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操劳而死,换亲后宠夫摆烂了》 第1章 补偿/报答 晏菡茱轻轻地揉搓着额角,试图驱散连日堆叠的沉重感,有气无力地掀开了眼帘。 黄花梨打造的软榻边,垂挂着如云般轻盈的珍珠串帘幔,如梦似幻地点缀着。 长案上,放置着一面绘有精致绉纹的铜镜,与一旁的梳妆台相映成趣。 铜制的兽形香炉中轻烟袅袅升起,那淡淡的烟雾中,蕴着海棠花馥郁的芬芳,弥漫在空气里。 眼前的场景,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香闺。 不可思议的是,她竟重生到被认回永昌伯府的那年。 十六年前,睿亲王领兵谋反,京城一片混乱,永昌伯府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荡。 杜氏带着家仆匆忙逃难,却在途中与人失散,仅剩下一名忠诚的侍女相伴左右。 她躲到一家农户,诞下一女,碰巧,农户的女主人也正临盆,两个婴儿在混乱中被掉了包。 于是,真千金晏菡茱在农村的贫瘠之地长大,衣衫褴褛,而假千金晏芙蕖则在永昌伯府享受着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 二人差距悬殊,性格与眼界也大相径庭。 尽管晏菡茱是永昌伯府的真千金,却无法与伯爷夫人朝夕相处的晏芙蕖相比。 她的命运似乎早已被注定,然而,重生的契机,却为她开启了全新的篇章。 “恭请大姑娘安好。” 杜氏房里的资深丫鬟立夏口头上虽说得守礼,可膝盖却未真正弯曲几分,显然并未将生在农户的晏菡茱视为真正的主子。 上辈子,晏菡茱未能洞察这一切,深陷伯府的荣华之网,争强斗胜,好出风头,渴望得到伯爷与夫人的娇宠与重视。 然而,她身为一位乡村出身的女子,对文学艺术的修养尚浅,竟妄图涉猎诗词歌赋? 结果,欲效虎啸而反类犬吠,出了很多糗事。 “立夏,不知母亲有何指示?”晏菡茱故作诧异,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憨态可掬。 立夏牵唇一笑,“伯爷已经为大姑娘挑选了一桩美满的姻缘,派奴婢前来告知,还请大姑娘移步相商。 料想中的事情果然降临了! 在立夏的引领下,晏菡茱整衣敛容,一同步入了荣喜堂。 杜氏如今已近四旬,风姿仍旧迷人,然而眼角的鱼尾纹却悄悄泄露了岁月的秘密。 望着女儿,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慈祥,紧握着晏菡茱的纤手道:“菡茱,切莫再任性,这永昌伯府与靖安侯府的联姻,是你祖母与靖安侯老夫人早年的约定。芙蕖与靖安侯世子自幼相识相知,情投意合。你天性淳厚,想必也不愿意棒打鸳鸯吧?” “你父亲为你精心挑选了一门佳缘,四品武将纪胤礼,英俊潇洒,勇猛非凡。双喜临门,你与芙蕖将同日出阁。” 晏菡茱微微垂下眼帘,隐藏着眼中的讥诮与失望,对于亲生父母的疼爱,她还能有何指望呢? 上辈子,晏芙蕖如愿成为靖安侯世子沈钧钰的妻,而她,却远嫁日渐式微的世家纪家旁支纪胤礼。 这门亲事,完全就是纪胤礼处心积虑的谋划! 有一次,她在纪胤礼酒后吐真言中豁然醒悟,为了迎娶名门嫡女,他竟然对晏家的马匹暗中操纵,趁机救下永昌伯晏鼎廉,以此作为挟恩求娶的筹码。 晏菡茱一心想要夺回靖安侯府的婚约,不惜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却因此遭受了家法。 最终,她无奈地被架上纪家的花轿,哭哭啼啼地离开了永昌伯府。 而原应属于真千金的丰厚嫁妆,也同样被剥夺,转手交到了温顺且攀上高枝的晏芙蕖手上。 重生归来,面对同样的情景,她选择了沉默。 她决定利用杜氏对自己的愧疚,巧妙地争取到更多的嫁妆,以确保自己不至于嫁到纪家后陷入困窘,连给下人赏钱都捉襟见肘。 “娘,都怪女儿年幼无知,让您操劳不已。”晏菡茱眼中流露出几分羞臊与依赖,像个小女孩般紧紧抱住杜氏,“菡茱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对我的爱必然深沉,菡茱深信不疑。” 杜氏听闻此言,宛如聆听到最美妙的乐章,望着与自己模样颇为相似的女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自责感。 “菡茱啊,无论是你或是芙蕖,我都同样关爱,一视同仁。”杜氏轻声细语,“尽管纪家风光不再,可纪胤礼此人才华横溢,他日必成大器,成就一番伟业。我会为你准备更丰厚的嫁妆,你身为伯府的女儿即使低嫁,纪家也必定会待你如珠如宝,你的婚后生活定会美满幸福。” “女儿感恩娘的关爱与庇护。”晏菡茱温顺地回答。 话音刚落,晏芙蕖飞奔而来。 她的步履变得踉跄不安,身上的首饰发出急促的碰撞声,失去了往日的优雅仪态。 突然跪倒在杜氏的面前,声音颤抖而急切,“娘……” 杜氏心头一惊,急忙将晏菡茱的手从自己身上扯开,急匆匆地向前迈了几步,稳稳地扶住晏芙蕖,“好芙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失控?” 晏菡茱也是满脸惊愕,上辈子,她的记忆中可并未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晏芙蕖依然跪在地上,就像一株随风摆动的柔弱柳枝,微微抬起头,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扑簌簌滑落,楚楚可怜。 “娘,那靖安侯府的婚约原本应该属于姐姐的。我这十五年来,如同寄生虫一般占据了她的位置,承蒙父亲和母亲的宠爱,以及哥哥们的关爱,我心怀感恩。” “听说姐姐对世子有着深厚的情感,我想将这桩婚事让给她,这是我对她的补偿。而纪胤礼,他是父亲的救命恩公,就让我嫁给他,以此来报答纪家吧。” 晏菡茱瞧着晏芙蕖那副坚决的神情,不禁惊愕无言。 突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晏芙蕖也如同她一般重生了? 上辈子,晏菡茱自从进了纪家的门,纪胤礼虽表面上装模作样地宠了她数载。然而,当两子一女呱呱坠地,纪胤礼便露出了本性,拈花惹草,四处留情。 为了孩子们的未来,为了自身的安全,晏菡茱不得不绞尽脑汁,为纪胤礼精心布局,助他官运亨通,节节高升。 直至先帝驾崩,纪胤礼权势滔天,荣升为摄政王,晏菡茱也因此登上了王妃的宝座,尊贵无匹。 第2章 陪嫁/添妆 与此同时,晏芙蕖的境遇则大相径庭。沈钧钰才冠京都,却偏执孤高,政见与圣上不合,且口无遮拦,因此屡遭贬谪,甚至被剥夺了爵位。怀才不遇,连番受挫,使得他对世态炎凉心如死灰,终日沉溺于声色犬马。 归宁那日,晏芙蕖穷酸至极,看向晏菡茱的目光满是羡慕嫉妒恨,趁着酒意,她愤怒地指责晏菡茱夺走了纪家这门好姻缘,甚至挥舞着簪子戳向她的咽喉。 幸亏晏菡茱身怀武艺,一脚将晏芙蕖踹翻,反而让簪子戳入她自己的脖子,悲剧地结束了生命。 如今,晏菡茱重生归来,晏芙蕖便迫不及待地来抢夺亲事,这算盘打得珠子都崩她脸上了! 晏芙蕖或许以为她嫁给纪胤礼,就能一跃成为权倾一时的摄政王妃。 然而,若非晏菡茱的精心策划,纪胤礼恐怕早已沦为反贼,身首异处! 尽管晏菡茱对纪胤礼并无眷恋,可她亦不愿让晏芙蕖轻而易举地得偿所愿。 于是,晏菡茱突然跪倒在地,其哭泣之声甚至盖过了晏芙蕖,哀戚戚道:“往昔菡茱年幼无知,若有冒犯之处,望芙妹妹海涵。尽管我乃父母亲生,可自幼芙妹妹便代替我在双亲面前尽孝,菡茱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且说芙妹妹自幼便与沈钧钰两小无猜,情投意合。菡茱深思熟虑,衷心祝愿妹妹与靖安侯世子白头偕老,恩爱永恒。” 此时,晏芙蕖惊愕无言,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慌忙辩解道:“菡姐姐,你言重了。明明是我冒领了应属于你的身份,在永昌伯府吃香的喝辣的,倒让你在农村历经磨难,我心中愧疚难当,日夜难眠。” 杜氏对她从小呵护备至的晏芙蕖,实难忍心将其送往纪家,她甚至以为晏芙蕖是出于体谅他们的苦衷,特特做出妥协。 “是啊,芙蕖,纪家这门亲事,是娘与你父亲为你姐姐菡茱精心挑选的。你无需多虑,只管等着进靖安侯府的大门做世子妃去。” 晏芙蕖急剧地摆手,满脸焦躁,为了将来的王妃之位,她决心要夺得这桩婚事。 “菡姐姐,我方才做了个梦。梦中祖母怒指着我,痛斥我恩将仇报,并非晏家千金,竟敢篡夺姐姐的婚事。” “我不信,你真的能舍弃那显赫的靖安侯府?真的能舍弃那十里红妆,一百二十八抬的丰厚嫁妆?” 晏芙蕖心中有底,即便是低嫁纪家,母亲或许无法为她备足如此丰厚的嫁妆,可那些秘藏的银两、田产和商铺,必定不会缺了她的。 “为了我能够问心无愧,我甘愿放弃一切!如果姐姐不同意,我只得选择以死明志。” 杜氏急忙拉住假装要撞墙的晏芙蕖,泪水盈眶,声音颤抖着道:“芙蕖啊,你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 晏菡茱见此情景,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扯了扯唇,露出一抹冷笑。 在杜氏与永昌伯那份偏爱下,暗地里必然为晏芙蕖准备了不菲的嫁妆。 即便她携带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嫁入靖安侯府,那也不过是虚有其表,中看不中用。 晏菡茱实在不愿目睹这令人窒息的“母女情深”场景,一转身,缓缓离开了。 她抬起眼帘,瞥见晏芙蕖的贴身丫鬟惊蛰正站在屋外,眉头蹙起,看向晏芙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愤懑之色。 晏菡茱一愣,心想,她不正是上辈子沈钧钰的爱妾么?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在与惊蛰擦肩而过时,她低声细语:“晏芙蕖执意要嫁入纪家,而纪胤礼那副面目狰狞的模样,哪里比得上靖安侯世子的温文尔雅?你如果喜欢靖安侯世子,希望日后得以侍奉于他,那就必须依赖我。今晚酉时,在后花园的凉亭那里,我们再会。” 晏菡茱浅浅一笑,步履轻盈地姗姗离去。 惊蛰被她的话惊得浑身打颤,莫敢仰视,直到晏菡茱的脚步声远去,她才目光凝重地望着晏菡茱离去的方向。 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她迅速做出了决定。 …… 夕阳西下,酉时已至。 后花园。 惊蛰蹑手蹑脚地潜至凉亭边上,压低声音轻唤:“大姑娘?” 晏菡茱裹着一件宽大的斗篷,从凉亭的阴影中步出,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你果真如约而至!” 惊蛰深吸一口气,为了将来的梦想可以成真,她不惜铤而走险,“大姑娘,婢子究竟该做些什么,才能求得您携婢子一同前往靖安侯府?” 晏菡茱微微一笑,她深知自己这步棋下对了。 “明日此时,你若能将夫人先前为晏芙蕖准备,用以嫁到靖安侯府的陪嫁清单交予我,届时我会向芙妹妹提出,让你成为我的陪嫁丫鬟。” 惊蛰怔住,沉吟了一会儿,随后豁然开朗,“奴婢遵命!” 合作达成,两人便就此别过。 ……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落,杜氏派来的嬷嬷来到晏菡茱房里,告诉她已经与靖安侯府定下了婚约,叫她耐心等待。 很快,晏菡茱顺利从惊蛰手中接过了那份陪嫁清单。 惊蛰搓了搓手,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忐忑与期待,“大姑娘,婢子真的可以成为您的陪嫁丫鬟么?” “当然可以!”晏菡茱莞尔,眼神中满是自信,“你只需敬候佳音即可。” 话音刚落,晏菡茱便如一只蝴蝶般翩然离去。 永昌伯府在京城乃名门望族,其旁支的嫂嫂和婶婶们纷纷前来,为晏菡茱和晏芙蕖增添妆奁。 如今,即将嫁入靖安侯府的是晏菡茱,这些婶婶嫂嫂们便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她,赞叹声此起彼伏。 而晏芙蕖,这个假千金,眼下只能下嫁到纪家最穷酸的旁支,自然无需花太多心思和金钱。 晏芙蕖嘴角挂着标准的笑容,心中却是愤怒不已,恨不能将这些晏家旁支一一斩尽。 待客人散去,晏芙蕖依偎在杜氏的肩头,泪眼婆娑,“母亲,婶娘她们送我的添妆太微薄了,您必须给我多准备些嫁妆才是!” 杜氏轻轻刮了刮晏芙蕖的鼻尖,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地道:“靖安侯府的聘礼丰厚,府里的嫁妆也颇为可观。而纪家,唉,区区十九抬聘礼,我只能从菡茱的嫁妆中,分出一部分给你,勉强凑足七十七抬。就这样了。” 晏芙蕖听后,心中虽有不甘,也只能默默忍受。 第3章 清单/核对 与此同时。 晏菡茱伫立于园中静静等待,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秦嬷嬷便焦虑地四处顾盼,脚步急促赶来。 晏菡茱巧妙地选择了捷径,挡住了秦嬷嬷的去路,她开门见山,言简意赅:“库房中的财物数目一一可数,你因私心而监守自盗,虽然救下了你的儿子,却将自己陷入了囹圄。” 秦嬷嬷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支吾辩解道:“大、大姑娘切勿信口雌黄,奴才……奴才怎敢做出监守自盗的勾当来。” 晏菡茱微微一笑,拿出一张银票在她面前晃了晃,语气轻松:“这是一百两银子的定金,作为你帮我办事的报酬,事成之后,另补二百两。” 秦嬷嬷闻言,忍不住浑身一颤,眼珠子瞪得铜铃般大,随后急不可耐地将银票揣进怀里,追问:“大姑娘究竟有何吩咐?” 晏菡茱语音柔和,将惊蛰带回的嫁妆清单交到秦嬷嬷手上,吩咐道:“晏芙蕖软硬兼施,母亲定会分拨我的嫁妆以安抚她,她将会重新拟写一份嫁妆清单。你的任务便是利用这张旧单子替换掉母亲新拟的那一份。” 秦嬷嬷稍作迟疑,随后恍然大悟,赞叹道:“大姑娘真是机智过人!” “小心行事,莫让我失望。”晏菡茱轻轻颔首,披上厚重的斗篷,如同幽灵一般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中。 当她踏足拂影苑的那一刻,晏芙蕖便携带着两名侍女缓缓而来。 “姐姐,我深知你身旁正缺少陪嫁侍女,特意为你挑选了这两名侍女送来。毕竟,待你嫁入靖安侯府,那是个陌生之地,用自家的人,终究更为可靠些。” 晏菡茱目光一扫,暗暗冷哼一声。 这个晏芙蕖,真是把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其中一名侍女正是惊蛰,而另一名则是白露,因女儿不幸夭折,她竟然冷酷无情地将晏芙蕖的幼子置于死地。 啧啧,皆是心狠手辣之辈! “有劳妹妹费心了。”晏菡茱含笑说道,如此便省去了她向杜氏讨要的麻烦,她伸出一只手,“那,就把东西交给我罢。” 晏芙蕖却装出一副无辜模样,“我房里仅有五名侍女,姐姐莫不是想将她们全部带走?” 晏菡茱呵呵一笑,“我要的是她们卖身契!她们若是成为我的侍女,卖身契自当归我保管,如此,我方能安心使用。” 晏芙蕖不禁腹诽晏菡茱这个乡巴佬,竟知道卖身契这种东西,“姐姐尚且年幼,不如让母亲帮你保管,才较为妥当吧?” 晏菡茱扬起眉梢,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你这么说,我倒要开始怀疑你是否还对沈钧钰旧情难忘?想要控制我的陪嫁侍女来打探世子的近况,你这样做,纪小将军是否知情呢?” 晏芙蕖尴尬地笑了笑,“姐姐切勿胡言乱语,我方才只是一时忘记而已,我这就让人将她们的卖身契拿来。” 晏菡茱微微点头,“那便辛苦你跑一趟了。” …… 在婚礼开始前,依照古俗,新娘须将陪嫁的财物送往夫家。 晏菡茱轻轻地在惊蛰的耳边私语,细细叮嘱了一系列需要注意的事项。 惊蛰略感惊讶,目光中流露出对这位大小姐的景仰,郑重承诺道:“奴婢必将不辱使命,完成姑娘的重托!” 晏菡茱报以温暖的微笑,眼神中充满了真挚,“我陪嫁的财物颇为丰厚,你的奖赏也将随之增加。” 无论如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们二人的目标无疑是相同的——首要任务是成功踏入靖安侯府,并在那里牢牢扎根,最好是掌握大权。 随着喜庆的鼓乐声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那些系着红色绸带的嫁妆箱笼被稳妥地运抵了靖安侯府。 而晏芙蕖的嫁妆则要在一炷香后,才按照吉时送达纪家。 嫁妆队伍抵达靖安侯府后,惊蛰第一时间与府中的掌事嬷嬷接洽,开始清点嫁妆并存入库房。 两府的嬷嬷和丫鬟们打开镶嵌着如意图案的雕花红木盒子,取出了详细的嫁妆清单,一一对照着将财物归档入库。 然而,在核对过程中,她们发现清单上记载的许多贵重物品并未随队伍一同抵达。 府中的仆从不敢擅作主张,连忙向主人汇报了这一情况。 靖安侯夫人苏氏得知此事后,神色微变,果断表示:“这件事必须与永昌伯府彻底澄清,我们靖安侯府绝不能被泼上贪占新娘嫁妆的脏水。即刻封闭惊鸿苑,彻底清查,将单子上列有的物品一一核实,并将缺失的物品清单转交永昌伯府。” 袁嬷嬷垂首,恭敬地应道:“遵命。” 在迅速核对完嫁妆清单后,袁嬷嬷惊愕地发现,实际收到的嫁妆数量竟然比清单上所列少了四成之多。 她心中暗自咒骂,这永昌伯府真是贪婪之极,居然连他们靖安侯府所赐的聘礼一半都没有赶上。 袁嬷嬷将嫁妆单子递给杜氏,语气中带着责问:“杜氏,莫非是贵府下人粗心大意,算岔了数目?” 杜氏接过单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几乎要当场厥了过去,颤抖着声音说道:“肯定是下人疏忽,导致了这样的错误。请嬷嬷稍安勿躁,我这就去核实。” 话落,她急匆匆地赶往晏芙蕖的舒桐苑。 “立刻将单子上所列的财物,一件不落地给我搜寻出来,送往靖安侯府。” “遵命,夫人。” 丫鬟婆子们也明白今天永昌伯府的失态,一个个噤若寒蝉,埋头苦干,希望能尽快弥补这场失误。 此时,晏芙蕖正坐在梳妆台前欢喜打扮,憧憬着嫁入纪家后,凭借美貌令纪胤礼彻底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突然,她听到外头的一阵骚动,掀帘子一瞧,顿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母亲,这些嫁妆可是我的,为什么都搬走?”晏芙蕖急忙走出房间,试图阻止。 杜氏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懑,她本想不惜一切代价为女儿求得一桩好姻缘,却被女儿如此质问,怒火中烧,她猛地抬起手,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落在晏芙蕖的面颊。 “还好意思问,你这个傻的!明明可以嫁入显赫的靖安侯府,却偏偏选择纪家。你这低贱的命注定无法登上大雅之堂,自然也配不上那些珍贵的陪嫁。赶紧凑齐了,给我送去侯府!” 晏芙蕖面色苍白,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恼恨,缓缓低下头。 第4章 世子/八字 晏家乱作一团,忙不迭地集齐了嫁妆清单上的所有物品,再次送往纪家。 杜氏虽然心中充满疑虑,可永昌伯府两位千金同时出阁,内外纷繁复杂的事务让她分身乏术,无暇他顾,不得不无奈忍受。 …… 第二天,晏菡茱被隆重地送入了靖安侯府,她的人生从此与前生大相径庭,犹如翻开了全新篇章。 她身披艳丽的红盖头,静坐在床榻边缘,心境如同初春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 突然间,眼前闪过一道亮光,红盖头被新郎手中精致的如意秤轻轻挑起。 晏菡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抬起头来。 原本满脸喜悦的新郎沈钧钰,在目睹晏菡茱的真容后,脸色骤然大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呼:“为何……为何会是你?” 晏菡茱早已料到沈钧钰会有此反应,她起身,微微一礼,态度从容而坚定,“永昌伯府的嫡出千金晏菡茱,在此向世子请安。” 袁嬷嬷见状,立刻将周围的闲杂人等遣散,挡在世子夫人身前,生怕世子一时冲动对新夫人不利,“世子,外头还有众多贵宾等候,侯爷特别叮嘱您出去款待。” 沈钧钰的面容皎如明月,五官精致俊朗,确乎是皇上御笔钦点的探花郎,一时风光无两。 然而此刻,他的面颊却如晚霞般染上怒红,双目圆睁,气息粗重,“晏菡茱,即便你篡改了芙蕖的姻缘,我也绝不可能对你心生欢喜!” 话音刚落,沈钧钰愤然转身,扬长而去。 留下的,只有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心跳加速,惊慌失措的袁嬷嬷,她如坠冰窟,心中充满了忐忑与不安。 袁嬷嬷面色微变,心中忧虑着新入门的少奶奶是否会泪洒当场,急忙安抚道:“世子夫人请息怒,老身这就去向老夫人汇报。” 晏菡茱莞尔,唇角轻轻上扬,柔声宽慰道:“嬷嬷不必慌张,我并无怒气。今日本是家母操劳婚礼之期,不宜再让婆母与公爹因我而动了肝火。” 袁嬷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庆幸的微光。 如果在这节骨眼上世子夫人折腾起来,她不清楚世子爷会遭遇何种责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将会遭受皮肉之苦。 袁嬷嬷恭谨地朝晏菡茱一礼,言辞恳切:“世子夫人请稍候,府中的大权依旧掌握在侯夫人与侯爷手中。” 这话暗示,沈钧钰再怎么飞扬跋扈,也是要听他爹妈的话。 只须一直安分守己,靖安侯世夫人的宝座便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感激嬷嬷的点拨,菡茱初履此地,如果有什么疏忽的地方,还望嬷嬷不吝指教。” 话音刚落,晏菡茱对身边的侍女惊蛰挤了挤眼,随即奉上了只鼓囊囊的荷包。 袁嬷嬷接过荷包,心中更是欢愉,笑得眼眯成缝:“这是老身应尽之责!世子夫人感到腹中空空?老身这就安排下人送来美味佳肴。” “嬷嬷费心了!” 沈钧钰虽然骂骂咧咧地走了,但他的离去并未对晏菡茱的用餐心情造成一丁点的影响。 她依旧胃口大开,享用着精致的菜肴。 饱餐一顿后,晏菡茱解下华丽而厚重的嫁衣,摘下发间那串叮咚作响的玉首饰,吩咐侍女端来热水以净身洁面。 她身着一件艳丽的桃红绸衣,舒适地躺在铺设精致的婚床内侧。 自三更时分便起床忙碌,至此,她已是疲惫不堪,困意袭人。 眼瞧着世子夫人安然入睡,袁嬷嬷终于放下心来,细致地嘱咐丫鬟一番后,便信步前往寿永堂复命。 苏氏听说新入门的儿媳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到沈钧钰的叱责,心中不禁一沉,“世子夫人现在如何?” 袁嬷嬷努力克制住想要发笑的冲动,回答道:“世子夫人言及,世子未能迎娶心中所属,自然难免心生怨气。然而,她并未因此哭泣叫骂,饿了便进食,困了便安寝。老奴来时,世子夫人已经卸下装束,安然进入梦乡。” 苏氏闻言,露出一抹惊异的微笑,“此女心胸宽广,难得可贵。在我们靖安侯府,若是心胸狭隘之辈,确实难以长久立足。” 话音未落,沈钧钰便黑着一张脸,愤愤然步入屋内。 “母亲,我本应与晏芙蕖定下终身,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却是晏菡茱?” 沈钧钰心中烦躁不已,他理想中的伴侣,即便无需才情横溢,也断不能是个不通文墨的乡下丫头。 苏氏慢条斯理地嘬了一口香醇的茶水,面色泰然自若,“钧钰,你误会了。记得你八岁那年,一场高温如烙,连续半月的煎熬,宫中的御医均束手无策,断言你难以挺过此劫。” “那时,你祖母心急如焚,求助于法恩寺的圆通大师,大师说你天赋异禀,不属于这尘世,因此必须寻得八字与你相契合的佳人,方能延续你的生命。” “我与你祖母走遍京城,寻觅合适的八字,最终才在永昌伯府找到了那位与你的生辰八字严丝合缝的女子——正是那里的嫡长女。在匆忙之际,还请出了老太妃亲自现身,方才敲下了这桩婚事。” 沈钧钰震惊不已,未曾想到自己的婚姻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跌宕起伏的故事,“这是什么歪理?婚姻乃人生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苏氏眼中泛着泪光,轻轻拿起手中的丝帕,轻按在眼角,以防泪水滑落,“你祖母将你与晏家嫡女晏菡茱的定亲证书置于祠堂祖先的面前,就在那天,你的高烧奇迹般地退去。你不仅清醒过来,还一口气吃下了整整一碗米粥。自那以后,你的身体日益强壮,疾病全消。” “钧钰呀,与你定亲的女子,正是晏家的嫡女晏菡茱。你若是娶了那位假冒的晏家女子,她的八字孱弱,根本无法与你相配,压制不住你的命格。若你有什么不测,我和你祖母该如何是好?我们如何面对沈家祖先和天下人?” 沈钧钰呆若木鸡,声音逐渐变得微哑,“但……这或许是巧合?” 苏氏叹了口气,语气平静而坚定,“自从晏家传出嫡女被偷换的风声,我便立刻派人深入调查。记得你病情有所好转的那段时期,原本在乡下健康无忧的晏菡茱突然身染重疾,高热不止。” 第5章 装睡/巧舌 “在贫瘠的乡下,医疗条件十分匮乏,这位少女只能在柴草堆砌的陋室中忍受病痛的折磨,历经半个月之久才勉强苏醒。而恰在此时,你的身体也奇迹般地康复了。尽管两地相距甚远,可我与你祖母都坚信,是那孩子为你承担了灾难,你方能得以幸存。” “头顶三尺有神灵,你可以对神灵抱有怀疑,但你绝不能对神灵失去敬意。菡茱这孩子,是我与你祖母虔诚祈求而来的,无论如何,你至少应该对她怀有尊重之心。” 沈钧钰一时语塞,犹豫道,“但……但我对她没有任何好感。” 苏氏淡然一笑,“钧钰,你可以不必对她动心,却必须对她保持尊重。既然风光迎娶,她便正式成为了靖安侯府的世子夫人。” “若你对她不敬,那便是在贬低自己;若他人对她不敬,那也是在蔑视你,蔑视靖安侯府。这一点,你可知道?” 在母亲柔和而细腻的低语抚慰之下,沈钧钰终于明白了祖母和母亲执意要让晏菡茱嫁给他的内情。 尽管心中千万个不愿意,此刻他也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 回惊鸿苑途中,侍女们在瞥见沈钧钰的身影后,急忙俯身行礼,声音中满是恭敬:“世子!” 沈钧钰轻轻挥手,推门而入,并未瞧见预料中那位泪眼朦胧的佳人,反而撞见了正沉浸在梦乡中,脸色红润、呼吸均匀,一条修长而白皙的玉腿随意搭在被子上的晏菡茱。 那一刻,沈钧钰心中的愁绪如同洪水般汹涌,几乎就要达到崩溃的极限。 他无法对自己的新婚妻子施以拳脚,可心中的愤怒与疲惫,加之饥饿与口渴,使得他无法忍受晏菡茱那副安然沉睡的景象。 因此,他修长的指尖轻轻触碰了晏菡茱的面颊,触感温润而软乎,像是碰到了一朵云。 晏菡茱正在梦境中遨游,感到脸颊上一丝酥痒,便下意识地挥了挥手,唇角微微上扬,发出几声甜美的呓语,而后在大红的鸳鸯锦被中翻转了个身,接着做她的大美梦。 这一幕更令沈钧钰感到愤怒,为何他心中充满了怒火,而晏菡茱却能如此悠闲自得? 他轻轻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晏菡茱那圆润如玉的面颊,语含告诫:“夜色尚深,爱妻怎可先行安寝?难道夫君的陪伴还不足以伴你入梦?” 晏菡茱的防备心如同弦上之箭,在沈钧钰踏入屋内的那一刻,她便从梦中苏醒。 她装睡,只是选择性地对沈钧钰视而不见而已! 对于一个内心已被另一名女子所占的男人,不论如何曲意逢迎,低声下气,都只能是徒劳。 于是,晏菡茱转变了策略,她决定不屑一顾,将沈钧钰晾在一旁。 她深信,以沈钧钰的名门教养,他断不会对她动粗。 晏菡茱心中坦然无惧! 她缓缓睁开眸子,轻轻地推开沈钧钰那抚摸她脸颊的手,“明日一早我需向公婆请安敬茶,倒是尊贵的世子今夜又为何深夜未眠?” 沈钧钰一时语塞,对这位不拘礼节的晏菡茱竟然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反驳他感到错愕,“你只念着明日向公婆的礼仪,偏偏就忘记了作为妻子应有的本分,应尽的义务吗?” 晏菡茱起身坐正,慢条斯理地拢了拢鬓角,她的声音如同晨露般清新悦耳,“我乃靖安侯府新入门的媳妇,向公婆敬茶乃是我份内的事。而你,世子,你我虽有过拜堂之仪,但未曾结发为夫妻,未共饮合卺之酒,更未有过洞房花烛夜,你又怎能称得上真正的夫君?我又有何义务为你侍奉?” 她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绝美的容颜透出一股毋庸置疑的坚定与狡黠。 在繁华显赫的靖安侯府中,素来以言辞犀利着称的世子沈钧钰,首次迎娶佳人,却遭遇了一位口才同样锐利、胆识过人的新娘——晏菡茱。 这场初次的相见,让沈钧钰首次感受到了有口难言的尴尬。 他心中烦闷万分,脸上的表情如同寒冰破裂,“念在母亲的面子上,我对你礼遇有加,但你竟敢得寸进尺!既然你这般不知收敛,那我们就拭目以待,我倒要看看你晏菡茱除了这张如簧巧舌,还有何等本事?” 话音刚落,沈钧钰轻轻一跺脚,冷冷一笑,随即带着一股凛然之气拂袖而去。 晏菡茱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吩咐下人,“世子请慢走,秋夜气温转凉,务必细心照料世子。” “切!”沈钧钰不屑一顾,心中暗道,晏菡茱定会后悔自己的无礼,不请自来,他决不会轻易停逗留在此。 然而,当他踏出惊鸿苑,却发现晏菡茱并未有任何挽留之意,他不禁气得直翻白眼,气急败坏地径直前往书房。 待世子走后,袁嬷嬷忍不住上前劝慰:“世子夫人,侯夫人刚刚已经安慰过世子,您不妨稍微示弱,且留住世子在房里睡吧。” 晏菡茱轻轻整理着床褥,重新躺回温暖的被窝,长叹一声,“我心中对婆母的抬爱感激不尽,今后定会尽心尽力地伺候公婆。” “世子未能娶得心仪之人,心中本就充满怨恨,我为什么要强求呢?”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淡然。 袁嬷嬷微微一愣,不再多嘴了。 晏菡茱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再次沉入梦乡。 她深知,在深宅大院之中,唯有吃得香、睡得好,才能保持健康的体魄,而唯有活得长久,方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笑到最后。 暂时的胜负,不过是过眼云烟,真正重要的,是达成最终的目标! …… 第二天。 在破晓的第一缕阳光中,袁嬷嬷步履匆匆,直奔寿永堂。 她将前一天世子夫人与世子的交谈内容,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侯夫人听。 苏氏轻轻一愣,随即露出会心的微笑,“钧钰生在侯府,天赋异禀,科举之路一帆风顺,性情自然养得有些清高自赏。” “他人生中遭遇的第一个重大挑战,或许就是这门不太顺利的婚姻。然而,依我的意思,菡茱没有盲目遵从钧钰,这未必不是一件幸事!正好可以打磨一下钧钰的棱角。” “记住,时光悠悠,只要不损害我们靖安侯府的名声,惊鸿苑中的事务便交给他们这对小两口自行解决。除了遇到至关重要的大事外,其他琐事一概无须再来向我汇报。” “奴才遵命!” 第6章 大胆/点心 此时,晏菡茱已经装扮完毕,正打算去墨菊苑向公婆请安。 惊蛰心急如焚,不时地四处张望,“大姑娘,世子他还在书房中,尚未过来。” 晏菡茱脚步未停,但行进的速度稍显缓慢,转过头来望向惊蛰,“我如今已经进了靖安侯府的门,今后你要称呼我为世子夫人。世子没来,那是他的行为。我仅需做好我分内的事。” “遵命!”惊蛰连忙答应,却不敢正面直视晏菡茱那坚定而深邃的目光,“世子夫人何不向世子稍微示弱,缓和一下关系?始终这样僵持下去,您在靖安侯府将来的日子该如何度过呢?” 晏菡茱嘴角掠过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那如炬的目光似乎能洞察惊蛰心底的微妙变化,“你这是想要越俎代庖吗?” “奴……奴才岂敢僭越!”惊蛰慌忙跪地,膝行一步。 她殚精竭虑,不惜以陪嫁丫鬟的身份来到靖安侯府,无非是为了能成为沈钧钰的侧室。 然而她明白,主母尚未有子嗣,若她胆敢轻举妄动,遭雷霆之怒。即便不需世子夫人亲自动手,侯夫人便能轻易将她置于死地。 “下不为例。”晏菡茱低声细语,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恪守底线,方能不生事端。若有谁敢破坏我的章法,我必叫他前途尽断!” 晏菡茱言罢,便继续款步向前。 踏入墨菊苑,只见苏氏与靖安侯沈文渊已然各自坐下。 苏氏见沈钧钰尚未到来,遂向身旁的桑嬷嬷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不多时,桑嬷嬷便引领着沈钧钰来到大堂。 沈钧钰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眼圈下青黑,显然是夜不成眠。 靖安侯与侯夫人对望一笑,无奈中带着些许怜惜。 晏菡茱目睹沈钧钰的到来,便跪在柔软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为公婆献上香茗。 公婆分别赠予她两份厚重而体面的见面礼,她双手接过,口中轻轻道谢:“多谢公爹,多谢婆婆。” 沈钧钰默然不语,此刻心中愤懑未消,待敬茶礼成,他冷然开口,辞别双亲:“父亲,母亲,孩儿尚有琐事待处理,失陪了。” 说完,沈钧钰便一转身,匆匆忙忙地疾步而去。 晏菡茱望着沈钧钰那急切而紊乱的步伐,非但不怒,唇角倒是轻轻上扬,眸中闪过一丝俏皮的笑。 沈文渊目睹此景,不禁对晏菡茱的稚气未脱感到无奈:“新妇,你这会儿居然还笑?难道你不担心钧钰过几天会拒绝陪你一同归宁吗?” 晏菡茱粲然笑了,轻声细语道:“父亲,您和母亲历来谨守礼法,靖安侯府的清誉早已传遍四方,世子稳重知礼,三日后定会与菡茱共同返回永昌伯府。” 苏氏听闻晏菡茱此言,非但没有露出笑容,反而脸色凝重起来:“但你方才语气坚硬,毫无退让之意,钧钰心中不满,你如何能说服他同行回门?莫非,真要我们强行将他捆了去?” 晏菡茱迎着婆母的严寒目光,却毫无惧色,倒是笑容可掬:“母亲,世间没有化解不开的纷争。世子心中对晏芙蕖的执念,正是我需巧妙化解的关键。” “此话怎讲?不妨细说一二。”苏氏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期待着晏菡茱的解释。 在那个时代,女子若不得丈夫宠爱,心中难免惶恐,满腹愁绪,然而,她们往往必须要小心翼翼的,看丈夫脸色行事以保地位。 晏菡茱的情形却大相径庭,她竟敢堂而皇之、毫无畏惧地提及丈夫心仪只人,甚至企图抹去丈夫内心深处无法触及的爱恋。 这实在太过大胆狂妄! 晏菡茱的声音如百灵鸟悦耳,缓缓道来:“母亲,父亲,您们必定知晓,我,晏菡茱,是晏家真正的大小姐,自幼在乡下之中长大,对文墨之道不甚精通,亦不讨人喜欢。因此,在永昌伯府中,我只好倚赖亲生父母的那份愧疚度日。” “靖安侯府这门显赫的亲事,谁不觊觎?然而,父母更加怜惜自幼养在身边的晏芙蕖,为我选了与纪家的婚事。然而,令人费解的是,晏芙蕖竟然哭天抹泪地坚持要夺取纪家的婚书,更是将我换到了靖安侯府。” “就算我,晏菡茱,未能理解她此举背后的动机,有一点我却能十分断定,晏芙蕖并不愿意嫁给世子。至于世子,他却依然对晏芙蕖朝思暮想,误认为是我夺走了他的挚爱,对我心怀怨恨。” 随着晏菡茱的话语,原本还显得轻松自如的沈文渊和苏氏,脸色愈发严肃。他们原以为永昌伯府不过是认清现实,却未曾料到背后还隐藏着如此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 在品茶的间隙,苏氏巧妙地掩饰着眼中闪过的怒火。她或许可以对晏芙蕖抱有偏见,可一个名不符实的赝品,又怎敢对她儿子挑剔? 沈文渊疑惑地询问:“这些话出自你口,世子估计不会轻易相信你的吧。” 晏菡茱翘起唇角,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我所说或许世子存疑,可若是出自晏芙蕖之口,世子定会坚信不疑。明天便是我归宁之期,晏芙蕖同样也会归宁。世子定然不愿被蒙在鼓里,渴望知晓其中的内情。” 沈文渊闻言怔住,随后拊掌大笑,“妙……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办法!” “明天你们二人归宁,务必谨守男女之间的界限,莫要轻举妄动。” 苏氏努力压制着唇角不断上扬的笑意,可作为婆婆,她如何能在儿媳面前失去威严? 晏菡茱轻轻福礼,道:“儿媳铭记于心。” 退出寿永堂后,晏菡茱走在前,袁嬷嬷则弓着腰紧跟其后,步履稍显缓慢。 “袁嬷嬷,世子最爱品尝哪些点心?”晏菡茱打算前往沈钧钰的书房,想着拎点东西去比较像话些。 她这样做并非是为了取悦沈钧钰,而是为了取悦苏氏。 因为作为一位母亲,她无法忍受看到儿子对儿媳呵护备至,更无法忍受儿媳对她的儿子冷漠无情。 袁嬷嬷耳闻晏菡茱询问世子口味之好恶,登时放下心来,笑眯眯道:“禀报世子夫人,世子独独对凤梨酥情有独钟,而侯夫人亦对此点心青睐有加。莫非夫人打算亲自为世子准备一份精致的点心?” 晏菡茱微笑颔首,愉悦地开口:“那就备上些凤梨酥,我亲自去邀请世子共进早餐。” 袁嬷嬷趋步向前,低声细语道:“此刻世子正于书房挥毫泼墨,尚未享用早餐。若夫人亲往召唤,定能让世子食欲振发。” 第7章 示弱/不信 “希望能像你所说得这样。”晏菡茱唇角微扬,心底暗自揣测,或许他今日难享美食咯。 随着袁嬷嬷的带领,晏菡茱昂首挺胸地步入了沈钧钰的书房。 沈钧钰的贴身小厮江蓠,一个身材适中、面庞圆润且常带笑容的和善的小少年,一见到晏菡茱,立刻趋前行礼,毕恭毕敬道:“世子夫人安好。” 昨日他亲眼目睹,只凭晏菡茱三言两语,便怼得世子哑口无言,使得他家世子悻悻离去。 晏菡茱莞尔一笑,语声悦耳动听:“烦请江蓠代为通传,告知世子,我有重要之事相商,若他今日将我拒之门外的话,必将追悔莫及。” 话音刚落,她转眸瞥向一旁的侍女白露。 白露轻轻地送过来一只未施装饰的湖水绿绣荷包,其内沉甸甸地藏着一枚五两重的银锭。她笑靥如花,语气中满是感激之情,“江蓠大哥,真是太劳烦您了。” 这一声“大哥”让江蓠瞬间为之一震,他怔了怔,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不劳烦,这是……我分内之事。” 江蓠挠了挠腮,随即转身,步入了内室禀告。 沈钧钰在书房外,远远地便听到了晏菡茱一行人的脚步声。他冷笑一声,心中暗忖: 原本还觉得晏菡茱有多么刚烈不屈,如今却见她还是低声下气地来求我,恳请我帮忙? 她之前那般狂妄,还放言要让我追悔莫及,真是吹牛皮不打草稿! 江蓠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毕恭毕敬地向沈钧钰禀报,“世子,世子夫人特来求见。她声称有重要之事相商,若今日不得聆听,日后您定会后悔莫及。” 沈钧钰以一个极舒服的姿势卧在躺椅上,一本书盖住眼睛,久久没有回应,似乎在特特冷落外头的晏菡茱。 嘿,且干等着吧! 过了半晌,沈钧钰才挪开书本,“啪”的一声合上,语气淡然,“让她进来。” “遵命,世子。”江蓠暗自擦了擦脑门的汗,他唯恐世子因一时的固执矫情,又会将已经做出让步的世子夫人给气走了。 晏菡茱款步轻移,进入书房,脸上洋溢着温婉的笑意,冲着沈钧钰盈盈一礼,“世子安康!” “在下哪里受得起!”沈钧钰连一丝目光都未施舍给晏菡茱,他神情淡然如风拂水面,手中握着狼毫笔在细腻的宣纸上挥洒着墨汁,“你我之间,除了行过拜堂之礼,既未结发为夫妻,也未共饮合卺之酒,更未共度洞房花烛夜,如此怎能称得上真正的夫妻?” 他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将晏菡茱之前对他的挑衅原封不动地奉还! 晏菡茱微微掩唇,发出一声浅笑。 沈钧钰尽管并未抬起头,可他的耳朵却是竖起,细细倾听着晏菡茱将如何回应!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晏菡茱不发一言! 莫非,她真的被他的话所触动,无法反驳了吗? 沈钧钰终究在好奇心驱使下,缓缓抬起眼帘,恰巧与眼中闪烁着笑意的晏菡茱对视。 一刹那,沈钧钰脸上的怒气尽显,“晏菡茱,你是否在讥讽本世子?” 晏菡茱摆了摆手,语气中透露出几分诚恳,“世子误会了。我适才的笑,并非出于讥讽,而是源自内心的愉悦。毕竟,我拥有仁爱开明的公婆,还有一位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的相公。” “尽管你我尚未共饮合卺之酒,共度一夜春宵,可在我向公婆敬过茶后,我们已名正言顺地成为夫妻。世子您宰相肚里好撑船,我昨日的言辞,如果换作他人,或许早已遭受严厉的责罚,难以立足。然而,世子您却独自来到书房,并未与我计较。” 不堪其扰之际,忽闻晏菡茱竟然出人意料地示弱了。 沈钧钰只觉得心头的怒火仿佛被柔软的棉团温柔地包裹了起来。 “巧言令色!你之所以能嫁入靖安侯府,全凭编造的谎言迷惑了芙蕖,我绝不可能倾心于这样一个诡计多端、心机深沉的女子。” 对于沈钧钰的质疑,晏菡茱并未动怒,却是轻启朱唇,边摇头边道:“世子,你被蒙在鼓里实在久矣!这真是你心照明月,明月照沟渠,在你的心中,似乎是认定了我是故意篡夺晏芙蕖姻缘的恶女,然而实际上,我只是个农村出身的平凡女孩,在晏家从未得到父母的宠爱,我又有什么资格能与晏芙蕖争夺婚事?” “纪家这门亲事,原就是父亲感念纪胤礼救命大恩,特意为我定下的。当时晏芙蕖泪眼朦胧,哭天抹泪,就是要与我交换婚书,不肯踏入靖安侯府半步。” “胡说八道!”沈钧钰毫不犹豫地予以否定,目光如剑,透露出的不仅是怒火,更有深深的鄙夷,“晏菡茱,你信口雌黄,谎话连篇。我靖安侯府乃名门望族,哪里是破落不堪的纪家可以望其项背的?” 眼见沈钧钰再度动怒,晏菡茱却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态度,她并未因沈钧钰的尖锐言辞而有所畏缩。“世子,您难道真的不信我?”她语气平静地询问。 “荒谬至极,怎么能让本世子相信你的言辞?”沈钧钰扬了扬下巴,满脸的不屑。 晏菡茱轻轻地偏了偏头,目光落在沈钧钰的脸上,一本正经地道:“世子,若您随我一同归宁,自然会明白事情的真相。” “哈,敢情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哄我陪你归宁啊。”沈钧钰眸中闪过一抹讥诮,“你觉得你如此伎俩,就能轻易让我乖乖随你回娘家?” 晏菡茱心中暗忖时机已至,态度也变得更为冷淡,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世子您一片真心,却被他人视作愚昧的玩物,我善意提醒,切勿怪我直言。若您不查明内情,仅凭一面之词便断定我晏菡茱千方百计地争夺这门亲事,那便是您在冤枉我。” “待到外界流言蜚语四起,世子对纪家媳晏芙蕖贪恋已久,届时您恐怕会感到羞耻难当。明天一早,我将归宁,晏芙蕖亦将归宁。明天您就可以查明内情,去或不去,全凭您的心意。” 深知沈钧钰那清高和追根究底的性子,晏菡茱料定他明日定将跟随前往永昌伯府一探虚实。 话落,她转身便优雅地离去,甚至将桌上的精致点心一并带走。 油盐不进的家伙,实在不配品尝这份美味! 晏菡茱的裙摆随着她曼妙转身,轻纱翻飞,尽显优雅之态。她步履轻盈,行走间环佩无声,宛若凌波仙子。 第8章 归宁/二婿 袁嬷嬷愣在原地,方才还笑容可掬的世子夫人,竟被世子爷一句话气得拂袖而去! 袁嬷嬷急忙追出门,途经江蓠身畔,脚步一顿,焦急地说道:“江蓠,快去劝劝世子。” 江蓠并未作答,只是朝袁嬷嬷微微颔首,暗示自己已明了其意。“恭送干娘。” 白露轻盈地从江蓠身边掠过,对他欠身一礼,吴侬软语道:“江蓠哥哥,世子夫人所言非虚,确实是芙蕖姑娘她自己闹着要下嫁纪家的。” 江蓠闻言,站直了身子,道:“白露妹妹,世子英明神武,自有一番考量的。” “嗯,如此甚好。”白露冲着江蓠粲然一笑,随即转身离开。 江蓠目送白露渐行渐远,一直都没有移开视线。 沈钧钰看到了,忍不住叱责道:“没用的东西,简直丢人现眼!还不快起来给本世子磨墨?” “好嘞,遵命世子。”江蓠连忙答应,匆匆忙忙地进了书房开始研墨。 然而,世子已然心神不宁,一幅幅画作毁之可惜,竟将世子夫人画成了凶神恶煞的模样! 这边,袁嬷嬷匆匆赶回,推开门,便瞧见世子夫人正悠然享用着燕窝粥。 她静默无声地侍立在侧,耐心等着世子夫人吩咐。 晏菡茱细致品尝完一大碗燕窝粥,再佐以两枚外酥内软的凤梨酥,最后用两颗酸甜适口的山楂果子清口解腻,袁嬷嬷才观察到夫人食欲旺盛,由此推断,世子夫人并未因世子而心怀愠怒。 袁嬷嬷鼓起勇气,趋步向前,语气温和却满含担忧地问道:“世子夫人,您为什么偏要与世子对着干呢?世子似乎又生气了!明日他必定不肯随您一同归宁,那时您情何以堪?” 晏菡茱闻言,仅是轻轻地笑了笑,神情淡然地回应:“袁嬷嬷,您如此关心我,我感激不尽。但这件事,您不必再劝。明日之事,我们自有分晓。” 对待丈夫,不可总是冷若冰霜,亦不可始终热情如火。宜采取温差之策,时冷时热,变幻莫测,方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先发制人。 袁嬷嬷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困惑。 毕竟,除了家中的老夫人、侯夫人及侯爷之外,她尚未见识过有哪位能让世子放低姿态。那么,世子夫人究竟有何依据,能做到如此自信? 袁嬷嬷暗自思忖,她倒要亲眼见证,明日世子夫人是否能够让她大开眼界? …… 鉴于晏菡茱得天独厚的生辰八字,靖安侯夫人苏氏慷慨地赋予她尊贵的颜面。 归宁的礼遇异常丰盛,尽显靖安侯府对晏菡茱的青睐与器重。 晏菡茱携着白露和袁嬷嬷踏入寿永堂,温婉地道谢:“多谢母亲!” 靖安侯夫人关切地询问:“世子何在?” 身旁的桑嬷嬷躬身回禀:“世子今日拂晓已经出门,如今还没有回来。” 侯夫人苏氏微微眯起双眸,语带玄机地道:“瞧瞧,还不懂得示弱,你这次独自归宁,是否感受到了尊崇?” 晏菡茱向婆婆恭敬行礼,从容不迫地回应:“儿媳铭记母亲教诲,定当不负所望。” 晏菡茱登上马车,闭上眼睛,悠然自得地小憩。 白露与袁嬷嬷分列两旁,神色忧虑。今天归宁,世子夫人若受到冷落和讥讽,她们恐怕也将受到牵连。 马车在石板路上行驶得平稳至极,就在即将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突然紧急停下,车夫惊慌地呼喊:“世子?” 这时,袁嬷嬷迅速从马车窗口探出头,瞥见了骑在马上的世子沈钧钰,她长舒了一口气,同时不禁赞叹起来。 世子夫人真是运筹帷幄! 这回,她确实是掌握了全局! 晏菡茱缓缓睁开双眼,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弧度,然而她眼中却未流露出相应的喜悦之色。“世子,时间已不容迟缓,你我需得加快步伐,不可让长辈们久候。” 沈钧钰没有作声,只是一径驾驭着马匹,行走在马车的前方。 他那英俊的面庞,素来如同明月照耀人间,此时却不见了平素的悠闲自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森冷与超然。 马蹄声在青石板面上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仿佛也在沈钧钰心坎上回响。 袁嬷嬷不敢有丝毫懈怠,神情严肃,她深知今日绝不能让世子夫人受到任何不公的待遇,坏了靖安侯府的名声。 永昌伯府门前早已有人守候,管家一见靖安侯府的马车缓缓驶至,连忙差人通知府内的伯爷与大少爷。 永昌伯晏鼎廉与其子晏晟哲匆忙整理了一下衣袍,疾步而出,以示恭迎。 马车缓缓停定,仆从们迅速摆好踏凳。 白露轻盈地从马车上跃下,一边伸手搀着袁嬷嬷,一边关切地道:“袁嬷嬷,您留神。” 袁嬷嬷温柔回拍白露的小手,口中轻道:“有劳白露姑娘。” 接下来,袁嬷嬷与白露各自守在踏凳一旁,细心地扶持着仪态万千、气质高雅的晏菡茱下车。 晏菡茱款款移步,动作轻盈而稳重,缓缓脚踏实地。 就在这个当口,纪家的马车缓缓抵达。 靖安侯府的马车宏伟宽敞,连车轮上的钉饰都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车身缀满了金银与宝石,窗帘选用的是锦缎,精美的刺绣工艺,边缘缀满了华丽的流苏。 而纪家的马车,相比之下就显得平凡无奇,车身暗淡,陈旧且狭窄。 然而,驾驭这辆马车的人,却并非寻常车夫,倒是纪胤礼本人。 他人尚未露面,那开朗的笑声却已先行传来。 “岳父大人,兄长,小婿来迟了!”纪胤礼的声音豪迈,笑声中充满了欢快。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面容稍显黝黑,人高马大的纪胤礼。 只有晏菡茱无动于衷,她曾以为纪胤礼的那份男子气概是真实的,醉于他的武将风范,逐渐放下心中的防备,全心全意地接受了这个男人。 然而…… 罢了,那些都是上辈子的往事了! 纪胤礼的真诚或是虚伪,再与她八竿子打不着! 与靖安侯世子沈钧钰的冷漠孤高相比,晏鼎廉还是更偏爱纪胤礼的爽朗与殷勤。 晏鼎廉含笑着点头致意。 第9章 傲慢/无错 车轮戛然而止于门庭之侧,纪胤礼利落跃下马车,轻轻撩起车厢的竹帘,温文尔雅地道:“夫人,下车吧。” 晏芙蕖置身于斑驳的马车之中,目睹晏菡茱与沈钧钰彼此间的嫌隙与冷漠,心中那股难言的苦涩懊恼,瞬息间转化为了得意。 她深知,此生将注定为纪胤礼所珍视,未来更有望荣登显赫之位,成为权倾一时的摄政王妃。 晏芙蕖那双柔荑轻轻落在纪胤礼的掌中,她低垂眼帘,粉颊晕红,缓缓自马车中移出。 纪胤礼稳稳地托着晏芙蕖的后背,另一只手轻柔地环在她的腿弯,毫不费力地将她抱下了车。 旁人一目了然,这二人之间的感情,恰似蜜里调油,恩爱非凡。 “父亲,大哥,妹妹,妹婿。”晏芙蕖站稳身形,依礼问候,当她的视线与沈钧钰相接时,顿时低下了头,遮掩住眼中的缕缕愁绪。 由沈钧钰的视角望去,似乎能窥见晏芙蕖的楚楚可怜。 晏菡茱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忖,晏芙蕖真是个令人憎恶的女子。 可能,晏芙蕖并未有意在她们与沈钧钰之间播下不和的种子,但她那隐秘的企图,无疑是想在她们之间制造嫌隙,让她不得安宁。 晏芙蕖从车上下来后,沈钧钰的心境便被搅得天翻地覆,特别是当他目睹纪胤礼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晏芙蕖抱下马车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晏晟哲深知晏芙蕖与沈钧钰曾有过一段旧情,但如今两人缘分已尽,再见唯有窘迫,忙上前打圆场:“二位妹妹,嫂嫂已恭候多时于二门之外。两位妹婿,请入内。” 晏鼎廉含笑以对,“正是,请入内。” “遵命,父亲。”晏菡茱与晏芙蕖异口同声地回应,她们的眼神在此刻交汇。 “妹妹先行!”晏芙蕖的脸庞圆润而美丽,更添了几分新嫁娘的娇俏,目光中流露出骄傲的神色。 即便晏菡茱已经嫁入了靖安侯府,那又如何? 若是不能得到丈夫的宠爱,女子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孤苦伶仃,寸步难行。 永昌伯府在纪家眼中是显赫世家,但在此时的靖安侯府面前,却相形见绌。 晏家说不定会对其出嫁的女儿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援助,可却不可能为了她们去得罪靖安侯府,进而挺身而出。 晏菡茱又怎能看不懂晏芙蕖那傲慢的眼神和挑衅的意味? “多谢姐姐。”晏菡茱并不愿过多客套,她只是淡然一笑,由着白露搀扶,缓缓踏上了台阶。 晏芙蕖面上的笑容骤然凝固,仿佛被严冬的寒风一夜冻结,晏菡茱竟然在她这位长姐面前,毫不给她留下一丝颜面。 她急匆匆地赶上前,话音中带着一丝调笑与玩味,“妹妹容颜娇丽,定然深受世子的青睐与骄纵罢?” 晏菡茱莞尔,这一刻,她总算知道了为何晏芙蕖在前世手握一副好牌,依旧打得一败涂地! 一个镇日将男性的宠爱挂在嘴边的女子,其心胸与眼光又能宽广到哪里去? “姐姐的魅力无边,竟能够如此迅速地捕获姐夫的心!”晏菡茱深知晏芙蕖对这些琐事颇为在意,便刻意地降低了自己的姿态,以助长晏芙蕖的傲慢与轻狂。 果不其然,晏芙蕖听闻此言,那装饰着繁复珠翠的脑袋傲慢地摇晃起来,表面上的关心实则虚伪至极,“未来的路还长,妹妹的美好时光尚未来临呢!”那“美好时光”四字,她特意加重了语气,以彰显其优越感。 此时,晏家的长媳祁氏眼见两位小姑子到来,便含笑相迎,“两位妹妹总算是来了,母亲已经等候多时。” “大嫂费心了。”晏菡茱与晏芙蕖温婉地回应,随即行了一礼。 随着主子踏入永昌伯府的正院,她们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被客气地邀请去外厅品茗休息,并未随同她们进入正院。 晏夫人于晏菡茱和晏芙蕖跨入门槛之际,情绪激动地将手中的细瓷茶杯摔落她们的足下,碎片四溅。 她的面色如同乌云密布,声音冷冽如冰,“跪下!” 晏芙蕖素来温顺,闻言立即双腿一软,跪伏在地,低眉顺眼地道:“母亲请息怒,芙蕖已知错!” 晏夫人目睹晏芙蕖如此谦卑的态度,轻轻点头,心中明白错误并不在晏芙蕖的头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日后身为晏家女儿,嫁作纪家媳妇,切记端谨庄重,勿失礼仪,免得坍塌了家族的尊严。” “谨遵母亲教诲。”晏芙蕖再次俯首,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心,一旦风头翻转,定要将今日之辱加倍偿还。 而晏菡茱,却抬头挺胸,气质高雅,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孽障!你私换嫁妆清单,忤逆父母之命,陷害同胞姐妹,错上加错,岂能不跪下反省?” 晏菡茱听罢,款款行了一礼,“母亲言重了,女儿并未行差踏错。靖安侯府赐予的丰厚陪嫁,自然应当同等丰厚。” “那份嫁妆清单,原是专为匹配靖安侯府的佳人量身定制,岂能因嫁入侯府的是我,便行偷天换日之计,做出此等虚假之事。” “既然芙蕖姐姐一心向道,哭着喊着要嫁入纪家,那么便应当按照纪家的规矩来定嫁妆,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我岂能以我的嫁妆来补贴她?这于情于理,都是不妥的。” 上辈子,她带着那些虚有其表且数量稀少的嫁妆,步入了纪家的大门,在那里的境遇可谓是如履薄冰。 她曾受尽磨难,这辈子为何要让那个篡夺了她所有的晏芙蕖痛快? 晏夫人听闻此言,愤怒得手指颤抖,她指向晏菡茱,语气激烈,“你……莫非真觉得嫁入了靖安侯府,我对你就无能为力了吗?” 晏菡茱再次弯腰行礼,语气平静,“母亲莫要生气,为什么要对已经发生的事情继续愤慨?靖安侯府认可了永昌伯府的解释,认为是下人的过失。” “母亲如此大张旗鼓,严厉惩罚女儿,难道是希望从靖安侯府追回嫁妆,还是期待女儿伤了膝盖,瘸着腿回到夫家?” 第10章 赏花/控诉 晏夫人一时语塞,她不由得重新打量起晏菡茱来。 这丫头自幼在农家长大,没有受过多少教育,显得十分粗俗,常常出洋相,让她感到脸上无光。 反观晏芙蕖,温文尔雅,善解人意,才情冠绝京华。 相较之下,晏夫人对亲生女儿晏菡茱的厌恶之情愈发深重。 晏夫人心中悄然升起一丝疑惑与忧虑——这份嫁妆清单的悄然易手,加之女儿今日的悖逆行径,无不令她对晏菡茱的过往藏拙之举生疑,从而心生畏惧。 无论对晏菡茱抱有何种情感,她如今已是靖安侯府显赫的世子夫人,与永昌伯府的联姻关系亦是需谨慎维系的宝贵纽带。 祁氏观察到婆母窘迫尴尬的神态,并未继续发作,这让她意识到婆母对先前的质问也感到了不太合理。 身为晏家儿媳,她虽屡遭婆母的苛责,但内心深处却暗自窃喜于婆母的困境,然而身为母亲,她对女儿的未来和与靖安侯府的亲缘关系更为看重。 “妹妹休怪,你误解了母亲的本来意思。如果早知你不愿与芙妹妹共享嫁妆,母亲定不会重写那份清单。” 晏夫人闻言,亦明白再争执下去并没有什么用处,对女儿的控制已如水中月,镜中花,于是她决定转换策略。 “唉,菡茱,你确实误解了母亲的一片心意。正如你嫂子所言,如果我知晓你的不情不愿,又怎会擅作主张?” 晏菡茱轻笑一声,温婉地回应:“母亲,嫂子,既已澄清误会,今后便休要再谈起。女儿已嫁作人妇,无法再陪伴母亲左右,今后的日子,还望嫂子悉心关照才是。” 祁氏轻轻扬起嘴角,温婉地一笑,“恪守孝道,乃我份内之事。如今妹妹们已是贵宾,如果有所疏失,望妹妹们海涵。” “大嫂真是过于客套了,我特意为大嫂和芳姐儿准备了薄礼,稍后便让人送至尊前。”晏菡茱言辞周到,应对得体,宛如珠落玉盘。 而晏芙蕖却依旧跪伏在地,尚未起身。 她静静地听着她们的亲昵交谈,仿佛自己成了局外人,被故意晾在角落。 这,便是低嫁的下场么? 母亲的大意,大嫂的冷落,晏菡茱的轻蔑,让晏芙蕖羞恼不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终于,经过桑嬷嬷的出言暗示,晏夫人才恍然察觉,忙让晏芙蕖起身。 晏夫人心中对晏菡茱的夹枪带棒感到郁懑,不愿再目睹她们的交谈,便黑着脸下了逐客令,“外头春色正好,院中迎春花开得正艳,不妨出去走走。” “遵命。”大家齐声应诺。 晏菡茱步出房门,抬起眸环顾四周,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院子里认真清扫的侍女头上。 那侍女感受到晏菡茱的注视,微微垂首,将拾起的树叶小心翼翼地装入筐中,然后缓缓背了出去。 这名侍女与晏晟哲的小厮邂逅于曲径通幽的小巷,双方微微颔首,便擦肩而过。 白露眼见小丫鬟到来,迅速将几两碎银子塞入她手中,随即挑选了一条捷径,匆匆赶往花园的方向。 小厮折返后不久,晏晟哲便宣布,正值春光明媚,不妨带领两位妹婿一同前往花园赏花。 沈钧钰满腹狐疑,言语极为稀少。站在已娶得晏芙蕖为妻的纪胤礼身旁,沈钧钰虽然不至于凶巴巴,可表情之冷淡,显而易见。 纪胤礼看起来似乎风轻云淡,然而心中早已将沈钧钰扒光了皮。 毕竟,他只是个依赖祖辈荫庇的幸运儿罢了,孤高自诩,不谙世事,注定在官场难有作为。今日沈钧钰对他不屑一顾,他日必将叫他仰望自己,甚至跪地乞求。 晏家大少夫人携着两位归宁的小姑,踏进花园。眼前迎春花开得如火如荼,树梢上也渐渐泛起了勃勃生机。 就在此时,一名仆人急匆匆走来,报告说厨房那儿出了些紧急情况。 祁氏闻言,连忙向二位妹妹告辞,急匆匆地去解决此事。 花园内,只剩下晏菡茱与晏芙蕖二人。 晏芙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逝,牙关紧咬,怒目圆睁,对晏菡茱质问道:“晏菡茱,你已拥有如此丰厚的嫁妆,凭什么还要贪得无厌,抢走我的嫁妆?” 她的声音中,透露着无法抑制的怨恨与不甘。 昨天,婆母得知她的陪嫁颇为菲薄,并非嫁妆清单上所列的那般丰厚,立时变色,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她非但没有接受她捧上的敬茶,反而令她脆在地上,长达一个时辰之久。若非纪胤礼心生怜悯替她说情,她的双腿恐怕早已残疾。 这背后,原来是晏菡茱暗中调换了嫁妆清单。为了维护永昌伯府的尊严,母亲不得不将原本赐予她的陪嫁重新收回。 她心中充满了对晏菡茱的怨恨! 晏菡茱听到晏芙蕖的指责,竟笑出了声,“我?抢夺你的陪嫁?陪嫁的多寡,不应该是依据男方所赠的聘金来决定吗?纪家所赠聘金微薄,你的陪嫁自然亦显寒酸,这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然而,晏芙蕖并不这么觉得。她清晰地记得母亲曾承诺过要给予她更多的陪嫁,“本来母亲早就将你的部分陪嫁分给了我,你却费尽心机将它夺回,无非是因为你不想看到我在纪家过得安逸。” 晏菡茱依旧不急不躁,耐着性子聆听晏芙蕖的控诉,而她的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了白露,这暗示着沈钧钰已经被她巧妙地引到了不远处的假山后。 今日,能否顺利解开沈钧钰心中的症结,全在此一举! “姐姐,既然你对纪家的贫瘠如此嗤之以鼻,对那微薄的聘金如此痛心疾首,为何当初你硬是要下嫁给纪胤礼呢?毕竟,你曾与沈钧钰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人的感情深厚,对此,我实在难以理解。或许哪天有空,我应当亲自探究一番,瞧瞧这纪胤礼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能让姐姐你着迷至此。” 晏芙蕖闻言,面颊瞬间苍白如纸,随即又涌上一抹艳红。 在当前的情形下,她唯一的倚仗便是纪胤礼的疼爱。从此往后,无论怎么样,她都将与过往的一切彻底划清界限。 “妹妹请勿信口开河,妄加指责。我对靖安侯世子的尊崇,仅限于对其才学的尊崇,而绝无半分私情,哪里谈得上青梅竹马、心心相印?” 第11章 跑路/野菜 “纪家或许家财并不丰厚,可志向却远大。纪胤礼性格豁达,心怀侠义,且通晓兵法,武艺超群,定能运筹帷幄之中,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我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大英雄。” 晏菡茱怔住,她起初还认为必须花费一番唇舌,才能让晏芙蕖吐露对沈钧钰的厌恶之情,不料竟如此简单! 晏芙蕖脸上流露出对丈夫情意款款、满怀期待的神态,与她平日里的贪财势利、度量狭小的形象大相径庭。若非深知晏芙蕖善于巧言令色,晏菡茱几乎就要被哄骗了! 晏菡茱扫了四周一圈,在那一排挺拔的青松间隙中,似乎瞥见了一件鸦青色的长袍。 那是纪胤礼特有的衣饰颜色。 晏菡茱见状,不禁长叹一声。 她本想利用晏芙蕖让沈钧钰对她彻底绝望,凑巧的是,晏芙蕖也意图利用此事来证明自己心悦诚服地嫁入纪家,她真诚地崇拜纪胤礼,并非怀有其他不良动机。 此番较量,双方不分胜负。 在白露的导引下,沈钧钰悄悄藏身于花园的假山之后。 他从头至尾聆听了晏菡茱与晏芙蕖之间的对话,沈钧钰面不改色,他那清高自负的性格使他无法做出失态的举止,于是他默默转身,悄然离去。 白露目光流转,一会儿望向晏菡茱所在的方位,一会儿又注视着世子离去的背影,心中默默祈祷,期盼这次菡茱小姐能够打破僵局。 隐匿于苍松之后的纪胤礼内心欢喜雀跃,原来,他在晏芙蕖心目中的形象竟然如此伟岸崇高。 纪胤礼此刻豁然开朗,原来晏芙蕖的嫁妆已经被晏菡茱所夺取。 相较于晏芙蕖的温婉可人,晏菡茱显得过于高冷傲慢,恰与孤高冷傲的长宁侯世子沈钧钰十分匹配。 沈钧钰内心并未燃起忿恨的火焰,也不曾感到失落,但他的心情异常纷繁复杂,找不到排泄的出口。 既然已然揭开了真相的面纱,他无意继续在此虚与委蛇,于是果断地带上江篱,径直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江篱依然记得白露恳求他务必劝解一番世子,于是他试探性地询问:“世子,世子夫人此番省亲,您尚未享用午膳……” 沈钧钰脚步不停,冷冷一笑,“你是我的小厮,非世子夫人的小厮。若再越俎代庖,便永远别幻想能迎娶你的白露姑娘!” 江篱闻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顿时缄默不言! 门房不敢阻拦长宁侯世子沈钧钰,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消息传递给了晏夫人。 情绪才有所平复的晏夫人听闻沈钧钰不告而别,顿时怒火中烧,又摔碎了一只茶杯。 “废物点心,连一个男子都笼络不住。还有一个自贬身份,高枝似的侯府不嫁,偏要下嫁给落魄纪家,真是让人操心!” 桑嬷嬷连忙上前宽慰道:“夫人,请您息怒,依菡茱小姐之才智,在长宁侯府立足,可谓是指日可待。” 晏夫人闻言,面色一松,“哼!我倒要拭目以待,那个自负的女人该怎么才能化解此等困境!” 不久,长宁侯府世子沈钧钰“中途跑路”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似的飞向了永昌伯府每个角落。 二小姐晏菡茱的不受宠,昭然若揭。 永昌伯府的仆从们暗地窃窃私语,交换着各自的见解。 袁嬷嬷与白露也耳闻了这一新闻,心急如焚,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与此同时,晏菡茱与晏芙蕖却在花园中悠然赏花,维持着明面上的和气。 不一会儿,白露与晏芙蕖的贴身丫鬟清明,步履匆匆,先后踏入花园,她们带来了相同的消息。 晏菡茱不禁莞尔,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沈钧钰啊沈钧钰,不愧是你! 好在她已经历了两世轮回,又曾在生死边缘徘徊,对这一切早已看得透彻,要不然,若换成她前世的脆弱,恐怕此刻早已心如刀割。 晏芙蕖听闻丫鬟的报告,笑得合不拢嘴,最终按捺不住,开怀大笑,“哈哈哈……哟呵,妹妹,你竟还能笑得出来?世子他老人家早就离开了永昌伯府,妹妹难道不感到丢脸,不觉得愤怒?” 晏菡茱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如水,凝视着晏芙蕖,“既是意料之中的事,又何须动怒?反而是姐姐那幸灾乐祸的笑声,未免太过刺耳,让人心生反感。” 晏芙蕖竭力收敛上扬的嘴角,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心中却暗自窃喜。 沈钧钰对她旧情难忘,或是对晏菡茱的冷落,都让晏芙蕖十分畅快。 “妹妹,这话从何说起?我明明是出于对妹妹的关切,担忧妹妹在长宁侯府的处境不利。” 晏菡茱嘴角轻轻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挑衅之情溢于言表。 她仅用一句话,便能让晏芙蕖无言以对,“哈,你倒不如多花些心思筹谋一下,该怎么夺回你那微薄可怜的嫁妆!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小利,也值得一争。希望下回再见,姐姐不会连件像样的新衣都难以穿上。” 晏芙蕖正欲追问晏菡茱是如何得知此事,却忽然意识到,一旦开口,便会被晏菡茱的计谋所困,于是她转而一笑,“有夫君的宠爱在,那比任何嫁妆都要宝贵,未来的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晏菡茱目睹晏芙蕖那副“爱情至上,清水也能饱腹”的模样,轻轻扬起眉头,“那么,我提前祝贺姐姐身体强健,采野菜的乐趣定会伴你左右。” “大小姐,二小姐,午餐已经备妥,请两位移步至饭厅。”侍女轻声提醒。 晏菡茱微微点头,优雅地转身离去。 晏芙蕖此刻还在细细品味晏菡茱所说的“采野菜”究竟何意?是在嘲笑她么?她心中的疑惑如同春天的柳絮,纷乱不已,难以解开。 她自幼生活在荣华富贵堆砌的环境中,哪怕嫁入纪家之后,虽然每日的山珍海味或许难以尽享,可野菜这种粗陋之食,对她而言实为不堪一顾。 晏芙蕖对此感到困惑,然而,没多久,她便有机会目睹一场让她心碎的“采野菜”奇景。 在饭厅中,众人依次落座。 晏夫人看着晏菡茱平静无波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姑爷不告而别,可知其中缘由?” 男女分席而坐,屏风将两桌隔开。 女眷们这边充满好奇,而男眷们那边同样急欲了解真相。 此时,晏菡茱自然不能透露沈钧钰得知他所钟情的女子根本未曾将他放在心上,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的事实。 第12章 福分/青睐 “夫君公务缠身,母亲不必过分担忧。” 晏芙蕖则悄悄低头,抑制着笑声,今日的这一切,足以让她欢愉良久。她更加坚信,嫁入纪家是她明智的选择,就让晏菡茱这个不幸儿在长宁侯府承受那份苦楚吧! 晏夫人还想继续追问,这时,一旁的祁氏嫣然一笑,婉转地暗示道:“二妹婿乃金榜题名之探花,如今又荣升为庶吉士,深受天子赏识,前途无可限量。自然,他的公务繁忙也在情理之中。” 这样的暗示,既显出了沈钧钰的愤懑,又巧妙地避免将这种愤懑传扬出去,以免损害永昌伯府的名声。 晏夫人领悟了其中的深意,轻轻一点头,语气中充满了告诫之情,“你这话不假,回归侯府之后,务必恪守三从四德的古训,切勿违抗公婆与夫君的意愿,以免损害永昌伯府的尊严。” “母亲教诲,女儿谨记在心。”晏菡茱顺从地回应,在这个场合,反驳毫无意义,只会自取其辱。 饭毕稍作休息便启程离去,何苦浪费唇舌? 即便她能言善辩,让对方无言以对,又能改变什么? 沈钧钰不给她颜面的事实依旧无法改变。 无论是男还是女,每个人的心中都各有打算,饭桌上或许只有晏菡茱真正细心地品味着每一道菜肴。 今日厨娘确实下了心思,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佳,彰显出永昌伯府的深厚底蕴。 纪胤礼不遗余力地想要与永昌伯府联姻,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午膳之后,晏菡茱便起身告辞。 重新坐上马车,袁嬷嬷的目光落在闭目养神的世子夫人身上,脸上流露出深深的忧虑,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世子夫人,今日世子不告而别,让您备受尴尬。回到侯府,老奴必定会将此事告知夫人,为您讨个公道。” 晏菡茱睁开双眼,嘴角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今日她对沈钧钰的脾气已经有了宽恕之心,“世子性情独特,若我因此而生气,早在昨晚世子大声质疑我时,就应该羞愧得无地自容。” “袁嬷嬷,你也不必将此事告知母亲,以免她忧心忡忡,显得我只懂得告状而不具备解决问题的能力。我已经有了计划,让世子回心转意,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必须循序渐进。” 袁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她小心翼翼地询问:“世子夫人,您究竟有何高明之策?” 侯夫人特意指派她侍候在世子夫人身边,她肩负着重大使命。 若是世子和世子夫人关系好转,她将获得奖赏;若是两人关系恶化,她则免不了要受到惩罚。 晏菡茱轻轻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淡定而深邃的微笑,“此中奥秘,一旦道破,便失之灵效。” 袁嬷嬷与白露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困惑难解,不明晏菡茱这番话语中究竟蕴含着何种深意,宛若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踏入长宁侯府的深宅大院,晏菡茱脚步轻盈,前往正院向婆母苏氏请安。 长宁侯夫人早已耳闻世子沈钧钰虽曾赴晏家,却未来得及享用午膳,便不告而别,留下晏菡茱独自行走于娘家的纷争之中。 苏氏内心对儿子沈钧钰的行事欠周感到恼火,觉得他颇失颜面。 此刻,面对着不哭不闹、态度恭谨的晏菡茱,苏氏不禁感到一丝歉意,“菡茱,你切莫心怀不满,待会儿我定会与侯爷一同斥责钧钰。” 晏菡茱缓步上前,轻柔地立于婆婆身畔,双手轻捏着苏氏的肩膀,“母亲,您与父亲大可不必责怪世子。其实他心中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楚。世子为人正直,日后必将逐渐适应。” “儿媳坚信岁月如水,能缓缓抚平所有的伤痕,不必急于一时。您管理整个侯府,又要顾虑我和相公,实在是太过辛劳。母亲,您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苏氏不由得一愣,随着晏菡茱轻缓的揉捏,她的身心逐渐放松,暖意涌上心头,“这孩子,怎么知道我肩膀不适?” 晏菡茱语气平和,声音如春风般温暖,“回到晏家,我得知两家有亲缘之份,便遣人打探。原来在世子七岁那年身染重疾,您抱着他,从荣恩寺的山脚一步步攀至山顶,那漫长的三个时辰,您的双臂和肩膀承受了何等的重负,以至于留下了难以痊愈的病根。” 苏氏轻抚着晏菡茱的臂膀,眼中闪过一丝湿润,那年的惊恐和担忧仿佛就在昨日,“好孩子,多亏了你那吉祥的八字,否则世子那场劫难,恐怕难以安然度过。” 晏菡茱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谦逊,“在那个时刻,我与世子相去甚远,我岂敢贪功。必然是母亲那颗虔诚的心,感动了天上的神仙。” 这番话,如同细雨滋润心田,让苏氏听起来无比舒畅,她轻轻拍了拍晏菡茱的手背,语气温和而慈祥,“好孩子,我沈家能迎娶到你这样善解人意、聪慧明理的儿媳,实在是沈家的福分。” “我儿子我自然清楚,世子虽然性格孤傲,但心地善良,品行高洁。你只需多一份耐心,他便能看到你的美好。” 晏菡茱微微一笑,轻轻点头,“我始终坚信如此,母亲管理家务得宜,即使我与世子尚未圆房,家中上下也没有人敢对我有半点懈怠。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庇护,我心中感激不已。” 此言非虚。 若换作其他人家,新郎当晚未能洞房,夫妻俩又争吵不休,新娘根本无法立足。 苏氏对晏菡茱的温柔体贴、宽宏大量,心中满意度极高。 她立即责备了袁嬷嬷和众丫鬟婆子,严令他们不得对世子夫人有任何不敬。 袁嬷嬷在心中暗自叹服,世子夫人不过是为侯夫人揉了揉肩膀,便轻易赢得了这位严谨规矩的侯夫人的青睐。如今,即使是傲娇的世子,也终将落入世子夫人的“掌握”之中。 晏菡茱回到惊鸿院后,卸去华丽的外裳,摘下发间璀璨的珠翠,换上一身素雅便捷的衣裳。 她感到一丝疲倦,窗外的花香让她昏昏欲睡,便斜倚在窗边,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外面的惊蛰将白露拉到院子的角落,声音中带着一丝迫切,“白露妹妹,芙蕖小姐真的深受宠爱?” 第13章 焦虑/逍遥 白露轻轻拨开惊蛰的手,语气平静而坚定,“惊蛰姐姐,芙蕖小姐的宠爱与否,那是她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如今的主人,是菡茱小姐,不,是尊贵的世子夫人了。” 惊蛰微微抿了抿嘴唇,眉头轻轻蹙起,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纠结,“白露,你是否也曾觉得此事颇有些蹊跷?毕竟,之前晏芙蕖小姐与世子情投意合,与菡茱小姐大打出手,结果两人同时摔倒,头部受到撞击。” “而后,菡茱小姐不再坚持嫁给世子,反而愿意下嫁于纪少将军。更令人费解的是,晏芙蕖小姐原本有望嫁得如意郎君,却不顾一切地泪流满面,坚决要嫁给纪少将军。” 白露同样感到困惑,她深知晏芙蕖曾表示对不起已故老夫人,不愿抢占他人之位。 作为贴身丫鬟,她对晏芙蕖的性情了如指掌,对这些话,她半个字都不信。 “惊蛰姐姐,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已随菡茱小姐来到长宁侯府,今后要尽心竭力地侍奉菡茱小姐。今日这些话,你日后切勿再提起,以免引起他人误解,从而编排菡茱小姐。瞧我,又失言了,应当说是世子夫人。” 惊蛰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其实我并无恶意,只是出于一番好意既然世子对芙蕖小姐情有钟,我们何不将世子夫人装扮成芙蕖小姐的妆容发式,穿上她钟爱的衣裳,劝导世子夫人学习芙蕖小姐的言谈举止,这样一来,或许能赢得世子的青睐。” 听闻此言,白露瞪大了眼睛,接连后退几步,惊愕地道:“惊蛰姐姐,你怎能说出这等荒唐之言?若世子夫人愿意模仿,她早就动手了,怎会等到今日仍无动静?” “显然,世子夫人坚守自我,不愿效仿他人。惊蛰姐姐,你切勿多此一举,以免惹恼了世子夫人,到时她必然会对付你。” 惊蛰见白露对她的意见表达了不赞同,她紧闭着嘴唇,面色凝重:“世子长久缺席,世子夫人如何能怀上身孕?夫人未孕,我们这些陪嫁的丫鬟又怎能有机会服侍世子?何时才能看到子嗣诞生的曙光啊?” 白露闻言,急忙用手掩住惊蛰的口,“惊蛰姐姐,你这是在玩火自焚啊!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怎能轻易出口?” 惊蛰却只是轻轻拨开了白露的手,她的眼神坚定,“我们身份低微,仅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当夫人不便之时,我们理应代替她侍奉世子,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她的心中早已种下了背叛旧主人的种子,随着晏菡茱一同踏入靖安侯府,图的便是那侯府妾室的尊贵名分。 六岁之时便被卖入永昌伯府,她见识过权贵们的奢华与挥霍,惊蛰立志不做下人,不愿出府随随便便嫁人,过上艰苦的生活。 她心想,若是能爬上妾室之位,那便算是半个主子;即便是庶出,孩子也能成为侯府的少爷或小姐。 白露却不住地摇头,神情坚决,“惊蛰姐姐,我无心成为妾室。或许在其他府邸有所不同,但永昌伯府的惨状,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惊蛰蹙眉,“白露,你真的愿意自己和你的孩子永远处于下人之列吗?” 白露眼中露出迷茫之色,她缓缓摇头,“我并不清楚,但有一点我确信无疑,那就是我不想成为通房丫头或是妾室。” 话音刚落,白露便匆匆逃离了现场,不愿再与惊蛰深谈,生怕会因此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惊蛰目光深邃,目送白露远去的身影,她心中暗自思忖,白露的所谓不愿成为妾室之言,她是绝不会相信的。 在这深宅大院之中,不愿成为姨娘的妾室,就不是一个好的陪嫁丫鬟;不帮助小姐争宠,她更无出头之日。 惊蛰日常于惊鸿苑履行职务,闲暇之际,她与靖安侯府的仆从们相处融洽,逐渐构建起自己的人际关系网。 然而,她期盼着世子夫人能够有所示弱,却始终不见有任何妥协的迹象。世子更是孤高自诩,每日早出晚归,仿佛有意避开惊鸿苑。 这让立志攀登更高一楼的惊蛰焦虑不已! 晏菡茱的日子过得颇为逍遥,锻炼身体,练习书法。 上辈子,她已经精通一手精致的绢花小楷,如今她不得不伪装成对文字一窍不通,笔下的字迹歪歪扭扭。 靖安侯府上下,无不在期待着世子夫人如何向世子低头。靖安侯夫人苏氏心急如焚,但晏菡茱却显得从容不迫。 直至踏入靖安侯府的第十天,惊蛰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世子夫人,您真的如此泰然处之吗?” 晏菡茱正沉浸在书法的世界中,头也不抬,目光凝聚在纸上,声音平和而淡然,“焦虑又有何益?” 惊蛰芳龄即将十九,而世子夫人若再拖延一两载,便将步入二十大关。 成为众人眼中的“老闺女”,光彩不再,她如何能在争宠的战场上脱颖而出,成为侯府的话事人? “世子夜夜宿于书房,您不去邀请,也该送些饮食用品以示关怀。然而您却对世子置若罔闻,奴婢为您感到焦急万分!” 面对惊蛰的焦虑,晏菡茱放下手中的狼毫,抬起眼帘,微笑着说道:“世子的心思哪是那么容易猜透的?我早已告诉你焦虑无用,你却不信。今日你若愿意尝试,那就去吧。若遭受责罚或斥责,别怪我事先未曾提醒。” 惊蛰一时语塞,急忙辩解,“奴婢……奴婢岂敢!” “休得谦逊,你心窍灵活得很!”晏菡茱轻声笑着,接过白露递来的香茗,轻啜几口,继续说道,“如果我阻止你,你必定会怪我的。” 惊蛰见晏菡茱并非试探,于是嗫嚅着表示:“奴婢愿意为世子夫人分忧,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靖安侯世子沈钧钰,身为庶吉士,他乃天子的亲信大臣,肩负着起草圣旨、阐释经籍等重任。 在深宫中,他深知言语需谨,过多则有过失之嫌,过少又恐在龙颜面前失了存在。 近日,由于赈灾工作不力,导致百姓颠沛流离,更有赈灾款项遭劫,圣上龙颜大怒。 沈钧钰与众同僚均能感受到皇上的怒火,随着调查的深入,他们也逐渐揭开了更多的内情。 沈钧钰对于那些鱼肉百姓、冷酷无情的贪官污吏深恶痛绝,然而当涉及到皇亲国戚,他却是无力回天。 第14章 杖打/活该 归府后,沈钧钰将自己封闭于书房中,沉默不语,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此时,惊蛰手捧着香气扑鼻的桂花糕,步履轻盈,笑靥如花地来到江篱面前,“江篱大哥,这是世子最钟爱的桂花糕,能否允许我亲自送进去?” “世子夫人让你送来的?”江篱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最近世子心情抑郁,情场失意,官场亦多舛。 惊蛰略一迟疑,轻轻点头,“世子夫人忧心世子安危。” 江篱何等机敏,他从四岁起便踏入靖安侯府,府中大小事宜,鲜有他不知晓。 如果世子夫人有意示弱,她自会亲临,怎会派遣这位陪嫁丫鬟前来? “惊蛰姑娘稍候,我这就进去通报。” “有劳江篱大哥。”惊蛰心中激动,眼中满是期待,她希望自己能引起沈钧钰的关注。 沈钧钰方才正在挥毫泼墨,试图以此平复心绪,笔走龙蛇,心绪愈发烦躁。 听到江篱的禀告,沈钧钰微微扬眉,嘴角露出一抹淡漠的轻笑,“让她进来吧,我倒要看看晏菡茱究竟有何能耐,竟管不住自己心野的丫鬟?” “遵命,世子。”江篱微微俯身,缩了缩脖子,投给惊蛰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惊蛰姑娘,世子已经示意您入内了。” 然而,惊蛰完全沉浸在即将见到世子的高涨情绪中,对江篱的暗示浑然不觉。 她手提食盒,步履轻盈如莲,缓缓步入房中。 她模仿着晏芙蕖那独特的嗓音,语调柔美,声音轻细,“世子,惊蛰给您请安。” 沈钧钰听闻这近似晏芙蕖的嗓音,眼前浮现出惊蛰模仿晏芙蕖那含羞带娇的姿态,不禁想起晏芙蕖那正义凛然的话语。 昔日的深厚情谊,被彻底颠覆。 可怜他沈钧钰,曾对晏芙蕖一往情深,念念不忘! 再联想到在永昌伯府门前,晏芙蕖那欲言又止、饱含苦涩的目光,便可推断出晏芙蕖的表里不一。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是世子夫人派你来的吗?”沈钧钰心中浮现出另一位善于伪装的晏菡茱,表面上温柔贤淑,实则心狠手辣。 惊蛰娇柔地应道,展现出事先在镜前练习过无数次的美妙笑容和仪态,“回世子,正是世子夫人让奴婢前来。” 沈钧钰目光冷漠地瞥了几眼卖力表演的惊蛰,心中的厌恶愈发强烈,“晏家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什么?”惊蛰一瞬间愣住,目瞪口呆,“世子,奴婢……奴婢怎敢,只是……” 沈钧钰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你敢,而且你已经做了。晏家的规矩固然不怎么样,但在我靖安侯府,绝不允许心机深沉的丫鬟。拉出去,打二十大板,以示警戒。” 惊蛰惊愕不已,砰然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世子,奴婢真的只是想尽心侍奉您,绝无半点恶意,求求您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 沈钧钰决然转身,不愿再将一丝目光留向惊蛰。 江篱迅速领命,即刻将惊蛰拖出去。 惊蛰眼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企图用尽力气大声求饶,然而江篱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捂住她的口,防止她的哭号打扰到主人的宁静。 仅仅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关于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遭受重惩的消息便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 白露满脸惊恐,步履匆匆,前来报告:“世子夫人,惊蛰……惊蛰被打得昏死过去了!” 晏菡茱轻轻挥动着团扇,语气淡然地说:“袁嬷嬷,派人去请郎中来为惊蛰疗伤,不可让世子有任何抓住把柄的机会。” “世子夫人考虑得非常周全。”袁嬷嬷领命后,疾步离开,急忙安排下人去请郎中前来府中。 待袁嬷嬷离开之后,白露才敢于释放自己的情感,泪水夺眶而出,她硬咽着询问:“世子夫人,惊蛰姐姐被打得实在太惨了。您为何还不愿意向世子稍微示弱,难道是担心自己也会受到惩罚吗?” 晏菡茱轻轻摇头,语气温和而坚定:“白露,我之所以没有向世子示弱,是因为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只有捕捉到最恰当的时机,我们才能取得事倍功半的效果。” “世子孤高自傲,一旦得知晏芙蕖表里不一的真面目后,他必然不会再执迷不悟。但惊蛰却依然效仿着芙蕖的打扮和言谈,若她不受到惩罚,那还有谁能呢?” “再说,世子与我之间虽然关系紧张,但他夜夜宿在书房,并未与丫鬟们有染,这证明他重视礼仪,严守规矩。他志向高远,定不会在妻妾之间的私事上犯下宠妾灭妻的错误,损害自己沉迷女色的名声。” 白露听后,震惊之余不禁感叹,她突然意识到惊蛰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落活该得个如此下场。 晏菡茱的这一番剖析,不仅是对白露的启示,也是对袁嬷嬷、侯夫人,乃至对沈钧钰本人的深刻警示。 在目睹惊蛰被打得血肉模糊、陷入昏迷的惨状后,晏菡茱不禁心生感慨。 无数次的教训告诉她,欲速则不达。 面对沈钧钰这样一位天赋异禀、性格孤傲的奇才,硬碰硬只会适得其反,唯有智取方能奏效,然后再如小火炖煮般慢慢渗透。 靖安侯府宅心仁厚,为惊蛰请来了医术高超的郎中,及时对其进行了治疗。 在昏迷中度过了发烧的一夜,惊蛰在第二天清晨终于退烧,保住了性命。 原本蠢蠢欲动的丫鬟们此刻都已安静下来,再也不敢有半点歪念。 晏菡茱仅安排丫鬟们照顾惊蛰,自己却未亲自前往。她去拜见靖安侯夫人苏氏时,请求前往荣恩寺,为正在礼佛的靖安侯府老夫人请安。 苏氏考虑到自从成亲以来,儿媳和儿子都未曾去请安,也觉得是该去探望的时候了,“府中琐事繁多,我无暇分身去给老夫人请安。菡茱,你既然挂念老夫人,那就代我前去吧。记得多带几个侍卫。” “多谢母亲。”晏菡茱微微垂眸,温顺地应承下来,“母亲为我和世子操劳,祖母则为我们祈福,我心中感激不尽,必定会孝顺母亲和祖母。” 靖安侯夫人笑了笑,本想劝导晏菡茱服软,但,转念想到昨日儿子的愤怒,估计他此刻仍在气头上,只得作罢。 第15章 祖母/下车 回到惊鸿院后,晏菡茱吩咐袁嬷嬷将行李送上马车,“袁嬷嬷,也给世子准备行李。” 袁嬷嬷闻言怔住,一头雾水,“可世子并未提及要去荣恩寺啊!” “他会的,嬷嬷只管准备就行。”晏菡茱信心满满地说道,她终于等到了这个绝佳的时机。 与沈钧钰之间的关系能否缓和,就要看今天的一切是否如愿发生了。 尽管沈钧钰并未返回惊鸿院安歇,不过,此处依旧为他备下了数之不尽的衣物,尽显细致入微的关怀。 袁嬷嬷虽然心中充满疑惑,然而既然世子夫人如此吩咐,她便毫不犹豫地遵照执行。 不久,晏菡茱便登上了驶往荣恩寺的马车。 车内,白露与袁嬷嬷相对而坐,彼此交换着困惑的眼神。 晏菡茱对车夫吩咐道:“咱们前往宫门口,等候世子。” “什么?”袁嬷嬷惊讶地叫出声,愈发不解,“世子夫人,世子不是要到午后才能出来吗?现在才巳时二刻,世子还在当值,怎么可能出宫呢?” 晏菡茱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语气轻快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咱们只需在此静候便是。” 车夫遵从晏菡茱的指示,驱车来到宫门附近。 袁嬷嬷与车夫守在宫门外,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扇大门。 沈钧钰的贴身小厮江篱,始终守候在宫门口。 这时,江篱也发现了靖安侯府的马车,以及袁嬷嬷的身影,“袁嬷嬷,可是府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袁嬷嬷正欲解释,车内却传来了晏菡茱的声音:“江篱,你立刻前往宫门口。若见到世子,速速告诉他,荣恩寺有紧急事务。切记,不可有丝毫延误。” 江篱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莫非是老夫人她……” “切勿胡言乱语。”晏菡茱语气沉重地斥责,她轻轻掀起车窗帘子,目光如利剑般锐利,“江篱,世子若问起原因,我自会亲自相告。现在,立刻去宫门口守候。” 江篱见世子夫人神情凝重,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定让他胆战心惊,“遵命。” 他连忙应声,匆匆赶往宫门口。 江篱轻快地小跑着,脚步匆匆地来到了皇宫的门前。他那圆润而丰腴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晕,呼吸声如秋日狂风中的芭蕉叶呼呼作响。 尚未得以喘息,江篱便目睹了宫门霍然开启,几名侍卫神色严峻地押解着几名年轻官员,将他们驱逐出来。 沈钧钰也在行列之中,他的眼中闪烁着怒火,仍想向侍卫们据理力争。 在宫门前引起骚动,乃是大罪,如何能让世子地争执,更遑论在此吟诗作对,那更是大不敬。 江篱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心中想起了世子夫人的告诫,“世子,大事不妙,荣恩寺那边发生了变故。” 沈钧钰怒火中烧,正欲倾泻胸中不平,痛斥那些贪腐的皇亲国戚之时,突然,他耳边响起了贴身小厮的焦急呼喊,神色顿时凝固。 荣恩寺? 那不是祖母虔诚礼佛的圣地吗? 此刻,沈钧钰哪里还有心思去关注那些贪官污吏、皇亲国戚?在慈爱的祖母面前,这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立刻启程,前往荣恩寺!”沈钧钰面露焦急之色,心中担忧着年迈祖母的安危,他一把提起衣袍,疾步向马车跑去。 沈钧钰跃上马车,急切地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向荣恩寺疾驰而去。 晏菡茱一直紧贴着车窗,向外窥视,待看到江篱成功引导沈钧钰上了马车,这才对车夫吩咐道:“紧跟世子的马车!” 沈钧钰的心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脑中不断浮现出祖母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和声音。 直至驶出城门,沈钰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他转向江篱,急切地询问:“祖母究竟情况如何?江篱,你赶紧告诉我。” “奴才……奴才也不得而知,这是世子夫人吩咐奴才转告的。” 江篱缩了缩他那圆润的脖颈,语气中带着几分惶恐,“此外,世子夫人只是说荣恩寺出了事,并未详细说明。是奴才在惊慌失措之下,看到世子被侍卫押解,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这才说岔了!” “晏菡茱?”沈钧钰微微一怔,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她是在何处向你提及此事?” “就在皇宫的正门之外。”江篱低声应道,他探头出车窗,瞥见后方缓缓跟随的世子夫人马车,“世子夫人此刻正尾随其后。” 听闻此言,沈钧钰牙关紧咬,面容冷若冰霜,“停车!” 车夫虽感困惑,但见世子下令,连忙勒紧了缰绳。骏马发出一声长嘶,车轮滚动了一段距离后才缓缓停稳。 沈钧钰面若寒冰,猛地掀开车帘,轻盈地跃下马车,脚步急促地朝晏菡茱的马车走去。 跟在后面的车夫见状,也赶紧停下了马车。 车内的袁嬷嬷和白露毫无防备,顿时摔得人仰马翻。 唯有晏菡茱稳稳地握住车内扶手,身形略显瘦弱。 “下车!”沈钧钰的声音冷硬地从车外传来。 袁嬷嬷和白露一愣,心中惊慌,世子显然已怒! 晏菡茱却依旧神情泰然,“袁嬷嬷,白露,你们先去前面的马车。” “遵命,世子夫人。”袁嬷嬷回应道。 白露想起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惊蛰,不禁为晏菡茱小姐担忧,“世子夫人,奴婢愿为您侍奉。” 晏菡茱轻轻地拍了拍白露颤抖的肩膀,温柔一笑,“不必担忧,世子见到我,只会欣喜若狂,岂会对我动手?” “哼!”车外的沈钧钰听闻晏菡茱的话,冷笑连连,她竟敢诅咒祖母,真当他是个不问世事的君子,不会对女子动手吗? 白露听到沈钧钰的冷哼,心中的恐惧更甚。 晏菡茱莞尔一笑,语气轻松地说,“下去吧,别让世子久等了。” 白露目睹菡茱小姐仪态万千,泰然自若,眼中毫无惊慌之色,令人不禁略感欣慰,于是她轻轻松了一口气,缓缓步下马车。 沈钧钰修长的双腿一跃而上,轻巧地掀开车帘,敏捷地跃入车内,随即又悄无声息地放下帘幕。 白露眼含泪水,默默守在马车一侧。 “前往荣恩寺!”沈钧钰的声音仿佛在牙关紧咬之间挤出,他的目光如冰霜般凝结,落在晏菡茱的面上。 车夫挥鞭策马,车轮再次滚动向前。 袁嬷嬷只得牵起白露,走向前面的马车。 第16章 流言/换位 此时,晏菡茱的面色温和如春,目光坚定地与沈钧钰对视。 “你为何诅咒家祖母?”沈钧钰目光冷冽,心中暗忖靖安侯府对晏菡茱的宽容太过分了,竟让她口出狂言,肆无忌惮。 晏菡茱微微扬起眉头,轻笑一声,道:“世子此言差矣。我对祖母心怀敬仰,今日得母亲恩准,特意前往给祖母请安。世子您指责我,实在是无的放矢。” “你方才提到荣恩寺有变,难道不是暗示祖母遭遇不幸?”沈钧钰颊边肌肉微微抽动,暗自咬紧牙关。 在大婚当日已领教过晏菡茱的巧舌如簧,沈钧钰今日倒要仔细聆听,看看这位晏菡茱如何巧妙辩解。 晏菡茱听后,努力压制住翻个白眼的冲动。她可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那些不雅之举,还是独处时再行吧。 要是真的翻了个白眼,那便是忍不住的败笔! 晏菡茱故意表现出惊讶的神色,“世子,您真是误会我了。我所说的荣恩寺有变,并未明确指出是何种变故。再者,所谓‘变’,既可能是祸事,也可能是喜事。” “今日我与世子一同前往探望祖母,老人家见到孝顺懂礼的孙子,以及贤良淑德的孙媳,必然心花怒放。这一开心,饭量自会增加。人多吃,胃口好,身体自然健康,延年益寿,这怎么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晏菡茱此番举动的真正用意,即便她守口如瓶,时日不多,待返回繁华的京城,沈钧钰必然能洞察一二! 沈钧钰微微低头,沉思良久,并未与晏菡茱展开争辩,“你如何得知我被逐出皇宫的真相?” 面对其他疑问,她或许可以含糊其辞,甚至巧舌如簧,但对于这个问题,她选择了直面回应:“汴梁城遭遇巨灾,波及甚广。在请安之际,侯爷屡次提醒于你,要你多观察、多思考、少发言。” “然而国舅在赈灾事务上的不力,导致赈灾款项不翼而飞,赈灾粮食被替换为霉变的陈粮,使得汴梁城饿殍遍野,民众生活困苦不堪,甚至引发了民变。” “世子心怀仁慈,义愤填膺,恳请陛下严惩罪犯,然而此次罪魁祸首虽非梁国舅本人,但也是他监管失职。他不仅是皇后的胞弟,更是太子的亲舅舅。” “陛下仅有一位太子,无论如何也要保全梁国舅,实际上也是在保护太子。即便世子与众同僚以生命为代价来明辨是非,恐怕也难以改变这一结局。” 原本怒火中烧的沈钧钰,在聆听晏菡茱的这一串深刻剖析后,眼中闪过一丝沉重,不禁问道:“你身为深闺妇人,如何能洞察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 晏菡茱并未因沈钧钰的质疑而心生愠怒,反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虽然你我之间并无实质性的夫妻之情,但名分已定,自我们从花轿中步出的那一刻起,你我便命运相连,荣辱与共。” “进了靖安侯府的门,得享公婆的关爱,仆从的尊敬,我在此的生活远胜于永昌伯府,我内心深处自然期盼着靖安侯府能够繁荣昌盛。因此,我常令铺子中的管事密切留意外界动态,不时入府,传达外界的流言蜚语,以便我随时掌握外界风向。” 沈钧钰心存疑虑,目光犹疑不定地打量着晏菡茱,“你方才所言,不过耳闻之事,未必确凿。” “固然流言蜚语不可尽信,可总有几分真实成分蕴含其中!众人皆对梁国舅心怀不满,因此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我正是从这些纷纭杂乱的传言中,剥丝抽茧,去伪存真,得出的结论。你尽可对我有所保留,可不得不承认,我的推断准确无误,要不然在宫门前,江篱岂能恰到好处地将你救走?” “你……”沈钧钰此时已然恢复理智,回忆起宫门前的愤怒,以及心中想的那首诗作,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此时,沈钧钰低下头去,原本笔直如松的脊背,渐渐地弯曲了,塌陷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眉心,他那双深邃幽长、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时蒙上了一层薄雾,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可是上万生灵,上万条宝贵的生命啊!” 晏菡茱转过头,观察到沈钧钰眉宇间流露出“哀民生多艰”的同情,不像是伪装。 现如今,她确信沈钧钰对那些受灾的百姓怀有诚挚的怜悯。 出身名门望族,自幼养尊处优,却能心怀天下,关怀庶民,这种精神难能可贵啊! 说不定,沈钧钰并不是如前世传言中那般虚有其表,孤芳自赏。 “世子心怀仁慈,心怀天下,对苦难百姓怀有深深的同情,菡茱对此深表敬意。你与同僚们冒死直谏,虽未能立竿见影,但陛下仅仅是命你们离开宫廷,并未将你们囚禁,可见陛下心中对真相了如指掌。” “倘若冒死直谏无法解决眼前之困,世子何不换位思考,站在陛下的立场,寻找解决之道?” 沈钧钰闻言,原本沮丧落寞的神色,霎时变为怒目圆睁,眸子里透着阴冷与决绝,“晏菡茱,你是在逼迫我同梁国舅那种废物逆臣成一丘之貉吗?” 晏菡茱不禁莞尔,“世子,你误解我了!皇上之所以保留梁国舅的职位,并非意味着他会继续容忍他的存在,也未必不打算清理这个毒瘤。” “整个朝廷是辛夷家的,这片江山是辛夷家的,所有苍生也都是辛夷家的。我刚才的意思是,世子若想拯救百姓,不妨站在皇上的立场,想想怎么应对灾荒,然后再想想你能为灾民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就像我,虽然无法参与国家大事,不过,我也从自己的嫁妆中拿出2000两银子,用来购买粮食,派人送往汴梁,能救一个算一个,正是我一个弱女子力所能及的事情。” “世子才智非凡,定能思谋出更卓越的策略以助民纾困,而非仅仅在愤怒之际,于宫门前吟咏之作。虽然那字句辛辣,令人痛快淋漓,可终究因此遭贬,失去了直接参与赈灾、解救苍生的机会。” 提及“宫门前作诗”,沈钧钰那俊秀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窘迫之色,晏菡茱又怎能料到他的内心想法? “我岂会轻率地胡诌诗句!”沈钧钰语气略显虚弱地顶嘴,目光游移,似乎在回避什么。 第17章 把柄/祖母 晏菡茱微微含笑,轻咳一声,随即模仿着沈钧钰那特有的语调和声音,以其独特的情感渲染,将诗句复诵一遍: “昔慕鸳鸯戏河岸,共筑爱巢于林深。除却鹦鹉谁解意,莫让幽怨随风吟。” “晏菡茱!”沈钧钰的面颊上泛起一抹羞红,双手紧紧地握拳,眼中怒火跳跃,暗自咬牙切齿,从牙关中挤出一句句森冷的话语,“若你身为男子,我定要让你遍体鳞伤,颜面尽失!” 晏菡茱模仿沈钧钰那含蓄而忧郁的语调,背诵出那首令他痛彻心扉的诗,成功地激起了沈钧钰的愤怒。 在这一刻,什么梁国舅,什么皇帝的昏庸,似乎都已从沈钧钰的脑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的他,只想伸出双手,将晏菡茱彻底除去! 在沈钧钰的面前,晏菡茱抛开了平日里的温良恭俭让,径自翻了个白眼,然后在马车上找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靠卧。 毕竟,长时间的伪装与维持,实在是一件心力交瘁的事情! “真是让世子您失望了,我这人可是天生丽质,容貌绝世,堪称绝代佳人!”晏菡茱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狡黠。 每当沈钧钰与晏菡茱交谈,在外人面前才华横溢、口才了得的他,总会被菡茱的机智反击得无言以对。 此时的晏菡茱,肌肤胜雪,笑靥如花,明眸璀璨,皓齿动人。 她的笑容巧妙而迷人,美目流盼,如同春日里的繁花盛开。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沈钧钰不愿多看,似乎害怕自己的慌乱会被晏菡茱洞察,于是板起面孔,匆匆下车。 马车内传来晏菡茱那狡黠而得意的窃笑声。 沈钧钰愣住,两脚踏在地上更加用力,激起了一片尘土飞扬。 爱错了人,竟成了晏菡茱尽情讥讽他的把柄! 那首诗,就是铁证如山! 沈钧钰心中暗自反省,以后绝不能再轻易地即兴赋诗了!这真是危险之举! 江篱的目光始终紧锁着后方那辆马车,此刻,他目睹马车缓缓停下,世子从中一跃而下,面色间既有懊恼之色,又流露出几分迫不及待的慌。 奇怪?! 这回,世子为何又显得如此气愤难平? 他心中充满了好奇与疑惑,迫切想要知晓世子夫人究竟说了些什么话,竟让世子如此愤懑! “停车!”江篱不及多想,连忙对车夫吩咐道,“袁嬷嬷,白露,速速下车,世子已经驾到。” 白露闻言,急忙跳下马车,小心翼翼地扶持着袁嬷嬷下车。 袁嬷嬷本还想啰嗦几句,但一见世子那副羞愤交加的神色,立刻闭口不言。 袁嬷嬷与白露登上后面的马车,只见晏菡茱安然无恙,嘴角甚至挂着笑意,“我的世子夫人,你还能笑得出来?” 白露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她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晏菡茱小姐说了何等话语,竟能让她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还能让世子的面色变得如此涨红! “世子夫人,奴婢为您担忧。”白露声音哽咽,虽然她跟随晏菡茱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她深知小姐待下人宽厚仁爱,从未有过一丝虐待。 这与芙蕖小姐截然不同,她人前和颜悦色,可背后一旦心情不佳,便会对她们衣衫遮盖之处痛下毒手。 晏菡茱微笑着说:“世子此刻心中唯有我对他的气恼,已无暇他顾朝堂之事,这对我来说,已算幸运的了。” 袁嬷嬷虽然对朝堂上的风波不甚了了,但看到世子被侍卫押解出宫,不难猜测定是触怒了圣上! 想到这里,袁嬷嬷的神色不由得严肃起来,心中暗自庆幸。 两辆马车前后相随,朝着荣恩寺疾驰而去。 直至乌金西沉,他们方才抵达荣恩山脚下。 随着夜幕的降临,他们终于抵达了荣恩寺。 靖安侯老夫人得知孙子、孙媳的到来,心中欣喜异常,满脸堆笑地迎接。 她身着一袭素净的棉布长裙,发间未见一丝珠翠点缀,脸上却洋溢着慈祥的光辉。 当晏菡茱和沈钧钰跨入门槛,老夫人眼中闪过喜悦,和蔼可亲地笑着,亲切地招呼:“菡茱,快来,让我好好端详端详你!” 晏菡茱温顺地步至老夫人面前,轻盈地行了一个福礼,轻声细语道:“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孙媳来得迟,还望祖母宽恕。” 靖安侯老夫人伸出枯瘦却温暖的手,轻轻将晏菡茱拉近,轻拍着她的手背,情深意切地道:“孩子,我感激你,若非你的细心照料,我家钧钰恐怕不会如此健康聪慧。” 晏菡茱谦逊地低下眼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回应道:“世子天资聪颖,体格强健,全是祖母日夜祈福、公婆悉心教诲的结果,菡茱岂敢贪功。” 在老夫人面前,晏菡茱显得格外恭顺贤淑,一举一动都深得老夫人的欢心。 沈钧钰不禁惊讶,他竟然小觑了晏菡茱! 真是深藏不露,演技了得! 人们常说狐狸精、百花成精,却未曾听说粗布麻袋也能修炼成精! “好孙媳!”老夫人再次伸出手,将沈钧钰的手拉过来,轻柔地搭在晏菡茱的手上,“你们大婚当日,我曾替你们求了一签,签文极佳。它说:相遇便是上上签,相守到老心相连。缘分天定不可移,珍惜此生共白头。” 此时,沈钧钰宽厚的大手覆盖在晏菡茱细嫩柔滑的小手上,只觉得一股温暖和柔软在掌心蔓延,让他不禁有些恍惚。 晏菡茱低声细语:“祖母所求签文极妙,菡茱与世子定不负您深厚的恩宠。” “不错不错!”老夫人用她那瘪却有力的手轻轻拂过晏菡茱光洁的面颊,只见沈钧钰非但没有新婚的喜悦,反而心不在焉,实在有失礼数,“钧钰,人生在世,要懂得珍重来之不易的缘分!” “嗯嗯,祖母,孙儿铭记祖母的谆谆教诲!”沈钧钰对祖母的敬仰之情溢于言表,为了替他祈求福祉,祖母已在寺庙中潜心修炼长达十年之久。 老夫人眼中流露出不满之色,作为过来人,她敏锐地洞察到两人之间的陌生与疏离。这对新婚夫妇,何曾有过你侬我侬的亲热时光? “钧钰,你祖父在世时,我总认为他是个粗犷之人。然而,当他离世之后,我方才明白,那个总是为我带来蜜饯的男人已永远离我而去。回首往事,恍若隔世,唯有珍惜眼前的伴侣。” 第18章 贤妻/欢愉 “在外,我对你祖父充满信任;在内,你祖父对我亦是深信不疑。因为我们是一对结发夫妻,共同承担着荣誉与责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的荣耀,由你祖父去拼搏争取;他的家园,则由我来守护。”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朱唇微启,难以置信。 与前世婆家的情形相比,晏菡茱简直无法相信,现在的婆家竟然如此注重规矩,通情达理。 这样的婆家,实属难得! 在这般温馨的家庭氛围中,她无法让沈钧钰对她敬若宾朋,情感深厚,那只能说明她晏菡茱自身缺乏魅力。 在孙媳妇和孙子的陪伴下,老夫人胃口大开,多吃了一碗米饭。 安排孙子和孙媳前往西禅房休息后,老夫人留下袁嬷嬷,细致入微地询问她各种事宜。 老夫人神色平静,内心却充满忧虑。 然而,她并未将忧虑表露出来。当得知今日晏菡茱吩咐江篱在宫门口将沈钧钰“骗走”时,她的表情顿时一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后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回府后务必告知夫人,要她加倍劝导钧钰,对待菡茱切莫过于严苛。此女心怀远志,能妥善料理自己的生活,唯有待小夫妻相互深入了解,方能如细水长流般和谐美满。” “遵命,老夫人,婢妾必将所言传达到夫人耳中。”袁嬷嬷恭谨领命,观其神色,可见老夫人对世子夫人颇为看重。 即便缺失了世子的宠爱,世子夫人的地位亦是坚如磐石! 精心伺候这位世子夫人,来日定能获得锦绣前程。 与此同时,靖安侯沈文渊刚刚步出阴森的大牢,深深地吐出一口郁积之气,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定。 被拘禁的数人,均为沈钧钰的僚属,独独他的儿子得以幸免。 得知圣上身边的庶吉士因宫门失仪,妄议国是而遭逮捕的消息后,他心急如焚,急匆匆地赶来。 沈钧钰作为靖安侯府的唯一继承者,承受不住丝毫的风浪,稍有差池,便可能绝了后! 沈文渊抹去额角的汗珠,回到家中,方才得知儿子在宫门之外尚未及“妄议国是”,便已被其儿媳“拐”走了! “夫人,咱们的儿媳福泽深厚,若非菡茱,钧钰此刻恐怕也已身陷囹圄!”沈文渊心有余悸,感叹连连。 靖安侯夫人本不以为意,然而听罢沈文渊的叙述,亦意识到今日之险恶,想了想,开口道:“侯爷,你真的认为这一切只是凑巧,只是偶然吗?” 沈文渊怔住,不解地问道:“夫人,您这话是何意思?” 靖安侯夫人苏氏于是将晏菡茱常召嫁妆铺子的管事入府中询问事宜,并将详情一五一十地透露给沈文渊。 就像夫人心中揣测,菡茱似乎早已预料到钧钰将有不测,特意在宫门前守候,及时地将钧钰“拐”走。 沈文渊神色惊愕,轻轻抚摸着他那修剪得体的美髯,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 苏氏轻轻点头,语气坚定,“不错,否则她前往探望老夫人,何必特意绕道宫门!而且,她曾对我提及前往荣恩寺,却并未提及要与钧钰同行。” 沈文渊微微眯起双眼,言语中透露着赞赏,“有贤妻如此,夫君少祸多福。夫人,你与母亲坚持求娶永昌伯府的千金嫡女,这真是我沈文渊府上的幸事。” …… 夜幕缓缓降临,纪府内灯火辉煌。 纪胤礼满脸喜悦,大步流星地踏入府内,甚至未向老母亲请安,就直接回到晏芙蕖所在的庭院。 他看到晏芙蕖斜倚窗前,手中握着一卷书册,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深思。 “芙蕖,我心中的美人。”纪胤礼踏入屋内,立刻将晏芙蕖搂入怀中,轻轻在她的柔美白皙的脸上印下一个吻。 “夫君……”晏芙蕖假装羞涩,美眸含着脉脉温情,担心摔倒,双手紧紧勾住纪胤礼的脖颈。 纪胤礼年轻气盛,面对怀中的温香软玉,他并非能够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在晏芙蕖眼中流露出春意之际,他难以压抑。 “夫君,我们还需向老夫人请安,共进晚餐呢!”晏芙蕖轻吟低语,声音娇媚动人,似是拒绝却又充满诱惑。 看着纪胤礼为她心动,晏芙蕖心中暗自得意。 男人哪一个不迷恋美色。 以她的魅力,必然能够轻易迷惑粗犷的纪胤礼。 “无妨,母亲更加期待着抱上孙子。” 红罗帐幔缓缓落下,却无法遮掩室内的浓情蜜意。 此刻的欢愉,甚至超越了新婚之夜的激情。 外面的丫鬟们听到房间内传来的昵昵私语,一个个脸颊羞得如同晚霞般绽放,满脸通红。 此刻,位于纪家宅院的正厅之内。 纪夫人身着一袭织工精致的宝蓝锦缎比甲,面容清瘦,肤色略显蜡黄,头饰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喜鹊金步摇,其风格略显俏皮,与夫人素日里的严肃和刻板神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此时,她正听着下人汇报,得知儿子一回府,竟未向她请安,而是直接前往了晏芙蕖的居所。 夜色渐浓,明月高悬,桌上的菜肴早已失去了温度,却仍不见这对新人前来共进晚餐。 纪夫人的眼神愈发冷厉,双唇紧抿,显露出几分愠怒。她一挥手,将桌前的餐具挥落在地,愤愤地说道:“晏家的女儿,竟是这样的家教!整日只知道纠缠男子,不知廉耻!” 站在一旁的纪嬷嬷见状,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她深知少将军的嘱咐,急忙劝解道:“夫人,请您务必谨言慎行!当前少将军正需晏家之力扶持,我们绝不能轻易开罪晏家!” 纪夫人心中暗自咬牙,连做几个深呼吸,心中充满了对往昔荣光的怀念。 想当年,纪家辉煌时,她的闺中密友个个嫁得如意郎君,生活富贵荣华。 唯独她,早年丧夫,为了培养儿子,甚至不惜耗尽了自己的嫁妆。 如今,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不许任何事物阻挡儿子前途的发展。 “你说得对,这口气我暂且忍下。”纪夫人心中暗忖。 她对儿媳的厌恶之情由来已久。 自从儿子成亲后,他来探望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来也仅是匆匆请安,便迫不及待地回到晏芙蕖的身边。 即使这个儿媳能为儿子带来极大的助力,也无法减轻纪夫人内心的反感。既然不能明言斥责,她便在其他方面寻找发泄的对象。 第19章 请求/说服 次日,晏芙蕖屈膝请安之际,她于门外恭候了漫长的一个半时辰,方才得到起身的许可。 为了维持良好的声誉,以及在纪胤礼面前塑造出孝顺儿媳与美貌贤妻的形象,晏芙蕖不得不将这股怨气强行压制在心底。 她耐心地等待着,直至纪胤礼对她产生依赖,无论在家或是外出都离不开她时,她再对那恶毒的婆婆展开报复。这是一场为了争夺同一颗心的战争,两个女人各藏心机,暗自角力。 谈及晏菡茱抵达荣恩寺的第二日,为了使“戏”演得更为逼真,靖安侯的老夫人特意遣人下山,延请医师上山为其把脉,以此证实沈钧钰来荣恩寺照料她的病情并非临时退缩,不顾同僚之情。 尽管沈钧钰欲返回,却被老夫人强制留在了禅房之中。 整三天,老夫人卧床不起。沈钧钰见此情形,深知祖母一番苦心,不敢有所违逆。 到了第五日,老夫人终于能够起床,身体状况渐趋好转。然而,沈钧钰多次恳求祖母返回侯府,老夫人却始终不为所动,依旧想在荣恩寺中虔诚礼佛,寻求心灵的宁静。 面对这无奈的情形,沈钧钰只得对着池中游弋的锦鲤默默沉思,他那俊朗的面容上愁眉深锁。 晏菡茱每日必要散步,即便是雨天,她也会在屋内踱步。某个午后,她悠然自得地行至池边,从白露手中接过半块馒头,轻轻拈起一小块,投放至池中。 那几尾肥硕的锦鲤纷纷游来,争抢食物,水面上激起一串串清澈的水花。听到晏菡茱愉悦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触动着沈钧钰的心弦,令他愈发感到心绪不宁。 沈钧钰拂袖离去后,他忽然想起了晏菡茱那能言善道、口才了得的特质,她总能巧妙地哄得人心花怒放。 沈钧钰站在书房内,望着窗外斑驳的雨滴,心中潮涌着无数思绪。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小厮江篱吩咐道:“去请夫人过来,我有事与她商议。” 江篱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晏菡茱便轻步走进书房。 她着一袭淡紫色罗裙,发髻上插着一支珍珠发簪,婉约中透着高贵。沈钧钰望着她,心中不禁一暖。 晏菡茱微微一笑,轻轻福了一福,道:“钧钰,你找我何事?” 沈钧钰叹了口气,道:“夫人,你可知我心中所虑?” 晏菡茱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柔声道:“钧钰,但说无妨。” 沈钧钰道:“我母亲和祖母近日身体不适,我欲请你去荣恩寺说服祖母回府,以便她们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晏菡茱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淡定的笑容:“钧钰,你这是在求我吗?” 沈钧钰有些尴尬,忙道:“夫人误会了,我母亲和祖母都对你十分喜爱,我只是觉得你口才了得,或许能说服祖母。” 晏菡茱轻轻摇了摇头,道:“夫妻之间,何须言求?既然你有此请求,我自当全力以赴。” 沈钧钰沉吟片刻,一双眸子紧盯着晏菡茱,道:“你真的有把握说服祖母回府吗?她毕竟在那里清修多年,恐非轻易能动摇。” 晏菡茱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坚定,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钧钰,你只需相信我。” 沈钧钰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模样,惊讶不已,道:“你答应得如此爽快,我反倒有些不放心了。你可知此行风险?” 晏菡茱嫣然一笑,道:“夫君放心,妾身知道祖母的脾气,也有把握说服她。再者,祖母年事已高,身体愈发虚弱,妾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沈钧钰眉头紧锁,半信半疑。 晏菡茱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俏皮,道:“好了,我先去见祖母了。你在这里好好喂鱼,别让它们饿着。” 说罢,晏菡茱裙摆带风地朝着老夫人禅房的方向走去。 沈钧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既期待又紧张。 荣恩寺内,祖母静坐在禅房中,闭目养神。 晏菡茱轻轻推开门,走到祖母身边,跪下道:“祖母,孙媳来看您了。” 祖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晏菡茱,微微一笑,道:“茱儿,你来啦?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钧钰让你来的,有什么事吗?” 晏菡茱抬头看着老夫人,眼中满是关切之色,她轻声道:“祖母,您在此清修,孙媳心中实是担忧。您的年事已高,山上的生活清苦,若是影响了您的健康,孙媳如何担当得起。” 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淡然道:“茱儿,祖母早已看透这些名利虚妄,这里的清苦生活对我而言,正是我所追求的宁静与淡泊。你不必担忧。”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坚决,她知道,如果直接劝老夫人回府,恐怕会适得其反。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柔声道:“祖母,孙媳明白您的追求,但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沈家子孙繁多,需要您这位老祖母的指引。而且,孙媳已经为祖母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您能笑纳。”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她问道:“哦?茱儿,你准备了什么礼物给祖母?” 晏菡茱微微一笑,道:“祖母,孙媳为您准备了一份医书,里面记载了许多养生之道,对您的身体有益。孙媳希望您能收下。”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知道,这是晏菡茱在关心自己的健康。她轻轻拍了拍晏菡茱的手,道:“茱儿,你的心意祖母领了。这份礼物,祖母收下。” 看到老夫人如此表态,晏菡茱心中一喜,她知道,自己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她接着道:“祖母,孙媳还有一个请求。请您考虑回到府中,那里有更多的子孙需要您的关爱和指引。”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她看着窗外的青山,缓缓道:“茱儿,祖母知道你的心意。但祖母在这里,并非完全无所事事。这里有祖母的信仰,有祖母的追求。你让祖母回去,祖母如何割舍这些。”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她知道,自己必须给出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她深吸一口气,道:“祖母,孙媳明白您的信仰和追求,但,祖母您想过没有,您在府中的地位和影响力,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您的离去,会让府中的人们感到迷茫和无助。而您的归来,将会给他们带来希望和力量。” 老夫人看着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第20章 教诲/愿望 这个孙媳妇是个聪明人,她的话让自己心中一动。但她仍然犹豫不决,她问道:“茱儿,你真的觉得祖母回去,就能带来这么大的改变吗?” 晏菡茱坚定地看着老夫人,道:“祖母,孙媳相信,您的归来,将会让整个沈家焕发出新的生机。孙媳愿意陪伴在您身边,为您分担忧愁,共同为沈家繁荣昌盛而努力。” 老夫人看着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感动。 禅房内,静谧中透着一丝古木的香气,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铺着厚厚禅垫的地上,映照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靖安侯老夫人坐在上首,一袭淡紫色僧衣显得她愈发慈眉善目。她的目光在晏菡茱身上游走一圈,上扬的嘴角就没有压下来过。 靖安侯老夫人轻轻一笑,声音温和:“菡茱,我看着你,心里就充满了欣慰。今日,我想把靖安侯府的掌管权交给你,自己则要专心清修了。” 晏菡茱闻言,顿时愣在了原地,她看着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祖母,您……您这是何意?您并不老,身子骨也硬朗得很,如何就能将侯府交给我呢?” 老夫人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调侃:“哎,我的好孙媳妇,你这是在哄我开心吗?说我不老,其实我心里明白,岁月不饶人啊。我已是风烛残年,是该让你们年轻人挑起大梁了。” 晏菡茱连忙跪下,恳切地说:“祖母,媳并非哄您开心。您一直是我们侯府的支柱,是我们的依靠。若您离去,我们如何能安心?还请您收回成命,孙媳愿意陪伴您,一同度过这段美好的时光。” 老夫人看着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她轻轻拍了拍晏菡茱的手,微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但生死有命,我不能总是依赖你们。而且,我相信你,你有能力掌管好侯府,让家族更上一层楼。”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祖母,孙媳愿意接受您的考验,但请您再给我们一些时间,让孙媳证明自己有能力胜任。若孙媳真的能够胜任,那时再交接也不迟。” 老夫人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吧。就依你所言。” 晏菡茱眼帘低垂,叹了口气,道:“祖母,我曾试图将钧钰从那朝堂的旋涡中救出,但每次想起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我总担心自己无法每次都成功。” 此刻,房内静谧无声,只有香炉中缭绕的香烟,轻轻飘散在空气中。 老夫人坐在上座,眼神充满了智慧和慈爱,看着孙媳妇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理解。 她轻轻拍了拍孙媳妇的手,面露慈祥之色:“菡茱啊,你的担忧我理解。但你要知道,钧钰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他不会因为你的行为而对你生气。” 晏菡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却仍有些犹豫:“祖母,我与钧钰之间并无夫妻之实。我……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调和我们的关系。” 老夫人微微一笑,眼神中流露出深意:“菡茱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明白你的苦衷。” 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中充满了岁月的沉淀,“你不必每次都把钧钰从旋涡中救出,人生的路,是他自己的,他需要自己去走,去经历风雨。” 晏菡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老夫人会如此开明,理解她内心的挣扎。 老夫人看着晏菡茱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和钧钰之间,并没有夫妻之实,这是你的心病,也是你的顾虑。但你要知道,婚姻并非只有夫妻之实,更多的是相互扶持,相互理解。” 晏菡茱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她深深地看着老夫人,道:“祖母,我……我……” 老夫人轻轻拍拍晏菡茱的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的难处,也知道你的心意。我会找机会和钧钰谈谈,让他明白你的苦心。” 晏菡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感激地看着老夫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祖母,我会尽我所能,做好孙媳妇的本分。” 老夫人微笑着看着晏菡茱,眼神中充满了赞许和期待。她轻轻地说:“我知道你会的,你是我的好孙媳。” 叹了口气,老夫人缓缓道:“菡茱,你知道吗?当年我与老侯爷成婚时,也曾有过一段艰难的日子。那时,我们彼此并不了解,生活习惯、性格都截然不同。但我相信,只要我们用心去理解对方,包容对方,总会度过难关。” 晏菡茱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祖母,我愿意尝试,但钧钰他……” 老夫人打断她的话:“钧钰是个有担当的男子,他虽然表面上看似冷漠,但内心却是热情的。我相信,只要你们多沟通交流,一定能够化解误会。” 说到这里,老夫人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荣恩寺景色,感叹道:“这荣恩寺,是我与老侯爷年轻时一同游玩的地方。那时,我们还很年轻,对未来充满期待。时光荏苒,转眼间,我们都已步入暮年。” 晏菡茱望着老夫人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老夫人转过身,望着晏菡茱:“菡茱,我知道你心中的担忧。但你要相信,爱情是需要经营的。你愿意为钧钰付出,这就是你们的缘分。而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晏菡茱眼含泪水,屈膝跪下:“谢谢祖母,我会铭记您的教诲,用心去经营这段婚姻。” 老夫人亲手扶起晏菡茱,两人相视而笑。 靖安侯老夫人合上眼睛,脑中浮想联翩。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未来的重孙子重孙女们在府中嬉戏,他们健康、快乐,充满了活力。她嘴角微微上扬,想象着那一天的场景,心中充满了满足与幸福。 “祖母,您还好吗?”晏菡茱轻声问道,她坐在老夫人身旁,手中捧着一杯清茶,眼神中充满了关切。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晏菡茱,微笑道:“茱儿,我想到了未来的重孙子重孙女,我想亲眼看到他们出生,他们健康成长。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晏菡茱脸上一红,她明白老夫人的心情。她看着老夫人眼中的期待与渴望,心中也不禁感慨万分。轻声说道:“祖母,您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您一定会看到重孙子重孙女的出生,看到他们健康成长。” 第21章 秘密/糕点 老夫人看着晏菡茱,含笑道“茱儿,你的话让我心中充满了希望。我决定了,我要离开这里,回到靖安侯府。我要亲眼看到这一切。” 晏菡茱一愣,她没想到老夫人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看着老夫人,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祖母,您的身体能够支撑旅途吗?” 老夫人轻轻一笑:“茱儿,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我还有未尽的心愿。只要能够看到重孙子重孙女的出生,我愿意承受任何的艰辛。” 晏菡茱看着老夫人坚定的眼神,心中不禁感动。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安排下人准备行李,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京。” “你先去安排吧,我要跟方丈告个别。” 话落,靖安侯老夫人起身离开禅房,健步如飞地直奔圆通方丈的斋房而去。 圆通方丈早已等候在斋房之中,见到老夫人前来,忙起身迎接。他合掌微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老夫人精神抖擞,真是令人欣慰。”圆通方丈声音平和,眼中却闪过一丝疑惑。 靖安侯老夫人笑了,目光如炬:“圆通大师,我此番前来,是来向你告辞的。” 圆通方丈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幕,却仍有些不舍:“老夫人,您在荣恩寺这段时间,可曾有所感悟?” 老夫人点了点头,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感悟良多,但我也明白,人生无常,该回家的时候,就应该回家。” 圆通方丈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老夫人,您真的决定离开了吗?” 靖安侯老夫人微微颔首:“方丈,我已经想明白了,修行不一定要在寺庙里,心中有佛,哪里都是修行之地。修行在心,而不必拘泥于形式。” 圆通方丈默了默,一脸庄重地道:“老夫人,您既然决定离开,那么请允许我送您一份礼物。” 老夫人微微一笑:“大师客气了,我此行并无所求。” 圆通方丈取出一串佛珠,递给老夫人:“这是一串加持过的佛珠,愿它陪伴您度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 老夫人接过佛珠,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谢大师,老身一定会珍惜这份礼物。” 告别圆通方丈后,靖安侯老夫人便带着佛珠,离开了斋房。 木鱼声在背后响起,似乎在为她送行。 …… 沈钧钰捏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晏菡茱,满脸好奇地问道:“你究竟是如何说服老夫人的?她可是从来都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 晏菡茱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秘密。” 沈钧钰眉头一皱,不满地说道:“什么秘密,你这不是让我更加好奇了吗?” 靖安侯府的庭院里,花开似锦,鸟语花香。沈钧钰与晏菡茱并肩站在回廊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形成了斑驳的光影。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沈钧钰再次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晏菡茱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她轻轻地拍了拍沈钧钰的肩膀,说道:“钧钰,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会增添烦恼。老夫人既然已经答应回府了,我们就应该放下好奇心,专心去过好每一天。” 沈钧钰眉头紧锁,显然对这种回答并不满意。 他转过身,望着远处的花园,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回头,盯着晏菡茱,语气严肃地说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弃?我可是沈钧钰,靖安侯府的世子,没有什么事情是我打听不出来的。” 晏菡茱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她轻声道:“哦?那你就试试看吧。” 沈钧钰瞪大了眼睛,正要再说什么,却被晏菡茱轻轻挥手打断:“好了,你自己琢磨吧,我要去睡个回笼觉了,再见!” 话落,打了个哈欠,潇洒转身离开,徒留沈钧钰愣在原地。 …… 掌灯时分。 书房内,沈钧钰握着一卷佛经,一言不发。 江篱不动声色,默默将沈钧钰心不在焉的神态瞧在眼里,心中暗自揣测其中的原委。 他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沈钧钰的沉思。 “世子,您看这佛经拿倒了,可是有什么心事?”江篱指着沈钧钰手中的佛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沈钧钰抬起头,眼神有些迷惘,看到江篱手指的方向,不禁苦笑了一下:“是啊,我这是怎么了?” 江篱微微一笑,道:“世子,您若是有心事,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能帮您分担一些。” 沈钧钰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江篱,你说这世间,是不是真的有缘分这回事?” 江篱皱了皱眉,他不知道沈钧钰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但他还是耐心回答:“世子,缘分之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沈钧钰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神渐渐变得深沉:“我最近总在想,晏菡茱与我们沈家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天定的缘分?否则,她如何能劝得动老夫人回府呢?” “世子,您若想了解事情的真相,我不妨去问问世子妃……”江篱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 “不可!”沈钧钰摇了摇头:“你主动去问她,岂不是显得我没面子?落了下风。” 江篱沉吟片刻,道:“那我去找白露,她毕竟是世子妃的贴身丫鬟,定会知道世子妃的计划。” 沈钧钰闻言,纠结了一番后,终于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复杂:“江篱,那就依你所言吧。” “遵命!”江篱嘿嘿一笑,转身离去。 …… 翌日。 江篱厚着脸皮,早早地从后厨讨来一份重阳糕,怀着忐忑与兴奋,特地前来寻访白露。 荣恩寺的晨钟悠扬,寺内的僧人正忙着洒扫庭院,一片宁静祥和中,江篱轻轻敲响了白露的房门。 “白露妹子,是我,江篱。”江篱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去。 门开了,白露穿着一袭淡蓝色的衣裙,面带惊讶地望着江篱手中的重阳糕,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江篱,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重阳糕可是很难得的啊。”白露接过糕点,仔细端详着。 江篱笑着,嘴角微微上扬:“我在后厨帮忙,有幸得到了这份糕点,想着你可能会喜欢,就特意给你带来了。” 白露轻轻咬了一口重阳糕,眉头微微皱起,随即舒展开来,露出满意的笑容:“嗯,这个味道真好,甜而不腻,的确是难得的美味。” 第22章 谈心/赏月 江篱望着白露的笑脸,心中暖意顿生,便问道:“白露妹子,你觉得好吃吗?” “好吃,好吃。”白露连连点头,又道,“不过,你怎么会想到给我带这个呢?” 江篱微微一笑,眼角闪过一丝狡黠:“我知道你喜欢吃甜食,又恰逢重阳节,所以特意去后厨帮忙,希望能换得一份糕点。” 白露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笑道:“江篱,你真是聪明。这么个小主意,都能想到。我倒是越来越觉得你说话圆滑,有前途了。” 江篱脸上泛起抹红晕,心中却是欢喜异常:“谢谢白露妹子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 白露看向满脸憨笑的江篱,一本正经地道:“江篱,我不想成为世子的妾室,也不想离开侯府。我希望能在这里找个有本事的下人嫁了,过上平淡的日子。” 江篱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看着白露,认真地说:“白露妹子,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也想过,如果我们能在一起,也许能互相依靠,度过这辈子的艰难。” 白露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江篱会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她微微垂头,脸上泛起红晕,轻声道:“江篱,你知道的,我们都是奴籍,身份低微。这种想法,恐怕不太现实。” 江篱紧握双拳,神情坚定地说:“我知道,但人生在世,总要有一些念想。我不怕困难,也不怕别人的眼光。只要你说一声,我愿意陪你一起面对。” 白露看着江篱,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江篱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江篱,谢谢你。但这件事,我们还是不要告诉别人。毕竟,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自己的地位,不要让任何人抓住把柄。” 江篱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看着白露,眼神中充满了关爱:“白露妹子,你放心,我会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争取早日摆脱奴籍。到那时,我们再考虑其他的事情。” 白露叹了口气:“江篱,你知道吗?小时候我被卖到这里,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但是看到你,我总觉得有一种温暖。” “白露妹子,我也是。虽然我们身份低微,但只要我们心中有信念,总有一天会走出这个困境。” “江篱,你总是这么乐观,让我也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白露妹子,我会努力,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你愿意等我吗?” 白露害羞地低下头:“只要你真心对我,我愿意等你。” 江篱将白露的娇羞表情瞧在眼里,一颗心不禁怦怦跳动。他悄悄地走近,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白露察觉到他的目光,脸颊愈发羞红,如同晚霞映照在湖面上。 江篱轻轻倒掉铜盆里的水,然后转身对白露道:“白露妹子,今晚月色正好,我们何不一起赏月,共度重阳佳节?”白露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两人走到庭院里,月光洒在重阳糕上,映出一片金黄。 江篱拿起一块糕点,递给白露,道:“妹子,请用。”白露轻轻接过,嘴角露出感激的微笑。 江篱看着白露的笑颜,心中暖意融融。他忍不住问道:“白露妹子,你从小就在晏府吗?你的家乡在哪里?” 白露微微垂头,回答道:“我是从江南来的,小时候因为家道中落,被卖到府中做婢女。” 江篱叹了口气,道:“原来妹子是从江南来的,那里山清水秀,风景如画。我在这里孤单一人,时常想念家乡的亲人。” 白露听到这话,眼神中闪过一丝关切,问道:“那江篱,你的家乡在哪里?你的亲人又在哪里?” 江篱苦涩地笑了笑,道:“我的家乡在北方,父母因战乱早亡,我被迫流浪至此,后来被世子收留,做了贴身小厮。” 白露听到这里,不禁握住了江篱的手,柔声道:“江篱,你以后不再是孤单一人,我会陪在你身边。” 江篱感受到白露的温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这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许多。 月光下,两人开始小声私语,聊起彼此的身世和过往。 “江篱,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重阳糕吗?因为在我小时候,每逢重阳节,母亲都会为我做糕点,那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江篱满眼放光:“妹子,你知道吗?我也很喜欢重阳糕,因为我小时候,父亲曾带我去登高赏菊,那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江篱,你觉得我们以后会怎样?” “我希望我们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不再为身份所累,彼此相爱,共度一生。” 白露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又坚定地看着江篱,道:“江篱,我相信我们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 夜色渐深,江篱和白露在月光下相谈甚欢。 他们仿佛回到了过去,忘却了身份的束缚,彼此倾诉着心事。 月色如水,晚风轻拂。 …… 另一边的禅房里,沈钧钰来回踱步,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香炉里缭绕的香烟似乎也加重了他的焦虑。他时不时地抬头望向窗外,仿佛能从那片深邃的夜色中看出什么端倪。就在此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禅房的宁静。 “进来。”沈钧钰略显疲惫地说。 门被轻轻推开,江篱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袭青色长衫,看上去神情有些恍惚。沈钧钰立刻察觉到了江篱的异样,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世子,您找我?”江篱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钧钰皱了皱眉,径直走到江篱面前:“我让你去打听的消息,打听到了吗?” 江篱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他低下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世子,我……”江篱支支吾吾,暗叫一声糟糕。 他总不能说,昨晚和白露姑娘聊得十分兴起,就和她谈了一晚上的心,连个屁都没有打听出来吧? 沈钧钰紧盯着江篱,目光宛若刀刃刺向江篱,怒声质问道:“江篱,难不成,你忘记了我吩咐的事情?” 江篱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胸膛中,他连声否认:“世子,我真的没有忘记,只是白露妹子她……” “她怎么了?”沈钧钰的声音更冷,眼神更锐利。 第23章 圆谎/梦境 江篱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说道:“白露姑娘说她当时在禅房外守候,确实没有听到世子妃和老夫人之间的对话。” “什么?没有听到?!”沈钧钰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江篱的身体一颤,赶紧跪下,头更低了:“世子……我没有骗您,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 “哦?”沈钧钰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怀疑。 江篱的眼里闪过一丝心虚,他咬了咬牙,谎话脱口而出:“世子,白露妹子说她在窗下隐约听到了老夫人提及重孙子重孙女之事。老夫人年岁已高,大概是想抱重孙子重孙女,享享天伦之乐。” 沈钧钰微微皱眉,目光如剑,直视江篱,仿佛要将他的心思看穿。江篱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跳加速。 “江篱,你可知道,欺骗我会有什么后果?”沈钧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江篱身子一颤,急忙抬头,慌乱地解释道:“世子,奴才……奴才绝无欺骗之意。” 沈钧钰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如春风拂面,让人心头一暖。 “好吧,江篱,我相信你。不过,这个理由,确实有些……有趣。”沈钧钰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江篱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暂时逃过了一劫。但紧接着,他又紧张起来,不知道世子接下来会问什么。 “江篱,你觉得老夫人真的会因为这个理由而改变主意吗?”沈钧钰突然问道。 江篱心头一紧,他不知道世子这句话的用意,只得小心翼翼地回答:“回世子,老夫人疼爱世子,或许这个理由能让她改变主意。” 沈钧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一棵古树,然后转头对江篱说:“江篱,你去请白露过来,我想亲自问问她。” 江篱一愣,没想到世子竟然要亲自验证自己的话,心中暗暗祈祷,希望白露妹子能帮自己圆谎。 不一会儿,白露被江篱请了过来。她低着头,一副害羞的模样。 “白露,你之前可曾听到老夫人提及重孙子重孙女?”沈钧钰瞬也不瞬地盯着她,问道。 白露姑娘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知道江篱的话是谎言,又不敢说出真相。她咬了咬唇,小声说道:“回世子,我……我确实听到了。” 沈钧钰微微颔首,大手一挥,笑道:“好,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江篱和白露姑娘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场风波终于过去了。 沈钧钰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心中的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想起晏菡茱,沈钧钰不由得暗暗腹诽,这女子,巧舌如簧,脸皮厚且不知羞,居然还想着和他生孩子。 “哼,真是痴人说梦。”沈钧钰冷笑一声,心中却不禁有些疑惑。这个晏菡茱,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竟能如此厚颜无耻? 他回想起新婚之夜,晏菡茱那双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还有她那看似无害,实则暗藏机锋的言辞。 沈钧钰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防备之意。 “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沈钧钰皱眉沉思,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在暗地里想和我和解?” 想到这里,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他倒要看看,这个晏菡茱,究竟有何手段。 他已经找到了控制晏菡茱的方法,这个骄傲得如同孔雀一般的女子,终于要对他俯首称臣了。 “哈,菡茱,你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沈钧钰心中默念,嘴角笑容愈发扩大,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夜渐渐深了,沈钧钰一个人躺在床上,心情愈发愉悦,仿佛已经看到了晏菡茱对自己俯首帖耳的样子。 当晚,沈钧钰做了一个极美的梦。 在梦中,他置身于一座繁花似锦的庭院,春日的阳光透过花影斑驳地洒落在他身上,温暖而宁静。 晏菡茱穿着一袭淡粉色罗裙,站在花丛中,她眼含笑意,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仿佛一朵盛开的花儿。 见到沈钧钰,她立刻欢快地跑过来,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夫君,你终于来了。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晏菡茱柔声说道,声音里满是欣喜和依赖。 沈钧钰心头一震,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待遇。在现实中,晏菡茱总是对他冷嘲热讽,让他如如鲠在喉。而在梦中,她却如此温柔体贴,让他心生暖意。 “夫君,今天你想去哪里游玩?我陪你去。”晏菡茱拉起沈钧钰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沈钧钰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怜爱。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微笑道:“那就去后山赏花吧,听说那里的花开得正好。” 两人携手漫步在山间小径,两侧是盛开的花朵,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晏菡茱紧跟在沈钧钰身后,不时地为他摘下一朵朵鲜花,戴在他的耳边。 沈钧钰心中暗自感慨,这样的日子,真是如梦般美好。 他不禁回头看向晏菡茱,发现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那眼神里充满了爱意。 在梦中,他似乎成了晏菡茱的全部,她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息息相关。 他心中暗自感慨,这样的晏菡茱,让人如何能不心动? 梦境中,沈钧钰与晏菡茱牵手漫步,她总是有求必应,对他百般讨好。 每当沈钧钰提出一个要求,晏菡茱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然后用实际行动去满足他。 看着她如此温顺的样子,沈钧钰心中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在梦里险些笑出声来。 然而,梦境终究只是梦境。 沈钧钰在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 他回味着刚才的梦境,心中泛起一丝涟漪。他不知道,这个梦境是不是预示着什么,但他明白,自己对晏菡茱的态度,或许需要改变了。 与此同时,晏菡茱也在做梦——不同的是,她做的是一连串的噩梦。 梦中,她回到了前世,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儿女们。 他们长大了,英俊潇洒,才情横溢,但,却对她陌生而疏远。她的心如同被利刃割伤,疼痛不已。 第24章 妞妞/成全 “娘亲,您为什么不要我们了?”儿子们冷冷地问道。 晏菡茱心中一颤,她明白,这是她曾经的决策导致的后果。为了保护家族的安全,她将孩子们交给了奶娘抚养,自己则全心全意地为纪胤礼筹谋。 梦境中,她最宠爱的女儿妞妞,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可爱的笑容,还有那温暖的小手,都历历在目。妞妞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仿佛在告诉她:“娘亲,妞妞想你了。” 晏菡茱的心揪成了一团,她紧闭双眼,试图将梦境中的画面刻在心底。她想象着妞妞正在沈钧钰的照顾下快乐地成长,但这份想象却无法抚平她心中的伤痛。 梦境转换,她看到了纪胤礼。他已经成为摄政王,威风凛凛,令人敬畏。但他的眼神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情。 “夫人,你辛苦了。”纪胤礼淡淡地说。 晏菡茱心中一暖,但随即又感到一阵寒意。 纪胤礼的心已经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深情款款的丈夫,而是一个卷入权谋斗争的无情机器。 梦境再次转换,她看到了奶娘们。她们眼神狡黠,嘴角带着狡诈的笑意,试图引诱纪胤礼和他的兄弟争夺世子之位。 “夫人,您真的愿意让两位公子争斗吗?”奶娘们挑衅地问道。 晏菡茱心中一阵愤怒,奶娘们的野心暴终于露出来了。她冷冷地看着她们,下令处决了两个儿子的乳母。 “你们敢背叛我,就要付出代价。”晏菡茱冷冷地说。 梦境的最后,她看到了自己的儿女们。他们眼中充满了恨意,对她冷漠无情。 “娘亲,我们恨你。”儿子们冷冷地说。 晏菡茱心如刀割,她与儿女的母子缘分至此已尽。 纪胤礼的背叛,让她痛不欲生。她曾以为,这一生的爱恨情仇,都将随着他的离去而烟消云散。 然而,重生之后,她发现自己错了,她的心中依然装着妞妞,那份母爱,如同烙印般深刻。 “妞妞,不要走!”痛苦地大叫着醒来,泪水潸然滑落。 “夫人,您怎么了?”侍女们听到声音,惊慌地围了上来,问道。 晏菡茱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她看着窗外的月色,心中满是无奈和失落。 她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滑落,但她却努力地微笑着,仿佛在告诉妞妞,娘亲在这里,等着你。 “妞妞,娘亲会找到你的,无论你在哪里,娘亲都会找到你。”她在心中默念,那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坚定和决心。 月光下,晏菡茱的身影显得如此孤独,但她的眼神中,却充满了希望。 白露见晏菡茱面容憔悴,显然是刚才做梦魇着了,连忙拿来一只枕头,搁在晏菡茱背后,扶着她坐起身。 白露轻轻拍了拍晏菡茱的背,柔声道:“夫人,您醒了,刚才可是做噩梦了?” 晏菡茱微微点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白露,嘴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是的,白露。我梦到了我的家人……” 白露心疼地望着晏菡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夫人,您别太难过了。人都说,梦是心头所想,您心里太过思念家人,才会频繁做梦。” 说着,白露将枕头放在晏菡茱身后,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关心地询问:“夫人,您喝点水吧,润润嗓子。” 晏菡茱微微摇头,用手捂脸抹去泪水,悲伤地说:“白露,我现在心里很乱,不想喝水。你陪我说说话吧,我想说说心里的话。” 白露轻轻点头,坐在晏菡茱身边,关切地看着她:“夫人,您想说什么,尽管说吧,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晏菡茱叹了口气,望着白露,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白露,你对我真好。可是,我心中实在是太过苦闷,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露轻轻叹了口气,拍着晏菡茱的背,说道:“夫人,您别担心,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帮您度过这段艰难时期。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调整心情,让自己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 两人交谈间,白露发现晏菡茱的眼睛红肿,心疼地问道:“夫人,您一定没有睡好吧?要不要我给您准备一些安神的草药,让您好好休息一下?” 晏菡茱微微点头,声音已经平静了许多:“好吧,那就麻烦你了,白露。” 