热。 殷锦年下车时是上午九点半,早上的生意,殷长安都没卖多久。 他们回来正好是十一点多,折腾到这会儿也才十二点,两人商量着,早上剩的多,和面和少点,晚上早点收摊,带殷锦年去转转。 转眼面条煮好了,殷长安把面条盛到盆里,端到小房间里,把桌子靠床放好,加上板凳,正好能坐下三人。 三人安顿下来慢慢吃饭,殷锦年也收拾好心情跟父母说了自己的成绩。 殷长安和刘红芳相互看了一眼,没敢提别的,就问道:“年年,你自己咋想的?原来虽然说,考不上就学别的,但你要还想上,咱们再复读,啊!” 殷锦年把嘴里的汤吞下去,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想复读了,我差的太多了,那数学,我上课都不敢眨眼,却跟听天书一样,不知道讲啥子。再复读,我估计也是考不上。” 殷长安看到闺女眼里的郁闷,暗暗叹了一口气。 “那你是想干啥呢?咱可不能学着要进厂呀,打一辈子螺丝也是啥都不会。” 殷锦年憋着一口气过来了,却也没想好该干啥。 刘红芳用胳膊捣了一下殷长安:“前面那个祥瑞,不是说他妹在这上学没考上,上了一个啥技校,包分配工作吗?你去问问!” 殷长安犹豫了一会儿:“年年,你愿意留这边上个技校吗?” 殷锦年低头想了想,她不愿意复读,曾经的同学也都不会再有交际,她在老家也没啥事,在这还有父母,挺好的。 殷锦年点点头,殷长安也觉得挺好,闺女在身边,也少操心一点。 夜里,殷长安带她去逛了夜市,买了好多特色小吃,还买了衣服鞋子,她光脚穿那个鞋,脚都臭了。 满大街的灯火通明,让殷锦年觉得恍恍惚惚,老家是没有这样的景象的。 街上的行人也是五花八门,甚至还有好像只穿个内衣出来的,殷锦年看的转不过头来,刘红芳看她双眼滴溜溜转,连忙警告她,可不许那样穿。 殷锦年羞红了脸,她趴在妈妈肩膀上,撒娇的喊了一声妈。 凌晨还要早起,殷锦年坐车也累了,晃了没多久,殷长安就说回去了。 殷锦年一边走一边问:“咋还那么多人,他们啥时候收摊?” 殷长安笑笑:“这还多呀,厂里有的还没下班嘞,等到十点左右,人更多,还有夜班的,卖杂货的可能十二点之前能收,卖小吃的,能守到第二天早点出摊。” 殷锦年惊讶的回头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满了烟火气息的小摊,这是一个新的时代。 既然决定不回去了,殷长安开始打听这边有啥可学的,刘红兵说做护士也很辛苦,卫校就排除了。 溜达了几圈,也没计划好,偶然一个买馍的本地人,听说殷锦年想学个技术,告诉他们附近有个六技校,项目还挺多。 问清了确切地址,殷长安带着殷锦年去看,要可以了就顺便报名。 学校离家里还挺远,地方也算热闹,前面是正街,就是得走到最里面,学校后面是一座小山坳。 他们一路往里走,学校大门口,正是报名期,人也不少,还有人专门带领参观。 殷长安父女俩跟着人群走,学校还挺大,长方形的校区,宿舍靠近山坳,一共三层,一楼是食堂,上面两层是宿舍。 长长的回廊,一层有十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阳台,回廊尽头是厕所,两边都有楼梯。 回廊尽头还有洗澡房,可容纳几十个学生一起洗,介绍的人说,全天供应热水。 南方就是湿气重,不论冬夏,每天都得洗澡,一个学校每天无限量供应热水,确实很方便。 殷锦年听到可以随时洗澡,心动的不得了,了解闺女心思的殷长安,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宿舍对面都是教学楼,因为涉及的专业多,需要的器材和设备也就多,教室就不能少了。 看了一圈,殷长安问了个问题:“宿舍是混住吗?” 介绍人笑着说:“当然不是了,不可能女仔和男仔一起住嘛,这边宿舍是女仔的,男仔的宿舍在校外,也有管理的,不用担心的。” 殷长安听完才舒了一口气,他刚才还真是怕混住的,那样的话,闺女绝对不能在这上的。 看过了环境,大家又开始咨询专业的问题,学校的项目确实多,有电子维修,机床数控,文员会计,设计画图,基本上都跟电脑有关系。 殷长安他们懂得不多,看别人问的都头头是道,两人一头雾水。 介绍人看他们实在不懂,就问了殷锦年一些情况,听说文科很好,但理科不行,就建议学个设计或者文员挺好的。 殷长安一时也做不了决定,就跟人说回去商量一下,拿了一个招生简章,就带着殷锦年又回去了。 路上殷长安问闺女,想不想去那个学校,殷锦年点了点头,她虽然对未来还很迷茫,但真的不想去进厂。 殷长安自然也不会让闺女去打工,但学啥还得慎重考虑,走错一步就步步错呀! 回家和刘红芳说了一下,刘红芳更是给不了啥意见,她让殷长安给刘红兵打个电话问问,刘红兵肯定比他们懂得多。 殷长安也不磨叽,立即就去打了电话,刘红兵有移动电话,随时都能联系上。 殷长安把学校的事讲给他听,刘红兵想了一会儿说:“现在计算机用到的越来越多,我有时候都得学着摸两把,公司里招的大学生,会计算机的都很吃香。学个文员挺好,做个表格发个文件,学成了,来给我做个秘书,不是很好嘛!” 殷长安听她这样一说,想到平时电视上看到的,那坐办公室里的人,轻轻松松敲着键盘,看着就很厉害。 他心动了,闺女就应该干这样的事,就算学的没那么好,不是还有刘红兵可以兜底吗? 殷长安说!:“确定可行吗?一学就得好久呢,可行我就带她去了!” 刘红兵回道,可行! 殷长安挂了电话,又在外头抽了一根烟,回去就给殷锦年收拾东西。 殷锦年反应过来,这是爸爸要给她报名了,高兴的抱着刘红芳,往脸上一边亲了一口。 她很久没有和殷长安有亲密动作了,自从她十岁以后,殷长安就不准她往自己背上跳了,也不准她再亲自己。 偶尔她扑上去,殷长安就会把她拉下来,一脸严肃的让她站好,不许往身上靠近。 有时候出去跟不上了,殷长安倒是会拉她的手,也让殷锦年抱他的胳膊,别的就不行了。 不管啥时候,殷长安都不进她的房间,有事也是敲门喊她出来,还不许殷振军再跟她打闹。 刚开始,殷锦年很不习惯,从小跟爸爸都很亲密,殷长安又惯她,殷锦年经常挂在他身上。 冷不丁的不让靠近了,殷锦年还以为殷长安不喜欢她了,心里难过了许久。 要不是其他方面,殷长安一如既往的对她好,她早就开口问了。 还是刘红芳看她精神不对,就问了一嘴,殷锦年看到妈妈问起来,那个委屈呀,叭叭就说个没完。 刘红芳听了笑的直不起腰,许久以后,她才止住笑声,看到殷锦年困惑的眼神,又笑了。 “你爸还觉得委屈嘞,自己闺女一下长大了,他还没亲够呢!” 刘红芳摸摸殷锦年的头,说:“年年,你爸这是教你哩,你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那和小时候不一样,不能再和男孩过多接触,咱会吃亏的。” “和村里的孩子玩归玩,但不能让他们动手动脚知道不?你爸也是操心,他怕你被人欺负,他这样就是告诉你,男孩和女孩,长大了就不能靠那么近,你还小,妈先说这么多,以后大了,妈再给你说。” “你就记住,和同学也好,村里人也好,就像和你爸一样,碰下手可以,别的都不中,不能让男孩子抱你,你哥也不行。” 殷锦年似懂非懂,心里却记得很牢固,连爸爸都不能做的,别人肯定更不行了。 后面一直上了中学,她都已经习惯了和男生的安全距离,确实麻烦很少,男生有啥坏主意,也不敢打到她身上。 殷锦年按耐住激动的心情,第二天一大早,又坐上殷长安的洋车,往学校去。 第5章 学校生活 学校里,人还是很多,毕竟很多人都会像殷长安一样,考虑的地方很多,不是一下子就决定了的。 殷长安这次主要是报名,过程很快,交钱开条,直接就分了宿舍,殷锦年准备把东西拿上去,晚上留下来试一试。 殷长安本来不同意,又想着早晚得过来住,还不如提前熟悉一下,有了初中三年的住宿经验,应该不难。 陪着殷锦年上了楼,她分到三楼的第一间,里面还没人。 殷锦年选了个中间下铺,她不想靠门,前后都有门,只能睡中间。 殷长安看她自己收拾,没有上手帮忙。 “你要留下也中,待会我带你出去溜达一圈,熟悉熟悉环境,有啥想买的再买买。” 殷锦年头也不回的说:“啥都带了,不用买了,浪费钱。” 顿了顿又说:“不过,逛逛也可以,我还没咋逛过呢!” 收拾完床铺,殷长安拿起装行李的大袋子,准备带回家。 殷锦年把小东西都放好,两人一起下了楼,出了大门,推着车子慢慢走。 里面一段路都是学校的,到外面就是商业区了,殷锦年看到每一层楼都写有某某公司的字样,最下面就是商铺。 一条路都有很多小巷子,朝里边看,商业大楼后面都是低矮一些的住宅区,一楼也是商铺,路边零零碎碎都是摆摊的,很有生活的气息。 走到大路边,路口两边都是夜市,划分的区域很明显,这会儿还没人。 殷长安带她去商店买了一些日用品,看到面包,就又买了几个,怕殷锦年吃饭不习惯。 又把她送回学校,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报了名,虽然不会正式上课,但也需要每天报到,老师会带着熟悉课程。 第一天晚上,殷锦年一个人住一个宿舍,但旁边宿舍有人,楼下也有人,校区的灯也是彻夜不关的,她也没感到害怕。 第二天一早,她下楼经过食堂,去里面看了一眼,炒的不知道是什么,有豆芽和鸡蛋,像是白色的粉皮。 殷锦年看到别人都是自己的饭盒,一时懊恼自己没想到这些,中学就是拿饭盒打饭的呀,她怎么没想到买饭盒。 这也是殷长安大意了,他接触的都是进厂上班的,工厂食堂都是用餐盘的,就没想到这是学校,吃饭还得交伙食费。 殷锦年又回到楼上,拿出来一个面包,不同于以前吃的,这种面包很软,是夹层的,中间是黄色的,不知道是什么。 后来她才知道,这叫黄油面包,殷锦年很喜欢,刘红芳发现后,就一直给她买这种。 早餐当了面包,等到了中午,殷锦年出去看了看,旁边有一家桂林米粉店,她还没吃过呢,买饭盒也来不及了,去吃点吧! 坐到店里面,她要一份米粉,很快就上来了,桌子上有辣椒油和白醋,殷锦年尝了一口,真好吃呀,是她喜欢的口味。 又尝试放了点辣椒油,还好,不是很辣,挺香的。 又倒了一点醋,味道更好了,但她觉得还不够酸,又多倒了一点,还是不够味,就拿起瓶子使劲倒了起来。 店里人不多,老板看她这样倒,笑眯眯的说道:“靓女,倒这么多醋,你还怎么吃呀?” 殷锦年不好意思的把瓶子放下,难道还不能倒多了,她小声的说:“不好意思,我就是喜欢喝酸一点的汤。” 老板连忙摆手:“不是啦,随便倒,我就是说,那是白醋,倒多了怕你不能吃了,你要能吃随便倒了,没关系的!” 殷锦年这才放下心来,美滋滋的吃起她自己特调的桂林米粉,看的老板牙都酸了。 下午又是随便看看,到五点多放学,殷锦年刚出大门,就看到殷长安在左右张望的找她。 殷锦年急忙走过去,高兴的喊他:“爸,你咋来了?” “你妈不放心,非得让我过来看看,接你回家吃饭,明天早上再送你过来。” 殷锦年有点迟疑:“不好吧,早上你不是还得卖馍,再送我,时间来得及吗?” 殷长安拍拍后座,让她上车:“没事儿,我刚才跟门卫打听了一下,还没有正式上课,早上晚一点也中,我卖馍早,等你起来了,我就回来了。” 殷锦年一听,这样可以,她住了一夜,心里也可想回家了。 坐在殷长安的后座,殷锦年闻到空气中传来的各种味道,看着身后的风景一道道闪过去,心情好的不得了。 到了院子门口,阳阳妈正好出来,看到殷锦年,笑得眼睛眯起来。 “年年回来了,咋样呀,学校好玩不?” 殷锦年细声细语的喊了一声婶子:“还没上课哩,不知道咋样,学校里人还挺好的!” 阳阳妈看着面前的闺女,真是打心眼里喜欢,她看殷长安等在一边,连忙催两人回去,说刘红芳都出来看几回了。 回到家,刘红芳都做好了饭,就等两人回来。 吃完饭,说起买饭盒,刘红芳说:“学校里也不知道吃的咋样,干脆备点吃的,买点能放的,你饿了还能啃两口。” 殷长安觉得也可以,殷锦年不想乱花钱,刘红芳摆摆手,让她别管。 一家人决定去新开的大超市逛一逛,虽然有点远,殷长安借个摩托车就可以了。 新开的超市还建的有广场,老远就看到灯火通明,三层小楼倒不算高,但面积很大,跟旁边的楼房一比,像个城堡一样。 一楼是生鲜和收银,二楼是杂货和零食,三楼是饰品和衣物,也算是应有尽有。 刘红芳他们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大超市经常会有一些促销活动,还搞了什么会员卡,很是吸引人。 她直接带人去了二楼,一眼望不到头的货架,还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台,殷锦年也算见过世面,还是被震撼到了。 很多食品都有试吃的,刘红芳带着殷锦年一路尝下去,看见啥都想给她买,殷锦年倒也不是客气,但她也不知道买啥。 最后吃到一种饼干,巴掌大的圆形薄饼,两片放在一起,中间还夹着一层果霜,又甜又脆,还不会腻。 两片成一块,一块就是一包,透明的包装袋,上面写着法式薄饼,上面的字图颜色不同,口味还不同。 殷锦年挑着口味,看到紫色是香芋味,她没吃过香芋,但是挺喜欢这种紫色,莫名就有了好感。 她一样拿一包,刘红芳看她磨磨唧唧的,拿起旁边的食品袋,哗哗啦啦装了一大袋子,看的殷锦年目瞪口呆。 刘红芳催促殷长安去打价,又拉着殷锦年去看别的,走到果冻区,她问殷锦年:“我记着你小时候爱吃果冻呀,咱买点吧!” 殷锦年连忙拦住了:“妈,那都是小孩吃哩,我都这么大了,让别人看见要笑话嘞!” 刘红芳满不在乎:“谁说哩,咋的,只能小孩吃呀?喜欢吃就买,你自己吃怕啥呢?” 殷锦年确实很喜欢果冻qq弹弹的口感,看到刘红芳还把她当小孩子哄,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眼眶热了起来。 她假装扇风的忍下了眼泪,笑嘻嘻的抱着刘红芳的胳膊撒了一会儿娇,拿起食品袋去装果冻。 刘红芳看着闺女盯着果冻,两眼冒光的样子,脸上都是宠溺的笑,她就怕闺女因为中考失利,心里憋气,现在看还好。 殷锦年不知道刘红芳的心思,高高兴兴挑选着,这品种真多呀,各种口味还有造型,小苹果,小葫芦,爱心,啥都有。 殷锦年喜欢吃橘子,大部分挑的都是橘子口味的,刘红芳看她拿的单调,在旁边抓了别的口味加进去,等拿起来又是一大包。 殷锦年觉得太多了,想要倒出去一些,殷长安拿着就走了,跟不要钱似的。 后面刘红芳又买了一些殷锦年没吃过的,买的不多,算是尝尝味,这就花了快一百块钱,殷锦年有点咋舌,这大超市就是贵。 刘红芳觉得还好,有便宜的,但味道是不一样的,一分价钱一分货嘛,她自己是节省的很,但碰到殷锦年的事,就无所谓了。 第二天一大早,殷锦年其实习惯了早起,没等殷长安回来,她就自己起床了。 刘红芳连忙让她刷牙洗脸,锅里炖的鸡蛋羹,焖了半天,都有点老了。 殷锦年有些不好意思,她说不用专门给她炖,家里都有包子,烧的还有稀饭,早上随便吃点就够了。 刘红芳觉得闺女上学受罪了,虽然住宿以后神奇般的身体好了,但总归是吃饭各种不对付,来了可得好好补补。 来了这么些天,刘红芳想方设法的给她做好吃的,没想到殷锦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汤汤水水吃得多,肉却下不去。 不过殷锦年饭量还是可以的,尤其喜欢刘红芳做的包子,她又爱吃菜,殷长安每次包到最后,就把所有的馅都包到一个里面。 这最后一个包子,皮薄馅大,蒸出来油都透出来,吃起来全是菜。 这就是专门蒸给殷锦年的,从第一次开始,不管啥时候回来,都会给她包一个这样的。 第6章 不知名的电话 这会儿,刘红芳忙着第二锅馍馍,把鸡蛋羹端了过来,就让殷锦年自己去拿她的专属包子。 殷锦年吃了一个满满是馅料的大包子,又喝了半碗稀饭,实在吃不下鸡蛋羹,就撒娇耍赖的喂给了刘红芳。 刚吃完一会儿,殷长安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饭盒。 刘红芳才想起来,昨天没有买饭盒,不然,今天殷锦年又没法吃饭了。 殷锦年接过饭盒,仔细用水冲洗干净,想把零食留下来一部分,被刘红芳拦住了。 殷长安提起东西,放到车手把上,带着殷锦年往学校去。 “要上课了就不能回来了,你等我星期六来接你。” 殷锦年想说自己能回去,又想到她还真不敢一个人坐车,就点了点头。 殷长安他们去的还算早,看到殷锦年把东西拿回宿舍,殷长安才骑车走了。 殷锦年开始她的技校生活,一切还算顺利,她文科好,理解能力也强,学个文员也算对口了。 基础过后,就有了一个小测试,殷锦年拿到了全班第一,殷长安和刘红芳高兴的不得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星期一到星期五上课,殷长安星期六来接她,星期天晚上再送过来。 每个星期都是一大包的法式薄饼和果冻,殷锦年也吃不腻。 每个星期六,殷长安来接她,都会经过那个菜市场,那里有卖甜味烤鸭的,一半也卖。 殷锦年吃过一次以后,觉得特别喜欢,殷长安每次接她都买半个,切的好好的,配上甜面酱,让殷锦年提着。 刘红芳取笑道:“小时候都不吃甜嘞,现在这甜不甜咸不咸的,你倒是吃的欢。” 殷锦年也不知道咋回事,她小时候不爱吃糖,现在反而挺喜欢,但还是不喜欢吃甜饭,却偏爱甜菜。 南省的菜色也是多滋多味,各种早茶和粥品,殷锦年待的越久,吃的越多越喜欢。 转眼就到了过年,又是新的一年,过年好挣钱,殷长安已经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 尤其是殷锦年也过来了,殷老太心疼他们坐车辛苦,也不让他们来回跑,殷振军倒是回去了。 都有人陪着,殷长安就收起了心里的愧疚,继续吭吭哧哧揉面,夜里还得一夜蒸,争取大年三十能带闺女出去转转。 想的很美好,最后也没转成,一个不知名的电话,打乱了一切计划。 小灵通出来以后,为了留住几个大客户,殷长安咬咬牙买了一个,每个月的月租都让他肉疼。 不过也还好,总比出去打电话便宜,还方便很多,随时都能联系到人。 大年三十这天,刘红芳刚把最后一锅馍出了锅,小灵通的铃声响了起来,是殷锦年专门调的老鼠爱大米。 殷长安给人送馍去了,殷锦年这会儿也不在,刘红芳手里端着馍笼,没顾上接。 等她手闲了,小灵通也停了,刘红芳也没在意,她也不会看,待会殷长安回来再说。 等到下午,殷长安回来,刘红芳顺口说了小灵通的事,殷长安拿起来一看,不认识的号码,就没管了。 三四点钟,屋里蒸的馍全部都清空了,两人想留一点也被老乡抢没了,殷长安只好去买了两把面条做主食。 刘红芳犹豫着要不要再蒸一锅,明天后天要休息,附近的亲戚朋友肯定要来的,没馍咋搞。 殷长安按住了她:“没有就不吃嘞,他们这两天也没少订,家里肯定不缺,咱包饺子,一样的!” 刘红芳也不想再折腾,一年到头都是和面蒸馍,累也累,但也是做的够够的。 殷长安去整年夜饭,殷锦年跟在旁边帮忙,三人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小灵通又响了,这回刘红芳很闲,随手就接了。 “你是刘红兵的大姐吗?” 对面是一个带点口音的年轻女人声音,刘红芳以为刘红兵出事了,一下就急了。 她连忙答到:“我是,我是,你是谁呀?刘红兵咋了?”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大姐,你们家的孩子还要不要?我给刘红兵生了个女儿,我现在联系不到他,我妈要把孩子送人了,你们要不要?” 刘红芳脑袋一下子就嗡的一声,她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肯定不是白蓉啊,哪来的孩子! 殷长安看她呆住了,电话那边还在说话,就接了过来。 “你们家要是还要孩子,就过来带走,我自己带不了,我妈也不让带。” 殷长安告诉女人他们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如果真有孩子,他们肯定会管的,先让他们自己问一下。 挂了电话,刘红芳不可置信的说:“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兵在外面找了一个,还有了孩子?” 殷长安拿着小灵通翻找号码,真的假的,打电话问刘红兵就好了。 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殷长安按了外放,刘红兵疲惫的声音传了出来。 “喂,殷哥,怎么了?” 大年三十,没啥事也没人打电话,刘红兵也以为出啥事了。 殷长安听出刘红兵声音的沙哑,踌躇了一下,问他方便讲话吗? 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刘红兵清了清嗓子:“殷哥,有事你说,我就是昨天喝多了,这会儿还没起。” 殷长安知道这两年他应酬多,经常要喝到深更半夜,刘红芳还叨叨过他,刘红兵只是笑笑不反驳,却也改不了。 刘红芳迫不及待,拿过小灵通:“兵,刚才有个人给我打电话,说给你生了个女儿,问我们还要不要,咋回事呀?”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听到刘红兵重重出了一口气,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 “是有一个,意外怀孕了,我就给她送回老家了,最近事很多,我就没接她电话,大概以前看过我电话,存了你号码。” 刘红芳又气又激动:“你咋能干这事,你跟白蓉还在过,咋能在外边有人,现在孩子还生了,咋办呀?” 殷长安提醒道:“她说她妈要把孩子送人,不让她要,问我们要不要,要的话就去带回来。” 对面又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刘红兵压抑的声音传过来。 “就是陪领导去玩认识的,在牌桌上陪玩的,才二十多岁,一不小心喝多了,就过了一夜。” “谁知道一下就怀孕了,你们也知道,我现在都三十多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白蓉不愿意生,她天天也不着家。” “我心里还没想好怎么做,就先把她送回老家了,我也给她留了钱,就是没联系她,估计也是着急了。” “大姐,我也想要个孩子,这事我是做的挺混账的,我现在走不开,你看,你和殷哥能帮忙去接一下吗?” “先送给咱妈带一下,等我把北京的事处理好了,我再想好怎么安排!” 刘红芳心里愁的呀,她现在脑子跟灌了浆糊似的,啥都理不清。 “你咋处理呀?孩子带回来,她妈呢?不管了吗?” “我会给她打电话安排好,现在先把孩子带回去,别真的送人了,他们那还挺偏僻的,送了都难找。” 一听这话,刘红芳也急了,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也顾不上过年不过年了,把殷锦年送到殷长忠家,两人连夜去坐车。 刘红兵给他们发了一个地址过来,还有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庄英月。 每年的春运都是人山人海,但不包括大年三十,不然他们也买不到票。 车厢里只有两三个人,空空荡荡的,来来去去的只有列车员。 等到了夜里,列车员给每个人送了一份水饺,说是火车上给旅客的加餐,安慰一下除夕夜还在赶路的人,殷长安感谢了一番。 平生第一次在火车上过年,还没有家人在身边,两人心里又是一阵唏嘘。 饺子很好吃,吃完饺子,所有人都坐到了窗户边,火车路过的地方,都燃烧起漫天的烟火,绚烂夺目。 路程很长,从温暖的南方,来到蜀地一个小县城,匆忙出门的两人,根本没做好准备。 已经穿上了所有的衣服,两人还是冻的哆哆嗦嗦的,殷长安忍住发抖的手,脸色发青的对刘红芳说:“不中,咱得买件袄!” 刘红芳也冷的受不了,在南方待了两年多,从来就没穿过袄,最冷那两天,也就套个毛衣,整个毛褂。 两人走的急,但也想着温差大,已经拿了最厚的衣服,但一点都不顶用,扛也扛不住,不买不行。 于是,两人在出站的地方转悠起来,刚过完年,很多店都没开门,路上行人倒是挺多。 殷长安用这几年练出来的普通话和人搭话,问了哪里有卖衣服的,又问了刘红兵给他们的地址方向,知道还要坐车,就先买衣服。 第7章 庄英月 按照指示找到了一家还在开门的服装店,里面也没啥衣服,门面很小,衣服款式也很好。 他们也没啥可挑的,一人选了一件黑色的棉服,也不分男女款了,试了能穿就行。 一问价格,两人都懵了,两百块钱,还不讲价。 刘红芳脱了衣服就要走,殷长安拉住了她:“好了,冻病了还不知道得多少钱花,还耽误事,贵就贵吧,火车站附近本来卖东西就贵。” 刘红芳嘟嘟囔囔付了钱,直接把衣服就穿上了,确实一下就暖和了。 身体暖和了,肚子就咕咕咕叫了起来,将近三十多个小时,除了那一碗水饺,他俩就靠一些零食度过。 殷长安原来在云省当兵,也听说过这边的特产,就想着尝一尝。 开门的店很少,他们一边往要去的地方走,一边寻找能吃饭的地,待会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吃饱再说。 最后看到一家卖小面的,两人又冷又饿,也顾不得了,连忙走了进去。 他们听不懂老板的话,但好在老板也会说普通话,殷长安也没看见什么菜单,就让老板给下两碗面。 老板听他俩是外地的,就问了一下要什么辣,殷长安想着蜀地的东西辣,就点了微辣。 等到面一上来,刘红芳端起来就准备喝口汤暖暖胃,结果汤一入口,她就喷了出来,然后就是止不住的咳嗽。 殷长安还没入口,吓了一跳,连忙喊了老板要了一杯温水,刘红芳抢过来一口喝完,感觉嘴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大口呼吸着,嗓子似乎在冒火,鼻头已经出了汗,脑袋懵懵的。 老板也皱着眉头:“这都是微辣噻,你这是一点都吃不得呀!” 殷长安看见媳妇已经缓了下来,坐下来看着面条,看起来不是很红呀,还没有南省那边的蜀地小吃红,那么辣吗? 他犹豫的拿筷子夹了一口面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一会儿,确实有点辣,但还可以,又喝了一口汤,汤确实辣多了。 刘红芳一直饮食比较清淡,平时做饭调料都很少放,学人家本地人煲汤,倒是煲的特别好,啥也不用用,原滋原味。 