白露立即去准备草药,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碗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中药回来。 她扶着晏菡茱靠在床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喝完药后,晏菡茱顿时感觉好受了许多。 白露犹豫了片刻,随后鼓起勇气向晏菡茱恳求道:“夫人,请您成全我,让我嫁给世子身边的江篱吧。我愿意为他洗手做羹汤,只想在这侯府里过上安生日子。” 晏菡茱微微一愣,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恢复了平静。她看着白露,轻轻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白露,你这是认真的吗?” 白露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夫人,我是认真的。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唐突,但我真的是想为自己谋一个安稳的未来。” 晏菡茱轻轻叹了口气,她看着白露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想了想,缓缓开口:“白露,你知道惊蛰吗?” 白露身子一颤,她当然知道惊蛰,那个曾经想要爬上世子床的婢女,最终却被打得皮开肉绽,凄惨无比。 “我知道,夫人。”白露低声回答,“我不想成为第二个惊蛰。我只想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不再为世子的宠爱而争斗。” 晏菡茱沉默了片刻,她轻轻抚摸着桌上的茶杯,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白露,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世子夫人吗?” 白露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也不明白夫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问题。 晏菡茱看着白露,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因为我有野心,我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你,白露,你真的愿意放弃一切,去过那种平凡的生活吗?” 白露紧握着拳头,她看着晏菡茱,语气坚定:“夫人,我愿意。我只想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过上平凡的日子。江篱是个好人,他对我很好,我相信他可以给我这样的生活。” 第25章 回府/马车 晏菡茱看着白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赏,她轻轻点了点头:“好吧,我答应你。但你要记住,一旦你嫁给了江篱,你就是我靖安侯府的人,不能再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白露激动地跪下,她感激地看着晏菡茱:“谢谢夫人,我会记住的。” 晏菡茱笑着拍了拍白露的肩膀,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信任与期待:“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去安排吧,我相信你。” 白露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微微欠身,恭敬地应道:“奴婢遵命。” 室内,烛光摇曳,映照着两人脸上的表情。 晏菡茱看着白露忙碌的身影,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白露,你可知我为何如此信任你?”晏菡茱忽然开口问道。 白露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望着晏菡茱,微笑道:“夫人待奴婢如同姐妹,奴婢自然要尽心尽力。” 晏菡茱笑了笑,摇了摇头:“不,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你还记得当年你刚刚进府时,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吗?” 白露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点了点头:“奴婢记得,那场火灾差点烧毁了整个晏府。” “是啊。”晏菡茱叹了口气,“当时府中人心惶惶,唯有你临危不惧,指挥众人扑灭了火势。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可靠的人。” 白露微微垂首,谦逊道:“奴婢当时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晏菡茱忽然又道:“白露,你觉得我对妞妞的爱,是不是太过执着了?” 白露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晏菡茱:“夫人,妞妞是您的女儿,您自然会想念她。但这并不意味着您不珍惜现在的生活,也不意味着您不关心其他人。” 晏菡茱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只是怕我太过执着,会影响到身边人。” 白露笑了笑:“夫人,您放心,奴婢明白您的苦衷。而且,妞妞的离去,也让奴婢更加明白,珍惜眼前人,珍惜当下。” 晏菡茱看着白露,心中暖意顿生。 有白露在身边,她不再孤单。 夜渐深,白露为晏菡茱铺好床铺,轻声道:“夫人,您早些休息吧。奴婢整夜都会守在门外,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呼唤奴婢。” 晏菡茱点了点头,微笑道:“好,我知道了。你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白露退出房间,轻轻关上门。月光洒在走廊上,一片宁静。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湿润,她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暗自强笑道:“是啊,日子总能过下去。我愿意一生行善积德,只求妞妞这辈子能回来。” …… 车夫一丝不苟地检查马车,仆人们络绎不绝地搬运行李,都在为回侯府做准备,一切有条不紊。 晏菡茱站在一旁,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老夫人,见她似乎有些疲惫,便轻声提醒道:“老夫人,小心脚下。” 老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对晏菡茱的赞赏。她轻轻握住晏菡茱的手,道:“茱儿,你越来越贴心了。”说罢,她小心翼翼地踏上马车。 沈钧钰站在不远处,冷淡地观察着这一切。他注意到晏菡茱对自己并没有讨好的举动,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他暗自提醒自己要沉住气,谁先主动示弱谁就输了。 晏菡茱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又转身对沈钧钰说道:“世子,请您也小心。”沈钧钰微微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车上,老夫人看着晏菡茱,关切地问道:“茱儿,这些日子你在侯府过得可好?有没有受委屈?” 晏菡茱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老夫人放心,我在侯府过得很好,世子对我也很好。” 老夫人听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拍了拍晏菡茱的手,道:“那就好,你要记住,何时何地,都要保持自己的尊严和骄傲。侯府虽大,但也不是随便就能欺负人的地方。” 晏菡茱点了点头,心中暖意涌动。 沈钧钰看着车上的两人,心中不禁有些烦躁。 他转身走到车夫身边,问道:“车夫,准备好了吗?” 车夫恭敬地回答:“世子,一切准备就绪,请您上车。” 沈钧钰点了点头,上了马车。他坐在车厢内,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而,晏菡茱的影子却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车上,老夫人看着窗外,感叹道:“岁月如梭,转眼间,我又要回到侯府了。” 晏菡茱轻轻握住老夫人的手,道:“老夫人,您放心,我会陪您度过这段时光。” 老夫人笑了笑,道:“茱儿,你是个好孩子,我真的很欣慰。” 晏菡茱低下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一路向北。 苦修多年,老夫人始终坚持素食,身材因此显得愈发清癯。 晏菡茱不由得心生喟叹,老夫人对孙子的疼爱真是无以复加啊! 车厢内,晏菡茱与袁嬷嬷轮流侧抱老夫人,小心翼翼。 趁着夜幕尚未降临,马车很快踏入了城门。 沈钧钰由于屡遭老夫人阻止,无法从荣恩寺返回。 远在朝堂,那些曾与他一同上奏的同僚们,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心头。 马车一路颠簸,仿佛要将人骨头都抖散。老夫人年事已高,身体不适,面色苍白,让人看了不禁心疼。 晏菡茱见状,忙让老夫人靠在自己身上,以减轻颠簸的不适。 “祖母,您身子要紧,就靠在我身上吧。”晏菡茱轻声说道,眼神里满是担忧和关切。 老夫人微微摇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菡茱,祖母没事,你不必如此担心。” 晏菡茱微微皱眉,“祖母,您看您脸色都苍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侯爷交代?”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晏菡茱的手,“傻孩子,祖母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只是有些颠簸罢了,休息一下就好。” 晏菡茱闻言,心中更是不好受。她紧紧握住老夫人的手,眼神坚定地说道:“祖母,您放心,我会一直在您身边,尽我所能地照顾您。” 老夫人看着晏菡茱,眼神中满是感动和欣慰,“菡茱,祖母真的非常感激你。你是个好孩子,祖母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老夫人的夸奖,晏菡茱心中暖洋洋的,她轻轻笑了笑,“祖母,您老这样夸我,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夫人哈哈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祖母的真心话。” 第26章 紧急/迎接 说着话,马车依旧颠簸。晏菡茱尽量让老夫人靠在自己身上,以减轻她的不适。 然而,老夫人却始终不愿给她添麻烦,坚持自己能够支撑。 “祖母,您就别硬撑了,让我来照顾您吧。”晏菡茱劝道。 老夫人微微一笑,“菡茱,祖母真的没事。你不必担心,祖母还想多看看你呢。” 听到这话,晏菡茱心中一酸,眼眶不禁湿润了起来。 老夫人轻柔地拍了拍晏菡茱的手背,满脸慈祥地道:“菡茱啊,今后靖安侯府就是你的家,有任何困难,只管来找我。” 晏菡茱微微垂头,露出谦卑的姿态,声音柔和:“祖母放心,孙媳自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您操心。” 老夫人看着晏菡茱,眼神中透露出关切和期待:“我听说了你的八字,命里注定与钧钰有缘,这让我心中石头终于落地。只是,你家中之意似乎并不愿这门亲事。” 晏菡茱的表情微微一滞,旋即恢复正常,轻声道:“祖母,家中确有不同意见,但孙媳明白,婚姻大事,当以家族利益为重。孙媳愿意听从祖母安排。”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拉过晏菡茱的手,轻轻摩挲着:“好孩子,你的明白让我心慰。我之所以坚持这门亲事,是因为我看到了你与钧钰之间的默契,我相信你们能够相互扶持,共度一生。” 晏菡茱微微一笑,心中却是千丝万缕。 这门亲事对她的未来意味着什么,但她更清楚,老夫人的期望和信任,是她无法拒绝的。 “祖母,孙媳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不让您失望。”晏菡茱轻声承诺。 老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轻轻拍了拍晏菡茱的手:“我相信你,菡茱。只是,这条路并非一帆风顺,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晏菡茱点了点头,她知道老夫人所言非虚。 “祖母,孙媳明白了。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孙媳都会勇敢面对,绝不退缩。”晏菡茱坚定地说道。 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孙媳妇,心中充满了欣慰和期待。 “好了,好孩子,你旅途劳顿,先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儿到了府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老夫人轻声说道。 晏菡茱微微欠身,表示敬意:“祖母,孙媳遵命。” 说着,她缓缓地靠在车厢的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撒在她的脸上,映照出她宁静而美丽的睡颜。 老夫人看着晏菡茱,心中充满了感慨。 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那时的她也像眼前的晏菡茱一样带着期待和忐忑走进了夫家。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如今她已经成为了家族的长辈,看着孙辈们重复着她的脚步。 她轻轻叹息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任由思绪飘向远方。 …… 沈钧钰刚上马车没多久,就见管家沈大一路飞奔而来,气喘吁吁。他揭开帘子,探出头去,只见沈大一张焦急的脸。 “世子,侯爷在府里等您,催促您速回!似乎出了大事!”沈大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沈钧钰眉头一皱,眼神中闪过一丝严肃。他深知侯爷平日里轻易不会如此急切地召唤自己,这让他心中不禁紧张起来。 “知道了,沈大,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到。”沈钧钰沉声说道,放下帘子,对车夫喝道,“加快速度!” 马车在沈大的目送下迅速驶离,沈钧钰的心情愈发沉重。半个时辰后,他回到了靖安侯府。 一进府门,便见老夫人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沈钧钰急忙下车,快步走到老夫人面前,深情地唤道: “祖母,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老夫人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钰儿,你回来了。刚才我听闻侯爷紧急召唤你,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钧钰将老夫人搀扶进府,一边走一边解释:“祖母,侯爷的确紧急召唤我,但我尚不知具体何事。不过,我猜想此事非同小可。” …… 苏氏很早就知道老夫人即将回府的消息,提前吩咐下人清扫老夫人住的寿永院,并交代后厨熬煮小米粥。 晨曦初露,寿永院的清扫工作已接近尾声。 苏氏站在院中,亲自检查每一处细节,确保一切布置得体,迎接老夫人的归来。 不久,老夫人乘坐的轿子缓缓停在寿永院门外。苏氏连忙迎上前去,亲自搀扶老夫人下车。老夫人面带微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看着苏氏,轻声道:“苏氏,你辛苦了。” 苏氏微微一笑,恭敬地回答:“老夫人言重了,能为老夫人分忧,是儿媳的分内之事。” 老夫人点了点头,步入寿永院。院中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老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坐在堂上,看着苏氏安排的下人忙碌地摆放着各种物品,心中暖意顿生。 “苏氏,这粥是何人准备的?”老夫人突然问道。 “回老夫人,是儿媳亲自准备的。”苏氏回答。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看着苏氏,轻声道:“你亲自下厨,真是难为你了。” 苏氏微微一笑,道:“老夫人身体健康,是儿媳的福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老夫人感慨万分,她看着苏氏,道:“苏氏,你多年来操持家务,辛苦你了。我沈家能有你这样的儿媳,是我沈家的福气。” 苏氏心中一暖,眼眶泛泪,她忙低头,轻声道:“老夫人谬赞了,儿媳只是尽本分而已。” 此时,晏菡茱也走了进来。她看着老夫人,眼中满是敬意。 老夫人见到她,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菡茱,过来。”老夫人招呼道。 晏菡茱忙走到老夫人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老夫人。”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这段时间,让你受累了。” 晏菡茱眼眶泛泪,她忙道:“老夫人,孙媳能嫁入沈家,是孙媳的福气。无论遭遇何种苦难,孙媳都会坚强面对。” 老夫人点了点头,她看着苏氏,道:“苏氏,你看看,这孩子多么懂得感恩。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苏氏微笑着点头:“老夫人放心,儿媳一定会好好照顾菡茱。” 老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看着晏菡茱,道:“菡茱,你作为沈家媳妇,要懂得为丈夫和家业出力。我相信,你能做到。” 第27章 奖赏/请安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坚定,道:“老夫人,孙媳一定会尽力。” 晏菡茱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母亲,我曾经历过世间最恶和最苦,心中唯有守护世间的善和真,方能弥补我曾经的痛苦。如今,我在靖安侯府,得以安身立命,这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苏氏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眼神慈爱地看着晏菡茱,微笑道:“茱儿,你说得很好。你吃过苦,受过累,才能体会到善良的可贵。你守护善和真的心,我深感安慰。我疼爱你,信任你,你是我的好儿媳。” 晏菡茱眼眶微红,欠身道:“母亲过誉了,儿媳承受不起。只是,我心中确有此事,愿为侯府,为母亲,为钧钰,守护这份善和真。” 苏氏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骄傲:“我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女子。你得到了我儿沈钧钰的喜爱,是你的福气,也是我靖安侯府的福祉。但是,茱儿,你不必急于求成,要相信,钧钰会看到你的优点,会懂得珍惜你。” 晏菡茱微微一笑,道:“母亲,我明白。我会耐心等待,也会努力让钧钰看到我的好。” 晏菡茱看向苏氏,一本正经地道:“母亲,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即使钧钰他再冷漠,我也会用我的真心去焐热他的心。” 苏氏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轻轻地拍了拍晏菡茱的手,缓缓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母亲就放心了。只是,你也不要太苛责自己,感情这种东西,需要双方共同努力。” 说着,苏氏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忧虑:“说起钧钰,他自幼便是个冷清的性子,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不善于表达情感,没想到婚后仍是如此。不过,我相信,只要你们彼此用心,总会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好的。” 晏菡茱微微低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母亲,我会努力的。只是,我想请问,您说的早起请安,是否可以不必那么严格?昨晚我睡得晚,今早起床时感觉精神不佳,担心影响了请安的礼仪。” 苏氏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柔和,她轻轻地握住晏菡茱的手,微笑道:“菡茱,你不必担忧。其实,我早已觉得早起请安对你来说是个负担。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懂得分寸,也懂得尊重长辈。所以,从今天起,你不必早起向我请安,可以在用过早膳后过来找我聊天。这样,你也能多休息一会儿,对身体也有好处。”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没想到苏氏会如此体贴自己,她忙道:“母亲,您真是太体贴了。我会记住您的安排,尽量调整好自己的作息。” 苏氏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看着晏菡茱,心中暗自叹息。 苏氏略作沉吟,随后看向晏菡茱笑道:“菡茱,明日我与你一同去给老夫人请安,如何?”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忙起身敛衽行礼道:“多谢母亲体恤,菡茱感激不尽。” 苏氏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欣慰。二人又商议了片刻,才各自散去。 回到自己的住处,晏菡茱的神色变得有些沉重。 此次请安非同小可,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将直接影响到她在侯府的地位。她轻叹一声,转身对韦嬷嬷道:“嬷嬷,可知有廖管事的消息吗?” 韦嬷嬷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晏菡茱。晏菡茱接过信,拆开一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嬷嬷,这廖管事办事果然可靠。”晏菡茱拊掌而笑道。 韦嬷嬷微笑着点头:“是的,夫人。廖管事的确是个能干的,这份情报对我们至关重要。夫人打算如何奖赏他?” 晏菡茱思索片刻,道:“既然他如此用心,不如就给他涨工钱,以示奖励。这样一来,他定会更加忠诚于我们。” 韦嬷嬷赞同地点头:“夫人考虑得周到。这样一来,不仅廖管事会更加卖力,其他下人也会看到我们的诚意,更加用心地为我们效力。” 说话间,苏氏悄然走进屋内。她看着晏菡茱与韦嬷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我听闻你们在商量奖赏廖管事?”苏氏笑着问道。 晏菡茱忙起身行礼:“母亲,是的。廖管事此次立了大功,我想给他涨工钱以示奖励。” 苏氏微微一笑:“不错,奖罚分明才能让下人更加忠诚。不过,我觉得,单单一涨工钱似乎还不够。” 晏菡茱疑惑地看着苏氏:“母亲的意思是……” 苏氏轻轻拍了拍晏菡茱的手:“廖管事打了几十年的光棍,不如再赐他一个婆娘,以彰显他的功绩。这样一来,其他下人也会知道,为侯府效力是有回报的。”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忙道:“母亲考虑得周到,菡茱这就去准备。” 苏氏看着晏菡茱忙碌的背影,心中暖意泛滥。 这个儿媳是个聪明的,也是个有心的。她轻轻笑了笑,转身对韦嬷嬷道:“嬷嬷,你觉得我的这个提议如何?” 韦嬷嬷微微一笑:“夫人英明。这样一来,不仅奖励了廖管事,也稳固了世子夫人在侯府的地位。” 苏氏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不错,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菡茱是有本事的,是能够独当一面的。” …… 第二天一早,晏菡茱与苏氏一同前往老夫人住处。一路上,两人交谈甚欢,气氛融洽。 来到老夫人屋内,老夫人正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风景。见两人进来,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老夫人,早安。”苏氏与晏菡茱齐声问候。 老夫人微微一笑:“哟。你们两个一起来请安,是有什么事吗?” 苏氏笑着道:“母亲,昨日我与菡茱商议,想请您赐个主意。”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哦?什么事?” 晏菡茱忙道:“母亲,最近廖管事办事得力,我想给他涨工钱以示奖励。母亲觉得如何?” 老夫人微微一笑:“嗯,不错。奖罚分明,才能让下人更加用心。既然是你提议的,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苏氏与晏菡茱对视一眼,均露出满意的笑容。 晏菡茱回到房间后,便立马叫来白露,细心叮嘱她道:“明天一早,你去找江篱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情找他。” 第28章 禁足/隐忍 白露听后,满脸惊讶,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晏菡茱,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她的心中满是疑惑,不明白夫人为何会突然找江篱。 “夫人,您这是……”白露试探性地问道。 晏菡茱微微一笑,眼神中满是深意:“你只管去就是,我有我的打算。” 白露心中窃喜,她暗自思忖,难道夫人是在为她安排与江篱的婚事?想到这里,她的心跳不禁加速,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是,夫人,我明白了。”白露低应道,心中却已经翻江倒海。 夜色渐深,靖安侯府内安静下来。晏菡茱泡在澡桶里,水温正好,让她感到浑身舒适。她轻轻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 靖安侯书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几乎无法喘息。沈文渊坐在案桌后,眼神深邃而冷厉,仿佛能洞察人心。他紧紧地盯着沈钧钰,语气冷冽地说:“钧钰,你明日禁足在家,不得外出。” 沈钧钰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握紧拳头,愤怒地盯着沈文渊,声音微微颤抖:“父亲,您这是何意?为何不允许我出城给同僚送行?这可是礼仪之道,您怎能如此不顾颜面?” 沈文渊眸中闪过一丝寒意,他冷冷地瞥了沈钧钰一眼,语气更加严厉:“你还不明白吗?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若是出城送行,必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你难道不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同僚也被贬官了吗?” 沈钧钰咬了咬牙,心中的愤怒更甚。 他认为父亲的举动是不义之举,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惩罚。他瞪着沈文渊,声音带着一丝怨气:“父亲,难道您就不觉得这样做对我不公吗?其他同僚被贬官,我却没有事情,这自然会让他们产生猜疑。为何我不能出去解释清楚?” 沈文渊的脸色愈发阴沉,他拍了拍桌案,怒气冲冲地说:“钧钰,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你是我的儿子,你应该明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若是让人知道你与此事无关,你还能平安无事吗?你必须学会隐忍,学会保护自己。” 沈钧钰紧咬着牙关,他觉得自己仿佛被父亲误解了。他心中充满了委屈,却也知道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定。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父亲,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这件事我真的无法接受。我并不怕麻烦,只希望能为自己辩解。” 沈文渊看着儿子的眼神,心中不禁软了一些。他知道钧钰是个有骨气的孩子,他只是担心他会受到伤害。 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钧钰,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你要明白,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必须小心翼翼。你暂时忍耐一下,等事情过去了,我会让你去解释。” 沈文渊满脸严肃地看向沈钧钰,道:“你可知,魏卫晖之事,背后牵扯着怎样的利益纠葛?” 沈钧钰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孩儿愚钝,还请父亲赐教。” 窗外阳光透过薄纱洒在书房的每一个角落,却无法驱散沈钧钰心中的阴霾。 沈文渊坐在太师椅上,轻轻拍了拍桌面,语气沉重地说:“魏卫晖之事,涉及长庆侯府与东厂之间的斗争。长庆侯府在朝中势力庞大,非我们所能轻易撼动。至于东厂,更是皇帝的耳目,他们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钧钰听着父亲的分析,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无奈。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蓝天,道:“那我们就这样看着他们为非作歹,百姓生活困苦,而无动于衷吗?” 沈文渊目光如炬,看着儿子,语气坚定地说:“当然不是。我们靖安侯府,一直以忠君爱国、为民请命为己任。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必须更加谨慎。魏卫晖虽然被贬官,但并未革除功名,这说明皇帝心中尚有底线。我们需要等待时机,寻找合适的切入点,一举将他们扳倒。” 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转身看向父亲,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沈文渊沉思片刻,道:“首先,我们要加强对朝中动态的关注,尤其是长庆侯府和东厂的一举一动。其次,我们要在民间广结善缘,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诚意。最后,我们要在适当的时候,向皇帝上书,揭露他们的罪行。” 沈钧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孩儿明白了,一定会全力以赴。” 此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家丁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封书信。他恭敬地递给沈文渊,道:“侯爷,这是从京中传来的急报。” 沈文渊接过书信,拆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他看完后,将书信递给沈钧钰,道:“看看吧,这是长庆侯府与东厂勾结的证据。” 沈钧钰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也变得铁青。他紧握双拳,道:“父亲,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行动!” 沈文渊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就按照计划行事。不过,在此之前,你还要去完成一个任务。” 沈钧钰疑惑地看着父亲:“什么任务?” 沈文渊微微一笑,道:“去请一位高人,他有办法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很快被坚定取代。他抱拳应道:“孩儿遵命。” …… 几日后,书房内。 沈文渊面色铁青,瞪着沈钧钰呵斥道:“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梁国舅固然有错,但陛下圣明,罚俸两年以示薄惩,这是为了朝堂稳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朝堂之上言语放肆!” 沈钧钰低头不语,脸色略显苍白。他明白父亲的责骂是为了让他警醒,可他心中仍觉得憋屈。在他看来,梁国舅的罪行远不止罚俸两年所能弥补的。 靖安侯府书房内的气氛紧张而压抑。沈文渊瞪大了眼睛,继续教训道:“你知道朝堂动荡的后果吗?太子地位不稳,藩王割据,将导致天下大乱,死伤的将是无辜的百姓!你身为我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侯位的,你必须学会平衡、取舍和妥协,明白吗?” 沈钧钰咬了咬唇,抬头望着父亲:“父亲,我知道了。可是,难道我们就不能为百姓做点什么吗?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我实在难以忍受。” 第29章 罚跪/求情 沈文渊叹了口气,脸色稍显缓和:“傻孩子,你以为我们没有努力过吗?可是,朝堂之上的斗争远比你想象的复杂。有时候,为了大局,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这不是因为我们冷漠无情,而是为了保护更多的百姓。” 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仍不完全理解父亲的意思。 但他知道,父亲的教诲都是为了他好。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沈文渊见儿子神情有所改变,心中稍慰。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心中总有一腔热血。但也明白,这股热血有时会让人走向极端。他深情地拍了拍沈钧钰的肩膀:“儿子,记住,做人可以至真至善,但做官不能非黑即白。你要学会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在妥协中保持原则。” 沈钧钰默而不语。 沈文渊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道:“钧钰,为官之道,首重清正廉洁,其次是为民谋福祉。你才华横溢,我担心的是,你的才华若用错了地方,反而会助纣为虐。” 沈钧钰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父亲,我明白您的担忧。但请问,如何才能确保我的才华用于正途?” 靖安侯府的书房内,静谧中只听到沈文渊深沉的声音为官者,须心怀天下,心系百姓。你要学会审时度势,辨别是非,不可为一己私欲而误入歧途。记住,‘廉洁自律’四字,是你为官的根本。” 沈钧钰默默点头,沈文渊的目光却飘向了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你还记得那件事吗?”沈文渊忽然问道。 沈钧钰摇了摇头:“父亲指的是何事?” 沈文渊叹了口气,道:“那日,你原本计划写一首辛辣讽刺的诗,却被晏菡茱从宫门口‘劫走’。若非她及时出现,你的诗篇恐怕已成为伐贼檄文的主笔,后果不堪设想。” 沈钧钰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沉思了片刻,道:“父亲,我明白了。那首诗虽是出于一时兴起,但的确过于尖锐,容易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我以后会更加注意。” 沈文渊微微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我也就放心了。现在,我要你承诺我,今后无论做什么,都要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可鲁莽行事。” 沈钧钰毫不犹豫地答道:“父亲,我向您保证,今后我一定会谨记您的教诲,以天下为己任,为民谋福祉。” 沈文渊满意地笑了笑,又道:“你可知,晏菡茱为何会出现在宫门口?” 沈钧钰皱眉,摇了摇头。 沈文渊道:“是她主动请缨,要去宫门口接你。她知道你的性格,担心你会在宫中惹事,所以特意前来保护你。” 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没想到晏菡茱会如此关心自己。 沈钧钰听完父亲的话,不禁低下了头,心中暗叹不已。 沈文渊坐在太师椅上,眼神如炬,严肃地看着儿子。 沈钧钰缓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波动。 “父亲,我确实看到了那些饿殍遍野的景象,我的心如同刀割。可是,我身为朝廷命官,不能坐视不管。请求您允许我送同僚离京,并非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是想为他们寻求一条生路。” 沈文渊冷冷地道:“钧钰,你身为靖安侯世子,职责重大。你的行为代表着家族的荣誉,也代表着朝廷的威仪。你现在送他们离京,岂不是让世人以为我们沈家背信弃义,让朝廷颜面扫地?” “父亲,难道我们就应该坐视不管,看着那些无辜的百姓遭受苦难吗?我知道家族荣誉重要,但民为邦本,若是百姓都饿死了,朝廷还有什么威仪可言?” “钧钰,你这是在质问我吗?你以为你这样做就是为民请命吗?你错了,你现在这种行为,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我让你在祠堂罚跪三日,是为了让你静心思过,明白自己的责任。” “父亲,您这是在束缚我的手脚,让我无法尽忠职守!我若是成了一个背信弃义之人,我宁愿不做这个世子!” 钧钰,你还不明白吗?你现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必须明白,你的身份和责任。你若真的为民请命,就应该在朝堂上施展你的才华,而不是私下行动。现在,你去祠堂罚跪,好好反省你的行为。” 沈钧钰紧握双拳,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明白父亲的苦衷,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转身走向祠堂,背影显得孤独而坚定。 在祠堂内,沈钧钰双膝跪地,眼神坚定。看着祠堂内的祖先牌位,心中默默祈祷,希望祖先能给他指引。 沈文渊看着儿子的背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儿子的心意,但,他不能违背朝廷的规矩。 江篱得知沈钧钰触怒了侯爷,被罚跪祠堂后,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江篱站在祠堂外的石阶上,心中焦虑万分。他看着沈钧钰那孤傲的身影,跪在冷硬的石板上,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显得愈发孤独。 江篱咬了咬牙,决定去找夫人和老夫人,试图为世子求情。 然而,当他来到后院时,却发现院门紧锁,守门的婆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一尊冰冷的石像。江篱无奈,只得转身回到祠堂。 “江篱,你这是要去哪里?”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江篱回首一看,原来是白露。 江篱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白露身上,只见她神色匆匆,眼中似乎隐藏着几分焦急。 他眉头轻挑,心中涌起一股惊喜。白露见状,忙加快脚步,来到江篱面前,低声道:“江大哥,世子夫人有请。” 江篱闻言,有些疑惑道:“世子夫人这时候找我,有何贵干?” 白露犹豫了一下,咬了咬下唇,道:“别管,你去了就知道了。” 江篱心头一震,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 此时,晏菡茱正陪着苏氏一同前往寿永堂给老夫人请安。 寿永堂内,气氛显得有些沉重。老夫人卧床休息,精神不佳,见到她们进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晏菡茱走上前,轻声问候:“祖母,您可安康?” 老夫人微微颔首,声音虚弱地说:“你们来了,我很好,只是有些乏累,你们不必多留。” 第30章 程仪/误解 苏氏看着老夫人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担忧,便对晏菡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打扰老夫人休息。晏菡茱会意,轻轻退到一旁。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忽然提到:“我听说有个叫魏奉晖的被贬了,他可是钧钰的好友?” 晏菡茱微微一愣,忙回道:“是的,祖母。魏奉晖是世子的同僚,与世子关系甚笃。”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他是个有才华的年轻人,可惜直谏被贬。你们回去后,记得替我告诉钧钰,叫他不要灰心,总有一天会否极泰来。” 晏菡茱与苏氏一同应诺,便告辞离开寿永堂。 回到靖安侯府,晏菡茱始终放心不下沈钧钰的事。 沈钧钰一直把同僚的送别当作自己的责任,此次被贬,他必定会感到愧疚。 回到房间,晏菡茱对苏氏道:“母亲,我想为沈钧钰被贬的同僚准备一份程仪,以表达我们靖安侯府的关心。您觉得如何?” 苏氏看着晏菡茱,微微一笑,点头道:“这是一个好主意。” 晏菡茱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递给苏氏。 她轻轻一笑,目光中满是期待。 苏氏接过纸卷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物品,衣物、药品、一应俱全。她看着这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是满满的赞赏。 “这些都是给四位被贬同僚的礼物?”苏氏问,语气中满是惊喜。 晏菡茱点了点头,微笑道:“是的,母亲。我知道他们被贬到的地方气候不同,所以特意为他们准备了适合的衣物和药品。还有一些工具,希望他们在那边的生活能过得好一些。” 苏氏听后,眼神中满是欣赏。轻声说道:“菡茱,你真的非常细心,也非常周到。这是一位贤妻的表现,我真的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儿媳。” 晏菡茱听后,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她低下了头,谦虚地说道:“母亲过奖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苏氏看着晏菡茱,心中满是欢喜。她轻轻地拍了拍晏菡茱的手,说道:“菡茱,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我儿子是怎么修来的福气,能娶到你这样的好妻子。你让我感到非常欣慰。” 晏菡茱抬起头,看着苏氏,眼中满是感激,道:“母亲,我也感到很幸运,能成为您的儿媳。我会尽我所能,让您和夫君过上幸福的生活。” 苏氏细览完那份精致的礼单,轻轻抬起眼帘,目光温和地落在晏菡茱的身上,“孩子,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这四家的礼物,我再加赠一百两纹银,其中五十两兑换成零碎银两,以方便途中随时支取。” 晏菡茱礼貌地谦逊道,“这些都是儿媳份内之事。我已经吩咐江篱前往惊鸿院,我这就去指示他将礼物妥善送出。” 苏氏微微点头,面带慈祥,“很好,你去和江篱细细交代一番,我这就安排人将银两送过去。” “母亲劳心费力了。”晏菡茱心怀感激,亲自搀扶着婆母返回正院。 晏菡茱脚步轻快地返回惊鸿院。 江篱已在院内恭候,手捧一杯白露煎煮的香茗,悠然自得地品味。 一见晏菡茱进来,江篱立刻放下茶杯,置于院中的石桌上,恭敬地行了一礼,“世子夫人,您有何指教?” 晏菡茱唇角轻扬,温婉地笑道,“江篱,今日我有一事相托,请你代替世子走一趟,将世子准备的程仪分送给四位即将离京的同僚。就告诉他们,世子因闭门自省,未能亲自相送。此行路途遥远,险象环生,愿他们一路平安。” 江篱错愕不已,世子虽有意探访同僚,却未曾如此细致周到地考虑。 他低头端详着夫人递来的礼单,心中暗自惊叹。 难怪老夫人与世子夫人对晏菡茱如此器重,单从这份礼单就能看出她的周到细心,非同凡响! 这四位大人匆匆离京,准备不周,这些礼物无疑是他们途中或抵达任职地后的宝贵物资。 如果不是出自对世子的真心关怀,世子夫人又怎会如此费心费力? 江篱深深一躬,内心充满对世子夫人的尊敬,“感激夫人对世子的悉心安排。” 晏菡茱轻轻点头,语气温和,“这是我作为世子夫人的责任所在。” 苏氏命令身旁的嬷嬷携带着银两,精心地分装进四只精致的丝绸钱袋中,以示诚意与尊重。 肩负着晏菡茱的深情寄托,江篱怀揣四份仪程,匆匆赶往城外的长亭恭候。 在长亭之外,四位大人终于与江篱相遇。沈钧钰虽未亲笔撰写那份声讨逆贼的檄文,但毕竟是他首举义旗,联名声讨陛下严惩梁国舅的罪行。 他们心中对魏奉晖和沈钧钰这两位世家名门的公子未被贬谪之事,早已积怨甚深。 然而,此时面对江篱那谦恭有礼的态度,再细观其呈上的礼单,他们不由得感动至深,泪眼婆娑。显然,他们之前对沈钧钰的误解深重! 实际上,那日沈钧钰匆匆离宫,得知祖母不幸病倒,急忙赶往家中,并未涉足那份伐奸檄文的撰写。 后来,他们遭遇不幸,靖安侯自然不会让沈钧钰与他们有所瓜葛。 几人在长亭外又等待了许久,却不见他人到来,只得登上马车,无奈离去。 俞成恭,年方三十,出身于南方的名门小族,自幼聪慧过人,依靠着族人的资助,勤学苦读,终获功名。他虽无惊世之才,却以务实闻名。 他跟随沈钧钰、魏奉晖,并非一时冲动,亦非意气用事,而是想借此机会,一展长才,博取声名和朝廷的青睐。然而,他未曾预料到陛下对梁国舅的庇护竟如此深厚。 俞夫人抱着孩子,泪水涟涟,一家人好不容易在京城站稳脚跟,如今却要被迫迁往边远的房陵。为了使丈夫在牢狱之中能够稍受照顾,家中所有积蓄都已用来疏通牢头。他们身上,除却少许散碎银两和夫人那些并不值钱的首饰外,别无他物。 俞成恭接过孩子,将手中的礼单和盛有银两的锦袋递给夫人。 “夫人不必哭泣,靖安侯府的礼物已经送到,请您收好。”夫人一愣,作为秀才的女儿,她识得文字。 细读礼单后,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靖安侯府真是慷慨,先前我还怪责沈大人连累了你,如今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31章 厚礼/善举 俞夫人轻抬手腕,缓缓掀开马车轻柔的窗帘,好奇地探出头,目光穿越车队的尘土,瞥向后方的马车。 那里不仅满载着发亮的银两,还有一车的各式珍奇物品。 此外,一名忠诚的车夫守候在一旁,两侧更有两名矫健的侍卫戒备森严,他们的存在让这一路的旅程增添了几分安宁。 俞成恭微微颔首,心中波涛汹涌,感慨良多。 昔日,他总认为沈钧钰心高气傲,言辞锐利而直接,远不及魏奉晖那般圆融和谐,易于相处。然而,真正的友情在困境中得以显现,沈钧钰的真诚与可靠,远胜过魏奉晖。 此时此刻,俞成恭在心底暗自庆幸,沈钧钰安然无恙。他心想,自己在异地为官,还能与沈钧钰保持书信往来,及时掌握朝堂的动向。 如此一来,即使地处偏远,也不会因距离而陷入信息的真空。若无人从中助力,他或许只能在房陵那片荒凉贫瘠的土地上终老。 约莫过了一刻钟,一名信使快马加鞭追来。原来是魏奉晖派遣的家仆,送来一百两银子的程仪,作为远行的资助。 “俞大人切勿见怪,我家少爷因触怒老太爷,被打得体无完肤,无法亲自出门,特命小的前来送行,还望大人海涵。” 俞成恭客气地回应道:“魏贤弟身处困境,我心中了如指掌,劳烦你回去转告,俞某感激不尽。” 一番客气之后,他收下银子,重新登上马车。俞夫人接过银两,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夫君,有了这些银两,我们在房陵的日子也能过得较为宽裕。魏公子这份心意,实属难得。” 有了靖安侯府的慷慨馈赠,魏奉晖送来的那一百两银子,便显得不那么耀眼了。 俞成恭没有向妻子透露这些细微的差别,内心却在思考着未来的行动方针。 马车缓缓行进,又经过了一段时间。忽然,又有人前来为俞成恭送行,声音响亮而客气:“俞大人,请留步!”这一路的风尘仆仆,似乎在此刻得到了片刻的慰藉。 车轮缓缓停下,俞大人略带困惑地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他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庞上写满了不解。“敢问阁下是哪位府上的家仆?有何贵干,使在下受宠若惊?” 那仆从态度谦恭,急忙作揖,递上了一份礼盒。 “启禀俞大人,小的乃是纪胤礼纪少将军的贴身随从,特奉我家少将军之命,前来献上区区程仪。山川迢递,路途遥远,这仅仅是纪少将军的一份薄礼,还望大人笑纳。” 俞成恭微微一怔,心中的疑惑更甚。 他与纪胤礼虽然相识,但交情泛泛,不至于收到如此厚礼。 “纪少将军的美意,在下感激不尽,然而此行前途未卜,不知何时才能凯旋,实在无法厚报纪少将军的厚爱,还请收回这份重礼。” 虽然银两诱人,但并非任何人的银两都能轻易接受。 那仆从见俞成恭坚持不收,便直接将礼盒从马车窗口递了进去。 “我家少将军对俞大人的品行推崇备至,小的只是遵命行事,还望大人成全小的使命。” 言罢,这随从翻身上马,匆匆离去。 俞成恭愣在原地,愈发不敢接受这份礼物,但他又有公务在身,不能折返回去。 这其中必有蹊跷,俞成恭心中慌乱不已。 他决定派遣一名侍卫返回京中打探消息,沈钧钰和魏奉晖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沈钧钰。 沈钧钰性格直率,心地善良,否则也不会如此周到地准备程仪。 俞成恭将一个装有两百两银子的袋子交给了靖安侯府的侍卫。 “这位勇士,纪胤礼少将军赐予我两百两银子的程仪,在下不敢接受,也不明白纪少将军的用意何在。劳烦你快马加鞭,返回京城,向沈世子请教。” 桑侍卫接过银子,恭敬地应道遵命,俞大人。” 俞大人又补充道:“勇士不必急于一时,务必打听清楚之后,再告知我。我会尽量沿着官道行走,直达驿站,以便你能够一路追踪。” “遵命,俞大人。”桑侍卫行了一礼,随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此时,在靖安侯府的祠堂内。 沈钧钰依然跪在蒲团之上,他那俊朗的脸庞因长时间跪拜而显得青白对半。 这时,江篱步伐轻快地走到沈钧钰身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世子,适才夫人与世子夫人差遣小的给四位离京的大人送去了程仪。他们并没有对您有任何抱怨,您不必过于自责。” 沈钧钰闻言,眉梢轻轻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母亲果然思虑周全。” 江篱站在一旁,觉得此刻正是为世子夫人正名的时候,“世子,那四位大人所受的程仪,实乃世子夫人的主意。” “胡扯!”沈钧钰断然否定,眼中满是疑惑之色。 晏菡茱对他素来冷若冰霜,又怎会自掏腰包,做出如此费力不讨好的善举? 江篱心中不悦,随即开始详细叙述,“世子,容小的为您一一道来,世子夫人对四位大人的关怀备至。俞大人被贬至房陵,世子夫人特意为他准备了上等的毛皮……” 随着江篱的细致描述,沈钧钰的目光愈发明亮,他那双桃花眸瞪得更大。 他心中暗自低语,不得不承认晏菡茱考虑得细致入微,“她用心良苦。” 晏菡茱对他的同僚好友如此看重,可见她心中必定有他,对他牵肠挂肚。 哎,只是她过于善于掩饰,言语尖刻,就不能柔和一些吗? 若能温柔地与他沟通,不与他针锋相对,两人便能和谐相处。 “世子夫人如此贤良淑德,世子,您往后切莫再对世子夫人有所亏待。”江篱趁机大胆进言。 相较之下,江篱发现晏芙蕖前后判若两人,而世子夫人则显得尤为出色。 沈钧钰怒目而视,心中憋闷,明明每次都是晏菡茱率先挑起争端。 他何时真正欺负过晏菡茱? 这狗奴才,为了迎娶美貌佳人,竟然打算背叛他! 就在沈钧钰和江篱这对主仆争论不休之际,桑侍卫已返回靖安侯府,向靖安侯夫人苏氏汇报。 苏氏对晏芙蕖略有所闻,但对纪胤礼则一无所知。 她亦不明纪胤礼此举背后的深远含义,于是示意桑嬷嬷将晏菡茱和沈钧钰召唤过来。 晏菡茱见桑嬷嬷前来,轻声询问道:“桑嬷嬷,能否告知母亲召唤我所为何事?” 第32章 拒绝/帮凶 桑嬷嬷觉得这并非什么玄机大事,无需隐瞒,便笑着回答:“护送俞大人的侍卫已返回,还带来了纪胤礼少将军所赠的程仪。俞大人不知对方用意何在,不敢接受。” 晏菡茱闻言,微微一愣,心中千头万绪,刚刚踏出惊鸿苑,她便已有所觉悟。 纪胤礼那粗犷的武夫,如何能想起给与己无关的俞成恭馈赠程仪之事? 嗤,显然是晏芙蕖指使他人假借纪胤礼之名而行。 她的用心与目的昭然若揭,同样是为了向俞成恭示好。 然而,与沈钧钰相较,纪胤礼与俞成恭素无瓜葛,这也难怪俞成恭迟疑不敢接受。 在正院门前,匆匆赶来的沈钧钰与晏菡茱相遇。 江篱趋前行礼,由衷地表达对晏菡茱的敬仰,“向世子夫人请安。” “江篱,不必多礼。”晏菡茱温言细语,笑容满面地望向沈钧钰,“天气渐凉,世子需留意身体。” 若是往日,沈钧钰或许还能装作未曾听闻。 但现今他深知晏菡茱为他所做的一切,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他。 这份感动令沈钧钰心怀感激,同时又感到自己的不足。 沈钧钰虽性格孤高,但这并非源于他的出身和学识,实际上他颇知礼仪,明白感恩。 他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向晏菡茱行了一礼,“菡茱,你思虑周详,我感激不尽。” 晏菡茱轻轻一笑,“此乃菡茱份内之事,然而能得世子一声致谢,也总算不虚此行。” 两人并肩踏入正院。 苏氏要求侍卫将俞成恭所言,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 沈钧钰听闻魏奉晖也送礼之举,心生愧疚。 他只顾着挂念同僚友人,却仅仅止于担忧,未付诸行动! 若非晏菡茱提前备妥程仪,必定会遭受同僚们的误解! 他们均为文官,与纪胤礼素无往来。 一念及与纪胤礼的唯一瓜葛,沈钧钰暗自咬牙诅咒。 更令他尴尬的是,他曾经竟然对晏芙蕖心生爱慕,还因她嫁给他人而暗自神伤,心怀怨恨。 原以为晏芙蕖是出于无奈,岂料事实恰好相反。 她早已摒弃旧日情谊,移情别恋了。 沈钧钰心中仍有不甘,他对晏芙蕖的喜欢并非源自深情,而是因为自己如此出色却被她抛弃,相较之下不如纪胤礼那粗野武夫。 这让高傲的沈钧钰感到非常不爽。 “我们与纪胤礼素无往来,他出手便是二百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俞兄自然不敢接受。” 苏氏点头赞同,“那么这银两,我们是该让俞大人接受,还是拒绝?” “拒绝!” “拒绝!” 晏菡茱与沈钧钰的声音齐声响起,他们相互侧首,目光交汇在一处。 苏氏望着儿子与儿媳的相视一笑,眼中的厌恶与不耐早已消失无踪。 两人的默契,似乎已接近于暗送秋波。 “你为何拒绝?”沈钧钰询问,他渴望聆听晏菡茱的思考。 近日来,他一直在深思熟虑。 晏菡茱绝非偶然让江篱在宫门口“截”走他。这一举动,充分展现了晏菡茱敏锐的洞察力和精准的判断力。 晏菡茱微微一笑,心中暗忖,纪胤礼今后所从事的,将是充满风险的勾当。 如今,俞大人接受了纪胤礼的银两,未来便要偿还纪胤礼的人情债,这可不是仅仅退还三百两银两那么简单。 在雪中送炭的情谊面前,若不偿还,俞大人的声誉也将受损。 然而,这样的话现在还不能说出口,因为纪胤礼尚未开始那些行动。 “既然俞大人自己对纪胤礼送银的动机都疑惑不解,他必然也会对纪胤礼为何将银两送给他感到好奇。不如世子让江篱将银两退还给纪胤礼,看看纪胤礼会作何解释?” 沈钧钰颔首同意,“我们与纪胤礼素无瓜葛,这银两绝不能收。毕竟,接受银两易如反掌,但偿还人情却异常艰难。” 就在此时,沈文渊步入了屋内。 他一进门,便看到沈钧钰在此,脸色顿时变得阴沉。 苏氏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侯爷,暂且息怒。有要事需要处理,让钧钰来应对……” 沈文渊一愣,瞬间抛开了对沈钧钰擅离祠堂的不满。 他坐在胡凳上,微微闭上眼睛,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长髯。 苏氏、晏菡茱、沈钧钰见靖安侯的反应,都猜测必有重要事务。 三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目光热切地集中在靖安侯身上。 “侯爷,纪胤礼究竟有何非凡之处?”苏氏忍不住问道,她对此事感到困惑不解。 究竟有何原因,能让晏芙蕖放弃嫁入权势显赫的靖安侯府,而选择下嫁破落的纪家? 沈文渊瞥了一眼儿子沈钧钰,目光从晏菡茱身上扫过,最终缓缓开口:“纪胤礼已投奔梁国舅麾下。” “什么?”三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既然纪胤礼已经归附梁国舅,为何还要特地派人给撰写伐奸檄文的官员送上程仪? 要知道,这个“奸”,正是梁国舅本人! 在官场之上,脚踏两只船可是相当致命的! 沈钧钰面色凝重如霜,嘴角紧抿,牙齿暗暗咬紧,仿佛在心中发誓:“这批银两,绝不可纳入囊中。江篱,立刻将这银两送往纪家。” “且慢!”晏菡茱的声音如轻风拂过水面,及时打断了沈钧钰的命令。 此时,其他三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他们心中明白,这批银两必须退还,绝不可收下。 “为何?”沈钧钰的声音带着不满,对纪胤礼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纪胤礼已经沦为梁国舅的帮凶,若是俞兄收下这批银两,日后必将引来无尽的麻烦。” 晏菡茱的面容温婉如水,性情沉静如深潭,她缓缓开口:“这批银两不能直接送往纪府,而应该交到纪胤礼的手中。” “难道这有何分别?”沈钧钰依旧困惑不解,他的疑问也代表了他的父母。 晏菡茱轻轻摇头,语气坚定:“大不相同,纪胤礼虽然急于攀升,但他也不会公然两面三刀。这二百两银子的程仪,未必是纪胤礼所送。” 沈钧钰震惊不已,“菡茱,你莫非怀疑这是晏芙蕖的所作所为?” “你以为呢?”晏菡茱轻轻翻了个俏皮的白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毕竟,谁会相信冰雪聪明、温婉可人的芙蕖会做出这种愚不可及的事情。” 第33章 荒唐/妄为 即使在公婆面前,晏菡茱也不忘适时展现自己的小性子,以此表达她对沈钧钰的关切之情。 沈钧钰被晏菡茱轻哼一声,脸上闪过一抹尴尬,耳根微微泛红,转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仿佛没有听到,就当一切未曾发生。 苏氏微微一笑,“待会让江篱归还银两时,务必留意纪胤礼的反应。” 江篱接过银两,便在纪家附近耐心等待。 夕阳如金铸就,天边的夜幕缓缓降临。 在天色完全暗淡之前,他终于等到了那个英姿飒爽、风度翩翩的纪胤礼。 纪胤礼刚要踏进家门,江篱便迎上前去,“纪少将军请留步,小的乃是靖安侯世子身边的长随,名叫江篱。我家主公俞成恭大人收到二百两银子的程仪,心中感激不已,但恐有误,特命小的亲自将这银两送回。” 纪胤礼听闻靖安侯府竟然在被贬官的俞成恭面前送程仪,他那俊朗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笑容瞬间消散。 江篱暗暗观察,纪胤礼少将军显然对程仪之事一无所知。 于是,江篱便归还了银两,礼貌地告辞走人:“天色已晚,宵禁将至,小的就此告退。” 纪胤礼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尴尬的微笑,礼貌地欠身道:“有劳你了,烦请转告妹婿,纪某感激不尽其盛情。” “遵命!”江篱肃然领命,匆匆离去。 纪胤礼脸色阴霾,踏入门槛之后,声音低沉地吩咐:“立刻彻底查清,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纪家地位显赫,但真正主事者不过三人,除了他,便是母亲和晏芙蕖。 母亲对官场之道一窍不通,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向素昧平生的俞成恭赠送程仪。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晏芙蕖。 此前,他采纳了晏芙蕖的建议,在关键时刻助梁国舅一臂之力,从而获得了提拔。 他从七品的低位一跃成为六品官员。 既然已投入梁国舅的门下,为何又要对俞成恭示好呢? 仆从迅速查明了真相,果然是晏芙蕖指使人所送。 纪胤礼对这门亲事本就十分满意。 京城两大佳人,晏芙蕖便是其一。 无论是容貌还是才情,她都堪称佼佼者。 凭他这样的家世,即便才华横溢,也未必能赢得佳人青睐。 他原以为能迎娶永昌伯府外养的千金晏菡茱,已是幸运至极。 谁知晏芙蕖泪眼婆娑,坚决放弃青梅竹马的沈钧钰,一心只想嫁给他。 上次在永昌伯府花园,他听到晏芙蕖对他的武功与才学心生倾慕,一见钟情。 原本以为会是一位贤惠的佳人,然而今日之举,实在荒唐! 这或许会毁掉他精心策划的前程。 纪胤礼步伐坚定而沉着,脸色铁青,踏入庭院,不等丫鬟通传,便径直闯入。 晏芙蕖今日疲惫不堪,正斜倚在榻上小憩。 听到声响,她立刻睁开眼睛。 观察到纪胤礼脸色阴翳,她慌忙起身,柔声询问:“夫君,究竟发生了何事?” 纪胤礼挥手将盛满银锭的锦绣钱袋猛地掷于桌面,一声沉闷的“砰响”伴随之下,桌上的茶壶与茶杯应声而倒,摔落地面。 紧接着是一连串清脆的破碎声,细腻的瓷片如雪花般飞溅,四散于地。 他怒目圆睁,犀利地质问:“你自作主张投入梁国舅的麾下,又是你一意孤行向俞成恭献礼,难道你不知晓俞成恭正是指责梁国舅的先锋吗?” 晏芙蕖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花容失色,娇躯一震,跌坐在软榻之上,泪眼婆娑,声音颤抖:“郎君,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 “为我好?”纪胤礼脸色愈发阴沉,如漆黑的夜空,眼中寒光闪烁,“我倒觉得你是存心要毁了我的前程!一旦梁国舅得知此事,我的仕途必将断送!” 经过最初的惊慌失措,晏芙蕖逐渐平静下来,试图辩解:“郎君,俞成恭才智非凡,若能提前结交于他,对他对你的未来必定大有裨益。” 纪胤礼轻蔑地冷笑一声,对于她的说辞不屑一顾:“俞成恭是否真有才华,我未曾深知,但现下送出这份程仪,对我只有坏处而没有丝毫益处。这种荒唐的事情,绝不允许你再做第二次。”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不知道,当靖安侯府的家仆将那银两送至我面前时我有多想找个地洞立刻钻进去,逃避这尴尬的场面。” 晏芙蕖愣了愣,目光落在那摊银两上,满脸疑惑地问:“那么这些银两怎么会出现在靖安侯府呢?” 纪胤礼眉头紧锁,对晏芙蕖之前提到的“提前结交,有益无害”的说法嗤之以鼻。 他心中默想,这些居于深闺的妇人,毕竟见识有限,即便聪慧,也难免局限于家务事,行事常常缺乏远见。 “难道你忽视了沈钧钰与俞成恭的交好吗?沈钧钰因照顾祖母而免于一场官场风波,得以幸免于难。” “众多同僚因官职被贬而离京,按照情理,沈钧钰都应该有所表示,以送程仪作为礼节。而俞成恭与我素无往来,他又怎会接受你送出的程仪呢?” 纪胤礼脸色如同寒冰般铁青,语气冷冽:“今后,这种愚蠢至极的行为绝不允许再发生。另外,我郑重警告你,无论何事,务必先与我商议,不得擅自妄为。” 晏芙蕖惊愕得如同石雕般静止,自她与纪胤礼成亲以来,她便全心全意为他筹谋。 她未卜先知,提前为梁国舅化解了一场危机,使其侥幸逃过一劫,因此深得梁国舅的赏识。 近期,纪胤礼运势亨通,她也满心期待着夫妻俩能够共享荣华。 然而,纪胤礼的母亲却因纪胤礼对她的宠爱而嫉妒得眼眶泛红。 她不仅要早晚请安,一日三餐亲自侍奉,还要忍受吃剩饭的屈辱。 为了维护一个贤良淑德的形象,也为了不让纪胤礼陷入两难,她默默忍受了这一切。 日复一日的辛劳疲惫,让她甚至忘记了关注上辈子的夫家。 “这绝不可能!”晏芙蕖满腹疑惑,此次沈钧钰与魏奉晖虽未遭贬官,但靖安侯府和魏家却受到了重创。 靖安侯府为求自保,坚决不允许沈钧钰为那几位被贬的官员赠送程仪。 相反,魏奉晖却慷慨解囊,赢得了那四位官员的全力支持,而沈钧钰却因此被昔日同僚好友所唾弃。 第34章 预言/阳谋 纪胤礼听闻晏芙蕖竟然说出“绝不可能”,随即抬起手掌,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芙蕖,我敬你出自永昌伯府,才情出众,温婉知礼。然而,你却冥顽不灵,将我置于尴尬之地。” “你或许不知,梁国舅对于背叛他的人手段狠辣,毫不留情,你给俞成恭送去程仪,实则是在陷害我、误导我。” 晏芙蕖还在沉浸于“绝不可能”、“与前世不同”的思绪中,突然间,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身躯柔弱无骨,缓缓倒在地上。 “夫君,我……我真的无意害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中满是诚挚与恳求。 纪胤礼在挥拳痛击晏芙蕖之后,心中悄然涌起一股悔意。 尽管他已与权倾一时的梁国舅结交,但毕竟不能无视永昌伯府的颜面,毕竟未来还多有仰赖晏家之处。 纪胤礼的面色略有缓和,却依旧带着几分愠怒,“你只是一味地说为我着想,却未曾透露半点原委,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诚意?” “这……”晏芙蕖愣住了,她无法直言自己重生归来,预知了未来的种种变化。 纪胤礼大怒,内心的愧疚之意渐渐消散,“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对我隐瞒?俞成恭与沈钧钰交好,你是否对他旧情未了?” 纪胤礼表面上豪迈不羁,实则那只是他用以掩饰内心自卑的假象。过去,晏芙蕖与沈钧钰被赞为天生一对,无论是家世、容貌还是才情,纪胤礼都难以望其项背。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让他疑心晏芙蕖对沈钧钰旧情难忘。 晏芙蕖心急如焚,连忙摇头,坚决不能让纪胤礼产生如此荒谬的猜想。 “夫君,你或许不会相信,我时常做梦,而梦境有时竟会成真。” 她不敢直言重生,唯恐纪胤礼将她视作异类。 纪胤礼惊讶得目瞪口呆,他那通常黝黑的面庞此刻气得通红,“芙蕖,没想到你竟是个如此之人,口出狂言,令人难以置信。” 晏芙蕖心中纷乱,就在这关键时刻,她灵机一动,“让所有的下人都退下。” “遵命!”下人们担忧主子和主母的争吵波及自己,听到吩咐后,纷纷如鸟兽散去。 纪胤礼眼中满是怀疑,以为晏芙蕖只是在玩弄手段。 “夫君,五日之后,正是立夏时节,届时天降冰雹。我的预言是否可信,到时便见分晓。” 纪胤礼面色愕然,“菡茱,你是否清楚,若非冰雹降临,你的预言将被视为妖言煽动,引发众怒?” 晏芙蕖轻轻抚摸着被击打得生疼的面颊,内心深处涌动着对纪胤礼背信弃义的愤怒与怨恨。 她目光坚定地直视着纪胤礼,眼神中不含有丝毫躲闪与退缩。 “在梦中,立夏那日正午时分,天降冰雹,这究竟是虚言妄语,还是梦境成真?将军,您何不再次审视,作出您的判断?” 原本怒火中烧的纪胤礼,面对晏芙蕖言之凿凿、语气坚定的模样,虽然心中仍旧觉得不可思议,但竟然有些动摇。 因为上一次晏芙蕖的预警,实在是太及时了。 他在关键时刻助梁国舅脱困,让其逃过了皇上的责罚,仅被罚俸禄,闭门思过。 甚至没有遭受降职的处分,可见对梁国舅的援助之深。 倘若没有梁国舅的协助,在无战事的情况下,他至少需要熬过三年,四处奔波钻营,方有可能晋升至六品将军。 “我就姑且信你这一次,晏氏,你好自为之,切勿再胡言乱语。” 晏芙蕖察觉到纪胤礼语气中的缓和,便娇声啜泣,轻抚着手中的丝帕,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宛如风中摇曳的弱柳,令人心生怜爱。 “夫君,这种事情,我怎会胡言?若非为夫君筹谋,我何必自找麻烦?” 纪胤礼素来贪恋美色,在这灯下观赏美人的姿容,愈看愈觉得风情万种,何况晏芙蕖本身便容色出众。 此时,她满脸忧伤,眼神闪烁不定,欲言又止,仿佛藏着无数柔情,无人可诉。 纪胤礼伸长手臂,用力一拉,晏芙蕖娇羞难耐,跌入他的怀抱。 “还望夫君怜香惜玉。”她一声娇嗔,声音酥软,诱人心弦。 “夫人真是美艳动人!”纪胤礼将佳人抱入帐中。 仿佛只有这样,方能彰显他身为堂堂七尺男儿的威严。 此时,纪家主宅。 纪夫人得知儿子打了晏芙蕖,心情大悦,多吃了一碗饭。 刚放下筷子,便有下人前来禀报。 晏芙蕖手段高明,又引诱纪胤礼沉迷于床笫之欢,不珍惜身体! 纪夫人心中一边咒骂,一边吩咐下人,让厨房炖制补品,绝不能让儿子耗尽体力。 再说江篱回到靖安侯府,夜色已深。 然而,正院那边,靖安侯及其夫人,沈钧钰,晏菡茱,都还未归。 江篱踏入府邸的门槛,便被引至正院中,面对众人的询问。 “侯爷,夫人,世子,子夫人,下官在归还纪少将军银两之际,他显露出了惊愕之色,脸色苍白,似乎对程仪事件一无所知。” 靖安侯双眉紧蹙,轻抚着修剪得体的胡须,“若非纪胤礼所为,那么幕后黑手又会是谁?” 靖安侯夫人苏氏,略作思索,“我确实与纪夫人有过几面之缘,她个性古板,对于家宅内务颇为精通,但并未听闻她干预过政事。” 江篱所述一切,令晏菡茱心中的疑惑迎刃而解,她已然确信这是晏芙蕖的所作所为。 然而,晏芙蕖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以为凭借前世的记忆,就能直接复制粘贴,未免太过天真。 她们自重生那一刻起,命运的轨迹已然发生了变化! 纪胤礼性情鲁莽,行为粗野,面对这样的局面,晏芙蕖少不了要承受他的怒火。 可惜啊,那原本娇嫩可人的俏脸。 在晏菡茱心中暗自惋惜之际,靖安侯世子沈钧钰的声音逐渐提高,“父亲,母亲,孩儿认为这是梁国舅的计谋,甚至可以说是一石二鸟的阳谋。” 靖安侯沈文渊微感惊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钧钰,你这话是何意?” “俞兄等人所写的讨伐檄文,目标是梁国舅。梁国舅却指使纪胤礼向俞兄赠送程仪,这样一来,世人都会认为他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为朝廷笼络人才。” “皇上对于梁国舅的这种行为,颇为震怒。他看到梁国舅非但没有打压那些弹劾他的清流官员,反而赠送程仪,心中定会感到一丝慰藉。” 第35章 融洽/孤傲 原本困惑不解的靖安侯沈文渊,豁然开朗,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儿子终于开始懂得独立思考,成熟起来了。 “钧钰的分析,合情合理,否则实在找不到其他解释。明天让侍卫通知俞大人,只需告诉他纪胤礼已经投靠了梁国舅。以俞大人的智慧,定能领会其中的深意。” 沈钧钰听到父亲的肯定,连日来的阴霾渐渐消散,“感谢父亲的教诲。” 晏菡茱安静地坐着,脊背挺拔,微微低头,目光下垂,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实际上,他们所有人都想多了! 因为皇上只有太子一位继承人,太子的地位是否稳固,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梁国舅。 单凭这一点,梁国舅地位尊崇,压根就不会将俞成恭等人放在眼里,他怎么会赠送程仪? 只需将他们逐出京城,眼不见为净。 待风波过后,再行处理。 在这段父子间的微妙评价中,他们对于梁国舅的评述,既可能是对梁国舅胸襟的一种过高赞誉,也可能是对他狡猾无情的一种低估。 相较于官场的钩心斗角,晏菡茱对晏芙蕖如何巧妙应对纪胤礼的逼问充满了好奇。 靖安侯对沈钧钰投去满意的目光,轻轻点头,然后将视线温柔地落在温婉娴淑的儿媳妇晏菡茱身上。 “钧钰,此次我们靖安侯府与你得以幸免于难,全是菡茱的功劳。你务必对她多加珍视。” 无论是她在宫门口巧妙‘拯救’沈钧钰,还是对沈钧钰的同事好友细致入微地馈赠礼物,都彰显出晏菡茱的智慧与敏锐。 沈钧钰微微一愣,目光落在抬起眼帘的晏菡茱身上,并向她拱手施礼,“多谢。” 晏菡茱款款起身,回敬了一礼,脸上洋溢着淡然的神采,“世子无需多礼,这是菡茱的分内之事。” 这样的晏菡茱,让沈钧钰感到似曾相识,但心中却似乎与她相隔甚远。 他可以看到她的身影,却触摸不到她的心。 反而是在私下里,晏菡茱那些尖锐反驳的话语,常常让他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涨红,心跳加速,这些才让他感觉到她真实的性情。 晏菡茱并不在乎沈钧钰眼中掺杂的矛盾与遗憾。 即便她知道,她也不会有所改变。 在公婆面前,保持端庄和贤淑才是至关重要的。 她并非疯子,不会在公婆面前对沈钧钰出言不逊。 常言道,即便是贫瘠的土地,也是儿子的根基。 无论如何,沈钧钰都是侯爷和侯夫人的血脉,是靖安侯府的世子,未来的家业继承人,肩负着光宗耀祖的重任。 怎能容忍一个外嫁女子对他们心中的宝贝儿子不敬? 苏氏微微一笑,说道:“好了,夜色已深,这几日你们也都疲惫不堪,早些回去歇息吧。” “遵命,母亲,父亲。”晏菡茱与沈钧钰向长辈行礼后,便前后脚离开正院。 看着儿子与儿媳日益融洽,苏氏心中暗自欢喜。 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也许今晚他们就能共度春宵,不久后便能迎来孙子! 然而,事实与苏氏的期望大相径庭。 沈钧钰见晏菡茱沉默不语,便试图打破尴尬的氛围,没话找话地说道:“晏氏,你方才为何不对纪胤礼的行为发表看法?” 晏菡茱转过头,俏皮地扬起嘴角,“倘若我认定是晏芙蕖所为,你恐怕会认为我无理取闹,无事生非吧?” “晏氏!你切勿信口开河!”沈钧钰语气中火药味十足,他感到晏菡茱对他过往的种种耿耿于怀,似乎任何话题都能巧妙地引向晏芙蕖。 晏菡茱轻轻咬着嘴唇,微微蹙起眉头,轻轻摇头,流露出一种对沈钧钰无理取闹的无奈神态,“我本不愿多言,是你主动向我询问。” 沈钧钰心中慌乱,情绪也有些纷扰不定。 这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在晏菡茱那充满调侃的目光下,尴尬地匆匆离去! “真是让人无法理解。”沈钧钰愤愤不平,挥舞着长袖,一脸愠怒地向书房走去,准备休息。 江篱望着晏菡茱,哭笑不得,低声恳求道:“世子夫人,世子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晏菡茱斜瞥了一眼沈钧钰那气愤至极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轻笑。 “世子何错之有?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又让世子心生不悦。江篱,世子晚餐用得不多,别忘了去厨房为他端一盘细腻可口的芙蓉糕来。” “遵命,世子夫人。”江篱抓了抓头皮,目光中带着一丝困惑,目送着世子夫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暗自思忖,尽管有人说世子夫人对世子并无太多情感,但每当涉及世子的事情,夫人总是能做得无懈可击,尽善尽美。 然而,若说世子夫人对世子情深意浓,她在侯爷和夫人面前又总是那么温顺知礼。 但在世子面前,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世子气得面色铁青,愤然离去。 白露转过头,瞥了江篱一眼,低声责备道:“别胡思乱想,世子夫人始终是希望世子能够过得更好。” 跟随晏菡茱小姐嫁入靖安侯府后,白露逐渐察觉到菡茱小姐同样拥有孤高独立的性格。 不过,世子的孤傲体现在他的才学、家世乃至外表上。 而菡茱小姐的孤傲,却是源自她的内心。 从菡茱小姐愿意为世子精心策划,可以看出她渴望在靖安侯府过上幸福的日子。 但是,菡茱小姐绝不允许世子的心中还有其他女子,包括晏芙蕖。 菡茱小姐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潜移默化地清除世子心中的其他女子,然后将自己的一丝一毫温柔而坚定地占据世子的心房。 如今,成效显着,否则也不可能仅凭一句话,就让世子激动得怒火中烧。 江篱笑了笑,“白露妹妹说得对,早些休息,有事可以随时叫我。” “好的!”白露答应了一声,快步赶上晏菡茱。 当夜,晏菡茱沉浸在美好的梦境中,而沈钧钰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夜幕低垂,皇宫笼罩在一片庄重与肃穆之中。 偶尔有宫廷侍卫排列成队,巡逻而过,四周静谧无声,唯余草丛中虫鸣,悠扬而深远。 御书房内,景仁帝身着绣有五爪金龙的龙袍,正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奏折。他的头发已略显斑白,眼角下的黑眼圈透露出他连日来的劳心劳力。 第36章 密信/体虚 景仁帝的眉头紧锁,眼中闪烁着抑制不住的怒火,目光凝重地落在眼前的奏折上,良久不动。 此时,宫廷大总管赢公公微微俯身而入,手中捧着两只密封的竹筒,说道:“陛下,伏剑司最新的密报到了。” 景仁帝的目光从奏折上移开,投向他,“拿上来。” 接过密封的竹筒,景仁帝小心地拆开,细致地阅读其中的内容。 他紧蹙的眉头逐渐放松,展开。 原来,靖安侯府的沈钧钰并无真正的反叛之意,他只是对那些皇亲国戚的胡作非为感到愤慨。 如果他有多余的儿子,他定会立刻斩杀那个梁国舅! 他已年至不惑,膝下有位太子,年仅十七岁。 为了培养太子成为一位英明的君主,他特意召集了众多贤臣与大儒来教导,成果颇为显着。 令人欣慰的是,沈钧钰与魏奉晖还牢记着四位被贬的同僚,尤其是沈钧钰,他对每位同僚的关照都细致入微,所赠之物各具特色。 即便是对于体弱多病的俞成恭幼子,沈钧钰也考虑周全,特意准备了大量的奶糕以补其身体,这份细心远胜于魏奉晖单纯的银两。 然而,当景仁帝阅读第二封密信时,他的眉头再次紧锁。 他原本认为纪胤礼是个果断勇敢、武艺超群、具有军事才能的人。 然而,他既投身于国舅门下,又向俞成恭赠送程仪,这种无私交的赠送,显然是别有用心。 尽管景仁帝已将这四位年轻官员贬出京城,但他并未真正剥夺他们的官职,而是将他们分别派遣到东南西北各地,深入民间,体验民情,以锻炼他们的才能。 身为朝廷重臣,尤其是那些接近天子的近臣,哪怕是在同等品级的官员中,一旦被调离京城,这在众人眼中,无疑等同于遭受贬谪。 国舅固然有过失,但同样不乏功绩。 若非如此,汴梁不仅会遭受灾难,更有可能引发叛乱之患。 届时,影响的将不仅仅是汴梁一城,而是周边三州百姓遭受苦难,生活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这位纪胤礼,心怀勃勃野心,其心虽不至于被诛,但为人狡猾,诡计百出。 相较之下,景仁帝愈发觉得沈钧钰心思纯净,初衷不改,始终以国家和民众的利益为重。 “赢朔,你认为沈钧钰是否堪当大任?”景仁帝将密信收入袖中,严肃的目光落在自己最为信赖的内臣身上。 赢公公恭敬地弯腰回答:“陛下,朝廷选用人才,臣子岂敢妄加评论。陛下智慧卓越,善于知人善任。” “若沈钧钰可用,陛下自然会重用;若不堪用,陛下自然不会予以重用。” 听到这话,景仁帝不禁笑出声来,“滑头的东西,你我主仆相伴三十载,还敢在朕面前玩弄辞令,看朕不打你屁股。” 想当年,景仁帝随母妃居于冷宫,唯有赢朔这位小太监陪伴左右。 食不果腹,赢朔甚至曾冒险攀爬桃园,摘取桃子,以供两人果腹。 在那段艰难岁月,他还不惜以身挡刀挡箭,是景仁帝最可信赖的亲信之一。 赢朔哪敢造次,讪讪一笑,“臣子确实不敢妄评朝廷官员,但臣子确有一则趣闻,愿意献给陛下以解闷。” “哦?”景仁帝兴趣盎然,“你又从哪里听到了这则趣事?” 平日里,景仁帝在宫中,即使有从宫外传入的信件,也都是密信,鲜少有能带来欢乐的趣事。 赢朔便将那日沈钧钰新婚妻子晏菡茱在宫门前策划的一场“劫走”沈钧钰的戏码讲述了一遍,这场戏码巧妙地让沈钧钰“逃过一劫”,为陛下带来了一丝欢愉。 景仁帝双目圆睁,轻轻抚摸着修剪得体的长须,略一沉吟,不禁感叹:“这晏氏女子,确实机智过人。” 在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人眼中,巧合不过是掩饰真相的薄纱。 赢朔微微一笑,语带戏谑地说:“沈大人能迎娶如此颖悟的佳人,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只要在沈大人诗情勃发之际,适时加以制止,沈大人必然能够官途坦荡,平步青云。” 幸好在那个夜晚,沈钧钰并未在场,否则以他的文学造诣,所撰写的揭发奸邪的檄文,其影响力定会更为深远。 闻言,景仁帝放声大笑,愉悦之情溢于言表,“沈钧钰的确有此习惯,而且他的文采斐然,所拟写的奏折,连朕都为之赞叹。” 笑声过后,景仁帝继续审阅堆积如山的奏折,赢朔则在旁恭候,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触怒权势滔天的梁国舅,也不敢开罪皇后和太子。然而,他也深知陛下对有才华的臣子关爱有加,特别是那些心系百姓的官员。因此,他只能以诙谐幽默的方式,让陛下心情愉悦。 此外,赢朔出身贫寒,内心渴望有更多为民请命的好官出现。 此刻的沈钧钰,因晏菡茱的行为而夜不能寐,却全然不知,正是晏菡茱的机智,使得陛下对他刮目相看。 次日拂晓,当晏菡茱与沈钧钰向父母和祖母请安时,一个是容光焕发、娇俏可人,另一个却是眼圈泛黑、神情疲惫。 靖安侯一见此状,心中不禁一沉,儿子竟如此虚弱? 难道仅仅是新婚之夜的疲惫? 他年轻时,那可是精力充沛得很呢。 沈文渊借机找沈钧钰谈话,父子二人走进书房。 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忍不住上前询问:“父亲大人,您召见我有何指教?” 沈文渊眉头微蹙,欲言又止,声音中带着几分关切,“钧钰,莫非你身体有什么不适之处?” “没有啊。”沈钧钰轻轻摇头,眼中满是困惑。 在这个当口,沈钧钰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那双深邃而狭长的眼眸中,闪现出几分水光潋滟,疲惫之色显露无遗。 沈文渊目睹此景,心中千言万语难以言表,沉声劝慰道:“钧钰,不可因小疾而忽视治疗。” 沈钧钰一头雾水,满脸茫然,“父亲,我并未患病,何来忌医之理?” 沈文渊见儿子坚持不认,决定直言不讳。 毕竟,靖安侯府至今尚无子嗣承欢膝下,若是沈钧钰已有了子息,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会多此一举。 “你正值新婚燕尔,欢愉之事难免。精神不振,体力不济,自当求医问药,不可讳疾忌医,否则,若影响到子嗣绵延,我靖安侯府的子嗣如何延续?” 第37章 雕刻/责备 沈钧钰微微张嘴,满脸通红,愠怒地瞪着靖安侯,“父亲,你这是误会了。我并非虚弱……我健壮得很!” 话音刚落,他脸颊泛着羞涩的红晕,转身便走,慌乱中不慎踩到门槛,险些摔倒。 这是沈钧钰自懂事以来,首次遭遇如此尴尬的场面。 羞愧难当! 他那尊敬的父亲竟然误以为他现在的疲骨未歇,是因为新婚之夜与晏菡茱过度欢愉所致。 若真是如此,他倒也不会如此生气! 然而,他实际上是因晏菡茱而气愤! 瞧那晏菡茱,面色娇艳如桃花,肌肤红润有光泽,眼波流转,神采奕奕,显然昨晚睡得香甜! 而他自己呢? 翻来覆去,压根就睡不着。 本来昨天晚上,他已经打算与晏菡茱和谐相处了! 但是……但是晏菡茱的一句话,就将他从梦境中惊醒,令他愤然离去! 自从晏菡茱踏入靖安侯府,沈钧钰便敏锐地察觉到她是一位聪颖剔透、口齿伶俐的女子。 然而,她就未曾察觉到昨夜他自正院归来时,两人之间的距离愈发贴近吗? 或许晏菡茱是有意为之,目的是为了阻止他跟随其后? 种种疑惑,如同滚动的漩涡,在沈钧钰的脑海中翻腾,叫他如何能安眠? 此刻的沈钧钰心神不宁,先是遭受皇上的斥责,职位尚未恢复,只能躲在书房内避世。 书卷在他面前显得索然无味,他从最底层的柜中取出了一块仅有巴掌大小的檀香木和一把刻刀。 这块檀香木已经完成了大半的雕刻,见到这大致的模样,沈钧钰不禁回想起了移情别恋的晏芙蕖。 这是在成亲之前,他依照晏芙蕖的样貌所刻画的。 然而,成婚之后,新娘易人,接踵而至的变故令他渐渐淡忘了这个木雕的存在。 沈钧钰将这半成品扔进柜中,又取出一块同样大小的檀香木继续雕刻。 他的手指握着刻刀,在檀香木上游走,逐渐勾勒出晏菡茱的眉眼轮廓。 在此刻,沈钧钰全神贯注,心中的烦躁与懊恼渐渐被遗忘。 …… 沈文渊见到儿子气愤至极、羞恼交加地离去,不禁摇头叹气。 还说什么并非遮掩疾病不愿医治? 若非心虚,何必如此怒火中烧? 为了靖安侯府能够早日迎来继承人,沈文渊毫不犹豫地派人去请大夫,为沈钧钰诊治。 至于面子,在外头固然重要。 但在家中,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比得上拥有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孙子孙女的喜悦吗? 于是,沈钧钰不得不接受大夫的诊疗,大夫建议他多加休息的话,更是加深了靖安侯的猜测。 若非身体羸弱,何必需要多休息呢? 在沈文渊的执着下,屠大夫无奈之下只得为沈钧钰开出了安抚心灵的良方——安神汤。 服用此汤剂后,夜间得以安宁沉睡,别无他效! 白露手捧一盘香气四溢的桂花糕递给江篱,便是从江篱口中得知了侯爷为何延请大夫为世子看诊的原委。 当屋内只剩下主仆二人时,白露忍不住窃笑,低声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给了晏菡茱。 晏菡茱听后,忍不住以手掩口,笑得如花绽放,眉眼间透出万种风情。 她深知自己一句话便能令沈钧钰夜不成眠,随着她的话语在沈钧钰心中日益根深蒂固,关于晏芙蕖的记忆便会日渐淡漠,而她的影子则愈发鲜明。 笑意稍歇,晏菡茱朱唇轻启,温言细语地对白露说:“白露,你去给世子送上一盘精致的芙蓉糕。他近日身体亏损,多吃些滋补的食物,也能有所助益。” 白露嘴角轻扬,仍旧抑制不住笑容,轻声道:“小姐,你对世子如此关怀,他必然会对您心生爱慕。” 晏菡茱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之光,白露的聪慧程度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虽有一副娇媚的容颜,适宜做个备受宠爱的妾室,但内心却有着一颗操持家务的坚韧之心。 正当晏菡茱在心中暗自非议晏芙蕖之时,身心疲惫的晏芙蕖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 纪夫人早已在正院等候多时,却始终未见晏芙蕖前来请安,于是便让身边的老嬷嬷前去责备她。 责备之词无非是说她不知羞耻、不尊长辈、不守妇道云云。 被责骂的晏芙蕖无力抬头,她亦不敢擅作主张,将婆婆派来的老嬷嬷逐出门外。 毕竟当前纪胤礼对她还存有疑虑,她只能耐心等待四日之后的奇观——冰雹的降临,届时便能证明她之前预测的都是真的。 她不但拥有闭月羞花的容貌、出类拔萃的才情,更有预测未来重大事件的特殊本领。 那时,纪胤礼定会视她为珍宝,将她的地位提升至一般无二。 历经艰辛,终于等到老嬷嬷骂得筋疲力尽。 晏芙蕖接过她递来的赏钱,下巴骄傲地扬起,宛如一只脾性高傲的雄鸡般扬长而去。 四周重归寂静,晏芙蕖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即在脑海中回溯昨日的种种细节。 令人惊讶的是,沈钧钰并未作出任何反抗之诗,亦未书写攻击奸佞的檄文,更未身陷囹圄。 此外,靖安侯府还额外赠予俞成恭一份程仪。 这一切都与上辈子大相径庭。 究竟哪里发生了改变? 难道,靖安侯府中也有与她一般经历过重生的人? 晏芙蕖此刻心神不宁。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重生是独一无二的资本,凭借梦境中的预见,她可以站在更高的起点,巧妙布局,逐步攀登权势之巅,获得无尽的荣耀。 想到此处,她召唤来邓管事,命令他将靖安侯府负责采买的江博捆绑起来。 上辈子,晏芙蕖也曾被江博那憨厚的表象所蒙蔽,岂料他实际上是个口是心非、贪婪无厌的小人,不仅贪污肥私,还沉迷赌博。 掌握了江博的弱点,就能通过他,探知靖安侯府的内部机密。 果不其然,夜幕降临,邓管事便前来复命。 沈钧钰之所以能够逃过一劫,是因为晏菡茱在宫门前巧妙地将沈钧钰“截走”。 赠送俞成恭程仪,亦是晏菡茱的手笔。 确认了这两点,晏芙蕖背后一阵发冷,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惊慌。 原来,晏菡茱也经历了重生。 她也开始运用上辈子的记忆,为沈钧钰和靖安侯府精心布局。 晏芙蕖暗自悔恨,她终究还是太大意了! 再联想到在永昌伯府与晏菡茱的交锋,她总是主动出击,抢占先机,成功赢得了纪家的这桩姻缘。 第38章 进步/练字 晏菡茱本来有机会阻挠她嫁入纪家,却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倒是心满意足地嫁入了靖安侯府,还巧妙地谋了她的一百二十抬贵重嫁妆。 晏菡茱如何能够轻易放弃那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妃的宝座?她又怎能割舍那份未来母仪天下的崇高荣耀? 晏芙蕖心中的困惑如同走马观花,一个个疑问纷至沓来,让她陷入了迷茫与焦虑之中。 最让她焦虑不安的是,她担心自己重生的秘密已经暴露,或许她的一举一动未能逃过晏菡茱那锐利的目光。 芒种见晏芙蕖坐立难安,还以为小姐受到了纪夫人严厉的责难。 “小姐,不如咱们求助于永昌伯府吧?”芒种低声提议,她忧心小姐遭遇不幸,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将受到牵连。 晏芙蕖凝神静气,轻轻挥了挥手,“些许小事,不必麻烦母亲。几日后,少将军便会明白我的苦心。” “遵命,小姐。”芒种低头,抹去眼角的泪水,“厨房那些人实在欺人太甚,竟给我们送上凉透的菜肴。若非小姐,只怕纪家已经陷入了困顿。” 晏芙蕖的目光落在刚端上菜肴上,内心的慌乱渐渐平复。 何需惧怕? 她既然能夺走晏菡茱的心上人,便有能力夺取她拥有的一切! 上辈子或许不及晏菡茱,但她坚信这一世定能超越! 晏芙蕖唇角勾起一抹轻笑,眼中流露出不屈的傲慢,“不急,就让她们再得意几日。我自会找到制胜之道。” 她就不信纪胤礼会对她那能预见未来的梦境视而不见。 …… 此时,靖安侯府。 沈钧钰连服了两剂安神汤,夜里的睡眠质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然而,靖安侯老夫人却因为整日闭门不出,礼佛诵经,导致身体僵直,酸痛不适,连如厕也变得不畅。 屠大夫开了泻药,但又担心过量服用会伤身,反复叮嘱,要让老夫人多加活动,以帮助身体恢复。 靖安侯夫人与靖安侯沈钧钰竭力规劝,却无奈老夫人依旧我行我素。 她端坐在柔软的蒲团之上,口中默念着佛经,一手轻轻敲击着木鱼,另一手则缓缓转动着佛珠,对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 即便是药物可口,她也懒于活动分毫。 这一幕,令靖安侯、靖安侯夫人和沈钧钰焦急不已! 江篱见此情形,趁机向沈钧钰提议,“世子,世子夫人智慧非凡。她既能将老夫人从荣恩寺接回,相信也必有妙计能让老夫人走出屋门。” 原本愁眉不展的沈钧钰,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错,我们便去惊鸿苑看看。” 此时,晏菡茱正在书房练习书法,她刻意写得笨拙,实则心中颇为疲倦。 她不仅要刻意表现得字迹拙劣,还要每隔几日展现出一点进步,一手好字并非一日之功。 白露见到江篱和随后而来的世子,禁不住抿嘴一笑,“世子请稍候,容奴婢先行通报世子夫人。” 白露加快步伐,走入屋内,语气中透露出惊喜,“世子夫人,世子来了,看上去心情似乎很是愉悦。” 她方才瞧见世子嘴角上扬,分明是在微笑。 晏菡茱却没有停下手中的笔,依旧专心致志地练习着,“请世子过来,不知他会对我的字有何见解?” 沈钧钰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看到她的字迹,必定会装模作样地指点江山。 就在这时,沈钧钰已经步入屋内,步履轻盈,目光落在那些铺满墨迹的白纸上。 起初他还想讽刺晏菡茱一番,然而当看清那些字迹后,沈钧钰不禁心生敬意,“不得不说,你的进步确实神速。” 想起晏菡茱刚入府时,沈钧钰曾看过她练字,那时她一张纸上写不了几个字,如今却已是判若两人。 “多谢世子谬赞,然而我笔法尚显不足,撇画尚能挥洒自如,唯独这捺画总是差强人意,不知世子可否赐教一二?” 在这话中,晏菡茱的目光充满了对沈钧钰的敬仰之情,那眼神如同春日里最温柔的风,极大地抚慰了沈钧钰的自尊心。 沈钧钰的书法,端的妙绝! 甚至曾几何时,连皇帝都多次赞誉,称沈钧钰书写出的奏折,犹如艺术品般令人心旷神怡。 果不其然,一句谦逊的请教,再加上一丝渴望的眼神,便轻易地让沈钧钰陷入了乐于指导他人的境界。 至于先前被晏菡茱气得拂袖而去的事情,被沈钧钰抛诸脑后。 “既然你如此虚心求教,我便略尽绵薄之力。”沈钧钰接过晏菡茱递来的毛笔。 笔尖在砚台中轻轻点了点墨,如同神助般地挥洒,迅速在纸上勾勒出几道流畅的笔画。 晏菡茱不由得低声娇嗔,“你写得太快了,能否放慢些速度?” “好的,放慢些,你仔细观察。”沈钧钰微微一笑,随即又缓缓书写了一遍,同时细致地解释每一个笔画的要领。 晏菡茱在心中默默称赞不已。 她的字迹同样优美,但字形略显圆润与方正。 而沈钧钰的字迹瘦长挺拔,宛如风中摇曳的翠竹,既显高雅又不失刚劲。 “字如其人”,祖先的智慧真是准确无误! 晏菡茱故意写得不够精准,不是笔画过粗,就是过细,不是力度太轻,就是过于用力。 沈钧钰在一旁看着焦急不已,终究按捺不住,他轻轻握住晏菡茱的手,“力度还不够……” 晏菡茱的身体微微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她缩了缩手指,转头望向沈钧钰。 两人靠得如此之近,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感。 沈钧钰此刻哪敢直视晏菡茱,内心忐忑至极,只能温柔地提醒,“不要分神,用心练习!” 沈钧钰轻轻握住晏菡茱的柔荑,而晏菡茱的纤手则稳稳地握着一支笔,随即两人开始了书法的修炼。 白露与江篱相视一笑,眼中流露出按捺不住的喜悦。主子们如此和谐美满,他们这些仆役也就能少受些责难和惩罚。 “世子,我已领悟其中要领,可以独自书写了。”晏菡茱轻轻地一笑,她能感觉到沈钧钰的手心微微出汗,显露出紧张和期待。 沈钧钰这才缓缓松开手,挺直了身板,轻咳一声,以示庄重,“那么,你便展示一番吧。” 晏菡茱眼中闪烁着笑意,低头注视着桌面,挥毫泼墨,书写下那笔力遒劲的汉字,并追加了几笔遵循同样笔顺的字。 第39章 赶集/胡人 沈钧钰目睹晏菡茱的字迹确实有了显着的进步,但见到她其他笔顺的字仍显生疏,“菡茱,你的其他笔顺也需勤加练习。” “我手中无字帖,只能随意取本书籍,盲目模仿。”晏菡茱目光中带着一丝哀愁,表情却娇俏可人。 沈钧钰不愿过多地注视晏菡茱,以免失态,便转头望向江篱,“去我书房,取来我手抄的《道德经》。” “遵命,世子。”江篱领命,但他不得不提醒沈钧钰,他们此行的目的并非练习书法,“世子,老夫人还在等着呢!” 江篱的提醒,如同当头棒喝,让沈钧钰立刻想起了正事。 人们常说美色能迷人心窍,果不其然。 晏菡茱稍显惊讶,关心地询问:“老夫人情况如何?” 沈钧钰心系祖母的健康,言语间透露出深深的忧虑,“祖母自返府后,便一直静坐于蒲团之上,排泄不畅。屠大建议祖母起身活动,但她却坚决不肯。” “目前只能依靠泻药来通肠,然而寻常泻药药性过猛,对祖母的身体损害极大。” “之前你成功将祖母从荣恩寺接回府中,想必你也能设法让祖母走出房门,活动筋骨,促进血液循环。” 听到这话,晏菡茱轻轻蹙眉,深思熟虑后,计谋油然而生。 沈钧钰见状,急切地询问:“菡茱,你是否已有所谋划?” 晏菡茱微微颔首,神态间透露出满满的自信,“的确如此。” “那你有何高见?”沈钧钰眼神中闪烁着好奇,他那双细长且充满魅力的眼睛,满是询问之意。 “暂时保密!”晏菡茱故意保持神秘。 沈钧钰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有些不悦,“既然你不愿意透露,那就尽快行动,别再拖延,祖母的身子状况可容不得拖延。” 晏菡茱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转头看向自己的贴身丫鬟,“白露,去准备马车,我要和世子外出一次。” 沈钧钰惊讶不已,满脸困惑,“菡茱,你不去劝慰祖母,反而要出门,这是为何?” 晏菡茱嘴角微微上扬,声音如泉水般清澈动听,“自然是为了购买一些物品,让祖母见了之后愿意活动一下筋骨。” “如果世子不愿出门,那我就去告知母亲,带着丫鬟、袁嬷嬷以及侍卫一同出门。” 面对晏菡茱如此坚定的态度,沈钧钰当下决定,“我陪你去,倒要看看你究竟要买什么!” 就在这时,江篱拿着字帖走过来,只见世子和世子夫人前后脚登上了马车。 江篱忙跟着上了后面的马车,与白露和袁嬷嬷一同出发。 “白露,我们不是应该去劝慰老夫人吗?怎么突然出门了?”江篱急切地询问。 他早就知道,只要世子遇到世子夫人,他们的行为就变得压根不可预测。 白露无奈地摇头,表情显得十分无辜,“江篱哥,我也不清楚。世子夫人只是告诉世子,她要买一些能让老夫人活动筋骨的物品。” 江篱和袁嬷嬷面露困惑,对世子夫人的打算一头雾水。 他们带着满心的疑问,跟随世子夫人来到了繁华的市集。 在颠簸的马车上,晏菡茱微微闭上双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沈钧钰仿佛视而不见。 沈钧钰亦步亦趋,试图效仿晏菡茱的姿态,安详地养神。然而,他很快便不由自主地睁开了双眼,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晏菡茱。 他睁开眼睛,害怕被晏菡茱察觉,又急忙闭上。 然后,他又一次睁开,接着再次闭上。 如此往复,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挣扎。 晏菡茱虽然双目紧闭,但她的感官却异常敏锐,从沈钧钰断断续续、时缓时急的呼吸中,她感受到了他的心情起伏不定。 这是因为他,真是令人欣慰! 至少他不是一块冷冰冰的顽石,尽管这块石头尚未剔除杂质。 等到她耐心地剔除这块石头中的杂质,那时它就会化作一块璀璨的美玉,完全属于她。 马车终于在繁华的市集停下,沈钧钰露出困惑的神色,“菡茱,你究竟打算采购何物?” “实际上,我并不确定这里是否会有。”晏菡茱轻轻地笑了笑,戴上了幂篱。 沈钧钰怀揣着一肚子的疑问,率先下了马车。 他回头想要伸手扶住晏菡茱下车,却不料晏菡茱已经提起裙摆,轻盈地从马车上跃下。 沈钧钰的心,猛地一紧。 “菡茱,这成何体统?”沈钧钰责备道,“若是不慎摔伤,该如何是好?” 晏菡茱微微抿嘴,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世子无需担忧,我小时候从树上跳下也安然无恙。” “你……”沈钧钰心中不禁担忧,生怕晏菡茱一时兴起,从树上跳下,不幸摔断了腿。 他正要继续劝说,却见晏菡茱步伐轻盈,提起裙摆,带着丫鬟白露踏入热闹的市集。 袁嬷嬷紧随其后,细致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时刻准备着保护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我们究竟要买些什么呢?”白露忍不住再次询问。 这一次,晏菡茱没有再卖关子,“记得在永昌伯府的时候,我曾偷偷溜出来逛过一次市集。” “那里有一家胡人开设的店铺,据说他们从万里之遥的地方运来了一种独特的种子,产量丰富,味道绝佳!” “我虽然没有品尝过,但那些种子金光闪闪,宛如一颗颗金色的宝石。” “当时我身上没有银两,未能购买。等到回到府中,就被囚禁起来,从此再也没有机会外出。” 白露有些怀疑,“就算买到了种子,但商人的话未必可信,未必真的能够高产。” “就算真的能长出大量粮食,但老夫人恐怕也不会同意种植。” 身后的沈钧钰此时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他心中暗自思忖,晏菡茱此次想要说服祖母,恐怕并非易事。 晏菡茱的嘴角轻轻上扬,那抹笑意如同春日绽放的花蕾,愈发鲜明而迷人,“咱们就等着瞧吧!” 胡人与中原人士风貌迥异,他们身上的气息也尤为浓烈,发色驳杂多变,多半蜷曲披散。 他们的眼睛,并不作纯黑色,而是深深地嵌在眼窝中,浓眉之下是深邃的双眸。 胡须与体毛浓密,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气息。 他们来到东陵交易,携带着的往往是来自故土的特产,诸如香料、宝石等价值连城而体积小巧的珍品。 整个市集沉浸在一种难以名状的浓郁气息之中。 第40章 砍价/经历 沈钧钰虽不常涉足此类喧嚣之地,对胡人带来的物品亦嗤之以鼻,认为其粗俗不堪。 此刻,他被周围令人不快的气味困扰,不禁皱紧了眉头。 若非晏菡茱引领前行,沈钧钰早已转身离去。 踏入一家宝石商铺,晏菡茱注意到那店家依旧在,她温婉地询问:“老板,您所说的那亩产高达五百斤的神奇种子可在?” 店铺的主人,身着东陵当地的服饰,卷曲的头发被发冠整洁地束起,满脸浓密的胡须也被剃净,只留下唇上的一抹胡须。 然而,他面容上毛发依旧茂盛,脸上布满了新长出的乌黑的胡渣。 “小人拓跋越,夫人请稍候,我即刻让人将种子呈上。” 那些被称作高产的种子,实际上是他们随身携带的粮食。 然而,在海上遭遇不测,同伴伤亡惨重,余下的两袋粮食未及食用。 抵达东陵后,这里有更为美味、口感上乘的米面供应,他们自然不会再食用那些粗糙的粮食。 这里的人无人相信他关于高产种子的说法,亦无人愿意尝试种植,那些种子便被闲置在仓库之中。 终于,有个小女子表示愿意购买,却因囊中羞涩而未能成交。 待她筹集到银两,却已无从寻觅。 不想今日重逢,那小女子已嫁作他人妇。 拓跋越一见沈钧钰服饰华贵,气质非凡,便知其出身显赫,不敢有丝毫怠慢,小心翼翼地应承下来。 不久,四名仆从抬着两个沉甸甸的麻袋走了出来。 拓跋越亲自解开袋绳,从中捧出一捧干燥、颗粒饱满的黄色种子,恭敬地说道:“夫人,请过目,这些都是上好的种子。” 沈钧钰这时也步至近前,他出身虽高贵,却并非养尊处优之辈。 他凝神观察,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种种子,这是新型的品种。 “老板,这批种子定价几何?”晏菡茱笑意盈盈地问道,“给出个公道价,休要哄骗于我。” 在市集中,若是面对商家,拓跋越或许还会狮子大开口,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然而此刻的他却不敢造次。 尤其是眼前这位名叫沈钧钰的行人,他那孤高冷傲的气质,与市井的喧嚣显得格格不入,宛若官场中来客,使得拓跋越绝不敢随意开价。 “这些种子,我们跋涉千里,从遥远的东方携来,又历经数月海运,实属珍贵稀有之种,非同寻常粮食可比。” 晏菡茱闻言,哭笑不得,轻斥道:“老板,您的口音真是浓郁,无需赘述,直说价格便是。” 老板伸出五指,报价。 “五两?” “五十两?” 老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五十两银子。” 晏菡茱转身,怒目圆睁,瞪了沈钧钰一眼,嗔怪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民间疾苦!这不过是一些种子,并非黄金铸就,怎能价值如此之高?” 沈钧钰一脸无奈,被晏菡茱一顿责备,无言以对。 番邦商人拓跋越惊愕不已,这女子竟是如此胆识! 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自己的丈夫! 想必是个家中的掌权者! 绝非易与之辈! 晏菡茱转过头,面对拓跋越,正色道:“老板,我丈夫不谙世事,对家务更是知之甚少。在外他或许能做主,但家中之事,我才是决策者。” “五两银子,你卖不卖?” 拓跋越苦涩一笑,弯腰恳求:“夫人,这批货物在万里之外或许不值一提,只是寻常粮食。” “但在此地,它们却是新奇之品。我们跨越重洋,翻山越岭,才将它们带到东陵。若是没有盈利,我们的生意便难以为继。” “夫人,四十五两银子,您能否考虑?” 晏菡茱轻轻摇头,幂篱边缘的轻纱随之轻轻摇曳。 “不,还是太贵了。这两袋种子,大概不过百斤,其味道未必能比得上麦面大米。我们东陵的米面不过十文一斤,你却想以百斤之价售出,实在太过分。” “我明白你路途遥远,但物有所值,你可以赚取十倍利润,却不可贪图百倍千倍之利。老板,我给你加一点,十两银子,这也算是十倍的价格了。” …… 沈钧钰望着晏菡茱巧舌如簧,能言善道,从天文地理到风土人情,将番邦老板说得汗流浃背。 他忽然觉得,晏菡茱平日里对自己的斥责,可能还算是留情。 最终,两人以十四两银子的价格,成交了两袋珍贵的种子。 晏菡茱购得珍贵的种子,心中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欢愉。 登上马车,摘去幂篱,露出她那清新脱俗、明媚照人的容颜,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探询,他无法将眼前这位温婉柔美、令人心疼的女子与刚才那位能言善辩、锱铢必较的市井妇人相提并论。 “世子,你为何如此注视我?”晏菡茱轻轻歪头,目光如水般流向沈钧钰,眼中闪烁着调皮的光芒。 沈钧钰偷偷瞥了晏菡茱一眼,目光仿佛被她的魅力所捕获,微微颤动,“菡茱,我很好奇,你的童年经历了什么,让你性格如此多变?” 晏菡茱并没有因为沈钧钰的直白而感到尴尬,反而轻轻一笑,语气轻松,“我的故事可不少,说出来的话,说不定会让世子大吃一惊。” “洗耳恭听。”沈钧钰眼中充满了好奇,他渴望从晏菡茱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她那丰富多彩的幼年时光。 感受到沈钧钰的好奇,晏菡茱眼中涌动着深沉的回忆,声音变得低沉而悠远。 “在尘世之中,并非每个家庭都对女儿充满喜爱,尤其是我这个被掉包的假女儿,更是无法获得一丝温暖。” “他们任我自生自灭,我吮吸着狗奶长大,当我能够行走奔跑时,便在林间与猴子争抢甜美的桃子。” “我跟随狗妈妈在水中游弋,下河捕鱼,攀爬树木掏鸟蛋,骑在黄牛背上,用树叶吹奏着不成调的旋律。” “我尝过世间最苦的苦涩,也目睹过最纯粹的真诚、最温暖的善良、最残酷的恶毒,这一切塑造了今日的我——晏菡茱。” 至于在晏家的经历,晏菡茱选择了缄默不言。 那已经不再重要! “什么?”沈钧钰惊诧不已,微张着薄唇,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 晏菡茱的经历确实非同寻常! 第41章 实话/轮回 “你为何不提及晏家,是因为怀恨在心吗?”沈钧钰试探性地询问。 晏菡茱轻轻摇头,朱唇微启,“不恨,当我学会攀树,从猴子手中夺回甜桃的那一刻,我就明白,只要自己努力,总有一天能够品尝到桃子的甜美。” “即使有人抢走了我的桃子,我无法夺回,但我也要学会种植桃树。” 沈钧钰微微蹙眉,沉思良久。 纪胤礼是否就是那个被晏芙蕖夺走的桃子?他自己是否是晏菡茱亲手种下的桃树?晏菡茱最终能否品尝到那颗桃子的甘甜? 晏菡茱见沈钧钰沉默不语,以为他对自己过往的遭遇有所偏见。 然而,晏菡茱只是淡然一笑,闭目养神。 她从不介怀这段过往,乃至于她的坚韧性格,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狗妈妈的教导。 它教会了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生存法则,让她在风雨中不断成长。 在自然界中,食物链的规律明确无误:无法寻觅到食物,无法掌握生存技巧的生物,终将面临被淘汰的命运。 这一铁律,不仅适用于生态系统,更是人生哲学的写照。 当今的生活水平,相较于过往岁月,无疑是奢侈而安逸的。 晏芙蕖所拥有的那些小聪明,却仅仅局限于后宅的琐碎之中。原本以为经过一次重生,她应当有所蜕变,有所成长。 然而,传来的消息却令人失望,晏芙蕖依旧沉溺于以色侍人,企图以魅力捕获男人之心,进而获取一切。 如此重生,竟是徒劳无益。 或许,她只是模仿了上辈子为纪胤礼策划的皮毛,却未能领悟其中的精髓。 幸运的是,当纪胤礼家遭到满门抄斩的悲惨命运时,影响的范围最多波及到永昌伯府,而不至于牵连到靖安侯府。 晏芙蕖如今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重生,那么接下来她会如何布局,如何出招呢? 晏菡茱心中充满了期待,如同孩童对于即将到来的节日般的雀跃。 这份心情,如同春风一般,感染了沈钧钰。 沈钧钰心中的困惑难以抑制,不禁问道:“菡茱,你究竟在为什么事情感到如此开心?” 晏菡茱眉眼弯弯,明眸如星,唇角含笑,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我拥有一个温馨的婆家,一位出色的夫君,难道这不足以让我每一天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吗?” “你……”沈钧钰摇摇头,苦笑,“我可是真诚地在跟你谈正经事呢!” 晏菡茱立刻挺直了脊背,俏丽的面庞变得严肃起来。 她确实说的是真心话,与纪家相比,靖安侯府就如同天堂一般! 在这里,她连做梦都能笑出声! “世子,你为何会觉得我言不由衷呢?我的祖母充满慈爱,我的婆母仁慈善良,我的公爹正直无私,我的夫君胸怀锦绣,文采风流……” 沈钧钰听着晏菡茱的赞美,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讽刺感,他紧咬着牙关,目光锐利地盯着晏菡茱。 “菡茱,即使你并不喜欢我,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愚弄我。” “瞧你,又急躁了!”晏菡茱嗔怪道,这个世道真是艰难,连真诚的话语都无人相信。 沈钧钰微微一愣,随即说道,“那我不急躁了,你告诉我真心话。” 晏菡茱顺从地点了点头,她那俏丽的小脑袋一点,头上的喜鹊登枝发饰也随之轻轻晃动,显得灵动而可爱。 “说实话,我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发自内心的。” “你可是皇上亲自指定的探花郎,那是三年才出一个的荣耀。” “可能有人文学造诣在你之上,但我敢肯定,没有人比你更加英俊;或许有人比你更加英俊,但我敢肯定,绝对没有人比你更有文采。那些文采超过你、容貌胜过你的,我敢肯定,绝对没有人比你的心更加纯净,更加忧国忧民。” 沈钧钰心中窃喜,依然能够清晰地回想起那一刻澎湃的心绪,“让你见笑了,这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晏菡茱眉宇间洋溢着笑意,“世子精通骑术,不知道哪天可否赐教,让我也学习一下骑马?” 沈钧钰心情愉悦,玩世不恭的本性再次显现,“我教你骑马,那你又能教我些什么呢?” 晏菡茱眨了眨那双迷人的大眼睛,俏皮地回应,“那我教你骑牛怎么样?” 沈钧钰轻轻摇头,他已不是稚气未脱的孩童,骑牛实在有些不自在,“换一个吧。” “爬树如何?” 沈钧钰微微皱眉,这提议更显粗野,“再换一个。” 晏菡茱抿着嘴角,仿佛下了决心般地说,“那我只能教你游泳了!” 沈钧钰目光下垂,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晏菡茱犹如灵活的锦鲤在水中穿梭,轻薄的长纱在水波中若隐若现的画面。 沈钧钰右手不自觉地握拳,轻触唇边,试图掩盖自己的失态和慌乱。 事实上,游泳这件事,也未尝不可。 回到靖安侯府后。 晏菡茱和沈钧钰一同吩咐下人,准备了一些素斋,派人送到老夫人的住处。 正午时分,他们陪伴老夫人共进午餐。 老夫人见到孙子与孙媳妇一同来陪她用膳,顿时笑得慈祥和蔼,“我早就料到他们会请你来劝说我。” 晏菡茱轻轻地笑出声,一边搀扶着老夫人,一边向饭厅走去。 因久坐不动,老夫人的腰背和腿脚变得有些僵硬,行动不太灵活。 近日本因服药,老夫人的胃口也不是很好。 尽管孙子和孙媳妇相伴,老夫人的饭量依旧有限。 午饭后,老夫人便打算返回她的小佛堂。 晏菡茱却阻止了老夫人,“祖母,我和世子扶您去院子里走走吧。” 老夫人性格坚毅,她枯瘦的手挥了挥,“不去,我要礼佛。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我已经看腻了,没有什么新鲜感。” 沈钧钰有些焦急,看来连晏菡茱也无法说服老夫人。 晏菡茱紧握着老夫人的胳膊,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祖母,您每日礼佛,您感悟到了什么?” 老夫人一愣,随即笑道:“我明白了善恶、因果、轮回。” 晏菡茱转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祖母,轮回是个谁也无法证实的东西,而善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唯有这因果,是我们人力可以掌控的。” 她的重生,是否也算作一次轮回呢? 晏菡茱沉思片刻,随即决定不再深究。 第42章 耕种/劳作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菡茱,你确实有着不同凡响的智慧,要不要考虑与我一同修行礼佛?” 晏菡茱断然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祖母,我所说的或许会触犯您的底线,但我必须坦言,我对神佛的存在抱有怀疑,然而我坚信善恶有报,因果循环。” “这种信念的形成,与我从小所处的环境紧密相连,我一直以自己的思考去领悟这些理念,将其塑造成我个人的信仰。” 老夫人微微眨动眼眸,显得有些惊讶,“你竟然信道?可你是否知晓那些虚伪道士所售卖的丹药,已夺去了许多无辜的生命?” 晏菡茱轻轻摇头,神态从容,“我信道,是指老子《道德经》中所言之‘道’,世间万物皆有其道,而这些道,是我们可以亲眼目睹、亲手触摸的。” “比如四季更替,春夏秋冬的轮回;比如天地孕育万物,春生秋收;比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我生长于民间,对生活有着深刻的理解。如何生存,如何过上美好的生活,如何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这是我追求的‘道’。” 这一席话,如同重锤击打在靖安侯老夫人的心上,让她目瞪口呆,犹如当头棒喝。 老夫人平日里除了枯坐念经,向寺庙捐赠香油钱外,并未真正做过什么普度众生的事情。 沈钧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对晏菡茱的浓厚兴趣。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竟能够悟出属于自己的‘道’? 许多人一辈子都在摸索,却也难以领悟。 老夫人微微一笑,“菡茱,你为我走出枯寂的生活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我心中明白,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实现你的‘道’?” 晏菡茱指向江篱带领仆人抬进的两麻袋新购种子,“祖母,这是我从番商那里购得的种子,据说产量极高。” “我想邀请祖母与我一同尝试种植这些新种子,无论成功与否,都是我们在探寻‘道’的过程。若成功,产量提高,百姓的粮仓就能多存几斗粮食,减少因饥饿而亡的人口,那么我们就找到了‘道’。” “这样的善行,功德无量。难道不比一味地念经更能积累功德吗?祖母,孙媳所言是否有理?” 老夫人的目光落在那两袋麻袋上,又转向花园,对仆人们吩咐道:“将我院子里所有的花草全部拔除!我要开辟田地!” 众人听后,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花园里种植的珍贵花草,外面难以寻觅。 如果贸然拔除,大多难以存活,岂不是更加可惜? 然而,沈钧钰却毫不在意,只要能让祖母多活动,一切都是次要的,“立刻动手!” 正当仆人即将开始劳作之际,晏菡茱急忙上前阻止,她轻声细语地对祖母说道:“祖母,世子,你们或许未曾亲身耕作,可曾知晓耕种之道,离不开充足的肥料。” “这些肥料种类繁多,包括人粪尿、畜舍之粪、杂草、草木灰等等。即便在祖母的庭院里开垦小块土地,亦难以避免肥料之气息,虽不至于臭气熏天,但香气却也并不宜人。” “再者,园中这些珍贵的花草,若是一一拔除,岂不令人惋惜。祖母,不如让我和世子陪伴您前往庄园,我们可以在那里深耕细作。” 老夫人略作沉吟,旋即点头:“所言极是,吩咐下人准备行囊,我们明日便启程。” 在交谈的间隙,晏菡茱陪伴着老夫人缓缓漫步,时间长达两炷香的悠长。 靖安侯夫人苏氏感到惊讶,然而能让家婆多活动筋骨,她自然乐见其成。 沈文渊更是不加以阻拦,反而表示,待到休假之日,他亦会前往庄园探望。 沈钧钰尚未官复原职,亦未得皇帝召见,便被沈文渊直接派遣至庄园。 美其名曰“体恤民艰”,唯有深入民间,亲身经历,方能深知民间疾苦,而非仅仅通过纸上的只言片语。 第二天,他们祖孙三人乘坐马车,携带一众仆人,来到了城外二十里之外的庄园。 老夫人抵达后顾不得休息,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晏菡茱前往田地。 庄园的庄头柳老汉,昔日曾见过来此避暑的老夫人,得知老夫人有意耕作,便特意预留了庄园中最为肥沃的十亩土地。 柳老汉夜以继日地带领众人将这十亩土地精心打理,施加了适量的肥料。 “老夫人,您带来的种子,小的前所未见,不知该如何栽种。” 老夫人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我虽未曾亲身耕作,但亦知耕种是一门深奥的学问。既然未曾尝试,那便不妨大胆一些。将田地划分为数块,尝试不同的种植方法。” 晏菡茱表示赞同,她微笑着说:“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祖母的见解颇为独到。这作物尚无名字,祖母,您看是否给它取个名?” 老夫人微微一笑,“这有何难,既是从远方异域传入,便称之为‘番麦’吧。” 于是,这些历经漫长旅途、跨越重洋而来的高产品种,便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番麦。 他们一边向经验丰富的老农请教,一边亲自动手尝试。 沈钧钰手持锄头,开挖土坑,老夫人将一粒粒种子投入坑中,晏菡茱则用脚将泥土推回坑内,将种子掩埋。 经过一番劳作,老夫人渐感疲惫,便坐在田间小憩,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在微风中,她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孙子,他身着朴素的粗布麻衣,双手紧握着锄头,汗水沿着额头滑落,显得异常辛勤。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欣慰。 目光流转,她又看到头戴斗笠的晏菡茱,紧随沈钧钰的步伐,一边轻巧地撒下种子,一边用脚细致地将土壤覆盖在种子之上。 夫妻协同,家族的后继有人,真是令人喜悦! 沈钧钰满脸热汗,晏菡茱则拿着一块细软的帕子轻柔地为他擦拭,“世子,不用那么急躁,我有些跟不上您的节奏。” 沈钧钰的皮肤晒得微微发红,笑容坦荡而自豪,“还说自己在民间长大,论及劳作,竟然不如我。” 晏菡茱故作谦虚,眼中却藏不住调皮的笑意,“世子所言极是,我确实不如您。能者多劳,您就多分担一些吧。” 她暗自思忖,明日清晨,便要让沈钧钰因劳累而酸痛不已,难以起身! 第43章 赌约/酸痛 往日,晚膳时沈钧钰只进食一碗饭。 过多的摄入,容易导致肥胖。 然而今天,他吃完一碗饭,仍感腹中空虚,仿佛未曾进食。 他望着桌上飘香的菜肴,果断示意丫鬟再添一碗饭。 “世子不再担心肥胖了吗?”晏菡茱打破了往日的沉默,微笑着询问。 沈钧钰装作未察觉晏菡茱的玩笑,“你都已经吃第三碗了,你才是个贪吃鬼!即便你调侃我,我也不会将美味让给你。” 话音刚落,他夹起了碟中最后一只酥脆的油炸小虾。 老夫人也加入了劳作,往返两里路,一天两次,运动量远超平日。 晚餐时,她多吃了一碗饭,愉悦地笑道:“感觉乡下的庄子比城市更为宜人,饭菜也更加美味。” 晏菡茱微笑着,为祖母盛了一碗清新的青菜汤。 “庄子的饭菜哪能比得上府中的美味?只不过今日我们辛勤劳作,消耗了体力,自然觉得饥饿。” 老夫人点头赞同,“菡茱说得没错,看来人确实需要多活动。” 餐后,晏菡茱陪伴老夫人在院子里漫步,与她交谈。 今日未服用药,老夫人的身体也顺畅了许多。 泡脚、洗漱之后,晏菡茱亲自服侍老夫人安寝。 交代下人细心照料后,晏菡茱才离开老夫人的院子。 夜空中,皎洁的明月高悬。 一位身材修长、宛如芝兰玉树的男子独立于月光之下。 晏菡茱经过时,笑着问道:“世子,月色如水,是否准备即兴吟诗一首?” 不知怎的,当“即兴吟诗”这四字出自晏菡茱之口,竟让沈钧钰感受到了一种戏谑的意味。 诗意的涟漪,方才在心海中荡漾开来,便被晏菡茱的一阵风,吹得消散无遗。 “哪有的事。”沈钧钰带着几分愠色反驳,“今日我前来,确有要事相商。”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世子此行何事?” “菡茱,你在此耕种,并非仅仅为了祖母的康健,想来必有所图。”沈钧钰目光锐利地询问。 晏菡茱轻轻一笑,嘴角挂着狡黠,“果然,世子的智慧非凡。” “那就直言你的目的。”沈钧钰语气坚决。 晏菡茱轻轻摇头,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暂且保密,我与世子立下赌约,十日之后,若世子仍无所知,我再行透露,如何?” “但在庄内,一切须遵从我的安排,世子不可不从。你以为如何?” 沈钧钰心中弥漫着淡淡的忧伤,他虽未被朝廷罢黜,却也未被召回,未来如何,令他心中忐忑不安。 身为探花,他才华横溢,却也性格孤高,不屑于四处钻营。 沈文渊似乎有意淡化了沈钧钰在朝堂上的地位,未曾为他筹谋。 “好吧,就如你所言。”沈钧钰应允,几次与晏菡茱交手,他总是处于劣势。 沈钧钰绝不敢将晏菡茱视作乡间的无知少女,他坚持十日之约,决心揭开晏菡茱的真正目的。 夜幕降临,回到了院子。 晏菡茱毫不犹豫地占据了正房,而沈钧钰则居于厢房,那里也是他的书房。 沈钧钰长至此时,从未有过如此艰辛的一天。 沐浴之后,他躺卧在床。 心中还在构思着那十日的约定,然而身体的疲惫却将他带入了深沉的梦乡。 …… 清晨。 雄壮的大公鸡犹如凯旋的勇士,昂首跃上墙头。 嘹亮的鸣叫,驱散了夜色,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沈钧钰被鸡鸣声吵醒,然而他全身肌肉酸痛,不愿起床,便随手抓起薄被蒙在头上。 一个翻身,继续沉睡。 素来睡眠不佳的沈钧钰,竟然在这一刻,迅速地沉入了梦乡。 晏菡茱昨日劳作之后,晚上让白露为她舒缓筋骨。 今日虽四肢略感酸痛,但并不妨碍她的行动。 她来到沈钧钰床前,望着那被被子蒙住头部的沈钧钰,嘴角露出一抹调皮的微笑。 “世子,是时候起床了,我们得趁早下地,不宜延误。” “再让我睡会儿……”沈钧钰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听到是晏菡茱的声音,立刻坐起身来,全身仍躲在被窝中。 “你……你怎么擅自入内?江篱,你这顽劣的家伙,留你又有何用?难道不知通报一声的道理吗?” 晏菡茱的目光落在那身犹如粽子般的沈钧钰身上,眉梢微微一挑,他里面还穿着宽松的中衣,又不是一丝不挂,何须如此遮掩? “别责怪江篱,他方才已呼唤过你,是你自己未醒,我这才得以入内。” “快些起身,开始劳作。你曾答应过在这十日之内,悉听尊便。世子难道打算违背诺言吗?若真如此,那我即刻离去。” 沈钧钰揉了揉眼睛,庆幸没有眼屎的困扰,心情随即轻松了不少,也更加从容不迫,“听从你的安排,一切听命于你。你先出去,我要更换衣裳。” 晏菡茱掩唇一笑,“那么,我在外头等候世子。” 江篱在一旁细心地侍候沈钧钰更换衣装,屋内不时传来沈钧钰压抑着酸楚的呻吟。 双臂酸痛不堪,双腿麻木而僵硬。 江篱轻声建议:“世子,今日我们不妨休息一日,不必前往田地劳作了?” 沈钧钰透过窗户,瞥见晏菡茱偷笑的神情,咬紧关,“今日必须前往。” 他绝不能在晏菡茱面前丢脸。 江篱无奈地笑了笑,心想这位一贯要强的世子,只怕永远也逃不出世子夫人的掌控。 江篱暗自庆幸,他一开始便没有对世子夫人有所怠慢。 一切准备就绪,晏菡茱提着篮子,沈钧钰脚步蹒跚,肩扛镐头,身体疲惫不堪地向田间进发。 心中的不快,在看到田间无数辛勤劳作的庄户们低头弓腰的情景后,沈钧钰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他本以为自己起得很早,却不知农人们已在地头劳作了一个时辰。 也就是说,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农人们就已经下地了。 沈钧钰强忍着身体的酸疼,默不作声,继续重复着昨日的农活。 直到日头高挂,农人们陆续来到地头,吃着粗硬的黑面窝窝头,就着咸菜。 沈钧钰疲惫不堪,又饿又晕,眼前一片模糊。 袁嬷嬷提着篮子,为世子和世子夫人送来饭菜。 老夫人得知晏菡茱和沈钧钰一大早就开始劳作,便在仆从的陪同下,徒步来到了田间。 第44章 馒头/菜团 沈钧钰饿得无法忍受,在小溪边洗净双手,急不可耐地拿起馒头。 但他没有立刻食用,而是先递给了晏菡茱。 晏菡茱坦然接过,微笑着说:“多谢世子。” 沈钧钰只是轻轻点头,并未多言。 他又拿起一个白面馒头,轻轻咬了一口,认真地尝着。 从来对馒头提不起兴趣的沈钧钰,在细细咀嚼之后,意外地发现它的滋味异常甘甜,仿佛这是世间最美妙的佳肴。 随着一个馒头下肚,沈钧钰抬起眼帘,目光穿透性地扫过晏菡茱,“菡茱,我现在隐约领悟到我们之间十日约定的深远含义了。” 坐在一旁的老夫人,面露好奇之色,“钧钰,这十日之约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钧钰略一思索,他那明亮如星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坚毅和深邃。 “曾经的我,沈钧钰,自幼生活在赞美声中,少年得意,前程似锦,心怀天下,但那些忧国忧民的念头,不过停留在纸面上。” “我的生活仿佛站在云端之上,高不可攀,对于民间的艰辛只是口头上的感慨,从未真正脚踏实地去体验。” 老夫人闻言,对孙子的深刻感悟感到无比欣慰。 “钧钰,人生千姿百态,唯有亲身体验,方能深知其味。即便是我这把年纪,也还在不断收获。” 晏菡茱微微一笑,看着沈钧钰开始享用第二个雪白馒头,表情中透露出一丝不屑。 沈钧钰察觉到晏菡茱那调侃的目光,他那敏感的神经再次被触动。 “菡茱,难道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吗?” 晏菡茱抬起头来,微笑着问道:“世子,品尝着细软的白面馒头,却对民间的困苦大加感慨,这种做法难道不觉得有些滑稽吗?” “你……”沈钧钰没想到晏菡茱会如此尖锐,难道她真的认为他是在做作吗? 老夫人有些不悦,“菡茱,钧钰已经做得够好了。” 晏菡茱深有感触地说:“世子心有慈悲,我自然知晓。只是世子手中的馒头,看似平凡无奇,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是只有在节日庆典时才能品尝到的美味。” “江篱,拿两个馒头,去和农户交换他们平日里的食物。今天就让世子亲自体验一下农家在青黄不接之时的饮食。” 江篱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世子,又看了看世子夫人。 他是该去换,还是不去呢? 沈钧钰一愣,转头对江篱严厉地斥责。 “江篱,你最近变得越来越迟钝了,夫人吩咐你做事,难道你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江篱哑口无言。 世子的心思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以前只要他主动为世子夫人做事,就会遭到世子的责骂,他究竟该效忠于谁呢? “遵命,我这就去交换。”江篱拿起两个白面馒头,朝远处的农家走去。 江篱的目光落在农舍粗陋的餐桌上,那里摆着一个盘子,盘中盛着几个绿意盎然的菜团子,其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黑色面团。 那些零碎的童年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令他不禁感慨万千。 他的家庭虽然称不上富裕,但绝不至于贫困潦倒,更不会做出卖儿卖女的事情。 幸而他被卖至靖安侯府,得以成为世子的一名随从,这才有了今日的安宁生活。 江篱用两个馒头换取了三只菜团子,那户农家对他感恩戴德,如同获得了珍馐美味。 他将那些菜团子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盘子里,对在座的说道:“世子,老夫人,这是农家的日常饮食。” 老夫人缓缓地拿起一个,轻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着那菜团的滋味。 晏菡茱也拿起一只,轻咬一口,那粗砺的野菜味道在舌尖上缓缓散开。 沈钧钰见状,也不甘示弱,大胆地咬了一大口。 然而,那股苦涩的味道却让他无法承受,他的嘴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苦涩。 沈钧钰终于忍不住,直接将口中的菜团子吐了出来,嫌弃道:“呸,这东西太难吃了,世上竟有如此难以下咽的食物。” 而此时,老夫人和晏菡茱仍在继续咀嚼,他们艰难地将菜团子吞下。 沈钧钰愣住了,他看着自己手中的菜团子,又看了看祖母和晏菡茱正在吃的菜团子。 它们看上去并无二致! 为何祖母和晏菡茱能够咽下去,他却无法做到? 这难道就是晏菡茱嘲笑他的原因? 老夫人看着孙子惊愕的表情,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的这位孙子,自幼生长在蜜罐之中,对世间的艰辛知之甚少。 “钧钰,如果你不喜欢吃,那就放下吧,不要吐出来。”老夫人轻声说道,从孙子手中接过菜团子。 沈钧钰满腹疑惑,“祖母,你们不觉得这东西难吃吗?” 靖安侯老夫人眼神慈祥地看向孙子,思绪飘向了遥远的往昔。 “与山珍海味相比,这菜团子的确算不上美味。但是,你不能小看了这些菜团子,在青黄不接的艰难时刻,它们能救命。” “当年,你的祖父随着太祖皇帝四处征战,我们的生活虽然不算贫困,但有时城池被攻破,我带着你的父亲四处逃难。” “身上的财物被洗劫一空,只有两名老仆陪伴左右,我们只能依靠采摘野菜维持生计,直到国家稳定。” “我和你的父亲,还有那两名老仆,曾经连续两年只能以野菜为食。再难以下咽的食物,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也能延续生命。”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若非野菜的滋养,我和你父亲恐怕早已在饥饿中丧命,根本无缘等到你祖父官运亨通,荣华富贵,更遑论你的降临。” 沈钧钰震惊得目不转睛,未曾想过祖母竟然拥有如此艰辛的往昔。 此刻,他的目光转向了晏菡茱。 晏菡茱轻咬了一口手中的菜团子,徐徐开口:“我生于农家,家中拥有三十亩良田,村长一家独享丰收之乐,不尝野菜之苦,而村中其他数十户人家则靠此度日。尤其在农作物青黄不接之际,成年劳动力忙碌于田间,就如同现在这春耕季节,孩童们则四处搜寻野菜。” 晏菡茱指向远处那些赤脚挖野菜的孩童,他们衣衫褴褛,证实了她的叙述确凿无疑。 沈钧钰的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感慨,心中的苦涩似乎比口中的野菜还要浓烈。 第45章 农书/冰雹 沈钧钰重新从祖母手中接过那个他曾嫌弃的菜团子,再次咬了一口。 这一次,菜团子似乎更加难以下咽,但沈钧钰没有将它吐出。他皱着眉头,细细咀嚼,然后缓缓吞下。 沈钧钰被噎得闭上眼睛,脖颈前伸。 老夫人和晏菡茱相视一笑,彼此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共鸣。 老夫人从晏菡茱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坚毅与不屈,而晏菡茱则从老夫人身上看到了脚踏实地的从容与智慧。 终于将剩余的菜团子吃完,沈钧钰喝了一口水,将那股几乎让他作呕的滋味冲淡。 片刻之后,沈钧钰才开口说:“在这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民众竟然只能依靠野菜果腹,其他地方的贫瘠程度,定然更加不堪。” 晏菡茱点头赞同,“世子所言极是。即便如此,这已是经过多年休养生息的结果。” 沈钧钰深吸一口气,轻轻拍打额头,眼中充满疑惑,“如今陛下已经减轻徭役,减少赋税,力求减轻百姓的负担,为何仍然难以温饱?” “在其他偏远之地,或许因山高皇帝远,苛捐杂税繁多。但在这天子脚下,税收并不沉重,为何民生依旧如此艰难?” 老夫人也显露出困惑之色,“菡茱,你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吗?” “独到的见解不敢当,只是一些粗浅的看法。”晏菡茱微笑着,“说出来世子可能会觉得好笑,自从我识得字后,便常常在永昌伯府的藏书阁中浏览群书。” “那里的经史子集,藏有多个版本的孤本,甚至还有许多大儒的亲笔批注,琴棋书画各类书籍应有尽有,天文地理无所不包,唯独农书罕见。” 哪怕热心的好事者细心记录,那些记载依旧显得粗疏而不完整,内容含糊不清。我翻阅过后,对于其中的操作方法仍旧一头雾水。直至后来,我才打听到农书稀少的真正原因。 “世间万物,唯有读书最高尚,众人皆渴望精通文武之道,以此献给皇室。即便有人科举落榜,也坚信,若不能成为贤相,便立志成为良医。” 然而,鲜有读书人愿意静下心来钻研农书。乡间的农夫虽然精通农事,但他们大多不识字,只能依靠口头传授。在太平盛世,这样的传承尚能维持;但在连年战乱中,首先离世的往往是长者,其中便包括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农。 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难以置信。 农书? 他年至此,所翻阅过的关于耕种的书籍,屈指可数。 他之所以涉猎这些书籍,并非出于体察民情的初衷,而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 老夫人沉思良久,目光转向晏菡茱,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赞许,“菡茱,你真是一位不同凡响的女子。” 晏菡茱轻轻摇头,谦虚地回应,“祖母,我哪里称得上奇女子?只不过我生长在民间,习惯从底层视角审视问题,而非仅仅盯着上层,一心向上爬。” 沈钧钰听闻此言,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烈火炙烤。 他就是那种深入研究皇帝喜好,竭力表现,以期获得重视,从而办理几件大事以图升迁的官员。 至于书中所提到的“民贵君轻”,他虽理解其意,但在百姓遭受灾难之时,却只能愤世嫉俗,无力援助。 他本就聪颖过人,对于官场中的勾心斗角、捧高踩低、趋炎附势等伎俩,了如指掌。 然而,他的清高与不屑,使他在表面上显得孤高,内心却充满了愤世嫉俗。 晏菡茱刚才的一番话语,宛如一记当头棒喝,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祖母,我想编写一本农书,可行吗?” 老夫人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会心的笑容,“我的孙子自幼聪颖非凡,悟性极高。无论是文治武功、诗词歌赋,皆展现出了非凡的才华。即便编写农书,我孙子亦能创作出造福国家、流传千古的佳作。” 沈钧钰得到祖母的鼓励,他那俊美的面庞顿时焕发出更加熠熠生辉的光彩。 他眼波轻轻一转,再度将目光落在晏菡茱身上,“菡茱,你的看法如何?” 晏菡茱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俏皮,“待十日之后,若世子仍怀此念,我再作评判。此刻,腹中充实,精神饱满,正是劳作的好时光。” 祖孙三人又继续投入到辛勤的劳作中。 老夫人渐感疲惫,便由丫鬟们小心翼翼地搀扶回去休憩。 在田间的阳光下,一对新婚的俊男美女,汗水沿着额头滴落,辛勤地在劳作中挥洒青春。 沈钧钰的腰身因劳作而弯曲得更深了,但他的内心却更加坚定,步履也更为稳健。 天空忽然变色,乌云密布,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乌云深处,隐约传来沉闷的雷鸣。 春雨珍贵如油,农人们心中洋溢着喜悦。 正午时分,雨滴变得越来越急,宛如红枣大小的冰雹夹杂在雨中,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 晏芙蕖望着窗外的雨夹冰雹,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她的猜测果真应验了! 此时,纪胤礼正在兵部忙碌着,外头的“噼里啪啦”声打断了他的专注。 纪胤礼放下手中的书卷,急忙走到窗前,看到冰雹在地面翻滚,晶莹剔透。 “五日后的中午,将有冰雹。” 梦境竟然成真。 一炷香时间过后,冰雹渐渐停歇。 纪胤礼也静静地观察了一炷香的冰雹。 原本的疑虑和忐忑,逐渐被惊喜所替代。 如果晏芙蕖的梦境能够成真,那么他不是可以从晏芙蕖那里预知未来吗? 若能善加利用,提前布局,便能抢占先机。 纪胤礼又怎能不借此机遇,飞黄腾达,荣升高位,获得显赫的官职呢? 要想让一个女子全心全意为他筹谋,就必须彻底赢得她的心。 夜幕降临,纪胤礼下值后,经过京城着名的八芳楼,特意为晏芙蕖购买了最爱的荷花酥。 晏芙蕖身着月牙色的襦裙,披着蓝色的帔子,头发挽成一个精致的凌虚髻,“去给婆婆请安。” 芒种听后愣了一下,“小姐,外面还下着雨呢,不要去了!” 晏芙蕖语气坚定,声音渐渐提高。 “近日来我身体不适,未能向婆婆请安,实在是不应该。即便是刀山火海,作为儿媳,我也应当去给婆婆请安。” 第46章 杖责/共浴 门口守候的婆子低头不语,眼中却露出一丝轻蔑。 芒种无奈地给晏芙蕖撑起雨伞,两人一同前往纪家的正院,向纪夫人请安。 纪夫人得知晏芙蕖前来请安,心中暗自得意。 这几日积累的怒气,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对象。 “菡茱,别以为胤礼不让你来请安,你就敢傲慢无礼。这些日子,你踪影全无,可见你心中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婆婆。” “这等忤逆之举,若是姑息纵容,日后你定会越发肆无忌惮,对长辈不敬,败坏我纪家门风。就在门外忏悔,直到你认识到错误,方能起身。” “母亲教诲极是,一切都是芙蕖的过错。”晏芙蕖被纪夫人责斥得无法抬头,缓缓跪在门外,任由春雨浸湿她的衣衫。 夜幕降临,雨水愈发冰凉。 晏芙蕖在寒雨中瑟瑟发抖,面色苍白如纸,唇色青紫,身躯摇摇欲坠。 纪胤礼回府后,直奔晏芙蕖的庭院,却不见其踪影。 得知母亲那里有请,纪胤礼的神色微变,他早已知晓母亲对晏芙蕖的苛待。 然而,那是他的母亲,纪胤礼只能两边调和,往往不得不让晏芙蕖承受更多的委屈。 但现在的晏芙蕖,无论是身份,还是“梦境成真”的奇遇,都将成为他未来平步青云、一步登天的关键所在。 晏芙蕖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此外,他也不能让晏芙蕖心生芥蒂,与他离心离德。 于是,他只能再次让母亲承受一些委屈。 纪胤礼身材魁梧,武艺高强,迅速奔向正院。 晏芙蕖听到纪胤礼稳健而急促的脚步声,仿佛再也无法支撑,身体一阵摇晃后摔倒在地。 “芙蕖!”纪胤礼目睹此景,声音中充满了担忧与关切。 他疾步赶到晏芙蕖身边,将她抱起,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心中不禁感到母亲的过分。 “母亲,自从芙蕖嫁入纪家,她一直对您恭敬有加,为何您却容不下这样一个贤良淑德的儿媳呢?” “您之前为我挑选的亲事,她们无论是家世、才情还是容貌,有哪一样能比得上芙蕖?” “我尚未娶亲时,您焦急不安;我成婚后,您却又拼命苛责。失去了芙蕖,母亲您又能去哪里为我寻得一门如此美满的亲事?还有哪位佳人能对我纪胤礼如此情深意重?” 纪夫人原本还想向儿子诉苦,然而话未出口,就被儿子的反驳堵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胤礼,这媳妇实在不孝……” “母亲,切勿谬言,世上再无一人能比芙蕖更加孝顺。她为了我一直在隐忍,而母亲却始终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你们这些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帮着母亲欺负少夫人。我原以为芙蕖身体虚弱,需要休息,可以让母亲有所收敛,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 “来人啊,庭院中的仆役一律杖责二十,以儆效尤。若有再犯,绝不姑息,立即杖毙!” 纪胤礼的命令一下,那些随从立刻抓住纪夫人院中的仆役,封住她们的嘴,无情地执行杖责。 “住手!”纪夫人急切地阻止,然而她的声音仿佛被狂风吞噬,无人理会。 目睹儿子眼中只有晏芙蕖的身影,纪夫人心中怒火狂燃。 多年的守寡生涯,让她内心扭曲如麻,仿佛被夺走了唯一的珍宝。 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她与晏芙蕖水火不容,誓不罢休! 纪胤礼紧紧地将晏芙蕖拥入怀中,疾步向卧房冲去。 “备水,为少夫人洗浴。即刻,去请医师。” “遵命!”家仆们见到少将军脸上的怒火,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匆匆忙忙地领命行事。 纪胤礼迅速脱去晏芙蕖浸湿的衣衫,用温暖的被子紧紧地包裹着她,面露忧色,语气充满关切。 “芙蕖,你快醒来,都是我保护不周,让你受此磨难。” 晏芙蕖缓缓睁开双眼,她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泪水纵横,沿着眼角悄然滑落,“夫君,我不明白为何婆婆对我如此反感?无论我如何努力,她总是斥责我。” “因为我的存在,夫君与婆婆心生罅隙,我心中愧疚不已,甚至愿意以死谢罪,以消婆婆心头之恨。” 纪胤礼凝视着怀中的佳人,心中泛起酸楚。 他的母亲,对他过于宠爱。 曾经有一个他深爱的通房侍女,他外出几日后再回来,却发现她已被打发出去。 原本以为母亲是出于维护家族规矩,不希望他在成亲前与人私通。 但如今看来,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芙蕖,你无需自责。因父亲早逝,母亲守寡,对我过于宠爱。这一切都是母亲的过错,芙蕖,你毫无过错。” 晏芙蕖表面上楚楚可怜,泪水如珠,但心中早已暗自欢喜。 看来她的苦肉计,已大获成功。 纪胤礼深刻地意识到了老夫人那残酷的本质,她善于折磨人心。 他终于懂得了珍惜和爱护晏芙蕖。 晏芙蕖以为已经驯服了纪夫人,却未曾料到纪夫人犹如疯狂的妇人,未来还会有更加极端的手段。 侍女们抬来了热水,纪胤礼亲自将晏芙蕖抱入浴桶中,不让她在旁人伺候。 纪胤礼对她呵护备至。 一对青年男女,共浴鸳鸯温泉,尽情欢愉。 浴桶空间狭小,两人随后移至床榻,一夜缠绵。 汗水流淌,无需医师,晏芙蕖并未染病。 次日,晏芙蕖的面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双目熠熠生辉,宛如一朵盛开的花朵。 “相公,起床了,一起去向母亲请安吧。”晏芙蕖试图从床上挣扎着起身,然而纪胤礼却一把将她温柔地搂入怀中。 “不必。”纪胤礼闭着眼睛,尽情享受着怀中如丝般的温存,“母亲正在礼佛,今后每逢初一十五,我陪你一同去请安便罢,无需每日都去。” “你只管好好吃饭,调养好身体,早日为我生下几位胖嘟嘟的儿子,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晏芙蕖羞涩地一笑,轻轻用粉拳敲打着纪胤礼坚实的胸膛,“相公……” “哈哈。”纪胤礼朗声大笑,眼神中充满了宠溺。 第47章 宠爱/市集 纪胤礼轻轻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住,不久,房间里便传来了他们嬉闹的声音。 晏芙蕖院子里的一举一动,不断地传到纪夫人的耳中。 纪夫人闻言,气得狠狠地摔碎了几只茶杯。 太阳高悬,纪夫人却始终未能等到儿子和晏芙蕖来请安。 晏芙蕖依偎在纪胤礼的怀里,轻声细语:“相公,我的人,我的心,都属于你,希望你能一直怜爱我。” 纪胤礼轻轻地吻了吻晏芙蕖的额头,语气坚定而温柔。 “芙蕖,你我夫妻一体,共享荣华,共度患难。你对我全心全意,我不疼爱你,又能疼爱呢?” “今后,我会竭尽全力,让你也能傲视群雄,享受夫妻荣贵的荣耀。” 晏芙蕖微微一笑,眼神中充满了满足与欣慰,“我的相公是旷世英雄,天生英才,日后必定能位极人臣。” 他们互诉衷肠,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和契合。 纪胤礼终于说到了他心中的主题,他还想借助晏芙蕖的“预知能力”立下赫赫战功。 “芙蕖,昨日的冰雹,验证了你并未说谎。但这样的事情过于神秘,你只需告诉我便罢,切勿泄露给他人。” 晏芙蕖看着纪胤礼的眼神充满了信任,“相公,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告诉外人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未来。” “否则,我作为一个深居简出的夫人,即使知道这些,又能改变什么呢?如果被他人知晓,恐怕只会被当作妖怪,遭受烈火的焚烧。正是因为你天命所归,我才敢告诉你。” 纪胤礼听后,脸色微变,急忙捂住晏芙蕖的嘴巴,“芙蕖,切勿胡言。天命所归,岂是我这小小的武将所能担当得起的?” 晏芙蕖在纪胤礼的耳边低声细语,“昨夜梦中,我见到你高高在上,万人景仰。” 纪胤礼环顾四周,确认屋内无人,侍女和子都在外面等候,眼神微变,“我乃武将,怎么可能成为宰辅之才?” 晏芙蕖的嘴角轻轻上扬,宛若初露的花蕾,而她那深邃的眼眸,仿佛藏着星辰大海,温热的气息如同春风,轻抚过纪胤礼的耳边。 “郎君,谁规定唯有宰辅方可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呢?” “我们西魏为遏制权臣专权,特意设立左右宰辅。若仅仅是一名宰辅,又岂能真正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纪胤礼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短浅,他紧紧握住晏芙蕖的胳膊,力度不自觉地加重。 如果不是宰辅,那岂不是唯有如前朝那位才华横溢、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方能真正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纪胤礼倒吸一口冷气,满脸震惊地看着晏芙蕖。 “芙蕖,这可不是儿戏!一旦露出马脚,不仅你我人头不保,还会累及家人,株连九族!” 晏芙蕖望着纪胤礼那双充满野心又充满恐惧和疑虑的眼睛,轻轻地、缓缓地安慰他。 “郎君,这自然不是我们目前能够触及的!好事多磨,我们携手同行,我定会全力以赴,助你一臂之力。” 纪胤礼的心跳如鼓,仿佛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野心。 纪胤礼右手紧紧按在胸口,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芙蕖,我的心肝。若我纪胤礼能得偿所愿,必定不会辜负你。” 纪家在底层挣扎得太久,久到纪胤礼只能从族老口中听到零星的家族历史。 晏芙蕖,就是他攀登高峰的云梯。 晏芙蕖享受着纪胤礼对她的宠爱,特别是他的重视,能助他一步登天的能力,是她的底牌。 这种美好的感觉,是她前世从未在沈钧钰身上获得过的,这再次证明了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晏芙蕖非常喜欢参与到男子仕途的感觉,仅仅困于后宅,对她来说是一种浪费。 再说,后宅之中,只有恶毒的嬷嬷在兴风作浪,现在已经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没有小妾,没有通房,只有男子的专宠和敬重。 这样的日子,真是美好至极! 今日是休沐之日,纪胤礼与晏芙蕖早早起床,用过早膳后,便相携出门。 坐在略显陈旧的马车内,纪胤礼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纪家底蕴不足,虽然我志在千里,但也有许多无奈。” 晏芙蕖依偎在纪胤礼的怀里,“郎君,底蕴不足也有其好处,您还年轻,正好可以慢慢布局,吸纳贤才。” 纪胤礼心中焦虑,他自然明白要吸纳人才。 然而,这个世道,没有银子,如何吸纳人才?如何成就大业? 晏芙蕖聪慧绝顶,岂能忽略这等细节?难道她故意隐而不发,期待着纪胤礼向她恳求? 正当纪胤礼内心纷扰、揣测不已之际,晏芙蕖却掩唇轻笑,声音如春风拂过水面。 “郎君不必焦躁,汇聚人才,扩张势力,资金不可或缺。而这,恰恰是咱们纪家目前最为短缺的。” “在那梦境之中,今年的夏日,京城周边连遇阴霾,狂风怒号,将无数屋瓦掀翻。” “无数粮食与药材因连日降雨而受潮,导致价格飙升。粮食关乎民生,囤积居奇,以此牟利,必然留下无穷后患。” “然而,药材却不那么显眼。毕竟,食物是人人所需,日日所需,而药品唯有病患才会购买。借此机会大赚一笔,到那时,纪家便不再资金匮乏。” 纪胤礼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精芒,紧紧搂着晏芙蕖的胳膊,力度更甚。 “我的心上人儿,我的仙子佳人,真是令人怜爱……” 虽在马车上无法尽情欢愉,但纪胤礼也未曾闲着,他用甜言蜜语哄着晏芙蕖,让她沉醉于他的魅力之中。 正当晏芙蕖娇羞满面,眼神含羞带情,难以自持之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少夫人,少将军,市集已至。” 纪胤礼一愣,停止了轻抚的动作,满脸困惑,“爱妻,我们来市集有何贵干?” 晏芙蕖微笑着,眼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能让郎君立下赫赫战功的良机,待会儿郎君便可知晓。” 晏芙蕖戴着幂篱,优雅地下了马车。 她径直走向一家店铺,声音柔和而甜美地询问:“掌柜的,你这可有异域的高产种子?” 拓跋越微微一愣,眼前这位打扮艳丽、风姿绰约的夫人让他感到有些错愕。 第48章 答案/傻瓜 “回夫人,小的从故乡带来的高产种子,已经被人买走了。若夫人还需要,我让商队明年再带来。” “被人买走了?”晏芙蕖的声音陡然提高,语气尖锐,“是谁买走的?” 晏芙蕖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拓跋越一边打量着这位美丽的女子,一边观察着后面身材魁梧、威风凛凛的纪胤礼,态度更加恭敬。 “小的不知,那位年轻的夫人也戴着幂篱,不过跟随她的郎君长得英俊潇洒,肤色白皙,无须无髯,温文尔雅。” 听到拓跋越的描述,晏芙蕖的面色变得凝重,她已经确定那是晏菡茱和沈钧钰。 她深知前世种种,晏菡茱自然也了如指掌。 高产作物,既能造福百姓,又能提升声望。 狡黠的晏菡茱,这次竟然抢了先机。 晏芙蕖心中暗自懊悔,她本该早点下手,买下那些高产种子。 失误矣! 丧失了那能带来无边荣耀的高产种子,晏芙蕖的心情瞬间沉重,再无闲情逸致继续闲逛。 她满脸怒气地登上马车。 纪胤礼轻声一笑,安慰道:“既然未能购得,便说明与我们无缘。” 晏芙蕖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哀怨,噘着嘴撒娇道:“全怪夫君不相信我,将我囚禁在家中,否则那高产种子早已落入我们囊中。” 纪胤礼显得有些尴尬,温言解释道:“好了,是我的错。事已定局,娘子无需再自责。” 晏芙蕖心中仍感不甘,她所未能获得的,她绝不允许晏菡茱得到,更不愿看到晏菡茱为沈钧钰出谋划策。 深思熟虑后,她继续用哀怨的口吻说:“亩产高达五百斤的粮食,夫君难道不心动吗?若这等作物是夫君献给陛下,官途岂能不畅?” “若这等作物从我们纪家传入民间,又将带来何等的荣耀?这可是金钱难以衡量的声望。” 纪胤礼一愣,难以置信地问:“亩产五百斤?” 纪家虽已没落,但仍有百亩良田。 小麦亩产百斤,已属丰年之景。 若能拥有亩产五百斤的粮食,简直是世间罕见的祥瑞之兆。 拥有如此显赫的名望,未来官至极品,也未可知。 人的野心,便是如此一步步膨胀的。 “若真如娘子所说,那么这批种子,我们确实值得一试!回到府中,我便派人去查探那些种子究竟落入了谁人之手!” 晏芙蕖虽然心知肚明,却不能透露分毫。 绝不能让晏菡茱预知未来的秘密暴露出来。 唯有如此,她才能在纪胤礼眼中保持那份独一无二的地位。 前世她与晏菡茱所差的,不过是一个男人的宠爱。 这一世,她占据了先机,率先嫁给了纪胤礼,未来的摄政王妃非她莫属。 届时,晏菡茱只能匍匐在她的脚下,仰其鼻息,看其脸色。 此时,靖安侯府的庄子上,十日的期限已到。 晏菡茱陪同老夫人,漫步在田间的小径上,沈钧钰双手背在身后。 所有的番麦已经栽种完毕,但他们每日仍旧会来田间散步。 “菡茱,十日的期限已过,你还未曾透露你的真正意图?”沈钧钰心中一直牵挂着这个问题。 老夫人默不作声,她也在静静地倾听。 晏菡茱站在田头,指向那十亩翻新的土地。 “这就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回应。面朝黄土,背朝青天,我在烈日下辛勤劳作这几日的深切体会,便是我给出的答案。” 老夫人顿时恍然大悟,轻拍着晏菡茱的手背,温柔地说道:“好孩子,你的这份心意,我感受到了。” 沈钧钰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会心的微笑,恭敬地向晏菡茱行了一礼,“原来如此,今日真是受益匪浅。” 如果晏菡茱直接向他倾诉,他或许会置若罔闻,甚至嗤之以鼻。 然而,亲自在酷暑之下劳作,目睹自己的汗珠一颗颗滴落,砸出微小的水坑,这才深刻领悟到百姓的艰辛与不易。 老夫人一手紧紧握住晏菡茱的纤手,另一手温柔地握住沈钧钰的掌心,然后将他们的手轻柔地贴合在一起。 “钧钰,菡茱,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生如梦,务必珍惜彼此,深爱对方。” 老夫人轻轻松开沈钧钰和晏菡茱紧握的双手,转身轻盈地离去。 晏菡茱脸颊泛起一抹红晕,想要缩回自己的手,却被沈钧钰紧紧地握住。 “放手。”晏菡茱有些懊恼,心想这个登徒子,居然如此顺杆爬,占她便宜。 “不放。”沈钧钰垂下眼帘,凝视着两人交握的双手。 “放手。”晏菡茱瞪大了眼睛,嗔怒地望着沈钧钰,用力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就不放。”沈钧钰更加用力地握住晏菡茱的手,“我握着我妻子的手,为何不能握紧?” 晏菡茱柳眉倒竖,嗔怪道:“现在知道称呼我为娘子了,过去不是一直叫我菡茱吗?别以为有祖母为你撑腰,你就可以得寸进尺。放手,否则我可不保证不会翻出旧账,让你下不来台。” 眼看着晏菡茱又要反驳,沈钧钰连忙松开手,“晏菡茱,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脾气很让人扫兴?” “有!”晏菡茱嘴角勾起一抹有若无的笑意,眼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谁?”沈钧钰好奇地询问,想要知道谁与他持有相同的看法。 “大傻瓜!”晏菡茱轻哼一声,转身轻盈地向前走去。 “你倒是说说谁是大傻瓜?”沈钧钰疑惑地看着她,紧随其后。 “谁问就谁是!”晏菡茱脆生生地回答,提起裙摆,像一只欢快的林间小鹿般奔跑起来。 沈钧钰愣了愣,旋即明白了她的意图。 晏菡茱竟然敢骂他! “晏菡茱,你给我站住。”沈钧钰望着那如风一般轻盈跑远的晏菡茱,急忙追了上去。 晏菡茱发出清脆的笑声,那笑声悠扬而动听,仿佛在山间回荡。 江篱看着自家世子那副装模作样的神情,不禁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嘴角轻轻上扬,内心窃喜不已,然而表面上却故作生气,顽强地维持着那份倔强。 只需几步之遥便能追上,他却故意放慢脚步,仿佛在享受这场假装追逐的游戏。 白露掩嘴而笑,轻声道:“江篱哥哥,那边有孩童在捉小鱼小虾,能否陪我去选购一些?中午时分,我们不妨烹饪炸小鱼和油爆虾,如何?” 第49章 鱼虾/装病 江篱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笑容满面,“太好了,我最爱的便是炸小鱼,白露妹妹,多谢你。” 江篱笑得如同年画中的财神一样和蔼可亲,跟随白露转向小溪边,去购买那些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 至于世子和世子夫人,他们正在角落里打情骂俏,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甜蜜时光,根本无需他人伺候! 等到沈钧钰终于追上,晏菡茱已经踏入了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田间。 沈钧钰不敢继续追赶,生怕踩坏了那些嫩绿的秧苗。 此时,庄子上的柳老汉也站在地头,好奇地打探着主家到底种植了什么珍贵的作物。 在他们心中,主家出自侯府,那是京城中的尊贵之人。 他们认为,既然贵人都认为好的东西,必定差不到哪里去。 因此,他们对这片田地的关注,甚至超过了晏菡茱和沈钧钰。 他们不仅白天频繁过来查看,晚上还派人轮流守护。 晏菡茱对守卫说:“世子擅长绘画,今天是这些玉米种子播种后的第九天,请世子将它们的生长状况描绘下来。” 见晏菡茱谈论正事,沈钧钰只得暂时放下逗弄她的心思。 “正事要紧,今日就先放你一马。”沈钧钰虽然语气中透露着不服输,但眼神中却流露出几分傲娇。 他不仅将生长情况画了下来,还在旁边详细记录了每种种植方式的长势,五种方法,条分缕析。 柳老汉虽然不识得字,但他们精通农事,能够根据不同试验田的情况,判断哪种种植方法更为优越。 沈钧钰将这些观察一一记录下来。 实际上,这一切都是晏菡茱引导沈钧钰去做的,她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沈钧钰脚踏实地,不再沉溺于空洞的诗句。 毕竟,嘴巴一时的快感,可能会导致官位的丧失! 然而,现在的沈钧钰已经不再热衷于作诗,而是开始记录田间琐事。 无论每天多么晚,多么疲惫,他都会将当天发生的有趣之事记录下来。 晏菡茱阅读这些记录,觉得十分有趣。 例如,他描述了一只兔子撞到树上,撞得晕头转向,不禁让人想起“守株待兔”中那愚蠢的兔子。 又如,他讲述了一位老翁整日垂钓却一无所获,最终气愤地折断鱼竿,发誓不再钓鱼,然而第二天,他又换了一根新鱼竿,在天还没亮时就前往垂钓…… 晏菡茱对沈钧钰笔下的田园逸事情有独钟,那些关于孩童捕鸟的趣事,他不仅用文字详尽记录,更是以画笔细致描绘。 记得有一次,一个顽童在河畔草丛中解手,不巧被一只大鹅的长喙钳住了臀部,那孩子裤子只提到一半,痛得哭天喊地,这幅狼狈模样也被沈钧钰巧妙地绘入了画中。 晏菡茱观之,笑得前仰后合。 “世子的画艺愈发炉火纯青了。”晏菡茱趋前一步,赞不绝口,她的话语如同蜜糖般甘甜。 沈钧钰扬了扬眉,对晏菡茱的赞誉心中窃喜,但嘴上却谦逊地说:“不过是略有小成。” 画作完成,晏菡茱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 太阳逐渐升高,阳光炙热,两人便一同踏上了归途。 恰好在这时,遇到了提着半桶小鱼和半桶小虾的江篱和白露。 沈钧钰瞥见江篱满脸堆笑,心中不禁暗生羡慕。 江篱啊,即将抱得美人归! 而他呢?遥遥无期! 沈钧钰的心情颇为沉重,但到了中午,尝到了那香脆可口的炸小鱼和小虾时,心情又瞬间明媚起来! 晏菡茱宛如一只贪吃的小仓鼠,两颊鼓鼓的,一个接一个地品尝着炸鱼炸虾。 再佐以清新的蔬菜汤,这一餐虽简单,却滋味无穷。 与晏菡茱那平凡而又充满乐趣的乡村生活相比,晏芙蕖的后宅生活却是乌云密布,争斗不休。 短短三天,纪夫人就召请了五位名医。 一会儿头痛欲裂,一会儿腹痛难忍,一会儿又眼神朦胧,看不清楚。 起初,纪胤礼对母亲的状况深感忧虑,毕竟血浓于水,如何能不关心? 但即便是再孝顺的纪胤礼,也渐渐看穿了母亲的装病,气得脸色铁青。 “母亲,每次请医生,无论是否开药,至少都要花费二十两银子。我那微薄的俸禄,加上我们纪家仅有的百亩田产,怎能支撑你这样的挥霍?” “你这样折腾芙蕖,折腾我,折腾整个纪家,是不是等我仕途尽毁,无法再进一步,你才会满意?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辞去官职,也比让你每日装病折腾人来得痛快。” “二十两银子?”纪夫人惊讶得目瞪口呆,随即口不择言,“宫里的御医也不过如此,何须花费如此巨资?胤礼,你莫不是被芙蕖给蒙蔽了。” 纪胤礼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满腔的抱负和壮志,却屡次被亲生母亲拖了后腿。 “现在账上仅剩一百两银子,芙蕖的嫁妆,我自有安排。你若不想我们一家流落街头,不想换季时无新衣可穿,就请安分一些。” 纪胤礼语气冷冽,面容阴翳地拂袖离去。 事实上,银库里确实空空如也。 晏芙蕖倾尽所有,将能变卖的嫁妆悉数兑换,筹集了五千两纹银,同时又向钱庄借了五千两。 他已派遣下人外出,收购那些常用于治疗风热、风寒以及腹泻的药材。 不出两月,便能盈利数倍。 与妻子的理财智慧相比,母亲显得过于稚嫩! 纪夫人误以为纪胤礼只是虚言恫吓,并未将他的话当真,于是召来家中账房核实。 当得知纪胤礼已将晏芙蕖的嫁妆变卖一空,将所有银两一扫而光,账上仅余一百两纹银时,纪夫人双腿一软,当场晕厥。 醒来之后,怒火中烧的纪夫人拿起桌上的茶杯,欲将其摔碎。 然而,她突然想到,一旦砸碎了这套杯子,账上已无银两购买新的,只得无奈作罢! 装病的计谋被拆穿,手中无钱,无法实施惩罚,她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才能在不用银两的情况下给晏芙蕖制造困扰。 此时,纪夫人身边的老嬷嬷献上一计,“夫人,少夫人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还不是因为独占了少将军的宠爱?少将军之所以对少夫人如此沉迷,也是因为房中唯有她一人。” 纪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府中是否还有比芙蕖更美的女子?若是没有,那就……那就外出购得一人来!” 第50章 怪我/破坏 虽然心疼银两,但纪夫人还是决定动用私房钱,买一个美貌如花的女子,以此分散儿子对晏芙蕖的独占之情,为她增添些许困扰。 老嬷嬷颇具手段,她的妹妹恰巧是一名人牙子,成功为她带来了一名扬州瘦马。 实际上,纪夫人所给的银两根本不足以购得此女,但因其出自犯事官员家中,查抄发卖,不甚吉利,且身患小疾。 老嬷嬷仅用纪夫人所给的三十五两银子的三分之一,即十两银子将此女赎出,又花费五两银子的医疗费用。 她从中净赚十五两银子。 半个月后,老嬷嬷领着这名名为梦琴的少女,悄然从纪家角门而入。 按照纪夫人往日的行事风格,她本想直接给儿子下药,将梦琴送至纪胤礼的床榻,但如今却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纪夫人的院子里多了一名擅长唱曲、表演的侍女,她声音婉转悦耳,身姿曼妙,连纪胤礼在给母亲请安时,也不禁多瞄两眼。 追求“美”的渴望,人人皆然。 纪胤礼亦不例外。 然而,纪胤礼深知晏芙蕖对他的重要性,绝不能让她失望,以免坏了他的宏伟计划。 待到权倾一时,掌控大局,美人岂能难得? 晏芙蕖得知纪夫人的所作所为,愤怒得牙齿痒痒,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将那个风情万种的狐狸精撕成碎片。 她虽然擅长伺候男人的手段,但怎能比得上从小修炼,精通伺候男人技艺的青楼女子? 然而,纪胤礼却对她毫不动心,这让晏芙蕖心中充满了甜蜜,更加坚信纪胤礼的专情,认为他与众不同。 如今,她比晏菡茱更胜一筹。记得前世,晏菡茱刚嫁入纪家不满一月,纪夫人便迫不及待地为纪胤礼纳了妾室。 而现在的纪夫人,只能暗中施展手段,若是纪胤礼不为所动,一切心机都将化为乌有。 再说纪胤礼始终念念不忘晏芙蕖推崇备至的番邦高产种子,如今已经调查得水落石出。 “芙蕖,你猜猜看,谁买走了那批番邦种子?”纪胤礼归来后,试探性地发问。 他担心晏芙蕖会对沈钧钰念念不忘,故意在她面前故弄玄虚。 晏芙蕖察觉到纪胤礼的疑虑,便假装露出困惑的神情,“难道我认识的人吗?” “没错,你认识。”看到晏芙蕖并未作假,纪胤礼微微松了一口气。 晏芙蕖风情万种地走到纪胤礼身旁,轻轻地摇晃着他的手臂,“夫君,你就告诉我吧,别让我再猜测了。我整日被困在家中,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纪胤礼被晏芙蕖的柔情蜜意撩拨得心神不宁,带着一丝遗憾回答:“是沈钧钰和你的妹妹晏菡茱。” “啊?”晏芙蕖假装惊讶地轻呼一声,随即又露出了懊恼的神色,“都怪我!” “芙蕖,你这是什么意思?”纪胤礼面露困惑。 晏芙蕖假装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满脸悔恨地说:“哎呀,都怪我之前在妹妹面前随口提了一句,可能就被她记住了。” 我深知夫妻之间的荣耀与尊贵,我的妹妹自然也领悟得透彻。踏入靖安侯府的高门大户,她必定会为府上及她的丈夫精心策划,全力以赴。 纪胤礼听闻此言,顿时如梦初醒,心中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庆幸不是晏芙蕖为沈钧钰所出的主意。 “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再自责。”纪胤礼温言安慰晏芙蕖,“此次机会虽失,来日方长!” 眼睁睁看着妹妹晏菡茱抢走了这等好事,晏芙蕖心中充满了不甘。 她渴望给妹妹添堵,让她明白沈钧钰不过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既然她未能得手,她也不想让晏菡茱为沈钧钰筹谋。 那高产作物的美名,绝不能落入靖安侯府的名下。 晏芙蕖密令陪嫁的掌柜,让他用银两雇佣人手,潜入靖安侯府的庄子,暗中破坏那些异域高产作物。 不久,安侯府的庄子中出现了一个生面孔的货郎,他四处游荡,穿行于农舍之间。 这个卖货郎假装从田间经过,实则目光紧盯着那片人声鼎沸的田地,正是他打算破坏的庄稼所在。 夜幕降临,他手持镰刀,打算砍断那些已经长到小腿高的农作物。 然而,他尚未接近田地,就被庄上的狗发现了。 那货郎被狗追得鞋子都飞了,夜色朦胧,路况难辨,最终在一块路边的石头上绊倒。 柳老汉带领众人将这个行踪诡秘的人捉住,用绳子将他五花大绑,等待天明后将他送往主人家。 早餐过后,晏菡茱正准备陪伴老夫人去田间散步,突然听到江篱的报告。 “老夫人,世子,世子夫人,庄子上的柳老汉捉到了一个企图在半夜破坏我们种植的番麦的陌生人。” 晏菡茱闻言,脸色微变,语气坚定有力,“带他进来,我倒要亲自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对我们靖安侯府的田地下手。” 在靖安侯府和柳老汉这些经验丰富的农人的精心耕作下,今年的番麦定能迎来前所未有的丰收。 在辽阔的田野上,十亩土地竟孕育出五千斤的硕果,这般惊人的产量,定会在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甚至震动圣上的龙颜! 这不仅为靖安侯府增添了无上的荣耀,更让民众有机会种植这种高产作物,以此养育更多的生命。 然而,在这项造福万民的大业中,居然有人暗中破坏,实在令人愤慨。 老夫人脸色铁青,怒火中烧,“风平浪静,岂能无端生波?我倒要亲自揭开真相,看看是哪位大胆之徒,竟敢在靖安侯府门前撒野!” 沈钧钰虽尚未确信这些作物是否真的能够高产,但他为此付出的辛勤汗水,日夜劳作,头顶炎炎烈日,脚踩厚厚泥土,连续八天未曾间断。 如此辛劳的成果,却遭人恶意破坏,他怎能不怒火中烧? 沈钧钰对江篱下令:“先将这厮拖出去,杖责十大板,再带回来问话。” “遵命,世子。”江篱领命,立刻前往外院,命令侍卫狠狠地施行杖责。 老夫人稳坐在主位,沈钧钰与晏菡茱分列两旁。 两个侍卫将被打得皮肉外翻的罪人拖入大堂,砰然一声掷于地面。 “我招了,我全都说!求求您,留我一条狗命!我是因为西街的张老五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让我去靖安侯府的庄子上,把那些奇异的庄稼砍掉!” 第51章 招供/下策 原本这名卖货郎还想抵赖,但在经历了十大板的严刑之后,他的勇气瞬间崩溃,毫不犹豫地将一切和盘托出。 沈钧钰语气沉重地说:“江篱,立刻去西街找张老五,我要知道幕后指使者是谁?” “领命,小的立刻出发!”江篱表情凝重,他深知那块庄稼地的重要性。 他策马加鞭,一路疾驰入城,直奔西街。 张老五不过是个街头混混,虽然有些后台,但在靖安侯府的侍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江篱将其擒获,一番痛打后,张老五招供了主谋许掌柜的身份。 随后,江篱又找到许掌柜,刀尖抵在他的脖子上,逼迫他开口。 为了保命,许掌柜不得不说出真相。 江篱得知是晏芙蕖的阴谋,震惊不已。 他不敢有丝毫延误,当晚便策马出城。 当江篱将晏芙蕖的名字说出之时,沈钧钰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愕,难以置信。 女已出阁,郎已娶妇,双方互不相欠,彼此已无瓜葛。 他在外头,从未吐露半句对晏芙蕖的贬损之词。 然而,晏芙蕖为何要毁坏他辛勤耕作的庄稼呢?这令人费解。 老夫人面上布满疑云,深感困惑。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孙儿身上,难道孙儿在暗中做了什么触怒了晏芙蕖的事情? 唯有晏菡茱低垂眼帘,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晏芙蕖,真是贪婪至极! 她已经如愿以偿,嫁给了纪胤礼,憧憬着日后成为尊贵的摄政王妃。 无论晏芙蕖编织何种美梦,晏菡茱无意插手,亦不羡慕,只愿安享自己的平静生活。 但她绝不能容忍晏芙蕖的狭隘与恶毒! 她容不得沈钧钰的改变,容不得他为沈钧钰筹谋! 晏芙蕖巴不得将她、沈钧钰以及靖安侯府一并踩在脚下。 她所做的,尽是损人而不利己的勾当! 既然如此,晏菡茱决定摒弃之前互不干涉的念头。 她深知,成事虽难,但破坏他人之事,却易如反掌。 且看她如何巧妙应对晏芙蕖,如何一步步戳破她那荒诞无稽的美梦! 沈钧钰皱紧眉头,脸色阴沉,“祖母,我欲返京,亲自质问纪胤礼究竟有何图谋?” 老夫人沉思片刻,轻轻挥手,“区区小事,你亲自前往,未免小题大做,毕竟两家尚有亲缘。” “然而,这事儿也不能就此了结!江篱,将许管事和张老五送至纪府,询问纪胤礼究竟有何居心?” “遵命,老夫人。”江篱领命。 次日清晨,江篱再次踏城而归。 在纪胤礼面前,他送还了许管事和张老五,江篱正色说道:“纪将军,贵府的奴仆毁我国靖安侯府试验种植的异域庄稼,我家主人不解,贵府究竟意欲何为?” 纪胤礼对许管事颇为熟悉,那是晏芙蕖的贴身随从。 这事件,若非出自他的授意,便是晏芙蕖暗中指使。 关键是,竟然被人当场捉了个正着。 纪胤礼抱拳行礼,语气诚恳,“纪某对此事一无所知,或许其中确有误解,待我深入调查之后,定会上门澄清。” 江篱恭敬地一礼,“劳烦纪将军了。” 纪胤礼目送江篱离去,随即下令将张老五囚禁,同时将许管事召至面前。 纪胤礼脸色阴霾,步履沉重,直奔晏芙蕖的庭院。 许管事神情沮丧,心知此番劫数难逃。 晏芙蕖正与丫鬟们嬉笑游玩,见纪胤礼归来,急忙上前迎接,“夫君,你……” 然而,当她瞥见纪胤礼身后那副狼狈不堪的许管事时,不由得微微一怔,“许管事,你怎会如此落魄?” 许管事缩了缩脖子,胆怯地不敢抬头。 纪胤礼眉峰紧蹙,声音低沉而严肃,“你是否指使许管事派人去破坏靖安侯府试种的异域良种?” 晏芙蕖从许管事的窘态中,已然推断出事情已经败露。 许管事始终低垂着头,一声不吭,显然已经招认。 晏芙蕖本想辩解,但此时此刻,已经无法自圆其说。 “哎,夫君或许不知,我与菡茱妹妹素来存有龃龉。自幼年起,她便因我占据了她的身份,对我怀恨在心,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然而,我始终以姐妹之情相待,希望我们能够和睦共处。可惜,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那珍贵的异域高产种子,原本应属于我,却被妹妹巧取豪夺,我心中难以忍受。” 纪胤礼心中自然也不爽,但事已至此,只能无奈接受。 如今,不仅破坏行动败露,还被人抓了个现行,实在是尴尬至极。 然而,在这尴尬之中,纪胤礼心中却有一丝窃喜。 晏芙蕖对沈钧钰的男女之情,早已被纪胤礼确信为零。若有半点情愫,她绝不会损害靖安侯府所能获得的显赫声望,那来自番邦的贵子。 “芙蕖,今后行事务必审慎。如今我们被靖安侯府抓了个现行,该如何回应?” “目前我们根基尚浅,不宜四处树敌。芙蕖,今后我们的行动需更加细致入微。” 面对纪胤礼阴沉的脸色,晏芙蕖并未遭遇他的怒火。 回想之前赠送俞成恭程仪一事,纪胤礼曾毫不犹豫地扇了她一记耳光。 然而,此刻的晏芙蕖感受到了纪胤礼的尊重,这让她的内心充满了自负。 她能“预见”诸多重要事件,而纪胤礼未来只会对她更加依赖,离不开她。 “是的,夫君,全怪我过于冲动,今后我会更加谨慎。”晏芙蕖眼中泛着泪光,声音颤抖,显得尤为柔弱。 这样的晏芙蕖,的确能激发纪胤礼的英雄气概,让他感到无所不能。 纪胤礼沉思了片刻,说道:“知错能改,便是好事。等到休沐之日,我带你亲自前往靖安侯府赔罪。” “届时,你可能要受些委屈。不过,咱们得换个说辞,不要提及是你妹妹抢占先机,而要说这些物品可能给靖安侯府带来困扰,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晏芙蕖听闻纪胤礼要她道歉,心中不悦,但转念一想他给出的理由,又觉得心头一暖。 “听从夫君安排。”晏芙蕖答应着,她现在不仅赢得了纪胤礼的宠爱,更想在晏菡茱面前炫耀一番。 一想到晏菡茱的懊悔、羡慕和嫉妒,晏芙蕖心中充满了憧憬。 纪胤礼看到晏芙蕖依旧柔顺,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真担心晏芙蕖会因宠生骄,行事鲁莽。 第52章 羡慕/内涝 晏芙蕖渴望夫妻俩荣辱与共,而纪胤礼则寄望于晏芙蕖梦中的“天命所归”。 两人的野心在此刻相互交织,愈发膨胀。 此时,晏菡茱正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给晏芙蕖制造障碍,然而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策略。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终于迎来了廖管事莅临庄子,汇报近期搜集的各项情报。 这一刻,对晏菡茱而言,无疑是天赐良机! 廖管事透露,纪家近期频繁派出人手,奔波于不同城池,大批量购入治疗风寒、发热以及腹泻的药材。 晏菡茱的目光立刻闪烁出锐利的光芒,她瞬间洞察了纪家的意图。 她料想,必定是晏芙蕖向纪胤礼进言,称今年夏日降雨过量,导致涝灾频发,京城及其周边的药材价格因此飙升。 他们显然是意图借此机会大捞一笔。 不得不承认,晏芙蕖与纪胤礼的此番举动,实在令人不齿。他们居然企图在这种时候牟利,难道真的已经贪婪到极致? 事实上,今年的降雨虽然较往年频繁,但远未到达引发大规模洪涝的程度。 夏季风力强劲,虽然出现了局部地区的龙卷风,但其影响范围仅限于数个村庄,并未形成广泛灾害。 而导致内涝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河道的阻塞。 天气酷热,蚊虫肆虐,人们频繁遭受叮咬,许多人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伴随着高热。 晏菡茱深知,损人利己的行为是她所不能容忍的。然而,若能在此事上让晏芙蕖无利可图,她却愿意一试。 于是,她派人返回永昌伯府,借阅了几本详细记录京城河道的书籍。 永昌伯虽不善为官,却酷爱结交文人墨客,对西魏的风土人情有着详尽的记录。其中,关于京城河道每年的深浅变化、河床的高低变迁,均有详尽的记载。 除了陪伴老夫人散步、用膳之外,晏菡茱将余下的时间都用于研读这些书籍。 而这几日,沈钧钰独自一人前往田间,记录番麦的生长情况。 那个往日里活泼俏丽的身影不再,那真诚而由衷的赞美之声亦不复存在,让沈钧钰总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一些乐趣。 终于,他按捺不住好奇心,询问江篱:“江篱,世子夫人近期有何贵干?” 江篱虽然表面上低眉顺眼,但内心却忍不住暗自腹诽。 嘿嘿,世子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 江篱微微一笑,悠然说道:“就在三天前,世子夫人派遣一位老嬷嬷返回永昌伯府,借阅了几册书籍。待书籍到手,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细致地钻研起来。” “哦?那么,你知道是哪类书籍吗?”沈钧钰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心中暗自欣喜。 他本就热爱学问,一听晏菡茱勤奋好学,便误以为她是为了与他共谈诗书,增添情趣。 江篱平静地回答:“那是一些关于河道治理的专着。” “那么,世子可知夫人为何会对这些书籍产生兴趣?”沈钧钰满腹狐疑,眼中流露出不解。 晏菡茱如此勤奋,难道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才学,与他共赏风花雪月,享受红袖添香的时光吗? 江篱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小的我也不得而知!” 沈钧钰心中如同猫爪挠心,好奇心愈发强烈,瞥了江篱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命令,“去打探清楚。” 江篱闻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遵命,世子。小的这就去打探。” 太好了!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寻找白露姑娘了。 沈钧钰望着江篱轻快地跑回庄园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然而,他更加好奇晏菡茱为何会有如此独特的爱好,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特殊的目的? 江篱从田间劳作归来,顺手在路旁采摘了一大束色彩斑斓的野花。 他找到了白露,将花束递给她,温柔地询问:“白露妹妹,这些花美丽吗?” 白露的脸上泛起一抹桃红,羞涩地轻轻点头,接过了花束,轻声道:“很美,谢谢你,江篱哥哥。” “今天中午我厨房制作了绿豆糕,里面还加入了香甜的枣泥。江篱哥哥如果喜欢,就请尽情享用!” “好的!”江篱露出憨厚的笑容,但他并未忘记正事,“世子夫人,最近有什么事情让你忙碌呢?” 白露低声细语地问:“世子真的想知道吗?” 江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是的,世子对夫人的近况特别关心!” 白露回答道:“世子夫人最近在研读一些关于河道的书籍。我只是个粗使丫鬟,认识的字寥寥无几,那些书对我来说宛如天书,难以理解。” “但我听到夫人一边翻阅书籍,一边做笔记,还不时自言自语,提到河道淤泥的积累,水位逐渐升高。” “她担心如果遇到暴雨,可能会导致河水倒灌,引发京城内涝。我的见识有限,不清楚夫人所言是否正确。” 江篱闻言,神情变得庄重,心中涌起无限敬意,“世子夫人真是全心全意地为世子着想啊!” 白露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此,那些讲述河道的书籍哪里比得上趣味横生的话本子?” “但现在夫人连她最喜爱的话本子都不看了,整日埋头于书写绘图,我想这些都是为了世子准备的。” 江篱深有感触地点头,立刻将这一切详细地报告给了沈钧钰。 沈钧钰耳畔响起江篱的话语,神色微微一滞,疑惑地开口:“然而京城已经许久未曾遭遇内涝之患,水流倒灌之险!” 江篱对此却毫不在意,轻描淡写地回应:“应是因为长久未见此灾,河床逐年淤积,必然是逐日抬高。” 沈钧钰闻言,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赞许之意,点头称赞道:“看来你这后生颇有些机智!” 江篱露出憨厚的笑容,不失时机地拍了一记马屁:“这一切都得益于世子的悉心教诲!” “世子夫人甚至摒弃了心爱的画册,转而沉迷于那些深奥且枯燥的河川典籍,为世子精心筹谋。” “世子,您不可坐视不理!不如,我们即刻起身,前往探望世子夫人。一人智慧有限,二人商议则智谋无穷,或许能碰撞出更巧妙的解决之道。” 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颔首道:“正合我意!” 第53章 邓炜/上奏 言罢,沈钧钰已迈开长腿,疾步踏入晏菡茱的庭院。 沈钧钰步伐匆匆,江篱难以跟上。此时,晏菡茱的书桌上摆满了刚绘制的图纸,以及一系列精确计算出的数据,眉宇间透露出深深的思索。 沈钧钰推门而入,瞧见晏菡茱紧抿着嘴角,神情严肃专注,便温和地询问:“在研究什么难题呢?” 晏菡茱未抬起头来,只是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清单。 “世子请览,事态堪忧。我方才核算完毕,倘若今年降雨量与去年相仿,必将导致水流倒灌,京城恐将遭受内涝之灾。” 沈钧钰的目光凝重地落在历年水位的记录上,同时细致地审视着河床的深度,原本挂在唇角的笑意渐渐消散。 “我再仔细核算一遍。”面对如此重大的事,沈钧钰不敢有丝毫马虎。 沈钧钰日夜兼程,连午膳都是由江篱亲自送来的。 得知孙子和孙媳妇正忙碌于重要事务,老夫人便由贴身的嬷嬷陪同,外出散步,以免打扰到小两口的安宁。 直到夜幕低垂,沈钧钰才完成了新一轮的计算。 此时,他的面色愈发沉重,眉宇间透露出深深的忧虑,“情况已经如此严重,河道官为何还未上报?” 晏菡茱抬起头,微微挑起眉头,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朝廷每年都会拨付资金用于清淤,但其中又有多少真正用于实际工程?” “上报?那些修河道的银子究竟流向何方?若是没有事故发生,便万事大吉。一旦出了问题,他们早已抽身,不再负责。” “至于谁将成为不幸的替罪羊,那就全凭天意了。或许有人已经预见到内涝倒灌的危机,那些有背景的,或者得到提醒的,早已赚得盆满钵满,另谋高就。” “现在负责河道的官员,应是那些无权无势之辈,等到事故发生,背黑锅,不是被贬就是掉脑袋。” “邓兄?”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倒吸一口冷气,“他出身贫寒,为人正直不阿,虽然有些古板,但确实是一位好官。” 晏菡茱沉思片刻,然后说道:“你将历年数据抄录一份给他,以邓炜的智慧,定能洞悉你的良苦用心。” 沈钧钰深以为然,起身将这些资料折叠整齐,“我这就亲自送给邓兄。” “慢着!”晏菡茱迅速喊住了正欲冲出门的沈钧钰。 沈钧钰皱紧眉头,面露困惑,“你为何要阻拦我?” “你现在还在禁足之中,怎能随意返回京城?”晏菡茱耐心解释,“这件事,你若不亲自出面,或许还能有所成就。但你一旦介入,考虑到梁国舅对你的深切仇恨,你所支持的,他必然反对。” “这……”沈钧钰语塞,甚至有些沮丧,“难道我就此消沉,一生都要做个畏首畏尾的缩头乌龟吗?” 晏菡茱微微一笑,眨了眨明亮的双眸,“怎么可能一生如此?梁国舅已是中年之人,比你年长许多。你只要保持平和的心态,他定会先你而去。” “嘿嘿!”沈钧钰被晏菡茱的话语逗乐了,“你安慰人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不过,你的意图我已经明了,不过是想让我耐心等待,时间会证明一切。” 晏菡茱笑容明媚,轻声道:“世子所言甚是,我确是此意。” 沈钧钰深思熟虑,认为晏菡茱的分析颇为中肯,便点头应允:“好吧,我会派人秘密地将消息传递给邓兄。” 这一次,沈钧钰并未指派江篱执行任务。 江篱,沈钧钰的亲信仆从,素来负责处理主人的公开事务,大小事宜皆由他经手。 然而这次,沈钧钰决定派遣靖安侯府的隐蔽护卫。 邓炜出身贫贱,薪酬微薄,只租得一座小巧的院落作为居所。 邓炜结束一天的公务,回到书房,沉浸在书海之中。 此时,凌蓟悄然出现在窗前,轻巧地抛出一枚铜钱,屋内的油灯应声而熄。 “邓大人,切勿点火,我乃靖安侯世子的贴身侍卫。世子闭门自省之际,偶然翻阅了京畿河道的历年水位与河床高度记录,察觉事态严重,特此送来详细数据,望大人务必重视,否则今年恐怕会有河水倒灌之险。” 邓炜闻言,心中一沉,最近他一直试图查阅相关资料,却屡屡受阻。 夏日将至,若不及早奏报,一旦发生倒灌,他的官职不保,甚至可能有生命之虞。 即使在黑暗中,邓炜仍旧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凌兄的提醒,邓某铭记在心。” 凌蓟再次叮嘱:“大人上奏时,切记不可提及世子之名,以免梁国舅心生反抗。” 邓炜一愣,随即领悟,“凌兄考虑周全。” “邓大人,在下就此告辞,资料已放在书桌上。”凌蓟说罢,身形一晃,跃上屋顶,消失在夜色之中。 邓炜点亮火折子,拿起书桌上的那叠图纸和文件,仔细阅读尚未读完,他已数次倒吸冷气! 邓炜再次向着靖安侯府的方向深深地作了一揖! 这份救命之恩,他铭记在心! 邓炜终于明白,为何他每次想要查阅河道资料,总是遭遇阻挠。 原来有人想要借刀杀人,让他背黑锅! 邓炜虽然清正廉洁,勤勤恳恳,但绝不愿意成为他人的替罪羊。 他制作了简易的测量工具,亲自前往几个关键地点进行测试,结果令人震惊,形势刻不容缓。 于是,邓炜紧急呈上一份奏章,将京畿及其周边河道的危机,呈报给了朝堂。 不仅如此,为了保命,邓炜决心孤注一掷。 在大朝会上,他站在末尾的位置,待陛下即将退朝之际,突然挺身上前,声称有重要奏本。 圣上见状一愣,心想低阶官员通常不会亲自上奏,这次的举动,显然不同寻常。 邓炜此举,无疑是置若罔闻,竟敢绕过上官启奏,显见此事非同小可。 奏折递上龙案,圣上一阅,原本充满疑惑的目光顿时化作怒火。 “邓炜,上前听旨。” 内侍将圣上的话语传递出去。 邓炜匆匆趋前,尽管心中忐忑,但至少暂时不必担忧身首异处或贬官流放。 毕竟他刚履新四个月,河道问题与他尚无太多瓜葛。 “邓炜,你所陈奏折是否属实?”圣上面色平和,然而朝中熟悉帝王脾性的近臣们皆知,圣上此刻正愤慨不已。 对于往昔的数据,他无从稽考,但,此刻他可以断定,水位持续攀升,河床日益抬高。 第54章 上奏/虚伪 “臣启奏陛下,微臣所述句句属实,恳请陛下严查。根据微臣的推算,若今年降雨量与去年相仿,河道必将会发生倒灌。” 圣上冷笑几声,“好,真是好得很哪!连天子脚下也有人敢于欺上瞒下,其他地方更是难以想象了!” 圣上的这番话语,意味着一场彻底的调查即将展开。 工部下辖的水部设有都水监,这是专门负责管理和维护全国河渠、桥梁的官方机构。 此时的水监丞、通判都水监等官员,无不战栗不已。 今日的大朝会上,都水监的大小官员亦列席其中,全部被勒令待在指定位置,待调查结束后方能离去。 圣上下旨令都察院全面调查。 纪胤礼心中顿时感到不安,他刚刚安排人手将药材运入京城囤积,如今河道整治已提上日程。 若河道不发生倒灌,京城便不会有大量百姓患病,药材的价格还能维持高位吗? 退朝后,纪胤礼急匆匆地赶回府邸。 “芙蕖,你梦中有无预见大规模的河道清淤之举?”纪胤礼本就以智谋着称,但如今他更多地依赖妻子晏芙蕖的“梦中预见”。 晏芙蕖一愣,上辈子她仅为深闺妇人,且此时,她已随沈钧钰赴外任。 京城的倒灌水患,药材价格飙升,都是后来才得知的。 具体详情,晏芙蕖并不清楚。 她微蹙眉头,轻声询问:“夫君,能否详细说明今日大朝会上邓炜所奏之事?” 纪胤礼将今日大朝会上邓炜的奏折内容一一叙述。 晏芙蕖心中一紧,“河道清淤,是否每年都要进行?” 纪胤礼颔首,“正是,然而这仅是例行公事,历来未曾惊动朝堂。” 晏芙蕖闻听此言,心中的重担登时减轻了不少,“今年的暴雨连绵不绝,甚至还有罕见的龙卷风肆虐,这真是十年一遇的涝患。相公大可放心,无需过分忧虑。” 即便药材的价格未能达到前世那般的十倍之高,但至少也能稳稳超过五倍。 如此一来,他们便能获得一笔颇为丰厚的收益。 都察院的调查行动迅速,且地点就在京畿重地,因此进展异常迅猛。 如今,无人愿意再庇护那些弄虚作假之徒,河床已经抬升到如此高度,涝灾的发生只是时间问题。 若是此刻仍然包庇,一旦事发,必然难逃罪责。 详尽的调查结果上报朝廷,与邓炜的奏折内容相差无几,确认了其中存在的重大隐患。 邓炜算是侥幸逃过一劫,甚至因祸得福,获得了圣上的深厚信任。 京城的大小事件,接连不断地传入庄子的耳中。 靖安侯沈文渊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方才得知沈钧钰在其中所起的关键作用。 真是巧妙之极! 虽然陛下并不知晓靖安侯府在其中的影响力,但邓炜能够保住性命,保住头顶的乌纱帽,无疑得益于沈家的暗中助力。 近几日,每遇到邓炜,这位年轻有为的官员总是对他礼遇有加。 陛下对邓炜的勇气和实事求是的态度大加赞赏,未来必定会加重对他的重用。 休假之日,纪胤礼便携同晏芙蕖一同前往靖安侯府的庄子。 晏菡茱和沈钧钰正在田间劳作,听闻下人的禀报,二人相视一笑。 “你认为他们会找出什么样的借口呢?”沈钧钰扬了扬眉梢,目光转向晏菡茱。 晏菡茱轻轻一笑,毫不在意,“不过是些强词夺理的狡辩罢了,何需费神猜测?” 沈钧钰笑了笑,“确实如此!他们太过狭隘。即便我知道那疑似高产种子已被他人购得,我也不会恶意破坏。” “若那种子是假的,无需羡慕;若是真的,那造福的将是万千百姓。我们又何必去做损人不利己之事?” 晏菡茱微微一笑,“但总有些人就是见不得他人好,总是想着如何压制他人,将他人踩在脚下。” 沈钧钰默然片刻,并未为晏芙蕖辩解。 虽然他不会全然相信晏菡茱的说法,但他确信自己所认识的晏芙蕖并非她的真正面目。 当初的遗憾与不解,如今已化为深深的幸运。 两人正打算返回家中,却见纪胤礼和晏芙蕖手牵手迎面走来。 “菡茱!”晏芙蕖声音柔和如丝,笑靥灿烂似春花,“久违了,我的妹妹,你在这段时光中晒黑了不少。世子啊,若是对菡茱缺乏疼爱,我可不会就此罢休!” 尽管每日都戴着幂篱,晏菡茱的肌肤仍旧略微染上了阳光的痕迹。 晏菡茱微微上扬的嘴角,绽放出一个堪称虚伪至极的笑容,就如同那些曾经的绚烂花朵,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辉。 不依? 你家若在汪洋之中,岂能管得如此宽泛? “芙蕖,你想要管辖我的夫君,难道不怕引起姐夫的误会?”晏菡茱哪能忍受晏芙蕖在她面前指手画脚,心中冷笑,你想得也太美了! 沈钧钰被晏菡茱那虚伪的笑容刺激得打了个寒颤,手臂上瞬间泛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看来,平日里晏菡茱对他的顶撞,至少还带着几分真诚与真性情。 在这种场合,多言必失,沈钧钰选择了沉默。 纪胤礼微微一愣,顿时明白了晏芙蕖为何说晏菡茱伶牙俐齿,一句亏都不愿吃。 “菡茱,你为何听不出好话和坏话?”晏芙蕖嗔怪道,“往日诸多误会,今日我与夫君亲自登门道歉。我们并非有意为之,而是听说有人诽谤你们种植毒物,担心给你们带来麻烦,这才想着彻底解决。” 晏菡茱一愣,心想这人脸皮之厚,真是世间少有。 仿佛他们觉得只要找个借口,就能轻易了结,完全不在乎她和沈钧钰是否接受。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脸上的笑容更加虚伪,“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姐姐和姐夫不愿看到沈钧钰为朝廷尽忠职守,为百姓谋福祉呢。” 这对心怀鬼胎的夫妻,今日登门似乎不单是为了道歉,应该另有所图。 “妹妹真会开玩笑。”晏芙蕖轻摇扇子,轻轻拍打着晏菡茱的胳膊,“我们久未见面,有些私房话需要倾诉。夫君,你和世子随意聊聊,我和菡茱谈谈旧情。” 话音刚落,晏芙蕖不由分说地拉着晏菡茱转身离去,渐渐远离沈钧钰和纪胤礼。 晏菡茱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场作戏得栩栩如生的晏芙蕖。 第55章 骄傲/闭嘴 晏芙蕖被晏菡茱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试探性地问道,“菡茱,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啊?”晏菡茱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当然有,我深知姐姐的苦心与好意。” “就这些?”晏芙蕖仍旧试探着,“你没有其他事情想询问我吗?” 晏菡茱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完全抛开了贵妇的优雅风度,“并没有。” 她清晰地察觉到晏芙蕖的试探之意,而晏菡茱则是铁了心不会透露自己重生的秘密。只要她紧闭口风,任何人的指控都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 秘密之所以称为秘密,是因为它仅被一人所知。一旦泄露给第二个人,那又怎能称之为秘密呢? 此时的晏芙蕖已不再掩饰她的好奇心,她在庆幸自己捷足先登纪胤礼的同时,心中仍存有几许忐忑与疑惑。她不解为何晏菡茱对于未来权倾一时的纪胤礼毫无兴趣,反而心满意足地与那个只会抱怨、吟咏酸涩诗句的沈钧钰共度时光。 “菡茱,你真的愿意嫁给沈钧钰,而不觉得有任何遗憾吗?” 晏菡茱装出一副错愕的神情,“芙蕖,你这样的提问让我感到十分意外。我的丈夫沈钧钰才情横溢,文采斐然,堪称当今探花郎。我虽然是永昌伯府的正室之女,能够嫁入靖安侯府,这本就是我的荣幸。何来不甘心之有?我反而感到万分庆幸。”晏芙蕖目光穿透虚空,打量着晏菡茱那泰然自若的神态,她的从容不迫并非装腔作势,于是她进一步展开了她的试探,“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何舍弃了显赫的靖安侯府的联姻,反而选择了与纪胤礼的结合?这不会激起你的嫉妒之情吗?” 晏菡茱被晏芙蕖的疑问逗得几乎要捧腹大笑。 事实上,她心中的确有一丝好奇,但必须是脑子进了水,才会认为纪家是桩划算的亲事。 至于羡慕? 哼,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羡慕晏芙蕖有个整天惹是生非、兴风作浪的婆婆? 羡慕她囊中羞涩,连一套夏季的衣裳也无力购置? 羡慕晏芙蕖有个志大才疏、勃勃野心,随时可能掉脑袋的丈夫? 既然晏芙蕖主动送上前来,给她机会来一番羞辱,晏菡茱自然不会让她失望,要让她尝到“如愿以偿”的滋味。 “芙蕖,你的话就此打住。” “纪胤礼的优劣,纪家的兴衰,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并不会为之动心。你享受的荣华富贵,我不会眼红。你家族遭遇灭门之祸,也波及不到我。” 晏芙蕖听罢,非但没有从晏菡茱的言辞中探寻出真相,反而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击激起了怒火。 “晏菡茱,你给我闭嘴!纪家必将如日中天,纪胤礼未来定会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我知道你此刻悔不当初,心中充满了不甘,否则你也不会为沈钧钰处心积虑地策划。你现在所积下的口德,将来一旦落魄,或许还能来向我求援。” 晏菡茱轻轻地笑了笑,回应道:“晏芙蕖,你这是在讲笑话吗?真是荒谬至极。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你梦寐以求的丈夫显贵,官居高位,我的夫君和婆家早已拥有了这一切。” “当你在为银钱烦恼之际,我却有享用不尽的财富,品尝不完的珍馐美味,穿戴不尽的绫罗绸缎。” “当你在被恶婆婆逼迫下跪,泪流满面之时,我却有祖母的宠爱,婆母的保护,公公的敬重,丈夫的宽容。” “除非是个愚笨之辈,否则人人皆知何种生活更加美好。你倒说说看,我为何要后悔?为何要羡慕你?” 随着晏菡茱一字一句地剖析,晏芙蕖的面色愈发阴郁而难看,她的脸几乎憋成了铁青色。 她前生那些折磨她的人,如今却对晏菡茱关爱有加。 凭什么晏菡茱一旦嫁入靖安侯府,就能享受到如此深厚的关爱? 难道仅仅因为晏菡茱是永昌伯府真正的千金吗? 满心的愤怒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晏芙蕖忍不住口不择言:“有什么值得你骄傲的?别忘了,你还没能与沈钧钰共度良宵。若沈钧钰真的对你有意,他会舍得抛弃你吗?” 晏菡茱微微眯着双眸,寒光如冰,目光犹如锐利剑刃般掠过晏芙蕖。 晏芙蕖在她周围暗自布下监视的眼线,这对晏菡茱来说并不出乎意料,因为她又何尝不是在探听晏芙蕖的点滴动静呢? 两边的陪房,皆出自晏家,彼此相识相知。 然而,晏菡茱的行动总让人捉摸不透,她并没有选择与晏芙蕖正面交锋,因为在她看来,那毫无意义。 仅仅一句言语,她就能让晏芙蕖陷入被动。 晏菡茱转过身,疾步走向沈钧钰和纪胤礼。 晏芙蕖望着晏菡茱的背影,仿佛看到她落荒而逃,心中不禁暗自出了一口恶气。 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丈夫都无法驾驭,又有何面目立足于世? 然而,晏芙蕖的得意并未持续太久,她很快便悔恨得心肺欲裂,为何要刺激那张毫无遮拦的嘴的晏菡茱呢? 只见晏菡茱走近,目光略过沈钧钰,直勾勾地盯着纪胤礼,“晏芙蕖讽刺我至今未与沈钧钰共度春宵,还说我得不到沈钧钰的喜爱,所以才不愿与我同房。” “她看上去如此得意,仿佛要取我而代之。是纪家对姐姐刻薄,还是姐夫对姐姐冷落,让她对姐姐的婚姻如此后悔,又为何对我房中的私事,如此关心?” “菡茱!”沈钧钰惊愕不已,晏菡茱真是无所畏惧,敢直言不讳! 晏菡茱美眸一瞪,冷声喝道,“闭嘴!” 沈钧钰立刻闭上了嘴巴! 他深知,若是他再敢多言,晏菡茱定会让他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 纪胤礼目瞪口呆,这个晏菡茱真是无所顾忌! 纪胤礼脸色难看至极,但他反应迅速,勉强笑着解释道:“你姐姐不过是关心你,并无恶意。” 晏菡茱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冷笑,显然纪胤礼已经依赖晏芙蕖为他出谋划策。 两人皆是野心勃勃之辈,不需十年,世上便不会再有纪胤礼和晏芙蕖的存在。 晏芙蕖气急败坏,连忙追了上来,“晏菡茱,你真是不知好歹,我这是出于好意,都是为了你着想。” “你不但不领情,反而说我挑拨你们夫妻感情,实在太过分。” 第56章 生气/改正 “夫君,我们走吧!” 晏芙蕖不想让纪胤礼产生误会。 同时,晏菡茱的反应也让晏芙蕖觉得她依旧冲动、口无遮拦,并不像是经历了重生的人。 一念及此,晏芙蕖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重生者。 所有事情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在这关键时刻,沈钧钰终于洞悉了事情的本末,“纪夫人,纪兄,你们的善意我心领了,但今后的日子,请勿再插手我们的事务!” 纪胤礼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礼貌地拱手道歉,“实在抱歉!” 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晏菡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虽然河道已经得以疏浚,但今年雨水颇多,病患的人数只怕仍将源源不断。 晏芙蕖购进的药材,兴许能够保住成本。 然而,此刻的晏菡茱已下定决心,与晏芙蕖势不两立,她决意大举收购药材,让晏芙蕖血本无归,尝尽苦果。 江篱和白露两人如同被严寒侵袭,大气不敢出。 他们平日里所见的世子夫人,总是笑容可掬,和蔼可亲,然而今日她的辞锋犀利,令人瞠目。 不仅令世子哑口无言,更是将纪家夫妇顶撞得无言以对! 沈钧钰凝视着晏菡茱伫立当场,那纤细笔直的背影,微微抬起下巴,宛若一枝傲然独立的寒梅,清冷而孤高。 此时的晏菡茱内心定是万分苦楚,她样样都好,唯独未能与夫君共度良宵,这成了他人攻击她的把柄。 沈钧钰心中有些紧张,些许忐忑,又夹杂着些许懊悔。 因为他让晏菡茱承受了无端的委屈! 过了一会儿,沈钧钰才低声询问:“菡茱,你是否感到饥饿?” 晏菡茱轻轻地转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世子这么一问,我确实是觉得有些饿了。白露,我们赶紧回去吧。” “今天上午不是宰了一只羊吗?这会儿应该已经准备好涮羊肉了,我们这就去享用美食。” 晏菡茱转身,步履轻盈地朝着庄子走去。 她的步伐轻快,姿态从容优雅。 沈钧钰微微一愣,目光追随着晏菡茱渐行渐远的身影。 刚刚晏菡茱的笑容,宛如戴上了人皮面具。 尽管笑容依旧美丽而温柔,却让人感到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江篱,夫人是不是真的生气了?”沈钧钰轻声问道。 江篱鼓起勇气,略带哀怨地回答,“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纪夫人明目张胆地跑到庄子上来嘲笑世子夫人。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不生气?” “我看得出来,世子对世子夫人并非无意,我斗胆劝世子珍视身边的人,应当好好把握。” 沈钧钰并未像往常那样反驳江篱,他沉思了片刻,内心忐忑地问:“江篱,你觉得菡茱对我是否有情意?” 江篱闻言目瞪口呆,竟然忘记了主仆之别,“世子,你怎么能这般冷漠?” 想象一下,当那位尊贵的世子夫人踏入靖安侯府的那一刻,你仅仅是在拜堂仪式上轻轻挑开了她的盖头。 “你曾言之凿凿,宣称自己永远不会倾心于世子夫人,甚至愤然甩袖离去!而在此之后,你屡次三番地对世子夫人冷嘲热讽。” 然而,世子夫人呢?当她得知你身陷困境,她毅然决然地从宫门前将你‘劫走’,随后不遗余力地为四位被贬的大人送去他们急需的程仪。如今,更是为了让你亲身体验‘民生之多艰’,她不惧酷暑,亲自与你一同在烈日下辛勤耕作。 世子夫人素来不言爱意,从不娇揉造作,但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无不透露出她对世子的深情厚意。实际上,单凭老夫人和夫人对世子夫人八字的高度评价,她便能在靖安侯府安享尊荣,无忧无虑。 但世子夫人却选择了默默付出,从不宣扬。世子啊,你真的心如铁石,感受不到世子夫人的真挚情感吗?即便是心怀爱意的小厮,也知道采摘一束野花,买一盒美味点心献给心爱的人。而你,世子,你又为世子夫人做过些什么呢?” 江篱内心充满了话语,急需倾诉。 他深知世子品性纯良,自然希望世子不要错失这位值得珍视与倾慕的人。 江篱机智过人,善于深思熟虑。 曾经,他以为世家女子都如同晏芙蕖一般,擅长获取男人的宠爱与怜惜。 然而,在遇见世子夫人晏菡茱之后,江篱方才领悟,世间竟有如此聪慧、独立而富有魅力的人。 沈钧钰被江篱的一席话说得面色愈发苍白,内心愈发痛苦,仿佛晏菡茱那双小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心,将它揉成一团。 “江篱,我好像真的错了。”一贯孤高自傲的沈钧钰在这刻,显露出了虚心。 自结婚以来,与晏菡茱相处的点点滴滴在他脑海中浮现。 晏菡茱那双明亮的眼睛,时而闪烁着机智的光芒,时而流露出狡黠的笑意,时而带着嗔怪的怒意,时而洋溢着欢快的喜悦。 江篱紧握着沈钧钰的胳膊,“世子,你是博学之士,比小的更懂得知错能改,这是最大的善行。既然已经意识到错误,我们就应该立即改正。现在,我们去追上世子夫人。” 沈钧钰被江篱拉着快速前行,步履踉跄,努力稳住身形,“追上……追上后该说什么呢?我该如何表达我的歉意?” 江篱啼笑皆非,心中不禁有些无奈,“世子,你可是名扬四海的探花郎,才情横溢,令无数京城少女为之倾倒。” “翩若惊鸿,婉如游龙。古圣先贤的典籍中早有记载,既然世子倾心于世子夫人,那便应及时行乐,共结良缘!” 江篱自幼便服侍沈钧钰。 沈钧钰所阅读的书籍,江篱亦曾翻阅,且烂熟于心。 虽不能即兴吟诗作赋,但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宛如数点家珍。 沈钧钰对晏菡茱的观感颇为看重,以至于此刻心中负担沉重,踌躇不前,心中忐忑不安。 江篱见世子犹豫不决,气得直跺脚,“世子,你……你真是愚钝无比!且看我为汝示范。” 江篱心有不甘,满心懊恼,随即转身,疾步追随晏菡茱和白露。 “世子夫人,白露姐姐,品尝羊肉岂能无蒜相伴?江篱知晓一处,那里的野蒜头风味独特,浓郁无比。” 晏菡茱闻声回头,笑容满面,喜道:“在哪里?在哪里?我欲亲自采摘!” 留下沈钧钰独自站在原地,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便是如此? 第57章 荷叶/蒜头 旁边负责沈钧钰安全的侍卫,无奈地看着自家世子那副愣头青的模样。 竟然是陛下亲点的探花郎,竟连讨女性欢心之术亦一窍不通。 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虽不完全明白,但他还是加快了脚步。 一见世子那副不明所以的神态,侍卫决定助其一臂之力。 途经一片荷塘,侍卫轻轻一点足尖,拔剑出鞘,剑光如电,手中便多了三片碧绿的荷叶。 “世子,此物送上。”侍卫递给沈钧钰。 沈钧钰一愣,面露困惑,“你赠我荷叶何用?我并未上火!” 即便是沉默寡言的侍卫也忍不住了,“世子,夏日炎炎,烈阳炙烤,此荷叶可遮阳挡暑。” 沈钧钰搔头,“但菡茱已戴幂篱,阳光难侵。我送她荷叶,岂非多余之举?” 侍卫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世子,遮阳与否并非关键,关键在于世子对世子夫人的关怀与挂念。” 世子这是读多了书,读成了书呆子吗? 沈钧钰心中一动,瞬间,那股纠结之情被侍卫的话语所击溃。 晏菡茱所看重的,应是他的心意与思念。 沈钧钰接过侍卫递来的那几片硕大的绿色荷叶,追随晏菡茱而去。 待沈钧钰赶上,此时晏菡茱正与江篱、白露一同挖掘野蒜,欢声笑语弥漫开来。 在田野的边缘,那些探出地表的蒜苗已然显得枯槁,岁月的痕迹爬满了它们的身躯,然而,在这片泥土的深处,蒜头却在悄然壮大。 它们饱满而鲜嫩,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生命力。 晏菡茱目睹着蒜头的根部逐渐露出,她轻巧地伸出手,试图将它们拔起。然而,力道稍大,蒜苗应声断裂。 一声惊呼,晏菡茱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上。 “菡茱!”沈钧钰见状,心中猛地一紧,急忙抛下手中翠绿的大荷叶,他那修长有力的双手迅速伸向晏菡茱,将她温柔地搀扶起来。 “多谢世子!”晏菡茱轻声细语地道谢,笑容如春花般绽放。 沈钧钰望着晏菡茱的笑颜,心中的紧张渐渐缓解,却也夹杂着一丝失落。 此刻的晏菡茱难道不是应该对他怒火中烧吗?毕竟他曾与晏芙蕖有过一段旧情! 然而,晏菡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他礼貌有加,难道是因为她对他已无任何挂念? 沈钧钰的心中充满了矛盾与纠结。 而晏菡茱此刻却无暇他顾,她不擅长揣摩男性的心思,也不愿迎合他们荒谬的自尊与自负。 在她眼中,这些男人甚至不及她手中的两个蒜头,至少后者能为她中午的涮羊肉增添一份鲜美! 她总是能想得开,吃得香,睡得甜! 白露惊叫起来,眼中满是敬仰,“江篱哥,你真是太出色了,竟然能挖出这么大的蒜头。” 江篱扬起他那圆润而丰腴的脸庞,自豪地笑道:“那是自然的,我可是你的江篱哥啊!世子夫人,这些蒜头够您享用吗?若是不够,我再去挖一些。” 晏菡茱看着白露的篮子里已经装满了半筐蒜头,轻轻一笑。 “这次足够了,下次再来挖吧。,要挖大的留下小的,这样来年才能长出更多的蒜头。” 白露挎着篮子,江篱主动接过篮子的重量,“白露,让我来拎吧,别累着你。出门怎么不戴上幂篱?脸颊都被晒得红扑扑的!” 江篱提着篮子,加快了步伐,他从侍卫手中接过一片宽大的荷叶,轻轻扣在白露的头顶。 “荷叶不仅能遮阳,还有股清新的香气。等到莲蓬成熟,我摘来给你尝尝。” 白露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羞涩中出更多的幸福,“谢谢江篱哥。” 荷叶遮在头顶,烈日无法直射,白露的脸颊感到一阵清凉。 刚才晏菡茱因拔蒜头而摔倒,幂篱不慎失落。 沈钧钰见状,连忙效仿,迅速将手中的荷叶戴在菡茱的头顶,“幂篱闷热,荷叶更加清凉。” 晏菡茱微微一愣,旋即展颜一笑,露出她那洁白而齐整的牙齿,客气道:“多谢世子。” 她轻按着头上的翠绿荷叶草帽,另一只手轻摇着一束新鲜的大蒜,步履轻盈地在乡间的小径上行走。 口中轻吟着童年记忆中的歌谣:“碧水之上绿伞映,任凭风起雨落仍逍遥,花开泰然亦显俏,水中芙蓉更是妖娆迷人……” 歌声如丝般柔滑,缓缓流淌,抚慰了沈钧钰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原来,对她好,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充满爱意的心! 江篱跟随其后,悄无声息地给沈钧钰竖了个大拇指,低声赞道:“世子,这招真是高明!高明!” 沈钧钰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抹优雅的微笑,“今天,本世子重重有赏,你和周二都记住了。” 话音刚落,沈钧钰轻声一笑,步履更加轻快,长袖随风轻扬。 厨房今日宰杀了一只肥壮的羊,将羊身上最鲜嫩的部分切割成薄片,整整齐齐码放在盘中。 午餐时间已到。 桌上摆好了铜制的火锅,木炭在其中熊熊燃烧,水汽腾腾上升。 桌上已摆放好了四盘精致的羊肉,以及酱油、蒜油、芝麻油和茱萸油四种调味碟。 老夫人在仆人的搀扶下缓缓步入饭厅。 刚一进门,那浓郁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今天中午就吃这个吗?”老夫人微微蹙眉。 晏菡茱点了点头,医生特意关照,老夫人应该多吃荤食,尤其是热性的羊肉。 “是的!这羊的肉质十分鲜美,几乎没有腥膻味。搭配这些调味碟,相信老夫人一定会食后难忘。” 老夫人喉咙滚动,内心挣扎地抗议,“我信佛,不宜食用荤腥!” “你们年轻人爱吃,你们吃,我就算了!让厨房再准备些素食来。” 晏菡茱起身,轻扶老夫人的手臂,“祖母,您是因为信佛才不吃荤腥,还是根本就不喜欢吃呢?” 老夫人本想说出不喜欢吃,但那诱人的香气不断侵袭,让她不仅不停地咽口水,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 “自然是因为信佛不能吃荤腥。” 听到这话,晏菡茱微微一笑,“即便是佛家弟子也曾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心中有佛,处处皆可成佛。祖母难道因为吃了荤腥就不再信佛了吗?” 老夫人闻言,微微一愣,“我佛慈悲,只要一心向佛,自然会原谅信徒的所有错误。” 第58章 羊肉/微服 晏菡茱连忙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佛陀心慈,佛陀视众生为平等。” “不论是花卉草木,还是飞禽走兽,本质上都是平等的。既然我们能够享用谷物,为何不能品尝肉类呢?” “若仅限于食用粮食与蔬菜,岂不是对那些植物生命也显得不公吗?” “正如佛祖所示,慈悲为怀,佛法广大,自当对所有生灵同等看待,共享天地之恩。” 沈钧钰便在这一刻,聚精会神地聆听晏菡茱那生动活泼、有条有理的辩驳,虽然话语间稍显牵强,却也不乏道理。 细思之下,竟然觉得她的论点颇为令人信服。 老夫人被晏菡茱那巧舌如簧的言辞,说得愣神不已。 “那我该如何是好?”老夫人忍不住又舔了舔嘴唇,垂涎欲滴。 晏菡茱拿起公筷,夹起那片刚刚烫得恰到好处的羊肉,递给老夫人。 “祖母,快尝尝吧!羊肉一旦凉了,美味便大打折扣。” “今后我们多做善行,多助人为乐,这样的功德无量,远非这几口肉可比。” 沈钧钰微微一笑,接口道:“祖母,菡茱说得极是,我也来品尝一些。” “待会儿让人送些衣物和粮食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行更多善事。” 既然孙子孙媳妇都如此主张,老夫人也就不再纠结。 她夹起那片刚刚烫好的羊肉,放入嘴中,闭上双眼,细细品味,慢慢咀嚼。 口中虽说着“罪过罪过”,心中却想着“美味至极”。 晏菡茱夹起一片羊肉,蘸上那香浓的蒜油碟,送入口中。 “嗯嗯,真是人间的极致美味啊!” 沈钧钰也品尝着羊肉,却用的是芝麻油碟或是酱油碟,独独不蘸蒜油。 自幼修习礼仪的沈钧钰,自律甚严,向来不食用味道过于浓烈的食物,尤其是大蒜。 此刻,看着晏菡茱吃得津津有味,沈钧钰不禁跃跃欲试。 晏菡茱向来不辜负美食,更不会辜负沈钧钰。 待她饱餐一顿后,再与沈钧钰慢慢清算旧账。 晏菡茱洞察出沈钧钰的犹豫,便用公筷夹起一片刚刚烫好的羊肉,蘸上蒜油碟,轻轻放入沈钧钰的盘中。 “世子,民间有句俗语,‘食羊不配蒜,美味减半分。羊肉配蒜香,犹如仙人宴。’” “哈哈哈!”沈钧钰不禁被晏菡茱这顺口的俏皮话逗得开怀大笑,“那我就试试,看看这羊肉配蒜,是否能让我尝到仙人的滋味?” …… 当圣上聆听大臣关于河道清淤的汇报后,不久,他又派遣使者分赴各地进行严密督查。 每年户部拨付的巨额银两,究竟流向了何方? 尽管成效或许有限,但圣上意图让各级官员明白,朝廷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有着清晰的认知。 官员们不能仅沉溺于中饱私囊,而忽略履行职责。 即便查无所获,亦无妨,因为一旦事发,唯有斩首示众。 究竟贪官的顽石般坚硬,还是朝廷的利刃更为锋利? 圣上感到一丝疲惫,轻轻闭上双眼。 邓炜年岁虽轻,却展现出果断的气魄,可见朝堂之上,不可让老迈的大臣们把持一切。 年长者虽有能力,但往往缺乏锐意进取的激情。 于是,圣上的思绪从邓炜转向了那些敢于弹劾国舅的年轻官员。 其中四人已被派遣至外地,而魏奉晖与沈钧钰仍留在京城,不知近况如何? “赢朔,沈钧钰和魏奉晖的现状如何?”圣上询问,语气平和,仍旧保持着闭目养神的状态。 赢公公深知陛下近日对权重老臣的不满,恭敬地回答:“陛下,魏大人闭门思过,深居简出。而沈大人则借口侍奉祖母,带着新婚妻子陪同靖安侯老夫人前往庄上修养。” “实际上,沈大人以休养为名,正尝试种植从西市番商手中购得的异国种子。” 听到这,圣上略感惊讶,“这些种子有何独特之处?竟让才华横溢的探花郎屈尊亲耕?” 赢公公明白,在陛下心情不佳时,应当讲述陛下愿意聆听的内容。 “番商宣称,这些种子来自他们遥远的故土,产量极高,且具备良好的耐旱性。然而自从他们抵达西魏后,便未曾再食用这些作物,想来口感不如大米和白面。” 圣上轻抚长须,微眯着双眼,“沈钧钰真的亲自下田耕作了吗?” 赢公公回答:“确凿无疑,据说他亲自播种,耗时八日,耕作十亩良田。沈大人的新婚妻子晏菡茱始终陪伴左右,夫妻二人齐心协力,或许将成就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至今,沈大人与夫人不仅陪伴老夫人散步,锻炼身体,他们还每日亲自前往田间,细致观察作物的生长状况,记录下每一处细节。他们向老农请教耕作之道,并将这些宝贵经验逐一记录下来,以备后用。” “哦?”皇帝自龙椅上缓缓起身,沉思片刻后踱步而行,“赢朔,即刻准备,朕欲离宫,微行察访。” 赢朔微微垂首,心中明了,皇上这是打算微服出巡,“遵旨,陛下。” 不久,一辆装饰素雅的马车缓缓驶出宫门,沿着光滑的青石板路,径直朝向城门驰去。 靖安侯府的庄子近在咫尺,距离不过十里之遥。 车夫驾驭着马车,两侧各有两名骑马的侍卫随行,而沿途挑担的商贩和匆匆而过的行人中,不乏乔装打扮的伏剑司特工。 皇帝的出行,岂能如此简单? 前后左右,明哨暗卫,不下数百人暗中护卫。 马车在庄子边缘停下,皇帝一行人徒步踏入乡野。 他们直接来到沈钧钰精心培育的番麦种植地,眼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似乎忍不住想要亲手触摸这些异域的庄稼。 “且慢!”柳老汉饭后散步至此,见到这几位衣着不凡的人欲对主家的心血之作动手,立刻出言制止,“仅供观赏,切勿触碰,以免损伤了这些珍贵的作物。” 赢朔见状,严厉地斥责,“大胆!你可知道……” “赢朔,退下。”皇帝立刻阻止,微服私访本就是隐秘之行,何必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来? 柳老汉虽然心有忐忑,但这里是靖安侯府的领地。 他心存侥幸,即便是在京城的高官显贵,也要给靖安侯府留几分薄面才是。 第59章 番麦/好话 “这位学士,您一看便知是博学之士,想必也知晓这是靖安侯府的产业。这些庄稼,正是我们世子和世子夫人亲手播种。” 皇帝含笑施礼,“老丈,在下路过此地,生平未见如此奇异的庄稼,故而驻足一观。敢问老丈,这作物究竟有何独特之处?” 柳老汉见这位学士态度谦和,顿时放下心来,对于种田之道,他可是自信满满。 这位老汉并非寻常人,谈及农事,他口若悬河,言辞犀利。 “我家的世子播种之时,我有幸在旁侍奉,那种子金黄璀璨,一粒的大小抵得上两粒普通小麦。” “当时我家主人也不知这作物名为何物,我家老夫人便随口起了个名,既然是从番邦引进的种子,就暂且称之为番麦。” 皇帝闻言,微微一笑,“老夫人所取之名颇为贴切。却是不知这番麦的产量如何?” 柳老汉语气激昂地回应:“那位外商夸夸其谈,为了哄抬价格,竟然敢宣称亩产高达五百斤。” “老朽耕作数十载,却未曾目睹过如此丰产的庄稼。虽然我心中存疑,但仍旧渴望探明真相。” 圣上闻言,深以为然,“别说老丈你心中痒痒,即便是孤,也对此感到好奇。” “靖安侯府的世子我倒是见识过,他英俊潇洒,才情出众,若说他吟诗作赋,我信之不疑;但说他精通农事,我却是难以置信。” 柳老汉一生诚实守信,绝不虚言,听到有人质疑他的话,立刻急得脸红脖子粗。 “不但我家世子精通耕作,连我家世子夫人也深谙农事!” “我家世子夫人常说,百姓有田可耕,有粮可食,便是人间好时光。” “她还强调,农耕乃是国家根本,世间再无事宜比农事更为重要。” “得知农事多靠口头传授,并无专门的农书,我家世子夫人便提议,让世子将老朽的耕作经验集结成书。” 闻言,圣上面露惊异之色。 世间虽有许多经史子集和绘卷,但真正着名的农书却寥寥无几。 即便有,也未能广泛流传,农人大多不识字,只能依靠口耳相传。 “你家世子和世子夫人真是用心良苦。若真有农书问世,老丈你也能名垂千古。” 柳老汉开怀大笑,露出缺失的门牙,“我家世子宅心仁厚,也如此说道,因此老朽对田间的庄稼更加上心。若一天不巡视八次田地,我夜里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圣上听着柳老汉由衷的笑容,对沈钧钰的印象愈发良好。 在整个京城中,有几个世家子弟会关心农事?有几个愿意亲自动手耕作? 他们大多养尊处优,不识五谷,沉迷于酒色。 这些人在朝堂之上,还能凭借祖荫逍遥快活,甚至身居高位。 若朝堂之上尽是这类人,还谈何国家社稷? “那么,在下提前祝贺老丈了。”圣上笑容和蔼,语气愈发温和。 刚才老丈提到的,世子夫人认为农事最为重要,确实所言非虚。 这位晏菡茱,也确实不凡。 难怪她能与沈钧钰一同深耕农事! 沈钧钰与晏菡茱漫步在田间小径上,发现周围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不禁感到困惑。 靖安侯府的侍卫们如同铁壁般严阵以待,忠诚地守护着他们的主子。 “世子,这些人究竟是谁啊?”晏菡茱微微一愣,脸上露出困惑之色。 沈钧钰同样满脸迷茫,他踮起脚尖,试图窥探远方,“糟糕,番麦地头聚集了大量人群,难道又是纪家那些人搞的鬼?” 话音未落,晏菡茱已提起裙摆,如风一般冲了出去,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若真是纪家所为,她晏菡茱定要上门讨个公道,让晏芙蕖尝尝苦果。 “这……”沈钧钰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急忙追了上去,“菡茱,你慢点,就算纪家不怀好意,你也无需亲自出马,若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沈钧钰迈开长腿,全力追赶,却竟然难以追上晏菡茱。 晏菡茱轻盈地跃动,裙摆随风飘扬,正准备质问之际,却发现柳老汉笑得合不拢嘴,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惊异。 “柳老伯,什么事情让您如此开心?”晏菡茱只能看到那些人的背影,尚未目睹他们的真容。 柳老汉笑眯眯地回答:“回,世子夫人。这位过路的先生从未见过番麦,老汉正给他讲述番麦的故事呢。” 那些侍卫因晏菡茱的举动,一个个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这时,赢公公转过身来。 晏菡茱一见他那面白无须的面容,立刻认出这是皇帝身边的内侍赢朔。 然而,她尚未有机会与赢朔见面,不便表露出相识之态。 皇帝亲自降临,足以证明他对才华横溢的沈钧钰仍怀有深厚的关切。 此刻,晏菡茱当然不会错过为沈钧钰说好话的机会。 在他们独处时,她或许会调皮地调侃沈钧钰,但在外人面前,她毫不犹豫地维护沈钧钰和靖安侯府。 她虽然独立自主,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世道终究还是以夫为尊,以妻为贵。 她的丈夫就是她的颜面,她比任何人都更加珍视。 “诸位,请你们观赏便是,切莫动手触摸,以免破坏了这片好不容易长出的庄稼幼苗。” “这可是我夫君亲手栽种,他头顶烈日,汗珠落地都能砸出八个印记。这份辛勤劳作,还望各位能够尊重。” 皇帝听到身后传来的清脆声音,句句都在维护沈钧钰,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沈钧钰真是福气不浅,娶得如此贤惠的佳人。 就在这时,沈钧钰已经追过来,他曾经是天子近臣,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圣上。 即便圣上尚未转过身来,沈钧钰却已经从那熟悉的背影中辨识出了他的身份。 沈钧钰立刻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口中说出了恭敬的致辞:“恭迎陛下亲临,微臣未曾得知陛下驾到,还望陛下宽恕。内人因未曾目睹陛下尊容,若有所冒犯,恳请陛下海量包容。” 晏菡茱听到这话,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连忙慌张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陛下,请您恕罪!” 直到这时,圣上方才缓缓转身,他的声音虽柔和,却自然流露出帝王的威严。 “不必多礼!对于不知情者,朕概不咎怪!” 第60章 编纂/美男 “沈钧钰,你能静下心来钻研农事,这让朕感到十分意外。” 沈钧钰谦卑地回应:“这全是内人的劝导之恩。她常言,我只见过高山流水,仰望云端,却未曾真正感受过脚下泥土的温暖。” “与其吟咏那些充满忧愁的词句,不如深入民间,向老农请教种田之道,了解赋税之重、民生之艰。‘哀民生之多艰’不应仅仅停留在书本上。” 沈钧钰的这番话,令圣上的眼中闪现出一抹赞许之光。 圣上向来赏识沈钧钰那如诗如画的文采,却始终不敢委以他重任,这种犹豫正是源于此。 圣上加以斥责,目的也正在于此。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钧钰并未完全领悟到他的深意,倒是晏菡茱一语中的,精准地指出了沈钧钰的短板。 更令人钦佩的是,晏菡茱不仅能与沈钧钰共同耕作,她的那份娇俏与智慧,在圣上的眼中更显出她的睿智与贤德。 望着这位年仅十六的少女,圣上不禁心中暗赞:她真是才智出众。 眼前这对才子佳人,令圣上微微一笑,“沈钧钰,你确实娶了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 沈钧钰的眼中满是幸福之光,轻轻一笑,“陛下圣明。能够与菡茱结为连理,是微臣几生修来的福分。” 圣上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晚,“沈钧钰,既然你如此关心农事,那么朕将编纂农书之事交付于你,你可愿意?” 沈钧钰虚心谦逊地说:“微臣感激陛下信任,但微臣深知自己对农事所知有限,恐怕难以胜任如此重任。” “司农司中有许多经验老道的官员,他们远比微臣更适合承担编纂农书的重任。” 这番话,确实是沈钧钰的真心话。 并非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私下里进行研究未尝不可。但若是陛下亲自下令,那就成为了国家政务。怎能绕过司农司和主管官员,私下进行此类事情呢? 圣上略一思索,“那么朕将在明日调你至司农司,专职负责农书的编纂。” 听到这番话,沈钧钰心中自然欣喜不已,因为他本就有编纂农书的打算,而要完成这项任务,就免不了要翻阅众多文献资料。 哪里能找到最完备的资料? 无疑是非司农司莫属! 那里不仅收藏了本朝关于庄稼和土地的详尽资料,甚至前朝乃至前前朝的珍贵文献亦在其中。 “是的,陛下,微臣必将竭尽全力,编撰一部属于我们西魏的农学巨着,造福天下百姓。” 皇帝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 “恭送陛下。”沈钧钰与晏菡茱连忙弯腰行礼,目送皇帝离去。 待众人散去,柳老汉方才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起,虽然身体颤抖不已,但眼神中却流露出无比的激动。 “世子,世子夫人,方才……方才那人真是陛下吗?我们西魏的陛下?”柳老汉声音微颤,却掩不住心中的狂喜。 晏菡茱轻轻一笑,柔声安慰道:“柳大爷,我们陛下英明神武,心系百姓,您不必害怕。” 柳老汉激动地拍了拍大腿,露出一口参差的牙齿,兴奋地说道:“没想到我这老汉年至六旬,竟然有幸见到陛下,陛下还亲自向我询问耕种之事,我这也是为家族添光不少啊。” 沈钧钰微笑着,心知柳老汉所言非虚。 在史官的笔下,将会这样记载:帝微服私访,偶遇老农,咨询农事。 而这位老农,便是柳老汉。 晏菡茱轻轻点头,笑靥如花:“没错,您现在不仅为我们世子耕作,还教授他农事知识,将来他定会在农书中为您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名垂青史。” 她继续说道:“您一定要多加保重身体,长命百岁,亲眼见证那部农书的问世。” 柳老汉豪情满怀,铿锵有力地说道:“多谢世子夫人提醒,我记下了,定当全力以赴。” 夕阳如金,洒满大地,沈钧钰与晏菡茱漫步在乡间小径上。 沈钧钰的目光落在前方妻子的身影上,她手中轻摇着狗尾巴草,显得如此悠闲自在。 适才在陛下面前提起妻子时,沈钧钰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与赞誉。 在那瞬间,他心中没有一丝一毫关于晏菡茱的不好,唯有她的种种美好。 正是那一刻,沈钧钰深切地感受到,晏菡茱已然深深地扎根于他的心田,牢牢占据了他的内心。 望着妻子那优雅秀美的背影,沈钧钰加快了脚步。 他轻轻夺过晏菡茱手中的狗尾巴草,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坚定地投向远方。 沈钧钰不敢直视晏菡茱的反应,为自己找一个拙劣而天真的借口,“菡茱,我感觉你的手有些凉。”晏菡茱微微一愣,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被沈钧钰紧握的手。 渴望握住她的手,寻找的理由竟是如此牵强。 然而,这无疑暴露了沈钧钰对她的倾心,否则以他的孤高,怎会主动伸出他的手去触碰她。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那份勇气! 晏菡茱轻轻地歪头,凝视着这位英俊非常的男子,嘴角勾起一丝娇俏的笑意。 不可否认,沈钧钰本身就是一位美男子,而现在越看越让人心动,越看越令人陶醉。 令人心旷神怡,美不胜收。 有时,仅是望着沈钧钰,晏菡茱便会食欲大增,多吃下半碗饭。 沈钧钰依旧不敢轻易转头,但他身为男子,自然懂得一些调皮话,“是不是觉得你的郎君过于英俊,以至于你看痴了?” 晏菡茱咯咯娇笑,“不是的,我只是在想,郎君的手如此温暖,手心竟然都是汗水。” 沈钧钰闻言,不禁转头微微责备,“从现在起,晏菡茱,你不得再说一字。” “为何呢?”晏菡茱故意装傻。 沈钧钰瞪了晏菡茱一眼,他知道只要她多说几句,必定会破坏这美好的氛围,让那旖旎的气氛瞬间消散。 “因为现在蚊虫繁多,多言多语,蚊虫便会乘虚而入,钻进你的嘴里。” 他这番话明明荒谬无比,却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晏菡茱偷笑一声,“罢了,我本来还想说,世子既然心悦我,那我也心悦世子。但你既然嫌我多嘴,那我就不再说了。” 听到这话,一向孤傲且别扭的沈钧钰突然停下脚步,急忙转头,“菡茱,你方才说什么?” 第61章 浓情/追我 晏菡茱仰头望着他,紧闭着嘴唇,嘴角轻轻上扬,眼中闪烁着笑意,却坚决不肯再开口。 沈钧钰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急得耳朵都红了,紧紧握住晏菡茱的手。 晏菡茱的眼眸灵活转动,紧闭着嘴巴,脸上的表情洋洋得意,红唇丰满,搭配上她那狡黠的眼眸,故意逗弄着沈钰。 此刻,沈钧钰完全处于下风。 这位在各方面都极为优秀的沈钧钰,此刻行动的速度超过了大脑的思考,他轻轻一拉,让晏菡茱的身体靠近了他。 他身高马大,面对着仰头挑衅他的那张红润的樱唇,微微低头,亲吻了上去。 晏菡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她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被沈钧钰亲吻了。 他那天生的身高优势,让沈钧钰成功扭转劣势,占据了上风。 沈钧钰的长臂紧紧勾住晏菡茱的细腰,让她无法逃离。 沈钧钰生疏地轻触着晏菡茱的唇瓣,他那好学不倦的心性在此刻亦不失时机地发挥作用,不断在探寻着这全新的感官体验。 晏菡茱岂是甘愿示弱之人? 她朱唇轻启,巧妙地转换攻势,顷刻间便让沈钧钰心神不宁,全然陷入了晏菡茱的引导之中。 远处的白露目睹了世子与世子夫人的亲密互动,误以为他们正在争执。 然而,当她见到世子紧紧握住世子夫人的手时,白露激动得心跳加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颤动。 在那一刻,白露惊愕得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江篱迅速捂住了嘴。 “都退后些,不要干扰了世子和世子夫人。” 白露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地与江篱一同向后退去。 侍卫们也纷纷退至更远的地方,目光转向他处。 作为沈钧钰的随身护卫,他们几乎是从幼年时代起便跟随在他的身边。 这些人大都出身孤儿,是靖安侯在灾区拯救而来的孤儿。 他们在靖安侯府中长大,沐浴着靖安侯府的恩泽。 在关键时刻,他们为了保护沈钧钰,甘愿舍生忘死。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就是忠诚的死士。 他们知晓世子身边发生的一切,也清楚世子夫人为世子所做的一切。 作为仆人,他们衷心希望世子夫妇情感融洽,早日迎来新生命的降生。 如此,靖安侯府才能后继有人,延续辉煌。 如今,世子与世子夫人情感日臻深厚,他们这些旁人不宜打扰。 过了一会儿,沈钧钰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只能硬生生地压抑住自己,从那让他无法忘怀的红唇中抽离。 沈钧钰的面颊泛起一抹红晕,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幽光。 晏菡茱睁开她那明亮而迷人的眼眸,她那娇美俏丽的五官在这一刻愈发迷人。 “菡茱,我们回家吧!” 晏菡茱温柔地点了点头,甜美地一笑,显得格外乖巧,“好的。” 两人眼中流淌的情意,无需言语,便已溢于言表。 他们经过池塘,看到一群孩童正在垂钓。 其中一个孩童钓到了鱼,兴奋地大喊大叫。 然而,他的高兴过早了,鱼儿挣脱了钩,又重新跌入水中,游得无影无踪。 这个孩童气得在岸边直跳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沈钧钰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回去后,我要把这个小家伙画下来!” 晏菡茱轻轻抿嘴,露出一抹柔美的笑容,“世子的田园画作,总是那么生动有趣。” 沈钧钰微微一笑,“今天也要画下你。” 晏菡茱脸颊微微发热,却故作镇定地说,“画得丑了,我可不答应!” “哈哈!”沈钧钰愉悦地颔首,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意,“只要你嘴巴再甜一些,我保证将你的画像描绘得美轮美奂。” 晏菡茱轻挑秀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和俏皮,“待会儿我回家品尝一块糖果,届时你再亲自品味一下,看看那甜蜜是否能胜过我。” 沈钧钰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了。 “真是脸皮薄!”沈钧钰脸上泛起一抹羞涩,但心中却充满了期待,轻轻捏了捏晏菡茱的脸颊,“就知道逗弄我,看到我窘迫的样子,你就心满意足了吗?” 晏菡茱那张娇嫩的小脸,在沈钧钰的指尖下显得更加滑润温热,触感无比细腻。 “哎呀呀,世子真是冤枉我了,明明是你悄无声息地偷吻了我,竟然还反过来责怪我。”晏菡茱机智反驳,语气中带着一丝撒娇,“我看你最为精通的不是吟诗作对,而是颠倒黑白。你这种只允许自己放肆,却不许他人有半点闪失的做法,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沈钧钰辩论不过晏菡茱,心中却又涌起想要亲吻她那挑逗的红唇的冲动。 晏菡茱轻盈地闪避开,快步向前走去,“看来你是真的生气了,那就来追我吧,如果你能捉住我,随你处置。” 晏菡茱回头,挑衅地望向沈钧钰。 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心跳不禁加速。 随他处置? 那他就可以实现洞房花烛夜的美梦了! “这可是你说的,捉到你了,别想赖账。”沈钧钰迅速追了上去,自信满满,相信自己的长腿定能追上晏菡茱。 晏菡茱回头一笑,那笑容犹如春花般娇媚动人,“我晏菡茱一言九鼎,绝不食言,只怕世子追不上,空欢喜一场,到时候别再怪我翻脸无情。” 话音刚落,晏菡茱脚尖轻点,身姿犹如飞燕般轻盈,动作敏捷至极。 她的裙摆随风飘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华丽而优雅的弧线。 沈钧钰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自信心满满。 然而,追出去数十丈,他仍旧未能追上。 晏菡茱已经轻巧地跑进了靖安侯老夫人的庭院,而沈钧钰还在门口的柱子旁喘息不已! 沈钧钰哭笑不得,他确实是追不上晏菡茱。 此时,江篱同情地看着沈钧钰,“世子,看来您的体力有些不济,该好好锻炼一番了!” 沈钧钰尴尬地笑了笑,“君子六艺,我均有涉猎,剑术我也略知一二!” 这时,沈二走了过来,“江篱,别难为世子了,他估计这辈子都比不上世子夫人的速度。” “什么?”沈钧钰一愣,疑惑地问,“这是为何?我还未到暮年,应该还有提升的空间吧?” 沈二眼见沈钧钰满脸惊愕,低声予以解释,“世子夫人身怀绝技,而且武艺不凡。” “这……”沈钧钰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菡茱如何会武?她不是自幼生长于乡野吗?” 第62章 功劳/贤妻 沈二略一沉吟,“世子夫人或许有过非凡遭遇,不过她身怀武艺,对健康也是大有裨益。” 江篱一旁轻声安慰,“世子,您与世子夫人情深意浓,并非争斗相向,就算世子夫人技高一筹,您也无需过分忧虑。” 沈钧钰瞪了江篱一眼,语气严肃,“江篱,你言之成理,但今后休要再提。” 他的自尊心,既傲慢又脆弱,此刻已然受到了伤害。 江篱无奈苦笑,尴尬地赔笑,“世子,小的这也是出于一片好意。您若想提升自己,不妨与沈二一同修炼武艺?” 沈钧钰虽然曾习剑术,但因其不喜武功训练时的汗水淋漓,故而武功只是虚有其表。 实战能力,实在有限。 沈钧钰目光转向沈二,“沈二,你认为我现在开始修炼武艺,是否为时已晚?” 沈二稍作沉吟,决定给予世子更多鼓励。 “修炼武艺犹如研读书卷,学无止境,方能不断精进。否则,便如逆水行舟,稍有不慎便易退步。世子既有此心,任何时候都不算晚。” 沈钧钰沉思良久,终点头应允,“好吧,那我便继续修炼武艺。” 然而,沈钧钰并不清楚,他修炼武艺的初衷,仅是为了不希望在晏菡茱面前显得太过逊色。他未曾料到,在未来的日子里,随着武艺的日渐增强,他终有一日将投身疆场,指挥千军万马。 靖安侯老夫人目睹晏菡茱归来,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我方才散步回来,不需你伴我续行。你和钧钰多出去走走。” 老夫人自从得知孙子和孙媳妇尚未共度良宵,心中焦虑不安。 不共度良宵,何谈情深意浓? 不共度良宵,她的小重孙小重孙女又将从何而来? 来到庄园之后,老夫人明显感觉到孙子和孙媳妇间的感情日渐深厚。 此时天色渐暗,陪伴她这老妇人又有何用? 难道不是应该让两个年轻人花前月下,倾诉衷肠吗? 晏菡茱自然明了老夫人的意图,面上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容。 “老夫人,适才陛下微服私访,亲自巡视田地,查看我们从番商手中引进的种子长势如何。” “吾皇闻知世子深耕田野,心怀黎庶,遂令其赴司农寺担任要职,编纂农经。” “虽不复昔日在御前效力,然世子之行事,更为脚踏实地,更显深意。” “世子才智非凡,又能踏实勤勉,定能撰写出优秀的农书,引领百姓精耕细作。岁月流转,必然名垂千秋。” 老妇人闻言,惊喜交加,激动地紧握着晏菡茱的双手。 “菡茱,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啊!” 事实上,这一切都在晏菡茱的精心策划之下。 在广袤的田野中播撒希望,辛勤耕耘。 老夫人从孙子沈钧钰身上,明显感受到了他日新月异的变化,如今更因耕作而获得圣上的赏识。 晏菡茱谦逊地回应,“实则非我一人之力,祖母与公婆,无论我提出何事,诸位皆给予支持。” “若非你们的允许,纵我有千般计谋,亦难以实现!” “世子才华横溢,虚怀若谷。能及时洞察自身不足,积极改进,愈发成熟稳重,不断超越。” 此时,沈钧钰已步至祖母房前,听到晏菡茱的赞誉,心中犹如饮蜜。 沈钧钰步入房中,向晏菡茱一拱手,“夫人,沈钧钰在此致谢!夫人实为持家之典范。” 老夫人目光闪亮,仿佛看到孙子与晏菡茱之间的隔阂烟消云散。 这真是个喜讯! 晏菡茱起身回礼,“世子过誉了,此乃菡茱之责。” 究竟发生了何事,使得孙子对晏菡茱的目光变得如同蜜糖般甘甜? 老夫人微笑着,“好了,我今晚不进膳,你们也不要留在这里了。我已让厨房备好了荷叶粥,待会儿让他们送到你们的房中。” 沈钧钰向老夫人行礼,“多谢祖母,明日我将启程回京,赴司农寺履职,不能再继续侍奉祖母。” 老夫人挥挥手,笑容满面,“忠诚与孝顺难以两全,既然朝廷有需,你应当忠于职守,完成吾皇的旨意。我在庄园中安居乐业,有仆人相伴,每日巡田。” “那些番麦,我亲自照看,会让人细心记录,你不在,影响亦不大。明日,菡茱随你回去。年轻人应成双成对,共度此生,齐家治国,平定天下。” “你们两人和睦了,行事方能顺畅。好了,去吧,我需要休息片刻。” 沈钧钰的面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而内心却是如火焰般炽热。 晏菡茱微微垂下眼帘,她的粉嫩面颊上泛起了一抹羞涩的晕红。 “祖母安康,孙儿告退。”沈钧钰笑容满面,与晏菡茱手牵手,亲密无间地步出正院。 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老夫人迫不及待地询问:“这对小夫妻怎的忽然如此亲近了?” 袁嬷嬷刚刚领受了老夫人的暗示,特意留下来解答,“禀报老夫人,适才世子和世子夫人……” 袁嬷嬷不便直言不讳,只是将两根圆润的食指轻轻相触,暗示着二人之间的亲昵。 老夫人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好!好!把院子里所有仆人的月例翻倍,让厨房备足喜饼,分发给庄户们每家六份。” 袁嬷嬷同样喜形于色,她秉承侯夫人的命令,细心照料世子夫人。 每当她看到世子夫人将世子逗得手舞足蹈,她都会暗中捏一把冷汗。 然而现在,她看到世子对世子夫人情有独钟,不禁在心中暗自赞叹,世子夫人真是手段非凡! 若世子夫人仅凭美貌和风情迷惑人心,无论是侯夫人还是老夫人,都不会对她容忍。 但世子夫人却恰到好处,她对长辈恭敬有加,方方面面都为世子着想。 她堪称贤妻! 老夫人和侯夫人不仅不介意世子夫人对世子的掌控,反而巴望着他们早日情投意合,夫妻和美。 府中的仆人们欢天喜地,庄户们也品尝到了美味的喜饼。 晚餐时分,沈钧钰打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眼中流露出款款的笑意,轻声细语地向晏菡茱介绍餐桌上的每一道佳肴。 晏菡茱聚精会神地聆听,即便是普通的荷叶粥,沈钧钰也能巧妙地吟出一首诗。 细细品味,晏菡茱才觉得这首诗确实别具匠心。 原来她的夫君所作之诗,并非都是酸涩之作,其中也蕴含着“平淡是真”的人生哲理。 第63章 挽回/深情 晚餐过后,品诗完毕,沈钧钰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晏菡茱眼眸微涩,打了一个哈欠,轻轻地用手遮住嘴唇,“世子,你还不打算离开吗?我已是昏昏欲睡。” “今夜,我想要留宿于此。”沈钧钰鼓起勇气,亲近晏菡茱,试图搂住她,却被晏菡茱机敏地躲开了。 “又在幻想什么美好的事情吗?”晏菡茱闻言,柳眉紧蹙,毫无迟疑地予以回绝,她用尽全力将沈钧钰推出门外,那股决绝的劲头仿佛要将一切柔情阻隔在外。 沈钧钰一头雾水,满脸困惑,难道之前的温馨和柔情都是幻觉吗? “你我彼此倾心,夫人何故不容我留宿?” 屋内的白露惊愕无言,屋外的江篱也愣在当场。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转眼间又起了争执? 晏菡茱靠在门后,语气渐渐激烈,对着门外的沈钧钰说:“当日我乘坐着豪华的花轿,风风光光地嫁入靖安侯府。” “府内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宾朋满座,盛宴空前。” “父母双亲见证,婚房内洋溢着喜庆的气息,龙凤红烛高照,喜气洋洋。” “那时我满怀憧憬,头戴凤冠,身披霞帔,遮挡在鸳鸯盖头下,期待着我的夫君入房。” “你掀开我的鸳鸯盖头,我眼前并非我所期待的那份欣喜,而是你惊愕之后满腔的愤怒。” “你当时对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刃刺痛我的心脏,眼睁睁看着你拂袖而去,只剩我孤独地承受着那份痛苦!” “虽然我理解你当时的反应,但那份痛楚,我始终无法释怀!” “幸亏婆母和长辈对我呵护备至,我才能在靖安侯府站稳脚跟。” “我们朝夕相处,渐生情愫,如今我们彼此倾心,但那些过去的阴影,并不是说散就能散去的。” 原本还有些气愤的沈钧钰,在听到晏菡茱的陈述后,心中的怒火瞬间熄灭。 沈钧钰站在门槛外,深深地弯腰,对门内的晏菡茱行了一礼。 “娘子,为夫错了!” 晏菡茱在内室,眼泛微红,眼神波动,眼角挂着泪珠。 她以为自己能够变成那个心如铁石,智谋深沉,无论遭遇何种变故都能泰然处之的冷血女人。 然而,当她融入这个新的身体,体验另一种人生时,她的心开始有了新的体悟。 她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冰冷的石头。 她有情感,敢于爱也敢于恨。 “世子,请回吧!我有些疲惫了。” 沈钧钰忐忑不安,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自责,他对当年成亲那日的举动感到无比的懊悔。 “菡茱,过去的错误,我不能挽回。” 在深深的自责中,我深感对你造成的伤害无比沉痛。尽管此刻我能挥毫泼墨,创作无数篇章以博你一笑,但我认为,千言万语也比不上实际行动。 “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只想倾尽全力对你好。” 晏菡茱轻轻地点了点头,语气变得愈发温柔,其中掺杂着些许哽咽的声音。 “我信任世子!明天世子还需返回城内,江篱,务必侍奉世子早些安歇。” 江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目光在门外的世子与紧闭的房门之间徘徊。 天理循环,善恶有报,果然无人能够幸免。 昔日世子夫人所受的苦楚,如今世子所承受的愧疚与痛苦,可谓是如出一辙。 沈钧钰轻声细语道:“菡茱,你也早些歇息吧!” 再次对房内的晏菡茱深深地鞠了一躬,沈钧钰转身离去。 江篱紧随其后,匆匆追出门去。 “世子,我们就这么走了吗?男子脸皮厚并非缺陷,反而是一种优势啊!” “有句古话不是说得好,脸皮厚者,可得美味;脸皮薄者,美味难尝!” “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在这种时刻坚定不移,软磨硬泡,即便是死缠烂打也要留下,坚决不能轻易离去!” 江篱显得有些焦急,他那圆润的脸庞涨得通红。 沈钧钰听了江篱的话,哭笑不得。 “胡闹,这哪里是正人君子的行为?与地痞流氓又有何区别?” 江篱挠了挠头,那张肉嘟嘟的脸皱成一团,他为世子感到忧虑,“烈女怕缠郎,若男子不主动,何时才能赢得佳人青睐?” 这时,沈钧钰摇头轻笑,伸手指了指江篱,“别再胡闹了!菡茱并非那些口是心非的普通女子。” 江篱闻言翻了个白眼,“那我怎么听说,女子们都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渴望得到。” 沈钧钰瞪了江篱一眼,但还是耐心地进行解释。 “当年我伤害了菡茱,现在我们已经开诚布公,彼此倾心。” “因此,我想方设法地对菡茱好,而不是步步紧逼,迫使她就范。” “我期望我的妻子是出于爱而非恐惧来爱我。我是菡茱的丈夫,不是欺凌她的恶棍。” 江篱听着世子的话,觉得句句在理,一时之间竟然被说服了! “行!”江篱微微颔首,朝沈钧钰一拱手,“小的祝愿世子早日心愿得偿。” 归至书斋,沈钧钰和衣卧于柔软的小榻之上。 此刻,他心中愈发澄澈明亮,确信无疑,晏菡茱对他怀有深情。 他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薄唇,闭合双目,回味着与晏菡茱相拥而吻时的那份醉人快感。 好事总是历经磨难,他必须学会耐心等待。 作为一个体魄强健的男子,他怀揣着这样的绮梦,渐入梦乡。 夜间,梦境中他飘然若仙,与晏菡茱比翼双飞,宛如一对恩爱夫妻携手归家。 再说晏菡茱,在沈钧钰离去后,她透过门缝目送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白露轻声提问,语带疑惑:“世子夫人,您实际上已经原谅了世子,心中对世子充满爱意。” “您明明舍不得让世子离去,却为何要硬着心肠将他逐出门外呢?” 晏菡茱手捧丝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低声道:“正因为我对他的深情,才不能轻易让他留下。” “我要让他深知,若他令我伤心痛苦,那么他将承受加倍的伤心与痛苦。” “今后他在行事之前,定会三思我的感受,而不是独断专行,无视我的真心。” 白露略感惊讶,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问道:“世子夫人,我能否这样理解,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 晏菡茱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赞许之光,点头应道:“你可以这样理解,人的本性便是如此。” “付出得越多,便越是在意。无论是金钱,还是情感,道理相通。” 第64章 画眉/托付 白露颔首赞同,“世子夫人,我明白了!我也会支持您这样做!” “世子昔日欠您的,必须如数偿还。不,甚至应该加倍的偿还!” “即使不在靖安侯府大张旗鼓,不燃放爆竹庆祝,新房也必须重新布置。” “红烛通明,婚房中的各项仪式,如挑盖头、结发、共饮合卺酒,一样也不能遗漏!” 晏菡茱望着机智聪慧的白露,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你真是冰雪聪明!作为女子,我们不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对于应得的,我们必须积极争取,绝不退让。” “一旦退让一次,未来便会退让无数次。一旦容忍一次,未来便会有无数次容忍。” “同理,若男子能让你受委屈一次,便能让你受无数次委屈;若男子能轻视你一次,便能次次轻视你。” 白露沉思良久,轻声应道:“世子夫人,您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奴婢铭记于心!” 夜幕降临,白露独自躺在榻上,脑海中反复回味着晏菡茱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心中暗自比较着菡茱小姐与芙蕖小姐两人对待夫君的不同方式。 那是一种天差地别的情感表达,让她不禁好奇,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之后,这两者之间将会产生怎样的鲜明对比。 次日拂晓,沈钧钰整装完毕,却没有直接前往老夫人的居所,而是绕了个弯,先来到了晏菡茱的庭院。 白露见到世子踏入门槛,禁不住低笑出声,“世子夫人,世子大驾光临了。” 晏菡茱俏皮地向她眨了眨眼,微微扬起秀眉。 “看到了吗?世子已经有所改变。若非昨晚的那番情景,世子今日会亲自来接我向老夫人请安吗?” 白露轻轻摇头,无论是住在靖安侯府,还是在这庄子上的日子里,世子都未曾有过如此举动。 沈钧钰尚未跨入门槛,便已笑声朗朗,“娘子,夜来安否?” 晏菡茱眼波流转,含笑转向门口,“晨光正好,世子夜来可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夜我梦中与娘子相聚。”沈钧钰踏入房内,情深意切地吐露着温馨的话语。 他说的句句真心,梦中的甜蜜,实难与人分享。 晏菡茱一大早就沐浴在爱意之中,心情大悦,故意逗弄沈钧钰,“我夜里未曾梦到世子,定是世子不够好。世子,你还需更加努力。” “娘子所言极是。”沈钧钰假装嗔怪,见丫鬟正为晏菡茱细致地描画眉毛,便走了过来,“不如让我来为娘子画眉,如何?”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今日我妆容精致,唯缺眉毛点缀,若世子画得不好,该如何是好?” 面对晏菡茱的质疑,沈钧钰自信满满,“我乃丹青高手,区区画眉又有何难?” 说罢,沈钧钰接过丫鬟手中的螺黛,轻轻弯腰,细致地为晏菡茱描绘眉形。 沈钧钰的手指修长而温热,干燥而有力。 指腹轻轻触及晏菡茱的脸颊,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微微闭上眼睛。 沈钧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晏菡茱,她的五官明媚而俏丽,呼吸可感。 他小心翼翼地为她画眉,晏菡茱的眉形本身就很完美,只需轻柔地晕染螺黛即可。 沈钧钰觉得这样的任务太过简单,无法展现他丹青高手的真正实力。 因此,他巧妙地运用桃红与粉色,在晏菡茱的眉心描绘出一朵精致的莲花形状的花钿,为她的妆容增添了一抹独特的风情。 今日,晏菡茱身着淡雅的碧绿色襦裙,外搭一层轻盈的翠绿薄纱,宛若春日里抽芽的嫩柳,婉约而优雅。她那额间点缀的精致莲花钿,更添几分清丽脱俗,恰似那洁净无瑕、婷婷玉立的水中荷花。 沈钧钰在一旁目睹此景,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几欲俯身去轻吻晏菡茱那如樱花般娇艳的唇瓣。但鉴于周围还有他人,他只得将目光移开,强行压制住内心的冲动。 “娘子,请审视镜中。”沈钧钰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不再直视晏菡茱,以免自己失控。 晏菡茱凝神注视镜中的自己,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轻轻摇头,变换着角度,端详镜中的容颜,赞叹道:“世子确实精通绘艺,眉目描绘得栩栩如生,连花钿也描绘得栩栩如生。” 沈钧钰自豪地一笑,“那是自然!每当吟咏‘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这句诗时,我总会想象着与娘子共享这般的温馨甜蜜。” 晏菡茱望着眼前这个神采奕奕、风趣横生的沈钧钰,不禁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原来,一个男人可以因为心爱的人,而改变如此之多。 “但愿世子不要让我日后黯然神伤,叹息‘画眉人去楼空在,对镜妆残颜已红’。” 沈钧钰心中微微一颤,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柔情,“放心,今后我每日都会为你画眉。” “不必!”晏菡茱断然拒绝,“你清晨上朝的时间过早,我可不想在天尚未破晓之时就被你唤醒。” “哈哈!”沈钧钰发出一声轻柔的笑声,“日后我将致力于编纂农书,无需每日上朝。” 沈钧钰与晏菡茱携手前往正院,向老夫人请安。 在正院中,老夫人见到孙儿与孙媳妇此次请安的时间比平日稍晚,心中不禁感到欢喜。 她急忙询问下人,孙儿与孙媳妇是否已经圆房。 仆人的回复让老夫人哭笑不得。 看来她真的低估了晏菡茱的智慧,这个女子实在不凡。 她不仅赢得了丈夫的真心,更以自己的行动让丈夫明白了夫妻间的相互关爱,要懂得珍惜彼此。 老夫人心中暗自思忖,若换作是她,也许也会采取相同的做法,甚至手段更为高明。 当老夫人看到孙儿与孙媳妇走进来,两人间的感情较昨日更加深厚,而孙儿并未因为晏菡茱的拒绝而生气,她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从此以后,她可以放心地将孙儿托付给晏菡茱。 “祖母,我们夫妻打算回去,过几日我将会携带农书前来,在庄子里编纂,以陪伴您。” 老夫人轻轻地挥了挥手,“不必你们特地来陪我,家里的庄稼我已经吩咐下人记录妥善,定然不会出错。” “钧钰,你勤于职守,切勿疏忽;菡茱,我将钧钰托付于你。这孩子一旦投身于繁忙之中,便疏于照顾自己的身体。” 第65章 策划/话本 晏菡茱颔首应允,“祖母,您尽可放心。若世子疏于珍视身体,我定不姑息。” “好!”老夫人笑靥如花,“走,我们一同享用早餐。” 早餐丰盛而美味,老夫人心情舒畅,吃得津津有味。 如今,老夫人的食欲大增,加之每日坚持漫步两次,整个人的体态日益丰腴,精神矍铄。 在愉悦的心情映衬下,老夫人愈发显得容光焕发。 沈钧钰与晏菡茱乘坐马车离开。 “菡茱,我需直接赶往司农司,你先回府中。”沈钧钰眼见时辰紧迫,不便先将晏菡茱送回家再前往司农司。 晏菡茱微微一笑,点头回应,“夫君,陛下交付的差事至关重要。编撰书籍,应多做而少言。世子切记,这也是祖母特别叮嘱于你之言。” 沈钧钰郑重地点头,“历经数件事情之后,我深知行动胜于言语。” 晏菡茱轻轻摇头,“不然,若能既做得好,又能言辞得当,那便更是锦上添花。” 沈钧钰哑然而笑,“娘子所言极是。” 如今,沈钧钰要么直呼晏菡茱的名字,要么称呼她为“娘子”。 而晏菡茱,始终以“世子”称呼他! 除非在长辈面前,偶尔需要略作姿态,才会轻唤一句“夫君”,但在与沈钧钰独处时,她从不称呼他为“夫君”。 只有当他们真正共度良宵,沈钧钰才有资格成为她的“夫君”。 沈钧钰骑马离去。 望着沈钧钰骑马时的英姿飒爽,晏菡茱心中不禁浮现出他当年被点为探花郎,骑马游街时吟咏“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气风发之态。 然而,官场非同考场,其复杂程度远超书本上的文字,比任何考题都要变幻莫测,甚至更加黑暗与残酷。 沈钧钰的理想化思维,与朝廷的现实虽说不完全格格不入,但也相去甚远。 在这个时代,并非文章写得好就能成为好官,也不是武功高强、精通兵法就能胜任将军之职。 即便功勋卓着,也不能高枕无忧,坐享其成。 前方还有更多的挑战等待着。 想要做好人,就必须比恶人更加出色,至少要有让恶人敬畏、忌惮的能力。 在官场上,欲成为清廉之官,非得在机智与手腕上超越那些贪污腐化的官员,必须更为练达和老谋深算,方能将其击败,从而获得为民众服务的机遇。 这条道路,坎坷崎岖,充满荆棘。 沈钧钰心中所追求的,正是晏菡茱内心深处所期望的。 为了共同的目标,晏菡茱愿意为沈钧钰精心策划,以期两人能共同改革现状,实现自身价值,同时护佑众多百姓,为他们带来福祉。 想到这些,晏菡茱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光芒,她如同沈钧钰一样,斗志昂扬,神采奕奕。 重返靖安侯府,晏菡茱首先前往正院,向婆母请安。 靖安侯夫人一闻悉晏菡茱的到来,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在深宅大院之中,鲜有秘密可言。 起初,靖安侯夫人对沈钧钰随晏菡茱在乡间务农之举,只当做笑谈,并未真正重视。 她原以为儿子无法持之以恒,然而事实却出乎她的意料。 非但沈钧钰坚持了下来,而且在农业上取得了非凡的成就,这得益于晏菡茱的不断劝勉。 沈钧钰得到皇帝的重新赏识,被委以编纂农书之重任。 这一喜讯传来,昨日侯爷归家后欣喜若狂,痛饮至醉,连声赞叹她和婆母挑选的儿媳颇为得力。 此外,夫妻二人感情和睦,靖安侯夫人苏氏看在眼里,乐在心头。 “给母亲请安。”晏菡茱恭敬地行了一礼,笑靥如花。 靖安侯夫人连忙起身,亲自将晏菡茱扶起,“菡茱啊,你所作所为,我和你公公都铭记在心!若非是你,钧钰如今也不会如此脚踏实地。” 虽然这确实是她的功劳,但晏菡茱并不自傲。 “母亲,菡茱岂敢贪功,世子原本天资聪颖,这一切成就大多是靠他自己的领悟,再加上长辈的悉心教诲。这就如同前人栽下的树木,我们后人得以乘凉。” 这番话,宛如甘泉滋润着苏氏的心田。 这位儿媳的话语真是让人心悦耳。 苏氏目光充满慈爱地看着晏菡茱,“菡茱,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晚上再来,侯爷说了,等钧钰回来,我们一同在正院用餐。” “多谢母亲关爱,那我晚间再来。”晏菡茱感恩地回应,一早起床确实让她感到疲惫。 昨夜,她并非如自己所表现的那样无动于衷。 她同样思念着沈钧钰! 那般英俊潇洒的男子,还是她的丈夫,又有谁能抗拒他的魅力呢? 常言女子美貌能倾国倾城,然而男子的魅力同样能颠覆乾坤,引人沉迷。 晏菡茱心头不禁涌起一丝莫名的探奇之情,她对于自己上辈子的那段情感纠葛,尤其是晏芙蕖与沈钧钰那段曾经恩爱情深,最后却演变为相互厌倦的怨侣关系,感到十分费解。 她沉思良久,却仍无法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 而对于她上辈子的丈夫纪胤礼,晏菡茱内心早已释怀,一段婚姻的缘分已尽,她绝无重蹈覆辙的打算。 实在是心有余悸啊! 那份恐惧,与沈钧钰的操劳截然不同,而是一种时刻担忧生命安危的惊慌,令人心生畏惧! 至于那位令人发指的婆母,简直是个疯狂至极的恶妇。 或许因早年丧偶,她对儿子的溺爱到了病态的地步,甚至敢于与儿媳争风吃醋! 她那些不堪回首的行径,晏菡茱一想起,便觉得辣目刺心,污秽了她的思维。 当她重返惊鸿苑时。 晏菡茱沐浴之后更换衣裳,将一身的劳顿洗去。 长发如瀑布般垂落,阳光穿透发丝,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手持一卷话本,读得如痴如醉。 尽管话本中的女子显得有些愚钝,常常因为落魄书生的花言巧语,便轻易芳心暗许,甚至不顾一切地嫁给他。 她们用丰厚的嫁妆,供养着那些男子尽情享受。 而那些男子在岳父家的支持下,平步青云,官运亨通,直至封侯拜相。 白露为晏菡茱捧来南方的新鲜果实,她忍不住偷笑,“世子夫人,您不是常说这些书中的人太笨了吗?为何还如此偏爱?” 晏菡茱抬起眼眸,拿起一颗果实轻咬一口,慢慢咀嚼,品尝着果实的酸甜,微笑着回答。 第66章 鱼善/好官 “因为我想探究,这些话本中的女性角色是否比前一本更加愚蠢?同时,也想看看这些书中的男性角色是否能够更加卑劣?” 白露微笑着回应,“看来今日的话本中的女子确实愚蠢至极,而男子也确实无耻至极。” 晏菡茱点头赞同,“没错,我觉得这定是出自男子之手,所以他们才会将女子描绘成对男子百依百顺的样子。然而,事实远非如此。” 白露点头,联想到了景阳伯府,“如果府中的女人们都像话本子里的女子那样,我觉得在深宅大院中,她们恐怕难以长久存活。” 晏菡茱表示赞同,她深感言之有理,“确实如此,男人们总是以为女人们深爱着他们。在新婚之初,女人们的确充满爱慕与期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尤其是男人们拥有三妻四妾之后,那些曾经的柔情蜜意早已消散殆尽,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益与勾心斗角。” 如果沈钧钰只宠爱她一人,那么晏菡茱也不会去斤斤计较。 沈钧钰若真有其他的女人,哈,她定能让靖安侯府尽数落入了她的掌握之中。然而,沈钧钰除了他那位宠妾,其余一无所有。 白露满怀敬仰地凝视着晏菡茱,觉得跟随着晏菡茱,内心充满了安稳与信赖。 “世子夫人,您真是太善良了。如今我身为您的丫鬟,待到您成亲之时,我愿成为您的管事娘子;而当我年华渐逝,再做您的管事嬷嬷。” “允了!”晏菡茱愉悦地笑道,“这本书已读完,我们继续看下一本。” 原本以为会是老生常谈,却没想到这本话本子竟然一反常态,不再是众多红颜知己围绕一个男人,而是一群男人为一个女人痴迷至深。 其中包括皇子、勋贵、文人墨客、武林豪杰、隐世家族,甚至还有邻国的皇子! “哇!”晏菡茱惊叹,“这本话本子颇为精彩,白露,等我看完,再让你品鉴。” 白露顿时兴趣盎然,“那奴婢便静候佳音。” 她并未离开,而是凑近晏菡茱身边,从中间开始翻阅。 随着阅读的深入,白露双眼瞪得大大的,想要惊叫,但又担心打扰到晏菡茱看书,急忙捂住嘴唇。 话本子并不厚重,不久便已读完。 “唉,怎么就没了?”白露急切地问,“结局尚未揭晓,真是让人牵肠挂肚。” 晏菡茱翻开封面,书名为《度春风》,这名字确实充满了春意。不过,故事情节确实引人入胜,能让众多男子为她舍生忘死,却又能独善其身。 作者笔名:鱼善。 “这只是上册,下册应该还未出版。” 白露接过那本书,从头开始翻阅。 “世子夫人,我觉得这应该是女子所作。”白露思索片刻后,自信地说。 “哦?”晏菡茱有些惊讶,“白露,你也有这样的看法?” 白露点头,“哈哈,就像我们之前看的话本子,大多数是男子所写,喜欢从男子的视角出发。而这本则是完全从女子的角度来写,将女子心绪描绘得细致入微。” 晏菡茱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她上辈子也热衷于阅读话本子。 若真有这样的佳作,她不可能未曾见过。 那么,这本话本子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即刻派遣廖管事深入查探,这个名唤‘鱼善’的神秘人物究竟身份如何?” “遵命,世子夫人。”白露领命,她的好奇心如同猫爪般挠心。 话分两头,且说沈钧钰此日踏入了司农司的大门,大司农亲自出迎,将他安置在最为优越的办公之地。 沈钧钰隐藏了自己的锐气,表现得谦逊有加,并未急于展开工作,而是静心钻研相关的典籍。 这一研究,便是一整日的光景。 司农司提供的午餐,味道尚可,虽不及珍馐美味,却胜在无需破费。 司农司素以清廉着称,许多低阶官员的薪俸并不丰厚,大多选择在此用餐。 沈钧钰谢绝了江蓠提供的额外餐食,选择与众官员一同进餐。 这样的行为,在世家子弟中实属罕见,让同僚们感到十分惊讶。 人们不是说探花郎、靖安侯世子沈钧钰性格孤高吗? 白玉京与沈钧钰年纪相仿,身材中等,容貌也称得上出色,出身南方一小士族。 “世子,这里的菜肴或许不合您的口味!”白玉京轻笑着试探。 沈钧钰微微一笑,“虽然不是龙肝凤髓,但比起粗糙的野菜团子,却是美味得多。” 白玉京自幼家境败落,为了让他得以读书,家中不得不节衣缩食。 野菜团子成为他们家的常备食物,与细软的白面相比,自然逊色许多。 “世子也曾品尝过野菜团子?”白玉京再次发问,眼中流露出惊讶之色。 周围的官员虽然没有开口,但都聚精会神地倾听。 沈钧钰语气凝重地说道:“此前未曾有过此体验,今年春日,我在庄子耕种,品尝了庄户的日常饮食。” “在粮食短缺的时节,将黑面与野菜揉合成拳头大小的团子,搭配咸菜,便是他们的主食。” “品尝过那野菜团子之后,方才深刻领悟到书上所写的‘哀民生之多艰’并非易事。” “仿佛站在高高的云端,俯瞰着困苦的百姓,然后对自己说,我必须为国为民,成为一名清正廉洁的好官。” 白玉京听后,震惊不已。 这位天赋异禀的沈钧钰,竟然能说出如此肺腑之言? 此前沈钧钰曾领人弹劾权倾朝野的梁国舅,众人皆认为他英勇无畏。 虽然他们也知道梁国舅行事不端,但无人敢挺身而出指责。 如今,沈钧钰似乎因为那个野菜团子,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变得更加脚踏实地,依然心系国计民生。 白玉京缓缓起身,恭敬地向沈钧钰一揖至地,“沈大人仁心仁术!” 沈钧钰轻轻摇头,急忙还礼,“白大人谬赞了!我此刻只想脚踏实地的为国家尽一份绵薄之力,日后还需仰仗各位同僚的支持。” 司农司的大小官员纷纷欠身回礼,场面颇为庄重。 白玉京好奇地询问:“沈大人,编纂农书,虽非易事,但我国文献丰富,不乏相关资料。” “农事之务,一如既往地沿袭旧制,缺乏创新之机。我等官员在朝堂之上份量轻微,要想有所改革,实在难上加难。” 第67章 赏赐/不提 另一位黎大人长叹一声,感慨万千,“黎民百姓乃国家之根本,然而又有几人愿意关注这些微不足道的农人呢?” 许多人并非不愿作为,而是受制于现实,且担忧承担不必要的责任。 其余几位官员默然不语,他们深知民间状况较他们所想象者更为严峻。 西魏立国已四十年,建国初期的轻薄赋税、休养生息之策,如今已渐行渐远。 民间土地兼并的趋势愈发严重,越来越多的百姓丧失了土地。 沈钧钰轻声细语道:“其实,圣上对此颇为重视,否则也不会委以我司农司之重任。” 众人听闻沈钧钰的特殊身份,精神为之一振。 这位大人不仅是陛下亲点的探花郎,昔日更是天子的近臣,备受信任。 白玉京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笑着说:“沈大人所言极是!能与大人才智相配,实为荣幸!愿沈大人领航,共铸辉煌。” 沈钧钰微微点头,神情坚定:“吾等共勉之!” 午后,沈钧钰继续研读书籍。 夕阳如金,缓缓西沉,他方才离开司农司。 沈钧钰心中虽急,但理智告诉他,欲速则不达。 他抬头仰望天际的余晖,步伐稳健而沉着。 行至六芳楼,沈钧钰对江蓠吩咐:“去,买一盒栗子糕来。” 江蓠微愣,疑惑地问:“世子,这盒栗子糕是专程为世子夫人准备的,那侯夫人那边不也要一份吗?” 沈钧钰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母亲晚上通常不食用糕点。” 江蓠闻言,摇头轻笑,“世子,侯夫人虽不吃,但您不能不表示心意!” “世子夫人固然重要,但母亲同样不可忽视!否则世人岂不会说您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薄情郎?” 沈钧钰哭笑不得,“你这张巧嘴,真是能说会道。那就再买一盒莲子糕给母亲。” “遵命,世子!”江蓠立即答应,转身而去。 怀揣着两盒精致点心,沈钧钰踏上归途,重返靖安侯府。 沈钧钰径直朝主院走去。 一踏入屋内,便听到了父亲洪亮的笑声,母亲柔和的嗓音,以及那个总能触动沈钧钰心弦的俏皮逗趣之声。 “父亲、母亲,钧钰给您们请安。”沈钧钰走进屋内,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后又向晏菡茱投去一抹温暖的微笑。 靖安侯沈文渊轻轻抚摸着修剪得体的胡须,愉悦地笑道:“钧钰,不必拘礼。今日在公门中的事务如何?” 沈钧钰回道:“同僚们有些懒散,这主要是因为朝廷对农事的重视不够,导致大家的积极性不高。” 靖安侯微微一笑,颔首赞同,“皇上也已察觉到这个问题,我国的农事沿袭了前朝的旧制,确实需要一场革新。” “正是,父亲。改进农具,优化种子,修建水利设施,这些都需要大量的资金,但这是刻不容缓的大事。” 晏菡茱微微低头,心中明白,这些确实是症结所在,但最核心的难题,却是无人敢触及的禁忌。 下人通报,晚餐已经备好。 苏氏轻声一笑,“好了,我们先吃饭,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议。” 一家四口,步入了餐厅。 通常吃饭时不交谈,但今天却破了例。 沈文渊罕见地与儿子沈钧钰举杯共饮,苏氏也和晏菡茱品尝了带有甜意的桃花酒。 “钧钰,你要踏踏实实地做好手头的工作,不要只是空谈。等你完成那部农书,我会为你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功宴。”靖安侯沈文渊语气凝重地说,眼中流露出对儿子的满意和骄傲。 沈钧钰郑重地点头,“父亲,我会铭记在心。多亏了菡茱时常提醒我,现在我才能够脚踏实地的做事。” “好!”靖安侯沈文渊轻声一笑,转头对靖安侯夫人说:“夫人,我记得你年轻时,曾有一套荷花图案的首饰,样式新颖别致,不如赏给菡茱如何?” 靖安侯夫人微微一笑,温婉地说:“今天我确实注意到了菡茱额头上的莲花钿,就联想到了那套首饰。稍后,我会让人送过去。” 晏菡茱起身道谢,“多谢母亲的赏赐。” 靖安侯夫人轻笑,眼神中流露出深意,“不用谢,我只有你这一个独子,没有女儿,将来我的首饰,都会是你和我的孙女、孙媳的。” 晏菡茱假装羞涩,微微低头,眼中带着笑意。 沈钧钰在父母面前不再拘束,居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母亲,我会努力的。” “世子!”晏菡茱轻嗔一声,俏皮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少说两句吧,毕竟还没有洞房,就已经开始计划生儿育女了吗? 沈钧钰轻轻侧首,眼中闪烁着戏谑的笑意,“别急,我已吩咐下人江蓠提前布置妥当。” “布置什么?”靖安侯夫人满心好奇地询问。 靖安侯虽然身为公公,不便直接发问,但内心的好奇却丝毫不减。 “布置……”沈钧钰话音未落,便被晏菡茱悄然拧了一把胳膊。 “世子别胡言乱语,否则我可不保证不生气。”晏菡茱柳眉微蹙,嘴角却带着一丝嗔怒,夫妻间的私密之事,如何能向公婆吐露? “哎呀!”沈钧钰放声大笑,“好吧,不提,不提!” 靖安侯夫人和靖安侯见状,也不再追问,毕竟儿媳妇的面皮毕竟嫩,此刻她的脸已红到了脖颈。 然而,靖安侯夫人心中却充满了好奇:儿子沈钧钰究竟在准备些什么呢? 步出正院,沈钧钰低声轻笑,声音醇厚而低沉,“为何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说了,你就会口无遮拦。”晏菡茱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她那涂着鲜红蔻丹的纤长指甲轻轻隔着沈钧钰的衣衫,又拧了他几下,“若是让婆婆知晓,她岂不是会误以为我不守妇道?” “哈哈!”沈钧钰朗声笑出,衣袖随风轻扬,“娘子真是想太多了,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母亲不会为此责怪你。” 晏菡茱轻轻噘起嘴角,撒娇道,“总之我们夫妻间的事情,我们自己私下解决,绝不能让你向公婆透露半分。” “你有任何不快,都冲我来,我悉数承受。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去告状,那样可真是丢人现眼。”沈钧钰深情地凝视着她,语气中满是宠溺与包容。 沈钧钰温柔地握住晏菡茱的纤手,轻轻地抚弄着,“好吧,不去做那爱打小报告的人。今日你辛勤劳作了一整天,难道,夫人不觉得心疼吗?” 第68章 史实/新房 晏菡茱抬头仰望,目光落在沈钧钰那俊朗的侧脸上,“你编写书籍,定要查阅众多典籍,但你切莫久坐不动。每隔三十分钟便起身活动一番,否则即使年纪轻轻,也难免会腰酸腿疼。” 沈钧钰一脸认真地点着头,仿佛在论述重大真理,“正是如此,绝不能让腰背疼痛,毕竟我还有许多美事尚未享受呢!” “你这……”晏菡茱满脸惊愕,面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 沈钧钰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我这不是对别的女子,而是对我心爱的娘子,怎能算是风流倜傥呢?” 晏菡茱发现沈钧钰的脸皮似乎越来越厚了,“现在时间已晚,世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园中的花儿正处于盛开之际,我们不妨去赏花。”沈钧钰紧紧握住晏菡茱的手,无法进入她的香闺,便只能在户外与她一同欣赏花草。 晏菡茱感到既好笑又无奈,“天色已暗,视线不清,怎能赏花呢?” “谁规定了赏花只能用眼睛?我可以用鼻子去感受花香,这同样算得上是赏花。”沈钧钰振振有词。 晏菡茱被沈钧钰牵着,一同在花海中漫步,品味花香。 “娘子,你是否对我今日的所为感到好奇?”沈钧钰忽然发问。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刚刚不是已经向父亲和母亲汇报过了吗?难道还有什么隐瞒?是否在外受到了委屈?” 沈钧钰轻轻叹息,“在父母面前,自然只能报告喜讯,遇到困难则需隐藏,以免让他们忧虑。” “那你就不怕我为你担忧?”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俏皮。 沈钧钰转过头,深情地注视着晏菡茱,“我确实害怕,但我觉得你并不会希望我对你隐瞒什么。” “嗯!”晏菡茱轻轻点头,嘴角挂着柔和的笑意,“世子,是否遭遇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沈钧钰沉思良久,眉头微蹙,“振兴农业,最为关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仅仅是撰写农学着作,改进农用器具吗?” 晏菡茱稍作停顿,长叹一声,“最根本的在于耕者有其田,无论是农学书籍还是农具,这些都只是次要的。唯有让百姓拥有土地,方能稳固根本。” “我翻阅史籍,发现每个朝代的兴衰更迭,都伴随着土地的重新分配。当百姓失去土地,挣扎在饥饿边缘时,他们反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只能坐以待毙。” 沈钧钰微微一愣,眼神中流露出惊异,“菡茱,你真的只研读了一年书籍吗?” 晏菡茱尴尬地笑了笑,今日她确实有些得意忘形,“自然,这些史实都记载在史书之中!如今西魏立国已四十二年,虽然土地兼并现象时有发生,但百姓手中仍握有部分田产。” “你推广农具和农学书籍,定能助力更多民众。然而,有些事不可强求,亦不可阻挡。天道循环,万事自有其定数。世子,你只需尽力而为,顺应天命。” “身在其位,便要谋其政。你现在的官职所在,便要专注于分内之事。若你希冀改变更多,那就脚踏实地,循序渐进,不可急躁。” 沈钧钰沉默片刻,却紧握住晏菡茱的双手,愈发坚定。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确实,祖母小时候曾告诉我,人的地位决定了他的职责。我总幻想一句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未免太过天真了。” 晏菡茱嘻嘻一笑,眼中满是鼓励,“世子能有这样的认识真是太好了,你今年才十八岁,家中的生计无需你过分担忧,家中的琐事有我,你无需操心。” 你只追寻内心所向,践行你认为正确的道路,切记,审时度势,言行一致。 沈钧钰轻声一笑,向晏菡茱恭敬地一拱手,“感谢娘子宝贵的教诲。” 晏菡茱微微一笑,婉转地说:“哪里谈得上宝贵教诲,不过是闲暇时翻阅书籍,偶得的一些智慧之语,没想到能让世子见笑了。” 当晏菡茱回到惊鸿苑,她轻巧地步入自己的房间。 沈钧钰紧随其后,踏入了这间弥漫着往昔不愉快记忆的屋子。 他环顾四周,心中暗自琢磨着如何能够弥补晏菡茱心中的创伤! 晏菡茱眼波流转,心中暗自盘算,该如何巧妙地让沈钧钰自行离去。 沈钧钰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禁嗔怪道:“你无需刻意驱赶我,我自然会离去,稍后便走。” 晏菡茱微微放松,嘴角偷偷上扬,轻笑道:“原来是我误解了世子的意图!我还以为世子会舍弃君子之风,变为粗鲁无礼的登徒子。” 沈钧钰目光闪动,不满地瞥了晏菡茱一眼,“别试图用激将法对付我,你再这样挑衅,我恐怕真会留下,成为你口中的粗鲁登徒子。” 晏菡茱立刻闭上嘴巴,小手轻轻捂住唇角,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机智的光芒。 沈钧钰起身,沉声道:“我这就去书房休息,你早些安寝。明天我会来接你,一同去向母亲请安。” 晏菡茱微微挑起眉头,惊讶地叫道:“你竟如此不关心我!” “此话怎讲?”沈钧钰困惑地问道,他自认为已经表现得十分体贴了,为何晏菡茱还会这样说! 晏菡茱小嘴微微噘起,带着几分不满地说:“母亲曾言,只需我在早膳后去请安即可,若感疲惫,不去也无妨。而你却硬是要打扰我的美梦,让我早起。这哪里有半分关心之情?” 沈钧钰一时语塞,旋即脸上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 在婚礼的辉煌时刻,他被母亲温柔地劝导回到新房,映入眼帘的是晏菡茱那张因沉睡而泛着淡淡桃红的小脸。 “你爱贪睡的性子,我早已了如指掌。”沈钧钰轻轻摇头,露出一抹宠溺的微笑。 晏菡茱察觉到沈钧钰的笑意,她微微眯起眼睛,模仿着新婚之夜沈钧钰的语调,娇嗔道:“官人尚未安寝,新妇怎能先入梦乡?” 沈钧钰显得有些尴尬,苦笑道:“菡茱,咱们可不可以不重提往事?” “绝无可能!”晏菡茱语气坚决,眼中流露出对美好回忆的珍惜,“那毕竟是难得的体验,怎么可以轻易忘怀?” 沈钧钰无奈地起身,向晏菡茱作了一揖,温言道:“爱妻,夜已深,请安寝。为夫这就去书房,勿要生气,明日为夫定为你买来梅子糕,如何?” 晏菡茱满心欢喜地点头,“如此甚好!” 第69章 晒书/雕像 望着沈钧钰离去的背影,晏菡茱的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的笑意。 看来,沈钧钰终于要有所行动了! 江蓠紧随沈钧钰身后,低声汇报:“世子,您吩咐下人准备的所有物品,均已准备妥当。” “接下来,我们需要找一个理由,将世子夫人引出门外,好让仆人们有充足的时间重新装饰婚房。” 沈钧钰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说得对,再有两天便是休沐之日,届时我将带菡茱外出游玩。到时,你务必做好安排。” 江蓠恭谨地答应,“遵命,世子。”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意外发生了,沈钧钰的洞房花烛夜变得遥不可及。 次日,晏菡茱在梦境中悠然醒来。 她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白露见到世子夫人醒来,连忙将厨房精心烹制的早餐端了上来。 晏菡茱不慌不忙地享用着早餐,心情愉悦地去向婆婆请安。 她的日子过得轻松惬意,这份闲适甚至感染到了周围的仆人,让他们也感受到了晏菡茱的自在。 苏氏对晏菡茱的喜爱与日俱增,她再也不想找儿媳妇的麻烦。 晏菡茱深感,儿子的安然无恙,无疑是她带来的福泽。 “今后你若感到劳累,不必特地前来向我请安!在自己家中,随心所欲,尽情享受舒适便是!” 晏菡茱笑靥如花,温婉答道:“母亲如此关爱,让我得以充足的休息,精神焕发,我对母亲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有这样一位慈母,我无时无刻不想来和母亲聊天。一日不见母亲,即使是山珍海味也索然无味,夜晚也难以安眠。” 虽然苏氏深知儿媳妇所言可能并非全是心底话,但听起来却是如此令人欣慰! 作为婆婆,哪有不喜欢儿媳妇恭敬自己,让自己高兴的呢? 而这位儿媳妇,既能孝顺自己,又能兼顾家庭,实在是难能可贵! “你真是个孝顺的女子!”苏氏夸赞道,“过不了多久,阴雨连绵的日子又将到来。趁着这几日阳光明媚,你帮忙把钧钰的书都拿出来晒一晒!” 晏菡茱爽朗地答应:“遵命,母亲!” 离开婆婆的正院,晏菡茱回到了惊鸿苑。 她来到沈钧钰的书房,搬来一把华丽的贵妃椅,在树下悠然坐下。 白露带领着一众丫鬟和婆子,将沈钧钰书房中的书籍一一搬出晾晒。 晒书期间,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这个院落。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暗中在书籍中夹带一些不轨之物。 一名丫鬟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匣子,轻轻地放在外面的桌子上,然后慢慢打开。 本来众人以为匣中装的是书籍,却没想到里面竟然是木头和一些雕刻工具。 丫鬟并未过多关注,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物品摆放在桌子上。 工具繁多,相互碰撞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晏菡茱好奇心起,目光转向了桌子。 她站起身,走了过去。 仔细一看,她顿时怒火中烧! 尽管这尊雕像只完成了大半,但晏菡茱一眼就认出这正是晏芙蕖的雕像。 哼,真是多情的种子呢! 在这座静谧的书房内,一尊晏芙蕖的雕像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仿佛是主人内心深处无法割舍的情感,被精心雕刻成实体,以便日复一日地凝视。 白露察觉到晏菡茱脸上的不悦,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当她目光落在那尊雕像上,白露不由得呆住了。 天哪,世子! 这尊雕像为何不及时处置,竟然还珍藏在书房中那精致的匣子里? 难道世子对芙蕖小姐的旧情仍然难以忘怀? 原本,世子和世子夫人之间的感情已经如胶似漆,渐入佳境。 如今,这尊雕像无疑给这段美好的关系投下了一道阴影。 晏菡茱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桌上的雕像上,眼神变幻莫测,深邃而复杂。 这一天,晏菡茱专心致志地为沈钧钰晾晒书籍。 到了午后,她又不厌其烦地将书籍原样放回屋内。 丫鬟正打算将雕像收入匣中,却被晏菡茱制止了。 “等等!这东西不必再放入箱中了,就放在世子的书桌上吧!” 白露低垂着头,一丝不苟地按照吩咐行事。 夜晚,晏菡茱并未前往正院用膳,而是让丫鬟将食物送至惊鸿苑。 饭后,她便吩咐下人将院门紧闭。 “若世子来临,便告诉他我已就寝,不必让他入内。” 白露领命,“遵命!” 很快,屋内灯光熄灭,晏菡茱躺在床上。 她原以为自己在黑暗中难以入眠,然而困意却不期而至,她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沈钧钰来到正院,却未见到晏菡茱的身影。 “菡茱今日表示想要早点休息,或许是晒书过于劳累。用膳之后,你不妨去看看她,多加关怀。” 沈钧钰点头答应,“遵命,母亲!” 他步入惊鸿苑,却发现晏菡茱已经安寝。 沈钧钰询问白露:“世子夫人今日是否感到不适?” 白露略加思索后回答,“世子夫人心中似乎有所郁结。” “这究竟是为何?”沈钧钰眉头紧蹙,显得困惑不解。 白露语气谦卑地回应:“奴才岂敢妄自揣测主公心事。世子只需前往书房,便能窥见一二。” 沈钧钰愈发困惑,眉头紧蹙,“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白露答道:“侯夫人曾言,不久后将迎来阴雨连绵,特意叮嘱夫人趁着这几日晴空万里,协助世子晾晒藏书。” “晾晒藏书?”沈钧钰闻言微怔,心中暗自嘀咕,晾晒藏书怎会引发争执? “难道菡茱不情愿为我晾晒藏书?抑或是晾晒藏书让她疲惫不堪?” 白露闻言,轻轻垂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世子何不深思,书房之内,除书籍之外,还潜藏何物!” “世子夫人全心全意为世子考虑,然而世子却屡次伤害夫人的心。” 言罢,白露轻哼一声,转身飘然而去。 沈钧钰一头雾水,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江蓠,书房之中除了藏书,笔墨纸砚之外,还隐藏着何物?” 江蓠亦陷入沉思,能让宽厚仁爱的世子夫人生气的,必定是与世子和夫人息息相关的事物。 突然,江蓠一拍大腿,眼前一亮。 “世子,您可曾忘记?书房的柜子里藏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内中装着您为芙蕖小姐精心雕琢的塑像。” “世子夫人帮您晾晒藏书,自然会将书房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查看一遍!” 第70章 机智/作画 听闻此言,沈钧钰心中一紧,脸上露出惊慌之色,“糟了!” 沈钧钰急匆匆地赶往书房,推门而入,点亮烛火。 书桌上果然摆放着一尊未完成的塑像,从其脸上的轮廓依稀可见是晏芙蕖的模样。 “这该如何是好?”沈钧钰心急如焚,好不容易与晏菡茱培养出深厚的情感。 如今,晏菡茱因怒而与他疏远,甚至不愿意见他。 沈钧钰焦躁不安地在房内踱步,使得江蓠也感到眼花缭乱。 他想要向晏菡茱道歉,却苦于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尴尬的误会。 江蓠目睹眼前的情景,忍不住急切地呼喊:“世子,您别再踱来踱去了!您这般来回走动,简直要把小的绕得头晕眼花!” “常言道,祸福相依,焉知非福?世子夫人对那雕像的愤怒,固然让人心情沉重。” “但换个角度看,正因世子夫人对世子您情深意重,才会因雕像之事心生愤懑!倘若她不在意,又怎会轻易动怒?” 原本心神不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的沈钧钰,在听到江蓠这番宽慰的话语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得上心上人的关注更能让他欣喜的呢? “江蓠,我没想到你如今竟能如此机智!”沈钧钰夸赞道,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神情恢复了平静,不再显得慌张。 江蓠露出一抹谦逊的微笑,“世子过誉了!其实,不过是世子您过于忧虑,以至于方寸大乱。” “只要静下心来,世子您自然也能洞察秋毫!夫妻之间,原本就是甜蜜与争执交织的。” “世子夫人既然生了气,您只需多加安抚。我私下里已向白露透露,那雕像是在您成亲之前雕刻的。世子夫人若是得知真相,想必就不会再对您心生芥蒂。” 沈钧钰那颗原本纷乱的心,在江蓠的安抚下,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斜视了江蓠一眼,心中暗道,这家伙平日里虽让人不胜其烦,但关键时候却能派上大用场。 “江蓠,你的计策的确高明。明天务必让白露告知世子夫人,那雕像的确是成亲前所雕,成亲之后,我确实未曾再触碰。” 江蓠一脸无奈,目光停留在那雕像上,低声嘟囔:“世子,您也不是一次都没有触碰过,当时您对世子夫人并无太多喜爱,甚至还拿出来雕琢呢!” 听到这话,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江蓠,你这是在暗示我要封口不言吗?” 江蓠连忙用手掩住自己的嘴,然后将那木雕紧紧握在手中,一脸严肃地说:“世子,我这记性真是糟糕透顶,年纪轻轻就如此健忘。这木雕既然已无他用,小的愿意亲自送至厨房,亲眼看着它化为灰烬,以此确保万无一失,世子觉得如何?” “那你还不赶快行动?”沈钧岩怒目圆睁,瞪了江蓠一眼,心中暗忖,此人真是禁不起夸赞,一夸就飘飘然,“倘若我不能与菡茱共结连理,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那么我也绝不会答应你与白露的联姻。” 江蓠闻言,立刻焦急万分,“世子,您怎能如此决绝!毕竟您触怒了世子夫人,而我并未招惹任何是非。我与白露情深意浓,您怎能忍心拆散这对鸳鸯,成为那阻挠爱情的棒槌?” 沈钧岩扬了扬眉梢,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哈,这不是你办事不利吗?我日常琐事繁忙,一时忽略了处理那座雕像。你为何不曾想起?” 江蓠愣在原地,仿佛头顶压了一座无形的大山,满腹冤屈,“世子,我……唉,算了,谁让您是主子呢?小的这就去把那东西销毁,绝不能让它继续存在!至于白露那里,我自会妥善处理,保证让世子夫人息怒。” “甚好,办得妥善便有奖赏。”沈钧岩淡然一笑,其实心中并无真正的不悦。 他不过是在嘴上说说而已,对于与晏菡茱之间的误会,他无计可施,只能让江蓠和白露承担后果。 当然,他并非让他们白白效力,赏赐颇为丰厚。 江蓠手捧雕像,亲自走进厨房,蹲在灶台旁,直到雕像化为灰烬,不留一丝痕迹。 江蓠心中叹息,这座雕像的消失,也意味着世子与晏芙蕖那段曾经的绯闻随之烟消云散。 世子夫人的手腕,真是高深莫测! 江蓠品尝着点心,还不忘为沈钧岩带回一碗清甜的莲子羹,以此表达自己的忠心。 沈钧钰在江蓠离去之后,心神不宁,无法专心于书卷之间。 于是,他取出了画笔与颜料,沉浸于绘事的宁静之中。 今日,晏菡茱心头火起,她并不会用悲怨的目光凝视他,而是瞪大那双璀璨如凤的明眸,眼中仿佛闪烁着怒火。 沈钧钰心头泛起阵阵波澜,既有忐忑不安,又夹杂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喜悦。 在这样的情绪交织下,他的笔触变得灵动而神奇。 等到江蓠回府,一幅栩栩如生的“娇嗔美人图”已经跃然纸上。 夜幕低垂,沈钧钰无暇顾及装裱事宜。 他将画作卷起,轻轻放入那只青花瓷制的箭筒卷轴缸中。 次日清晨,在出门之际,沈钧钰来到了惊鸿苑。 得知晏菡茱尚在梦乡,沈钧钰抬头望了几眼,语气温和地对袁嬷嬷说:“袁嬷嬷,务必细心照顾好世子夫人。” 袁嬷嬷的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意味,她不知是该暗中责怪这位世子,还是该同情他的无奈。 想要赢得美人心,怎料竟是如此艰难。 “世子请放心,老奴定会竭尽所能地伺候世子夫人。”袁嬷嬷郑重承诺,只要世子始终如一,世子夫人终会洞察世子的一片深情。 沈钧钰点了点头,得知母亲尚未起身,他在正院门前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 今日外出执行公务,沈钧钰的脚步显得有些沉重,思绪纷乱,不时走神。 江蓠一早便来找白露,谈及了木雕之事。 白露听后,不禁嗤之以鼻,“世子如此疏忽,你也是大意。江蓠哥,你身为贴身长随,竞未受到责罚,足见世子之宽容。” 江蓠一脸苦相,在白露面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哪里是没有惩罚呢?世子说了,除非世子夫人原谅他,两人结为真正的夫妻,否则不予批准我们的婚事。” 白露闻言,柳眉紧蹙,她觉得自己先前对世子的评价未免太过草率。 第71章 洁身/姨娘 世子自身无力赢得世子夫人的芳心,反而将怒火发泄在手下人身上。 然而,她也必须承认,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世子自身的不足。 世子巧妙地把握住了白露与江蓠的敏感之处,“江蓠兄,您暂且息怒。往昔种种,实则无关紧要。坦诚相告,此刻世子心中是否仅余世子夫人一人?” 白露心中虽对机智聪慧的江蓠心生向往,然而与晏菡茱相处日久,情感的天平已倾向后者。 江蓠目睹白露的神态,哪里敢有丝毫懈怠? “白露,我向你郑重承诺,世子昔日确实与芙蕖小姐有过一丝情愫,但在陪伴世子夫人回门三日的归宁之后,聆听芙蕖小姐的言辞,便彻底斩断了那份情感。” “这木雕,亦是往昔之物。世子早已将其抛诸脑后,若真还记得,我江蓠早就将其付之一炬了。” “如今,我江蓠以性命担保,世子真心实意,心中仅有世子夫人,绝无他人。还有一事,你可能难以置信,世子甚至未曾有过一名通房。” “啊?”白露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一个豪门少爷竟然没有通房丫鬟? 在永昌伯府,无论是正宗少爷还是庶出之子,婚前都设有通房丫鬟,有的还不止一个,美其名曰“学习房事”,实则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欲! “你不信吧?”江蓠笑得意味深长,“我们世子与旁人不同,他有些……有些古板,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绝非那种荒唐之人。” 江蓠时常抱怨世子刻板、怪异、心机深沉,但唯有对其洁身自好这一点,由衷地表示敬仰! 昔日有人拉着世子踏足烟花之地,世子被妓女喂酒,当场感到恶心呕吐,随即挥袖离去,不留痕迹。 白露微微眨动着她那明亮的眼睛,频频点头,语气中满含震惊,“这确实让人难以置信。世子是不是……身体状况……” 江蓠连忙出声打断白露的猜测,急切地为她解释,“白露,你切勿胡乱揣测,世子康健如龙,体质强健。倘若他身体不佳,老夫人和侯夫人又怎会如此泰然自若,不急不躁呢?” 白露沉思了片刻,最终选择信任江蓠的话,“好吧,我明白了。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替世子夫人传递信息。我会相机而行,你不必忧心。” 江蓠微微一笑,露出一丝调皮,“多谢白露妹子,昨日我在厨房精心烧制木雕,而世子则在挥毫泼墨,我远远地瞥了一眼,那人应是世子夫人。” “可见世子对世子夫人情深意重,若夫人步入书房,让她一窥那些木雕,便能明了世子的深情。” 白露轻轻点头,“嗯,我明白了。江蓠哥,你快去享用早膳,在外面侍候世子,一定要细心。” “还是白露妹子体贴我。”江蓠心中暗自得意,以为自己为世子做了一件大事,却未察觉自己一番好意差点酿成大错! 袁嬷嬷在沈钧钰出门后,便来到正院静候。 靖安侯夫人苏氏一边悠然用着早膳,一边倾听袁嬷嬷的报告。 放下手中的竹箸,苏氏轻轻一笑,“原来是小夫妻间的误会。” “侯夫人,您似乎并不担忧?”袁嬷嬷低声询问,语中带着一丝焦虑。 苏氏摇摇头,笑容中带着一丝淡然,“菡茱生气是应该的,这说明她在乎钧钰。若她见到别的女子的木雕而无动于衷,那便说明她对钧钰已无情感。” 袁嬷嬷顿时豁然开朗,“夫人,您真是高见。是老奴多虑了。” “你的表现堪称卓越,无需插手,新婚小夫妻还需经历诸多磨合。”苏氏深情地叹息,眼神似乎穿越了时空,“人生之路,谓长非长,言短不短。若能遇到心灵相通的伴侣,相互扶持,携手共度此生,方为人生之大幸。” 苏氏心中并无太多波澜,但她对美好事物的渴望却愈发强烈! 袁嬷嬷回想起侯夫人往昔的际遇,心中不禁泛起酸楚,“夫人,世子和世子夫人定能感受到您的拳拳之心。” “嗯!”苏氏轻声应允,“去吧,细心照料世子夫人,切勿让她受丝毫委屈。” “遵命,夫人。”袁嬷嬷领命。 正当袁嬷嬷即将退出之际,桑嬷嬷的脚步声却传入耳中。 “夫人,侯爷已派人将裴姨娘接回府中!” 袁嬷嬷的脚步一顿,心中不禁叹息,唉,这个麻烦精又回来了! 靖安侯府再次笼罩上一层阴影。 她必须尽快向世子夫人详细说明裴姨娘的种种,以免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晏菡茱享用过早膳,信步来到婆婆苏氏处请安。 恰好与归来的袁嬷嬷相遇。 袁嬷嬷急忙迎上,眼中流露出几分忧虑,“世子夫人,请留步,老奴有重要之事禀报。” 晏菡茱微微一愣,“袁嬷嬷,有何紧急之事?” 袁嬷嬷贴近她耳边,低声透露:“裴姨娘已经回来了,此刻恐怕正在向夫人请安。” “那裴姨娘手段高明,仪态万千,如今被侯爷亲自召回,必然会让夫人心中不悦。” “您去请安时,务必小心谨慎,切勿中了裴姨娘的陷阱,让夫人陷入尴尬之地。” 晏菡茱听闻此言,心中不禁想起之前她所搜集到的情报。 能让靖安侯府中手段非凡的苏氏夫人吃亏,裴姨娘的厉害可见一斑。 在深宅大院中,一位名叫裴姨娘的女子,被贬至庄子上闭门反省,众人料想不到,三年之后她竟得以重返靖安侯府。 裴姨娘对靖安侯沈文渊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 诸多内情,外界难以窥探。 “多谢袁嬷嬷,既然已至正院门前,我倒要亲自一见,这位裴姨娘究竟有何非凡魅力!” 袁嬷嬷紧随其后,低声透露着秘辛,“三年前,这位裴姨娘手段毒辣,竟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痛下杀手,还诬陷了夫人。” “幸得被她收买的下人悔过自新,临场反戈,更有确凿证据,夫人才得以洗脱嫌疑。” “老夫人下令杖毙裴姨娘,然而侯爷已被她迷惑至深,竟然以身护她,甘愿为她承受杖责。” “老夫人愤慨至极,最终还是夫人慈悲为怀,担心侯爷遭受不测。于是,裴姨娘被贬至庄子上。谁料三年时光荏苒,侯爷却依然对她念念不忘,甚至将她接回侯府!” 第72章 长跪/破计 晏菡茱听罢,收敛心神,全副精神贯注。 她此刻如临大敌,神经紧绷至极。 这位裴姨娘无疑是位厉害角色。 前世有此人在靖安侯府翻云覆雨,再加上情感用事的晏芙蕖,局面岂能不混乱? 晏菡茱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靖安侯府的安宁,她还指望着在这里悠然自得,享受自己的闲适时光呢! 踏入正院,晏菡茱便见一位身着素白襦裙的女子跪于门前。 身姿曼妙,曲线柔美,跪地之上,显得楚楚可怜,宛若风中摇曳的柳枝。 无怪乎民间有言,“男子着皂衣显英俊,女子披白衣显娇弱”。 男子身着黑衣,更显得俊朗飘逸;女子则因白衣映衬,愈发显得娇美柔弱,足以激发男子的保护欲。 “这位是何人?难道不是我们府中的家眷吗?怎会在此跪地呢?”晏菡茱故作不识,好奇地询问道。 袁嬷嬷显得有些紧张,急忙加以解释,“夫人,这位是裴姨娘。” 尚未待晏菡茱有所回应,裴姨娘竟然转过头来,径直向晏菡茱跪拜,“世子夫人安好,恳请夫人恕罪。” 晏菡茱眉梢微蹙,眼神中流露出困惑,她的话更是让裴姨娘无法承受。 “我记得世子连个偏房都没有,哪来的侧室呢?” 裴姨娘本想以哀婉之态博取同情,却瞬间脸色惨变,如猪肝般难看,“奴婢,奴婢是侯爷的侧室。” 晏菡茱闻言,故意露出惊讶的神色,迅速退后几步,不愿接受裴姨娘的跪拜,“裴姨娘,你实在不知礼数。我虽不识你,但你必定知道我是谁。” “尽管你身份低微,作为下人向我跪拜,我尚能接受,但你毕竟是侯爷的侧室。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侯爷的面子上,我也得对你礼遇有加,不与你争执。” “然而,世家大族,非规矩无以成方圆。裴姨娘既然不谙礼数,便应好好学习,切勿随意跪拜。外人不知情,还以为你是故意让我陷入尴尬之地,使侯爷误以为我这位新妇欺负了他的侧室。” “不可,为防他人误解,我必须立刻向侯爷澄清,绝无故意刁难裴姨娘之意。白露,速派一名家仆前去通报。” 裴姨娘的双瞳微微紧缩,内心猛地一沉,颤声道:“奴婢岂敢,还望世子夫人宽恕。” 这位世子夫人果然非同小可! 仅凭几句话,便轻描淡写地破除了她屡试不爽的计谋。 晏菡茱的目光落在仍然跪伏于地的裴姨娘身上,面上流露出纯真无邪的神情,“裴姨娘误会了,我并非县令,无法定人生死罪。裴姨娘是否有罪,我难以定夺,你切莫让我为难。” “夏日炎炎,裴姨娘若执意长跪,我亦不便阻拦。然而,我须去向母亲请安,裴姨娘请自便吧。” 裴姨娘焦急万分,朝着正院深处凄切地呼喊:“夫人,您错怪奴婢了!那可是奴婢的亲生女儿,我怎会加害于她?定是有人暗中陷害,奴婢不过是被利用的工具。” “奴婢误信谷新,冤枉了夫人。奴婢已知错,还望夫人宽宏大量,予以谅解。若是夫人不能原谅,奴婢宁愿长跪不起,直至气绝。” 晏菡茱刚踏入正院的门槛,便被裴姨娘的哭诉之声震得脚步一顿。 且不论当年的是非曲直,仅裴姨娘在正院门口坚持不懈、哀哀戚戚的举动,便足以给侯夫人脸色一抹难堪。 面对此类人物,最妙的应对便是“置之不理”。 一旦有所回应,便正中对方下怀。 晏菡茱停下脚步,蓦然回首,目光如刀,环顾四周。 “裴姨娘尚在丧女之痛中,精神恍惚,你们这些下人竟然如此疏忽,不尽职尽责,一个个都懒惰成性,莫非是想受责打不成?” “还不快些将她搀扶回房,好生照料?还不速速去请医师来诊治?” 在平日里,府中的仆役们常见世子夫人温文尔雅,对人总是笑容可掬,鲜少显露愠怒之色。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今日她竟收敛了平和的面容,果断应对棘手的裴姨娘。 裴姨娘素来善于挑拨是非,常令侯夫人气愤至极,牙痒痒地难以忍受。但在世子夫人面前,她竟然在初次交锋中,就败下阵来。 白露已急匆匆地差人去告知在礼部值勤的侯爷,控诉不公。 府中的仆役们见状,不敢轻举妄动,急忙将裴姨娘拉至一旁。 裴姨娘泪如雨下,状似梨花带雨,令人心生怜悯。 “世子夫人,您身份尊贵,何苦对一个出身微贱的妾室施加压力?即便您不齿于我,也不应误解我那颗诚挚的悔过之心。” 晏菡茱望着即便在哭泣中也依旧美丽的裴姨娘,不由得心生感慨。 男人们啊,似乎都对这种风情万种的女性情有独钟! 前世的纪胤礼,在权势显赫之后,也收纳了数位类似的妾室。 原本以为公公是个端方正直之人,不料竟也沉溺于这些脂粉堆中的春梦之中,令人失望。 晏菡茱对公公的敬意,终究是付诸东流! “靖安侯府难道可以这样无礼吗?大声喧哗,成何体统?”晏菡茱语气严厉地责问,她身后的晏嬷嬷立刻挺身而出,用手巧妙地封住了裴姨娘的唇舌。 晏嬷嬷,这位孤苦伶仃的老妇人,是晏菡茱的陪嫁,她并不畏惧裴姨娘的任何报复。 于是,这位难以驾驭的裴姨娘被遣送回了她曾经的居所。 若是没有学好规矩,便不应轻易露面。 外界的骚动不久便传到了正院之中。 靖安侯夫人苏氏从仆役口中得知晏菡茱正在整治裴姨娘,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孩子,何须如此自寻烦恼?那妇人诡计多端,手段变幻莫测,且深得侯爷的宠爱。”苏氏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对晏菡茱的无奈和担忧溢于言表。 此次裴玉霖在晏菡茱手中遭遇挫败,必然会对她怀恨在心!谁也无法预料未来她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桑嬷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内心无比舒畅。 她方才在不远处冷眼旁观了整个事件,心中对世子夫人的敬佩之情,犹如汹涌澎湃的江水,浩荡不息。 “夫人,此话不合理!您自幼出身名门望族,举止得体,彬彬有礼。您处理的每一件事,都是从世家妇女的立场出发。” 第73章 先机/告状 “这样一来,不仅要保持尊贵,更要展现宽容大度!无论是面对侯爷,还是面对侯府,这都是最为妥帖的。” “然而,唯有您承受了这不公的委屈!尽管老夫人素来公正无私,但在侯府与侯爷的天平上,她还是选择了偏袒侯府,让您受尽委屈。” “老身并非对老夫人有所抱怨,毕竟老夫人与您同出一辙,因此,那个能讨得侯爷欢心的裴玉霖,才得以屡次在您面前兴风作浪。” “但世子夫人自幼生长在乡野之地,环境艰苦恶劣。她所学的知识与您截然不同,可以说与您所受的教诲大相径庭。” “因此,裴姨娘那不要脸面、卑劣无耻的行为,在您面前或许能一时得逞,但在世子夫人面前,却毫无作用。” “裴姨娘恬不知耻,而世子夫人却能将她那虚假的面具撕下,狠狠地摔在地上,踩上几脚。” 听到这番话,苏氏禁不住娇笑出声。 她仿佛能看见儿媳妇晏菡茱让裴玉霖名声扫地的那一幕。 “这孩子,心地善良,做事有条不紊。她如此维护我,真是让人感动!” 桑嬷嬷微微颔首,赞同道,“常言道,种善因,得善果。有您这样仁爱慈祥的婆婆,对世子夫人关爱备至。” 世子夫人性格坚毅,情感率真,知恩必报,自然对您忠心耿耿。 在桑嬷嬷的温言劝慰下,苏氏原本因裴姨娘的挑拨而纷扰的情绪,缓缓地恢复了平静。 就在此刻,晏菡茱轻盈地踏入门槛,“儿媳向母亲请安!” 苏氏的目光落在晏菡茱身上,眼神中满是赞赏与欣慰。 “你这个小丫头,何苦和一个无谓的玩偶争执?” 晏菡茱对此却毫不在意,她自信满满,甚至俏皮地眨了眨眼,轻轻翻了个白眼,“母亲海量,我却没有那么大的度量。” “靖安侯府上下若都不遵守规矩,岂不乱成一团?她们口口声声说来认错,实际上却是来添乱的!” 苏氏轻抚手中的丝帕,遮住难以掩饰的笑意。 “但她可是你公公的掌上明珠,你就不担心你公公回来后责怪你吗?” 晏菡茱闻言,微微挑眉,声音中带着一丝愠怒。 “总是先发制人者占据先机!我的人比裴姨娘的人更早一步赶到,行动更为迅速。” “既然她们是来认错赎罪的,母亲何必亲自接见?若是那安分守己之人,只需在正院门口磕头认错,然后回到自己的小院,安分守己。” “我这个世子夫人,难道还要亲自跑到她的院子去教训她,教她何为规矩吗?” “正院这片圣地,让她这个妾室涉足,已是莫大的恩赐。然而她竟然敢在此撒野,我未让人对她施以板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苏氏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笑声。 她轻轻伸出手指,点了点晏菡茱那细嫩滑润的脸颊,“你啊,真是让人怜爱不已!” 晏菡茱说话时的神态生动,眼波流转间充满灵气,语气中透露出无尽的趣味。 晏菡茱笑靥如花,亲密地搂着婆婆的臂膀,轻声细语道:“若非母亲海量宽容,换了别家,我早已被驱逐出门,跪在寒风之中受罚了。” “母亲端丽仁慈,深谋远虑,不愿与裴姨娘争锋,以免失了身份。然而,母亲,您是否曾探究这三年之中,公公为何未曾有将裴姨娘接回之心,而现今却突然将她迎接回来?” 这无疑才是症结所在。 往昔靖安侯府的颓废,不仅是因为沈钧钰的咎由自取,更因为靖安侯沈文渊的所作所为。 市面上盛传,靖安侯沈文渊曾被一名女子所害。 至于这名女子是谁,晏菡茱心中亦是茫然。 然而,现在的晏菡茱已是靖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她渴望在此安身立命,绝不能坐视不理。 闻言,苏氏收起笑意,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凝重地说:“前,尽管侯爷对裴玉霖网开一面,但对裴玉霖残忍地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心中仍旧充满了憎恶。” “这三年来,侯爷从未踏足裴玉霖清修的庄子。我原本以为侯爷已经将裴玉霖抛诸脑后,岂料三年之后,侯爷竟然下令将她接回。” “此事来得太过突然,我尚未有暇详查。菡茱,你的疑虑极为中肯,待会儿我便会遣人深入调查,绝不允许有人暗中算计侯爷,图谋侯府。” “菡茱,你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我心中倍感温暖。在侯府,虽然我掌管家务,但毕竟不能做到滴水不漏,你自身也需提高警惕。” 晏菡茱神情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心,“即使是凶猛的猛虎也不会吞噬幼崽,而裴姨娘竟然能够残忍地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其心之狠毒,简直令人发指。” “在今早,我毅然决然地对裴姨娘施以颜色,她对我的怨恨自是刻骨铭心。我的成长历程教会我,对敌人心慈手软,只会留下无穷的后患。