考虑到媳妇的口味,殷长安让老板再下一碗,要不辣的,老板倒是为难了,哪里有不辣的呢? 殷长安就让老板直接清水煮一碗面,烫点小青菜,放点盐就行。 老板去做了,刘红芳苦笑起来:“我都没那个命,人家这还是特色哩,我都吃不了,面都浪费了。” 殷长安把碗端过去,刘红芳不能吃,他勉强能吃下去,不喝汤就好了,再说天气冷,吃点辣椒补充一下火气也好。 等到俩人吃了饭,殷长安又向老板打听庄英月那个地址怎么坐车,需要多长时间,听说不远,刘红芳舒了一口气。 两人又去坐了客车,摇摇晃晃的,刘红芳晕车晕的不行,这里的路全是旋转的,跟坐过山车似的。 车子到了地方,刘红芳立即冲了下去,冷冽的空气一吸进胸口,不适感总算压了下去。 殷长安拿着东西,跟在后面,把包里的水壶递了过去,水已经凉透了,但勉强能漱漱口。 等到刘红芳缓过来,两个人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庄英月的村子。 殷长安他们没有进去,拿小灵通给庄英月打了个电话,打到第三遍,她才接电话。 刘红芳知道他们的事情后,真的不知道该咋跟庄英月说话,她是不喜欢这种女孩子的,但她又给自家生了孩子。 刘红兵已经三十六了,和他同龄的孩子都上中学了,家里人都挺着急的,尤其是刘姥娘。 虽然她从来没说过,有时候聊天也能感觉到她的心疼,但她不是个爱掺和儿女家事的人,刘红兵还和别人不同,他们都不敢催他什么。 这次突然来了一孩子,不管怎么说,都算得上是喜事。 至于白蓉,刘红芳心里很复杂,其实她对白蓉真得不熟,在北京几年,总共也没见几次,相处起来也很不自在。 她能理解白蓉的心思,白蓉是北京城的姑娘,家里条件也好,自己还有体制内的工作,可谓是天之骄女。 而刘红兵,虽然履历不错,长的也好,称的上年轻有为,但家里是偏远农村的,没有任何帮衬。 她想要的大概只有刘红兵一个人,对于刘家人,她是一种能不来往就不来往的态度,刘家人也不凑上去自讨没趣,算是互不影响。 但在这件事上,确实是刘红兵做事不地道,刘红兵是她弟弟不假,但她心里是偏向白蓉的,不知道刘红兵会怎么处理。 电话接通,殷长安不好说话,刘红芳不想接也得接。 “哎,你好,是庄英月吗?我是刘红兵的大姐,我现在在你们那个村子外面呀,我来接孩子,你看,方便进去吗?” 庄英月这会儿不在家,她跑到县里打牌了,还是刘红兵给她打电话,通知她刘红芳过来了,她才匆匆往家里赶。 没想到刘红芳速度这么快,这也说明她的女儿对于刘家还挺重要的,庄英月心里是暗喜的。 庄英月是有野心的,她们这里不说贫困,但日子也不好过,每个人的人生似乎一眼能看到头。 庄英月还有一个弟弟,比她小了十岁,现在还在读书。 庄家父母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又只有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相差也大,庄英月也算从小娇宠着长大。 她在这样的村子,成绩不太好,父母还是花钱让她读了师范。 本来想让女儿毕业后当个老师,有个安稳工作,又长的好看,总能过到好日子的。 结果打工的越来越多,钱也挣得多,庄英月就不甘心做个小学老师了。 他们这里每个人都会打牌,尤其是麻将,她从小就痴迷麻将,上学也偷偷的玩。 她有同学在北京打工,说工资特别高,待遇也挺好,天天就是打打牌,倒个水,安逸得很! 庄英月心动的很,父母却不同意,一听就觉得不靠谱,哪有那样的好事。 庄英月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她偷偷联系了同学,让她帮忙买票,趁着父母都出去了,砸开门就走了。 来到北京以后,她才知道同学是干啥的,就是在这种娱乐会所当陪玩。 来了她就后悔了,但同学却说:“你不要想的太复杂,虽然这个工作不光彩,但挣得多呀,而且接触的都是有权有势的。” “你也不用害怕,没你想的那么黑,这毕竟是皇城底下,没人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她们的工作就是接待牌场的客人,负责给他们理牌和兑换,还有茶水和吃食的安排。 庄英月在里面看了好几天,确定同学没说谎,放下心来,就决定留下上班了。 庄英月长的漂亮,身材高挑,又很会打牌,很快就得到了老板的赏识,钱也确实挣得多。 会所是不安排别的服务的,但如果这里的陪玩自己和客人走,会所也是不管的。 庄英月一开始还很唾弃这样的事,但待的时间长了,看到那些客人,输了钱,眼也不眨的就是几十万撒了出去,她是眼红的。 庄英月的老家,家庭好一点的,一年也不过千把块的收入,差一些才百十块钱,而在这里,一百块钱甚至不够客人给的小费。 手里有了钱,她自己也会去上桌,但有输有赢,总的来说,她的那些钱都不够输的。 会所的项目很多,以她的实力,也就在低区域玩一下,别的地方,除了陪客人,她是没资格上的,起步都要十万。 庄英月每个月的工资不低,除了日常开销,她能剩下不少,但上了牌桌就不行了,还得找同学借。 同学给她支招:“你看周莎莎,她才来几天,来的时候土气的要死,你看看现在,我跟你说,她那双鞋,听说要五千块钱。” 庄英月顺着同学的话看过去,鞋子她看不懂,外表也挺普通的,但听到了价格,就觉得这鞋子果然不同。 “她怎么敢买那么贵的?哪来的钱?” 同学斜睨了她一眼:“你真傻假傻,这里天天那么多出去的,你以为她们去干啥呀?” 庄英月没说话,她可不愿意搞这些。 同学猜到她的想法,小声的说:“听说咱们这儿,以前有一个很漂亮的,搭上了一个特别有钱的,使了手段,还真成功了嫁进去了。” “英子,你长的这么漂亮,就没想过找个有钱的?” 庄英月还是没说话,她虽然年轻漂亮,但会所里就漂亮女孩最多,她也不想随便跟人出去。 而且能到这来的成功人士,有几个是还没家没口的,年纪大的都能当她爹了,她真的下不去手。 第8章 奇葩室友 宿舍里同事相处都挺好的,尤其是老大姐王小芳,人勤快又和善,做事也果断,大家都很服她。 这段时间,因为大招工,宿舍不太够用,厂里往他们五楼塞了一个人。 他们工程部很久没有人事改动了,这个宿舍就她们几个人,一直也没来新人。 新来的女孩叫舒琴,看起来挺老实的,大家看她提了很多行李,都过来帮忙。 她选了殷锦年隔壁的下铺,殷锦年挂的有帘子,也无所谓她睡哪里。 舒琴的行李包好沉呀,殷锦年硬着头皮拖了进来,放到舒琴床前。 殷锦年坐到自己床上直喘气,舒琴转身给她道了谢,隐约一股味道传过来,殷锦年不适应的往后躲了躲。 又怕舒琴看出来,连忙装作摇手说不客气。 舒琴估计也是心大的,笑嘻嘻继续收拾她的东西。 舒琴把行李打开,好奇为什么那么重的殷锦年,眼神不自觉就瞟了过去。 看到的第一眼,殷锦年眼睛一亮,好多书呀,没想到,舒琴外表看起来有点邋遢,居然还是爱看书的。 殷锦年看着书心里又痒痒了,这些年,虽然没有继续念书,她爱看书的习惯确是一直有的。 平时买的书也不少,不过没像舒琴这么多,估计得有上百本了,简直太震撼了。 殷锦年走上前去,想和舒琴分享一下读书心得,却被花花绿绿的书皮闪瞎了眼。 一地的书,全部都是言情小说,《霸道总裁爱上我》,《魔女法则》,《惹到我,你死定了!》。 一本接一本的书名,殷锦年看的头晕,言情小说现在很流行,有很多还拍成了电视剧,殷锦年偶尔也看,有的还挺好看。 但这个舒琴买的书,是不是太夸张了,夜市上面的言情小说书摊,估计都没她多。 都是言情小说,殷锦年也没了什么兴趣,她笑着说了一句:“你那么爱看小说呀?” 舒琴一脸兴奋的点头:“我可爱看了,我每个月的工资,一半都用来买书了。” 舒琴的声音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看着没生病,却像嗓子里有一口痰似的,带点回声的刺耳。 殷锦年干笑一声结束了话题,半个月工资都买这种书,她可真是很入迷呀! 等到许久以后,殷锦年又知道她为什么是半个月工资买书了。 舒琴住过来以后,夜里经常回来的很晚,回来了还总是不锁门,殷锦年提醒过她好几次,她也不生气,笑呵呵地答应,下次还是忘记锁。 大家都有意见,王小芳就专门找了她,后面果然就改了许多,也回来早了一些。 南方天气潮湿,一年四季基本每天都要洗澡,但舒琴住进来好久了,殷锦年都没见过她洗澡。 她还特别懒,有时候殷锦年休息,制造部要上班,早早醒来的殷锦年,看到都七点五十了,舒琴还在床上躺着。 殷锦年觉得奇怪,难道她不上班? 眼看七点五十五了,舒琴定的闹钟响了,殷锦年眼睁睁看着,舒琴的工服都没脱,直接从床上起来,穿上已经变成黑色的白色工鞋,牙不刷脸不洗,眼神迷离的出门下楼了。 殷锦年紧跟着从楼上往下看,一会儿的功夫,舒琴就走出了宿舍楼,出了大门左拐,走上几百米就是厂区。 殷锦年进屋看看表,七点五十九,人才呀! 她难道不洗脸刷牙吗? 厂里都是八点上班,殷锦年他们都是七点半左右吃早餐,赶在八点之前进办公室,还真没注意过舒琴每天几点起。 殷锦年心里有些膈应,又怕自己误会了,想着晚上回来问问宿舍其他人。 等到了晚上,舒琴要加班,回来拿本书就走了。 等到她走远了,殷锦年拉住宿舍的一个人,偷偷问道:“你有没有见过舒琴刷牙洗脸?” 同事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你还不知道呀?舒琴都在厂区出名了,哦,你最近跑总厂,我们也忘记跟你讲了。” 同事回头看看外面,拉着殷锦年往舒琴床上走近一些,努努脸,示意她看。 殷锦年自己床上有床帘,舒琴虽然挨着她,但是是在她后面,她基本又不往后走,就没注意过舒琴的床。 舒琴刚搬过来的时候,因为书太多,又不能堆在宿舍影响别人,就全部垒到自己的床上。 但书很多,都放上去就没地睡了,所以舒琴就整理的还算整齐,叠放的高高的,好歹有一块地能躺下。 现在再看,书堆散的乱七八糟,然后还多了很多衣服,全部揉成一坨扔的到处都是。 居然还有很多零食袋子,快餐饭盒,饮料瓶子,殷锦年看的心塞,好怕生了虫子,然后爬到她床上。 一想到会有那种情况发生,她的身上就发麻。 她难以理解:“这床上堆成这样,她怎么睡觉的?” 同事无奈道:“就那样睡啊,睡到垃圾上。” 殷锦年说不出话来,同事继续说道:“最近制造部都知道她了,幸亏不知道是我们宿舍的,真丢人。” “她哪里是不刷牙洗脸,她还不洗澡不换衣服,你看她的小白鞋,人家顶多是穿久了有些发黄,她的直接就是黑了,还从来没洗过,鞋垫都包浆了!” “她对面工位的人每天都要换,谁也不愿意坐那里,因为舒琴不仅看不出来大家的嫌弃,还特别爱说话,那个味道,你想想!” 殷锦年最近忙,厂区和宿舍都待的少,回来就睡觉了,还真没怎么跟舒琴单独接触。 “那还好,爱说话也不是坏事!” “什么呀,天天说的就是言情小说里的,把人家书里写的事,套到她自己的身上,听的人真是尴尬死了。” 殷锦年觉得不可思议,真的有人看书看的走火入魔吗? 后面接触起来,殷锦年不得不承认,世上还是奇葩多。 淡季来了,制造部也很闲,舒琴待在宿舍里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宿舍里的几个人还算好,顾及舒琴的心情,大家都没怎么表现出什么。 聊天也会回应她,也没人对她的床指点,出去闲逛,她要跟着,大家也没排斥。 舒琴确实言情小说中毒很深,有次殷锦年单独和她在宿舍。 殷锦年收拾自己的东西,舒琴在床上挑挑拣拣,寻找能穿的衣服。 殷锦年看她翻来翻去都是脏衣服,就说了一句:“舒琴,你怎么不把衣服洗了呀?” 舒琴摆着一副傲娇的小表情:“我才不洗衣服呢,书里的女主都不会洗衣服的。” “那你这些衣服也不能一直穿呀,总得洗吧!” “不用,快发工资了,发了工资我就去买新的了,等有新衣服来换,这些我就扔了,洗衣服费事!” 殷锦年惊的瞪大了眼睛,买衣服还能这样买,工资够吗? 舒琴不在意的说:“我每个月的工资,一半买书,一半买衣服,每次发了工资买,穿脏了就换一套,换到下次发工资,正好。” 殷锦年好奇的问:“那你不用买别的吗?” “不用,你看我都是在食堂吃饭,出去吃也是有人请我才去。上次那个男人,还想要亲我,我才不让他亲呢,我得留给我未来的王子。” 殷锦年一言难尽的看了她一眼,就这不刷牙不洗脸的,还经常带有眼屎的眯缝眼,那个男人是怎么想着下嘴的? 尤其是舒琴用她那卡痰的声音,配上满脸的娇羞和傲娇,殷锦年真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舒琴确实不用买啥东西,除了那个女性必需品,她还真用不到什么。 舒琴也不洗头发,偏偏还留了一头很长的长发,每天就是手指头插两下,然后绑起来。 绑起来还好,一散开,那个味道呀,宿舍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天气热了起来,舒琴床上的味道开始扩散开来,大家实在受不了了,就商量着跟舒琴说一声,让她洗个澡。 王小芳自告奋勇去跟舒琴谈,舒琴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说话,也不觉得尴尬,让洗就洗吧! 第二天休息,舒琴躺到中午才起,和大家一起下去吃了饭,自己就拿着盆去了浴室。 宿舍里的浴室都是开放的,像学校里的一样,就是人多更大一些。 宿舍里的人今天都没出去,几个人在宿舍聊天,也没注意时间,等天色暗了下来,大家才惊觉已经过去四五个小时了。 几人面面相觑,舒琴不是去洗澡了吗?这都多久了,也没见她回来呀,总不能直接出去了吧? 就在众人想着是不是要去看看时,舒琴回来了。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笑嘻嘻的说:“哎呀,头发太久没洗了,梳不开了,我洗了几个小时才洗干净,浴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殷锦年看向她的盆里,刚买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应该剩下不多了。 她哪里是好久没洗头了,搬进来快大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洗头发,都不痒吗? 澡也洗了,大家也不好再说她的床,总希望她能自己收拾一下。 结果没等到她主动收拾,就出了岔子。 第9章 太邋遢了 夜里,大家都睡得很香,殷锦年觉得有些不对,有什么味道飘了过来,鼻子难受的很!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面前是朦朦胧胧的火光,殷锦年以为自己在做梦,抽了抽鼻子,味道更刺鼻了。 她猛然清醒过来,透过床帘,舒琴那边赫然是着火了。 殷锦年一下子跳了起来,话都说不囫囵,光着脚猛拍宿舍里其他人的床。 然后又去开灯,端起桌子上的水壶就往里面冲。 近前才看清,舒琴又是衣服也没脱,床上满是东西,她缩在床头的角落呼呼大睡,手里还捏着一本书,旁边的书都被烧了好几本。 殷锦年上前拉了舒琴一把,等到宿舍其他人过来,舒琴也一脸懵的坐了起来,殷锦年一下把水泼了上去。 “宿舍里怎么会有火?”大家一阵后怕。 舒琴意识到什么,站起来趴在那堆垃圾堆里,扒拉了一会儿,拿出来一根烧了半截的蜡烛。 她尴尬的说道:“我有时候看书晚,又不能开灯,就想着买两根蜡烛,今天没想到看书看睡着了,蜡烛倒了!” 她有点不知所措,嗫嚅道:“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忘记。” 大家气得要死,王小芳严肃的说道:“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道今天要是烧起来,我们都在睡觉,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幸亏殷锦年醒了,不然你跟谁说对不起?你怎么能在宿舍用蜡烛,这种明火多危险呀!” “舒琴,你既然住在我们宿舍,就不能只顾自己,原来是不锁门,现在又搞这个,我们都怕了。” 舒琴耷拉着脑袋,再一次道歉:“真的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舒琴姿态又摆的低,床上也是乱糟糟的,大家就算有想让她搬走的念头,这会儿也不好再提。 王小芳头痛的让大家继续睡觉,她和殷锦年帮着收拾。 但真没啥可收拾的,锦年觉得,如果是自己,这会都扔了,跟垃圾堆一样,收拾啥呀! 她们只能帮着把书往下搬了一部分,着火的地方都熏黑了,殷锦年真是感到后怕,差点就烧到她的帘子了。 随着书越来越少,床上的垃圾也翻了过来,殷锦年看到刚清理出来的角落,密密麻麻的有东西在爬。 她拉着王小芳指了指,俩人凑近了一下,蚂蚁,妈呀,这五楼呀,怎么还招了蚂蚁呢! 顺着蚂蚁的线路瞄过去,白色的便当盒下,零零散散的落了一片白糖。 殷锦年汗毛都竖了起来,想着蚂蚁可能也在她床上,她头皮都炸了。 舒琴也看到了这一幕,手忙脚乱的去清理白糖,也不知道啥时候撒的,有的都融化了,黏糊糊的。 殷锦年看了好一会儿,实在受不了,大半夜的,她也不能不睡觉,就和王小芳说了一声,搬了被子睡到了她的上铺。 宿舍一直只有他们五个人,加上舒琴,正好下铺睡满。 殷锦年现在不敢睡自己的下铺了,只好挑个上铺过渡一下。 把每个床单被子,连同枕头都抖了几遍,殷锦年才放心的铺到上铺。 舒琴看到她这样,也没有感觉难堪什么的,就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跟殷锦年道了个歉,殷锦年更不能说啥了。 就这样住了一段时间,殷锦年看到舒琴床上那一堆,还是不想搬下去。 这天,又是半夜,殷锦年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面前有人,还感觉到床在颤动。 她有点害怕,悄悄睁开眼睛,就看到舒琴站在地上,正好是她睡的床面前,一只手扶着上铺的护栏,一边面目狰狞的跺脚。 殷锦年看她好像很痛苦,却又怕吵到人,那种无声嘶吼的表情,吓得殷锦年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慢慢往后缩了一下,眼睛适应了黑暗,殷锦年发现不仅她醒了,对面下铺的同事也醒了,甚至王小芳也在她床上缩着。 她看到殷锦年有了动静,连忙对她比了一个别说话的动作,殷锦年更加不敢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舒琴好像缓了过来,她瘸着腿往自己床上挪,还轻轻的吸了一口气。 王小芳见她没了别的动作,就小心的出声问道:“舒琴,你没事吧?” 舒琴没想到有人说话,一脸懵的回答道:“没事啊,我就是突然腿疼的不行了,以前也这样过,疼的受不了就跳起来蹦一蹦,疼过去就好了。” 大家看她说话还挺正常,王小芳就开了灯,殷锦年才发现,宿舍里的人都醒了。 她缓缓出了一口气,一直吊着的心才慢慢落下来。 “吓死我了,一睁眼看到一个人在我跟前蹦,我连气都不出了。” 王小芳连忙说道:“她一过来我就醒了,但她就那样跳脚,还站在你那头,我也吓坏了,想喊你又过不去,就趁她不注意跑阿柳这里了。” 其他人也是被吓坏了,还以为舒琴疯了呢! 舒琴这才知道她吓到了大家,没开灯,她又散着头发,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简直太吓人了。 舒琴不好意思的又道歉,但她腿疼又不是故意的,大家虽然有些不高兴,到底没说什么。 王小芳年长,见得也多:“你是不是抽筋了?缺钙,没事买点钙片吃!” 舒琴一头雾水:“不知道呀,小时候也经常这样,我妈就说让我蹦蹦就好了,有时候疼的厉害,得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殷锦年疑惑问道:“你爸妈没有带你去看看吗?” 舒琴不在意的说:“没有,我爸妈不是亲的,我是他们抱来的,也不知道是买的还是偷的,但我知道不是亲生的。” 然后又一脸向往的说:“说不定哪天我的亲生父母就找来了,我就成了富豪的亲生女儿,那就是千金小姐了。” 王小芳翻了个白眼,得,又开始了,看书看傻了! 后来殷锦年才知道,舒琴也并没有全说谎,她确实不是亲生的,但也不是白来的。 舒琴的养父养母不能生养,她的亲生父母又是重男轻女的,生了好几个女儿都不想要,就卖给她养父家一个。 后来搬家搬的也没了音讯,大家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舒琴不是亲生的。 舒琴很小就听到了闲话,一直觉得自己是被骗来的,跟养父母关系很不好。 大了一点,又出来打工,看多了言情小说,更觉得自己是身世悲惨的女主,总要历经磨练,才能变成大小姐。 她出来打工,也不给家里寄钱,回家过年,还得从养父母手里要点。 平心而论,舒琴的养父母对她挺好的,但舒琴一直觉得是养父母害她受苦,告诉她实情,她也不相信,就像一直活在自己的梦境里。 大家不再理舒琴,纷纷重新躺回去睡觉,王小芳喊舒琴赶快收拾好,关灯。 殷锦年拍拍胸口,躺了回去,半天睡不着,她侧过身,看到舒琴关了灯,往地上一躺,她都惊呆了。 虽然天气不冷,但也不至于睡地上吧? 她伸伸脖子,往舒琴的床上瞄了一眼,哦,又买了一堆书,床上堆的乱七八糟,真没地方睡了。 最近开始流行拍摄艺术照,厂里很多人都拍了,每天都有新照片在宿舍中间传看。 宿舍几个人也是心里痒痒,正好这天星期六,拉着殷锦年也去凑热闹。 就在工业区的一家照相馆,门口贴满了拍的照片,艺术照居多。 五颜六色的纱裙,白色的婚纱,还有各种礼服裙,好看是好看,殷锦年觉得有点土。 殷锦年不太喜欢拍这样的,但来都来了,就穿自己的衣服拍了几张。 她今天穿的是浅蓝色套裙,花边领的娃娃衫,配上到膝盖的蛋糕裙,有一种小公主的感觉。 摄影师给她配了一顶带蕾丝的大檐帽,让她坐到秋千架上,咔咔拍了几张,还说她很上相,想把照片贴到门口的大玻璃上。 殷锦年赶紧拒绝了,她可不愿意被人看到,摄影师说免费给她拍几套,她也没同意。 摄影师看她实在不愿意,年纪又小,倒也没勉强。 其他人都去挑了各式各样的礼服或者婚纱,画着浓浓的妆容,殷锦年看的眼睛都疼了,实在接受不了。 人多,拍的也慢,殷锦年等的太无聊,就提出先回去了。 王小芳一看,估计几个人得好久,不敢让她在这等,就叮嘱她回去慢点。 殷锦年回到宿舍,舒琴正坐在地上看她的小说,见她回来就问了一句:“你们都去哪了?我回来一个人都没有。” 殷锦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他们要拍艺术照,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呢,我就先回来了。” 舒琴一下来了兴趣,连忙凑上来问道:“在哪拍呀?怎么不叫我呢,我看别人都拍,还说什么时候我也拍一下呢!” 殷锦年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往后躲,屏住呼吸,假装去找东西,避开了舒琴的气息。 “我们走的时候你不在,她们都拍了一会儿了,你去也赶不上了,这会儿天也不早了,你明天再拍呗!” 舒琴一想也是,明天再去好了。 殷锦年觉得,舒琴就这点好,从来意识不到大家刻意的疏远,也不会让自己纠结什么,很快就能说服自己。 下午,王小芳她们回来了,舒琴表示她也要去拍,问她们都拍了什么样的,听说照片还得三天才能出来,惋惜了许久。 第二天,宿舍里都还在赖床,舒琴难得第一个起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喊:“我去拍艺术照了,有没有人一起去。” 宿舍里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人搭话,感觉到尴尬,殷锦年刚想接话,王小芳就说话了。 “我们就不去了,我们昨天都拍了,拍照可累了,人还多,你赶快去吧,不然排的晚了,不知道几点拍完。” 舒琴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一脸恍然大悟的说:“对哦,你们都拍过了,那我走了,我肯定拍的很漂亮!” 第10章 夜半惊魂 舒琴一走,宿舍里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开门的开门,开窗的开窗,觉得空气都清新了。 结果,舒琴一出去就是一天,到了晚上才回来,大家都以为她出去玩了。 结果她一回来就往床上一躺,焉儿吧唧的说道:“累死我了,怪不得你们今天不出去,照相真累呀!” 殷锦年好奇道:“你是拍照刚回来?” 舒琴一脸傲娇的点点头:“拍了一天,我拍的可多了!” 殷锦年觉得不可思议,这是拍了多少,能拍一天! 舒琴不用人接话,自顾自的絮叨起来。 原来,舒琴选了一个套餐,花了将近一千块钱,还是她找她附近的老乡借的钱。 套餐里面是五套衣服,一百张照片,但是因为她的头发,多收了八十块钱。 “因为我头发梳不开,然后还长,只能专门找了两个人给我梳头发。” 舒琴说起这事,用手抚摸着难得整齐的头发,还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 殷锦年看着她那花了八十块钱编的辫子,心里想像着照相馆的人,是怎么做到不声不响来梳这个头发,估计都黏手了。 舒琴不仅花了一千块钱拍艺术照,还把这八十块钱的辫子,一直保持到乱发实在捋不下去了,才解开打散,真的太值了。 过了几天,宿舍其他人的照片早就拿回来了,大家互换着照片,却没人给舒琴。 舒琴的照片过了好久才拿回来,可能因为太多了,花费时间就长。 拿回来以后,宿舍里的人都凑过来看,舒琴把地面都摆满了,一脸的娇羞得意。 殷锦年也看了一遍,说实话,舒琴长的普通,然后总是不刷牙洗脸,眼睛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总有眼屎盖着,她什么时候都是一种睡眼惺忪的样子。 这些艺术照,妆容夸张,都不太像她了,但厚重的眼影,还是没能改变她眼睛的疲态。 倒没人触霉头,人情世故,不管怎样,不说实话才是好好相处的标准。 