我这样的性格,决不允许任何威胁我的存在存留于世。” 晏菡茱语气铿锵有力,她的言辞让苏氏震惊之余,也充满了好奇,“菡茱,你有什么高明的计策?” 晏菡茱微微一笑,嘴角闪过一丝狡黠,她贴近婆婆的耳边,声音低沉而充满机锋,“实际上,这策略简单至极,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裴姨娘不是擅长在公爹面前告状吗?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琐事,她也能夸大其词,泪水涟涟,如梨花带雨般博取公爹的同情。” “正因她善于哭泣,公爹便认定她受尽委屈,长期下来,必然会影响公爹对您的观感,导致他在处理事务时产生偏见。” 苏氏听后轻轻摇头,“让我模仿裴玉霖的作风,我宁愿继续忍受她的诬告,也不愿让侯爷对我有所误解。” 晏菡茱看着婆婆的反应,既觉得好笑又无可奈何,“母亲,您自然不宜如此,但我就不同了。我若是撒起娇来,连自己都觉得头疼,可谓告状之精髓。” 苏氏忍俊不禁,轻轻一笑,“但如果这样损害了你的声誉,该如何是好?” 晏菡茱扬了扬眉,眼中闪过一抹调皮的光芒,“母亲,世间还有一种制胜的策略,名为‘为你好’。我们从未对裴姨娘有过半点恶意,一切都是出于对她的关爱。” 第74章 伎俩/软禁 苏氏顿时领悟,轻轻点了点晏菡茱的额头,“你这调皮鬼!不过这办法确实巧妙,我也学学。” 晏菡茱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对婆婆的尊敬,“让母亲见笑了,若是在此过程中,我有何不周之处,还望母亲不吝赐教。” “放心去做,我相信你有分寸,也有能力处理好这一切。”苏氏对晏菡茱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并将权力放心地交给了她,展现出对儿媳妇的信任与支持。 晏菡茱心中荡漾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宛如战士般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较量”。 且谈晏菡茱派遣出的家仆,片刻不曾停歇,鞭策着快马,一路疾驰,直指礼部官署。 在朝堂之上,靖安侯沈文渊官拜礼部侍郎,乃是从三品的实权重臣。 在礼部尚书麾下,共设有三位侍郎。 靖安侯沈文渊专司外交礼仪之职,负责处理我国与西魏及各番邦之间的交往事宜。 当前,他正在审视着南唐国所提出的,欲娶西魏公主以和亲的奏章。 靖安侯沈文渊仅仅草草翻阅了几眼,旋即将奏章合上。 此事绝无可能达成。 皇上膝下仅有一位太子,女儿尚且不见踪影。 若要进行和亲,只得在诸位藩王之中挑选一位女儿远嫁。 如此一来,壮大的将是藩王们的势力,而非皇上的。 靖安侯沈文渊断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去触怒圣上。 他正欲继续浏览下一份奏章,却听闻家仆江旺脚步匆匆地踏入屋内。 “侯爷,世子夫人遣派家仆紫陌前来求见。”江旺匆忙询问了几句,心中不禁升起一丝不安。 “晏菡茱?”靖安侯沈文渊微感错愕,儿媳妇为何要寻他这个公公商议事情?家中之事,难道不能等到他回府之后再行商谈? 然而,既然人已至,靖安侯沈文渊便让紫陌入内。 “世子夫人让你过来有何贵干?”靖安侯沈文渊待人进来后,开门见山地询问。 紫陌,是晏菡茱特地从永昌伯府中带出的家仆。 他机智聪慧,且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卖身契握在晏菡茱之手,他全心全意地忠诚于晏菡茱。 适才,他亲眼目睹了世子夫人整治裴姨娘的过程,一路走来,心中已然酝酿好了恰当的说辞。 “启禀侯爷,裴姨娘自返府之后,便在正院门前长跪不起,涕泪横流。” “世子夫人前往拜见侯夫人时,恰好目睹裴姨娘泪流满面,哭诉着请求恕罪。” “世子夫人出于仁慈之心,对裴姨娘温言抚慰,称侯夫人宅心仁厚,劝她回房静养。” “然而,裴姨娘依旧泣不成声,甚至向世子夫人跪地磕头,恳求世子夫人宽恕。” “世子夫人措手不及,怀疑裴姨娘身体有恙,急忙为她延请名医,并将她妥善安置回院中。” “但世子夫人心中仍存疑惑,不知自己的做法是否妥当,因此特派小的前来禀报侯爷。若有失当之处,还望侯爷赐予责罚。” 紫陌陈述完毕,靖安侯沈文渊顿时觉得耳根发热,面露微红。 他轻轻抚摸着修剪得体的胡须,以此掩盖内心的尴尬与愧疚。 沈文渊本就聪颖过人,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已有几分推测。 然而,其中涉及隐秘,不便向他人透露,即便是与糟糠之妻苏氏,也不得而知! “晏菡茱刚抵府中,对府中规矩尚不熟悉,情有可原。裴氏扰乱了夫人安宁,应闭门思过。未经召唤,不得擅自外出。” 紫陌闻言,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侯爷英明神武,小的即刻回去,向世子夫人报告。若侯爷别无他事,小的便告退了。” 靖安侯沈文渊挥了挥手,却又急忙补充道:“告诉晏菡茱,今晚来正院共进晚餐。” “遵命,侯爷!”紫陌领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待紫陌离去,门口再无他人,江旺这才走近靖安侯身边。 “侯爷,裴姨娘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靖安侯沈文渊微微颔首,语气略显沉重,“然而裴氏依旧我行我素,那些令夫人感到困扰的伎俩,她依旧沿用。” 江旺听闻此言,愁眉苦脸地回应:“那些手段虽然陈旧,但效果却是显着!” 以往,侯爷便对这招毫无抵抗力。 靖安侯沈文渊尴尬地笑了笑,轻轻敲击着桌面,“回去后,嘴巴给我紧闭,切勿胡言乱语,也不要泄漏丝毫。” “若夫人和世子以及世子夫人有所询问,就依照我吩咐你的话回答。” “遵命,侯爷!”江旺肃然回应,态度恭敬至极。 紫陌回到靖安侯府,将情形一一汇报给晏菡茱。 晏菡茱细心聆听,沉思了良久,“侯爷是否动怒了?” 紫陌回答道:“侯爷并未生气,反而显得有些尴尬。” 晏菡茱轻轻点头,心中已有几分把握,“紫陌,你此次奔波劳碌,实属不易!白露,赏赐!” “多谢世子夫人!”紫陌接过一两银子的赏钱,满脸喜悦地离去。 晏菡茱此刻已无心翻阅那些话本子,内容千篇一律,令人兴味索然。 那本描写女子被众多美男倾慕的《度春风》,尚且未出续篇。 那位名为鱼善的作者,身份依旧成谜。 晏菡茱的注意力,一半集中在晏芙蕖身上,另一半则放在裴姨娘的身上。 至于沈钧钰,若他继续撰写农书,或许还能引起一些风波。 晏菡茱心想,这样的男人,实在难以引领。 她不再考虑如何相夫教子,而是开始考虑与丈夫和离,不愿再一次次地为丈夫收拾残局。 再说裴姨娘,她被软禁在府中,内外隔绝,犹如笼中鸟。 她派遣的使者甚至未能见到侯爷,便被侯爷身边的江旺轻易打发回去。 裴姨娘眉头紧蹙,今日的行动失利,未能成功激怒苏氏,让她心中不禁感到忧虑重重。 侯爷的举止,让她捉摸不透,犹如迷雾中的一缕幽影。 一想起那位粗犷而野性的世子夫人晏菡茱,裴姨娘的面颊不禁气得苍白如纸。 正当她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一名姿容平平的丫鬟轻轻推门而入,手中托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温声细语:“裴姨娘,请品尝这杯热茶。” 裴姨娘从沉思中惊醒,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瞳孔微微收缩,目光凝重地落在桌上那只青瓷茶盏上。 她紧盯着茶盏,目光如钩,良久未曾移动。 第75章 春喜/玩物 丫鬟缓缓抬起头,面上并无谦卑之色,虽然外貌平平无奇,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抹锐利。 “裴姨娘,请趁热饮用。”丫鬟再次提醒。 裴姨娘那张娇媚的面庞上,此刻却显露出几分惊慌之色,她对身边的其他仆人道:“除了春喜,你们都退下吧,我有些疲乏。” “遵命,姨娘。”仆人们齐声应道,低头依次退出房门。 此刻,屋内仅剩下裴姨娘和春喜两人。 裴姨娘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颤抖着伸出手指,缓缓打开茶盏的盖子。 只见茶盏内藏着一个细小的纸条,以及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白色瓷瓶。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赐予靖安侯毒药”。 裴姨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声音低沉而颤抖:“春喜,这瓶里装的是什么毒药?” 侯爷不仅是她的情人,更是她依赖的支柱。 倘若侯爷撒手人寰,即便侯夫人不将她卖作他人,她也只能孤零零地在庄子里孤独终老。 春喜微微眯起眼睛,面色变得更加阴沉,“裴姨娘,若我们真想除去靖安侯,手中有的是方法,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 我们之所以不辞辛劳、煞费苦心,是因为靖安侯这个人物能为我们效力,而非一具无法言语的僵尸。 “别天真地以为靖安侯将你纳入府中,你就可以安心无忧。你曾亲手害死亲生女儿,触犯了靖安侯的底线,他对你仍心存芥蒂。” “仅凭你的姿容和往日的旧情,你未必能在靖安侯府中稳如磐石。比如你今日屡试无效的手段,根本毫无效用。” 裴姨娘那颗惊慌失措、忐忑不安的心,在春喜的温言细语中,逐渐卸下了心中的负担。 只要侯爷还在世,其他的都还有商量的余地。 “春喜,你给我详细说说这药物究竟会对侯爷造成怎样的影响?” 裴姨娘在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不敢轻举妄动。 春喜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眼中闪过几许嘲讽,“这种药物能让靖安侯产生依赖,每五天不服用解药,就会感到全身疼痛难耐。虽然这药物不会危及生命,但足以让人痛不欲生。” “只要你不断供应这种解药,你是否就能完全操控靖安侯?靖安侯的老夫人年事已高,寿命不久。苏氏家族再强大,也比不上靖安侯。整个靖安侯府,难道不是由你说了算?” “至于今日给你下马威的世子夫人晏菡茱,她尚未与世子沈钧玉圆房,没有子嗣,这种情况下,她更不足为惧。这样的好处,难道你不动心吗?” 裴姨娘把这些话一一铭记在心,仔细权衡。 刚刚春喜的分析,让她在靖安侯府的处境显得十分凶险。 单凭宠幸,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她总有一天会老去,因此在靖安侯对她厌倦之前,她必须彻底掌控靖安侯。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风雨飘摇的靖安侯府中立于不败之地。 裴姨娘接过那精致的小瓷瓶,目光缓缓上移,直视着春喜,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你们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身份?” 春喜眼神中透出一抹凛冽,声音低沉而严厉,“放肆!裴玉霖,别忘了你的身份和地位!” “你只需遵命行事,绝无资格探询我的身份,或是我的主人的秘密。” “否则……” 裴姨娘听闻此言,急忙赔罪,“春喜姑娘,请您息怒!是我失言,还望您宽宏大量,海涵我的无礼。” 春喜缓缓收敛眼中的冰冷光芒,不再对裴姨娘施加过度的压力。 “裴姨娘素来机智过人,否则又怎能在这靖安侯府中占据如此显赫的位置。” “愿你作为智者,行智者之事,切勿自作聪明,反误自身!” 裴姨娘尴尬地笑了笑,心中有所觉悟,“我会尽快寻觅机会,让侯爷使用这小瓷瓶,日后定当为春喜姑娘效犬马之劳。” 春喜微微点头,眼神中的锋芒渐渐收敛,低头沉思,“静候佳音。” 春喜捧着茶杯缓缓退下,其举止与普通丫鬟别无二致。 裴姨娘目送着春喜的背影,手中紧握着小瓷瓶,低声自语,“侯爷,原谅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裴姨娘原以为夜幕降临,靖安侯归府后,会来到她这边。 然而,出乎她的预料,靖安侯一回府,便径直朝正院行去。 沈钧钰几乎是紧跟在靖安侯的步伐之后返回,也直接前往正院。 晏菡茱接到紫陌的通报,提前抵达正院。 这是公公交代她务必准时前来,不可让公公久等。 靖安侯步履稳健地踏入正院,苏氏、晏菡茱以及沈钧钰纷纷起身,恭敬行礼。 “不必多礼!” 三人行礼后,各自落座。 沈钧钰不等靖安侯开口,便语气凝重地说道:“父亲,今日菡茱虽言行鲁莽,但她出自一片赤诚之心。还望父亲能够体谅菡茱的真诚之意,不要加以责罚。” 晏菡茱在听到沈钧钰的话语后,目光轻轻掠过,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个关键时刻,沈钧钰选择了守护在她的身旁。 沈钧钰的目光投射而来,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几分讨好的意味。 晏菡茱轻轻蹙了蹙鼻梁,小嘴微微撅起,似乎有些不领情的模样。 然而,沈钧钰并不在意,依旧温存地笑着。 苏氏见到靖安侯沈文渊并未发言,心生不悦,语气中带着讽刺,“侯爷若要责罚,那就罚我吧,最好是休了我,以便给侯爷的心上人腾出位置。” 此刻的苏氏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甚至在儿子和儿媳面前也顾不得形象。 靖安侯沈文渊深知苏氏的性情,她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些年来与他相敬如宾,已经算是最好的相处状态了。 “夫人,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玩物,不值得你如此动怒。今天上午紫陌向我汇报了情况,我并未动怒,更不会因此责备菡茱。” “而且,我已下令将裴氏禁足一个月,让她闭门思过,不再打扰夫人的安宁。我们过往如何,未来也将保持原状。” 苏氏闻言一愣,心中半信半疑。 想当年,靖安侯沈文渊已过而立之年,犹如老树发新芽,枯木逢春一般,对裴玉霖情有独钟。 他甚至不惜违抗老夫人的命令,也要将出身青楼的裴玉霖纳入府中为妾。 第76章 簪子/旧账 正因为靖安侯的宠爱,裴玉霖的野心日益膨胀,竟然企图取代正室之位。 “侯爷既如此说,那我就暂且相信,但愿裴氏能够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苏氏说出了场面上的话,却仍猜不透靖安侯的真实意图。 沈钧钰依然记得当年父亲对裴姨娘沉迷的情形,就如同中了邪一般。 为了一个女子,父亲做出了许多荒唐之事。 昔日迷惑不解,如今邂逅了晏菡茱,心中似乎有了点滴领悟。 晏菡茱满怀疑窦,她并未在靖安侯的眼中瞥见对宠妾的深情款款,亦无对宠妾的明显偏爱,反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淡淡的冷漠与嫌恶。 既然情已逝、爱已绝,为何偏要引发一家不宁,也要将裴姨娘接回府中?其中必有蹊跷! 这背后潜藏着重大秘密,关乎靖安侯府的沉浮兴衰! 晏菡茱百思不得其解,初涉侯府,她对府中的掌控尚不全面。 暗地里调查,未必能迅速揭开真相! 然而不久,晏菡茱灵机一动。 晏芙蕖在前世于靖安侯府逗留多年,即便当时不知情,事后也应该有所耳闻。 呵,亲爱的姐姐,我要来找你了! …… 晚餐过后,靖安侯沈文渊在主院安顿下来。 晏菡茱与沈钧钰步出主院,两人一路上沉默寡言。 气氛略显尴尬,最终沈钧钰按捺不住。 “拿去!”沈钧钰终究忍不住,从袖中取出一支精致的簪子,递到晏菡茱的手中。 晏菡茱此刻无暇与他斗气,她正思索着如何从晏芙蕖口中套取信息! 突然间,沈钧钰紧握她的手,将那支温热的玉簪子放入她的掌心。 感受到沈钧钰体温的玉簪子,让晏菡茱瞬间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那支簪子上,“这是送我的吗?” “是的。”沈钧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下朝之后,我亲自挑选了这支簪子。我库房中还收藏了许多珍稀玉石,他日你若喜欢,可以挑选你心仪的颜色,我亲自为你雕琢。” 晏菡茱感受到了沈钧钰的歉意,轻轻握紧了那支簪子。 在情感的世界里,重提往事是大忌,尤其是对那些易感的小性子来说。 晏菡茱对荷花的痴迷,如同她对生活的热爱,这款精致的簪子上,便刻画着盛开的荷花。 “你肯定会喜欢吧?”沈钧钰目睹晏菡茱接过簪子,眼中闪过一抹喜悦的光芒。 礼物既已接受,怒气也应随之消散! 晏菡茱将簪子递到沈钧钰眼前,语气中带着一丝撒娇的责怪,“我怎能判断它的美丑?” 沈钧钰微微一愣,他误解了晏菡茱的意图,原来她并未真正接受这枚簪子。 然而,他并未气馁,反而满怀信心地说:“既然你不喜欢这款,明天我再去为你挑选另一款。” 晏菡茱轻轻地跺了跺脚,心中暗自嘟囔:“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此时,一旁的江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家少爷的进士及第,难道真的是碰运气得来的吗? 为何至今还未领悟到世子夫人话中的深意? “世子,您何不亲自为世子夫人戴上,这样一来,是否合适,岂不是一目了然?” 沈钧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悟,随即欣喜地说:“对!菡茱,我这就为你戴上!” 话音刚落,沈钧钰便从晏菡茱手中接过簪子,以他精湛的审美,轻轻地将簪子插入晏菡茱右侧的云鬓之中。 “真是美不胜收!”沈钧钰赞不绝口,“今后,我定会为你多买几款。” 晏菡茱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柔情,“多谢世子。” 这是沈钧钰首次送她礼物,晏菡茱自然要给予充分的肯定,以此激励他日后继续献上心意。哪怕是在漫步途中,看到路边的野花,也会想起为家中的娘子采摘一束。 礼物的价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关怀。 看到晏菡茱展露笑颜,沈钧钰也跟着轻声笑道:“娘子喜欢,我便心满意足。” 沈钧钰轻轻地握住晏菡茱的纤手,两人相依相偎,踏入了惊鸿苑的幽深梦境。 然而,晏菡茱并未直接返回主房,而是选择了沈钧钰的书斋。 原本,沈钧钰还打算在这个夜晚进一步亲密,如今看来,这愿望恐难遂。 “菡茱,书斋中真的不再留有任何与晏芙蕖有关的痕迹,往事已矣,不可追。”沈钧钰注意到晏菡茱细细打量书斋,急忙为她解惑。 晏菡茱的目光轻轻一转,落在沈钧钰的脸上,“世子,您真是多虑了,我岂是那等翻旧账之人。” 沈钧钰哭笑不得,心中暗自嘟囔:这口是心非的小女子啊,你翻过的旧账还少吗? “那么,你究竟为何?”沈钧钰顺着晏菡茱的语气,继续追问。 晏菡茱略作沉思,忽然发问:“您难道不觉得侯爷的行为颇为诡异吗?” “诡异?”沈钧钰眉头微皱,“的确有些不同寻常,没想到父亲竟然还对裴姨娘旧日情缘难以忘怀。” “真的如此吗?”晏菡茱轻轻摇头,面色凝重,“我却不这么认为。” “若非旧情难忘,为何父亲要不惜触怒祖母和母亲,也要将裴姨娘接入府中?”沈钧钰困惑不解,除了深爱至极,否则怎会违背母亲的意愿、辜负妻子的深情? 晏菡茱再次摇头,“我并未感受到侯爷对裴姨娘有半分爱意,反而觉得侯爷对她充满了嫌恶与冷漠。若真有情感,又怎会故意贬低裴姨娘,称她不过是个‘玩意儿’?” 沈钧钰沉思片刻,似乎觉得晏菡茱的话颇有道理。 “玩意儿”这个词语,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轻蔑的称呼。 往日里的裴姨娘,曾是父亲的“心肝宝贝”。 沈钧钰目光深深地望着晏菡茱,他知道她聪慧过人,必定有着更为独到的见解,“菡茱,你心中有何高见,尽请直言。面对疑惑,我们共同商讨,共同解决。” 沈钧钰紧紧握住晏菡茱的柔荑,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晏菡茱显得犹豫不决,眉头微蹙,“今日方才得知,府中竟然还隐匿着一位裴姨娘,她竟在正院门前给母亲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稍后我会派遣家丁前往庄子上仔细查探,这三年间,家父竟然从未踏足庄子,探望过裴姨娘。” 第77章 骄纵/贤淑 “我至今未能查明,裴姨娘究竟使用了何种手段,使得家父同意她重返府中。” “府内之事有我劝慰母亲,你无需过分挂心。但若有机会,不妨向家父询问一番,探明其中原委。” 沈钧钰郑重地点头,“好的,明日便向家父询问!” 谈罢正事,晏菡茱忽然转变话题,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我听说你为我绘制了肖像?” 听闻此言,沈钧钰不禁愣住,心中暗自惊讶,晏菡茱如何得知? 旋即他想起自己曾画过晏菡茱气愤的样子。 若是让她看到这幅画,恐怕她真的会从画中跃然而出,怒火中烧! “没……没有画!不过我现在可以为你作画!”沈钧钰急忙寻找借口,试图转移话题。 晏菡茱瞥见沈钧钰那副窘迫的神情,心中反而更加好奇。 她并未继续追问沈钧钰,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卷轴缸。 缸中多了一卷尚未装裱的画作,显然是最近的作品。 沈钧钰的心愈发紧张,他暗自后悔,若早知晏菡茱会来观赏,他定会用心将晏菡茱描绘得温婉贤淑,端的仪态万千。 晏菡茱的目光轻轻游移,避开了直接的视线,而她的脚步却悄然向后,朝着放置卷轴的缸子缓缓退去。 在那个恰似一臂之遥的地点,晏菡茱突然身形一转,动作敏捷。 沈钧钰尚未从书桌旁的沉思中回神,晏菡茱便已伸手深入缸中,将那幅尚未装入框中的画卷轻轻取出。 待沈钧钰绕过书桌而来,晏菡茱已将画卷展开。 画中女子栩栩如生,那双明眸如同星辰,圆睁着,怒火在眼底闪烁。 那挺拔的鼻翼因头部后仰而露出两个小巧的鼻孔,显得尤为俏皮。 她那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张开,虎牙在光线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宛若正愤怒地咬紧牙关。 她那圆润的脸颊上泛起两抹淡淡的红晕,细腻的胎毛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下巴高抬,腰肢轻扭,摆出一副不屈不挠、蓄势待发的架势。 “沈钧钰!”晏菡茱的心情在这一刹那彻底崩溃。 整幅画面,满是她的娇纵无礼,蛮横无理,盛气凌人的模样。 她一直努力塑造的温婉贤淑形象,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在沈钧钰的眼中,难道她晏菡茱就只剩这样的形象了吗? 绝不! 她坚决不接受自己就是这样的! 哼! 这一定是沈钧钰故意为之,画下这幅画,意图在未来的日子里以此来戏谑她! 晏菡茱此刻气愤勃勃的神情,与画中那位俏丽的少女形象,简直如出一辙。 然而,她偏偏拒不承认自己的这种模样,她自诩为庄重温和的世子夫人,岂能如此率性而为? 她暗地里咬紧牙关,微微露出那颗俏皮可人的小虎牙,随手抽出一张素净的画纸,拿起一支细腻的毛笔,径直摆放在沈钧钰的面前。 “给我画,除非你将我的贤良淑德、仪态万千完美呈现,否则我绝不搭理你!” 沈钧钰目睹了晏菡茱瞬间转换的面容,心中涌起一阵笑意,但又担心触怒了她。 他努力压制住唇角的笑意,轻轻抿了抿薄如蝉翼的唇角。 哪里有不像?明明就是活灵活现! 今日,沈钧钰算是深切地体会到了“栩栩如生”的境界! 望着晏菡茱,沈钧钰甚至觉得自己在绘画技艺上,又有了新的突破。 “画,我这就画……”沈钧钰连忙答应,没有半点犹豫。 晏菡茱的怒火尚未平息,她那双美丽的凤眼瞪着沈钧钰,语气坚决地说:“我可是认真的,若是你画不出来,我绝不会善罢甘休,从此再也不会理你!” 言罢,晏菡茱转身,脊背挺拔如松,双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步履端庄,风姿绰约地离去。但她的怒气依然明显,仿佛连发丝都在颤抖,渴望摆脱束缚。 白露低垂着头,尽力忍住笑意,她几乎要憋出内伤了。 那幅画,确实令人赞叹,沈钧钰精准地捕捉到了世子夫人独特的气质。 白露向沈钧钰行了一礼,然后匆匆离去,不愿再逗留片刻。 临走时,她瞥了一眼江蓠,用眼神暗示她要多劝慰一下世子。 望着晏菡茱的背影,沈钧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了欢快的笑声,他眼眸中的波光粼粼,随着笑容的蔓延,愈发璀璨夺目。 沈钧钰笑得几乎要流出眼泪! 晏菡茱隐约捕捉到身后传来的窃笑声,她竭力克制自己,提醒自己要保持娴静淑德,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终究还是未能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忍不住娇躯一顿,跺了跺精致的小脚。 “沈钧钰!”晏菡茱猛地回头,站在月牙门下,柳眉倒竖,眼神中满是愠怒,“你给我等着!” 这一回,暂且让沈钧钰得意一番。 白露紧随其后,踏入惊鸿苑。 白露连忙为晏菡茱斟上了一杯清凉的绿茶,“世子夫人,息怒吧,不必与世子斤斤计较,他总有朝一日会领略到世子夫人的温婉贤淑。” 晏菡茱微微眯起眼眸,目光投注在白露身上,“白露,你也认为我不够温婉贤淑吗?” “这……”白露一时语塞,尴尬地笑了笑,“世子夫人是世间少有的温婉贤淑。” 晏菡茱微微挑起秀眉,她已从白露的语气中听出了言不由衷,“说实话,我并不怪罪于你。” 白露缩了缩脖子,细声细气地说:“世子夫人何必执着于追求温婉贤淑?侯夫人固然贤良端庄,但被一个小妾堵在正院门口,那得多受委屈啊!” “我身为一名侍女,但总认为做人,表面上只需维持一种过得去的贤良端庄,而内心如何,当然是要随心所欲,不必委屈了自己。”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没想到白露能有如此独到的见解,与她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就在刚才被沈钧钰气的途中,晏菡茱一路沉思。 她前世的端庄贤淑,已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这使她能够在逆境中立足。 在那样的纪家环境中,面对一个志大才疏的丈夫,她不得不如此。 然而,自从嫁入靖安侯府,宽松愉悦的生活氛围让她卸下了犹如乌龟壳般沉重的盔甲,得以轻松自在地享受生活。 长辈的慈眉善目,以及夫君沈钧钰的渐变,为晏菡茱的生活注入了一抹温馨的色彩。 在日常生活中,她早已摒弃了那些纷繁杂乱的烦恼,使得晏菡茱在坚硬的盔甲之下,透露出了那颗被封存的活泼俏皮之心。 第78章 神韵/逆鳞 尽管晏菡茱并未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但生活对她而言,依旧轻松自在,充满豁达。 在与沈钧钰相处的时光里,她不禁重拾了几分青春时期的纯真与娇俏,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有些细节,或许能蒙蔽常人的双眼,却难以逃过沈钧钰那洞察秋毫的锐利目光。 毕竟,沈钧钰乃是一位才情横溢的进士及第探花郎,他不仅思维敏捷,才华横溢,更拥有着一颗善于共情的敏感之心。 他能洞悉人性与事物的本质。 “白露,在这些侍女中,你最为聪颖。”晏菡茱微微抿唇,笑容中已无先前的愠怒之意。 经过简短的自我剖析与反思,晏菡茱立刻接受了此刻的自己。 白露见状,心中释然,轻声笑道:“世子夫人,世子将您的神韵描绘得栩栩如生,可见他用心观察您,感受您的气息。” “不止世子喜爱,便是奴婢见了,也忍不住心生欢喜。画作中的您既美观又灵动,而非死板无趣,实乃活灵活现。” 晏菡茱手持扇子,半遮面容,笑意盈盈,“听你这么一说,果然是美不胜收。” 若非用心观察,又怎能描绘得如此逼真? 心情愉悦的晏菡茱,一夜好梦连连。 再说江蓠,见到沈钧钰居然毫无紧张之色,反而开怀大笑,不禁有些忧心忡忡,“世子,难道您不担心世子夫人生气吗?” 沈钧钰收敛心神,目光锐利地瞪了江蓠一眼,“若非你多嘴,世子夫人又怎会得知我作画之事?” 江蓠满腹委屈,不禁长叹一口气,“我哪里能料到您竟将世子夫人描绘得如此传神?您岂不知世子夫人虽然表面上严谨守矩,但这事如何能怪罪于我?” 沈钧钰微微扬起眉头,疑惑地反诘江蓠,“难道我画得不够精妙?未能捕捉到世子夫人的真谛?” 江蓠啼笑皆非,心想要是能下跪,此刻他定会毫不犹豫,“我亲爱的世子啊,正是因为您洞察入微,刻画出了世子夫人的内在神韵,揭露了她平日里伪装的温良恭俭,才使得世子夫人如此懊恼不已!” 沈钧钰的目光缓缓落在画作之上,对江蓠吩咐道:“为我备好,休沐之日,我要亲手为之装裱。” 这样一幅充满趣味且栩栩如生的画作,他自己独赏便足矣。 至于旁人,还是让他们继续观赏晏菡茱那副伪装出来的贤良端庄吧! “遵命,世子。”江蓠恭谨回应,又瞥了一眼画作,实则心中暗赞不已,“那么,世子,您接下来打算如何描绘世子夫人呢?” 沈钧钰微微一笑,“今日心情正好,便在今日动笔吧。快去备好笔墨纸砚。” 江蓠动作敏捷,迅速备齐所需之物。 沈钧钰仿佛进入了一种忘我之境,脑海中全是晏菡茱那副刻意维持的端庄模样。 随着他手中的画笔在纸上流转,脑中的画面逐一呈现。 挥毫泼墨,流畅自如,一气呵成。 两小时后,夜已深,四周静谧无声。 “完成了!”沈钧钰轻声低语,嘴角勾起一抹得意,“江蓠,你来看看这幅画作如何?” 江蓠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听到沈钧钰的话,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缓步走了过来。 当他那还有些模糊的视线落在画上时,江蓠的双眼瞬间瞪得圆溜溜的,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这幅画作并非描绘得不够精美,恰恰相反,它的卓越之处恰恰导致了问题! 相较于先前的作品,这幅画更是形神兼备,失误就在于它的过分出色! “我的尊贵的世子啊,您将画作提升到如此境界,难道不怕引得世子夫人怒火中烧,再次与您争执不休吗?若是如此,婚期将会遥不可及,而世子夫人恐怕从此后再也不会搭理您了。” 沈钧钰扬了扬眉梢,微笑着反问:“这幅画难道不够精致?难道它不充满了端庄与贤良之气?” 江蓠的目光再次落在画作之上,几乎要泪流满面。 “世子,世子夫人若是期待看到自己端庄贤淑的肖像,您只需按照她的愿望描绘便好。然而,您却巧妙地捕捉到了世子夫人饰演贤良时的风采。” “哈哈!”沈钧钰开怀大笑,满脸得意之色,“难道你不觉得这极为有趣吗?” 江蓠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心中暗自嘲笑这位世子的怪趣味。 “世子,小的觉得您并非真的觉得有趣,您不过是想看到世子夫人因您的画作而暴跳如雷,银牙紧咬的窘态。” “您或许是想报复之前世子夫人将您气得怒火冲天,眼冒金星,乃至无言以对的尴尬场面。” 沈钧钰的笑声骤然停止,他心中的狡黠被这番话揭露无遗。 他傲慢地冷哼一声,狭长的眼眸锐利地扫过江蓠,“江蓠,你是否曾听闻有人因话语过多而丧命,因口舌轻薄而毁灭?” “这……”江蓠连忙用手遮住自己的嘴,表现出自己乖巧、老实、忠诚的样子,决不再胡言乱语。 沈钧钰心情愉悦,大声吩咐,“准备两份上好的材料,等我休假归来,我要精心装裱。” 他心中不禁期待着晏菡茱看到这幅画时的反应! 沈钧钰全然沉迷于与晏菡茱的嬉笑怒骂、缠绵悱恻,完全忽视了父亲的小妾即将返回府中的事实。 在沈钧钰的心中,那位小妾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如同仅供玩乐的玩具一般! 在沈钧钰的认知中,不安分的妾室确实屡见不鲜,但为了陷害正室,竟然亲自终结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这却是他前所未闻的残酷行径。 孩子,乃父亲之逆鳞! 尤其是在府邸幽深之处,那些死于阴谋诡计的孩童,更是父亲无法忍受的痛点。 靖安侯府仅他一脉相承,裴姨娘所生的女儿,虽为女儿身,但对于子嗣稀缺的侯府而言,同样珍贵无比。 然而,裴姨娘的行径却让人瞠目结舌,她居然不惜牺牲了自己唯一的依靠,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福分。 这样的代价,是否值得? 在沈钧钰眼中,裴姨娘不过是个自作聪明却愚蠢透顶的女子! 夜幕降临,沈钧钰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开始幻想与晏菡茱共度那段缠绵悱恻、心意相通的美好时光。 第79章 时间/首饰 想象中,他们共育几个孩子,为儿子精心挑选几只忠诚的犬和几匹矫健的马,为女儿则挑选几只温顺的猫和几只活泼的兔子。 而晏菡茱,则拥有一只善于模仿他言语的鹦鹉,以排解她的寂寞。 沈钧钰自己,白天在官署勤于公务,夜晚则归家,围坐在桌前,耐心教导子女。 随着时间的流逝,夫妻间的感情或许会逐渐变得平淡。 但沈钧钰认为,无需再纳妾,那实在太过惊心动魄,稍不留神便可能中毒身亡。 京城中那些宠爱妾室而忽视妻子的愚蠢男子比比皆是,他们宠爱有加,使得后宅不得安宁,实在不堪一用。 沈钧钰早已为自己中年以后的生活勾勒出一幅蓝图:全心全意完成朝廷的使命,尽力为百姓谋取福祉。 归家之后,如果晏菡茱觉得他烦琐,他便会沉浸于木匠的劳作,这是他由来已久的爱好。 他会制作精致的发簪,赠予晏菡茱,以表达他的爱意。 他还会制作古琴,为晏菡茱弹奏悠扬的旋律。 在春日和煦、秋高气爽之时,他还会独自垂钓。 如此丰富多彩的生活,为何要在小妾的怀抱中虚耗光阴呢? 沈钧钰满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精心策划,缓缓步入甜美的梦乡,享受着一个梦中拥有一切美好的夜晚。 漫漫长夜,靖安侯府中最为煎熬的无疑是裴姨娘。 她的目光频频投向门口,然而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影始终没有出现。 满心的期待逐渐转化为失望,最终沦为绝望! 岁月如梭,这三年来,裴姨娘错失了太多的东西。 或许那些人是对的,唯有利用毒药,她才能让侯爷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无法割舍。 她不会心慈手软,让自己陷入无助的绝境。 第二天,当晏菡茱从梦中苏醒,享用过早膳后,便前去向婆婆苏氏请安。“母亲,儿媳的店铺中有些事务需要处理,我想去照看一下。” 苏氏微笑着回答:“既然有需要,那就去吧。记得带上丫鬟、嬷嬷还有侍卫。” “多谢母亲,儿媳回来时,会为您带来栗子糕。”晏菡茱笑着说道,并向苏氏行了一个万福礼。 苏氏看着这位俏丽的儿媳,想到她和儿子之间的甜蜜,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青春真是美好啊! 终究还是有着真挚的感情! 然而,多少感情最后都败给了时间的流逝! 被丈夫冷落,女人们从伤心到觉醒,学会爱自己,方能活得更加长久。 而男人们若是多情纵欲,不仅伤财伤身,寿命也会缩短。 因此,时间才是最大的赢家,谁能够活得更加长久,谁就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晏菡茱离开侯府,登上马车。 这时,晏嬷嬷轻声向她汇报:“纪夫人今天前往大福楼挑选首饰,准备参加曲江池畔的荷花宴。我们靖安侯府距离大福楼较近,可能会比她先到。要不要等纪夫人到了之后,我们再去,以免白跑一趟?” 晏菡茱轻轻摇头,微笑道:“我们必须先去,如果晚去的话,以她多疑的性格,说不定会误以为我是尾随她才去大福楼的。” 晏嬷嬷眼神中闪烁着疑惑之光,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不解,她语气略带困惑地询问道:“世子夫人,您素来对纪夫人并无过多交情,今日为何要不惜耗费周折,特意与纪夫人会面呢?” 晏菡茱微微一笑,嘴角轻轻上扬,她轻声细语地回答:“这自然是为了探听她的底细。我派人深入调查裴姨娘,得知芙蕖小姐的贴身丫鬟芒种曾悄悄踏足过那座庄子。” 晏嬷嬷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芙蕖小姐怎么会与裴姨娘有所交集呢?” 晏菡茱眉头轻轻一挑,嘴角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这其中的奥秘,又有谁能说得清呢?今日,我必要亲自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嬷嬷,你回头多给纪夫人身边的人一些银两,让他们在适当的时机探测一下纪夫人的真实想法。” 晏嬷嬷点头答应,声音坚定,“遵命。” 在这场主子们的较量之中,她们这些身为下人的人,也难免感到左右为难。 然而,卖身契握在晏菡茱的手中,她们只能忠于各自的主人,各展所长。 自从芙蕖小姐的丰厚嫁妆被婆婆强行占有之后,如今为了药材生意,更是不得不典当抵债。 据说,这个月的月钱发放都显得捉襟见肘,更别提额外的赏钱了。 下人们生活拮据,心中难免有些动摇。 世子夫人的吩咐,倒也不算困难。 晏菡茱踏入大福楼,只见掌柜的亲自出马,热情接待这位靖安侯世子夫人。 晏菡茱想要观赏的首饰,掌柜的都亲自呈送到她面前,将店内所有时尚精美的饰品尽数展示。 晏菡茱精心挑选,而掌柜的却始终耐心十足,没有丝毫的不耐之色。 晏芙蕖携着丫鬟芒种来到大福楼,只见店内的掌柜和小二正满脸堆笑地向晏菡茱一一介绍商品。 她刚一进门,店小二只瞟了一眼晏芙蕖身上所穿的去年流行的衣料,便知这位并非财力雄厚之辈。 这样的人就算愿意在大福楼消费,也会挑剔不已,挑选的必定是最廉价的商品。 因此,店小二并未特意去招呼晏芙蕖,而是同时招待着其他几位顾客,对她只是敷衍了事。 眼前的景象,如一把锋利的刀子,深刻地刺入了晏芙蕖的内心。 往昔岁月,晏菡茱所占的座位原属于她,那些价值连城、精致绝伦的首饰,也曾是她的囊中之物。 然而,物是人非,如今她虽然拥有了一个知心爱人,但经济拮据,生活清苦。 那份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艰辛,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晏芙蕖的双眼布满血丝,脚步沉重地走来,目光几乎如磁铁般紧紧吸附在晏菡茱所购的那些璀璨首饰上。 她决心试探一下晏菡茱,想知道她当年在纪家是如何艰难熬过的。 晏芙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步履轻盈而优雅地走近。 “原来菡茱妹妹也在此地,真是巧遇啊!”她语气柔和,充满了关切,“自从上次一别,已经过去了许多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妹妹。” 晏菡茱听到晏芙蕖的话,心中不禁感到几分愧疚。 第80章 硬撑/开导 上次她曾将晏芙蕖斥退。 但,晏芙蕖却能装作无事,表现出姐妹情深,思念至极的模样。 如果晏芙蕖投身戏台,恐怕连第一名伶小梅花都要黯然失色! 晏菡茱不仅没有放下手中的那些美丽首饰,反而故意在晏芙蕖望过来时,轻轻摇晃了几下。 深知晏芙蕖对奢华的偏爱,她手中的双枝牡丹金步摇立刻吸引了晏芙蕖的目光,仿佛成了一块无法抗拒的磁铁。 晏芙蕖心情复杂,那曾是她的最爱,但现在她却连购买的能力都没有。 “这双枝牡丹太过招摇,我如今佩戴,似乎有些不相称,还是给我那个芙蓉花红宝石金步摇吧。”晏菡茱挑选了一款金步摇,对那奢华的双枝牡丹金步摇不屑一顾。 晏芙蕖听闻此言,心情瞬间崩溃。 她渴望已久却始终无法拥有的珍宝,在晏菡茱的眼中,竟显得不屑一顾。 “是的,世子夫人。”掌柜的笑逐颜开,这位贵宾可是消费力惊人,一次性选购了如此众多珍品,“小人这就为您精心包装。” “劳烦了!”掌柜的周到至极,小心翼翼地将一件件璀璨夺目的首饰,逐一放入几个雕刻精美的紫檀木盒中。 每一套饰品,都价值连城。 而靖安侯世子夫人,竟然一口气购置了八套。 晏芙蕖目睹那些华丽的饰品即将成为晏菡茱的囊中之物,心中酸涩不已。 她连其中的一件都负担不起! 晏菡茱待所有首饰妥善安置完毕,这才仿佛刚刚注意到晏芙蕖的存在,嘴角轻扬,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芙蕖,真是凑巧,你今天是看中了哪件饰品?纪大人对姐姐如此宠爱,必定会为你选购大福楼中最璀璨、最珍贵的首饰。” 经过数次的较量,晏菡茱已经摸透了晏芙蕖的弱点,自信能够轻而易举地挑起她的怒火。 果不其然,晏菡茱话音刚落,便让晏芙蕖的情绪崩溃。 她根本无力购买,原本只是打算在中低端饰品中挑选一些美观的。 但面对晏菡茱的挑衅,她无法放下身段,只能硬撑。 心中对晏菡茱的嫉妒与怨恨达到了顶点,却仍需强颜欢笑,不愿承认自己的无力。 “我家夫君刚正不阿,生活简朴。我既然已嫁入纪家,便应与他同心同德,全力支持他的事业。” “如今夫君备受重用,官阶连升,已晋升为从五品的归德将军。我们更应该谨言慎行,保持低调。” “而妹夫虽蒙圣上恩宠,重新获得职位,但所任仅为编纂农书的闲职。想要建立功业,确实困难重重。我们晏家的女子,以端庄贤淑着称于世。我们不能沉溺于奢华,损害百姓利益。应当贤良淑德,相夫教子。” 若非置身于这喧嚣的闹市,若非四周充斥着无关之人的目光,晏菡茱必定会对晏芙蕖投去两个无比鲜明的白眼。 贫困不堪,却对他人购置物品的行为指指点点! 表面道貌岸然,实则一心只想将她踩在脚下! 晏菡茱轻轻地笑出声来,“姐姐此言实乃谬误,我手握银两,购得心仪的首饰,大福楼的商贾因而盈利,不仅工匠得以致富,连那些开采矿石的百姓也能借此谋生。” “倘若无人问津,工匠将无所事事,他们只得忍饥挨饿;那些矿工辛苦开采的玉石无人问津,家计无以维持。” “老板,您说是不是如此?” 大福楼的老板自然站在晏菡茱这边,若真无人购买,楼前的伙计们和作坊中的数百工匠都将陷入困顿。 “世子夫人所言极是,商品交易,货币流通,正是各取所需的过程。” 晏芙蕖无奈地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有贤妻,家中风波自少,既然妹妹不听我的劝,那我就当作什么都没说。” 晏菡茱亦回以一个完美的假笑,明眸璀璨,皓齿如贝,无论从哪个角度观赏,都是美得令人惊叹,“既然姐姐并非前来购买首饰,那此行的目的又是何在呢?” 晏芙蕖暗自咬牙,大福楼内人潮涌动,更有不少人在远处偷偷观望,用扇子半遮面容。 在这些好事者戏谑的目光下,晏芙蕖那颗原本高傲自负的心,瞬间跌入了谷底。 “适才在街上偶遇妹妹,便急忙追随而来,只想与妹妹聊上几句。没想到妹妹似乎对姐姐的言语不屑一顾,毫无倾听之意,这让我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晏菡茱微笑着,步履轻盈,“姐姐此言差矣!我也同样思念姐姐。既然姐姐如此挂念我,那我们就一同前往隔壁的茶楼,我请姐姐品茶如何?” 晏芙蕖被晏菡茱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气得险些喷出一口淤血。然而,为了探听对方的虚实,她不得不强颜欢笑,柔声细语道:“多谢妹妹的关照,咱们这就走吧。” 晏芙蕖的身姿笔挺,笑容满面,举止间流露出非凡的气度。尽管内心嫉妒得犹如刀割,但她在外人面前,仍旧保持着那份优雅与从容。 两人步入了茶楼,上了二楼厢房。 并肩坐在窗边,她们的目光虽投注于窗外熙熙攘攘的市井之中,然而心思却紧紧地系在对方身上。 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晏芙蕖不断地自我安慰,心中默念着:靖安侯很快就会沦为废人,他的败落已是指日可待。沈钧钰不过是个只会吟风弄月的酸儒,区区六品小官,所编之书不过是农学之书,并非人人必需的儒家经典。沈钧钰与纪胤礼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晏菡茱若非盲目,怎会认为沈钧钰有任何可取之处,而为他精心策划? 正因如此,晏芙蕖现在心中已然确信晏菡茱并未重生! 否则,以晏菡茱的智慧,怎会仅仅因为嫁给了废物沈钧钰而沾沾自喜?她又怎会舍得放弃那将来权倾一时的纪胤礼? 在内心经过一番自我暗示与自我开导之后,晏芙蕖的心情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毕竟,晏菡茱的得意之日无多! 轻啜了半盏菊花茶后,晏菡茱将目光从楼下的街道收回来,转而向晏芙蕖问道:“芙蕖,你为何会派芒种前往靖安侯府的东郊庄子呢?” “没有的事!芒种绝没有去见裴姨娘!”晏芙蕖毫不犹豫地反驳,她心中的防备瞬间卸下。 若让晏菡茱提前得知真相,她还怎能坐享其成,观赏那即将上演的好戏? 第81章 固执/利益 晏菡茱微微挑起眉头,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目光如同利箭一般射向晏芙蕖,“芙蕖,我何时说过芒种去见了裴姨娘?” 你我都非愚钝之辈,晏芙蕖,无需再绕圈子。直言相告吧,我自会为你谋个安稳前程。若是你缄口不言,将来纪家若陷入困境,你来靖安侯府求助,我或许会选择避而不见。 一听此言,晏芙蕖的叛逆心理顿生,反正没有实证捉住芒种,她坚决否认一切。 “哎呀,晏菡茱,你语气如此咄咄逼人,真是让我胆战心惊。三年前我与沈钧钰便已相识,知晓裴姨娘的所作所为及其藏身之处,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晏菡茱你大可放心,哪怕饿死,我也不会踏入靖安侯府一步。” 晏菡茱轻轻冷哼,气定神闲。 她那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蘸着茶盏中的水滴,在桌面上书写了两字。 晏芙蕖瞥见那二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狠狠地瞪着晏菡茱! 桌上那两个字,清晰可见——“药材”。 这可是晏芙蕖不惜血本,用尽嫁妆,甚至借贷于钱庄,从异地购入的珍稀药材。 她本指望着今年夏日的洪涝灾害,借此大赚一笔,以缓解纪家的经济困境。 她自认为行事极为隐秘,但晏菡茱又是如何得知的? “晏菡茱,你究竟是如何得知这等秘事?”晏芙蕖面色凝重,眼中寒光闪烁,沉声质问。 晏菡茱微微一笑,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生气了?难道只有你才能给我找麻烦,我就不能调查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收购药材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 以前她懒得与晏芙蕖纠缠,只希望与纪家保持距离,最好是永不往来。 然而,晏芙蕖却总是想法设法陷害她,破坏她宁静的生活,心怀叵测。 晏菡茱岂能轻易放过她? 晏芙蕖怒目圆睁,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压下心中的怒火,她已经没有心思再试探晏菡茱了。 “就算你知道我收购药材,那又如何?我光明磊落地进行买卖,我所购买的,并非抢夺而来。” 晏芙蕖心知晏菡茱意图以药材为武器来钳制她,却觉得此计断然无效。 晏菡茱涂着粉嫩的蔻丹,俏皮可人,纤巧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宛如演奏一曲无声的乐章。 她早已料到晏芙蕖不会轻易屈服,这类人唯有在绝望的深渊才会流下屈服的泪滴。 除非将晏芙蕖逼入绝境,否则,她是绝对不会配合的。 面对晏芙蕖的固执,晏菡茱决心彻底成全她的执念。 毕竟,现在的她财大气粗,资产远胜于晏芙蕖。她有资本豪赌,而晏芙蕖却输不起! “凑巧得很,我注意到姐姐采购药材,而我购置的药材数量,竟然是姐姐的十倍之巨!” “你……”晏芙蕖愤然从椅子上站起,怒火中烧地盯着晏菡茱,她那如血般鲜艳的蔻丹指甲,直指晏菡茱,“晏菡茱,你心肠何其歹毒!” 晏菡茱微微抬起眼帘,眼中的笑意渐渐隐去,“晏芙蕖,自我们各自嫁作人妇以来,我何曾主动招惹过你?” 晏芙蕖一愣,细细回想,似乎确实如此。 似乎每一次都是她出于嫉妒,不愿看到晏菡茱过得太好,从而主动向晏菡茱发起攻击,然而每一次似乎都以失败告终。 就像这次,她派遣芒种前往靖安侯府东郊的庄子去见裴姨娘,目的只为金钱。 却万万没想到晏菡茱竟然能洞悉芒种的行踪。 “芙蕖,实际上是你步步紧逼,才使我如此行事。”晏菡茱语气寒冷,嘴角却不失嘲讽地上扬,“我原本以为我们各自成家,各享其乐。但你却总是见不得我幸福。” “若是我每次都对你采取攻势,你又会作何反应?或许,如果你是我,手段只会更加狠辣吧?” 晏芙蕖默然不语,目光低垂,静静地凝视着桌面。 在前世,晏菡茱确实没有对晏芙蕖施加任何困扰,仿佛自从她嫁入纪家之后,就变得极为本分,不再像婚前那般,什么事都要与晏芙蕖争个高下。 相反,晏芙蕖自从踏入权贵之家,起初生活颇为优渥,每逢与晏菡茱相遇,她总不免要炫耀一番,讥讽晏菡茱的寒酸相。 然而,这些不过是在口头上争锋,并未付诸实际行动。 因为在当时的晏芙蕖眼中,纪家不过是一个衰败的门户,晏菡茱也只是一个贫瘠之人,不值得她去真正较量。 想到此处,晏芙蕖的心中犹如遭受重锤击打,感到一阵剧烈的震撼。 在这一世,情形发生了互换,晏菡茱成为了靖安侯府的世子,而在她的眼中,晏芙蕖不过是个贫乏之辈,大概也入不了她的法眼。 晏芙蕖既愤怒又沮丧,她素来自负,此刻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 晏菡茱掌握了大量的药材,若她故意压价,那么晏芙蕖手中的药材便难以卖出高价。 一旦亏损,对于原本就贫困潦倒的纪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晏芙蕖原本挺拔的脊背逐渐塌陷,她压抑着心中的委屈与愤怒,无奈地坐下。 “裴姨娘深得靖安侯的宠爱,时光荏苒,然而男子往往健忘,靖安侯又怎能忘记他那娇美迷人的佳人呢?” “我将派遣芒种去寻找裴姨娘,并告诉她,要她写一封血泪交融的书信,我再派人将其呈递给靖安侯。侯爷见到此信,就如同见到裴姨娘本人,定会怀念起她,将她接回府中。” 晏菡茱的面容凝重,聚精会神地聆听晏芙蕖的计谋。 “芙蕖,你向来是利益为先,你不可能仅仅因为对裴姨娘的同情而帮助她。” “直言你的真正目的,不必拐弯抹角。我实话告诉你,现在只是我亲自前来找你,看在我们同出于永昌伯府的情分上,我会给你留足面子。” “但如果让我婆婆得知是你帮助裴姨娘重回侯府,你认为她会轻易放过你吗?到那时,无论是你还是纪家,都将难以承受靖安侯夫人愤怒的火焰。” 听到这话,晏芙蕖的面容瞬间惨白如纸。 她深知,前世遭受苏氏的打压,那靖安侯夫人苏氏的手段,堪称毒辣无比。如今,纪家,乃至纪胤礼,尚处于成长之始,根基尚浅,如何能抵挡得住权势熏心的靖安侯府的猛烈攻击? 第82章 刺激/悦己 “小不忍,则乱大谋。”晏芙蕖在心中反复权衡,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之所以如此,皆为银钱。” “银钱?”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从何而来的银钱?” 裴玉霖曾是潇湘馆的绝代佳人,无数文人墨客、显贵豪绅为了与她一晤,不惜掷下千金,这种事屡见不鲜。当年,靖安侯在一场诗会上脱颖而出,赢得了裴玉霖的芳心,不仅未花费分文赎身,反而裴玉霖还带走了她在潇湘馆的全部积蓄。 “那么,你从裴玉霖手中,究竟获得了多少银钱?”晏菡茱再次追问,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 难道晏芙蕖真的如此肤浅,仅为区区银钱而如此费尽心力? 在晏菡茱审视的目光下,晏芙蕖的面颊泛起一抹红晕,显得有些尴尬,“一千两银钱。” 她凭借这一千两银钱,才得以购置首饰,准备参加曲江池的荷花宴。想到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羞愧。 “仅仅一千两?”晏菡茱显然不信,“你竟然会为了这么点银钱而煞费苦心?” 晏芙蕖被晏菡茱的语气堵得险些窒息,脸上无光,心中羞愤难当。曾经,她也曾不屑于这一千两银钱,但现在的纪家,负债累累,囊中羞涩。 在无计可施之际,她将目光投向了裴姨娘。 “我本想索要五千两,但裴姨娘坚决不肯。”晏芙蕖愤然起身,“事情便是如此,念在姐妹之情,我对你毫无保留,希望你不要压低药材的价格。若我亏损,我定会让你追悔莫及。” 言罢,晏芙蕖愤然离去,不愿再面对晏菡茱那副傲慢的面孔。她必须保持冷静,静待靖安侯府的辉煌陨落,那时再洗雪前耻,再报今日之仇。 在晏芙蕖愤懑不平地拂袖离去后,雅间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晏菡茱并未离去,她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地,目光柔和地投射向窗外的人行道。 就在晏芙蕖即将登上马车之际,她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晏菡茱。 虽然她努力压制住唇角的抽动,但原先的愤怒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狡黠的庆幸。 白露微微皱眉,忍不住开口道:“夫人,奴婢觉得芙蕖小姐并未道出真正的缘由,这绝对不仅仅是因为银钱的问题。” 晏菡茱转过头,对着白露露出了一抹淡然的微笑,“她又怎会全盘托出?自然是要保留几分,让人捉摸不透。晏嬷嬷,这接下来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晏嬷嬷一脸谦恭而严肃地回应:“奴婢遵命,必定尽快查明芙蕖小姐的真实意图。” 晏菡茱显得从容不迫,她今日已将晏芙蕖刺激得几近崩溃,料想对方回去后定会郁闷至极,吃饭都不香。 在有心人的巧妙引导下,为了发泄怒火,晏芙蕖很可能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她的真实意图。 晏菡茱的嫁妆和彩礼之中包含了数家铺面,那四名掌柜都颇有能力,账目条理分明,各司其职,极为用心。 午后归来,晏菡茱携带一套精致的首饰,前往正院,打算将其赠予婆婆苏氏。 苏氏见到礼物,嘴角轻轻上扬,心情愉悦,但仍保持着谦虚的态度。 “我都这把年纪了,青春早已逝去,再精美的首饰戴在我这老太婆的头上,也显得暗淡无光,无人欣赏。” 晏菡茱却不以为然,轻声细语道:“母亲,这话怎么说呢?我们打扮自己,难道只是为了取悦他人吗?难道就不能为了自己的喜好,为了愉悦自己而打扮吗?” 苏氏一愣,沉思片刻,觉得这番话确实颇有道理。 首饰再多,闲置无用也是浪费。 如今她闲暇时光颇多,打扮自己既能愉悦心情,又能消磨时光。 “菡茱,你真是明白人。”苏氏笑道,“你在外忙碌了一整天,也该早些回去休息,别让自己太过劳累。” 现在的苏氏,见到儿子的时候,心中喜悦尚且不及见到儿媳,毕竟儿子偶尔会记起给她买些点心,但却总是忘记为她挑选首饰。 “衷心感谢母亲的恩泽。”晏菡茱微微颔首,轻轻放下手中的礼物,随即带着家仆告辞离去。 苏氏目光流连在那套璀璨夺目的赤金点翠首饰上,眼中闪过一抹喜悦之光,满意之情溢于言表,“明天便佩戴这套首饰!” “遵命,夫人。明日我定会为您挑选一套与首饰相得益彰的衣裳,定能让夫人光彩照人,熠熠生辉。”桑嬷嬷笑靥如花,句句话语都恰到好处地迎合着苏氏的心意。 “甚是妥帖!”苏氏愉悦地点头,对即将到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再说晏芙蕖登上马车之后,心中愈发愤懑难平,修长的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鲜红的血珠悄然滴落。 芒种轻声安抚,她深知哪些话语能够化解晏芙蕖心中的郁积。 若不能及时纾解晏芙蕖的愤怒与委屈,她身边的侍女们恐怕都将遭受池鱼之殃。 “大小姐,您不必与菡茱小姐一般见识。她此刻正是春风得意,趾高气扬。待到我们将军功成名就,权势滔天,那时菡茱小姐在我们眼中不过是一粒尘埃,不配为您拂鞋。” 席嬷嬷抬眸,目光轻轻掠过芒种。 她选择保持沉默,再次低头沉思。 她内心焦虑,芙蕖小姐总是不断挑衅菡茱小姐,而这些行为,往往是损人而不利己的愚蠢之举。 这些手段,真是令人作呕至极! 席嬷嬷心中不禁疑惑,芙蕖小姐那股傲慢的气息究竟源自何处?她究竟有何凭借? 晏芙蕖听闻芒种的劝慰,转眼间笑颜如花,“不错,那个裴姨娘也不是什么善茬!” 芒种笑容满面,随声附和,“大小姐,您说得极是。我之前探听裴姨娘的底细,确实让我大吃一惊。裴姨娘重返靖安侯府,定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菡茱小姐性格火爆,任性妄为,必然无法容忍。她尚未与靖安侯世子圆房,又怎能明白后宅之中枕头风的威力?将来必有一日,她会吃到苦头。” 听到“尚未圆房”这几个字,晏芙蕖的心情愈发舒畅。 尚未圆房,晏菡茱就还不能算是真正的世子夫人,她必定焦急不已! 第83章 情报/提议 晏芙蕖虽然对晏菡茱并无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晏菡茱的姿容确实出众。 沈钧钰与晏菡茱圆房之事拖延日久,显然并非出于生理上的不便,那么……难道他对她的旧情依然念念不忘? 这个念头掠过心头,晏芙蕖对自己的美貌更加自负,仿佛她比晏菡茱更为动人。 人一旦自信心爆棚,便容易言语失当。 “确实如此,裴姨娘定能让靖安侯俯首帖耳,未来在靖安侯府的内宅之中,裴姨娘必将占有一席之地。” 芒种听闻,不禁疑惑地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大小姐,您的这番话似乎过于夸张。裴姨娘固然姿容绝世,能获得靖安侯的青睐,生活得颇为顺遂,但终究未诞下子嗣。” “即便靖安侯对裴姨娘宠爱有加,可能会赠送她一些金银珠宝,或是在她的居所多留宿几夜,但绝不可能对她言听计从。” 此时,席嬷嬷也加入了对话,“大小姐,老奴也认为这种情形不太可能发生。毕竟靖安侯乃正三品侍郎,权势显赫,怎么可能被一个内宅妇人操控呢?” 晏芙蕖嘴角轻扬,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在正常的争宠游戏中,裴姨娘即便手段层出不穷,也无法超越苏氏,更遑论机智狡黠的晏菡茱。” “但如果裴姨娘掌握了某些特殊的物品,让靖安侯欲罢不能,陷入痴迷,那她是否就能为所欲为呢?” 席嬷嬷与芒种互相对视,眼中流露出困惑之色,“饮酒确实会成瘾,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让人变成酒鬼吧?” “哈!”晏芙蕖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只能说在这浩瀚的世界中,奇事无处不在,我们就等着瞧瞧晏菡茱还能风光几时!” “大小姐真是智慧卓越,我们便静候菡茱小姐的‘佳音’。”芒种随声附和,表面上摆出一副坚定不移支持晏芙蕖的姿态。 然而内心却盘算着,这个消息能换取多少银两? 当晚,芒种便将探听到的情报,通过永昌伯府的马夫传递给纪家,从中赚取了五十两银子,分别是五张十两的纸币,便于隐藏携带。 捧着沉甸甸的银子,芒种心中涌起一股感慨,不禁赞叹菡茱小姐的慷慨大方。 并非芒种不忠诚,而是菡茱小姐的馈赠过于丰厚。 当夜,晏菡茱便接到了晏嬷嬷的汇报,沉思良久。 这背后隐藏着不寻常的手段? 莫非还有让人欲罢不能的诡计? 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奇事迭出,无奇不有。 将这些线索一一串联,晏菡茱迅速地找到了答案——那应该是一种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却又不会致命,却让人痛不欲生的东西,不得不屈服于其下。 想通了这些,晏菡茱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若是裴姨娘的阴谋得逞,靖安侯府必将陷入一场混乱! 晏菡茱陷入沉思,接下来她该如何应对呢? 白露见晏菡茱沉默不语,晚餐也吃得寥寥无几,轻声询问:“世子夫人,奴婢觉得您实在无需把所有的重担都扛在自己肩上。” 晏菡茱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心中暗忖:靖安侯府毕竟不同于纪家。 往昔纪家,婆母不理正事,反而四处生事。 纪胤礼野心勃勃,只知在外横冲直撞,却从不料理留下的烂摊子。 那时,即便是晏菡茱,尽管千般不愿,也只得承担起一切事务。 她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料理大小事务,因此在面对问题时,总会独自沉思、筹谋、部署。 然而现在,她身处靖安侯府! 她本可以过上无忧无虑、尽情享受的日子,为何要将关乎靖安侯府兴衰的大事独自承担? 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子的人顶着,哪里轮得到她这个弱女子挺身而出? 上有祖母庇护,公公婆婆关怀,还有沈钧钰作为坚实的后盾,她何必独自承担这份重担呢? 靖安侯哪怕再倾心于某位佳人,也绝不会容忍任何一介女流之辈葬送整个侯府的辉煌未来。 对于那位年迈的祖母来说,靖安侯府便是她生命中的全部,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对其造成丝毫损害。 更别提那个她素来不屑一顾的裴姨娘。 至于那位位居主妇之位的婆婆苏氏,她是侯府的正室夫人。 男人主外,女人主内。 涉及裴姨娘的事务,自然属于家宅后院之事。 若晏菡茱独自作出决定,却没有向婆婆通报,一旦婆婆得知真相,或许并不会对她感恩戴德。 反而可能认为晏菡茱擅作主张,未将这位婆婆放在眼里。 至于沈钧钰,哈哈,他还是继续编写他的农学着作吧,此刻还轮不到他发挥作用! 晏菡茱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向着白露颔首,“白露,你的提议甚是高明。此事并非我一人之事,我自当与婆婆商议,此外,还需告知公公与祖母。” 白露获得赞赏,心中喜悦,这证明她的智慧也不容小觑,“世子夫人,您莫要忘记,还有世子!您也需与世子商议,不妨邀请世子、侯爷一同在正院聚首。” “事关整个侯府的未来,理应全员到齐,共商大计,以免言辞含糊,步调不一致,导致误会重重,甚至可能延误要事。” 白露的言论,再次令晏菡茱深感震撼。 “袁嬷嬷,赏赐白露五两纹银。这丫头的建言献策极为得力。望今后继续勇于提出宝贵意见,即使出错也不会受到惩罚,但若意见正确,定有重重赏赐。” 切不可小觑任何一人。 一人智慧有限,众人拾柴火焰高。 正如三个平凡之人联手,智慧可能胜过智谋超群的诸葛亮,晏菡茱虽有自己的见解,但也应广纳善言。 白露喜笑颜开,款款行礼,“多谢世子夫人慷慨赏赐。” 夜色已深,此刻钟声悠扬,似乎在提醒着众人,已是夜阑人静之时。晏菡茱特意在厨房叮嘱下人,不必准备惊鸿苑的日常菜肴,而是要多准备一些靖安侯和世子偏爱的美味佳肴,并亲自送到正院。 苏氏在听闻白露的禀报后,得知今夜正院将宴请她和侯爷,以及沈钧钰,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好奇与期待,急切地渴望晚膳时刻的到来。 沈文渊刚踏入府内,便被裴姨娘的丫鬟截住去路,那丫鬟焦急万分道:“侯爷,裴姨娘日夜思念您,心神不宁,饮食难安,还请您怜香惜玉,探望一二。” 第84章 争宠/哑谜 原本靖安侯打算直奔正院,但裴姨娘已经回到了府中,他作为一家之主,自然应当去探望。 然而,就在他准备应允之际,桑嬷嬷走了过来,声音平静而坚定:“侯爷,请留步,老奴有要事禀报。” 桑嬷嬷,这位深受苏氏信任的贴身嬷嬷,沈文渊自然熟悉。 在桑嬷嬷的面前前往裴姨娘的住处,沈文渊觉得不合时宜,便沉声问道:“桑嬷嬷,有何事相告?” 桑嬷嬷微微一礼,语气缓缓回答:“回侯爷,世子夫人今日有要事商议,特请侯爷和世子一同前往正院用膳。” “哦?不知所为何事?”沈文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心中不禁有些失落,原来自己误会了,还以为苏氏特意让人拦住他,是为了争宠。 原来并非如此,看来苏氏心中果真没有他的位置。 桑嬷嬷答道:“老奴不知详情,但能让世子夫人如此郑重其事,想必非同小可。” “嗯!”沈文渊轻轻抚摸着胡须,心中暗自思索,目光扫向丫鬟,“去告诉裴姨娘,今日事务繁忙,暂且不能前往。” 话音刚落,沈文渊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朝正院走去。 桑嬷嬷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丫鬟,语气冷冽:“记住,主子若有差池,下人亦难逃其咎。若是助纣为虐,定当严惩不贷!” “是!”丫鬟连忙应是,不禁缩了缩脖子,心中惊恐不已。 丫鬟此刻心中的恐惧已至极点,她巴不得立刻化为尘埃,隐匿于地底的幽暗之中,以免被桑嬷嬷的目光所及,或许这样才能多喘息几口气。 三年前,那些曾服侍过裴姨娘的仆人,悉数遭受极刑,无一幸免于难。 桑嬷嬷并未多言一句,只是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去。 直至桑嬷嬷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丫鬟方才略微放松下来,急忙赶往裴姨娘处通风报信。 裴姨娘听完丫鬟的报告,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言语之中尽显尖酸刻薄。 “我原以为苏氏多么高贵,不屑于我这种争宠的手段,岂料到头来还是用上了?竟然还拉上了她的儿媳,难道她还指望儿媳继续为她撑腰吗?” 裴姨娘突然觉得,除了出身的显赫,苏氏在其他方面无一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想到此处,裴姨娘心中的怒火更是勃勃。 她曾也是官宦世家之女,出身名门望族。 然而,家道中落,父亲被陷害,她被迫流落风尘。 这一次,是她唯一能够翻盘的机会,她绝不放手! 再说沈钧钰从官署归来,江蓠兴高采烈地奔过来,兴奋地说:“世子,喜讯传来。世子夫人邀请您共赴晚宴!” 一听此言,沈钧钰瞬间驱散了先前的疲惫,眼中闪现出神采奕奕的光芒,“江蓠,我们立刻回府。” 沈钧钰跳下马车,直接朝惊鸿院走去。 江蓠连忙叫住他,“世子,世子夫人设宴的地点并非惊鸿院,而是正院。” 听到这话,沈钧钰的脚步微微一顿,心中涌起一丝失落,原来并非单独邀他啊! 江蓠瞥见世子脸上的失落之色,忍不住偷笑,心想,世子这是自作多情了! 真是活该! 他本是一片好意,可世子却误会了,竟然还说他因多言而亡、因嘴贱而终,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沈钧钰心中满是疑惑,放慢了脚步,询问道:“江蓠,你知道世子夫人为何要在正院设宴款待我吗?莫非是去向母亲告状去了?” 江蓠听闻此言,哭笑不得,他家少爷竟然开始天马行空地遐想了。 “世子,世子夫人已有言在先,关于你们二位之间的私事,切勿向上级长辈倾诉。世子夫人在正院特意设宴款待,想来应是府中要事。” 话音刚落,沈钧钰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步伐变得轻盈迅捷,长袖轻扬,心中洋溢着喜悦,神采飞扬。 沈钧钰立志在晏菡茱面前展现出最为卓越的风采。 踏入正院,便隐约听到晏菡茱与母亲交谈的声音。 至于父亲,偶尔插话几句,似乎显得有些缺乏自信。 沈钧钰走进屋内,向父母行了礼,随即在晏菡茱身旁落座,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轻柔地握住晏菡茱的纤手,却发现她巧妙地躲开了。 难道还在生气吗? 已经邀请共餐,居然还未消气? 晏菡茱对屋内的仆人们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今天由我亲自侍奉母亲、父亲以及夫君用餐。桑嬷嬷、白露,你们守在门口。” “遵命。”白露如今对晏菡茱的命令,没有丝毫迟疑地执行。 桑嬷嬷却将目光投向侯夫人,毕竟她的主人是侯夫人! 苏氏对桑嬷嬷微微点头,轻轻挥手示意。 能让儿媳如此郑重对待的,必定是至关紧要的事,苏氏收敛心神,静待儿媳的汇报。 待仆人们退下后,沈钧钰轻声笑语:“菡茱,你这是打的什么哑谜?如此神秘兮兮,简直让我好奇心膨胀。” 苏氏和靖安侯的目光也纷纷投来。 晏菡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神情,“父亲,我们血脉相连,亲如一家。此事关乎靖安侯府的安危,菡茱无法擅自行事。” “我宁愿听到的消息是虚假的,也不愿看到父亲遭遇重大挫折。还望父亲体谅菡茱的赤诚之心,不要有所责怪。” 原本神情淡然的沈文渊闻言,立刻端正坐姿,收敛心神,“菡茱,有何事尽管直言。” 在苏氏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异样的光彩,她对晏菡茱接下来所要吐露的话语充满了期待。 晏菡茱缓缓地起身,对长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才字斟句酌地说道:“世子对于裴姨娘突然返回府中一事,心中充满了疑惑,但由于日常忙于编纂农学巨着,抽不开身来亲自过问。于是,便交代我来进行一番明察暗访。” 沈钧钰瞬间愣住,他什么时候曾向晏菡茱有过这样的指示? 然而,听到晏菡茱那坚定不移的语气,沈钧钰几乎就要相信了! 但仔细回想,却似乎并没有这么一回事。 靖安侯的目光如电,从沈钧钰的脸上移开,又落在了晏菡茱的身上,声音低沉地问:“那么,你究竟查出了什么?” 晏菡茱保持着她的沉着与冷静,条分缕析地回答道:“父亲,女儿调查发现,是姐姐晏芙蕖派遣她的贴身丫鬟芒种前往靖安侯府位于东郊的庄子,与裴姨娘会面。她以一千两白银作为交换,让裴姨娘将一封陈情血书转交给侯爷。” 第85章 猜疑/确凿 靖安侯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释然,心中暗自庆幸没有揭露更加深层次的事情。 苏氏却蹙起了眉头,疑惑地问:“我记得你姐姐晏芙蕖已经嫁入纪家,怎会落到去勒索一个姨娘的地步?她不是还有丰厚的嫁妆吗?” 晏菡茱轻轻摇头,语气坚定:“姐姐的银钱,的确已经投资于生意之中。纪家确实亟需资金,但这并非关键所在。这是芙蕖亲口向我透露的,即使这是事实,但我深知,这仅是真相的一半。另一半,她是不会轻易透露的。” 听到晏芙蕖的名字,沈钧钰不禁紧张起来,担心晏菡茱是在暗中告发。 苏氏与靖安侯闻言,同样面露惊愕之色,追问:“那么,另一半真相究竟是什么?” 晏菡茱平静地回答:“我给了晏嬷嬷一些银两,昨夜便已打探明白。我不知姐姐是从何处得知裴姨娘对于重新获得宠爱信心满满,甚至敢夸下海口能让父亲对她言听计从。” “放肆!”沈文渊立刻严厉地斥责,“菡茱,你不可信口雌黄。” 即便是三年之前,尚未发生那起事件之时,他也不曾对裴玉霖有过盲从之举。 毕竟他迷恋美色,尚未堕入混沌的深渊! 苏氏不由得愣了一下,目光轮流扫过靖安侯和她的儿子沈钧钰,又想起了庄子上那位慈祥的婆婆,心中暗忖:晏菡茱似乎是小题大做了。 然而,面对儿媳的深情维护,苏氏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意。 “菡茱,裴姨娘手腕高强,但侯爷毕竟是一位讲究规矩的人,断不可能对裴姨娘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靖安侯满怀感激地望向妻子苏氏,至少在这关键时刻,她站出来为他辩解了一句公道话。此刻的他表面镇定,但内心却如坐针毡,颜面扫地,竟然被自己的儿媳公开指责为色令智昏,尊严尽失。 沈钧钰心中一紧,急忙轻轻拉了拉晏菡茱的衣襟,“父亲不至于如此,菡茱,你切勿过分猜疑。” 晏菡茱轻叹一口气,无奈地说,“我多么希望是我多想了,但晏芙蕖言之凿凿,我怎能不引起重视。” 沈钧钰眉头紧蹙,“或许这只是纪夫人的一次玩笑话,她与你素来不睦,未必能信。” 靖安侯默不作声,但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不难看出他也不以为然。 倒是苏氏对晏菡茱的话半信半疑,她深知这位儿媳的性格,从不轻易信口开河。 “菡茱,你为何如此确信晏芙蕖所言非虚?我对这些琐事并不在意,但侯爷总需弄个水落石出。” 晏菡茱正准备开口,沈钧钰却抢先一步说道:“父亲,母亲,菡茱所说的,都是我让她去深入调查的。若有差池,责罚我便是。” 原本神色沉重的靖安侯闻言,一脸复杂的表情望向沈钧钰。 他还没来得及发话,这个臭小子竟然已经开始为他辩护了!新婚燕尔,不忘孝顺母亲,却将父亲置于脑后! 苏氏目睹侯爷遭遇尴尬,她手持一方细帕,轻轻捂住嘴角,语带戏谑地说道:“钧钰,你父亲素来心胸开阔,不计较小节,具备辅国之才,其胸怀之广,足以容纳巨轮。” 靖安侯无言以对,心中暗想:这分明是为了庇护晏菡茱,不惜编造谬论吧? 他自认才智过人,对朝廷忠心耿耿,尽职尽责,但提及宰相之才,未免太过夸张。 “说吧,看在你对侯府忠心耿耿的份上,对了,自当有所奖赏;错了,也不追究你的过失。菡茱,你怎么看?” 晏菡茱笑容如花,温婉答道:“感谢父亲宽宏大量,也感谢母亲和夫君的庇护。菡茱并非信口雌黄,而是有确凿的依据。” “我深信自己的梦境,就如同我的梦中常能预示某些真实发生的事情。虽然我未曾明白说出,但母亲应该能洞察一二。” 晏菡茱为免心生烦恼,费尽心力,幸而提前得知晏芙蕖重生一事,对她的心事自然不难猜透! 靖安侯眼中满是疑惑,根本不信这套说辞,“荒诞不经,菡茱,你切勿胡言乱语,我们不信怪力乱神。” 沈钧钰对此亦感到荒谬,先前不是说好不再翻旧账的吗? 然而晏菡茱却不仅翻炒旧事,还言之凿凿,满口胡言,更是闹到了父母面前,这让沈钧钰也不禁有些动怒。 或许晏菡茱正因宠而骄,他是否应该暂且疏远她,让她冷静一段时间? “菡茱,算我错了好吗?晏芙蕖在我心中早已如过眼云烟,消散无踪,不再留有任何痕迹!” 正当靖安侯与沈钧钰都在责怪晏菡茱之际,苏氏紧锁的眉头突然灵动起来,她圆瞪的双眼微微眯成一线,声音中带着一丝寒意。 “原来如此!原来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语气深沉,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洞悉一切的明了。 靖安侯与沈钧钰惊诧莫名,面色显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沈钧钰身为殿试第三名,而沈文渊虽未跻身三甲之列,当年的科举考试亦不负众望,名次颇为显赫。 无论身处何地,他们都是群英之中的翘楚,素来自信才智非凡。 然而今日,他们却对晏菡茱与苏氏的对话感到一头雾水,无法参透其中深意。 这令他们心生一种难以融入,甚至无法理解个中含义的深深隔阂感。 此刻也来不及对晏菡茱详细盘问,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苏氏。 “夫人,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母亲,这番话又从何说起?” 苏氏的目光从儿子和丈夫的脸上轻轻掠过,最终落在晏菡茱的身上,眼中流露出嘉许之意。 “此事需从长远考虑,暂且放下裴姨娘之事不提。咱们先来谈谈这门婚事!” “晏芙蕖不惜以生命为代价,誓要争夺靖安侯府的联姻,然而为何会在大婚前夕突然转变立场?” “她对外宣称,不愿取而代之,甚至搬出永昌伯府已故老夫人这座靠山,坚决不踏足靖安侯府,反而急不可耐地投入纪家的怀抱。” “这一谜团自大婚之日起,便一直困扰着我,苦寻无解。适才菡茱提及晏芙蕖对梦境的坚信,乃至认为梦境能够成真,我便可理解她为何摒弃靖安侯府的婚事,而选择纪家。” 第86章 后果/端王 “据此推敲,定是我们在她梦中未来的形象极为悲惨,甚至不如纪家。又或许纪家将来运势亨通,远超靖安侯府。” 晏菡茱听闻婆婆的分析,心中充满敬意,不禁肃然起敬。 仅仅凭借她寥寥数语,婆婆便已洞察了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不可否认,苏氏或许并非聪颖绝顶,但她对人际关系的把握却是恰到好处。 靖安侯对此嗤之以鼻,“绝无可能,这太过荒唐!” 沈钧钰目光微沉,往昔他亦曾对此感到困惑! 成亲之前,晏芙蕖对他倾心倾意,口中无时无刻不提他的名字,然而转瞬之间,她却对素未谋面的纪胤礼钟情至深。 除非晏芙蕖天生放荡不羁,否则能让她发生如此翻天覆地变化的,唯有未来的荣华富贵。 “何来荒唐?”苏氏直言反驳,眼神中透露出一抹清冷而锐利的锋芒,“将这两件事情串联起来,我敢大胆推测,倘若侯爷真的被某种神秘力量迷惑,对裴姨娘言听计从,结果将会如何?” 靖安侯瞬间愣住,开始深入思索这一可能性。 沈钧钰轻轻眨了眨眼,目光在父亲与母亲之间流转,“若是如此,咱们家恐怕又要不得安宁了。裴姨娘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狠心下手,陷害我、置我于死地,对她而言,恐怕也是轻而易举。” 靖安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毕竟只有一个儿子啊! “胡说八道,我怎会忍心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这完全是谬论。”靖安侯心中一沉,目光与苏氏那深沉的眼神交汇,“当然,我也决不会宠信妾室而废弃正妻,你们无需过分忧虑。” 尽管嘴上如此说,但他的内心却更加警惕起来。 苏氏带着一丝嘲讽之意望向靖安侯,又转向晏菡茱,“菡茱,你来说说,还有哪些可能的严重后果?” 面对婆婆的提问,眼见气氛已被烘托至此,事情毕竟是她挑起的风波,自然要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致母亲尊前,儿媳虽才疏学浅,然而尚能略述一二。家父乃靖安侯府的中流砥柱,正如晏芙蕖所言,父亲对裴姨娘宠信有加,府内纷争不断,导致宅院之内风波迭起,不得安宁。 至于外界,不得不提家父身为礼部侍郎,肩负着西魏与周边数十番国的外交重任。如今我国国力昌盛,周边番国蛮夷俯首称臣,然而亦不可忽视他们对我国既敬又畏又恋的复杂心态。 若家父不幸落入他人操控,对我国而言,影响深远,甚至关乎朝廷的根本利益。一旦有人掌握家父的把柄,便可通过他,在我国肆无忌惮地操纵一切,此乃不堪设想之事。 沈文渊聆听了晏菡茱的精辟分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跳如鼓,剧烈非常! 原本他被迷雾笼罩的双眼,仿佛在瞬间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终于明白了潇湘馆背后的端王为何将裴玉霖送给他!端王的封地位于蜀川,与北翟相去不过百里,若与北翟勾结,或许端王真有趁机北上的野心。 苏氏目光中流露出满意的赞许,看向晏菡茱,微微点头,“虽是假设之词,然皆基于已知事实推敲而出。纵有偏差,亦不至谬之千里。” “侯爷,您意下如何?” 他们都能洞察到的奥秘,相信靖安侯亦不可能视而不见。 在众目睽睽之下,靖安侯心中五味杂陈,本想独自解决此事,然而如今形势逼人,似乎已无他途可选。 “唉,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让夫人操劳了。” 苏氏扬起眉头,“侯爷,你我夫妻携手二十三载,难道还有什么心底话不能相告?” 沈文渊尴尬地搔了搔头,讪讪地说:“非是不愿相告,实是不想让夫人和母亲忧心。起初,我以为是我的诗才独步江湖,赢得了潇湘馆花魁裴玉霖的青睐,然而在我无意中发现潇湘馆背后的主人竟然是端王的幕僚后,我便开始了对裴玉霖的深入调查。” “端王?”苏氏瞠目结舌,端王乃陛下之亲弟,虽与陛下年龄悬殊,却始终深受圣上宠爱。 恰逢年终之际,端王奉旨返京,却不料竟敢轻薄后宫佳人,犯下悖逆之举,被陛下下令软禁于京城之中。 倘若裴玉霖果真是端王之人,靖安侯府的处境实在岌岌可危! 沈钧钰惊诧不已,“父亲,若裴姨娘与端王有所勾结,此事非同小可!或许菡茱的推断不无道理。您切莫冒险,前往裴姨娘之处。” 回想起不久前,裴玉霖的侍女曾邀他去往一行,靖安侯险些踏足,此刻惊出一身冷汗。 晏菡茱内心波涛汹涌,她深知靖安侯府可能遭遇巨大劫难,却未料到竟然与端王有所牵连。 前世此时,她整日被纪夫人折磨,忙于支撑破败的纪家生计,对外的纷扰纷争无暇顾及。 毕竟,那与她相隔甚远! 等到纪家的事情稍有起色,她却又怀孕了。 孩子呱呱坠地后,她便随纪胤礼前往边疆履职。 对京城的大小事务,她所知甚少。 唯有重返京城之后,她才对诸多大局有所耳闻,而对靖安侯府的种种,她所知寥寥。 仅知今年端王假死离京,与北翟勾结,暗地里蓄养私兵。 四年后,皇上遭遇刺杀,虽未致命,却身受重伤。 梁国舅趁机推举太子继位,成为西魏的实际统治者,大刀阔斧,铲除异己,先后斩杀数位藩王,迫使其他王爷揭竿而起。 其中,端王世子在端王的暗中指使下,与北翟勾结,兵力强大,人数众多,尤为猖獗。 野心勃勃的纪胤礼,正是在此时投身其中,也正因此,晏菡茱陷入了劳累至死的境地,而从那天起,天下大乱,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悲惨景象。 如今,身为靖安侯府的一员,晏菡茱决不能坐视家族败落,让往日的悠闲生活一去不复返。 她更不愿再次目睹天下大乱,百姓颠沛流离,人间惨剧再次上演。 四个人面面相觑,彼此的眼神中流露出谨慎与忐忑。 晏菡茱率先回过神来,刻意压低声音,悄声细语:“此事牵扯到端王,对于靖安侯府而言,实在是性命攸关。” 苏氏在听到晏菡茱的提醒后,也逐渐恢复了清醒。 尽管这个推断令人心惊胆颤,但相较于被蒙在鼓里的无知,这种明白反而让人略感安慰。 第87章 天真/诱饵 在惊惧之余,苏氏心中竟然悄然生出了一丝愉悦。 这次,靖安侯并非是因为美色迷失心智,也不是对裴姨娘旧情难忘,而是意图借此机会挖掘裴姨娘背后的“幕后黑手”。 从感情的角度来说,这对苏氏而言,无疑是一桩喜事。 “侯爷,您辛苦了!”千言万语梗在喉头,难以启齿。苏氏性格内敛,目光坚定地投向靖安侯,眼神中充满了支持与信任。 沈钧钰目光投向父亲,敬仰之情溢于言表,“父亲,原来您有如此苦衷,我误会您了。” 原本心怀愧疚和惊愕的靖安侯,在妻子与儿子的安慰与鼓励下,仿佛卸下了压在背上的沉重负担。 他心中百感交集,长叹一声,“让夫人操劳了,这次全亏了菡茱。我一直在怀疑,但心中有许多疑团未解。” 苏氏轻轻摇头,语气中满是体贴,“侯爷不必如此客气,靖安侯府是我们的家园。即便付出再多,那也是我们分内的事。” “难得菡茱初来乍到靖安侯府,就能不顾侯爷的误解,大胆提出自己的推断,实在是难能可贵。” 沈文渊微微一笑,点头称赞,“没错,我一直都在怀疑,但心中的疑虑重重。今日听了菡茱的分析,犹如拨开浓雾,重见光明。” 晏菡茱虚心谦逊,“父亲、母亲,菡茱不敢贪功。若非父亲和母亲宅心仁厚,世子信任,我的这些推断恐怕只会被视为狂妄之词,无人问津。 沈钧钰的内心和目光完全被晏菡茱占据。 在与晏菡茱的诸多交往中,他早已熟知她的聪明才智,然而,这种聪明仅限于后宅范畴。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处理政务方面,她同样表现出非凡的敏锐和机智。 “菡茱,你对我们侯府的忠心日月可鉴。即便偶有言语失当,也无需担忧。我父母都是宽仁慈爱的人,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你。” 晏菡茱平静地轻轻点头,唇角带着淡淡的微笑,“嗯,最糟糕的情况,亦不过是我们方才所推测的那样。接下来,只要父亲多加防范,我们便可避免陷入圈套。现在菜肴已渐冷却,我们先用餐,稍后再共同商议对策,定能安然度过此次难关。” 端王企图假死,但在晏菡茱这里是行不通的。 她坚决要让他彻底消失! 苏氏轻轻点头,笑容温和,“确实如此,侯爷。当前首要之事,便是用餐。” 靖安侯微微点头,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长须,“甚好。” 晏菡茱站起身来,欲为公婆布菜,却被苏氏温柔地按回了座位。 “孩子,我们是一家人,你公公和我都能自行使用筷子,无需你费心布菜。快坐下吧,趁着此刻无人打扰,我们可以边吃边谈。” 靖安侯也温和地笑着点头,“我们想吃的东西自己夹取,你只需安心用餐。钧钰,菡茱,你们年轻有为,思维灵活。不妨说说,你们有何高见?” 沈钧钰毫不犹豫地回应:“自然是先将裴姨娘擒拿,对她施以严刑,以便找出幕后指使者,进而顺藤摸瓜,挖出主谋。” “然后呢?”沈文渊轻扯嘴角,虽然这个办法可行,但实在算不上“高明”。 沈钧钰一时语塞,“然后将她交予官府,依法惩处。” 沈文渊心中不禁感到一丝寒意,若官府真的如此可靠,那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冤假错案? 再说,此事涉及端王,官府敢插手吗? 最后只能上报给皇帝,但仅凭靖安侯府一个妾室的力量,就想扳倒端王,未免太过天真。 苏氏轻轻垂下眼帘,苦笑不已,她的儿子实在是太过理想主义了。 他虽然聪明过人,但毕竟未经风霜,未曾领略过官场的黑暗与险恶。 她渴望聆听那位与钧钰生长环境截然不同的儿媳的心声。 “菡茱,你也来谈谈吧。你公公刚刚已经说了,即使说错了也无妨。若是说对了,还有重赏等着你。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紫叶街上那三间连体的三层楼大商铺,便是给你的奖赏。” 原本晏菡茱并不打算继续发言。 毕竟,公公和婆婆,以及沈钧钰都是智慧卓越之辈,定能想出巧妙的解决方案。 然而,现在公公和婆婆显然对沈钧钰的提议并不满意。 唉,只能说沈钧钰太过正直严谨了! 他还是继续埋头编写他的书籍吧! 现在,婆婆以重利为诱饵,这可让晏菡茱斗志昂扬! 虽然她的陪嫁颇为丰盛,但又有谁会拒绝更多的好东西呢?尤其是紫叶街上的那三间门脸气派、三层高的繁华商铺。 价值连城,一铺难求! 晏菡茱放下筷子,快速咀嚼,将口中的肉块吞下,然后用丝帕轻柔地擦拭了一下嘴角,“母亲,父亲,世子,我现在就说说我的想法,你们可别觉得我狡黠!” 沈钧钰忍俊不禁,发出一声欢快的笑,“娘子,快说给我听听,让我见识一下我家娘子的机智与狡黠?” 晏菡茱瞪了他一眼,轻蔑地哼了一声。 心中暗自嘀咕,其实也没那么狡黠,不过是将沈钧钰‘卖’出去,还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拿出卖身的银两感激涕零。 苏氏望着儿媳俏丽的模样,喜笑颜开,“钧钰,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娘子呢?我们正在商讨重要事宜,可不是开玩笑。” 沈钧钰尴尬地笑了笑,“是,我错了,还请娘子海涵。” “菡茱,你说吧!”靖安侯眼中闪烁着鼓励的光芒,“在敌人面前狡黠,在家人面前便是关爱。你无需有任何心理负担,尽情地发表你的见解。” 晏菡茱微微颔首,唇角轻扬,绽放出一抹如樱花般温柔的微笑,“儿媳曾在深闺之中翻阅过半卷书籍,心生叹服,犹如得见珍宝。” “是哪本书?”沈钧钰急切地追问,“这本书是否与我们家的纷争有所牵连?” 晏菡茱轻轻摇头,面色凝重,“那本书与我们沈家并无瓜葛,但我认为它或许能为我们解忧纾困,《三十六计》,其策略之高深,令人赞叹。” “那些势力既然已经借助裴姨娘之手渗透进靖安侯府,府内必定潜藏着他们的探子,时刻监控着侯府的动向。或许,我们驱逐下人的消息,早已传入那些耳目之中。” 第88章 计谋/演戏 “因此,儿媳以为,与其径直将裴姨娘捉拿审问,不如运用计谋,布下疑阵,暗中行动,寻找适当的时机,破坏他们的阴谋,使其阴谋败露,最好是能让其彻底覆灭,永除后患。” 沈文渊闻言,轻轻抚着修剪得体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裴姨娘不过是敌人手中的棋子,未必能掌握多少核心机密。 即便捉到与裴姨娘勾结之人,对方也可能是效忠于某个势力的死士,未必能牵引出幕后黑手。 最终,不仅劳而无功,反而可能引起对方的警觉,留下无穷隐患。 “菡茱,你不妨详细说明,如何运用计策?如何布设疑阵?又如何暗中行事呢?” 苏氏静静地倾听,并未开口。 作为沈家内宅的女主人,她若觉得晏菡茱的计策可行,便会全力支持。 沈钧钰一时语塞,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办法远不如晏菡茱的精妙,心中不禁有些自愧不如。 晏菡茱略作思索,字斟句酌,缓缓道来:“所谓布设疑阵,便是父亲与裴姨娘表面上虚与委蛇,迷惑对方。同时,我会在裴姨娘面前刻意制造矛盾,父亲则可以适时对我进行斥责,以加深对方的错觉。” 所谓的悄然行事,便是将那份藏于裴姨娘手中的诱惑之物——那足以令人深陷其中的迷幻之药,亲自试其效验,以观其神奇之处。随后,仿效其父亲的状态,让对方陷入迷惑之中。借机探知其真实目的,挖掘端王不端的证据,以便向圣上呈报。 圣上最为忌惮的便是藩王的反叛,若是以此等阴险狠辣的手段,恐怕不止用于父亲一人,其他朝臣亦难以幸免,终将为端王所利用。到那时,我们不仅能摆脱困境,更能立下赫赫之功。 然而,频繁与裴姨娘接触,无疑会让父亲置于险境。尽管我冥思苦想,却仍无良策。还望母亲、父亲以及世子共同商议,共谋万全之策。 晏菡茱心中自有一套完美计划,但她不可过于显摆自己的才华。 她需让靖安侯府的人觉得她智慧过人,却又不至于聪明到令人忌惮的地步,否则一旦外部威胁消除,他们便会想起她满腹的阴谋诡计,从而对她心生戒备。 这与她向往的闲适生活相去甚远,并非她所愿。 沈钧钰眨了眨眼,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计谋过于简单,他拱手赞叹道:“夫人真是智慧卓越。” 晏菡茱微微扬起下巴,一脸傲娇地说:“日后,我只会更加聪明伶俐,世子拭目以待。” 靖安侯深以为然,对晏菡茱的策略大加赞赏。 尽管其中尚有许多细节需要进一步完善,但以晏菡茱的年纪与经历,能想出如此巧妙的计谋,已属难得。相较之下,他的探花郎儿子的办法就显得逊色许多。 苏氏沉思良久,最终还是摇头叹道:“侯爷身为靖安侯府的一家之主,怎能轻易涉险。” 沈文渊挥了挥手,轻松笑道:“那迷幻之药并非剧毒,即便我误饮入口,只要迅速吐在帕子上,料想无碍。” 在这紧凑的局势中,沈文渊轻叹一声,目光坚定地对夫人苏氏说道:“接下来,可能需要委屈你了,与我共同演绎这场戏码,咱们携手渡过眼前的风雨。” 苏氏的眼神微微闪烁,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岁月的痕迹,落在沈文渊的脸上。 他依旧那么英姿焕发,尽管眼角的皱纹泄露了时光的痕迹,却依然不失当年的风采! 他们曾共度花前月下,两情相悦,然而世事无常,爱情的保鲜期总是短暂。 爱情,原本就是折磨人心的事物! 此次事关端王,沈文渊不得不亲自出马。 哪怕前方险象环生,他也在所不惜! 苏氏以为自己早已释怀,但此刻,她的心中依旧涌动着对他的牵挂与担忧,这才明白,过去的放下,不过是自欺欺人。 “侯爷,请多加保重!”苏氏还想劝诫几句,但她也明白,靖安侯心意已决,任何言语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沈文渊微微一笑,轻轻抚摸着苏氏放在桌面上的手背,语气温柔:“夫人无需担忧,如今我们掌握先机,心有预案,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沈钧钰沉思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热烈,“父亲,我该做些什么呢?” 靖安侯微微一愣,稍作思索后回答:“你只需专心撰写你的农学着作,还有查证那庄子上的番邦高产作物是否真的如传说中那样高产。这是皇上交给你任务,你必须完成。” 沈钧钰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在这靖安侯府的大事中,我却如此清闲,父亲,我愿意为家族贡献一份力量。” 靖安侯陷入了两难! 说实话,他确实没有儿子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难道要让儿子去诱惑他的小妾吗?这成何体统?靖安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正当靖安侯在思索如何婉转拒绝,又不打击沈钧钰的积极性时,晏菡茱清脆悦耳的声音适时响起,“父亲,儿媳觉得世子有大用途。” 沈钧钰原本已经做好了被父亲拒绝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从妻子口中听到了如此鼓舞人心的话语。 他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转向晏菡茱,满怀期待地询问:“娘子,快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 靖安侯捏着胡须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确实没有料到儿子竟然能有何作为! 苏氏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她静静地等待着晏菡茱的回答。 晏菡茱那双明亮的大眼中闪烁着机智与狡黠的光芒,“世子欲与我争执,争论激烈,让人误以为我们靖安侯府陷入了混乱,给人以可乘之机。” “争执……?”沈钧钰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现出精明的光芒,“是要上演一场戏码吗?我对演戏可不在行!” 靖安侯与苏氏听闻晏菡茱之计,稍作思索,四目相对,顿时有所领悟。 晏菡茱的策略真是巧妙非凡! “还有其他的吗?”靖安侯继续追问。 晏菡茱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母亲端庄典雅,难以做到横眉冷对,恶语相向,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毕竟我出身乡野,驱赶鸡犬之事,早已司空见惯。” “我会专门针对裴姨娘,父亲您则假装庇护她,责备我。我们随机应变,内外紧密配合,让对方陷入迷惑。” 第89章 表演/摔碗 苏氏微微一愣,目光中充满了对晏菡茱的慈爱与欣赏,这个孩子不惜背负恶名,也要保护她。 这与那些口口声声孝顺,内心却盼望着婆婆早日离世的新妇相比,实在是强上许多。 这正是“仙女”儿媳的风范! “菡茱,你真是费心了。”苏氏轻轻摇头,露出无奈而又欣慰的笑容,“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我已经迎娶了你这位贤良的儿媳,又无女儿,即使背负上善妒的恶名,我也并不在乎。” “但你不同,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名声不佳,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非议,受人指点。” 晏菡茱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与纪夫人相比,靖安侯夫人苏氏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婆婆! 晏菡茱轻轻摆手,微笑着说,“母亲,您的尊贵身份和丰富阅历,使得您无法与一个小妾争执不休。裴姨娘对您了如指掌,她未必会相信您会这样做。如果您真的那么做了,反而会招致怀疑。” 在我这番境遇中,我与他人迥异,她对我既不相识,亦无深知。更别忘了,昨日我已给她一个下马威。今日父亲严厉斥责,我泪如雨下,这一幕顺理成章,毫无突兀之感。 “这……”苏氏迟疑着,她心头不忍,不愿看到晏菡茱这位出色的儿媳妇声誉受损。 与苏氏那略显生硬的“演技”相比,靖安侯更信任机智狡黠的晏菡茱,“夫人,就让菡茱来试试吧!” 晏菡茱微微挑起眉头,嘴角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缓缓地站起身来,“那么,我的表演开始了!” 话音刚落,晏菡茱拿起一块浸满了姜汁的丝帕,轻柔地在眼角擦拭了几下,眨眼间,她的眼眸便泛起了红晕,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纷纷落下。 沈钧钰惊愕不已,被晏菡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住了。 本以为这样的表现已经足够打动人心,但晏菡茱却突然抓起靖安侯面前的细瓷碗,猛地摔在地上。 “父亲息怒,您不能只听裴姨娘的一面之词,而不给儿媳一个解释的机会。”晏菡茱泪眼朦胧,声音哽咽,却依然坚定地为自己的清白辩护。 沈钧钰惊愕至极,晏菡茱的勇气和机智让他自愧不如! 除了祖母,他还从未见过有人在父亲面前如此大胆,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苏氏微微一愣,随即低下眼帘,掩去了嘴角难以抑制的笑意。 她越来越偏爱晏菡茱了,这位姑娘将她内心深处想做却一直未曾付诸行动的事,一件件地变为现实。 靖安侯先是错愕,但很快便进入了角色,反应敏捷。 “玉霖已深知过错,诚心悔过已有三年。晏菡茱,念你初犯,此次就饶你一次。但若日后你再对玉霖不利,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晏菡茱泪眼婆娑,连忙点头答应,“多谢父亲,儿媳……儿媳确实知错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沈钧钰,向他眨了眨泛着泪光的眼睛。 沈钧钰此刻面对晏菡茱的泪水,惊讶之余,竟然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 晏菡茱轻轻踢了沈钧钰一脚,这样的气氛已经营造得如此到位,怎能就此中断呢? 沈钧钰在被提醒之后,内心挣扎了一番,终究还是不忍心严厉斥责晏菡茱。他决定转换策略,向父亲大声抗议。 “菡茱并无过错,父亲,您怎能如此严厉地责备她?明明裴姨娘才是不懂规矩之人。作为侯府的世子夫人,她怎能不指责那些行为不检的姬妾?” “您这是混淆是非,靖安侯府难道没有世子夫人的地位?没有我母亲和祖母的地位吗?” 沈文渊再次愣住,回想起三年前儿子也曾与他争执,那时的他颈项僵硬,勇敢地反驳,但今天儿子的胆量显然更胜一筹。 这一定是儿子长久以来藏在心底的话,当时虽想表达却不敢直言,今日终于脱口而出! 晏菡茱目光流转,先望向陷入沉思的靖安侯,又转向泰然自若的沈钧钰,再扫过沉默不语的婆婆苏氏。 唉,看来他们都缺乏演技! 于是,晏菡茱再次挺身而出,拿起一只精美的瓷碗,用尽全力摔向地面。 那声音清脆悦耳,响彻整个房间。 外头的仆人们虽不敢抬头,却一个个都缩紧了脖子,竖起耳朵偷听。 这一声脆响,瞬间将靖安侯从沉思中惊醒,他怒火中烧,大声斥责:“放肆!你竟敢教训长辈的私事,如此目无尊长,成何气候!” 沈钧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脆响惊得一颤,情绪随之高涨。 “长辈若有过错,晚辈同样有权指出。若你只是想以长辈的身份压制我,那我就将祖母接回来,看看你是否真的目无尊长,是否真的能守规矩!” 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苏氏终于开口,她的表情冷淡而疏离,“侯爷若真爱护裴姨娘,尽可宠爱她,不必在此丢人现眼。钧钰,菡茱,时辰不早了,你们回去歇息吧。” 话音刚落,苏氏便带着一脸阴霾,径自离开了饭厅。 在场的丫鬟婆子们都看出了侯夫人的不悦。 “哼!”沈钧钰紧握着晏菡茱的手,满脸愤怒地拽着她离开正院。 远处的仆人们虽然距离较远,但依旧能隐约捕捉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心中暗自揣摩着其中的意味。 侯爷正为裴姨娘撑腰,他不仅严厉斥责了世子与世子夫人,更使得夫人也感到愤怒不已。 三年时光荏苒,裴姨娘再次以高姿态重返大家的视野。 消息一经传出,众多探子纷纷将情报传递出去,换取了沉甸甸的金银赏钱。 沈钧钰从正院愤愤然回到惊鸿苑,一路之上怒气冲冲,步伐急促,长袖频繁挥舞。晏菡茱低垂着头,不忍直视,心想沈钧钰此时的模样,就如同儿时过家家一般,与他平日里生气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踏入惊鸿苑。 沈钧钰怒气冲冲地直奔晏菡茱的居室,门一开,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问:“人呢?难道不知道要泡茶伺候吗?” 刚刚受过责打、伤势尚未痊愈的惊蛰,今日刚刚恢复值勤。 听到沈钧钰的咆哮,惊蛰双腿颤抖,急忙向后退缩,一把将身后的白露推向前去。 “白露,我……我的伤势尚未复原,你先去服侍!”话音刚落,惊蛰便慌不择路地逃离了现场,再也不敢逗留。 第90章 诺言/诚意 尽管惊蛰仍渴望成为姨娘,但她绝不愿成为沈钧钰的姨娘。 白露望着惊蛰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捂嘴窃笑。 显然,她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 白露连忙捧着茶壶进来,为沈钧钰烹制香茗,“世子,请慢用。” 这时,晏菡茱步入房中,对白露挥了挥手,“白露,退下吧,别让任何人靠近。” “遵命!”白露应声退下,守在院子里,严防任何人接近。 沈钧钰瞪了晏菡茱一眼,试图展示丈夫的威严,“倒茶!” 晏菡茱轻蔑地一笑,翻了个白眼,“装模作样,难道还会上瘾吗?关键是,你演得简直一塌糊涂!” 沈钧钰听后愣了愣,“我……我刚才不是表现得怒火中烧吗?” “你好好想想,你平日里生气时究竟是什么样子?”晏菡茱问道,刚刚紧随沈钧钰身后,她几乎要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沈钧钰微微沉吟,嘴角掠过一丝尴尬的笑容,“我方才岂不是试图太过显眼?” “戏剧艺术的巅峰,便是与日常生活无异。你只需将你对我不满的神态展现出来即可。”晏菡茱温言提醒。 幸亏此刻夜幕低垂,沈钧钰那异乎寻常的举止,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沈钧钰轻轻一点头,恭谨地一拱手,言道:“感谢娘子指教!愿我们靖安侯府能在这场风波中安然无恙!” 晏菡茱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决如铁,“必然成功!” 沈钧钰微微扬起眉头,好奇问道:“你为何如此信心满满?” 晏菡茱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园,我不容许任何人侵犯我的家园!” 在这靖安侯府,沈钧钰如此简单纯真的丈夫,以及这位慈爱的婆婆,让她倍感珍惜这段宁静美好的时光。 任何试图打破这份宁静的势力,都将被视为她的敌人。 “我的家”这三个字,仿佛一把钥匙,直接开启了沈钧钰内心最深沉、最柔软的角落。 “菡茱,我沈钧钰永远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沈钧钰语气坚定,目光中满是柔情。 晏菡茱凝视着沈钧钰的双眸,轻轻一笑,宛若春花绽放,“我相信,曾经侯爷也对令堂许下过类似的诺言。” “这……”沈钧钰一愣,旋即坚决地摇头,“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我沈钧钰向来言出必行,决不食言。” 晏菡茱目光中带着一丝俏皮的审视。 沈钧钰在她那深邃的目光下,不禁有些局促不安,“你对我的话有所疑虑吗?” 晏菡茱轻轻摇头,语气平和而悠然,“我连自己都无法确保所说的话语永远如一,又怎能坚信他人的承诺永不更改呢?” “唯一能够检验你的诺言的,唯有时间!并非是你此刻的诚挚态度,亦非你此刻急于表露的内心。” “因此,不必对我许下承诺,只需顺着你的心行事即可。若有一日你觉得难以坚持,也不必勉强自己。” 这个人率性而为,我对自己从不苛求,对他人也无意强求。顺其自然,随性而行! 沈钧钰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他情商不高,但这句话的意味,他还是能够领会。 只要他与别的女性有所瓜葛,晏菡茱就会封锁自己的心门,将他拒之门外。 沈钧钰依稀记得童年时光,母亲望着父亲的目光,那是满满的爱慕与喜悦。 那份温柔,那份甜蜜,宛如春风拂面。 然而,这一切都被父亲无情破坏! 那些女性的出现,让母亲意识到父亲对其他女性的偏爱。 他曾偷偷瞥见母亲的眼泪,等到母亲泪尽干涸,自我治愈完毕,封闭心扉,不再受伤害,与父亲渐行渐远,直至如今,两人相敬如宾。 “菡茱,我不再多言,一切看我今后的行动。”沈钧钰低声细语,明白承诺的实现远比口头上的承诺来得重要。 晏菡茱娇笑如花,“感谢世子能理解我!世子,你在编纂书籍之余,不妨多与朝中大臣交流。不动声色地探听那些政见骤变、行事风格大异的官员。” 沈钧钰收起玩笑的神色,严肃地说,“菡茱,你怀疑这些人不仅仅是对付父亲,还可能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其他人?” 晏菡茱微微点头,“正是如此。若探听到什么,切莫轻举妄动,要及时告知侯爷。” 沈钧钰沉思片刻,点头答应,“明白了。” 话音刚落,沈钧钰却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晏菡茱疲惫不堪,小手轻捂嘴唇,“世子,我已困乏。” “今夜我就在此留宿。”沈钧钰语气坚定,目光热切地望向晏菡茱,“菡茱,你放心,我绝不越矩!” “哼!”晏菡茱娇嗔,仿佛在质疑他的诚意。 一对青春男女,情窦初开,共处一室,怎能无动于衷? 沈钧钰见晏菡茱误会,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耳根也微微发红。 “你近日受到父亲的斥责,若我今晚不在你身边,府中众人都会认为你这个世子夫人失势了。” 在他们面前,或许你未曾遭遇公然的违抗,但在无声的日常中,却也不免受到忽视与冷落。为了拯救侯府的危机,你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委屈,但我绝不能让你孤单无依。 晏菡茱微微一愣,眼眸半阖,试图洞察沈钧钰话语背后的真假,“你竟会如此仁慈?你不是向来喜欢戏弄我吗?” 沈钧钰却显得漫不经心,“我可以逗你笑,但绝不允许旁人对你有任何的欺凌与轻慢。” 晏菡茱沉吟良久,不得不承认,沈钧钰的话确实句句在理! “那么,今夜你就在外间的软榻上安歇,我则占据床铺。”晏菡茱不愿委屈自己,那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她来到靖安侯府,是为了享受尊贵的待遇,而非遭受苦难。 随着靖安侯府即将迎来一段风波不断的时期,晏菡茱不愿与那些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仆从多费唇舌,留下沈钧钰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沈钧钰惊讶不已,他本只是开玩笑说说而已,没想到晏菡茱竟然应允了。 “好。”沈钧钰心中窃喜,他终于有了一席之地。 当白露接收到晏菡茱的指示,在软榻上为世子铺床时,满脸喜悦,动作麻利地准备一切。 袁嬷嬷见白露取来全新的卧具,急忙询问:“世子夫人房中并不需要更换,你这是为何取新的?” 第91章 熟睡/偷吻 白露兴奋地向袁嬷嬷透露,“这是世子夫人亲自交代的,今晚世子将留宿于此。虽然只是睡在软榻上,但毕竟与世子夫人同处一室。” 袁嬷嬷连声应是,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感谢佛祖庇佑。” 软榻与铺之间,虽有一道屏风相隔,但距离之近,不过咫尺。 与亲密无间的同床共枕,仅一步之遥。 夜幕降临,晏菡茱舒适地躺在床铺上,而沈钧钰则安静地躺在软榻之上,两人仅隔着薄薄的屏风。 “菡茱,你已进入梦乡了吗?”沈钧钰辗转反侧,夜愈发漫长。他的心跳较平日略显急促,肌肤也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热意,令他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热切。 晏菡茱虽闭上了双眼,但她的耳朵仍能捕捉到屏风另一侧的细微动静。 就在熄灯之前,她还能隐约辨认出屏风那头的沈钧钰。 她并非不通世事的深闺女子,该明白的,她早已心知肚明;不该明白的,她也有所耳闻。 “已经睡熟了!”晏菡茱不愿与沈钧钰多费唇舌,因为话语越多,心中的幻想便越易滋生。 脑海中全是沈钧钰的身影,这让她如何能安眠? 沈钧钰听到晏菡茱那言不由衷的回答,低声笑了笑,笑声沙哑而低沉,“菡茱,我对你思念如潮。你呢?你也想我吗?” “不想!”晏菡茱听着那让她耳根发痒的低语,将轻柔的被子往上拉,将它紧紧地蒙在头顶。 沈钧钰察觉到了晏菡茱的口是心非,便抱着枕头,绕过屏风,轻轻坐在了晏菡茱的床畔。 “我就这么静静地陪在你身边,不做任何事!” 晏菡茱感受到沈钧钰的存在,她的小脚从被窝中探出,猛地向外一踢。 “沈钧钰,你别得寸进尺!别以为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轻易迷惑我!” 沈钧钰被晏菡茱的小脚踢中,几乎要跌倒在地。 幸亏他及时稳住身形,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晏菡茱的小脚。 他曾经看到晏菡茱那圆润的手指,饱满的手掌,不禁遐想,她的脚趾是否也如此丰腴? 尽管屋内一片漆黑,但那柔软而肉感的触感,让沈钧钰的心中有了答案。 “晏菡茱,你这是想要谋杀亲夫吗?” 晏菡茱将自己严密地裹在被中,以免自己忍不住化身为妖娆的女子,准备对他“采阴补阳”。 “哎哟哟,世子您的反咬一口之技又更上一层楼了。明明是您图谋不轨,却反而指责我!快回到您的榻上,否则我真的要一脚将您踢出去了。” “娘子息怒,为夫遵命便是。”沈钧钰察觉到晏菡茱脸上的愠色渐起,他那傲娇的脾性,让他无法施展强硬的手段。 他只得怀抱枕席,再次踱步至屏风的另一侧,卧回那张简陋的榻上。 沈钧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试图抚慰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菡茱,请你莫要动怒。” 晏菡茱默不作声。 “菡茱,你真是温柔贤淑。” “菡茱,你的容貌犹如仙子下凡!” “菡茱,我对你的倾慕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夜幕似乎为沈钧钰卸下了心防,与晏菡茱同室而卧,彼此距离之近,让他心中的激情逐渐涌动。 他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开始细声低语,倾诉着自己的情感。 晏菡茱仍旧保持沉默,甚至故意调整呼吸的节奏,假装自己已经进入梦乡。 目睹晏菡茱如此,沈钧钰终于封口不言。 晏菡茱向来早睡多眠,加之今日脑筋过于劳累,不久便沉入了梦乡。 沈钧钰耐心等待,直到晏菡茱的呼吸变得深沉而均匀,确认她已经熟睡,才小心翼翼地滑向床的内侧。 凭借对晏菡茱呼吸的微妙感知,沈钧钰判断出她的确切位置,屏住呼吸,轻轻地凑近,准确无误地印上了晏菡茱那丰润柔软的红唇。 察觉到晏菡茱似乎有所察觉,沈钧钰心头一紧,仿佛做贼心虚般,迅速逃离了现场。 他重返榻上,心中仍旧回味着那唇间的颤动和甘甜,最终抵抗不住困意的侵袭,沉入了梦乡。 床上的晏菡茱,听到沈钧钰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确认他已经沉睡。 沈钧钰这个调皮家伙竟然敢偷吻她? 她晏菡茱岂能就此罢休! 于是,晏菡茱悄无声息地绕过屏风,轻手轻脚地来到沈钧钰的榻前,然后伸出她那看似温柔实则暗藏杀机的“魔爪”,准备予以反击! 晏菡茱轻盈地俯身,以一种迅捷而坚定的姿态,印上了沈钧钰薄弱如翼的唇瓣。 她的黑发轻轻地散落,如瀑布般洒在沈钧钰的面颊与颈项上。 痒意微微,伴随着一股清新的薄荷香气,在晏菡茱的鼻翼间缠绵,那香气纯净而醒神。 晏菡茱的手指在沈钧钰的躯上轻轻划过,似羽毛轻抚,正欲离开,却不料被沈钧钰单臂牢牢地揽住了腰肢。 沉浸在甜梦中的沈钧钰,懵懂而迷离,深深地沉醉在那温馨的梦境之中。 在梦中,他正享受着晏菡茱的主动投怀,她那丰腴而柔滑的唇瓣正热情地亲吻着他。 沈钧钰立时心神激荡! 在梦中,晏菡茱素来拒绝的事情,此刻却全然允可。这梦境如此真实,令沈钧钰愈发沉溺其中。 晏菡茱试图挣脱,又恐将沈钧钰从梦中惊醒。 若然惊醒,她岂不尴尬至极?特意前来偷吻,主动投怀,实在是太过积极,教人难以抬头。 然而,晏菡茱却无法挣脱沈钧钰的坚实手臂,她的面颊已然涨得通红。 这红晕或许是出于尴尬,又或许是因为沈钧钰的亲吻让她喘不过气,而显得双颊红润。 此刻,晏菡茱心念急转,正想方设法逃脱之时,沈钧钰却一个翻身,将她压在柔软的榻上,他的半个身躯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晏菡茱奋力推拒沈钧钰,却惊讶地发现,看似清瘦的沈钧钰,身上竟有着结实的肌肉,双臂之力更是惊人。 她根本无法推动分毫! 于是,晏菡茱的双手探入沈钧钰腰际两侧,修长的指甲同时用力一挠。 “嘶!”沈钧钰痛呼一声,瞬间睁开了双眼。 腰间的痛楚依旧清晰! 这……这竟然不是梦境! 怀中的佳人是晏菡茱吗? “快起来,你压着我了。”晏菡茱语气中带着撒娇的责怪,沈钧钰既然已经醒来,她自不能再继续这样的嬉戏。 沈钧钰猛地一个激灵,瞬间从迷蒙中清醒过来,脸上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心中窃喜不已,“菡茱,你定是对我芳心暗许,悄悄前来偷吻我。” 第92章 撩拨/波折 晏菡茱实际上无需如此遮掩,他巴不得她大大方方地走来,给他一个深情的热吻,他定会欣然接受。 晏菡茱听闻此言,手掌猛地张开,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带着几分羞恼,再次在沈钧钰腰际两侧狠狠地一抓,口中强词夺理。 “谁偷吻你了?我不过是听到你呼唤我的名字,还以为你有事相商,才特意过来看看。岂料你这个轻薄子,竟敢趁机抱住我……快放手。” 沈钧钰忍着腰间的刺痛,宽大的手掌紧紧握住晏菡茱的双手,语气坚决,“不放!你主动找我,必然是想我无疑。” 在幽暗的环境中,尽管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但两人周身散发的热量,以及交谈时的呼吸声,都在无声地传递着彼此的情感。 晏菡茱暗暗咬紧银牙,心中暗骂自己失策。 “沈钧钰,你再不放手,我可要施展杀手锏了。”晏菡茱语气中带着威胁,只是此刻她处于劣势,语气略显底气不足。 她真想不顾一切地踢上一脚,但又担心会把沈钧钰踢伤,毕竟她还希望能与他共度余生,生下几个孩子。 万一踢坏了,她还能与谁共度春宵? 沈钧钰修长的腿紧紧压住晏菡茱的双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轻佻地说:“现在踢不到了!” “沈钧钰,你快放开我。”晏菡茱用指甲轻轻挠着沈钧钰。 沈钧钰对疼痛毫不在意,反而在触及痒处时,下意识地躲闪。 晏菡茱察觉到这一点,便更加用力地挠向沈钧钰腰际以上的敏感部位。 原本还在嘴硬的沈钧钰顿时把持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声音中充满了愉悦。 晏菡茱趁机挣脱,脸颊泛起一抹娇嗔,轻斥道:“你这个顽劣的家伙,今后就算你喊破喉咙,我也不会再理你。” 话音刚落,晏菡茱慌乱地逃向里间,躲进柔软的薄被之中,心跳如鼓,脸颊犹如朝霞般灿烂。 沈钧钰缓缓坐直身躯,无论晏菡茱此行的目的何在,她的到来都让沈钧钰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欢愉。 毕竟,这一切都是出于对他的关爱与眷恋,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情感所在。 “菡茱,我由衷地感谢你,今后我便会在这间房中的榻上安寝。”沈钧钰笑容满面地说道,心情格外舒畅。 晏菡茱却嗤之以鼻,“你这是在做梦!” “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我就是在编织美好的梦境。”沈钧钰说完,又重新舒适地躺回榻上,不再去撩拨晏菡茱。 房内再次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晏菡茱的面颊泛起了一抹桃红,一直蔓延至耳际。 沈钧钰则在心中回味着刚才那刻骨铭心的感觉,那并非梦境,而是比梦境还要美好的千万倍。 与此同时,门外的袁嬷嬷焦急得几乎要将大腿掐得青一块紫一块。 她心急如焚,真想冲进房内,将世子和世子夫人紧紧地按在一张床上。 男女之情,彼此情投意合,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为何这两人磨磨蹭蹭了许久,又突然分开了! 白露打了个呵欠,从侧面的耳房中走出,时刻准备着侍候世子夫人。 然而,当她看到袁嬷嬷那焦急的神态,不禁吃了一惊。 白露正想开口询问,却被袁嬷嬷迅速捂住了嘴巴,一同走进耳房。 “袁嬷嬷,您不去休息,站在世子夫人门前有何贵干?”白露好奇地问道。 袁嬷嬷长叹一声,“我这不是心急如焚吗?适才世子和世子夫人似乎有些亲昵的迹象,可不知为何,他们又突然分开了。这洞房花烛夜,怎就这么波折?” 白露闻言,哭笑不得,“袁嬷嬷,您不必过分担忧。您也清楚,世子和世子夫人过往的情形,如今他们能够互生情愫,已经算是进展迅速,难能可贵了。” 袁嬷嬷仍然摇头,显得不以为然,“女人嘛,还是早日诞下子嗣,地位才能稳固。白露,你自永昌伯府便跟随世子夫人,与她有着深厚的情谊,不妨多劝劝她。” 男性的恩宠,究竟可以延续至何时? 然而,孩子对母亲的深情永远不变,他们总是偏向于自己的母亲,这便是女性在后院中稳固地位的最坚实保障。 以侯夫人而言,若非有世子的存在,她在靖安侯府的处境定然不会如现在这般优越。 白露沉思了片刻,语气凝重地说:“袁嬷嬷,你言之有理,我应当去规劝一番。世子夫人如此温柔善良,她的一生都应被呵护备至。” “或许你不会相信,我曾经服侍过芙蕖小姐。在我即将出嫁之际,我被她和惊蛰一起赠予了世子夫人,其实并非出于对她的帮助,而是想让她感到不快。” “然而,世子夫人并没有因我和惊蛰曾服侍过芙蕖小姐,就对我们百般刁难。只要我们尽职尽责,她从不对我们横加指责。” 袁嬷嬷因世子和世子夫人尚未圆房一事,困意全消,兴致勃勃地说:“究竟是如何让她不快的?不妨说来听听。” 白露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调皮,“其实手段颇为拙劣,就是在我们面前宣扬,当妾室是我们丫鬟的唯一归宿,尤其是在侯府,将来所生的孩子也将成为侯府的公子。” “虽然我容貌姣好,但我从未有过成为妾室的念头,我不愿无声无息地消逝在后院的争斗之中。我只想让世子夫人给我安排一个聪明伶俐、值得信赖的仆人,让我能够安安稳稳地生活。” 袁嬷嬷听后,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惊蛰和白露的容貌确实令人惊艳,这也难怪芙蕖小姐会采取那样的手段。 然而,她家的世子与别的男子截然不同。 惊蛰因擅自献媚,曾被世子下令杖责,直到最近才有所恢复。 “白露,你是个聪明人。”袁嬷嬷紧紧握住白露的手,“在这深宅大院中,做一个妾室并非易事。想想裴姨娘,侯爷当年对她不是宠爱有加吗?侯夫人对她也不是苛刻。但人心啊,总是难以满足。” 在侯府的阴霾日子里,不得宠的苦楚滋味,白露尝得淋漓尽致;然而一旦受宠,她的心便如脱缰的野马,野心勃勃,不再满足于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妾室,总梦想着借助宠爱傲视群芳。在这争斗与隐忍之间,她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第93章 青睐/叫醒 “惊蛰的教训就在眼前,你若能坚守初心,便是明智之举。我观察江蓠对你的态度,颇为青睐。他是世子身边的亲信,未来必成靖安侯府的掌权管家。虽然身份低微,但在府内,除了主子之外,权势滔天的便是管家。” 白露的面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微微点头,“江蓠确实是个可靠的人。” 袁嬷嬷轻声一笑,温柔地握住白露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世子夫人已经与我商量过,我会为你操持这门亲事。” “多谢袁嬷嬷。”白露满怀感激,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婚事全凭主子安排。若能与江蓠结为连理,忠心耿耿地为他效力,远比做个心惊胆战的姨娘来得安稳。 在这夜幕低垂的靖安侯府,注定有人难以入眠。 …… 裴姨娘独自垂泪,顾影自怜,自从重返靖安侯府,她尚未有幸见到靖安侯,心中忐忑不安,不知侯爷心中是否还存有她的位置。失去宠爱的妾室,在后院中犹如一片无依无靠的浮萍。 正当此时,春喜推门而入。 “是谁?”裴姨娘惊慌失措地喊道。 春喜温和地回答:“是我,春喜。” “春喜,并非我无心行动,实在是侯爷从未踏足我的居所,我无从下手下药啊!”裴姨娘焦急不安,对春喜心中略有忌惮。 春喜轻声笑了起来,“今晚正院那边传来了争执声,靖安侯责备了世子夫人和世子,为你出了这口恶气。” 她没想到裴姨娘竟然能获得靖安侯如此深厚的宠爱! “啊?”裴姨娘震惊不已,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侯爷真的因为我而责备了世子和世子夫人?那为何不在昨天就责备,而非要等到今天呢?” 春喜一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逝。 过了一会儿,春喜语气凝重地说:“或许侯爷尚未水落石出,真相未明,但无论如何,既然侯爷对你青睐有加,你动手的机会自然增多。” 裴姨娘微微颔首,沉思片刻后轻声回应:“是的,唯有获得侯爷的青睐,我方有机会。” “你休要心存怜悯,须知你的命运,早已非你所能掌控。”春喜语气冷硬地警告,“只要你为我效力,你的前程才会更加光明。” 裴姨娘心中一震,再次认真询问:“侯爷真的能够无恙?” “只要持续供应解药,他自然无虞。”春喜深知裴姨娘对靖安侯尚未忘情,便轻声安慰,“若仅是欲置靖安侯于死地,我们何需如此大费周章。唯有他活着,我们才能有所利用。” 听罢此言,裴姨娘的心情终于完全放松,坚定地说道:“好吧,我定会寻找机会!” 她不能再心慈手软,她承受不起再次失去靖安侯的宠爱。 …… 翌日清晨,沈文渊享用过早膳,面色凝重地踏入了裴姨娘的居所。 裴姨娘正悠然用餐,闻知靖安侯的到来,立刻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侯爷,我……我思念您如狂潮汹涌!” 沈文渊脸上绽放出一抹和煦的微笑,轻轻拍了拍裴姨娘柔弱的腰肢,“玉霖,这三年你受苦了。” 裴姨娘泪如雨下,她心中又何尝不悔恨? 若她当初能够安分守己,或许还能拥有一个女儿,那是靖安侯府唯一的女儿,也能在府中占据一席之地。 “只要能再次见到侯爷,我心中便无苦可言。”裴姨娘声音哽咽,眼神充满了深情,凝视着靖安侯。 很快,靖安侯就会完全成为她的人,裴姨娘内心深处涌动着无法抑制的激动。 就算她无法获得正式的名分,她也一定要得到靖安侯的倾心。 沈文渊与裴姨娘上演了一幕动人心弦的“深情告白”,这才依依不舍地与她告别,前往履行职责。 裴姨娘目光含情脉脉,宛如春日里的一汪清泉,深情地目送着沈文渊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在夜色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从床头那个隐蔽的小格中取出那只精致的瓷瓶,然后轻轻将它藏于衣襟之内。 待到靖安侯再次驾临,她便伺机而动,因为她明白,这一次,她只能胜利,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晨光初照,江蓠早早便来到书房,却发现世子的人影踪迹全无,不禁微微错愕。 一番询问后,方才得知,原来世子已搬入了世子夫人的居室内。 江蓠心中暗自惊叹,他家世子竟然有了如此大的长进! 他匆忙步入正房,只见白露守在门外,便问:“世子尚未醒来吗?” 白露轻轻点头,“世子尚未睁眼。” 江蓠不禁挠头,焦虑道:“然而,世子今日还有公事要处理啊!” “低声些,世子虽需当差,但世子夫人却无需忙碌。”白露急忙提醒,“我这就进屋唤醒世子,绝不能打扰到世子夫人。” “白露,辛苦你了!”江蓠无奈一笑,心想,整个京城,恐怕也只有世子夫人能够每日悠然自得地睡到自然醒。这份福气,实在是令人羡慕。 白露轻轻推开房门,只见榻上的世仍在沉睡,“世子,醒来吧!” 沈钧钰被唤醒,缓缓睁开双眼。 昨夜欢愉过度,他心中激动,难以入眠! 此刻正是梦境正浓之时,却被打扰了。 他看到白露,急忙用被子紧紧裹住身体,“你退下吧,我自行更衣。” “世子,轻一些动作,世子夫人通常还需再安睡一个时辰。”白露低声提醒,世子夫人的起床气可是出了名的。 若是睡眠不足,她一整天都会神情萎靡,心情恶劣,脾气更是暴躁。 沈钧钰微微一笑,轻声应道:“知道了。” 待白露退出房间,沈钧钰轻轻掀开被子,穿上昨日的衣裳,绕过屏风,悄然来到床边。 此刻,床榻上的佳人正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轻柔的薄被轻裹着她的小腹,侧卧着,一条小腿俏皮地搭在被子之上。 尽管她的身形并不算高大,但这慵懒的睡姿,却仿佛占领了整张宽大的床榻中央。 沈钧钰嘴角轻轻上扬,伸手在晏菡茱的脸颊上轻轻一戳。 晏菡茱感到不适,低吟着调整了姿势,转身侧卧,露出了她那雪白细腻的脚踝。 沈钧钰回想起了昨晚被小脚轻踢的情景,不禁微笑,伸出手指在她脚心轻轻一挠。 晏菡茱敏感地缩回被子中,她脚心敏感异常,藏着痒痒肉,试图躲避那调皮的指尖。 第94章 上当/佳肴 只见晏菡茱的中衣微微上滑,暴露出她那如玉般白皙细腻的腰肢,沈钧钰的手指不由得微微发痒。 他大胆地想要逗弄晏菡茱,心中暗想:“自己已经起身,而新娘却还在沉睡,这多么无趣啊!” 就在沈钧钰的手指即将触及晏菡茱的后腰之际,一个枕头突然向他飞来。 “你这个登徒子,真是没完没了!”晏菡茱上半身微微抬起,柳眉紧蹙,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气和娇嗔,“大清早搅人好梦,你这是存心不让人安睡吗?” 沈钧钰微微弯腰,注视着被薄被包裹的晏菡茱,“原来娘子早已醒来?” 晏菡茱咬紧牙关,起床的烦躁让她心情不佳,“还不是被你这位世子给闹醒的?你还有公事要处理,快些起身,别误了正事,辜负了朝廷的恩宠。” 沈钧钰轻轻一笑,回想起昨夜温馨的时光,便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挑,捏了捏晏菡茱的脸颊,“时间尚早,不急于一时!” 晏菡茱立刻双手护住薄被,紧紧遮住身体,脸颊上那抹不经意的羞红,在沈钧钰指尖的触碰下,暴露无遗。 “世子,昨夜你闹腾至深夜,搅得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今晨,你又擅自将我唤醒,使我无法继续安睡。我提醒你,切勿激怒我,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沈钧钰扬了扬剑眉,望着晏菡茱那生动而充满趣味的面庞,心情顿时明朗起来,仿佛迎来了美好的一天,“你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技?尽可施展,让我一睹为快!” 然而,他的愉悦心情并未能持续太久。 晏菡茱将自己裹在被中,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眼睛,清澈如洗,毫无瑕疵! “这是你自取其辱!”她再次从被窝中探出头来,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挑衅地笑道,“哈,没想到堂堂探花郎竟然也有眼屎!” 沈钧钰身体一震,仿佛被电击般麻酥酥的! 他急忙双手捂住眼睛,擦拭了一番,却发现自己的眼睛明明洁净无瑕,哪有半点眼屎? “哈哈哈!”晏菡茱得意地笑出声来,“上当了吧?” 沈钧钰挺身而起,剑眉微扬,语气有些无奈,“晏菡茱,你……你这样的行为……实在是……” 这一次,晏菡茱笑得前仰后合,连胸前的薄被也悄然滑落,露出了一截细腻的肌肤,“我本想做个温婉贤淑的贵妇,但这是你逼我的,我有什么办法?” 沈钧钰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不自主地落在晏菡茱那光洁如玉的脖颈以下部位,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他意识到自己差点失态,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不跟你嬉笑了,你继续休息。”沈钧钰恋恋不舍地离去,心中暗想,这清晨的海棠梦,他已经无缘享受。 晏菡茱顺着沈钧钰的目光,连忙将薄被重新盖在胸口上,“世子慢走,恕不送客!” 沈钧钰伸手欲捏一捏晏菡茱嫩滑的脸颊,但晏菡茱巧妙地往里一,不让他轻易得逞! 她所说的那些,沈钧钰都还未曾做到,如今就这样草草了事,实在让人难以期待! “你呀,就知道折磨我!”沈钧钰摇头轻笑,虽然语气中带着些许叹息,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掩盖不住他心中的愉悦。 江蓠目见世子步履轻盈、神采飞扬地从主屋步出,心中暗自嘀咕,难道世子真的如愿以偿了吗? 然而,江蓠很快便推翻了自己的猜测。毕竟,世子所提及的那些事宜,他尚未付诸行动,世子夫人又怎会轻易让世子得逞?江蓠的推断无疑是正确的。 踏入书房,沈钧钰更换了衣裳,洗漱妥当,发现时辰已然不早。他随手携带了一些精致点心和香醇茶水,便在马车中享用起了早餐。 尽管早餐的享用略显匆忙,但与晏菡茱嬉闹的那一小段时光,却令沈钧钰心情愉悦至极! 江蓠面带忧色,低声提醒道:“世子,今晨侯爷自主院出来后,便径直去了裴姨娘那儿。看来裴姨娘已重获宠爱,您还是抽空向侯爷请罪,以免被狡黠的裴姨娘抓住把柄。” 自古至今,枕边的细语影响力巨大,甚至胜过狂风骤雨,江蓠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沈钧钰闻言,微微一愣,转念想到一家四口还需继续演绎这场戏码,立时收摄心神。 江蓠对真相一无所知,沈钧钰也无意向他透露分毫。 “江蓠,你言之有理!晚上我回来之后,定当向父亲赔罪。” 听罢此言,江蓠终于放下心来,“不过世子也不必过分忧虑,裴姨娘即便再得宠,终究只是一个侧室,掀不起太大风浪。” 沈钧钰微微点头,“所言极是!” 沈钧钰离去后,晏菡茱重新躺回床上,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舒适地享受了一个回笼觉。 早餐过后,她故意用浸有姜汁的丝帕轻拭眼角,方才带着侍女前往婆婆处请安。 沿途,众多侍女和婆子都目睹了世子夫人那红肿的双眼。 看来侯爷确实动怒了,对世子夫人实施了惩戒。 原本那些内心轻视裴姨娘的仆人们,此刻一个个心生惊慌,再也不敢对裴姨娘有所怠慢。 侯夫人苏氏见到眼圈泛红的晏菡茱,忙不迭地啜了一口清茶,试图掩饰唇角难以抑制的得意之色。 “菡茱,昨日你受尽了委屈!无需前来我这儿请安,回房好生歇息去吧。” 晏菡茱泪眼婆娑,声音颤抖地说:“多谢母亲垂怜!还望母亲能在父亲面前多多美言。” 苏氏微微点头,轻叹一声,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缓缓开口:“现下侯爷的内心唯有裴姨娘一人,我们唯有谨慎行事,避免触其霉头!” 苏氏说这话时,并未对周围的丫鬟仆人有所避讳。 晏菡茱轻轻点头,语气坚定:“母亲所言极是,儿媳铭记在心!” 晏菡茱离开正院时,神色黯然,往日那股神采飞扬、容光焕发的气质已不复存在。 主人的情绪波动,很快便波及到了仆人们。 到了午膳时分,裴姨娘的餐桌上不再是之前的残羹剩饭,而是换成了五盘美味佳肴,一碗清炖汤。 虽然菜肴并非珍馐美味,但,也足以称得上是佳肴美馔。 仆人们虽然善于见风使舵,但也不敢越过自己的职权范围,去刻意刁难裴姨娘。 第95章 赴约/药效 尽管裴姨娘如今备受宠爱,但她毕竟只是一个没有子嗣的姨娘,无法与侯夫人苏氏相提并论。 因此,他们虽不敢公然投靠裴姨娘,却也小心翼翼地不敢触怒侯夫人苏氏。 裴姨娘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新鲜美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与野心。 仅仅因为侯爷对她的一番训斥,以及早上的一次临幸,便能让府中的仆人态度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然而,男人的感情复杂多变,并非只属于她一人。 要想独占这份宠爱,让侯爷对她无法割舍,就必须使出浑身解数,使出那神秘的秘方。 想到这里,裴姨娘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任何怜悯之色。 夜幕降临,靖安侯从衙署归来,直接来到苏氏的住处。 在用过晚餐之后,靖安侯正准备起身前往裴姨娘的居所。 苏氏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轻声询问:“侯爷,您这是要前往裴姨娘那儿吗?” 靖安侯沈文渊目光深邃且凝重,神情平和而淡然,他对忧心忡忡的发妻苏氏温言安抚:“确实,此刻前往探望他最为妥当。苏氏,你素来贤良淑德,切记勿要心生嫉妒。” “侯爷!”苏氏急切地呼唤,企图改变他的决定。 然而,沈文渊已决然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去了。 他深知冒险前行危机四伏,但相比之下,成为他人操纵的棋子更为可怕。 府中的仆从们皆以为侯爷对裴姨娘旧情未了,连夫人也无法阻拦,或许唯有老夫人能有所作为。 沈文渊在沉思中踽踽独行,不经意间便来到了裴姨娘的居所。 当丫鬟和家丁瞥见靖安侯朝裴姨娘的居所行去,急忙跑步通报裴玉霖。 裴玉霖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侯爷果然信守诺言,终于莅临探视她了。 春喜正在院子里挥动着扫把,清扫着落叶和杂草,此刻她的嘴角也不禁上扬。 主人之伟业,即将达成。 裴玉霖正细心地泡茶,茶水尚未倒好,沈文渊便已踏入屋内。 “侯爷!”裴玉霖略显慌张和愧疚,“奴家本以为您今日不会光临。” 沈文渊轻轻一笑,“晨间已有约定,怎能失约呢?玉霖,你可曾用过早膳?” 裴玉霖轻轻点头,垂下眼帘,展现出最为温婉柔美的一面,“回侯爷,奴家已经用过。” 沈文渊挥手示意,“你们都退下吧。” 屋内和门口的下人闻言,纷纷悄无声息地退去。 此刻,屋内仅剩下沈文渊与裴玉霖二人。 裴玉霖觉得此刻正是绝佳的机会,于是嫣然一笑,“侯爷,您唇色略显干燥,容奴家为您斟杯香茗。” “甚好。”沈文渊应允,面上虽带着笑意,但心中却是紧张万分。 这无疑是一个下毒的天赐良机! 在是一次充满风险的试探中,沈文渊心底暗涌着一种大胆的想法——他打算尝试劝诱裴玉霖,不必真的服下那毒药,再将之呕出。 裴玉霖优雅转身,为沈文渊斟上一杯香茗,与此同时,她巧妙地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细小的瓷瓶。 正当她准备旋开瓶塞的瞬间,沈文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踱步至裴玉霖身后,声音轻柔而严肃:“玉霖,你这是做什么?” 裴玉霖听闻沈文渊的声音,双眼瞪得大大的,惊慌失措,手中的瓷瓶不慎跌落。 沈文渊迅速伸出援手稳稳接住瓷瓶,同时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裴玉霖的口,将她轻轻拉至床榻之上。 此时,门外的丫鬟和婆子见状,偷偷将门闭上,心中窃喜——主子得宠,她们作为下人在府中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不必再受冷落和讥讽。 床幔缓缓落下,裴玉霖依偎在沈文渊的怀抱中,宛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白兔。 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未曾想到,沈文渊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将她带上了床榻,这让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沈文渊迅速梳理思绪,决定选择更有利的策略,眼中流露出不舍与复杂的情感。 “玉霖,你以血书写信给我,表明心中对我有情,你不会加害于我。你向我下药,定是受人胁迫,告诉我,是谁?只要你说出真相,我们共同仇敌,我必将为你复仇!” 裴玉霖深受感动,没想到沈文渊在发现她下药后,首先想到的不是置她于死地,而是推测她遭受了威胁。 如果不是深深地爱着她,沈文渊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原谅她呢? 事实正是如此。 若非春喜的逼迫,裴玉霖确实不会对沈文渊下此毒手。 她只会利用她那娇媚的身姿,在床榻之间使尽手段,诱骗靖安侯,以博取沈文渊更深的宠爱。 沈文渊松开了捂住裴玉霖的手,裴玉霖便立即跪倒在床上,向沈文渊磕头。 她清楚地知道,唯有向沈文渊彻底投诚,她才能保全自己的生命;而沈文渊对她深沉的爱意,或许能成为她救赎的契机,让她免受罪责的追究。 “侯爷,玉霖深感愧疚,未能如您所愿。” “的确是春喜胁迫我行此下策,她言之凿凿,称有了那药剂便能博得侯爷的青睐,使我得以摆脱被驱逐的命运。” 沈文渊心中一震,随即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这一计,居然收到了奇效。 裴玉霖不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总之,他对她吐露了一些真实的心声。 “玉霖,你真是愚昧啊!这三年以来,我未曾踏足你的居所,也未曾与你有任何瓜葛,都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 “你遭受威胁,为何不向我求助?那些人意图操控我,我已丧失一切,你又能独善其身吗?” “你再这般愚昧,我恐怕也无力回天。快告诉我,这个春喜究竟是何方神圣?” 裴姨娘泪眼婆娑,心中仍旧忐忑不安,“侯爷,您真的不怪罪我吗?” 沈文渊面色凝重,深情地将裴姨娘揽入怀中,“我相信玉霖不会加害于我,你乃是被迫无奈。” 不等裴姨娘有所回应,他便热烈地吻了下去,仿佛要用这个动作来证明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肺腑。 那一夜,沈文渊极尽所能,裴玉霖就如同汪洋中的一叶孤舟,随波逐流。 夜幕深沉,沈文渊四次索要裴姨娘的柔情,仆人们终于确认,裴姨娘再次赢得了侯爷的宠爱,彻底摆脱了过去的阴影! 唯有春喜一脸得意地笑了,那药物的效力显着无比。 依偎在沈文渊的怀里,裴姨娘将她所知的所有细节,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沈文渊心中惊呼,若非儿媳妇的推断,他这一次恐怕真的在劫难逃了。 第96章 外出/规则 第二天清晨,沈文渊早早地起床,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瓶子装入衣袋,低声对裴姨娘耳语:“玉霖,你对外宣称已经让我服下了。” 裴姨娘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感激与爱慕,“遵命,侯爷,我生为您的妻子,死为您的鬼魂,绝不会有背叛您的念头。” 沈文渊柔情似水地轻轻抚摸着裴姨娘的下颌,眼中满是深情地说:“你只需安分守己,勿要多想,靖安侯府将永远为你预留一席之地。” “嗯,侯爷您真体贴!”裴姨娘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她之所以能在绝境中逆袭,化险为夷,全因侯爷对她的深厚爱意。 这便是她最后的庇护! “早膳你自行享用,我须去正院与苏氏商议,让她提升你的待遇。”沈文渊微笑着,转身离去。 裴姨娘心中欢喜雀跃。 看着较昨日更为丰盛的早餐,裴姨娘欣喜若狂,被宠爱就是如此美好! 此时,苏氏彻夜未眠,眼圈下泛着青黑,她命丫鬟多涂些粉,以期掩盖自己的憔悴。 沈文渊不敢直视苏氏那充满哀怨的眼神,他曾对苏氏许下的承诺,又一次未能兑现。 尽管情非得已,但终究还是让苏氏痛心不已。 “夫人,我让您受委屈了。”沈文渊眼中流露出愧疚之情,但有些戏码,他不得不继续上演,“苏氏,将裴姨娘的份例提高一级,不得马虎。” 苏氏眼神复杂,语气冷冽地说:“妾室应有妾室的本分,侯爷,您此举过于偏颇。若她不满,大可让母亲回来主持公道,看看一个妾室是否敢篡位至我之上?” 沈文渊怒斥道:“我乃侯爷,一家之主,区区小事,岂能我做不得主?即便母亲归来,我的决定也不会改变,苏氏,休得违抗我意!” 言罢,沈文渊愤然离开正院,将那枚药瓶交予心腹,命他寻一死囚试药,探究此药的真正效用,以便他继续演绎这场戏码! 此番,若不能捉拿端王,靖安侯府也将不得安宁。 晨光微曦,惊鸿院。 沈钧钰早早便已抵达,昨夜回府后,晏菡茱的庭院早早便已闭锁,他不得其门而入。 此刻,沈钧钰又来打扰晏菡茱,见到她嗔怒中带着娇俏的模样,总能使他心情愉悦一整天。 “沈钧钰,你年已十八,并非童稚,为何总是恶作剧,不觉得厌烦吗?” “你那高门贵公子的风度呢?你那清高孤傲的个性呢?怎么都不见了?” 晏菡茱紧咬着银牙,她心中痒痒,几乎要动手教训对方了! 沈钧钰嘴角微微上扬,愉悦地唤道,“醒来吧,我的娘子!今日,我打算带你外出散心。” 原本蹙着秀眉的晏菡茱,立刻绽放出如花般灿烂的笑容,声音宛如蜜糖般甘甜,“世子,您这是打算带我去哪里游玩呢?” 长居深闺,晏菡茱也感到了无尽的寂寞。 那位名为“鱼善”的作家,她的《度春风》下册,至今仍未见出版。 她急切地想要知道,书中的女主角如何在众多男子之间巧妙周旋! 靖安侯府的后院琐事,自有婆母操持。 晏菡茱只需管理自己的嫁妆和私家小院,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因此,她有大把的闲暇时光,只能沉醉于书法、阅读、园艺之中,日子过得颇为单调。 听闻沈钧钰要带她外出,晏菡茱如何能不欣喜? 然而,当她从床榻上坐起时,突然疑惑地问道,“可是,世子,今日并非休沐之期,您不是应该当值吗?” “世子,编纂农书的过程固然沉闷,但它考验的是一个人的耐心和毅力。若想成就非凡事业,便需忍受孤独,不可朝三暮四。” 晏菡茱的小脸紧绷,那娇美的容颜上,严肃认真的神态显得异常坚定,令人不禁感到一种威压。 沈钧钰见状,微微俯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修长的指尖轻轻挠了挠鼻尖。 “并非我无端懈怠,而是大司农得知我在庄园里试种了一种异域作物,颇为好奇。” “他打算带着负责新物种收录的柳大人一同前往庄园考察。如果你不愿同行,那也无可厚非,我独自前往便是。我可以品尝那美味的荷叶鸡,而你却只能望梅止渴了。” “去!我当然要去!”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们离开庄园已有些时日,我确实想念祖母,也该去给她请个安了。” 晏菡茱在白露的细心服侍之下,换上了一袭雅致的新衣,蹬上了一双轻便的软履。 “惊蛰,赶紧准备早餐。”晏菡茱边说边催促着,“世子也在,记得多备些他偏爱的点心。” 沈钧钰目不转睛地看着晏菡茱,只见她神采奕奕,朝气蓬勃,不由得露出会心的微笑,“这么急切地想出门吗?” 晏菡茱不假思索地点头,“那是自然的。你们男子可以每天外出执行公务,而我们女子在深闺之中,不论低头还是抬头,所能看到的,唯有那高高的围墙,以及墙头所框出的那一方狭小的天空。” “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出门。”沈钧钰略一沉吟,认为晏菡茱那充满活力的性格,在这幽闭的大宅之中确实感到束手束脚。 晏菡茱轻笑着摇头,“母亲虽然宽以待人,但我却不敢妄为。虽然独行其道令人心旷神怡,但随之而来的困扰同样不少。” 她深知,规则至关重要,在没有足够的能力颠覆这些规则之前,轻举妄动只会招致伤害,甚至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沈钧钰满脸疑惑,靖安侯府虽然人丁单薄,但后宅之间的钩心斗角在所难免,尽管他尚未亲历过真正的宅院之争。 他所阅读的书籍,亦未曾描述过后宅斗争的残酷。 “既然如此,今后我若有闲暇,便带你外出,这样总该可以了吧?”沈钧钰心中思忖,既然难以改变晏菡茱,那就先改变自己。 过往的休假日,他总是与友人相聚,或吟诗作赋,或登高望远。 而今后的休假日,他将尽量抽空陪伴晏菡茱,一同享受外出的欢愉。 晏菡茱的眼眸闪烁着惊喜的光芒,但,转瞬又变得暗淡,“世子这份深情,我心中实感荣幸,然而休沐之期有限,世子还有诸多好友,同僚间的应酬,我怎能独占世子的宝贵时光。” 第97章 吟诗/题名 沈钧钰挥了挥手,淡然一笑,语气悠然地说:“我早已不再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如今不过是个编写农书的普通人,哪里还有趋炎附势之人。” 晏菡茱微微偏头,柔和的声音询问:“世子是否感到有所失落?” 沈钧钰随着晏菡茱步入了饭厅,坐定后轻轻摇头,答道:“失落之感并无,反而让我领悟了许多。” “领悟了何事?”晏菡茱好奇地夹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轻咬了一口。 “少吟酸诗,多享美食!”沈钧钰毫不犹豫地回应,神色间充满了认真与严肃。 “啊?”晏菡茱一瞬间愣住,险些被口中的食物呛到,她努力压制着想要笑出声的冲动。 沈钧钰夹了一块酥饼,斜眼看了晏菡茱一眼,“想笑就笑吧,反正你以前也没少嘲笑我。” “哈哈!”晏菡茱终于咽下口中的食物,忍不住笑出声来,并向沈钧钰竖起了大拇指,“世子,真乃高人!” 听到晏菡茱的称赞,沈钧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就别取笑我了。” 晏菡茱连忙摇头,脸色诚挚,“世子,你是我的丈夫,你如今踏实地努力,我怎么会取笑你呢?” “我这一生的幸福安宁,全都依赖于世子。” “世子才情横溢,日后若有所感,依旧可以吟诗作赋,只是不需再刻意迎合潮流,只为抒发真情。” 沈钧钰微微一笑,“你说得对,这两日我确实作了一首诗。” 瞧见沈钧钰眼中闪现的兴奋与期待,晏菡茱自然是要捧场的。无论沈钧钰在她面前展现何种诗才,于她而言,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洗耳恭听!”晏菡茱轻轻一点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她那满足的神情,仿佛在无声中回应着沈钧钰内心的呼唤。 “且听我这首诗,夫人,你细细品鉴。”沈钧钰的眼中满是笑意,声音轻柔而自信,“绮霞憧憬衣裳艳,春意盎然花瓣娇。若非登高山巅目睹群玉,便是置身仙境月下相逢。” 晏菡茱凝神倾听,将诗句铭记于心,那一瞬间,她心潮澎湃。 若在往昔,她或许无法领略这首诗的精妙之处,但凭借前世的阅历,她早已饱览群书。 这些字句如同璀璨的珠玉,用以赞颂一位绝世佳人! 这是一首绝妙的诗篇,然而晏菡茱却感到一丝失落。 她的容貌称不上艳冠群芳,难以匹配诗句中所描绘的那位绝美女子。 她自愧不如,甚至她的姐姐晏芙蕖也难以企及。 晏芙蕖的容颜甚至不及她的一半! 晏菡茱紧握手中的包子,用力咬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目光如同冰霜般扫向沈钧钰。 沈钧钰满脸困惑,方才她不是还说想听他吟诗吗? 他刚刚赞誉了晏菡茱,为何她却用如此凶恶的目光注视着他? 此时,沈钧钰觉得自己就像晏菡茱手中的那个包子,即将被无情地咬碎。 “唉,既然你不喜欢我吟诗,那么我今后便不再吟咏!”沈钧钰不愿让晏菡茱生气,语气温和地说道,“这样总该满意了吧?” 晏菡茱吞下口中的食物,微微抬起下巴,脸上的怒气尚未消散,语气凶巴巴地说:“我并非讨厌你吟诗,我讨厌的是你为何人而作此诗!” 毕竟,这首诗并非为她而作! 晏菡茱怎能不心生愤怒? 先前,沈钧钰还对她百般宠爱,亲昵无比,但现实呢? 在诗句中赞誉他人,这难道是沈钧钰在隐喻她的姿容平凡无奇? 听到这样的质疑,沈钧钰愕然失色,“这首诗,是我专为君儿所作啊!” “你在撒谎!”晏菡茱断然反驳,语气坚定,“我哪里有诗中描绘的那般绝色?你的心中必定藏有一位更加美艳的佳人,她究竟是谁?” 沈钧钰一脸惊愕,哭笑不得,犹如晴天霹雳。 满腹话语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苦涩一笑。 “你当我愚不可及吗?我怎会在你面前赞颂别的女子?” 这下换晏菡茱惊愕不已,她的美眸圆睁,满眼都是疑惑。 “我怎么可能有诗中形容的那般美艳?你的诗里,绘有云霞,绘有花卉,绘有巍峨的玉山,绘有辉煌的瑶台,还有皎洁的月色。那非同凡响的美,非人间所有,方能匹配你的诗句。” “我对自己的容貌,有着清醒的认识。或许尚算得上清新秀丽,但远不及诗中描绘的那般风华绝代。” 沈钧钰望着晏菡茱因惊讶而变得生动有趣的表情,心中暗想,回头一定要将此刻的晏菡茱画下来,并将这首诗题于画侧。 “爱人,切勿轻视自己。在我心中,你便是如此美丽!”沈钧钰轻轻地前倾身体,低声在晏菡茱的耳边倾诉。 温热的呼吸,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英俊潇洒的面庞,再加上那些令人心动的情话,使得晏菡茱的耳根瞬间染上一抹红晕。 “真的吗?”晏菡茱半信半疑,“你没有骗我?” 沈钧钰连连点头,郑重地再三保证,“当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他人的看法,我概不关心。在我心中,你便是独一无二。” “我认为这些诗句,只能描绘出你的绝世容颜,只因我的才学尚浅,尚且无法创作出能够形容你那有趣性格的诗篇。” 晏菡茱目睹沈钧钰那坚定的目光,心中也开始坚信这些诗句确是出于他的笔下。 晏菡茱心中窃喜,她竟是这样的绝世佳人! “公子,妙句,妙句!如此佳句,望你日后多赋几首,我定当精心收藏。”言罢,晏菡茱轻轻放下手中的肉包,细心地用餐巾擦拭着指尖。 白露迅速地研着墨,唯恐扫了世子夫人雅兴。 晏菡茱拿起毛笔,在小巧的册子上将这四行诗细心地记录下来。 沈钧钰见此,悄悄地跟了过来。 此刻,晏菡茱的字迹愈发精进! 字体不再粗大,而是显得更加整洁有序,隐约透露出娟秀小楷的风采。 “公子,烦请您为这诗篇题名。”晏菡茱将笔递向沈钧钰,如此佳作,她自是希望能永世流传。 说不定,凭借这首诗,她也能在史册中留下一笔! 沈钧钰微笑着接过笔,在册子的边缘写下诗名。 待墨迹干透,沈钧钰翻开册子的前面几页,浏览先前的记录。 第98章 出发/司农 这一看,沈钧钰不由得惊异,“这些都是出自我手的诗篇吗?” 晏菡茱轻轻一笑,点头道,“相公才情横溢,所作诗句,妙不可言。我从中挑选了些无涉忌讳的篇章,细心记下,希望有朝一日能为相公汇编成集。” 这些诗作,大多是在他在庄园中亲历农人辛劳之后的真情流露。 有些诗篇,他甚至转眼便忘却了。 然而,晏菡茱却一一记录下来,还打算为他汇编成册。 此刻,沈钧钰又一次想起了母亲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一个贤惠的妻子能带来福分,减少祸患。 晏菡茱无时无刻不在细心留意! “多谢夫人。”沈钧钰紧握着晏菡茱的纤手,眼中充满了深情与感激。 “无需道谢,我尚未饱餐呢!”晏菡茱微笑着,轻轻拉起沈钧钰返回餐桌旁,递给沈钧钰一块香喷喷的芙蓉糕,“相公,这是您最钟爱的美味。” 沈钧钰轻轻上扬了嘴角,夹起一小片酥脆的饼递给晏菡茱,温言道:“来,夫人也品尝一二。” 这首诗似乎让晏菡茱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心情明媚如春日花开。 早膳过后,晏菡茱正在轻轻漱口。 此时,江蓠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急促地说:“世子,世子夫人,府中出了大乱子啦!” 原本愉悦的沈钧钰与晏菡茱眉头紧蹙,满脸疑惑地问道:“府上究竟有何变故?” 江蓠一边喘息,一边急促地解释:“昨夜侯爷与裴姨娘摒弃前嫌,共度春宵,竟然连续四次召唤侍女送水!” 晏菡茱闻言一愣,惊讶地轻声问:“四次?这等威猛,真是惊人!” 沈钧钰脸色微红,这等私密话题,在白日里谈论实在不妥。 沈钧钰轻咳一声,提醒晏菡茱和江蓠注意影响,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私密。 晏菡茱也意识到失言,脸上微微一热,“咳,这裴姨娘果然手段了得!那么后来呢?” 江蓠焦急的神色更甚,急忙答道:“今晨侯爷前往正院,与夫人发生激烈争执,随后愤愤不平地离家前往朝堂!” “裴姨娘心怀叵测,如今重新获得侯爷的宠爱,地位扶摇直上。夫人,您虽是出于一番好意,但当前之计,还是应当避开她的锋芒。” 晏菡茱与沈钧钰对视一眼,心中明了,靖安侯已经有所动作了。 “江蓠,你提醒得极是,我们需小心行事。”晏菡茱郑重其事地吩咐,“世子,我们前去向母亲请安吧。” 沈钧钰收起先前的闲适态度,换上一副清冷孤傲的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二人携手向正院行去。 苏氏正在处理靖安侯府内务,神情严肃,仪态万千,一如往常的端庄。 “你们不是计划前往庄子吗?”苏氏询问,“时间不等人,赶紧出发吧。” “母亲,请您放心,我回去后会立即告诉祖母,请祖母为我们做主。”晏菡茱正色凛然,坚定地维护着她的婆婆。 苏氏微微一愣,轻轻挥了挥手,语气温和而坚定,“母亲年事已高,不宜再为这些细微琐事劳神。那不过是个得势一时的宠姬,蹦跶不了几日。” 沈钧钰语气沉重地说道:“母亲,您还有我这个好儿子。” 苏氏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正是,我还有你们这些孩子,只要你们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无论平日如何,此刻依旧如常。我已锻炼得犹如坚甲厚壁,明了如何应对世事。” 三年前的痛苦与愤恨,早已让她浴火重生。 何况如今靖安侯对裴姨娘的宠爱并非真心实意。 沈钧钰与晏菡茱登上马车,神色凝重,“不知父亲现在状况如何?” 晏菡茱轻轻俯身,靠近沈钧钰。正欲开口,却被沈钧钰的长臂一把揽入怀中。 “你放开我,我还有话要说。”晏菡茱试图推开沈钧钰,“严肃点儿!” 沈钧钰却紧紧不放,“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感受到沈钧钰语气中的忧虑,晏菡茱心中不忍,便依偎在他怀里,轻声安慰。 “父亲今晨亲临母亲正院,说明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刚刚母亲的失落与悲伤,却并未流露出真正的担忧,这表明父亲安然无恙。” 沈钧钰皱起眉头,“但愿如你所言!昨晚居然四次呼唤侍女,我必须提醒父亲,不可沉迷于声色,损害身体,影响寿命。” 晏菡茱忍不住偷笑,好奇地询问:“世子,你是否羡慕侯爷的精力旺盛?” 沈钧钰闻言,剑眉一扬,自信满满地说,“岂不闻‘后来居上’?我年纪轻轻,自然有过之无不及!” “哦?”晏菡茱半信半疑,“别勉强自己,千万不要勉强!” 看到晏菡茱眼中的疑虑,沈钧钰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心中暗想:但愿桑嬷嬷今日能布置好婚房。 今夜,他要让晏菡茱见识一下他的非凡之力! 在尴尬的氛围中,随着车轮滚滚驶离城门,那份微妙的不自在逐渐消散于旷野的宁静之中。 沈钧钰携着晏菡茱,步至官道上官大人的马车旁,恭谨地行了一礼。 贺长恭贺大人,年届不惑,与靖安侯年岁相仿。然而,这位大司农大人因常年奔波于庙堂与田园之间,肤色显得更为深沉,身形也略显消瘦。 “贺某不请自来,还望世子夫人海涵。”贺大人面对沈钧钰,可以不必还礼,毕竟他是尊贵的上官。 但晏菡茱身为世子夫人,尽管未授官职,其身份地位却高于贺大人。 贺大人遂下车,双手抱拳,向晏菡茱恭敬行礼:“敢问世子夫人安好!” 晏菡茱见此,急忙谦逊回应:“贺大人一心为民,关怀农桑,实乃百姓之福祉。我家夫君得在大人麾下效劳,实为荣幸之至。” “天色已晚,夫君,您不妨与贺大人共商我们种植的番麦近况。” “明白。”沈钧钰点头应允,心中虽对美色有所留恋,但白日之下,还是应当专注于正事。 沈钧钰与贺大人一同登上马车。 沈钧钰取出记录簿,每隔五日,便有人从庄园送来最新的记录,甚至详细绘制了番麦的生长状况。 贺大人在马车上并不多语,他仔细翻阅着记录,又细致观察着番麦生长的绘图。 听闻番麦已长至三尺之高,贺大人不禁惊讶:“如此之高,竟还未开花结果?” 第99章 功劳/拮据 沈钧钰轻轻摇头,解答道:“回大人,确实如此。根据番商所述,番麦需长至六尺,待其顶部抽出须状物后,中部才会长出果实。” “真是闻所未闻,下官亦不知须状物与果实究竟为何物。” 这份奏折递送上去不久,皇帝果真对农司进行了资金支持,这一举措使得长久以来经费拮据的农司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显而易见,皇帝对沈钧钰的重视非同小可,而沈钧钰也并非外界传闻中的那样徒有其表。 抵达庄子后,沈钧钰与贺大人向老夫人行礼请安,随即他们便前往田间考察。 晏菡茱则趁机向老夫人请安,并在私下里与她分享府中的近况。 这段时间,老夫人在庄子上调养得宜,面色红润,不再像过去那般憔悴。 “又是多事之秋!”老夫人一生历经沧桑,起伏不定,她见多识广,视野开阔。 晏菡茱低声回应道:“确实如此,祖母。陛下只有太子一位继承人,而太子又体弱多病。随着陛下年事渐高,下面的藩王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老夫人心中一惊,“我这辈子最忧虑的便是朝代更迭,对于我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家族的延续远比辉煌与否来得更为重要。” “只要侯府的根基尚存,即使一代不如一代,还有二代、三代,只要多子多福,终有一天,我们还能重振旗鼓。” “然而,为了争夺权势,追求所谓的从龙之劳,往往会导致家族的毁灭。朝廷局势瞬息万变,无人能预知最终的胜者是谁?就像当年陛下,谁能料到他能登基称帝?” “那些曾经不断变换立场,试图押宝的官员们,又有几人能得以善终?当年的菜市口,血迹斑斑,砍头之事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晏菡茱虽未亲身经历过那些岁月,但她在前世也经历过类似的动荡时期。 她曾无数次在梦中重温那惊心动魄的瞬间,因纪胤礼犯下不赦之罪,她与孩子被拖到菜市口,人头落地的悲惨场景。 没想到重生之后,嫁入靖安侯府,竟也要再次面对这样的风雨飘摇。 唉,无论是权贵阶层,还是草野平民,在时代更迭之际,无不处于险境之中。 老妇人微微点头,回忆道:“记得当年端王发动叛乱,挥师围攻京城,沿途烽火连天,战祸不断。” “无数良田化为乌有,青壮年被强制征召,加之自然灾害频发,百姓生活困苦,怨声载道。” 晏菡茱轻轻摇头,沉痛地说:“那场战乱中,我便是遭受替换的不幸者!我在农家度过了许多年,深知民间疾苦。” “因此,我屡次劝谏世子,要关心民众的艰难,不可仅限于朝堂之上的权力斗争。唯有俯下身子,亲身感受百姓的困顿,方能真正为民谋福。” “幸得世子宅心仁厚,心怀悲悯,且才干卓越,愿意虚心接纳忠言。如今他在农司政绩斐然,连今日前来的贺大人也对他大加赞赏。” 老夫人满意地微笑,紧握着晏菡茱的双手。 “菡茱啊,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你年轻时磨砺掉了身上的棱角,深入了解了朝堂官场的运作,也深知百姓的疾苦,这才使得你能够走得更稳健、更长远。” “现在,我并不担忧钧钰,反而担心的是侯爷。裴姨娘的变故,不过是冰山一角。” “实际上,他们这次的阴谋未能得逞,接下来必然会有更加狠辣的手段。” 晏菡茱前世虽未亲身经历,但从过来人的叙述和书籍中的记载中,亦能感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 她曾暗自庆幸,庆幸纪胤礼当时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官,没有资格卷入那场风波。 否则,以纪家如今贫困潦倒、权势尽失的境况,一旦涉足其中,便免不了身首异处,最终沦为荒野饿狗的食物。 面对老夫人的忧虑,晏菡茱并未透露,关于对端王致命一击的计划。 因为此时说出来也于事无补,而且她也不打算提前揭露未来的种种变故。 她不愿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谨言慎行,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晏菡茱保持缄默,并不意味着晏芙蕖也会选择沉默。 然而,在此时此刻,晏芙蕖认为那件事情发生在秋意渐浓的季节,不妨暂且抛诸脑后。 待她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凭借药材生意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后,正值秋风送爽之际,再为纪胤礼精心策划一番,助他建立赫赫战功。 晏芙蕖细致地扳着手指,计算着时日。不久之后,连日的阴雨天气将使得药材价格不断攀升。 就在这关键时刻,芒种带着一丝愠怒,从外头跨步而入,“少夫人,将军已前往正院。” 晏芙蕖微微一怔,然后用温和的语调回答:“将军若愿前往,便随他心意。” 芒种撅着嘴,语气中带着不满,“少夫人,您实在太过仁慈。纪夫人竟然将一个低贱的货色打扮得光彩夺目。她自己不购置新装,却偏要为那桃红添置华丽服饰。” “明眼人知道,那不过是个用银两买来的玩物;但旁人却可能误以为她是纪家的千金。家中财务已捉襟见肘,少夫人您日夜操劳,而纪夫人却依旧挥霍无度。” 晏芙蕖回想起那天,晏菡茱可以随心所欲地购买数件精美首饰。 而她,却只能违心地宣称贤妻应当节俭,不可奢侈。 实际上,她内心深处渴望拥有那些璀璨夺目的珠宝。 “就让那所谓的扬州瘦马得意一时吧。”目前,桃红尚未有任何越矩之举,晏芙蕖不宜轻举妄动,以免损害自己贤良淑德的形象。 芒种内心郁闷,由于家中银钱短缺,赏钱也随之减少。 她们这些下人,若仅靠月钱度日,手头都颇为拮据,大多依赖主人的奖赏来贴补家用。 “哎,少夫人,我真是为您感到不公。同样是为人妇,菡茱小姐不仅生活无忧,而且奢华至极。” 晏芙蕖听罢,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怨气。她算了一下时日,这位裴姨娘已经进入靖安侯府数日了。 想象着靖安侯府摇摇欲坠的景象,晏芙蕖心情愉悦至极,笑容满面地询问道:“芒种,最近可曾探听到靖安侯府的近况?那位裴姨娘是否仍无动静?” 芒种凑近一步,脸上带着几分尴尬的笑容,说:“菡茱小姐身边的人似乎眼界极高,每逢向她们打探消息,她们总是狮子大开口,索要高昂的报酬。” 第100章 福星/发现 晏芙蕖听罢,微微扬起眉头,从匣中取出五两银子,递给芒种,“这是赏你的,去告诉她们,只要情报准确无误,我绝不吝啬。” 芒种脸上笑开了花,“她们都知道少夫人慷慨解囊,都愿意为夫人效劳。我刚得知一个消息,裴姨娘果然非同小可,连侯爷都对她言听计从,甚至为了她而责备了菡茱小姐和靖安侯世子。” “更甚者,靖安侯对靖安侯夫人的态度也变得冷若冰霜,他想要提升裴姨娘的地位,但苏氏夫人坚决反对,双方争执不休,靖安侯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就在今日上午,菡茱小姐和世子前往庄子上,向靖安侯老夫人哭诉了这一切。” 听到芒种的描述,晏芙蕖微微一愣,随即笑得更加灿烂,“我还以为菡茱有多少手段呢,原来不过尔尔,只会向长辈告状。” 裴姨娘的强势,晏芙蕖自然了如指掌。 她曾是那场斗争的亲历者,这位裴姨娘的确不同凡响,竟能让靖安侯对她言听计从。 正当晏芙蕖暗自庆幸,准备观赏靖安侯府的闹剧时,纪胤礼带着满脸寒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晏芙蕖一愣,随即换上最温柔最柔美的嗓音,“夫君万福金安,究竟是谁惹得夫君如此生气?” 纪胤礼一掌拍在桌上,怒火中烧,“还会有谁?我前去给母亲请安,岂料母亲身边的一名丫鬟手脚不麻利,为我斟茶时不仅溅了我一身,更是直接倒在了我身上。” 丫鬟的姿态全然不符其身份,她口称助我更换衣裳,然而那双不安分的手却屡屡试探,过于放肆,终被我愤然一脚踢至桌下阴暗角落。 晏芙蕖轻嗔道:“我早已知晓,那是母亲特意为夫君准备的消遣,无论是吟咏诗词,还是弹拨乐器,她皆技艺精湛。夫君这一脚踢得未免太过无情,竟不懂得珍惜眼前之人。” 纪胤礼瞪大了眼睛,满脸气愤地瞥了晏芙蕖一眼,随即轻轻地捏了捏她的玉鼻,“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妮子,我心中所念,唯有你一人。你却如此待我,似乎要将我推至他人怀抱。” 晏芙蕖心中涌起一股甜蜜,纪胤礼果真将她的名字刻在了心尖上。 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浓情密意,她所有的心机算计,终究没有白费,赢得了这场婚姻的胜利。 难怪当年晏菡茱过得那般风光,原来是因为她有幸嫁给了纪胤礼这样一位体贴的良人! “夫君息怒,妾身已知错矣!” 纪胤礼轻轻地握住晏芙蕖的纤手,“你我既是夫妻,心灵相通,情意相投,你是我纪胤礼的贤良之妻,我岂能让你受到半点委屈。” 自从晏芙蕖展露出梦中预知的能力,纪胤礼便更加宠爱于她,常常顺着她的意。 因此,晏芙蕖更是倾力为他筹谋。 他能迅速晋升,其中不乏晏芙蕖的智慧与帮助。 听闻此言,晏芙蕖笑得娇艳如花,“妾身感激夫君深厚之爱。” 纪胤礼沉思片刻,感慨道:“多亏了夫人之前的提醒,我方能提前布局,连战连捷。” “以我纪家眼下的处境,单凭自身之力,想要官阶攀升,实在是难上加难。” “未知爱妻近日是否又有所梦预警?若我日后官运亨通,身居显赫,必将夫人视为福星。” 晏芙蕖目光轻轻一转,却并未直接提及端王之事,“郎君,这几日我内心纠结不已,唯恐你误解,始终未能启齿。” 纪胤礼闻言,顿时神情一振,“爱妻与吾,本就是同心同德,共度风雨,吾怎会误解于你?无论何事,我都对你深信不疑。” 晏芙蕖稍作沉思,力求言辞周全,句句在理,无一遗漏,“近来,郎君,您似乎应多留意靖安侯府的动静。我听菡茱妹妹提及,靖安侯对偏房裴姨娘宠爱有加。” “区区一个妾室,又能掀起何种波澜?”纪胤礼眉头微蹙,他对他人家事并不感兴趣,他所关注的是朝堂之上,如何把握机会,建立功勋。 晏芙蕖轻轻摇头,“靖安侯府的后宅琐事,自然不值一提。但靖安侯身为礼部侍郎,掌控着周边数十个番国的交往事宜。他的一举一动,均备受瞩目。” “此次梦境纷乱无序,残缺不全,仅有零星片段,似乎还涉及到了南唐的痕迹。我对这些知之甚少,也无法参透其意,加之又与靖安侯府有关,担心郎君误解,故而未敢直言。” 纪胤礼闻言,立刻神情严肃,正色端坐,“既然如此,那吾便要密切关注靖安侯府及南唐的一举一动,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其中有何勾当?” 晏芙蕖心中窃喜不已,靖安侯府的辉煌时光即将成为过往云烟! 晏菡茱自诩有能力,竟然还敢向她发出威胁! 她倒要亲眼见证晏菡茱和靖安侯府如何摆脱困境?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凭借靖安侯府的没落,为纪胤礼的崛起铺平道路! 贺大人跟随沈钧钰踏进田野。 柳老汉与几位村中的老者正坐在地头,他们细致地研究着每一片土地,对比着不同的耕作方法,以及不同肥力滋养下的番麦的生长状况。 他们虽不识字,却一辈子与土地为伴。 他们用双眼,用双手,用心灵去感知土地与庄家的变化。 沈钧钰走过来打了个招呼,“柳老丈,我们的番麦长得如何?” 柳老汉见到沈钧钰,立刻起身行礼,“世子,我正打算向沈管事报告情况,没想到您就来了。” “柳老丈,有何新发现?”沈钧钰询问,随即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炭笔。 贺大人一愣,没想到沈钧钰竟如此细心。 身为世子,却能如此平易近人,对农民充满敬意。 柳老汉笑眯眯地说,“前两天风大,吹倒了两株番麦。我试着拿它的叶子喂猪,猪很喜欢吃叶子,但对杆子却不感兴趣,我就把杆子喂给了牛,牛倒是很喜欢吃。” 听到这话,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光彩,这至少证明那位番商所说并非虚言,玉米秆确实可以作为牛羊的饲料! “这个发现很好,值得表扬。赏你一两银子,回头让沈管事给你送过去。”沈钧钰微笑着,对于敢于表达且能提供有价值信息的村民,他总是给予奖赏。 这亦是晏菡茱的建议。 “多谢世子赏赐。”柳老汉笑逐颜开,这一两银对于他来说,相当于两亩地的收成。 第101章 肥猪/十两 沈钧钰一笔笔记下要点,抬起头望向柳老汉,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嘉许的笑容,“这是你辛勤劳作的回报。瞧这番麦长势喜人,毫无病虫害的迹象。接下来,若是有任何病虫害出现,看看谁能够提出最为巧妙有效的防治之道,定当予以奖赏。” 几位老农满怀期望地将目光投射到沈钧钰身上,声音中充满了坚定,“世子,您请放宽心,我们必定会小心翼翼地探索,绝不让这些番麦受到丝毫损害。” 就在此时,另一位名叫章的老农走了过来,眼神中带着几分忐忑,“世子,草民有一项发现,不过并非关于庄家,而是关于猪的事,不知道世子是否愿意一听?” 在民间,牛是重要的劳动力,是百姓耕作的好伙伴,加之官府明令禁止食用牛肉,因此,猪肉成为了大众最主要的肉食来源。 然而,因为猪肉肉质较硬且带有一定的腥膻味,不受官员和上层社会的青睐,被戏称为“下等肉”。 沈钧钰关心民生疾苦,对此事自然兴趣盎然,“这位老丈,你有什么发现?不妨和盘托出,若你所言非虚,定有奖赏。” 章老丈这是第一次与沈钧钰对话,显得有些紧张,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柳老丈看出了章老丈的紧张,用玩笑的口吻鼓励他,“章老弟,你平时不是自称能人吗?世子为人仁厚,你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可怕的?” 沈钧钰也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宽慰道:“没错,章老丈,不必拘谨。在天子脚下,白日之下,这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章老汉在鼓励下鼓起了勇气,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世子,小的是一名屠户,平日里从农户手中收购猪,宰杀后出售猪肉。此外,家中还饲养了不少猪。” “去年,我家猪圈里的几头公猪打斗起来,其中一头公猪不小心伤害了另一头公猪的私密部位,伤势严重,鲜血淋漓。我见状,只好将受损的部位切除。” “原本以为这头失去生殖能力的公猪难以存活,没想到它竟然坚强地活了下来。我还发现,这头原本好斗的公猪变得温顺起来,不仅生长迅速,而且肉质也更加丰满。” 在相同的饲养时长下,那头未曾产卵的肥猪竟然比那些有卵的同伴多出了四十八斤肉质,其中大部分是丰腴的肥肉,更难得的是,其膻味也相对较淡。 听闻此言,沈钧钰不由得目瞪口呆,“据我了解,通常一头肥猪饲养一年,其体重仅在百三至百五之间。照你这么讲,那头未曾产卵的猪几乎要达到两百斤了?” 章老汉颔首以对,“回世子,那头猪的体重确实是两百零二斤。” 这话一出,贺大人震惊不已,终于按捺不住,语气严肃地质问:“这位老者,你所言可是确凿无误?绝不能为了获得奖赏而胡编乱造!” 章老汉脸色骤变,辩解道:“老朽岂敢信口雌黄?老柳头,去年我家宰杀肥猪之时,你也在场!” “那时你还好奇地问我,这头猪为何长得如此肥壮。由于我那时也不甚明了其中缘由,故而没有透露。” “今年年初,我家老母猪产下一窝仔猪。我便挑选了其中的四头公猪,实施了割卵手术。” “如今不过饲养四个月,这四头无卵的公猪,生长速度和体态明显优于有卵的公猪,至少大了一圈。” 柳老汉回忆起此事,确信无疑。 “回世子、贺大人,年前草民确实目睹过他家的那头体重达两百零二斤的巨猪。” “那头猪脂肪丰富,当时我还购买了五斤猪肉。我曾询问章老汉如何饲养得出如此巨猪,但老章头并未向我详述。” 贺大人与沈钧钰对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意味。 沈钧钰转向章老汉,说道:“章老丈,耳闻不如目见,不如你带我们去实地观察一番?” 章老汉点头答应,“只要世子和大人不介意简陋,便随老朽一同前往,一见便知。” 不仅是沈钧钰和贺大人对此事充满了好奇,就连村里的老者们也对此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若此法果真奏效,今后每头猪便能增重数十斤,不仅收入水涨船高,年终时分还能大快朵颐,尽情享受肉香。 他们一行人踏入猪圈,那四头实施了去势手术的猪,被单独安置在一个圈舍中。 今日所见,这四头猪体态丰腴,动作迟缓,缺乏灵活之态。 而相比之下,相邻猪圈中的几头未成年猪则活泼好斗,吱吱呀呀地争吵不休,它们的身形显得比那四头去势的猪更为纤细。 章老伯向众人介绍道:“家中除了老母猪和种猪,唯有年初出生的这一窝小猪。” “然而,它们现在的生长状况显然不同,因此草民推断,去势的猪生长速度更快,肉质更为鲜美。” 目睹这一切,沈钧钰深信不疑,“你竟能有此发现,实属不易!我赏你五两纹银,再加上五两,你不妨再多尝试几次。” “既然公猪可行此法,那母猪是否也能如法炮制?将来饲养猪群时,除了保留种猪和老母猪,其余猪只都如此处理,是否都能增重数十斤?” “另外,手术毕竟动了刀,留下了创口。如何预防伤口感染、化脓,防止猪只死亡,也是需要注意的要点,否则即使处理了小猪,却未能长大,一切心血都将白费。” “你们务必全方位考虑,共同深入研究,若能妥善解决,我自会重重赏赐。” 言罢,沈钧钰向江蓠索取了十两纹银,交到章老伯手中。 章老伯接过银两,激动得无以复加,连忙向沈钧钰跪地致谢:“多谢世子厚赐,草民必将竭尽全力,完成世子的重托,进行更多尝试。” 周围的众人投来羡慕的目光,那可是十两纹银啊。 即便是在风调雨顺的年份,他们一家能积攒下三两纹银,已属不易。 章老汉意外之喜,一次性获得十两银子,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天降横财! 然而,章老汉的这项发现,的确令人击节赞叹。 他发现,每头猪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每年都能多增重数十斤,村民们学到了这门技艺,也随之受益匪浅。 第102章 赞誉/喜事 沈钧钰再次掏出他的小册子,用炭笔在册页上细心记录。 他特意为章老汉开辟了一页,详细地记录下这一发现。 此时,白露特地前来寻找江蓠,“午宴已经准备就绪,夫人让我来请世子和贺大人用餐。” “多谢白露姐姐!”江蓠微笑着,心中暗喜,今天的少爷在贺大人面前大放异彩。 沈钧钰携同贺大人返回庄园的宅邸,桌上摆放着六道菜肴,其中有四道素食,两道荤菜,还有一碗清炖豆腐汤。 “贺大人,庄园的饮食简朴,皆是时令蔬菜和庄户们饲养的鸡鸭,还望大人海涵。” 贺大人微微一笑,轻轻抚摸着他稀疏的胡须,“世子,能否将你的小册子和炭笔借给贺某观赏一番?我见到这物品轻便实用!” 沈钧钰随即掏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册子和外面裹着多层纸质的炭笔,递给贺大人。 “有时,我脑海中会涌现出许多奇思妙想,但这些灵感往往稍纵即逝,转眼间便消失无踪。等到再次想起时,可能已经过去了很久,甚至有些想法真的就此遗忘。” “这本册子是我妻子亲手为我装订的,而这支炭笔,也是我和妻子共同设计制作的。虽然它写出的字迹不如狼毫笔那般流畅,但它胜在携带方便,无需研磨墨水。” 贺大人从头翻阅册子,虽然页数不多,但记录的内容却异常丰富,包含了日常生活中的点滴观察。 “世子,您真有一位贤惠的内人!”贺大人赞叹不已,如此简单实用的物品,其他人却未曾想到。 可见世子夫人是多么的心灵手巧! 这永昌伯府晏家的女子,家教果然非凡! 不仅嫁入靖安侯府的嫡女如此贤良淑德,即便是嫁到纪家的晏家女子,也以良好的名声着称,赢得了纪胤礼的连连称赞。 沈钧钰听闻上司对晏菡茱的褒扬,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大人所言极是,我常闻他人赞誉我诗才独步,仅言辞华丽而已,唯独内人谓我作诗酸涩,勉强吟咏忧愁。” “这……”贺大人微微一愣,旋即发出朗朗笑声,“世子夫人见解独到!世子不必心存介怀,有人敢于指出瑕疵,方能修正,方能精进。” 沈钧钰微微一笑,“大人所言甚是,然而习性难改,幸有内人相伴,常将我即将飘然的心拉回地面。” 孤高自负的沈钧钰,如今居然学会了自嘲! 然而家有佳人,沈钧钰心中自豪无比! 贺大人目光中流露赞赏,对沈钧钰的评价更为提升,他不仅能够与乡民畅谈欢笑,正视自身的短板和不足。 在沈钧钰这样的年纪,拥有如此显赫的家世,还能具备如此深刻的自我认知,实属凤毛麟角。 沈钧钰财富地位兼备,却能脚踏实地研究农事,这对于他们农司及农学领域来说,都是莫大的喜讯。 这顿菜肴虽不奢华,却别具风味,令人回味无穷。 午后,他们启程返回城中,老夫人也随行返回京城。 沈钧钰与贺大人回到农司,他们还需将今日关于猪去势的实验记录在册,将其列为研究的课题。 晏菡茱则与老夫人一同返回靖安侯府。 府内从门房到各色仆役,无不知晓世子夫人竟然将老夫人从庄园中接回。 老夫人一到,即刻传令,侯爷回府后必须立刻前来她处。 仆人们一个个小心翼翼,步履轻盈,屏息敛气,生怕主子之间发生争执,最终受苦的是他们这些下人。 丫鬟秋萍得知老夫人回府的消息,连忙前来告知裴姨娘。 裴姨娘的心房猛地一紧,如同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但旋即,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昨夜与侯爷之间那浓情蜜意、毫无保留的坦诚相对,这让她重新找回了几分自信。 想当年,老夫人未能置她于死地,而如今,有侯爷的庇护,她的生命安全无忧。 她已经与侯爷坦诚布公,侯爷对她还有所依赖,因此,他必然会全力保护她的生命。 春喜踏入屋内后,便示意秋萍退下。 “裴姨娘,那剂毒药,侯爷可曾服用?” 裴姨娘努力保持镇定,微微点头,回答道:“昨夜,我趁侯爷疏忽,悄然将毒药混入他的茶中。但愿侯爷不会立刻毒发,否则必定会对我产生怀疑。” 春喜微微一笑,语带玩笑地说:“哈哈,虽然不会立刻发作,但不出三天,必定会有所征兆。” 裴姨娘不露痕迹地向春喜探询,心中微微放松,“如此甚好,希望我的愿望能够实现。” 春喜的双眸深邃如夜,语气坚定,“我们所有人的愿望,终将得以实现。” 老夫人此刻面色苍白,神情阴郁,苏氏和晏菡茱在一旁陪伴着,“好了,你们也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今晚不必过来,好好休息。” 苏氏抬起眼帘,目光扫向晏菡茱,“菡茱,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陪伴。” 晏菡茱疲惫不堪,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祖母,母亲,菡茱告退。” 归途中,白露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不时偷笑。 晏菡茱瞥见她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白露,你为何如此开心?” 白露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低声透露:“保密,世子夫人很快就会知道了。” “你这丫头,竟然还对我卖关子。”晏菡茱嗔怪道,轻轻戳了戳白露的额头,“你呀,也被江蓠影响得越来越顽皮了!” 白露摇头否认,“奴婢才不顽皮,只是想给夫人一个惊喜。” “哈哈,我倒不奢求什么惊喜,只要别给我带来惊吓,我就心满意足了。”晏菡茱轻轻摇头,笑出声来。身边的人如此兴奋,似乎并不像是即将发生重大变故的模样。 但愿夜幕低垂,侯爷归府之际,能演绎得愈发真切几分。 踏入惊鸿院,晏菡茱察觉到府中的仆役一个个神采飞扬,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心中不禁生疑。 府中究竟有何喜事? 袁嬷嬷一见晏菡茱步入,手中的丝帕轻摇,热情洋溢地说道:“世子夫人,您大驾光临!惊蛰,快去准备热水,为世子夫人沐浴香汤,更换衣裳。” 晏菡茱错愕不已,抬头望向天际,日头尚未西沉,“白日里沐浴换衣,却是为何?” 第103章 洞房/挨打 “世子夫人,您瞧瞧!”袁嬷嬷推开门扇,眼前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宛若新婚之日的盛装,“这些都是世子特意购置,命老身布置的。世子夫人,您觉得可还合心意?” 晏菡茱心中一动,回忆起那日与沈钧钰的私语,两人未曾结发,亦未共饮合卺酒,因此算不得真正夫妻。 沈钧钰竟将此事铭记在心,此刻正弥补她这份遗憾。 近来与沈钧钰相处融洽,晏菡茱素来爽朗,不喜拖泥带水,当下便决定沐浴香汤,更换新衣。 与此同时,沈钧钰忙完公事,向大司农贺大人告辞后,急匆匆地赶回府中。 不论靖安侯府发生了何种变故,他都要共度这洞房花烛之夜。 龙凤红烛熠熠生辉。 大红的囍字贴于墙角。 晏菡茱身披凤冠霞帔,身着嫁衣,端坐在床沿,静静地等待着。 袁嬷嬷充当喜娘,口吐珠玑,说着吉祥的话语。 她从沈钧钰和晏菡茱的头顶各取一缕黑发,轻轻打结,然后剪断,放入一只精致的大红锦囊荷包之中。 合卺酒,辛辣中带着甘甜。 晏菡茱眼中流露出款款深情,沈钧钰的眼眸里则满是宠溺的笑意,两人情深意浓,共度此良辰美景。 袁嬷嬷和白露,依次退出了房间。 沈钧钰心跳加速,激情澎湃,长臂一伸,将满脸娇羞的晏菡茱轻轻抱起,缓缓放在了床榻之上。 当沈钧钰轻轻放下那鲜艳的红绸喜幔,正准备与佳人共度良宵之际,忽闻外界仆人的惊慌声迭起,“世子,大事不好了!糟糕透顶,世子啊!” 那原本柔情四溢、春意盎然的洞房花烛之夜,顿时被那仆人的尖锐嗓音撕得粉碎。 沈钧钰猛然一震,所有的温情瞬间消散无踪。 他靠在晏菡茱柔软的脖颈旁,懊恼至极,愤愤地锤着床榻,“胡说什么!我沈钧钰好端端的,岂能有什么不测?” 晏菡茱脸上泛着桃红,眼中满是娇羞之色,依偎在沈钧钰的怀抱里,心中虽有些许遗憾,但见到沈钧钰那副懊恼的神情,又忍不住想要笑出声,又生怕惹恼了他。 在一旁的江蓠怒不可遏,直接踢出一脚,“你这奴才,难道不知今日是世子的大喜之日?” 仆人被踢得跌倒在地,满眼错愕,“奴才确实不知情啊!” 江蓠欲再施一脚,却被白露及时拉住,“江蓠哥,咱们同样是下人,若非有紧急之事,他又怎会慌慌张张地跑来?南星,究竟发生了何事?” 江蓠回过神来,急切地追问:“是啊,南星,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南星忍着疼痛,从地上艰难爬起,“江蓠哥,老夫人盛怒之下,竟然把侯爷给打晕过去了。” 江蓠听罢,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深知老夫人威猛无比,却未曾料到老夫人竟有如此魄力。 原本以为老夫人只是会痛斥侯爷一番,岂料她竟然动起手来。 侯爷都已昏迷,世子此刻洞房确实不合时宜。 而屋内的沈钧钰,亦在此时听到了南星的报告,他微一愣神,然后在晏菡茱耳边低声询问:“祖母是否已经知晓了真相?” 晏菡茱微微缩了缩脑袋,巧妙地避开沈钧钰轻咬的耳朵,“说话就说话,别总是咬我的耳朵嘛。” 沈钧钰紧紧拥抱着怀中的佳人,心中暗自诅咒着那位“被打晕”的尊亲,他对自己的阻挠深感愤懑。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我不咬了,你倒是说。” 他的视线如烙铁般炙热,落在晏菡茱那雪白如玉、细致如绸的脖颈上,他的唇如同羽毛般轻柔地拂过,留下一串热烈的吻痕。 晏菡茱轻轻躲避,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说起来,祖母的这场戏演得确实是精彩,至于父亲,我们并不清楚他昨日究竟有何举措,也不清楚他沾染了多少那种‘药’。” “此刻府中众目睽睽,南星正向咱们院子里赶来,世子,快些起身,我们得赶紧过去,不能让公公白白挨这一顿责打。” 沈钧钰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又愤愤地捶了一下床榻,随后翻身躺在一边,双手一使力,晏菡茱如风中柳絮,一阵旋转。 沈钧钰的脑袋深深埋进了晏菡茱那绣有鲜艳鸳鸯牡丹的红色肚兜中。 晏菡茱看着沈钧钰孩子气的举动,既觉得好笑又感到无奈。 “世子,世子……”江蓠不得不来到门前,毕竟对方是侯爷。侯爷出了事,世子若是不出去探视,实在有失礼节。 沈钧钰深深吸了几口气,本想平复自己激荡的心情,却发现情绪依旧难以平静。他深知这一切不过是祖母的安排,她不可能真的对父亲下手。 晏菡茱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声音带着几分嗔怪:“无赖,快放手。” 她边说边在沈钧钰的胳膊上轻轻拧了几下。 趁着沈钧钰胳膊微麻的瞬间,晏菡茱迅速从床上跃起,拉开那绣有红绸的床幔,如同一只灵巧的山间小鹿,轻盈地跳落地面。 晏菡茱随手拿起身边的衣物披在身上,急切地催促:“世子,快些起来!” 白露迅速地将衣服递进来,为晏菡茱更换衣裳。 江蓠隔着屏风,细心地服侍着沈钧钰。 白露用心挑选了一件桃红色的襦裙给晏菡茱,那裙子上绣满了盛开的花朵,显得既俏丽又喜庆。而沈钧钰则换上了湛蓝色的外裳,显得深邃而高贵。 白露的手灵巧异常,敏捷地为晏菡茱梳理着长发,赤金镶嵌的红宝石金步摇在发间熠熠生辉,显得既华美又庄重。 沈钧钰在门外耐心等候,待晏菡茱步出房门,他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尽管尚未共度良宵,但两人之间的坦诚相待,使得彼此的关系愈发亲密无间。 沈钧钰紧握着晏菡茱柔软的小手,内心欣喜若狂,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然而,一想起父亲被“击昏”的情景,他若此时露出笑容,似乎显得不孝。幸好夜色渐浓,掩藏了他脸上的表情。 晏菡茱微微低头,努力压制住上扬的嘴角,低声提醒道:“世子,你现在应当悲痛欲绝。” “我……”沈钧钰闻言,语气紧张,“唉,实在不知父亲状况如何!” 他一路疾步来到寿永堂。 只见老夫人神色阴郁,苏氏偷偷拭泪。 第104章 肾虚/公鸡 “祖母,母亲,父亲情况如何?”沈钧钰急切地询问,眼前的场景让他心中不禁紧张。 老夫人严厉地斥责:“还问那个逆子做什么?” 苏氏抽噎着,指向榻上的父亲:“他就在那里,老夫人只是责打了他一下,你父亲就昏倒过去了。” 沈钧钰疾步走到榻前,站在父亲身旁,只见他面色苍白,脉搏微弱无力。他心中一紧,难道父亲在事先知情的情况下,仍然中了毒? “父亲,您……请大夫了吗?”沈钧钰焦急地询问,“菡茱,快让人去请大夫。” 苏氏回答:“已经派人去请了!” 晏菡茱瞥了一眼,却并未出声。若靖安侯在已知情形下仍能中毒,她只能说他防卫能力欠佳! 朱大夫是靖安侯府常年的医疗顾问,距离侯府不远,他匆匆赶来,为靖安侯把脉。朱大夫医术高超,针刺之后,靖安侯沈文渊渐渐苏醒过来。 苏氏急切地询问:“朱大夫,侯爷的状况如何?” 朱大夫沉吟片刻,试图寻找到一种更为得体的表述,“禀报老夫人、夫人,侯爷虽无生命危险,但四肢欠温、面色苍白、神情委靡,呼吸急促……” 苏氏与老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不禁疑惑:难道这不是装的吗? 怎会听起来如此真切? 沈钧钰惊异地皱起了眉头,他自幼博览群书,医术典籍亦在其涉猎之列。他怎么感觉朱大夫所述的情形,似乎与肾虚之症相符? 忽然,他想起了晏菡茱曾在他面前提及,昨日父亲宿于裴姨娘处,夜间多次召唤侍女送水。 沈钧钰正欲发问,却感到衣袖被人轻轻扯动。 他回首望去,便看到了晏菡茱眼中闪烁的狡黠之光。 沈钧钰立刻冷静下来,他绝不能在祖母和母亲面前询问大夫,父亲是否真的肾虚。尤其是在父亲清醒的状态下。 沈文渊此时面上流露出尴尬之色,“朱大夫,快为我开方配药吧!” 在母亲面前丢脸尚可忍受,但在结发妻子面前,颜面尽失,更是难以承受。 如今儿子和儿媳也在场,若是真相大白,他简直无颜见人。 他深知母亲脾气暴躁,性情刚烈,却未料到母亲竟然会当众动手。他也未曾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虚弱,双腿一软,径直昏厥过去。 美色犹如利刃,红颜祸水,真是害人不浅! 朱大夫闻言,立刻答应,“遵命,侯爷。” 老夫人却仍旧不依不饶,她并未从朱大夫的口中探出真相。 “朱大夫,先别忙着开药,侯爷究竟有何病症?” 朱大夫犹豫片刻,瞥了一眼侯爷,面露尴尬,讪讪地解释:“侯爷不过是劳累过度。” 老夫人听闻此言,不禁想起昨晚儿子与裴姨娘的荒唐行径,心中怒火中烧! 老夫人眼神凌厉如刀,怒视着靖安侯,言辞犀利至极。 “孽障啊!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死于我手中杖下,也比落在妇人怀中来得光彩!” 母心之细,无人能及。 老夫人迅速洞察其中的奥秘,靖安侯意图利用裴姨娘不假,但对裴姨娘的肉体之欲也是昭然若揭。 已臻不惑之年,竟还不知保养,被那裴姨娘掏空了身体! 真是不肖子孙,荒唐至极! 卧榻之上的沈文渊,再次遭受痛击! 靖安侯身形踉跄,慌乱躲避,状极狼狈。 平日里从发梢至脚底都能收拾得一丝不苟的靖安侯,此刻头发蓬乱,胡须杂乱,脚步踉跄,犹如风中残烛。 晏菡茱心中一紧,立刻将沈钧钰拉出门外。 虽然这出戏码颇为吸引人,但他们不宜围观。 “菡茱,你为何拉我出去?”沈钧钰想要劝架,却无法挣脱晏菡茱的紧握。 晏菡茱低声提醒道:“我的世子啊,你真是热衷于观战不顾后果!老母亲教训儿子,岂能真的下狠手将侯爷置于死地?” “老夫人乃侯爷之母,教训儿子,乃天经地义之举。侯爷与裴姨娘昨夜欢愉,在正室面前自然失了颜面。” “然而,我们呢?你是儿子,看着父亲出丑。我这个儿媳,目睹公公的狼狈不堪。尽管我们想要帮忙劝架,这出于好意,是出于孝顺,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们最好是远远避开。” “日后你外出任职,对于与你无关,或者即便有关但你无法掌控的事,切勿轻易插手。很多时候,争吵打斗的人或许安然无恙,但倒霉的往往是那些无关痛痒的旁观者。” 沈钧钰一时语塞,不再挣扎,开始随着晏菡茱离去。 细思量,这番话确实字字珠玑! “娘子,你明明年纪轻轻,读书尚不及我,为何你的见解却远胜于我?” 若刚才坚持留下来劝架,尽管出于善意,沈钧钰深知,父亲定会因此心怀不满,寻机对他进行责罚。 晏菡茱微微扬唇,露出一抹轻盈的笑意,“在我幼年时光里,有一位玩伴目睹了两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激烈对峙,彼此颈部紧绷,互不相让。她觉得这场景趣味盎然,不禁欢呼雀跃,拍手叫好。然而,两只大公鸡却突然停止了打斗,径直朝她扑去,尖喙啄人。” 她的语调带着一丝缱绻,仿佛在追忆往昔。 “原来如此,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今日方知你竟有过被大公鸡追逐啄咬的奇遇!”沈钧钰低声笑语,脑海中浮现出那幅生动俏皮的画面。 晏菡茱有些不悦,娇嗔道:“你这话从何说起?我明明说的是我的朋友,并非我自己。” 沈钧钰见状,已知自己猜中,便调侃道:“那么,你那位朋友后来如何了?是否被大公鸡啄得泪流满面?” 晏菡茱挑起眉头,故作威胁地瞪着沈钧钰。 “好吧,我承认,那个当事人正是我。但我要告诉你,我绝非易与之辈,绝不可能让大公鸡伤到我分毫。我反而手起刀落,拧断它们的脖子,拔光它们的羽毛,最后将它们烤得喷香,大快朵颐。” 沈钧钰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晏菡茱,他格外喜爱她此刻狡黠、拽气又娇俏的可爱模样。 晏菡茱往昔的经历固然艰苦,却也锻造了她趣味横生且坚韧不拔的性格。 夜幕降临,沈钧钰鼓起勇气,用双臂紧紧拥抱晏菡茱,将她温柔地搂在怀里,轻声在她耳边呢喃:“夫人,我们去厨房捉一只鸡,亲自烤来品尝如何?” 第105章 活该/酸诗 被沈钧钰拥抱着,晏菡茱的脸颊逐渐泛起红晕,心如鹿撞,却仿佛被一桶冷水浇下,瞬间清醒。 她还以为沈钧钰要柔情蜜意地共度春宵呢! 谁知道他竟然在这时候,还想起了她儿时的尴尬事。 晏菡茱暗自咬牙,心中不禁纳闷,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金榜题名的? 不等晏菡茱回应,沈钧钰已牵起她的手,一同踏进了厨房。 当厨娘瞥见世子沈钧钰悄悄踏入厨房,她的心跳猛地加速,惊慌失措中,她忙不迭地行了一礼,声音略显颤抖:“厨房这等烟熏火燎之地,实在不适宜尊贵的您涉足。世子,若夫人有所吩咐,只需派遣丫鬟传话便是。” 沈钧钰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说:“这里可有一只雄壮的公鸡?我想亲自挑选一只,拿来烤制。” 厨娘略感惊讶,但既然世子亲自提出请求,她立刻点头答应。 “世子,夫人暂且回屋,奴婢这就着手准备杀鸡烤鸡。” 沈钧钰与晏菡茱一同离开厨房,他脸上流露出些许遗憾,叹了口气道:“待到闲暇之余,我们不妨一同前往庄园。那里碧空如洗,绿草如茵,我们可以在河畔边烤鸡边钓鱼,享受一番别致的野趣。” 晏菡茱此时并不觉得饥饿,然而沈钧钰的热情感染了她,她只得耐心地陪他。 沈钧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奇地问:“娘子,能否与我分享你往昔的岁月?” 晏菡茱微微一愣,转头望向沈钧钰,语气坚决地说:“不愿提及!你若想吃烤鸡,我却不以为然!” “天色已晚,我有些疲惫,需要休息了。” 话音刚落,晏菡茱亲手将门闩上,将沈钧钰挡在了门外。 沈钧钰在门外轻拍着门扉,声音带着几分俏皮:“娘子,开开门让我进去吧!” 晏菡茱在内轻翻白眼,心中暗笑他的天真。 “我已经安寝,勿再打扰。” 沈钧钰无奈地挠了挠鼻尖,轻声询问:“今晚我们就不共度春宵了吗?” 晏菡茱眼珠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调皮和讽刺:“去与你的大公鸡共度春宵吧!” 沈钧钰此刻彻底将“不解风情”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站在一旁的白露忍俊不禁,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几乎要笑出声来。 世子何等聪颖的学子,怎会如此不谙风月之事? 江蓠方才自库房中取出少爷珍藏的珍贵药材,亲自送至朱大夫手中。 侯爷病情已无大碍,这便不影响世子洞房花烛之夜。 今宵对于世子而言,意义重大,江蓠料理完手头事务后,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府中。 归来一瞥,却发现世子被夫人挡在门外,一脸无奈。 江蓠不便直接询问沈钧钰,便向白露递了个眼色。 二人悄声躲至一侧,江蓠询问道:“白露,夫人今日这是为何?” 白露努力压制住笑意,回答道:“明明今夜月色皎洁,正是花前月下,柔情蜜意之时。” “然而世子却突发奇想,得知夫人童年的一则趣事,竟然兴致勃勃地跑到厨房,让厨娘宰杀了一只鸡,现场烤制。” 江蓠听闻此言,不禁大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叹道:“我的世子啊!真是活该!” “晚餐已毕,何须再吃烤鸡?在世子眼中,那不过是一段有趣的往事。但对于夫人而言,那却是她困苦童年的深深记忆。” 白露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世子智慧之人,怎会如此不懂得风情月债?” 江蓠闻言,不禁摇头一笑,缓缓说道:“智慧与人情练达并非等同。” “世子自幼生长在靖安侯府,享受着锦衣玉食,备受众人捧为掌上明珠。他心地善良,但毕竟无法亲身体会他人所受的苦难。” 白露沉思片刻,眉头微微一皱,轻声呢喃:“实则与‘何不食肉糜’的意味相通吧?” 江蓠愁眉苦脸,重重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看来,世子的大婚之夜,似乎还远在天边! 然而,江蓠心中却无一丝同情之情! 他只盼好事多磨,世子能够尽早赢得世子夫人的芳心! 沈钧钰注定只能在书房中度过漫漫长夜。 沈钧钰心情不畅,脸色铁青,看什么都不顺眼! 心中不悦,便开始挥毫泼墨,写下心中的酸楚。写完之后,便随手丢弃。 江蓠偷偷瞥了一眼纸上的字句,忍不住暗自嘟囔,他的牙齿几乎都要被酸得掉下来了!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江蓠一整天东奔西走,疲惫不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再也按捺不住困意。 他宁愿因为顶撞少爷而死,也不愿在这憋闷的书房中悄然离世。 “世子,您创作了如此多的佳诗,不如小的帮您整理一番,明日献给世子夫人如何?” “不可!”沈钧钰急忙否定,将这些酸涩的诗篇扔进了香炉中,化为一缕青烟。 那些诗,连他自己都难以忍受。 若是让晏菡茱看到,恐怕她要笑得前俯后仰! “世子,夜已深,早些安歇吧,明日您还有公事要处理。”江蓠劝慰道,对世子这种内敛的性格感到无比烦恼。 明明生气,却不爆发,只是默默生闷气。 沈钧钰放下手中的毛笔,鼓足勇气向江蓠询问。 “明明我筹备周全,父亲那边也没有任何阻碍,再次回到惊鸿院,却被夫人挡在门外。这究竟是何故?” 江蓠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他害怕世子看到他那忍不住想要嘲笑的眼神。 江蓠指了指盘中的那只烤得金黄诱人的大公鸡,“都是它的错。” 沈钧钰轻轻挠了挠鼻尖,笑着解释,“我只是觉得菡茱提起的事情颇有趣味,一时兴起,想尝尝烤鸡的美味。” “世子,您言谈间颇显风趣,然而那时世子夫人若非竭力逃生,恐怕早已身受重伤。”江蓠决意揭开世子自鸣得意的假象,心中暗自腹诽不已。 智慧过人又有何益? 文采飞扬之作又有何价值? 若事事仅从自身角度出发,难怪世子夫人满腔怒火。 沈钧钰一时语塞,“受伤?然而夫人曾言,她亲手拧断了大公鸡的脖颈,并烹煮食用。夫人岂非极为强悍?” 江蓠淡然一笑,“若有人呵护,世子夫人又何须如此强悍?还不是因为缺乏庇护?她不得不独立自强,逼迫自己趋向强大,否则,又怎能存活至今。” 第106章 啄咬/探望 “您乃世子夫人的夫君,您是她坚强的后盾。在这大喜之日,世子夫人所期盼的,难道仅是一只烤鸡?她需要的,难道是您将她的生死挣扎视为笑谈?” 这番话语重重敲击着沈钧钰的心,使他一时愣住,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沈钧钰才缓缓开口:“我看夫人似乎并不介怀。” “世子,疤痕褪去,便能忘却曾经受过伤吗?”江蓠反问,“显然不能!疤痕愈合,并不意味着之前未受过创痛,也不意味着不再感到痛苦。” “在您眼中,世子夫人或许显得坚强不屈。但您不妨深思,当时世子夫人已成年,确实能够轻而易举地拧断鸡的脖颈。然而,若她尚年幼,甚至只是个稚童呢?” “那只大公鸡,或许与她身高相仿,而且还是两只凶猛好斗的家禽。它们不仅可能将她啄伤,更有可能将她啄瞎。世子啊,您何不多点心,体谅一下夫人当时的境地。” 世子夫人并非出自深宅大院,锦衣玉食中滋养出的娇花嫩叶,她今日之坚韧与卓越,恰恰映证了往昔所历经的苦难与磨砺,是凭借超乎寻常的意志力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日之地位。 “您不能仅仅沉溺于世子夫人对您的无边恩宠,却对她冷漠无情,对她背后的故事一无所知!世子,小人我心中焦虑不安,实在不解您缘何在此郁郁寡欢。” 沈钧钰的面色微微一变,瞳仁微微紧缩。 记忆中浮现出一个与雄壮公鸡相差无几的小女孩,被两只凶猛的公鸡追逐啄咬的情景。 那公鸡凶猛无比,小女孩的胳膊被啄得鲜血淋漓,躲避不及,额头又遭公鸡猛啄,险些伤及眼睛。 他曾经细致入微地观察过,晏菡茱的额头上有一处微小的凹痕,难道那真的是公鸡留下的痕迹? 沈钧钰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痛难忍。 同时,沈钧钰目光深邃地打量着江蓠,问道:“江蓠,我深知你智慧过人,机智非凡,但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你为何能洞察世间百态,思虑如此深远?” 江蓠面对沈钧钰的提问,今日也不打算再隐藏自己的锋芒,索性坦诚以告。 他直视着沈钧钰的双眼,语气坚定地说:“世子,与我一同进入府中的共有十六人,唯独我得以留在您身边。这并非因为我长相出众,而是因为我头脑聪慧,目光敏锐。” “那时,夫人和老夫人曾评价我,虽双目不大,却能洞察常人所不能见,头脑中所思所想,远胜旁人。他们说我机敏过人,思虑周全。这只是初步选拔,若是我不能胜任,仍有可能被替换。” “众人深知,若能紧随世子左右,未来便有可能荣升高位,成为总揽家务的栋梁之材。因此,无数双眼睛犹如蛇蝎般紧盯着我的举止。为了避免出现任何差池,我时刻保持着警惕,夜幕低垂,星辰璀璨之时,我都会细致入微地回顾当日种种,以及过往的要事,同时细心擘画来日的日程安排。 在与各式各样的人交往中,我牢记那些关键人物的特征与偏好,洞察他们的内心意图,随时准备为少爷提供关键资讯与策略。正如眼前,我实在不忍看到少爷独自一人在书房熬夜苦读,才鼓起勇气进言。若有失言之处,还望世子海涵。” 沈钧钰聚精会神地聆听江蓠的陈述,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神情意味深长。他起身,轻轻拍了拍江蓠的肩膀,语气慈祥而肯定:“江蓠,你言辞颇丰,我略有所悟。昔日,我活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一路顺遂,自是无法理解人世间的复杂与艰辛,更不能体会到你们的酸甜苦辣。” 江蓠不禁心中暗自赞叹,他家世子果然非凡。他虽然言语曲折,试图避免触及禁忌,但世子却能一语破的,洞察核心。 “怪不得诸多先生都赞誉世子悟性非凡,能迅速领会真意。”江蓠不失时机地吹捧了一句。 沈钧钰报以微笑,“那么,你认为我该如何做,才能让菡茱息怒呢?” 江蓠沉吟片刻,“实际上,世子夫人并非真正对您心怀愤懑,或许只是觉得今宵的气氛不合时宜。”他指向寿永堂的方向,“或许老夫人正在对侯爷进行教诲,府中因此不太安宁。世子若能持续对夫人保持一贯的关爱与呵护,那就足够了。” 沈钧钰略加思索,认为江蓠的见解颇有道理,“江蓠,今后你要多与白露交流,探听菡茱的近况,并及时向我汇报。” 江蓠郑重承诺,“世子请放心,小的定会不离不弃,密切留意。夫人若是偶尔发脾气,使小性子,您切勿动怒,而是要更加宠爱与纵容,夫人自会感受到您的深情与好意。” 沈钧钰深以为然,次日拂晓,他特地前来探望晏菡茱,以示关怀。 目睹晏菡茱穿戴得体,淡妆衬托出她精致的面容,“夫人,您不是打算再享受一番回笼觉的温柔吗?” 晏菡茱闻言,心中的委屈即刻烟消云散。有一位能够容忍她偶尔懒散的夫君,实在是幸事。 然而,此刻并非轻松玩笑之际。她轻步靠近沈钧钰,低声说道:“世子,您似乎还不知道昨晚府中发生的那些波澜吧?” 沈钧钰观察到晏菡茱脸上的情绪转变,心情也随之轻松,眼神中甚至闪过一丝顽皮,“我心中始终挂念着夫人,一觉醒来便迫不及待地来给您请安。” 晏菡茱能够感受到沈钧钰的细微变化,虽然转变不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改变会愈发显着,“感谢世子时刻关心。” “您是我夫人,我怎能不时刻放在心上?”沈钧钰在江蓠的耐心教导下,也开始学会了体贴入微,“不过夫人,府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晏菡茱降低声调,语气凝重地说:“昨晚我们离开寿永堂后,老夫人不仅痛斥了侯爷,更是下令对裴姨娘施以十大板刑。侯爷因身体抱恙,今日已经向官府请假,在家中静养。” 沈钧钰惊诧不已,“祖母真是英勇非凡!” 晏菡茱微微点头,“快些,我们赶紧去向祖母、母亲以及公公请安。” 第107章 豪情/良机 家中突生变故,晏菡茱不得不放弃懒觉! 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晏菡茱就决心要一往无前,否则靖安侯府将永无宁日。 踏入寿永堂,向老夫人请安。 此时,老夫人在嬷嬷的搀扶下,正在院子里悠然散步。这是她在庄子上养成的习惯,除非是雨天,否则每日必定要在院子里走几圈。 “钧钰,你看到你父亲年至不惑却仍惹出是非,我都能严惩于他,更何况是你?你若不能洁身自好,就算菡茱心软不忍责罚,我的拐杖也不是摆设,定会严惩不贷。”老夫人言语铿锵有力,眼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沈钧钰匆忙弯腰鞠躬,态度恭敬至极,“祖母金玉良言,孙儿铭记于心。” 晏菡茱目光中洋溢着满满的感激之情,凝视着老夫人,“祖母,您就是我们靖安侯府的中流砥柱,千万不要再生气了。儿媳和世子在此,衷心祝愿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夫人眼中充满了慈爱与欣慰,靖安侯府的危机正是晏菡茱洞察秋毫,及时察觉的。 而且,这个孩子实在是考虑得太周到了。 换了旁人,昨晚早就已经洞房花烛了。 但鉴于靖安侯府昨晚的复杂局势,确实不宜进行。 老夫人对自己的孙子了如指掌,沈钧钰虽然忍耐得有些艰难,但晏菡茱的坚决阻止,却让他无从发作。 有了晏菡茱在靖安侯府,老夫人感到即便闭上眼睛,也能够安心离去。 “好吧,我尽量活得长久些。你婆婆此刻心中定然苦楚,你去好好安慰她一番。” “遵命,祖母。”晏菡茱温顺地答应着,随即带着沈钧钰一同前往正院。 苏氏的精神状态显得颇为不佳,对于晏菡茱的到来,并没有让她多说什么,便让她离开了。 晏菡茱和沈钧钰向靖安侯请安,却未能见到靖安侯本人。 因为靖安侯自觉无颜见人,毕竟昨夜被母亲一棒击晕,继而又挨了两记响亮的巴掌! 双颊红肿,两边脸上各有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痕。 靖安侯暗自庆幸,幸亏昨夜儿子和儿媳并不在场,否则他真的会觉得羞愧难当。 在与晏菡茱共进早餐时,沈钧钰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情,“菡茱,多亏你昨夜及时拉我离开。” “世子,快去履行你的职责吧。府中的事务不必挂在心上,有我在盯着。”晏菡茱微笑着,柔声安慰沈钧钰,“如今贺大人对你委以重任,这充分说明夫君是块可雕琢的宝玉。非但能吟风咏雪,撰写华丽文章,亦能在人间烟火中体验生活百态。” “夫人言之有理。”沈钧钰听后,精神为之振奋。 沈钧钰仿佛感知到了自己内在的无限潜能,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豪情壮志,觉得自己前途无限,大有可为。 那位素来对他态度冷漠、疏远的大司农贺大人,突然改变了之前的轻蔑态度,对他投以了极大的关注和重视。 沈钧钰对编纂农书的热情愈发高涨,如同干柴烈火,一点即燃。 每当晨曦初现,沈钧钰便神采奕奕,步履轻盈,仿佛踏着朝霞前行,立誓要在农书编纂上取得卓越成就。 他不仅渴望为家族增光添彩,更希望让晏菡茱看到他的进取心,让她明白他是一个值得信赖和终身相依的男子。 江蓠目睹着世子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不禁再次感慨万分。 世子夫人真乃舌粲莲花,仅凭寥寥数语,就能让世子焕然一新,判若两人。 难怪老夫人和夫人煞费苦心地将世子夫人迎娶入门,她不仅八字吉祥,更是旺夫兴家的福星。 沈钧钰离去后,晏菡茱回到了惊鸿苑。 晏嬷嬷趋步向前,汇报道:“世子夫人,消息已经传至纪府。” 晏菡茱微微点头,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目光,称赞道:“做得甚好!今后我让你们向晏芙蕖传递的消息,你们便大胆地说出去。” “若未经我交代,你们切勿擅自泄露!她们那边若来打探消息,你们若拿不准主意,不妨来向我询问,按我提供的答案回复。” 彼此间的消息互通,不仅是一种情报的交流,也是一种生财之道,这亦是下人们获取收入的途径之一。 晏芙蕖因手头拮据,且性情刻薄,对身边的丫鬟仆人稍有差池,轻则扣除月钱,重则施以杖责。 因此,晏嬷嬷在接收到晏菡茱的指示后,只需花费少许银两,便轻松地搜集到了晏芙蕖的众多情报。 “世子夫人,老奴这里得到一些消息,涉及贵胄,不知是否适宜透露?” 晏菡茱微微一愣,心中暗思晏芙蕖的行事作风,随即颔首轻声回应:“嬷嬷,附耳过来,此事只限你我二人知晓,不可外泄。” “确实,世子夫人!”晏嬷嬷恭谨地回应,缓步至晏菡茱身旁,她俯身靠近晏菡茱的耳边,小心翼翼地用手遮掩住她的口型,以防声音外泄。 “芒种隐约捕捉到芙蕖小姐与纪将军谈及端王,她甚至叮嘱纪将军密切监视端王和靖安侯府。至于为何要将两者一同监视,芒种并未听清。” 晏菡茱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唇角微微上扬。 晏芙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个钳制端王的天赐良机呢? “晏嬷嬷,赐予芒种五两纹银,告诫她在外不要随意言论。若让芙蕖得知,她的小命堪忧。” 晏嬷嬷领命,“世子夫人请放心,老奴早已提醒过她。芒种那丫头机智过人,深知轻重缓急。此外,芒种还有一事欲求世子夫人垂青。” “哦?”晏菡茱眼中闪现一丝疑惑,“她毕竟是芙蕖的陪嫁丫鬟,求恩典也应向芙蕖请求,为何来找我呢?” 晏嬷嬷叹息一声,“芙蕖小姐,岂能容忍一个丫鬟有超越自己的机会?何况现在纪将军对芙蕖小姐宠爱有加,眼中再也容不下他人,即便是纪夫人特意买回的扬州瘦马,也无法吸引纪将军的目光。” “芒种积攒了不菲的银两,梦想有朝一日能赎回自由之身,不再为奴为婢。如果她向芙蕖小姐提出,恐怕会招致杀身之祸。芒种根本不敢有任何奢望。”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那我更不能插手了,芒种毕竟是芙蕖的贴身丫鬟,我若是公然将她要过来,恐怕芒种连纪府都难以活着离开。” 晏嬷嬷继续:“芒种见证了您巧妙地从芙蕖小姐手中夺走惊蛰和白露,深知您智谋非凡。她愿意无条件效忠世子夫人,只求您能助她重获自由。” 第108章 养老/驭夫 晏菡茱修长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触,眉梢微微蹙起,脑海中如同棋手般反复推演着那盘错综复杂的“棋局”。 良久之后,她的眼眸突然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似乎她已经找到了问题的解决之道。 “晏嬷嬷,待会儿你见到芒种,告诉她,不出两年,我将赋予她自由之身。或许根本无需等到两年,只要她谨言慎行,耐心等待,好消息便会到来。” 晏嬷嬷微怔,抬起眼帘注视着晏菡茱,她未曾预料到晏菡茱竟然真的会允诺。 “夫人,这可是件棘手的事情!您真的能够做到吗?”晏嬷嬷忍不住询问,心中暗自揣测这或许只是晏菡茱给芒种的虚幻承诺。 晏菡茱似乎早已看穿晏嬷嬷与白露心中的疑虑。 “我能够做到!我所说出的话,绝不轻易食言,尤其是在对待为我效力的人时。就如同昔日惊蛰为我效力,我明明知晓她心存异志,最终还是将她带在身边。” 晏嬷嬷与白露沉思片刻,亦觉得夫人确实从未对惊蛰有过任何不公。 甚至当夫人与世子关系紧张之际,惊蛰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企图诱惑世子,以图爬上枝头变凤凰。 然而,夫人并未阻止,亦未动怒。 但世子与旁人不同,对于这种自甘堕落的丫鬟极为反感,甚至下令打了惊蛰二十大板。 尽管惊蛰伤愈,每逢天气变化,下半身的骨头依旧酸痛难忍。 虽然世子在床笫之间稍显木讷,但毕竟是一位正直的君子,这也是夫人愿意为他筹谋的原因。 白露深感敬佩,“夫人言行一致,奴婢能跟随您这样仁德的主人,实乃前世修得的福缘。” 晏菡茱轻轻一笑,眼含温柔,“主仆之间,既有主之尊,也有仆之忠。我们不应仅凭一张卖身契便期待仆人忠诚不二,而是我作为主人,应当让你们生活得更好,看到希望,如此你们才会心甘情愿为我效力。” “若我言行不一,口是心非,情绪反复无常,随意斥责仆役,那么我绝不可能赢得众人的忠诚,更遑论有人会心甘情愿为我效力。这一点,我始终有着清晰的认知。 我治理属下的原则,素来是奖惩分明,有功者必赏,有过者必罚。这是我的驭人之道,你们随我时间尚短,日后自会明白其中的深意。” 晏嬷嬷的态度愈发虔诚,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她开始思考自己的养老之计。 “老身今年已四十三岁,能遇到像世子夫人这般仁慈的主子,日后自是有依有靠。” 晏菡茱微微一笑,语气亲和,“我那些庄园之中,嬷嬷尽可挑选一处颐养天年。” 晏嬷嬷感恩戴德,连连道谢,对晏菡茱更是忠心耿耿,行事有度,知道的她说,不知道的绝不多言。 深知世子夫人对纪府事务的关注,晏嬷嬷利用晏菡茱提供的银两,不仅收买了晏芙蕖身边的侍女,甚至将纪夫人身边的人也纳入了掌握。 纪夫人素来吝啬刻薄,对下人自然也不例外。下人也是血肉之躯,迫于无奈卖身为奴,只为求一口温饱。 那些高高在上的主人,仅以微薄之利诱导,便想让人死心塌地,实在是一件太过艰难的事。 晏芙蕖虽然想要奖赏仆人,但手中银两有限,纪家又处处需钱,她实在舍不得。 六月的天空,犹如孩童的面庞,变幻莫测。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乌云密布,暴雨倾盆而下。 浓厚的乌云如同巨兽,低垂在京城的上空。 晏菡茱抬头望向窗外,风云变幻,似乎预示着乱世的再次降临。 白露轻撑着油纸伞,步履匆匆地跨入府内,迎面便瞥见世子夫人晏菡茱那双深邃而透着异样空洞的眼眸,仿佛能透过尘世的纷扰,洞察世间一切虚妄。 “世子夫人,靖安侯爷身躯肿胀,酸楚难耐,不幸染上了奇异的恶疾。如今府内流言四起,连朱大夫亦无计可施。” 晏菡茱微微收回飘渺的思绪,“去探望正院的管家。” 白露脸上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侯爷并未在正院,而是……他现下正居于裴姨娘的墨菊苑中。” “这……”晏菡茱微微一愣,旋即坚定地说,“即刻前往墨菊苑。” 然而,当她撑着伞,踏着木屐抵达墨菊苑时,却见老夫人满脸怒气地从苑中冲了出来。 “菡茱,你绝不能进去。” “既然他们如胶似漆,难以割舍,那就让他们永远不要分开,一对破铜烂铁,正好凑成一对,别再出来祸害旁人。” 苏氏默然不语,“菡茱,回去吧,如果劝不动,就不必再劝。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呆在墨菊苑,不让我们看到他们,也就罢了。” “祖母,母亲,您们务必保重身体。那么,公公的病情如何了?”晏菡茱关切地询问。 老夫人咬紧牙关,“他死不了!都给我回去,谁也不许再踏足此地!他们若是想过自己的小日子,那就让他们死在一起。今后,他们只能从东南角门进出,别再让我看到他们,以免污了我的眼。” 待老夫人和婆婆离去后,晏菡茱回首望了几眼墨菊苑,便撑着伞,踏着细雨,返回惊鸿苑。 袁嬷嬷心事重重,“世子夫人,您难道一点都不担忧吗?” “我心中确实忧虑,但此事已非我所能插手。”晏菡茱抬起眼眸,流露出几许深思,几日之后靖安侯便会返回墨菊苑,显然一切已准备就绪。 袁嬷嬷低声私语,“不得不承认,这裴姨娘手段确实高明。虽然她身份低微,但若能多学一些驭夫的技巧,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晏菡茱微微一笑,温婉地道:“多谢嬷嬷挂念,期待我康复,嬷嬷真是辛苦你了。” 她话语中透露着对袁嬷嬷所言的肯定,然而,作为儿媳,询问公公房中的私事总是有些不妥。 “也全是世子夫人您的善良,老奴我期盼着您方方面面都好,事事顺心如意!”袁嬷嬷恭敬地回应,她私下里多方打探,期望能让世子夫人多学些知识,以备不时之需。 目前,世子对世子夫人宠爱有加,但将来会如何? 男人的心思,如同变幻莫测的天气,哪有永恒不变,说变就变。 第109章 解药/联姻 此刻,墨菊苑内。 虽然是上午时分,但浓重的乌云如同压在头顶,仿佛天穹马上就要崩塌下来一般。 突然,闪电撕裂了天幕,紧接着,暴雨如同天河倾泻,猛烈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沈文渊躺在床榻上,全身疼痛不堪,肌肤上布满了红肿。 裴姨娘紧张地伏在床边,紧紧握住靖安侯的手,焦虑地问:“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沈文渊吃力地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拂过裴姨娘的手心,低声道:“我已经不幸身染奇症,连名医也束手无策,我……我恐怕难以挺过去。” 裴姨娘本就机智过人,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沈文渊的权宜之计,于是继续演下去,“侯爷,您可不能抛下玉霖啊!我这就去求老夫人为您另寻神医,定能让侯爷您药到病除。” “侯爷,您一定要挺住。玉霖唯一的依靠就是您啊!如果您有什么不测,我也无法独自苟活。” 就在裴姨娘哭诉之际,一位丫鬟手捧茶盘走了进来。 这位丫鬟正是春喜,外貌平平无奇,她悄然靠近,细致地观察靖安侯的症状,然后暗暗松了口气——他的症状与她下的毒完全一致。 春喜已经历了三次这样的任务,对于中毒的症状了如指掌,绝不会有误。 春喜心中确信无疑,她深信,裴玉霖除了与她携手共进,别无他途,她的信心如同坚不可摧的堡垒。 靖安侯已然陷入她的掌握之中,任她驱使。 春喜轻巧地将托盘搁置在桌面,步至床榻之前,眼中闪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自得与讥讽,嘴角微扬,戏谑地询问:“靖安侯,您是否好奇,您所患的究竟是什么奇异病症?” “放肆!”沈文渊怒喝一声,目光如电,怒视春喜,“何方女子,竟敢如此无礼?不知尊卑,不明规矩!杖责二十大板。” 裴姨娘背对靖安侯,面对面地与春喜对峙,一边严厉斥责,一边巧妙地递去眼色,“无耻之徒,你区区一名丫鬟,岂能知晓?还不速速退下。” 春喜心领神会,裴姨娘显然不愿让靖安侯知晓她的背叛,春喜也不愿揭露裴姨娘的秘密,毕竟将来她还需借助裴姨娘之力。 “靖安侯,我已向您体内注入毒素。您现在并非患病,而是中了剧毒。” 沈文渊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挣扎着坐起身来,“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对我下此毒手?” “我的身份,您无需深究。我手中握有解药,服用之后,便能解除您体内的毒素。”凭借先前三次成功的经验,春喜气定神闲,信心满满。 靖安侯的目光转向裴姨娘,“玉霖,这是你的丫鬟,你也背叛我了吗?” 裴玉霖连连摇头,急切地辩解,“侯爷,请您一定要相信我,玉霖对您忠贞不渝,绝无背叛之意,春喜,我对您恩宠有加,你为何要背叛我?” “你不过是我接近靖安侯的跳板!”春喜语气渐冷,眼神变得锐利如冰,“靖安侯,我能找到您,便证明我手中的解药确有其效,否则我作为一名微不足道的丫鬟,又怎敢轻易离开靖安侯府?” 靖安侯目光深邃而矛盾,经过一段短暂的迟疑后,语气深沉地质问:“你究竟?为何煞费苦心对我下毒,意欲何为?” 春喜语气低沉而坚定,回答道:“你无权知晓我是谁。身为礼部侍郎,我国南唐对贵国天朝上国充满敬仰,有意与西魏结亲。” 沈文渊装作痛苦不堪,面部扭曲,咳嗽连连,“咳咳咳……” 春喜轻蔑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算是吧!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便会提供解药。” 靖安侯沈文渊疑虑地试探道:“你难道不怕我服用解药后,不履行你的要求?” 春喜扬了扬眉,那张清冷的面孔,显露出更多的讥讽之意,“解药的剂量不足,只能暂时缓解毒性,无法彻底解毒。若不及时服用解药,你将会再次陷入这种痛苦。我不担心你不履行承诺!” 话音落下,春喜递过一个小瓶。 裴玉霖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接过那个小瓶,柔声劝慰道:“侯爷,您不必硬撑,就答应了吧。就算不为您自己考虑,也请为我想想。玉霖希望您能够安康。” 靖安侯陷入沉思,最终说道:“容我思考一夜。” 春喜点头,微笑道:“好吧,这瓶解药就当作我赠予侯爷的礼物。我不打扰侯爷和裴姨娘的相处了。” 待春喜离去,裴姨娘无力地坐在地上,松了一口气,“侯爷,幸亏没有……” “切勿多言。”靖安侯接过瓷瓶,吩咐道,“把茶水端给我。” 靖安侯将解药倒出,调整了一下姿势,从窗外看去,仿佛真的将解药服下。 然而,靖安侯心中明白,是药三分毒,他岂能轻易服用! 春喜看到靖安侯“服用”了解药,这才放下心来,转身离开。 就在此刻,一名灰衣人突然从房梁上跃下。 靖安侯将瓷瓶递给他,吩咐道:“将此物交给上面,尽快让死囚服用,观察其有何反应。” “遵命,侯爷!”灰衣人接过瓷瓶,顺着窗户跃上屋顶,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靖安侯仍旧对裴姨娘施展其虚伪造作之情,继续对她施展迷惑之计。 灰衣人影,步履匆匆,朝着皇宫的方向迈进,踏入青龙卫的势力范围。 此时,景仁帝正沉浸于奏折的批阅之中,闻听青龙卫的紧急密报,立即放下手中的朱笔,沉声喝道:“宣!” 不多时,青龙卫的副统领许宸步入了殿堂,恭敬行礼,“臣许宸,拜见陛下。” 景仁帝挥手示意他起身,然后询问:“你有何紧急密报?” 许宸恭谨回应:“这是沈文渊大人上报的消息,有人意图买通他的妾室,对她下毒,幸得沈大人警觉,及时识破此阴谋……” “南唐的联姻之请?”景仁帝皱起眉头,面色凝重,“朕已经断然拒绝了,他们为何仍旧不死心?竟然敢对礼部侍郎沈文渊下手?” “正是如此,陛下!”许宸语气坚决,“靖安侯身为礼部侍郎,负责西魏周边数十个番国的交往,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联姻。” 第110章 监视/黑手 景仁帝脸色更加沉重,他在殿堂中踱步,抚摸着胡须,忽然停下脚步。 “从这起事件中,足以看出靖安侯的忠心耿耿。许宸,你派更多的人手进行跟踪,与靖安侯紧密配合,务必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他们意图通过下毒控制朝廷重臣,让反对的大臣变成他们的棋子,听从他们的指挥。你需仔细调查朝堂中行为诡异的大臣,朕怀疑靖安侯并非唯一的受害者,也不是最后一个。” 许宸肃然领命,“是,陛下。” 就在许宸即将退出殿堂之际,景仁帝沉声补充道:“务必保护好靖安侯及其府邸的安全。” “是,陛下!”许宸再次应诺,然后恭敬地退出了殿堂。 青龙卫是只听命于皇帝的神秘组织,而许宸作为副统领,是青龙卫中的人物。朝臣们若有线索或举报,可以直接向他汇报。 靖安侯将此事上报给他,直到今天,许宸已经可以断定,这并非简单的南唐联姻,背后必有更大的阴谋。当前,掌握主动权,与靖安侯密切协作,极有可能成就一番伟业。 景仁帝孤身一人,伫立在古老的西魏堪舆图前,良久无言。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南唐的版图上,目光一抬,便捕捉到了锦州的身影。 端王? 那个因轻薄宫妃而遭受圈禁的端王,难道会在他的眼皮底下再起风波? 景仁帝的脸色瞬间凝重,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寒光,心中却充满了疑惑。 赢朔目睹景仁帝站在地图前沉思,于是轻步向前,温言建议:“皇上,请您切勿久站,不如坐下稍作休息。” 景仁帝并未落座,而是回首面向赢朔,询问道:“沈钧钰在农司的近况如何?” 赢朔心中一惊,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提及沈钧钰,但他不动声色地回答。 “启禀陛下,沈大人深受大司农贺公的青睐,赞誉有加。就在数日前,贺公还亲自陪同沈大人前往庄园,考察番麦的生长状况。” 原本脸色沉重的景仁帝听闻此言,面上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实在是可喜可贺。” 景仁帝之所以对沈钧钰如此看重,实际上是为了培养太子的得力助手。 待太子登基之日,这些人才将成为太子制衡外戚的关键力量,绝不能是平庸之辈! 随着青龙卫深入调查,许宸逐渐发现事情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他尚未找出春喜背后的幕后黑手,但却意外地发现了纪胤礼的存在。 纪胤礼原本不足以引起重视,但近期梁国舅对其倍加青睐,两次为他谋取官职,使其官阶迅速提升。 许宸不敢有丝毫懈怠,严密监视纪胤礼的举动。 这一监视,许宸不禁感到脊梁发寒,纪胤礼竟然与梁国舅密谋,涉及到了靖安侯府和南唐。 万一梁国舅与南唐勾结,企图篡位,那该如何是好? 在往昔岁月里,也曾有外戚势力膨胀至极,最终篡夺皇位的先例! 此类事宜,他绝不敢擅自行事。 许宸立刻将此事奏报上去,只见景仁帝身躯摇晃不已,座椅上的他已难以安坐!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景仁帝方才逐渐平静下来,面容上却罩上了一层阴霾。 “许宸,切勿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继续查明真相。朕要亲眼见证,究竟有多少鬼魅魍魉敢于现身!” 许宸态度谦恭,颔首应道:“遵旨,陛下。” 梁国舅在朝堂之上飞扬跋扈,排除异己,景仁帝念及太子之情,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治国之道,精髓在于平衡。 然而,景仁帝绝不容许梁国舅与番邦私通,企图颠覆西魏的皇权根基。 在被施以解药之后,死囚的第二日便感到身上的红肿和剧痛消散,靖安侯也因此“恢复”了健康。 春喜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墨菊苑。 “侯爷,您如今总该相信我所赐解药之神效了吧?若您不想再度遭受那蚀骨钻心的痛苦,便按我所说的去做。” 沈文渊故意显出一副沮丧的神色,“不过是促成西魏与南唐的和亲之策吗?” “目前仅此一项任务,待到新的指令下达,我再将之转告侯爷。”春喜语气平静,“一旦我家主子达成所愿,侯爷您居功至伟,我家主子定会为您加官晋爵。” 沈文渊心中明了,果然是图谋篡位。 他愈发确信,幕后黑手非端王莫属! “身陷囹圄,我如鱼肉任人宰割,既然别无选择,那么我愿意臣服。但至少,我应知晓幕后操控者究竟是谁!” 春喜微微一笑,心中暗喜主子的猜测果然无误,“侯爷,您尚未完成我家主子的使命,待到西魏与南唐和亲之事尘埃落定,我家主子便会亲自与您相见。” 沈文渊略一沉吟,神色凝重地道:“好吧,待我呈上纳投名状。若后续之人依旧遮遮掩掩,如何能共商大业?叛逆之举,乃是株连九族的重罪,若遇无能之辈,我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为其效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春喜笑意盈盈,心知任务已完成了大半。 靖安侯突发奇症,先是命悬一线,后又奇迹般痊愈,使得整个侯府上下都陷入了一片困惑之中。 “玉霖,我愿为你赴汤蹈火,这份深情可见一斑。然而,我仍是侯爷,整个靖安侯府还需我支撑。” “老夫人年岁已高,苏氏又心狠手辣,我虽可对你宠爱有加,却不能置她们于不顾。你只需铭记,我心中有你,这就足够。” 裴玉霖虽感遗憾,但也明白若靖安侯整日沉溺于她的院落,老夫人和苏氏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除去。 “侯爷,您心中装有我,玉霖已感满足。” 靖安侯微微点头,温言道:“我会常来探望你,但近期我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务要处理,无法常来,你要听从我的安排。” “遵命,侯爷。”裴姨娘被靖安侯的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真心以为靖安侯对她情根深种。 惊蛰自被世子沈钧钰下令杖责二十大板后,便再也不敢在沈钧钰面前露面。 为了彰显自己的才华,她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在靖安侯府四处搜集情报。 尤其是对墨菊苑的探听。 惊蛰通过一名小丫鬟,果然获得了不少秘密,喜形于色地向晏菡茱汇报。 第111章 追打/自保 “世子夫人,裴姨娘的手段确实高明至极。”惊蛰一边说,一边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羡慕。 瞧瞧裴姨娘,那才是真正达到了姨娘的顶峰。 晏菡茱淡然一笑,若非深知内情,她几乎都要信以为真了。 “她有哪些高明手段?你不妨详细说与我听听!”她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似乎对惊蛰的发现颇感兴趣。 惊蛰对这位裴姨娘的赞叹之情溢于言表,“原以为裴姨娘那曼妙的身姿是与生俱来的!岂料,我听闻,她每顿饭的饭量仅仅限于十粒米。” 晏菡茱微微一怔,疑惑地问:“不吃主食,难道她不尝尝肉味,不啜饮汤水,不品尝蔬菜吗?” 惊蛰答道:“裴姨娘确实食用肉品,但她只挑选瘦肉!即便菜肴再美味,她也仅限于品尝三口,余下的全部以蔬菜为主。” “而这还不是最让人叹为观止的,裴姨娘为了保持口中余香,竟然食用花瓣!那墨菊苑中无毒的花朵,几乎被她摘取得所剩无几。” 晏菡茱惊异地感叹:“裴姨娘为了获得宠爱,真可谓费尽心思!” 惊蛰连忙点头附和,“正是如此!为了维持身体的柔韧,她每天都要勤奋地练舞。” 惊蛰原本就心怀勃勃野心,意图通过成为姨娘,进而攀升为主子。 她曾跟随永昌伯府的众姨娘们学得一些手段,然而与裴姨娘相较之下,她自觉连为裴姨娘捧鞋都不配。 原本惊蛰还对世子有所觊觎,心生了攀附靖安侯床榻的念头。但目睹裴姨娘的手段之高,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法匹敌,根本无法匹敌! 晏菡茱微笑着说道:“看来,想要成为一名得宠的妾室,也并非易事!” 惊蛰深以为然,那张原本娇媚的脸庞此刻布满了失落之色,“是啊,世子夫人,我那想要成为姨娘的愿望,恐怕是难以实现了。” 听到这话,晏菡茱微笑着回应,“难得你在我面前坦诚说出这样的话。你曾助我一把,即使未能成为世子的妾室,你也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请求。只要我能办到,我不会拒绝你。” 惊蛰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喜悦,“多谢世子夫人,不过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要提出什么请求。” 晏菡茱微微颔首,笑意盈盈地道:“当你深思熟虑后,不妨与我分享你的想法。但切记,行事需谨慎,勿要损害到我和靖安侯府的丝毫利益。” 惊蛰立刻跪地,诚惶诚恐地说:“奴婢深知世子夫人信誉卓着,心地善良,绝不敢有丝毫损害世子夫人和靖安侯府的利益。” “嗯!”晏菡茱轻声应允。 就在此时,白露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世子夫人,大事不好了,世子和侯爷争执起来了。” 听闻此言,晏菡茱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柳眉紧蹙,“这究竟是为何?” 白露汇报说:“听小丫鬟禀报,世子宣称和亲是西魏的耻辱,是西魏男儿的无力表现,甚至还作诗讽刺侯爷,气得侯爷拔剑追着世子砍。” 晏菡茱疾步向前,刚走到花园附近,便目睹靖安侯挥舞着腰间的宝剑,追打着沈钧钰。 若是往日,沈钧钰必定高昂着头颅,孤高冷漠地瞪视着靖安侯。即便遭受打击,他也决不回避。 然而现在,沈钧钰却不仅选择了躲避,还在逃跑的过程中吟诗作赋,讽刺靖安侯。 众所周知,沈钧钰热爱作诗,有时他会创作出一些令人捧腹的酸诗,有时也能创作出脍炙人口的佳句。 晏菡茱躲在月亮门外,偷偷观察着沈钧钰狼狈奔跑的身影,同时倾听他即兴吟诵的诗句。 …… 沈钧钰这一轮的诗作,巧妙绝伦。 这些诗篇与平日那些略显稚嫩的酸诗截然不同,每一首都蕴含着深厚的意义,足以流传百世。 沈文渊见状更是气愤填膺! 这个逆子,竟然写出这样的诗句! 那些酸诗尚且不具传播之力,然而今日这些诗句,却都是佳作! 这个不肖子,分明是想将他置于耻辱之地,让世人记住他的“耻辱”。 “你这个忤逆之子,给我闭嘴!”靖安侯怒火中烧,愤然加快步伐,却始终无法追上那个身影,几乎要被气得七窍生烟。 沈钧钰头也不回,语气坚决:“我又不是愚昧无知,若是停下脚步,你真的会动手打我!你做出这等悖逆之事,早已为人所不齿。” “自古忠孝难以兼顾,今日我沈钧钰宁愿尽忠,也无法兼顾孝道。请父亲回归正道,切勿助纣为虐,以免留下千古骂名!” 沈文渊听闻儿子的指责,脸色瞬间惨白,险些气得昏厥过去。 他费尽心力在外与人周旋,那些幕后操作,对外人来说无法言说! 他深知和亲之举并不光彩,但为了“钓鱼”,只得硬着头皮去执行。 在朝堂之上,他被那些孤高自傲的朝臣指责。 其实被朝臣责骂,他并不放在心上,靖安侯根本就不屑一顾。 只要陛下知道他的忠心,那就足够了! 然而,这个逆子竟然指责他,为何能如此出口成章,作出如此精彩的诗句? 起初,他确实是在演戏,假装要教训沈钧钰。 但听到这些诗句后,靖安侯真是愤怒至极,真想亲手结果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白露见晏菡茱躲在月亮门旁,低声询问:“世子夫人,咱们要不要进去劝架?” “你真是天真!老夫人和夫人还没到来,我一个做儿媳妇的冲上去,万一侯爷追不上世子,反而打我怎么办?”晏菡茱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不停躲避、奋力奔跑的沈钧钰。 不得不说,世子的诗才果然名不虚传。 这几首诗,比起之前的那些酸腐之作,简直好上数倍! 等回去后,一定要将这些诗记录下来! 白露哭笑不得,摇头轻笑,心想世子夫人说得没错,面对如此愤怒的侯爷,她们还是自保为上。 老夫人和苏氏接到通报,也火速赶来。 晏菡茱见状,急忙挥手呼唤,“世子,祖母和母亲来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也充满关切。 沈钧钰聆听到晏菡茱那宛如夜莺般的声音,敏捷地转了个弯,疾步朝晏菡茱的方向奔去。 他刚刚跨出月亮门,便见老夫人和苏氏已站在前方,如同两尊门神般挡住了怒火中烧的靖安侯。 第112章 知音/奏折 “逆子,还不赶快放下手中的利剑?虎狼尚且不吞噬亲子,你为何要对亲生骨肉下此辣手?”老夫人手中的鸠杖几乎戳到了靖安侯的鼻尖。 沈文渊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母亲,您未经分辨就一味袒护这个逆子,他竟敢作诗辱骂我。我可是他的父亲!” 老夫人满脸疑惑,转头望向沈钧钰,“钧钰,那可是你的父亲,你为何要如此行事?” “禀告祖母,父亲今日上朝,居然奏请陛下同意与南唐和亲。此消息传至农司,同僚们纷纷指责和亲之举为懦弱无耻。” “我等身为汉家子弟,若需依靠和亲来维护国家的安全和稳定,岂不是显得太过无能?等着瞧,说不定明日便有人向我们靖安侯府投掷污物。” 话音未落,门房急匆匆地跑来报告。 “老夫人,大事不好了!有人在我们侯府门前堆满了狗屎!” 老夫人几乎被气得背过气去,挥起鸠杖猛地戳向靖安侯,“逆子,你给我老实点,老身要代替祖宗好好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 眼看着老夫人又要动手,晏菡茱急忙拉着沈钧钰往旁边退去,“母亲,还请您劝劝祖母,世子身子不适,儿媳先行带世子回房。” 苏氏望着那正在逃避老夫人鸠杖的靖安侯,尽力压制住嘴角的上扬,还要装出一副焦急和担忧的神情。 “你们回去吧!” “母亲,请您息怒!” …… 花园里随后发生的事情,已非晏菡茱所能掌控。 她的小手紧握着沈钧钰的大手,步履轻盈,“世子,快走,适才聆听世子的诗作,令人深思,真可谓流传百世的佳句啊!” 沈钧钰原本满脸怒火,胸腔中仿佛燃烧着不平之气,然而,当他听到晏菡茱并未对他那些略带酸意的诗作嗤之以鼻,反而赞誉不已时,他心中的怒火瞬间被惊喜所取代。 “夫人,你真的认为我那些随口吟出的诗句堪称佳作?”沈钧钰激动地追问,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急切的光芒。 晏菡茱微微点头,她的声音充满了真挚与诚恳,“世子适才的诗句句锋犀利,字字戳中时弊,直指和亲政策为软弱畏缩之策,视为民族之耻。此诗足以警示世人,激励我们自立自强,不可用我汉家女子之血肉换取片刻之安宁。” “夫人,真乃知音者也!”沈钧钰的双眸顿时闪耀着更加璀璨的光芒,在此刻,他深切地感受到晏菡茱对他的理解与共鸣。 往昔岁月里,他曾翻阅过祖父在边疆戍楼中所作的笔记,那里面记录了异族人的暴行——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将汉家女子视为践踏与囚禁的对象,其残忍程度令人发指。 虽然他自己并未亲历那些惨状,但从祖父那力透纸背的字句中,他能感受到祖父当年的愤慨与无奈。 然而,他的父亲,竟提出和亲之策。 汉家女子不是被劫掠,而是要被主动献出。 这怎能让沈钧钰忍受? 若是父亲的计划得逞,祖父在天之灵恐怕也难以瞑目! 无论父亲的动机如何,沈钧钰都决心反对到底! 在晏菡茱的温言安抚下,沈钧钰的心情逐渐恢复了平静。 当他回到惊鸿苑,沈钧钰将适才即兴吟诵的诗句重新以端正的小楷抄录下来。 晏菡茱则轻轻噘起小嘴,轻轻地吹拂着墨迹未干的字迹,眼中流露出无尽的珍惜与宝爱。 待墨迹干透,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诗页折叠起来,轻声细语,“多谢世子赠我如此佳诗!” “夫人若是喜欢,往后我定当勤于吟诗作对,不负夫人期许。”沈钧钰的内心充满了自豪与喜悦,他感到自己的才华终于得到了夫人的赏识与肯定。 晏菡茱手势一顿,心中忽地忆起沈钧钰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诗作”,不由得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其实大可不必频繁为之!正如古人云:‘文章自然成,匠心偶得之。’若是过于强求,反而失却了那份自然之美!” “夫人言之有理。”沈钧钰听罢,颔首赞同,“夫人,我方才之举,你是否觉得过于卤莽?被家父追逐责打,实在是颜面扫地。” 晏菡茱闻言,嘴角微微上扬,暗自窃笑,但她又不忍让沈钧钰感到被嘲笑。 “世子,此言非也。你出自一番赤诚之心,并非有意违抗尊父之命!” “世子心怀仁慈,侯府上上下下无不感同身受。然而,如今我国西魏国势昌隆,南唐既然有心与我们和亲,那便依照我国之规,依我西魏之俗。” 沈钧钰闻言,眉头微皱,面露困惑,“夫人,你不是一直反对和亲之策吗?即便南唐答应了所有条件,将汉家女子远嫁,依旧令人感到屈辱。” 晏菡茱眼波流转,笑靥如花,语气中带着一丝调皮,“世子,既然南唐一心想要与我们西魏结亲,那不如遂了他们的愿,让他们的公主远嫁我国,或是将他们的王子迎娶过来,作为赘婿。” 沈钧钰听得一愣,沉思片刻,手中的折扇轻轻敲击着手心,“妙哉!菡茱,此计甚妙!菡茱,你先去歇息,今晚我要熬夜草拟奏折!” 晏菡茱微微点头,轻声道,“那我不打扰世子了。世子撰写奏折时,务必要将我西魏之威仪、国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钧钰自信一笑,“夫人静候佳音。” 待晏菡茱离去之后,沈钧钰静心凝神,用了两个时辰,字斟句酌,笔走龙蛇,写成了一份情深意切、气势恢宏的“新和亲”奏折。 次日朝堂之上,必然引起一番轰动! 第二天,宫廷内殿外喧嚣非凡,犹如一锅煮沸的水一般沸腾不息。 在庄严肃穆的大朝会上,文武百官仍旧在激烈地辩论着和亲事宜。 沈钧钰,仅是一名身份低微的小官,未得准入内殿的荣幸,只得伫立于外殿的廊下。 就在他的奏折被递送上去的那一刻,所有的喧嚣和争议瞬间凝固,整个朝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景仁帝亲自宣召沈钧钰入内,展开一场预定中的父子论战。 文武百官的目光纷纷聚焦在沈文渊身上,而后又转向了靖安侯世子沈钧钰。 这对父子似乎与和亲事宜杠上了,竟能在这样重大的议题中翻出新花样。 第113章 血性/和亲 景仁帝的目光在他们父子身上流转不停,心中满怀疑窦。 他暗自琢磨,这父子二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沈文渊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他原以为昨晚已经对沈钧钰足够宽容,他本该将儿子的腿打断。 这个儿子,总是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这可是他向朝廷递交的投名状! 原就困难重重,如今沈钧钰横插一脚,更是让事情变得愈加复杂。 如果不能成功促成南唐与西魏的和亲,又怎能将幕后主谋引出水面? 沈钧钰的奏折字字珠玑,文中直指若西魏皇帝及大臣们同意迎娶汉家女子,那便是整个朝廷的无能。 其言辞锋利无比,充满辛辣的讽刺。 朝臣们看着靖安侯那副几乎要亲手教训不肖子嗣的表情,竟然在心中悄悄生出了对沈文渊的同情。 在朝堂之上,悬而未决的结果使得景仁帝不得不宣布退朝,留待次日再行商议。 朝堂之上气氛诡异,众人皆噤若寒蝉,不敢轻易发声。 回到御书房,景仁帝聆听青龙卫的汇报,禁不住失笑出声,“这个沈钧钰啊,虽身为白面书生,却依旧流淌着他祖父那股不屈的血性。” 老靖安侯凭借一身赫赫战功名扬四海,然而他却没有让自己的独子研习武艺,更没有让孙子投身军旅,反而选择了文学之路。 这一决策使得靖安侯府与众不同,避免了其他勋贵家族或是因功高震主遭受打压,或是因后继无人而走向衰败的命运。 其子沈文渊科举高中进士,成为众多资深勋贵中难得的成才者。 孙子沈钧钰更是不仅进士擢第,还荣膺探花之誉。 目前看来,靖安侯府备受青睐,非但没有没落,反而更显荣光。 许宸更是将沈钧钰在紧急情况下即兴而作的诗句精心抄录下来,进言道:“陛下,靖安侯世子所作的这几首诗颇具文采。” 景仁帝接过诗篇,细致品鉴,频频点头赞许:“确实不错,不再只是那些酸腐之作!” 这些诗句深深触动了他,对沈钧钰的好感顿时倍增。 景仁帝几乎要立刻下旨,将沈钧钰从农司调至身边。 但转念想到沈钧钰才刚踏入实地,他认为沈钧钰还需进一步磨砺,于是只得暂时按下此举。 沈文渊迷迷糊糊地步出宫门,心中一边暗自咒骂沈钧钰惹出这场麻烦,一边思索着如何回去应对春喜。 照此情形,短期内,和亲之议绝无可能实现。 靖安侯刚返回府中,便被裴姨娘的使者引至墨菊苑。 “侯爷,裴姨娘有重要事项需向您禀报。” 原本靖安侯并不想去,但考虑到春喜背后那位权势滔天的人物,只得硬着头皮前往。 府中众人皆知靖安侯对裴姨娘宠爱有加,一个个谨小慎微,两边都不敢轻易得罪。 踏入墨菊苑。 春喜正等候在裴姨娘的居室内。 靖安侯挥手屏退左右,沉声说道:“告知你身后之人不必急躁,我自会妥善处理。” 春喜微微一拱手,眼中流露出赞许之意,“侯爷果然英明!” 沈文渊微微一愣,但他此时已是一位狡猾如狐的智者,顺着春喜的话语缓缓说道,“过誉了,不知春喜姑娘有何高见?还是你背后的主子有何新的指示?” 春喜满脸喜悦,步履轻盈,方才获得主人的赞誉,让她不禁有些沾沾自喜,“侯爷,倘若西魏对汉女嫁娶持保留态度,那么南唐可以考虑将公主下嫁,以此与西魏达成和亲之盟。” “那么,心中所定的佳缘是谁?”靖安侯故作不知地询问。 春喜开怀畅笑,“侯爷何须明知故问,既然是和亲,自然非太子莫属!” 南唐方面对献上一位貌若天仙的公主极为热衷,若能诞下子嗣,未来或许能问鼎西魏皇位。 靖安侯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惊叹道,“此计甚妙!不管是汉女远嫁,还是唐公主下嫁,对南唐而言,均是利益匪浅。” 春喜连连点头,赞同道,“正是如此!侯爷与世子若能推动此事,便是立下了不世之功。我家主子定会重重赏赐侯爷。” 靖安侯略作沉吟,旋即开口,“我必竭尽所能促成此事,还望贵人稍候佳音,耐心等待。” 春喜含笑应声,“遵命,我定会将侯爷的意思传达。” 在春喜即将离去之际,她还递给靖安侯一小瓶解药,而后翩然而去。 裴姨娘在一旁细致入微地侍奉着,试图挽留靖安侯,“侯爷,不妨在此处用餐,让妾身亲自侍奉。” “甚好!”靖安侯含笑答应,却无法拒绝裴姨娘的热情,心中暗自惋惜自己的“腰肾”。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忽有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前来传话,“侯爷,老夫人有请,欲咨询事宜。” 沈文渊听闻此言,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表面上却做出犹豫之态,“玉霖,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若是苏氏遣人前来,裴姨娘或许还会多言几句,暗地里给苏氏施加压力。 但面对老夫人亲自派遣的人,裴姨娘却不敢有丝毫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靖安侯跟随嬷嬷离去。 老夫人竟然敢于惩戒侯爷,更遑论她区区一个姨娘了。 再说,世人皆知有休妻之举,却未曾听闻摒弃老母之礼,不孝之举历来为世人所唾弃。 裴姨娘嘴角微微牵起,露出一抹令人怜惜的温婉神色,轻声细语道:“侯爷,请您速速前往,莫让老夫人久候。妾身在墨菊苑恭候您的归来。” 靖安侯轻轻点头,轻抚裴姨娘的脸颊,温言道:“玉霖,你真是体贴入微,让我少了诸多烦忧。稍后我嘱咐下人,为你准备些美食佳肴,你近日显瘦了许多,需得多进补。” 裴姨娘心中窃喜,口中谦道:“多谢侯爷关爱。” 尽管她本人不甚贪嘴,但这却是侯爷对她宠溺的明证。她可以让侯府的众人明白,她裴玉霖是侯爷深宠之人,而这美食,亦可以分与身边的仆从,以此拉近彼此的距离。 靖安侯不再逗留,步履匆匆地赶往正院。 沈文渊与沈钧钰在正院门前不期而遇。 靖安侯怒火中烧,一脚踢向沈钧钰,沈钧钰虽然无法还手,但他总能避其锋芒! 身形一晃,轻巧地避开了父亲的怒踢。 “逆子,朝堂之上争斗不休,被人哂笑,也就罢了,竟然回到府中,在老夫面前也敢如此放肆。” 第114章 祠堂/食盒 “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老身已经无力管辖你们了。即刻便去祠堂跪着,在老侯爷及列祖列宗面前,深刻反省。” 沈文渊心中暗悔,为何方才没能忍住脾气?如今反而被母亲处罚,要面壁思过! “母亲,请您息怒,孩儿愿意接受惩罚。”靖安侯不敢违抗母亲的意志,仍忍不住好奇问道,“只是母亲,您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话音未落,靖安侯老夫人更是怒火中烧! 老夫人声色俱厉地斥责:“今日我前往绥阳侯府,与几位老友赏花品茗,本是一番和乐融融的景象。岂料午后,便有人来报,将你们在朝堂之上的所作所为告知于我。你们的行为,简直是让我颜面尽失!” “尔等二人,真是荒唐至极!有何家务事,不可在家中私议?竟然闹到朝堂之上,丢尽颜面。若尔等继续父子相争,老身将亲手结束你们的性命,我也将割喉自尽,以谢天下。” “即刻给我滚去祠堂,任何人不许踏足半步。尔等父子二人,应在老侯爷及列祖列宗面前反省悔过,倘若不知悔改,便永远跪于其中,勿再外界招摇过市。” 苏氏急匆匆地催促道:“侯爷,钧钰,还不快去祠堂?” 晏菡茱得知老夫人从外面归来时怒火中烧,心中已有所猜测。 她机智过人,深知这是朝堂之事,料想老夫人不会对侯爷和沈钧钰动粗,那么唯一的惩处,便是跪祠堂。 于是,她命白露提前将两盘点心和一壶山楂水送往祠堂。 果然不出晏菡茱所料,她的贤惠令人赞叹不已! 晏菡茱悄悄靠近沈钧钰的身旁,“世子,祠堂桌下藏有食盒。” 沈钧钰一愣,问道:“夫人,是你准备的吗?” “低声些。”晏菡茱提醒道,“正好趁此机会,与侯爷回顾一下近期的举措。” “嗯!”沈钧钰点头答应,“夫人,不必担忧,我安然无恙。” “我去劝劝祖母,不必担忧。”晏菡茱低声安抚,尽显其贤良淑德之态。 此时,沈钧钰心中不禁感慨,晏菡茱似乎并非完全是在做作,此刻她确实展现出了她的贤良淑德。 靖安侯听到身后儿子和儿媳的低声细语,更是怒火中烧。 踏入祠堂,两人跪在柔软的蒲团上。 江蓠和江旺守在院子里,不敢靠近。 晚膳尚未食用,腹中饥饿难耐,咕噜噜作响。 靖安侯本想责备沈钧钰,但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个不停,原本鼓起的怒气,瞬间消散大半! “你倒说说,为何屡次与我作对,难道你不知我正在筹谋大业吗?”靖安侯压低声音,沉声质问。 沈钧钰面色平静,带着几分慵懒之态,语气坚定地说:“绝不愿使靖安侯府的荣光在我辈手中蒙尘。想我祖父当年在沙场上英勇杀敌,尸横遍野,那铮铮铁骨的英雄气概,所赢得的侯府爵位,岂能让我们轻易毁之。” “虽我与你父亲已投身军旅,不足以撼动朝廷的根本,但我靖安侯府的一举一动,必须配得上‘靖安’这两个字。哪怕遭受打击,我亦坚守初心。至于未来的结果如何,我并不放在心上。” 当沈钧钰的儿子沈钧钰说出这番话时,沈钧钰心中的怒火瞬间被浇灭,仿佛喝下了冰镇的薄荷凉茶。 这不仅熄灭了他的怒气,更让他感到靖安侯府后继有人,充满了希望。 “祖先庇佑,我家钧钰终于长大成人了。”靖安侯感慨万分,抬头仰望祖先的牌位。 沈钧钰微微一愣,没想到不仅没有受到责备,反而得到了父亲的肯定和赞誉,“父亲,您不责怪我就好了。只是,您为何要提及与南唐和亲之事呢?” 沈文渊淡然回答:“这是对方提出的要求,是我的投名状。若能促成此事,原本还需费尽周折才能将汉女嫁出去,没想到你的一番策划,使得南唐主动献上公主和亲,他们立刻就动了心。” “就在不久前,他们的人联系了我,要求我促成南唐公主与太子的联姻。若能成功,背后的主谋便会亲自现身,共商大计。” 沈钧钰听罢,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陛下……陛下是否已经知情?” 靖安侯平静地回答:“我已向青龙卫报告,陛下已经得知一切。我们只需等待主谋现身,届时即可一举擒获,先发制人。” “那就好,这样一来,我们便不必担忧满门抄斩了!”沈钧钰长舒了一口气,神色逐渐恢复平静,“父亲,南唐公主下嫁太子或许有所难度,但若陛下将她纳入后宫,操作起来会更加得心应手。以往周边的番邦不是常将美女献于陛下吗?” 靖安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轻轻抚弄着修剪得体的胡须,赞许地说:“此计甚妙,正合我意!” 在与父亲坦诚交流后,沈钧钰的空腹感愈发强烈。他伸手掀开桌面上的细布,从宗祠的供桌下取出一个精致的食盒。 沈钧钰深深地吸了一口食盒中散发出的诱人香气,腹中的饥饿感更是如火添薪,“父亲,咱们快些用些点心吧。” 靖安侯一脸惊愕,“你竟然在这里预备了食物?” “是菡茱为我准备的,我预料到祖母会责罚我们跪在祠堂。”沈钧钰回应道,“放心,这些都是新近出炉的美味。咱们先奉献给列祖列宗,然后再享用,这样做不会失礼。” 靖安侯腹内空空如也,此刻也无力考虑其他。 靖安侯府正遭遇严重的危机,若不填饱肚子,如何应对外界的威胁? 父子俩将食盒中的点心,依次摆放在供桌上,虔诚地跪拜行礼,方才动筷。 一盘是靖安侯偏爱的红豆糕,另一盘则是沈钧钰钟爱的芙蓉糕,再配上一壶消食的山楂水。 用过点心后,沈钧钰的腹中不再感到空虚。 沈文渊的目光愈发柔和,他拍了拍沈钧钰的肩膀。 “钧钰,你已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和菡茱夫妻同心,若在外遇到困惑,可随时向我咨询。若我不在,也可以与你的妻子商议。” “至于你祖母,她年事已高,不宜让她再为琐事劳神。至于你母亲,她一直持重自守,却未必能给你提供太多帮助。能够为你分担重担的,唯有你的妻子。” 第115章 撒娇/打雷 沈钧钰此时对晏菡茱的智慧与敏感有了更深的体会,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是的,父亲。与菡茱相伴之后,我才意识到自身的许多不足。虽然有时会被她气得火冒三丈,但更多的时候,是我的过错。” 靖安侯微微点头,“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有自我反省的智慧,这已经胜过许多人。” 人到中年,靖安侯深刻领悟到“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句古训的深意。 在正院,苏氏与晏菡茱陪伴着老夫人用餐,她们不停地劝慰,终于使老夫人开口答应,语气中透露着几分的软化。 在深夜的静谧中,直到午夜的钟声敲响,沈钧钰方能回到惊鸿苑的温柔怀抱中安歇。 那天夜晚,沈钧钰在江蓠的细心搀扶下,步履蹒跚,膝盖像是铸铁般地僵硬,缓缓地踏入了惊鸿苑。 此时的晏菡茱已经备好了药包,轻轻地将它敷在沈钧钰的膝盖上,温言软语地道:“世子,真是受苦了。” “夫人!”沈钧钰目光落在身着中衣、身姿曼妙如柳的晏菡茱身上,她正在轻柔地为他按摩膝盖,这让他的心神不禁有些飘忽。 他的手动弹得不太规矩,似乎想要触碰那曼妙的身影。 晏菡茱轻轻地拍打了一下沈钧钰,美眸含嗔地抬起,“你这是想要膝盖不保吗?” 沈钧钰立刻缩回了自己那双不老实的小手,一边轻拍着自己的膝盖,一边笑着说道:“牡丹花下虽然死,但即使是做了鬼,也要风流快活。区区膝盖之痛,我沈钧钰能够忍受!” 然而,晏菡茱望着沈钧钰那副想要风流一番的模样,却是不忍心他如此折磨自己的身体。 毕竟,沈钧钰从头到脚,每一寸都是属于她的。 因此,她不容分说地开始用手指按压沈钧钰膝盖周围的穴位,力图缓解他的疼痛。 “真是疼……”沈钧钰痛得五官都扭曲了起来,但他的双手仍旧不愿放开,声音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夫人,我错了!” 沈钧钰将头靠在晏菡茱的肩上,低低的呻吟中夹杂着令人心动的尾音,这让晏菡茱的心也不禁柔软起来。 沈钧钰的英俊相貌,宛如男色妖孽,让人难以抗拒。 晏菡茱努力保持着镇定,嗔怪道:“你现在知道疼了,那就老实点。别忘了,膝盖是我的,腿也是我的,你整个身子都是我的。” “你若不珍惜自己,我可是不会答应的。记住了吗?” 沈钧钰眼中只有晏菡茱,他像一个忠诚的中华田园犬一样,蹭着晏菡茱的脸颊,情深意切地道:“记住了,夫人。您对我真好,能够迎娶到您,是我沈钧钰三生修来的福气。” “你就乖乖地躺好,准备安眠。要是你再拖延,我就真的要将你逐出家门了。”晏菡茱轻握粉拳,轻轻地推搡着沈钧钰,试图阻止他不安分的小动作。 沈钧钰深知晏菡茱言出必行,一旦她说要将他赶出去,那么她定会付诸行动。 他可不愿意孤独地守着空荡荡的房间,一心只想留下。 沈钧钰老老实实地躺下后,急忙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温柔地说道:“夫人今晚劳苦了,快来休息吧。” 晏菡茱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中衣,随后轻柔地躺下。 沈钧钰立刻向晏菡茱靠去,“夫人,夜色浓重,你一定感到害怕吧。” 晏菡茱轻轻顶着沈钧钰的胸膛,嗔怪道:“你能稍微安分一点吗?你的膝盖上还涂着药膏呢。室内本就闷热,你靠得太近,只会让人更加不适。” 沈钧钰心中满是委屈,毕竟旁边多了一个人,尤其是他深爱的人,的确让人感到燥热难耐! 突然,“咔嚓”一声,外面响起惊雷,“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随后大雨倾盆而下。 晏菡茱听到雷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本能地蜷缩起来,甚至用薄毯子紧紧遮住头部。 沈钧钰见状,小心翼翼地询问:“你害怕打雷吗?” “不怕!”性格坚强的晏菡茱毫不犹豫地回答,但话音未落,外面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她不由自主地滑进了沈钧钰的怀抱。 沈钧钰感受到怀中的温软,既欣喜又怜爱,侧身躺着,让晏菡茱枕在他的臂弯上,另一只手轻柔地在她背上轻拍。 “别怕,茱儿,别害怕!” 或许是被沈钧钰温暖的怀抱所安抚,亦或是沈钧钰轻柔的细语让她心安,晏菡茱逐渐放下了对雷声的恐惧,渐渐平静,最终沉入了甜美的梦乡。 而沈钧钰,即便内心有着千丝万缕的柔情蜜意,此刻也全部化为了对晏菡茱的深深怜惜。 他推测在晏菡茱幼年时期,可能未曾获得养父母的宠爱,尤其在风雨交加之夜,她的处境更是凶险,生存之路愈发崎岖。 这一次,沈钧钰的猜测竟然一语中的。 晏菡茱童年时,曾在狂风暴雨的夜晚,遭遇了茅草屋的坍塌,她被沉重的屋顶压得动弹不得。 而养父母却抱着他们亲生的孩子,匆匆逃往山上,对晏菡茱不闻不问。 晏菡茱只能依靠自己娇小的双手,一点一滴地挖掘,一寸一寸地刨出了一条生路,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从瓦砾堆中艰难地爬了出来,侥幸逃生。 翌日拂晓,晏菡茱醒来,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她不再感到雨夜那沉重的头痛,反而体验到了一场深沉睡眠后的彻底放松。 晏菡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环境,自己竟然躺在沈钧钰的怀抱中,而且双腿恰好搭在他的身上。 难怪她的腿会感到如此舒适! 晏菡茱微微抬起头,额头轻触沈钧钰的下巴,感受到了粗糙的触感,同时也看到了他清晰的下颚线条。 这时,晏菡茱才回想起来,昨晚在电闪雷鸣之中,她曾躲进沈钧钰的怀里,竟然奇迹般地沉入了梦乡。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她发现了沈钧钰身上的又一魅力所在。 从此以后,若是遇到雨天雷鸣,她就算是用尽手段,也要将沈钧钰带到自己的床榻之上。 那样,她便能安享一夜好眠! 晏菡茱的目光落在沈钧钰俊美非常的脸庞上,他的容颜宛如美玉,气质高雅,风度翩翩。 第116章 雨灾/公主 晏菡茱轻轻伸出手指,依次触摸他的眉毛、鼻梁,最后指尖停留在沈钧钰那薄如刀削的唇瓣上。 然而,下一刻,沈钧钰忽然顽皮地张开口,轻轻咬住了晏菡茱的指尖。 “哎呀!”晏菡茱惊叫一声,急忙收回手指,“你居然醒了,还假装睡着。” “不假装睡着,又怎能得知夫人对我的偏爱?”沈钧钰拥抱着晏菡茱,一大早醒来,心情便异常愉悦。 晏菡茱紧紧握住沈钧钰那只意图不轨的大手,语气温柔而坚定,“夜已深,该起床了,稍后还需赴官署办公。” 屋内传来的细微响动引起了白露的注意,她轻声询问:“世子夫人,可以进来服侍了吗?” “请进。”晏菡茱微笑着回应,随即吩咐,“通知厨房为世子煮一碗清热去火的粥。” “遵命,世子夫人。”丫鬟领命而去。 在屏风的另一侧,江蓠正细心侍候着沈钧钰。 她为沈钧钰洗净面容,剃去刚长出的胡茬,江蓠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 毕竟,世子终于成功与世子夫人圆房啦。 早膳后,晏菡茱目送沈钧钰出门,随即召唤廖管事入内。 “廖管事,近日连绵降雨,外界可有灾情?”晏菡茱询问,前一天晚上的狂风骤雨,不知造成了多少损失。 廖管事谦卑地回道:“启禀世子夫人,城内尚可,城外诸多百姓居于简陋草屋,难以抵御风霜。今日一开城门,便需派人出去查探。” “今年我们加紧疏通护城河,并及时清理外围河道,即使雨量超过去年,也应无倒灌之患。只是……” 晏菡茱眉头紧锁,追问:“只是什么?廖管事,但说无妨。” 廖管事沉吟片刻,才道:“只是城东的庄子地势较低,今年恐怕难有收成。若连雨不止,恐怕会有疫情。” 晏菡茱心中一紧,那庄子可是上千亩的良田啊! 然而,田地今年虽遭水淹,收成受损,但明年还有希望。若是百姓丧失,那便永远无法挽回。 “廖管事,你速速带上药材,派几辆马车送去,告知庄户们尽快加固住所。对了,记得多带些生石灰。” “提醒他们切勿饮用未经煮沸的冷水,务必喝烧开的水。外出时用布遮住口鼻,遇到腐尸不要接触,务必焚烧处理。” 廖管事谦卑地应承道:“小人代表庄户们向世子夫人表达深深的感激。” 晏菡茱轻轻挥手,语气和缓:“他们都是我的子民,平日里为我耕作,为我创收。如今遭遇此等荒年,我理应伸出援手,助他们渡过难关。” 廖管事眼中闪烁着感激之光,内心充满了敬仰。 跟随着如此仁慈的主子,即便是为主子献身,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家人受到亏待。 待廖管事离去,天空再次飘洒起雨滴。 晏菡茱脚踏木屐,手持油纸伞,缓缓步向正院。 “母亲,我给您请安。”晏菡茱进来后,礼貌地行了一礼,“连日的阴雨绵绵,恐怕会引发疫情,府中是否有些地势较低的庄子?” 苏氏微微一愣,目光转向窗外,“应当不至于此吧?” 晏菡茱轻声劝解:“母亲,府中的侍卫、丫鬟、婆子,他们的家人都在庄子上。无论疫情是否真的爆发,我们都应提前准备,送去物资,让庄户们感受到我们作为主人的关怀。” 苏氏微笑着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极是,我这就派人去采购药品。” 晏菡茱轻轻摇头,纠正道:“母亲,无需另行购买。我之前曾以低价购入了大量的药材和生石灰,还从古籍中摘录了一份防疫的良策,现交予您参考。” 苏氏惊讶地望着她:“菡茱,你怎么会想到购买药材?你似乎并未涉足这一行业。” 晏菡茱脑海中闪过万能的挡箭牌晏芙蕖。 她微微一笑,宛如春花绽放:“我是观察到晏芙蕖不仅将嫁妆变卖,还向钱庄借款,购入了大量药材。” 苏氏惊讶地微眯双眼:“又是她梦到的?” 晏菡茱轻轻一笑,说道:“不得而知,但她向来精明,若非有所凭仗,她不会轻易如此行动。众人都是在摸索中前行,而我如今则是借晏芙蕖之力,稳步前行。” 苏氏轻轻地戳了一下晏菡茱的额头,调侃道:“你呀,真是个聪明伶俐的。这些药材,我按价给你银两。” “母亲,儿媳不需要。这些药材放着只会腐坏,不如用掉,反正也值不了多少银两。”晏菡茱回答,“若京城真的爆发疫情,这些药材或许能发挥极大的作用。” 苏氏点头赞同,说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回头我给你打造一套精美的首饰。” “深感母恩。”晏菡茱满怀感激之情,并未拂逆婆婆的盛情。 婆媳俩互道完毕,便一同前往老夫人处请安。 因此,靖安侯府旗下的各个庄子,纷纷收到了大批药材与生石灰,还附上了防治疫病的详细方法,特别强调了切勿饮用未经煮沸的生水,以及避免食用河流中的腐尸。 随着夜幕降临,廖管事前来汇报,发现城中的药材价格已悄然上涨了一成。 三天之后,药材价格飙升至五成。 十日之后,更是惊人地上涨了三倍。 眼看着京城周边地区即将遭受灾难。 景仁帝失去了耐心,答应南唐将公主送入皇宫,成为他的嫔妃。 尽管南唐未能达成原本的愿望,但能嫁给皇帝也是一件荣耀之事。若能为皇帝诞下子嗣,便无需与端王联手,南唐的血脉便有机会成为西魏的君主;若无子嗣,便与端王合作,在关键时刻除去景仁帝,南唐也能获得巨大的利益。 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一位公主而已。 毕竟,南唐王妃嫔众多,公主的数量多达二十余人。 景仁帝急于揭露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在暗中操纵。 “沈爱卿,你挺身而出,功勋卓着,务必尽快将主谋揪出,否则朕难以安寝。” 靖安侯领命,肃然回应:“遵旨,陛下。” 尽管景仁帝心急如焚,但靖安侯却不动声色,耐心等待对方主动上门。 京城并未发生洪水倒灌,但连夜的阴雨使得城外一片泽国。 随着药材价格日渐攀升,纪胤礼兴奋不已,在药材价格炒至三倍之际,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第117章 飙升/半价 “夫人,你的智慧如同神算子,药材的价格果然如你所预料般飙升。整整三倍,我们赶紧将存货出售,这将为我们带来两万两银子的巨额收益。” 对于家财仅有百两银子的纪家来说,两万两银子无疑是一笔无法想象的财富。 晏芙蕖近期心情愉悦,每当下雨之时,她便仿佛能听到银两如同瀑布般倾泻入她的钱袋之中。 “夫君不必急于一时,我梦境之中便预知药材价格最终翻了一番,高达七倍之数。届时我们便能赚取更多的财富,现在尚且未到出售之机。” 纪胤礼闻言,立时放弃了出售药材的念头,赞叹道:“夫人真是智慧过人!” 谁人会对增加银两的机会感到厌恶呢? 晏芙蕖自豪一笑,心中盘算着即将到手的数万两银两,她决定要购置几套精致的珠宝首饰。 然而,他们沉醉于财富的增加,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外面的普通百姓正饱受苦难。 或许可以说,在他们眼中,底层的民众根本不被视作人,只是他们驱使和利用的对象。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内的众多卫士和仆役心中充满了感激。 他们的家园位于庄园之中,得益于主人的未雨绸缪,提前送去了药材,做好了防疫措施,即使生病也能得到治疗,且有饭可食。 虽然他们不能返回家中,但主人已经将家人们所需之物全部送达。 众多人纷纷前来向老夫人、苏氏以及晏菡茱行跪拜之礼,以示感激。 沈钧钰眼看着药材的价格一路飙升,从同僚那里得到了消息。 农司,一向被视为清廉的官署。 一位同僚为了给女儿配药,耗尽了一个月的薪俸。 众人手头都不宽裕,无人能借钱给他。 最后,还是沈钧钰伸出了援手,借出了二十两银两给同僚,以解其女儿的燃眉之急。 归家之后,沈钧钰的心情如同蒙上了一层阴霾,沉重而郁闷。 晚餐时分,他与晏菡茱提及了这件心事。 晏菡茱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她轻声问道:“世子,您可曾记得我先前大批量收购的那些药材?” 沈钧钰顿时愣住,依稀记得晏菡茱确实提起过此事。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心中不禁一沉,将手轻轻覆在晏菡茱的手上,“菡茱,这生意咱们不做也罢。药价飙升,虽然能赚取巨额银两,但毕竟违背了天理。” 沈钧钰生性正直,他认为君子爱财,应取之有度。 晏菡茱轻轻一笑,她深知这一点与纪胤礼大相径庭。 纪胤礼在外豪放不羁,视金钱如无物,但在背后,为了财富和权势,他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若非晏菡茱及时阻止,纪胤礼甚至敢指使士兵伪装成土匪进行抢劫。 沈钧钰平时沉默寡言,清高孤傲,但内心却充满了悲悯之情。 他无法忍受苦难和不公,不愿口出恶言,于是选择以诗抒怀。 这也是晏菡茱时常为沈钧钰担忧的原因,若是不追究还好,一旦追究起来,那些诗句便可能被视为反叛之言。 晏菡茱轻轻点头,“这生意确实不宜继续,毕竟有损理。但我也不能让本金白白损失,那么,这些药材该卖给谁呢?” 沈钧钰沉思了片刻,提议道:“不如卖给药商,他们对于金钱的追逐是永不满足的。我们不再经营药材生意,突然出售药品,确实会有许多不便。” 晏菡茱思索片刻,提议道:“或许我们可以向父亲请教,他必定有其独到之策。” 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不错,父亲定有高见。” 夫妻二人携手前往正院,靖安侯恰好在此。 今天是月圆之夜,他按例在正妻这边过夜。 然而,靖安侯最近心情烦躁不安,对于外界发生的涝灾,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骤然间,沈钧钰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靖安侯蓦地一愣,眉头紧蹙,“菡茱,我不探究你手中药材的来源,但切记,这些药材你一厘一毫都不准外卖。” 晏菡茱闻言,面色瞬间凝重,声音略显颤抖,“父亲,即便是成本价,也无法出售吗?” 靖安侯目光深沉,声音低沉而严肃,“不止端王密切监视着我们家的每一个动作,连陛下也在暗中留意。在这灾荒之年,若我们囤积居奇,必然会引起皇上的不悦。” “皇上心胸狭窄,记仇之深。若我们此时借机谋利,日后定会遭到靖安侯府的报复。我明白这些药材是你私藏的财源,我愿意弥补你的损失,你只需告诉我药材藏匿之处,我将如实上报陛下。” 面对公公的坚决态度,晏菡茱微微颔首,“这枚对牌,你拿去,派人前往吉祥货栈,找到廖吉祥,他将会引领你提取所有药材。” 靖安侯接过对牌,星夜兼程,火速将它交到了许宸的手中。 京畿地区正遭受涝灾的侵袭,一旦疫病蔓延,整个京城都将岌岌可危! 许宸深夜进宫,向景仁帝奏报详情。 景仁帝闻言,立刻命令许宸携带对牌,赶往吉祥货栈。 当许宸目睹了堆积如山的药材,心中的紧张终于缓解,他迅速将药材分装,第二天一早,那些原本无药可卖的药铺被紧急征用,以最初的半价出售药品。 此时,晏芙蕖还在梦境中徜徉,她以为昨天药材价格已经飙升至五倍,再过几日便能炒至七倍,届时她将在最高点出售,获取最大化的利润。 “少夫人,大事不妙!”许管事气喘吁吁地从外面冲进来,额头上满是汗水,衣衫湿透,却似乎浑然不觉。 晏芙蕖蹙眉,不悦地开口,“我好好地在这里,你胡说什么!” 许管事一想到自己砸锅卖铁筹集的银两购买的药材如今却要亏损,他几乎快要窒息,“少夫人,城里不知从何处涌现了大量的药材,价格仅为原价的一半,我们的药材已经无人问津,血本无归了。” “怎么可能?”晏芙蕖猛地一跃,从座椅上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许管事的前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甚至颈项间也浸透了汗水。 “京城的药材铺,超过半数因缺货而被迫停业,大门紧闭。然而,今日上午这些铺子竟然纷纷开门迎客,门前还高挂着一串串葫芦。” “此刻,无数民众纷纷前往那些地方求医问药,一剂药材,仅需三十文钱,价格仅为之前的半数。” 第118章 抛售/误导 “我派人去打探虚实,发现那些原本停业的药材铺现在竟然存货充足,价格低廉。那些原本高价售药的店铺,如今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不仅如此,民众对那些哄抬药价的商贾早已深恶痛绝,经过那些店铺时,纷纷朝其门口吐唾沫,诅咒几句。 昨日的药材价格还能炒至原价的五到六倍,而如今却仅剩原价的一半。 许管事早在昨日便前来规劝晏芙蕖,认为此时正是出货的好时机。 然而,晏芙蕖却显得异常冷静,声称不急,药价还能继续攀升。 如今看来,非但未涨,反而猛跌。 他们囤积药材,加上储存成本,投入巨大,虽不至于倾家荡产,但亏损也在所难免。 晏芙蕖的面色瞬间惨变,“那些半数以上的药材铺,现在都开始半价销售药材了吗?” 许管事郑重地点头确认,“是的,少夫人。不仅如此,据说城郊的村庄,甚至还在免费分发药材。” 晏芙蕖紧蹙眉头,沉思良久,“查清楚这些药材的来源了吗?” 许管事无奈摇头,“小的并不清楚这些药材从何而来,但据闻这一切都是官方指派药店执行,严令禁止涨价,如有违抗,必究其责。” 晏芙蕖仍感怀疑,于是亲自披上雨衣,乘坐马车,踏雨而出,前去亲自察看。 目睹此情此景,晏芙蕖内心涌起一股寒意,立刻命令许管事,咬紧牙关,狠声道:“火速将所有药材清空。” 若再拖延,这些药材将成为沉重的负担。 “遵命,少夫人!”许管事领命,匆忙去处理药材,不惜低价抛售。 晏芙蕖神情恍惚,坐在马车中,心如刀割,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明明一切不该是这样! 上一世,直至秋季,药材的价格仍高居不下,怎料如今竟如此暴跌? 毕竟,连日阴雨,药材运输不便,更有路段被洪水冲毁,药材变得愈发稀有。 晏芙蕖狠命地拧了自己一把,痛得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究竟哪里出现了差错? 突然,马车经过繁华的大福楼,晏芙蕖想起了上次与晏菡茱的邂逅,晏菡茱曾谈及药材,难道这一切都是晏菡茱在暗中操纵? 晏芙蕖派人调查京城突如其来的药材来源,果然如许掌柜所言,线索难寻,但发现了药材是从吉祥货栈运出的。 吉祥货栈素来只认对牌,不识人,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这些药材的存放者是谁。 晏芙蕖心中怀疑晏菡茱,却苦无证据。 纪胤礼在外执行公务,辛劳一天后从军营返回。 他每日都会特意关注药材的价格,而今日的价格让他险些从马背上摔下。 纪胤礼面色骤变,顾不上回衙门,直接驱马回家。 “夫人,药材价格为何会如此突兀地下跌?你梦中不是说最高会涨至七倍吗?”纪胤礼既为晏芙蕖的嫁妆心疼,又担忧着从钱庄借贷的银两。 晏芙蕖也是满腹困惑,面对纪胤礼的追问,她心中愧疚,“夫君,梦中确实如此,难道是我的梦境有所缺失?” 纪胤礼眉头紧蹙,面色阴郁,却逐渐冷静下来。 晏芙蕖目睹眼前的境况,内心焦虑不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硬咽着,情感失控地哭诉道:“郎君,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有意如此的。今后,我再也不会提起那些梦境,以免再误导于你。” 纪胤礼固然对那流失的银两感到心疼,但在晏芙蕖的梦境中,他看到了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气,城外的积水更是肆虐成灾,将庄稼悉数淹没。 此外,晏芙蕖还透露了南唐与靖安侯府暗中勾结的秘密,纪胤礼对此已有所查证,证实并非全然虚构。 纪胤礼深知不能失去晏芙蕖那些具有预见性的“梦境”,他不愿让她受到惊吓。 他紧紧握住晏芙蕖的纤手,温柔地拥抱着她,然后缓缓开口安抚道:“芙蕖,我们这次确实是过于贪婪了,如果早点采取行动,或许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别再自责于梦境的不完整,即便是我们的记忆,随时间流逝,也会逐渐淡忘。这并非你的过错,你无需为此悲伤。” 晏芙蕖依靠在纪胤礼的怀抱里,泪水夺眶而出,她的心仿佛被利刃切割,“郎君,那些损失的银两该如何是好?” 纪胤礼心中自然也是痛苦不已。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决,心中已有了筹措资金的计划。 “爱妻,所有的药材必须尽快出售,先将钱庄的债务清理干净。至于家中的经济拮据,我会设法解决。” 晏芙蕖听后,终于释怀,呼吸也顺畅了,“郎君真是体贴入微,你没有责怪我!自清晨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便一直泪流满面,无法安宁。” “能够成为郎君的妻子,是芙蕖几世修来的福气,今后芙蕖将更加用心地服侍郎君。只是我天生愚钝,今后的家务事还请郎君多加指导。” 纪胤礼闻言,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容,“夫人对我一片真心,我早已心满意足,又怎会因此责怪你呢?” “金钱财富不过是身外之物,我们不必过分看重。曾几何时,我纪家也曾经历过低谷,但现在的纪家,已不再是往日可比。” 银两之事,尽可交付于我,你只管在家中安享尊荣便是!若有所梦,务必据实相告。” 晏芙蕖眼中闪过一丝胆怯,趁机巧妙地划清界限。 “然而,我的梦境支离破碎,谁又能分辨那些片段是吉是凶?我生怕那些梦境误导了郎君。” 起初,她对前生之事深信不疑,但此刻,她的信心已有所动摇。 纪胤礼轻笑一声,故作漫不经心。 “古语有云,尽信书,不如无书。梦境终究只是幻象,它不过是个预兆,一个指引罢了。” “面临困境,我们还需自己开动脑筋,深思熟虑,而不能全然依赖梦境。” 听到这话,晏芙蕖目光中满是柔情蜜意,凝视着纪胤礼,“郎君真乃人中龙凤,智慧卓越,即便遭遇挫折,亦不怨天尤人。” 纪胤礼被晏芙蕖的赞美捧得心花怒放,心情大悦,“男子汉大丈夫,自当立下青云之志,怨天尤人,无济于事。若夫人觉得在家寂寞,不妨前往靖安侯府一游。” 第119章 善意/热情 晏芙蕖闻言,微微一怔,“郎君,莫非已察觉靖安侯府有何不端之处?” 纪胤礼微微颔首,“夫人之前的提醒实乃金玉良言,南唐果然与靖安侯府有所勾结,否则靖安侯又怎会为南唐公主远嫁西魏而如此奔波劳碌?” 晏芙蕖心中也盘算着前往靖安侯府,探查晏菡茱涉及药材之事的真相。 若证实晏菡茱确有故意之举,她定不会轻易放过。 “郎君,那在下该如何开口?郎君期望达到何种效果?” 纪胤礼扬起嘴角,眉头轻轻一挑,“毕竟是亲上加亲,你就告诉你的妹妹,南唐居心叵测,且与端王有所瓜葛,这乃是大罪,让靖安侯及其世子多加防范。” 晏芙蕖略微愣神,心中暗想,她巴不得晏菡茱遭遇不幸,然而,她知道此刻必须保持冷静与策略。 亲爱的郎君,实则我与茱妹妹之间的交情颇为平淡。你自然知晓我的身世背景,茱妹妹总是以为我夺走了她应有的地位,内心深处对我充满了排斥。 “倘若我将这些心事和盘托出,茱妹妹或许会误以为我在暗中诅咒她,盼她不得好。郎君,若你对我的关爱是唯一动机,那么你大可不必如此。若背后有别的原因,还望你坦诚相告,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纪胤礼微微一笑,“实则,不过是想向靖安侯府施以援手,略表心意。他们若信以为真,自然是最好不过;倘若不信,等到他们遭受损失,便会明白我们的提醒是出于善意。” “靖安侯与沈钧钰虽然身居文职,然而已故的老靖安侯曾是武将,当年随太祖四处征战,威震四海,被誉为一代名将。” “当年跟随老侯爷的士兵,如今大多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虽然靖安侯和沈钧钰已不在军旅,但靖安侯府在军界仍保有一份尊荣与情谊。” “我身为武将,根基尚浅。虽然得到了梁国舅的青睐,但梁国舅的影响仅限于文臣之中,我虽官居要职,却尚未赢得追随者,根基未固,难以有大的作为。” 晏芙蕖闻言,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如此!虽然茱妹妹多次刁难我,甚至轻视我,但为了郎君,我愿意忍受屈辱,尽力讨好她。” 纪胤礼愈发觉得晏芙蕖深明大义,全心全意为他筹谋,即使付出一些代价也在所不惜。 他如今掌握权势,财源滚滚而来。 “爱妻,你真是太令人感动了!平日里都是你为我操劳,今日便让我来伺候你。”纪胤礼抱起晏芙蕖,轻柔地走向床榻。 纪胤礼对房中之事早已驾轻就熟,取悦女性的手段也日益精湛。 滂沱大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不曾停歇。 三天后,许掌柜在清理手中的药材库存后,扣除各项成本,最终仅剩下原价的四成。他不禁感叹,生意之路犹如风雨飘摇,变幻莫测。 晏芙蕖心似被刺,面上血色尽失,她语气沉重地说道:“许管事,你与纪管家一道,手持银两前往钱庄归还欠款。” “遵命,少夫人。”许管事战战兢兢,原本他以为今日必定会遭受责骂,未曾想少夫人仅命他还钱,竟未加任何惩处。 事实上,这场风波并非出自他手。 许管事早已建议少夫人尽快脱手那些药材,然而少夫人却过于贪婪。 结果,如今只余区区一半本金,亏损惨重。 还清钱庄债务后,连同本金在内,仅剩下区区三百两银子。 晏芙蕖目睹着手中微薄的银两,眼中闪过一丝赤红,她的嫁妆仅剩这么多了,想要赎回原本的嫁妆已是无望。 心中的苦涩与不甘愈发强烈,晏芙蕖下定决心,她要前往靖安侯府一探究竟。 她派遣芒种携带着拜帖,前往靖安侯府。 晏菡茱接到晏芙蕖的拜访帖子,心中不禁感到惊讶。 她自认为行事极为隐秘,甚至在存货之时,也只认对牌而不认人。 回想起晏芙蕖生产时的痛苦,晏菡茱不禁感到头疼。 既然对方登门拜访,正好她也好趁机探查晏芙蕖的底细。 于是,她当下便对芒种回应道:“芒种,有劳你回纪府一趟,告知芙蕖,明日我将在府中恭候她的到来。” 芒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答道:“遵命,世子夫人。” 晏菡茱微微点头,目光转向白露,“赏。” 白露从屋内取出金瓜子,分给芒种两个,其余人等各得一个。 芒种再次行礼,感激地说:“多谢世子夫人赏赐。” 晏菡茱轻轻点头,微笑着说:“我一向出手阔绰,言出必行。” 这句话,让芒种心中的疑虑彻底消散。 他暗自期盼,两年之后,世子夫人能够将她从纪家解救出来,让她脱离那个犹如火坑的纪家。 翌日,囊中羞涩的晏芙蕖无奈之下,只能佩戴素雅的首饰,妆容淡泊,宛如秋日残菊,失去了往日的艳丽与妩媚。 在靖安侯府的二门外,白露代替晏菡茱,毕恭毕敬地迎接晏芙蕖,“纪夫人,这边请!” “劳烦你了,白露。对了,惊蛰他如今何处?”晏芙蕖声音柔和,她知道白露无意于争宠,但惊蛰却野心勃勃。 在这等富贵之地,怎么可能轻易按捺住心中的欲望呢? 白露含笑回应:“回纪夫人,惊蛰他另有使命。” “辛苦你来迎接。”晏芙蕖含蓄地笑了笑,“赏!” “遵命,少夫人。”芒种连忙从荷包中取出二两银子,这可是她在晏芙蕖身边侍奉多年,首次获得赏赐。 “多谢纪夫人。”白露感激地说,“请随我前行,世子夫人已经在恭候了。” 踏入惊鸿院,晏芙蕖还未现身,欢笑声却已先声夺人,“茱妹妹,多日不见,你过得可好?” 晏菡茱有些惊讶,晏芙蕖如此热情,定有所图。 她起身微笑道:“芙姐姐如此挂念,我自然是好。但你今日容光焕发,仿佛春风得意,让人羡慕不已。” 晏芙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话我吗?最近我的生意亏损严重,哪有得意可言?” 晏菡茱一脸诧异,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说到生意,不就是你之前经营的药材吗?那时价格居高不下,以你的洞察力和远见,怎会亏损?” 晏芙蕖心中一凛,难道,晏菡茱真的不知情? 第120章 姐妹/释嫌 罢了,知与不知,又有何区别? 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为纪胤礼筹备军中的助力,这靖安侯府底蕴深厚,且在此地,她无需借助那些军中的势力。 若能与靖安侯府建立深厚的友谊,借助靖安侯的引荐或担保,纪胤礼定能在军旅生涯中如日中天,一路高歌猛进。 “闲话少叙,今日我前来,乃是有紧要之事需提醒茱妹妹。你速速让侍女们退下,我要单独与你商谈。” 晏菡茱心中生疑,这晏芙蕖难道真有此番好意? “你们都退下吧,我与姐姐久未见面,心中甚是挂念,有许多贴心话需倾诉。” 晏芙蕖嘴角微微一颤,她擅长言辞交际,然而晏菡茱的应对技巧亦不容小觑。 侍女们纷纷退出房间,室内仅剩晏菡茱与晏芙蕖二人。 晏菡茱亲自为晏芙蕖斟了一杯香茗,“芙蕖,请用茶,有何事慢慢道来。” 晏芙蕖轻端茶杯,浅尝一口,随即放下,用帕子轻拭唇角。 “茱妹妹,你可能已经耳闻,裴姨娘对侯爷心怀不轨。我夫君无意中探得,裴姨娘的背后指使者竟然是南唐,而且……” 晏菡茱故意表现出惊讶的神态,“还有什么?芙蕖,你怎可言半句而止?” 晏芙蕖稍作沉思,手指轻沾茶水,在桌上写下“端王”二字,“你看到了吗?” 晏菡茱目不转睛地盯着,晏芙蕖迅速用帕子擦拭干净。 “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轻举妄动。我夫君担心靖安侯府的安危,特派我前来告知侯爷,务必提高警惕。” “若侯爷有所需,我夫君愿意尽绵薄之力,提供援助。毕竟,我们同出一脉,理应相互扶持。” 晏菡茱故作震惊,“芙蕖,你真的会对我如此好吗?” 晏芙蕖义正辞严,内心却充满了委屈,但她告诉自己,此刻的隐忍,是为了未来的辉煌。 “茱妹妹,此言差矣!我们虽常争锋相对,但不可改变我们同为永昌伯府血脉相连的姐妹之情。” “你我结良缘,我有一位尊贵的妹妹,她未来的身份将是侯门夫人,这份荣耀颇为显赫。若是彼此交恶,我们将一无所获。我岂能是那等愚昧之人?” 晏菡茱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容,“芙蕖,你的话可谓字字珠玑。我们同出一脉,永昌伯府,理应相互扶持。多谢你的提醒,待侯爷夜间归来,我定会将此事告知。” 晏芙蕖所说的相互帮助之词,晏菡茱连一个字都不愿相信。 倘若晏芙蕖情绪失控,怒目圆睁对她所言那些话语,或许还能有几分真实性。 能让晏芙蕖如此低声下气,必定有所图谋。 晏芙蕖神色凝重,“这消息是我夫君从梁国舅手中亲耳所闻,千真万确,务必让侯爷和世子铭记在心,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端王,一旦沾染,便永世不得翻身。” 晏菡茱微微点头,这话确实不假。 靖安侯府这一大家族,为了迷惑端王,整个府邸陷入了混沌不堪的境地。 “芙蕖,所言极是。”晏菡茱表示赞同,看着晏芙蕖态度温和地与她交谈,尽管心中另有所图,但晏菡茱也能肯定,晏芙蕖对于药材亏损之事一无所知。 这就好。 若是让晏芙蕖得知真相,这个疯狂的女人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两姐妹虚与委蛇,尴尬地交谈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晏芙蕖提出想要拜会靖安侯夫人和老夫人,但时光流逝,她并未如愿以偿。 老夫人对晏芙蕖的厌恶,毫不掩饰。 晏芙蕖面露尴尬,勉强笑着说:“茱妹妹,世人皆难以理解我为何会嫁入纪家,但我心中自有分寸。我是晏家假冒的小姐,而你才是真正的血脉。” “实际上,我何尝不渴望能嫁入靖安侯府?那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继世之族,谁不心生向往?如此美满的姻缘,我怎能与你争夺?你从小在乡间长大,或许会感到委屈,但我又怎能忍受这份巨大的落差呢?” 晏菡茱瞠目结舌,她从未想过,一贯坚韧不屈的晏芙蕖竟然在她面前展露出了软弱的一面。 这让晏菡茱更加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大意。 她疑惑地问道:“芙蕖,你之前不是宣称对纪将军一见倾心吗?”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既想相信,又害怕这只是幻觉。 晏芙蕖无奈地笑了笑,“茱妹妹,如果我不那么说,沈钧钰会死心吗?我能在纪家站稳脚跟吗?我不想对不起祖母,不想对不起永昌伯府,更不想对不起你。” “毕竟晏家没有追究我亲生父母的罪责,没有将我逐出晏府,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我岂敢贪得无厌,篡位夺巢。” 晏菡茱蹙眉,不满地说:“每次看到你对我冷嘲热讽,我还以为你不甘心嫁到纪家呢!” 晏芙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羡慕之情,“说真心话,我并不甘心。你看看你,上面的两位婆婆不仅没有给你找麻烦,反而对你疼爱有加,生活中的琐事无需你操心。” “再看看我,唉,除了夫君还算可靠,我那位婆婆可是会折腾人,整天订立规矩,还不忘给夫君房里塞女人。与妹妹相比,我的生活可谓是艰苦卓绝,但我并不后悔。” “这是我命中注定,我认了。妹妹以后不要再对我怀有敌意,我欠你的,已经全部偿还了。” 晏菡茱再次感到震惊,为了消除她的疑虑,晏芙蕖不惜揭露家丑。 看着晏芙蕖如此投入地表演,如果她不配合,那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原来我误解了芙蕖,好在现在芙蕖得到了纪将军的宠爱,否则我心中也难以安宁。” 晏芙蕖点了点头,满脸幸福地说:“靖安侯世子也不差,对妹妹也关怀备至,没有因为我而影响到你们的感情。” “今天我与妹妹坦诚相对,也希望我们能够化解前嫌,互相尊重,互相爱护。” 晏菡茱微微颔首,嘴角轻轻上扬,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靥,“对于芙蕖妹妹与纪家妹婿不辞危险,为我传递佳音,我心中满是感激之情,对妹妹的善意,我自是欣然接受。” 观察到晏菡茱不再如同昔日那般紧张敌对,晏芙蕖心中的石头落地,但同时也夹杂着一丝诧异。 难道仅仅凭借寥寥数语,晏菡茱就这么容易被说服吗? 第121章 机锋/大雨 晏芙蕖微微点头,“梁国舅虽为夫君之上司,然而我们之间毕竟有着血缘的纽带,获得此类关键情报,岂能置身事外?” 晏菡茱故作动容,“芙蕖妹妹,昔日我若有何不周之处,还望妹妹海涵。若此事确凿无疑,我必定亲自登门拜谢。” 往日里,晏菡茱在婆母面前曾放言,要借助“晏芙蕖”之力渡过难关,并非空谈,而是确有其事。 在前世,她嫁入纪家,身处较为边远的地区,远离了权利纷争的中心,对京城的诸多变故所知甚少。 然而,晏芙蕖与她不同! 即便沈钧钰被贬至外地为官,晏芙蕖也厌倦了偏远之地的贫瘠,选择带着孩子返回京城,多数时间都逗留在京城。 晏芙蕖不仅掌握了靖安侯府的种种事宜,甚至对京城的大小事件了如指掌。 如今,晏芙蕖主动示好,与晏菡茱结交,晏菡茱自是欣然接纳,顺势而为,将之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正如这次,如果不是借助晏芙蕖提供的情报,靖安侯府恐怕会陷入极大的被动,甚至有可能从此一蹶不振。 晏芙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即使晏菡茱曾对她心存不满,但为了侯府的利益,她也愿意展现亲和的笑容。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暗自思忖,如果靖安侯府仍旧无法摆脱困境,依旧深陷泥潭,那只能说,靖安侯府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难以逃脱。 正好利用这次机会,加强与靖安侯府的联系,深化彼此之间的友谊。 在纪胤礼踏上摄政王宝座的道路上,她倾注了无数心血,想必纪胤礼定会感念她的辛劳付出。 这对真假千金姐妹,一个矫情,一个伪善。 两人都笑容满面,内心却暗藏机锋。 用过了午餐,晏芙蕖才礼貌地告别离去。 晏菡茱更是亲自将她送到二门之外,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待晏菡茱回到惊鸿院,她尚未喘息,惊蛰便急匆匆地闯入。 这漫长的一个中午,她几乎焦急得如坐针毡。 “世子夫人,芙蕖小姐在闺中巴不得您遭遇不幸,怎么可能婚后性情突变,与您和解呢?” “奴婢觉得芙蕖小姐必定有所图谋,而且图谋极大!您心地纯良,未曾经历过深宅院的勾心斗角,切勿被芙蕖小姐的几句甜言蜜语所迷惑!” 或许有人会被晏芙蕖的外表和言谈举止所蒙蔽,但对于伺候了晏芙蕖长达八年的惊蛰而言,她对她的性格和意图了如指掌。 惊蛰早已不抱有爬上靖安侯世子沈钧钰床榻的幻想,也深知自己无法与裴姨娘的手段相比,因此在深思熟虑之后,她将目光转向了世子的那些朋友。 因此,惊蛰比任何人都更加渴望靖安侯府的安宁,希望晏菡茱的地位得以巩固,以实现自己的承诺。 白露也在一旁附和,“世子夫人,您还需慎重考虑。纪夫人的话语,您姑且听之,不可全然相信。若非别有用心,她的态度转变不可能如此巨大。” 晏菡茱轻笑一声,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自然明白她的心中有所图谋。常言道,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演,我也演,只要表面上过得去即可。” 见主人并未落入陷阱,惊蛰和白露都长舒了一口气。 作为曾在晏芙蕖身边侍奉多年的丫鬟,她们对晏芙蕖的了解可谓深刻至极。 晏芙蕖在外展现的是何等的大度、庄重与仁慈,而私下里的她,却是多么的狭隘、狂乱与狠辣。 她们跟随在世子夫人左右,犹如置身于温柔的怀抱之中,舒适至极。 只需遵从世子夫人的吩咐,便可轻松完成差事,夫人对下人总是和颜悦色,绝无无故的怒火。 若有人犯错,固然会受到严厉的惩处。 总之,功过分明,赏罚公正。 众人皆可在这样的差事中感到心满意足,不必担忧主子突如其来的愤怒。 “世子夫人,您的思虑真是周全至极,确实不让小人有机可乘。”白露回应道,“今日您未午休,容我伺候您更换衣裳,稍作休息。” 晏菡茱仰望天空中那阴沉的幕布,轻声叹息:“看来又要下雨了,不知晴朗的日子何时才会到来。” “世子夫人无需忧虑,府中的准备十分周全。”白露安慰道,“我听江蓠兄长说,今年河道疏浚及时,虽然水位有所上升,导致部分农田被淹,但许多地区都能及时排水,粮食应该不会绝收。陛下圣明,调拨了众多药材,民众有药可用,疫情得以控制,没有扩散。” 晏菡茱闻言,心中暗自感慨,那些药材可是她花费四万两银子购买的。 她已经做了如此周密的部署,若灾难依旧无法减轻,那只能说,天意难违。 晏菡茱午后小憩,醒来时,屋内已是一片昏暗。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晏菡茱询问,她感觉似乎并未沉睡多久,怎么天色已暗? 白露趋步向前,答道:“夫人,此刻正是申时。天色昏暗,是因为即将迎来一场大雨。” 晏菡茱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大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面上。 转瞬间,天地间仿佛挂起了一幅巨大的雨幕。 晏菡茱感到无聊,便翻找出往昔的话本子,随手翻阅,心中不禁抱怨:“那个‘鱼善’真是懒散,为何还不见《度春风》的下册?” 直至夜幕降临,侯爷回到了府中,但世子却并未归来。 晏菡茱心中忧虑重重,步履匆匆地来到了主院。 靖安侯目睹着晏菡茱的到来,便解释道:“钧钰前往庄子探查去了,他担忧异域的庄稼会因水患而遭受灭顶之灾。” “原来是这样,夫君既要忙碌于国事,为何不事先通知我一声,让我白白牵挂了一场。”晏菡茱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关切。 苏氏见到晏菡茱对儿子沈钧钰的关心,心中自然喜悦无比,“这是钧钰的不是,待我稍后定要好好教导于他。” “多谢母亲的谅解。”晏菡茱感激地说,“世子还有诸多让我心生不悦的行径,儿媳还需向母亲倾诉一二,让那些侍女仆妇们都退下吧。” 沈文渊与苏氏对视一眼,明白儿媳又有新的情况要告知。 第122章 跳板/货物 苏氏脸色凝重,“你们都退下,我倒要听听那个不懂规矩的年轻人又犯下了哪些荒唐事!” 待众人退下后,晏菡茱声音低沉,急切地说:“父亲,今日纪夫人来访,她告诉我,纪胤礼察觉到了靖安侯府与南唐之间的勾结,还发现了南唐与端王的串通,特意避开梁国舅,将端王视为此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告诉了我们。” 苏氏眉头微微蹙起,“这晏芙蕖难道会如此大发善心?” 靖安侯慢慢抚摸着自己的胡须,沉思了片刻,“这个纪胤礼是否对梁国舅保密我无从得知。但他身为武将,向我透露这样的消息,必定有所图谋。” “尽管我和钧钰均出身文官,但靖安侯府却是凭借军功而显赫。为避免功高震主,当年家父坚决不许我投笔从戎。若是无法取得功名,那就只能安于做个富贵闲人。” “家父曾聘请名儒教导我,幸我天资聪颖,得以顺利取得功名,担任文职,确保了靖安侯府的荣耀,钧钰亦是如此,并未选择军旅。” “虽然家父已经仙逝,但他昔日麾下的将领,大部分都具备了独立指挥的能力,掌握着不少兵权。” 听到这番话,晏菡茱的双眸瞬间璀璨如星,“我明白了!父亲,纪胤礼此举意在示好,不管我们是否能够逃离这场危机,我们都将对他心存感激。” “这样一来,他便有了合理的理由,借助我们靖安侯府的深厚底蕴,在军中稳步攀登,如鹰击长空。” 靖安侯微微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此。” 晏菡茱沉思了片刻,继续说道:“父亲,如今端王这个幕后黑手不仅为我们所知,纪胤礼也有所耳闻,甚至可能梁国舅也有所察觉。因此,我们无需继续利用他‘垂钓’。” “一旦证据确凿,将端王现场捉拿归案,此事便与我们靖安侯府毫无瓜葛。否则,牵连的人越来越多,夜深梦多,局势恐将失控,难以预料。” 苏氏也认同晏菡茱的分析,“纪胤礼野心勃勃,梁国舅也并非全心全意为国,他们各有图谋,甚至可能会利用我们靖安侯府作为跳板。” 靖安侯在深思熟虑后,权衡了利弊,点头称赞,“我明白了!让你们担忧了,此事不久将得以圆满解决。” 言罢,靖安侯愤然一掌拍在桌上,瞪视着苏氏,怒斥道:“这都是你教出的好儿子!简直荒唐!” 说罢,靖安侯愤愤离席,连今日的正月初一在正院逗留,对侯夫人苏氏的颜面置之不理。 苏氏和晏菡茱婆媳俩相视一笑,不禁暗自窃喜。 这段时日,府上众人仿佛都成了戏剧中的角色,各显神通! 靖安侯怒气冲冲地来到墨菊院,原本以为还需等待数日,方能再次见到春喜。 未曾料到,春喜早已在裴姨娘的居室内恭候多时。 “侯爷,明日将有数辆满载的货车抵达,还望您设法将它们引进城中。”春喜语气直接而坚定,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沈文渊好奇询问:“车上装的是什么宝贝?” “一批用于自卫的利器。”春喜并未隐瞒,若是寻常物品,他们又怎会劳烦靖安侯的大驾。 靖安侯断然拒绝,“这恐怕恕难办到!” 春喜闻言,面色骤变,语气加重,“侯爷,您难道不怕毒性发作,无药可救吗?” 靖安侯不动声色,冷冷一笑,“沈某早已表明心迹,却迟迟未见联络之人。我身为侯爷,地位崇高,关乎整个侯府的安危,涉及世子的命运,沈某自当谨慎从事。否则我宁愿毒性发作,也不愿将侯府拖入浑水,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春喜听后,微微一笑,“侯爷不必心急,此次运来的物品,正是要献给主子。届时侯爷亲自一见,自然能明了主子的尊贵与智慧。” “此话当真?”靖安侯仍存疑虑。 “千真万确,主子亦期待与侯爷把盏言欢,共商大计。”春喜回答,心中明白,主子此行正是要通过这次运输,再次试探靖安侯的诚意。 只要靖安侯能够顺利将物品运入城中,主子便会亲自接见侯爷。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靖安侯亲自率领队伍出城,押送那些伪装成货物的武器悄然进城。 当他目睹箱中琳琅满目的武器时,靖安侯的双眼微微收缩,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在这些坚固的木箱之中,竟然隐藏着八牛巨弩。 这种武器,在战场的硝烟中,素来是用于实施远程的致命一击。 如今,端王费尽周折,将这些巨弩运送至繁华的城池,其目的显然是为了策划一场暗杀。 靖安侯忽然联想到,皇帝陛下打算在涝灾得到控制之后,亲自出宫抚慰受灾的百姓。 这些庞大的弓弩,必然会被安置在陛下必经之路的某个角落。 当靖安侯将这些神秘货物带回家中,他询问春喜:“这些货物应该如何妥善存放?” 春喜一愣,疑惑地问道:“侯爷,您知道箱中装有何物吗?” 靖安侯扬了扬眉,反诘道:“我若是要丢掉脑袋,自然要清楚为何会面临这样的命运!我已经完成了第二个效忠的标志。如果贵主子再不露面,不让我知晓共谋大业者是谁,我只能将你扣留,交给青龙卫,或许还能因此赎罪。” 春喜闻言,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露出了微笑。 “侯爷,您不必焦急,主子若要见您,自然会有所安排。今夜,我便会将这些货物转移。” “这怎么行。”沈文渊断然拒绝,“我个人的生死不足为惧,但不能让整个靖安侯府因为我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靖安侯府的爵位,世代相传,只要不犯上作乱,不犯下重大过失,这个爵位便会一直延续。 景仁帝也因为靖安侯的后代不再崇尚武力,而是倾向文学,因而对靖安侯府倍加重用,成为皇帝的心腹之臣。 这也是端王拉拢靖安侯加入其阵营的一个重要原因。 春喜听到这番话,再次露出笑容,“主子果然料事如神,侯爷终究是按捺不住了。那么,今夜便由我带领您去见主子。” 靖安侯虽然心中紧张,但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迎来了这一刻,“好,正该如此,就将八牛巨弩带上。若不能见到共谋大业之人,我宁愿将这些宝物毁之一炬。” 第123章 大业/效忠 “侯爷切莫鲁莽行事,以免破坏了主子的大计。”春喜心中也不确定那位神秘莫测的主子今晚是否还会对靖安侯进行考验,忍不住出言提醒。 沈文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语气坚定:“然而,这一切还得取决于那幕后之人的分量,是否足以令我靖安侯府心甘情愿地追随!今宵仅此一搏,若再有任何试探或诡计,那在我看来,无疑是对我的一片赤诚的辜负。” “共襄大业,若心不齐,则唯有败局。既然事已至此,我绝不盲目冒进。” 春喜脸色凝重如铁,缓缓道:“侯爷,且待今夜主子之令。” 靖安侯早已安排人手,确保沈钧钰的安全,他亲自涉险,力求今日便将端王绳之以法。 八牛弩之类的凶器,绝不能留存在侯府之中,以免留下无穷后患。 毕竟能够觊觎靖安侯府的,不只是端王一人,还有纪胤礼,甚至还有梁国舅。 夜幕徐徐降临,手持靖安侯府的信物,数箱珍宝被巧妙拆分,化整为零,悄无声息地运出。 靖安侯跨骑骏马至城东,随后换乘一辆普通无奇的马车,并被蒙上双眼,在繁华都市中左拐右拐。 期间不止一次更换马车,变换行进路线。 表面上看似错综复杂,实则是精心设计的迷踪之策。 终于,马车在一座废弃的院落前停下,那里有一条地道,靖安侯在其中行进了约半炷香的时间,方抵达一座宅院的花园。 亭中立着一人,背对靖安侯,沈文渊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那人转过身来,身材适中,年约而立,“靖安侯,是否识得我?” 沈文渊双眸圆睁,神色骤变,怒火中烧,“韦勇哲,你竟敢与我共商大计?若是你,我劝你立刻离京,或许尚能保住一条性命。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韦勇哲微微眯起眼眸,冷笑连连,“韦某身为吏部尚书,门下食客遍布天下。我若振臂一呼,朝中官员定会群起响应。” 靖安侯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在和平年代,你的门下或许能胜任一些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勾当,但论及谋反篡位,共图大业,你尚未有此资格。” 未曾听闻,古语有云:‘秀才起事,三年未果’,恐怕正是对你这类人士的写照。倘若你有所出的贵妃诞下龙嗣,或许还能借天子之威以令诸侯,但你所得均为皇子,既无此福分,又缺乏名正言顺的依据。勇哲在听闻靖安侯的评述后,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容满面,堆砌着满脸的笑意,反问道:“那么,在侯爷眼中,究竟何种人物方能够图谋大业?” 靖安侯略一沉吟,便缓缓开口:“在太平盛世之下,欲成大业者,非皇族血脉不可。唯有皇室成员,才能拥有肥沃的封地,足以豢养私家军队,并且享有强大的外部援助,这三样缺一不可。” “此前侯爷曾命我促成南唐与我国的和亲之议,南唐与锦州相邻,交往密切,其地物产丰饶,山林茂密,实乃训练精兵的绝佳之地。若得南唐之助,那片土地的主人,或许便是成就大业的最有可能之人。” “端王何需藏头露尾,如此缺乏气度?还不速速现身,否则只能证明你虽有雄心壮志,却缺乏足够的勇气和决断,难以成就一番伟业。我若久等无果,恐怕只能告辞了。” 靖安侯语气轻描淡写,泰然自若,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却已巧妙地掌握了对话的主导权。 若端王坚持不露面,那么今夜或许只能擒拿韦勇哲一人。 然而,韦勇哲不过是个爪牙之辈,并非幕后的真正巨头。 一旦今晚行动,很可能引发对方的警觉,导致满盘皆输。 靖安侯在此放手一搏! 整个花园陷入一片沉寂,连韦勇哲也静立不动,神色复杂。 几个呼吸的功夫,亭子附近的假山后面,缓缓走出几名人物。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的端王。 “哈哈哈!”端王放声大笑,步履轻盈地走近,对南唐所提供的药物充满信心,“靖安侯真是智慧卓越,不同凡响!” 韦勇哲正是被这种药物所制,此刻对他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地追随到底。 之所以选中靖安侯,不仅因为他深受景仁帝的信赖,更在于老靖安侯在军方所留下的深厚根基。 一旦沈文渊投身其中,至少有三成的将领将归于端王麾下。 凭借这三分之一的兵力,再加上南唐的援助,以及他在锦州偏远之地蓄养的众多私兵。 大事将成,胜利在望! 靖安侯目睹来者的身影,迈步向前,与他接近,这人不外乎正是端王。 “王爷,沈文渊在此恭候多时!”靖安侯深吸一口气,终于将幕后主谋“引”出水面。 只要端王今日现身,靖安侯的使命便算圆满完成。 接下来,他只需巧妙地拖延时间,期望青龙卫能迅速找到此处。 端王趋步向前,亲自搀扶起靖安侯,和蔼可亲,态度极为谦逊。 “靖安侯无需多礼,你我得以携手共谋伟业,实乃三生有幸。” “如今你贵为侯爵,世袭罔替。一旦大业告成,本王必定赐你公爵之位,亦为世袭罔替。” 沈文渊眼中闪现出勃勃野心,光芒逼人,“感激端王厚爱,文渊若得良主,必将效死靡二,竭尽忠诚。” 一方竭力讨好,一方刻意笼络,两人在亭中若无旁人般热络交谈。 与此同时,数百禁卫军浩浩荡荡地穿行在夜色下的街巷,杀气腾腾。 京城的居民并不畏惧白日里官兵的巡行,却对夜晚的官军出行感到恐惧,因为这往往预示着叛乱或平叛的爆发。 反叛之事,对百姓而言,无疑是一场灾难。 家家户户紧闭门户,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只求平安。 这队兵马,最终向城西进发。 那些凶神恶煞的禁卫军,最终在靖安侯府门前停下。 在距离不远的马车中,梁国舅透过车窗冷眼瞥向靖安侯府,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靖安侯私藏禁器八牛弩,意图篡位谋反,罪不容诛! 在往昔岁月里,梁国舅曾试图笼络沈文渊这位才子,然而靖安侯却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无意将沈文渊纳入自己的麾下。 沈钧钰这位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竟敢挑战他的权威。 正是由于沈钧钰的挑衅,原本那些意图投靠梁国舅的军中将领,态度也变得模棱两可,逐渐与他保持了距离。 第124章 搜查/金牌 靖安侯府非但没有成为他的助力,反而变成了他掌握大权的绊脚石。 既然靖安侯与沈钧钰如此不识好歹,那就怪不得他下狠手了。 “动手!”梁国舅的声音冷若冰霜,目光森冷,仿佛在审视一件无生命的物品。 若能搜出违禁叛逆之物,自是省事;即便搜不到,他也会让靖安侯府付出代价! “遵命,大人。”禁卫军齐声应诺,随即猛烈拍打府门。 府中的仆人们见到门外密密麻麻的禁卫军,吓得双腿颤抖,急忙通报主人。 与此同时,潜藏在靖安侯府的高手们分布在府邸四角,侍卫们则手握弓箭,隐蔽在掩体之中,与门外的禁卫军形成了对峙态势,一触即发。 “门外何人?为何突然包围我靖安侯府?”靖安侯府的大管家快步走来,气息略显急促,但仍保持着一定的镇定。 此时,禁卫军的右卫唐旻挺身而出,“在下禁卫军唐旻,闻悉靖安侯府暗藏违禁武器,企图谋反,特奉命前来搜查。” 大管家闻言,神色微变,询问道:“唐将军,可有官方的搜查令?” “自然,请仔细查看。”唐旻淡然一笑,这是梁国舅指使禁卫军副统领开具的搜查令。 大管家恭敬地接过文书,仔仔细细地审查,无论是纸张的质量还是官印的样式,都确凿无疑。 “唐将军请稍候,容我即刻通报主人。”大管家尽管内心慌张,但仍保持着侯府大管家的尊严。 唐旻毫不在意,“但你若是在通报之后,暗中转移违禁之物八牛弩,延误我等的任务。还请立即开门,让我们入内搜查。” 守门的家宰将那权势熏心的将军堵在了角落的门前,坚决不肯敞开正中央的豪华大门,他正色直言,据理力争。 “尊敬的将军,我实在难以遵从您的命令。我们侯爷此刻正奉旨执行任务,并不在府内。府中仅剩老弱妇孺,多有不便之处。” 唐旻将军怒目圆睁,拔剑相向,“延误了搜查,便是耽误了国家大事。你既然不知好歹,就休怪我唐旻不客气了。” 此时,晏菡茱与苏氏两位夫人正陪伴在老夫人身边,位于老夫人居住的荣禧堂内。 老夫人一边紧紧握住儿媳的手,另一边又温柔地握住孙媳的手。 “不必惊慌,我这里还有老侯爷留下的御赐金牌,任何人都别想轻易动我们靖安侯府的一砖一瓦!” 那守门的家丁曾是老侯爷的亲兵,起初虽然惊慌失措,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老夫人,门外的禁卫军右卫正打算强行闯入侯府。” 靖安侯老夫人闻言,立刻起身,“菡茱,你拿着老侯爷的御赐金牌。” 有了这块金牌,任何人都不敢伤害晏菡茱! “遵命,祖母。”晏菡茱单纯地以为自己只是帮祖母拿着一件物品,她并未意识到老夫人此举是在竭尽全力保护她。 侯夫人苏氏小心翼翼地扶持着老夫人,“母亲,我陪您一起去。”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苏氏的手,语气坚定而有力,“不要害怕!你父亲在世时,常言‘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自从他仙逝之后,我们靖安侯府已经太久没有展现过我们的力量,以至于许多人以为我们已经是病猫一只,无力反抗。” “无论是阿猫阿狗,都想要分一杯靖安侯府的羹。这一次,我要让整个西魏的人都明白,即便靖安侯府的权势不再如日中天,我们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晏菡茱听着老夫人铿锵有力的言语,突然觉得眼前这位身材瘦弱、皮肤松弛的老太太,变得无比高大威严。 在细微的领悟中,她似乎窥见了一抹真理! 晏菡茱微笑着,声音中带着一丝俏皮,“祖母的教诲我铭记在心。记得小时候,村里的小淘气们总是欺负我,我便挑选了那个最顽劣、欺负我最频繁的孩子,狠狠地反击,哪怕我明明不是他的对手,但我依然拼尽全力去战斗。” “他不过是在捉弄我,玩弄我,然而对我来说,长此以往,可能会让我失去生命,因此我选择了与他抗争到底。直到将他打怕,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村里的其他孩子见到我,也都纷纷绕道而行。” 苏氏对婆婆的智慧深感敬佩,她微笑着,眼中流露出慈爱的光芒,“昔日有婆婆的庇护,今后有儿媳的扶持,看来在这靖安侯府,我才是最享福的那个。” 老夫人轻声叹息,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轻轻拍打着苏氏的手背。 “你啊,唯一的苦楚,就是那个不肖子。然而,你拥有钧钰,拥有菡茱,将来还会有机智灵巧的孙辈们。至于那些男子,就让他们在外头拼尽全力,我们在家中安享清福。” 苏氏听了婆婆的话语,心中舒畅无比,原本的紧张与恐惧也渐渐消散。 “母亲,我明白了。世事无常,圆满之美必遭天忌,九分圆满方为上乘。侯爷昔日或许有过失,但如今已迷途知返,我已心满意足。” 老夫人微微点头,面带笑容,“好,好,我们已经接近二门,不必害怕。” 侍女们手持羊角灯,走在前方引领。 抵达二门之外,恰好目睹禁卫军右卫唐旻粗鲁地推开大管家,企图强行闯入。 “大胆!”