大家违心的夸赞了一遍,舒琴心情更好了,一遍又一遍的讲她是怎么拍这些照片的。 宿舍里的人渐渐都出去了,到最后,就剩下殷锦年还在屋里收拾东西。 舒琴终于停止了炫耀,过了一会儿,舒琴拿着一张照片,有些害羞的递给殷锦年。 “殷锦年,送给你一张吧,你要好好保存哦!” 殷锦年有些受宠若惊,她手忙脚乱的接过照片,不知道该说些啥! 看着舒琴一脸的期待,殷锦年不好意思的说:“我会好好保存的,就是我没有照片给你了,之前我就没拍几张,她们拿走了两张,还有几张,我拿回家了!” 感觉到舒琴有些沮丧,她连忙又说道:“等我下次拍了,就送给你一张!” 舒琴又高兴起来,她挥挥手,哼哼哈哈的又去看她的照片了。 殷锦年默默叹了一口气,咋还有了人情呢? 最近,舒琴又开始回来的晚了,王小芳一再叮嘱她要记得锁门。 听说最近开发区这边小偷很多,装的防盗窗也不行,小偷都自带工具,只要玻璃不关,他们就能连衣服都拿走。 厂里也是人多眼杂,人每天出出进进的,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防不胜防。 这天夜里,已经九点了,关了灯,舒琴还没回来,大家已经习惯了,就把门关上没反锁,该睡觉就睡觉。 殷锦年已经从上铺搬了下来,她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枕头在动,慢慢睁开眼,看到一个男人正蹲在她面前,手在她的枕头下面。 殷锦年睡晕了,看到男人的第一眼,她心里想的是:“这是舒琴把她男朋友带回来了,怎么能带回宿舍呢?” 殷锦年心里这样想,还翻身朝里面睡去,然后就是一激灵,不对呀,舒琴怎么可能把男人带回宿舍呢?” 她立马转身坐起来,正好看见那个男人慢慢往她床底下滑。 刘红芳天天都在家蒸馍,实在没什么娱乐,就喜欢追剧。 韩剧和台剧这两年大火,中国引进来不少,《大长今》刚出来的时候,刘红芳都是看的茶饭不思,一集不落。 殷长安都对她有意见了,补觉也不补了,还动不动就要流眼泪,看的是啥他也不懂。 刘红芳嫌疑他古板,就爱看乡村片,两人看不到一块。 等殷锦年回去了,殷长安还想拉她为自己说话,结果殷锦年也挺喜欢看。 殷长安自认是男人,也不好跟女人争,一人对两人,他也争不过,只能跟着一起看。 现在正在热播《萧十一郎》,是一部古装片,但带点玄幻,殷锦年休息的时候,就在家跟着看了一些。 正好演到剧中的连城璧能化为毒液,好好的一个人,没有了四肢,却像液体一样四处移动,那一幕可把殷锦年吓到了。 而这时,这个男人本来就又黑又矮,他躺在地上,往床底滑溜的动作,太像她看的那个电视剧的画面,殷锦年差点吓晕了。 殷锦年第一反应没想到是人,她以为是怪物,哪里还忍得住,缩在床上的角落尖叫起来。 深更半夜,殷锦年的叫声又尖锐,吓得那个男人赶紧爬了起来,转身往阳台跑。 但他们是五楼,男人看了一眼哪里敢跳,又折了回来。 殷锦年从男人站起来那一刻,发现是个人,突然就不害怕了。 可能也是刚才以为是怪物,惊吓过度,这会儿发现不是,惊吓就小了许多,她甚至好奇起来。 她的叫声已经惊醒了宿舍里的人,王小芳一把按开了灯,急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这会儿,男人已经退了过来,殷锦年也下了床,她冲男人问道:“你是谁?怎么在我们宿舍?” 结果男人拿出了一把刀,吓得大家都缩回了床上,殷锦年挨的最近,也不知道怕,厉声叫道:“你要干嘛?” 男人也害怕,他哆嗦着手,双手杵着刀,对着殷锦年:“你别动,再动我弄死你!” 殷锦年也怕刀,她没敢再动,其他人更不敢动,男人估计也是怕的,他快速绕过殷锦年,打开门跑了出去。 殷锦年立即跟了出去,她听到男人在楼道往下跑的声音,就趴在走廊阳台往下看,楼下保安室亮着灯,但没有人。 她刚想往楼下喊,就听到楼道里有打斗的声音,这时,其他宿舍里的人也出来了,大家一起往楼梯道走去。 殷锦年顺着楼梯的缝隙看,那个男人正被几个男人压住趴在地上,除了宿舍楼的保安,还有厂区的保安和男员工。 其他人押了男人下去,有个保安上来问了一下情况,知道是殷锦年宿舍里发现的,他就走了过来。 其他宿舍都出来看热闹,殷锦年宿舍几个人反倒现在还没缓过来,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躲在床上不敢动。 殷锦年带着保安进来,她们才反应过来。 王小芳连忙拉过殷锦年,结结巴巴的说:“殷,殷锦年,你,你没事吧?天哪,你都,都不怕吗?他有刀呀!” 保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殷锦年就把自己怎么发现又怎么做的,都说了一遍。 保安也是好奇的问她:“你怎么敢叫那么大声?我们就是听到尖叫,才赶过来的!” 殷锦年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有点害怕,她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说:“我以为他是鬼,他就跟那个会变液体的一样,往我床底下流,吓死我了,我就叫起来了,后来发现是人,一下子就不怕了。” 保安也是感叹,说她真是命大,幸好没出事,不过这些人可能都是惯偷,待会还得报案,估计她们得去做笔录。 听到这样说,大家也不准备睡了,各自穿好衣服,等着人来喊。 这期间,大家对舒琴又是一阵抱怨,要不是她不锁门,小偷哪里会进来。 她还躺在地上睡觉,小偷刚才都跟她并排躺了,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也是够厉害的。 一说到偷东西,大家都去看自己的东西,果然,除了殷锦年前面的床铺,估计男人还没搜到她,其他人的钱都不见了。 殷锦年习惯把钱放到枕头下面,每天早上再放口袋,大概别人也有这习惯,小偷第一时间就去掏枕头。 没想到殷锦年是个容易惊醒的,枕头稍微动了一下,她就醒了。 但钱已经没了,大概是小偷拿走了,又来摸摸看还有没有。 舒琴倒是没啥损失,因为她基本上身上都没钱,都换成这些书和衣服了。 忍着困意等了好久,终于有人来了。 是附近的巡查治安队,上来例行公事问了一遍,又看了看宿舍阳台,殷锦年看他经过舒琴的床铺时,明显停滞了一会儿。 治安队说需要他们宿舍几个人去做一下笔录,坐车去坐车回来,很快的。 不用全部去,但殷锦年最主要,她必须去,王小芳不放心,就带着另外一个同事,和她一起走了。 厂里也安排了领导跟着,上车的时候,殷锦年先上去了,王小芳跟在后面,关车门时不会关,外面的人帮忙推了一下。 第11章 小偷后续 殷锦年看到王小芳的手被挤到了,她连忙问了一下,王小芳把手放在下面,非常拘谨的说没事。 车上都是治安队的,一个个板着脸,殷锦年也不敢随意乱动,只好作罢。 车是改造过的,他们坐在后座,那个小偷被关在后备箱,中间隔的有栅栏,还有人在旁边看着他,殷锦年都没敢回头看。 进了治安队,小偷被带了下去,殷锦年坐在外边的大厅里,透过窗户,她看到小偷被吊了起来,有人拿着棍子,狠狠的在抽打他。 在灯光下,那个小偷看着有二三十岁,个头不高,五官普通,皮肤黝黑,被打的龇牙咧嘴,眼睛里透着恐慌。 看到这一幕,本来没怎么样的殷锦年,立即感觉身体僵硬,她对着小偷没害怕,这会儿,看到治安队审人,却怕的不得了。 她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王小芳也是一样,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敢开口说话,也没人管她们。 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有个人来找他们,仔细问了过程,特意抬头看了一眼殷锦年,说道:“可以呀,胆子不小!” 殷锦年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愣是没笑出来。 治安队又问她们丢了多少东西,王小芳她们都说了丢了多少钱,殷锦年丢了八十多块钱,不算多,但能要到肯定更好。 治安员让她们回去问清楚了,列个清单让厂里交上来,等他们问清楚后,把钱拿回来,就给她们送过去。 整个宿舍肯定不止她们丢东西,殷锦年还在想,啥时候能把钱还给她们,但到后面,再没人提这些事。 治安员也没多话,把记录的东西给她们念了一遍,确认无误以后,让她们依次签了个名,然后按了个手印,就喊人送她们回去。 临走的时候,那个治安员想了想,走过来对殷锦年说:“这个小偷是蜀地的,他们都是团伙作案,今天抓住这一个,其他小偷都知道了,你们还是要注意安全,不要被报复了。” 然后又自言自语的叨叨:“这偷摸盗窃都是蜀地的,坑蒙拐骗都是豫省的,打架斗狠都是东省的,没一个好东西。” 殷锦年听见了,血一下就充到了脑子里,她忽的站起来,想说什么,看到周围那些治安队的,到底没敢说出来。 王小芳脸色也很差,因为她就是蜀地的,这个人说话太难听,一棒子把一个地区都概括进去了,气人。 坐车回去的路上,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一个是生气刚才治安员说话,还有就是听了那些可能会被报复的话,大家心里都毛毛的。 回到宿舍,天已经亮了,领导告诉她们,今天都休息半天,除了这样的事,厂里也要检查一下,看小偷从哪里进来的。 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殷锦年头昏脑胀的起了床,去厕所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议论昨天小偷的事。 “昨天那小偷,不是准备从楼上偷下来,而是从二楼上去的,没锁门的都被偷了。” “是啊,我们宿舍有个人醒了,眼睁睁的看着宿舍被偷了个遍,但她不敢动,躲在被子里发抖,差点被小偷发现。” “真的啊?昨天不是她叫的吧,声音真尖呀,我们都是被吓醒的!” “不是,她哪里敢叫,小偷都上五楼了,她连床都不敢下,小偷都抓住了,我们宿舍门都没锁上。” “我听说是五楼的,工程部的,就那个娇娇弱弱的,真看不出来,声还挺大!” 殷锦年蹲在厕所,一点声都不敢发出来,好尴尬呀。 这事本来就有些乌龙,如果不是误会了,她未必敢大声叫出来,现在还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她,她哪里敢让人看到。 等了好一会儿,听到厕所彻底没人了,她才回到宿舍,看见大家都围着王小芳,殷锦年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同事指指王小芳的手,殷锦年才发现王小芳的一根手指头,肿的跟个蘑菇似的,指甲整个都黑了。 她看着都疼,王小芳脸都是白的,一直在吸凉气。 这是昨天上车,被推拉车门挤的,她当时没敢出声,硬挺着回来了。 后来又疼的麻木了,这会儿缓了过来,开始钻心的疼。 殷锦年提议带她去看看,王小芳不愿意,昨天治安队说的话,大家都听在耳朵里,现在出去就怕碰到那些人的同伙。 殷锦年本来没觉得有啥,但想想这混乱的南省,心里也有些打鼓。 有同事打了凉水过来,王小芳把手指头放进去泡了一会儿,确实缓解了许多。 不敢出门,大家都聚在宿舍,看到舒琴还是一门心思的在看小说,有人就看不下去了。 “舒琴,你怎么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是你天天回来的晚,我们也不会不锁门,人家锁门的宿舍就没进去,我们差点没命了。” 舒琴抬起头,一脸茫然:“宿舍不是经常不锁门吗?别的宿舍也有不锁的,这是碰上小偷了,没小偷的话锁不锁都无所谓。” 锁门是殷锦年的习惯,她每次睡前都会检查门锁。大家慢慢也习惯了,觉得锁上门更有安全感。舒琴搬来后,经常晚归,大家不可能等她回来再锁门,也不能不让她进来,只能提醒她锁门。说过很多次,但她总是忘记。这次小偷事件,大家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殷锦年心里也很生气,但王小芳拦住了大家:“算了吧,你们还不知道她?说多了也没用。”舒琴一直都是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事漠不关心。殷锦年不得不佩服她,虽然这种性格并不算好事,但至少她不受外界影响。 殷锦年又提起丢的东西:“那些钱和东西,肯定还在小偷身上吧?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还给我们?”王小芳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好的事?说是让我们列清单,等钱找回来再给我们。但你看看,到了治安队,小偷的衣服都被扒下来了,东西还能在吗?你以为他们喜欢半夜出警?那得有好处啊!” 殷锦年第一次对这种职业产生了不满。南省的社会混乱,治安系统也充满了黑暗。治安队的提醒只在小范围内传播,殷锦年她们心里发虚,毕竟人是在她们宿舍被抓的,她们比别人更担惊受怕。 殷锦年给父亲殷长安打了电话,说了情况。殷长安一听就急了,他对南省的黑社会印象深刻,立刻让殷锦年辞工回家,还说要去接她。但殷锦年不想走。她从学校毕业就来这里工作,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无论是工作还是同事,她都相处得很好。 殷锦年不是个喜欢改变的人。她对新事物接受得很快,但却不喜欢改变现状。厂里是韩资企业,总厂每年都有去韩国进修的机会。殷锦年工作出色,总厂领导多次提议让她去韩国进修,但她都拒绝了。她害怕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语言不通,人也不熟,那种不安感让她无法接受。 有人曾说她像一只蜗牛,虽然一直在前进,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缩回壳里。殷锦年自己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比喻很贴切。 殷锦年对父亲说,她在厂里还算安全,最多就是不出门,每天上班下班,吃住都在厂里,应该没事的。殷长安拗不过她,只好叮嘱她别乱逛,放假时打电话,他去接她。 宿舍里的人虽然害怕,但也觉得应该没事。毕竟厂里那么多人,小偷的同伙未必能找到她们。过了一段时间,大家渐渐放松下来,偶尔夜里也会出去吃宵夜,但都会结伴而行,早早回来。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平安无事时,厂区男宿舍出事了。男宿舍在厂区旁边,安全性不如女宿舍。一伙人通过厂区的矮楼,爬到了男宿舍二楼的后墙窗户,往宿舍里泼了汽油,准备放火。幸亏有个爱熬夜的男员工,和女朋友约会回来晚了,上厕所时发现异常。他踩到地上的油,差点摔倒,抬头看到窗外有人正准备扔打火机。 他立刻关上窗户,大声呼喊室友。大家闻到汽油味,赶紧报了警。幸好发现得及时,窗户也关得快,否则一个火星就能让整个宿舍陷入火海。 治安队连夜赶来,但那些人早已逃跑。治安队推测,这可能是小偷的同伙报复。厂里人心惶惶,很多人不敢再待下去。老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勉强,让人事部正常结算工资,离职了一大批人。 殷锦年所在的部门比较特殊,一般没人愿意走。大家虽然犹豫,但觉得女宿舍还算安全,毕竟有保安值守。过了一段时间,再没发生什么事,厂里的生产逐渐恢复,殷锦年也放下心来。 然而,没过多久,非典爆发了。疫情最严重时,厂里被迫停工。大家各奔东西,殷锦年站在厂门口,看着这个她踏入社会的第一站,久久没有移开脚步。那时候没有固定的联系方式,一分开就可能再也见不到。殷锦年手里只剩下那些人生过客的照片。 第12章 清风明月 她人缘好,几乎每个离开的同事都给了她一张照片。后来,她专门用一本相册把这些照片装起来,厚厚的一大本。舒琴也给了她一张。每次看到照片里那个妆容夸张的女孩,殷锦年都会想起拍照时发生的事,忍不住感叹:特别的人总是让人印象深刻。 多年过去,照片上的很多人,殷锦年已经记不清了,只能通过照片背面的名字勉强回忆。但舒琴,她始终难以忘记。殷锦年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从未听说过她的消息。她不知道舒琴的人生轨迹如何,但真的很想知道。 也许是第一次做笔录,也许是看到小偷被吊打的场景,也许是王小芳那根永远乌黑的指甲,也许是男宿舍被报复的事……这么多年,殷锦年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也因此对舒琴记忆犹新。她有时会想,如果舒琴不在这个宿舍,或者她锁了门,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如果她没有出声,任由小偷偷了钱离开,是不是就不会引来治安队,也不会有人被报复,王小芳的手指也不会受伤? 但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该过去的也终究会过去。只是在南省生活的这几年,殷锦年见证了社会的黑暗和人性的残忍。她接触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但最终都成了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老家人结婚早,现在殷锦年没上班了,天天在院里转悠,又引来七大姑八大姨的热情。 天天都有人上门跟刘红芳两人打听,就差直接把人领进门了。 院里的付雷,也是他们一个镇上的,比殷锦年大个一两岁,却早就在这边打工好几年了,去年回家结了婚。 他倒没有找刘红芳说啥,而是直接找殷锦年,介绍一个他的好朋友,说是小殷庄附近的村里的,估计说起来大人都认识。 一说是姓徐,殷锦年难免想起了徐庭书,愣怔中,付雷以为她同意了,连忙去给他朋友打电话。 付雷他们是开大车的,大车车身重,方向盘也重,开车的人都是膀大腰圆的,付雷就是这样的。 殷锦年还真没想过谈个比较壮实的男朋友,她虽然不是看脸的,但也有自己喜欢的类型。 但付雷走的太快,她也不好意思大声嚷嚷出来,只好等后面再说。 最近限制多,殷长安托人偷偷进了一批面粉,需要自己去拉,他去附近厂里找老乡借了电三轮拉了回来。 小院进不来,他喊殷锦年在门口看着,自己一袋一袋往家里运。 殷锦年正站在车旁左顾右盼,远远的,付雷骑着摩托车回来了,走近了,殷锦年才看到他带了一个人。 付雷看见她,憨憨的笑了起来,把车停在门口,拉着人走了过来。 “年年,这就是咱老乡,徐清风,你看看,咋样?” 殷锦年确实惊讶了,付雷的朋友,可跟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个子比付雷高了一大头,不是说很瘦,但身材匀称,面容堪称清秀,倒也没有娘气,还真是好看的。 看到殷锦年惊讶,付雷得意洋洋的说道:“咋样,我朋友是不是长的还不错,不然,我敢跟你介绍吗?他家跟你家挨得还近,估计你爸你妈也不会反对!” 老家对于女儿远嫁防的特别紧,现在又都在外面打工,谈个外地男朋友太正常了,这两年身边都有好几个,因为远嫁和家里决裂的。 殷长安和刘红芳倒没有问过她,但偶尔说起来,倒没有像别的父母那样反应强烈,直言只要人好,哪里的都行,女儿愿意就行,总好过搞的连家都不让回。 但殷锦年约莫着,说是这样说,她要真找个外地的,刘红芳眼泪都要止不住了,还有殷长安,当初刚来的时候,有本地人打听,他的态度可不是这样。 不过,殷锦年也没想过找个外地的,想象一下,以后长年见不到父母,不能随时回家,她自己都不愿意。 殷锦年还没有经历过相亲,虽然和徐庭书有过那么一段,但也是朦朦胧胧的,从学校分开,到现在还没见过面。 像这样以男女关系来相处,她还是挺不自在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清风大概也看了出来,主动起了话头,说了一下自家的情况,殷锦年更尴尬了,她还没想找男朋友呢! 但也不好不接话,三个人站在门口聊了几句,殷长安又出来搬,付雷连忙想去帮忙,殷长安阻止了。 “雷子,雷子,别动手嘞,待会弄的一身白,我一会儿就搬完了!” 殷长安也没想到付雷正带人给闺女相亲呢,也就没在意旁边的人,以为就是付雷带朋友过来玩。 殷长安又进去了,殷锦年刚刚就有点心虚,这会儿更是不说话了。 付雷看时机也不对,他让两人互加个qq,说是成不成的,大家都是老乡,当个朋友也好啊! 看到徐清风看过来的眼神,殷锦年也没好意思拒绝,掏出手机加上了。 晚上的时候,徐清风给她发了信息,问她吃饭了没有,殷锦年默默看了一会儿,还是回了一句,吃了。 然后,两人就又沉默了! 殷锦年觉得这样也不是事,她想着,既然已经见过了,了解一下也好,就点进了他的qq空间。 本来是随意浏览着,翻看留言板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 她仔细看了看,还真的像啊,点进去那个熟悉的头像,一下进入了她的空间。 进去了就没错了,确实是她的好朋友,温明月的qq。 温明月是殷锦年上班认识的老乡,和殷锦年一个市的,虽然县区不同,但两县之间却不远。 两人性格相近,是殷锦年除了办公室同事,玩的最好的啦,她还来过刘红芳这里。 温明月虽然才比她大一岁,但已经出来打工好几年了,刚认识的时候,她瘦的特别厉害,整个人病怏怏的。 温明月长的不算漂亮,但是白的发光,而且五官特别小巧,脸也小,嘴角有一颗小痣,特别有辨识度。 加上身材娇小玲珑,看起来像小学生,殷锦年以为她还未成年呢,本来还说当个姐姐,照顾她一下。 认识一段时间后,殷锦年有一次发现她偷偷的哭,问了一句,她当时没说话,后来出去玩的时候,休息时间,温明月跟她殷锦年讲了她的事。 她出来刚一年,有次被人骚扰,被一个同事救了,聊起来还是老乡,认识没多久,互有好感的两人自然走到了一起。 一谈就是三年,两人的感情一直非常好,都是性格温和的人,三观相同,爱好相同,她以为两人一定能走到最后。 两个人不是一个县的,但离的也不远,说起结婚,就打算过年先去她家,和父母说了以后,再去男方家看看。 之前温明月已经跟父母提起过,但父母一直强烈反对,根本不让她找外地的,因为这个,他们已经吵了很多次了。 她也没有没有跟男友说过,上次打电话,父母没有说话,她以为他们是默认同意了,就兴冲冲的带人回来了。 结果到了以后,温家父母却连门都不让进,还把温明月关进了房间,她的男友连情况都没搞清楚,就被丢在了外面。 温明月出不去,发信息给村里的玩伴,让他过来带男友找个地休息,然后手机又被收走了。 第二天下了大雪,男友一连在她家门口站了两天,只想好好和温家父母谈一谈,但他们根本不想见他,连门都不出。 男友没办法,眼看着过年了,只好让人给温明月留了话,自己先回家了。 他一走,温明月就被放了出来,她做不出和父母大吵一架的事,男友已经走了,只能先过了年再说。 过了年,温明月照常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南下,结果父母直接拦住了她,不让她再去那个地方。 这回温明月没有妥协,父母收走了她的东西,她趁机拿了身份证,夜里一个人偷偷溜到了同学家,借住了几天。 等到买了票,才给父母打了电话,义无反顾的走了。 温家父母拦不住她,但也一直没松口,就这样僵持了大半年,温家父母用生病的借口,把温明月骗回了家。 男友其实不愿意她回去,怕是她父母骗她回去,温明月也很无奈,就算最后是骗她的,现在她也得回去。 温家父母之所以如此执着,是因为温明月家只有两个女儿,温明月还有一个妹妹,现在才八岁,家里根本没有顶事的人。 温家父母想让她嫁到附近,一来也是舍不得唯二的闺女,二来小闺女还小,温明月嫁近了,还能帮衬一下家里。 他们甚至想要留个闺女在家,但上门女婿不好做,但凡好点的男孩子,也不愿意上门,就一直拖着没给闺女找。 第13章 错过便是一生 现在温明月找了个外地的,温家父母就急了,也不想着招上门的了,只想着把闺女嫁到老家这就可以了。 男友也没在阻拦她,两人约定好,过了一个星期没回来,男友就去找她。 温明月回到家,果然不出所料,父母还真是装病的,而且一回来又被关了起来,然后是接二连三的相亲。 温家父母说了,想再出去打工,可以,结了婚,和男人一起出去。 温明月不愿意,却拦不住来家里相看的人,而等了一个星期的男友,也是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 这回,温明月在父母把她关起来之前,就拉着男友跪在了家门口,苦苦哀求父母答应了他们。 温家父母气坏了,拉不进来闺女,把门一关不再理会。 两人在门口跪了一天,父母没有一点松动,温明月都绝望了,她不想闹成这样,不知道为什么父母就不能理解她一下呢? 她勉强站了起来,又把还老老实实跪着的男友拉了起来,准备先走。 刚走了两步,门口的大门呼啦一下打开了,温明月欣喜若狂,她以为父母想通了,一回头,吓得腿发软。 只见温妈妈眼睛通红,手里拿着一瓶农药,对闺女声嘶力竭的喊道:“温明月,你今个儿要是敢跟他走,我就把这一瓶都喝了,等我们都死了,你谁都不用听了,想干啥干啥!” 温爸爸在旁边急得直跺脚,一边想伸手夺药瓶,一边冲媳妇说道:“她妈,你干啥,快放下,那可是农药,毒的很,咱可不能弄这事,明月肯定听话,你先给我!” 温妈妈背靠着大门,药瓶拧开了,一直放在嘴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温明月本来就摇摇晃晃的身子,立马摔到了地上,顾不上疼,手脚并用的往温妈妈爬过去。 “妈,妈,你干啥呀,你别吓我呀,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我听你嘞!” 