靖安侯老夫人手中的鸠杖重重地戳在地上,发出如同金属撞击般的响声,“唐将军,深夜时分,我靖安侯府有何罪状,竟劳动您至此?” 此时,老夫人身着超一品诰命夫人华服,手中的鸠杖,是老侯爷去世后,景仁帝为了笼络军心,特意赐予老夫人的信物。 在朝堂的序列中,禁卫军右卫仅列三品,与靖安侯的身份相仿,然而,其威望却难以与超一品地位的靖安侯老夫人相提并论。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唐旻迈步向前,双手抱拳,恭敬地行了一礼,“老夫人,末将奉命前来,因有消息传来,靖安侯府私藏八牛强弩,我等接获上级指令,特来搜查靖安侯府。” 老夫人闻言,气势如虹,目光凌厉,“谁的旨意?” “禁卫军副统领章大将军亲自下达的命令!”唐旻肃然回应,他确实是按照命令行事。 靖安侯老夫人闻之,嗤之以鼻,“章祥?无怪乎多年来仍居副职,原来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 “我靖安侯府世代忠诚,绝无叛国行为。这分明是对我靖安侯府的诽谤。章祥想要搜查我府,他还不配。” 第125章 威名/告退 唐旻额头渗出冷汗,心中暗自惊叹,这果然是名将世家,面对突变仍能保持镇定自若。然而,军令不可违,加之梁国舅就在不远处,他不得不表明心迹。 “老夫人,末将只是执行命令,若再阻拦,休怪末将率军强行进入。” “放肆!”此时,晏菡茱挺身而出,手中高举着金光闪闪的金牌,厉声断喝,“太祖皇帝亲赐‘忠勇’金牌在此,若有人敢质疑我靖安侯府的忠诚,必须有圣上亲笔手谕。胆敢硬闯者,便是陷害忠良,罪同叛逆。” 原本准备闯入的禁卫军士兵,纷纷停下了脚步,目光齐聚在晏菡茱的手中。 夜幕下,燃烧的火把映照着金牌,熠熠生辉。 金牌上的“忠勇”二字,金光夺目,清晰无比。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武者,年长者中,谁没亲眼目睹过老靖安侯的风采?即便是年轻者,虽未亲见靖安侯,但谁不曾听闻过老靖安侯的赫赫威名? 唐旻猛地止住了步伐,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潺潺而下,那枚金牌在手,任何人都不准踏入一步! 若是他强行闯入,那些守候在屋顶、树木以及了望塔上的射手,定会毫不犹豫地将箭矢朝他射来。 “速去通报,就说靖安侯老夫人亮出了太祖御赐的‘忠勇’金牌,除非有圣旨,否则任何人不得擅入靖安侯府!” “遵命,将军。”禁卫军齐声应诺,旋即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 他们不敢擅自闯入,即便他们有能力强行突破,最终也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更不用说还有生命危险。 其他禁卫军也暗自松了口气,他们同样不愿踏足那片禁地。 朝廷只是怀疑靖安侯府藏有八牛弩,便草率地派遣文书前来搜查,这种做法实在是荒唐至极! 难道要贬低武将至高无上的荣誉——“忠勇”金牌的价值吗? 再者,靖安侯及其世子均为文官,他们要八牛弩又有何用? 那名小兵匆匆跑至门外,奔向角落处的一辆马车旁,“国舅大人,靖安侯老夫人已出示‘忠勇’金牌……若强行闯入,其罪等同谋反。” 梁国舅原本正自鸣得意地抚摸着胡须,闻言之下,手上的力道猛然加重,竟扯断了一根胡须。 “‘忠勇’金牌?”梁国舅倒吸一口冷气,面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正是,国舅大人。”小兵感到此事极为棘手,硬闯只会自取灭亡,“靖安侯府中守卫森严,侍卫们正与禁卫军对峙,没有圣旨,他们坚决不让任何人进入,更遑论搜查。此外,府内仅有靖安侯老夫人、侯夫人、世子夫人,并未发现靖安侯本人及其儿子的踪影。” 梁国舅的面色愈发阴沉,今日仅仅是擒获了三位妇人,又有何用? 靖安侯及其子嗣定不会就此罢休,他们定会让他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即便是皇帝陛下对他深信不疑,他也不敢无视天下武将的反对,一意孤行。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纪胤礼的出现,给了他一线转机,他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国舅大人,小侄与靖安侯府的公子沈钧钰结为亲家,欲前往拜访一番,不知可否方便?” 梁国舅闻言微怔,随即和颜悦色地笑起来,“纪胤礼啊,你颇得我心。你所行之事,我自是十足放心。” 纪胤礼抱拳行礼,“多谢国舅大人谬赞,小侄能有今日,全赖国舅大人悉心栽培,决不敢忘恩负义。” “好!”梁国舅欣然允诺,转头对车夫吩咐,“返回府中。” “遵命,国舅大人。”车夫恭谨回应,挥动手中的马鞭,驾驭着马车缓缓启程。 纪胤礼则翻身上马,双腿紧夹马腹,催动坐骑疾驰,抵达靖安侯府门前时,又猛地勒紧缰绳,刻意制造出一种急迫赶到的假象。 “唐将军,副统领下令,不得随意闯入靖安侯府,即刻退下。” 唐旻瞥见纪胤礼,不禁微微一愣,感觉有些眼熟,仔细辨认一番,才想起曾在国舅的私宴上与之相遇。 纪胤礼此行传话,定然是出自国舅之命。 唐旻略微放松下来,向靖安侯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实在抱歉,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靖安侯老夫人目光犀利如鹰,“上峰之命,尔等只是执行命令罢了。” 唐旻见老夫人如此明理,心中的紧张稍微缓解,生怕这位老夫人会固执己见,拿他们泄愤。 “打扰了,下官这就告退。”唐旻恭敬地行了一礼,退至台阶之下,转身离去。 那些禁卫军也纷纷行礼,随后鱼贯而出。 他们均为武将,对靖安侯府充满敬意,更对那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忠勇”金牌肃然起敬。 待众人都离开后,纪胤礼急步上前,深深作了一揖,“小侄来迟,让老夫人、沈伯母以及菡茱妹妹受惊,实在罪该万死。” 靖安侯老夫人双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目光落在纪胤礼的身上,温言道:“今日有劳纪将军奔波劳碌,实在是辛苦你了。” 纪胤礼则态度谦逊,语气恭敬,“这乃是我分内之事,我与世子情同手足,年龄相仿,彼此交谈甚是投机。靖安侯府有何需求,我岂能坐视不理?” 靖安侯老夫人微微点头,神情愉悦,“事情既然已经解决,纪将军也应及早回去休息,来日必定重重答谢。” 纪胤礼依然保持着恭敬的态度,温言答道:“老夫人太过奖了,这是我份内之事,哪里敢当重谢?天色已晚,我这就告辞了。” “纪将军请慢走。”靖安侯老夫人微微颔首,目光伴随着纪胤礼的身影直至其消失。 晏菡茱目光深沉,看着纪胤礼离去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她心中冷笑,这种算计,她甚至在心中都能听到其声音。 急功近利,见利忘义,这样的行为,又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呢? 大管家亲自监督下人,细心关好每一扇角门,他没有立即回去休息,而是选择在这里坚守。 苏氏见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对晏菡茱道:“菡茱,你回去休息吧。” 晏菡茱正要答应,却被靖安侯老夫人叫住,“等一下,跟我来。” 苏氏和晏菡茱对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疑惑之色,但她们并未多问。 她们跟随老夫人来到侯府的祠堂,点燃蜡烛,轻轻转动烛台。 第126章 密室/投降 突然,一声轰响,祠堂的一面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秘门,“你们进去,若外面有变,你们可以躲在里面,从内部关上,任谁也无法进入。” 苏氏惊讶地捂住嘴巴,“母亲,原来祠堂里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密室!” 靖安侯老夫人感慨万分,“这乃是当年老侯爷特意安排的,没想到在经历了如此多年的平静之后,竟然还会有被禁卫军包围强行闯入的一天。” 此处不仅是一处隐秘的室内空间,更是一条隐秘的逃生通道。若外界局势突变,切勿轻易现身,可沿着这条密道悄然撤离。我本打算在临终之前将此秘密托付于你们,但既然此刻已显混乱迹象,今日便提前告知,以备不时之需。 苏氏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婆婆,声音坚定而充满情感,“母亲,既然我们都要进入,那么我们就一同进去。作为儿媳,我怎能独自苟且偷生?菡茱年轻力壮,让她留下。” 晏菡茱眼中闪过惊愕与感激之光,“祖母,母亲,那些敌人已经离去,他们不会再强行闯入靖安侯府,我们现在是安全的。” 靖安侯老夫人轻轻摇头,语气凝重,“但谁能保证他们不是在施展诡计,企图麻痹我们,然后杀个回马枪?再说,今天侯爷出行,结果未知,我们躲在密室里更为稳妥。” “听话,你们还年轻,现在就进去。我年事已高,体弱多病,若是逃生,只会拖累你们,不如留在府中坐镇。” 苏氏和晏菡茱眼圈泛红,鼻子酸楚。 晏菡茱果断行动,轻轻拨动机关,密室的门缓缓关闭,“若真有变故,我们再作打算,现在先在此地为侯爷、世子祈求平安,寄托于列祖列宗的庇佑。” 苏氏点头赞同,“正是,我们祈求列祖列宗的保佑。” 靖安侯老夫人微微点头,面容虔诚,向列祖列宗献上香火。 她们的祈祷随着三缕轻烟缓缓升腾,显得既诚恳又宁静。 而屋外,夜色如墨。 一个模糊的黑影在黑暗中隐匿,悄无声息地离去。 与此同时,禁卫军的行动频繁,引起了勋贵世家和高官的广泛关注。 一支身披隐身披风的青龙卫许宸,释放了一只追踪用的追香蛇。 小蛇的头部在空气中轻轻摆动,一旦捕捉到特定气味,便迅速向前爬行。 沿途上,它遇到了多个明哨和暗哨,但这些岗哨都被机敏的青龙卫一一捕捉。 在潜行穿越错综复杂的密道之后,一行人终于陆陆续续抵达了位于城东的这座雄伟宅邸,他们缓缓逼近,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端王的贴身侍卫绝非易于之辈。 他们迅速察觉到了潜藏的不速之客,立刻高声示警,“来者何人?速速退下,保护王爷!” 此时,正与靖安侯交谈甚欢的端王脸色骤变,怒斥道:“沈文渊,可是你引来的这伙人?” 沈文渊敏捷地抽出腰间伪装成腰带的软鞭,言简意赅,鞭子如疾风般朝端王甩去。 他虽身为文官,却自幼习武,身手不凡。 距离近在咫尺,鞭梢紧紧缠住了端王的脖颈,硬是将他从石桌后拖拽而出。 沈文渊紧靠在亭子的石柱前,利用石柱为自己提供后脑和后背的防护,以防任何可能的冷箭偷袭,“端王已沦为阶下囚,还不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端王脖子上被鞭痕勒得发紫,双眼怒瞪,狂吼道:“别管本王!尔等叛逆,唯有死路一条,斩杀沈文渊,突破重围,尔等方有一线生机。” 原本惊慌失措的众人听到端王这句狠话后,纷纷振奋起来,奋力反抗。 韦勇哲这位老谋深算的人物,在经历了起初的混乱后,连滚带爬,急欲逃离这个险境,以免落入青龙卫的魔爪。 青龙卫的统领许宸大声疾呼:“圣上有令,束手就擒者,免死罪责,家眷亦不受牵连。若敢顽抗到底,必死无疑,家人亦难得幸免。” 端王破口大骂:“我那皇兄心狠手辣,手段残忍,宁愿错杀,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他们只是想诱骗你们就范,然后一网打尽。再者,本王若遭遇不测……” 然而,端王威胁的话语还未出口,沈文渊便猛地一记手刀斩向他的脖颈。 端王的声音戛然而止,头部无力地歪向一边,陷入了昏迷。 在这群追随端王起事的叛乱者中,绝大多数都是锦州的子弟,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与亲人。 如今,圣上已经将端王拘捕归案,并找到了他谋反的确凿证据——八牛强弩,接下来,锦州必将成为圣上的惩治目标。他们的家人将面临死亡的威胁! 他们或许能坦然面对死亡的命运,但绝不愿意自己的家人受到牵连。 正当此时,一名卫士首领,程曦目光炯炯有神,高声宣称:“青龙卫不过是圣上的利爪,我们并不信任他们。除非靖安侯能以侯府的荣誉担保,不对我们下手,不波及我们的家人,否则我们绝不会轻易投降。” 听到这番话,青龙卫们义愤填膺,内心充满了将这些叛贼就地正法的冲动。 然而,圣上早已叮嘱过许宸,一切行动必须听从靖安侯的指挥。 许宸趋步向前,恭敬地询问:“侯爷,我们该如何是好?” 沈文渊经过短暂的沉思,面色凝重,铿锵有力地说道:“许统领,圣上心慈仁厚,仅对叛乱之首端王实施拘捕。其他参与者,只要放弃抵抗,自愿投降,保留生命,日后尚有可用之处。” “诸位,我沈文渊在此,以靖安侯府的名誉起誓,只要你们缴械投降,绝不会有损你们及家人的生命安全。” 程曦闻言,朝靖安侯深深一揖,诚恳地表明心迹:“我的父亲曾在老侯爷麾下效力,历经无数次南征北战的洗礼,后来才跟随端王到了锦州。我们并不愿意背叛,但端王却以毒计相逼,我们无奈之下只得追随。若能饶我们不死,不伤及无辜家人,我们自是心甘情愿。” 沈文渊听罢,稍显惊讶,与许宸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深知,这种恶毒的手段不容忽视,必须将这些人的生命保留下来。 沈文渊沉声回应,语气坚定,“皇上已经洞察端王之险恶,正全力追踪线索,寻觅解毒良方。” 第127章 俘虏/拿获 听闻此言,众人纷纷抛下手中兵刃,无一人愿意为端王卖命,甘愿赴汤蹈火。 以毒计操纵亲信,确保其忠诚,这种方法或许能束缚他们的肉体,却无法囚禁他们的心灵。 许宸原本预计将有一场血战,却未料到敌方轻易投降,不战而屈人之兵。 庭院中,二十几名俘虏被锁上沉重的镣铐,静静地站在一旁待命。 “将他们绑起来,交由皇上亲自裁决。”靖安侯将昏迷不醒的端王交予许宸,转身四顾,惊疑地叫道,“韦勇哲去哪儿了?” 此时,一名卫士答道:“侯爷,他在那儿!” 沈文渊领着人赶到,便见韦勇哲尴尬地卡在狭窄的狗洞之中,“快把他拽出来!” “遵命,侯爷!”青龙卫应声而上,紧紧抓住韦勇哲的双腿,用力向后拖曳。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直冲云霄,“求求你们,放过我,我愿意投降!” 沈文渊对青龙卫副统领许宸吩咐道:“许统领,此地不宜久留,速速将他们押解回宫,皇上正等着。至于毒药的来龙去脉,还需审讯端王及其同谋等相关事宜,一切待皇上有旨意。” “我已遵照皇上的命令行事,但心中依旧忐忑不安,似乎有大事即将发生,我必须返回府中。” 靖安侯府的危机暂告一段落,他必须回家处理一些家务事。 春喜与裴姨娘的纷争,终究需要有个了断! 青龙卫许宸恭敬地一拱手,“感谢侯爷鼎力相助,就此告退。” 靖安侯亦回礼,诚恳地说:“许统领,请您务必劝阻皇上,切勿草率处决这些已投降之人。他们还有大用,待我慢慢向您说明。” 在许宸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奈与迫切:“一来,他们同样是受害者,深受端王之胁迫;二则,他们定然掌握了端王诸多秘辛;再者,这些人士在锦州扎根已久,无论是铲除端王残余势力,抑或是未来与南唐交兵,都迫切需要他们对本地环境的熟悉与忠诚。” 许宸闻言,面色骤变,严肃地说:“侯爷一番高论,令人警醒。下官必将竭尽全力劝导圣上。下官这就告退,期待日后重逢。” 许宸随即派遣两名青龙卫士,亲自护送靖安侯返回府邸。 此刻的靖安侯府,戒备森严,侍卫们如临大敌,全神贯注。 大管家紧握一把短刀,门房则紧握一块厚实的板砖,两人瞪大双眼,不敢有丝毫懈怠,严密监视着府门。 这一夜,侯爷与世子不在府中,他们必须坚守靖安侯府,确保安全。 府内仆役,多为跟随老靖安侯的旧人,年轻者多为这些老人的后代。 他们深知,靖安侯府的安宁,是他们幸福生活的基石。一旦遭遇危机,他们将不惜一切,誓死扞卫主人的安全。 此时,大管家与门房忽然听到门口有异动,心中一紧,立刻高声质问:“外边何人?速速报上名号!” 沈文渊一怔,听到大管家的声音,急忙询问:“沈叔,夜已深,为何尚未安寝?” “侯爷?”门房兴奋异常,疾步跑至角门,迅速打开门洞,高举羊角灯,仔细打量门外之人,“大管家,果真是侯爷归来!” 大管家也辨认出了靖安侯的声音,连忙开门。 “侯爷,您终于回来了!如今他人竟敢欺上门来,我们靖安侯府岂能就此屈服?这口气,我们绝不能吞下,否则我在黄泉之下,也难以面对老侯爷!” 沈文渊神色骤变,眼中寒光闪烁,沉声问道:“沈叔,究竟发生了何等变故?” 沈大总管面色铁青,满怀悲慨,将适才发生的种种细节一五一十地叙述出来:“那伙人的头目名唤唐旻,他声言是受禁卫军副统领章祥那厮的指派。” 靖安侯闻言,那张温文尔雅、俊朗非凡的面庞微微颤动了两下,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语带机锋:“好,唐旻?章祥?且看他们究竟是谁的走狗!” 沈大总管回禀道:“启禀侯爷,适才在高处监视的侍卫见到,我靖安侯府被禁卫军重重包围之际,路口拐角处恰好有一辆马车缓缓行过。至于车内乘坐何人,却是无从得知。” “嗯!”靖安侯微微点头,“府内情形如何?” 沈大总管回答:“老夫人、侯夫人以及世子夫人此刻正齐聚祠堂。老奴不得不佩服,世子夫人年岁虽轻,但胆识过人,她手捧金牌,神态威严,十足的女中丈夫气概。” 靖安侯闻言,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难得她能挺身而出,保护长辈!” 这媳妇聪明伶俐,不仅温婉贤淑,更懂得振兴家门,化解危机。 此番能够成功拿获端王,全赖儿媳妇晏菡茱的机智。 在这心机算计与无意应对的较量中,靖安侯深知,自己未必能够安然无恙,靖安侯府也未必能在这场逆贼叛乱中全身而退。 得知母亲、妻子和儿媳妇都安然无恙,靖安侯转身,径直朝墨菊院行去。 沈大总管望着侯爷的背影,不禁长叹一声,唉声叹气:“侯爷,您切莫沉迷于美色。府中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唯有三位女主挺身而出。裴姨娘却不但未曾露面,反而命人备下一桌佳肴,独自享用。” “老侯爷临终之前,叮嘱老奴要规劝侯爷。即使侯爷心生怒气,老奴也要忠言逆耳。咱们靖安侯府本就人丁稀少,侯爷若再昏庸不明,难怪会有人敢于欺上门来。” 靖安侯心中暗自复盘着整个事件,正准备前往墨菊院捉拿春喜,闻听老管家的这番话语,不禁哭笑不得,忙解释道:“沈叔,您误会了!” 沈大管家的眉头紧蹙,困惑之情溢于言表,“老朽未曾误解,大人此刻应当首要赶赴祠堂,将老夫人、夫人以及世子夫人接回府中。” “沈叔,我此行的目的并非宠幸裴氏,而是要将其拿获。”话音刚落,沈文渊便不再多做解释,径自踏入墨菊院。 然而,裴姨娘并不在墨菊院中。 “裴姨娘究竟去向何处?”靖安侯不动声色地询问着墨菊院的侍女。 侍女慌忙答道:“裴姨娘得知府中遭遇危机,便携同春喜前往祠堂,侍奉老夫人与夫人。” 听闻此言,靖安侯的面色骤变,立刻改变方向,疾步奔向祠堂。 第128章 飞镖/包围 就在此刻,裴姨娘抵达了祠堂。 守候在祠堂门前的桑嬷嬷与袁嬷嬷严厉地斥责道:“裴姨娘,此乃你不宜涉足之地,速速退下。” 毕竟哪有资格低微的小妾能踏足祠堂? 裴姨娘不由得退缩了两步,抬头望向祠堂内端坐的老夫人和夫人,“我得知府中遭遇变故,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你无需多此一举,回房内安分守己,待得天明……”桑嬷嬷的话语未落,她的身体便突然一软,陷入昏迷。 不仅是桑嬷嬷,连外头的侍女们也都纷纷倒地。 晏菡茱虽在祈祷,但感官却极为敏锐。 她听到了外面的骚动,得知裴姨娘已至,又察觉到嬷嬷们声音的突兀消失。 晏菡茱立刻站起身,转动烛台,开启了密室的门,“祖母,母亲,速速进来,外头局势失控。” 老夫人和苏氏还未回过神来,便被晏菡茱一把拉住,拽至密室门前。 春喜瞧见靖安侯府三位女主子即将进入密室,连忙扔出一把飞刀。 春喜接到端王的严令,必须严密封锁靖安侯及其世子的家族成员,实施全面监控,确保他们忠诚效力,绝无叛变之念。 一旦这三名关键人物涉足隐秘通道,春喜的任务便告失败,待靖安侯明日回归,端王的意图便会暴露无遗,其精心策划的策略也将因此毁于一旦。 晏菡茱的耳朵轻轻颤动,随即轻轻一推,便将老夫人和苏氏推进了暗藏的密室之中。 她的动作敏捷至极,一个快速的转身踢,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那饰有珍珠的绣花鞋正好踢中了那寒光闪闪的飞镖。 飞镖在她的踢击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断旋转,发出刺耳的破空声,向原来的方向疾射而去。 春喜闪避不及,匆忙中将身旁的裴姨娘拉过来,用作自己的挡箭牌。 那飞刀不偏不倚,正好刺入了裴姨娘的胸膛! “啊!”裴姨娘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的白衣瞬间被鲜血染红,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春喜,“你……你竟然……” 晏菡茱趁春喜分神之际,身形一晃,拿起烛台快速转动,将其从内部锁死,“且在里面稍候,待我擒获这窃贼!” “菡茱!”老夫人和苏氏踉跄着进入密室,随后便摔倒在地。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密室的门被紧紧关闭。 长辈们的缺席,使得晏菡茱能够毫无顾忌地大展身手。 她在躲避春喜投掷的飞镖的同时,巧妙地伸手进她那宽大的马面裙摆,从大腿部位迅速抽出两把锋利的短剑。 春喜震惊无比,看着那轻盈地避开她飞镖的晏菡茱,“你竟然会武艺?” “有什么好惊讶的?会武艺又能如何?”晏菡茱冷冷回应,她深知嚣张往往会导致败亡,这一点绝无疑问。 如果春喜在首次攻击失败后选择逃之夭夭,或许她还能有一条生路。 然而,她却过于自信,没有选择逃跑! 晏菡茱悄无声息地从柱子后掠出,目光如电,手中短剑犹如激射流星,直取春喜。她手法敏捷,随即将一块特制的细帕轻挥,遮住口鼻,似猛虎下山般,疾风般向春喜扑去。 她的目标是活捉春喜,逼迫她交出解药! 那把锋利无匹的短剑如同破空利箭,直指春喜。春喜连忙闪避,但仍有一缕黑发被无情割断,随风飘散。 短剑深深地没入不远处的一根柱子,发出嗡嗡的震响,似在预示着接下来的风暴。 祠堂内的打斗声引起了侍卫们的注意。 靖安侯一见众多侍卫奔向祠堂,便知大事不妙。 他血液沸腾,心跳如鼓,呼吸急促,眼中凶光毕露! 端王,这个善于用毒计操控他人的恶徒,怎么可能放过他的家人?他必定会命令春喜,以家人为质,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有背叛之心。 既然端王如此无道,那么他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他的后代也将被彻底铲除! 春喜察觉到外头的骚动,任务失败的阴影笼罩心头,她决定不再恋战,转身向门口冲去,企图逃生。 然而,她刚冲至院中,就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侍卫团团包围。 长剑短弓都对准了春喜,靖安侯也及时赶到了祠堂门口。 春喜见无路可逃,正欲咬碎藏在口中的毒药自尽。 晏菡茱岂能让她得逞? 她从摆放着祖先牌位的案几上,一把抄起沉重的青铜香炉,向春喜掷去。 那香炉不偏不倚,正中春喜后背,春喜痛得喉头发甜,头脑发晕,身体摇摇欲坠。 沈大管家一个箭步上前,紧紧钳住春喜的下颌,从她口中取出那致命的毒药,“想死?哪有这般容易!快将她绑起来!” 沈文渊回过神来,急步冲向祠堂,急切地问道:“菡茱,母亲和夫人是否安然无恙?” 晏菡茱望着已被制住的春喜,又见到靖安侯安然返回,长出一口气,心中暗道:成功了。 “禀父亲,祖母与母亲均安,现正藏身于秘室内。只是……” 靖安侯陡然一惊,匆匆忙忙地踏入祠堂,一边疾步如飞,一边焦灼地询问:“究竟何事?” 晏菡茱微微抬手,指向那横卧于地,衣襟上血迹斑斑的裴姨娘,语气凝重地说:“父亲,您的宠姬似乎已命悬一线。” 闻言,靖安侯那张原本温文尔雅、俊朗非凡的面容猛地僵住,尴尬地干笑了几声:“那不过是虚与委蛇,哪里能作数!” 气息微弱的裴姨娘艰难地睁开眼眸,耳畔传来靖安侯的话语,她的瞳孔急剧紧缩,“侯爷,你……” 靖安侯并未走近,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眼神更是寒意十足。 “若非我及时发现你暗中下毒,或许我早已身中剧毒,此刻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只能跪地求你与春喜赐我解药。” “临终之前,让你死个明白。记住,下辈子转世投胎时,要记住,即使是猛虎也不会吞噬自己的幼崽。像你这种连亲生骨肉都能舍弃的人,哪里还配称为人?简直是禽兽不如!” “你……必不得善终!”裴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拼尽全力说出这句话后,口中猛地喷出一股鲜血。 “你住嘴!”靖安侯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语气变得刻薄至极,“来人,将她抬出去,一把火焚尽,让她化为灰烬!” 第129章 勇猛/暗哨 “遵命,侯爷!”沈大管家惊愕不已,他似乎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环节,但看着裴姨娘命丧黄泉,心中却是无比畅快。 旋即,裴姨娘的遗体被匆匆拖走,仆人们连忙清除地上的血迹。 晏菡茱轻轻转动烛台,密室的门缓缓开启,祖母和母亲相互扶持着,站在了密室的门口。 “祖母,母亲,你们为何不按我的安排,从里面将门锁上?”晏菡茱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怒,她们的不按计划行事,让她感到极为被动。 晏菡茱极为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它让她觉得自己的努力可能付诸东流,令她心生不安。 靖安侯老夫人眼中流露出温和的慈爱之光,非但不显愠怒,反而透露出深深的宽慰。“菡茱啊,你若是遭遇不幸,我和你婆婆如何能独自在这世上苟活?” 晏菡茱闻言,轻轻摇头,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却不得不对这位任性的长辈进行一番“教诲”。 此类事件,早已非初次,亦非最后一次。 抓住这个时机,晏菡茱决定彰显自己的“权威”。 “我身怀武艺,若真打不过,逃跑总还是可以的!若是你们不遵规行事,未将门锁紧,被贼人乘虚而入,我如何能逃?我不死也会被你们拖累!” “一旦祖母和母亲落入敌手,即便我拥有千般技艺,也无法分身救两人!今后再遇此类险境,你们只管自保,其余不必理会,这便是上策。” “好好好!”靖安侯老夫人眉眼含笑,频频点头,显得极为顺从。 她柱着拐杖,缓缓走到晏菡茱身旁,那双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握住晏菡茱的胳膊,轻轻摇晃着,“孙媳妇教诲得极是,老身铭记于心,今后定会遵命,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孙媳妇的依赖,就像往日晏菡茱在她身边撒娇时的情景。 苏氏此刻也笑逐颜开,轻轻挽着晏菡茱的另一侧胳膊,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 “菡茱啊,你不必生气了!之前我们对你所具备的能力一无所知,心中忧虑。今后我和母亲定会远远避开,不再给你添麻烦。” 这位儿媳面对困境,果敢勇猛! 她甚至不惜置身于险境,也要保护她和婆婆的安全。 如果不是将她们视为血脉至亲,又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呢? 原本怒气冲冲的晏菡茱,没想到祖母和母亲的“认错”态度如此诚恳,那些准备好的劝解话语竟然无用武之地,她只得温言软语,“祖母,母亲,菡茱并非无礼之人。” “岂能怪你?我们才是有过错的一方!”老夫人笑眯眯地望着晏菡茱,眼中满是欣赏,仿佛每一眼都能发现她的美好。 大师的推断真是精准无比! 晏菡茱无疑是靖安侯府中最出色的儿媳。 原本忐忑不安的沈文渊目睹母亲和妻子从秘室步出,围绕着晏菡茱转了个圈,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酸意。 这还是那个动辄挥舞鸠杖的母亲吗? 这还是那个总是冷若冰霜,对人漠不关心的结发妻子吗? 原来母亲的鸠杖只针对他! 而妻子苏氏并非天生冷漠,只是对他如此而已! 晏菡茱不经意间瞥见公公复杂的目光,既有羡慕又有嫉妒,心中不免生疑。 她连忙转变话题,“祖母,母亲,父亲已经归来,侯府的安全得以确保。世子现居庄上,应当无恙吧?” 听到这话,三人都不禁一怔。 苏氏与婆婆对视一眼,目光随即转向靖安侯,“侯爷,您是否已妥善安排了庄子的事宜?” 靖安侯略一迟疑,随即露出笑容,“且不说钧钰身边的侍卫皆是精选中的精英,你们难道忘了那庄子里的居民都是何许人也?” 老夫人听后,开怀大笑,“正是如此!我这脑筋果然不利索了,年纪大了就是不行!” 晏菡茱面露疑惑,“祖母,您和父亲究竟在玩什么文字游戏?快告诉我,那庄子有何独特之处?” 老夫人收敛笑容,语气变得郑重,“那庄子是我们靖安侯府的根基所在,那里的年轻人多数投身军旅,或是在我们府中担任侍卫。” “其中不乏身经百战的老兵,在侯爷仙逝之后,他们解甲归田。虽然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了痕迹,但他们的武艺仍旧炉火纯青。” “即使端王的人马敢踏足庄子,也别想轻易离开!那里的部曲,除非全体壮烈牺牲,要不然,他们绝不允许钧钰遭遇任何不测。” 晏菡茱听闻此言,顿时犹如拨云见日,“我明白了,难怪上次我姐姐派遣家丁毁坏田中的番麦,竟然那么迅速就被拿下了。” 老夫人微微颔首,神色严肃地说,“现在已接近四更,大家都不要休息了,齐聚在祠堂中,不测之徒再度侵袭!” 靖安侯恭顺地一点头,“遵命,母亲。” 靖安侯府规模宏大,各主人所居庭院互不相连,一旦贼人逐个击破,确实难以迅速集结力量进行救援。 祠堂内地面的血迹已被仔细清除,晏菡茱先前扔至庭院的青铜香炉也已被寻回,妥帖地摆放在案几之上。 沈管家又搬来一只蒲团,依次落座,倾听靖安侯缓缓道来今夜发生的一切。 在城中的靖安侯府波澜起伏之际,远在郊外的庄子同样不得安宁。 夜幕低垂,一行身披夜行衣的刺客悄悄潜入庄子,却不料被暗哨提前察觉。 通常情况下,庄子里并不会布置暗哨,但只因世子在此,一切防范措施皆按照战时标准执行。 暗哨迅速拉动预警的绳子,庄子各处的铃铛随之响起警报。 侍卫匆忙赶来,向在内室安寝的江蓠报告,“世子,有不明身份者潜入庄子,属下先带您暂时躲避。” 江蓠猛然惊醒,匆忙披上外衣,紧张地说,“世子,我们速速撤离此处。” 然而床榻上的人却毫无反应,江蓠心生疑窦。 此刻他也无暇多想,赶紧撩开床帐,一探之下,却发现床上仅余两个枕头,世子已不知去向。 “世子哪里去了?”江蓠惊慌失措。 他家世子,怎会不翼而飞?莫非已被贼人掳走? 侍卫焦急地推动着江蓠,向外疾走,“世子不在,那我们赶紧去寻找!” 第130章 寻找/交谈 当江蓠逃离至户外隐秘之所,方才恍若梦醒。 数名黑衣刺客如疾风般掠向世子居所,一股脑儿地撞门而入。 然而,他们方一踏足,便遭周围数十人形成的铜墙铁壁所围困。 结果毫无悬念,那六个意图行刺靖安侯世子的黑衣人,四名当场毙命,两名受伤被擒。 其中一名黑衣人咬破藏于唇间的毒囊,自尽身亡,剩下一人存活。 江蓠手持火把,冲入屋内,一脚重重踏在一名黑衣人的面颊上,怒斥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对世子下此毒手?” 黑衣人紧闭牙关,未发一言,只求速死。 江蓠心系世子安危,对身旁的侍卫吩咐:“把他拖下去,给我用刑,我要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我靖安侯府的刑罚更硬。” “遵命!”侍卫领命,将黑衣人拖曳而去。 江蓠此刻无暇他顾,心中只想着寻找世子,“谁知道世子此刻藏身何处?”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未曾见到世子。 江蓠焦急万分,心中暗暗责怪自己过于沉睡。 此时,一名小厮举手发言,“小的……小的似乎能猜测到世子可能藏身之所!” 江蓠闻言,疾步上前,“快说,世子究竟在哪里?” 小厮回道:“昨晚世子欲宿于田间小屋,以监视那些番麦。您不同意,还警告世子要向世子夫人告状。” “世子当时并未坚持,但小的觉得世子对那些庄稼颇为重视,又恐怕您真去告状,或许已经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哎呀,我的小祖宗啊!”江蓠听罢,猛地一拍大腿,“快,随我一同赶往田间,若是让那些恶贼得知,不定会将世子视作野物一般擒拿!” 就在这时,村中的胡老汉手提一把古老的宣花巨斧,满脸不悦地发声:“江蓠小哥,你把我们这片庄子当成什么随意之地了?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这可不像话。” 江蓠无心与胡老汉过多寒暄,急切地催促道:“胡大叔,时间紧迫,别再拖延了,我们得立刻去寻找世子。” 他们疾步穿过番麦田,昨日的雨水还未干涸,泥泞的道路让他们步履维艰。 江蓠深一脚浅一脚,鞋子在泥泞中脱落,心中只盼望着世子能够平安无事。 与此同时,沈钧钰正躺在简易棚子下的竹席上,身旁的一个破旧的瓷盆中燃烧着冒烟的艾草。 这东西确实能驱散蚊虫,但也让人泪流满面,喷嚏连连,咳嗽不止。 沈钧钰一会儿昏睡,一会儿醒来,手中挥舞着蒲扇,试图将烟雾扇散。 柳老汉从竹席上坐起,摇头一笑,戏谑地说:“世子,您出身显赫,锦衣玉食,本应享受荣华富贵,却偏要与我这个糟老头子同住简棚,共受蚊虫之苦。” 沈钧钰也坐了起来,抬头仰望那星空,今晚的天气格外晴朗,月明星稀。 他声音沉痛地说:“柳老丈,您可曾见过饿殍遍野的惨状?” 柳老汉一时语塞,脸上的玩笑之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凉:“见过,怎能没见过!那是一幅人间惨剧,易子而食,惨不忍睹!” “前朝末年,正是如此。即便风调雨顺,百姓尚可勉强度日。但一遇灾荒,朝廷救援不力,百姓颗粒无收,只能走向死亡。” “我的父母和兄弟都死去了,无计可施。太祖皇帝揭竿而起,为了能有一口饭吃,糊里糊涂地参与了战斗。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这才见证了新朝的诞生。” 沈钧钰聚精会神地聆听柳老汉的讲述,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擅长农耕的幽默老头,而是一位经历过沧桑岁月、控诉着世事无常与不公的底层百姓。 良久,沈钧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心中承载着无尽的忧虑,低声道:“今年的景象,我亦亲眼目睹,然而我对此却无计可施。我初涉庙堂,身份尚浅,言论未足轻重,无法为百姓发出正义之声,这让我不禁反思,究竟为何要饱读诗书?又为何要步入仕途?” “我的妻子曾对我说,朝廷如同一个庞大的机器,盘根错节,牵涉甚广。我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竟想独力操控全局,想要一手遮天,实在太过艰难。她建议我,不妨从身边力所能及的小事做起,一点一滴积累。” 柳老汉语气温和,安慰道:“世子,事实上你已做出了许多值得称道的贡献,无需对自己过于苛求。” 沈钧钰却摇头,语气坚定:“这远远不够!我见到那些番麦长得高过我头顶,它们中间的茎秆一天一个样,如今已将近我手掌般粗细,有些甚至结出了两个硕大的果实。若这些都能结果,只需一个茎秆,便足以让人饱腹。” “近日连遇阴雨,每当我闭上双眼,眼前便浮现出那些番麦被水淹没的情景,即将到手的粮食腐败变质,那发霉、发臭的气息似乎就在鼻端。然而,当我来到这个小棚子,躺在这里,听着虫鸣蛙声,内心便趋于平静,得以安然入梦。” 柳老汉眼中闪过一丝湿润,情深意切地说:“世子,您一定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您一定要继续为民请命,如您这般关心百姓疾苦的官员,世间难觅。” 老汉略带戏谑地继续说道:“老夫斗胆,还想劝一句,世子应当珍惜身边如您夫人这样的佳人。往昔相见,总觉得世子如同我家饲养的大鹅,高昂着头颅,俯视众生,稍有不如意,便引吭高歌,情绪激动之时,甚至追啄不休。” 沈钧钰听后先是一愣,随即开怀大笑,愉悦地说:“柳老丈,您这比喻真是绝妙!怪不得人们常说,成家立业,若是没有成家,行事的确容易冲动,缺乏深思熟虑。自从我有了妻子,她让我看到了事物的另一面,让我明白了为人处世的另一种境界。” 在虫鸣和蛙声的和谐伴奏下,两位忘年交悠然自得地憧憬着那片金黄的番麦丰收景象。 就在他们沉浸在交谈的愉悦之中,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几个身影佝偻而笨拙地缓缓朝番麦田逼近。 柳老汉岁月不饶人,听力已是大不如前。 沈钧钰则一心沉浸在那满仓番麦的美妙幻境中,全然没有察觉到那几团黑影悄无声息地逼近。 这些黑影摇摇摆摆,毫不犹豫地闯入了番麦田。 第131章 野猪/蛇咬 “世子,世子,你在哪里?”江蓠脚步踉跄,泪流满面地跑来,一边大声呼唤,一边痛哭流涕。 如果他心爱的世子出了事,他宁愿随他而去。 “世子,世子……”侍卫们焦急万分,汗水淋漓,四处搜寻着世子的踪迹。 江蓠在哭泣的同时,还不忘提醒他们,“你们都给我小心行事,别踩坏了世子的庄稼!” 江蓠深知世子对这些庄稼的深厚情感! 然而,侍卫们和庄子里的居民气势汹汹地赶来,非但没有吸引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反而惊扰了庄稼田中的几团黑影。 这些黑影在庄稼田中横冲直闯,毫无顾忌地朝沈钧钰和柳老汉所在的方向冲来。 “就在这里……”沈钧钰话音未落,便看到黑影狂奔而来,他顾不上穿鞋,立刻拔腿疾跑。 突然想起柳老汉也在场,沈钧钰急忙转身,紧紧拉着柳老汉一起逃命。 柳老汉年事已高,老迈的身躯如何承受得了这突如其来的拉扯? “世子,你快走,我老朽无用,拖累你了。”柳老汉试图挣脱沈钧钰的紧扣,他的一条残躯无关紧要,不能拖累了世子。 靖安侯府的唯一继承人,一旦世子遭遇不幸,整个靖安侯府便失去了未来的希望,他们庄子上的庄户们也将无法过上安定的生活。 沈钧钰毫不动摇,他在庄子上与柳老汉相处日久,情同父子,他绝不能坐视柳老汉遭受野猪的致命撞击。 “江蓠,江蓠!”他驮着柳老汉,疾步如飞,嗓音几乎撕裂,“野猪……” 在狂奔中,沈钧钰内心充满了悔意。 “书到用时方恨少,武到用时方恨不强啊!” 童年时,他嫌恶练武那满身的汗水,宁愿受罚也不愿沾边。 若他精通武艺,只需一剑便能将这些野猪斩尽! 何至于此刻如此落魄,四处逃窜? 江蓠听到沈钧钰的呼唤,眼中闪过一丝欢欣,但随即又因他的凄厉声而心惊胆战。 “天哪,可别让野猪伤害了世子!”她在心中默念,世子可是靖安侯府的唯一继承,容不得半点闪失! “快,快,看到野猪就射杀!”江蓠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音沙哑而急切。 侍卫们闻声而动,如飞矢般朝着沈钧钰的方向疾驰而来。 夜幕降临,番麦高耸,视线受阻,他们担心误伤世子。 待到近前,他们终于分辨出高者为人,低者为猪。 十几支利箭破空而出,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那些狂暴的野猪,但野猪并未即刻倒下,反而更加狂暴。 胡老汉挺身上前,手中宣花大斧猛然挥落,准确无误地砍在野猪的脖子上。 章老汉挥舞着重达六十斤的狼牙棒,一棒下去,野猪便被击倒在地。 朱老汉的混元锤紧随其后,追上一头野猪,一锤下去,野猪的脑浆四溅。 …… 听到身后传来野猪被击杀的声响,沈钧钰心头一松,得意之下,脚步却是一滑。 沈钧钰出于本能的善良,用尽全力将柳老汉放下,然而他的身形已无法保持平衡,径直滚落沟中。 “啊!”沈钧钰发出一声惨叫,小腿剧痛,满身泥泞,沟中的积水深深没过他的身体。 突然,他感觉屁股似乎被什么咬了一口! 柳老汉满含感激的热泪,但他内心却宁愿沈钧钰没有救他,“快来人啊,世子掉进沟里了!”他声嘶力竭地呼救。 江蓠与两名卫士急忙飞奔而来,纵身跃入沟渠,将沈钧钰迅速地从泥泞中救起。 沈钧钰被拉上地面后,剧烈地咳嗽着,将腹中的污水悉数呕出,“快,我好像遭到了毒蛇的袭击!” 刚刚成功将世子救出水沟,略微喘息的江蓠听闻此言,心跳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世子,毒蛇究竟咬在了何处?” 卫士们连忙取来火把,其中一人焦急地说:“世子,让我为您吸出毒血!” 沈钧钰一时愣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江蓠见状,心中顿时大急,“世子,此刻可不是讲究颜面的时候,保命要紧!” 话音未落,江蓠与另一名卫士立刻将沈钧钰翻转过来,毫不犹豫地扯下了他的裤腿。 沈钧钰的面颊涨得通红,内心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尴尬。 他虽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羞辱,但为了生存,他只能紧闭双眼,放下自尊。 这一夜,对沈钧钰来说,无比悲惨! 卫士迅速将火把凑近沈钧钰的屁股。 柳老汉也艰难地爬了过来,借着火光仔细查看。 江蓠正准备俯身去为沈钧钰吸毒,却被柳老汉一把拉住。 “世子不必担忧,这是我们这里的菜花蛇,并无毒性!只需回到庄子,清洗干净,敷上草药便好。” 尴尬至极的沈钧钰急忙睁开眼睛,“柳老丈,您说的是真的吗?” 江蓠的心如同荡秋千般起伏不定,他的小心脏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柳老丈,我家世子真的没有中毒吗?” 柳老丈在火光的映照下,已经细致地观察了一番,他信心满满地回答:“并非毒蛇,若真是毒蛇,伤口处应流黑血,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精神焕发!” 沈钧钰仔细体会着被蛇咬的地方,那里有些微痛,但没有麻木或眩晕的感觉,看来确实没有中毒。 祖先庇佑,幸未遭受毒害之苦! “那些凶猛的野猪是否已尽数擒获?务必小心行事,切勿损害我那珍贵的番麦。” 侍卫回禀道:“启禀世子,那些野猪已被尽数斩杀。请您先行返回庄子,待明日我们再详细勘察番麦的损失状况。” 面对这样的局面,沈钧钰无奈只能如此应对。 沈钧钰尝试起身,却发现双腿无力,剧痛难忍,不禁惊呼:“哎哟!我的腿!” 江蓠立刻小心翼翼地卷起世子的裤腿,只见左小腿呈现出骇人的红肿,紫蓝色的瘀斑令人触目惊心。 “世子……”江蓠心疼得泪水夺眶而出,“小的背您回去!” 他们回到庄子内的庭院,径直踏入客房之中。 尽管沈钧钰腿部和屁股疼痛难耐,但意识依旧清醒,“江蓠,这并非我的居所!” “世子,您的卧室刚刚遭受刺客的袭击,床铺上布满了箭矢,已无法使用。”江蓠解释道,“世子,请稍候片刻,小的这就为您安排沐浴。” 沈钧钰一时愣住,“刺客?” 江蓠挠了挠头,“小的也不知从何而来,不过已捉住了一名活口,正在审讯之中。” 第132章 受伤/冷漠 丫鬟们迅速备水,江蓠则细心地伺候少爷沐浴,洗净身上的污垢和泥泞。 沐浴完毕,穿着整洁衣裳的沈钧钰刚坐定,住在山脚下的老郎中就被侍卫背着飞速赶来。 颠簸不堪的老郎中顾不上喘息,立刻开始检查沈钧钰屁股上的“伤痕”,“并非毒蛇咬伤,而是本地常见的菜花蛇所致,涂抹一些草药即可。” “老郎中,世子的小腿是否也无碍?”江蓠一边询问,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沈钧钰的裤脚向上拉,“哎呀,世子的腿怎的愈发肿胀了?” 老郎中定睛一瞧,眉头微微一皱,“世子,请您忍耐一下,老夫需要检查您的骨头是否受损?” 牛郎中轻轻地推了一根柔软的软木棒到沈钧钰的手中。 沈钧钰挥了挥手,拒绝道:“不必了,我还能坚持。” 牛郎中微微扬起眼帘,既然这位世子不知深浅,那就让他亲自体验一番剧痛的滋味! “江蓠,章达,你们牢牢固定住世子!”牛郎中微微点头,随即伸手在世子的小腿上,轻轻地按压下去。 起初,沈钧钰还能强忍。 但当牛郎中触及他骨折的部位时,沈钧钰痛得撕心裂肺,忍不住大声惨叫,牙齿深深咬进了江蓠的胳膊。 “哎呀!”江蓠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快把软木拿过来。” 江蓠接过软木,急忙将它塞到沈钧钰的嘴边,终于将自己的胳膊从那可怕的咬合中解救出来。 他此刻算是彻底明白了,他家的世子就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 每当世子硬是要强,那就意味着他心里其实并无十足把握。 牛郎中检查完毕后,语气深沉地说:“有些骨裂,需要涂抹药物消肿,稍后我会为世子包扎上竹板,务必细心照料,一个月内,切莫尝试下地走动。” 说罢,他细心地为沈钧钰涂抹上药膏,随后用竹板将受伤部位固定住。 牛郎中离去后,沈钧钰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身心俱疲的他在沉入梦乡之前,叮嘱江蓠:“我受伤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家人,特别是我被蛇咬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世子夫人知晓,切记!” “铭记于心!”江蓠答应了下来,但他心想,世子受伤的事情,是无法向侯府隐瞒的。 天色破晓时,他立即派人返回侯府。 然而,消息传递者尚未抵达靖安侯府,晏菡茱就已经收到了一只信鸽送来的消息,看到信中的内容,她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这真是天赐良机,她可得去庄子上好好“关心”一下沈钧钰! 不过,他是她的夫君,她是贤良淑德的妻子,怎能仅仅是去嘲笑他呢? 她明明是出于对夫君的关心啊! 晏菡茱双眸闪烁着笑意,熠熠生辉。 “世子夫人,早安,今晨您看起来如此愉悦,莫非是有什么喜讯?”白露双手捧着铜盆轻步踏入室内。 晏菡茱轻轻地扬起嘴角,“喜讯倒是没有,不过却有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小插曲。我们赶快整理一下,准备前往庄子。” 白露一脸惊异,能让世子夫人笑出声的坏事,恐怕实际上是一件乐事。 “世子夫人,您昨晚一夜未眠,难道不打算稍作休息,然后再洗漱吗?” “不必了!”晏菡茱语气坚决,迅速完成了洗漱,换上一身整洁清爽的衣裳,随即向正院走去。 苏氏与靖安侯正在用餐,瞧见晏菡茱再次来临,而且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菡茱,外头现在局势不稳,你最好留在府中。” 晏菡茱款款行了个礼,“母亲,父亲需要处理昨晚事件的后续事宜。祖母年事已高,需要多加休憩,母亲又要忙于侯府的大小事务。女儿担心世子,因此想去庄子查看一番。” 苏氏略感惊讶,转念想到晏菡茱精湛的武艺,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笑容,“好吧,那你路上务必小心。如果钧钰冥顽不灵,你不必对他手下留情。 晏菡茱轻轻扬起嘴角,愉悦地回应道:“母亲,您何出此言?世子心怀天下,对农事如此关注,正是他精益求进、不懈追求的体现。这哪里是固执,分明是值得我们赞誉的执着。” “你啊,真是个懂得体贴人的。”苏氏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她内心为儿子感到庆幸,能有如此贤良的儿媳。 晏菡茱俏皮地一点头,如水般温柔地说:“多谢母亲夸奖,儿媳这就告退。” “记得带些护卫,路上务必小心。”苏氏关切地叮嘱,笑靥如花,目光伴随着儿媳的背影渐渐远去。 沈文渊目睹妻子苏氏对儿媳那般和煦的笑容,不禁感慨:“钧钰这孩子,真是福气盈门。” 苏氏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几分,语气略显严肃:“福气是好,但也要有人懂得珍惜。” “这……”沈文渊见苏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逝,心中不禁有些忐忑,感觉自己似乎被她的言外之意所刺痛,“夫人,是我不对。” 苏氏缓缓起身,神色淡漠地说:“我有些疲惫,想稍微休息一下。侯爷日理夜操,我这就不打扰了。” 望着苏氏冷漠地离开饭厅的背影,沈文渊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连“妾身”这样的自称都不愿使用了,这显然是不将他放在心上了。 然而,沈文渊没有时间去沉浸在自怜自艾之中,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审问春喜,并将她交到青龙卫的手中。 当贼魁端王束手就擒,接下来的任务便是扫除那些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 靖安侯尚无暇休息,须先料理外间的诸多要务,方能回转府中安抚苏氏。 晏菡茱登上马车,背靠车壁,轻轻合目,陷入沉思之中。 白露观察到晏菡茱的一个呵欠,立刻贴心地靠上前,让世子夫人得以依靠在她肩头,稍作休息。 城中的石板路平坦宽阔,马车行驶起来颇为迅速。 然而出了城,官道上有些地方泥泞难行,车轮陷入其中,速度不得不减缓。 一段原本一个时辰便能走完的路程,竟然耗费了三个时辰方才抵达。 此时此刻,沈钧钰只能趴卧休息,由于天气炎热,身上仅覆盖了一层透气轻盈的薄毯。 “江蓠,统计清楚那些野猪毁坏了多少番麦了吗?”沈钧钰心系农事,想要亲自查看,但是屁股伤药涂抹,腿部骨折,使得他无法久站。 第133章 赏金/宰杀 江蓠见世子焦急万分,急忙编造谎言,“禀报世子,野猪出现得及时,只损坏了数十株番麦。” 沈钧钰闻言,脸色一沉,大声斥责,“江蓠,你把我当作无知小儿吗?我难道不懂得数数?昨夜我肩负着柳老丈逃亡数十丈,后有野猪紧追不舍,还有众侍卫奋力斩杀,怎么可能仅仅毁坏数十株番麦?” 他虽然武功不济,但心智健全,不容他人小觑! 江蓠听闻世子的斥责,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世子,请您息怒,小的实在是担心您焦虑忧心,才会出此下策。” 沈钧钰闻言,心中不禁一阵剧痛,损失的财物定然不少。 然而,他渴望听到真相,那些被糟蹋的番麦,并不会因为江蓠的掩饰而减少,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直言不讳,若你再说谎欺瞒,等我康复之后,便要逐个数清,你报的数目与实际相差几何,我就重重责罚你多少!”沈钧钰语气冷硬地说道。 江蓠听闻此言,立刻紧张地夹紧了臀部,“世子,那我就据实以告!总共毁坏的番麦计有七百三十八株。” 沈钧钰一听到这个数字,顿时心痛得脸色都扭曲了,他咬紧牙关,恨声道:“立即召集村里的猎户,将方圆二十里内的野猪悉数猎杀!” 江蓠闻言,眉头微微蹙起,“如今正是阴雨连绵之际,偶尔放晴,村民们还要忙于农活,哪里有空闲去四处追杀野猪呢?” 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那些番麦可是他半夜偷偷外出守护的宝贵作物! 那些粗壮的茎秆,定然结出了丰硕的果实,本可以成为优质的种子,让更多的农户种植,却被这群贪婪的畜生破坏了。 沈钧钰目光中满含痛惜,那些与夫人共同辛勤栽种的番麦,让他心疼不已。他咬紧牙关,愤愤地说:“传话给庄子上的猎户,捕获一头野猪,赏银十两!不论多少,我通通收购!” 江蓠见少爷仍然无法平息心头的怒火,心中明了,此事绝不能让少爷冷静下来,“遵命,世子。我这就去下达指令!” 庄子上的这些人,都是曾在沙场上历经生死考验的勇士。他们一听世子开出了十两银子一头野猪的丰厚赏金,纷纷放下手中的家务活计,化作一群饿狼,以世子的田地为轴心,向外扩散,寻觅野猪踪迹。 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庄子上便已经送来了五头壮实的大野猪。 江蓠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向沈钧钰报告:“世子,截至目前,我们已经猎杀了五头野猪,五十两银子的赏金已经分发完毕。是否还要继续进行?” 沈钧钰果断回应:“当然要继续,正是因为四周野猪繁多,才会侵害我们的庄稼。若现在不加以清除,将来它们还会继续糟蹋我们的农作物。那些番麦正值生长的关键期,如何能承受这样的破坏。” 江蓠露出一丝苦笑,“世子,我并非心疼那些银两,只是那些野猪已经命丧黄泉,如今天气酷热,我们根本无法消耗掉这么多的野猪肉,很快它们就会腐坏。这该如何处理这些野猪肉呢?” “这……”沈钧钰微微一怔,他满心只考虑着如何守护那片珍贵的番麦,却未曾深思如何妥善处理这些突如其来的野猪,“便交给章屠户处理,将肉分发给庄上的居民。” “遵命,世子!”江蓠领命后,匆匆忙忙地着手安排一切。 然而,刚踏出屋门,江蓠便目睹几个庄户合力抬着两头硕大的野猪而来,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热血,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野猪真的如此之多,捕捉起来竟如此轻而易举吗? 章屠户得知世子的吩咐,立刻召唤家中儿孙,开始忙碌着烧水准备宰杀野猪。 晏菡茱抵达时,正巧遇见村口处正在忙碌宰杀的章屠户,以及面露愁容的江蓠。 白露瞥见江蓠,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提起裙摆轻快地跑过去,“江蓠哥,捕获了这么多野猪,本该是件喜事,你怎么反而显得心事重重呢?” 江蓠见到白露,原本沉重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白露,世子夫人是否已经抵达?” 世子虽能下达命令,但对于后续的处理办法却显得无所适从。然而,世子夫人却不同,她经验丰富,智慧卓绝,定能想出巧妙的应对之策。 晏菡茱听到外头的喧嚣声,轻轻掀开车帘,只见外头正上演着一场生动的宰猪戏码。 如此刺激且充满趣味的一幕,仅限于马车中观赏岂不辜负了这等乐趣? 她示意袁嬷嬷取来木屐,小心翼翼地穿在脚上,然后缓缓步下马车,准备亲自审视这场生动的场景。 如果不是按捺住内心的冲动,晏菡茱简直想一把夺过章屠户手中的屠刀,亲自上演一出庖丁解牛的好戏。 “世子夫人挂念世子,早餐过后便匆匆赶来了。”白露如此答复,一见晏菡茱步下楼梯,急忙上前搀扶。 晏菡茱硬生生压下了内心那一股想要操刀解猪的强烈愿望,声音轻柔地询问:“这儿的野猪怎么这么多?” 江蓠恭谨地解释:“夫人,昨晚这些野猪糟蹋了咱们的番麦。世子立刻下令,要求将周围二十里内的野猪全部捕杀。为了激励村民们参与猎杀,每捕获一头野猪奖励十两银子。” “今早才过了一半,就已经捕获了七头野猪,这根本不是咱们能吃完的。世子吩咐下来,将这些野猪宰杀后分给村民们。” 话音未落,又有几个村民抬着三头野猪走来,江蓠的面色不禁有些尴尬,心想野猪的数量实在太多,宰杀和分配都成了难题。 晏菡茱注意到这一幕,美目中闪过一丝俏皮的灵动,轻声笑道:“江蓠,不必担忧,只管收下便是。我开个清单,你便去城里购置些盐、生姜、大蒜、葱和干茱萸。” 江蓠一时愣住,疑惑地问:“生姜、葱、大蒜我们庄子里自给自足,这几日正准备收割生姜,庄子里的盐也还有十几斤,干茱萸的数量是否充足?” 晏菡茱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肯定不够。这些野猪肉我们吃不完,若是用盐、生姜、大蒜、葱和干茱萸腌制一番,再烤制成干肉,风味独特,而且保质期更长。” 她略一思索,又追加了一句:“为何,这些野猪不直接运送到城里出售呢?” 第134章 腌制/探望 由于野猪肉的腥膻味浓烈,肉质又糙又柴,村民们并不懂得如何腌制以去除腥气,除非腹中空空,否则无人愿意品尝这道野味。 在庄子里,当江蓠提出无偿赠送时,庄户们却毫无兴趣,他们反而觉得观看杀猪的场面,要比品尝野猪肉来得更有趣味! 尽管京城周边遭遇了洪涝灾害,但都在可控的范围内。许多受淹的村庄已经得到了粮食的救济,因此村民们并未陷入饥饿之苦。 即便是那些贪官污吏,在这个非常时期,也不敢胡作非为。 毕竟这里是天子的脚下,一旦查实,必将遭到严厉的惩处,乃至株连九族,无人敢轻举妄动。 尽管江蓠心中充满疑惑,但他还是命令侍卫前往城中购置数百斤食盐和干茱萸粉。 江蓠还向庄户们收购了生姜、大蒜和青葱。 庄户们心中不禁生疑,这位世子夫人究竟有何妙手,能否将这粗粝的野猪肉变得美味可口? 晏菡茱只是动动嘴唇,其余的工作都交给了庄户们来完成。 他们先将野猪肉上的筋膜和肥油剔除,切成如指头般粗细的细长条,每条约一拃长,然后放入大瓷盆中。接着,他们撒上适量的盐,加入拍碎的大蒜、切碎的青葱和姜片,再倒入少量的酒和酱油,以及茱萸粉,共同进行腌制。 “世子夫人,这需要腌制多久呢?”江蓠好奇地问。在加入如此多的调料后,野猪肉的腥气似乎已经大大减轻。 晏菡茱才刚刚示意下人加大了盐的分量,便随即宣布:“只需一个时辰,将这些肉块烤至金黄即可。或许口感略显干硬,但保存起来绝无问题。” “尽管干食可能会让牙齿承受些许考验,但风味却是相当美妙。若将肉干切成细块,与豆角及各式素菜一同炖煮,无需额外加盐,便能品出浓郁的肉香与肉质的鲜美。” 听闻世子夫人的这番话,众人皆觉得这肉干必定美味可口。 于是,庄子上的女人们纷纷走出家门,齐心协力地投入制作。她们取野猪身上那细腻的肥油,辅以大量的葱段和姜片,精心炼制成醇厚的荤油。 在这荤油中仅加入少许盐分,便能使它保存得更久。 柳大娘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却显得和蔼可亲,“世子夫人,此处颇为腌臜,不必亲自操劳,以免污损您的华服,我们这些人在这儿处理即可。” 晏菡茱微微点头,温言道:“好,事情料理完毕后,每家分配二十斤肉干。剩余的部分,我将会安排人手运至城里出售。无论有多少野猪,我们都欢迎。” “感激世子夫人的慷慨。”实际上,这些劳作原本就是她们分内之事,但世子和世子夫人宅心仁厚,每当家里的男人猎得野猪,便赏赐十两银子一头。 如今,世子夫人更是亲自出资购买食材,制作肉干,并将成品分发给众人享用。这份仁爱之举,令人无不感动。 江蓠引领着晏菡茱与白露踏入庭院,步履间,三人皆笼罩在清晨的静谧之中。 “那么,世子现在何处?”晏菡茱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明知顾问。 江蓠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涩,仿佛夏日残存的苦瓜味道,“启禀世子夫人,不幸得很,世子昨夜在守护番麦田之际,不幸遭遇野猪的追逐,导致跌倒,伤及了腿部。牛郎中诊断说是轻微骨裂,现正在屋内静养。此外,尚有一事……” “还有何事?”晏菡茱的眉头轻轻一挑,眼神中流露出探寻之意。 江蓠急忙用手遮住嘴唇,心中暗自庆幸,差点就口不择言,透露出世子被蛇咬伤屁股的尴尬事。他深知,若是世子得知自己差点泄密,定会严惩自己。 “昨晚庄子不幸遭遇刺客潜入,幸亏世子未在庄内,而是外出守护庄稼,否则恐怕凶多吉少。虽然不幸骨折,但亦可说是因祸得福,避开了那场刺杀。” 晏菡茱的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刺客是否被擒?” “刺客确实被拿下了,已经遣送回府,或许是跟世子夫人走岔了道。”江蓠回答得恭谨,“那些刺客身手矫健,不畏生死,小的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谁会对世子不利?世子夫人,莫非府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晏菡茱微微点头,神色坚定,“确实发生了不测!现在,快告诉我世子的具体所在,我要去探望他。” 江蓠领命,将晏菡茱引至院门前,正待一同入内,晏菡茱却突然停下脚步,“白露,你在此地向江蓠详述昨晚府中发生的变故,我先行一步去探望世子。” “遵命,世子夫人。”白露立刻应声,同时轻轻扯了扯仍在愣神的江蓠的衣袖。 江蓠心领神会,世子夫人似乎有几句私密话语欲向世子倾诉。 “多谢世子夫人。”江蓠谦逊地回应,内心对昨夜府中发生的变故充满了好奇。 晏菡茱莲步轻摇,如风中摇曳的柳枝,缓缓行至门前,随即轻巧地脱去笨重的木屐,露出那双精致而洁净的珍珠绣花鞋。 此时,沈钧钰正趴卧在床,神情迷蒙,仿佛沉浸在梦乡之中。 沈钧钰被脚步声惊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江蓠,快来帮我换药。” 晏菡茱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趴在床上的沈钧钰,他身着的中衣虽因趴卧而有所变动,但依旧整洁有序,从脖颈至衣摆,端的端正无比。 沈钧钰下半身的臀部覆盖着一条透气的细薄毯子,两条腿裸露在外,其中一条裹着竹片,另一条则修长挺拔,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真是令人怜惜! 晏菡茱未发一声,她轻轻地、偷偷地掀开了沈钧钰身上的薄毯子。 她生怕一旦开口,沈钧钰便会拼尽全力,不肯让她看到伤口。 然而,当她小心翼翼地掀开毯子,原以为会看到沈钧钰臀部上的伤口,却发现里面还有一条宽松舒适的亵裤。 晏菡茱轻抬玉手,试图解开亵裤的腰带,以便查看伤口。 就在此时,沈钧钰在迷糊之中,竟然嗅到了那股熟悉而芬芳的玉兰花香,他喃喃低语:“菡茱?” 不仅如此,他还敏锐地察觉到,那只轻抚他后腰的纤手,与江蓠那粗糙的触感截然不同。这双手细腻柔滑,仿佛春日里初生的嫩芽。他自然而然地翻转手腕,紧紧握住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 第135章 夸奖/换药 这份亲密接触太过真切,沈钧钰微微睁眼,眼前便是一幅娇媚动人的画面——他的俏夫人正含羞带笑地注视着他! 然而,小夫人的手却毫不安分。 一只手被捉住,另一只手却还大胆地试图解开他的亵裤。 沈钧钰猛地回首,目光与晏菡茱相遇。他心头一紧,瞬间回想起自己那副尴尬的“屁股”景象,不由得浑身一颤,敏捷地侧身,将屁股紧贴床内侧,面部朝外。 然而,这个动作幅度过大,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啊!”沈钧钰痛得眉头紧皱,面部扭曲,但一看到晏菡茱就在眼前,他立刻强忍痛苦,努力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夫人,我真的毫不在意!” 晏菡茱望着这个总是顽强不屈、却又异常脆弱的世子沈钧钰,轻轻地侧身坐在床沿。 她看到沈钧钰忍受痛苦的模样,心中涌起一丝笑意,但她迅速压制住了。她深知,沈钧钰那颗高傲而又敏感的自尊心,会因为她的笑容而瞬间崩溃。 她是他的贤良淑德之妻,怎能忍心嘲笑自己的夫君? 此时,沈钧钰必须强忍内心的欢愉,将笑声压抑在喉咙深处。在晏菡茱轻柔的言语中,隐藏着对他的无限关切。 “世子啊,您为了那些产量丰盛的番麦,实在是劳心劳力。既要防范野猪的侵袭,又不幸摔断了腿,您为充实百姓的粮仓,可谓殚精竭虑。” 晏菡茱手中轻摇着细帕,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她轻轻地擦拭着沈钧钰额角渗出的汗珠,却巧妙地避开了他被蛇咬伤的屁股,只字未提。 她一味地赞誉沈钧钰为百姓和西魏国的繁荣所做出的不懈努力。 事实上,沈钧钰能达成此等成就,确实令人惊叹。在西魏京城,作为名门望族的公子,他能于深夜亲自巡守田地,这份心意实为罕见。 尽管他守护田地的作用微乎其微,但他的赤子之心却足以让人敬佩。 沈钧钰聆听晏菡茱的夸奖,心中暗自庆幸,显然夫人对他的屁股伤势一无所知。 “全是那些狂妄的畜生所致!”沈钧钰紧握着晏菡茱的纤手,语气中透露着无奈与庆幸,“幸亏是有惊无险,只是骨折而已,并未完全断裂。牛郎中说只需休养些许时日,便无大碍。夫人不必担忧。而且,我可谓是因祸得福。若非前往庄子,昨晚我已遭刺客毒手。” 虽然江蓠曾提及此事,但晏菡茱依旧震惊不已,“没想到端王竟然要对我们整个靖安侯府赶尽杀绝!”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惊愕与不安。 “究竟发生了何事?府内是否遭遇了不幸?”沈钧钰焦虑不安地询问,“菡茱,你切勿对我有所保留,靖安侯府究竟遭遇了何种变故?” 晏菡茱将昨晚的惊心动魄之事,详尽无遗地叙述给沈钧钰听,“昨夜真是惊涛骇浪!世子务必珍重,切勿遭遇意外!” 沈钧钰眉头紧蹙,深思熟虑了良久,才缓缓开口:“裴姨娘和春喜显然是端王的棋子,他们企图通过控制祖母、母亲以及你,来全面掌握令尊和靖安侯府的大权。至于禁卫军包围侯府的行动,我认为并非端王的手笔。” 晏菡茱赞同地点头,继续说道:“昨夜,我与祖母、母亲一同藏身于祠堂,也在仔细分析昨晚的事件,试图揭露背后的阴谋。端王篡位,行事诡秘,其手段也颇为隐蔽,绝不敢轻易动用禁卫军。即便他能够指挥部分禁卫军,也不会将其用于对付我们靖安侯府,而是在篡位的关键时刻才会动用。” “唐旻和章祥的身份尚不明朗,但纪胤礼最近投靠了梁国舅,备受重用。在夜幕降临之际,纪胤礼如何得知禁卫军已包围靖安侯府?我们祭出太祖御赐的金牌,纪胤礼又恰好现身,为唐旻解围,这一切显得过于巧合。” 此外,我决心挑战梁国舅,他那心胸狭窄、眶眦必报的性情,必定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时机。一旦发现那被禁用的“八牛弩”武器,便会借此机会诬陷靖安侯府意图叛乱。即便不能彻底摧毁靖安侯府,我和父亲也必然深受其害。 晏菡茱轻轻颔首,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同样的忧虑,“夫君的推测与我们的如出一辙。今晨,父亲便匆匆入朝,处理端王的事务,同时打探昨晚禁卫军的异动。祖母年事已高,昨晚那场惊吓让她在家静养。母亲负责家中琐事,我担心世子的安危,一大早就赶来了。” “幸亏世子安然无恙,若是……若是有什么闪失,我晏菡茱该如何是好?今后,世子务必多加小心,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有贴身侍卫相伴。” 望着晏菡茱眼中闪烁的泪光,沈钧钰轻轻将她的纤手捧至唇边,“往后,我定会随身携带侍卫。夫人,切勿哭泣,我的腿伤真的无碍。” 晏菡茱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真的吗?没有骗我?” “千真万确,比金子还要真实。”沈钧钰郑重承诺,“夫人,我有些饿了,能否劳烦你去厨房吩咐下人熬制一些清热解毒的荷叶粥?” 晏菡茱闻言,轻轻点头,“世子喜爱荷叶粥,我这就去厨房安排。世子请稍候片刻。” 沈钧钰的额角渗出汗珠,显然不是因为炎热,而是因为那难以言说的痛楚。 或许在刚才的剧烈动作中,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 晏菡茱立刻领会了其中的含义,没有多做停留,体贴地退了出去,为沈钧钰敷药提供了私密的空间。 她轻抬莲花般的步伐,悄无声息地离去。 沈钧钰目送着晏菡茱离开,终于忍不住痛苦的表情,疼得脸部扭曲,“江蓠……” 然而,江蓠并未在院子里。 一名侍卫听到世子的呼唤,连忙跑步过来,“世子,江蓠和白露姑娘一起出去了。” “这……”沈钧钰咬紧牙关,心中暗骂这位因美色而忘却职责的家伙,“快去把他给我找回来,我要更换药物。” 侍卫立刻答应,疾步而去,“遵命,世子!” 就在侍卫即将离开时,沈钧钰又叫住了他:“别告诉她我是为了换药,就说我有事情找江蓠。” 侍卫稍作迟疑,随即明白了世子的意图,不想让世子夫人知晓此事,“我明白了,世子。” 第136章 裂开/胡须 侍卫迅速地离开了,他找到了正在花园中与白露姑娘愉快交谈,笑得脸上肥肉抖动的江蓠。 “江蓠,世子找你,说有事情需要你处理。” 江蓠听闻这话,微微一愣,急切地询问:“世子夫人也在吗?” 世子忽然提出想要品尝荷叶粥,夫人闻言,立刻亲自下厨,亲自操持起来。侍卫急匆匆地跑来传话,声音中透着催促,“世子此刻心情焦躁,江蓠,你快去,否则世子若真动怒,责罚下来,休怪我事先未曾提醒。” 江蓠听闻此言,心中顿时慌乱起来,“白露,我手头有急事,待会儿再来陪你闲聊。” “江蓠哥,你忙你的,我这就去为你准备韭菜盒子。”白露微笑着,声音如同蜜糖般甘甜。 这一声“江蓠哥”,宛如春风拂面,温暖了江蓠的心房。 江蓠疾步返回沈钧钰的房间,焦急地问:“世子,您这是怎么了?” 沈钧钰咬紧牙关,情势紧迫,此刻也来不及责备江蓠私自离岗,“快去洗净双手,为我敷药,看来伤口又裂开了。” 江蓠的目光落在世子屁股,那里果然有斑斑血迹,心中不禁紧张起来,边洗手边劝慰道:“世子不必焦虑,小的这就为您更换药膏。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世子夫人一出现,伤口又裂开了呢?” 沈钧钰提醒道:“菡茱尚未得知我屁股受伤之事,你务必守口如瓶,不可泄露分毫。快些为我敷药。” 江蓠嘴角微微一抽,心想世子夫人如此机智聪慧,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不过是因为她深知世子爱面子,故意没有揭穿罢了。 “遵命!”江蓠细致地为世子敷药,声音柔和而关切,“世子,您务必小心。若您总是挣扎,恐怕伤口难以愈合。” 沈钧钰挥了挥手,语气淡然,“明白了,铭记于心,无需多言。” 沈钧钰整理完毕,侧卧于床榻之上,感到江蓠的存在变得多余,“你可以退下了,菡茱即将来临。” “遵命!”江蓠转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世子真是忘恩负义! 在更换衣衫、涂抹药膏之时,他犹如贴心的侍从,无微不至! 然而一旦恢复清爽,便将他视为眼中钉,心生厌烦! 江蓠步出院落,刚至门口,便与赏花的晏菡茱相遇。他立即行礼,“世子夫人安康!” 晏菡茱扬了扬秀眉,轻声巧笑,“世子屁股之伤势如何?” 江蓠闻言,嘴角不禁上扬。 世子太过天真,想要欺骗过机智过人的世子夫人,真是异想天开! “世子夫人请放心,世子屁股之伤势可控。行动需轻柔,以免大幅度动作导致伤口裂开。” “再者,世子面皮细腻,竟以为世子夫人未曾察觉,还请世子夫人继续装作不知。” 晏菡茱微微抿唇,笑意盈盈,“嗯,我确实不知。” 江蓠露出一抹欢快的笑容,“世子正盼望着世子夫人呢,奴才这就告退,不再打扰。” 晏菡茱轻轻地颔首,柔声应道:“嗯,白露打算购置些许鱼虾,想要亲手为你烹制美味佳肴。地面湿滑,千万莫让她独自前往。” “夫人请放宽心,小的必定会精心呵护白露。”江蓠笑靥如花,心中明了,这是夫人特意为他俩创造的亲近机会。 白露脸颊泛起淡淡红晕,眼中流露出羞涩之光,螓首低垂,不时偷偷地瞥向江蓠。 江蓠亦笑得如同痴呆儿一般,圆润的脸庞洋溢着喜悦,显得尤为讨喜。 晏菡茱步入室内,轻坐在床畔,手持轻罗小扇,轻轻地为沈钧钰扇起微风。 扇子上飘散的玉兰幽香,随风轻拂,弥漫开来。 沈钧钰微微侧身,往里挪了挪,轻拍着床沿外侧,温言道:“菡茱,昨夜你未曾安寝,白日又匆匆赶来探望我,必定十分疲惫。” 晏菡茱美眸朦胧,轻轻按住唇角,打了个娇嗔的哈欠,“我确实感到困顿。” 袁嬷嬷步履轻盈地走进屋内,细心地为晏菡茱摘下头上的珠宝,轻脱去她的外袍。 晏菡茱便在沈钧钰身畔躺下,小脑袋温柔地依偎在他的脖颈之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沈钧钰嗅着愈发浓郁的玉兰芬芳,温香如玉,佳人入怀,他并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自然难以把持。 他的手掌,轻轻滑过晏菡茱的峨眉,精致的鼻梁,诱人的樱唇,最后停留在那令他朝思暮想的柔嫩之上。 他将脸庞缓缓凑近,轻柔地触碰晏菡茱光洁的额头,轻嗅她秀发间的芬芳。就在他的唇即将覆盖上晏菡茱如樱花般娇嫩的唇瓣时,她却用手挡住了他的攻势,带着一丝嗔怪的语气低语:“你的胡须刺到我了!” 沈钧钰一时愣住,随即玩笑般责怪起身边的江蓠,“都是你的错,江蓠,你偷懒不肯帮我修整胡须!” 晏菡茱的双眼明亮如星,唇角含笑,眼波流转间满是柔情,她轻轻地戳了戳沈钧钰的额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你再这样扰我清梦,我可是要考虑离去了!” 你这个顽皮的家伙! 难道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吗? 就算腿伤已愈,但屁股难道就能闲置不用吗? 沈钧钰被晏菡茱那充满爱怜的语气挠得心痒难耐,低声嘟囔着,“都怪这变幻莫测的天气,还有我不小心的一跤,让我腿部骨折!” 他那遥不可及的圆房啊! 晏菡茱轻轻用额头抵着沈钧钰的额头,宛如一对交颈的鸳鸯,她柔声细语,“亲爱的夫君,不必焦急,此生此世,你是我唯一的夫君,我是你唯一的妻子,这份情意永不改变。” 沈钧钰的手轻轻地在晏菡茱瘦弱的背上游走,满含愧疚地说,“我真是对不起你,夫人,为了我,为了靖安侯府,你不得不日夜操劳。” 在这一刻,所有的冲动都沉淀为深沉的爱意,浓烈而真挚。 晏菡茱轻轻地扬起嘴角,语音柔和,“世子何出此言?能够成为靖安侯府的一员,是我莫大的荣幸。家祖母对我呵护备至,婆婆待我如同掌上明珠,乃至公公也对我关怀有加。我的夫君对我情有独钟,我在靖安侯府的每一天都充满了甜蜜与幸福。” “近段时间,侯府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多亏我们全家团结一心,才得以安然无恙地度过这段艰难时期。世子您只需安心休养,既然事已至此,便是天意使然。这也正好给了您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第137章 守身/肉干 沈钧钰想到晏菡茱自从嫁入靖安侯府以来,所承受的最大委屈竟然来自于他自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怜惜与愧疚之情。 “夫人,我能够迎娶到您,对于我们靖安侯府来说,实乃三生有幸。您的美好,无人能出其右,我沈钧钰若对您有所亏待,必将遗臭万年。” 晏菡茱轻轻地捂住沈钧钰的薄唇,眼中满是柔情,“切勿胡言乱语,生死之事切勿挂在嘴边。世子认为我好,我也同样觉得世子无比出色。” 这番话真挚而深情! 沈钧钰身上虽带有文人的酸腐之气,但不得不承认他正直善良,一心为民,且能守身如玉。 在靖安侯府之中,所有的侍女皆无法接近沈钧钰,那些意图讨好、想要获得晋升机会的侍女,要么受到严厉的惩罚,要么被逐出府去。 在当今靖安侯府之中,那位姿容出众、才智兼备的侍女,便是府内最为耀眼的存在,却无一人胆敢逾矩,对沈钧钰的床榻有所觊觎。 她们或勤奋积累银两,期盼着有朝一日能获得主人的青睐,获得自由之身,远嫁一位家境富足的小乡绅或许身家丰厚的商贾;或选择与府中那些才干出众、仪表堂堂的男仆结为连理。 尽管两条道路迥异,但都能确保她们拥有一个平静而幸福的未来。 最令晏菡茱感到欣慰的是,沈钧钰的忠诚与爱国之情早已根深蒂固,绝无反叛之心。 晏菡茱只需与靖安侯府的其他成员通力协作,共同应对官场和贵族间的纷争。 这种争斗,往往只是表面上的剑拔弩张,实则并不会真正破裂。 就在昨夜,梁国舅意图陷害靖安侯府,竟然真的在府内发现了“八牛弩”的踪迹。 然而,梁国舅却未曾察觉,那八牛弩仅在府内稍作停留,便被迅速拆卸,运往他处。 当梁国舅目睹那枚金牌时,他不敢贸然闯入。 毕竟,斗争可以有,但必须师出有名,这名义绝不可虚假,不可颠倒黑白。 毕竟在这京城之中,众多贵族官员虎视眈眈,若无确凿证据,便随意陷害他人,是无法让人信服的。 若今日能诬陷靖安侯府,那么明日他亦能以此手段对付他人。 在朝堂相对稳定的时期,维持平衡与规矩是至关重要的。 沈钧钰紧紧拥抱着夫人,内心充满喜悦,然而身体的疲惫最终战胜了意志,他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晏菡茱亦复如此,方才拂晓之际,合眼未满两个时辰,此时耳畔传来沈钧钰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随即也缓缓进入了梦乡。 待到两人再度睁开双眼,已是午后时光。 他们洗漱完毕,换上洁净的衣裳,沈钧钰身披一件宽松的袍服。 由于身体不适,沈钧钰不能落座,便漫步至庭院之中,手捧粥碗,倚靠在江蓠之畔,边品尝着粥食,边吟咏赞叹。 “世人皆求长生不老,却不悟长寿之秘便在眼前。我得到了宛丘平易之法则,只需食粥便能延年益寿,宛如仙人。” 晏菡茱并未询问沈钧钰缘何不坐下用粥,而是效仿他的样子,轻声念道:“细心慢煮粥,热气腾腾稠。小菜轻夹一口,醇香粥水腹中流。” 沈钧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夫人非但没有嘲笑他附庸风雅,反而随他一同吟诗作对,心情顿时愉悦起来,放声大笑。 “妙哉,妙哉!夫人真乃才女!令人敬佩。” 晏菡茱听闻沈钧钰的夸赞,佯怒道:“世子真会取笑人,总是调侃我!你学识渊博,吟得出佳诗,我虽不识几个大字,难道就不能凑合一首打油诗吗?难道这就让你说出违心之语,来讥讽我不成?” 见到晏菡茱佯作生气,沈钧钰轻轻摇头,哑然失笑,连忙解释道:“夫人误会了!你方才那首诗,虽然看似简单质朴,实则蕴含着深刻的哲理。” 听到这番话,晏菡茱反而感到十分惊讶,她确实只是即兴创作了一首打油诗,未曾想到其中还包含有这样的深意。 “世子,那你就细细道来,这首诗究竟妙在何处?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可不轻易放过你!” 沈钧钰察觉到晏菡茱脸上泛起的愠怒,立刻转变态度,温言软语地哄慰着她,“熬制粥品是一门需要极大耐心的艺术,因此心态必须平和。若是心浮气躁,又怎能熬煮出浓稠可口的大米粥呢?” “这不也正是我们为人处世的哲学吗?不应急躁,不应急进,方能洞察事物的本质,从而找到解决问题的良策。” “无怪乎娘子往昔总是感叹,急躁无益,急有何用?原来娘子早已领悟了熬粥的真谛,因而能够洞察事物的内在。” 晏菡茱听罢沈钧钰的这一番解析,陷入了沉思,觉得他的话确实字字珠玑,感到对沈钧钰的理解与体谅。 “嗯,你的话我接受了。”晏菡茱微微点头,语气中透露着宽容,“世子还是快些用完粥吧,及早休息。虽然可以倚靠在江蓠的肩头,但终究还是需要自己用力,这对腿部恢复不利。” 沈钧钰闻言,迅速地几口吞下了粥,将碗交予侍女,简单漱口之后,轻轻拍了拍江蓠的肩膀,“背我回房内歇息。” 江蓠依言照做,沈钧钰便又躺回了床榻。 晏菡茱则走出屋外查看悬挂的肉干制作情况。此时,一炉肉干刚刚烤制完成,虽然味道略咸,带有一丝野性的腥膻,但这并不影响它的美味。肉干散发的诱人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勾起了人们的食欲。 晏菡茱轻轻咬了一口肉干,眉头微微一挑,赞许道:“确实,如此制作,置于干燥通风之处,存放半月绝无问题。若是寒冬季节,其保质期更是延长。” 柳大娘脸上笑开了花,“夫人所言极是,这肉干的味道的确美妙。我牙齿不济,含一片在口中,便能悠然享用一下午。而这些孩子们,牙齿锋利,吃得津津有味。” 此刻,孩子们每个人都握着一根肉干,喜笑颜开。 晏菡茱目光细致地扫过每个孩子的手,微微点头,“让孩子们多吃些肉干,有益于身体发育,长得更高更壮。但切记,进食之前,必须洗净双手,以防疾病侵袭。” 第138章 回报/青睐 柳大娘不住地点头,眼中满是感激之情。今年遭受洪涝,他们村子却能幸免于难。 “世子命令让村中百姓饭前便后必须洗手,且饮用煮沸的水。鸡舍猪圈要及时清理,撒上生石灰消毒。其他村中疾病流行,我们庄子却能安然无恙,这全是主人的恩赐。” 晏菡茱听闻此言,心中不禁浮现出沈钧钰深夜起身巡查番麦田的情景,足以证明他确实将村民和庄稼放在了心头。 如今,村中百姓都已深知世子对番麦的重视,纷纷在番麦田周围筑起防护栏。若有积水,便用盆子一一舀出。 正因如此,尽管其他庄稼因水淹而显得萎靡不振,但番麦却生长得格外茂盛,生机勃勃。 意外之中,野猪的肆虐令沈钧钰和村民们心疼不已,他们的心血竟然遭受了如此无情的破坏! 晏菡茱特意前往番麦田进行察看,心中充满了欣慰与满足。 沈钧钰的辛勤付出和不懈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晏菡茱在外逗留至夜幕低垂方才返回,陪伴沈钧钰稍作休息,“夫君,我夜间睡觉颇为不宁,若是不小心踢到了你,那便不好了。我决定去客房安歇。” “娘子早些安寝。”沈钧钰眼中流露出不舍之意,但身体的不适让他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晏菡茱离去。 待他的伤腿痊愈,他绝不会再虚度时光。 首要之务,便是重温洞房花烛! 连日来,晏菡茱因事务繁忙而休息不足。 如今问题已解决,庄子里的气候宜人,她很快便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靖安侯府中,得知沈钧钰小腿骨折的消息,但听牛郎中称并无大碍,老夫人和苏氏终于放下心来。 毕竟,这位牛郎中曾是军中良医,对于疑难杂症或许不甚精通,但在处理刀伤骨伤方面,却是技艺高超。 有了晏菡茱的细心照料,更让人安心。 而昨晚,景仁帝在御书房中彻夜未眠。 直到青龙卫许宸回报,已成功擒获端王及其亲信投诚,景仁帝才长舒了一口气,“许宸,你给我严加审讯,所有南唐和端王在京城的大小党羽,务必一网打尽,一个也不许漏网。” “遵命,吾皇。”许宸欠身退出。 “且慢!”景仁帝的声音突然响起,“靖安侯何在?” 许宸恭谨回应:“启禀吾皇,靖安侯在端王被捕之后,急急忙忙返回了府邸。府中尚潜藏一名内奸,将于明日遣送至青龙卫衙署。” “嗯!”景仁帝微微点头,“此事,你与靖安侯功不可没,待此事尘埃落定,朕定当重重赏赐。” “臣感激不尽。”许宸深深一拜,方才毕恭毕敬地退下。 许宸离去不久,赢朔便步入殿堂,“陛下,奴才有一事需禀报。” “讲!”景仁帝眉宇间透出一抹轻松,既然心腹大患已被擒,他终于可以安枕无忧。 赢朔恭谨地禀报:“启禀陛下,国舅竟然指使禁卫军副统领章祥,出具一份搜查靖安侯府的命令,命禁卫军右卫唐旻执行搜查。” 闻言,景仁帝的面色顿时剧变,霍然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放肆,他怎敢如此擅自行事?” 就在不久前,靖安侯还为朕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却被禁卫军横加抄家。 赢朔见景仁帝怒火中烧,连忙接着说:“陛下请息怒,国舅的阴谋并未得逞!就在唐旻即将动手搜查之际,靖安侯的老夫人出示了太祖皇帝御赐给老侯爷的忠勇金牌。” “国舅心中毕竟存有忌惮,未得陛下圣旨,见到金牌者仍然擅闯,乃等同于谋反大罪,立即下令撤回了搜查!” 倾听赢朔的声音,景仁帝长舒了一口气,宛如卸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 若真的对靖安侯府进行地毯式搜索,即便搜不到八牛弩,也必定会使忠臣心灰意冷。 让靖安侯府的女眷受到惊吓,其负面影响不堪设想,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景仁帝沉思片刻,随即语气沉重地宣告:“禁卫军副帅章祥及唐旻,贬秩三级,务必严惩。” “至于国舅,仍需闭门思过,为期一个月。此外,散播消息,昭告天下,此事乃国舅所指使。” 在端王与南唐的勾结事件中,梁国舅明明知情,却选择了缄默不言。 他出于私心,趁机对付沈文渊,企图排除异己。 尽管太子需要这位舅舅的扶持,但外戚权势过大,又有谁能确保太子的舅舅不会萌生篡位之心呢? 帝王的智慧,在于掌控平衡之术。 这一次,景仁帝并未为梁国舅提供庇护,既然他敢于付诸行动,那就必须面对靖安侯府的反击。 同时,朝廷中也应有一股强大的势力,智慧卓越,足以抗衡国舅。 让双方相互牵制,最终景仁帝稳坐钓鱼台,如同渔翁在波涛中巧妙得利。 听到这话,赢朔的心如风中残叶般颤动不已,这一次,皇帝陛下显然是真的动怒了! “遵旨,陛下,臣即刻着手安排。”赢朔恭谨回应,此刻的他,也觉得梁国的这一步棋走得极为糟糕。 眼下的局势,梁国舅不慎自投罗网,献上了把柄。 靖安侯府立下赫赫战功,获得陛下青睐,备受恩宠。 与此同时,靖安侯世子沈钧钰也吸引了陛下的目光,被选中作为太子的辅佐之臣。 昨晚的事件,京城中的显赫世家与权贵高官,凡有几分权势的,都已有所耳闻。 禁卫军副统领章祥与右卫唐旻连遭三级贬谪,足以彰显陛下坚定的立场。 梁国舅在朝堂上遭到皇帝的严厉斥责,面子里子尽失。 他心中不仅对沈文渊怀恨在心,甚至对景仁帝也生出了不满与埋怨。 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令众人胆战心惊。 许多人开始觉悟,这是皇帝有意扶持靖安侯府,以遏制外戚势力的膨胀。 至于端王的事情,尚未传入众人耳中。 然而,一些身处权力顶峰的权贵已经洞悉内情,特别是得知端王最终被靖安侯与青龙卫联手擒获之后,他们对沈文渊既心生羡慕,又充满了忌惮。 靖安侯将春喜的事宜上报朝廷,此刻,青龙卫队伍分作两翼行动。 一队人马负责剿灭端王残存的力量,另一队则全力追查那神秘的“毒药”。 退朝之后,景仁帝单独将沈文渊留下,两人一同步往青龙卫管辖下的天牢。 第139章 藩王/施压 此时的端王,头发蓬乱,神情萎靡地坐在阴暗的牢笼之中。尽管身处囹圄,但作为皇室的一员,他的居所依旧保持着整洁。 “老六,朕已经给了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景仁帝伫立在牢笼之外,目光凝重地望着那张孤高自负的脸庞。 端王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给我机会?这只是将我当作笼中兽一般囚禁罢了。若是如此,我宁可选择死亡。” 景仁帝眼神如冰,寒意逼人,“想要一死了之?很好,朕便遂了你的愿。昔日的贤王,如今的你,皆非朕之对手。” “哈!哈!哈!”端王仰天大笑,面容扭曲,目光凶煞地瞪着景仁帝,“先有贤王,现有我,未来更有无数人将起而反之,反抗你的暴政,反抗你的子嗣。你既然无法根除后患,我死后一切皆休,而你却要日夜担忧,不得安宁,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听到这番话,景仁帝眼神一凝,痛楚之情溢于言表。 他自信对各位藩王已尽显仁德,治理国家也勤勤恳恳,却为何依旧无法消除这些藩王的反叛之心? 沈文渊怒目圆睁,声色俱厉地斥责道:“端王,你辜负了皇上的深厚恩泽,竟仍执迷不悟。你心怀异志,却无远大之才。你疑神疑鬼,用毒计操控众人,便以为胜券在握吗?” “并非如此,你的阴谋已被揭露,没有一个愿意为你效命,你不觉得这多么可悲吗?你如此卑劣,又如此残忍,还想与英明睿智、勤勉爱民的陛下相提并论?你有什么资格?” 端王眼中闪过一抹怨毒,冷笑连连,“沈文渊,你就等着痛苦万分、全身肿胀难耐,追悔莫及的那一天吧。” 沈文渊扬了扬眉梢,一举击溃端王的心理防线,“春喜,是你倚重的爪牙。她的胞姐参与了解毒剂的研制,我们已然掌握了解毒之术。你那些见不得光的党羽,已被我们彻底铲除。” “不……”端王话未说完,便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沈文渊,你不会有好下场!” 靖安侯语气冰冷,言辞铿锵:“我沈文渊忠于君主,热爱国家,对百姓仁爱关怀,与同僚齐心协力,怎么可能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这样的命运,你不妨留给自己享用。” 端王再次喷出一口鲜血,眼神涣散,身体一软,就此昏厥过去。 景仁帝原本被端王的言辞所困扰,心情颇为郁闷,犹如寒风凛冽中的枯木。 然而,在听到沈文渊激昂斥责端王的一番言辞后,他的心情犹如冰雪消融,渐转暖和。 步出阴森的天牢,景仁帝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轻轻地抚摸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深邃地询问:“文渊,你可曾知晓这些藩王为何要揭竿而起?” 在他的治理之下,虽说民众的生活并未达到奢华的水平,但也能算是安宁康泰。 除了这次梁国舅在救灾事宜上的不力之外,其余时刻他均处理得妥善得当。 景仁帝对此困惑不解! 沈文渊略作沉吟,“陛下,某些藩王欲望无边,贪得无厌。他们总认为身为皇室血脉,都有资格争夺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却忽略了皇位非但要有德,更需有能者方能胜任。” “陛下,自您登基以来,您勤勉不懈,励精图治,使得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四邻宾服,万国来朝。追溯往昔,陛下您的辉煌政绩,显而易见,举世瞩目。” 景仁帝原本略显迷茫的目光,瞬间变得清澈明亮,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朕哪有你所形容的那般英明?你这是见我情绪低落,特意来逗我欢愉吧!” 沈文渊赶紧谦逊地回应:“臣下岂敢居功,这一切皆为臣下内心的真实感慨。” 景仁帝微微含笑,信步前行,徐徐道:“文渊,此番南越之乱,还需你亲自操持。即便需动用武力,亦无不可。” 沈文渊轻轻摇首,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战争耗财折兵,乃不得已之策。俗语有云,上兵伐谋,不如先让臣下与南越周边的数个小国进行秘密协商。若协商无果,再诉诸武力,亦未尝不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景仁帝微微一怔,随即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他回忆起年轻时的往事,那时沈文渊不过一介书生,与友人在西北边陲游历,不幸遭遇一小国劫掠。 沈文渊在被劫后,并未匆忙逃回西魏境内求援,反而凭借其非凡的口才,就近向周边三国借兵,一举荡平了那个小国,成功救出了被困的友人。 他归来时,不仅带来了那个小国国王的首级,还有满载两百辆马车的珍贵宝石与黄金等财物。 正是从那次事件起,景仁帝便见识到了沈文渊运筹帷幄、合纵连横的卓越才能。 岁月流转,周边的番国多达数十个,时有野心勃勃者欲对西魏图谋不轨。 沈文渊便开始积极行动,总能以最少的代价,巧妙联合周边的小国,共同对抗那些崛起的大国,为西魏争取到最为有利的局面。 这是先帝遗留给他的一位贤臣,当初先帝曾对他赞誉有加,言沈文渊文能治国,武能安邦。 在军旅之中,老侯爷的威望如日中天,他特意安排自己唯一的儿子走文治之路,同时逐步而稳妥地将手中的兵权移交。 太祖皇帝感念老侯爷不居功自傲,特赐予“忠勇”金牌,以示嘉奖。 先帝的预言果真精准,为他留下了一位忠诚可靠的股肱之臣。 景仁帝想到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太子,又想到了在农司勤勉不辍、成绩斐然的沈钧钰。 或许,沈钧钰正是他留给太子的得力辅佐。 景仁帝心中暗喜,不禁脱口而出:“妙哉!” 送别景仁帝至宫门口,夜幕已缓缓降临,靖安侯便启程返回府邸。 刚一踏入家门,靖安侯便接到了一份密报,揭露昨晚指使禁卫军包围搜查靖安侯府的幕后黑手竟然是梁国舅。 章祥和唐旻,不过是梁国舅的忠实走卒罢了。 靖安侯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皇帝陛下已开始对梁国舅施加压力,那么他也就不必客气了! 靖安侯前往老夫人处请安,恰好遇到了他的结发妻子苏氏。 第140章 警示/怀孕 “你们也都辛苦,早些回去歇息,不必为我担忧。”老夫人挥了挥手,看着这对显得有些别扭的儿子和儿媳,心中不禁感到烦恼,索性眼不见为净。 “遵命,母亲。”苏氏和靖安侯便一前一后地退了出来。 回到正院,靖安侯便在温热的浴水中,洗净了一身的尘埃,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袍,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苏氏步履轻盈地踏入室内,眼前的一幕让她心中不免泛起阵阵酸楚。她瞧见靖安侯正坐在床榻之上,疲惫的神情下难掩连日来的辛劳,不自觉地打着盹。 本想将他驱赶,但转念一想,这段时间以来,靖安侯的确劳心劳力,苏氏实在难以吐出那些冷漠无情的言语。 她轻柔地将靖安侯手中的书册取下,轻放在桌几之上,温言细语道:“侯爷,您辛苦了,里面躺躺吧。” 在柔和的推移之间,两人又一同回到了那温暖的床榻。 苏氏轻轻地闭上了双眼,却未曾察觉靖安侯嘴角那一抹得逞后的狡黠上扬。 与自家夫人相处,单靠强硬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唯有适时示弱,才能软化夫人之心,让她心生怜惜。 来日方长,他定要好好教导儿子,不可遇事便梗着脖子,硬要与夫人争个高低。 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多不必要的争执? 争不过,失了颜面;即便赢了,也是赢了寂寞。 毕竟在家中,无论夫人说什么,总是言听计从;而到了外面,终归还是他们男子说了算。 纪胤礼今日并未参加朝会,他不在朝堂之上,而是在外忙碌公干。 归途中,他得知禁卫军副统领章祥与唐旻被连降三级的消息,面色顿时变得苍白,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梁国舅又一次遭到了禁足的处罚。 他悔不当初,昨晚就不该踏足靖安侯府。 显而易见,皇上已然知晓梁国舅的阴谋,这是在警示梁国舅。 皇上既已知情,靖安侯得知真相的日子还会远吗? 尽管昨晚的举措本是为了向靖安侯府释放善意,但显然,靖安侯府并非易于糊弄之辈。 纪胤礼满怀忐忑地踏入了自家的府邸,心中忐忑不安,深怕最终的结果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此时此刻,晏芙蕖正坐在屋内倾听管家汇报外界的大小事务,她的眉头紧蹙,显然心中有所忧虑。 店铺的盈利每况愈下,若再无起色,恐怕不久便将面临关门大吉的命运。 “管家无需慌张,连绵的阴雨天气不久便会结束,届时或许生意便能有所起色。”晏芙蕖缓缓吩咐,“若你有闲暇,不妨去打探一下靖安侯府近来的商业动向。” 管家抬头望向晏芙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并未多言,只是应声答道:“遵命,大小姐。” 管家退出后,心中默默感慨,主人的财务吃紧,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自然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过得紧紧巴巴。 晏芙蕖轻轻揉着眉心,最近她感觉颇为疲惫,“芒种,你可知你妹妹菡茱最近情况如何?” 芒种答道:“今日清晨,马夫传信过来,说是菡茱小姐一早便前往了庄子上,去探望靖安侯家的世子。” “继续密切关注,一旦有新的动向,立刻回来禀报。”晏芙蕖语气坚定地吩咐,心中却暗自感叹,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岂料事情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遵命,大小姐。”芒种领命,心中却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提及一件事,“大小姐,有一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晏芙蕖微微皱眉,对芒种如此吞吐不禁感到好奇,“你我主仆多年,有何事不可直说的,但讲无妨。” 在微弱的晨光中,芒种略显忐忑地低声诉说:“大小姐,仆婢心中惶恐,既担忧您动怒,又生怕您被蒙在鼓中。” 晏芙蕖闻言,立刻端坐得笔直,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快说,别吞吞吐吐!” “遵命,大小姐。”芒种恭敬地回应,随即便凑近了些,“就在不久前,老夫人擅自取走了账上的一百二十两纹银。” 晏芙蕖闻言,怒火中烧,愤然拍案而起,“明日便是发放月银之期,她竟将全部银两一扫而空,纪家上下几十口人的生计如何维系?” “那账房先生呢?我早已叮嘱过他,无我的亲笔对牌,任何人不得擅动银两。” 芒种答道:“账房先生此刻正外出与商家核对账目,老夫人却手持利斧,强行砸开丈夫的房门锁,将银两劫走。” “这……”晏芙蕖气得面色铁青,胸中翻涌,“家贼难防!何等无耻之徒竟敢如此行事?” 她痛苦地干呕,呕吐物洒了一地。 芒种见状,慌忙呼喊:“快来人啊!速速请大夫。” “不必了,请大夫又要破费。”晏芙蕖无力地挥手,心中满是苦涩。 她觉得自己犹如一个笑话,连请医问药的费用都需节省。 芒种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大小姐,您上月月事未来,如今又频繁干呕,莫非是怀有身孕?” 听到这话,晏芙蕖顿时愣住,双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再次感到一阵恶心,“去我首饰盒里取些银两,延请一位名医来。” 丫鬟迅速清理了现场,晏芙蕖清理了口中的异样,随即上床静养。 不久,医生莅临,仔细把脉之后,确定无疑地告诉她确实有孕在身。 就在这个时候,纪胤礼恰好归来。 “爱妻,你身体不适吗?”纪胤礼关切的询问。 晏芙蕖脸上泛起一抹羞红,“相公,你即将成为一名父亲。” 纪胤礼闻言,开怀大笑,“好极了,府中上下都将得到奖赏!” 晏芙蕖对芒种递了一个眼色,神色凄然,目光低垂,并未因为怀孕的消息而露出喜悦之色。 芒种立刻领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少夫人,即使您对我心生愤怒,责罚于我,我也要说出心中的实话。” “芒种,你这是在胡闹,快出去,不准再提此事。”晏芙蕖眼眶泛红,急忙阻止。 纪胤礼目睹此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怀胎是喜事,芙蕖,难道你不期待为我诞下后代吗?” 晏芙蕖喉咙发紧,连忙摇头,“官人,我心中只有你,怎么会不愿意为你孕育孩子呢?只是……不说也罢,官人,你最好不要知道,以免动怒。我再坚持坚持,总会熬过去的。” 第141章 淑女/桃花 忙乱间,芒种急切地禀报道:“将军,今日不幸,老夫人率众砸开了账房之门,将屋内积存的一百多两纹银掠走。明日的家用月钱已然无踪,夫人因之愁眉不展,亟需延医问诊,这还是奴婢多年积蓄的银两。” “只要夫人安然无恙,奴婢甘愿献出私藏之银,以延请名医。然而,奴婢手中仅余请医之资,尚无购药之款。夫人虽有一些珍宝首饰,但恐其一旦典当,纪家声誉将受损。” “夫人身体孱弱,为纪家鞠躬尽瘁。如今又怀有身孕,却仍受老夫人责难。将军,若您不为我们的小姐主持公道,奴婢只得返回永昌伯府或靖安侯府,求助于他人了。” 晏芙蕖听闻芒种所言,心中窃喜,然而表面上却不得不保持淑女风范。 她必须维持自己温良恭俭、宛如秋菊般的淡雅形象。 尤其是纪胤礼的神色愈发尴尬,面露难堪,晏芙蕖故作姿态地站起身,挥手给了芒种一个响亮的巴掌。 “夫君在外征战劳苦,岂容你这丫头僭越多言,让夫君担忧,都是我之不称职,未能妥善管理家务。” “你这饶舌的丫鬟,再敢多言,我当真要动怒,将你逐出家门。还不赶快退下?”她语气加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芒种缓缓低下头颅,向着晏芙蕖与纪胤礼深深地磕头时,她语气谦卑而颤抖:“恳请夫人和将军宽恕,奴婢此举,实是出于一片赤诚之心,只愿纪府与将军、夫人皆能昌盛繁荣。然而眼见家宅初见安宁,却又遭遇此番波折……” “一切都是因奴婢口不择言,将军若要责罚,就请责罚奴婢一人。万万不可误会我家小姐,她如今身怀六甲,身体羸弱,连滋养之物都难以寻觅。” 纪胤礼的脸色愈发阴沉。 芒种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在质疑他的无能! 这种感觉让他心生反感。 母亲的固执纠缠与无端取闹,早已让他疲惫不堪。 晏芙蕖目睹此景,又是一次挥手,重重地甩了芒种一记耳光,“你这不识规矩的丫头,还不速速退下?若再敢多言,我身边再无你立足之地。” 芒种的面颊火辣辣地疼,肿胀不堪,她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喃喃自语:“是,奴婢知错,这就退下。” 言罢,芒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缓缓退出了房间。 待至角落,芒种眼中闪过一抹讥诮。 这样的主子,看似清高如菊,宽宏大量,却总是任人摆布,仿佛永远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摊上这样的主子,芒种只能自认倒霉。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如同驾轻就熟的老手,一次又一次地应对着这些层出不穷的麻烦。 在深宅大院之中,纪将军的威严与傲慢如同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他的自尊心犹如易碎的瓷器,经不起半点碰撞。今日,那位侍女的直言不讳,无疑是对他尊容的一次无情打击。 这场突如其来的惩罚,并非无的放矢。 大小姐身怀六甲,无力再侍奉纪将军左右。 为了将纪将军留在府内,家中的陪嫁丫鬟便不得不挺身而出,承担起照顾男主子的重任。那位侍女尖锐的嘲讽,触及了纪将军敏感的自尊,他的自负与自卑交织,眼前的她,只会让他想起今日的困顿与尴尬,对她这个伶牙俐齿的丫鬟心生轻蔑。 待芒种离去,晏芙蕖的面色苍白如纸,身体愈发虚弱。 她眼中泛着血丝,目光柔和地望向纪胤礼,“夫君,请您息怒。芒种,她今后不敢再犯。她之所以如此,不过是看我……” 话音未落,晏芙蕖的身体便开始摇摇欲坠。 纪胤礼急忙稳住晏芙蕖的身子,“爱妻,我之所以愤怒,是因为我母亲的所作所为,竟然……罢了,再说下去只会更加动怒。” “你先好好休息,我明日便将母亲送往庄子,让她远离此处,以免再生事端。” 晏芙蕖轻轻摇头,温言抚慰,“夫君,母亲之事,唉,作为儿媳,我无法直言,受些委屈也在所难免。不过夫君,您身为朝廷命官,必须维护好自己的清誉。” “至于银两,明日便将我珍藏的首饰拿去典当,先将月钱分发于下人,以免府中人心不稳,流言蜚语四起,到时候恐怕会更加不堪听闻。” 纪胤礼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感慨道:“娘子真是我的贤内助。我定会尽快设法筹集银两,不让娘子再为此事发愁。” 晏芙蕖轻轻揉着眉心,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灵光,“夫君,端王心怀叵测,我们已向靖安侯府通风报信,不知现在情形如何?若端王阴谋败露,我们便能一举获得丰厚的财富!” 纪胤礼闻言,顿时精神大振。 自从上次药材生意亏损,家中银两告急,他甚至幻想过化身绿林好汉,劫富济贫。 “娘子,你有什么高明的计策?” 晏芙蕖微微眯着双眼,神秘地笑道:“就在今日午时,我陷入昏迷之际,脑海中浮现出一座深宅,金光闪闪的箱子一箱箱被抬出。那是端王暗中积藏的财富,正打算运回锦州。” 纪胤礼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端王的秘密藏宝?具体位置在哪里?” 纪胤礼轻轻扶持着晏芙蕖,让她缓缓坐下。 晏芙蕖轻揉着眉心,随即缓缓道来:“梦中盛开着无数桃花,如云似霞,遍布在荒僻的山谷之中,那里隐藏着一座毫不起眼的三进宅院。” “桃花?”纪胤礼陷入沉思,思索着满山遍野的桃花,“京城附近,唯有临川公主的梅林符合此景。” 晏芙蕖轻轻颔首,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深邃的回忆,“确实,我想说的就是那个地方。每年的梅林宴,我亦曾涉足其中。然而,我梦境中所藏的银子之地,却是一处极为隐蔽的所在。” 纪胤礼的内心此刻犹如一团火热的熔炉,平日里经营生意虽能盈利,但如今面临这等“黑吃黑”的绝佳机会,他怎肯轻易放过? “夫人,你是否在梦中预见到了我端王被擒的详情?”纪胤礼急切地询问。 晏芙蕖蹙起眉头,思索片刻后回答:“我并不清楚端王究竟是如何落网的,但在我的梦境中,他似乎在被捕后使出诈死之计,匿身于棺木之中,从而悄无声息地逃离京城。” 第142章 忠诚/理由 对于前世的种种,身为深宅妇女的晏芙蕖所知有限,即便有所了解,也都是些模糊的轮廓,无法详尽。 纪胤礼在厅堂中踱来踱去,他的脑海中正在进行着飞速的思考。 “夫君,依我看,只要你能探听到端王被捕的消息,便可立刻行动,将端王私藏的银子收入囊中。临川公主为了不与端王有所牵连,即使银两不翼而飞,她也不敢公然搜寻。” “再者,若端王真的诈死成功,而又被夫君你所识破,这无疑是莫大的功勋。到那时,靖安侯府上下必将全力以赴,站在前沿抵挡端王余党的反扑,即便是临川公主的怨恨,也要一并承受。” “我们如同螳螂般伺机而动,捕捉那振翅欲飞的蝉,而黄雀则隐匿其后,等待时机。趁着端王被囚禁的空档,我们悄无声息地策划此事,犹如神鬼不觉。夫君,您意下如何?若觉不妥,那便作罢。府中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我愿意将首饰典当,我们的生活依旧能够坚持下去。” “我并不在乎物质上的匮乏,只要与您并肩,无论是贫贱还是富贵,我都心甘情愿。然而,婆母的行径却让人忧虑。她今日能够砸开账房之门,取走账上急需的银两,将来还不知道会做出何种荒唐之事。 在家中,无论何事我们都能包容。作为儿媳,我愿宽恕婆婆的过错;作为人子,您也能体谅母亲的不易。但外人如何看待呢?您在外辛辛苦苦地奔波,委曲求全,这其中的艰辛又有谁能理解?”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纪胤礼,在想到家中连仆人的月钱都捉襟见肘时,终于坚定了心意。 “爱妻,勿需焦虑,你只需在家中静候佳音。我将去探听消息。”纪胤礼决心铤而走险,绝不能因银钱短缺而束缚手脚。 晏芙蕖低声细语,“夫君,务必寻找可靠的帮手。” 纪胤礼微微眯起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爱妻放心,我自会有所决断。” 当纪胤礼的背影如同夜色中的一缕青烟般消逝在浓密的黑暗中,晏芙蕖便悠然地品尝着芒种精心烹制的滋养鸡汤,神情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惬意。 这种清苦的生活,她连一天都不愿意忍受! 至于她的婆婆故意砸毁账房,那只不过是她用来劝导纪胤礼的众多策略之一。 晏芙蕖的目光轻轻掠过芒种那肿胀得如同熟透桃子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满足,“今天的你做得非常出色,你的忠心可嘉,下去休息吧。” 芒种低垂着头,声音微弱地回应道:“遵命。” 然而,晏芙蕖的口头嘉奖,只有“忠心”二字,并无实质的奖赏,更别提消肿的良药。 在刚才的瞬间,芒种从晏芙蕖的眼中捕捉到了满足与愉悦,而她自己的脸庞,在对方的眼底映照出来,却是肿胀、青紫、不堪入目。 芒种深知,晏芙蕖绝无法容忍身边有姿容出众的女子。 哪怕是在孕期,她为男主子提供服务,这样的行为也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 芒种更加坚定了自己对菡茱小姐的忠诚之心,回到房中,她从床底取出笔墨纸砚,将刚刚偷听到的内容记录下来。 “端王、梅林、临川公主。”芒种当时与谈话者保持了一段距离,只能隐约听到这些词汇。 虽然她无法推断出这些字眼的真正含义,但她相信,聪明的菡茱小姐定能从中觅得端倪。 在一张精致的小纸条上,我将字迹工整地写好密语,然后将它轻轻折叠,藏入一个风干的酒瓶之中。我小心翼翼地用软木塞将其封存,待夜幕低垂,便悄悄地将这酒瓶置于小院子角落的狗洞旁。 破晓之前,晨光未至,一位清晨的清洁工便开始了他的工作。他经过这堵墙时稍作停留,熟练地在狗洞中摸索,终于触到了酒瓶。他轻巧地将纸条从中取出,迅速塞入怀中,随后将酒瓶原样放回。 随着一街又一街的夜香收集完毕,他的车子渐渐装满了,于是他赶着车缓缓驶出城门。 待到晏菡茱晨起,她从白露手中接过了芒种传递来的密信。她端详着那些零散而不成句的词语,逐渐拼凑出信中的大概含义。 难道梅林深处隐藏着端王的秘密珍宝?或许这里正是端王权力的根基所在? 这样的重大发现,晏菡茱无法独自占有。她决定告知沈钧钰,让他深知官场的险恶与仕途的艰辛。 沈钧钰阅毕信件,眉头微微蹙起,沉声说道:“临川公主,乃端王之胞妹,曾因横刀夺爱、包养面首,有失皇家尊严,被圣上严厉斥责,并被罚俸禄三年。” “临川公主颜面尽失,心怀怨恨,对陛下心生芥蒂自是理所当然。她巴望着端王登基,届时她便可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然而,梅林虽有一处处庭院,但大都是用来赏花宴客的长廊和宽敞的大厅,并不适宜藏纳金银珠宝或违禁之物。” “若真有秘密藏匿,那或许深埋于地下,或隐藏在梅林深处的幽谷之中,甚至可能潜藏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世子高见,此事非同小可,我即刻启程回城。至于世子,您身体不适,不宜长途跋涉,不妨继续留在庄子休养。” 沈钧钰忧心忡忡,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腿,心中暗想,这些本应是他的职责所在。 “然而此刻,家父正在官署办公,这类绝密之事,非您亲自告知不可,不可让第三者得知。” 晏菡茱微笑着抿了抿唇,神情中带着一丝俏皮,“放心,我有充足的理由去寻家父,确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究竟是什么理由?”沈钧钰一时愣住,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晏芙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你猜一猜看!”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戏谑,让人不禁好奇又期待。 未待沈钧钰揣摩出究竟,晏菡茱便发出一串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脚步轻盈如同舞者,翩然离去。 沈钧钰微微一愣,随即召唤江蓠,“江蓠,你进来一下。” 江蓠手中还握着半块未吃完的糕点,闻言立刻放下,急匆匆地赶来,关切地询问:“少爷,有何吩咐?” “世子夫人似乎有要事找寻令尊,你前去探查一番,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突然造访衙门?”沈钧钰心中充满了好奇,迫切想要知晓晏菡茱的真正理由。 “遵命!”江蓠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既然是世子的吩咐,他唯有遵从。这样一来,他还有机会与白露同行,增进了解。 第143章 仁心/哭诉 前一日,庄户们捕获了十头肥壮的野猪,便在夜深人静之时将它们加工成了肉干。 分给每户二十斤之后,竟然还剩下三百斤肉干。 晏菡茱顺道让人将这些肉干带上,心中暗忖:若是定价过高,无人问津;若是便宜出售,又显得不划算,还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晏菡茱踏入城区后,便将这些肉干送到了慈幼堂。 那里的余管事对晏菡茱的到来,显得格外感激与尊敬,“晏小姐,不,现在应该尊称为世子夫人了。多亏您之前派人送来的药材,让孩子们及时服用,得以保全生命,这份恩情我们永远铭记在心。” 晏菡茱微笑着夸奖道:“这全仰赖余管事恪尽职守,若非你全心全意,即便物质充裕,药材堆积如山,也未必能恰到好处地运用。” 面对晏菡茱的赞誉,余管事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却仍旧谦逊地回应:“这只是我分内之事。不知世子夫人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晏菡茱缓缓道来:“庄子里近期野猪成灾,严重损害了庄户们的庄稼。他们捕获了不少野猪,并制成肉干。虽然味道尚显粗糙,但终究是肉食,便送来一些,让孩子们尝尝鲜。” 余管事听闻此言,面露欣喜:“感谢世子夫人如此周到,庄上的孩子们有福了。” 晏菡茱命人搬出一百斤肉干,解释道:“这些肉干稍微有些硬,既可以作为孩子们的零食,也可以炖煮成菜肴。” 余管事细致地查看这两袋肉干,随手拈起一小块品尝,顿时眼前一亮:“虽然硬度较高,但几乎没有腥膻之气,味道颇为鲜美。” 晏菡茱轻声告别:“今日我还有他事要办,不便久留,改日再来拜访。”她心中尚有更要紧的事务等待处理。 余管事点头应允,礼貌地送至门口,目光伴随着晏菡茱渐行渐远的身影,内心暗自赞叹不已,感慨世子夫人真是仁心仁术,关怀备至。 她踏入慈幼堂,总是保持着谦逊的态度,绝无居高临下的傲慢,亦不流露出对孩子们的同情,仿佛是走访久违的知己一般。 愿世子夫人福泽深厚,一生康宁。 随后,她经过了荣养堂,这里收容着众多孤苦伶仃的老人。 晏菡茱再次示意仆人放下百斤重的肉干,却未作片刻停留,匆匆离去。 荣养堂门前,一群老者,包括满头白发的老翁和老妪,目送着晏菡茱渐渐远去。 他们对晏菡茱让人送来的珍贵药材感激不尽,正因为这些药材,他们这些风烛残年的老人中,仅有的三位不幸离世,否则恐怕会全军覆没。 她径直赶往六部衙门。 沈文渊,身为礼部侍郎,正在礼部衙门履行职责。 此刻,他正巧妙地布局,企图挑拨南唐周边的国家,形成三面夹击南唐的战略态势。 这其中的策略和谋略,可谓天衣无缝。 沈文渊曾险些丧命于南唐与端王之手,侯府也险些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此仇他必定要报复。 正当他沉醉于计谋的完美无瑕时,一位低阶官员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沈大人,外面有一位名叫江蓠的人,自称是靖安侯府的家丁,想要求见您。” 沈文渊心中一震,内心咯噔一下,江蓠是儿子的心腹随从,难道儿子遭遇了不测? “我即刻回来!”沈文渊提起衣襟,疾步走出。 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生命的延续,怎能不让他牵肠挂肚! 步出庭院,目光所及之处,不仅有江蓠身影,更有靖安侯的儿媳身影相伴,此情此景,令人不禁生疑。 靖安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光,不解问道:“江蓠,这是何种缘由?” 江蓠一双美目扑闪扑闪,目光转向世子夫人,他亦是一头雾水,满腹疑惑,“是世子夫人欲寻侯爷。” 靖安侯心中一紧,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弄个明白,此事必定非同小可,他急切地问道:“钧钰媳妇,你寻我有何事?” 晏菡茱手捧一方散发着姜香的手帕,轻拭眼角,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如泉涌般滑落。 她深吸几口凉气,姜水过量,辣得眼睛生疼,泪水不由自主地流淌,无需刻意酝酿情绪。 见到儿媳妇只是默默流泪,不发一言,靖安侯更是惊慌失措,“钧钰媳妇,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快说啊!” 庭院门口,人来人往,众人皆识得这位英俊潇洒,备受陛下赏识的靖安侯,此刻他面前却有一位女子泪流满面,众人不禁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一些人甚至故意放慢脚步,欲听个究竟,更有甚者,从门缝中偷偷窥视。 江蓠见状,立刻高声解释:“世子夫人,您为何哭泣?您若有委屈,尽管向侯爷倾诉,侯爷定会为您做主。”他趁此机会向大家澄清,这是靖安侯的儿媳,并非侯爷在外所结识的红颜知己。 靖安侯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洪亮地询问:“钧钰那家伙,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晏菡茱泪水涟涟,抽泣着说:“前方有个茶肆,菡茱有话要对您倾诉,父亲,您务必得好好惩戒一下世子。” 周围的众人听闻此言,虽然对沈钧钰究竟做了何事,以至于让新媳妇跑到官府向公公投诉感到好奇,但大多数人认为这不过是沈钧钰在外所欠下的风流账罢了。 因此,众人并无太大兴趣,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理,哪有闲工夫去聆听靖安侯府的家务事? 靖安侯思索了片刻,立刻领悟到其中的含义,这显然是儿媳有重要的事要与他商谈,却又想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 “那就去前面的茶肆吧。”沈文渊走在前方,来到二楼挑选了一个幽静的包厢。 晏菡茱轻声吩咐下人,“江蓠,白露,你们在门外守候。” 考虑到与公公单独对话,共处一室似乎不太合适,所以房门并未完全关闭,但江蓠和白露守在门口。 “夫人请放心,奴婢会尽职尽责。”白露答应着,语气坚定,“绝不让任何人接近。” 晏菡茱在众人各自落座之后,悄无声息地在白露和江蓠无以察觉的角度,将那张承载着秘密的纸条递送到了靖安侯的手中。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晏菡茱的语音颤抖,她悲戚地指控沈钧钰:“世子何等悖逆,置众人劝阻于不顾,深夜擅自踏足田野,以致身受创伤。我不过稍加斥责,他便扬言要与我解除婚姻……” 第144章 黑锅/完美 沈文渊的目光瞬间凝固,他从桌面上缓缓拿起晏菡茱推过来的纸条,扫视其上内容,神情不由得震惊非常。 青龙卫众多精锐,多年来一直在追寻端王搜刮的财宝,却始终无功而终。 未曾想,纪家竟然能够掌握如此关键的信息,这个纪胤礼与晏芙蕖果然非同小可! 晏菡茱在抽噎中巧妙地诉说着,同时,她巧妙地在桌上用茶水写下字迹,“端王宝藏,或许就藏于临川公主庄园的秘密通道中,通往更为幽深的山谷深处。务必父亲您亲自查证。此事,只有我与此子知晓。” 靖安侯微微点头,脑海中迅速勾勒出数种应对策略! 而在此时,门外的江蓠和白露对此一无所知,只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压力突然降临在世子的头顶。 江蓠扬起眉头,用一个眼神向白露询问:世子何时起了休妻之心? 白露眼中先是闪过一抹疑惑,随即眼神一亮,瞬间领悟了晏菡茱的深意。 她轻轻抬起玉指,指向江蓠微张的唇瓣,旋即双手轻捂自己的口角。 主子的秘密,我们不宜探询,更不应好奇心驱使,去打探一二。 既然世子夫人如此示意,那么对外宣扬的便应是这样的说法,主人们自有权衡与深意。 江蓠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这口“罪责之锅”,世子是避无可避,必须一力承担! 沈文渊心领神会,顺着晏菡茱的话语,继续巧妙铺陈下去。 “菡茱,别再流泪。我已经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钧钰实在不知分寸,辜负了你的善意,口出狂言。日后,我定亲自整治那逆子,让他向你诚挚赔罪。” 晏菡茱满怀感激地说:“父亲,儿媳只是出于对世子的关爱,绝无私心杂念。” “嗯,我心中有数。你先回去,待我回头定要好好教训那顽劣之子。”靖安侯语气坚定,心中已然有了周全的对策。 这一次,他打算一箭双雕。 端王传说中的“宝藏”,他决心寻得。 纪胤礼乃梁国舅的亲信,必须巧妙利用。 心思缜密、智谋百出的靖安侯,决意精心布局,不仅要得到宝藏,更要借机对付梁国舅。 “多谢父亲。”晏菡茱起身,向靖安侯盈盈一礼,“儿媳告退。” 红肿着双眼的晏菡茱登上马车,带着侍女白露一同返回靖安侯府。 江蓠望着世子夫人离去,连忙赶回庄子,去复命,心中暗自盘算着下一步的举措。 京城的绯闻如同春风拂过的柳絮,四散飞扬。就在晏菡茱返回靖安侯府,仅仅小憩之后,夜晚前往婆母处请安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婆婆的目光中似乎藏有几分异样。 苏氏眼中流露出困惑之色,语气关切地问:“菡茱,是不是那个钧钰那小子对你施加了什么不当之举?” 晏菡茱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反问:“母亲,您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苏氏接着说:“并非是你贴身的袁嬷嬷透露出去的,而是我身边的桑嬷嬷外出办理事务时,在街头巷尾偶听得之。” “若你在钧钰那里遭受了不公,大可以直接向我倾诉,我自会为你讨回公道。你却选择了风风火火地跑到你公公所供职的官署去告状,难道你就不担心成为他人的笑柄吗?” 晏菡茱轻轻地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见儿媳妇如此吩咐,苏氏也恢复了平静。待所有下人退出之后,她低声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晏菡茱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讲述给了婆婆听,此事牵涉重大,唯有家中主人知晓,而身边的家仆对此一无所知。 苏氏听后,顿时有所领悟,“原来如此!只是你这一趟,确实让钧钰的名声受损不少!” 晏菡茱轻轻捂嘴一笑,微微挑起眉头,“最近我那夫君不再吟咏酸涩的诗句,而是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端的堪称一位完美的丈夫。” 正所谓“盈满则溢,谦逊则益”,做人行事也应遵循此理。夫君才德兼备,青春年少,即将建立赫赫功勋,自然会招致他人的嫉妒。 “因此,夫君在某些细微末节上稍显瑕疵,反而并非坏事。母亲,我深知您对夫君的挂念,但这些小瑕疵不足以成为忧虑。” 苏氏微微一怔,眼波轻轻流转,若有所思地玩味着晏菡茱的言辞。 “菡茱,你的这番高见,真是让我受益匪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昔日已有传闻称钧钰擅长创作酸诗,虽然其中确有一些诗句透露出矫情之意。” “然而,绝大多数诗作,无论是字词的选择还是主题的构思,都可谓匠心独运,令人叹为观止。但‘酸诗’的名声却更为人所知,这无疑是对钧钰的一种片面评价。只是他性格高傲,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晏菡茱观察到婆婆已领悟到她的意图,微微颔首,继续说道:“正是如此!我们夫妻间偶尔有些小摩擦,争吵不休,听起来或许不够体面。然而,生活终究是我们自己的,其中的甘苦自知,又何必在乎他人的眼光。” 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受他人的嘲讽,我亦能泰然处之,自嘲一番。这样的做法,使他们无法对我产生过多的嫉妒情绪,甚至对我毫无羡慕之意,从而大大降低了我周遭八成以上的困扰。 “咱们的靖安侯府此番立下了汗马功劳,待到事实水落石出之际,定能在朝堂之上再次引起众人瞩目。尽管咱们深受圣上宠爱,却也难以抵御旁人嫉妒的目光。” 苏氏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一抹轻盈的笑意,“我明白了,过于刚硬则易折,过于聪慧则早夭。钧钰的优点已然消失,咱们须得为他塑造一些不足之处。毕竟,不能让他过于完美!因为过于完美的事物与人,总会激起他人的破坏之心。” 晏菡茱点头赞同,“正是如此,这是人性的弱点,并非人人都能抑制内心的嫉妒。譬如……” 苏氏略感惊讶,“譬如谁?关于钧钰的事,菡茱,你务必据实相告。我仅有这一个儿子,我这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晏菡茱沉思片刻,然后低声回答:“譬如夫君昔日的好友魏奉晖。” 此人曾多次陷害沈钧钰于困境之中! 第145章 夫纲/家丑 “魏奉晖现今如何?他与钧钰一同长大,虽然称不上情同手足,但同窗之谊,却也颇为深厚。”苏氏显然对此表示怀疑。 晏菡茱轻声笑语,“我正在为我的郎君整理与魏奉晖往来的信件,那些字句表面上充满赞誉,实则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是不满与不甘。正如古语所云:‘既生瑜,何生亮?’魏奉晖自幼便被人称颂,但在世子面前,他始终处于劣势。” “心高气傲之人,如何能甘心居于他人之下?特别是常年被人拿来比较,且始终未能胜出,心中岂能无怨无悔?” 苏氏微微挑起眉头,语带歉意地说:“好吧,看来真是让你受了一些委屈。钧钰惧内,竟然将你传成了凶猛的母老虎、母夜叉!” 晏菡茱眼角轻轻上扬,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我岂会害怕!我过日子,重视的是生活的实质,而非表面的虚饰。将来,我也会这样教导我的孩子,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 她的言外之意,是不愿意让靖安侯府陷入危机四伏的境地。 苏氏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忧郁与幽怨。 “你俩成亲那日便不太顺遂,感情一度陷入低谷。好不容易如今情投意合,但钧钰不幸遭遇骨折之痛,至今你们还未共度良宵。” 晏菡茱的面颊泛起一丝红晕,“母亲,我相信夫君定会尽快康复。” “好了,你先回去歇息吧。这些日子你来回奔波,确实辛苦。”苏氏不愿让儿媳感到难堪,这件事并非晏菡茱之过,于是让她回去休息。 此时,江蓠已抵达庄子,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措辞,才能让这番话语更加贴切而生动。 沈钧钰目光锐利地落在步履蹒跚、沉默寡言的江蓠身上,眉梢微蹙,语气冷冽地询问:“世子夫人究竟如何向你父亲陈述的?” 江蓠吞吞吐吐,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启齿。 “你最好据实以告,休要有所隐瞒。”沈钧钰眼眸中透露出一抹精光,“否则你欺骗于我……” 面对世子的威严,江蓠心慌意乱,急忙脱口而出:“世子夫人抱怨您不听她的规劝,认为她不称职,声称您要摒弃她!” 沈钧钰原本心中千头万绪,猜测着各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她会提出“摒弃”二字,闻言不由得哭笑不得。 他那位贤惠的娘子,竟然将他的好名声破坏无遗! 他一旦伤愈,定要重振夫纲,好好管教这位叛逆的娘子! 夜幕降临,沈钧钰返回府中。 踏入正院,只见苏氏与靖安侯相对而坐,两人默默无言地享用晚餐。 餐后,苏氏步至门廊下漫步,靖安侯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 近来,只要靖安侯在家,便总是如此,似乎想要以这种方式弥补对苏氏的亏欠。 苏氏声音轻柔,低声询问:“侯爷,菡茱向您提及之事,您心中可有对策?” 靖安侯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他感觉今晚或许能留在正院过夜了,“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待夜深人静时,我再详细告知于你。” 苏氏微微抬起眼帘,目光穿透虚空,直直地投注向靖安侯,她暗自咬紧牙关,隐忍着心中的不甘,随即轻轻按了按眉心,叹出一口气,“罢了,终究侯爷能独当一面,我不过是个深居简出的妇人,即便得知了这些琐事,也无力插手。” “这……”靖安侯愣住,他的小算计被一览无余。 苏氏步履轻盈地走在前方,对靖安侯的错愕置之不理! 此刻,她别无所求,唯一的愿望就是靖安侯能妥善解决外界的种种危机。 至于其他,她已经到了一定的年纪,对于那些还沉迷于男性爱情的女子,她只能报以一笑。 沈文渊心中焦虑,连忙紧随其后,“实则情形颇为棘手,我正打算以一敌二,将计就计……” 他试图接近苏氏,手臂轻柔地环在她的肩头,刻意压低嗓音,毕竟他所说之事宜,本就属于机密,不宜大声宣扬。 苏氏静静地聆听靖安侯的陈述,微微颔首,“侯爷劳苦功高,有了侯爷坐镇,靖安侯府必然能够安然渡过难关。时辰已晚,侯爷也该回去安歇了。” 靖安侯心中冰凉一片,但他脸皮颇厚,依旧涎皮赖脸地说,“今夜我就在此留宿。” “今日非月初,也非月半,侯爷还是另觅他处吧。”苏氏语气坚定,转身继续前行,不曾回头。 沈文渊心中不是滋味,然而他也明白,自从三年前裴姨娘那件事之后,他与苏氏之间的嫌隙已深如沟壑。 原以为此次危机的化解能够促使两人关系的转机,然而事实却远非他所料的那么简单。 靖安侯步履沉重,一步一回首地走出了正院大门,身后却并未传来苏氏召唤他回去的声音。 苏氏眼望着靖安侯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既有释然,又夹杂着一丝不舍。 她表面的从容不迫,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戏码。曾经的爱情有多么炽热,如今的心境便有多么苦涩。 然而,现在的她已身为婆婆,即将晋升为祖母,再去沉溺于那些风花雪月的情感,只会成为他人的笑柄。 她深知,作为女性,应当更加善待自己。过度的同情和体贴只会让男人变得更为脆弱,最终受伤害的只能是自己。 她以此教导自己的儿子,希望他能与晏菡茱和谐共处,避免重蹈父亲的覆辙。 夜幕降临,纪家宅院内。 当芒种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晏芙蕖时,晏芙蕖忍不住捧腹大笑。 就在昨日,她还在抱怨自己的生活过于拮据,心中诅咒着婆婆不得好死,对晏菡茱无需为金钱烦恼的生活心生嫉妒。 然而今天,她却听到了晏菡茱的哭诉和愚蠢的举动,竟然闹到了公公靖安侯工作的礼部衙门。 她难道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吗? 这一闹,无疑是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她在夫君眼中不得宠,甚至面临着被休弃的命运! 我这个妹妹,实在是过于率性而为。如今,沈钧钰的尊严,乃至靖安侯府的威仪,都被她无情地践踏于脚下,颜面扫地。 芒种附和道:“菡茱小姐的性情过于暴烈,女子理应如同大小姐您一般,温婉贤淑,以丈夫为天,赢得丈夫的宠爱,早日怀揣子嗣,为夫君延续血脉。大小姐,您当之无愧是当代女性的典范。” 第146章 大嫂/畅快 晏芙蕖闻听丫鬟的赞誉,眉宇间绽放出愉悦的光芒,“女子应以三从四德为准则,出嫁后顺从丈夫,自然要事事以夫君为重,方能获得丈夫的疼爱与敬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早日孕育后代,方为正途。” “我这个妹妹,生于荒野之地,长于偏远之区,学识浅薄,不谙世故,不知如何取悦男子,更遑论维护夫家的声誉。” “她得不到丈夫的青睐,终日肆意妄为,闹得鸡飞狗跳,成为他人的笑柄!一旦惹得公婆心生厌倦,既未怀胎,又未诞下子嗣,在那深宅大院的靖安侯府,她的日子将比死更难受!” 晏芙蕖在说出这番话时,表面上看似关怀备至,实则眼神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窃喜与幸灾乐祸。 芒种随声附和,“大小姐,您所言极是。一个女人要想过好日子,不仅要取悦男人,更要养育孩子。菡茱小姐确实应该向您学习,汲取您的智慧与贤淑。” 在丫鬟们的巧妙奉承之下,晏芙蕖志得意满,终于将积压在心头的那股郁闷之气尽数排出。 “待我腹中胎儿稳固,定要寻机与菡茱妹妹细细叮嘱,让她多些谨慎,莫要再这般草率行事。我们晏家女儿的清誉,已然因她而蒙羞。” 晏芙蕖不仅在府内如此夸耀,更是亲笔修书一封,差遣芒种送往永昌伯府。 晏夫人阅罢晏芙蕖的书信,怒火中烧,“早就看出这二丫头骨子里带着反叛,表面看似伶俐,实则是个糊涂虫。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全京城皆知沈钧钰打算将她休弃。” “这种蠢笨的行径,丢尽了晏家的脸面。在外不知检点,不能作为家中侄女的楷模,只知道在外头丢人现眼。” 戚氏听闻此言,心中却生出一丝疑惑。 记得上次晏菡茱巧妙地将所有嫁妆收回,可见其心智之精明,怎会不知遮掩家丑之道? “母亲,您暂息雷霆之怒!或许菡茱妹妹有难言之隐,不如明日我亲自前往靖安侯府,探望一下菡茱妹妹?”戚氏温声建议,此事的确影响深远。 她唯有独生女,如今虽年仅七岁,但不久的将来便要面临婚嫁之事,自是格外关心。 晏夫人微微颔首,脸上的神情却是凝重而阴沉,“你即刻前去,严厉斥责一下我们的二丫头,务必让她往后谨言慎行,不得再犯如此愚蠢的过错。” “遵命,母亲!”戚氏恭顺地回应。 晏菡茱在接到那纸请帖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惊讶的波澜。然而,转念想到外界关于她的种种传言,她的心情便渐渐明朗起来。 次日,戚氏莅临晏府。 府中的丫鬟引领着戚氏来到了惊鸿院。 “大嫂,请进,请上座。来,上茶。”晏菡茱面带微笑,亲切地招待着戚氏,礼数周全。 戚氏原本以为晏菡茱会因为外界的非议而感到伤心悲痛,神情憔悴,然而当她亲眼见到晏菡茱时,却发现她的脸色红润有光泽,整个人神采飞扬。 “妹妹,是否世子对你有所不敬?虽然我们永昌伯府的名声不如靖安侯府显赫,但也是堂堂勋贵之家,若是你受到委屈,一定要告诉我们,家中的亲人定会为你做主。” 戚氏此言一出,便让人感受到她与人交往的智慧和圆融,相比之下,她显然比晏夫人要擅于处理人际关系。 晏菡茱轻轻地笑了笑,神态自若,“大嫂真是过多虑了,我之前之所以劝解世子,完全是为了他好。只是他不听我的劝告,反而口出狂言。我岂能纵容他?现在,侯爷已经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斥责,他再也不敢有休妻的念头了。” 戚氏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总觉得晏菡茱的状态并不像一个担忧被休的女性应有的模样。若是换做是她,此刻恐怕会心惊胆战,忐忑不安。 戚氏的目光如同细雨般洒在晏菡茱的脸上,她仔细观察着这位小姑的神色变化,同时缓缓地开口试探:“菡茱呀,你的计谋固然巧妙,靖安侯为了维护侯府的威仪,不得不对世子进行惩戒。然而这样的做法,却让你自己陷入了被动的境地。” “若不能赢得世子的青睐,他不愿踏足你的香闺,你又怎能期待珠胎暗结,延续子嗣呢?此外,这类家事,原本该向婆母禀报,怎能擅自跑去官府寻求侯爷的干预。” “我不过是随意发表了一些看法,还望妹妹不要介怀。公婆在家中时刻挂念着你,特意派我来劝导你,希望妹妹今后能更加审慎地行事。” 晏菡茱轻轻抿了抿嘴唇,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嫂子,我自然清楚这样的举动会让公婆感到尴尬,但我天性怕麻烦,总是想着‘先发制人’,以免‘后患无穷’。我就是想向侯府的每一个人宣告,一旦有人触怒了我,我将让他们在家中外面都不得安宁。” 戚氏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显然被这位小姑子的坚决与果断所震慑,心中暗自思忖,先前所闻关于晏菡茱的传言还是太过温和了,真实的她显然更为犀利。“然而,你这样做不是等于自毁声誉吗?你难道不担心别人说三道四,甚至将来你的女儿也会因此受到非议?” 晏菡茱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笑容中带着几许淡然:“大嫂真是过于担忧了,那些流言蜚语能持续几时?转瞬之间便会为新的事件所替代,无人会长时间记挂在心。对我来说,只要自己过得畅快,那就足够了。若是我自己不畅快,那么也别想让别人过得舒服。” “亲爱的嫂嫂,我深知您出于一片好心,对我苦口婆心。然而,嫂嫂,您在内心深处,是希望您的女儿像我这样活得无拘无束,纵情任性,还是希望她一生小心翼翼,勤勤恳恳,只为他人而活,从诞生到离世都在为他人付出?” 戚氏听闻此言,眼中光芒猛地一敛。 她的思绪瞬间飘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婚前,她听从父母的安排;婚后,她顺从丈夫的旨意,听从公婆的教诲;等到年老,她依然要听从儿子的安排。 她何时为自己而活过一天? 似乎真的未曾有过! 戚氏心中千头万绪,想要反驳晏菡茱的话,但当她看到晏菡茱那双熠熠生辉、充满活力的眼睛,却发现自己无法说出口。 第147章 投机/抛锚 戚氏低下了眼帘,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忧郁,“菡茱,你勇敢地做了许多女子梦寐以求却不敢尝试的事情。我既羡慕你的勇敢,又担心自己成为你之后,反而失去了现在的平静。” 晏菡茱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戚氏放在桌面上的手背,“亲爱的嫂嫂,你认为哪种生活你能驾驭,哪种生活方式能让你更加快乐,那就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不必模仿我。” “对我来说,无论是锦衣华食,还是粗茶淡饭,我都能泰然处之;无论是成为权贵世子的夫人,还是遭遇抛弃,我都能挥剑闯荡天涯。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找到让自己幸福的方式。” “亲爱的嫂嫂,无需为我忧虑,更不必担忧我会对侄女造成不良影响。如果我将来享有荣华富贵,人人称羡,我便是晏家尊贵的女儿;倘若声誉受损,众人指责,那我便是个生长在乡野的顽劣女子。” “既是乡野顽劣之女,自然欠缺礼仪,不驯于管束。我与晏家的瓜葛已淡薄,自然也不会对两位侄女产生负面影响。你大可安心,回去后也如此宽慰母亲,免得她夜不成眠,焦虑不安。” 晏菡茱思虑清晰,她曾在前世劳碌终生,肩负沉重的压力,身心俱疲。 疲惫至极,即使在梦乡中,也在为如何周旋于各色人物而绞尽脑汁,心力交瘁,未及而立之年,发丝已斑白过半。 为了掩饰岁月留下的痕迹,她染黑发丝。 然而,再高超的技艺,也无法遮掩发根的白霜;再昂贵的护肤品,也无法抚平眉心的忧虑,消逝眼角的鱼尾纹。 如今,晏菡茱对这种生活状态极为满意。 她仅需轻启朱唇,稍加思索,家族长辈便会为她清除外界的威胁,婆婆则妥善管理家务,让她无忧无虑地享受生活。 至于她那位有些固执、带些书呆子气的丈夫,除了偶尔做出一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傻事”,堪称完美无缺。 戚氏听后,心中的疑虑烟消云散,笑容中流露出的真诚更胜往昔。 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晏菡茱静静地倾听着,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了。随即,她微笑着回应:“大嫂,诸般利弊,你已深思熟虑。那么,我也就不揣冒昧,多言几句了。往后,我定要寻觅一位精通武艺的女教师,让女儿跟随她修习几套拳法。” “我并不奢望她能练就超群武技,只愿她身强体健,意志如钢。在遭遇困境时,能有更多应对之策,多条求生之路。” 此言一出,晏菡茱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大嫂真是智谋过人,只是母亲恐怕不会赞同此议。她总认为女子应以温婉娴静、柔情似水为佳,宛如小白兔一般温顺,方为上品。” 戚氏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婆婆的确持此观念,但看看我们的芙蕖妹妹,我也看不出她有何优点。反而,妹妹你活力四射,让我颇感意外。” 听到这里,晏菡茱的笑容中多了几分真挚与感激,“大嫂,过誉了。古语有云,君子六艺,其中亦包含骑射之术。” “健康的体魄胜过一切珍宝,我们晏家的女儿不仅要精通琴棋书画,更应略通拳脚,以防不测之时,如遇多年烽火连天,亦能疾步如飞,逃离险境。” “妹妹言之有理!”戚氏颔首赞同,与晏菡茱交谈得十分投机。 在晏菡茱的陪同下,她们一同前往靖安侯夫人苏氏的居处请安。苏氏对晏菡茱的态度显得格外亲切,那份亲昵之情,戚氏看得一清二楚,绝非虚与委蛇。她对晏菡茱不仅没有半分责怪,反而更加宠爱有加,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不仅如此,戚氏细心察觉到府中仆人对晏菡茱的态度极为恭敬,无一不是毕恭毕敬,绝无丝毫的轻慢之举。 于是,戚氏断定这位二妹妹的生活远非外界所传那般困苦,更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然而,这些观察,戚氏回到永昌伯府后并未透露只言片语。 毕竟,即便她说了,婆婆恐怕也不会相信,更不会予以认同,反而可能因此更加愤怒。 戚氏顺着婆婆的习性,说了几句值得谴责晏菡茱的话,但在私下里,她却向管事们秘密打探那位擅长武艺的女夫子。 沈文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得连脚都沾不到地。 晏菡茱则感到无比无聊,于是她向婆婆和祖母提出请求,希望去庄子上探望沈钧钰。 靖安侯老夫人本想一同前往,但考虑到京城局势的变幻莫测,她决定留在府中坐镇,与苏氏商讨对策。 “菡茱,你就去吧。钧钰交给你了,若他顽皮不听话,你就严加管教。”靖安侯老夫人亲切地交代,对晏菡茱充满信心。 晏菡茱笑容娇美,声音甜美地说:“祖母言重了,世子是菡茱的良人,关爱都来不及,哪里忍心责打?有我在他身边,祖母和母亲尽可放心。” 老夫人笑容满面,苏氏也是笑容盈盈,说道:“你呀,这张小嘴如此甜蜜,钧钰那小子肯定被你哄得团团转,必定会乖乖听话。” 在长辈们热切的期望中,晏菡茱精心打点行囊,带着满心的期待和关爱,踏上了前往庄子的路程。 不久前,刚驶出城门,一辆马车不幸抛锚,横亘在道路中央,造成了交通阻塞。 一旁,一位身姿挺拔、身着蓝袍的男子静静地等待着。 靖安侯府的侍卫们急忙上前询问:“请问是哪位在此?马车何时能够修复?若无法立即修好,能否请您移至一旁,以便我们侯府的马车先行通过?” 那人在听到“靖安侯府”四字时,立刻转过头来,目光穿透人群。 车内的惊蛰,探出车窗,惊羡地呼喊:“真是一位俊美的公子!” 白露连忙将惊蛰拉回车内,嗔怪道:“你欣赏也就罢了,何必大声说出?像个轻浮的女子,成何体统?” 晏菡茱心生好奇,扬起眉毛,侧耳倾听,究竟是谁如此吸引人?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人比她的丈夫还要英俊? 她心中不信! 正当晏菡茱暗自揣测之际,外头的男子爽朗地笑了起来:“区区魏奉晖,敢问马车内是靖安侯府的哪位尊贵的主人?” 一名家仆上前回应:“原来是魏公子,车内乃是我们侯府的世子夫人。” 魏奉晖含笑,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原来是世子夫人,奉晖有失远迎。今日夫人莫非也是前往庄子上探望沈兄?” 第148章 修车/良妾 晏菡茱听到魏奉晖的声音,不禁微微扬起眉头。 人生真是奇妙,不经意间提及某人,就能在旅途中与之相遇。 这几日,她不过是频繁提及魏奉晖,没想到竟然在这条路上与魏奉晖不期而遇? 在秋日的暖阳下,我仿佛踏入了庄子,意图一探沈钧钰的近况。然而,他不在,晏菡茱并未下车,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吾此行乃为探望世子而来,魏公子何以得知世子欠安?” 魏奉晖虽未目睹过晏菡茱的芳容,但对晏芙蕖却是熟悉的。 得知沈钧钰并未迎娶晏芙蕖,而是选择了晏菡茱,魏奉晖心中暗自推测,这个晏菡茱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沈钧钰未能获得心中所爱,孤傲而难以驾驭,不断地用各种手段折磨人。 这一点,确实不假! 然而,魏奉晖只知道沈钧钰的难缠,犹如魔高一尺,却未曾知晓晏菡茱的手段更是高深莫测,心机更为深沉。 魏奉晖对晏菡茱的命运虽感同情,但这是沈钧钰的私事,他不便置喙。 “昨日在官署闻悉沈兄不幸受伤,今日休假,特意前来看望。” 晏菡茱微微点头,礼貌地回应:“我代世子感谢魏公子的挂念。不知马车何时能够修复?” 魏奉晖歉意地说:“还需片刻,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嗯,稍等无妨。”晏菡茱心想这不过是短暂的时刻,无需让魏奉晖此刻便移动马车,以免耽误修车的进度。 晏菡茱示意车夫后退数丈,以防距离过近,惊扰马匹,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魏奉晖听着晏菡茱悦耳动听的声音,内心不禁生出一丝好奇,迫切想要一睹其真实的面貌。 然而,此举颇显失礼。 他唯有忍耐! 惊蛰不时借机探查前方马车修复进度之机,悄悄瞥视着魏奉晖。 而魏奉晖的目光,也时不时地从后方马车掠过,恰与惊蛰的眼神相遇。 这丫鬟真是美貌动人。 连丫鬟都如此姿容出众,那晏家二小姐的容颜定然也令人惊艳。 惊蛰察觉到魏奉晖的注视,心头一跳,脸颊泛起淡淡红晕,急忙退回马车之中。 白露蹙眉,低声提醒道:“惊蛰,你要保持庄重。勿让世子夫人失了颜面。” 惊蛰羞涩地笑了笑,轻声回应:“让世子夫人见笑了!奴婢再也不敢造次了。” 晏菡茱瞥了惊蛰一眼,面色凝重地说道:“惊蛰,你心中若有想法,我愿意成全你,但对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必须保持尊严。不仅是靖安侯府的尊严,还有你自身的尊严。” 惊蛰听罢,脸色瞬间苍白,颤声道:“奴婢……奴婢实难从命。” 晏菡茱目光柔和地看向惊蛰,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关怀,语气诚恳而深沉。 “我昔日对你的承诺,必将践行。在这侯府之中,你或许难以成为侧室,但你若有心想做妾,那绝不能以靖安侯府丫鬟的身份屈就他人,那样便成了低贱的妾室。”她的声音虽低,却如晨钟暮鼓,震撼着惊蛰的心灵。 “你是后宅中的侍婢,应当深知侧室之间也有级别之分。她们分为卑贱之妾、中等的良妾以及尊贵的贵妾。若是你不守妇道,与她们混杂一处,那你便只能沦为卑贱之妾。你的出身决定了你难以跻身贵妾之列。然而,若你能够恪守礼节,循规蹈矩,我将解除你的卖身契,恢复你的平民身份,届时你或许能成为一位品貌端庄的良妾。” 根据西魏的律法,卑贱之妾如同货物,可任意买卖,若不幸命丧黄泉,其主家仅需向官府缴纳百两白银,便可了却此事。 贵妾则出身于显赫的官宦世家,或具有举人以上功名的名门之女。即便没有严格的六礼之聘,也至少有三媒三聘的礼仪,且伴有正式的聘书,不可随意交易或责打。 即便是被休弃,她们也能带走自己的嫁妆。 良妾则多出自耕读之家或商贾之女,甚至秀才之家的女儿,她们并非简单地乘着花轿入门,而是经过一媒一聘,持有正式的聘书,而非一张简单的卖身契。 良妾与贵妾同样不得随意买卖,若被休弃,她们可以携带自己的衣物、私房钱以及嫁妆离去。 若不幸身亡,必须向官府报备,查明死因。若发现虐待或残杀之情,其夫君将受到法律的严厉惩处。 裴姨娘昔日出自风月之地,属于卑贱之妾的范畴。 往日里,生死如浮云,靖安侯府的总管手握着裴姨娘的卖身文书,步入了官府,以一百两银子的代价,抹去了那份契约。 自此,那人的身影便如风过无痕,消失得无影无踪! 惊蛰在听闻此事后,陷入沉思,她洞悉了世子夫人话语中的弦外之音,决不能让魏奉晖的阴谋轻易得逞。 如果他真心倾慕于她,哪怕只是迷恋她的美貌,魏奉晖也应当以正室妾的身份进入侯府。 否则,她宁愿耐心守候,继续在世子夫人身边忠心耿耿,也不愿成为那个遭受任意辱骂的卑贱女子。 此刻,惊蛰的双眸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感谢世子夫人的细心提醒!” 晏菡茱轻轻一笑,眼中满是赞许,“我始终明白你是个心智敏锐的人,因此我相信你会作出明智的决策,而非草率行事。” 惊蛰微微点头,迅速回应,“是,奴婢铭记于心。” 就在方才与魏奉晖的短暂对视中,惊蛰的确构思了多种策略,试图勾起魏奉晖对她的好感。 但那些手段,虽然可能迅速获得魏奉晖的欢心,却未必能让她真正成为他心中的佳人。 在权衡利弊之后,她深知那样做实在得不偿失。 随着一声轻响,马车在一炷香的时间后得以修复。魏奉晖趋步向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夫人,马车已妥善修好,随时可以启程。” 晏菡茱微微一笑,声音中充满了坚定与欢快,“甚好!” 连日来,虽然天空多云,却并未降下雨水。官道之上,车轮滚滚,不足半个时辰,便抵达了庄子。 晏菡茱头戴轻纱幂篱,缓缓步下马车。江蓠按照沈钧钰的吩咐,已在门口恭候多时。魏奉晖紧跟其后,两人在门口不期而遇。 “白露,惊蛰,你们引领世子夫人前往后院,我则带魏公子去拜见世子。” 白露立刻应声:“遵命!” 第149章 晒黑/编排 晏菡茱透过幂篱的缝隙,目光柔和地落在魏奉晖身上,对江蓠叮嘱道:“务必周到地款待魏公子,不得有丝毫怠慢。” 此时,晏菡茱也得以仔细端详魏奉晖的容貌。他身材挺拔,肌肤白皙如玉,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流露出多情而又风流的韵味,声音更是柔和温润,宛如春风拂面。 然而,他的脸颊清瘦,缺乏肉质,下巴略显尖锐,显露出一种独特的气质。 尽管笑容可掬,但那笑容中却隐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 固然英俊非凡,但在晏菡茱的眼中,沈钧钰那俊美的容颜更添几分飘逸,风采更为出众。 江蓠微微颔首,语气温和而恭谨,“世子夫人请安心。” 魏奉晖目睹江蓠对晏菡茱的恭敬态度,也赶紧弯腰作答:“感谢嫂夫人!” 即便是不得宠的晏菡茱,她毕竟是靖安侯府的世子夫人,魏奉晖这样的身份也不敢有丝毫的轻慢。 踏入庄子之后,江蓠引领魏奉晖来到了沈钧钰的居所。 沈钧钰屁股的伤痛已经痊愈,此刻正端坐在椅中,“魏兄大驾光临,未能亲自迎接,还望海涵。” 魏奉晖目光中满含关切,“沈兄的腿部伤势可有所好转?” 沈钧钰轻轻一笑,语气温和,“已无大碍,让魏兄挂心了。你在户部供职,一切可还顺利?” 魏奉晖闻言,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失落,“人尽皆知我是被贬至此,虽无人故意刁难,但也鲜有人问津。哪里比得上沈兄,深受陛下亲信,亲自安排。” 沈钧钰微微一笑,语气谦逊而不失风度,“农司,清贫之地。日复一日与农书、农具为伴,不是深耕土地,便是治理水源,看看我,皮肤都晒得黝黑了。” 若是放在往日,沈钧钰定会因得到陛下特别的青睐而沾沾自喜,然而…… 自从与晏菡茱一同投身农事,他的性情逐渐沉淀下来,思考问题时不再仅仅着眼于表面,而是学会了深入探究,兼顾各方。 就拿此刻来说,他并未过分渲染陛下对他的特别青睐,反而坦诚地表示农司的工作并非易事。 魏奉晖见到沈钧钰依旧神色不改,心中不禁暗自腹诽。 显然,这次的挫折与历练,带来的成长与进步不仅仅是他一人,沈钧钰也较之以往判若两人。 曾经孤高自诩的沈钧钰,如今也变得脚踏实地! 江蓠亲自烹制香茗,静静地侍立在一边。 他听着世子提及自己肤色变黑,几乎要泪眼朦胧! 明明晒黑的是他自己,他已经从一个白皙的小胖墩,变成了一个小黑炭。 那个令人又爱又恨的世子,虽然皮肤在日晒之下会微微泛红,但只要两日不涉足田间,皮肤便能恢复如初。 他的皮肤之好,甚至连世子夫人都嫉妒得咬牙切齿。 江蓠注意到魏公子脸上的尴尬与不以为然,她明白,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在背后如此抱怨世子。 魏奉晖巧妙地转圜道,“沈兄此言差矣!民生以粮食为根本,陛下将沈兄委以农司之重任,足见对农桑之事的重视。即便是我在户部供职,也常闻世子引进番邦植物,成果非凡,令人倍感好奇。” 沈钧钰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欢愉,“苍天眷顾,终于放晴了。稍后用过午餐,我让江蓠陪你前往田间一观。若这异域作物果真能够大获丰收,届时还需魏兄所在的户部鼎力相助,加以推广。” 魏奉晖听闻沈钧钰如此说法,心中波涛起伏,显然这番邦作物的确有望高产。 丰收的作物,能拯救无数生灵,实乃莫大功德。 沈钧钰亲自耕种,一路亲历其境,无疑居功至伟。 其美名必将传遍四海,指日可待。 这份荣耀,甚至胜过了直接的官场升迁,令人羡慕不已。 魏奉晖心中暗自思忖,沈钧钰昔日虽不至于完全不知农事,但也绝无今日之精通,究竟是什么促使他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成就? “沈兄,你是如何得知那些番邦高产种子的?” 沈钧钰并未贪功,他知道若非晏菡茱的独具慧眼,那些种子或许至今仍无人问津。 “这都要归功于内人,她觉得那些种子颇有趣味,便不惜重金购得。起初,我只当她一时兴起,谁料竟成就了今日之辉煌。” 沈钧钰说这话时,眼中流露出满满的笑意,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耀,提及娘子时,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宠爱与珍视。 哪里还有半分要休掉晏菡茱的意思? 分明是将她视为心头的宝贝,手中的明珠,宠爱有加! 魏奉晖内心充满了困惑与迷茫,仅仅是被软禁数月,他便似乎对外的世界感到陌生而疏离。 尤其是那位所谓的“密友”! 往日里的孤高冷漠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羁的豪迈与自在,光彩夺目,神采飞扬。 看来,沈钧钰对于迎娶晏菡茱并不感到抵触。 沈钧钰素来钟爱美丽之物,而晏菡茱自是容貌绝艳! 更不用说,那些异国的丰产作物,这位新娘显然是个能够旺夫兴家的福星。 反观自己的家中,那位只会争风吃醋的妻子,让魏奉晖的心情愈发沉重。 “沈兄,市面上流言纷纷,据说你打算休妻?这传言可是确有其事?”魏奉晖按捺不住好奇心,不禁询问。 沈钧钰闻言,眉头微微蹙起,不假思索地反驳道:“纯属虚构!我只是批评了娘子两句,她就闹起了小情绪。奉晖贤弟,你切莫与那些街坊间的碎嘴婆娘一般见识,胡乱编排我娘子。” “这次我权当你是在关心我,所以不与你计较。但若今后你再听到有人诋毁我娘子,你必须为我辩驳,否则就辜负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 魏奉晖听罢,心中一阵憋闷。 他只是陈述了事实,并未添油加醋,肆意编排,怎么就被扣上了长舌妇的帽子? 他发现沈钧钰依旧如故,那份犀利的毒舌和令人不悦的习性依旧存在,让他感到十分烦恼! “沈兄言之有理,愚弟确实失言了。”魏奉晖紧咬着后槽牙,心中暗自咒骂自己多嘴。 沈钧钰夫妇间的争执,与他何干?他何必插嘴,自取烦恼? 沈钧钰挥了挥手,语气和缓,“知错能改,此乃君子之风。魏贤弟,不必过分自责。” 第150章 炫妻/滑倒 魏奉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纷繁复杂的情绪,然后又问道:“沈兄,你可有收到那些离京赴任的四位兄长的来信?” 沈钧钰轻轻摇头,解释道:“尚无音讯,路途遥远,单是路上的行程就需要一到两个月。即便是通过驿站传递,耗时也颇多。” “不过,家中已派出忠诚的侍卫一路护送,确保他们的安全。待四位兄长在新的任所安定下来,自然会回来报知,届时我们便可知晓他们的具体情况。” “沈兄,你竟然派遣了侍卫随行,一路护送?”魏奉晖惊讶不已,沈钧钰的细致周到让他感到意外。 沈钧钰微微摇头,眼中流露出自豪之光,语气更是洋溢着骄傲,“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得知四位兄长离京的消息,心中焦急万分,哪里能想到这些细节?这一切,都是我夫人精心安排的!” “这……”魏奉晖惊叹不已,不得不承认,他对晏菡茱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嫂夫人实在是贤良淑德!” 难道沈钧钰的这些改变,都是因为有了晏菡茱的陪伴和支持吗? 沈钧钰颔首称赞,满脸自豪地道:“内人温婉贤淑,堪称当代女性的楷模!” 沈钧钰自此踏入了“炫耀妻子”的行列,赞不绝口,仿佛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她般的人。 魏奉晖微微张了张口,若非几天前晏菡茱在礼部衙门大闹一场,他或许真的会相信沈钧钰所言。 晏菡茱或许心思缜密,考虑周全,但她在外的行为不顾靖安侯府的颜面,口出狂言,将家丑外扬,实在难以与“贤良”二字相提并论。 或许沈钧钰目前行动不便,不良于行,还未能得知这一消息的传播。 如果他知道了,沈钧钰定会感到尴尬和难堪。 魏奉晖暗自思忖,若沈钧钰得知自己“惧内”,家庭纲纪不振的名声传得沸沸扬扬,他还能如此大言不惭吗? 在魏奉晖的耳中,沈钧钰对晏菡茱的夸赞显得苍白无力,但在江蓠和一众仆役的耳中,却成了不容置疑的真理。 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没错,世子夫人确实就是这样一位温良恭俭的佳人! 用过午膳后,魏奉晖迫不及待地催促道:“沈兄,能否烦请安排人带我去田里走一走?” “江蓠,你陪同魏贤弟去参观番麦田。”沈钧钰因行动不便,只能委托江蓠,他细心叮嘱道,“魏贤弟,路面湿滑,行走时务必小心。” “多谢沈兄关照。”魏奉晖笑容满面,紧跟在江蓠的身后,一同踏出了宅院。 在这几日天公作美的晴朗时光里,乡村的小径已经蒸发掉了大部分雨后的湿气,路面仅余微湿,然而这仍旧不足以阻止魏奉晖的双足不被泥尘所染。 魏奉晖身旁的忠实随从,察觉到主公微蹙的眉头,立刻趋前一步,恭敬地提议,“小人愿意背负公子前行。” “脚下小心些。”魏奉晖不假思索地便趴在了随从的背上,任由他一路将自己背起。 江蓠转过头来,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回想那几日降雨,雨水甚至没过了脚踝,但那时世子并未让他背负。即便是世子不慎跌入沟渠,也没有对他加以责备,反而自嘲自己不够小心。 而现在,仅仅是因为鞋袜沾了些泥土,魏奉晖便坦然接受随从的背负,足见在这魏公子眼中,下人犹如牛马,根本无需以人对待。 江蓠联想到自家世子,尽管平日里常常斥责他为“狗奴才”,威胁要鞭笞于他,但实际上从未真的动手,更不曾要他背负。 在这样一番比较之后,江蓠心中不禁泛起对自家世子的感激之情,暗下决心今后绝不再在心中对世子有所微词。 行至一段泥水交织,尤为湿滑的地段,随从不慎失足,魏奉晖也随之跌倒,两人的衣衫顿时染满了泥浆。 魏奉晖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如水。 随从惊恐地跪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声音战战兢兢,“公子开恩,小人罪该万死……” 魏奉晖的目光愈发阴沉,似乎要将眼前之人吞噬。 江蓠目睹此景,心中不忍之情溢于言表,他故意脚下使力,一个踉跄也跟着跌倒在地,“哎呀,这路面实在太滑了!魏公子,您千万不要责怪二壮。我自己行走也是摇摇欲坠,结果也不慎滑倒了。” 魏奉晖看到这一幕,脸色稍有缓和,“那么,你的世子也曾有过滑倒的时候吗?” 听到魏奉晖如此询问,江蓠的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厌烦。 “什么?” “我家世子遭遇不幸,你就暗自窃喜吗?” 然而,江蓠瞥见那位小厮投来的目光中既有感激又有忐忑,便决定好人做到底,继续扮演救星。 “当然有过!那是一个风雨交加之夜,雨水如瀑布般倾盆而下,积水横流,路面滑不留脚,我家世子甚至一头栽进了水沟!”江蓠一边说着,一边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魏奉晖。 魏奉晖被江蓠搀扶起来后,露出一抹微笑,感慨地说:“务农之艰辛,今日我算是深刻体会了。” 江蓠想到自家少爷所承受的苦楚与磨难,不禁鼻尖微酸,声音略带颤抖:“这不过是冰山一角!我家世子掉进水沟还算轻的,他的腿骨折,是因为放心不下田里的番麦,深夜起身巡查,结果却被野猪追赶,四处逃窜。” 江蓠还想继续讲述,但转念一想,觉得魏奉晖可能无法理解。 她家世子嘴硬心软,面对那么危险的局面,还背着柳老汉一同逃命。 江蓠此刻已经看透彻了,评判一个人,不能仅仅听其言,而要看其行! 行动才是衡量一个人品质的真正准则。 “哈哈!”魏奉晖脑海中浮现出沈钧钰那风度翩翩的公子在田地间被野猪追逐的狼狈情景,不禁笑出声来,“沈兄何苦如此呢?既然有人照看,又何必亲自出马?江蓠,今后你务必得多劝劝你家世子,别再固执己见。” “魏公子真是一语中的!’”江蓠低垂着头,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里暗想,若是真正的朋友,难道不应当赞誉他们家世子殚精竭虑、感人至深的付出吗? 尽管衣衫上沾满了泥泞,但目的地——那片金黄的番麦田已经遥遥在望。魏奉晖紧咬着牙关,顽强地一步步走向那片心心念念的田地。 第151章 破坏/狼狈 站在田头,魏奉晖不禁微微一愣,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庄稼长得比他还要高。他疑惑地询问江蓠:“江蓠,这些就是你要展示的吗?” 江蓠点头确认:“正是!” 魏奉晖的目光从上至下扫视着这片高耸的庄稼,然后停留在庄稼中间那一根粗壮的棒子上。 “江蓠,这中间长出的,就是所谓的番麦吗?” “是的,魏公子。”江蓠一边回答,一边注意到魏奉晖的动作,连忙制止,“魏公子,请稍等。” 但魏奉晖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一声“咔嚓”脆响,一个棒子应声而断。他剥掉棒子外面绿油油的皮层,露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白色颗粒。 江蓠此刻心中怒火中烧,情绪激动之下,也顾不上自己卑微的身份,大声斥责道:“魏公子,怎能如此草率地折断棒子呢?这尚未成熟啊!” 这片番麦田,可是他们家世子和世子夫人亲手耕作的成果,当地的百姓们也是精心培育,不遗余力。他们捉虫、除草、松土锄地,无不尽心尽力,只为了等待番麦自然成熟,期待它能带来高产量和美味的果实。 他们家的世子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损害到这片番麦。然而这位魏公子却如此粗鲁,毫不犹豫地就将棒子折断。 那无耻之徒,平日里装模作样,实则心胸狭窄,自私自利,实在是个品行不端之辈! 魏奉晖听闻江蓠的怒斥,稍显错愕,“区区几株,缺失几棵又有何妨?” 江蓠一把夺过魏奉晖手中的番麦,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魏公子,在你看来无足轻重的番麦,却是我家世子和世子夫人亲手耕作、精心培育的。” “我家世子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损坏这些番麦,他一心只盼多收获一些种子,来年便能够获得更丰盛的收成。” 魏奉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往日里被沈钧钰几句反驳尚可忍受,没想到这次竟然被一名家仆呛声。 身旁的小厮见状,立刻担起了家仆的职责,试图缓和气氛:“江蓠兄弟,我家世子素未谋面,难免有所好奇。这里有少许银两,权当给江蓠兄弟添杯茶水。” 江蓠却坚决不接受,他心疼地捧着那些番麦,语气中透露着无尽的珍惜:“你们或许无法理解这些番麦的价值,即便好奇心驱使,也不必破坏它们。这些番麦尚未成熟,内部全是水分,或许只需几日,就能迎来丰收。” 魏奉晖的面色愈发难看,他不仅觉得江蓠不给他留面子,甚至怀疑沈钧钰在背后对他有所诋毁,连他身边的随从也敢对他有所忽视。 在这段紧张的氛围中,小厮似乎已然忘却了不久前江蓠为他解围的恩情,反而成了魏奉晖的传声筒,态度傲慢无礼。他鼻孔朝天,不屑地说道:“江蓠,不外乎是一株从异域传入的作物罢了,谁知其口感如何,是否可食尚未可知!” “我家公子都已经认识到错误了,你却还揪住不放。若非知情者,恐怕会误以为这是金子般珍贵呢!” 江蓠听闻此言,双手紧握成拳,猛然一击,直接撞击在小厮的腹部! 他虽不能对魏奉晖本人动手,但这个趋炎附势的家伙,他难道还不能教训一番吗? “闭上你的乌鸦嘴!你眼中不屑的这片土地,却是皇上亲自圈定,并且皇上还亲自动手种植了这片番麦。” 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矍的老者,头戴斗笠,身穿粗麻布衣,脚蹬草鞋,缓缓踱步而来。 江蓠继续开言:“看见这位老者了吗?这位便是皇上派遣而来的赢公公,他负责记录此地每一株番麦的成长情况,每一根麦穗的数目。若有任何一株缺失,他都会详细记录缺失的原因。” 原本还对江蓠的警告不以为然的魏奉晖,听闻此言,不由得心惊胆战,打了个寒颤。 什么? 这竟然是皇上亲自圈定的作物? 他……他怎么会一无所知? 赢公公走近,此时也注意到了江蓠手中的番麦棒子,他那原本半阖的眼眸突然睁大,尖锐细弱的声音猛地提高。 “究竟是谁?是谁胆敢折断杂家的麦穗?” 而一直愤怒到几欲冒烟的江蓠,听到赢公公的这句质问,却差点笑出声来。 “唉,真是作孽,这根茁壮的枝条,眼看着就要迎来丰收,竟然就这样被无情地折断了。” 魏奉晖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内心的焦虑更是如潮水般涌来,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随从。 随从心中暗暗叫苦,这个黑锅,他看来是背定了。 随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都是小的见识浅薄,未曾见过这些罕见的珍宝,一时好奇心驱使,才犯了这样的错误。” 腰身佝偻的老者赢公公瞪大眼睛,猛地跳起身来,对着随从就是一脚,骂道:“无知的蠢货,竟敢不知天高地厚!” 在赢公公严厉责备随从之际,魏奉晖满眼期待地望向了江蓠。 江蓠微微张了张唇,考虑到世子的面子,终究没有透露真相。 毕竟,随从自愿承担主人的罪责,江蓠也不打算为他辩护。 赢公公喘着粗气,瞥了魏奉晖一眼,手中紧握着那根被折断的外卖枝条,愤愤转身离去。 这分明是打狗给主人看! 事情至此,江蓠微微一拱手,语气平静地说:“魏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早返回您的居所为妙。” 魏奉晖哪敢再逗留片刻? 他神情狼狈,如同丧家之犬般,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庄子。 沈钧钰目见魏奉晖衣衫不整,履上泥泞斑斑,随即示意下人将自己的衣裳取来,以便魏奉晖更换。 经过一番沐浴更衣,魏奉晖的神采判若两人,褪去了先前的狼狈不堪,重拾了世家子弟的风度翩翩。 “沈兄,今日我有过失!”魏奉晖见到沈钧钰,立刻弯腰行了一礼。 沈钧钰一时错愕,瞥见江蓠脸上的愠色,便知魏奉晖犯下的错误不容小觑,“魏贤弟,究竟所犯何错?” 魏奉晖以一种极为谦卑且真挚的语调,道出自己方才折断了一根玉米棒子,“沈兄,还望您在他人面前为我周旋几句!” 听闻此言,沈钧钰脸上显露出惊诧之色,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即转换成他特有的辛辣讽刺风格。 第152章 遮掩/妙计 “魏奉晖,你饱读诗书,可曾学到些什么?自然界的规律,春华秋实,一粒种子从落地生根到硕果累累,短的不过三月,长者乃至一年才能收获。” “这期间蕴含着多少农民的辛勤劳作和汗水,你却随意一折,毁掉了那份来之不易的成果,特别是对于新种作物,你的行为不仅是草率鲁莽,更无半点悔意。” “你非但没有即刻向赢公公认错,诚挚地改正自己的过错,反而只是害怕这等丑事传入圣上耳中,才来求助我,希望我为你遮掩。” “我沈钧钰素来秉持光明磊落之风,素不擅于暗箭伤人。然而此事,即便我缄口不言,陛下亦必有所闻”。 赢公公那双耷拉的眼睛,难道未曾瞥见分毫?他那当众痛斥家仆的一举一动,难道不是给你的明白警示? 魏奉晖的面色愈发苍白,内心的紧张显而易见。此情此景,确实令人深思:若真只是家仆的轻率之举,赢公公何须在众人面前加以惩治,而不是直接将其束之以绳? 这分明是打狗给主人看,暗示之意不言而喻! 魏奉晖心中焦虑,非因毁坏庄稼之事本身,而是担忧此事传入陛下耳中,从而耽误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他向沈钧钰深深一揖,声音里透着急切:“沈兄,你定要伸出援手,拯救愚弟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踏足这片庄子,来探望沈钧钰,否则一切都将风平浪静。 实际上,魏奉晖此行并非真意探访,而是怀着看笑话的心态而来。岂料,笑话未曾得见,反而被沈钧钰一番辛辣言辞,如同长舌妇般痛斥。 然而这些不过是小插曲,真正令他悔恨不已的是,那鲁莽之举破坏了番邦的庄稼,一旦上报朝廷,必将影响他的仕途,这才是他心中最深的懊悔。 沈钧钰愤怒不已,那些庄稼,是他亲手耕作,辛勤培育的果实,连他自己都珍惜不已,如今却遭受魏奉晖的破坏。 他心中激荡着无数尖锐刻薄的话语,欲一吐为快。在这情绪激动的当口,晏菡茱携着丫鬟婆子,捧着银耳莲子羹,缓缓步入,亲自为沈钧钰送来温暖与关怀。 世子魏公子,正值酷暑炎炎,体内火气旺盛,便饮用了一碗清心莲子汤,以消暑降火。 沈钧钰目睹晏菡茱步履轻盈走来,忽地忆起妻子对他的情绪化颇为忌讳,遂即兴吟诗一首以抒怀。 沈钧钰轻轻捧起那碗莲子汤,汤温度适中,散发着淡淡的甜蜜,果然令人心旷神怡。 魏奉晖见沈钧钰品尝之后,便迫不及待地一连几口饮尽,随即赞不绝口:“嫂夫人烹饪技艺非凡,温婉贤淑,沈兄推崇嫂夫人为当代女性的典范,实在是名至实归。” 晏菡茱闻言微愣,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她虽自诩贤良淑德,但听到沈钧钰在外四处赞扬,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沈钧钰听闻魏奉晖对妻子的赞誉,心中的怒火渐渐消散,便温和地催促道:“天色已晚,奉晖,你早些回家休息吧。” 魏奉晖瞥了一眼火气渐消的沈钧钰,又转而望向晏菡茱,果断决定向她求助,“嫂夫人,奉晖行为失当,懊悔不已……” 实际上,晏菡茱早已得知魏奉晖在田间的所作所为,她此行的目的也正是为了妥善处理此事。 晏菡茱聚精会神地聆听完毕,嘴角轻轻上扬,绽放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既然魏公子你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并渴望作出补偿,我们作为你的亲人和朋友,确实能感受到你的悔改诚意。然而,赢公公和皇上是否能够同样确信,这就另当别论了。” 魏奉晖内心充满了沉重,问题的症结正在于此。不过,从晏菡茱的言谈之中,似乎透出了一线可以弥补的曙光。 “尊敬的嫂夫人,您是否拥有高明的解决方案?若能赐予小弟一些指导,奉晖将不胜感激,日后定当重重答谢!” 晏菡茱保持着淡然的微笑,“高明之策不敢当,这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想法。待到丰收的时节,那高产的番麦将会被广泛推广。魏公子你若能出一份力,参与其中,岂不正是表明了你的悔过之心?皇上见到魏公子的实际行动,自然会对今日之事网开一面。” 魏奉晖的双眸随之一亮,“嫂夫人所言极是,但请问小弟应该如何行事,才能有效地协同推进这番麦的推广呢?” 晏菡茱微微一笑,宛如春花绽放,“新引进的作物,农民朋友因为陌生而心生戒备,并不愿意轻易尝试!即便说得再动听,也比不上让他们切实看到种植的利益,有了甜头,他们自然愿意尝试种植。” 农民耕作不可或缺农具之助,届时哪家农户有意投身耕种,魏公子便赠送一把锄头、铁锹等器具,相信众多农人为了获得这些农具,必将踊跃投入种植之列。魏公子,未知吾之计策是否切实可行? “妙哉,此计甚妙。”魏公子闻言,即刻弯腰向晏菡茱致以诚挚一礼,“多谢嫂夫人指点迷津,晖感激不尽。日头已西斜,奉晖不便打扰,待他日再来拜访,尚望沈兄多加珍重。” “嗯!”沈钧钰连头都未回,只是冷冷地应了一声。 而晏菡茱则显得格外和蔼可亲,“魏公子请慢行,一路安康!江蓠,代我送魏公子。” “遵命!”江蓠应声而出,亲自相送。 魏奉晖急匆匆返回,着手撰写奏折,表明自己愿意慷慨捐赠,以推广番麦种植所需的农具。至于具体的捐赠数量,还需与父亲商榷。 魏奉晖离去后,沈钧钰转过头,目光不再投向晏菡茱,而是落在花园中那些绽放的花朵上。 晏菡茱察觉到沈钧钰身上散发出的那份别扭的气息,嘴角轻轻上扬,迈着优雅的莲步,轻移至沈钧钰身后的躺椅旁,轻轻地为他揉捏肩膀。 “世子,可是心生愠怒?”她轻声询问,语气温婉而又关切。 “嗤!”沈钧钰的傲慢之情溢于言表,他的下巴扬得更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魏奉晖今日的行径,实在让人切齿。娘子非但不怒,反而笑容满面,甚至还为他出谋划策。” 晏菡茱轻轻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她此刻终于领悟到,沈钧钰前世为何在官场上屡遭贬谪。 “那么接下来呢?” 第153章 悯农/才媛 沈钧钰转过头来,疑惑地问:“什么接下来?” 晏菡茱款步走到沈钧钰身旁,轻轻地拍了拍躺椅的一角,示意他坐过去。她自己则优雅地坐到他的旁边,依偎在他的怀抱中。 “你是否打算严厉斥责魏奉晖一番,然后与他彻底绝交?” 沈钧钰微微一愣,手臂紧了紧,将晏菡茱拥得更紧,沉思片刻后说道:“倒也未必!毕竟我们同朝共事,彼此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难以做到彻底断绝关系。” 晏菡茱轻轻地在他的下巴上轻吻了一下,那动作温柔而含蓄,仿佛在抚慰他的固执。 “依照你的处理方式,除了与魏奉晖激烈争执之外,实际上并未真正解决任何问题,对吗?” “魏奉晖的错误,无论是出自真心道歉,还是仅仅表面的敷衍,我并不以为意。我更看重的是如何妥善处理这一难题,让所有人都能从中受益,实现共赢的局面。” 我那一番诚挚的言辞,即便你刚才严厉斥责魏奉晖,他也不会怀恨在心。再者,魏奉晖慷慨解囊,不遗余力,最终受益的是那些免费获得农具的平民百姓。 尽管此举略有投机取巧之嫌,但陛下已经得知,他在意吗?答案是,他根本不以为意。他所在意的,唯有结果,而非过程中的曲折与波折。 原本怒气冲冲,觉得妻子并未与他同心协力的沈钧钰,顿时就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怒气。 “唉,这正是我书生气的写照啊!父亲曾言,官场之上,非黑即白,非对即错。今日妻子的这一番教诲,我终于豁然开朗。” 晏菡茱微笑着,眼神中满是柔情,“世子其实心里早已明白,只是因为那株被破坏的番麦棒子而心生怜悯,才使得心绪纷乱。” “如今魏奉晖已离去,世子,何不即兴吟诗一首,或许能诞生千古佳句。” 沈钧钰的情绪瞬间被晏菡茱所调动,兴奋地吟道:“此诗非酸腐之作,请听我吟来!锄禾日头西,汗珠洒落土。世间谁识得,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晏菡茱聆听完毕,眼眸中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仿佛沈钧钰的才华在她的心中点燃了无数的崇拜之火,眼中满是闪烁的星星,为他的才华所倾倒。 在这片静谧的庭院深处,沈钧钰的悯农诗如一股清流,触动着晏菡茱的心弦。她那颗守护之情,如同坚不可摧的盾牌,誓要扞卫她的夫君! 她的郎君,她可以任意疼爱,但旁人休想染指! 若有谁胆敢侵犯她的郎君,她便要挺身而出,撕破那无理的挑衅! 晏菡茱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凝视着沈钧钰,那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眷恋。沈钧钰局促不安,如同被风吹拂的柳叶,“娘子,这诗是你让我吟咏的。难道我吟得不够好吗?” 晏菡茱轻轻地笑了,“夫君吟诗如行云流水!虽然仅寥寥二十字,但字字珠玑,透露出对农人劳作的艰辛与粮食的珍贵。单凭夫君这首诗,往后我绝不再说夫君吟风弄月。” 沈钧钰喜出望外,被人赞誉的快感令他飘飘然,他紧紧地将晏菡茱拥入怀中,深情地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娘子深知我心!”沈钧钰低声笑语,“哈哈哈,待会儿我将这诗篇记录下来。” 晏菡茱唇角微扬,轻声道,“夫君只管挥毫泼墨,我自会为夫君誊录。这首诗,题为《悯农》,如何?” 沈钧钰微微一愣,随即连声应是,“甚好甚好,恰到好处。” 此时的沈钧钰忽然意识到,晏菡茱平日里总说自己认字无多,实则聪慧过人,思维敏捷,领悟力非凡。 她的书法日渐精进,如同破茧成蝶,令人惊艳,且能瞬间洞察他的诗意,与之心灵相通。 若晏菡茱并非生长于乡野之地,而是扎根于显赫的永昌伯府,她定能以其才华闻名于京城,成为无数人仰慕的才媛。 即便是曾被誉为才情绝艳的晏芙蕖,亦难以与晏菡茱匹敌,毕竟后者拥有一种难能可贵的善良与真挚,这是晏芙蕖所欠缺的。 昔日,人们总以为所谓的贤良淑德,不过是每日吃斋念经,口谈仁义道德。然而,时至今日,方才明白,真正的贤良淑德并非口头禅,而是蕴含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是真真切切地为弱小者提供帮助,使之受益。 晏菡茱与沈钧钰相依相偎,时而发出轻轻的笑声,时而低声细语,两人间的情感无比融洽。 白露注意到江蓠神情不悦,便走过来安慰她:“别再生气了,与那种人置气,不值得。” 江蓠一见白露,心情便好转了许多,她说:“白露妹妹说得对,与那种人生气,实在不值得。与魏公子相比,我才深知我家世子的确是一位好人。” 白露笑意盈盈,递给江蓠一颗洗净的大黄杏:“世子是位仁德之君,而世子夫人更是位温婉贤淑的女性。夫人从不曾疾言厉色地对待我们,却让我们每个人都心生敬意,尽心尽力地侍奉。” 江蓠由衷地赞叹:“没错,即便是那些曾想攀附世子床第的人,现在也都变得老实了。世子夫人手段非凡,令人钦佩!” “亦因世子品行高洁,不辜负世子夫人日复一日为整个府邸精心筹谋。”白露赞不绝口,她对世子沈钧钰的敬佩之情与日俱增。 江蓠品尝着甜美的杏子,与白露交谈甚欢。 惊蛰神情沮丧,脚步拖沓地走来,却并未踏入院子里。 自从上次被沈钧钰重重的二十板子惩戒后,惊蛰对沈钧钰心存畏惧,再也不敢在他面前露面,此刻只能躲在月亮门外。 “惊蛰,你这是怎么了?”白露好奇地询问,关切地观察着惊蛰的情绪变化。 惊蛰瞥了江蓠一眼,稍显迟疑,“白露江蓠,你们觉得我是不是已经年华老去,容颜不再?” 江蓠和白露对视一眼,困惑于惊蛰突如其来的疑问。 白露轻声笑道:“惊蛰,你这话从何说起?你正值青春盛年,容貌艳丽如桃花李花,美艳不可方物!我们四人姐妹中,你一直是光彩夺目的那一个。” “可是,我刚才站在门口,魏公子和他的随从竟连一眼都没施舍给我。”惊蛰满怀惆怅,感叹寻找一位富贵公子是如此的艰难。 第154章 提醒/艳福 江蓠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被杏肉呛到,“惊蛰,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必须提醒你,不要对魏公子存有非分之想。” 惊蛰一愣,不解地问:“为何?魏公子风采翩翩,家世显赫,令人倾倒。” 江蓠微微一笑,解释道:“那是因为,魏公子并非你所想象的那般轻易可得。他的风采与家世固然令人向往,但过于追求,只会让你自寻烦恼。” 江蓠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鉴于我们相识一场,这句忠告我只说一次。魏公子已经完成了婚配,迎娶的是太原庞家的正宗千金。据我耳闻,魏公子在婚前共有四位侧室,然而现今仅剩一位。” “哎呀!”惊蛰惊诧地叫出声,“那其他三位呢?” 江蓠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回答道:“她们被草草裹在一卷破旧的草席中,被送出城外,任由野狗吞噬。”说到此处,江蓠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至于今日之事……” 惊蛰听后,脸色苍白如纸,惊恐地低语:“那庞氏真是个凶悍的母老虎,手段太过残忍了!” 江蓠却不以为然,微微皱眉反驳道:“庞氏的确手段狠辣,但魏公子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也是不争的真相。” 白露赶忙点头赞同,补充道:“没错,惊蛰,你可别误入歧途。太原庞家,那是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魏公子绝不敢轻易与庞家为敌。他风流倜傥,情多移位,最终遭难的,都是那些心高气傲、命运却如薄纸般脆弱的美丽女子。” 惊蛰听罢,长叹一口气,神情黯然,“多谢江蓠的提醒!” 言罢,惊蛰带着沮丧的神色,默默地离开了。 江蓠目睹此景,郑重地告诫白露:“白露妹妹,我们已尽到了对惊蛰的友情,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今后,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以防不测。” 白露急忙点头答应,“江蓠哥哥,我明白!我们自幼相伴,我对惊蛰的了解不亚于你。她总是心比天高,命却如纸般脆弱。我还担心,若是与她过于亲近,将来可能会被她拖累呢。” 江蓠听闻白露如此纯朴的话语,不由得露出一抹温馨的微笑,“白露,咱们身处靖安侯府,虽然身份低微,但生活还算得上安逸。有这棵大树遮风挡雨,外界无人敢对我们有所冒犯。” “你一直陪伴在世子夫人身边,处于后院的宁静之中,未曾真正领略过人间的艰辛。那些平民百姓的生活,实在是太过苦难。” 白露轻轻点头,感慨道:“江蓠哥,若非世道艰难,你我二人也不会在童年时被父母卖到豪门大户。我算是幸运的,能跟随在世子夫人身旁,无需我这个小丫鬟去争宠,因此我得以向夫人坦露我对江蓠哥的深情。” 白露从自家小姐那里学到了如何巧舌如簧,甜言蜜语。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江蓠喜形于色,笑得合不拢嘴。哪个男子不渴望迎娶一位既美丽又对自己情有独钟的妻子呢? “白露妹妹,你真是让我感到无比珍贵!如今婚期在即,你需要购置何物,尽管告诉我!我在世子身边服侍,积攒了不少银两,定会为你置办得风风光光。” 白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江蓠哥,你真是单纯得可爱。世子夫人已经吩咐袁嬷嬷为我们操办婚事,府里一切都由她一手打理,我们何必再花费那些银两呢?” 你务必将银两妥善藏匿,待到咱们完婚之际,便悉数交付于我,由我掌管家财。毕竟你我二人上无尊长,下无同辈,成亲之后肩负抚养子女之责,仅凭府中每月的津贴,恐怕尚不足以应付。 江蓠笑得明媚,她笑得如花般灿烂,“不必等到成亲之后,待我们返回侯府,我便会将我这些年积攒的私房钱悉数交给你。” 白露心中充满了甜蜜,她并无过高远志,只愿找到一个与她同心同德的伴侣,共度此生,她已心满意足的生活细节倍感满足。 在回路上的行程中,一名小厮与魏奉晖同乘坐在马车上的对话进行了精致的修饰。 在归途之上,小厮与魏奉晖公子同行,眼见公子神情略显落寞,小厮担心公子会将怒火迁怒于己,于是灵机一动心动的女子稍作提及。 “公子无需焦虑,沈少夫人已经提出了巧妙的对策,定能弥补此次失误。” 魏奉晖目光深邃如水般清澈,心中暗自叹息,表达了对沈钧钰能娶得如此佳人深感羡慕。 小厮见公子对女子的提及,立刻顺着杆子爬,挑选公子喜欢听的言辞加以渲染。 “公子,您无需自卑,就在沈家庄园门前,那名拿着手帕,眼神含蓄、面露羞涩的女子,那日相遇的丫鬟进行了细致的描绘。 魏奉晖公子稍作回忆,微微一怔,进行了生动描绘的细节进行丰富。 魏奉晖闻言,心中微微一怔,旋即淡淡的回忆,那名拿着手帕,含羞带怯的女子,她的眼神中透露出的羞涩之情态进行了细腻的刻画。 “公子,您也不能轻视,进行生动的描绘,以展现那名女子的娇羞之态。” 在那一刻,的确有一位女子似乎无意中与他们相遇,然而实际上,她却在巧妙地展示着自己的风情。 这些细腻的小动作,在那些风月场中的高手眼中,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昆虫,无处藏身。 只是那时,他心中急切地想要回家纠正错误,根本无暇他顾。 “那位女子究竟是谁?你可曾了解?”魏奉晖询问,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那位靖安侯府的丫鬟,似乎对他存有几分情愫。 能成为魏奉晖的贴身长随,这名小厮自然有过人之处,他的特长便是过目不忘。 “公子,我认识那位女子,她曾是永昌伯府大小姐晏芙蕖的贴身丫鬟,名叫惊蛰。她曾随晏大小姐参加过多场宴会,我见过她数次。因其美貌出众,故而让我印象深刻。” 魏奉晖闻言,轻轻抚摸着下巴,感慨道:“如此绝色佳人,沈兄真是艳福不浅啊!” 小厮嘿嘿一笑,回应道:“公子,我看那惊蛰对公子您应该有着深厚的情意,毕竟公子您风情万种,远胜于那个不解风情、言语刻薄的沈世子。” 第155章 红人/宝藏 “你这混账东西,就会胡言乱语。”魏奉晖笑骂一声,然而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明显。 在其他方面,魏奉晖或许不及沈钧钰,但在贵女圈中,他却如鱼得水。 那个沈钧钰,总是一副假清高的模样,与他相比,实在逊色许多。 小厮见公子心情好转,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在心中暗自记下。下次若再遇见那位女子,定要试探一番,看看其中是否有戏。 难道我们就不能去触碰那位世子夫人的禁忌,却又如何能够忽视那陪伴她而来的贴身丫鬟? 设想一番,若能让那位贵公子赢得沈家少夫人身边陪嫁丫鬟的芳心,定能让主子心情愉悦,感到自己在沈世子面前棋高一着。 在那庄子中,赢姓的老太监,在夜幕低垂之时,便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迅速上报给了皇上。 景仁帝的目光落在案几上赢朔所呈递的关于沈钧钰的奏折上,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又收到了关于沈钧钰的新消息了!” 赢太监赔笑,欠身回应:“确实如此,吾皇万岁!那徐宝对那块番麦田极为看重,对小沈大人的才干也是赞不绝口。今日魏奉晖魏公子的行为,令他极为震怒。” 景仁帝浏览奏折的速度犹如疾风扫过,他的眼神中随之闪过一丝寒意,“过于狡猾,聪明反被聪明误,却少了那份真挚与同情之心。” 赢朔听到景仁帝对魏奉晖的评价,便知道皇帝心中已对魏奉晖产生了不满。 如今,小沈大人已成为圣上眼前的红人。 提及小沈大人,他确实担得起圣上的重视与赏识。 景仁帝伸手展开桌上的画卷,观察着最近番麦的生长情况,不禁点头称赞,“愿上天眷顾,不要再降下雨水。不出半月,番麦或许就能迎来丰收!” 赢朔随即附和:“陛下心怀天下苍生,感动了天心,因而降下如此好兆头,实乃百姓之幸。” 景仁帝眉宇间透出一抹忧虑,望向外面的夜幕,乌云密布,天色昏沉。 夜空中无月无星,漆黑一片,令人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苍凉。 多么希望,能如赢朔所言那般! 与此同时,沈文渊调动了两支精锐之师,一队负责秘密追踪,另一队则直奔梅林而去。 就在靖安侯耐心耗尽之际,他终于在纪胤礼身上找到了一线转机。 不可否认,纪胤礼确实拥有几分幸运,竟然比沈文渊更早一步找到了端王的秘藏。 沈文渊发现,纪胤礼的行动完全是私下秘密进行,连梁国舅都被蒙在鼓里。 若纪胤礼意图借助这批宝藏谋取高官厚禄,他绝不可能不告知梁国舅。 既然秘而不宣,那么其目的便不是升官。 剩下的,只有一个动机——敛财。 纪胤礼的胃口确实不小! 然而,细想之下,沈文渊也能理解纪胤礼的所作所为。 连续的官阶提升,已让纪胤礼备受瞩目。 若再立新功,恐怕也难以再进一步。 加之纪氏家族已趋式微,纪胤礼家道中落,一旦获得这批财宝,未来便不再为金钱所困。 纪胤礼颇具智慧,但他犯了一个大忌——不应打靖安侯府的主意。 若纪胤礼本本分分,念在同僚亲族的份上,靖安侯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在外争斗,无论胜负,靖安侯都能接受。 能力不足,甘拜下风,并非耻辱。 但若有人觊觎他的家人,触碰到沈文渊的底线,那就怪不得他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 靖安侯可不是那些只会空谈仁义道德的腐儒,他的行事风格独树一帜,与众不同。 表象,儒家之仁,道家之静。 内里,法家之严,道家之机。 本质,武术之威。 为人处世,表面上讲究仁爱礼义,遵循其准则,则你我他,皆大欢喜。 若有人悖逆其道,则运用非武力之手段,竭尽所能,迫使其就范。 若此路不通,则诉诸武道,以铁血手腕,达成所愿。 或许是因为西魏国久享和平,未见烽火,亦或是靖安侯的手段深沉,不露痕迹,使得众多人误以为那笑容可掬的靖安侯不过是一只虚有其表的病虎。 沈文渊并未急于通知青龙卫,而是采用一种隐秘的途径,让梁国舅的心腹唐旻得知了这一消息。 唐旻因被贬职,心怀不满,且对纪胤礼在梁国舅面前备受青睐心怀嫉妒。 眼见此等天赐良机,他怎会轻易放过? 唐旻立刻将情报上报给梁国舅。 梁国舅心中半信半疑,遂派人暗中调查,果不其然,纪胤礼确实在寻找端王遗留的宝藏,且已有所发现。 非但如此,他还将其搬运出来,私自藏匿。 梁国舅愤怒至极,骂道:“这个纪胤礼,真是胆大妄为,难道不怕撑死自己吗?” 那可是端王数十年在锦州与北翟两地搜刮而来的巨额财富啊! 虽然并非全部,但据唐旻汇报,数量之巨,令人咋舌。 那些拥护梁国舅的人,图的不仅仅是权力,更有金钱的诱惑。 权力的诱惑固然难以抗拒,但金钱的魅力,更是让人无法自拔。 梁国舅的手段五花八门,聚财之途无数,但挥霍之处同样五花八门。 他眼巴巴地觊觎着那些足以助端王起兵反叛的巨额财宝。 这个念头一起,梁国舅的怨恨之情愈发深重! “唐旻,你立刻带人去劫夺那些宝藏!纪胤礼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竟敢觊觎巨兽之肉,真是贪婪之极,犹如蛇欲吞象。”梁国舅毫不犹豫,果断作出决定,摒弃纪胤礼,他要独占端王的宝藏。 此时,纪胤礼神采飞扬,心情澎湃如潮。 为了确保机密,他率领众人连续搬运五日五夜,方才将那些宝物藏于隐秘之所。 家中资金告罄,纪胤礼带走了满满一箱未有任何标记的金砖,打算熔化后,作为家用。 纪胤礼昂首阔步,精神抖擞,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入,随后的仆人抬着一个沉重的箱子,放置在晏芙蕖的面前。 晏芙蕖目睹此景,欣喜若狂,“你们都下去,我要亲自服侍将军。” “遵命!”众丫鬟婆子迅速退出。 晏芙蕖迫不及待地询问,快步走到大箱子旁,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眼前顿时金光闪闪,一块块熠熠生辉的金砖映入她的眼帘。 “夫君,大功告成?”晏芙蕖急切地问着,随后投入纪胤礼的怀抱。 第156章 保密/包围 纪胤礼看着她,开怀大笑,立刻将晏芙蕖纤细的腰肢搂入怀中,关切地提醒:“小心些,宝贝,今后的日子里,这样的财富会源源不断。今后,你不必再为这些世俗之物而忧心。” 晏芙蕖欣喜若狂,心中激荡着无尽的喜悦,想象着那些难以计数的珍宝尽归她所有,“我早就料到夫君必定能成此伟业!” 纪胤礼自负而骄傲,眉宇间洋溢着得意的神采,“我纪胤礼扶摇直上,前程似锦,为期不远!” 经过一段短暂的兴奋后,晏芙蕖逐渐平静下来,心中却悄然升起一丝忧虑,“夫君,那些宝藏藏匿之处是否足够隐秘?” 纪胤礼淡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寒意,“隐秘至极,负责运送这些珍宝的都是已经请假回乡的士兵,他们在途中神秘失踪,颇为寻常。” 整整二十名士兵,酒精麻痹了他们的神经,终因醉意沉入河底,命丧黄泉。 “夫君智谋非凡,唯有逝者才能严守秘密。”晏芙蕖不遗余力地表示赞同。 唯有如此,他们夫妻二人方能真正意义上据有端王埋藏的巨额宝藏。 至于那二十名不幸丧命的士兵,在晏芙蕖的眼中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蝼蚁,他们的死亡对她而言,无足轻重,毫无价值。 纪胤礼自诩知情人尽皆陨灭,藏身之地隐秘至极,以为自此可安枕无忧。 那些珍宝悉数归他所有,足以成为他扶摇直上的坚实基石。 然而不出两日,唐旻便秉承梁国舅之令,将宝物掠走。 青龙卫许宸为搜寻端王宝藏,日夜焦虑,难以入眠。 此次,沈文渊并未将情报外泄,而是遣人递信给许宸。 许宸焦灼不安,宝藏踪迹难觅,隐患未除,圣上龙颜不悦。 一日,靖安侯邀他相见,许宸乔装打扮,欣然应允。 茶楼之内。 “侯爷,您召在下至此,莫非仅是为了品茗?”许宸与靖安侯合作屡次,深谙其行事之道。 简洁明了,绝不赘述,每一步都精准有力,典型的不为无益之事早起。 沈文渊轻笑一声,浅啜了几口香茗,“许统领,您果然性情直爽,在下就不拐弯抹角了。想必许统领对唐旻曾率领禁卫军强行闯入我靖安侯府一事记忆犹新。” 许宸微微点头,“圣上为之震怒,此事实在难以忘怀。唐旻已受到惩处,侯爷心中仍有所不甘吗?” 众所周知,唐旻为梁国舅之人,实际上对唐旻的惩处,也等同于对梁国舅的制裁。 只是圣上处理得极为隐蔽,影响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不愿引起轩然大波。 靖安侯笑笑,眉头微蹙,语气坚定:“我与唐旻素无瓜葛,但必须水落石出,查个究竟,究竟是谁意图对付我靖安侯府。最近,我派遣细作密切监视唐旻,得知他正四处探寻传说中的端王宝藏。” 闻言,许宸浑身一震,急切地追问:“侯爷,此事当真?” 沈文渊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流转,“许统领日理繁杂,我岂能随意打扰。再说,即便我对唐旻有所不满,但在端王宝藏这件大事上,我断不会轻举妄动。” 许宸喜出望外,心中暗喜:即便靖安侯有意对唐旻不利,也绝不会拿端王宝藏来开玩笑。 他恭敬地一拱手,迫不及待地询问:“侯爷,宝藏究竟在何处?” 靖安侯缓缓展开一幅精心绘制的简易地图,轻柔地铺展在桌上,“位于栗子沟东面山坡的一处荒废山寨。据我掌握的情报,今晚唐旻将亲自带队押运宝藏,许统领,您还需多召集几位高手助阵,否则未必能敌得过唐旻手下的那批禁卫军。” 提及“禁卫军”三字时,靖安侯语气加重,透露出一丝不满。 禁卫军,原本是守护京城的重要武装力量,如今却沦为私人势力,用来搬运端王宝藏,这实在是荒谬至极。 他语气决绝地说:“这一回,或许难以扳倒梁国舅,但唐旻若自取灭亡,那只能说,他的运气不如我们了!” 青衣侍卫许宸微微一愣,随即肃然道:“侯爷请放宽心,末将必定会将实情一一禀报!” 沈文渊轻轻一笑,将杯中的茶水饮尽,然后姿态优雅地步下了楼。 许宸凝望着沈文渊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不禁叹息,唐旻这次不知是何处触怒了靖安侯! 梁国舅的势力日渐嚣张,想来皇上心中也对其有所不满。 然而,这一切都与许宸无关,他的使命是竭尽忠诚于皇上,至于太子,只有当上皇帝,才有资格获得他的效忠。 尚未登基的太子,仅仅是太子而已。尽管皇上目前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但未来的事情,又有谁能预料呢? 许宸转身离开,返回青龙卫的衙署,立刻向皇上汇报。 景仁帝闻言微愣,沉声说道:“许宸,靖安侯的话未必准确,你既要搜寻端王的宝藏,更要活捉宝藏的守护者。” “末将遵旨!”许宸肃然领命,倒退而出。 许宸并不关心其他的纷争,他的目标只是捉拿凶手和寻找端王的宝藏。 至于靖安侯和梁国舅之间的斗争,许宸选择置身事外。 他深知,中立的态度,反而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若是偏向靖安侯,反而会让靖安侯怀疑许宸与他有所勾结。 景仁帝站在京都的堪舆图前,目光如炬,寒光闪烁。 梁国舅再次辜负了他的信任! 那片藏宝的山林,树木葱郁,难以寻觅。 一旦那些人藏身于山林之中,就如同泥牛入海,无迹可寻。 夜幕降临,许宸部署周密,派遣轻功卓越的战士暗中跟随! 直到唐旻率领百名禁卫军将宝藏运送到京郊的一座庄子时,许宸才下令包围庄子。 唐旻的手下陶醉于巨额宝藏之中,戒备心松懈,每个人都分到了数百两黄金,欣喜若狂。 许宸昂首挺立于城垣之巅,手中紧握着青龙卫的令牌,高声宣告:“唐旻私藏端王之宝,吾奉圣上钦命,务必将其缉拿归案。诸位禁卫军兄弟,若未知情,速速放下兵器,切勿抵抗,以免追究死罪。” 唐旻面色骤变,此刻方才意识到自己已被重重包围,他自诩布置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青龙卫是如何洞察其阴谋? 然而此刻已无暇多想,唐旻决心强行突破,即使未能得手,尚可设法狡辩。 但若被擒,唯有死路一条。 第157章 拘捕/行动 “众兄弟,我们戴上面罩,一起冲锋!”唐旻不愿坐以待毙,打算破围而出。 禁卫军们纷纷掩面,认为唐旻所言甚是,随即转身,准备发起冲击。 然而,四周早已伏击的弩箭手,在他们尚未冲至城门之际,便将他们射成了筛子。 面对城外数倍于己的包围,众多禁卫军瞬间丧失了斗志。 有的甚至临阵倒戈,将唐旻擒获,六十多名禁卫军选择投诚。 唐旻被押解至青龙卫的囚牢之中,庄子上的所有财物,也被悉数收回,纳入了皇帝的私人金库。 许宸亲自清点过后,惊愕不已,粗略估算,这些财富足以抵得上西魏三年的税收总和。 许宸不敢有丝毫延误,立刻向景仁帝奏报。 当景仁帝翻阅许宸的奏折时,亦是大为震惊,“三年税收?这岂不是高达四千五百万两白银!” 景仁帝喜悦之情尚未退去,脸色便瞬间阴沉下来,这背后不知耗费了多少百姓的血汗! “朕要亲自审讯唐旻!”景仁帝咬紧牙关,声音低沉而坚定,随即随同许宸一同前往青龙卫下辖的天牢。 与此同时,梁国舅在城外苦等唐旻,却始终不见其踪影。反而从城门口得知青龙卫押解着一队俘虏,以及数百辆满载的车队进城。 从车辙的深深痕迹以及马匹吃力的步伐,可以推断车上装载的皆是沉重的财物。 梁国舅不敢有丝毫懈怠,迅速启动他在青龙卫中的暗棋,震惊地发现唐旻已被拘捕,而端王宝藏已然悄无声息地纳入了皇上的内库。 然而,让梁国舅如坐针毡的是,端王宝藏的秘密藏匿之处,竟然是梁家名下的一处幽静庄子。 “父亲,此事断不可让圣上得知!”梁国舅的长子,梁牧,焦急地疾呼,“唐旻非死不可!” 只要唐旻命丧黄泉,一切罪责便可悉数推诿于他。 梁国舅踌躇不决,沉吟良久后摇头,“此事不宜草率处理,我们可以说我已知悉此事,但尚不能确定这批宝藏即为端王所有,待我查证后再向圣上禀报。” 身着儒生服饰的梁牧轻轻摇头,语气凝重,“父亲,您以为如此作为,圣上便会深信不疑吗?” 梁国舅一愣,眉头紧蹙,“即便圣上不信,至少我这样做,并未全然欺瞒圣上。若径直将唐旻置于死地,圣上必定会认为我们意图灭口,怀有篡位之心。” 梁牧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心跳不禁加剧。 作为长子,他极有可能承继家业,登上权力的巅峰。 梁牧语气坚决,“父亲,唐旻身为您的亲信,竟将宝物匿藏于梁家庄子之内。即便您并不知情,先行处置,圣上岂能不生疑窦?” 梁国舅脸色微变,沉思片刻,长叹一声,“我明白你的顾虑,但若此刻便斩杀唐旻,恐怕会引发圣上疑忌,反而不利于我们梁家长远之计。” 梁牧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知道,在这场关乎家族命运的风暴中,每一步都必须谨慎而又坚定。 在漫长的岁月里,梁国舅与景仁帝共度了无数时光,从稚嫩的童年直至现在成熟稳重的岁月。 景仁帝对梁国舅的了解可谓深入骨髓,而梁国舅对景仁帝的熟悉同样达到了心领神会的境界。 只要他心怀忠诚,不存背叛之意,梁家便能继续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唯有太子地位坚固,顺利继承皇位,对梁家而言才是最为稳妥、最为安全的保障。 然而,一旦越界,梁家便将陷入不利之地,再难回到从前的显赫。 “胡言乱语!今后休得再提这等悖逆之词!梁家今日之盛,全是仰仗圣上的恩宠,绝不可存有反叛之念。” 梁国舅年至花甲,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勃勃野心,只想安享荣华富贵。 毕竟,他的胞妹贵为皇后,他的外甥更是储君之尊。 与其冒险追求那一线可能,不如安心享受眼前的繁华。 在深思熟虑后,梁国舅立刻做出了决定,“我即刻入宫请罪!” 望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梁牧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失望。 “公子,我们是否还应继续进行?”梁牧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低声询问。 若非老爷之心无反意,单凭大少爷之力,成功的希望渺茫至极。在这场权衡利弊的较量中,梁国舅果断选择了保全家族的荣光。 梁牧心中非常清楚这一层微妙的关系,唐旻之死无疑会在皇帝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然而,出于对太子的深厚情感,皇帝不会对梁家采取任何行动,但不可避免地,猜忌将如影随形。 在皇帝唯一的儿子——太子——尚存的情势下,这种猜忌对梁家而言或许并无实质性的损害,但它足以在梁牧心中引发波澜,使他误以为皇帝有意对他不利,从而不得不萌生反抗的念头。 “行动吧!”梁牧果断下达命令,不愿错过这绝佳的机遇。 “遵命,公子!”一名中年男子领命后,急切地离开了。 梁国舅匆匆入宫,却未能见到景仁帝。闻听皇帝已前往青龙卫衙门,他又急忙赶往那里。 此时,景仁帝已经步入天牢深处,他希望能亲自向唐旻询问详情,然而等待他的只有唐旻用裤腰带结束生命的悲惨景象。 许宸目睹此景,眼神骤然紧缩,连忙跪地请罪,“陛下,臣下失职!” 景仁帝面容冷峻,眼中透露出森然的寒意。 显然,已有人敢于触碰青龙卫的禁脔! 景仁帝语气虽淡,却字字铿锵有力,令许宸感到一股寒意直透脊背,“青龙卫中出现了背叛者,是时候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洗了。” “遵旨,陛下!臣下必将竭尽全力,定要将谋害唐旻的凶手绳之以法。”许宸恭敬地回应,内心却是波涛汹涌,愤怒不已。 敢于向青龙卫伸出触手,便休怪许宸心狠手辣! 当景仁帝步出青龙卫衙门之际,恰逢早已恭候多时的梁国舅迎上前。 梁国舅瞥见圣上,急忙跪地俯首,“吾皇万岁,微臣罪该万死,未曾事先启奏便擅自行动,未将端王宝藏之事及时上报,实因微臣欲待确凿之后再行禀报。唐旻此行,乃受微臣之命,寻觅端王宝藏,恳请陛下明察秋毫!” 景仁帝目睹梁国舅跪地求情,眼神微闪,不由得一愣,“若是如此,唐旻只需据实相告,静待朝廷发落便是,何必在囚笼之中自行了断?” 第158章 逆子/隔阂 “唐旻自缢?”梁国舅闻言,面色骤变,心头瞬间掠过长子梁牧的身影! 这个逆子! 虽然梁国舅心中已有猜测,但他不能直言,毕竟那是他耗费多年心血培养的继承人。 梁国舅继续连连磕头,泪流满面地辩解,“吾皇圣明,微臣断无不忠之心,定是有人蓄意陷害微臣,还望陛下为微臣洗脱冤屈。” 景仁帝目光中闪过一丝寒意,然而面色却和颜悦色,亲自将梁国舅搀扶起来。 “你我相交久远,早在朕未登大宝之前,便已结下深厚友谊,你忠心耿耿,朕深知之。谁敢背叛朕,你断不会!” 梁国舅听罢,感激涕零,悲痛欲绝,“感激陛下信任,今后微臣无论行何事,必将事先启奏,绝不敢再有擅自做主之举。” 唐旻绝无自杀之理,定是有人暗中加害。此乃意图离间微臣与陛下之间深厚的君臣情谊,还望陛下洞察秋毫,明辨是非。” 景仁帝语气凝重,断然回应:“朕自会详查,哪怕手段狡猾至极,用及青龙卫,朕亦要追查到底,水落石出。” 梁国舅心中惴惴不安,然而此刻唯有硬着头皮,暗暗祈祷儿子手段高明,行事细腻,不留下丝毫破绽。 目送景仁帝伟岸的身影渐行渐远,梁国舅也急匆匆地离去,着手处理善后事宜。 回到府邸,书房内仅剩梁国舅与他的儿子梁牧。 梁国舅挥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梁牧的面颊上,“孽子,你可曾知晓,你今日擅自行动,险些令陛下怀疑我怀有篡位之心。” 梁牧嘴角涌出鲜血,但他并未流露出一丝愠怒,“父亲,即使您向陛下禀报,先行处置再行奏报,陛下也未必会信以为真。因此,儿子我设计让人暗中对唐旻下手,再嫁祸于靖安侯。唯有局势大乱,我们方能趁乱而出,全身而退。” 原本怒火中烧的梁国舅,在深思熟虑之后,突然觉得儿子的计策确实高明无比。 “今后行事,务必与我商议,不可再擅自独断专行。”梁国舅没有继续责备梁牧,回想起今日的种种,仍感心有余悸。 那四千五百万两白银,相当于西魏三年的全部赋税,数额之巨,足以令人怦然心动。 早已深知这一切,梁国舅又怎敢将珍宝私藏于己? 梁牧在心中暗自悔恨,因行事不够周密,竟让四千五百万两雪花白银付诸东流。 若这银两属他所有,成就一番伟业,必将指日可待。 夜幕降临,景仁帝手中拿到了许宸的调查报告。 许宸对此结果心存疑虑,景仁帝亦是如此。在靖安侯与梁国舅之间,他们更倾向于相信梁国舅会行凶灭口。 毕竟,唐旻的命运早已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精明的靖安侯根本无需自找麻烦,去触碰那费力不讨好、又触犯忌讳的事情。 夜色中,沈文渊返回了府邸。 “今晚咱们去母亲那里共进晚餐。”靖安侯微笑着,伸出手想要搀扶苏氏前往荣禧堂。 “好的!”苏氏微微一愣,随即轻轻一笑,却没有接过他的手,而是莲步轻摇,率先前行。 靖安侯收回了尴尬的手,摇头一笑,带着几分苦涩。 步入荣禧堂,晚餐时分,靖安侯轻声透露:“唐旻已命归黄泉!” 老夫人和苏氏互望一眼,“是你动的手?” “非也,我只是发现了端王宝藏的线索,唐旻与梁国舅意图私吞宝藏,我将此事告知了青龙卫。结果梁家为了灭口而行凶。”靖安侯解释道。 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梁家竟有谋反之心!咱们不得不提高警惕!” “母亲请放心,为儿心中已有筹谋。”靖安侯淡然一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与自信。 即便东宫储君不幸辞世,皇室之内尚有诸多藩王,而这些尊贵的王爷们又各有子嗣繁衍,梁氏一门又岂能轻易觊觎继承之权? 为了保全靖安侯府的荣耀与地位,断不可让梁氏家族得逞。 唐旻逝去之后,靖安侯急令心腹来运亲赴庄园,将一切原委详细告知沈钧钰与晏菡茱。 晏菡茱闻言唐旻驾崩,反应之激烈不亚于府中老夫人,甚至更显其机智敏锐,“世子,今后若逢梁牧,务必提高警惕,此人早已心怀异志!” 沈钧钰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菡茱,梁牧自幼便与太子相伴,情同手足,同餐共寝,他岂会有悖逆之心?” 晏菡茱但笑不语,心中暗叹夫君之纯良,“我的傻夫君啊,岂知世间之人,并非个个如你般忠心耿耿,忧国忧民,重情重义?又有几人能够压制住内心对那至尊之位的贪婪渴望?” 晏菡茱轻挥手中的丝帕,为沈钧钰拭去手上的糕渣,随即递上一块精致的芙蓉糕,“夫君,你看圣上虽勤于政事,治国手腕高超,却为何屡遭藩王反叛,更有许多藩王暗中觊觎皇位呢?” 沈钧钰轻咬一口那散发着阵阵清香的芙蓉糕,本应甘美的滋味,在此刻却因想到那些因藩王作乱而家破人亡的百姓,而变得索然无味。 晏菡茱轻轻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光,她语气坚定地说道:“显而易见,世子对其中原委了如指掌。倘若陛下龙裔众多,藩王们断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然而,眼下的情势是,陛下仅有一位太子,因此,与太子天然结盟的,便是皇后及其背后的梁氏家族。这也正是梁国舅之所以犯下糊涂之举后,陛下并未严厉惩处的缘由之一。” “历览史册,外戚擅权之例,车载斗量。更有甚者,外戚篡位,亦非罕见。前朝不就是借助裙带关系,篡夺了女婿之位,披上黄袍而登基的吗?” “梁国舅此年龄,或许仅是贪恋财富,尚无篡位之心但他的子嗣们却未必如此。尤其是梁牧,他近水楼台先得月,皇权最近,若有反意,其心必最为坚决。” 沈钧钰长叹一声,语带无奈,“太子即位之后,梁家将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何须铤而走险?” “只能说,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具有难以抗拒的诱惑力。”晏菡茱回应道,“无论是端王宝藏之谜,唐旻之死,都令陛下对梁国舅及其家族心生疑窦,彼此之间的隔阂已渐露端倪。” 第159章 站队/竹轿 “待梁国舅察觉陛下对他疑窦丛生,即便他本无意反叛,也会在局势的推动和身边势力的怂恿下,不由自主地走向谋反之路。当然,这一切之中,还蕴含着诸多变数。” 沈钧钰微微一愣,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接下来,吾皇定会选拔一两位,乃至数位忠臣,以制衡梁国舅,使其不能再如往昔般肆无忌惮。” 晏菡茱轻轻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温婉的笑意,“太子在朝,梁国舅便难以有所动作,毕竟还需依赖他这条走狗来对抗皇族宗亲。” “然而,这条走狗过于强大,若是不加束缚,恐怕会失控。因此,必须给它套上绳索。如此一来,吾皇只需握紧这些绳索,便能随意指挥它去咬向任何目标。” “相较之下,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由于只有一个太子,多数无需选择立场,因而较为轻松。只要不与藩王结盟,便能确保自身安全。” 若皇子众多,此刻正是争夺储位的激烈时刻。 唯有少数忠诚之臣,方能保持中立。 但凡掌握权柄者,皆需选边站队。 成就辉煌,一步登天,令人称羡,但首要之务,是选中真正的龙。 倘若误选伪龙,或是一条蛇,轻则丢官罢职,重则可能导致九族遭诛。 沈钧钰扬了扬眉,低声询问:“父亲便是那些绳索之一吗?” 晏菡茱微微颔首,语气坚定,“父亲虽不愿,但梁国舅势力过于强大,非一般人所能抗衡。再加上梁国舅屡次三番对我们发难,甚至此次杀人灭口,还想将罪责推到我们靖安侯府头上,我们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沈钧钰迟疑着,心底暗涌着波澜,“倘若我未曾揭发梁国舅,或许一切都不会变得如此纷繁复杂。” 晏菡茱轻轻地将一块精致的芙蓉糕递向沈钧钰,柔声道:“即便你没有举报梁国舅,我们靖安侯府同样会因端王之事而被卷入纷争。” “宫廷之中虽多的是棋子,但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寥寥无几。首先必须对皇上忠心耿耿,其次还得具备非凡才干。尤其是端王的风波,更是让皇上深感父亲才智非凡,因此世子无需自责。” 沈钧钰接过晏菡茱递来的芙蓉糕,正欲送入口中,最终还是将它轻轻搁在了桌上。 “贪恋口腹之欲,易使人痴肥。” 沈钧钰轻抚自己的腹部,心中暗自感叹,似乎肚子上已悄然增添了一圈脂肪。 晏菡茱见状,微微俯首,掩嘴轻笑,却并未点破沈钧钰的小心思,“你若不吃,那我便吃了。” 看着晏菡茱小嘴鼓鼓,吃得津津有味,沈钧钰不由得舔了舔唇角,口腹之欲终究化作对妻子美貌的欣赏。 晏菡茱察觉到沈钧钰的目光,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再看也不给你吃!” 沈钧钰忙将目光移开,以免失态,小声嘟囔着,“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真是让人备受煎熬。” 晏菡茱装作未闻,但那微微泛红的耳垂,却透露出她的矜持与羞涩。 在片刻之间,晏菡茱便察觉到地面上的投影逐渐变得鲜明起来,她蓦然抬头望着天空,“世子,苍天终于露出了笑脸,云开见日了!” 尽管此时日头已偏向西方,但晴朗的空气带着一丝干爽,令人心旷神怡。 伴随着天色的好转,树梢间的蝉鸣声也渐渐频繁,噪声愈发响亮。 沈钧钰喜出望外,“江蓠,快叫人陪我一同前往田地查看!” 江蓠脸上显露出隐隐的忧虑,“世子,虽然现在天空晴朗,但道路之上还有些湿滑,若是您不小心摔倒了,该如何是好?” 沈钧钰迟疑不决,但眼中的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晏菡茱目睹此景,心中不禁泛起怜惜之情! 她的郎君不过是想要去田地里看看那些珍贵的番麦,关心一下农作物的生长状况,这又有何错? 如此微小的愿望,怎能不予以满足? “江蓠,既然世子有意前往田地,你便须设法成全。路面湿滑,便令人铺垫上较为干燥的泥土,亦或是撒上一层麦秆与杂草以作防滑。” “那些番麦对咱们的意义非凡,世子心中的挂念难以言表,一旦得以亲眼见证其长势良好,归来之夜定能多吃一碗饭,香甜入梦,这比什么都重要!” 沈钧钰闻言一愣,转而望向晏菡茱,轻轻地眨了眨眼。 他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在晏菡茱的呵护之下,他被宠爱到了几近溺爱的地步。 江蓠瞠目结舌,他曾目睹老夫人与侯夫人对世子的溺爱,然而,在世子夫人面前,这种宠爱显然更上一层楼。 那份宠爱,真是条件具备便尽情宠溺,条件不具备,便竭力创造条件也要宠! “遵命!”江蓠郑重回应,世子夫人既然已经为他指明了道路,若是他不遵从,世子必定会认为他不够贴心。 江蓠匆匆离去后,沈钧钰那双多情的眸子泛着水汪汪的波光,“娘子待我真好!” 晏菡茱轻移莲步,靠近沈钧钰,俏丽的脸庞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膛,“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便觉得心满意足了吗?若是我不惜一切代价对你好,你是否能够承受得了那份深情?” “承受得住!承受得住!”沈钧钰一把将晏菡茱揽入怀中,将脸埋在她那令人神魂颠倒的柔软之中。 白露见世子夫人与世子之间的情感深厚,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带着丫鬟们悄然退下。 不多时,江蓠便安排妥当,让身强力壮的仆人抬着一乘精致的竹轿。 沈钧钰坐在竹轿上,见到晏菡茱跟随在后,顿时脸色一沉,斥责江蓠,“为何不准备一乘竹轿供世子夫人乘坐?” “这……”江蓠面露难色,他确实疏忽了这一点。 晏菡茱轻轻一笑,她并不将这些细节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责怪下人,“我双腿健全,无需乘坐竹轿。我这里有木屐,走得慢一些,鞋子也不会沾染尘埃。” 江蓠目光中流露出感激之情,心中暗赞,世子夫人真是宅心仁厚! 钧钰乘坐着竹制轿椅,不时地回眸顾盼。 他不仅目睹了晏菡茱在夕阳余晖下展露的甜美而俏丽的笑容,还观察到她那些充满童趣的举止——她从路边采摘了几根狗尾巴草,巧妙地编织成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小狗狗、小兔子,自得其乐。 第160章 福兆/风波 江蓠与白露跟随在后,低声私语:“白露,难怪我们如此敬仰世子夫人!” “那自然,拥有世子夫人这样仁慈的主子,真是下人的幸运。”白露深有感触,话语中充满了对晏菡茱的感激与崇敬。 他们内心真诚地祝愿世子与世子夫人情意相投,携手共度白头偕老。 柳老丈正站在番麦田中,细致地检查着作物的生长状况。 近期天气干燥,尽管未降雨水,但狂风肆虐,导致几十株番麦被吹得东倒西歪。 “柳老丈,这些被吹倒的番麦该如何是好?”沈钧钰眼中流露出惜物的神色,几十株番麦的损失让他感到痛心。 柳老丈微微一笑,“世子不必忧心,这些番麦虽然倒伏,但并未彻底折断。只需用竹竿支撑,或许还能恢复生机。” 沈钧钰听后,频频点头,“正是,我们务必想法设法进行挽救,能救活一株便是一株。田间的劳作,劳烦各位老丈辛勤付出,待到番麦丰收之时,定有厚赏!” 柳老汉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胸膛,仿佛愿意为世子效命至死,用尽心力耕作,“感激世子关怀,我们定会夜以继日地守护这片田地,确保番麦茁壮成长,世子请放心。” 在那危机四伏的丛林之中,世子竟不顾自身安危,背负着他一路狂奔,以躲避凶猛野猪的紧追不舍。 甚至在跌入那险峻的滑沟之前,世子还特意将他安顿在坚实的河岸之上。 他这微不足道的生命,究竟有何等幸运,得以承受如此深沉的恩情? 从此往后,他的生命,他儿子的生命,乃至他孙子的生命,都将永远隶属于世子。 赢公公头戴一顶破旧不堪的草帽,悠闲自得地踱步而来。瞥见沈钧钰和晏菡茱,便趋前行礼,声音谦恭而诚挚:“给世子、世子夫人请安。” 沈钧钰微微一笑,客气地回应:“赢公公不必多礼。天气晴朗,正是风调雨顺之时,我们的番麦料想即将迎来丰收。” 赢公公的面容虽显苍老,却无一丝须发,笑容满面,洋溢着喜悦:“世子所言极是!此乃祥瑞之兆,陛下关怀,恩泽遍及黎民,实为百姓之福。” “吾皇万岁!”沈钧钰朝着皇宫的方向肃然拱手,心中充满对景仁帝的敬仰。 赢公公轻轻颔首,“都是陛下洪恩!世子和世子夫人亦是大功臣!” 晏菡茱此时站在番麦田间,用手比划着麦穗的大小,那饱满的麦穗甚至超过了她的手掌,她的大眼睛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世子,您看,这番麦的穗子甚至比我的手还要大。根据我们之前观察到的麦粒的大小,一株至少能结出一两重的粮食。” “大多的番麦茎秆上生长着两个麦穗,一大一小,那个较小的麦穗也能结出半两重的粮食。这样一来,亩产量之高,的确令人惊叹。” “是的,世子,这番麦的丰收在望,不仅穗大,而且产量惊人,每一株至少能结出一两重的粮食。” 沈钧钰眼中闪过一丝感慨:“这丰收的景象,真是天赐福祉,惠泽后世。” 赢公公连连点头,笑意更浓:“正是如此,世子与世子夫人,番麦丰收,实为陛下洪恩,百姓福祉。” 晏菡茱此时站在田间,用手比划着番麦穗的大小,眼中满是惊喜与敬畏。 在庄子之上,赢公公与几位老者已将此事筹谋得淋漓尽致,“世子夫人言之有理,这产量,必将高上加高。届时,定要亲口品尝,究竟是怎样的美味?” 晏菡茱心念一动,想象着那鲜嫩的番麦,此刻烹煮正是口感最佳之时,然而她却不敢轻易尝试。在这众多的眼中,番麦的价值远胜生命。记得王世文曾随手折断一株番麦,结果遭到了赢公公的一顿痛击。 沈钧钰轻笑一声,“待到丰收之日,饱满的颗粒留下作为种子,那些不够饱满的,则用来食用。” 沈钧钰心中早有打算,要留种推广,他深知每一粒种子的价值,意味着来年将多出一株丰收的希望。 晏菡茱回首一笑,笑颜如花。 沈钧钰无时无刻不在考虑如何让番麦造福更多百姓,他的心中充满了执着与担当。即便他是个官场迷,却也是一个心系百姓、为民请命的清官。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预示着次日必然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沈钧钰因心情舒畅,晚餐时多吃下了半碗饭。由于腿伤未愈,他和晏菡茱选择了书房作为夜晚的归宿,以免在卧房中相互撩拨,彼此都感到难耐。 在柔和的灯光下,沈钧钰耐心地指导晏菡茱练习书法。晏菡茱朗读着沈钧钰的诗句,并将它们一一归类整理。不仅如此,她还精心制作了一本册子,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详细记录下沈钧钰创作每一首诗的背景、时间、地点以及触发灵感的景致,使得这些诗句背后的故事跃然纸上,生动而独特。 晏菡茱神态专着,手中的笔迹伴随着她的低语,逐字逐句地铭记于心。她那认真的模样,如同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吟游诗人,时而念念有词,时而对着沈钧钰发问。 沈钧钰则以十二分的耐心,缓缓地向晏菡茱剖析困惑之处,此情此景,恍若置身于古典诗画之中——月儿弯弯照九州,红袖轻拂香满楼。 在柔和的灯光映衬下,美人晏菡茱愈显娇美,宛如一朵在暗夜中静静绽放的夜合花。那一刻,两人的心灵似乎产生了某种神秘的感应,情感在无声中缓缓流淌,交融缠绵。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因发现端王巨额宝藏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待到价值四千五百万两白银的真相披露,朝堂之内更是掀起了惊天巨浪。 文武百官内心暗自合计,如何将这笔巨额财富化为己用。禁卫军的统领易主,先是包围搜查靖安侯府,紧接着又深陷端王宝藏的风波之中。他们本该是皇宫和皇城的坚实屏障,如今却似乎变成了某些势力私下驱使的利器。 这一连串的人事变动,让朝臣们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远超想象。调查的目光纷纷聚焦在梁府以及梁国舅的身上。 梁国舅本人则如一只谨慎的鹌鹑,龟缩在家中,生怕踏错一步。他的儿子梁牧同样如此,被国舅大人束缚得严严实实。 第161章 发现/投靠 唐旻已命丧黄泉,那些倒戈相向的禁卫军被发配至边疆,家人的罪责并未牵连。纪胤礼得知端王宝藏被发现的情报后,初时不信,亲自探查一番后,面色惨白如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夜幕低垂,纪胤礼草草结束公事,匆匆离开官署。他策马加鞭,一路疾驰,连夜离开了这座充满权谋与变数之城。 独自一人,踏入了隐藏端王宝藏的秘境,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荒凉空寂。 手握火把,目光扫过四周散落一地的脚印和杂乱的马蹄印。 他曾以为,在藏匿宝藏之际,已经将所有知情者一一灭口,无人能泄露天机。 但眼前这一切,莫非意味着他的行动,自始至终都在唐旻的严密监控之下? 唐旻将宝藏转移至梁国舅的庄园,却意外被青龙卫发现并擒获? 众人皆自诩为黄雀,却不料最终都落入了皇帝的掌控之中! 此刻,他尚不知晓,真正的幕后黑手,并非皇帝,而是沈文渊。 纪胤礼额头汗水淋漓,脊梁却透着一股寒意。 唐旻原本是梁国舅的亲信,如今唐旻已命归黄泉,梁国舅是否知晓他藏匿端王宝藏的秘密? 纪胤礼心惊肉跳,翌日拂晓,沐浴着晨露回到纪府。 晏芙蕖此时刚刚起身,洗漱完毕,正细致地在脸颊上涂抹着从倾城坊购置的珍贵护肤品,如香粉、面霜等奢侈品。 对于纪胤礼一夜未归,晏芙蕖虽然有些微愠,但考虑到纪胤礼身负重任,她并未过多干涉。 此刻,纪胤礼匆匆归来,面容冷硬而阴沉,“所有人退下!” “遵命,将军。”正在等候请安的侍女和婆子见状,连忙退出,不敢有丝毫延误。 晏芙蕖头戴金簪,妆容精致,身穿绣有团彩金线的襦裙,尽显华贵之气! 见纪胤礼归来,她露出一个自认为迷人的微笑,“郎君,昨夜你未归,定是劳累了。” 平日里,纪胤礼或许还会赞赏晏芙蕖的容颜,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件事,“咱们藏匿的宝藏,已被青龙卫发现!” 闻言,晏芙蕖瞳孔急剧收缩,心跳如鼓,“郎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藏匿端王宝藏,乃是大逆不道之罪! 晏芙蕖内心懊恼不已,为何每次都能抢占先机,但最终的结果却总是不尽如人意?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 纪胤礼广袖带起的劲风扫落案上茶盏,晏芙蕖踉跄着撞上多宝架,青玉貔貅镇纸骨碌碌滚到脚边。“该灭口的都埋进乱葬岗了,我还能问谁?“他眼底血丝密布,像极了前世被围困在房陵时的模样。 晏芙蕖扶稳鎏金烛台,火苗在铜雀灯罩里乱颤:“钱帛动人心,既是从梁国舅庄子进了陛下的私库......“她忽然顿住,前世端王起兵时抬出的八十箱金锭,此刻正刺痛她的记忆。 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得乱响。纪胤礼抓起案上密报,云纹笺纸簌簌作响:“唐旻带人劫了栗子沟,三百青龙卫押着车队进了梁家庄子。“他猛地将密报掷向炭盆,火舌舔上“端王印鉴“四字,“隔日陛下就召梁国舅进宫赏画!“ “不可能......“晏芙蕖指甲掐进掌心,前世端王分明靠着这批军饷撑到腊月,“难道因着端王入诏狱,这才......“ 纪胤礼突然逼近,龙涎香混着铁锈味:“夫人倒是说说,梁国舅如何未卜先知?“他指尖掠过她发间金步摇,“还是说,夫人与国舅爷另有默契?“ 晏芙蕖倒退半步,珊瑚耳坠扫过颈间红痕:“妾身若真与梁氏勾结,何苦典当嫁妆填府中亏空?“她突然转身推开雕花窗,夜色里账房先生正提着灯笼挨个锁库房,“芒种!“ 侍女提着裙角小跑进来,鬓发散乱:“夫人,东街绸缎庄说咱们订的云锦......“ “全退了!“晏芙蕖扯下腕间翡翠镯子,“再去当铺把这......“ “慢着。“纪胤礼突然扣住她手腕,玉镯在他掌心裂成两半,“我纪胤礼还没落魄到要女人典当首饰!“碎玉溅进炭盆,炸起几点火星。 晏芙蕖望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房陵城破那日,他也是这般决绝踏入箭雨。她抓起案上算盘,翡翠珠子撞得噼啪响:“把西郊别院的地契找出来,明日去钱庄......“ “夫人!“芒种扑通跪下,“那是您最后的体己......“ 更漏声里,晏芙蕖摸到算盘底部的暗格。前世她临死前塞进去的房陵布防图,此刻空空如也。 晏芙蕖跌坐在酸枝木圈椅里,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模糊了她的眉眼。菱花窗外掠过夜枭的啼叫,惊得她攥紧了袖中绢帕——若是陛下知晓纪胤礼私吞端王宝藏,或是梁国舅察觉这桩欺上瞒下的勾当...... 她忽而想起晏菡茱。若是那个前世执掌中馈、周旋商贾的晏家长女在此,当如何破局?可转念自嘲苦笑,此时的晏菡茱尚在深宅与婆母较劲,哪知朝堂风云诡谲? “砰!“ 纪胤礼一掌拍在黄花梨案几上,震得烛台银釭里的火苗倏地一跳:“三番五次功败垂成!上月漕运司那批盐引,这回端王地宫的八箱金锭......“他喉结滚动如困兽,眼底映着烛火癫狂的光。 “夫君......“晏芙蕖指尖掐进掌心,“不如向梁国舅请罪?“ “请罪?“纪胤礼猛地攥住圈椅扶手,指节泛白如霜,“若唐旻已密报梁国舅,此刻国舅府的死士怕是已在路上!若是未报......“他忽然低笑,笑声浸着冰碴,“自承私藏贡品,岂不是将刀柄递与虎狼?“ 晏芙蕖望着窗棂投下的碎月光斑,想起三日前梁府夜宴。梁国舅把玩着西域贡来的血玉扳指,笑吟吟将犯事属官的家眷赏给亲卫的模样,脊背窜起寒意。 “那便坐以待毙?“她听见自己声音似从水底传来。 纪胤礼霍然起身,袍角扫翻案头青瓷笔洗。墨汁泼溅在雪浪笺上,蜿蜒如毒蛇:“还有条险路——投靠能与梁党抗衡之人。“ “太子尚在,梁国舅圣眷正隆......“晏芙蕖话音未落,忽见纪胤礼眼底迸出异彩。 “太子?“他抚过腰间鱼龙佩,玉纹硌得掌心发疼,“东宫与梁氏早是血脉相连。可若是......“语声渐低,化作了唇边一抹森冷笑意。 第162章 换钱/新菽 晏芙蕖心头剧震。前世此时,正是太子与靖王夺嫡的暗潮初涌。她望着丈夫映在粉壁上的剪影,忽觉那影子扭曲如鬼魅,正伸爪欲攫取更危险的权柄。 纪胤礼指节捏得发白,眼底泛起血丝:“若使人参奏梁国舅私吞端王宝藏,图谋不轨......“ “夫君慎言!“晏芙蕖手中茶盏倾翻,褐色的药汁在月华裙上洇开。小腹传来阵阵抽痛,她攥紧扶手雕花,珊瑚护甲在紫檀木上刮出细痕。 纪胤礼猛地推开轩窗,夜风卷着枯叶扑进来:“唐旻素来唯梁氏马首是瞻,劫掠宝藏必是奉了钧令。等风波平息,你我便是梁氏眼中钉......“他转身时蟒纹补子擦过烛台,在墙面投下扭曲的影子,“轻则流放北疆,重则......“ “靖安侯府!“晏芙蕖冷汗浸透中衣,“妾身与菡茱妹妹终究血脉相连,若请她向侯爷......“ “没用的。“纪胤礼扯下腰间鱼袋,金线绣的云纹已磨得发白,“靖安侯避嫌多年,岂会为区区姻亲涉党争?“他突然握住晏芙蕖冰凉的手,“唯有投效青龙卫,方能......“ “不可!“晏芙蕖反手抓住他袖口,指尖掐进云锦纹路,“青龙卫乃天子鹰犬,沾上便是洗不净的污名。“前世抄家时那些玄衣卫的狞笑忽在耳边炸响,她喉间泛起腥甜,“明日我便去庄子上寻菡茱,靖安侯总要顾着......“ 更漏声里,纪胤礼望着她发间颤动的点翠步摇。那还是三年前下聘时他亲手插上的,如今金丝缠的蝴蝶翅膀已缺了半片。窗外传来芒种压低嗓音的呵斥:“库房钥匙也是你能碰的?“ “罢了。“他忽然将人揽进怀里,龙涎香盖不住袖口铁锈味,“明日让账房支二百两,挑些时兴料子给侯府送去。“晏芙蕖埋首在他胸前,听着心跳声数更鼓——三更了,前世这个时辰,梁国舅的私兵该到纪府后巷了。 翌日霜重,晏芙蕖盯着妆奁里的对牌。翡翠镶金的物件,如今抵不过两车炭钱。芒种捧着红木匣进来时,她正往腕上套最后一只玉镯:“把这些送去当铺,要现银。“ “夫人!“芒种噗通跪下,“这可是老夫人留给您的......“ “快去!“晏芙蕖扯下耳坠砸在妆台上,“再晚些,连这些也保不住。“东窗透进的光照在空荡荡的多宝架上,原先摆着的珐琅瓶早换了药钱。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渐远,晏芙蕖展开晏菡茱的回信。洒金笺上寥寥数语,称病避客的借口写得潦草。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焦糊味里浮现前世靖安侯府满门抄斩的画面——午门外的血,三日都未洗净。 “夫人!“芒种气喘吁吁撞开门,“侯府庄子的人说......说三姑娘去大相国寺祈福了......“ …… 晨光初露,晏芙蕖便命人备下车马直奔城郊。她攥紧帕子暗下决心,纵使舍了颜面也要为纪胤礼求得助力——若不能助他登上摄政王之位,这抢来的婚事岂不成了笑话? 此刻城郊田庄里,晏菡茱正扶着竹舆陪沈钧钰巡看庄稼。晨雾未散,金乌已攀上云头,将昨夜残存的水汽蒸腾成细碎金芒。新翻的田垄泛着干燥的土腥气,成片的番麦挺着青翠秸秆,在暖阳下肆意舒展宽叶。 沈钧钰执笔在绢册上工笔细描,不时询问身侧老农:“第三块试验田的追肥间隔可调整了?“庄头柳老汉忙不迭躬身:“回世子,按您吩咐每旬添了豆饼肥,您瞧这节骨比东边那垄粗了半指呢。“ 晏菡茱忽在田埂边驻足。她提着裙裾蹲下身,指尖轻触几株异样的菽苗:“世子快看!“沈钧钰闻言倾身,见两列菽株格外挺拔,墨绿叶片下坠满鼓胀的豆荚,与周遭稀疏的植株判若云泥。 “往年收成如何?“晏菡茱转头问柳老汉,鬓边玉簪随动作晃出流光。老农搓着粗粝手掌回话:“回夫人,寻常菽株能有这般七分饱满已是难得。这两垄自打抽穗就显着精神,老朽们商议着单独收割过秤,许是挨着番麦田得了什么造化。“ 沈钧钰眸光骤亮,竹舆随着他前倾的动作轻晃:“《齐民要术》有载''豆麦轮作,其田愈肥'',不想毗邻而植亦有奇效!“他执笔在册上疾书数行,“今岁先将这两垄豆种单独留好,来年开春划出二十亩专作比照试验。“ 晏菡茱摘下一枚豆荚轻轻掰开,浑圆豆粒滚落掌心:“《王祯农书》说''菽者稼穑之骨'',若真能增产...“她忽然噤声,望着田垄尽头渐近的马车微微蹙眉——那朱漆车辕上分明刻着晏氏族徽。 沈钧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晏芙蕖正提着茜色裙裾踉跄下轿。春阳将她的珍珠耳珰映得惨白,额间花钿却艳得刺目。 日头爬上菽田,青翠的豆荚上还凝着晨露。晏菡茱指尖拂过叶片背面细密的茸毛,柳老汉忙躬身道:“夫人仔细扎手,这毛刺沾身要痒半日哩。“ 沈钧钰捏着枚未熟的豆荚端详,玄色锦袍下摆沾了泥星:“当真盐水煮煮就好吃?“ “夫君待会儿尝尝便知。“晏菡茱笑着挽起月华纱袖,露出腕间缠丝金钏。柳老汉的大孙子早已钻进田垄,镰刀掠过处,青茎齐整倒地。 庄户们跪在田埂边,粗粝手掌捧着刚赏的银锭直打颤。有个老妇人抹着眼角:“老婆子种了一辈子地,头回见主子跟着下田......“ 忽见惊蛰提着裙角跌撞跑来,鬓边绢花都歪了:“夫人,芙蕖小姐的马车到庄门了!“她手指绞着帕子,去年春宴上那碗掺了桃仁的甜羹,此刻仿佛又烫在手心。 晏菡茱指尖在沈钧钰掌心轻轻一挠:“夫君不是说要看新育的稻种?“ 沈钧钰会意,转身往反方向踱步:“江蓠,前日移栽的紫云英可开花了?“玄色大氅扫过菽丛,惊起几只碧色蚱蜢。 柳老汉的大孙子扛着青菽往庖屋跑,迎面撞见个戴帷帽的倩影。竹帘掀起半角,晏芙蕖瞧着田埂上那道茜色身影,护甲在车辕上刮出细痕——去年这庄子还是靖安侯府的产业。 “妹妹好兴致。“晏芙蕖扶着芒种下车,石榴裙扫过满地豆秸,“听闻你在试种新菽,姐姐特来讨个新鲜。“ 晏菡茱接过庄户递来的粗陶碗,青豆在盐水中沉浮:“姐姐来得巧,正赶上了头一锅。“热气氤氲间,她瞥见晏芙蕖袖口磨毛的滚边——那匹浮光锦,还是去岁中秋自己让给她的。 第163章 作保/疯话 沈钧钰立在稻秧田埂上,指尖摩挲着腰牌螭纹。江蓠悄声道:“芙蕖小姐的马车套的是老马,车辕有裂痕未修。“ 庖屋里飘出豆香,晏芙蕖夹起颗青豆,贝齿咬破豆荚的脆响让她想起前世冷宫嚼冰的动静。她突然按住小腹,黛眉轻蹙:“妹妹这庄子......“ “姐姐若是身子不适,不妨在厢房歇息。“晏菡茱扶她起身,腕间金钏碰在晏芙蕖的银镯上,“惊蛰,去取我新制的安神香。“ 竹帘落下时,晏芙蕖瞥见沈钧钰玄衣一角闪过月洞门。她突然攥紧晏菡茱的手:“听闻青龙卫最近在查端王旧案......“ 檐下铁马被风吹得叮当乱响。晏菡茱抽回手,指尖沾了对方掌心冷汗:“姐姐尝尝这菽,要配梅子酱才好。“青豆在瓷碟里滚了半圈,沾上殷红酱汁,像极了诏狱呈供的血书。 庄外老柳树上,江蓠望着马车辙痕深浅,在册子上记下一笔:车辙入土三分,载重约二百斤。 蝉翼纱滤过的天光里,晏芙蕖斜倚酸枝木圈椅,染着蔻丹的左手始终护在小腹。昨夜惊悸未消,铅粉浮在眼下,反而衬得乌青愈发触目。 “芙蕖姐姐好兴致。“珠帘脆响中,晏菡茱清凌凌的笑声撞进花厅。她立在门槛外三两步处,绣鞋无声后移半步,“这胎坐稳三月了?“ 晏芙蕖扶着椅背缓缓起身,石榴裙上金线缠枝纹微微发颤:“姐妹间走动何须挑时辰?“她向前挪了半步,鬓间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正垂在晏菡茱眼前,“听闻妹妹庄子上新得了岭南蜜橘......“ “芒种!“晏菡茱突然扬声,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没见你家主子腰沉?快换软垫来。“她虚扶一把将人按回椅中,指尖在对方腕间似有若无地一搭,“才两个月就敢独闯侯府,姐夫倒是心宽。“ 茶盏在雕花案几上磕出轻响。晏芙蕖绞着帕子强笑:“礼郎近日为着漕运案...“话音未落,忽见对方退至窗边,正将鎏金香球悬在通风处——那是防着熏香伤胎的架势。 “青龙卫的耳目比太医署还灵通?“晏菡茱倚着冰裂纹窗棂轻笑,目光扫过对方骤然绷紧的肩线,“姐姐可知,上月梁国舅门客在醉仙楼摔碎的酒坛里,浸着半张藏宝图?“ 晏芙蕖腕间翡翠镯撞上扶手。她当然知道纪胤礼在赌什么——那莽夫竟想借青龙卫之力坐实梁国舅私吞端王遗宝。可这般与鹰犬为伍,日后如何在清流中立足? “礼郎向来敬重侯爷...“她抚着尚平坦的小腹,指甲几乎掐进云锦,“若得侯府作保,何须与那些见不得光的...“ “姐姐糊涂。“晏菡茱截住话头,指尖掠过窗台新开的六月雪,“青龙卫要的是人赃并获的功劳,侯府求的是朝堂制衡——“白瓣忽簌簌落在晏芙蕖裙裾上,“姐夫若两头都要抓...“ 花厅陡然陷入死寂。廊下传来更漏声,晏芙蕖盯着裙上零落的花,想起昨夜纪胤礼腰间新佩的玄铁令牌。那令牌暗纹,分明是青龙卫千户的制式。 “妹妹既知礼郎脾性...“她突然扶着腰站起,在满室浮尘里绽开凄艳的笑,“总该明白,若他这艘船沉了,甲板上的蚂蚁——“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划过檀木桌,“可都游不回岸呢。“ 青瓷茶盏磕在紫檀案上,晏菡茱指尖摩挲着盏沿冰裂纹路。窗外芭蕉叶影扫过晏芙蕖紧攥的帕子,将那对交颈鸳鸯绣纹割得支离破碎。 “妹妹莫不是忘了?“晏芙蕖护甲刮过案面,“若非我提点端王谋逆之事,靖安侯府此刻早成瓦砾。“她袖中藏着的翡翠对牌硌得腕骨生疼——这是纪府最后的值钱物件。 晏菡茱轻笑,鎏金护甲挑起琉璃碟里的蜜渍金桔:“姐姐当日要了南疆三七的采买路子,咱们银货两讫。“金桔在日光下泛着琥珀色,像极了前世诏狱里端王吐出的血块。 晏芙蕖突然倾身,鬓边点翠步摇扫落茶盏:“若我说能预知后事呢?“茶汤在青砖缝里蜿蜒成蛇形,“譬如明年春闱的考题,北疆雪灾......“ 铜雀香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晏菡茱望着对方眼底跳动的光,想起前世冷宫里疯妇念叨的天命。她慢条斯理拭去溅到裙裾的茶渍:“姐姐这话,倒像市井说书人讲的志怪传奇。“ “你!“晏芙蕖指甲掐进掌心,珊瑚胭脂从裂开的瓷盒里漏出来,“端王腊月起兵时,八十箱金锭可都是从......“ “姐姐慎言。“晏菡茱突然将银剪掷进瓷瓶,剪断的梅枝溅起水花,“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咱们妇道人家岂敢妄议?“水面晃动的倒影里,她瞥见廊下江蓠玄色衣角一闪。 晏芙蕖猛地推开窗,秋风卷着枯叶扑进来:“你当真不怕靖安侯府重蹈覆辙?“她袖中滑出半枚残破玉珏——正是前世沈钧钰战死时攥着的信物。 晏菡茱指尖在案底暗格一按,机关轻响中弹出卷泛黄的地契。这是她上月从当铺赎回的,用的正是晏芙蕖透露的药材利润:“姐姐若真能未卜先知,何不占算纪大人仕途?“ 檐下铁马突然叮当乱响,晏芙蕖踉跄跌坐回圈椅。她想起前世今晨,纪胤礼就是在此时接到贬谪文书。掌心对牌烙得生疼,却不及此刻被看穿的羞恼:“妹妹这般冷心冷肺,难怪前世......“ “夫人!“芒种突然撞开门,捧着漆盘的手直抖,“庄头说菽田遭了虫害......“ 晏菡茱霍然起身,月华裙扫过满地碎瓷:“姐姐稍坐,我去去便回。“转身时唇角微勾——方才江蓠袖口的墨渍,该是记全了晏芙蕖的疯话。 日影西斜,晏芙蕖盯着多宝架上那尊鎏金貔貅。兽眼中嵌的黑曜石,像极了前世抄家官兵的瞳仁。她突然抓起案上裁纸刀,在掌心划出血痕:这一世,断不能重蹈覆辙! 鎏金香炉逸出最后一缕青烟时,晏芙蕖指尖正划过青瓷盏上的冰裂纹。她挺直脊背扬起下颌,仿佛这般便能将重生者的傲气凝成实质:“大千世界玄妙无穷,有些机缘...“ “噗嗤——“晏菡茱突然以帕掩唇,鬓边珍珠步摇乱颤着撞出清响。她伸手拨弄案几上那盆罗汉松,新修剪的枝桠顿时簌簌落满锦缎:“姐姐可知上月城东当铺收了批霉烂的黄芪?听说,原主急着脱手,三车药材只抵得两斛珍珠。“ 第164章 独吞/貔貅 晏芙蕖腕间翡翠镯磕在案几上。那些药材本该在瘟疫爆发时翻十倍价——为何今生疫症迟迟未起? “再说端王之事。“晏菡茱拈起块荷花酥,酥皮碎屑星星点点落在裙裾,“姐姐既知他要反,怎不教姐夫在梁国舅跟前讨个首告之功?“她突然倾身,簪头赤金蝴蝶正悬在晏芙蕖眼前振翅,“还是说...姐姐的未卜先知,总要迟上三五拍?“ 窗棂外蝉鸣骤歇。晏芙蕖攥紧袖中那枚龟甲——这是她昨夜求了整宿的卦象。甲片边缘已掐进掌心,却不及此刻羞恼半分:“天机如雾中观花,总要...“ “总要等雾散尽才瞧得真切?“晏菡茱忽然掷了半块点心,惊得罗汉松盆景里两只草蛉仓皇跃起,“姐姐可知青龙卫昨夜查封了醉仙楼?“她蘸着茶汤在案几上画了道蜿蜒水痕,“顺着这条暗渠,捞起三十箱贴着''端''字封条的银锭。“ 晏芙蕖喉间发紧。前世分明是靖安侯府查获的赃银! “姐姐的梦若是灵验...“晏菡茱慢条斯理拭着指尖,突然将帕子掷进香炉。残存的沉水香遇火骤燃,腾起青蓝色火苗:“就该梦见梁国舅书房暗格里,还锁着半幅藏宝图摹本。“ 铜漏滴答声里,晏芙蕖想起纪胤礼今晨出门时,腰间确实多了块青龙纹玉佩。那抹幽碧在她眼前晃啊晃,晃碎了重生者最后那点倨傲。 “我不过是想...“她嗓音像是从旧棉絮里扯出来的,伸手去够那盏冷透的君山银针。茶汤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竟比前世饮鸩时还要狼狈。 晏菡茱忽然击掌唤来侍女:“取我那对错金银护甲来。“她将冰凉的金属套上指尖,轻轻划过晏芙蕖颤抖的手背:“姐姐可知赌徒最蠢的是什么?“护甲在晨曦中划出冷光,“是以为掀了桌就能重掷骰子。“ 廊下传来急促脚步声,有小厮隔着屏风急报:“姑爷被青龙卫请去问话!“晏芙蕖霍然起身,案几上茶盏应声而倒,泼湿了昨夜求来的上上签。 铜雀香炉里的沉水香将尽,晏芙蕖护甲刮过案面金丝楠木纹路,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她瞥见晏菡茱腕间守宫砂在茜色广袖下若隐若现,忽然轻笑:“妹妹与世子成婚半载,这玉枕上的合欢花绣得倒是鲜亮。“ 晏菡茱指尖在青瓷盏沿转了个圈,盏中君山银针随涟漪沉浮:“姐姐对侯府寝具倒是关切。“她抬眼时,琉璃屏风映出廊下江蓠按剑而立的身影。 晏芙蕖突然倾身,点翠步摇垂落的东珠扫过晏菡茱手背:“四千五百万两纹银,足够买下半个江南道。“她袖中滑出半枚残破玉珏,正是前世沈钧钰战死时握着的信物,“妹妹当真舍得让纪家独吞这泼天富贵?“ “姐姐慎言!“晏菡茱将茶盏重重一搁,惊得窗外寒鸦扑棱棱飞起,“青龙卫昨夜刚查封梁家庄子,今日这话若传出去......“她尾音淹没在骤然掀起的穿堂风中,多宝架上鎏金貔貅兽眼泛着冷光。 晏芙蕖攥紧帕子,蜀绣并蒂莲在掌心皱成乱麻:“纪郎不过是想替朝廷分忧,谁料唐旻那厮......“ “分忧?“晏菡茱忽然轻笑,鎏金护甲挑起案上密报,“三月前纪大人私调漕船,五月购下西郊荒山,七月与栗子沟猎户过从甚密——“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端王印鉴“四字上划过,“这般未卜先知,倒像早就候着这笔横财。“ 窗纸突然被疾风撕开道裂口,晏芙蕖袖中翡翠对牌当啷坠地。她想起前世诏狱里,烙铁也是这般撕开皮肉:“妹妹若能说动侯爷......“ “姐姐糊涂。“晏菡茱踩住滚到脚边的对牌,鞋尖珍珠碾过翡翠裂隙,“靖安侯府避嫌二十载,岂会为个小小参将破例?“她忽然俯身,鎏金步摇垂落的流苏扫过晏芙蕖惨白的脸,“何况这银子经了青龙卫的手,姐姐当陛下真信梁国舅的说辞?“ 檐下铁马叮当乱响,晏芙蕖恍惚看见前世抄家官兵的玄铁靴踏碎纪府门楣。她猛地抓住晏菡茱腕子:“你既知端王腊月起兵,就该明白......“ “我什么也不知。“晏菡茱抽回手,腕间红痕与守宫砂相映成趣,“只晓得菽田虫害该治了。“她转身时月华裙扫落案上密报,染着朱砂批注的纸页飘到炭盆边沿。 晏芙蕖盯着盆中将熄的银丝炭,忽然低笑:“妹妹这般冷情,难怪世子宁愿宿在书房。“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抚过颈间红痕,“毕竟有些滋味,尝过就忘不掉......“ “夫人!“惊蛰突然撞开门,怀中抱着沾泥的菽苗,“庄头说西南角的豆秧全被啃光了!“ 晏菡茱疾步而出,茜色裙裾扫过门槛时,一枚鎏金缠丝钏从袖中滑落。晏芙蕖弯腰拾起,钏内侧“永昌三年御赐“的铭文刺得眼眶生疼——这是前世她跪在冷宫雪地里,亲手从晏菡茱尸身上摘下的。 晏芙蕖霍然起身碰翻了茶盏,泼出的茶汤在案几上蜿蜒成扭曲的溪流:“好个姐妹情深!说到底不过是怕惹火上身!“ 晏菡茱指尖轻抚过袖口银线绣的缠枝纹,那点冰凉触感让她愈发清醒:“姐姐不妨细想,若侯爷此刻保下纪胤礼——“她突然将案头《水经注》重重合上,“梁国舅明日便能参我们个''监守自盗''。“ 珠帘被穿堂风撞得簌簌作响。晏芙蕖腕间翡翠镯磕在紫檀木椅扶手上,裂开道细如发丝的纹路:“上月禁军围府时,妹妹的伶牙俐齿怎不拿来驳斥梁家?“她伸手欲抓晏菡茱的衣袖,却被对方旋身避开。 “那日梁国舅拿的是圣谕。“晏菡茱退至八宝阁前,琉璃盏折射的光斑映在她苍白的脸上,“今日若应了你,侯府拿的可是谋逆铁证。“她忽然拈起阁中玉貔貅,“姐姐可知为何圣上独赐此物?“ 晏芙蕖望着貔貅口中含着的金珠,忽想起前世端王兵败时,这尊御赐之物被梁国舅亲手砸碎在靖安侯面前。那些飞溅的玉屑,此刻仿佛正扎进她太阳穴突突作痛。 “端王余党三日前已在诏狱画押。“晏菡茱冷不丁开口,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撞在菱花窗上,“姐姐如若真能预见未来,该知道此刻最要命的不是宝藏——“她突然将玉貔貅调转方向,“而是圣上案头那封密折里,写着谁的名字。“ 第165章 调头/巡视 晏芙蕖踉跄着扶住多宝架,架上青花梅瓶里斜插的六月雪纷纷坠落。她想起纪胤礼昨夜醉酒时漏出的半句“青龙卫要借我作饵“,喉间顿时涌起腥甜:“你们早知梁家要拿礼郎当替罪羊!“ “是梁家?“晏菡茱忽然轻笑,发间金累丝蝴蝶簪的须角颤巍巍指向西边,“姐姐可知青龙卫指挥使新纳的如夫人,上月诞下的麟儿眉眼像极了端王世子?“ 晏芙蕖如遭雷击。前世端王世子正是凭着眉心红痣被旧部认出,可这事该发生在三年后! “圣上为何突然下旨彻查端王余孽?“晏菡茱将碎瓷片踢到阴影里,“又为何独留梁国舅在御书房伺候笔墨?“她突然逼近半步,“姐姐的重生梦,可曾梦见青龙卫的飞鱼服下藏着蟒纹中衣?“ 廊下铜壶滴漏声骤然清晰。晏芙蕖望着满地狼藉,恍惚看见前世纪胤礼被乱箭射成筛子的尸身。那具尸体腰间,赫然悬着今晨出门时她亲手系上的双鱼玉佩。 “好自为之吧。“晏菡茱将绣着兰草的帕子掷在茶渍上,“姐姐若真疼惜腹中骨肉,此刻该去青龙卫衙门拦着姐夫——“她忽然压低嗓音,“他怀里那封梁国舅亲笔信,可是盖着端王府的螭钮印。“ 晏芙蕖猛地揪住衣襟,云锦料子发出裂帛声。前世梁国舅正是用这枚私印,将通敌罪名扣在靖安侯头上! “多谢妹妹提点。“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转身时撞得珠帘哗啦作响,却听身后传来晏菡茱的轻叹:“重生最苦的不是预知,是明知结局仍要跳火坑。“ 暮色漫进花厅时,晏菡茱独坐在满地碎光里。她摩挲着玉貔貅缺失的右爪——那是前世梁国舅砸出的缺口,今生却完好如初。檐角铜铃被晚风摇响,惊醒了树梢昏鸦,也惊散了她眼底那抹水色。 晏芙蕖的马车碾过田埂碎石,青帷帘子被攥得皱成团。她盯着掌心裂开的翡翠对牌,忽然掀帘:“芒种!“ 芒种险些跌下板车,攥紧袖中刚当的银票:“夫人,白露说世子在东边番麦田......“ “调头!“车轱辘在泥地里划出深痕。晏芙蕖护甲刮着窗棂,想起前世沈钧钰在番麦田教她辨穗的模样——那时他袖口总沾着麦芒。 番麦田里,江蓠湿漉漉地从河沟爬上来,发梢还缠着水草:“世子!纪夫人往这儿来了!“ 沈钧钰正俯身查看穗粒,闻言指尖一抖,麦穗簌簌落了几粒:“这疯妇!“他抄起竹杖戳了戳江蓠肩头,“你若是压坏我的试验田......“ “我的爷!“江蓠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这会儿还惦记麦子呢?“他拽着沈钧钰就往田垄深处钻,“柳老爹,有人问起就说没瞧见!“ 柳老汉啐了口唾沫,镰刀重重砍在草垛上:“那毒妇上次踩坏半亩苗,老头子记着呢!“ 三十丈外的田埂上,晏芙蕖的绣鞋陷进泥里。芒种提着裙角小跑:“夫人,抬舆过不了窄道......“ “废物!“晏芙蕖扯落帷帽,金步摇勾住番麦叶子。远处几个农人抬着竹舆往南去,玄色衣角在舆帘下一闪而过。 江蓠扒开密实的麦秆,低声道:“往南是断崖,舆夫是咱们的人。“沈钧钰蹲在麦丛里,顺手掐了根麦穗叼着:“让柳老爹送两筐新麦去庄子,就说......“ “世子还有闲心管麦子?“江蓠急得跺脚,惊起几只麻雀,“您再磨蹭,纪夫人可要闯进来了!“ 沈钧钰忽然轻笑,麦穗在指尖转了个圈:“你当菡茱为何特意选今日试种新菽?“他望着北面腾起的炊烟,“这会儿庖屋该煮好盐水豆了。“ 晏芙蕖的月华裙沾满泥点,终于望见田头茅草棚。柳老汉正给木桶系麻绳,见她过来,舀子往水缸一摔:“贵人仔细脚下,当心踩着蛇!“ “老丈可见过靖安世子?“芒种递上碎银。柳老汉用镰刀尖挑开银子:“世子夫人今早倒是来过,说要试什么......盐水煮天雷?“ 晏芙蕖突然嗅到风中飘来的豆香,护甲掐进掌心。 暮色染金时,晏芙蕖扶着腰喘得厉害,豆绿裙裾沾满田埂间的草籽。芒种搀着她立在番麦田边,朝着佝偻老农急问:“世子何在?“ 柳老汉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枯枝般的手指捏着片番麦叶:“贵人早间巡视完就走了。“浑浊的眼珠转向晏芙蕖隆起的小腹,“可别碰着御赐的粮种,当心宫里头怪罪。“ “你!“芒种刚要呵斥,却被晏芙蕖攥住腕子。腹中忽地抽痛,冷汗顺着脊梁滑进绢衣——到底是双身子的人,经不起这番折腾。 马车碾过碎石路时,晏芙蕖掀帘回望。成片的番麦在晚风里翻起青浪,她恍惚瞧见沈钧钰的月白袍角一闪而过,待要细看,又被层层叠叠的宽叶遮了踪迹。 此刻番麦田深处,沈钧钰正蹲在垄沟里,玉冠上沾着两穗淡黄花蕊。江蓠举着芭蕉叶替他挡夕阳,仍止不住汗珠顺着脖颈往下淌:“世子,这都半个时辰了......“ “嘘——“沈钧钰突然扯下半片叶子贴在脸上,“你听这蝉鸣,东边骤歇西边又起,定是有人穿行。“他话未说完,柳老汉沙哑的嗓子已从田埂传来:“走喽——“ 沈钧钰霍然起身,宽袖带倒几株番麦。江蓠忙扶住他,却见世子白玉般的面颊上横着道红痕,怕是方才被叶缘割的。 竹舆停在田头槐树下,沈钧钰端坐其上,接过侍从递来的冰帕子敷脸。晚风掠过汗湿的后颈,激得他打了个颤:“幸亏你机警,瞧见晏家的马车就往田里引我。“ “可不是?“江蓠笑着替他打扇,“少夫人晨起就说,若见着穿豆绿衫子的......“ “咳咳!“沈钧钰突然咳嗽着打断,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回府!“ 霞光铺满青石径时,晏菡茱正倚着廊柱剥莲子。见沈钧钰脸上红痕,指尖的碧玉护甲轻轻划过他下颌:“这是叫哪只野猫挠了?“ 沈钧钰捉住她手腕就势坐下:“田垄里蹿出只炸毛的,为夫躲得及时。“他拈起粒莲子丢进嘴里,被苦得皱眉,“纪家那摊浑水,娘子推得妙。“ “哦?“晏菡茱挑眉,将冰镇酸梅汤推到他跟前,“世子倒说说,纪家打的什么算盘?“ 第166章 劫金/小产 “梁国舅要端王余党的脑袋,纪胤礼想借青龙卫的刀。“沈钧钰叩着青瓷碗沿,叮叮清响惊飞了梁上燕,“偏偏还要扯着咱们侯府当盾牌——当别人都是睁眼瞎?“ 晏菡茱忽地倾身,发间金累丝步摇垂在他眼前:“若妾身说,青龙卫的刀早就架在纪家脖子上了......“ “那便看执刀人想砍多深。“沈钧钰突然握住她指尖,冰凉的护甲硌得掌心发疼,“今晨兵部递的折子,说北境粮草账目对不上——娘子猜猜,经手的是谁?“ 暮色陡然沉了下来。晏菡茱望着廊下渐次亮起的灯笼,想起前世此时,纪胤礼正是借着北境军饷的窟窿,将梁国舅私吞端王宝藏的事捅到了御前。 而此时纪府内,晏芙蕖正盯着空荡荡的库房发抖。酸枝木匣子大敞着,里头垫的锦缎还留着金锭压出的凹痕。 “小姐......“丫鬟捧着账本哭出声,“午间还在的,守库的老王说、说姑爷辰时来取过......“ 晏芙蕖踉跄着扶住博古架,架上白玉观音“啪“地摔成两截。前世这个时辰,纪胤礼该捧着青龙卫的密令去抄梁国舅别院,怎会...... “备车!“她突然揪住衣襟,云锦料子裂帛声惊飞檐下宿鸟,“去青龙卫衙门!“ 更鼓声穿透夜色时,沈钧钰正倚在临窗榻上翻《水经注》。晏菡茱忽将冰帕子按在他额间:“世子今日在番麦田,当真没瞧见什么?“ “娘子不信我?“沈钧钰捉住她手腕轻笑,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为夫倒是瞧见件趣事——那十块试验田里,混着三株前朝古籍记载的‘金穗麦’。“ 晏菡茱指尖一颤,前世端王正是凭此祥瑞得了圣心。她垂眸掩住惊涛,却听沈钧钰悠悠道:“今早进宫面圣时,为夫已将那三株麦穗献与司农寺了。“ 夜风穿廊而过,带着番麦花的清香。晏菡茱望着他颊上淡去的红痕,忽然觉得这场重生戏码里,或许早有人悄悄改写了命簿。 …… “老夫人是否劫走了金子?”晏芙蕖怒火中烧,提起裙摆,愤然疾步而出。 丫鬟沉声应道:“确实如此,老夫人欲购东珠饰品,因银两不足,竟率领人手劫掠了账房。她声称府中财富,夫人可用,她亦有权享用。” 晏芙蕖咬紧牙关,怒火中烧,“明明已为她购置无数珍宝!她却贪得无厌,犹如饿狼!” 她对这个老妇人的憎恨,如毒蛇般噬心! 为何不早点离世? 往昔在靖安侯府,她觉得婆母与祖母过于干涉,心生厌倦。 然而,与纪家这位老祖母相较,靖安侯府的长辈们简直仁慈至极。 看看如今的晏菡茱,即便未与沈钧钰完婚,她的生活依旧安逸自在。 而自己呢? 处处宽容,时时贤淑,总是忍辱负重,换来的却是何物? 今日,她绝不能让这可恶的老妪得逞! 芒种急忙提醒,“夫人,请您小心步伐,您腹中还怀有贵子。” 晏芙蕖猛地一顿,双手轻抚腹部,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之色。 这一次,她定要让纪胤礼在妻子与母亲之间做出抉择,毫不迟疑。 若是纪胤礼继续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对那位顽固不化的老虔婆置若罔闻,晏芙蕖心中不禁萌生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念头——是否应当考虑将这位婆婆彻底除去。 踏入账房的那一刻,晏芙蕖目睹了惊人一幕:纪老夫人身边的仆妇们正合力抬着一个沉重的箱子步出房门。 晏芙蕖急忙上前拦截,神色焦急,“母亲,您这是何等行径?” 纪老夫人颐指气使,傲慢无礼,“岂有此理,你作为儿媳,穿戴金银,挥霍无度,而我这老妇只得粗衣素食,今日定要搬走这些财物!” “不可!这是将军明确交代的,你们速速将箱子放回原位。哪有老夫人亲自带人闯入库房,公然夺财的道理!” 纪老夫人此刻眼中只有那箱金光闪闪的财富,她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些金子从晏芙蕖手中夺走。在金钱面前,谁拥有优势,谁就能掌控话语权。 纪老夫人志在必得,神情坚定。 晏芙蕖听闻此言,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纪家为何会衰败至此!这样不懂得持家的主母,若能振兴家族,那才是咄咄怪事! “立刻放下!”晏芙蕖大声呼喝,语气严厉,“你们都是聋子吗?快把箱子给我夺回来。” “谁敢?”纪老夫人毫不退缩,声音尖锐,“搬走!” 纪老夫人用力推开晏芙蕖,满脸得意之色。晏芙蕖连连后退,几欲跌倒,才勉强稳住身形。然而,就在她刚刚站定的瞬间,腹中突然剧痛无比,一股暖流自身体深处涌出,令人不寒而栗。 “芒种,速速传唤医师。”晏芙蕖此刻已无暇他顾,那些金子对她而言已无关紧要。 芒种心头一震,眼见晏芙蕖的双腿间,点点滴滴的鲜血缓缓渗出,“快去请医师,夫人小产之兆已现。” 纪老夫人闻言,面色骤变,“何来小产之兆?绝无可能怀孕,这……这是在恐吓谁呢?” “立刻去告知将军,就说夫人出现了小产之兆。”芒种与侍女们小心翼翼地将晏芙蕖搀扶回房。 晏芙蕖痛得面无血色,意志坚定,她心中明白,这个家族,她必须掌握绝对的权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侍候晏芙蕖的侍女和仆妇都已离去,房中仅剩下纪老夫人和她身边的侍女仆妇。 “老夫人,这批金子我们还取吗?”老嬷嬷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取,为何不取?”纪老夫人沉思片刻,“那些已搬到车上去的,咱们就带回老家庄园。” “遵命,老夫人。”嬷嬷见老夫人决心已定,心中暗想,即便将军心生愤怒,但他素来孝顺,谅必也不会与老夫人争执。然而,这其中的曲折与隐忍,又岂是一言能尽? 晏芙蕖遭遇了难以忍受的腹痛,乃至大出血。她在焦急中等待着大夫的到来。未曾想,纪老夫人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半箱黄澄澄的金子,包裹沉甸甸地踏上了前往庄子之路。 那个庄子,座落在京城边陲,占地两百亩,是纪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之物。 芒种急匆匆地请来了大夫,尽管他们竭尽所能地进行急救,却依旧无法挽留腹中孩子的生命。 家丁匆忙去通报纪胤礼,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找到纪胤礼。 第167章 孩子/情报 在漫长的等待中,晏芙蕖得知纪老夫人携带金子失踪的消息,她暗中咬紧牙关,心中暗忖:“难道真的无法保住这个孩子吗?” 屠大夫沉痛地回应:“夫人,实不相瞒,孩子已经无法保住。而且,若是不服用药物,恐怕体内残留的血脉难以排净,这将对夫人未来受孕造成影响。” 晏芙蕖的双眼泛红,她强忍着身体的痛苦,最终艰难地点头:“那就麻烦屠大夫开药吧。” 屠大夫开具了药方,芒种火速去煎药。 药汁下肚,仅仅一个时辰之后,晏芙蕖便大量出血,一块形状酷似幼儿头颅的血肉,从她的身体中缓缓排出。 在细致审视了伤势之后,屠大夫手忙脚乱地迅速递上了止血药剂。 晏芙蕖服用过药液之后,血终于止住了。屠大夫温和地嘱咐道:“夫人,请您节哀顺变。您尚且青春年少,将来与将军定能再续香火。” “多谢屠大夫的关心。”晏芙蕖的声音透着虚弱,她轻轻闭上双眼,试图隐藏眼中翻涌的愤怒与不屈。 芒种目睹此景,心中焦急如焚,她对晏芙蕖的担忧如同烈火焚身,同时,她也为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安。 就在刚才,晏芙蕖明明可以避免那场冲突,但不管她们如何劝阻,她都坚决要去。 她甚至拒绝她们上前拉架,仿佛有意要与纪老夫人发生冲突,故意让自己失去孩子。 深知晏芙蕖的芒种,心中已有猜测,认为这是晏芙蕖企图利用孩子来逼迫纪将军做出抉择。 虽然这样做或许能暂时引起纪将军对老夫人的不满,但毕竟那是将军的母亲,他不可能为了此事杀害自己的母亲。 而晏芙蕖自己,却因此失去了孩子,身体也受到了重创。 芒种内心深处对晏芙蕖的行为充满了轻蔑,她想要夺回管家之权,本有无数途径可行,却偏偏选择了以腹中孩儿为代价,仅仅为了换取将军的一丝同情。 这种行为不仅显得胆小怕事,更是愚蠢至极。 就在晏芙蕖离去之后,纪胤礼心中纠结不已,他犹豫着是否该向青龙卫举报梁国舅的罪行,这时,恰好与禁卫军右卫章祥相遇。 “章将军!”纪胤礼行了一礼,态度恭敬至极,不敢有丝毫懈怠。 章祥陡然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地扫向纪胤礼,“纪胤礼,国戚对你的才干赞誉有加,果真名不虚传,你令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你的分量。” 纪胤礼身形不稳,连忙低下头,谦逊地回应:“章将军过誉,末将哪里敢当。” “哪里敢当?”章祥嘴角微扬,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我看你非但敢当,简直是胆大包天!端王宝藏,你竟敢图谋独吞?” 纪胤礼心跳如鼓,脸上更加谦卑,“末将不知章将军所言何指,实在困惑。” “装模作样,故作不知?”章祥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不知悔改,顽固不化,你的确非同寻常。” 言罢,章祥不以为然地继续前行,连眼角也不曾瞥向纪胤礼。 在章祥心中,纪胤礼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死刑犯! 纪胤礼心惊胆战,犹豫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迈步走向青龙卫。 他发现端王宝藏的消息,使得皇帝的私库瞬间财力大增。 不久前,皇帝对他慷慨赏赐,私下里还特别指派他秘密地将三箱金子送往靖安侯府,那三箱金子价值高达两万两,熠熠生辉,令人垂涎。 当涝灾肆虐之际,靖安侯府慷慨解囊,捐献了大批珍贵药材,其仁心仁术,堪为表率;同时,为表彰捉拿端王一事的顺利进行,朝廷特赐嘉奖。 就在许宸准备亲自前往靖安侯府表达谢意之际,忽闻手下汇报,称纪胤礼已至。 “纪胤礼?”许宸眉梢微挑,心中生疑。这位梁国舅身边新近崛起的年轻将军,早已被其列入密切观察的名单之中,自然对纪胤礼的底细了如指掌。然而,此刻他却不解纪胤礼此行的目的。 “让他进来吧!”许宸吩咐道,心中暗自揣摩,不如待会儿再细问其来意。 纪胤礼步履匆匆,踏入殿堂,恭敬地行了一礼,“许统领,末将纪胤礼有重要情报相告!” “所有人都退下!”许宸闻言,神色微变,正色端坐,“纪将军,请言明。” 待殿堂中空无一人,纪胤礼方才俯身低语:“此事关涉重大,还望许统领能够庇护末将。” 许宸眸光一凝,“究竟有多重大?莫非牵扯到谋反篡位?” “正是,梁国舅意图私吞端王宝藏,图谋不轨,意欲篡位自立。”纪胤礼本还犹豫不决,但适才章祥所言一番话,让他意识到不能再有丝毫侥幸之心。 “什么?”许宸震惊不已,面色凝重如铁,“纪胤礼,你可明白这等罪行的严重性?” 纪胤礼急切地回应道:“正因为事态至关紧要,微臣才特意前来禀报。臣受梁国舅重托,肩负着探寻端王宝藏的使命。” “在紫嫣公主那幽静的梅林别院中,我们发现了线索,循着梅林别院的秘道深入,终在山谷深处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宝藏藏匿之地。” 许宸闻言,惊讶不已,眉头紧蹙,“紫嫣公主?纪胤礼,此事非同儿戏,此刻容不得丝毫虚假。” 纪胤礼咬紧牙关,心中暗忖:唯有投靠陛下,归顺青龙卫,方有一线生机。 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保全身家性命,纪胤礼甚至不惜透露自己私藏金子的秘密。 “许统领,微臣绝无虚言。纪家素来贫寒,我私藏了一箱金砖,与端王宝藏中的金砖如出一辙,足以证明,微臣所言非虚。” “臣受梁国舅之命,将端王宝藏秘密藏于栗子沟的寨子里,原本以为梁国舅会向朝廷禀报,岂料梁国舅竟未上报,反而指使唐旻将宝藏运送至私宅。” “唐旻的遭遇,让微臣意识到,知情者如我,亦难逃一死。我不愿像唐旻那般无声无息地离世,毫无意义。大丈夫应当纵横疆场,青山埋忠骨,即便命丧黄泉,亦能瞑目。但唯有这样窝囊地死去,让篡位者逍遥法外,我绝难以忍受。” 许宸的神色已逐渐恢复了平静,他目光坚定地盯着纪胤礼,“纪胤礼,在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你不得擅自离境。你是否心怀不满?” 第168章 追踪/送钱 纪胤礼急忙摇头,态度谦卑至极,“许统领的大恩大德,救了在下一命,我纪胤礼岂敢有任何怨言。只是家中的老母和妻子必然焦急不安,还望许统领允许我的仆人先行回家报知,告知我因公务暂留官府,待事务处理完毕后再回家。” 许宸微微点头,神情严肃中透露出一丝宽和,“好,此事我会为你安排。” 纪胤礼被安置在监牢之中,然而这处监牢却异常洁净,饮食起居均安排得十分妥善。 这一切,都是因为许宸对纪胤礼疑似忠心耿耿的考量。 若纪胤礼所言不实,企图诬陷梁国舅,其下场定然凄惨无比。 许宸立刻下达命令,分派三队精兵,一队前往紫嫣公主的梅林别墅搜寻暗道,一队赶往栗子沟,另一队则直奔纪家。 最先抵达纪家的一队,意图找寻纪胤礼所说的那箱黄金,但管家却告知,金子已被纪老夫人带走,送往了郊外的庄子。 青龙卫闻言,立刻带上管家,疾驰出城,追踪纪老夫人。 此时,晏芙蕖身体虚弱至极,服药后陷入昏迷。 芒种心急如焚,连忙命令车夫向永昌伯府及菡茱小姐处传递消息。 纪老夫人刚抵达庄子不久,便被管家引领的青龙卫捉拿归案。 老夫人,那些黄金藏匿何处?速速告知,青龙卫已至,将军不幸遭擒。管家急匆匆抹去额角滑落的汗珠,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尽管纪家经济略显拮据,但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倘若今夜真的遭遇抄家之祸,不仅管家及其家人将被拍卖为奴,整个家族都将陷入分崩离析的境地,亲人散落各地。 纪老夫人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黄金?何来黄金,我……我并不知情……” 管家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老夫人,此刻绝非推诿之时,若您不主动交出,恐怕将军难以全身而退。” 纪老夫人听到这话,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不敢再有任何抵赖,“藏在后院的马车之中。” 青龙卫迅速展开搜查,果不其然,在一辆马车里发现了一个装满黄金的大箱子,随即将其抬起,扬长而去。 上级交代他们寻找黄金,并未提及要拘捕任何人,因此青龙卫对纪家其他人并未多加理会,带着黄金匆匆离去。 此刻,纪老夫人惊恐万状,双腿颤抖不已,生怕回到京城后会遭遇抄家之劫,连逃命的机会都丧失殆尽。 “老夫人,您已经返回城里了吗?”管家询问着,心中却急于折返,想要弄清楚真相。 纪老夫人演技十足地假装身体不稳,突然晕倒在地,“我……我感觉身体不适,实在是无法返回。府中的事务,就有劳管家你了!” “老夫人,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管家此刻也无力多关心老夫人,急忙转身离去。 芒种立即遣人前往永昌伯府传递消息,晏夫人和晏少夫人戚氏闻讯,携带药材火速赶来。 “芒种,究竟发生了何事?”戚氏焦急地询问。 芒种泪水纵横,哽咽着将纪老夫人的行为和盘托出,“是我们大小姐被老夫人推倒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库房中的金子。” 戚氏微微一愣,低声探问:“纪家怎么会有金子?” 芒种摇了摇头,装作一无所知,“奴婢确实不知情,这些金子是姑爷带来的。之前家中账目空虚,正是这些金子才缓解了财政危机。纪老夫人却以此为由,指责大小姐不孝,不肯资助婆母。” 晏夫人听闻此言,怒火中烧,“我早就提醒过,纪家并非良善之辈,可这固执的丫头偏要嫁入他家。若是当初选择靖安侯府,又怎会陷入如此狼狈境地?” “纪胤礼在哪里?已经通知他了吗?如今我们永昌伯府的姑娘芙蕖因落胎而昏迷不醒,他却踪影全无。他这样对待妻子,难道真的以为永昌伯府的女子是好欺负的吗?” 在芒种回应声中,她沉稳地道:“传话已经下达,但姑爷尚未归返。”戚氏眉头微蹙,眼中流露出深沉的思索,却未发一言。 旋即,黎嬷嬷步履匆匆而来,贴近戚氏耳畔低语,将新近探知的消息告知。 戚氏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面色骤变,惊呼道:“母亲,纪胤礼竟然遭青龙卫拘捕!似乎与那批失踪的金子有所牵连!” 晏夫人闻听此言,面色顿变,神色紧张,她瞥了一眼床榻上的晏芙蕖,轻轻按压眉心,面露忧愁地对芒种说:“我这阵子忧心忡忡,饮食难安,头晕眼花。既然芙蕖已无大碍,我们便先行告辞。芒种,你要细心照料晏芙蕖。这赏赐,你收下。” “纪夫人所赐。”芒种心怀感激,接过这份赏赐。 晏芙蕖周围的丫鬟和婆子原本就对她关怀备至,如今得了赏钱,更是倾心照顾,细心呵护。 戚氏不愿在此多作停留,留下药物并几句叮嘱后,便匆匆离去,深怕卷入这场是非之中。 此时,晏菡茱正与沈钧钰商讨番麦的生长状况,突然得知晏芙蕖不幸小产的讯息。 “白露,你代我走一趟,送些药材过去,务必让芙蕖姐姐好好休养。” 晏菡茱懒于亲自前往,她深知一旦涉足,免不了被晏芙蕖误会为前来探视笑话。 白露略显迟疑,建议道:“世子夫人,我们不妨直接送些银两过去。药材虽好,但若在途中有人暗中动手脚,反而难以说清。” 晏菡茱微微一怔,内心稍作思忖,毕竟在银两的周旋上施展手段并非易事,随即她云淡风轻地开口:“好吧,那就送去五百两纹银。” 尽管她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感激晏芙蕖的善意援手,正是从她那里源源不断获取的情报,才使得她能够一举拿住端王,并且成功发掘端王埋藏的财宝。 “对了,别忘了给芒种送去二十两银票,再额外赐予五两散碎银子,以供他日常零用。” 晏菡茱对于有功之臣的奖赏向来不吝啬,这种做法无疑会吸引更多的人愿意为她出力。 看着白露携带着厚厚的银两离去,惊蛰感到有些困惑,“世子夫人,晏芙蕖小姐对您一直不甚友好,就算您此刻馈赠她五百两白银,以解她一时的困顿,她恐怕也只会认为这是您份内之事,而不会对您心存感激。” 曾经如同冰炭不容的二人,为何自婚后,晏菡茱小姐那果断强硬的性情似乎变得温婉了呢? 第169章 真理/遐想 晏菡茱轻啜了一口清茗,眼中流露出丝丝笑意,她轻轻点了一下自己脚上缀满银线珍珠的绣花鞋,“我身着一双锦绣鞋履,又怎能与赤脚之人争这区区微利。” 适才府中传来的消息让她得知,青龙卫向靖安侯府献上了满满三箱黄金,这些黄金的价值高达两万两,若兑换成白银,便是高达二十万两。 之前她投入五万两白银购入药材,如今一算,竟净赚了十五万两白银。 在这场权谋的棋局中,靖安侯巧妙地捉拿了端王,由此赢得了朝廷的赞誉与丰厚的奖赏。 无疑,靖安侯不仅赢得了荣耀,更是收获了实惠。 景仁帝对靖安侯的信赖与日俱增,对沈钧钰的重视也愈发明显。似乎只要沈钧钰不生异心,勤勤恳恳地致力于农事发展,未来的官途必将一帆风顺。 这一切辉煌的起点,都源自晏芙蕖给予的那个关键提示。 因此,晏菡茱对晏芙蕖的资助,不过是区区银两,她并不觉得心疼。毕竟,处境艰难的晏芙蕖,可能会做出任何不计后果的举动。尤其是纪胤礼必定会对青龙卫下手,这无疑会改变未来的命运轨迹。 未来的路途难以预料,此刻的援助不过是一点微薄的银两,不求感激,只求晏芙蕖不至于走投无路,铤而走险。 惊蛰微微一愣,旋即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世子夫人所言极是,然而您还需谨慎,毕竟晏芙蕖心胸狭窄。她此前愤然离去,即便您慷慨解囊,她也未必会放下心中的怨恨。” 晏菡茱轻轻摇头,淡然一笑,似乎对别人的情绪毫不在意,“她是否怀恨,与我无关。我从不干涉他人的生活,我只专注于经营自己的日子。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由自己亲手铺就,自作自受,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当夜幕低垂,沈钧钰得知晏芙蕖的不幸遭遇,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了一丝。 “夫君,您心中作何感想?”晏菡茱轻声询问,她那双灵动的眼眸如同湖水般荡漾,凝视着沈钧钰。 沈钧钰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息,“人各有志,那是他人的妻子,我这个局外人又能有何感触?只是觉得那孩子实在可怜又不幸,生于纪家,竟成了婆媳纷争的牺牲品,真是令人唏嘘。” 晏菡茱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您认为这是晏芙蕖有意为之?” 沈钧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难道不是吗?金子固然贵重,但对于一位身怀六甲的孕妇来说,难道不是腹中的孩子更为重要?纪家虽然衰败,但仍有仆人可供驱使。她掌管家中大小事务半年之久,难道真的无法指使下人,而非要亲自上前阻止?” “再说,这一切她都无法阻止,金子被纪老夫人取走,家中陷入困境,纪胤礼岂能坐视不理?她并非愚钝之辈,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但她却选择了这么做,大概是想利用孩子让纪胤礼对母亲失望,进而彻底掌控纪家。” 晏菡茱震惊无言,她聆听沈钧钰那平静而有力的分析,心中不禁暗自佩服,她之前确实小看了沈钧钰。 毕竟,能一举夺得进士探花之名的,岂会是平庸之辈? 那只是他尚未涉猎的领域,不愿过多思索罢了。 晏菡茱心中暗忖,眼中闪过一抹赞赏,沈钧钰的确非同小可。 “世子,咱们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晏菡茱轻轻点头,她那双璀璨如星辰的明眸凝视着沈钧钰,“财富与权势固然诱人,但与亲人相比,它们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 往昔,她殚精竭虑,为纪胤礼费尽心血,却忽略了孩子们的成长与教导,这成为了她内心深处最深的遗憾之一。 沈钧钰的眼眸深邃如水,眸光清澈而明亮,“正是如此,若是没有了亲人,没有了知己挚友,那些权势又有何意义?一生钩心斗角,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夫人,你的愿望与梦想,都可以坦诚告诉我,永远不要以自己的身体和子女作为交易的筹码,伤害自己。那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晏菡茱微笑着,嘴角轻轻上扬,“夫君,无需担忧,我断不会做出那等傻事。” 在前世,她过于心地善良,过于宽厚,当发现纪胤礼能力匮乏却又野心勃勃,四处树敌,她本该果断放手,而非一味地鞠躬尽瘁。那时,她应该及时止损,而非一味地沉溺于筹谋之中。 或许她并未握有显赫的地位,但晏菡茱自信能优雅地走完人生旅程。 “夫人,你的心思似乎飘到了远方,究竟在思考些什么呢?”沈钧钰细腻入微地察觉到晏菡茱的异样,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低声询问。 适才的晏菡茱,仿佛灵魂出窍,那一瞬间,让沈钧钰感受到了与她的遥远距离,她似乎不再属于他。 晏菡茱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在遐想,若非当年晏芙蕖夺走了纪家的婚约,而是我成为了纪家的新娘,面对这样的境遇,我又将如何应对呢?” 沈钧钰闻言,紧握住晏菡茱的手,力度加重了几分,“尽管这只是你的一种设想,但我仍感不悦。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无论是在这一世,还是在未来的永生永世。” 晏菡茱闻之,轻轻翻了个白眼,“那可不一定,生活美满时,我们或许会期待来生再续前缘;然而生活困苦,彼此厌倦,来世或许我们宁愿不再相见。” 沈钧钰微微蹙眉,他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抚过晏菡茱的鼻梁,“我明白了,夫人这是在提醒我,要更加努力地让你过得更好!” 晏菡茱忍不住哑然失笑,声音中带着一丝欢愉,“世子所言极是,能成为靖安侯府的一员,我仿佛是幸运之神眷顾的对象。历经重重磨难,终于迎来了苦尽甘来的时刻。” 沈钧钰紧紧地搂着晏菡茱,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肩头,语气温和而充满爱意,“今后与我同行,每一天都将如同蜜糖般甘甜。却一切忧虑,我们的美好时光还长着呢!” 晏菡茱嘴角上扬,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依偎在沈钧钰的胸前,鼻翼间弥漫着淡淡的薄荷清香,“我对世子满怀信心!” 第170章 乞巧/知了 夏日的夜晚,微风习习,送来阵阵凉爽。 一名侍女手执扇子,轻轻地摇曳,带来丝丝凉意。 旁边的香炉中,燃烧着艾草,其香气有效地驱散了周围的蚊虫。 沈钧钰与晏菡茱并肩躺在精致的贵妃椅上,一同欣赏着皎洁的月亮和繁星点点的夜空。 “看,那是牛郎织女星,七夕节即将来临。我的爱妻,我愿陪你共度乞巧之夜,期望他们能够顺利完成相会的愿望,缓解彼此的相思之苦。”沈钧钰声音柔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因为他深知晏菡茱过去的困苦,他发誓要让她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幸福。 晏菡茱稍作思索,然后回答道:“乞巧之意我领了,但至于他们能否顺利相会,我想还是顺其自然吧。” “嗯?”沈钧钰微微一怔,眉头紧蹙,满脸困惑,“夫人,您的心肠也未免太过坚硬,难道您不期望他们这对情侣能够终成眷属吗?” 晏菡茱轻噘朱唇,语气中带着不满,“在你的眼中,他们或许是一对情深意切的恋人,但在我眼中,那位女子不过是个愚昧地以为爱情能填饱肚子的傻姑娘,而那位男子则是个偷窥女性沐浴、盗取衣物的轻薄之徒。这样的所谓爱情,根本不值得称颂,我反而对织女的父母感到同情。” “这……”沈钧钰竟然无言以对,他的夫人总能语出惊人,让人瞠目结舌。 晏菡茱见状,又抛出一句:“假如将来你的女儿也如此愚笨,遭遇如此对待,你会感到高兴吗?” 沈钧钰毫不犹豫地反驳,“那当然不会!若有人喜欢我的女儿,他应该光明正大地来求婚,怎能偷偷摸摸地拿走衣物?再说,一个女子怎能独自一人前往荒野?怎能随随便便地宽衣沐浴?” “夫人,若我们有了女儿,你可要好好教导她,让她别那么天真,别那么轻率。对了,还得让她练习武艺,若是遇到品行不端的登徒子,先给他一顿痛击。” 晏菡茱嘴角微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自然会好好教导女儿,她可以选择善良,也可以选择狡猾,但唯独不能愚蠢。” “这……女子的确不能过于柔善,一切听从夫人的安排。”沈钧钰觉得晏菡茱培养出来的女儿一定会非常出色,此刻他看着晏菡茱,只觉得她哪里都完美无瑕,令人赞叹不已! 在热烈的交谈中,他们全神贯注,未曾察觉一只知了猴悄无声息地攀爬上了椅背,缓缓地、悄然而坚定地,最终爬到了沈钧钰的头顶。 沈钧钰伸手轻轻一摸,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猛地一惊,随即一把将那小生物扔开,大声惊叫:“大蜘蛛!” 晏菡茱闻声而起,立刻站起身来,好奇地凑近一看,忍不住哑然而笑,“哪里是蜘蛛呢?” “夫人,千万小心,不要轻易触碰。”沈钧钰焦急地阻止,“若是万一有毒怎么办?” 晏菡茱一脸哭笑不得,不仅轻描淡写地摸了摸,还小心翼翼地将其捧在手心,“世子,你再仔细看看,这可是知了猴!它刚刚破壳而出,历经一整夜的蜕变,明日便将化身为蝉。” 沈钧钰凝神细看,不禁感叹:“蝉我是见识过,但这知了猴却是初次相见。这生物确实长得有些怪异。” “世子你这是典型的以貌取物!”晏菡茱轻轻挑眉,语带戏谑,“这知了猴虽然外观不甚美观,但它的味道却是鲜美可口。” 听到这话,沈钧钰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这东西……竟然也能食用?” 晏菡茱微微一笑,转而向不远处的江蓠发问:“江蓠,依你看,这知了猴是否真的可口?”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似乎在等待着一个令人惊喜的答案。 江蓠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答道:“当然可以食用,就在昨日,我与白露姑娘一同外出,捕获了一罐知了猴,经过仔细清洗,再用细盐腌制,最后以热油煎炸。那香气扑鼻,口感酥脆,美味至极!” 沈钧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便道:“江蓠,你现在就再去捕捉一些,我期待明天早餐时能品尝到这道佳肴。” 晏菡茱微微一怔,不解地说:“世子,咱们府中美食无数,何必委屈自己食用这种小食?” “你不是说味道极佳吗?”沈钧钰反唇相讥,“你赞不绝口的东西,我都愿意尝试一番!” 晏菡茱听后,开怀大笑,“世子若真如此说,那您将来要尝试的新奇事物定然不少!” “真的吗?”沈钧钰眼中闪现出一抹好奇的光芒,眼神中满是期待。 与晏菡茱相伴,总能不断体验到新奇与惊喜,尝试那些他从未体验过,甚至闻所未闻的奇趣事物。 “我若言而无信,就变成小狗,的那种会汪汪叫的小狗。”晏菡茱笑容满面地说,心中已经规划着未来要带沈钧钰一同探索的有趣事物。 那幅画面定然妙趣横生。 次日清晨,早餐桌上果然出现了那盘诱人的盐渍油煎知了猴。 沈钧钰虽然有些难以克服心理障碍,但他还是闭上眼睛,勇敢地夹了一只放入口中。 那香脆的口感,在舌尖爆开,确实令人回味无穷。 与此同时,白露携带着银两踏入城中,来到纪府。 此时,管家尚未归来,晏芙蕖已服用过药物,陷入了深深的昏睡之中。 晏夫人和晏少夫人留下了所需的药材和一小笔银两,便匆匆离去。 此刻,院子里仅剩下芒种和那位经验丰富的嬷嬷坚守岗位。 当芒种得知白露是奉晏菡茱之命前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眼眶中甚至泛起了泪光。 “白露,你无法想象,纪家老夫人实在是心肠歹毒至极!”芒种迫不及待地倾诉着,紧紧握住白露的手,那只手冰凉而微微颤抖。 白露温柔地安抚着芒种,却并未对纪家的人品头论足,“世子夫人得知此事后,特意派遣我前来,带来了这笔银两以示关怀。” 在交谈的间隙,白露巧妙地将一张银票和五两碎银塞进了芒种的手中。 芒种的眼睛立刻闪烁着感激的光芒,“多谢世子夫人的挂念,大小姐不幸小产,如今服药后陷入了昏迷。” “今晚天色已晚,白露你就不必返回了,留在这里陪伴我一夜如何?” 第171章 药物/生辰 白露轻轻摇头,温婉地回答:“我方才已见纪夫人安歇,不便打扰。而且我身上还有使命未达,必须返回侯府一趟。” “芒种姐姐,你真是辛苦了!照料纪夫人固然至关重要,但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保护好自己。”白露的话语中充满了关切与深情。 芒种微微颔首,然后将那锭银子悄悄塞入白露手中,声音低沉而紧迫:“青龙卫已悄然来临,正准备查封那只金箱。如今,管家已带领青龙卫追捕老夫人去了。” “另外,纪将军不幸被捕,倘若纪家遭遇抄家之祸,仆役们将被拍卖,到时请你,白露妹妹,务必买下我。否则,凭我这张容貌,恐怕只能落得个被卖入烟花之地的下场。” 白露一时愣住,并未接过那银子,“若是真至那等地步,我与世子夫人定不会坐视不管,必定想法设法制救于你。这些银两和银票,你先收好,或许日后能解你一时之急。” 听到白露的承诺,芒种拭去眼角的泪珠,声音中满是感激:“多谢白露,我定会将你的大恩大德铭记于心,永远不会忘记你和世子夫人的深厚恩情。” 白露悄悄将一包神秘的药物递给了芒种。 “别人或许不知大小姐的性情,但你我心中岂不明白?一旦你察觉到大小姐露出那样的端倪,立刻用这药物自我保护。” 芒种不由得惊诧不已,“这……这究竟是什么药?” 白露语气平静地解释:“世子夫人曾承诺,要助你逃离纪家的囚禁,却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你为大小姐效力,她决不会轻易放你自由。” “这药物,无需口服,只需涂抹于肌肤之上,便会引发细小的疙瘩和水泡,伴随而来的还有发热的症状,看上去颇为骇人,但实则并无生命危险。” “当然,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尽量不要使用。这是世子夫人赐予你的护身符,你愿意采纳便用,若不愿,再谋他法。” 芒种立刻接过药物,眼中闪烁着感激的泪光,“多谢白露姐姐,也请代我向世子夫人致谢。” 白露轻声安慰,“别再流泪了,我们都是身处底层的人,只愿能依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总会找到出路的。我现在必须返回侯府,就此告别!若有急事,记得传递消息。” “嗯哼!“芒种用力一点头,目光突然被远方的人影吸引,兴奋地叫道,“白露,你快些回去告诉世子夫人,我家夫人病情已是大有起色!” 白露离开纪家的大门,脚步匆匆地返回靖安侯府,将前往纪家探望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向侯夫人叙述。 侯夫人苏氏好奇心起,特意派遣一名贴身丫鬟在门前等候归来的侯爷。 今日,靖安侯在外忙碌不已,得知纪胤礼已经成功加入青龙卫后,心情顿时舒畅无比。 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正一步步地侵蚀梁国舅的势力范围。 一次无法撼动,两次仍旧稳固,那么三次、四次呢? 信任这东西总是有限的,一次次的猜疑累积起来,就算梁国舅本无反叛之心,皇帝陛下也会心生疑窦。 更不用说,梁家还有梁牧雨这个看似废物却心怀叵测的人物。 梁家的衰败,注定是早晚的事。 当他踏入侯府的大门,丫鬟立即迎上前,“侯爷,夫人特意吩咐,您回府后直接前往正院。” 靖安侯闻言,心情愈发愉悦,行至水榭花园时,还特意探头欣赏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他对着水面,细心整理着自己的发鬓和衣衫。 想当年,夫人正是因为他英俊潇洒的外貌而对他一见倾心。若想重获夫人的芳心,外貌自然不能忽视! 身边的随从看着侯爷在水边自我陶醉,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心中暗笑。 踏入深邃的正院,靖安侯以洪亮而欢快的笑声迎接:“夫人特意差人相邀,究竟有何贵干?为夫必定遵命照办。” 苏氏闻言,唇角微微一撇,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侯爷,我并无琐事相扰,只是想探询一下关于纪家近况如何?” 靖安侯闻言,眼神中闪过失落,但他的脸皮如同城墙厚,依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宛如春风拂过水面。 “纪胤礼选择了自行救赎,虽然他已无路可退,但这也是唯一能让他从那滩泥泞中抽身的方法。然而,他向青龙卫举报梁国舅,无疑是彻底惹恼了梁家。” 侯夫人苏氏沉思片刻,对于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她所知甚少,很多细节她并不明了:“晏芙蕖曾向菡茱求助,却遭到了拒绝。纪家的变故,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吗?” 靖安侯轻轻摇头,语气中透露着淡然:“菡茱的拒绝是明智之举,纪胤礼意图借助靖安侯府之力对抗梁国舅。我们与他并无深厚的交情,犯不着冒险插手。连永昌伯府的人都选择置身事外,更轮不到我们。” “再者,圣上虽重用我,但也时刻警惕我结交私党。我不助纪胤礼,反而能赢得圣上的信任。如果我选择帮他,那纪胤礼的命运只会更加悲惨!” 听到靖安侯的回应,苏氏终于放下心中的重担,轻声吐出一口长气,“如此甚好,菡茱机智过人,你有要事缠身,便连忙与菡茱和钧钰商议。” 靖安侯沈文渊温文尔雅地笑了,“遵夫人所言。几日之后,便是夫人的生辰佳节,不妨我们一起前往庄子,共度这特殊时刻如何?” 苏氏心中思念儿子已久,“自从钧钰遭遇不测,我便未曾踏足庄上。如今风平浪静,正是个外出散心的好机会。我亦想亲自看看那片被钧钰和菡茱高度重视的番麦长得如何。” 见到苏氏同意了他的提议,靖安侯沈文渊喜出望外,“那就这么定了,为夫必定精心安排,确保夫人能够尽享欢乐。” 苏氏却婉拒了他的盛情,“一家人团圆共餐便足矣,无需大兴土木,劳心费力。” “遵命!”靖安侯口头上答应,但内心却暗自记下。 毕竟,苏氏尚未完全原谅他,这样的僵持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男人犯下过错,面对曾经深爱的妻子,内心总是充满了愧疚。 第172章 未归/贬庶 再说晏芙蕖,第二天破晓时分醒来,腹痛难忍,得知青龙卫竟然来家中搜查那箱金子,更是痛上加痛,心情愈发沉重。 芒种见状,急忙上前安慰,“大小姐,请您坚强些,不要哭泣。孩子总是还会再有的,您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她的声音充满了同情与关怀,眼中闪烁着鼓励的光芒。 “将军何在?他为何未现身影?”晏芙蕖原以为醒来后,能目睹那位满怀悔意的心上人,向他倾吐衷肠,聆听他的道歉,以及他对未来的坚定承诺。 然而,她的床侧仅剩下芒种等侍女陪伴,纪胤礼的踪迹却消失无踪。 难道,连孩子离她而去,也无法激起纪胤礼的怒火,让他对她萌生一丝怜爱?无法让他严惩那位贪婪无厌、愚昧无知的恶毒婆婆吗? 这些念头如同利刃刺痛她的心,晏芙蕖不禁眼眶湿润,泪珠沿着眼角无声滑落。 芒种见状,急切地回答:“大小姐,将军昨夜未踏府门一步。青龙卫来到府中调查那箱失窃的黄金,已经从老夫人那里取回了。” “昨日大小姐您昏迷不醒,奴婢心乱如麻,便向永昌伯府和菡茱小姐求助。永昌伯府与菡茱小姐派人送来了银两,奴婢擅自做主,命管家动用这笔钱款,去探寻将军的下落。” 晏芙蕖听后,心中惊疑不定,“青龙卫?将军竟然一夜未归?” “正是,大小姐,您务必珍重身体。若是您支撑不住,将军又不在身边,难道您还能寄望于那个只会在家中飞扬跋扈的老恶婆吗?”芒种忠心耿耿,她期望晏芙蕖能认识到她的忠诚与付出,满足她的愿望。 晏芙蕖竭力遏制住自己的啜泣,泪水夺眶而出,她的腹部却随着哭泣的起伏而愈发感到剧痛,隐约之间,甚至感觉到了一丝血迹的濡湿。 虽然她的身体已竭力避免任何细微的颤动,但那股夺眶而出的泪水却是她无法驾驭的洪流。 纪胤礼终究还是踏上了这条绝境之路,无路可退。虽然令人心生悲戚,但这一切似乎早已在预料之中。 晏芙蕖咬紧牙关,眼神中透露出无比的怨恨,她质问道:“那个狠心的老妇人究竟在哪里?” 芒种回答:“她正躲在庄子之中,佯装不知,消极应对。一旦府邸真的遭遇抄家之祸,她定会想方设法逃脱。” “这个老而不死的东西。”晏芙蕖愤愤咒骂,对这个恶毒的婆婆充满仇恨,“晏菡茱送了多少银两?” 芒种低垂着头颅,谨慎回应:“五百两。” “仅仅五百两?”晏芙蕖满脸不甘,她愤怒地说道,“我已然遭受滑胎之痛,作为亲妹妹,竟然只送来区区五百两银子?除了银两,她还送了些什么?” 芒种心中暗自嘟囔,送银两已然算是仁至义尽,毕竟对那位菡茱小姐的待遇也称不上有多么优渥。 “别无他物。”芒种轻声回答,生怕激怒了晏芙蕖。 晏芙蕖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屑与愤怒,“真是吝啬!”她接着追问,“永昌伯府的反应呢?” 芒种向后退了两步,方才答道:“晏夫人和晏少夫人亲自莅临,各送来了五百两银子,同时还带来了几味珍贵的药材。” “就这样离去了吗?”晏芙蕖仍旧心中不甘,继续追问道。她与晏菡茱虽存嫌隙,但她不相信自己的娘家会对她的遭遇冷眼旁观。 芒种微微颔首,声音愈发低沉:“当日青龙卫的兵马浩浩荡荡闯入府邸,声势浩大。夫人与侧夫人见您服药后安然无恙,便匆匆离去。” 晏芙蕖咬紧牙关,心中满是苦涩,当时她昏厥不醒,全家上下竟然无人留下来守护她。 晏芙蕖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亲生与非亲生,毕竟有着天壤之别。 昔日所言的疼爱有加,终究只是虚言。 一听说纪胤礼被青龙卫拘捕,他们便立刻远远躲避,生怕受到牵连! “我腹中饥饿,传话下去,所有滋补佳肴,悉数备齐,我现在急需滋补身体。” 芒种连忙答应,声音坚定:“遵命,大小姐,身体健康最为重要。” 晏芙蕖默然不语,轻轻拭去泪水,眼中的怨恨之火愈发熊熊燃烧。 芒种退出房间,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心中也为菡茱小姐感到不公,对永昌伯府的期望也荡然无存。 人生在世,唯有让自己变得有价值,否则连亲人也可能爱莫能助。 京城之中,捕获端王,并发现端王宝藏的消息,激起的波澜尚未平息,引发的热议如火如荼。 然而最平静的,莫过于靖安侯府与梁府。 靖安侯府因功勋卓着,得以超然物外,而梁府则是谨小慎微,生怕引起皇帝的疑心。 在世人的纷纷扰扰中,是非曲直交错缠绕,然而随着唐旻的离世,一切争议便归于沉寂,犹如寒风过后的枯叶,悄然无声。 青龙卫的首领许宸亲自领衔一队精兵,深入紫嫣公主的梅林别院进行彻底的勘查,竟然揭露了一条通往隐秘山谷的地道。 地道的深处,确实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在另一条隐秘的地道内,他们赫然发现了三十箱金光闪闪的金条。这些金条的成色、样式和重量,与传说中的端王宝藏如出一辙。 这无疑证实了这里曾是端王宝藏的藏身之所。此外,许宸还亲率人马前往栗子沟进行细致的调查,证实了此处确实是转移和隐藏端王宝藏的关键地点。 参与运输端王宝藏的人,除了纪胤礼之外,其余人均已神秘失踪。许宸深知纪胤礼所言之中,既有真实的陈述,亦不乏虚假的掩饰,但他对那些疑点重重的话语,却无法找到确凿的证据来戳穿。 许宸将调查的结果详细汇报给了景仁帝,原本心情愉悦的景仁帝听后,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紫嫣,你竟敢私藏端王宝藏,其罪状堪比篡位谋反。夺去你的公主封号,贬为庶民,去为先帝守陵。至于驸马一家,若果真参与其中,便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然而,景仁帝终究是出于安抚宗室的考虑,没有对紫嫣公主下杀手。但即便如此,她被发配至那荒凉之地,其命运也早已注定,难以长久。 “遵旨,陛下!”许宸恭敬地回应,“那么,对于揭露梁国舅意图私藏端王宝藏的纪胤礼,我们应当如何处置?” 第173章 升官/极端 景仁帝微微沉思,片刻后开口:“必须提醒纪胤礼,不得在外宣扬梁国舅私藏端王宝藏之事。然而,他毕竟忠心耿耿,晋升两级,担任禁卫军中尉,统辖五校令,负责扞卫皇城。” 许宸略感惊讶,但,转念一想,这样的安排确实合情合理。 陛下之所以不对梁国舅采取行动,自有一番深意。 既然当前的梁国舅有谋反之意,那么背叛梁国舅的纪胤礼,自然不可能再对他忠心。 提升纪胤礼的地位,实际上是对梁国舅的一种制约和打压。 “遵命!”许宸肃然领命,“那么,从纪胤礼家中搜出的那半箱金子,又该如何处置?” 景仁帝略作沉吟,“纪夫人曾向靖安侯府求援?” “确实如此,陛下。”许宸答道,“但靖安侯世子夫人晏氏并未应允纪夫人的请求。后来纪夫人告知纪胤礼此事后,纪胤礼便赶至青龙卫衙门。” “原来是这样!”景仁帝微微一笑,靖安侯府一如既往地保持中立,赏赐纪胤礼,似乎并无不妥,“既然他家境贫寒,那就重重赏赐纪胤礼吧。” “遵旨!”许宸领命,随即向后退去,步履稳重,神情庄重。 纪胤礼闻听自己非但安然无恙,反倒是官阶连升两级,另外还有那半箱金条作为赏赐,内心的狂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立刻面向皇宫的方向,恭敬地跪拜,对景仁帝表达感激之情,“臣纪胤礼感激涕零,自问已竭尽忠诚,全力以赴,至死不渝!” 许宸含笑祝贺,“恭喜纪中尉荣升!” 纪胤礼起身之后,态度谦逊地回应:“多谢许统领的赞誉,纪胤礼铭感五内。” 许宸轻轻一挥手,宽慰他说,“你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自然不会让你失望。但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你必须明白,梁国舅与端王宝藏并无瓜葛,这一点你心里要有数。” 纪胤礼微微一愣,随即便肃然回答:“多谢许统领的点拨,纪胤礼铭记于心。” “嗯。”许宸微微点头,为了进一步笼络纪胤礼,继续谆谆告诫,“你和梁国舅之间的关系,你心知肚明。务必谨言慎行,只要太子殿下在位,皇上不会因你而与梁国舅产生嫌隙。” 纪胤礼心领神会,“多谢许统领的提醒,纪胤礼定会铭记在心。皇上身处困境,作为臣子,自当为皇上分忧解难。” 许宸点头表示赞许,“中尉能洞察时局,这是好事。但今日的这些话语,一旦离开我的视线,便概不承认,你须要好自为之。” “是,纪胤礼遵命。”纪胤礼领命,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的忐忑不安,神色坚定地承诺着。 纪胤礼此刻的心情如同乘坐过山车,一方面惊恐万状,如同履薄冰,另一方面却又慷慨激昂,仿佛身披战甲,官职连升两级,叫他既战战兢兢,又豪情盖天。 古人云:“富贵险中求”,此言非虚! 纪胤礼回家的路上,内心波涛汹涌,归家后,情绪渐渐平息,他迫切地想要与妻子分享自己这次惊心动魄的经历,如何在绝境中逆袭,获得意外的幸运。 家中的管家一见到纪胤礼归来,便泪眼婆娑,迫不及待地将府中发生的种种变故全盘托出。 纪胤礼的眉头紧皱,眼神深邃如夜,想到晏芙蕖对他的援助无以量计,而她如今却不幸小产,他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他而去。 “管家,对外宣称老夫人不幸患上了癔症,神智不清,狂性大发,伤害了我的爱妻,导致晏氏不幸小产。先将她送往庄子上去静养。” 纪胤礼迅速权衡得失,选择了对他未来发展有着巨大益处的晏芙蕖,而非那个只知道挥霍无度、搅得家宅不宁的老母亲。 管家昔日出于对守寡老夫人的敬意而对她关怀备至,但自从将军迎娶新夫人后,老夫人的性情大变。 她在将军面前尚能维持表面的端庄,但一旦将军外出,便开始在家中搅动风云,折磨夫人。 如今,连幼小的孩子也未能幸免! 晏夫人有着永昌伯府和靖安侯府两大势力作为靠山,纪胤礼就算再想庇护老母亲,也不得不有所忌惮,不能肆无忌惮。 “遵命,将军,老仆立刻遵嘱行事。”家宰恭顺地回应道。 早在纪胤礼返回府邸之际,一名小婢便急匆匆地前来禀报。 晏芙蕖立时调动了她全部的演艺天赋,以实现自己的目的。 待纪胤礼踏入房中,便目睹一位脸色苍白如雪,眼神迷离带着淡淡的哀愁,宛若病态的西施一般,显得楚楚动人,令人怜爱。 “爱妻,让你受尽磨难。”纪胤礼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紧握着晏芙蕖的纤手,“母亲不幸患上狂疾,言行无常,已被送往庄园中安养,往后将不会轻易踏出庄园一步。” 原本眼神空洞,犹如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般的晏芙蕖,在听到纪胤礼这番话后,终于扑进纪胤礼的怀抱,泪水夺眶而出。 纪胤礼用温和的语调轻声安抚着,不断地轻拍怀中娇妻的背脊,却未察觉到晏芙蕖在抽泣的同时,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计谋得逞的狡黠笑容。 在晏芙蕖的眼中,虽然她这次失去了一个仅存在不足两个月的小生命,但她在纪胤礼和纪府的庇护下,收获颇丰。 这交易,无比划算,这份代价,实在值得。 然而,在晏菡茱的视角里,这却是极端的愚昧,是深重的罪孽。 对抗一个只会在家中横行霸道的老妇人,有无数种手段,实在不必采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甚至在晏菡茱看来,即便是私下寻觅一剂毒药,将那老妇除去,也要比牺牲自己的孩子来得更加高明。 至少这样的做法显示出晏芙蕖虽然愚笨,但并不缺乏勇气。 然而,晏芙蕖的处理方式却是,只敢伤害自己腹中的无辜孩儿,对于那百般苛责的婆婆,却步步退让,显得无比怯懦。 这样的人,即便是重生一次,亦是徒劳无益。 她的头脑仿佛被污秽所充填! 耳听白露所述及的种种,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的光芒,“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既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么最终的苦果,也只能是她自己独自承受。” 这正是她最为瞧不起晏芙蕖的地方! 第174章 幸福/冒险 白露亦是一副讥讽的姿态,嘴角轻轻上扬,“若换作是我,绝不会以孩子的生命作为赌注,宁愿用药剂直接结果了那老顽固的性命。” 听到这话,晏菡茱忍不住掩唇而笑。 晏菡茱坚信,白露并非虚言,她前生确实有过那样的作为。 即便对前世的细节知之甚少,但白露深知,她不愿为妾,最终却沦为侧室,这其中必有晏芙蕖的暗中操纵。 白露之子不幸夭折,随后,她毅然决然的将晏芙蕖的幼子施以毒手。恩怨分明,此乃因晏芙蕖先对白露之子痛下杀手。 “白露,你和江蓠的婚期定在何时?”晏菡茱含笑询问,“我这里要为你筹备嫁妆,得提前做好准备。” 白露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星辰般璀璨,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袁嬷嬷已请道士推算吉日,定在八月十八,中秋节之后。” “中秋佳节后的好日子,回头我让沈管家为你们安排一座幽静的小院,供你们暂时居住。”晏菡茱轻声笑着,“婚后,你仍将继续担任我的得力助手。” 白露随即跪下,向晏菡茱恭敬地磕头,“感激世子夫人恩德!” 晏菡茱微笑着,语气中满含慈爱,“不必客气,自从你随我踏入靖安侯府,你勤勤恳恳,从不懈怠。我目睹你的付出,铭记在心。你配得上我对你的善待!” 白露的双眸泛着淡淡的红色,她轻声细语:“得以陪伴在世子夫人身旁,实乃我之幸运。只需遵循夫人之意,尽职尽责便是。无需沉沦于阴暗的算计,也无需被推向前线承担罪责,更不需担忧遭受男主子的轻薄调戏……” 晏菡茱静谧地聆听着心腹丫鬟白露的诉说,渐渐窥见她内心的世界和生活的态度。 在此刻,晏菡茱深切地领悟到,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其独特的精彩。 白露遵循着自己的意愿生活,这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没错,靖安侯府确实是个福地。”晏菡茱微笑着说,“你就安心留在靖安侯府,让我们携手共度余生。” “那是我莫大的荣幸。”白露眼含笑意,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珠。 闭门不出已久的梁国舅,得知纪胤礼官阶晋升的消息后,立刻派人深入调查,得知纪胤礼已投身青龙卫。 而青龙卫又从梅林别院缴获了几十箱金砖,紫嫣公主被囚,种种迹象推测,纪胤礼这位叛逆者,出卖了梁国舅。 原本的禁卫军副统领章祥,如今被贬为禁卫军右卫,依然效忠于梁国舅,对其言听计从。 “国舅大人,是否应当……”章祥观察到梁国舅脸上的怒火,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国舅大人的意图。 、 梁国舅双目圆睁,嘴角抽搐,脸上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霾,他怒喝道:“慢着!纪胤礼的晋升与奖赏,乃是圣上亲笔御旨所定,若他遭遇不幸,岂非等同于打了圣上的颜面?” 章祥目睹梁国舅尚未完全丧失理智,心中不禁微微一松,至少此刻,梁国舅的理智尚存。 “国舅大人,您所言极是!虽然圣上对您仍存信任,但端王宝藏之事,确实处理得过于草率,作为一国之君,圣上的疑虑重重。” 梁国舅闻言,不禁长叹一声,声音中满是无奈与惊愕,“唉,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没想到端王宝藏竟然是纪胤礼所发现!” “我同样未曾料到,纪胤礼竟然还想独占其利,真是贪婪无度,犹如蛇欲吞象一般!更令我惊讶的是唐旻的疏忽大意,他竟然在青龙卫的监视之下,仍旧毫无察觉。” “事到如今,尽管我与圣上的交情深厚,但圣上的疑虑已生。他之所以尚未对我采取行动,全因我那位贤侄——太子殿下。” 梁国舅一脸懊恼与愤怒,将所有的责任归咎于他人,却始终未曾反思自身的过错。 在深沉的夜幕下,章祥颔首应允,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哀愁:“国舅所言极是,一切罪责皆因唐旻不才,纪胤礼那叛徒更是忘恩负义,贪婪无度。” “暂且放过他,待风波过后,自有良机将他置于股掌之间!国舅大人,您勿怒勿躁,心急则乱,宜静观其变。” 梁国舅点头称赞,深以为然:“章祥,你的话颇有道理!回去后好生履行职责,我对圣上忠心耿耿,你也不可三心二意。” “遵命,国舅!”章祥郑重地回应,得知梁国舅暂无对付纪胤礼的打算,他的心情也渐渐平稳。 待章祥离去,梁牧雨信步踏入,手中摇着精致的折扇,面上挂着淡然的微笑,步履轻盈如风。 他目睹父亲脸上阴云密布,便轻松地笑道:“父亲大人,实在无需动怒。纪胤礼在我们的眼中不过是一粒尘埃,暂留他性命,不过是为了迷惑圣上。” 先前他擅自行动,杀人灭口,这让父亲极为震怒。 然而梁牧雨却自认为做得恰到好处,毫无悔意。 唐旻之死,已令圣上心生疑窦。 纪胤礼的背叛,虽然让梁家稍显被动,但也让父亲意识到了圣上对梁家的戒备。 如今,父亲与圣上之间的嫌隙日益加深,即便父亲无意反叛,圣上的猜疑也会将他逼上反抗之路。梁牧雨心中暗自盘算,局势的发展已如他所料。 梁家只需沉心静气,逐日积累力量,时机一到,披挂龙袍,又有何不可能? 梁国舅仅是轻轻地抬眸,对长子投去一瞥,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牧雨,射箭之道,一旦放手,便无回头之机。即便面临生死存亡,你是否也愿意冒险一搏?” 梁牧雨轻笑一声,肩膀轻轻一耸,漫不经心地说:“弓箭掌握在陛下手中,我们想要躲避,但陛下会放下那致命的武器吗?” “权力的巨大诱惑,远远超越了死亡的恐惧。若能一举成功,那无上尊荣的皇位,必将属于我们梁家!” “即使我们的力量尚不足以一举成功,那也无关紧要!只要我们行事周密,不留下任何痕迹。” “作为太子的舅舅,未来皇帝的外戚,谁敢对我们不利!因此,父亲,您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横征暴敛,庇护不法之徒,您应当礼遇贤才,关心民生疾苦,树立起良好的口碑。” 第175章 忠臣/温震 梁国舅听后,眉头微微一蹙,沉思片刻,“我的名声已然定性,素来行事随性,这样才能使陛下逐渐对我放松警惕。” “对于你,不听老子教诲的儿子比比皆是,你不过是其中之一!你有何志向,尽管去追求!” 听到父亲的这番话语,梁牧雨略感意外,随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么,我就立刻着手实施我的计划!” 梁国舅见儿子神态自信满满,不禁产生了浓厚的好奇,“你打算如何行动?” 梁牧雨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说,“当今圣上对农桑之事极为重视,而沈钧钰已先行一步占据了先机。今日我向太子提及此事,得知沈钧钰正在庄园中研究那些番邦高产作物。” “太子听后兴趣盎然,打算等到作物收获之际,亲自前往观察。不论太子是出于真心关怀农桑,还是仅仅为了在圣上面前展示自己,这都为我们与沈钧钰接触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梁国舅一听到沈钧钰的名字,立刻就想起了沈钧钰曾经写诗讽刺他的旧事,那些诗句至今仍流传于世! 梁国舅怒目圆睁,“我与靖安侯素来不和。” 梁牧雨却是不以为然,笑容可掬地说,“那又能怎样?我们都是朝廷的忠臣,只是政见相异,并非有你无我的死敌。再说,你是我,我是我。我与太子一同前往,沈钧钰还能将我逐出庄园不成?” 梁国舅听后,沉吟了片刻,终于点头,“言之有理,靖安侯府即使再大胆,也不敢对你不利。” 梁牧雨轻轻摇头,露出一抹苦笑,“父亲,您对靖安侯的理解未免太过浅显!他行事历来滴水不漏,何曾给人留下把柄?至于沈钧钰,他批评您几句,又能怎样?毕竟,您当时确实袒护了那位贪官!” “在朝廷的眼中,沈钧钰并无过错,错的是您。如今您已经真心悔过,我与沈钧钰有些交情,有何不妥?” 梁国舅深知这个儿子素来主意坚定,便摆了摆手,“好吧,随你的意愿。” 随着端王及端王宝藏之谜逐渐水落石出,众多目光开始聚焦于靖安侯府的庄子之上。 京畿地区河道的主管官员温震,在成功消除水患、连遇七日晴空之后,便携同夫人、公子及厚礼,专程前来向沈钧钰道谢。 温震见到沈钧钰,深深一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沈贤弟,多亏了你及时提醒,我方能及时奏报陛下,解决水患之患,否则今年秋季斩首示众,必然有我温震的名字!” 沈钧钰因伤无法起身,便吩咐身旁的江蓠,“江蓠,快快扶起温大人。” “遵命,世子。”江蓠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弯腰致谢不已的温震,“温大人,请您不必如此拘谨。我家世子因伤势不便外出,只能在这庄子上静养。您正好可以和世子聊聊外界的最新动态,也好为世子解解闷。” 温震昂首挺立,缓缓坐回硬木凳上,轻抬衣袖轻轻拭去泪珠,眼中闪现一抹淡淡的红色。“今年我们及时疏浚河道,使得河流的水流变得迅猛。尽管今年的降水量超过了去年,但田间地头积水得以及时排空。” “下官走遍各地,虽然产量相比去年有所减少,但仍能收割到八成的粮食,这一切都归功于沈贤弟的卓越贡献。圣上仁慈,及时调控药材价格,使得黎民百姓有能力购药、用药,因此病亡人数并未增加。” “倘若不然,不仅京城可能发生倒灌,百姓也将颗粒无收。涝灾之后,极易引发瘟疫,京畿之地局势动荡,极易引发动乱。多亏下官及时有效地治理水患,圣上方赐予升迁。然而,沈贤弟却不让下官表露你才是真正的功臣,下官心中实感愧疚。今日特来致谢,这份薄礼不成敬意。” 沈钧钰静静地聆听温震的陈述,目光中流露出对温震真挚情感的认同,轻声笑道:“同殿为臣,理应相互扶持,何况这关系到百姓福祉与京畿地区的安宁,我既然有所察觉,岂能坐视不理。” “其实,我那时因私事缠身,被迫闭门不出,只能在家中干着急,动动口舌而已。真正四处奔波、辛勤劳碌的,是温兄您。您的付出,我实在受之有愧,不敢当此夸奖。” 温震内心深受触动,适才他在广袤的田野中巧遇了靖安侯世子沈钧钰,眼前的番麦之景更是让他惊叹不已。 对沈钧钰的印象由此愈发深刻,温震不禁心中暗忖,那些诋毁沈钧钰仅能吟咏酸涩诗篇的言论,实在是不攻自破。沈钧钰通晓天文地理,对农桑之道了如指掌,心系民生国运,这样的人岂能仅仅是一个只会吟风咏月的酸儒? 那些诋毁之词,分明是出自嫉妒沈钧钰之人的恶意中伤。 两人就着京畿地区的水文状况和农田收成,谈得兴高采烈,甚至讨论到了必要对某些河床过高之处进行改道,以修建河道的方案。 这不仅能够有效减少水患,还能新增无数肥沃的耕地。 随着话题的深入,两人愈发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江蓠在一旁细心侍候,不时递上香茗,添上清水。 与此同时,在后宅之中,晏菡茱正在与温夫人愉快地交谈。温夫人,出身秀才之家,门户虽小,却显得十分谦逊有礼,她对晏菡茱说:“今日特地来拜访世子夫人,图图,快来给世子夫人行礼!” 温图圆滚滚的,正值夏日酷暑,身穿一件红色的小肚兜,头顶剃成了茶壶盖形状,脑后留有一根细小的辫子,用红线巧妙地扎紧。 “给世子夫人磕头,给恩人磕头。”温图的胳膊和腿胖嘟嘟的,宛如玉藕般白嫩,他奶声奶气地行礼,声音中带着孩童的纯真与可爱。 晏菡茱目睹这一幕,眼中闪过一抹喜悦,她的明眸瞬间眯成了月牙儿,发出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她缓缓蹲下身,双臂温柔地搂抱着图图,纤长白皙的手指,涂着嫩粉色指甲油,轻轻点着他的小脸蛋,“哎呀呀,这小宝贝是从哪家冒出来的呀?真是萌化人心!” 温图眨了眨他那清澈如水的眼睛,声音娇嫩动听,“温家的,世子夫人真是美得如同仙子一般!” 晏菡茱见温图能够如此落落大方地回应,对他的喜爱之情更是溢于言表,“惊蛰,去把那只放在檀木匣里的金锁取来!” 第176章 金锁/昆布 原来,就在三天前,晏菡茱接到帖子后,便特意吩咐下人精心准备了一份贵重的礼物——一枚精致的纯金打造的如意长命锁。 “遵命,世子夫人!”惊蛰立即领命,小心翼翼地将长命锁呈上。 温夫人一脸尴尬,她本想此次前来带上精心挑选的谢礼,无奈丈夫的俸禄微薄,家底浅薄,财力有限,准备的礼物显得颇为寒酸。 “世子夫人,这份礼物太过贵重,图图实在是承受不起!” 晏菡茱轻轻一笑,亲自将长命锁为图图戴上,温柔地说道,“温夫人此言差矣!你带着孩子远道而来给我请安,图图这孩子又聪明又可爱,与我甚是投缘,这只是一份微薄的见面礼,不成敬意,温夫人不必再推三阻四。” 温夫人闻言,也不再坚持,转身对图图轻声说道,“图图,快向世子夫人道谢,感谢她的慷慨赏赐!” “多谢世子夫人慷慨赐予!”手指轻抚着腰间的柔软布料,颈上佩戴的纯金如意锁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令人爱不释手。 白露轻轻摆上一盘精致糕点,丫鬟们引领着图图品尝美味,晏菡茱则与温夫人愉快地交谈着。 温夫人万万没有想到,地位尊贵的世子夫人竟是如此平易近人,慢慢地放下了拘谨。 “温夫人,您的口音与北方大相径庭,莫非是南方人士?”晏菡茱笑眯眯地询问。 温夫人笑意盈盈地回应:“我的故乡位于江南的静海,家父是当地海边村庄的学者,我丈夫跟随家父学习,我还有两个兄弟,他们并非读书的材料,便以贩卖海鲜为生计。” “静海?”晏菡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名字就让人想象到一个物产丰富、风景如画的胜地。适才我见到干虾与昆布,不禁垂涎欲滴,白露,今日中午便让我们品尝这两道佳肴吧。” 温夫人见晏菡茱对她赠送的礼物颇感兴趣,忙不迭地说:“世子夫人若喜欢,今后我定会时常供奉,这些都是我娘家那边通过江南商队带来的,花费并不多,还望世子夫人笑纳。” 