男友在旁边护着她,看的又揪心又难过,他只能低下头,勉强扶住女友的胳膊,没有说话。 温妈妈手也在发抖,她指着地上的俩人道:“你说话算数不?你跟他能断了不?” 温明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看着妈妈,又扭头看看男友,两人都是满眼的悲伤。 她轻轻挣来男友的手,低下了头,声音几乎听不见。 “能,我能,我听你们的!” 男友无力的站在一边,身后都是村子里的人,茫然四顾,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农药已经被夺了下来,村里人有在旁边劝温家父母的,也有劝温明月的,温明月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看向独自站在后面的男友,心里有好多话,却一句也说不出。 温明月稳了稳身子,一步一步走向男友,温妈妈想拉住她,被爸爸阻止了,所有人都看着她。 温明月脸上有点脏,眼泪混合着灰尘,在白净的脸上尤其明显。 她想笑一下,咧咧嘴还是没笑出来,眼泪却又流了出来。 温明月喊了一声男友的全名,郑重其事的说:“咱俩算了吧,我不能看我妈去死,是我对不起你。” 男友想握她的手,她后退了一步,男友也流出了眼泪。 “月月,我不逼你,我再去求求叔叔和阿姨,我能给你幸福的。” 温明月摇了摇头,没用的,她早就告诉了父母,这些年,父母从来没有同意过,如果有的商量,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 “你忘了我吧,外面那么多女孩哩,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肯定能找到一个特别好的女孩。” 男友悲伤的涕不成声:“月月,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能等,我能等你,你别说这话行不?” 温明月撇过头:“你走吧!快走吧!咱俩就这样吧!” 温明月说完就踉踉跄跄跑回了屋,温家父母看了一会儿男友,到底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进去关上了大门。 村里人也四散走开,也有不远不近的现在旁边看热闹,指指点点。 男友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回想起上一次也是这样,他也是没等到想要的结果,一个人离开。 这一次离开了,大概就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 男友走了以后,风波也慢慢散去,这两年,因为大家都外出打工,女孩子和家里闹的不少,大家看的多了,也不会一直讨论。 温家父母又开始给温明月相亲,这一次,她什么都不说了,父母说好就可以。 温妈妈气她的态度,但也不好在呵责,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挑了一个她眼中的好女婿。 相看没多久,两家人都有意早点办事,订婚和结婚一起办了,不过两个月,温明月就嫁人了。 温明月从头到尾没有反抗,结婚对象她也见了,她妈同意就行,她是让干啥就干啥。 拍的结婚照,温明月脸色寡淡,男方也是面无表情,两家人却什么都没说。 酒席办了,证也领了,男人就要出去打工。 温明月不愿意管他,婆家人却不同意,让他和温明月一起出去,他死活不干。 温明月躲在房里,听到他和家人吵得天翻地覆,才明白原来不仅是自己一个人这样,他也是。 男人在外打工,谈了一个女朋友,不巧,也是外地的,家里也不同意。 这个时候,不光是女孩不愿意外嫁,男孩也不让找外地的,说不是知根知底的,生活不到一块去。 其实,谈了外地女朋友,两人两情相悦,只要双方同意了,彩礼还不多,但老家现在都是天价彩礼了。 殷锦年一个表哥结婚,零二年呀,就要三金和摩托车,彩礼钱五万,还得有房子。 但老家人宁愿倾家荡产娶了本地的,都不愿意儿子找个外地的。 男人家就是这样的,招数也差不多,但两家都是各自隐瞒了自家的丑事,阴差阳错的,同病相怜的两人,就凑成了一堆。 温明月可怜自己,也可怜男人,怪不得结婚好几天,她不愿意和男人同房,男人也没那个意思,倒是省了一些事。 外面的吵闹渐渐平息,过了一会儿,男人进来了,一脸的阴郁,也不说话。 温明月组织了一下语言,和男人讲了自己的事,然后又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让男人和家里说,他俩一起去打工,然后各买各的票,各去各的地方,过年再提前商量好,赶着时间一起回来。 等过个两三年,俩人不想过了,再商量着把婚离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低头思索了片刻,出去和家里人说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收拾了几天,俩人告别了家人,去到火车站,她看男人买了一张杭城的票,想了一会儿,还是买了南省的票。 她没想过去找男友,断了就是断了,她不能再浪费男友的时间。 南省那么大,那么多的乡镇,她还算熟悉,总好过独自一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兜兜转转在殷锦年待的厂子里安顿了下来,她刻意不跟男友联系,两人已是两年没见,却每天过得死气沉沉。 她的头像是一个粉色的芭比公主,网名叫明月清风,殷锦年还好奇的问她啥意思,温明月没有说,只说是以前取的,一直没改。 殷锦年看到徐清风的qq时,倒没有注意他的网名,这会儿心里有了疑惑,她翻上去一看,好嘛,清风明月。 不用问了,殷锦年确定,这狗血的剧情演到了她的身上,我的好朋友的前男友,成了我的相亲对象。 看到徐清风留言板上的留言:这辈子盛情辜负,下辈子必定偿还,殷锦年就觉得心里酸酸的。 她不敢再回徐清风的信息,扒拉出温明月的qq,俩人好久没有说话了,对话还停留在两个月以前。 殷锦年在家里犹犹豫豫酝酿了好几天,还是没忍住,给温明月发了信息。 现在大家都不能出门,不知道她在哪里呢! 温明月很快回了信息,说她也在老乡家里憋着呢,每天无聊的很! 殷锦年拉着她东拉西扯,她也没在意,直到殷锦年实在没忍住,问她前男友叫什么名字? 温明月半天没回话,殷锦年急得抓耳挠腮,就在她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温明月回了信息。 “对哦,他好像是你们老家那一片的,我都没太注意,他叫徐清风,就是清风明月的清风,咋了?” 殷锦年小心翼翼的看了两遍,确认没跑了,却又踌躇了半天,从徐清风qq空间里调了一张照片出来,给温明月看。 “是他吗?” 温明月早就把徐清风拉黑了,她怕自己忍不住去偷窥徐清风的生活,给他带来没完没了的麻烦。 突然看到好久不见的徐清风的照片,温明月愣了好一会儿,心里却又有点释然。 两年没见,徐清风成熟了很多,状态看起来还挺好的,她一直对他很愧疚,看到他似乎很好,心里反而放松了些。 她看了一会儿照片,还是点击了删除,她已经结了婚,没资格再给自己想东想西的权利,更加不想打搅了徐清风。 “是他,你咋认识呀?” 殷锦年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是相亲认识的,就说是老家隔壁村的老乡,最近在他们院里玩,大家就加了qq。 温明月还是忍不住打听起了徐清风的现况,她不知道徐清风怎么也跑来了这个小镇,大概真是孽缘吧! 第14章 不成熟的婚姻 殷锦年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还没有结婚,徐清风倒是没有避讳过,说自己原来谈过一个女朋友,她家不同意,就分开了。 说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很平淡,时间真的是一种可以治愈一切的良药。 温明月却挺意外,当初为啥温家父母没说话她就带人回去了,也是因为徐清风父母催婚催的急了。 和徐清风一般大的伙伴基本都结婚了,儿子总说有了女朋友,他们也不反对外地的,却那么长时间都不提结婚的事,家里人就急了。 一年总要打电话催个好几遍,徐清风压力也大,温明月心里有点心虚,她没说过父母不同意,只好说过年一起回去。 出了这些事以后,温明月以为徐清风应该也很快就结婚了,没想到现在还是单身,她心里很难受。 徐清风很好,他应该过得幸福美满,而不是像她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殷锦年心里感到非常遗憾,如果温明月和徐清风那时候成了,现在该多好呀,温明月还是她的好朋友,回家还能一起回。 现在在看徐清风,她完全不能把他当作一个可发展的相亲对象看了,总是忍不住想起温明月。 倒不是隔应两人的曾经,只是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徐清风是温明月那个爱的死去活来的男朋友,她对他们只有可惜,真的做不到喜欢徐清风。 最后的最后,温明月再三叮嘱殷锦年,不能告诉徐清风她认识自己,她这次解封了就回老家,以后不来了。 殷锦年不知所措,温明月安慰她说,并不是因为徐清风,只是父母年纪大了,男人也放弃了,俩人说了,一起回家过日子。 殷锦年心里堵得慌,她没办法见到温明月,不知道怎么办,温明月确实无所谓的。 “年年,真的没事的,人一辈子快的很,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徐清风也会得到他的幸福,这样真的很好。” 后来,温明月怀孕了,生了一个女儿,两人经常聊天,她经常给殷锦年发两人的合照。 虽然没有男人,但殷锦年看的出来,温明月真的很爱她的女儿,日子应该也不错,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温柔的光芒。 殷锦年发霉还是拒绝了徐清风,她说自己还小,不想结婚,徐清风也没勉强,两个人也就当个朋友处着。 付雷很惋惜,他觉得徐清风真的很好。 很久以后,殷锦年无意中把和徐清风的事,告诉了温明月,温明月先是迷茫了一会儿,然后才恍然大悟似的理解了话里的意思。 她笑了起来:“还真是有缘呢,我说你那时候咋问起我的事来,不过,咋没成呢?” 殷锦年嗫嚅道:“我不行,我一想到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就对他起不了那种男女之间的感觉,看他就想起了你。” 温明月叹了一口气,惆怅的说了一句:“真是可惜了,他真的是一个好人,你也好,你俩要是在一块了,我心里也高兴。” 又问起徐清风的现状,殷锦年真的摇头了,她不是一个爱挖掘别人生活的人,尤其是中间还有这些事的相亲对象。 两人说开以后,除了在qq上互赞,就是逢年过节的祝福信息,偶尔说两句话,殷锦年从来没有打听过他的事。 温明月也不在意,也许年少时光是美好的,但总抵不过岁月如梭,她现在已经认命,大家各自安好,就是最好的安排! 零六年秋天,大家都在按部就班的忙活着。 殷锦年跟着从前的主管去了总厂,兢兢业业的干了两年多,再加上分厂的工作经历,她坐到了人事部组长的位置。 这个位置虽然看起来不起眼,可她年纪小,办公室里都是三四十岁的老员工,总有人不服管的。 但殷锦年能力强是有目共睹的,还是专业学校毕业的,比他们靠经验熬下来的,资质好太多。 还有人事经理在后面给她撑腰,其他人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 十一假期的头一天,殷锦年正在忙着整理文件,殷长安给她打了电话。 她用的是新款的诺基亚,贵的很,她不舍得买,殷长安却很舍得。 殷长安说大舅家要娶媳妇了,问他们要不要回去,要回去大家一起。 殷锦年觉得奇怪,大舅家表哥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一问才知道是小表弟,可他才十七岁吧,这么小就要结婚? 殷锦年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不太想回去,来回折腾,她和大舅家两个儿子也不太熟,除了文静,她也不喜欢大舅一家。 大舅一辈子太懦弱,顾不住闺女,除了嘴里心疼,一点实质性的帮助都没有。 大舅妈又是自己亲闺女不待见,却又心甘情愿供养侄女的,她更是不喜欢。 大舅妈还是那种有好处就上赶着,没好处从来不理你的人,刘家一家人都不喜欢她。 殷长安说小舅刘红兵也会回去,刘红芳也想回去看看家家,好久没见了,不知道小闺女还记得他们不! 第15章 起来 因为有太阳,殷锦年戴了一顶浅蓝色的藤帽,短短的帽沿,堪堪遮住一张脸,她一动,帽子就滑了下去。 那一瞬间,齐俊觉得时间都停了,他甚至感觉看不清殷锦年的脸,明明暗暗,恍恍惚惚。 齐俊感觉过了好久,其实也就半分钟的时间,殷锦年拒绝以后,他也没有了留下的理由,只能失落的离开。 回到学校,一整理才发现,吃的东西还剩不少,老师做主分给了他们几个,齐俊想到殷锦年,偷偷把东西塞到桌子里面。 班里那些小子,看到吃的跟饿狼似的,他还想留下送给殷锦年呢,被他们看到,估计渣都不剩。 一放就到了星期五,他一直没找到机会送,提前回校的时候,他发现殷锦年也在学校,高兴坏了。 但殷锦年和同学在一块,有好几个人呢,他哪里好意思上前。 齐俊找了班里的一个女同学,听说她是殷锦年的小学同学,他给了女同学一点零食,让她帮忙把东西给殷锦年。 女同学好笑的看着他:“胆子这么小,你还敢追殷锦年呀,她家里可宝贝了,你不知道她哥呀?” 齐俊涨红了脸,他说话都不利索了:“啥追不追的,我,我就是送点小零食,能有啥!” 女同学也不拆穿他,收下东西答应了,齐俊让她现在就去,殷锦年正在校园里呢,待会要是进班了,就太多人看见了。 女同学拿东西走了,齐俊偷偷跟在后面,看到她和殷锦年说了一会儿话,殷锦年本来没有接,最后还是接了。 齐俊激动坏了,他听说殷锦年都不收别人东西的,这回接了,是不是也有点那个意思。 过了一会儿,女同学回来了,她找到齐俊,把手里的一张折起来的纸条给了他。 “喏,殷锦年给你的!” 班里已经来了几个人,一听说殷锦年给齐俊的纸条,立即围了上来,一个个盯着齐俊的手。 齐俊没想到还有回信,他忍住强烈的心跳,抬头瞪了一眼周围的人,大家都嬉皮笑脸的,非要看一眼。 齐俊躲不开,侧着身子打开了纸条,掉下来十块钱,他奇怪的捡起来,疑惑的看了一眼女同学。 “哦,我说你送的,她不要,我就说人家买都买了,又不能退,你不要不就浪费了吗?然后她就收了,但是说给你钱,算是她买的。” 齐俊无语的看着她,他还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呢。 其他同学笑嘻嘻的打趣起来:“可以嘞,你这也算有来有往了!” 齐俊无奈的坐了下来,手上还捏着纸条,他看见纸条上还有字,怪不得刚刚说半天话。 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写了两句话:谢谢你的东西,不要浪费钱了。 齐俊想象着殷锦年这些话时的语气,对着纸条傻笑起来,他又把纸条小心的折起来,夹到了笔记本里。 班里学生不多,人来了又开始上课了,所以这件事也就小面积议论了一下,倒是没有传开。 但今天月考,殷锦年往那一坐,二班的学生就来劲了,齐俊送东西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盛飞扬的事,可算是人尽皆知。 大家议论纷纷,盛飞扬就站在门口盯着殷锦年看,殷锦年却连头也不回,他就又来气了。 气呼呼的往自己位置走,中间听到有人说前两天齐俊的事,他不知道这事,忙上前去问了一遍。 就像有同学打趣说的一样,不管事情如何,至少在他看来,殷锦年一直拒绝自己,却收了齐俊的东西,可不就是有来有往。 他和齐俊同学那么久,平时玩的也比较好,他认为自己喜欢殷锦年,是兄弟怎么能也喜欢殷锦年呢? 盛飞扬本来就因为殷锦年的拒绝生气,现在更是气上加气,冲到后面就要找齐俊算账。 “你为啥给殷锦年送东西,你不知道我追她吗?你啥意思呀?” 齐俊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啥意思呀,我就是给她送了点东西,咋了,再说,她都说了不喜欢你,你还能不让别人追她呀?” 盛飞扬哪里能听这样的话,恼羞成怒,一拳打了下来。 十四五岁的男孩子,个头都差不多,打起来也是互不相让,很快就把教室弄的一团乱。 听了女同学话,殷锦年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更差了,她都快烦死了,自己可没招惹谁,咋啥事都能扯到她。 “哦,那打死了没有,要还没打死,你进去告诉他们,使点劲,打死一个少一个。” 殷锦年说话没有收音,她也是故意的,不仅周围安静了,二班里的人,也是愣住了。 殷锦年根本不想理会,她搬着板凳换了个地方,准备眼不见心不烦。 盛飞扬和齐俊本来听到殷锦年的话,就已经停了下来,看见她走了,盛飞扬还想追上去,被赶过来的老师拦了下来。 徐庭书下课去了厕所,回来就看到盛飞扬和齐俊打了起来,他还没搞懂咋回事,甚至还上去想分开两人。 待听到他们的对话一直都围绕着殷锦年,脸色立即冷了下来,他走回座位那里,沉默的看着殷锦年。 在听到殷锦年说的那些话时,徐庭书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殷锦年虽然有些冷淡,但从来没有如此言辞毒辣过。 但他也没说什么,反而觉得心里很畅快,看到打架的两个人,他都觉得太烦人了。 老师把盛飞扬和齐俊都带到了办公室,隔着长长的走廊,都能听到老师的怒吼声,过了好大一会儿,两人才沮丧的走了出来。 殷锦年没有关注后面的事,反正老师又不会找她,这个时候的学校,早恋的学生多了,虽然不允许,但抓到才会处罚。 哪个班级都有告白的,别人追殷锦年是别人的事,只要她没答应,有什么事,老师也只会找别人的麻烦,并不会牵连到她。 过了好久,盛飞扬又托人给殷锦年送了一封信,殷锦年都佩服他了,都闹成这样了,自己也算打了他的脸,他怎么还不死心呢? 带着好奇,她打开了信封,没想到盛飞扬开始改变战术了。 他先是一件一件事情的跟殷锦年道歉,然后表示以后不会再做出格的事,希望跟殷锦年能做朋友,常来常往。 甚至说,他会和殷锦年一起考高中,然后,顶峰相见! 顶峰相见,四个字写的特别大,狂野的连笔字,占据了小半页信纸,看的殷锦年尴尬极了! 啥顶峰相见呀,要不是看到字里 第26章 漫漫 其他人押着那个男人下去后,一个保安上来询问情况。得知是在殷锦年宿舍发现的,保安便走了过来。其他宿舍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唯独殷锦年宿舍的几个人还没缓过神,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躲在床上不敢动弹。直到殷锦年带着保安进来,她们才稍稍回过神来。 王小芳连忙拉过殷锦年,结结巴巴地问:“殷、殷锦年,你没事吧?天哪,你都不怕吗?他可是有刀啊!”保安还没搞清楚状况,殷锦年便把自己如何发现小偷、如何应对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保安听完,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敢叫那么大声?我们就是听到尖叫声才赶过来的!” 殷锦年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害怕。她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他是鬼!他就像那种会变成液体的怪物,往我床底下流,吓死我了,我就叫了起来。后来发现是人,反倒不怕了。”保安感叹道:“你真是命大,幸好没出事。不过这些人可能是惯偷,待会儿还得报案,你们可能得去做笔录。” 听到这话,大家也没心思睡觉了,纷纷穿好衣服,等着人来通知。期间,大家忍不住抱怨起舒琴来:“要不是她不锁门,小偷哪能进来?她还躺在地上睡觉,小偷都跟她并排躺着了,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够厉害的!” 说到偷东西,大家赶紧检查自己的财物。果然,除了殷锦年的床铺——估计小偷还没来得及搜——其他人的钱都不见了。殷锦年习惯把钱放在枕头下面,每天早上再放进口袋。其他人大概也有这个习惯,所以小偷第一时间就去掏枕头。没想到殷锦年睡觉轻,枕头稍微一动,她就醒了。但钱已经被偷了,小偷可能是想再摸摸看还有没有。 舒琴倒是没什么损失,因为她身上基本没钱,全都换成了书和衣服。大家忍着困意等了很久,终于有人来了。是附近的治安队,他们例行公事地问了一遍情况,又看了看宿舍阳台。殷锦年注意到,治安队员经过舒琴的床铺时,明显停顿了一下。 治安队表示需要宿舍的几个人去做笔录,坐车去、坐车回,很快就能结束。不用所有人都去,但殷锦年是主要目击者,必须去。王小芳不放心,便和另一个同事陪她一起去了。厂里也安排了一位领导陪同。 上车时,殷锦年先上了车,王小芳跟在后面。关车门时,王小芳不太会操作,外面的人帮忙推了一下。殷锦年看到王小芳的手被夹到了,连忙问她有没有事。王小芳把手藏在下面,拘谨地说:“没事。” 车上坐满了治安队员,一个个板着脸,殷锦年也不敢乱动。车是改造过的,小偷被关在后备箱,中间隔着栅栏,还有人专门看守。殷锦年没敢回头看。 到了治安队,小偷被带了下去。殷锦年坐在大厅里,透过窗户,她看到小偷被吊了起来,有人拿着棍子狠狠抽打他。在灯光下,小偷看起来二三十岁的样子,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被打得龇牙咧嘴,眼里满是恐慌。看到这一幕,殷锦年原本平静的心情瞬间紧绷起来。她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王小芳和另一个同事也一样,三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敢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来问话。治安员仔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特意抬头看了殷锦年一眼,说道:“可以啊,胆子不小!”殷锦年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愣是没笑出来。 治安员又问她们丢了多少钱。王小芳和其他人都报了数,殷锦年丢了八十多块,不算多,但能拿回来当然更好。治安员让她们回去列个清单,交给厂里,等他们审问清楚后,会把钱送回来。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治安员临走时,特意对殷锦年说:“这小偷是蜀地的,他们是团伙作案。今天抓了一个,其他人肯定会知道。你们要注意安全,小心被报复。”说完,他还自言自语地嘀咕:“偷摸盗窃都是蜀地的,坑蒙拐骗都是豫省的,打架斗狠都是东省的,没一个好东西。” 殷锦年听到这话,血一下子冲到了脑子里。她猛地站起来,想反驳,但看到周围那些治安队员,最终还是没敢开口。王小芳的脸色也很难看,因为她就是蜀地人。这种以偏概全的话,实在让人气愤。 回宿舍的路上,车里一片沉默。大家既为治安员的话生气,又担心真的会被报复,心里都毛毛的。 回到宿舍,天已经亮了。厂里通知大家今天休息半天,同时要检查一下小偷是从哪里进来的。殷锦年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头昏脑胀。去厕所时,她听到有人在议论昨晚的事。 “听说那小偷是从二楼上去的,没锁门的宿舍都被偷了。” “是啊,我们宿舍有个人醒了,眼睁睁看着小偷翻东西,但她不敢动,躲在被子里发抖,差点被发现。” “真的?昨晚那尖叫声不是她吧?声音真大,我们都吓醒了!” “不是她,她哪敢叫?小偷都上五楼了,她连床都不敢下。小偷被抓后,我们宿舍门都没锁上。” “听说是五楼工程部的,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孩,真看不出来,声音还挺大!” 殷锦年蹲在厕所里,一点声都不敢出,尴尬得不行。这事本来就有些乌龙,如果不是误会,她未必敢叫那么大声。现在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她更不敢露面了。 等厕所彻底没人了,殷锦年才回到宿舍。看到大家都围着王小芳,她走上前问:“怎么了?”同事指了指王小芳的手,殷锦年这才发现,王小芳的一根手指肿得像蘑菇,指甲整个都黑了。这是昨天上车时被车门夹的,她当时没敢出声,硬撑着回来了。现在缓过劲来,疼得直吸凉气。 殷锦年提议带她去看医生,但王小芳不愿意。昨天治安队的话让大家心有余悸,现在出门就怕碰到小偷的同伙。殷锦年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想到南省的混乱,心里也有些打鼓。 有同事打了凉水过来,王小芳把手指泡进去,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大家不敢出门,都聚在宿舍里。看到舒琴还在若无其事地看小说,有人忍不住抱怨:“舒琴,你怎么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是你天天晚归,我们也不会不锁门。锁了门的宿舍都没事,我们差点没命了!” 第20章 无题 舒琴抬起头,一脸的茫然无措。 “宿舍不是经常不锁门吗?别的宿舍不也好多不锁的,这是碰上小偷了,没有小偷锁不锁都行。” 锁门是殷锦年的习惯,她每次睡前都要去锁门,大家慢慢就习惯了,总觉得锁上比较有安全感。 舒琴搬过来以后,她回来的晚,大家也不可能等她回来再锁,也不能不让她进来,只能告诉她锁门。 说过很多次,有时候她会记得,大部分时间都忘了,宿舍里的人也没办法,就这样拖到现在,才出现小偷入室的事。 看她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家的火气都上来了,殷锦年也是心里气得不行,还是王小芳拦住了大家。 “算了吧,你们还不知道她,说多了也没用!” 舒琴一直都是这样,要说讨厌,她也没做过什么,说她难听的话,她好像也听不懂,而且哪怕说她了,第二天她又忘了。 殷锦年不得不佩服这种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并不是一件好事,但不受外人影响,殷锦年觉得这反而算是一种好事了。 殷锦年又提起丢的东西:“那东西也好,钱也好,肯定还在那个小偷身上呀,当时就能给我们,为啥不给呀?” 王小芳叹了一口气:“哪有那么好的事,说是让我们列清单,钱找回来了给我们,但你看,到了那个治安队,那小偷衣服都被扒下来了,东西还能在吗?你以为他们喜欢半夜出警啊,那得有好处啊!” 殷锦年有点郁闷,她第一次对这种职业有了不满,南方不仅是社会混乱,哪个系统都很黑暗。 治安队的提醒也只是小面积的人知道,殷锦年她们是心里发虚,毕竟人是在他们宿舍被抓的,他们又知道前因后果,总比别人要担惊受怕一些。 殷锦年给殷长安说了情况,殷长安一下着急,他可是对南省的黑社会印象深刻,让她辞工不干了,还说要来接她。 殷锦年不想走,她出了学校就来这里,做都做习惯了,不管是工作还是同事领导,她都适应的很好,相处的很融洽。 殷锦年不是个喜欢改变的人,她对于新事物接受很快,但却不喜欢改变现状。 他们厂是韩资企业,总厂一直有可以去韩国进修的机会,不管哪个职位,只要和生产线有关的,每年都有名额。 殷锦年的工作做的出色,虽然是分部,但总厂的领导都是知道她的。 有好几次,总厂都有提起,让她去韩国进修一年的事,她都给拒绝了。 她挺害怕一个人去全然陌生的地方,语言也不通,人也不熟悉,那会让她没有一点安全感。 曾有人说她,就像一只蜗牛,虽然也一直在路上,但有一点不对,她都要缩到壳里。 虽然殷锦年自己不想承认,却不得不说,这个形容很适合她。 殷锦年对爸爸说,她在厂里还算安全,最多就是不出门嘛,每天上班下班,吃住都在厂里,应该没事的。 殷长安拗不过她,让她别出去乱逛,放假给他打电话,他去接。 宿舍里的人也害怕,但也觉得应该没事,其实那些人也不一定有,而且他也不可能知道谁是谁,毕竟厂里那么多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就更放松了,偶尔夜里也会出去吃个宵夜,但都会几个人一起,早早的就回来了。 就在大家觉得平安无事的时候,厂区男宿舍出了事,他们本来就是在厂区旁边,不像女宿舍这边安全性高。 通过厂区的矮楼,一伙人爬到了男宿舍二楼的后墙窗户,往宿舍里泼了汽油,准备放火。 幸亏有个爱熬夜的,和女朋友偷偷约会回来的晚,上了厕所回来还没睡,听到动静就站起来看看。 第15章 五月 疫情逐渐结束,生活走上正轨。 殷锦年还没开始找工作,老家又来人了。 来的是村里比较出名的一家,不仅是因为他家有三个闺女,而是因为这三个闺女都不是很正常。 老大小名叫陈瑞,天生的阴阳脸,就是从脸中间分开,皮肤一半黑一半白。 小时候,都是一个村里的还好些,大了以后上了学,经常被同学欺负。 虽然她也不是好性子的人,却也难以忍受每天被人起外号,在背后说三道四。 尤其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倒是脸上没什么,却天生的天聋地哑,更是容易被人诟病。 刘瑞早早的就辍学不上了,除了被欺负,也因为家里太穷了。 两个小的连名字都没有,从小就是大哑巴、小哑巴的叫,也没有上过学。 大小哑巴虽然不能说听不见,人却很聪明,或者说有一些小聪明,可能仗着弱者的特点,总喜欢占点小便宜。 村里离街上远,有户人家有亲戚在街上开门市部的,他就从亲戚家拿点杂货在村里卖,赚个差价。 小孩喜欢的辣条、泡泡糖、果丹皮、老包粉、唐僧肉之类的,也都有卖。 平时很少人买,他也就是趁过年多弄点,能把小孩为数不多的压岁钱薅过来,也是一笔收入。 别的孩子馋嘴了,买了吃了就算了,但两个哑巴可不是这样。 她俩去买也给钱,但是吃完了转头就过来要她的钱。 时间久了,大家差不多也能看懂她们在比划啥,就是看懂了才气人,你不能吃完了又来要钱,这不是耍无赖吗? 你不给她的,她俩就躺在这家门口撒泼打滚,阿巴阿巴的叫个不停,连门都出不去。 这个时候的两个哑巴,父母是顾不上他们的,一直都是自由生长的,除非在她家等着,不然是看不到她父母的。 但大家都很忙,买的东西又没几毛钱,实在是耗不起,大部分的时候,这家人都会把钱还给她们。 不是不憋屈,也是不好跟两个哑巴计较,哑巴父母又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村里人都不愿意闹的难堪。 刘瑞觉得很丢脸,但她又心疼妹妹,在村里总是抬不起头的样子,辍学就出去打工了。 人小,脸上又这样,她找工作很难,吃了不少苦,和父女关系也就不好了。 连生三个都是有毛病的,刘瑞父母也不敢再生,这些年也想方设法给两个小的看病,钱都花了,却也没什么办法。 借钱借的多了,他们也着急,大闺女也难,他们不敢多说话,就带着两个还小的闺女,去了北方。 两个人干活实在,又肯出力,自然有活干,但还带着两个哑巴,就很难找到什么好活了。 最后经人介绍,去了破烂厂剁破烂。 就是厂里收来的破衣服破鞋子,反正就是一切的纺织品,用大砍刀剁成小块,再投进机器粉碎。 人家不管他们带不带孩子,只是事先说好,孩子的一切他们自己负责。 两人忙不迭的答应了,虽然活很脏很累但是也能挣钱。 两个哑巴真的挺聪明,她们并没有捣乱或者无所事事,看父母干活的样子,她们甚至有样学样的帮忙。 哑巴有巧思,别人都是直接拿过去就剁,她们两个在帮父母放衣服的时候,都要提前摸摸口袋。 别人都笑话她们,进了破烂厂的衣服,都不知道经过多少手了,怎么可能还有东西呢! 父母听见了也不说话,两个哑巴又听不见,这些人说着说着也就没劲了。 世事都有意外,刘瑞父母从来没想过 疫情的时候,北方不是很严重, 因为外貌的原因,刘瑞一直比较敏感,对家里也一直淡淡的。 她比殷锦年还要小一岁,却已经嫁人了。 在这个年代,刘瑞个头挺高的,不看脸的话,她的身材其实真的特别好。 但她的老公,比她矮了一个头不说,瘦瘦巴巴的,还有一脸的斑点,说话还有些大舌头。 家里还是湘省山里的,刘瑞父母肯定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住刘瑞自己非要嫁,和父母闹翻了,偷了身份证就跑了。 信息不发达,刘瑞不和家里联系,刘瑞父母翻了天也找不到她。 过了几年,家里人都不抱希望了,湘省打来了电话。 刘瑞嫁的那家人,说刘瑞疯了,他们照顾不了,让刘瑞父母把人接回去,他们不要了。 刘瑞爸爸又急又气,连夜找了几个本家兄弟,根据发来的地址,找到了刘瑞嫁去的地方。 怎么说呢,绵延不绝的大山,除了自行车能进去,大半路程还得扛着,外地人都不知道方向。 跟着刘瑞那个精瘦老公,一路磕磕绊绊的翻山越岭的走了快一天,总算到了地方。 单看风景还是不错的,但走了这么远,大家都累成狗了,实在欣赏不了这大山的风光。 众人打量起山脚下所谓的家,方圆十里就他们一家,还是两间小小的茅草泥巴房子,看起来摇摇欲坠。 听到来人了,屋里走出来三个人,看起来像是父子。 刘瑞老公说:“这是我爸和我两个哥哥。” 刘瑞爸爸点点头没说话,他没看到女儿,这一路他也没问关于刘瑞的事 第16章 无题目 第十六章 无题目 行间的真情实意,她都以为盛飞扬是来嘲笑她的,她连高中都没自信能考上,还啥顶峰呀! 殷锦年更加郁闷了,愤愤的撕碎了信,根本没有回复的意思。 盛飞扬送了信,在班里坐等回信,急得抓耳挠腮,徐庭书心里也是不平静,不管因为什么,他是不希望殷锦年回复的。 一连两天没消息,盛飞扬知道,这大概又是没戏了,他坐在最后面,唉声叹气的。 “殷锦年太倔了,我啥话都说尽了,人家一点反应没有,偏偏我就喜欢她这样!” 徐庭书听到他的话,心里暗自想,你喜欢有啥用,我还喜欢呢,不是一样话都不敢说。 后面齐俊也有找她,想要解释一下,殷锦年都没有理会。 她现在一直烦心即将到来的毕业考试,想不通他们怎么那么有精力搞事呢? 殷锦年觉得自己都算压力大的,没想到还有更严重的。 她夜里睡不着,侧着身子,透过门缝溜进来的光线,殷锦年突然发现旁边的床上有人在抽动。 那个床上是李金铃,殷锦年和她从初一就在一个班一个寝室,经历几次分班,两人一直都在一个班。 李金玲性格热情大方,做事又快又认真,她还特别喜欢乐于助人,大家有事都喜欢找她。 初一开学的时候,李金玲以新生第二的成绩,让大家都认识了她。 她数学尤其好,胡羡中特别喜欢她,没少让殷锦年跟李金玲学习,所以两人关系也特别好。 但是到了二年级,李金玲的成绩就退步的厉害,文科还好,理科越来越不理想,她每次都急得直哭。 之前的成绩太耀眼,李金玲是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她的变化很快就引起了各科老师的询问。 李金玲也是有口难言,上课特也认真听讲,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来很容易就听懂的问题,现在得来回琢磨很久,根本跟不上老师的进度。 就这样,越落越多,再加上老师的谈话李金玲的压力越来越大,她拼命刷题,连饭都顾不上吃。 殷锦年之前就见过她,躲在门缝那里,在关灯以后偷偷背书,早上起来她还在那背书,殷锦年都不知道她有没有睡觉。 靠着死记硬背和拼命刷题,李金玲只能保持不再退步,但也很难再进步,现在是初三了,她的排名又再一次拉低。 老师看她状态太不好,就单独找她谈了话,了解了她的情况以后,说让她尽力就行,老师都知道她是个刻苦的好孩子。 李金玲回来和殷锦年说,老师还说,女孩子天生推理能力就不如男孩。 小学还好,学习简单,男孩坐不住,心思不在学习上,所以成绩好的都是女孩子。 等到上了高年级,大家都懂事以后,一旦开了窍,男孩的学习能力一下就打开了,反而女孩的思考能力就跟不上了。 这是男女天生的学习差异,但文科就不会受影响,所以普遍女孩子都是文科好。 殷锦年觉得老师说的太偏激,凭啥女孩就天生理科不行,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但老师这样说,殷锦年以为李金玲应该会好受一点,起码不要太苛刻自己,但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第16章 语言 第十六章 语言 向骄阳握着画笔,眼中满是茫然,愣神片刻后,又瞧了瞧手中的笔,仿佛要写字一般,在画本上徐徐勾勒起来。 没多会儿,向骄阳便搁下了笔。向园本打算表现得云淡风轻些,可看到画的瞬间,还是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她不过是随手几笔,画得极为粗糙,毫无美感可言,可向骄阳照着临摹,不仅画出了完整的形态,线条还更加柔和细腻,细节之处更是处理得精妙入微,简直是脱胎换骨,让画作有了质的飞跃。 向园心里抑制不住地惊喜,她赶忙拿起画本,一个画一个学,两个人就这样全神贯注,不知不觉画完了整整一本画本。在这期间,向骄阳画画的速度越来越快,水平也越来越高。而且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丝烦躁,始终兴致盎然。 要知道,向骄阳向来很难长时间专注于一件事,以往要是做同一件事久了,就会烦躁起来。虽说不会有过激的举动,但会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看任何人。可这次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她不仅长时间做着同一件事,没有任何抵触和不耐烦,甚至还跃跃欲试,想要继续画下去。 第二天,向园带着向骄阳回了父母家,迫不及待地跟家人分享了自己的这个重大发现。家人们听后,也是惊喜不已,好几个人当场就让向骄阳展示画画。 令人欣喜的是,画画时的向骄阳不但不烦躁,竟然还不排斥旁人靠近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自从发现向骄阳在画画方面的天赋后,向园想起书上说的话,便有意引导她学习画画。自己教了一段时间后,察觉到向骄阳的兴致逐渐不高,她立刻找了一位专业的美术老师。果不其然,更精美的画作瞬间吸引了向骄阳,她再度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就这样,向骄阳平平稳稳地长到了十四岁。她从未踏入过学校的大门,知识都是向园和家人们一点点传授的。她的画技日益精湛,期间换了许多老师,虽说不能参加比赛,却在绘画圈子里小有名气。她读书写字不在话下,自理能力也很强,除了不太爱说话,和亲近的人都能融洽相处。 向园没有从事教师职业,凭借着出色的英语能力,做一些翻译和协作工作。这份工作时间自由,收入也颇为可观。再加上家里人的帮衬,母女二人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然而,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向骄阳生日那天。她的亲生父亲周维清,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了。 向园和周维清相识多年,即便离婚后,因为相同的交际圈,即便不去刻意打听,彼此的情况也都略知一二。当初,周维清为了不离婚,和向园纠缠了整整两年,后来还打着看望孩子的幌子,频繁来找向园。见向园始终不为所动,他才心有不甘地放弃,转身另找了结婚对象。 向骄阳确诊自闭症的那几年,周维清没少在背后说风凉话,甚至还带着后来出生的儿子,在向园母女面前炫耀。向园根本不予理会,如此几次之后,他自讨没趣,便再也没在向园跟前出现过。 可等到向骄阳的画画天赋崭露头角,他又开始四处活动了,整天在人前人后宣称,向园就是个死读书的,向骄阳的艺术天赋全是遗传了他。向园依旧对他不理不睬,他便单独去找向骄阳,妄图增进父女感情,实则是想为自己谋取利益。 但向骄阳患有自闭症,她只是对画画有着特殊的热爱,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面前、自称是爸爸的人,她就像没看见一样,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 未命名草稿 一起来,脚上踩了一脚的油,还差点摔倒,他勉强扶着桌子,抬起头,隔着防盗窗看到正准备扔打火机的人。 男人毕竟胆子大一些,虽然也慌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这深更半夜的,谁家好人也不会趴窗户呀。 他一把把玻璃关上了,回头大声呼喊室友,很快有人开了灯,问清楚事情后,又闻到汽油味,连忙报了警。 这幸好是被发现了,窗户也关的及时,不然,一个火星子掉进来,整个宿舍就成火海了。 治安队听说有人放火,又是连夜赶了过来,但那些人在被发现以后,早就逃跑了。 治安队看了一遍说,应该是那个小偷的同伙,他们可不仅是偷东西,看这情况,杀人放火也是做的。 大家都怕了,抓小偷那天闹的是沸沸扬扬,很容易就知道是他们厂里抓的,一打听也知道是男宿舍员工参与的。 女宿舍不好进,这就先捡着好收拾的来了。 治安队的也说不好,这事闹大了,那些人还会不会来,也没抓到人,他们暂时也没办法,只能让厂里加紧小心。 厂里人心惶惶,很多人不敢在这待了,老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勉强,让人事都正常结了工资,离职了一大批人。 殷锦年她们部门特殊,一般没人愿意走,大家也都在犹豫,毕竟女宿舍还是很安全的,一直都有保安。 就这样又过了很长时间,再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厂里的生产才慢慢恢复,殷锦年心里也放心下来。 然后就到了非典时刻,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厂里被迫停工了。 大家各奔东西,殷锦年站在大门前,看着这个她踏入社会的第一站,久久没有移开脚步。 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固定联系方式,一分开就再也见不到,殷锦年留在手里,只有那些人生过客的照片。 殷锦年人缘好,但凡有照片的,走的时候都给了她一张,后来她专门用个相册装起来,厚厚的一大本。 舒琴也给了她一张,有时候看到照片里那个妆容夸张的女孩,殷锦年想到舒琴拍照时发生的事,不得不感叹,特别的人才会让人印象深刻。 多年过去,照片上很多人,她都已经记不清了,只能通过照片后面记得名字,大概还知道是谁。 只有舒琴,殷锦年真的很难忘记她。 殷锦年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从来没听说过她的消息,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人生,殷锦年真的很想知道她的人生轨迹。 也许是第一次做笔录,也许是被吊打的小偷,也许是王小芳后来一直乌黑的指甲,也许是被报复的男宿舍。 这么多年,殷锦年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也导致她对舒琴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她有时候想,如果舒琴没有在这个宿舍,或者她把门锁了,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或者如果她没有出声,由着那人偷了钱走人,是不是就不会引来治安队,也不会有人遭到报复,王小芳也不会留了一个永远的黑指甲。 可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该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只是在南省生活的这几年,殷锦年真的见证了社会的黑暗,和人性的残忍。 接触的人也是五湖四海,每个人都带给她不同的经历,见识不一样的人生,但也都是匆匆过客。 第1章 噩耗传来 1998年7月23日,渤海湾上空低压云团如同被泼翻的墨砚,铅灰色的云层里不时闪过幽蓝的闪电,将翻滚的海面照得忽明忽暗。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远航号\"锈迹斑斑的甲板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 海浪足有三层楼高,像一堵堵移动的水墙,不断拍打着货轮钢铁铸就的船身。 驾驶舱内,52岁的沈志远死死攥着导航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仪表盘上的航线轨迹扭曲变形,宛如一条垂死挣扎的毒蛇。 他脖颈处那道1979年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留下的伤疤,此刻正被冷汗浸透,隐隐作痛。 作为江州航运集团的掌舵人,沈志远经历过无数风浪,但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却让他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 \"沈总!左舷发现不明船只靠近!\"三副的嘶吼声从对讲机里传来,紧接着整艘货轮剧烈震颤,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击。 沈志远踉跄着撞向操作台,额头磕在金属棱角上,温热的鲜血瞬间模糊了右眼视线。 他强忍着剧痛,伸手去抓通话器,却只听见电流刺啦声中夹杂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那声音像是有什么巨兽正在撕咬钢铁。 此刻,位于江州老城区的陆家老宅内,54岁的陆振国正盯着书桌上的老照片出神。 照片里,年轻的他和沈志远穿着军装并肩站在战壕前,脸上洋溢着初出茅庐的意气风发。 那是1978年,两人作为战友奔赴战场,在枪林弹雨中结下了过命的交情。 突然,电话铃声如惊雷般炸响。陆振国手一抖,手中早已熄灭的雪茄掉落在照片上,烟灰簌簌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当听筒里传来\"远航号触礁沉没\"的噩耗,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相框从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玻璃裂痕恰好横亘在照片里两人紧握的手上,仿佛命运无情的裁决。 江州第一人民医院的走廊里,惨白的日光灯下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16岁的沈昭宁蜷缩在长椅上,膝盖紧紧抵着胸口,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不远处的病房里,传来母亲压抑的啜泣声,像一根无形的线,紧紧勒住她的心脏。 穿着校服的陆明渊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校服袖口还沾着篮球场上的草屑,额角也沁着细密的汗珠。 这个和沈昭宁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此刻眼中满是无措:\"昭昭,我爸爸说会想办法......\" \"都是你们家害的!\"沈昭宁突然暴起,指甲几乎掐进陆明渊的手腕,\"我爸爸明明说过,只要有陆叔叔在,远航号就不会出事!\" 少女凄厉的哭喊在空旷的走廊回荡,泪水混着雨水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 说完,她转身冲进雨幕,湿透的衬衫紧贴着单薄的脊背,像一只折断翅膀的蝴蝶,消失在茫茫雨夜里。 陆明渊呆立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 第2章 异国他乡 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彻底撕碎了沈昭宁的世界。 医院长廊惨白的日光灯下,心电监护仪刺耳的长鸣如同一把利刃,无情地宣告着父亲生命的终结。 沈昭宁浑身发冷,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只剩下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 母亲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日夜守在父亲的遗像前,喃喃自语。 沈昭宁试图安慰母亲,却发现自己的话语是那么苍白无力。 短短三个月,母亲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在一个寂静的深夜,她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沈昭宁跪在父母的墓前,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 她满心怨恨,将所有的痛苦都归咎于陆家。 在她心中,若不是陆振国的“失职”,父亲怎会踏上那趟不归路? 当陆明渊前来试图解释时,沈昭宁歇斯底里地朝他怒吼:“你们陆家,毁了我的一切!” 她决绝的眼神中满是仇恨,陆明渊想要伸手触碰她,却被她狠狠甩开。 此后,沈昭宁的生活陷入了绝境。 父亲生前的债务如同潮水般涌来,债主们不断上门逼债,她被赶出了曾经温暖的家。 沈昭宁蜷缩在昏暗潮湿的小旅馆里,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满心绝望。 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未来一片漆黑。 而此时,陆振国正默默地关注着沈昭宁的困境,他满心愧疚,却不敢直面沈昭宁的恨意。 他暗中安排人替沈昭宁偿还了债务,又通过各种渠道为她找到了出国的机会。 当沈昭宁收到那份突如其来的留学通知书时,她满心疑惑,却也顾不上深究。 沈昭宁站在江州机场,回望这座承载着太多伤痛的城市,眼神中充满了决绝。 她攥紧手中的机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在异国他乡闯出一片天地,有朝一日回来查明真相。 飞机缓缓升空,沈昭宁望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她不知道,在这背后,是陆振国默默的付出和无尽的愧疚。 这一去,等待她的将是陌生的国度、未知的挑战,以及漫长的复仇与追寻真相之路。 2002年深秋的温哥华,细雨裹挟着太平洋的咸涩漫过唐人街斑驳的霓虹。 沈昭宁缩在\"好运来\"中餐馆后厨的角落,将冻得通红的手指贴在滚烫的汤桶边缘取暖。 围裙口袋里,房东新送来的驱逐通知被汗水浸出褶皱——拖欠三个月的房租,终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福利院的人来了。\"老板娘王姨的声音混着油锅的爆响传来。 沈昭宁攥紧抹布起身时,后腰撞翻的竹蒸笼在地面滚出刺耳声响。 穿驼色风衣的社工站在收银台前,手中文件夹的封皮印着\"儿童保护服务中心\"的字样,\"有个刚满周岁的孩子,父母车祸双亡......\" 消毒水气味刺鼻的育婴室里,沈昭宁第一眼就看见了蜷缩在蓝色襁褓中的朵朵。 婴儿的小脸皱成一团,稀疏的睫毛下是尚未褪去黄疸的眼白,手腕上的塑料手环印着\"无名氏女婴\"。 当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那只攥紧的小拳头时,原本啼哭的孩子突然安静下来,温热的掌心轻轻贴住了她冰冷的指尖。 \"她有严重的呼吸道感染。\"社工翻动病历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需要持续雾化治疗,每月医药费至少八百加元。\" 沈昭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前浮现出王姨说要裁员的面孔,以及唐人街转角诊所那张未支付的账单。 但当朵朵突然睁开眼睛,用湿漉漉的目光锁住她时,所有理性的考量都化作了耳边呼啸的风声。 第3章 归来 凌晨三点的出租屋,沈昭宁裹着褪色的毛毯守在简易雾化器旁。 朵朵因药物副作用哭闹不止,小脸涨得通红。她哼着记忆里母亲哄睡的江南小调,突然摸到口袋里残存的半块硬糖。 含在嘴里融化后,再一点点喂进孩子口中,甜味终于让朵朵停止哭泣,小手无意识地揪住她垂落的发丝,在晨光中沉沉睡去。 三年后的社区医院,当医生宣布朵朵的肺部发育终于达到正常水平时,沈昭宁抱着女儿跌坐在候诊区的长椅上。 朵朵用胖乎乎的手指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不哭,朵朵保护你。\" 窗外的枫叶正红得耀眼,恍惚间与十年前江州老宅院里的老枫树重叠,那时她也这样被父亲抱在膝头,听他讲着大海的故事。 而她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沈昭宁成立了自己的设计公司,她终于有底气回去查清楚父亲的事了。 2008年盛夏的江州国际机场,沈昭宁握紧女儿的手,行李箱滚轮碾过地面的声响里,夹杂着当年在福利院签下领养协议时,钢笔尖划破纸面的细微声响。 那些在异国他乡深夜痛哭的时刻,那些为了省电费裹着所有衣服入睡的寒夜,此刻都化作掌心传来的小小温度——这是她亲手选择的血脉,是比血缘更坚韧的羁绊。 江州国际机场的巨型玻璃幕墙宛如一面冷峻的棱镜,将正午的阳光切割成无数锋利的碎片。 六岁的朵朵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角,粉色蓬蓬裙上的蕾丝随着步伐轻轻颤动,她仰起小脸,清澈的杏眼里满是困惑:“妈妈,为什么这里的云都是灰色的?” 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候机大厅里回荡,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无邪。 沈昭宁低头看着女儿,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斜斜地洒在朵朵的发梢,在她头顶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女儿鼻尖沁着细小的汗珠,睫毛上还沾着飞机舷窗凝结的水雾,像误入钢筋森林的雏鸟。 沈昭宁喉头发紧,勉强扯出一抹微笑,指尖轻轻拂过女儿泛红的脸颊:“等会儿就会变蓝的。” 话落,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窗外,十年前那个暴风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货轮撕裂的声响、母亲崩溃的哭喊、陆明渊最后冷漠的眼神,都在脑海中翻涌。 出租车缓缓驶过陆家集团的摩天大楼时,沈昭宁的呼吸骤然停滞。 三十七层的建筑直插云霄,外立面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仿佛是陆家权势的冰冷铠甲。 “陆氏航运”四个鎏金大字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每一笔都像是刻在她心上的疤痕。 沈昭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皮革座椅下的金属扣硌得尾椎生疼,却比不过胸腔里翻涌的苦涩。 朵朵好奇地趴在车窗上,奶声奶气地问:“妈妈,那是什么呀?” 沈昭宁喉咙发紧,声音低沉而颤抖:“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第4章 画作 与此同时,陆家集团顶楼的会议室里,中央空调将温度恒定在22度,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水味与纸张的气息。 陆明渊站在环形会议桌前,深灰色西装笔挺,领带夹折射着冷光。 他手持激光笔,红光在东南亚航线图上划出猩红线,声音沉稳而有力:“马六甲港口的合作项目,是我们下半年的重中之重……” 话音未落,秘书悄然递上一份文件,当“沈氏设计”的烫金字样与“沈昭宁”三个字映入眼帘时,他握着钢笔的手猛然收紧。 笔尖刺破铜版纸的瞬间,墨渍如血般晕开,在《马六甲港口合作方案》上洇出狰狞的漩涡。 窗外的阳光被百叶窗割裂成锋利的条状,无情地洒在陆明渊紧蹙的眉峰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他盯着那三个字,耳畔仿佛又响起十年前沈昭宁凄厉的哭喊,眼前浮现出少女冲进暴雨的背影。 会议室里同事的讨论声渐渐模糊,他的心跳声却愈发清晰,震得胸腔发疼。 夜幕降临,会展中心内穹顶的水晶灯璀璨如星河,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 陆明渊站在台上致辞,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声音沉稳有力地回荡在大厅:“感谢各位来宾莅临本次航运峰会……”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台下,突然在第三排座位定格。 沈昭宁坐在那里,黑色连衣裙完美地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像是从记忆深处走来的幽灵。 她耳垂上的珍珠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却比十年前更显疏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时间仿佛凝固。 沈昭宁手中的香槟杯微微颤抖,气泡在琥珀色酒液中炸裂,如同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陆明渊的声音出现了刹那的卡顿,演讲稿上的字迹突然扭曲成1998年那个雨夜。 十年光阴并未稀释伤口,反而让所有爱恨都淬上了毒,在这对视的瞬间轰然爆发。 深夜的展厅笼罩在幽蓝的冷光中,中央空调的嗡鸣声与陆明渊皮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交织,如同死神的鼓点。 整座展厅寂静得能听见呼吸,唯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一声声,都像是叩击在回忆的闸门上。 他缓缓走向沈昭宁的参展作品《烬雪》,目光死死锁定那幅占据整面展墙的画作。 黑色画布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深渊,用钛白颜料堆砌的雪花在猩红火焰中扭曲、挣扎,每一道笔触都仿佛带着灼烧的痛感。 那些雪花像是被困在炼狱中的灵魂,在烈焰中痛苦地扭曲变形,却又始终无法挣脱。 猩红的火焰仿佛有生命般,肆意吞噬着雪花的洁白,每一笔都充满了愤怒与绝望,仿佛在无声诉说着那段痛苦而难忘的过往。 “这幅画的灵感来源是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声带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难以抑制的颤抖从喉间溢出。 沈昭宁原本专注擦拭画框的动作骤然停滞,珍珠耳钉在黑暗中划出冷冽的弧光。 她缓缓转身,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眼神中翻涌着十年沉淀的怨恨与不屑。 “陆总对艺术也有兴趣?我以为你们陆家只对钱感兴趣。” 她的话语字字如刀,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刺骨的寒意。 话音未落,她转身便要离开,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 第5章 懊悔 陆明渊的皮鞋在画室的木质地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上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像铁钳般扣住沈昭宁的手腕。 温热的呼吸裹挟着薄荷烟草的气息拂过她泛红的耳际,带着压抑多年的急切:“昭昭,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当年的导航系统……” “解释?”沈昭宁猛地转身,手腕挣脱的力道之大让她后退半步。 画架在惯性中剧烈晃动,管装颜料接二连三地滚落,钛白与钴蓝在空中划出抛物线,重重砸在地板上。 猩红的镉红颜料喷涌而出,像极了父亲急救时心电监护仪上刺目的红线;普鲁士蓝在瓷砖缝隙里蜿蜒,宛如深夜急诊室外她冻僵的指尖滴落的泪。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沈昭宁感觉睫毛上凝结的水珠坠落在画布中央——那是幅未完成的星空图,湿润的颜料在笔触间晕开,将原本璀璨的银河染成一片混沌的白。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暴雨砸在救护车顶的闷响、导航语音机械的“前方右转”、父亲最后被淹没在警报声中的咳嗽,混着画室里刺鼻的松节油气息,在鼻腔里发酵成令人窒息的酸涩。 沈昭宁突然注意到陆明渊的领带歪斜,西装袖口沾着颜料的痕迹,那抹熟悉的钴蓝与地板上的污渍遥相呼应。 这个发现让她胃部痉挛,仿佛又回到七年前那个雨夜——监控画面里,他转身离开实验室时,白大褂下摆扫落的,正是同样的钴蓝色颜料管。 她摔门而去! 月光穿过老槐树斑驳的枝叶,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影。 陆明渊独自站在树下,指尖抚过树干上那道被岁月磨得模糊的刻痕——“永结同心”四个字,如今只剩残缺的笔画,却在他心中依旧清晰如昨。 那时的他们,在树下许下一生的承诺,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沈昭宁查了许久,终于有了一些线索,她拿着u盘去找陆明渊。 陆明渊不在公司,陆建国情况很不好,这几天他都在家守着。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层层水花。 沈昭宁站在陆家老宅的屋檐下,雨水顺着青瓦边缘连成一道细密的水帘,将她与屋内温暖的灯光隔绝开来。 她攥着u盘的手微微发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咸涩的滋味让她想起十年前那个同样阴沉的夜晚。 推开门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陆明渊正守在床前,握着父亲陆振国的手。 老人插着呼吸管,面色惨白如纸,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听到响动,陆明渊转头,目光与沈昭宁相撞的刹那,他看到她眼中燃烧的恨意。 “你终于来了。”陆明渊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沈昭宁跨步上前,将u盘狠狠摔在桌上,金属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看看这个,周正雄篡改导航系统的证据。还有......” 她颤抖着点开手机,录音里陆振国带着哮喘病人特有的喘息声在病房里回荡:“周正雄,你必须把证据交出来,否则我拼了这条老命......”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长鸣,陆振国的手指剧烈抽搐,浑浊的眼睛艰难地转向沈昭宁。 陆明渊慌乱地按下呼叫铃,却被父亲枯瘦的手死死攥住衣角。 老人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陆明渊拉近,在他耳边气若游丝地说:“替我......还沈家......” “爸!爸!”陆明渊的呼喊被涌入病房的医护人员淹没。 沈昭宁站在原地,看着医生们忙碌的身影,看着陆明渊通红的眼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第6章 血色真相 十年前的雨夜,父亲登上“远航号”前最后的笑容;搜救船带回的破碎船骸;母亲在灵堂前绝望的哭喊......所有的画面与眼前的场景重叠,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所以你父亲早就知道真相?”沈昭宁的声音冰冷如刀,“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妈?为什么要让我们恨你们十年?” 陆明渊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泪水:“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起以前,父亲总是对着书房里那张泛黄的合影发呆,照片上年轻的父亲与沈昭宁的父亲并肩而立,笑容灿烂。 原来,从那时起,命运的齿轮就已开始转动,将两个家庭拖入痛苦的深渊。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闪电照亮陆振国逐渐变得平静的面容。 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那条代表生命的绿色线条最终变成了无情的直线。 沈昭宁望着屏幕,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与绝望。 而陆明渊,在这笑声中,终于读懂了父亲临终前眼神里的愧疚与悔恨。 这场因利益而起的阴谋,这场持续十年的恩怨,在这一刻,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为了寻找真相,两人放下成见,开始了艰难的调查。 暮色将渔村浸染成青灰色时,沈昭宁的帆布鞋已经裹满烂泥。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海带腐烂的气味,在她鼻腔里翻搅。 陆明渊走在前面,他深蓝色的西装裤脚沾满泥浆,皮鞋踩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两人穿过歪斜的渔网,那些泛着霉斑的渔网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一个个无声诉说着往事的幽灵。 破旧的木屋歪斜地立在涨潮线边缘,木板墙被海水侵蚀得千疮百孔,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推门而入,一股混杂着咸鱼干和中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瘸腿的老水手正蜷缩在褪色的藤椅上,浑浊的眼睛在看到他们的瞬间猛地睁大,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藤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们不该来......”老水手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沈昭宁胸前别着的那枚船锚形状的胸针上——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 老人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的呜咽,颤巍巍地起身,瘸腿重重磕在木柜上发出闷响。 他掀开铺着补丁的褥子,从床底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又从铁盒里掏出用油布层层包裹的防水袋。 “这是我从海里捞上来的......”老水手布满老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指甲缝里还嵌着黑色的海泥,“那天晚上,‘远航号’突然偏离航线,导航系统发疯似的报错......船撞上暗礁的时候,我看见这个黑匣子碎片漂在水面上......” 防水袋被缓缓打开,一块焦黑扭曲的金属残片显露出来,上面依稀能辨认出“yh-07”的字样。 沈昭宁的呼吸骤然急促,眼前浮现出父亲办公室里那张泛黄的合影——照片上,“远航号”的船员们站在崭新的船舷边,父亲笑容灿烂,而站在他身旁的,正是周氏集团现任董事长周振海。 第7章 调查 两人决定去周氏集团探一探。 深夜的周氏集团大楼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沈昭宁和陆明渊借着月光翻过铁艺围栏。 陆明渊的指尖触到侧门金属把手时,寒意顺着掌心蔓延上来。 那把从老水手布满海蛎子疤的手中接过的万能钥匙,此刻在他指间泛着诡异的青灰色,仿佛浸过深海的月光。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他听见内部齿轮发出干涩的咔嗒声,像是沉睡多年的巨兽被骤然唤醒。 门轴转动时发出铁锈摩擦的刺耳声响,沈昭宁下意识屏住呼吸,手按在腰间别着的防狼喷雾上。 黑暗中,陆明渊摸索着墙壁寻找开关,指尖触到的墙皮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霉斑。 当荧光应急灯亮起的刹那,两人同时僵住——本该在触发瞬间尖叫的警报器,此刻像被掐住喉咙的夜莺,只留下死寂的黑色外壳。 “有人比我们更早来过。”陆明渊的声音压得极低,喉结滚动时带出金属钥匙冰凉的味道。 他蹲下身,借着手电筒的光束,看见门框内侧残留的新鲜撬痕,锯齿状的金属缺口泛着银光,显然是三小时内留下的痕迹。 沈昭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注意到墙角的灰尘有异常的拖痕,蜿蜒的轨迹在月光下宛如一条死去的蛇。 空气里浮动着某种不祥的气息,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闷热。 陆明渊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想起老水手递钥匙时浑浊眼神里的恐惧:“别信任何人......” 此刻这句话在耳畔炸响,他猛地抓住沈昭宁的手腕往后拽——就在这个瞬间,头顶的通风管道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碎落的墙灰扑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他们在等我们自投罗网。”沈昭宁的声音发颤,指甲几乎掐进陆明渊的皮肤。 黑暗中,无数道视线仿佛正透过墙壁与阴影,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而那把万能钥匙,此刻正在陆明渊的口袋里发烫,仿佛是某个巨大阴谋的导火索,随时将他们卷入更深的漩涡。 暴雨如注,沈氏集团总部大楼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压抑。 清晨,清洁工王阿姨惊恐的尖叫划破了写字楼的寂静。 当众人赶到时,眼前的景象令人不寒而栗:沈氏设计的办公室大门敞开,雪白的墙壁上泼满刺眼的红漆,\"杀人犯\"三个大字歪斜狰狞,仿佛是用鲜血写成,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油漆味。 监控画面显示,凌晨三点,一个戴着黑色头套的人手持油漆桶,动作利落地完成这一切后,消失在夜色中。 同一时间,朵朵幼儿园里,老师正在整理孩子们的书包。 突然,她的手触到一个冰冷滑腻的物体,低头一看,顿时脸色煞白——朵朵的粉色书包里,躺着一条缠绕成团的毒蛇,旁边还有一封恐吓信,字迹潦草狂乱:\"下一个就是你们。\" 沈昭宁赶了过来,强忍着恐惧,第一时间颤抖着拨通了陆明渊的电话。 陆明渊火速赶到幼儿园,将浑身发抖的沈昭宁和朵朵紧紧护在怀中。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周逸飞嚣张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陆明渊,当年我爸能让''远航号''沉,现在就能让你们陆家彻底消失!等着瞧吧!” 陆明渊双手紧握,看了一眼沈昭宁,带人去了周氏集团。 第8章 周逸飞 找到周逸飞的时候,他正准备了直升机要离开,陆明渊赶紧想要拦住他。 西装早已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这是与周逸飞手下搏斗时留下的。 他站在周氏集团顶楼的停机坪边缘,狂风卷着雨水劈头盖脸砸来,直升机的旋翼残骸在暴雨中泛着冷光,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惨烈对决。 \"陆明渊,你果然来了。\"周逸飞从阴影中走出,黑色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的枪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当年你爸拿着证据却不敢声张,最后郁郁而终,你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 他的笑声混着雨声,充满了嘲讽与癫狂。 陆明渊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不会让你继续逍遥法外。''远航号''沉船案、沈志远的死,还有今天的恐吓......这些账,该一起清算了。\" 话音未落,周逸飞突然扣动扳机。 子弹擦着陆明渊的肩膀飞过,在金属护栏上溅起一串火星。 陆明渊迅速侧身翻滚,利用停机坪上的设备箱做掩护。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抹去脸上的水珠,冷静分析着局势——对方有枪,自己只能智取。 \"躲?继续躲啊!\"周逸飞步步紧逼,不断开枪射击,\"当年你爸就是这么懦弱,明明知道我爸做的事,却选择了沉默!他就是害死沈志远的帮凶!\"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直插陆明渊的心脏。 父亲临终前欲言又止的模样、书房里那本被反复翻阅的航海日志......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 但此刻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陆明渊深吸一口气,看准周逸飞换子弹的瞬间,猛地冲了出去。 周逸飞显然没想到他会主动进攻,慌乱中举起枪托砸向陆明渊。 陆明渊低头躲过,一个侧踢正中对方膝盖,周逸飞吃痛单膝跪地,随即又迅速爬起,挥拳朝陆明渊脸上砸来。 两人在湿滑的地面上扭打在一起。 雨水冲刷着他们的伤口,血腥味混着雨水弥漫在空气中,陆明渊凭借着多年的搏击训练经验,逐渐占据上风。 但周逸飞也不是吃素的,他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朝着陆明渊的腹部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陆明渊抓住对方手腕,两人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尖锐的警笛声。 周逸飞脸色骤变,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几分。陆明渊趁机夺过匕首,反手将他按倒在地。 \"放开我!你以为抓住我就结束了?\"周逸飞疯狂挣扎着嘶吼,\"我早就把证据都销毁了,你们拿我没办法!\" 就在这时,沈昭宁带着警察冲上停机坪。 她手中拿着一个u盘,眼神坚定:\"周逸飞,你太低估我们了。你在陆氏集团泼红漆、在幼儿园放恐吓信,这些证据都被我们收集到了。还有,你办公室的暗格里藏着''远航号''的账本,已经被警方查获。\" 周逸飞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昭宁:\"不可能......我明明......\" \"没有什么不可能。\"陆明渊冷冷地说,\"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随着手铐的咔嗒声响起,周逸飞被警察带走。暴雨依旧在下,但陆明渊知道,这场持续多年的恩怨终于画上了句号。 只是父亲与沈志远之间的秘密,仍如迷雾般笼罩在他心头,等待着被揭开...... 第9章 新的风暴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斜斜地洒落在寂静的墓园,为冰冷的石碑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 陆明渊和沈昭宁并肩站在陆振国的墓前,周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气息,偶有几声鸟鸣,更衬得氛围庄严肃穆。 陆振国的墓碑上,那张照片里的他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岁月从未在他身上留下沧桑的痕迹。 陆明渊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墓碑上父亲的面容,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深夜的书房里,父亲独自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握着酒杯,对着那张陈旧的合照默默流泪,每一滴泪水都似承载着无尽的愧疚与秘密。 此刻,现实与回忆重叠,陆明渊的喉间涌上酸涩,声音颤抖着:“爸,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一直不肯好好治病,为什么偷偷资助昭昭出国、上学……你是想用余生赎罪,对吗?” 他的手掌贴在冰凉的墓碑上,仿佛能感受到父亲跨越时空的回应。 沈昭宁的目光紧紧锁定墓碑上的日期,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渐渐模糊了视线。 原来这些年,陆振国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即便被周正雄设计陷害,即便身患绝症,他依然选择将所有秘密带进坟墓,只为了保护沈昭宁母女不再受到伤害。 这份沉甸甸的守护,让沈昭宁的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墓园的泥土上。 时光流转,2020 年初雪飘落,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张洁白的绒毯覆盖。 老槐树下,积雪已厚达半尺,每一片雪花都轻盈地飘落,堆积成柔软的雪堆。 陆明渊单膝跪在雪地上,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成小小的云朵。 他手中的钻戒在雪光的映照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散发着希望与爱意。 “昭昭,二十年前,我在这里说要保护你,却让你受了那么多苦。现在,我想重新许下承诺——余生,我会用生命守护你和朵朵。” 他的声音坚定而深情,带着历经磨难后的成熟与温柔。 沈昭宁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水簌簌地滴落在雪地上,这是幸福的泪水,是历经风雨后终于等来彩虹的喜悦。 远处,朵朵举着自己亲手制作的胡萝卜鼻子雪人,欢呼雀跃地跑来,红色的围巾在寒风中肆意飘扬,为这银装素裹的冬日增添了一抹鲜活的色彩。 陆明渊将沈昭宁和朵朵紧紧拥入怀中,雪轻柔地落在他们的肩头。 这一刻,时光仿佛静止,那层覆盖在这段跨越二十年爱恨情仇上的白纱,温柔而静谧。 老槐树上,新刻的“永结同心”字样与往昔的旧痕相互重叠,它见证着两个家庭的重生,诉说着爱与救赎的永恒力量。 然而,生活的乐章永远不会只有单一的旋律。 在周氏集团轰然倒台后,江州商界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一个神秘的海外财团悄然入驻,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陆家集团与沈氏设计刚刚建立的合作项目,仿佛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一个寻常的工作日,沈昭宁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突然,一份匿名包裹被送到她的面前。她疑惑地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张泛黄的报纸剪报。 1998 年“远航号”沉没事件的报道赫然在目,而在报道旁,一个陌生的名字被红笔醒目地圈出:林氏海运。 这个从未出现在任何调查中的名字,如同一记重锤,在沈昭宁心中激起千层浪,它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与此同时,陆明渊在整理父亲生前的遗物时,意外发现了一本尘封已久的日记。 随着他一页页翻阅,“林氏”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字里行间似乎在暗示着“远航号”事件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那工整的字迹,仿佛在向他诉说着父亲生前未尽的调查,以及那些被刻意掩盖的真相。 新的谜团笼罩在陆明渊和沈昭宁心头,他们不知道,前方等待着的,又将是怎样的挑战与危机。 第10章 暗流 2020年江州的深冬,凛冽的江风裹着长江独有的咸涩水汽,如同无形的利刃般,在林立的摩天大楼间横冲直撞。 每当风掠过楼体缝隙,便发出呜咽般的呼啸,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城市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昭宁坐在38层的办公室内,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已经泛黄的报纸剪报,粗糙的纸张边缘将她的皮肤磨得微微发红。 “林氏海运”四个铅字在昏黄的台灯下泛着陈旧的光泽,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秘的生命力,在她眼前不断地膨胀、扭曲、跳动。 那是二十年前的新闻报道,纸张上油墨晕染的痕迹里,藏着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往事。 窗外,璀璨的霓虹灯光勾勒出城市的轮廓,车水马龙的街道在夜色中流淌成金色的河流,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影,将整个江州装点得如同不夜的童话世界。 然而,这一切繁华盛景透过落地窗映入沈昭宁的眼底,却只化作一片模糊的光斑。 她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剪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内心翻涌的不安如同江面上肆虐的寒潮,将她层层包裹。 空调出风口送出的暖风拂过她的脸颊,却无法驱散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记忆碎片,正随着这张剪报的出现,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拼凑成形。 陆明渊的指腹蹭过雕花红木书桌的沟壑,冰凉的触感让他不自觉收紧了握着牛皮日记本的手。 陆家老宅特有的沉木香混着纸张陈腐气息在密闭书房里翻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十二月的冷光彻底隔绝,唯有黄铜台灯在烫金封面上投下蛛网般的光斑。 泛黄纸页被翻过时发出细碎的脆响,父亲陆振国苍劲的字迹如刀刻般刺入眼帘。 \"林氏海运的账本...绝对有问题\"、\"那些消失的集装箱...\"陆明渊的瞳孔随着潦草批注微微震颤,钢笔划过纸面留下的墨痕深浅不一,某个\"死\"字被反复描粗,墨迹晕开成狰狞的墨团。 台灯突然闪烁了两下,在墙壁上投出他扭曲的影子,恍惚间竟与日记末尾那个被划得支离破碎的签名重叠。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卷着雪粒撞在雕花玻璃上,书房深处的老式座钟发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 陆明渊翻开夹着船票存根的那页,1998年江州至新加坡的航线信息旁,父亲用红笔重重写下\"诱饵\"二字。 随着纸张翻动,几缕干枯的海藻从夹层滑落,还带着咸腥的海味,仿佛将十年前那艘神秘沉没的货轮拽到了眼前。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发现空白处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昭宁\"二字,笔迹与前面判若两人。 台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纸张窸窣声,陆明渊摸索着打开手机电筒,冷白光线扫过书架时,发现最顶层的《海事法规》被人动过,露出半截深蓝色的船锚徽章——和他在父亲遗物中见过的林氏海运内部通行证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第11章 探秘 冷白光管在天花板上不安地闪烁,将沈氏设计顶楼会议室切割成棱角分明的惨白空间。 投影幕布上不断切换的航运数据与旧报纸扫描件,如同破碎的镜面,把沈昭宁与陆明渊的身影割裂成无数晃动的碎片。 中央空调发出持续不断的嗡鸣,马克笔划过白板的沙沙声像是某种昆虫的振翅,在密闭空间里织就一张紧绷的网。 沈昭宁的食指死死压在98年航运数据折线图的峰值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要将屏幕上的曲线生生掐断。 \"看这里,\"她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林氏海运崛起的时间节点,刚好是远航号事故后三个月。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闪电,将她苍白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 陆明渊握着钢笔的手骤然收紧,笔尖在林正雄的照片上戳出细小的凹痕。 泛黄报纸里剪裁出的人像在冷光灯下泛着诡异的油光,那人嘴角上扬的弧度仿佛藏着无数倒钩,要将所有秘密都拖进黑暗深渊。 \"父亲在97年12月的日记里写道,\"他的声音突然沙哑,喉结剧烈滚动,钢笔在纸面划出凌乱的墨痕,\"林正雄的发家资金来源不明,而周正雄...\" 话语戛然而止,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涌上的铁锈味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咳在白手帕上的血渍,\"周家当时正在秘密处理一批来路不正的东南亚木材。\"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间会议室陷入死寂。 只有空调出风口持续不断的嗡鸣,以及投影幕布轻微的电流声。 沈昭宁与陆明渊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翻涌的惊涛骇浪——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真相,正在这一刻破土而出。 江州图书馆地下档案室的金属门吱呀开启时,一股混合着霉菌与檀木防虫剂的腐朽气息汹涌而出,几乎将沈昭宁呛得后退半步。 她戴着的橡胶手套在铁皮柜表面轻轻一抹,成片灰絮簌簌坠落,在斜斜射入气窗的光柱里悬浮成金色尘埃,宛如无数微型飞蛾在跳一支古老的死亡之舞。 陆明渊手中的手电筒光束剧烈晃动,在贴满褪色标签的编号牌上游移,当\"1997年航运年鉴\"几个斑驳的宋体字终于映入眼帘,两人的呼吸同时停滞——那排铁柜边缘布满蛛网,仿佛二十年时光在此凝固。 锈蚀的柜门被推开的瞬间,陈腐纸张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裹挟着纸张脆裂的轻响扑面而来。 沈昭宁睫毛不停颤动,拂去年鉴表面的积灰时,几片干枯的玫瑰花瓣突然飘落,暗红的碎屑落在她手背上,像极了凝固的血渍。 泛黄纸页在翻动中发出沙沙声响,当112页那张泛着银灰色光泽的老照片展露真容,她太阳穴的血管突突跳动——照片里,林正雄端着威士忌酒杯,镜片后的目光看似温和,周正雄的手臂却霸道地搭在他肩头,两人西装内袋露出的翡翠袖扣相互辉映,冷光如刃。 \"就是这个。\"陆明渊的声音带着令人牙酸的沙哑,手机镜头对准照片边缘时,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江州港务局年终晚宴\"几个小字像毒蛇的信子,而下方标注的日期1997年12月31日,与父亲日记末尾的墨迹重叠成刺目的红。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乌云瞬间吞噬最后一缕天光,档案室陷入墨色深渊。 沈昭宁握紧年鉴的手指沁出冷汗,将纸页洇出深色水痕,照片里两个男人的笑容在黑暗中扭曲变形,仿佛从时空彼端传来的无声嘲笑,嘲笑这场跨越二十年的真相追寻,终究不过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第12章 证据 沈昭宁的橡胶手套在年鉴硬壳边缘碾出褶皱,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变形。 陆明渊转身时,正对上她骤然发亮的眼睛——那抹在档案室幽暗中罕见的神采,让他想起父亲日记里夹着的老照片里,母亲发现新航线时的眸光。 手机冷白光照得她眉骨发青,却将瞳孔里的兴奋烧得通红:\"陆明渊,你看这个!\"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急速滑动,放大功能将像素颗粒撑得模糊,却让林正雄卷起的衬衫袖口内侧浮出淡金纹路。 那是只锚爪缠绕缆绳的刺青,锚尖滴落的墨点形如水珠,与陆振国用红笔在日记里画破三张纸的符号分毫不差。 陆明渊的喉结重重撞上衬衫领口,钢笔从指缝间滑落,在铺满档案的长桌上滚出细长的阴影。 \"是东南亚''黑潮''的标记。\"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蹲下身时膝盖撞在铁柜上发出闷响,\"父亲当年追踪的跨国走私链,船头标志就是这个。\"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不敢触碰,仿佛那不是像素构成的图案,而是刻在活人皮肤上的罪恶印记。 沈昭宁突然注意到周正雄手腕上的刺青位置稍高,锚链末端竟缠着半朵褪色的玫瑰,与年鉴里掉落的干枯花瓣形状 。 档案室的灯管突然滋啦作响,明灭间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布满霉斑的墙面上。 陆明渊的影子剧烈晃动,伸手按住沈昭宁的手腕时,触到她手套下突突跳动的脉搏。 手机屏幕映出他们交叠的指尖,在刺青图案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那些被官方定性为\"意外\"的海难、突然崛起的航运公司、不明来源的巨额资金,此刻都在这两枚淡金刺青里找到了诡谲的注脚。 远处闷雷滚过,气窗透入的雨丝将地面洇出深色斑块。 沈昭宁的橡胶手套不知何时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掌心。 当她试图放大刺青细节时,手机突然弹出系统提示:\"存储空间不足,建议备份重要数据。\" 这句话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某个无形的存在正在警告他们,有些真相,一旦触碰,就再无回头之路。 陆明渊的喉结狠狠滚动,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出墨团。 他俯身凑近照片,呼吸在陈旧相纸上凝成白雾:“船锚刺青是东南亚走私集团的标记。” 指尖划过照片边缘泛黄的裁切痕迹,“这张照片原本应该被销毁。”忽然注意到林正雄酒杯中的冰块倒影里,竟模糊映出宴会厅墙上的挂钟,时针与分针呈直角——正是当晚9点整。 档案室的白炽灯突然滋滋作响,在两人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沈昭宁翻开年鉴附录,手指快速扫过嘉宾名单:“周正雄名下三家空壳公司,在97年12月31日同时收到巨额注资。” 她的声音突然发颤,抽出夹在书页间的货运单据复印件,“而远航号最后一次报关单上的验讫章,盖章时间也是这天深夜。” 陆明渊突然抓起手电筒,光束扫过照片背景。 宴会厅水晶吊灯的阴影里,依稀可见悬挂的红色横幅,残缺的字迹“年度...”“安全...”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是江州港务局的安全表彰会。” 他扯下口罩剧烈喘息,“他们在官方场合敲定犯罪计划,用表彰会的安保系统掩护走私交易。” 窗外暴雨倾盆,雨点砸在气窗上发出密集的鼓点。 沈昭宁的手机突然震动,新邮件显示:“您申请的1997年港务局监控录像档案已解密。” 两人对视的瞬间,远处传来闷雷炸响,仿佛二十年前那场夺走无数生命的海难,正在云端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照片里林正雄与周正雄交叠的翡翠袖扣,此刻在闪电照耀下泛着幽绿的光,如同深海中永不熄灭的鬼火。 第13章 危机 沈昭宁的手机在铺满资料的桌上疯狂震动时,陆明渊正用放大镜研究监控录像的截图。 刺耳的铃声划破档案室死寂,她盯着屏幕上幼儿园的来电显示,橡胶手套在档案袋上刮出刺耳声响。 \"朵朵出事了。\"话音未落,她已抓起车钥匙冲向楼梯,身后的年鉴被带起的风掀开,那张罪证照片在气流中簌簌作响。 江州实验幼儿园的铁门在沈昭宁眼前轰然打开时,暮色正将滑梯染成暗红。 她踩着高跟鞋撞开教室门,消毒水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朵朵蜷缩在墙角的身影让她呼吸骤停——女儿白色公主裙下摆沾满黑渍,怀里的小熊玩偶被撕成碎片,而课桌上那个用麻绳捆扎的牛皮纸包裹,正渗出暗红液体,在木纹间蜿蜒成诡异的图腾。 \"沈女士,这个包裹是放学时突然出现在教室的。\"园长的声音带着颤抖,\"朵朵说...说有人隔着窗户对她笑。\" 沈昭宁的手指刚触到包裹粗糙的麻绳,陆明渊的电话突然响起,听筒里传来压抑的喘息:\"昭宁,1997年那晚的监控,被人动过手脚——\"话音戛然而止,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窗外的梧桐树在风中剧烈摇晃,将碎金般的夕照筛成晃动的光影。 沈昭宁看着女儿脖颈处新出现的抓痕,突然想起照片里周正雄袖扣上的翡翠纹路。她颤抖着拆开包裹,腐臭气息扑面而来的瞬间,朵朵突然尖叫着扑进她怀里——牛皮纸里滚出的,是半截刻着船锚图腾的青铜船舵,边缘还凝结着暗红的、未干涸的血迹。 沈昭宁的指尖刚触到潮湿的牛皮纸,麻绳突然自行崩断,带着霉味的碎屑簌簌落在她手背上。 破碎的船模歪倒出来,龙骨处豁开狰狞裂口,仿佛被巨齿啃噬过的鱼骨,桅杆上褪色的帆布还残留着斑驳的猩红。 那张字条被水渍晕染得字迹模糊,\"别再追查\"四个字的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血痕,在纸面凝成暗红硬块。 \"妈妈!\"朵朵带着哭腔的尖叫刺破空气,小女孩浑身发抖地撞进她怀里,羊角辫上还沾着不知哪里蹭来的木屑。 沈昭宁能清晰感受到女儿剧烈的心跳,像只濒死的小鸟在胸腔里扑腾。 她将下巴轻轻抵在孩子发顶,闻着朵朵发丝间残留的草莓味洗发水香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别怕,妈妈在。\" 暮色透过教室窗户斜斜切进来,在破碎的船模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沈昭宁盯着字条边缘参差不齐的撕痕,突然想起陆明渊发来的最后那条语音——背景音里混杂着金属摩擦的声响,还有人刻意压低的冷笑。 她的目光扫过船模残骸上若隐若现的船锚标记,怀里的朵朵突然剧烈抽搐,温热的眼泪渗进她的衣领。 \"不管是谁,都不能伤害我们。\"沈昭宁轻声重复,声音却冷得像是淬了冰。 她摸到口袋里那张偷偷拍下的刺青照片,金属手机壳的棱角硌着掌心。 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迅速将字条塞进朵朵小熊玩偶的破洞,抱紧女儿站起身时,夕阳的余晖恰好照亮她眼底翻涌的暗潮,如同暴风雨前海面下涌动的暗流。 第14章 出击 陆明渊撞开教室门的瞬间,夕阳正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像一柄出鞘的剑横亘在沈昭宁母女身前。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满地狼藉,在破碎的船模与渗血字条上停留片刻,下颌的肌肉骤然绷紧。 沈昭宁怀中的朵朵瑟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太阳穴突突跳动,皮鞋碾过木屑时发出咯吱声响。 “看来我们的调查已经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身后传来沈昭宁安抚女儿的低语,这声音却像一把火,将他胸腔里的怒意烧得更旺。 他弯腰捡起那张字条,指腹擦过皱巴巴的纸面,感受到干涸血迹粗糙的颗粒感——这分明是对他们赤裸裸的威胁。 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刮得哗哗作响,暮色将众人的身影笼罩在阴影里。 陆明渊转身时,看见沈昭宁苍白却坚定的面容,朵朵埋在母亲肩头微微发抖的背影。 一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涌上心头,他伸手将两人往身后带了带,身体挡在她们与破碎船模之间,仿佛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放心。”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一定会把这些躲在暗处的老鼠揪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教室的每个角落,想象着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窥探的目光,心中的誓言愈发清晰。 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他都要撕开这黑暗的幕布,还沈昭宁一家,也还父亲一个公道。 为了寻找更多线索,陆明渊决定带人潜入林氏海运的总部。 江州的夜雾浓稠如化不开的墨,林氏海运总部大厦在其中若隐若现,玻璃幕墙折射着零星霓虹,像巨兽泛着冷光的鳞片。 陆明渊将登山扣狠狠嵌入天台边缘,黑色防风衣被夜风鼓成猎猎战旗,夜视镜下的城市褪成 幽绿,绳索摩擦墙面的沙沙声混着心跳在耳畔轰鸣。 当第七层的防火窗被撬开时,消毒水混着皮革的气味扑面而来。 陆明渊贴着地面滑行,作战靴碾过波斯地毯悄无声息。 林正雄的办公桌宛如王座盘踞在落地窗前,镀金的船锚镇纸在电脑蓝光下泛着森然冷意。 他的指尖悬在指纹解锁键上方顿了顿——父亲日记里潦草的涂鸦突然在眼前浮现,那个被反复描摹的船锚图案,此刻正凝固在镇纸表面。 \"找到了!\"当鼠标滚轮划过加密文件夹的瞬间,陆明渊瞳孔骤缩。 1997年12月31日的财务流水在屏幕上跳动,周正雄名下的账户如黑洞般吞噬着巨额资金,备注栏里\"远航号改装费\"的字样刺得他眼眶发烫。 身后突然传来电梯抵达的叮咚声,他迅速拔下硬盘,夜视镜里映出走廊尽头晃动的手电光斑,皮革摩擦声与沉稳的皮鞋跟敲击声交织成催命符。 陆明渊翻身滚进办公桌底,头顶传来抽屉被拉开的声响。 冷汗顺着喉结滑进衣领时,他摸到夹层里坚硬的u盘——那是今早沈昭宁塞给他的,上面还沾着朵朵偷吃饼干留下的糖霜。 追兵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握紧硬盘,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恍惚间又看见档案室里那张照片,林正雄袖扣上的翡翠在闪电中泛起幽光,如同深海里永不熄灭的鬼火。 第15章 冒险 陆明渊的后背紧贴着办公桌下方的金属支架,冷汗顺着尾椎骨滑进腰带。 林正雄的皮鞋尖停在波斯地毯边缘,鳄鱼皮纹路在夜视镜里泛着青灰,与他记忆中父亲葬礼上那口棺木的色泽惊人相似。 “陆家那小子和沈昭宁还在查?”皮鞋跟重重碾过地面,陆明渊看见林正雄的裤脚扬起细微尘雾,“真是不知死活。” 打火机开合的咔嗒声后,雪茄的辛辣气息顺着桌底缝隙钻来,呛得他鼻腔发痛。 这个声音他在监控录像里听过无数次,此刻却带着线下交易时的阴鸷,“通知海外财团,加快行动,不能让他们坏了我们的好事。” 另一个人的皮鞋尖进入视野,鞋面上沾着新鲜的泥点——是今天在幼儿园走廊见过的款式。 陆明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撞击。 林正雄突然低笑,雪茄灰烬落在地毯上烫出焦痕:“周正雄当年就该把陆振国的日记烧干净,现在倒好,引出两只麻烦的老鼠。” 脚步声突然逼近办公桌,陆明渊屏住呼吸。 硬盘在掌心沁出冷汗,他摸到u盘上凹凸的卡通贴纸——那是朵朵坚持要贴的小熊图案。 林正雄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蓝光将他法令纹照得如同刀刻,“什么?船舵...蠢货!谁让你们用那种东西威胁小孩?” 门外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所有人瞬间转身。 陆明渊趁机滚向落地窗,绳索在夜风中晃出优美的弧度。 当他抓住绳子的瞬间,听见林正雄暴怒的吼声:“给我追!活的死的都行!” 城市的霓虹在他坠落时掠过面颊,怀里的硬盘硌着肋骨,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灼热的真相火种。 陆明渊的手指在裤袋里摸索到手机录音键时,指甲几乎抠进掌心的旧茧。 林正雄的皮鞋跟在办公桌前碾出细碎声响,他数着对方吐痰的频率——每隔七次呼吸就会轻叩烟灰缸,这个习惯与父亲日记里\" ocd倾向\"的批注严丝合缝。 等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微型强光手电,光束扫过电脑屏幕时,瞳孔因\"深海项目\"的文件夹名骤然收缩。 指纹解锁界面的蓝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当牙齿咬开随身携带的万能解密卡时,塑料薄片的苦味混着冷汗渗进嘴角——这是他用父亲遗留的航海日志向线人换来的黑市工具。 加密文件解压的进度条跳至78%时,中央空调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 陆明渊的指尖悬在取消键上方,耳朵捕捉到电梯井里隐约的钢缆摩擦声——是货梯在运行。 他扯下领带缠住u盘,当\"1997远航号货物清单\"的标题终于跃入眼帘时,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红色警告:【检测到异常访问】。 拷贝进度条疯狂跳动的十秒里,他看见文件里夹杂的现场勘测照片——集装箱里码放的根本不是木材,而是泛着冷光的枪械部件。 走廊传来电子锁开启的滴滴声,他扯断网线塞进通风口,u盘顺着袖口滑进夹层,起身时故意撞翻垃圾桶,在金属桶滚地的巨响中冲向消防通道。 夜雾中的林氏大厦外墙结着薄霜,陆明渊顺着绳索下滑时,听见顶层传来此起彼伏的警报。 怀里的u盘硌着心脏,他摸出手机删除录音前犹豫了零点三秒——录音里林正雄提到的\"海外财团\"关键词,与父亲日记里用密码写下的\"k财团\"字母排列完全吻合。 当江州大桥的霓虹刺破雾霭时,他终于按下发送键,将加密文件同时传给沈昭宁和匿名举报邮箱,指腹在屏幕上留下淡淡的血渍。 第16章 正义 加密文件在笔记本电脑上缓缓展开时,沈昭宁的手突然攥紧陆明渊的手腕。 屏幕蓝光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布满线索的白板上投下颤抖的光斑。 货轮改装图纸上猩红的批注刺痛双眼——\"导航系统接入第三方程序\"的字样旁,附着林正雄的电子签名,时间赫然是1997年12月31日深夜。 \"他们用改装后的自动驾驶系统伪造触礁事故。\"陆明渊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手指划过屏幕上闪烁的航线模拟图,\"远航号最后三小时的航行轨迹,根本不是意外偏离,是被远程操控着撞向暗礁。\" 沈昭宁看着财务报表里跳动的保险理赔金数字,突然想起朵朵幼儿园收到的带血船舵——那是真正的远航号残骸。 更骇人的是最新的收购计划:林氏海运联合海外k财团,通过空壳公司在股市暗度陈仓,陆家集团和沈氏设计的流通股已被悄然吸纳37%。 文件里夹着的威胁名单上,\"陆明渊沈昭宁\"的名字被红笔圈住,旁边标注着\"必要时可参照远航号处理方式\"。 \"他们想把二十年前的戏码再演一遍。\"沈昭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的加密聊天记录上,林正雄与财团成员的对话里,\"清理障碍永绝后患\"等词汇频繁闪烁。 陆明渊突然按住她发抖的手,将电脑转向台灯,光线穿透屏幕,让隐藏在图纸角落的微型船锚标记无所遁形——那是当年刺在走私犯手腕上的死亡图腾。 窗外,江州的晨雾正在消散,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却照不亮屏幕里那些冰冷的阴谋。 沈昭宁摸出朵朵塞在她口袋里的小熊钥匙扣,毛绒熊的眼睛在晨光中泛着温柔的光。 陆明渊点开加密邮件,将证据分别发送给海关总署和商业调查科,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两人听见远处传来警笛声,仿佛是正义的前奏。 晨光刺破云层的刹那,沈昭宁将小熊钥匙扣重重拍在铺满证据的桌面,金属挂扣撞出清脆声响。 陆明渊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速滑动,屏幕蓝光映出他紧蹙的眉峰——林氏海运旗下三艘货轮正驶向江州港,货物清单栏赫然标注着\"特殊建材\"。 \"他们已经开始转移核心资产。\"陆明渊调出卫星地图,红点在港口密集闪烁,\"明天k财团的代表将秘密抵港,林正雄准备在货轮上完成股权交割。\" 他突然抓起钢笔,在白板上划出江州港的防御布局,笔尖将\"海关\"二字戳得凹陷,\"公开证据前,必须先切断他们的资金链。\" 沈昭宁翻开父亲留下的商业机密档案,泛黄纸页间夹着的旧船票突然滑落。 她盯着票根上模糊的\"1998.03.15\",记忆突然闪回朵朵颤抖的声音:\"妈妈,送包裹的人戴着和老师一样的工牌...\" 指尖猛地收紧,她将船票按在电脑屏幕的股权架构图上,\"港口工会里有他们的眼线,我们需要一支绝对可靠的队伍。\" 窗外传来重型卡车的轰鸣,陆明渊的手机突然震动——匿名线人发来加密视频,集装箱堆场里,武装人员正在搬运印有船锚标记的黑色箱子。 他将视频投屏到白板,画面里林正雄的翡翠袖扣在探照灯下折射出冷光。\" 后天凌晨三点涨潮,\"陆明渊的声音带着冰碴,\"他们会利用货轮离港时完成洗钱交易。我们必须在潮水淹没货轮编号前,把证据送到海关稽查科。\" 沈昭宁摸出藏在小熊肚子里的微型录音笔,朵朵奶声奶气的\"妈妈加油\"从扬声器溢出。 她将笔别在衣领,目光扫过白板上用红线圈出的关键节点:\"媒体发布会定在明晚八点,我负责吸引火力。\" 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江州港,\"你带着证据从水路突破,我已经联系了父亲生前最信任的老船员。\" 晨光爬上两人交叠的影子,陆明渊突然扯下领带,将u盘紧紧缠在腕间。 窗外的货轮汽笛声穿透晨雾,他与沈昭宁对视的瞬间,仿佛看见二十年前那艘沉没的远航号,正从深海深处缓缓升起,船锚上缠绕的锈迹,终将化作刺穿黑暗的利刃。 第17章 揭发 江州郊外废弃的造船厂内,生锈的起重机在夜风中发出呜咽。 沈昭宁按下投影仪开关的瞬间,林正雄与周正雄举杯的照片骤然照亮众人惊愕的面孔,照片下方\"1997年港务局晚宴\"的字样像道狰狞的伤疤。 陆明渊将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货轮改装图纸与股权阴谋的文件在屏幕上快速切换,金属桌面被他指节敲出闷响。 \"二十年前的海难是谋杀,现在他们要吞掉整个江州商界。\" 沈昭宁扯开衣领,微型录音笔的红灯在阴影中明明灭灭,林正雄威胁的录音刺破死寂。 台下哗然声中,做新能源的陈总突然起身,袖口露出与远航号遇难船员同款的锚形袖扣:\"我父亲当年是船上的大副,临终前说导航系统有问题...\" 做零售业的林婉晴将平板电脑重重拍在桌上,屏幕显示着自家企业被恶意收购的股票曲线:\"上周收到匿名邮件,让我高价吃下林氏的不良资产。\" 她染着酒红的指甲划过屏幕,\"现在想来,是他们在铺路。\" 会议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唯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越来越响。 陆明渊摸出用防水布包裹的远航号残骸碎片,金属表面的弹孔在聚光灯下泛着冷光:\"这是从海底打捞的,他们当年不仅走私军火,还...\" 话音未落,做物流的王老板突然掀翻椅子,露出后腰狰狞的烧伤疤痕:\"十年前我拒绝和林氏合作,仓库就莫名起火!\" 当海外财团的收购计划书投影在斑驳的墙面上时,做科技的赵博士推了推眼镜,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他们利用区块链技术洗钱,这些加密货币流向...\" 他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如炬,\"我可以黑进系统,冻结非法资金。\" 沈昭宁举起朵朵画的全家福,彩笔涂的太阳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我们的孩子、企业、这座城市,都不该成为阴谋的祭品。\"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却依然坚定,\"今晚十二点,所有证据会同步发送给海关总署、商业调查科和媒体。\" 窗外暴雨倾盆,闪电照亮企业家们握紧的拳头。 陆明渊将存有证据的硬盘抛向空中,在场众人同时伸手接住——这个动作,像极了二十年前远航号沉没时,船员们手挽手对抗巨浪的模样。 暴雨如注的江州街头,沈昭宁的高跟鞋在积水里溅起细碎水花。 后视镜里,那辆黑色suv已经跟了三条街,雨刷器有节奏地摆动,像某种猎食者的呼吸。 她摸出手机给陆明渊发消息,屏幕蓝光映出她紧抿的嘴角——消息栏还停留在三小时前他发的\"小心身后\"。 转过第三个路口时,巷口的路灯突然集体熄灭。 沈昭宁的后背撞上潮湿的砖墙,铁锈味混着古龙水味扑面而来。 为首的黑衣人扯下口罩,刀疤从眼角斜贯至下颌,正是幼儿园监控里出现过的身影:\"沈小姐,识相的就放弃吧,不然下一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他的匕首在指尖转出冷光,刀刃映出沈昭宁微乱的发丝。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吓倒我?\"沈昭宁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右手悄悄按向包侧的警报器。 暴雨在巷口汇集成溪流,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刀疤男的匕首突然抵住她咽喉,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顿住——沈昭宁脖颈处露出半截银色项链,吊坠是枚微型船锚,与远航号船员的遗物一模一样。 \"二十年前你们沉了一艘船,\"沈昭宁直视对方瞳孔里的惊疑,左手摸出录音笔,\"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们沉的是良心。\" 警报器突然发出尖锐啸叫,巷口传来汽车急刹声。 刀疤男咒骂着后退,沈昭宁看见他后颈新纹的玫瑰刺青,与周正雄手腕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暴雨冲刷着她的面颊,却浇不灭眼底的光。 当陆明渊的黑色轿车冲破雨幕时,沈昭宁低头看着项链吊坠——那是用远航号残骸熔铸的纪念品,此刻在闪电中泛着温暖的金属光泽。 看着黑衣人逃窜的方向,她摸出手机给记者群发消息:\"明早九点,江州港3号码头,我会亲自揭开真相。\" 巷口的路灯突然重新亮起,照亮她沾着泥水的裙摆。 陆明渊冲过来时,她将录音笔塞进他掌心,指尖划过他腕间的u盘:\"他们越急,越说明我们快赢了。\" 远处,江州港的灯塔穿透雨雾,像二十年前那艘沉没货轮上未熄灭的航标,指引着所有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人。 第18章 发布会 笛声撕破雨帘的刹那,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几名荷枪实弹的特警按倒在地。 巷口的警车车灯不停闪烁,将积水照成一片猩红。 沈昭宁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录音笔,金属外壳沾着泥渍,却在闪电中泛着冷光。 陆明渊从怀中掏出密封袋,里面是刚刚从黑衣人身上找出的翡翠袖扣——与林正雄照片里的配饰如出一辙。 “海关稽查科已经控制了林氏货轮,”陆明渊压低声音,警笛声中只有沈昭宁能听清,“但k财团的代表三小时后就到江州。” 他突然将沈昭宁拽进怀里,身后传来黑衣人同伙的咒骂声,子弹擦着他们头顶击碎路灯。 沈昭宁摸到他后腰别着的证据u盘,隔着湿透的衬衫传来滚烫的温度。 她仰头看向陆明渊被雨水冲刷的侧脸,路灯的碎片在他眼底闪烁,宛如二十年前远航号沉没时破碎的星光:“我们现在就去港口,在股权交割前公开所有证据。” 雨势愈发猛烈,两人在警车的掩护下冲向轿车。 沈昭宁系安全带的手突然顿住——仪表盘上,朵朵画的太阳贴纸在风雨中微微晃动。 陆明渊发动引擎的瞬间,她按下手机发送键,将所有证据同步到媒体邮箱。 轮胎在积水里打滑,溅起的水花中,江州港的灯塔在暴雨深处若隐若现,像即将破晓的希望。 江州会展中心的镁光灯骤然亮起,沈昭宁握着话筒的指尖微微发白,陆明渊将存有证据的平板电脑接入大屏幕。 当1997年远航号改装图纸在投影上展开,会场突然陷入死寂,只有快门声像密集的鼓点。 \"这是篡改导航系统的程序代码,\"陆明渊的声音在穹顶回荡,他调出对比数据,\"与林氏海运最近三个月的技术采购清单完全吻合。\" 画面切换到股权阴谋图时,前排记者发出惊呼——k财团的资金流向被红线勾勒成狰狞的蛛网,正将整个江州商界吞噬。 沈昭宁点开加密录音,林正雄阴冷的威胁在会场炸开:\"必要时可参照远航号处理方式。\" 她举起那枚从黑衣人身上缴获的翡翠袖扣,冷光扫过媒体席:\"这是今晚刚刚获取的物证,与二十年前照片里林正雄的配饰一模一样。\" 大屏幕突然开始播放深海打捞画面,锈蚀的船锚从海底缓缓升起,镜头拉近,弹孔和船锚上的编号清晰可见。 \"这不是意外,\"沈昭宁的声音带着颤抖,\"是蓄意谋杀。\" 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记者举起话筒:\"请问警方是否已经介入?\" 陆明渊亮出警方授权书,身后的投影切换成港口实时监控:\"海关稽查科已控制林氏所有货轮,商业调查科正在冻结涉案账户。\" 他调出匿名举报信,上面密密麻麻的企业家签名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整个江州商界都在等待这一刻。\" 闪光灯突然疯狂闪烁,前排记者突然转身——林正雄带着保镖强行闯入会场。 但他还未开口,大屏幕突然切入直播画面,港口起重机正在吊起装满军火的集装箱,警笛声穿透屏幕传来。 沈昭宁迎着林正雄骤然变色的脸,将微型录音笔高举过头顶:\"真相,永远不会被黑暗掩埋。\" 会场外,暴雨冲刷着江州的街道,无数手机屏幕亮起,直播画面里的证据正在网络疯狂传播。 陆明渊握紧沈昭宁冰凉的手,看着台下举着摄像机的记者和企业家们,突然想起档案室里那张泛黄照片——此刻,照片里两个男人得意的笑容,终于在真相的光芒下彻底扭曲、碎裂。 第19章 结局 暴雨倾盆的江州港,林正雄的鳄鱼皮鞋在湿滑的甲板上打滑,他死死攥着股权交割书,翡翠袖扣在闪电中迸出裂纹。 直升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探照灯刺破雨幕,将他惨白的脸照得如同厉鬼。 \"你们不能这么做!\"他冲着围拢的特警嘶吼,却被手铐冰冷的触感瞬间击碎嚣张,\"这些都是合法交易!\" 与此同时,k财团代表乘坐的私人游艇在公海被海关缉私艇截获。 船舱暗格里,成箱的加密货币硬盘泛着幽蓝冷光,翻译人员将录音笔里的对话实时投屏,林正雄\"清理障碍\"的咆哮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 为首的财团高管扯松领带,额角的冷汗混着雨水滑落,游艇外,成群的记者船正在拍摄这戏剧性的一幕。 网络世界早已沸腾。热搜词条从#远航号真相#到#江州商界大地震#不断刷新,某视频平台上,沈昭宁在新闻发布会上展示证据的片段播放量突破千万。 网友们自发组成\"真相挖掘团\",将林氏海运历年来的可疑交易逐一扒出,连周正雄私生子的照片都被曝光在社交平台。 审讯室里,林正雄盯着墙上\"坦白从宽\"的标语,突然疯狂大笑。 当警方展示出他与海外财团的加密通讯记录时,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起那个雨夜黑衣人失败的威胁——原来从沈昭宁举起录音笔的那一刻起,他精心编织二十年的网,就已经开始寸寸崩裂。 陆明渊站在江州港的码头上,看着起重机将锈迹斑斑的远航号残骸吊出水面。 沈昭宁抱着朵朵站在他身旁,小女孩将亲手画的太阳贴纸贴在船舷。 远处,警车呼啸着载走最后一批涉案人员,朝阳刺破云层,为这座重生的城市镀上金边。 江州国际会展中心穹顶的水晶吊灯倾泻而下,将红毯染成流动的金河。 沈昭宁身着香槟色鱼尾裙,挽着陆明渊的手臂走过媒体长廊,闪光灯交织成璀璨星河。 朵朵穿着缀满小星星的蓬蓬裙,蹦跳着撒下玫瑰花瓣,裙角扬起时露出绣在里衬的微型船锚——那是用远航号残骸熔铸的金线。 剪彩仪式上,陆明渊展开烫金的合作协议,钢笔尖在\"明昭集团\"的落款处悬停片刻。 阳光穿透落地窗,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沈昭宁接过笔,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攀爬林氏大厦时留下的印记。 笔尖落下的瞬间,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直播镜头扫过台下,数位曾参与对抗的企业家眼角泛起泪光。 晚宴开始时,全息投影在宴会厅中央重现江州港的壮丽夜景。 朵朵突然拽着沈昭宁的裙摆指向空中,稚嫩的童音在音乐声中格外清晰:\"妈妈快看!是星星船!\" 众人抬头,无数光点汇聚成远航号的轮廓,在光影交错间破浪前行。 陆明渊揽住沈昭宁的腰,低声道:\"这次,它会驶向真正的黎明。\" 媒体群访区,记者们争相提问新集团的发展规划。 沈昭宁将话筒转向陆明渊,却见他笑着摇头:\"我们的目标?\" 他看向远处正给朵朵戴纸皇冠的陈总——那位曾是远航号大副之子的企业家,\"是让江州商界的每一艘船,都能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航行。\" 月光爬上会展中心的尖顶时,沈昭宁和陆明渊并肩站在露台上。 江风拂起她的发丝,陆明渊从西装内袋掏出个丝绒盒。 打开的瞬间,钻戒的光芒与对岸的霓虹交相辉映,而戒托造型,正是两枚缠绕的船锚。 \"二十年前那场风暴,\"他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终于让我找到了生命中的灯塔。\" 远处,江州港的汽笛悠然响起,新刷上明昭集团标志的货轮正缓缓离港。 沈昭宁伸手接住飘落的玫瑰花瓣,看着它被风吹向灯火通明的港口,突然明白:有些黑暗终将被正义驱散,而爱与勇气,永远是穿越风暴最好的罗盘。 第20章 我们的家 盛夏的江州老街,百年老槐树的枝桠在微风中轻摇,将阳光筛成跳动的金箔。 沈昭宁蹲下身替朵朵整理发间的雏菊发卡,小女孩肉乎乎的手指突然指向树根处新刻的\"永结同心\",童音里满是惊喜:\"爸爸妈妈快看!刻字叔叔把我的名字也画上去啦!\" 陆明渊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望去,斑驳树皮下,\"永结同心\"四字苍劲有力,右下角用粉笔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与小船,正是朵朵最爱的涂鸦。 他弯腰抱起女儿,胡茬蹭得小家伙咯咯直笑,视线不经意扫过树影间的婚戒——戒托上缠绕的船锚纹路,此刻正与树影重叠,仿佛将过往的惊涛骇浪都化作了岁月的勋章。 沈昭宁伸手触碰刻痕,指尖拂过陆明渊特意留下的粗糙边缘。 树皮的触感让她想起那个雨夜,他攥着证据u盘的手也是这般温热而坚定。 远处传来孩童追逐的笑闹声,混着老茶馆飘来的茉莉茶香,与记忆中港口的咸涩海风形成奇妙的呼应。 \"妈妈,以后我们每天都来这里玩好不好?\"朵朵突然搂住她的脖子,发间雏菊香气萦绕鼻尖。 沈昭宁望着女儿清澈的眼眸,恍惚间又看见幼儿园里那个抱着碎熊玩偶发抖的小小身影。 如今那些恐惧与阴霾早已消散,就像老槐树每年都会褪去枯叶,在春风中重新抽芽。 陆明渊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明昭集团总部的实时监控画面。 画面里,新落成的双子塔楼在阳光下闪耀着银蓝光泽,顶楼飘扬的旗帜上,船锚与画笔交织的logo随风舒展。 他将手机转向妻女,朵朵立刻兴奋地拍手:\"是我们的大楼!像两座彩虹桥!\" 蝉鸣声渐起,沈昭宁倚在树干上,听着陆明渊给朵朵讲老槐树的故事。 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里,她想起新闻发布会上林正雄扭曲的面孔,想起暴雨中陆明渊挡在她身前的身影。 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此刻都沉淀成老槐树年轮里的纹理,让此刻的幸福愈发真实可触。 夕阳西斜时,朵朵在父亲肩头打起了小呼噜。 沈昭宁轻轻为女儿掖好裙摆,抬头望见树影间漏下的最后一缕阳光,正落在\"永结同心\"的\"心\"字中央。 陆明渊伸手揽住她的腰,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走,带我们的小公主回家。\" 最后一盏霓虹灯亮起时,整座大楼化作江面灯塔,将倒影投在粼粼水波上。 朵朵突然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指着发光的建筑:\"像...像大城堡!\" 她奶声奶气的惊叹让两人忍俊不禁,陆明渊伸手刮了刮女儿鼻尖,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老街的尽头,夜市摊位的吆喝声渐渐响起,糖画摊的甜香混着炒栗子的焦香扑面而来。 沈昭宁望着怀中鲜活的小生命,又看向身旁目光坚定的爱人,突然觉得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值得。 那些暗潮翻涌的岁月,早已将他们的命运紧紧缠绕,如同老槐树盘根错节的根系,在这片土地上深深扎根,静待下一个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