晏菡茱笑靥如花,轻轻点头,愉悦地笑道:“我对昆布情有独钟,断不会对温夫人推三阻四。只是我想问,这昆布从静海运送到京城,其价值几何?” 温夫人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她原本以为晏菡茱询问价格,是为了涉足海鲜生意,于是她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然而,晏菡茱并非打算在京城经营海鲜干货,她心中另有所图。温夫人小心翼翼地回应:“昆布这种物品在静海极为常见,区区两文钱便可购得满满一篮子。但若是运送到京城,其价值便能翻上十番,却也仅能卖到二十文一篮子,换算下来,每斤不过两文钱。” “虽然利润尚算可观,但由于其体积庞大,运输不便,实际上盈利并不丰厚。夫人,若真想投身海鲜干货的买卖,不妨考虑干虾或是珍贵的海味。” 晏菡茱闻言,意识到温夫人误解了她的意图,她轻轻摇头,微笑道:“温夫人,您误解了我的意图。我并非想要从事海鲜干货的生意,而是听说昆布具有治疗甲状腺肿大的奇效。” “甲状腺肿大?”温夫人微微一愣,“这我倒是未曾耳闻,我们当地的人们常常食用昆布,却从未有人患上这种病。反而是来到京城之后,才见到几例。” 晏菡茱微笑着说:“温夫人,我不客气地说,您家中现存的所有昆布,我都希望能收购。恰好,我想在庄子上的农户中试用一下。” 凑巧的是,就在昨日闲逛庄子时,她遇到了两位脖颈粗大的农户,他们虽然多方求医问药,病情却始终未见好转。 晏菡茱虽非医者,但在前生,她曾有个丫鬟出身于海滨之地,那里流传着一种说法:食用昆布可以治愈甲状腺肿大。 当年,她令人尝试此法,结果竟出奇地见效。 当地的居民在食用了昆布之后,果然摆脱了甲状腺肿大的困扰,这一举措也为纪胤礼赢得了民心。 然而,那些久远的记忆,往往在晏菡茱目睹某些事物时,才会如泉涌般涌现。 她方才打算派人去搜寻昆布,温夫人便恰好送来了这份珍贵的礼物,真可谓是一场及时雨。 温夫人急切地说:“世子夫人,等我回到家中,便立即将家中所藏的昆布全部派人送来。若数量不足,我会立刻写信,让我兄长再运送数车昆布至此。” 晏菡茱轻轻地笑了笑,说:“温夫人无需如此破费,我愿以银两相购。” 温夫人听后,急忙起身,说:“世子夫人,我前来之前,内心一直忐忑不安。我们出身贫贱,我家夫君又素来清廉。在这庞大的京城之中,生活不易,家境颇为拮据。” “为了表达我对世子和世子夫人的感激之情,我苦思冥想,希望能准备一份既体面又能表达我心的礼物,可惜我的能力有限,所准备的礼物显得有些寒酸。如今,世子夫人需要昆布,这对我来说,是我和夫君能够回报靖安侯府的唯一方式。如果我们接受银两,那我们实在无法接受。” 温夫人的话语充满了真挚和诚恳,她的每一句话都透露出她对晏菡茱和纪胤礼的深深感激。 靖安侯府,钟鸣鼎食之世家,诗书传家之望族。 金银财宝,对靖安侯府而言,俯拾即是,任何礼物对他们来说,都显得微不足道。 然而,一旦世子夫人主动提出所需之物,且又是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内,温夫人总是乐此不疲地予以满足。 晏菡茱见此情景,嘴角轻轻上扬,绽放出一个宛如春花般娇美的笑容,“温夫人如此盛情,我再提银两之事,实为不妥。那些珍宝,我感激不尽,无需过多,两车足矣。” 稍后,她吩咐下人回礼时,追加了两成的厚礼。 “嗯,回去后,我会立刻通知我娘家那边。”温夫人笑得眼眸弯成月牙,欣然允诺。 晏菡茱目光温柔地落在欢快嬉戏的图图身上,“图图如今三岁,是否已经启蒙学习了呢?” “他还年幼,尚未启蒙。我夫君认为,不必急于一时,现在正是他生长发育、陶冶性情的关键时期,读书可以缓缓。”温夫人轻声回答,“我夫君直到八岁才启蒙,他自诩天赋异禀,再加上勤学不辍,自谓能够金榜题名。” 第177章 推崇/治水 “若非读书之才,即便自幼启蒙,亦无济于事。我们期望子女成才,然而首要任务是确保他们体格强健,明理识性,先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然后才能谈论成才。倘若不能成为一个品行端正的人,读书越多,反而可能危害越大。” 晏菡茱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诧,但旋即她想到了温震昔日的辉煌成就,这样的行为也就不足为奇了。“温大人所言极是,图图的性格确实讨人喜欢,将来定能成为德才兼备的人才。” 听到晏菡茱对爱子的赞誉,温夫人心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多谢世子夫人如此夸奖。” 晏菡茱与温夫人谈论着孩子的话题,这让温夫人完全放松了下来,仅仅过去了一两个时辰,两人便已宛如亲姐妹般亲密无间。 午后,在庄子享用过美味的午餐后,温震便携同妻子告辞离去。 马车上,温震怀抱着熟睡的儿子,轻轻一笑,然后温柔地询问:“夫人,你觉得世子夫人如何?” 温夫人言语中充满了赞赏,“今日有幸与世子夫人相见,我深切地感到外界对她的蜚言是不可信的。有些人仅因为世子夫人曾向公公告状,就草率地称她为母夜叉,这实在是由于他们未曾与她深入交往,不知世子夫人实际上是一位温柔贤淑的女子。” “世子若是对世子夫人不尽珍惜,那他便是个十足的傻瓜。我们对其救命之恩心存感激是应当的,但对于那种人,不宜深交。反之,如果世子珍惜世子夫人,那就说明他是一个能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物,这样的人,值得我们尊敬和追随。” 温震瞬间愣住,自从他的伴侣随他自南方迁移至繁华的京城,他未曾听过妻子对他人如此推崇备至,“你是否因为对方的显赫身份,才会如此推崇那位世子夫人呢?” “绝不!”温夫人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嗔怪,瞪了丈夫一眼,“我们虽出身低微,但并非愚昧无知。对方是真心相待,还是虚与委蛇,我自有分辨。世子夫人洞察到我们的困境,非但不嫌弃我们送上的微薄礼物,反而在中午特意让人备了美食,众人纷纷称赞。” “不止如此,世子夫人还主动向我索要物品,这让我更加觉得她心思细腻,实为难得的仁德之人。” “哦?”温震一阵错愕,“她当面向你索贿,你反而觉得好?平时你不是最讨厌那些贪污腐败的官吏吗?” “那你可知世子夫人向我要的是什么吗?”温夫人语气中带着一丝严肃,温婉的面庞透出一抹坚定。 温震眨了眨眼睛,“是静海那闻名遐迩的珍珠吗?” 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珍宝能吸引靖安侯府的世子夫人亲自开口索求。 “‘你恐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温夫人不满地横了丈夫一眼,对丈夫误解世子夫人贪婪无度感到极为不悦,“那两车昆布,并非为自己享用,而是听说沿海居民鲜少患有大脖子病,传说昆布能治愈这种病症,世子夫人仅仅是想验证这一说法。” “这……”温震一时语塞,脸上露出崇敬的神色,“世子夫人仁心仁术!今日与世子交谈,得知即将丰收的高产番麦,原来是世子夫人的提议尝试种植。” 温夫人微微颔首,语气中透露着赞许,“那些只知沉湎于声色犬马,搜刮天下奇珍异宝的人,目光总是高傲地向上,他们怎么会留意到民间疾苦?又怎么会关心粮食的产量是否丰盈?更遑论会不辞辛劳地尝试新物种的种植。” “那些身着华服、口尝珍馐,整日困于深闺,争风吃醋的贵妇人们,又怎会去做这些呢?世子夫人显然与众不同。” “你再仔细想想,世子沈钧钰往日里常常吟诗作赋,酸腐之词传遍遐迩。然而自与世子夫人成婚后,除了传说中的‘惧内’,你可曾听闻过他有何不良传闻?而你方才用膳时也看到了,世子对夫人的情感,哪里是简单的惧怕?分明是全心全意、眼中只有夫人的身影。” 温震细心揣摩着,手指轻轻拂过唇边的胡髭,语重心长地对夫人说道:“夫人,你的话颇具道理,那些无端的流言岂能轻信。每当世子提及世子夫人,语气中无不流露出赞赏与自豪,哪有半分怨恨或畏缩之意?” 温夫人颔首赞同,眼神坚定地说:“正是如此,那些流言纯属虚构。你再仔细思忖,往日世子虽在陛下身边供职,受到陛下赏识,这是他的才干所致。然而,如今世子虽不在御前任职,却依然能让陛下挂念,这更是他的卓越才能。” “那些高产作物,牵动着无数黎民百姓的生计。陛下对其高度重视,眼看着即将迎来丰收。陛下必定会亲自巡视,世子夫人虽然未曾直言,但间接提及了三次陛下对番麦田的重视。” “夫君,如今京畿之地的水患已得到妥善解决。若其他地区无紧急状况,你不妨在这片河道附近进行巡查督工,或许有幸能在此遇见陛下呢!” “虽然全力以赴是你的职责所在,但唯有让上位者亲眼目睹你的勤勉与能力,才能赋予你更大的权柄,去治理更多的水患,造福更广大的百姓。如此,公婆在天之灵,也能得以安息。” 温震之所以如此执着于治理水患,并非出于爱好,而是源于他家乡曾遭受水患的苦难。当年,父母将他放入木盆,将生存的机会留给了他。这份深重的恩情,成为他后半生不懈奋斗的动力。 在那个充满哀伤的年纪,十岁的温震在师长的耐心开解下,明白了无法抹去心中那幅父母被洪水吞噬的惨烈画面。于是,他立志投身书海,勤学不辍,期望有朝一日能够掌握治水之道,拯救更多遭受水患折磨的黎民百姓。 自那时起,温震便矢志不渝地渴望成为一名治理水患的卓越官员。 一日,温震听闻妻子的忠告,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这般……这般是否显得过于刻意了呢?” 温夫人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相公本就政绩斐然,京城今年免受洪涝之灾,相公的功勋不可磨灭。然而,若仅是默默奉献而不为人知,岂不是埋没相公的才华?” 第178章 太子/表哥 “再者,世子夫人三次提及此事,绝非无的放矢,必然是含有深意,提醒我们不可辜负她的好意。相公,你得以跻身官场,荣升高位,乃是国家之幸,万民之福。” “为了西魏国力的强盛,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相公稍微主动一些又有何妨?再说,你一向清正廉洁,行得正,坐得直。附近河道正是你的责任所在,前往督察,乃是你分内之事。” 在夫人的劝慰下,温震开始了一段在周边河道的巡查工作。虽未偶遇景仁帝,却意外地与太子相遇。晏菡茱在幕后默默地扶持一些有才能的官员,为他们提供机会,让他们少走弯路,从而为更多百姓带来福祉。 在这段日子里,温震不仅坚定了治水的信念,更在夫人的鼓励下,以更加积极主动的姿态,投身于为民服务的伟大事业之中。 晏菡茱的行动,宛若春雨滋润万物而不留痕迹,她无声无息地在沈钧钰的生命中播撒了善缘的种子,使得他的名声如日中天,官声也愈发显赫。 贤良淑德的妻子,并非只是口头上的赞誉,她们确实能够为丈夫带来好运,为子女营造幸福,为家庭带来繁荣,同时也能旺自己的命运。经过深思熟虑和前世的反思,晏菡茱如今的日子过得无比美好。 她虽不常与人交往,但每一个与她有过接触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愿意与她亲近。即便是心怀嫉妒的晏芙蕖,也逐渐认识到自己与晏菡茱之间的悬殊。这种悬殊,并不仅仅在于个人素质,更多的是在于她们各自婆家的背景。 幸运的是,晏芙蕖终于将那位令人头痛的婆婆整治得服服帖帖,使其因癔症而疯狂,被囚禁在偏远庄子,从此无法再踏足京城。即便将来有朝一日得以返京,她那杀害亲孙子的恶名也将使她在京城无法抬头。 尽管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令人痛心,但晏芙蕖认为这是值得的牺牲。她青春尚存,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不必急于一时。 纪胤礼虽然受到了朝廷的嘉奖,官阶也得到了提升,但他依旧保持谨慎,每日勤于职守,下班后便立刻回到家中,不敢在外闲逛分心。 晏芙蕖误以为纪胤礼对她牵肠挂肚,心中充满了自豪。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夜空飘洒了一场细腻的小雨,但它并未干扰到白天农民们的辛勤劳作。 随着秋风的轻抚,那一片片番麦秆逐渐由绿转黄,仿佛低语着丰收的临近。金黄的麦浪在打谷场上翻滚,经过一遍又一遍的压实,变得光滑而平坦。 村里的农人们,每日都会前来探询,询问收获的时刻何时到来。然而,村中几位精通农事的能手却总是坚持,还需耐心等待两日。 在这一天,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车上端坐着太子辛夷衡,他的身旁是表哥梁牧雨,以及伴读白怀瑾。 “表哥,这番麦真的如外界所传颂的那样,产量惊人吗?”太子辛夷衡年仅十六,身材高挑而消瘦,皮肤白皙得近乎病态,显得有些虚弱,平日里缺乏锻炼。 梁牧雨手中轻摇着折扇,嘴角轻轻上扬,“太子殿下,陛下竭力推崇的作物,必然有其非凡之处。” 白怀瑾亦微笑着补充,“太子殿下,沈钧钰一直在庄子上监督,这是陛下亲自安排的,若非确有其事,陛下断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太子辛夷衡轻轻一笑,“那么我们务必亲眼见证,不可辜负了这趟出宫之行。” 马车周围,众多侍卫环伺,此外还有装扮成车夫、挑夫乃至普通行人的便衣护卫。 太子的安全无虞,他们的生命便得以保全。 然而,若是太子遭遇不测,他们都将面临生死未卜的命运。 与此同时,这支队伍离开城池,被魏奉晖的心腹二壮远远地察觉到了。 二壮急匆匆地赶至潇湘馆的雅致包厢,推门而入,目光锐利地寻到了那位正沉醉于头牌花魁廖姑娘柔情蜜意喂果的贵公子。他单膝一屈,抱拳行礼,神色凝重,“公子,小的有紧急要事需向您禀报。” 魏奉晖眉梢微蹙,打断了一室的诗情画意,颇感兴致尽失,“你何曾不见本公子正与廖姑娘共赏诗词之美?” 二壮此时已无暇他顾,紧迫之情溢于言表,“公子,请您速速离席。若此刻不出去,小的恐怕会错失告知您的良机。” “究竟何事?”魏奉晖略显不耐地追问,“廖姑娘面前无秘密,但说无妨。” 二壮面露难色,毕竟他目睹的是太子行踪,若是走漏风声,必定罪加一等。 “公子,您还是出来吧,此事重大,不宜在此议论。”二壮守口如瓶,坚决不肯透露分毫。 廖倩倩眼波流转,轻轻地推了推魏奉晖,嘴角含春,“魏公子,既然你的心腹如此急切,必有重要之事,你先去处理,切勿怠慢。” 魏奉晖轻抬廖倩倩的下颚,目光中满是风流倜傥,“我的小佳人真是体贴入微,待我片刻,即刻返回。” 步出包厢,二壮趋身向前,贴近魏奉晖耳畔低语:“世子,方才我远远瞥见梁牧雨梁公子与白怀瑾白公子同乘一驾马车,似乎已离开了城池。” 今日休假,他们踏出城门,有何不寻常之处?”魏奉晖满脸疑惑,“难道他们周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影?” 二壮不住地点头,神情恭敬,“确实如此,公子。那位年轻公子,我并不相识,然而梁公子与白公子对他推崇备至,您可曾猜想过那会是谁呢?” 魏奉晖闻言,心中一震,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能够让自负非凡的梁牧雨,以及才华横溢的白怀瑾,对他礼遇有加,此人非太子莫属! 太子离城,若是他能巧妙地与太子来一次不期而遇,给太子留下深刻的印象,未来的仕途定将更加坦荡无阻。 魏奉晖将折扇往掌心一敲:“跟着的人手可安排妥当?“ “回公子话,派了四个伶俐的。“二壮躬身答道,“梁公子跟人吃酒时漏了句''番麦要熟'',小的琢磨着该是往城西靖安侯府的庄子去了。“ “备马!“魏奉晖眼睛发亮,“沈兄前日坠马伤了腿,咱们得去探望探望。“他转头朝里间唤道:“倩倩,替我更衣。“ 第179章 工程/巧思 廖倩倩从珠帘后转出来,葱指系着鎏金盘扣:“公子早去早回。“待魏奉晖带着人走远,她朝铜镜里使个眼色。贴身丫鬟立刻掀开妆奁暗格,将字条塞进青瓷胭脂盒:“主子说太子近日出城,落脚处正是靖安侯府的庄子。“ 城外官道上,温震正领着十来个衙役在河边忙活。他特意将运土箩筐横在路中央,见着马车便作势要搬开。 “大人,这箩筐来回挪了八趟了。“随从杨珣抹着汗抱怨,“往常您最体恤弟兄们......“ 温震扯着他蹲到柳树荫里:“若今日事成,这河道丞的位子便归你。“见对方发愣,他压低声音:“本官若是升迁,自然要带自己人上去。“ 杨珣惊得差点咬到舌头,正要细问,忽听得前头传来喝骂:“哪个不长眼的把破烂堆路上!“ 温震跳起来就往官道跑,青布官袍下摆掖进腰带,露出半截灰扑扑的中衣。杨珑忙不迭追上去,正瞧见金漆马车前立着两排带刀侍卫,红缨枪尖在日头下泛着寒光。 “诸位稍待!“温震抢着去搬箩筐,竹篾在掌心划出红痕,“疏通河道的家什笨重,下官这就挪开。“ 马车帘子忽地掀起,露出半张白玉似的脸:“外头可是工部的人?“ 温震心头狂跳——车里坐的竟是太子殿下。他记得三年前随圣驾巡视堤坝,太子站在蟠龙华盖下问过“为何不用石料筑堤“,如今声音倒沉稳许多。 “下官温震,现领河道丞之职。“他躬身作揖,趁机给杨珣使眼色,“这些工具原是预备加固河堤......“ 太子搭着内侍的手下车,杏黄常服上银线暗纹在风里流转:“孤记得你,那年回禀黄河改道之事,说的''水走龙蛇''倒有趣。“ 温震激动得膝盖发软,正要接话,忽听得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魏奉晖带着两车补品疾驰而来,车辕上红绸系着人参匣子晃得人眼花。 温震撩袍就要下跪,太子抬手虚扶:“温大人不必多礼。“他瞥见河道旁歪歪扭扭的箩筐堆,话锋一转:“这河道工程可还顺利?“ “回殿下,今春雨水多,河床淤积得厉害。“温震指着远处芦苇荡,“微臣带人清出三十船淤泥,这才保住下游百亩稻田。“ 太子正要细问,忽听得后头马蹄声急。魏奉晖带着两车补品赶来,红绸裹着的人参匣子晃得人眼花:“沈兄可大安了?小弟特来......“话音戛然而止,他瞧见杏黄常服的身影,滚鞍下马时差点崴了脚。 梁牧雨用折扇挑开车帘,玉扳指在日头下泛着冷光:“温大人好巧的心思。“他瞥了眼横七竖八的箩筐,“这拦路的物件摆得倒讲究,既不挡牛车,偏卡着马车轴距。“ 白怀瑾攥紧袖中香囊,忍不住插话:“温大人上月递的治水折子,圣上朱批''实心用事''。“她故意把“实“字咬得重,暗指梁牧雨安插的官员虚报工事。 太子脸色和缓许多:“温大人随孤去庄子上细说。“他转身时,杏黄衣摆扫过道旁狗尾巴草,惊飞了藏在里头的蚂蚱。 庄子里,沈钧钰拄着黄杨木拐杖往门口挪。青石板上凝着晨露,晏菡茱忙扶住他胳膊:“仔细滑着。“ “不妨事。“沈钧钰望着官道扬起的尘土,“太子最重礼数,咱们做足样子便是。“他特意换上簇新的鸦青襕衫,衬得腰间羊脂玉佩愈发温润。 马蹄声渐近时,晏菡茱往沈钧钰身后退了半步。她今日绾着最寻常的圆髻,鬓角却别着支金累丝蝴蝶簪——正是那日从歹人身上搜来的证物。 “沈大人气色甚好。“太子踩着鎏金脚凳下车,目光在晏菡茱身上打了个转。这女子瞧着温婉,偏生把京城最难缠的探花郎治得服服帖帖。 魏奉晖捧着红绸礼盒凑上前:“这是长白山老参......“话没说完就被梁牧雨用折扇隔开。杏眸扫过晏菡茱素色裙角,他忽然轻笑:“听闻夫人擅制艾草香囊?“ 晏菡茱福了福身:“不过是乡下把式。“她袖中滑出半截靛蓝帕子,正好露出角上绣的“菡“字——这是今晨从沈钧钰书案顺的,说是要请太子品鉴的新绣样。 温震牵马跟在最后,官靴沾满泥点子。他望着庄子外成片的番麦田,忽然想起那日暴雨中抢收的农户。金灿灿的穗子沉甸甸垂着,比魏奉晖车上那些红绸礼盒瞧着贵重多了。 晏菡茱屈膝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鬓角金蝶簪的流苏纹丝不动:“殿下请移步花厅。“她抬手指向廊下竹帘,日头正好漏过帘格,在她月白裙裾上洒下碎金。 太子虚扶的手顿了顿。这女子行礼时背脊笔直如青竹,倒与父皇书房挂的《寒梅图》有几分神似。他忽然想起上月请安时,父皇抚着奏折笑叹:“沈卿娶了个女诸葛。“ 梁牧雨折扇轻敲掌心,目光掠过晏菡茱腰间缠枝莲荷包——那绣工与东宫新得的屏风如出一辙。白怀瑾却盯着温震沾满泥点的官靴,想起他雨中抢修堤坝的模样。 众人穿过月洞门时,温震刻意落后半步。太子瞥见他磨破的官袍下摆,唇角笑意倏地淡了。温震慌忙扯了扯衣角,粗粝指腹蹭过补丁上的针脚——这是今晨出门前老妻熬夜缝的。 桂花苑里早摆好藤编凉椅,青衣内侍捧着霁红釉茶壶穿梭。晏菡茱接过茶盏时,腕间银镯“叮“地磕在案几上:“温大人上月修的水闸甚好,今年番麦比往年多收三成。“ 温震慌忙起身作揖,官帽差点碰翻茶盏:“夫人谬赞,不过是疏通支流......“ “哦?“太子突然插话,“温大人三日前就在此勘测?“他指尖摩挲着青瓷盏上裂冰纹,想起方才路上横七竖八的箩筐。 晏菡茱轻摇团扇笑道:“可不是,侯爷特意叮嘱要装龙骨水车。“她扇面忽地指向窗外,“殿下瞧那片洼地,夏日蓄水冬日溉田,都是温大人的巧思。“ 太子顺着望去,金灿灿的麦浪间果然立着几架簇新水车。梁牧雨突然轻笑:“蓄水防旱倒是新鲜,只是这河道若成了水池,汛期岂不更险?“ “梁公子问得极是。“温震从袖中掏出卷泛黄图纸,“您看这泄洪闸......“ 第180章 高见/珍馐 他粗指划过墨线标注处,“蓄水池底埋着陶管,水满自会流入暗渠。“ 白怀瑾凑近细看,忽然“咦“了声:“这暗渠走向,倒像极了西郊皇庄的引水沟。“她指尖点着图纸某处,恰是去年暴雨冲垮的堤段。 太子眸光微动,想起父皇曾说“治水如治国“。他忽地起身:“温大人随孤去田埂走走。“ 日头偏西时,众人转到晒谷场。温震蹲在田垄边扒开湿土:“您瞧这土色,蓄过水的比旱地肥两成。“他掌纹里嵌着的泥屑簌簌掉落,混进新翻的土坷垃里。 晏菡茱示意农妇抬来木桶:“这是蓄水池捞的鱼。“活蹦乱跳的鲫鱼溅起水花,正落在太子杏黄衣摆上。沈钧钰拄着拐杖轻笑:“殿下见笑,拙荆就爱捣鼓这些。“ 晚风拂过麦浪时,太子忽然转头:“温大人明日来东宫,把治水章程细说与工部听。“他解下腰间羊脂玉佩,“这个赏你——“话未说完又收回去,“罢了,明日让内务府另备赏赐。“ 梁牧雨“唰“地合上湘妃竹扇,扇骨磕在青石案上“嗒“地一响:“要我说,这法子费银钱不说,还得征调民夫万千。“他指尖点着温震摊开的图纸,“从低洼处往高处引水,难不成要百姓日日挑水上山?“ 温震黝黑的面皮涨得通红,粗指刚要戳向引水渠标注处,沈钧钰忽地轻笑:“梁兄说得在理。“他拄着黄杨木拐起身,鸦青襕衫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前日我读《水经注》,倒见着古人用竹筒连缀引水......“ 太子捏着青瓷盏的手顿了顿,盏中茶汤晃出圈涟漪。他记得父皇说过,沈钧钰当年殿试策论写的正是治水,硬是把工部侍郎问得哑口无言。 “世子高见!“温震突然朝沈钧钰深揖到底,“下官愚钝,竟忘了前朝''过山龙''的法子。“他官帽歪斜着露出花白鬓角,袖口还沾着田埂泥星子。 晏菡茱适时起身,裙裾扫过满地桂花碎:“诸位慢坐,我去灶间盯着火候。“经过温震身侧时,她袖中滑出半截靛蓝帕子,正好露出角上绣的“治水九策“——这是今晨从沈钧钰书案顺的。 梁牧雨玉扳指在图纸上叩出脆响:“沈大人说的可是竹笕引水?那玩意遇着暴雨......“ “梁公子尝尝这个。“白怀瑾突然递上青瓷碟,里头盛着桂花糖蒸栗粉糕,“昨儿个庄户送的新栗,说是用山泉水泡过三宿。“ 太子拈起块糕点,杏黄衣摆扫过竹编食盒:“沈卿说的竹筒引水,孤在《天工开物》里见过插图。“他瞥见温震磨破的官靴,话锋忽转:“温大人这治水章程,倒让孤想起三年前黄河改道......“ 正说着,两个粗使婆子抬着朱漆食盒进来。沈钧钰用折扇挑开盒盖,笑道:“今日请诸位尝个新鲜——炭烤豚肩配紫苏叶。“ 梁牧雨扇柄差点戳到太子衣袖:“沈兄要用贱肉待客?“他瞥见食盒里油光红亮的肉块,喉结滚动两下,“这腥膻之物......“ “梁兄有所不知。“白怀瑾突然插话,葱指捻起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去岁关山书院诗会,沈师兄用这豚肉做的''金齑玉脍'',可是连山长都赞不绝口。“ 太子望着沈钧钰泰然自若的模样,忽然想起上月父皇训话:“沈卿是块硬骨头,你且学着些。“他轻咳一声:“孤倒要尝尝,能让山长破戒的珍馐。“ 众人移步花厅时,梁牧雨故意落后半步。他瞧着沈钧钰月白中衣领口绣的暗纹,忽然觉得腰间羊脂玉佩也不够莹润——那纹样竟与晏菡茱帕角的一模一样。 番麦田里,金穗子压弯了秸秆。沈钧钰指着田垄间新扎的稻草人:“这是拙荆的主意,说是能惊走麻雀。“他袖中滑出个艾草香囊,恰是晏菡茱晨起时系的。 太子扶着竹舆扶手,忽然瞧见远处山坳闪着粼粼波光。温震忙解释:“那是新挖的蓄水池,池底埋着陶管......“他粗指在掌心比划引水路线,泥垢里还嵌着半粒麦壳。 日头西斜时,梁牧雨望着沈钧钰与太子并行的背影,突然觉得手中湘妃竹扇重逾千斤。他想起方才席间那碟豚肉——外焦里嫩,竟比醉仙楼的炙鹅还香。 梁牧雨折扇拍在掌心,青玉扇坠晃得人眼花:“都说沈大人娶了个母老虎,今日算是开眼了。“他故意提高嗓门,惊得篱笆后偷看的村童摔了个屁股墩。 白怀瑾望着晏菡茱拎竹篮的架势,突然想起关山书院后厨的孙大娘——那妇人单手能颠百斤米袋,训得偷懒杂役哭爹喊娘。他憋着笑拱手:“嫂夫人这刀工,怕是能上阵杀敌。“ 太子捻着腰间禁步的流苏穗子,忽觉后颈发凉。方才那剁肉声“咚咚“震得他心口发颤,难怪父皇总说沈卿娶亲后愈发沉稳——敢情是练出来的定力。 “让诸位见笑。“沈钧钰折扇轻摇,鸦青襕衫被穿堂风掀起,“拙荆在娘家时常帮厨,练就些粗浅功夫。“他望着晏菡茱远去的背影,扇面上墨竹纹与她的青罗裙裾重叠,恍惚又是新婚夜她掀盖头时,烛火映得金剪子寒光凛凛。 梁牧雨突然用扇柄戳向番麦田:“沈兄这惧内的毛病,倒是与番麦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掐了截麦穗在指尖揉搓,“都说此物贱养易活,偏要人精心侍弄......“ “梁公子此言差矣。“白怀瑾突然打断,从麦秆间拈出个青虫,“您瞧这虫儿,啃食再多麦叶也成不了蝶。“他指尖轻弹,肉虫正落在梁牧雨湘绸衣摆上。 太子忍俊不禁,杏黄常服上的蟠龙纹都跟着颤动。沈钧钰拄着拐杖往田埂走,黄杨木杖头戳进松软泥土:“要说番麦,还得挑穗头饱满的......“ 日头晒得青石板发烫,晏菡茱拎着竹篮穿过晒谷场。两个粗使婆子正抬着蒸笼往花厅去,白雾裹着麦香扑面而来。她忽地驻足,从篮中摸出块饴糖扔给追来的黄狗:“去,找你主子讨赏。“ 竹舆行至田埂深处,沈钧钰忽然以杖指天:“殿下请看。“金灿灿的麦浪间立着稻草人,破斗笠上栖着两只麻雀,“这是拙荆想的法子,说是要吓走偷食的贼......“ 第181章 诗才/试菜 话音未落,梁牧雨折扇突然脱手飞出。竹骨纸面掠过麦穗,惊起群雀乱飞。白怀瑾眼疾手快接住折扇,却见扇面题诗处沾了鸟粪。 “好个''惊鸿照影来''!“太子抚掌大笑,杏黄衣摆扫落几粒麦穗。他忽然瞥见沈钧钰袖中滑出的帕子——靛蓝料子上绣着对戏水鸳鸯,针脚与东宫新得的香囊如出一辙。 晚风拂过麦田时,晏菡茱拎着食盒袅袅而来。青瓷碗里盛着乳白浓汤,番麦粒金灿灿浮在面上。她福了福身:“粗茶淡饭,殿下莫嫌。“ 梁牧雨舀汤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方才那“咚咚“剁肉声。玉匙碰着碗沿叮当作响,他鬼使神差问了句:“夫人这汤里......“ “梁公子放心。“晏菡茱笑眼弯弯,“排骨都焯过三遍水。“她腕间银镯晃过沈钧钰的茶盏,惊得里头碧螺春泛起涟漪。 梁牧雨折扇“啪“地敲在掌心,湘妃竹骨节咔咔作响:“沈大人好才情,只是这''车遥遥马憧憧''——“他故意拖长尾音,惊飞了麦田里偷食的麻雀,“莫不是惦念哪位红颜知己?“ 白怀瑾攥紧袖中香囊,忽见沈钧钰鸦青襕衫被风掀起,露出内衬月白中衣上一角墨竹——正是晏菡茱前日补的针脚。他忙打圆场:“沈兄与嫂夫人鹣鲽情深,这诗定是......“ “梁公子问得好。“沈钧钰折扇轻摇,惊得麦穗簌簌落金粉,“去岁我随圣驾南巡,夜宿驿站梦回京畿。“他指尖掠过腰间羊脂佩,“梦里千山万水,醒来唯见枕边人。“ 太子杏黄衣袖扫落几粒麦穗,忽然想起父皇批阅奏折时的感慨:“沈卿这诗才,当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他瞥见梁牧雨涨红的脸,故意问:“表哥觉得这''愿我如星君如月''可妙?“ “妙极!“梁牧雨折扇骨节捏得发白,“只是不知沈大人当年写给晏家大小姐的''芙蕖映日'',比这首如何?“他故意抬高嗓门,惊得田垄间蹿出只灰兔。 沈钧钰黄杨木杖头忽地戳进泥土三寸:“梁公子慎言。“麦浪拂过他紧绷的下颌,“沈某少时与晏家姑娘不过数面之缘,何来''芙蕖映日''?“他袖中滑出半截靛蓝帕子,角上“菡“字绣得歪歪扭扭——这是今晨晏菡茱系在他腕间的。 白怀瑾突然指着远处稻草人:“诸位快看!“破斗笠上落着对翠鸟,正衔着麦穗互啄,“这倒应了''夜夜流光相皎洁''的景。“ 太子顺势望去,金灿灿的麦浪间果然闪着粼粼波光。他忽地想起上月母后说的“沈卿惧内是福“,此刻竟品出三分道理——那晏氏剁肉时虎虎生风,补衣时却细致入微。 梁牧雨玉扳指在麦秆上掐出月牙痕:“沈大人倒是护得紧。“他瞥见沈钧钰杖头沾的新泥,“只是不知尊夫人若听闻''芙蕖''旧事......“ “拙荆最是明理。“沈钧钰忽然轻笑,从麦穗间拈出粒青虫,“就像这害虫——“虫儿在他指尖扭成团,“掐了便是,何须多言?“ 日头西斜时,晏菡茱拎着食盒袅袅而来。青瓷碗里排骨汤泛着油花,番麦粒金灿灿浮在面上。她福身时鬓角金蝶簪轻颤:“粗茶淡饭,诸位莫嫌。“ 梁牧雨舀汤的玉匙突然顿住——汤底沉着片紫苏叶,与那日关山书院诗会上的“金齑玉脍“如出一辙。他鬼使神差问了句:“夫人可识得晏芙蕖?“ “自然识得。“晏菡茱笑眼弯弯,腕间银镯碰着沈钧钰茶盏叮当作响,“妾身出阁前,芙蕖姐姐还赠过嫁衣花样呢。“她葱指点点沈钧钰袖口,“您瞧这竹纹,便是照她给的图样绣的。“ 沈钧钰忽然呛了口茶,杏眸瞪得滚圆。太子手中汤匙“当啷“跌进碗里,漾起的汤汁在杏黄衣摆洇出暗痕。唯有麦浪依旧沙沙作响,惊飞了那对啄穗的翠鸟。 梁牧雨捏着湘妃竹扇的手指发白,扇骨“咔“地裂开细纹:“这等番邦野物也敢献与太子?“他瞥见灶间升起的炊烟,冷笑道:“沈大人莫不是要拿太子试毒?“ 沈钧钰黄杨木杖头戳进青石板缝:“梁公子说笑了。“他袖中滑出半本泛黄册子,“这是岭南进贡的《番邦作物录》,上头明明白白写着''番麦可食''。“书页间夹着片枯黄麦叶,正是半月前晏菡茱簪在他发间的。 白怀瑾突然掀袍坐下,竹箸“叮“地敲响青瓷碗:“这椒盐排骨闻着就香!“他故意咬得脆骨“咯吱“响,“要我说,岭南贡米都能吃,这番麦怎就吃不得?“ 太子杏黄衣袖拂过八仙桌,鎏金护甲挑起粒金灿灿的麦仁:“孤记得前年南巡,父皇尝过暹罗进贡的糯米。“他指尖麦粒“啪嗒“落回汤碗,“今日便效仿父皇——姚德全!“ 老太监抖着银针试遍每道菜,最后舀起勺排骨汤:“老奴先......“ “不必。“白怀瑾突然夺过汤碗仰脖灌下,喉结滚动三下,“要死也是我先。“他袖口沾着酱汁,活像关山书院里抢食的穷学生。 灶间热浪扑面,晏菡茱挽着青花布袖口切肉。菜刀“咚咚“剁在砧板上,震得窗棂都在颤。赵大娘抖着筛箩筛面粉,白雾裹着麦香扑到姚太监脸上:“哎哟我的姑奶奶,这......“ “公公莫慌。“晏菡茱葱指拈起片黄瓜,“您瞧,试菜银针都备着呢。“她腕间银镯晃过蒸笼,惊得笼屉里的大闸蟹“咔咔“挥钳子。 日头偏西时,八仙桌上已摆开阵仗。糖醋排骨泛着琥珀光,酱肘子油亮亮颤巍巍。梁牧雨玉箸戳着块五花肉冷笑:“这等贱肉也配......“ “梁公子尝尝这个。“晏菡茱突然端上青花海碗,里头浮着金黄的玉米段,“番麦炖了两个时辰,汤头最是清甜。“她葱指点点沈钧钰,“我家夫君连吃三日都不腻。“ 太子忽然“咦“了声,杏黄帕子接住嘴角汤汁:“这味道倒像母后小厨房的甜羹。“他鎏金护甲敲着碗沿,“沈夫人可否让御厨来学学......“ “殿下不可!“梁牧雨折扇“啪“地拍在红烧肉上,“番邦之物岂能入御膳?“酱汁溅上他月白襕衫,活像幅写意泼墨画。 沈钧钰忽然拄杖起身,鸦青袍角扫落几粒饭渣:“梁公子这般抗拒,莫不是怕番麦丰产断了某些人的财路?“他指尖掠过《番邦作物录》,书页间夹着的麦穗标本簌簌落金粉。 第182章 彘肉鲜嫩 姚公公立在灶间打量着案几上的食盒,黄梨木透雕莲纹匣中只零星摆着几碟青花瓷碟——素炒菘菜油光水亮,鸡油金针菇叠成宝塔状,青葱拌豆腐浮着琥珀色的酱汁,唯独一道熘肝尖勉强算是荤腥。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紫檀拂尘柄上划动两下,忽然转头望向正在指导小厮擦拭食盒的晏菡茱:“世子夫人当真要呈这些给殿下?“ 檐下流光掠过晏菡茱襟前银丝绣的缠枝菡萏,她垂眸将装着莼菜羹的越窑秘色瓷碗摆正,“今晨四更天宫里的銮驾突然到了庄上,仓促间只来得处置两头养了半年的油猪。“ 藏在袖中的手指倏地收紧,她衔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抬眸:“现在往城里采买也怕耽搁时辰,便有劳公公在太子跟前周全几句。“鎏金护甲在晨光里闪过一线浅芒,恰巧落在姚公公抬起的眼皮上。 廊下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响,捧着梅花攒盒的小太监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姚公公立刻转身劈手接过食盒,掀开盖子时绾花青姜片摆成的千叶牡丹分毫未乱。他阴沉的面色这才缓和,十指倒比深闺绣娘还要巧,将四十碟八寸盘重新码成九宫玲珑格。 “杂家总要替殿下试膳。“他说着便用银箸随处点将,却在夹起姜醋蜇头时顿住。梅子色的薄片在筷子尖颤巍巍晃动,浮着玉冰似的凝脂,分明是油膘——这是用彘肉雕的假脍。 正等解释的晏菡茱忽然听见瓷器相撞的脆响,抬头正看见姚公公喉结上下滚动,眼角斜斜压出道笑纹:“倒是比春宴的鹿脍还鲜嫩。“ 眼见那抹青袍要转正颜色,她忙挡在将食盒扣严的白露跟前:“公公且慢——这道糖腌凤尾亦是特殊制法。“护甲在楠木桌沿叩出三声轻响,“庄上的屠户前年发现,若将成年公彘去势后圈养,不过百日就能长到两百斤重。“ 姚公公正拨弄着金丝楠木佛珠的手指蓦地顿在半空。廊外暖风将世子夫人鬓边的翡翠滴珠步摇吹得微微摇晃,玉石相击的声响清脆地砸在地砖上。 “放肆!“安静站在角落里的紫衣大监突然厉喝,“你们这是暗讽……“ “刘福。“姚公公转动佛珠的声响盖过了对方未尽之言,他徐徐将最后一块熘肝尖放进口中,忽然改用玛瑙柄犀角筷戳了戳碟中的糖醋排骨,“齿感筋道却不黏牙,这制法倒比御膳房的琉璃脍还费工夫。“他咬破焦糖裹着的脆壳时,暗红的肉汁慢慢渗上唇纹。 晏菡茱瞥见那根雕着蟠螭纹的犀角筷在排骨上轻敲两下,立刻含笑应道:“雏彘经过去势后日夜长膘,多余油脂都化作肌理间的香膏。太后娘娘凤体违和时,太医院还建议多进些温补的彘肉羹汤。“ 佛珠捻动的声音突然停了。姚公公捏着筷子在排骨里挑出截雪白的脆骨,仿佛在鉴赏什么古玩似的对着天光打量:“东宫正说要改良粮仓配给。前日户部那些酸儒还吵吵着要在北地推广肉羊——依杂家看,倒不如让沈世子给陛下递个劄子。“ 当荠菜饺子出锅的香气漫过雕花窗时,太子已端坐在锦凳上解玉带钩。沈钧钰握着玛瑙柄银汤匙轻搅莼菜羹,青翠的叶芽随着涟漪撞在盏壁又慢慢退去。 “所以皇庄上月出逃的彘群……“太子突然用镶玉牙箸夹起片火腿,对着悬在横梁的鎏金走马灯看了半晌,“就是因着这个缘由?“ 姚公公正要上前布菜,梁牧雨突然哗啦抖开金泥折扇:“微臣听闻汉水南岸有种炙羔羊宴,取六十日乳羊架在枣木炭上……“话音被玉箸叩击青玉碗的脆响截断,沈钧钰执着银壶倾出琥珀色的秋露白:“梁侍郎若嫌寒舍招待不周,不如让白少卿引您去望月楼小酌。“ 沈钧钰懒洋洋地倚在缠枝莲纹靠背上,玛瑙扳指在青花瓷碗沿轻轻打转,“梁兄既好奇,夫人不妨将那道秘制彘肉掀开给诸位瞧瞧。“ 晏菡茱纤指搭在霁蓝釉砂锅盖上,袅袅热气裹着八角香料的辛香漫过雕花屏风。她指尖在鎏金狮钮上稍作停留,忽地揭开盖子,琥珀色的汤汁里卧着颤巍巍的东坡肉,油亮的糖色在日影下泛着玛瑙般的光泽。 “此肉不腥的关窍有三。“她执起青玉柄银汤匙,轻轻戳破颤动的肉皮,“一则彘崽断奶后便以麸皮拌紫云英喂养,二则请高屠户骟过的猪崽性情温顺,三月便能长到二百斤重。“汤匙突然斜斜插进肥瘦相间的肉块,暗红的肌理间溢出晶莹的油脂,“三则炖煮时要用黄酒焯三次血沫,佐以陈皮、丁香等七味药材。“ 太子手中象牙箸悬在半空,看着那片被汤匙托起的肉块在光线下透出琥珀色纹路。梁牧雨突然用折扇抵住砂锅边沿:“且慢!下官听闻骟彘之术与...“他瞥了眼正在舀莼菜羹的姚公公,生生咽下后半句。 晏菡茱忽然将整块肉扣进青玉荷叶盏,推至姚公公面前:“公公可记得前岁太后凤体违和时,太医院开的温补方子里就有当归炖蹄髈?“她指尖在盏沿轻轻一叩,“如今庄上骟彘的屠户,正是太医院王院判的族侄。“ 姚公公刚咬破的肉皮在齿间发出轻微脆响,琥珀色的汤汁顺着银匙纹路蜿蜒。他忽然想起三日前东宫冰窖里那些泛着血水的鹿腿——这些贱肉竟比贡品还鲜嫩。 “梁侍郎不妨尝尝。“沈钧钰突然夹起块糖醋排骨搁进描金骨碟,“上月你参我强占民田的折子里,不是说本世子连彘犬都分不清么?“排骨在青玉碟中滚了半圈,裹着梅子酱撞上鎏金筷枕。 太子噗嗤笑出声,腕间缠的伽南香珠串撞在碗沿叮咚作响。梁牧雨盯着那块裹着焦糖的排骨,忽然用折扇尖戳了戳白怀瑾的袖口:“白少卿素来最爱钻研庖厨之道,不如...“ “这道糖腌凤尾最宜配秋露白。“晏菡茱突然执起缠枝莲纹酒壶,清亮的酒液在空中划出弧线,“白大人可要试试用青梅酒腌的猪耳冻?“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壶身,惊得梁牧雨折扇上的金线流苏簌簌颤动。 白怀瑾正舀第三勺蟹粉狮子头,闻言差点打翻面前的豇豆红釉盏:“沈夫人怎知家祖母最喜水晶肴肉?“他忽然瞥见沈钧钰在给太子斟酒时比了个三指手势,顿时想起三日前在户部值房撞见的奏折——推广骟彘术的劄子。 第183章 食经/玉米 太子突然搁下吃了一半的翡翠饺子:“上月皇庄跑丢的二十头彘,莫不是...“他指尖在青玉碗沿轻叩两下,金镶玉护甲在日影下闪过微光。 “回殿下,正是试验骟术时受了惊。“沈钧钰突然起身执壶,“臣已着人将改良后的劄子誊抄三份,明日便呈送通政司。“他弯腰斟酒时,袖口暗绣的银螭纹掠过太子手背,惊得侍立的小太监差点打翻鎏金香炉。 梁牧雨突然用折扇挑起块蹄髈皮:“沈夫人这般巧思,何不将骟彘之术写成食经?“他故意将油亮的肉皮在沈钧钰眼前晃了晃,“届时刊印成册,下官定当买百本分送同僚。“ 晏菡茱正用银刀剖开荷叶粉蒸肉,闻言刀尖在青瓷盘上划出轻响:“梁大人说笑了,这骟彘术原是世子与太医院合撰的《农桑辑要》里...“她突然瞥见姚公公在尝水晶肴肉时竖起三指,立刻转口道:“倒是听闻梁老夫人近来脾胃虚寒,该用陈皮彘肚汤温补才是。“ 白怀瑾突然呛了口秋露白,酒液溅在苏绣桌围的仙鹤纹上。他想起今晨在通政司看到梁牧雨参沈钧钰“私改农政“的折子,此刻那奏章应当正躺在太子的紫檀木奏事匣里。 “说到温补...“姚公公忽然用犀角筷夹起片火腿,“前日内务府送来二十头滇南香猪,不如请沈夫人...“他余光瞥见太子正用银匙刮碗底的糖醋汁,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两下。 沈钧钰突然击掌唤来小厮:“把西跨院窖藏的十年陈酿搬来。“他指尖在晏菡茱袖口暗绣的菡萏纹上轻轻一勾,“内子前日刚试过用彘骨熬制高汤,倒是与香猪腿...“ “沈世子!“梁牧雨突然提高声调,“你上月强征的五百石麸皮,莫不是全喂了这些骟彘?“他折扇啪地敲在青玉筷枕上,震得糖醋排骨滚落在地。 晏菡茱弯腰拾起排骨的瞬间,腕间翡翠镯突然滑落。沈钧钰伸手去接,却见那抹翠色径直滚向太子皂靴——姚公公的拂尘柄恰巧横在龙纹缎面靴前三寸,稳稳托住玉镯。 “梁侍郎有所不知。“晏菡茱抚着重新戴好的玉镯轻笑,“骟过的彘每日要多食三成饲料,世子特意用新垦的坡地种了三十亩紫云英。“她突然从食盒底层端出描金盖碗,“这是用紫云英嫩芽拌的翡翠饺,梁大人可要尝尝改良后的骟彘饲料?“ 沈钧钰指节叩在青花缠枝莲纹碗沿,玛瑙扳指与瓷器相撞发出清越声响:“白贤弟那份食谱,稍后我亲自用澄心堂纸誊了呈给殿下。“他说话时眼尾扫过梁牧雨面前的豇豆红釉酒盏,故意让最后半句酒液似的晃悠悠悬在空中。 梁牧雨指尖的金丝楠木折扇“啪“地敲在青玉筷枕上:“好你个沈钧钰!方才那道椒盐排骨我可吃了三块——“话音未落,晏菡茱忽然执起缠枝莲纹银壶为他续酒。琥珀色的秋露白在空中划出弧线,堪堪停在盏沿半寸处:“梁大人若真喜欢,妾身倒记得您最爱吃蹄髈里的脆骨。“ 檐下铜铃被晚风惊动,姚公公正指挥小太监将两头骟彘装进鎏金笼车。太子突然用银匙搅动盏中玉米羹:“这金珠似的颗粒,唤作''玉米''倒比番麦雅致。“他舀起半匙对着夕阳细看,琥珀色的汤汁顺着匙柄淌进青玉荷叶盏。 白怀瑾突然起身碰翻了面前的豇豆红釉酒盏:“殿下赐名当真绝妙!下官这就传信回府,让庄头把''玉米''二字刻在农具上。“酒液在苏绣桌围的仙鹤纹翅尖洇开时,晏菡茱瞥见沈钧钰袖中露出的半截密信——朱砂批注的“戌时三刻“还沾着玉米须。 待鎏金笼车的铜铃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晏菡茱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磕在青玉案上。她反手抓住沈钧钰正要斟酒的手:“快让里正敲铜锣!“指甲在对方虎口掐出月牙痕,“方才梁牧雨的随从盯着玉米地看了半柱香。“ 沈钧钰袖中密信飘然落地,朱砂字迹被暮色染成暗红。他忽然击掌震碎案头越窑秘色瓷盏,惊得檐下白鹇扑棱棱飞起:“传令!十六岁以上男丁带竹篓去北坡,妇孺执铜盆往南垄——“话音未落,晏菡茱已扯断襟前银丝绣的缠枝菡萏,将碎瓷片塞进他掌心:“你带人堵住西边河渠,我去东头谷仓取火把。“ 暮色中铜锣惊飞宿鸟,老里正佝偻的背突然挺得笔直。他抡起包浆油亮的锣槌,在村口千年槐树上撞出穿云裂石的声响。正纳鞋底的妇人们扔了顶针,竹篾筐里的玉米须被夜风卷上屋檐。 “小娘子仔细叶子划脸!“沈钧钰抓住晏菡茱往谷仓跑的手腕,却见她反手将碎成两半的翡翠镯子按进他掌心:“去年秋狝时你说过,碎玉能当暗器使。“她踮脚咬断他襟前晃动的银丝绦,绯色裙裾扫过满地玉米壳:“亥时前若不见狼烟,我就放火烧了整片河滩地!“ 打谷场突然亮起数十支松明火把,晏菡茱踩着青砖裂缝数步子。第七步砖缝里嵌着半粒玉米,她蹲身时听见谷仓梁柱传来细微的“咯吱“声——二十个蒙面人正用浸油的麻绳捆扎玉米垛。 “诸位夜访辛苦。“她突然将火把掷向浸透松脂的麻绳,火光瞬间映亮谷仓梁柱上暗刻的蟠螭纹,“这玉米杆子烧起来,可比你们主子书房里的龙涎香好闻得多。“ 沈钧钰倚在打谷场的青石碾上,玛瑙扳指在暮色里泛着血珀似的光。他瞧着魏奉晖用湘妃竹扇给玉米堆扇风,忽然将手中茶盏重重磕在紫檀木算盘上:“魏公子可知这株玉米能结几两粮?“ 魏奉晖正用金丝楠木折扇挑起根玉米须,闻言扇骨“啪“地打在青布短打上:“沈兄考我?“他指尖突然戳向正在记账的赢公公,“方才过秤的第三垛足有八石七斗——“ “错了。“晏菡茱袖中银丝帕子扫过案几,带起阵裹着玉米清香的微风,“魏公子掰断的那株是双穗种。“她突然从箩筐底翻出半截枯杆,“若是长成,能抵寻常三株的收成。“ 赢公公的紫檀算筹“嗒“地落在宣纸上,墨迹在“损“字旁晕开团乌云。魏奉晖突然用折扇尖戳自己掌心,殷红的血珠渗进湘妃竹斑纹里:“是在下眼拙,这就让家仆送二十架水车来抵...“ 第184章 救火/义士 “水车倒不必。“沈钧钰忽然用断杆挑起魏奉晖的缂丝腰带,“听闻魏太傅府上有位擅种琼州香稻的老农?“他说话时断杆在暮色里划出弧线,恰巧指向正在装车的最后一袋玉米。 晏菡茱腕间翡翠镯突然撞在青玉算盘上,惊得赢公公手中狼毫抖落朱砂:“世子夫人当心!“他慌忙用绢帕擦拭账册,却见那抹翠色径直滚向粮车轱辘——魏奉晖的乌木扇骨正巧卡在车轴缝隙间。 “魏公子这扇骨倒是比精钢还硬。“晏菡茱俯身拾起玉镯时,瞥见车底闪过半片玄色衣角。她突然将断杆插进玉米堆,“今夜要留十人值守粮仓,劳烦魏公子...“ “在下责无旁贷!“魏奉晖抢着拱手,金丝腰封在暮色里闪过流萤似的光。他余光扫过粮车下微微晃动的蒿草——三个时辰前埋下的火油囊,此刻应当正贴着车底板慢慢渗漏。 柳老汉突然敲响铜锣,惊起打谷场边槐树上的夜枭。老农佝偻的背在火光中挺得笔直:“东头三垛装车,西头五垛入仓!“他枯枝似的手指划过青石碾上的刻痕,“戌时三刻前要清完场子。“ 魏奉晖的皂靴突然陷进松软的玉米壳里,他弯腰时嗅到股淡淡的硫磺味。正要伸手探查,忽见晏菡茱执着火把走来,火星子溅在他孔雀蓝的杭绸袖口:“魏公子可听过''凤凰浴火''的典故?“ “嫂夫人说笑了。“魏奉晖用折扇扑灭袖口火星,“这等祥瑞之事,合该献给...“话音被粮车突然的吱呀声截断,他猛然回头,看见沈钧钰正用断杆挑开车帘——三袋玉米正巧压在那片玄色衣角上。 赢公公的紫檀算筹突然“咔“地折断:“世子!这车底板怎会渗油?“他指尖沾到黑稠液体时,晏菡茱已执起火把掷向粮车。火焰顺着油渍窜上车辕的瞬间,二十架水车正巧转过山坳,魏府家仆的惊呼惊飞整片竹林宿鸟。 沈钧钰突然扯断魏奉晖的缂丝腰带,将人甩向正在灭火的柳老汉:“劳烦魏公子指挥救火!“他说话时腰带已缠住粮车辕木,青筋暴起的手臂拽着燃烧的车架冲向河滩。火星子在暮色里划出赤金弧线,惊得对岸芦苇丛中窜出三道黑影。 晏菡茱的银丝帕子突然罩住魏奉晖口鼻:“公子仔细烟熏了眼睛。“她指尖在对方后颈轻轻一按,魏奉晖顿时软倒在柳老汉怀里。老农浑浊的眼珠突然精光四射,枯瘦五指牢牢扣住魏奉晖命门:“小老儿定会照看好魏公子。“ 沈钧钰指尖在青玉算盘上划过,玛瑙扳指撞得翡翠珠子叮咚作响:“魏公子若真想宿在打谷场,倒需备些艾草驱虫。“他说话时眼尾扫过魏奉晖沾着玉米须的皂靴,“上月野猫挠破粮袋,可是叼走了半斗新麦。“ 魏奉晖的金丝楠木折扇“啪“地展开,扇面上工笔绘的锦鸡正巧对着晏菡茱鬓边的点翠凤钗:“嫂夫人方才说''祥瑞降临'',这等吉兆岂能少了见证人?“他忽然俯身拾起半截玉米杆,“家父常说,见贤思齐方能...“ 晏菡茱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磕在青石碾上,惊得柳老汉手中铜锣槌歪了半寸。她执起湘妃竹茶盘递过去:“魏公子尝尝新炒的玉米须茶,最是清肝明目。“暗红的茶汤在霁蓝釉盏中泛起涟漪,映出粮车下闪过的半片玄色衣角。 沈钧钰突然扯断襟前晃动的银丝绦,将穗子抛向打谷场边的槐树:“既如此,便请魏公子与夜枭作伴。“他说话时指尖在晏菡茱袖口暗绣的菡萏纹上轻轻一勾,“内子备了五十斤艾绒,够熏三天三夜。“ 魏奉晖的折扇尖突然戳进粮垛,带出几粒金灿灿的玉米:“沈兄可知前朝《异物志》记载,凤凰非醴泉不饮?“他说话时孔雀蓝杭绸袖口扫过算盘,二十颗翡翠珠子突然滚落在地。 晏菡茱弯腰拾珠的瞬间,瞥见粮车底板渗出的黑稠液体。她忽然执起火把掷向玉米堆:“哎呀!这艾绒怎会自燃?“火星窜上魏奉晖的缂丝腰带时,二十架水车正巧转过山坳,魏府家仆的惊呼惊飞整片竹林宿鸟。 沈钧钰拽着燃烧的粮车冲向河滩,火星子在暮色里划出赤金弧线。晏菡茱反手将魏奉晖按坐在青石碾上:“公子仔细火燎了眉毛。“她指尖拂过对方后颈时,三枚银针已没入风池穴。 待粮车在河滩燃成灰烬,魏奉晖突然拍案而起:“今夜定要守到子时!“他踉跄着撞翻茶盏,暗红茶汤在账册上洇出凤凰轮廓。赢公公的紫檀算筹“咔“地折断:“世子!这车轴里怎会有火油?“ 晏菡茱的银丝帕子扫过魏奉晖额角冷汗:“许是野猫叼来的。“她突然从粮垛底翻出半截浸油的麻绳,“上月柳老汉说庄上有黄鼠狼作祟,专爱囤积引火之物。“ 沈钧钰湿漉漉的袍角还在滴水,玛瑙扳指在暮色里泛着血珀似的光:“魏公子这般赤诚,明日定要奏请陛下赐''护粮义士''匾额。“他说话时将半焦的玉米穗塞进魏奉晖掌心,“此物与公子最是相配。“ 更深露重时,晏菡茱倚在观稼楼的朱漆栏杆上。沈钧钰指尖绕着被她咬断的银丝绦:“娘子白日说''木秀于林'',可这玉米...“ “夫君可记得前岁岭南进贡的荔枝树?“她突然将翡翠镯子浸入冰鉴,“八百里加急送到御前,枝叶间还藏着三只红眼蝉。“碎冰碰着盏壁叮咚作响,恰似更漏滴到第五声。 沈钧钰忽然执起她腕间的玉镯对着月光:“这水头倒像岭南老坑的料子。“他说话时在窗棂暗格摸出半卷泛黄的《农政辑要》,“明日便让柳老汉誊抄二十份,连同玉米种分送各州府。“ 五更梆子响时,魏奉晖在粮垛边惊醒。他摸着后颈银针留下的红痕,突然发现孔雀蓝杭绸外衫竟换成了粗麻短打。柳老汉佝偻着背递来陶碗:“公子梦话说要尝尝玉米糊糊。“浑浊的眼珠映着灶火,惊得魏奉晖打翻了滚烫的粥碗。 沈钧钰的指尖在青玉镇纸上划过,玛瑙扳指映着烛火泛出琥珀光:“若是作《嘉禾赋》,当从《齐民要术》里寻些典...“话音被窗棂突然的响动截断,他执起鎏金烛台照向庭院——魏奉晖的随从正蹲在芭蕉丛后系裤带。 第185章 赋颂/蠢才 晏菡茱的翡翠镯子磕在紫檀案几上,惊得砚中墨汁荡起涟漪:“夫君可记得前日教佃户唱的插秧谣?“她突然执起狼毫在薛涛笺上勾勒,“既要让老农听懂,不如掺些俚语俗谚。“ 廊下传来细碎脚步声,江蓠的影子映在茜纱窗上晃了三晃。沈钧钰忽然将半成品赋稿揉成团掷向博古架,惊得架上汝窑天青釉瓶里的玉米穗颤了颤:“就说我在誊抄《汜胜之书》!“ 二壮提着灯笼转过月洞门时,正听见晏菡茱银铃似的笑声:“...最后定要加句''天子垂裳问桑麻'',方显陛下心系黎庶。“他踮脚窥见沈钧钰执笔的手突然顿住,墨汁在宣纸上洇出团乌云。 “不妥!“沈钧钰的湘妃竹笔杆敲在青玉笔山上,“这句倒像梁牧雨的手笔。“他突然蘸墨在晏菡茱鼻尖轻点,“不如改成''圣主亲尝玉蜀黍'',既合太子赐名,又暗合...“话音被檐下突然坠落的灯笼截断,魏奉晖的皂靴正巧踩碎半截蜡烛。 晏菡茱执起银剪子挑亮灯芯:“夫君可听过''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她忽然从多宝格里抽出本泛黄的《救荒本草》,“这颂赋若能让田埂稚童传唱,方是真功德。“ 五更梆子响时,沈钧钰腕间的沉香手串已捻过三遍。他突然掷笔大笑:“有了!''金珠缀碧裳,玉粒满华仓'',这般起头可好?“墨迹未干的宣纸被夜风掀起,恰巧盖在窗外偷听的二壮脸上。 魏奉晖在客院踱到第七圈时,二壮喘着气撞开菱花门:“公子!沈世子作了篇半文半白的...“话音被突然飞入的纸团打断,展开竟是沾着墨渍的玉米皮,上书“夜露浸袍君早归“。 “好个沈钧钰!“魏奉晖的金丝楠木扇骨敲在青砖地上,“去把马车轱辘卸了,就说夜遇流民...“他忽然瞥见窗外柳老汉佝偻的身影,话音急转:“就说本公子突发急症!“ 晏菡茱执起沈钧钰的初稿对烛细看,翡翠耳坠在颊边晃出碎光:“''圣主悯农遣东宫''这句妙极,只是...“她突然用簪子划去“东宫“二字,“不如改成''贤王''更妥?“ 沈钧钰揽过她肩头轻笑:“太子尚未加冠,陛下最忌...“话音被突然破窗而入的玉米杆打断,魏奉晖的杭绸外衫正挂在院中梧桐树上随风飘荡。 寅时三刻,江蓠捧着誊抄好的奏疏候在廊下。沈钧钰突然扯断襟前银丝绦系在疏筒:“明日让柳老汉套车,把二十石玉米种送进宫。“他指尖在“玉蜀黍“三字上重重划过,“这朱批该用陛下最爱的松烟墨。“ 东方既白时,魏奉晖的马车终于驶出庄子。他掀帘回望打谷场上堆积如山的玉米垛,忽然发现自己的缂丝腰带竟系在粮仓门环上——金线绣的锦鲤正对着初阳泛出诡异红光。 沈钧钰的狼毫在澄心堂纸上洇开墨莲,玛瑙扳指映着烛火泛起血珀般的光。晏菡茱研墨时瞥见窗外芭蕉叶轻晃,忽然将翡翠镯子磕在端砚边:“夫君这句''金珠垂碧野''倒让我想起岭南的荔枝林。“ “要的便是这气象!“沈钧钰蘸墨时腕间沉香手串扫过晏菡茱鬓边,惊得她耳垂上的明月珰叮咚作响。他忽地起身推开雕花槛窗,夜风裹着玉米清香卷入书房,将案头《齐民要术》的书页吹得哗啦作响。 二壮蹲在滴水檐下,皂靴陷进松软的青苔里。他瞧着江蓠的影子在茜纱窗上晃成三折,忽然听见晏菡茱银铃似的轻笑:“...最后定要加句''稚童争唱丰年谣'',才衬得起田垄间的俚曲。“ 廊下铜铃被夜风惊动时,二壮的指尖已摸到窗棂缝隙。他正要探头,忽见晏菡茱执起银剪挑亮鎏金烛台,火光将沈钧钰誊抄的赋稿映在窗纸上——“圣主亲尝玉蜀黍“七个字如金钩铁划。 “什么人!“江蓠的绣春刀鞘突然敲在青砖上。二壮慌忙抓起陶罐,玉米须茶泼湿了孔雀蓝杭绸裤脚。惊蛰提着六角宫灯转过月洞门,琉璃罩上映出他袖口暗藏的半截炭笔。 “壮哥哥怎么还在此处?“惊蛰的缠枝莲纹裙裾扫过石阶上未干的茶渍,“方才听柳老汉说,魏公子在打谷场被夜枭惊了马。“她说话时宫灯晃了晃,照见二壮腰间坠着的鎏金香球正在渗漏磷粉。 二壮抹着裤脚干笑:“劳烦姑娘带路。“他转身时香球里滚出粒朱砂丸,正巧落进惊蛰的绣鞋云纹里。晏菡茱的翡翠耳坠突然从窗内飞出,叮地击碎香球,惊得竹林里窜出三只灰雀。 客院厢房内,魏奉晖的金丝楠木折扇敲在博古架上:“蠢材!让你探听太子行踪,竟沾了满身磷粉回来。“他忽然嗅到二壮袖口的艾草味,“等等!你方才去过...“ “公子!“惊蛰捧着缠枝莲纹漆盒撞开门,“世子夫人让送些安神香来。“她指尖在盒盖蟠螭纹上轻叩三下,“这苏合香最宜配着玉米须茶用。“ 魏奉晖的扇骨突然挑开漆盒,二十粒金瓜子正巧压着张泛黄的纸笺。他瞥见“戌时三刻“的朱批时,晏菡茱的翡翠镯子正巧磕在门环上:“魏公子可要试试新制的艾绒枕?“ 五更梆子响时,沈钧钰将誊好的奏疏塞进青玉筒。晏菡茱执起半截玉米杆在疏筒上刻出缠枝纹:“明日让柳老汉套车,连这《粮食赋》的石版一并送进宫。“她说话时烛泪滴在筒身的“玉“字上,凝成颗琥珀色的珠。 东方既白,魏奉晖的马车碾过晒场边的玉米壳。他掀帘回望,恰见惊蛰将鎏金香炉里的灰烬倾入河渠,二十粒金瓜子正在晨曦里泛着诡异红光。 沈钧钰的玛瑙扳指映着篝火泛起血珀光,他蹲在青石碾边就着陶碗扒饭的姿态,倒比执笔写赋时更显从容。魏奉晖的杭绸外衫浸透汗渍,此刻正随着晚风飘来阵阵酸腐味,惊得落在粮垛上的夜枭扑棱棱飞起。 “魏兄再不动箸,这翡翠白玉卷可要凉了。“晏菡茱用银箸挑起块裹着玉米粉的野菜团子,暗绿菜叶间漏出金黄的碎粒,恰似她鬓边晃动的点翠流苏。二壮捧着描金食盒过来时,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磕在青石上,惊得食盒里煨着的燕窝粥泼湿了魏奉晖的缂丝云头履。 第186章 观星/中计 赢公公的紫檀拂尘柄突然横在食盒边:“杂家瞧着这玉米面窝头倒比御膳房的芙蓉糕实在。“他说话时枯瘦的手指捏起块焦黄的贴饼子,饼面烙出的蜂窝眼正巧对着天边初升的眉月。 魏奉晖的金丝楠木折扇“啪“地合拢,扇骨戳进陶碗搅起圈油花:“沈兄可知前朝谢学士的《野炊赋》?“他望着沈钧钰襟前沾着的玉米须,忽然觉得这蹲在打谷场啃窝头的男人,倒比琼林宴上醉写酸诗的世子更鲜活。 晏菡茱的银丝帕子扫过沈钧钰嘴角:“夫君可记得上月教佃户唱的夯歌?“她突然执起竹筷敲击陶碗,玉米须茶在盏中荡起涟漪,“夯哟——金珠落玉盘呐!“ 沈钧钰喉间爆出串清朗笑声,惊得粮垛后偷食的灰鼠窜进阴影。他执起半截玉米杆作笔,在青石碾上划出遒劲字迹:“夯哟——圣主垂问桑麻事!“玛瑙扳指与石面相撞迸出火星,恰似天边炸开的晚霞。 魏奉晖的孔雀蓝杭绸袖口突然被二壮扯住:“公子仔细烫!“他回头看见自己的缂丝腰带正巧搭在熬猪油的铁锅沿,沸腾的油花溅在青砖上,映出二十架水车转过山坳的残影。 惊蛰提着六角琉璃灯过来添茶时,晏菡茱正将最后块红烧肉夹进沈钧钰碗中。她瞥见魏奉晖的随从蹲在槐树根啃窝头,忽然执起银剪挑亮灯笼:“壮小哥可要尝尝新渍的酱黄瓜?“ 二壮慌忙抹去嘴角饼渣:“谢姑娘赏!“他接过青花小碟时,袖中暗藏的鎏金香球突然滚落,磷粉在暮色里划出萤火似的弧线。沈钧钰的沉香手串突然断裂,十八颗珠子正巧砸碎香球,惊起整片打谷场的夜虫振翅。 魏奉晖的金丝楠木折扇“啪“地展开,工笔绘的锦鸡正对粮囤上栖息的夜枭:“今日方知''人间至味是清欢''。“他忽然执起陶碗与沈钧钰相碰,玉米须茶泼湿了襟前暗绣的蟠螭纹。 戌时三刻,柳老汉敲响铜锣惊飞宿鸟。老农佝偻的背在火光中挺得笔直:“东头三垛盖油毡,西头五垛压草席!“他枯枝似的手指划过青石碾上的刻痕,惊觉“玉蜀黍“三字竟被沈钧钰改成了“太子穗“。 魏奉晖的皂靴突然陷入晒场边的玉米壳堆,他弯腰时嗅到股淡淡的硫磺味。正要伸手探查,忽见晏菡茱执着火把走来,火星子溅在他孔雀蓝的杭绸袖口:“魏公子可要试试守夜人的蓑衣?“ …… 暮色四合,檐角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晃。赢公公拂了拂青缎袍袖,眼角笑纹深了两分:“往日听闻世子爷通晓星象节气,老奴总当是市井传言。今日得见,方知竟是老奴坐井观天了。“ 沈钧钰修长手指摩挲着青瓷茶盏,眼尾微挑:“公公这话倒让在下云里雾里了。不过是在田间偶得些农桑心得,如何就扯到天文地理?“ “世子爷过谦了。“赢公公从袖中掏出块金丝帕子拭了拭嘴角,“今晨差人去钦天监讨天气,刘监正观星望云,说是七日后恐有连阴雨。老奴想着若今日开镰,趁着这几日暴晒正好入仓——“话音忽转,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谁知午后便听闻世子急着收粮,若非通晓天时,怎会如此巧合?“ 案几对面,晏菡茱广袖掩唇轻咳,青玉簪垂下的流苏微微颤动。沈钧钰恍若未觉地端起茶盏,呷了口雨前龙井:“哪里谈得上精通,不过是看玉米熟得正好。早一日归仓,百姓便早一日安心罢了。“ 魏奉晖捏着象牙箸的手顿了顿。他与沈钧钰自幼同窗,最是清楚这人的斤两——诗词歌赋堪称惊才绝艳,但若说能掐算风雨...眼角瞥见赢公公若有所思的模样,到底把到嘴边的质疑咽了回去,只将青花瓷盘里的蜜渍梅子戳得稀烂。 廊下铜铃被夜风撞出细碎清响。晏菡茱垂眸掩去眼底笑意,暗叹自家夫君这装傻充愣的功夫愈发精进。前日分明是听她说了老农观蚁穴的法子,此刻倒说得像真能掐算似的。 暮鼓声里,沈钧钰携妻登上青帷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远,柳老汉佝偻着背将最后几穗玉米码进竹筐。三十亩良田,五千斤收成——这个数字在老汉布满沟壑的手掌上反复摩挲,如同摩挲着儿孙们不再干瘪的肚皮。 戌时三刻,浓云蔽月。二十名暗卫隐在谷仓梁上,听得瓦片轻响。领头的沈大握紧袖中弩机,眼见十道黑影鬼魅般掠向晾晒场。待那几人解下腰间油囊,寒光乍现的箭雨已破空而至。 “留活口!“沈大低喝声未落,西边打谷场骤然腾起冲天火光。暗骂声“中计“,半数暗卫转身疾奔。最后三个黑衣人趁机突围,却在转角处撞上包抄而来的援兵。 刀光剑影中,沈大反手掷出霹雳弹。轰然巨响震得谷仓簌簌落灰,黑衣人如断线纸鸢般砸在土墙上。沈三眼疾手快卸了幸存者下巴,麻核刚抠出,就听得晾晒场传来惊呼:“火油!快取沙土!“ 柳老汉赤着脚从草棚冲出,怀里还抱着白日新打的连枷。浑浊老眼映着跳跃火光,竟比年轻时猎虎还要狠厉三分。十来个庄稼汉举着钉耙铁锹将粮囤团团围住,倒像是护着自家刚出生的婴孩。 三更梆子响时,沈钧钰立在焦黑田地边,玄色披风沾着夜露。沈大跪地复命:“两路人马,前哨十人携火油,后队八人带硫磺。活口已喂了软筋散,正等主子发落。“ 晏菡茱提着琉璃风灯走近,暖黄光晕里,沈钧钰捡起半截烧焦的玉米穗。金灿灿的籽粒在焦壳间若隐若现,恍若暗夜里未熄的星火。 夜枭的啼叫刺破浓稠夜色,打谷场四周的沟渠骤然跃出数十道彪悍身影。九齿钉耙的寒芒勾住月光,宣花斧劈开浮动的雾霭,更有丈八方天戟横扫出罡风,竟是将战场沙阵搬到了这乡野稻场。 “喀嚓“骨骼碎裂声混着铁器入肉的闷响此起彼伏。黑衣人眼看着同伴像秋收的高粱般倒下,终于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庄子护卫——分明是支身经百战的铁血劲旅! “结雁翎阵!“不知谁暴喝一声,手持器械的汉子们脚步骤然错动。左侧狼牙棒横扫下盘,右侧长枪直取咽喉,后排铁钩又如金雕利爪专锁脚踝。想突围的黑衣人如同陷入荆棘蛛网,每退一步都要撕扯血肉。 第187章 轮椅/审问 梆子声里,三十张牛角弓引弦待发。柳老汉硌着旱烟管的手青筋暴起,浑浊瞳孔映着摇曳火把:“且慢!要嘴...“话未说完,五支雕翎箭已破空而至。 最后六名刺客背靠着背,血珠顺着刀锋滴落。不知谁低低闷笑一声,刀光忽转,竟是在脖颈间犁出串串血花。高屠户的金丝大环刀“当啷“砸地,眼尾赤红:“他奶奶的!这些崽子属耗子的?“ 火油混合着稻草的焦味随风漫卷。沈大拎着半昏迷的俘虏扔到粮垛前,月光恰好照见那人腕间靛青刺青。柳老汉突然佝偻着扑过去,龟裂的指甲划过另一名死尸的锁骨——那里赫然洇着朱砂色的火焰纹! “竟有火龙寨的人...“老者嗓音似被砾石碾过,霍然起身踹翻装玉米的箩筐,“这镇北军旧部的私兵怎会和京畿水匪搅在一处?“ 火舌舔舐着天际,将打谷场映作赤色炼狱。二十余具尸体排列整齐,焦黑与鲜红在黄土上洇出水墨般的暗痕。唯有西南角堆着未燃尽的麦秸,随夜风扬起细碎的金屑。 琉璃窗棂被火光映得通红。晏菡茱披着月白中衣推开轩窗,檐角铜铃正被夜风撞得发疯似的响。沈钧钰指尖刚碰到床头的乌木手杖,就被葱白似的手指按在梨花榻上。 “秋露伤身。“小侯爷攥住妻子衣袂的力道透着焦灼,广袖翻卷间露出当年剿匪留下的箭痕,“庄子里自有武侯后人坐镇...“ 晏菡茱指尖轻点他腕间跳动的经脉,眸中碎星流转:“夫君可还记得骊山猎场?“细银镯随着动作滑落,露出寸许肌肤上蜿蜒的蛇形疤痕。 沈钧钰呼吸骤然急促,那日火海中飘摇的绛红骑装碎片突兀地在眼前闪现。大掌忽然扣住纤腰将人揽进怀里,唇齿间溢出混着药香的叹息:“你若再受半分损伤,我这腿...“后话化作细密的吻,落在她微凉的耳垂。 窗外忽有夜枭掠过,惊得青纱帐晃动如波。晏菡茱青丝散在鸳鸯枕上,听着远出隐约传来更夫梆子声,忽然轻笑:“说着要白头偕老,倒容不得我见夜火?“ 沈钧钰将脸埋进她散发着沉水香的后颈,声音闷闷地从织锦被褥里传来:“那年你说要踏遍十二州,我便把银甲换成了轮椅轴承...“ 忽有惊雷炸响天际。暴雨兜头浇下时,打谷场上横流的血水已蜿蜒成赤色溪流。高屠户骂骂咧咧扯过草席盖住玉米垛,火光渐灭处,露出远山轮廓如蛰伏的巨兽。 雕花窗棂透进的火光在青砖地上摇曳,晏菡茱素白中衣染着淡淡橘色,玉雕般的足尖刚要触地,便被沈钧钰攥住绡纱衣带。轮椅扶手硌着两人相叠的衣袂,在月色里泛着幽蓝的光。 “这般坐着可疼?“晏菡茱指尖拂过他膝上暗绣竹纹的锦缎,忽地旋身如蝶,青丝扫过檀木轮椅的扶手,“若压着血脉,明日又要唤孙太医来扎针了。“ 沈钧钰喉结微动,扣住她腰肢的力道又重三分:“夫人若应我守在屋内,便是压断这腿又何妨?“话音未落,忽觉掌心一空,原是晏菡茱已如游鱼般滑出桎梏,赤足立在五蝠捧寿的地毯上。 “当真不骗你。“她竖起三根春葱似的手指,腕间鎏金镯碰出清响,“若违此誓...“明眸忽转,学着幼时在街市见过的京巴犬,檀口微张轻吐粉舌:“汪、汪、汪——“ 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得叮当乱响。沈钧钰望着倚在花窗边的倩影,墨色披风下十指攥紧又松开。庭中侍卫的玄铁甲映着火光,与晏菡茱腰间若隐若现的银鳞软剑相映成寒。 “主子,七处暗哨未动。“沈大隔着菱花窗低语,“东厢房顶的弓弩手换了三茬...“ 话音未落,晏菡茱忽地旋身,广袖卷起案头《齐民要术》的书页。沈钧钰顺着她目光望去,恰见打谷场方向腾起青烟,混着焦糊味的夜风里,隐约传来柳老汉粗粝的吼声。 “原是我错怪了。“沈钧钰抚着轮椅雕纹苦笑,指节泛白,“这般费心劳力,竟不是冲着你我...“金丝楠木扶手忽地“咔“地轻响,竟是生生掰下半块木茬。 晏菡茱冰凉的柔荑覆上他手背,将木屑轻轻拂去:“夫君可记得《汜胜之书》里写的?''农者,天下之本''。有人容不下这根本,恰说明咱们种对了东西。“ 更漏声里,柳老汉正蹲在尸体旁扒拉草鞋。黧黑的脚掌沾着干涸的泥,十趾间竟嵌着北地特有的红砂。老者忽然抄起钉耙往地上一杵,惊得高屠户倒退三步。 “看这脚茧!“柳老汉的烟锅杆戳着尸身足弓,“北翟崽子打小光脚跑沙地,脚底板比咱们多两道横纹。“说着扯开另一具尸体的衣襟,露出锁骨处狼首刺青,“火龙寨的杂碎可纹不出这等精细货色!“ 晏菡茱提灯走近时,恰见沈钧钰拄着犀角杖俯身细看。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与地上扭曲的尸影交叠,恍若修罗执笔在生死簿上勾画。 “当年老侯爷带着咱们追到狼居胥山,北翟人逃得连靴子都跑掉了。“柳老汉突然挺直佝偻的背,浑浊眼珠迸出精光,“那些光脚跑得比马快的崽子,脚纹都跟野狼爪印似的!“ 沈钧钰忽地以杖尖挑起半截烧焦的玉米,金灿灿的籽粒簌簌而落:“既有活口...“话音未落,西北角草垛后突然传来闷哼。沈大拎着个满脸血污的汉子摔在粮囤前,惊起满地金黄的玉米粒。 “要审便审!“俘虏突然啐出口血沫,北地腔调混着沙砾般的喉音,“草原的雄鹰...“话未说完,柳老汉的烟锅杆已狠狠戳进他脚掌的横纹里。 惨叫声惊飞了栖在谷仓的夜枭。晏菡茱广袖掩鼻,忽觉掌心被塞进个温润物件——竟是沈钧钰常年把玩的羊脂玉镇纸,此刻正泛着血色的光。 火把将地牢石壁照得忽明忽暗。赢德海慢条斯理地卷起织金蟒纹袖口,露出腕间三道狰狞刀疤。鎏金铜盆里滚着的可不是热水,而是刚从灶膛扒出来的热炭。 “杂家在司礼监当差二十年,审过的硬骨头能填满护城河。“他拈起烧红的铁钎,在俘虏溃烂的脚踝处比划,“最后,哪个不是求着要招?“ 第188章 刺客/种地 沈大抱臂立在阴影里,看那北翟汉子咬得牙龈渗血,突然抬脚碾住对方断指:“公公这炭火不够旺,不如试试我们军中法子?“说着,从腰间皮囊倒出把粗盐,簌簌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凄厉的惨叫声惊飞檐上夜枭。魏奉晖缩在客房拔步床后,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动静,锦被下的双腿抖得如同筛糠。忽见窗纸上人影晃动,吓得抄起铜烛台就要砸。 “公子!是小的!“二壮贴着门缝挤进来,怀里还抱着门房的铜壶,“程伯说刺客都死绝了,让咱们安心睡...“ “睡个屁!“魏奉晖劈手夺过铜壶灌了口冷茶,泼湿的前襟映着青白脸色,“你听这惨叫声,跟杀猪似的!定是那阉人在用刑!“ 二壮瞄了眼窗外摇曳的灯笼,忽然压低嗓音:“程伯还说,那些刺客里有北翟人。公子您说,会不会是...“话未说完就被捂住嘴,魏奉晖指甲几乎掐进他腮肉里。 院墙外忽然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程老汉的偃月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刀柄缠着的红绸随风飘荡,像极了当年插在敌将首级上的旌旗。 “三十七个。“老汉对着车辕上捆成粽子的黑衣人啐了口,“比当年老侯爷带我们夜袭敌营还多两个。“说着突然抡刀劈向路旁槐树,碗口粗的枝干应声而断,“可惜都是些没骨头的软蛋!“ 地牢里的惨叫戛然而止。赢德海甩了甩溅满血点的拂尘,青缎皂靴碾过满地盐粒:“倒是条汉子,晕过去三次都没吐半个字。“说着突然眯起眼,“沈统领,劳烦把这腌臜货泼醒——“ 话音未落,牢门突然被撞开。柳老汉拎着个陶罐闯进来,浑浊老眼在刑架上扫过,突然揭开罐口。腥臊味扑面而来,竟是半罐子蠕动的蚂蟥! “公公这炭火盐巴的,太费柴火。“老者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咱们庄稼人有庄稼人的法子。“说着抄起木勺,将黏腻的黑虫兜头浇在俘虏身上。 沈钧钰拄杖进来时,正看见蚂蟥在血污中疯狂扭动。晏菡茱广袖掩鼻,指尖轻轻勾住他腰间玉带:“夫君可还记得《洗冤录》里说,活人身上若有十七处伤口...“ “第三处伤在会阴穴。“沈钧钰突然接话,杖尖点向俘虏股间某处,“柳老丈这招倒是暗合医理。“ 赢德海闻言抚掌大笑,金丝帕子拭去溅到下颌的血珠:“难怪陛下总夸世子博闻强识!杂家今日算是开眼了!“说着突然抄起铁钳夹住条吸饱血的蚂蟥,“这虫子倒是比人有眼色,知道挑肥处下嘴。“ 五更梆子响过三巡,程老汉的偃月刀在青石上磨出串火星。二壮缩在门房角落,看着老者将刀刃在裤腿上蹭了蹭,突然开口:“程伯,您说这些人图啥呢?“ “图个睡不着觉。“老汉往刀身呵了口气,“见不得别人碗里有饭的,自己那碗馊粥也端不安稳。“说着突然扬手掷刀,寒光闪过,正中院中老槐树上的鸦巢。 魏奉晖听着枯枝坠地的声响,猛地将脑袋埋进锦被。恍惚间又回到十岁那年,眼睁睁看着山贼掳走庶弟——那日他也是这般蜷在拔步床后,听着外头哭喊声渐渐微弱。 晨雾漫过打谷场时,二十具尸体已用草席裹好。晏菡茱立在焦黑的玉米垛前,忽见沈钧钰俯身拾起半穗残存的金黄。籽粒在他掌心泛着润泽的光,像极了佛前供奉的舍利。 “夫君看什么这般入神?“ “看人心。“沈钧钰将玉米穗收入袖中,“有人视若珍宝,有人恨不能碾作齑粉。“说着突然握住她手腕,“昨日你说要与我共祛恶...“ 晏菡茱反手与他十指相扣,鎏金护甲刮过对方掌纹:“岂止共祛恶,还要同栽善。“说着突然踮脚凑近他耳畔,“不若在陛下赐的百亩皇庄里,都种上这金疙瘩?“ 远处传来鸡鸣。赢德海站在地牢石阶上,望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突然将染血的帕子扔进炭盆。火舌窜起的瞬间,他仿佛看见御书房里那方“民为邦本“的匾额,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地牢渗出的血腥气被晨风裹挟着漫过回廊。二壮缩在门房角落,看程老汉就着油灯磨刀。铁器与磨刀石相刮的声响里,老汉缺了半边的耳朵泛着狰狞红光。 “小崽子抖什么?“程老汉突然转身,刀背映出二壮惨白的脸,“当年在北疆,老子用这刀片过三百个狄人耳朵下酒!“说着突然咧嘴,露出半口黄牙。 二壮手里的铜壶“哐当“落地,滚烫的热水溅上衣摆。正要惊呼,忽闻院外传来脚步声,忙扑到门缝张望——原是沈大拎着个血葫芦似的汉子往地牢拖行,黄土上蜿蜒出暗红痕迹。 魏奉晖听着铜壶滚动声,抓着门闩的手沁出冷汗。待看清是二壮,劈手将人拽进屋里:“作死么!弄出这般动静!“ “公子,真问出来了!“二壮就势跪坐在地,袖口沾着门房的炭灰,“两路人马,狄人烧田,另一伙烧谷场...“话到此处突然压低嗓音,“程伯说那伙西魏人使的是军制朴刀!“ 烛火爆出灯花。魏奉晖盯着案头跳动的火苗,忽见铜镜里自己的倒影扭曲如鬼魅。父亲临行前的警告在耳畔炸响:“若再自作聪明,便去祠堂陪你三叔!“ “公子?“二壮试探着扯他袍角,“您说会不会是...“ “闭嘴!“魏奉晖猛踹翻矮凳,青玉镇纸滚落榻边,“明日你去镇上采买,就说我水土不服需要静养。“说着突然抓起案上《齐民要术》砸向窗棂,“种地!种地!种他娘的鬼地!“ 梆子敲过四更,晏菡茱枕着沈钧钰的臂弯浅眠。忽觉身侧人辗转反侧,睁眼恰见晨光勾勒出他紧蹙的眉峰。指尖抚过那道疤,轻叹:“夫君还在想刺客之事?“ “想老丈白日说的''种地里''。“沈钧钰捉住她游移的手指,“你说这世间恶人,若都能化作春泥护花...“ 檐下铁马叮咚乱响。赢德海立在马车前,看青龙卫将裹着草席的尸首码成垛。晨露沾湿他蟒纹曳撒的下摆,竟比地牢血迹还要刺目。 “杂家这就回宫面圣。“他捻着佛珠朝沈钧钰拱手,“世子且宽心,陛下最见不得宵小作祟。“说着突然冷笑,“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杂家定会把他们种进诏狱最深的粪坑里!“ 第189章 金黄/贤妻 柳老汉蹲在打谷场边扒拉玉米须,听见车轮声渐远,忽地抄起钉耙往地上一杵:“当年跟着老侯爷剿匪,逮着纵火的贼人,都是活埋进他们自己挖的坑!“说着突然咧嘴,“您猜怎么着?来年那地里长出的高粱,穗子比别处大两圈!“ 沈钧钰望着老汉缺了门牙的笑脸,忽觉掌心被塞进个温润物件。低头看去,竟是晏菡茱不知从哪摘的野山菊,金黄花蕊上还凝着晨露。 “夫君可听过''恶紫夺朱''?“她广袖轻扬,指间山菊随风散落,“咱们偏要这金灿灿的善,漫山遍野地长。“ 日头攀上竹梢时,魏奉晖盯着铜盆里漂浮的艾叶发呆。二壮捧着药碗进来,见他中衣后背全被冷汗浸透,忍不住嘀咕:“公子何苦自己吓自己?横竖有世子和赢公公顶着...“ “你懂个屁!“魏奉晖突然暴起打翻药碗,褐汁泼溅在《汜胜之书》上,“这局棋里你我皆是蝼蚁!“话出口才惊觉失态,慌忙扯过帕子擦拭书页,却将“五谷丰登“四个字越擦越糊。 庄户们的号子声随风飘进窗棂。沈钧钰拄杖立在晒谷场边,看金黄的玉米粒如瀑倾泻。柳老汉的钉耙划过青石板,竟在地上勾出副北疆舆图。 “世子爷瞧仔细了。“老汉耙尖点着某处凹陷,“这是狼居胥山,当年咱们在这埋了三百车盐...“话未说完,高屠户突然拎着酒坛晃过来,醉眼乜斜着粮囤,“老子现在宰猪的手艺,就是跟北狄伙头军学的!“ 晏菡茱提着食盒走近时,恰见沈钧钰弯腰拾穗。晨光给他侧脸镀上金边,竟比手中玉米还要耀目。她忽然想起新婚夜合卺酒里沉浮的合欢花——当时怎就没看出,这人眼里藏着片沃野千里? “夫君可还记得...“她拈起粒玉米放入他掌心,“那日你说要教我做''黄金粥''?“ 沈钧钰忽地收紧五指,籽粒硌得掌心生疼:“待天下粮仓皆满,我陪娘子尝遍五湖四海的''黄金粥''。“说罢突然展颜,笑意比秋阳更暖,“只是娘子届时莫嫌为夫吃得多。“ 粮囤后传来老汉们粗犷的笑骂。程老汉的偃月刀劈开捆扎的草绳,惊起漫天金屑。柳老汉抓起把玉米粒撒向鸡群,看它们扑棱着争食,浑浊老眼忽地泛起水光——三十年前饿死在逃荒路上的幺妹,临终攥着的,也不过是半把这样的金黄。 烛影摇红,靖安侯府书房里漏出几缕暖光。沈文渊掂着鎏金匣子里的奏折,见封皮上“贺嘉禾赋“四字,广袖一甩就要扔回案头:“又是那小子酸文假醋的玩意...“ “且慢!“苏氏抬手按住锦匣,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暖光,“上月那篇《观刈麦》尚能入眼,我倒要瞧瞧他今次...“话音未落,沈文渊忽地“咦“了一声,原本斜倚凭几的身子陡然坐直。 苏氏见他捧着奏折的手竟微微发颤,忙凑近细看。但见洒金笺上墨迹如刀劈斧凿,字字透着边塞诗般的利落: “其色灿若熔金,其形宛若叠璧,三寸青苗敢破九重黄泉...“ “这...“苏氏指尖抚过“敢破九重黄泉“的飞白,恍然想起当年初见时,沈文渊在雁门关城墙上题的那阙《破阵子》。三十载光阴流转,这字里行间的峥嵘竟在儿子笔下重现。 沈文渊抚着美髯笑叹:“臭小子何时学会这般笔力?“玛瑙扳指叩在“敢教天公让丰年“的“敢“字上,仿佛看见玉门关外的烽燧狼烟,“明日早朝呈给陛下,定要压过谢太傅那篇《瑞麦颂》!“ 窗外竹影婆娑,苏氏将奏折贴近心口:“我儿从前作赋,总爱堆砌些''琼琚''''琅玕''的虚词。如今这般...“忽地顿住,嗅到笺上若有似无的沉水香,那是晏菡茱素日熏衣的香料。 “夫人可算看明白了?“沈文渊执起青玉笔洗,清水在月光下晃出涟漪,“贤妻如砥柱,能镇百年宅。菡茱便是那定盘的星子,才把咱们这只知道摘星揽月的痴儿,引回凡尘种嘉禾。“ 更漏滴答声里,苏氏眼尾飞起霞色:“母亲当年说''娶妻当娶晏家女'',原是有大智慧的。“说着忽然扯过夫君腰间蹀躞带,“若论教子,侯爷那套军棍底下出孝子的法子...“ 玛瑙杯碰出清响。沈文渊斟满西域葡萄酒,琥珀色的液体映着苏氏桃腮:“夫人教训的是。待菡茱诞下麟儿,为夫定要学岳丈大人,做个慈眉善目的外祖父。“ 夜风卷着桂花香漫过雕窗。苏氏三杯下肚,广袖滑落露出腕间双鱼佩——正是新婚时沈文渊从战甲上拆下的护心镜熔铸而成。烛火摇曳间,眼前人眉目依稀还是那个纵马踏破敌阵的银甲小将。 “当年你说要带我看尽长安花...“她忽然以袖掩唇,眼波流转似少女时,“如今倒好,看的是稻花麦浪。“ 沈文渊执壶的手顿了顿,忽地将玛瑙杯掷向窗外。惊起宿鸟扑棱声中,他十指扣住夫人柔荑:“明日便向陛下讨个皇庄!咱们也学儿子种它千亩金玉穗,夫人酿的桂花酒,正好配菡茱做的黄金糕!“ 苏氏笑得钗环乱颤,翡翠步摇在鬓边打转:“老不正经!“忽觉掌心被塞进块温润物件,低头竟是当年定情的鱼符佩,“这是...“ “夫人且收好。“沈文渊就着她掌心合拢五指,“待孙儿抓周时,与为夫的虎符搁在一处。教他知道,咱们沈家男儿既能执剑安天下,亦能挥锄济苍生。“ 梆子敲过三更,廊下值夜的丫鬟听见屋内传来剑器破空声。透过窗纱望去,但见侯爷以筷代剑舞着少年时的招式,夫人广袖翻飞如蝶,竟是将当年城头擂鼓的架势化作了添酒布菜。 “当年你说要与我...“沈文渊剑指忽转,筷尖挑起苏氏腰间丝绦,“同看江山万里...“ 苏氏反手夺过玉箸,斜插云鬓作簪:“如今江山在粮囤里,在灶台间,在...“话未说完,忽被揽着腰肢旋了半圈,天青釉酒壶碰倒也未察觉。 檐角铁马叮咚声里,沈文渊望着怀中人眼尾细纹,恍惚又见桃李年华的自己跪在御前求旨赐婚。那时先帝抚掌大笑:“好个沈家儿郎,既要娶我西魏第一才女,可知''安邦''之后还有''定国''?“ 第190章 一石二鸟 晨光熹微时,管家捧着朝服候在门外。见侯爷衣襟沾着酒渍仍要更衣,忍不住提醒:“今日大朝会...“ “本侯今日奏的是农桑事,沾些稻花香岂不更应景?“沈文渊抚平袖口褶皱,忽见铜镜映出夫人酣睡的模样,转头对丫鬟低语:“去库房取那套翡翠头面,就说...说本侯觉得衬新收的玉米穗。“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晨露时,沈文渊摩挲着奏折上“敢教天公让丰年“的朱批。当年他在这句话旁批注“狂妄“,此刻再看,倒像是预言——那个被他骂作书呆子的儿子,真在天地间写下惊世篇章。 宫门处遇见谢太傅,老头儿捻着白须冷笑:“听闻令郎在庄子上闹出好大动静?“沈文渊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将奏折举过眉心:“犬子不才,倒是在田垄间悟出些新学问。太傅若有兴致,本侯让他给您送两车''黄金穗''当棋子?“ 烛泪将尽时,沈文渊的指尖抚过苏氏散在锦枕上的青丝。三十年朝夕相对,唯有此刻她卸下侯府主母的端庄,凤眸含雾的模样倒似新妇。 “夫人...“他描摹她眉心红痣,恍见洞房夜盖头下那双含羞带怯的眼。这些年裴姨娘的影子横亘其间,倒把这颗朱砂痣看淡了。 苏氏忽地翻身,云锦中衣滑落半截香肩。沈文渊就着残烛细看那道浅疤——永昌三年流寇夜袭,她替他挡的箭伤。指尖触及时,怀中人无意识瑟缩,竟与当年中箭时的颤抖如出一辙。 窗外竹影扫过茜纱窗,沈文渊忽地将人打横抱起。苏氏惊醒推拒,广袖拂落案头白玉镇纸:“侯爷醉...“ “本侯醒着呢。“他踢开内室珠帘,沉香混着酒气漫过织金帐,“那年你说要与我''白首如新'',如今...“未尽之语化作唇齿间纠缠,竟比合卺酒还要醉人。 桑嬷嬷在廊下数到第三回唤水时,天际已泛蟹壳青。小丫鬟捧着铜盆要进,被她扯着耳朵拽回来:“没眼力见的东西!没见窗棂上挂着侯爷的蹀躞带?“ 晨光透进鲛绡帐时,苏氏云鬓散乱倚在沈文渊臂弯。见他指尖绕着自己一缕白发,忽地以袖掩面:“丑得很...“ “是月老系的同心结。“沈文渊捉住她手腕,吻过腕间跳动的脉络,“待菡茱诞下孩儿,咱们带孙儿去雁门关。你当年种的胡杨,怕是已成林了。“ 苏氏指尖掐进他臂膀,泪珠滚落衾枕:“老不知羞...“话未说完又被封住檀口。檐角铁马叮咚声里,她恍惚听见三十年前那个银甲小将策马而来,笑着说要带她看尽塞北雪、江南春。 夜深人静时,沈文渊吹熄烛火躺进被褥,伸手将苏氏圈进臂弯。沉睡中的妇人却蹙着眉头扭动身子,裹着锦被滚到床榻里侧。堂堂靖安侯只得扯着被角堪堪遮住腰腹,望着蜷成蚕茧的夫人直叹气。 翌日天未大亮,主院卧房外就传来窸窣响动。洒扫仆妇们挤在廊柱后探头探脑,眼见管事嬷嬷捧着红木托盘笑吟吟出来,当即把“侯爷夫人重归于好“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老夫人晨起听闻喜讯,立时吩咐账房给全府仆役加发双倍月银。 苏氏扶着酸软的腰肢起身,听得桑嬷嬷说起府中盛况,耳尖顿时烧得通红。若非独子沈钧钰前些日子坠马摔断腿,她这年纪原该在别院含饴弄孙了。此刻铜镜里映出的绯红面容,倒像是未出阁的姑娘。 “夫人晨安。“沈文渊披着外袍踱过来,瞧着苏氏羞恼模样忍不住朗笑。往日里清冷如霜的当家主母此刻鬓发散乱,倒比院中盛放的芍药还要娇艳三分。 苏氏偏过头不看他,指尖揪着衣带打转:“侯爷倒是好精神。“话音未落已提起裙角往屏风后躲,绣鞋踏在青砖上咚咚作响,倒像是被狼撵的兔子。 前厅早膳摆开时,老夫人特意命人端来乌鸡参汤。青瓷碗里浮着几粒枸杞,热气蒸得苏氏面颊发烫。“钧钰他娘多进些补汤。“老太太笑眯眯往儿媳碗里添汤匙,“今儿天未亮就嘱咐小厨房炖上的。“ 沈文渊倒是坦然,举着空碗示意丫鬟续汤:“母亲说得是,这汤滋味甚好。“说着故意将碗沿碰在苏氏手边,惊得妇人险些打翻汤盏。 正闹着,管事沈大急匆匆闯进花厅。苏氏手中银箸当啷落在碟上,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手猛地收紧——庄子上还住着养伤的世子和怀着身孕的少夫人。 “回禀侯爷,昨夜庄子遭了两拨贼人。“沈大抹着额间冷汗回话,“一伙要烧番麦田,另伙在晒谷场纵火。幸得赢公公带着青龙卫及时赶到,如今只留得个活口押往诏狱。“ 三位主子齐齐松了口气。苏氏指尖还在发颤,强撑着问道:“钧儿与茱儿可安好?“ “少夫人受惊动了胎气,太医已诊过脉。“沈大觑着主母脸色补充,“世子爷拄着拐杖守了整夜,今晨传话说要等贼人招供才肯回府。“ 老夫人捻着佛珠连道阿弥陀佛,转头吩咐给庄子上送十盒血燕。沈文渊盯着汤碗里晃动的参须,突然冷笑:“昨日太子刚去田里看过玉米...“ “侯爷慎言!“苏氏急声打断,瞥见厅内垂首的仆婢又压低嗓音,“纪胤礼到底是东宫...“ 沈文渊抬手屏退下人,指节叩着黄花梨桌案:“太子若真想要玉米种,大可直接向陛下请旨。倒是前日晏侧妃娘家兄弟在醉仙楼大放厥词,说什么''野种也配占着世子位''。“ 苏氏闻言瞳孔骤缩。当年晏芙蕖与沈文渊议亲不成,转头嫁入东宫做侧妃,这桩旧怨在京城世家里本就不是秘密。如今晏家外孙刚满周岁,东宫便传出要请封庶长子的风声... 花厅外忽起喧哗,小厮捧着漆盘疾步而来:“庄子上加急送来的。“掀开红绸竟是支烧焦的箭矢,尾羽处烙着暗纹徽记。 沈文渊摩挲着箭镞上残存的纹路,脸色陡然阴沉:“是北狄狼头印。“他将箭矢重重拍在案上,“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既要毁我西魏粮种,又要挑拨东宫与侯府...“ 话音未落,宫门方向突然传来隆隆的鼓声。管家白着脸冲进来:“侯爷!宫里来人传旨,说是...说是要查抄咱们府上的番麦种!“ 第191章 农具图样 晨光刚透进雕花窗,靖安侯府正厅里茶盏磕碰声清脆。老夫人撂下青瓷盖碗,腕间翡翠镯子撞在红木桌沿:“断不会是纪家。虽说那晏芙蕖往日犯过糊涂,可那都是妇人家眼皮子浅,见不得咱们菡茱过舒坦日子。“ 苏氏捏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可如今纪胤礼刚攀上陛下这棵大树,官升两级。但凡他们夫妇脑子清醒,就该知道这时候夹着尾巴做人。“她忽然站起身,石榴裙摆扫翻了个茶托,“娘,庄子上终究不安全,还是让钧钰带着菡茱回来吧?“ “糊涂!“老夫人龙头拐杖重重杵地,“贼人都逮着了,还能翻出什么浪?再说那玉米地眼见要收成,昨儿夜里闹这一出,陛下今儿保准要亲临。“她转头看向正在用膳的靖安侯,“老大赶紧吃了去衙门,指不定等会宫里就要传召。“ 苏氏忙把一叠洒金笺推过去,“侯爷别忘了带上钧钰写的《嘉禾赋》,太子殿下要在陛下跟前念的。“靖安侯沈文渊搁下银箸,接过小厮递来的热巾子净手,“母亲和夫人宽心,我这就去。“ 日头刚爬上檐角,沈文渊的皂靴刚踏进鸿胪寺门槛,宫里传旨太监的尖嗓子就追了过来。他整了整绯色官袍的领子,袖袋里《嘉禾赋》的纸角硌着手腕。 太极殿鎏金柱下已立满朱紫大臣。兵部魏尚书冲他拱了拱手,眼角皱纹里藏着深意。沈文渊刚要回礼,殿前太监甩着拂尘高唱:“陛下驾到——“ 景仁帝龙袍上的金线晃得人眼花,太子落后半步跟着。众臣山呼万岁的声音还没散尽,就听御座上“啪“地一声,青玉镇纸砸在龙案边。 “好大的狗胆!“皇帝手指点着连夜送来的密报,“靖安侯世子试种的玉米,亩产五百斤的祥瑞!昨夜竟有人要烧个干净!“他鹰目扫过下首,“沈卿,你来说!“ 沈文渊出列时官袍窸窣作响,“蒙天恩浩荡,犬子侥幸觅得番邦良种。此物若推广天下,我西魏百姓再不受饥馑之苦。“他忽然撩袍跪地,玉笏重重叩在金砖上,“可恨宵小之徒竟要毁此祥瑞,断我朝国运!求陛下彻查逆党,以正乾坤!“ 太子适时呈上《嘉禾赋》,蚕茧纸在龙案上徐徐展开。景仁帝目光扫过“穗垂黄金浪,仓满万民安“的字句,脸色稍霁:“刑部、大理寺三日内给朕揪出幕后黑手。至于那玉米...“他忽然起身,“摆驾!朕要亲眼看看这亩产五百斤的神物!“ 侯府偏院此刻也不安宁。苏氏攥着刚收到的家书在廊下来回踱步,镶珊瑚的护甲掐进信纸:“菡茱信上说又逮着两个探子,这都第几波了?“她突然抓住嬷嬷手腕,“快,把府里二十个护院全派去庄子!“ “胡闹!“老夫人扶着丫鬟从月洞门转出来,“你当陛下派去的羽林卫是摆设?“她夺过信纸就着晨光细看,忽然眯起眼,“这字迹...是菡茱亲笔?“ 苏氏一愣,凑近再看突然红了脸。信尾画着两枚歪歪扭扭的玉米,旁边还有行小字:娘别担心,夫君说今晚烤玉米吃。老夫人笑骂着戳她额头:“小两口蜜里调油,偏你个当娘的瞎操心!“ 日头西斜时,庄子里飘起炊烟。沈钧钰举着根焦香玉米逗新过门的妻子:“娘子猜猜,是这玉米甜,还是...“话没说完,庄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如雷。 晏菡茱红着脸推开他,从窗缝望见明黄仪仗,惊得玉米差点落地:“快!陛下的龙辇到村口了!“ 金柱投下的光影里,魏尚书朝靴往前挪了半寸。他瞥见靖安侯绯色官袍上的云雁补子晃了晃,忙不迭出列:“陛下容禀,犬子为赎前愆,特制万件铁犁木耧。如今正在田间亲试农具,若玉米能广种于野,必使我西魏仓廪丰实。“ 龙椅上的景仁帝指节叩着青玉镇纸,满殿朱紫大臣的呼吸都轻了三分。刑部尚书突然出班:“启禀陛下,臣等必在三日内揪出逆党!“话音未落,户部侍郎的笏板已举过头顶:“臣附议!此等毁我社稷根基之徒,当诛九族!“ 太子辛夷衡的蟒纹袖口微微发颤。他记得昨日在玉米地里,沈钧钰掰开青皮苞谷时淌出的金灿灿籽粒,那实实在在的丰收气,可比十篇《嘉禾赋》都熨帖。 “纪胤礼。“景仁帝突然点名,惊得新任禁军统领险些掉了玉笏,“着你领五百神策军驻守靖安侯庄子,少一粒玉米...“皇帝拇指划过鎏金扶手,“提头来见。“ 靖安侯适时从袖中掏出蚕茧纸:“犬子感念太子殿下亲临农事,特作《粮食赋》以记盛德。“他展开纸卷时,太子瞥见“穗垂千重浪,仓满万民安“的句子,耳根腾地烧起来。 “念!“景仁帝身子前倾,冕旒上的玉珠撞出脆响。当“圣主垂衣裳而治,储君执耒耜以耕“的词句响彻大殿时,工部老尚书突然以袖拭泪——他家三代务农,最知粒米艰辛。 太子盯着金砖缝里自己的倒影。往日那些“贤德仁厚“的夸赞,哪有此刻沈钧钰笔下“执耒耜“三字来得真切?他忽然想起玉米叶划过手背的微痒,那才是扎扎实实的功绩。 魏尚书偷眼瞧着同僚们变幻的脸色。他家那败家子还在庄子里挥锄头呢,可满朝文武此刻都盯着靖安侯手里的纸卷——那薄薄一张洒金笺,抵得过万两白银铸的农具。 “好!“景仁帝击掌大笑,震得梁间灰尘簌簌而落,“沈卿教子有方!“他目光扫过太子发红的耳尖,“太子明日再去庄上,替朕...替朕尝尝新收的玉米。“ 散朝钟声撞破晨雾时,沈文渊官袍后背已汗湿大片。魏尚书凑过来拱手,他分明看见对方牙关紧咬:“贵府世子...当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从齿缝里挤出来,倒比御史台的弹劾折子还刺人。 宫门外,小太监追上来塞给靖安侯个锦盒:“陛下赏世子妃的螺子黛。“沈文渊揭开盒盖的手一抖——黛粉底下压着张黄麻纸,赫然是工部新制的农具图样。 此刻庄子里,晏菡茱正往灶膛添柴。沈钧钰举着烤玉米窜进来,焦香混着炭灰沾了满袖:“娘子快尝尝,比昨日的...“话没说完,庄外忽传来马蹄声如雷。 第192章 赠药之恩 五百禁军的铁甲映寒了半坡玉米,纪胤礼按剑立于田埂,身后亲兵捧着明黄圣旨。 沈钧钰拉着妻子要跪,却听那统领轻笑:“世子爷站着接旨吧,陛下说...说您蹲惯了玉米地,怕跪不惯金砖。“ …… 太极殿的漏刻滴滴答答,辛夷衡盯着金砖上自己的倒影。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眼底血丝——昨夜背农书到三更,那《齐民要术》里的字句却像蝌蚪般游进梦里。 “殿下?“掌印太监轻声提醒。 辛夷衡猛然回神,正对上景仁帝审视的目光。他攥紧蟒纹袖口,忽然嗅到指尖残留的玉米清香。昨日在田间,沈钧钰掰开青皮苞谷时,金灿灿的籽粒就是这么扑棱棱落进掌心。 “儿臣以为...“他喉结滚动,声音清朗如碎玉,“治国当如稼穑,辨土择种而已。“这话说出口,连自己都惊了。昨夜背的“因地制宜“四字,此刻倒像真从心窝里长出来似的。 景仁帝抚须大笑,震得梁间积灰簌簌而落:“太子此言甚善!“满殿朱紫大臣慌忙附和,魏尚书朝服上的仙鹤补子抖了抖,活像要展翅飞走。 散朝时,辛夷衡踩着青石砖上的日影。从前那些“贤德仁厚“的夸赞,哪有今日实实在在的玉米清香熨帖?他忽然想起东宫后园荒废的菜畦,该让沈钧钰来撒些种子... 宫墙拐角处,魏尚书的云雁补子拦住靖安侯的麒麟纹:“侯爷教子有方啊。“他袖中拳头攥得死紧,面上却堆着笑纹,“犬子还在庄子上挥锄头呢,可比不得令郎妙笔生花。“ 沈文渊抚过腰间玉带,那上头嵌着的正是当年三国盟书残片:“魏公子赤诚可嘉,昨日犬子来信,说令郎制的铁犁轻便耐用。“他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工部要增设农具司?“ 两个老狐狸相视一笑,袍角扫过宫墙夹道的青苔。二十年宦海浮沉,早把当年同科进士的情谊磨成了官场上心照不宣的默契。 此时纪府后院,晏芙蕖正倚着湘妃榻吃冰湃杨梅。忽听得外头脚步杂沓,芒种打起珠帘:“夫人,将军差人回来了。“ 小厮跪在青砖地上回话时,晏芙蕖的银签子戳破了杨梅。紫红汁液染透鲛绡帕,像极了那夜被碾碎的番麦苗。“...陛下要将军驻守靖安侯庄子?“她猛地坐直,缠枝莲纹的抹额都歪了。 “正是,将军说请夫人准备换洗衣物。“小厮额头抵着砖缝,“还问夫人可有书信交代。“ 晏芙蕖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去年此时,她还指使丫鬟往沈家田里撒盐,如今倒要自家夫君去护着那些金贵庄稼。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她瞥见妆奁里那支镶红宝的步摇——还是及笄时沈家送的礼。 “取笔墨来。“她忽然起身,石榴裙扫翻了个冰鉴,“跟将军说,好生当差。二妹妹在庄子上,替我...替我道声谢。“最后一字卡在喉间,竟比杨梅核还涩。 芒种研墨的手顿了顿。上月夫人高热不退,二小姐送来的退热方子还压在妆台屉子里。宣纸铺开时,晏芙蕖突然想起那夜雨声——她蜷在纪胤礼怀里说梦话,喊的竟是幼时与菡茱偷摘莲蓬的旧事。 城外官道上,五百禁军的铁甲映寒了半坡玉米。纪胤礼抹了把额汗,怀里揣着的信笺还带着妻房常用的沉水香。昨夜抓到的纵火犯招供时,他分明看见那人锁骨处的火焰纹——与当年梁国舅府死士如出一辙。 “将军!“亲兵突然勒马,“前头发现车辙印!“ 纪胤礼按剑下马,靴底碾过泥里的碎玉米。青皮苞谷被踩得稀烂,金黄的籽粒混着血迹,在烈日下泛着诡异的光。他忽然想起临行前陛下的话:“少一粒玉米,提头来见。“ 芒种麻利地将细葛布中衣叠进靛蓝包袱,又塞了两双千层底布鞋。包袱皮刚系好,外头小厮已急得跺脚:“姐姐快些,将军等着换洗衣裳呢!“ 纪胤礼摩挲着剑柄上的缠绳,望着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土。日头晒得铁甲发烫,他忽然想起临行前晏芙蕖倚着门框的模样——石榴裙摆扫过青石阶,却半个字都没嘱咐。掌心在剑鞘上蹭出红痕,远处小厮策马奔来的身影,竟让他莫名生出几分焦躁。 打谷场东侧的槐树下,晏菡茱正指点庄户们编玉米皮蒲团。白露捧着漆盘过来时,正瞧见芒种跪在青石板上:“我家夫人说,多谢二小姐赠药之恩。“ “起来吧。“晏菡茱指尖捻着玉米须,金灿灿的须子在她月白衣袖上投下细影,“回去告诉大姐,我这儿不缺谢礼,只盼她莫再往我田里撒盐。“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唇边梨涡若隐若现。 芒种涨红了脸,怀里五两银锭子突然烫手。去年开春那场“咸雨“,害得沈家二十亩秧苗枯黄,如今倒要自家将军来守着人家的玉米地。 日头偏西时,晏菡茱挎着竹篮往打谷场去。篮里青瓷罐盛着薄荷糖水,罐身凝着水珠,在素色幂篱下泛着莹光。几个光脚孩童举着玉米皮编的蚂蚱跑过,草鞋踩在晒得滚烫的青石板上,腾起细小的烟尘。 纪胤礼按剑转身时,正撞见幂篱下晃动的珍珠流苏。晏菡茱立在丈外福了福身:“纪将军辛苦。“他铠甲上反着刺目白光,晃得她眯起眼——前世这人总爱穿月白长衫,倒比这身银甲顺眼许多。 “二妹妹当心晒着。“纪胤礼往前半步,玄铁护腕撞得剑鞘叮当响。晏菡茱却已侧身避开,素色裙裾扫过满地玉米皮,带起阵干燥的草木香。 沈钧钰从谷堆后探出头时,正瞧见自家娘子掐着掌心发愣。他三两步蹿过来,草屑沾了满袖:“娘子送糖水来了?“转头朝纪胤礼拱手,“纪将军要不要尝尝?我家菡茱熬的薄荷饮最是解暑。“ 竹筒递到眼前时,纪胤礼才惊觉后背汗湿重衫。糖水碧莹莹盛在青竹筒里,浮着几粒枸杞,倒比晏芙蕖常备的参汤看着清爽。他刚要接,却见沈钧钰已就着晏菡茱的手喝了大半,喉结滚动得比田边水车还欢快。 暮色四合时,魏奉晖扛着铁犁往庄子里走。远远望见沈钧钰蹲在田埂上,正捧着个竹筒傻笑。走近了才听见他在嘀咕:“...明日给你蒸玉米糕,要放枣泥还是豆沙?“ 第193章 突发恶疾 “世子爷!“魏奉晖故意跺脚,“您答应帮我看新制的耧车!“ 沈钧钰慌慌张张起身,竹筒里的糖水洒了半身。晏菡茱掏帕子给他擦,素绢上绣的玉米穗子沾了糖渍,金线在夕阳下闪着微光。魏奉晖别过脸去,突然觉得手里改良的农具也不香了。 日头爬过谷场边的歪脖子槐树,晏菡茱拎着青瓷壶的手腕晃了晃。沈钧钰忙不迭接过茶盏,喉结随着吞咽声上下滚动。魏奉晖伸到半空的手僵了僵,指节在粗布短打上蹭出两道灰印。 “嫂夫人...“他干咳着缩回手挠后脑勺,草屑簌簌落进衣领,“这日头毒得很...“ 晏菡茱掀开幂篱轻纱,杏眼弯成月牙:“魏公子昨夜里呼噜震天响,怕是连房梁灰都震下来几钱。这凉茶加了黄连,专治肝火旺。“她指尖敲敲青瓷壶,里头冰块撞得叮当响。 沈钧钰噗嗤笑出声,玉米粒从指缝滚落。魏奉晖黑着脸抓起个玉米棒子,指甲抠得咔咔响:“世子爷家的凉茶金贵,我喝井水就成!“ “江蓠!“晏菡茱突然扬声,“给魏公子倒碗井水来,要刚打上来带冰碴子的。“她转头冲沈钧钰眨眼,“夫君尝尝这新晒的玉米须,泡茶最是清热。“ 魏奉晖捧着粗陶碗的手直哆嗦。井水在日头底下冒着寒气,碗沿还沾着两粒玉米皮。他刚要仰脖灌下,晏菡茱又悠悠补了句:“脾胃虚寒的喝多了要窜稀。“ 沈钧钰憋笑憋得肩膀直颤,手里玉米棒子突然“咔“地裂成两半:“娘子快看!这玉米粒晒得脆生...“金黄的籽粒哗啦啦落在竹匾里,蹦起几粒沾在魏奉晖靴面上。 “拿铁签子捅!“魏奉晖赌气似的从腰间摸出把匕首,“哧啦“在玉米棒上划出道沟。玉米粒倒是下来得快,可连着芯子也削去大半,碎渣溅到晏菡茱石榴裙上。 “魏公子好刀法!“晏菡茱拎起裙摆抖了抖,“这般糟蹋粮食,倒像是...“她故意拖长调子,从袖袋掏出个带木柄的铁片,“不如试试这个?“ 铁片边缘磨得锃亮,在玉米棒上轻轻一推,整排籽粒就骨碌碌滚下来。魏奉晖盯着她灵巧的手指,突然觉得匕首沉得坠手:“这...这是何物?“ “唤作搓玉板。“沈钧钰捡起块碎玉米芯把玩,“前日见娘子拿梳篦刮玉米,便让铁匠照着打了几把。“他忽然压低声音,“魏兄可要?拿你新制的耧车图纸来换。“ 日头西斜时,谷场上堆起小山似的玉米粒。魏奉晖蹲在竹匾旁,搓玉板刮得飞快。晏菡茱捧着冰镇桑葚过来时,正听见他跟沈钧钰讨价还价:“再加两坛秋露白!“ “成交!“沈钧钰伸手要击掌,却被晏菡茱塞了满嘴桑葚。紫红汁液顺着嘴角淌下来,她掏出帕子擦得仔细:“魏公子要酒作甚?莫不是要浇那新制的铁犁?“ 魏奉晖突然跳起来,搓玉板“当啷“砸在青石板上。他耳根红得滴血,抓起斗笠就往田埂跑:“我去瞧瞧秧苗!“身后传来沈钧钰放肆的笑声,惊飞了槐树上打盹的麻雀。 晏菡茱指尖抚过木块毛糙的边缘,日光在玉米棒子上折出细碎金芒:“若是将铁签嵌在木托里...“她突然抄起块木板,右手握玉米棒子作势一推,“这样既省力又护手。“ 沈钧钰拾起根玉米芯在泥地上勾画:“此处若加个弧形凹槽...“木炭灰簌簌落在晏菡茱绣鞋面,他忙用袖口去擦,“再开个漏籽的豁口如何?“ “妙极!“晏菡茱抚掌轻笑,鬓边珍珠步摇晃碎了树影,“江蓠可瞧明白了?让铁匠在弧形处包层铜皮,木托要分大中小三号。“她转头吩咐,见魏奉晖盯着木块发怔,“魏公子觉得哪里不妥?“ 魏奉晖喉结滚动,掌心匕首“当啷“掉在竹匾里。方才这夫妇俩挨着肩比划的模样,倒像极了他幼时在佛龛前见过的和合二仙——明明是最寻常的木头铁片,经他们手就成了巧夺天工的物件。 日头晒得铁甲发烫,纪胤礼远远望见谷场上的热闹。晏菡茱正踮脚往沈钧钰耳后插了朵野菊,金黄花蕊衬得那人如玉侧颜愈发清俊。他突然觉得腰间佩剑沉重异常,昨夜搜出的火油瓶在记忆里晃荡——若真烧了这片金黄... “魏兄来试试!“沈钧钰的呼唤扯回思绪。魏奉晖握着木托的手微微发抖,铁签划过玉米棒的刹那,金黄的籽粒如雨落下。他忽然想起白氏总爱把蔻丹染得猩红,指甲刮过锦缎的声音比这玉米粒落筐还刺耳。 晏菡茱挎着竹篮往庖厨去时,裙裾扫过满地玉米须。沈钧钰目送那道窈窕背影,转头却撞见魏奉晖眼底的阴郁:“听闻尊夫人前日又给魏兄纳了房美妾?“ 魏奉晖手中木托“咔嚓“裂了道缝:“沈兄倒是耳目灵通。“ “毕竟那些姑娘...“沈钧钰捻着玉米须轻笑,“上月胭脂铺的碧桃姑娘,前巷豆腐西施...“他每说一个名字,魏奉晖脸色便白一分,“怎么个个都突发恶疾呢?“ 竹匾突然翻倒在地,玉米粒滚进砖缝。魏奉晖揪住沈钧钰衣领的手青筋暴起:“你查我?“ “何须查?“沈钧钰漫不经心掸开他的手,“上元节那日你在醉仙楼...“话未说完,魏奉晖突然暴起一拳砸来。沈钧钰偏头避过,反手扣住他腕子按在晒烫的青石板上:“魏兄可知,你身上沾着三种脂粉香?“ 晏菡茱端着冰镇酸梅汤转回时,正见两个大男人滚在玉米堆里。魏奉晖的玉冠歪斜着挂住草茎,沈钧钰的衣襟沾满金黄碎屑。她“噗嗤“笑出声:“二位是要给玉米脱粒,还是给自个儿脱层皮?“ 暮色染红谷场时,新制的搓玉板已堆满三筐。魏奉晖盯着掌心血泡,突然听见沈钧钰对庄户们说:“这物件就叫''魏氏板''如何?“庄汉们轰然叫好,他喉头突然哽住——二十年纨绔生涯,头回有东西能冠他姓氏流传。 更鼓声里,魏奉晖摸黑敲开铁匠铺的门。炉火映亮他满是血泡的手:“劳烦照着这个样式...“他掏出晏菡茱白日画的图样,“用精铁再打三十把。“ 铁匠抡锤的声响中,他忽然想起及冠那年父亲给的戒尺——“魏家三代单传,怎就养出你这废物!“火星溅上手背的灼痛,竟比那日的家法还疼三分。 第194章 清汤寡水 蝉鸣声里,沈钧钰指尖轻叩竹舆。夏桑菊糖水的凉意顺着喉头滑下,他睨着魏奉晖涨红的脸:“若连己心都守不住,凭何要女子掏心掏肺?“ 魏奉晖的斗笠在掌心捏出裂痕:“沈世子如今倒成了情圣!“远处庄户正将玉米装车,金灿灿的穗子晃得他眼角生疼。 沈钧钰捡起片玉米皮折成小船:“礼法困得住人,困不住心。白氏为你打点侯府这些年...“话未说完,魏奉晖突然抬脚碾碎竹椅旁的糖水罐。瓷片混着糖水溅上沈钧钰的皂靴,惊飞了竹舆下啄食的麻雀。 “管好你的晏菡茱!“魏奉晖摔了斗笠往田埂走,靴底碾碎的玉米粒在土里泛着油光。二壮小跑着追上时,正听见自家公子从牙缝里挤出的冷笑:“我倒要看看,这痴情种能装到几时!“ 沈钧钰望着泥地上破碎的糖水渍,忽地想起大婚那日白芸香送来的贺礼——鎏金匣子里躺着对断翅玉蝉。他摩挲着腰间玉佩,上头“白“字暗纹早被磨得模糊。日头晒得竹舆发烫,远处魏奉晖正对着庄户吆五喝六,玄色短打后襟洇出大片汗渍。 二壮往树荫下缩了缩,袖袋里白夫人赏的银稞子硌得手腕生疼。方才沈世子那句“荣辱与共“在耳畔嗡嗡作响,他瞧着公子踹翻的竹筐,突然觉得这差事比玉米地里的蚂蟥还缠人。 蝉鸣震得窗纸簌簌作响,魏奉晖摇着折扇往堂屋走。青竹帘子后飘来醋香,他探头瞧见八仙桌上摆着三个青瓷海碗,冰裂纹里凝着水珠子。 “这清汤寡水的。“折扇啪地合上,魏奉晖转头看向正擦手的沈钧钰,“沈兄如今待客,连片肉沫都舍不得搁了?“ 灶间传来陶罐碰撞声,晏菡茱捧着碧玉罐转出屏风,鬓角还沾着灶灰:“魏公子若想吃炙鹿唇、烩驼峰,烦请移步醉仙楼。“说着将冰镇过的酸梅汤浇在过水面条上,青瓜丝脆生生地堆成小山。 沈钧钰撩袍坐下,木箸搅开琥珀色汤汁:“内子寅时便起来熬这汤头,山楂要取六月红,陈皮须是十五年陈。“面汤裹着碎冰碴滑入喉中,他满足地叹口气,“魏贤弟不妨尝尝。“ 魏奉晖盯着碗里晃动的倒影,忽然想起家中那群莺莺燕燕。白芸香上月才往他书房塞了个通房,那丫头连盏茶都沏不利索。不像眼前这对夫妻,一个揉面时另一个必在剥蒜,倒像是戏文里说的举案齐眉。 “沈兄莫不是嫌我叨扰太久?“银箸戳破溏心蛋,魏奉晖故意把蛋黄搅得满碗金黄,“前日我要的冰镇葡萄。“ “葡萄要等秋分后熟透。“晏菡茱突然搁下碗,瓷底磕在榆木桌面上咚地一响,“魏公子若实在难熬,不如去村头王寡妇家。听说她昨日新得了半筐荔枝,正缺个剥壳的。“ 檐下铜铃被热浪蒸得发蔫,沈钧钰轻咳一声:“井里还镇着甜瓜。“他伸手要添汤,腕子却被妻子按住。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晏菡茱突然抿嘴笑了——今晨看的话本子正说到,男子惯会拿乔作态,须得晾着才好。 魏奉晖被酸汤激得眯起眼。这滋味像极白芸香上月端来的醒酒汤,当时他还摔了碗,骂她存心作践自己。此刻吸溜着面条,倒咂摸出些不同——沈家这汤里掺了薄荷,冰渣子混着梅子香,倒把三伏天的火气压下去三分。 “嫂夫人好手艺。“他抹了把额汗,金线绣的袖口沾上酱汁,“只是这吃食终究。“ “终究比不得魏府十八道席面?“晏菡茱突然起身,藕荷色裙裾扫过条凳,“村东头张铁匠娘子临盆在即,晌午送来的还是掺麸皮的糊糊。“她推开格扇窗,打谷场上的热浪裹着麦糠扑进来,“魏公子不妨去瞧瞧,什么叫真正的清汤寡水。“ 沈钧钰望着妻子发间晃动的银簪,忽然想起那日她捧着话本子嗤笑:“男人总当自己是蜘蛛,却不知早被裹成蚕蛹。“当时他还不解其意,此刻看魏奉晖挑着面条抱怨,倒像瞧见困在琥珀里的虫豸。 “沈兄你评评理。“魏奉晖转头找人帮腔,却见沈钧钰正将最后一口汤喝得见底。青瓷碗底画着两条戏水红鲤,此刻倒像是嘲笑他孤家寡人。 蝉声突然拔高,晏菡茱拎着食盒往外走:“给里正家送的凉面要迟了。“沈钧钰忙追上去接食盒,手指擦过她掌心时,悄悄塞了块浸过井水的帕子。 魏奉晖望着两人并肩而去的背影,突然觉得碗里剩的面条发了蔫。白芸香上月寄来的家书还压在箱底,信上说西跨院漏雨,问他何时归家。当时他只当妇人絮叨,此刻喉头却泛起酸梅汤的余味。 井台传来吊桶晃荡声,沈钧钰的声音混着水汽飘进来:“...方才是不是太刻薄?“ “刻薄?“晏菡茱的笑声惊起梁间燕,“我若是白家姐姐,早在他纳第三房妾时就该把账本烧了,带着孩儿们自立门户去。“ 魏奉晖猛地呛住,金丝面巾按在唇上洇开深色痕迹。屏风后转出个小丫鬟,捧着刚湃好的甜瓜轻声道:“夫人让奴婢提醒公子,申时该喝降暑茶了。“ 日头正毒,打谷场上的麦堆泛着金光。魏奉晖望着碗底最后一片青瓜,忽然想起成亲那日,白芸香嫁衣上绣的也是并蒂莲。 …… 曝晒两日的玉米棒子干透了,木匠打的玉米刨子咔咔作响,金灿灿的玉米粒簌簌落下,比徒手剥粒快了三倍不止。 打谷场上铺开的玉米粒被日头烤得焦脆,沈钧钰拄着木杖立在秤杆前,握秤砣的手微微发抖。晏菡茱踮脚看清星子秤上的刻度,忽然攥住丈夫衣袖:“五百七十斤!当家的,咱们成了!“ 沈钧钰喉结滚动,瘸腿撞在木箱上也不觉疼。魏奉晖抓了把玉米粒往嘴里塞,硌得牙酸却笑出声:“能存三年的主粮,这要推出去。“话没说完就被纪胤礼拽住——靖安侯世子正盯着称粮的农妇发怔。 那妇人绾着妇人髻,窄袖短打沾满草屑,偏生眉眼清亮如星子。纪胤礼想起晏芙蕖总爱穿十二幅湘裙倚栏吟诗的模样,心头忽地发虚。前日他借口查案赖在田埂不走,亲眼见这村妇把魏小侯爷怼得跳脚,沈钧钰竟还笑着给她递水囊。 第195章 粗活 “圣驾到——“ 太监尖细的唱报刺破热浪。纪胤礼慌忙拽正玉带,魏奉晖的折扇“啪“地收进袖中。乌泱泱跪倒一片人里,唯有沈钧钰的粗布衣襟晃得扎眼——他腿伤未愈,行礼时木杖在黄土里戳出深坑。 景仁帝玄色龙纹靴停在晒场边,掌心金玉米粒簌簌漏回谷堆:“亩产几何?“ “回陛下,上等田五百七十斤,薄田也有五百一。“沈钧钰额角汗珠滚进衣领,“第四块地轮作法最宜推广。“ 明黄袍袖猛地扬起,惊飞一群麻雀。“好!沈卿官升两级,专司新粮推广!“帝王目光掠过晒场边垂首的晏菡茱,“听说尊夫人也常下地?“ 沈钧钰握紧木杖:“内子擅观天时,催芽育苗都是......“ “赏玉如意一柄,绢帛十匹。“景仁帝忽然打断,转身时龙袍扫过魏奉晖战战兢兢捧上的《劝农赋》,“太子监国期间呈的折子,说你们遇过火袭?“ 纪胤礼后背瞬间湿透。那夜他醉酒误事,若非巡夜老农发现火苗......正哆嗦着要请罪,却听沈钧钰朗声道:“天干物燥,火星子溅到草垛也是常事。“ 日头偏西时圣驾离去,晏菡茱蹲在板车后清点赏赐。沈钧钰瘸着腿过来,见她正往玉如意上缠粗麻布。 “作甚?“ “供起来招贼么?“晏菡茱把裹成烧火棍似的如意塞进粮袋,“倒是这细绢,裁了给王婶家丫头当嫁妆。“ 沈钧钰望着妻子晒出雀斑的鼻尖,忽然低笑:“娘子说得对。“ 魏奉晖扒着车辕探头:“嫂子,晚上庆功宴......“ “玉米面饼管够。“晏菡茱甩过个布包,“劳烦小侯爷把纪大人请来,该商量秋播分种的事了。“ 暮色染红晒场时,二十八个村的里正挤满茅草棚。晏菡茱蘸着茶水在木桌上画分布图,沈钧钰挨个解说轮作要领。纪胤礼缩在角落啃饼子,咸香混着玉米甜味,竟比侯府八珍糕适口。 更漏滴到三更,魏奉晖忽然捅他:“纪呆子,发什么愣?“ 茅窗外,沈钧钰正给打瞌睡的晏菡茱披外衫。月光漏过草棚,在那双生茧的手掌上淌成银溪。纪胤礼猛灌一口凉茶——见鬼,他居然觉得这村妇比芙蕖妹妹还漂亮! 日头晒得玉米须卷了边,景仁帝的金线皂靴碾过田垄。柳老汉跪在垄沟里,二十两银锭砸进掌心时,沟壑纵横的脸皱成了风干的橘皮:“草民叩谢万岁爷恩典!“ 金叶子雨点般洒向人群,沈钧钰躬身立在御驾旁。左相捻着须尖凑近玉米秆,指尖刚触到苞衣,就被晏菡茱脆生生的嗓音截住:“相爷当心划手,这苞叶边沿带锯齿呢。“ “小沈夫人倒是熟稔农事。“左相缩回手,拈起粒金灿灿的玉米,“只是这稀罕物......“他转头看向沈钧钰,“当真能入口?“ 沈钧钰掸去官袍沾的草屑:“下官庄子里试种时,掰过未熟透的尝鲜。“他比划着撕苞衣的动作,“嫩浆爆在齿间,清甜赛过新麦。“ 景仁帝忽然朗笑,玄色龙纹袍袖扫过玉米缨子:“沈卿这张嘴,倒让朕想起你十五岁那年——“话锋一转,目光掠过跪了满地的农人,“今岁青黄不接时,此物能活多少百姓?“ “回陛下。“沈钧钰撩袍跪在晒得发烫的土坷垃上,“若按每亩八石算,京郊二十万亩闲田......“他顿了顿,垂首盯着皇帝皂靴尖缀的东珠,“可解百万饥民之困。“ 朝臣堆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右都御史攥着玉米的手直抖,穗须簌簌落进绯色官袍的前襟。 “好!“景仁帝抚掌大笑,眼角笑纹里还沾着田间的尘土,“挑些次等的碾成面,朕要与诸卿同尝天赐嘉禾。“ 晏菡茱正指挥仆妇拾掇晒场,闻言转身时裙裾旋开半朵莲:“民妇这就去备石磨。“发间银簪映着日头晃过皇帝的眼,景仁帝眯起眼打量这个挽着袖口的小妇人:“沈卿得此贤妻,倒是比朕还会识人。“ 沈钧钰刚要谢恩,却听皇帝压低嗓音:“当年为着国舅贪墨案,你小子敢在金銮殿外说朕耳根子软......“龙靴突然碾碎半截玉米秆,“如今倒学会让媳妇打头阵了?“ “陛下圣明。“沈钧钰额角渗出细汗,面上仍端着笑,“内子不过做些粗活,朝堂大事还得......“ “得了吧!“景仁帝甩袖走向晒场,“当朕没瞧见?方才左相碰玉米时,你媳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生怕那老东西掐坏她的宝贝秧苗。“ 晒场西头支起三架石磨,章大娘攥着磨柄的手直打颤。晏菡茱抓把玉米粒撒进磨眼:“您就当给铁蛋烙饼,陛下也是两个鼻孔一张嘴。“ “那...那能一样吗?“章大娘瞥见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内侍,腿肚子转着筋,“万一硌着万岁爷的牙。“ “真龙天子还怕这个?“晏菡茱抄起葫芦瓢舀水,“您没听说书先生讲?洪武爷当年要饭时,馊粥里的砂砾都能崩碎。“ 玉米糊在鏊子上滋滋冒泡时,景仁帝正拈着粒干玉米把玩。左相凑过来嗅了嗅:“陛下,老臣闻着倒有股子......“ “青贮味儿。“沈钧钰突然插话,“玉米秆能喂牲口,马吃了长膘,牛啃了多产奶。“他故意扬高嗓门,“去年庄子里用玉米秆喂的母牛,日产奶能多两斤。“ 景仁帝手一抖,玉米粒滚进龙纹袖袋。户部尚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沈大人此话当真?“ “诸位移步牛棚便知。“沈钧钰侧身引路,玄色官袍下摆扫过晒得发白的泥地。晏菡茱趁机将煎饼翻个面,焦香混着柴火气漫过晒场。 金黄油亮的煎饼码成塔状端上来时,景仁帝正听户部尚书絮叨牛乳增产的事。晏菡茱挽着竹篮近前:“请陛下品鉴玉米面煎饼,配的是庄子里自种的菘菜。“ 左相盯着粗瓷碟里青白相间的菜丝:“这......是不是太简薄了?“ “简薄?“景仁帝突然抄起煎饼卷了把菜丝,咬得咔嚓作响,“当年朕随太祖征讨南疆,断粮时连树皮都......“他突然顿住,龙目扫过战战兢兢的朝臣,“都尝尝!“ 沈钧钰捧着煎饼退到磨盘旁,看晏菡茱正往陶罐里灌玉米糊。日头把她耳后的碎发镀成金丝,汗珠顺着颈子滑进了衣领。 第196章 煎饼 “娘子今日......“ “夫君今日......“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噎住。晏菡茱扑哧笑出声,沾着玉米粉的指尖戳他官袍:“陛下夸我贤良时,你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当我没瞧见?“ 沈钧钰就势握住她手腕:“为夫是在想,明日京城茶馆的话本子,怕是要添个''悍妇得封诰命''的新篇。“ 晒场那头突然爆出喝彩,原是景仁帝连吃三个煎饼,正赐柳老汉御酒。晏菡茱望着满地金灿灿的玉米,忽然轻声道:“等推广到北疆,将士们就不用饿着肚子守城了。“ 沈钧钰顺着她目光望去,见皇帝正在牛棚前与老农比划秸秆高度。蝉声混着牛哞穿过晒场,他悄悄勾住妻子小指:“娘子可知,你今日往煎饼里偷塞的芝麻,值当为夫半年俸禄?“ “呀!“晏菡茱掩唇惊呼,眼底却漾着狡黠,“妾身分明看见陛下嘴角沾着粒芝麻......“ …… 烧热的鏊子泛着油光,章大娘左手竹片右手木勺,舀起稠面糊“滋啦“一声浇在铁盘上。竹片贴着滚烫的鏊子转圈,面糊眨眼间铺成薄圆饼,焦香混着热气腾起来。 晏菡茱撕了块饼边吹气:“粗是粗了些,麦香倒足。“檐下候着的白露忙递竹筒水,玉米须茶晃着碎金。 “粗粮细作要磨三遍呢。“章大娘竹片一挑,整张煎饼揭得溜圆,“庄户人家图快当,筛两遍就下锅。“ 赢公公捏着半张饼咬出脆响:“杂家幼时要有这个,何至于......“话头忽地打住,面白无须的脸上泛起苦笑。晏菡茱示意春喜端来辣子炒蛋:“公公尝尝卷着吃。“ 日头爬上中天时,御前侍卫踏着玉米杆子来报:“陛下还在晒场搓玉米。“赢公公甩着汗巾子跺脚:“快起驾了还在地头!“转头却见晏菡茱已拎起竹篮装饼:“劳烦章婶再摊二十张,陛下来了现吃才脆生。“ 晒场那头,景仁帝盘腿坐在玉米皮蒲团上,明黄常服沾满草屑。左相捧着金盆劝了三次,帝王仍攥着玉米棒子不撒手:“朕幼时跟着皇祖父下地,搓玉米能搓出茧子......“ 沈钧钰倚着老槐树瞧热闹,竹板夹着的伤腿架在石墩上。树影里忽地飘来松墨香,靖安侯捻着佛珠踱近:“腿还疼么?“ “太医说再养半月......“ “为父送你回府。“靖安侯截断话头,玉扳指叩在竹舆扶手上咚咚响。沈钧钰瞥见父亲锦靴上沾的泥点,恍然低笑:“儿子突然头晕得很。“ 竹舆刚抬起来,晒场突然炸开惊呼。景仁帝举着根歪扭玉米大笑:“朕搓的比李尚书齐整!“众臣哄笑着奉承,独户部尚书涨红老脸——他搓的玉米棒缺了半排牙。 赢公公小跑着来请膳时,帝王正跟老农比试掰玉米。晏菡茱揭开蒙着湿布的竹篮,焦香混着葱油味勾得景仁帝转头:“这是何物?“ “回陛下,玉米煎饼。“晏菡茱麻利卷好辣子鸡蛋,“您试试这样吃。“景仁帝咬得咔嚓响,辣油顺着龙须淌下来:“痛快!比御膳房的荷花酥强!“ 众臣眼巴巴瞧着帝王大快朵颐。魏奉晖凑到竹篮边伸手,被赢公公一拂尘抽回去:“世子夫人备了十几种馅料,大人们稍候。“ 树荫下支起长案,酸豆角、酱肉丝、腌脆瓜摆得满满当当。晏菡茱教宫人摊饼:“面糊要搅出气泡,鏊子烧到滴水成珠。“章大娘被贵人们围着请教,粗布衫后背洇出汗印。 沈钧钰在竹舆上瞧妻子游刃有余地应付王公,忽然想起大婚时她凤冠坠得脖子发酸的模样。那时怎会料到,有朝一日这侯门娇女能站在御前谈笑风生。 “发什么呆?“靖安侯叩响舆车,“为父方才说的秋祭......“ “父亲。“沈钧钰摸出块煎饼,“您尝尝这个。“靖安侯蹙眉避开葱味,却见儿子就着辣酱啃得欢实,终究撕了小块放进嘴里。 回庄的马车上,晏菡茱数着赏赐单子笑:“陛下赏的玉如意够买百亩良田。“车辕突然猛颠,她整个人栽进沈钧钰怀里。竹板硌得人生疼,却听丈夫闷笑:“夫人投怀送抱......“ “呸!“晏菡茱红着脸挣开,忽觉掌心黏腻。掀开车帘一瞧,官道两侧跪满百姓,箪食壶浆的队伍蜿蜒到山脚。 里正颤巍巍捧来陶瓮:“玉米糊糊管够,求世子夫人赐个种粮名额。“沈钧钰瘸着腿下车,乌压压人群霎时安静。他抓把玉米种撒进老农破碗:“秋分前浸种,来年家家吃煎饼。“ 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晏菡茱望着丈夫侧脸,忽然想起那夜他拄拐立在暴雨里护粮。雨珠子砸在蓑衣上噼啪响,他回头笑说:“夫人教的堆粮法真管用。“ 庄门吱呀推开时,章大娘正教村妇们磨新麦。石磨隆隆转着,晏菡茱抓把玉米面掺进磨眼:“三遍筛完的细面,给娃娃蒸糕吃。“ 沈钧钰倚着磨盘写奏章,墨迹未干就被妻子抢去添字:“得让工部改良石磨。“晚风卷着煎饼香飘过院墙,他忽然搁笔:“夫人可还记得大婚时的合卺酒?“ “苦得很。“晏菡茱往他嘴里塞辣酱,“不如这个够味。“ 更鼓敲过三响,书房还亮着灯。白露来添茶时,见世子爷趴在案头酣睡,夫人正将他批错的农书悄悄改正。月光漏过窗棂,在纠错的朱批上淌成小溪。 青竹小轿吱呀拐过晒场,靖安侯甩了甩沾着麦芒的广袖:“陛下,犬子这些日子熬得眼底发青,容臣......“ “准了。“景仁帝正盯着农妇筛玉米面,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沈卿教子有方,改日让太子也来听听经。“ 沈文渊躬身退至桂花树下时,沈钧钰已除了官帽,白玉簪斜插在发髻上。石案摆着冰湃过的酸梅汤,碎冰碴在青瓷盏里浮沉。 “父亲特意告假,可是要训示?“沈钧钰指尖摩挲着青瓷盏上的冰裂纹。 沈文渊撩袍坐下,金线蟒纹在树影里忽明忽暗:“训什么训?你爹我装了两个时辰的勤勉,后背都叫汗溻透了。“他仰头灌下半盏酸梅汤,“倒是你,在陛下跟前演得跟头老黄牛似的,累不累?“ 沈钧钰举盏的手一顿:“同僚们都......“ “都抢着在御前显眼呢!“沈文渊拈起落在石案上的桂花,“魏家小子恨不得把玉米秆子扛回府供着,你当陛下真瞧不出谁在作戏?“他忽然倾身压低嗓音,“记住,泼天的功劳要分着吃,独食噎死人。“ 第197章 最下饭 蝉鸣突然聒噪起来,沈钧钰望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儿子记下了。“ “真记下了?“沈文渊狐疑地打量他,“往日我说这些,你早跳起来骂我老狐狸。“ 沈钧钰垂眸盯着盏中倒影:“成家后,方知父亲当年。“他忽然转了话头,“母亲昨日来信,说秋后要回京。“ 沈文渊手中茶盏哐当砸在石案上,溅出的酸梅汤洇湿了蟒纹:“你娘还提没提别的?比如。比如西跨院那档子事?“ “母亲说佛堂清净,倒比侯府舒心。“沈钧钰慢条斯理拭去溅到手背的汤渍,“还让儿子转告父亲,既已纳了新人,就别再往庙里送经书——晦气。“ 沈文渊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得叮当乱响:“混账!为父都跪了三天祠堂。“ “祠堂青砖硬,跪着硌膝盖。“沈钧钰突然抬眸,眼底映着碎金般的桂影,“可比起母亲在佛堂抄的七百卷《地藏经》,父亲这膝盖怕是金贵得多。“ 沈文渊气得胡须直颤,广袖扫落满案桂花:“竖子!你懂什么?当年。“ “当年您说逢场作戏,转头就收了人家绣的并蒂莲香囊。“沈钧钰拂去落在肩头的桂子,“母亲捧着香囊来问我,说这花样衬不衬她的新袄。“ 树影忽然摇晃得厉害,沈文渊踉跄着扶住桂树。那年他随口夸了句通房丫鬟手巧,转天就在书房发现了绣着鸳鸯的香囊。原当是风月趣事,却不知那抹并蒂莲成了扎在老妻心头的刺。 “为父。“他嗓音突然哑了,“上月已将那院子的人遣散了。“ 沈钧钰指尖捏碎一朵桂花:“这话您该去跟母亲说。“ 蝉鸣声陡然拔高,沈文渊望着儿子酷似亡母的眉眼,突然泄了气:“你娘连经书都不让送,怕是。“ “怕是什么?“沈钧钰突然冷笑,“怕您再送个绣着石榴多子的帕子?母亲在观音座前发过愿,这辈子只求儿女平安。“ 沈文渊猛地攥住石案边缘,指节泛白。当年老妻小产血染床褥时,他正陪着新纳的妾室听《麒麟送子》的戏文。 “滚!“他突然抄起茶盏砸向树根,“滚去打谷场装你的忠臣孝子!“ 沈钧钰整了整歪斜的玉簪,躬身行礼时带落满肩桂子:“儿子告退。对了,母亲说秋后要带菡茱去大相国寺还愿,父亲若得空。“ “滚!“ 玄色锦靴碾过晒得发白的玉米壳,沈文渊怒气冲冲闯进庖屋时,正撞见晏菡茱往煎饼里塞芝麻。小妇人吓得手一抖,金黄的芝麻粒洒了满案。 “公爹来得正好。“晏菡茱笑盈盈递上煎饼,“刚出锅的,您尝尝咸淡?“ 沈文渊瞪着煎饼上焦香的芝麻,忽然想起老妻最爱芝麻酥。那年他特意绕三条街买来的点心,最终原封不动供在了佛前。 “太甜。“他恶狠狠咬下一口,转身时撞翻了盛玉米糊的陶罐。 晏菡茱望着公爹仓皇的背影,转头对烧火的章大娘眨眨眼:“您瞧,天底下的爷们啊,再大的官儿也怕尝旧时的滋味儿。“ 晒场那头忽然响起铜锣声,景仁帝正举着玉米面馒头大笑。沈钧钰站在百官最末,袖中藏着半块桂花糕——方才从石案上顺的,还沾着父亲摔茶盏溅出的酸梅汤。 …… 靖安侯净了手,拈起一块焦黄薄饼咬下。玉米香气混着麦香在齿间漫开,他连吃三口才道:“这饼子倒比御膳房的千层酥还香口。“ 晏菡茱挽着竹篮浅笑:“父亲喜欢便好。只是烧玉米地的歹人。“ “北翟那帮狼崽子跑不了。“靖安侯接过帕子擦手,“倒是玉米地里那伙人,埋得深。“他瞥见廊下候着的户部侍郎,索性扬声:“陛下昨日当庭斥了北翟使臣三十杖,这会儿怕是还趴在驿馆嚎呢。“ 竹帘忽被风吹得噼啪响。晏菡茱攥紧篮柄,指节泛白:“断人活路如杀人父母。玉米高产原是万民之福,偏有魑魅魍魉见不得海晏河清。“ “说得好!“靖安侯击掌大笑,“若朝中那些老迂腐都有你这般见识。“ “侯爷慎言。“赢公公托着冰鉴进来,翡翠扳指碰得瓷盘叮当响,“世子夫人这话倒与太常寺卿昨日的折子不谋而合。“他将冰鉴放在八仙桌旁,小太监们忙把煎饼挪到凉气里。 外头忽然传来鸣鞭声。景仁帝带着朝臣踏进饭厅,玄色龙纹袍角掠过青砖。赢公公疾步上前:“陛下尝尝这玉米煎饼,世子夫人亲自盯着烙的。“ 直径两尺的薄饼叠成四折,焦黄酥脆处泛着油光。豆角炒肉丝浸着酱汁,油爆河虾红艳艳堆成小山。景仁帝挽起袖口:“朕在陇西打仗时,见过农妇摊饼。“ 左相盯着煎饼犯难。赢公公眼尖,挑了个脆边多的递过去:“相爷用这个,牙口省力。“转头又给户部尚书夹一筷子茄丝:“王大人嗜辣,这剁椒酿茄子最下饭。“ 晏菡茱退至屏风后,见景仁帝将羊肉、虾仁裹进饼里,吃得嘴角沾酱。忽然听见户部侍郎嘀咕:“粗粮终究难登大雅。“ “爱卿说什么?“景仁帝撂下银箸。 满室寂静中,靖安侯端起玉米糊:“去岁幽州大旱,这金灿灿的可是救命粮。“他喝得呼噜作响,“比观音土强上千百倍。“ 景仁帝指尖摩挲粗陶碗沿。十年前饿殍遍野的景象掠过心头,忽然将饼子重重拍在案上:“传旨!今秋贡米减三成,改征玉米为军粮。“ “陛下圣明!“兵部尚书率先跪倒。屏风后晏菡茱长舒一口气——玉米推广最难的不是耕种,而是让这群锦衣玉食的老爷们明白,百姓要的不是珍馐,是活命。 赢公公捧着铜盆给众人净手。左相嚼着脆饼若有所思:“这饼若裹上炙鹿肉。“ “相爷说笑了。“晏菡茱从碧纱橱转出,“农人耕牛尚不许宰杀,哪来的鹿肉?“她将新烙的薄饼码进藤筐,“倒是能卷些酸笋腌菜,存上三月不坏。“ 景仁帝闻言挑眉:“朕记得幽州卫所距此八百里?“ “快马三日可达。“靖安侯会意,“若用油纸裹了煎饼。“ “传旨光禄寺!“景仁帝霍然起身,“半月内试制行军干粮,就用这玉米煎饼!“ 窗外蝉鸣突然刺耳。晏菡茱望着满地跪拜的朱紫贵人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玉米被焚毁后,北疆将士饿着肚子守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一世,总算还来得及。 第198章 非礼勿视 景仁帝咬下最后一口煎饼,金黄酥皮簌簌落在明黄龙袍上。赢公公捧着青瓷盏的手直哆嗦:“陛下,这都第三个了。“ “聒噪。“景仁帝笑骂着拍开老太监,指尖沾着芝麻粒指向晒场:“去瞧瞧玉米晒得如何。“忽又转头:“给朕盛碗稀的顺顺。“ 沈钧钰躬身候在五步开外,瞥见徐公公舀玉米粥时手抖得泼了小半碗。日头晒得青石地发烫,他后背官服早被汗浸透,却不敢挪动半分。 “留百斤给侯府庄子,余下的全充国库。“景仁帝灌下整碗粥,喉结滚动时玉带扣子勒出红痕:“明日你亲自押送,带上你媳妇。“ “微臣领旨。“沈钧钰叩首的瞬间,眼角扫见远处槐树下晃动的茜色裙角——晏菡茱正扒着树干偷看,发间金镶玉的步摇在风里叮当乱响。 朝臣们退避三舍让出条道,户部尚书捋着山羊须酸溜溜道:“沈世子好福气啊。“后头立刻有人接茬:“听说这玉米种是尊夫人从南疆。“ “是侯府庄户们勤勉。“沈钧钰打断话头,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铮然作响。他岂会不知这些老狐狸想套话?昨日晏菡茱还揪着他耳朵叮嘱:“谁敢打听育种秘法,你就说天机不可泄露!“ 靖安侯落在最后,玄色蟒袍扫过晒得焦黄的草茎:“菡茱呢?“ “父亲!“晏菡茱提着裙摆小跑过来,鬓角汗湿的碎发贴在绯红脸颊上。靖安侯眼角皱纹松了松:“回京后让你婆婆带你去珍宝阁。“ “儿媳就爱种地!“晏菡茱掏出帕子擦汗,金丝绣的并蒂莲沾了泥点子:“前儿育的紫玉米快抽穗了,父亲得空来瞧瞧?“ 老侯爷嘴角抽了抽,瞪向装哑巴的儿子:“明日起滚去兵部当值!“转头又放缓语气:“菡茱若是缺人手,把西郊别院的庄头拨来。“ 沈钧钰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叹气,忽然腰眼被戳了下。晏菡茱踮脚凑到他耳边:“你爹刚是不是翻白眼了?“ “咳!“魏奉晖抱着剑从草垛后转出来:“嫂夫人这眼力,不去刑部查案可惜了。“ 晏菡茱抓起把玉米粒砸他:“躲这儿偷听多久了?“镶珍珠的绣鞋踢起蓬尘土:“还不滚去盯着晒场!“ “最毒妇人心呐!“魏奉晖哀嚎着跳开,却见沈钧钰已撑开油纸伞罩住妻子。日头透过湘妃竹伞骨洒下细碎金光,照得那抹茜色愈发鲜亮。 回廊拐角处,晏菡茱忽然揪住丈夫袖口:“那些大人为何冲我笑?“她扳着手指嘀咕:“王尚书笑出三层下巴,李侍郎眼角的褶子能夹死蚊子。“ 沈钧钰忍笑握住她手腕:“庄户们说娘子暴雨天送药,救了三户人家的娃。“掌心薄茧蹭过她腕间红绳:“还说娘子发明的脱粒机,比宫里的器具还灵巧。“ 晏菡茱耳尖泛红,镶玉耳坠子晃得像受惊的雀儿:“我。我就是瞎琢磨。“忽又瞪圆杏眼:“你没说打谷机是我画的图样吧?“ “为夫只说——“沈钧钰突然将她抵在廊柱上,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鼻尖:“天佑大邺,赐我良妻。“ 蝉鸣声骤然炸响,晏菡茱攥着他衣襟的手微微发抖。远处晒场传来庄户们的号子声,混着玉米粒哗啦啦落进谷仓的响动。 魏奉晖瘫在竹榻上翘着腿,冰鉴里取出的酸梅汤在碗沿凝出水珠。他眯眼望着天边火烧云,忽然嗤笑:“沈木头也会说情话?“ 暮色渐浓时,晏菡茱蹲在灶房尝新熬的玉米糖。琥珀色的糖浆拉出金丝,缠在木勺上像缠了月老的红线。沈钧钰倚门看着,忽然想起大婚那夜她也是这样蹲在喜床边,偷吃藏在袖中的桂花糕。 “明日进宫。“他刚开口,嘴里就被塞了块糖。甜腻在舌尖化开时,听见小妻子嘟囔:“给你留了罐玉米须茶,熬夜批公文时记得喝。“ 更漏滴到戌时,魏奉晖踹门进来嚷饿,正撞见晏菡茱给沈钧钰染指甲——说是新捣的凤仙花汁掺了玉米粉,颜色更鲜亮。 “非礼勿视!“魏奉晖捂着眼倒退,后腰撞翻晒药匾。枸杞子滚了满地,像撒了满地的相思豆。 当夜沈钧钰伏案写奏章时,发现砚台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是歪扭小楷:“玉米窖要挖七尺深,记得防潮。“右下角还画着个龇牙笑脸的小人。 梆子敲过三更,主屋烛火仍亮着。值夜的婆子瞧见世子爷站在廊下,用披风裹着睡熟的世子妃,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南疆小调。 …… 沈钧钰仰面倒在雕花拔步床上,酒气混着松墨香扑面而来。他扯开玉带钩,绯色官服半敞着露出雪白中衣:“娘子来歇个午觉。“ 晏菡茱捏着鼻子后退半步:“满身酒味还敢往榻上蹭?“话音未落就被拽住绦带,沈钧钰湿漉漉的眸子泛着桃花色,鼻尖蹭过她腰间禁步:“阿茱身上有荷叶香。“ “松手!“晏菡茱指尖精准点中他曲池穴。沈钧钰“哎哟“一声瘫在锦被堆里,乌发铺了满枕:“上回在玉清观,你还说心悦我。“ “那是在太后面前逢场作戏。“晏菡茱扯过冰丝簟铺在贵妃榻上,“再说你装醉给谁看?“她早瞧出这人虽面若桃花,脚步却稳得很。 沈钧钰翻身支颐,衣襟滑落肩头:“玉米推广的折子批下来了。“他忽然正经起来,“陛下要将娘子献的《农桑要略》刊印天下。“ 晏菡茱执团扇的手顿了顿。前世这书被白玲珑冒名顶替,如今总算物归原主。窗外蝉鸣聒噪,她听见沈钧钰轻声说:“多谢。“ “谢我作甚?“团扇遮住半张脸,“不过是还你当年救命之恩。“ 沈钧钰忽然翻身下榻,赤足踩过青砖地。冰鉴腾起的白雾里,他攥住晏菡茱皓腕:“当年你从火场背我出来时,可不是这般冷冰冰。“ “世子!“惊蛰的声音在廊下响起,“魏公子差人送冰镇杨梅饮来了。“ 槐花落在青竹凉席上,魏奉晖枕着双臂假寐。二壮捧着描金漆盒凑到惊蛰跟前:“姑娘上回说螺子黛画眉最衬肤色。“ “又要我透什么消息?“惊蛰瞄着漆盒里黛石,想起上月那盒嫣红口脂。世子夫人说得对,美颜坊的胭脂果然比宫制更润泽。 二壮搓着手笑:“我们公子初来乍到的,就盼姑娘提点忌讳。“ 第199章 嘴馋 惊蛰捻起黛石对光细看,忽然压低声音:“前儿夫人陪嫁庄子的管事来报,说瞧见白家的人在玉米地附近转悠。“ 凉席突然“咯吱“响动。魏奉晖不知何时睁了眼,玄色劲装衬得眉眼凌厉:“白玲珑还在太原?“ “夫人说是回太原省亲。“二壮慌忙递上凉茶,“算日子该返京了。“ 惊蛰捏着黛石退后两步。她记得白家马车撞翻农人菜担时,这位魏夫人连车帘都没掀。倒是世子夫人,亲自下田查看玉米苗那日。 “惊蛰姑娘?“二壮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黛石可还称心?“ 槐荫漏下碎金般的光斑。惊蛰将漆盒塞进袖袋,瞥见魏奉晖腰间玉佩刻着白氏族徽,突然想起世子夫人晨起说的话——“有些人看着光鲜,内里早被虫蛀空了。“ 蝉声陡然尖锐起来。正房传来沈钧钰清朗的笑声,惊蛰望着晃动的竹帘想,还是自家世子好,醉酒都醉得清风明月似的。 …… 二壮瞧着惊蛰往自家公子那边偷瞄,心里直打鼓。这丫头要是真对公子起了心思,他倒乐意做个顺水人情。可万一是自作多情,得罪了靖安侯府的陪嫁丫鬟,往后还怎么打听世子夫妇的动静? “惊蛰姑娘这般品貌,将来定能谋个好前程。“二壮搓着手赔笑,眼睛瞟向远处树荫下摇扇子的魏奉晖。镶金边的扇骨在日头底下直晃人眼。 惊蛰揪着帕子叹气:“世子眼里只有我们夫人,连只母苍蝇都近不得身。“她忽然踮脚往晒场张望,茜色裙摆扫过晾玉米的竹匾:“哎呀,该去给夫人送冰镇酸梅汤了!“ 二壮盯着那抹翩跹远去的鹅黄身影,后脖颈突然挨了记扇柄。魏奉晖翘着腿斜倚在藤椅上:“看上这丫头了?“ “公子说笑!“二壮差点咬到舌头:“小的媳妇都快生二胎了!倒是惊蛰姑娘。“他压低嗓门:“上回见您还羞红脸,如今倒跟避猫鼠似的。“ 魏奉晖“啪“地合上折扇,白玉扇坠在掌心磕出红印:“沈钧钰不就比我白点?“他扯开衣领露出晒成麦色的胸膛:“本公子这身腱子肉还比不上个文弱书生?“ 二壮嘴角抽了抽。自家公子哪都好,偏生爱跟沈世子较劲。上回比骑射输了三匹马,前日掰手腕又折进去把西域宝刀。 晒场忽然传来欢呼声,金灿灿的玉米粒瀑布般倾入麻袋。魏奉晖踹了脚竹榻:“杵着作甚?还不去盯着装车!“他抓起斗笠扣在头上,后槽牙咬得咯吱响——沈钧钰正扶着晏菡茱上马车,那女人发髻上的东珠簪子晃得他眼疼。 次日寅时,靖安侯府正门大开。晁公公捧着懿旨尖着嗓子唱礼:“赐世子夫人金丝牡丹冠一顶——“阳光泼在鎏金匾额上,晃得晏菡茱睁不开眼。这冠子足有三斤重,压得她脖颈发酸。 沈老夫人领着女眷三跪九叩,翡翠抹额上的祖母绿跟着乱颤。苏氏偷瞄儿媳妇头顶那团金灿灿,心说这要是戴进宫,不得把皇后娘娘的凤冠都比下去? “世子夫人明日可要早些来。“晁公公接过沈管家塞来的金元宝,面团似的胖脸笑出十八道褶:“娘娘备了西域进贡的蜜瓜,专等您去尝鲜呢!“ 晏菡茱扶着惊蛰的手起身,镶红宝石的护甲轻轻划过小丫鬟掌心。惊蛰会意,转身从漆盒里捧出个青玉罐:“这是夫人亲制的玉米须茶,最是消暑。“ “使不得!“晁公公嘴上推辞,手却诚实地往袖袋里揣。罐子刚入手就惊着了——这哪是茶叶?分明是塞了张银票! 沈钧钰立在影壁后瞧得真切,唇角勾起冷笑。昨日这阉人收玉米时克扣了二十斤,转头倒卖进黑市。他故意等罐子揣稳了才迈步:“公公且慢。“ 晁公公后脖颈瞬间沁出冷汗,青玉罐在掌心打滑。却见沈世子径直走向自家夫人,伸手扶正她发髻上歪斜的金冠:“明日进宫,为夫陪你去。“ 日头毒得能把人烤出油,魏奉晖歪在侯府角门的石狮子上啃香瓜。二壮蹲在旁边数蚂蚁:“公子,咱都蹭三顿饭了。“ “你懂个屁!“魏奉晖吐出瓜子皮,盯着门房里进进出出的箱笼:“沈木头明日定要护送他媳妇进宫,西郊大营的布防图。“ 话音未落,惊蛰挎着食盒从偏门闪出来。魏奉晖“噌“地跳下石狮子,镶金边的扇子“唰“地展开:“好巧!“ “魏公子安好。“惊蛰屈膝行礼,眼睛却往他腰间瞄——那柄嵌满宝石的匕首,正是沈世子前日赢走的战利品! 魏奉晖顺着她目光低头,得意地拍拍刀鞘:“沈兄非要送我,推都推不掉。“其实是他今早偷摸从书房顺的,为此还被看门狗追了二里地。 惊蛰忽然抿嘴一笑,食盒里飘出玉米甜香:“夫人新蒸的窝头,公子可要尝尝?“葱白指尖捏着黄澄澄的窝头,衬得腕上银镯子愈发晃眼。 二壮在背后猛扯主子衣角。魏奉晖却已咬下大口,烫得直吸气:“唔。比醉仙楼的八宝鸭还香!“ 角门“吱呀“开了条缝,沈钧钰阴着脸立在阴影里。惊蛰手一抖,窝头骨碌碌滚进草丛。魏奉晖抬脚要踩,却被剑鞘抢先挑起——那窝头掰开竟是中空的,里头塞着张泛黄的图纸! “西郊大营的粮仓位置。“沈钧钰碾碎窝头,玉米渣混着墨汁糊了满手。魏奉晖转身要跑,后领却被铁钳似的手攥住。 晏菡茱摇着团施施然走来,金冠上的流苏叮咚作响:“魏公子若是馋窝头,我让惊蛰再蒸两笼?“她忽又蹙眉:“只是这玉米面金贵,得用西郊粮仓第三库的存货。“ 魏奉晖瞬间蔫成霜打的茄子。二壮扑通跪地:“世子夫人明鉴!我家公子就是嘴馋。“ 沈钧钰拎鸡崽似的提着魏奉晖往书房走,青石板路上滴答着冷汗。晏菡茱转身戳惊蛰脑门:“下回再拿军粮钓鱼,仔细你的皮!“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惊蛰揉着额头偷笑。明日进宫这出戏,可比话本子精彩多了。 …… 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晏菡茱绞着帕子望向苏氏:“母亲,宫里的青砖地是不是比祠堂还凉?“ “傻孩子。“老夫人捻着蜜蜡佛珠笑出声,“当年你婆母头回进宫,紧张得把贡茶泼在贤妃裙摆上。“ 第200章 暴殄天物 苏氏佯怒:“母亲!“转头拍着晏菡茱手背:“娘娘若问玉米的事,你照实答便是。倒是那起子酸儒若刁难。“ “孩儿省得。“晏菡茱摸向发间玉簪。前世便是这根御赐簪子,在宫宴上被白玲珑设计摔碎。如今既知那女人在太原,倒要看看这戏怎么唱。 街市那头忽然喧闹起来。卡塔莫捧着明黄绢帛晕倒在香料铺前,胡商们七手八脚将他抬进医馆。迪加掐着主人人中喊:“快取嗅盐!“ “东家这是喜疯症。“老大夫银针往虎口一扎,“当年王掌柜得御赐牌匾时也这般。“说着瞥见绢帛上“嘉其诚“三字,捋须的手直抖——这可是天子墨宝! 卡塔莫睁眼便嚷:“快备珊瑚树!“迪加忙按住他:“侯府门槛高,得先递帖子。“转头问黎账房:“按西魏规矩,该备几色礼?“ “东家莫急。“黎账房蘸墨写下拜帖,“上月暹罗使臣送侯府的礼单,学生誊抄过。“他抽出笺纸,“红宝石要未镶嵌的,香料须是龙脑香这等稀罕物。“ 卡塔莫摸着络腮胡:“船队还有三十日抵港,新到的占城稻种。“ “正是!“黎账房击掌,“听闻侯夫人最爱莳花,若能有海外奇花种子。“ 迪加忽地想起什么,从褡裢掏出个锦囊:“这是爪哇客商抵债的绿宝石原石,说是能看透人心。“ 医馆外马蹄声疾驰而过。卡塔莫望着靖安侯府方向合十祷告,忽然听见街边孩童唱:“玉米黄,玉米香,娘子种出粮满仓。“ 晏菡茱此刻正对镜试戴翟冠。金丝掐的凤鸟衔着东珠,压得脖颈发酸。惊蛰捧着鎏金手炉进来:“番商递了拜帖,说是要献上海外奇种。“ “让门房记着。“晏菡茱扶正鬓边点翠,“后日从宫里回来再见。“镜中忽然闪过前世白玲珑讥笑的脸,她攥紧梳篦——这次定要斩断所有伸向玉米的黑手。 更漏滴到申时,晁公公着人抬来三套命妇朝服。苏氏摸着蹙金绣云纹叹道:“二十年没穿过这般郑重的衣裳了。“ 老夫人却盯着晏菡茱的霞帔出神。当年她穿着相似纹样的嫁衣进东宫,如今孙媳又要穿这身去见皇后。宫阙重重,不知埋着多少红颜枯骨。 暮色渐浓时,侯府角门驶出辆青帷马车。迪加捧着礼单对卡塔莫说:“黎账房说,送礼要赶早不赶晚。“车辕上绑着的红珊瑚在月光下泛着血色的光。 …… 沈钧钰正给祖母剥着松子,江蓠捧着摞烫金帖子跨进花厅:“主子,番商卡塔莫递了拜帖。“ “三日后请来。“沈钧钰扫了眼帖子,随手搁在青玉案上。老夫人抿着茶笑道:“这波斯人倒懂规矩,知道用洒金笺。“ 话音未落,门房又抱来半人高的帖子。沈钧钰瞧着各色番文皱起眉:“当靖安侯府是市集么?统统回绝!“ “夫君且慢。“晏菡茱抽走最上头的羊皮帖,镶玛瑙的护甲划过弯弯曲曲的异国文字:“西魏战船最远不过琉球,可这些番商。“她抽出张海图铺在案几上:“都是从万里外漂来的。“ 沈钧钰捏着松子壳的手顿了顿。羊皮卷上绘着奇形怪状的大陆,标注的港口名他一个都没见过。 “番邦虽弱,却有横渡重洋的巨舰。“晏菡茱指尖点着海图边缘的帆船标记:“若西魏能造出这等宝船。“ “朝廷水师的楼船已是顶尖!“沈钧钰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上个月他才巡视过胶东水师,二十丈高的战船堪称海上堡垒。 晏菡茱轻笑:“夫君可听过铁甲船?“她抽出本泛黄册子:“番商说海外有国,战船裹铁皮,火炮射程足有五百步。“ 老夫人手里的茶盏“咔嗒“磕在案上。沈钧钰夺过册子,越翻脸色越沉——若番邦真有此等利器,西魏水师岂不成了纸糊的? “尺有所短。“晏菡茱按住丈夫青筋暴起的手背:“番商带着玉米种漂洋过海,焉知没有其他宝物?“她展开张礼单:“占城稻种、暹罗火药方子。这些可比黄金珍贵。“ 沈钧钰盯着“一年三熟“四个字,喉结滚动:“明日让通译都来候着。“ “夫君英明。“晏菡茱笑着抽回礼单:“只是番商狡黠,需得拿捏分寸。“她忽然贴近丈夫耳边:“卡塔莫献玉米时藏了五车金砂,这事。“ “你早知道了?“沈钧钰猛地转头,鼻尖蹭过妻子鬓角。东珠耳坠晃得他心慌,那夜在船舱审问番商,这女人也是这般贴着耳廓说“玉米秆能造纸“。 晏菡茱退开半步,裙摆扫落几粒松子:“番商求财,咱们图利。他们做朝廷的耳目,咱们许他们通关文书——双赢的买卖。“ 沈钧钰望着海图上陌生的海岸线,忽然攥紧拳头:“若西魏有此等巨舰,我定要亲率船队。“ “想都别想!“晏菡茱揪住他袖口:“你是独子,母亲还等着抱孙子呢!“镶金边的袖扣硌得掌心发疼,她想起前世沈钧钰战船倾覆的噩耗,眼眶蓦地发热。 老夫人咳嗽两声:“要抱曾孙也得先办正事。“她杵着拐杖起身,玛瑙戒指敲敲海图:“明儿把工部老刘叫来,他爹当年造过漕船。“ 沈钧钰扶祖母出花厅时,晏菡茱正吩咐江蓠:“给各番商回帖,按献宝价值排日子。“她捏着支孔雀翎笔在礼单上勾画,金线绣的百鸟裙铺满半张太师椅。 “夫人,卡塔莫送来箱红宝石。“惊蛰捧着漆盒进来,却被主子推开:“收进库房,改日熔了镶船首像。“ 沈钧钰倚着门框笑:“暴殄天物。“他捡起滚落脚边的海图,忽然瞥见角落小字——“此去东三千里有岛,产火油遇水不灭。“ 更漏声里,夫妻俩头碰头趴在地毯上研究海图。晏菡茱发间茉莉香混着沈钧钰袖口的沉水香,熏得守夜丫鬟直打哈欠。 五更天时,江蓠举着烛台进来添灯油,差点踩到散落的书册。他家世子正握着夫人手腕临摹番文,夫人歪在世子肩头打盹,发髻上的金步摇垂下来,在羊皮卷上投出颤巍巍的影子。 沈钧钰哭笑不得,目光柔和地落在那俏生生、婉约如画的晏菡茱身上,“娘子,其实我的腿伤已然痊愈了,咱们……” 第201章 番商 晏菡茱柳眉微挑,嘴角带着一丝调皮的嗔怪,“你这是想都别想!”她语气虽嗔,眼中却满是关切,“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若再这样折腾,可怎么得了?我钟情的,是那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的沈钧钰,而非跛足之夫。” 廊下金丝雀扑棱棱撞着笼子,晏菡茱指尖还沾着胭脂膏子,沈钧钰的“毛毛手“又攀上她腰间玉带。她反手拍在那只不安分的手背上,丹蔻指甲在锦缎袖口刮出细痕:“沈钧钰!“ “夫人在呢。“沈钧钰就势握住她手腕,拇指摩挲着腕间红珊瑚串,“昨儿江蓠说朱雀街新开了波斯酒肆。“ 话未说完,月洞门外传来错落的脚步声。晏菡茱抽回手,顺手将吃剩的半块玫瑰酥塞进他嘴里:“矜贵些!“ 沈钧钰鼓着腮帮子咽下点心,转身时已换上那副端方君子的模样。江蓠引着七八个番商进院,最前头的黄毛汉子扑通跪地,震得腰间银铃铛哗啦作响。 “世子爷安泰!“吴勇捧起羊皮袋高举过头,“小人家乡有种红果,吃时如吞火炭,汗出如浆反倒通体舒泰。“他抹了把络腮胡上的冰碴,“这袋种子权当年礼。“ 晏菡茱霍然起身,石榴裙扫翻茶盏。沈钧钰眼疾手快扶住案几,见她已夺过羊皮袋抖出满桌红椒。艳色映着雪光,倒比檐下灯笼还灼眼。 “可是这般模样?“她捏着椒蒂轻嗅,辛辣气激得眼眶泛红,“剥开可见籽实?“ “正是!“吴勇瞪圆碧眼,“夫人竟识得魔鬼果?“ 沈钧钰瞧着自家娘子指尖染了绯色,忽然想起昨夜她啃着自己耳朵说“要种些火辣辣的玩意儿“。他轻咳一声:“江蓠,取十两金。“ 金锭子落在石桌上哐当一声。番商们骚动起来,有个裹着白麻布的瘦子突然扑跪在地:“小人有黑珍珠!“ “我要种子。“晏菡茱捻着椒籽笑,“能种活的,带文字的,稀奇古怪的都要。“她忽然指向瘦子腰间,“你缠头布的花纹倒别致。“ 瘦子哆嗦着解下缠头布,露出卷羊皮书:“这是大食国的农耕图。“ 沈钧钰瞧着自家娘子眼睛发亮,忽然明白她为何总盯着书房那幅《番国风物志》。他屈指叩了叩石桌:“诸位若有稀罕物,靖安侯府自会庇护商队。“ 这话比金子还金贵。番商们争先恐后解行囊,有个红胡子老头甚至拆了靴底夹层,献宝似的捧出包黢黑种子:“这是沙漠里的黄金藤。“ 日头西斜时,庭院石桌已堆成小山。晏菡茱鬓发散乱地蹲在种子堆里,裙裾沾满各色粉末。沈钧钰挥退众人,拿帕子给她擦手:“夫人要开百草园?“ “开个辣椒园!“晏菡茱突然咬住他指尖,“等种出来,头锅辣子鸡丁喂你。“ 沈钧钰吃痛抽手,却见她唇角沾着椒粉嫣红似血。他忽然想起边关烽火台燃起的狼烟,也是这般灼人眼目。正要俯身去尝那抹艳色,江蓠又在廊下咳嗽:“爷,鸿胪寺送来番邦贡品册。“ 烛火在烛台上摇曳,晏菡茱的护甲叩在辣椒种子的油纸包上,发出细碎声响。窗外飘来胡商身上的乳香,混着胡椒的辛辣味,在暖阁里织成张异域的网。 “江蓠。“她指尖划过琉璃盏里的番薯藤,“给每户番商备两匹云锦,再搭些官窑新烧的缠枝莲茶具。“青瓷茶盏映着沈钧钰的侧脸,他正用匕首撬开个铁皮罐子,里头滚出几粒浑圆的咖啡豆。 白露捧着漆盘过来时,沈钧钰突然抓住晏菡茱的腕子:“娘子可知这红果唤作何名?“他拈起颗干辣椒,在烛光里转出玛瑙般的光泽。 “世子爷考我?“晏菡茱抽回手,赤金护甲在辣椒表面掐出月牙印,“《番物志》里说此物名番椒,食之如火灼,岭南人用作驱寒药引。“她忽然蹙眉,“不过妾身倒觉得,若与茱萸同用。“ 沈钧钰眸中星火骤亮,狼毫笔杆在掌心转了三转:“江蓠,取我的洒金笺来!“墨汁溅在袖口蟒纹上,他浑不在意,笔下涌出《论番邦通商疏》七个遒劲大字。 二更梆子响过三声,靖安侯踏着月色推开书房门。沈钧钰慌忙起身,镇纸下压着的奏折露出“造船“二字。父子俩目光相撞,案头青玉貔貅镇纸突然裂开道细纹。 “父亲请看。“沈钧钰展开奏折,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番商海船能载千石货物,咱们的漕船遇风浪则。“ 靖安侯的护腕擦过羊皮地图,在“南洋“二字上摩挲:“三年前暹罗进贡的象牙船模,龙骨用铁力木榫接。“他忽然抓起案头辣椒,“就像这红果,谁能想到野地里的毒物能成佳肴?“ 五更天,江蓠端着参汤进来时,狼毫笔锋正扫过“师夷长技“四字。沈钧钰的蟒袍下摆沾满墨渍,晏菡茱的赤金护甲在奏折边沿敲出轻响:“这里该添上暹罗船匠的雇佣条款。“ 晨光爬上窗棂时,奏折已垒成三寸高。沈钧钰突然掷笔大笑,惊飞了檐下栖鸟。晏菡茱的珍珠耳坠在曦光中晃动:“世子笑什么?“ “笑我从前眼盲。“他抓起把咖啡豆,“只当这些是奇技淫巧。“豆子洒在羊皮地图上,恰落在泉州港的位置。港口的朱砂标记还新,是上月番商靠岸时添的。 靖安侯府的炊烟升起时,八百里加急的信使已揣着奏折奔出城门。沈钧钰站在角楼远眺,护城河上的冰面映着朝阳,碎成万点金鳞。 檐角铜铃被晨风撞出碎响时,晏菡茱正扶着九翟冠起身。桑嬷嬷急得直拍她后腰:“世子夫人,进宫万不可猫着腰!“ 宫门前积雪扫得锃亮,昨日传旨的柳公公拢着拂尘迎上来。老夫人鬓间点翠凤钗微晃,三寸高的诰命冠映得她面容肃穆:“有劳柳公公。“ 晏菡茱垂眸盯着宫砖上的蟠龙纹,前世被贵妃罚跪的记忆翻涌上来。忽觉掌心一暖,侯夫人借着搀扶的动作,将个暖玉雕花手炉塞进她袖中。 凤栖宫的金猊炉吐出龙涎香。皇后斜倚凤座,腕间翡翠镯子磕在扶手上“叮“的一声:“抬起头来。“ 晏菡茱缓缓仰颈。她今日特意敷了茉莉粉,胭脂只点在唇珠,倒比满殿珠翠更显清丽。皇后摩挲着鎏金护甲,忽然瞥见她腰间双鱼佩——正是前日沈钧钰在供桌摆的那一枚。 第202章 招惹 “娘娘!“脆生生的呼喊撞破寂静。粉衫少女提着裙摆冲进来,石榴红绣鞋险些绊倒鎏金鹤烛台。十二幅月华裙扫过晏菡茱膝头时,带起一阵蜜合香。 皇后扶额:“紫嫣。“ “这位便是沈夫人?“少女忽地凑到晏菡茱跟前,鬓边累丝金蝶颤巍巍停在鼻尖,“沈钧钰整日板着脸,姐姐怎受得住?“ 老夫人手中茶盏“咯噔“落在案几上。晏菡茱望着少女腕间缠枝纹金钏,忽然想起这是煜王遗孤。前世这丫头及笄那年,硬是求着皇帝赐婚沈钧钰,闹得满城风雨。 “郡主说笑了。“晏菡茱指尖抚过双鱼佩,“我家夫君最是体贴,昨儿还说要种辣椒给妾身佐膳。“ 紫嫣歪着头还要追问,外头突然传来尖细通传:“陛下驾到——“ 明黄衣角掠过门槛,满殿人呼啦啦跪了一地。皇帝目光扫过晏菡茱发间白玉簪,忽然笑道:“朕听说沈卿要种西域奇花?“ 晏菡茱额角渗出冷汗。前世便是这场召见后,皇帝将沈钧钰派往瘴疠之地。她掐着掌心正要回话,忽听殿外传来沈钧钰的声音:“臣来迟了。“ 玄色麒麟袍挟着风雪卷入殿中。沈钧钰跪地时,袖中滚出个油纸包,红艳艳的辣椒籽撒在金砖上,恰似溅了一地血珠。 “胡闹!“皇帝突然拍案。 紫嫣吓得往皇后身后躲。晏菡茱盯着满地红籽,忽见沈钧钰抬眸冲她眨眼——这是要唱双簧? “陛下恕罪。“沈钧钰捡起辣椒籽,“此物能驱寒湿,北疆将士若能用上。“ 皇帝眯起眼:“北疆?“ “正是。“晏菡茱突然叩首,“此物晒干磨粉,与茱萸、花椒同炒,可佐军粮。妾身愿献上种植之法,助我大魏将士驱寒。“ 殿内静得能听见更漏声。皇后忽然轻笑:“难怪陛下常说沈夫人是女中诸葛。“她褪下翡翠镯子,“赏你了。“ 晏菡茱接过镯子时,瞥见紫嫣撅着嘴扯帕子。沈钧钰突然握住她手腕:“臣与夫人还需回府试种此物。“ “准了。“皇帝摆摆手,“种不出辣椒,朕唯你是问。“ 出宫路上,沈钧钰把玩着辣椒籽:“夫人方才说为夫体贴?“ “做戏罢了。“晏菡茱甩开他的手,却摸到他掌心被辣椒灼出的红痕。 博山炉腾起袅袅青烟,皇后指尖的翡翠护甲叩在青玉案上,发出清脆的响。晏菡茱垂眸盯着茶盏里浮沉的银针茶,余光瞥见紫嫣郡主裙摆下露出的翘头履——鞋尖缀着两颗东珠,比宫中规制还大三分。 “钧钰性子是孤僻些。“靖安侯老夫人捻动佛珠,腕间沉香木串撞出轻响,“倒是菡茱这孩子。“她忽然顿住,佛珠卡在指节间——紫嫣郡主正用银簪戳着糕点,酥皮碎屑簌簌落在织金地毯上。 皇后眉心微蹙:“前日陛下还说,北疆军报都是钧钰。“ “母后!“紫嫣突然笑出声,“您还记得那年春猎吗?沈世子射鹿时,箭矢偏了三寸呢。“她腕上缠着的金累丝虾须镯晃得人眼花,正是去年番邦进贡的稀罕物。 晏菡茱指腹摩挲着茶盏边沿的裂璺——这是永昌伯府陪嫁的老物件。前世沈钧钰教她认瓷器时说,官窑盏绝不会出现这等瑕疵。她忽然抬眼:“郡主记岔了,夫君箭术师承镇北侯,春猎向来是头筹。“ 殿内陡然寂静。紫嫣指尖的银簪“当啷“戳进莲纹银碟,惊得檐下铜铃乱响。皇后腕间的翡翠镯子滑到肘弯,露出道陈年烫疤:“菡茱倒是护夫心切。“ 靖安侯夫人适时打圆场:“钧钰自小跟着他爹在军营。“ “军营里养出的脾性,难怪说话直剌剌的。“紫嫣掩唇轻笑,发间金步摇晃出残影,“那年本宫夸他眉目如画,他竟说''皮囊是父母给的,与我有何相干'',当真无趣得紧。“ 晏菡茱望着琉璃窗上晃动的竹影,忽然想起前世沈钧钰更衣时,后背那道贯穿肩胛的箭伤。他总说是在北疆被狼咬的,直到临终才坦白是替太子挡的暗箭。 皇后突然咳嗽起来,护甲按在喉间鲛绡帕上:“本宫乏了。“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滑落,在波斯地毯上滚了三圈,正停在晏菡茱脚边。 出宫路上,靖安侯老夫人捻着佛珠叹气:“紫嫣郡主这般脾性,将来。“话未说完被骤起的马蹄声打断。晏菡茱掀开车帘,恰见紫嫣的朱轮车疾驰而过,车窗帘角翻飞间,露出半张敷着珍珠粉的脸。 是夜,晏菡茱对镜卸簪钗。沈钧钰的蟒纹披风扫过妆台,带起阵松墨香:“今日在凤仪宫。“ “郡主说你七岁就会拒美人。“铜镜里映出晏菡茱微翘的唇角,“倒是我小瞧了夫君。“ 沈钧钰解玉带的手顿了顿,玄铁腰牌撞在紫檀架上:“那年她十二,追到校场说要给我绣荷包。“他忽然从背后拥住妻子,“我说''荷包该留给未来夫君'',她便哭着跑了。“ 更漏声里,晏菡茱摸到他掌心薄茧——是常年握剑磨的。前世洞房夜,这双手替她卸凤冠时抖得系不好丝绦。窗纱透进的月光在地砖上流淌,恍惚与前世重叠。 凤仪宫的烛火燃至三更。紫嫣绞着帕子在殿内踱步,绣鞋将地毯上的缠枝莲纹都蹭花了。皇后摩挲着翡翠镯子上的裂痕:“沈家世子连太子都敢顶撞,你偏要去招惹。“ “母后不知!“紫嫣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赫然有道浅疤,“那年他说''郡主自重''时的眼神。“烛台爆出个灯花,映得她眼中水光粼粼。 皇后突然攥住她手腕,护甲掐进皮肉:“本宫十六岁进宫那年,先帝最宠的云妃也爱在御花园堵你父皇。“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凉透肌骨,“后来她父兄获罪,三尺白绫。“ 檐下铁马被夜风吹得乱响。紫嫣郡主望着镜中扭曲的倒影,忽然将梳妆匣扫落在地。羊脂玉簪摔成三截,像极了那年春猎时,沈钧钰射断的鹿角。 烛火在琉璃罩里爆了个灯花。皇后指节捏得泛白,将话本子摔在案上:“查!给本宫查明白这淫词艳曲从何而来!“ 女官捧着《度春风》退下时,裙摆扫过鎏金鹤烛台。铜鹤嘴里衔着的夜明珠晃了晃,在书页上照出“鱼善“二字。皇后盯着那名字,忽觉喉头腥甜——这字迹,竟与太子少师有三分相似。 第203章 醋坛子 慈宁宫的檀香也压不住血腥气。太后摩挲着佛珠听皇后说完,枯枝般的手突然攥紧珊瑚串:“哀家记得,上月紫嫣去护国寺礼佛。“ “正是那日。“皇后将话本推过去,“母后您瞧这段。“护甲戳在“红绡帐暖度春宵“几个字上,生生刮出裂痕。 太后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哀家老了,字小看不清。“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点点猩红,“紫嫣这孩子。咳咳。怕是遭人算计了。“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冲刷着琉璃瓦。女官踩着水洼疾步而来:“查清了!印书的版模藏在城西纸马铺,油墨是松烟墨混了槐胶。“她递上张残页,“这纸。是贡院誊录卷宗用的竹纸。“ 皇后猛地起身,鬓间九尾凤钗撞得叮当响:“好个鱼善!竟敢用科考之物。“话未说完,忽见残页边角印着半枚墨梅——正是太子少师私章。 “备辇!“皇后扯断三串东珠,“本宫要见陛下!“ 暴雨中的宫道泛着青光。凤辇经过文渊阁时,忽见个小太监抱着油布包缩在檐下。女官眼尖:“那是紫嫣郡主的贴身宫女!“ 油布包散开,露出摞话本子。最上头那本《玉楼春》的扉页,赫然题着太子少师的落款。皇后浑身发抖,终于明白为何紫嫣总往东宫跑。 养心殿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皇帝听完禀报,朱笔在奏折上划出长长血痕:“传旨,太子少师。“ “陛下!“皇后突然跪下,“此事牵涉东宫。“ 惊雷劈断殿外古柏。皇帝盯着折断的枝干,忽然大笑:“好个忠臣!好个清流!“他甩出玉扳指砸碎琉璃屏,“传太医!太子突发急症需静养!“ 翌日清晨,紫嫣被嬷嬷从被窝拎起时,还在嘟囔:“我的书。“ “郡主该学女红了。“嬷嬷捧来绣绷,“太后说您最爱桃花,绣满百朵便能出宫踏青。“ 紫嫣掀翻绣筐,桃红色丝线滚了满地。她扑到窗边,只见往日嬉闹的宫道空无一人。秋风卷着枯叶拍在窗棂上,像极了她撕碎的话本残页。 …… 烛台爆了个灯花,太后指尖的翡翠护甲刮过话本扉页,在“风流世子俏郡主“几个字上划出深深凹痕。窗纱被夜风吹得鼓起,漏进几缕残雪气息。 “荒唐!“太后猛拍案几,震得茶盏跳起三寸高。皇后慌忙去扶,腕间玉镯磕在紫檀木雕花上,裂成两截跌进炭盆,“滋啦“腾起青烟。 紫嫣郡主闯进来时,髻上攒珠步摇缠着幔帐流苏。她赤着脚,石榴裙摆沾满夜露:“皇祖母为何换我宫人?“话音未落,目光触及案上话本,血色骤然从脸颊褪去。 太后攥着佛珠的手背青筋暴起:“哀家倒要问你,这腌臜东西从何而来?“烛光在话本封皮投下摇曳阴影,恰遮住“共赴巫山“四字。廊下值夜的宫女缩了缩脖子,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 “孙儿。孙儿是雨天在书摊躲雨时。“紫嫣揪着衣带结结巴巴,指甲掐进掌心才想起今晨刚染的蔻丹。她突然瞥见炭盆里半截玉镯,那是皇后常年戴着的陪嫁物。 太后突然抓起话本掷向梁柱,书页纷飞如雪片。其中一页飘到紫嫣裙边,墨字“鸳鸯交颈“旁画着交叠人影。紫嫣踉跄后退,绣鞋踩住自己方才跑丢的珍珠耳珰。 “你觉得这有意思?“太后颤抖的护甲戳向散落书页,“想效仿话本里的郡主养面首?“博古架上的青玉观音突然倾倒,在波斯地毯砸出闷响。紫嫣记得那是父皇生前最爱把玩的物件。 皇后默默拾起碎玉,炭灰染脏了凤纹袖口。昨夜她亲手将话本呈给太后时,檐下铁马正被北风吹得乱响。值更太监的灯笼晃过永巷,照见掖庭局抬出的五具草席。 “你父皇若是泉下有知。“太后突然哽咽,佛珠串“啪“地崩断,檀木珠子滚进地砖缝隙。紫嫣望着滚到脚边的珠子,想起七岁那年偷戴母妃遗物,也是这样满地乱滚的东珠。 更漏声里,紫嫣突然尖叫着撕扯话本。碎纸沾了泪水糊在脸上,墨迹晕染出诡异花纹。她发狠咬破舌尖,血腥气混着胭脂香:“皇祖母不信我!“ 太后踉跄着扶住屏风,金丝楠木框上嵌的螺钿牡丹硌疼掌心。那是煜王大婚时献的贺礼,如今螺钿剥落处露出黑黢黢的虫洞。紫嫣的呜咽与更漏声纠缠,像极了那年春猎,被乱箭射中的麋鹿哀鸣。 五更梆子敲响时,紫嫣昏倒在织金地毯上。新来的宫女跪着收拾残局,发现碎纸堆里有半页未被撕毁:“。郡主玉足踏在世子胸膛。“她慌忙将纸片塞进炭盆,火光映出额角新刺的宫刑印记。 琉璃宫灯在穿堂风里摇摇晃晃,紫嫣郡主摔碎了第三个茶盏。镶金边的《妇德》被踢到墙角,雪浪纸上还沾着胭脂膏子:“查!给本宫查明白哪个碎嘴的告密!“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抖如筛糠:“郡主息怒!听说是世子夫人进宫那日。“ “又是她!“紫嫣抓起青玉枕砸向菱花镜,碎片溅到茜纱帐上,“好个晏菡茱!本郡主要你。“ “郡主慎言!“嬷嬷扑上来捂住她的嘴,“隔墙有耳啊!“ 此时靖安侯府的水榭里,晏菡茱正对着冰鉴打喷嚏。沈钧钰解了外袍往她肩上披:“昨夜非要枕着玉簟睡,着凉了吧?“ “定是紫嫣郡主在骂我。“晏菡茱揉着鼻尖笑,“今早眼皮直跳呢。“ 沈钧钰指尖缠着她一缕青丝:“骂你作甚?莫不是嫉妒夫人天姿国色?“ “少贫嘴!“晏菡茱拍开他的手,腕间珊瑚串撞在石桌上叮当作响,“昨日在宫里,我瞧那丫头看你的眼神。“ 话没说完,沈钧钰突然揽住她腰肢。荷风送来莲香,他鼻尖蹭过她耳垂:“为夫眼里只装得下夫人。“说着从袖中摸出支并蒂莲钗,“昨儿在珍宝阁瞧见的,像不像。“ “像你个头!“晏菡茱夺过钗子插在鬓边,“前日说要种辣椒,苗圃可备好了?“ “早让江蓠收拾妥了。“沈钧钰指尖沾了胭脂,在她手背画了朵辣椒花,“倒是夫人说的师弟。“ 晏菡茱噗嗤笑了:“醋坛子!师弟在苗疆养蛊呢,你要不要比试比试?“ 第204章 度春风 檐下铜铃忽然急响。江蓠提着袍角冲进来:“爷!宫里传话说紫嫣郡主突发急病,太后要您即刻入宫!“ 晏菡茱指尖的松子糖碎在裙裾上。前世此时,正是紫嫣设计落水要挟沈钧钰娶她的时候。她猛地攥住沈钧钰衣袖:“我同去!“ 马车碾过宫砖时,晏菡茱瞥见太液池边的石榴裙角。果然看见紫嫣倚着栏杆,手里攥着话本残页:“沈哥哥。“ “郡主当心!“晏菡茱突然甩出腰间软鞭。紫嫣踉跄后退,话本子掉进池中,惊起满池锦鲤。 沈钧钰揽住晏菡茱的腰旋身避开溅起的水花:“夫人好身手!“ 紫嫣看着相拥的二人,突然掩面哭泣:“你们都欺负我!“ 太后赶到时,正瞧见晏菡茱弯腰拾起浸湿的话本。残页上“春风一度“四个字被水晕开,像极了泼墨桃花。 “哀家乏了。“太后忽然摆手,“送郡主回宫。“ 当夜,沈钧钰在苗圃栽下第一株辣椒苗。晏菡茱举着烛台蹲在旁边:“真能种活?“ “夫人要的,阎王殿里也种得。“沈钧钰抹了把汗,忽然将沾着泥土的手往她脸上抹。 晏菡茱闪身避开,发间并蒂莲钗却落入苗圃。沈钧钰捡起钗子,突然瞥见土里冒出点嫩绿:“快看!“ 月光下,两片辣椒芽顶着露珠舒展。晏菡茱凑近时,沈钧钰突然将芽尖按在她唇上:“尝尝?“ “沈钧钰!“辛辣气冲得她眼眶泛红,追着他满院子跑。江蓠抱着酒坛躲在廊柱后偷笑,没瞧见暗处闪过道黑影——正是紫嫣派来盯梢的暗卫。 博山炉腾起袅袅青烟,晏菡茱的赤金护甲叩在青玉案上,发出细碎脆响。沈钧钰正握着她的皓腕画眉,闻言笔尖一顿,螺子黛在宣纸洇开墨点:“仰慕为夫的女子,能从朱雀门排到永宁坊。“ “哦?“晏菡茱抽回手,腕间翡翠镯子撞在鎏金烛台,“夫君这般人才,想必求亲的媒婆都踏破侯府门槛?“窗纱透进的月光在她眉间红痣上跳跃,像极了洞房夜晃动的红烛。 沈钧钰狭长的凤眸微挑:“当年游街时,香囊绢帕如雨下。“他忽然贴近妻子耳畔,松墨香混着温热气息,“不过为夫都命江蓠收着,说要留着给未来夫人纳鞋底。“ 晏菡茱的珍珠耳坠扫过他喉结:“那紫......“ “世子夫人!“白露提着石榴裙摆闯进来,烫金封皮的《度春风》从袖中滑落。她慌忙用绣鞋踩住书册,织金地毯上顿时晕开团墨渍。 沈钧钰的蟒纹袖口扫落案几上的青玉镇纸:“拿来。“他指尖叩在紫檀木雕花上,恰是话本里世子与郡主私会的那页插画位置。 晏菡茱拢了拢松垮的云锦披帛:“不过是寻常话本......“ “寻常?“沈钧钰翻到折角那页,烛火映出“孕中承欢“四个描金小楷。他耳尖瞬间红透,脖颈青筋突突直跳:“这...这定是哪个不得志的穷酸秀才......“ 白露噗嗤笑出声,被晏菡茱瞪了眼才捂嘴。窗根下传来江蓠的咳嗽声,惊飞了檐下偷听的麻雀。 “夫君仔细看。“晏菡茱拈起块玫瑰酥,“这话本里的世子,倒与你有七八分相似。“酥皮碎屑落在“风流倜傥“四字上,遮住旁边绘着的交颈鸳鸯。 沈钧钰突然摔了书册:“胡扯!为夫何时说过''牡丹花下死''这等浑话?“玄铁腰牌撞在博古架上,震得珐琅彩瓷瓶摇摇欲坠。他想起上月太子拿这话本调侃时,自己还笑骂着者荒唐。 晏菡茱的护甲划过他紧绷的下颌:“妾身倒觉得有趣。“她忽然压低嗓音,“不若我们试试这''金风玉露三十六式''?“热气呵在他滚动的喉结,惊得窗外偷听的江蓠摔了个踉跄。 五更梆子敲响时,话本子躺在炭盆边沿。沈钧钰的蟒袍下摆沾满墨渍,晏菡茱的赤金护甲勾着他玉带:“夫君方才说的''君子有所不为''......“ “为夫突然觉得...“沈钧钰反手扣住她腕子,“偶尔逾矩也无妨。“烛台轰然倾倒,映出拔步床上交叠的人影。白露红着脸将《度春风》踢进炭盆,书页在火光中蜷曲成灰。 烛火在烛台上摇曳,晏菡茱的赤金护甲叩在《度春风》封皮上,发出细碎声响。沈钧钰的蟒纹袖口扫落案几上的松子壳,惊得白露往门边缩了缩。 晏菡茱略一思索,随即轻轻摇头,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疑惑,“我对鱼善的性别并不了解,然而我不得不佩服这位作者的胆识过人,竟敢将女人对众多男宠的复杂情感和行为描绘得淋漓尽致,最令人称奇的是,这些男人竟然还能对她如此忠诚不渝。” 沈钧钰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露出一丝调侃的微笑,“我是在思考,女人对于幻想的偏爱,是否意味着思维上有些许偏差?否则,又怎能创作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作品?难道在她笔下,男子都成了可以被轻易愚弄的傻瓜?”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戏谑,却也流露出对作者独特想象力的好奇。 “这着者定是个女子。“沈钧钰翻到“三夫争宠“那页,墨字旁绘着交颈鸳鸯,“男子岂会信这些痴话?“他指尖点在“世子跪求郡主垂怜“的插画上,画中男子眉眼竟与他有三分相似。 晏菡茱拈起块茯苓糕:“夫君瞧这章回名——''借腹夺爵''。“糕屑落在“混淆血脉“四字上,“若真有人效仿......“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白露掀帘张望,见朱雀大街火光冲天:“是清风书坊!京兆尹的衙役在砸门!“她腕间的银镯子撞在窗棂,惊飞了檐下栖鸟。 沈钧钰霍然起身,玄铁腰牌撞翻茶盏:“上月刑部才判了桩换子案。“褐色的茶汤在“通奸杖刑“的律例条文上洇开,“那奸夫被活活打死时,血溅了三尺白绫。“ 晏菡茱的珍珠耳坠晃出残影:“这话本最毒处,是教人以为能瞒天过海。“她忽然想起前世,靖安侯府那个爬床的丫鬟,被发现时已怀胎三月,被活活勒死在柴房。 五更梆子敲响时,京兆尹的囚车碾过青石板。书坊掌柜的哀嚎穿透窗纸:“小人冤枉啊!“白露攥着半本没烧完的话本,炭盆里腾起的青烟勾勒出“鱼善“的署名。 沈钧钰站在廊下远眺,晨雾中飘来焦糊味。他忽然攥紧晏菡茱的手:“当年母亲怀我时,裴姨娘在安胎药里加了料。“ 晏菡茱反握住他了颤抖的指尖。 第205章 凌氏书坊 晏菡茱轻轻眨了眨眼睛,指尖绕着团扇上的流苏穗子,“白露,先前你去书肆采买时,可曾教人瞧出咱们府上的门第?” 白露忙福了福身,“回世子夫人的话,奴婢每回出门都戴着青纱幂篱,连手背都用绢帕裹着,断不会叫人看出端倪。” “这便好。”晏菡茱用扇骨点了点案几上那两册蓝皮话本,“待我看完便收进樟木箱里,莫要教旁人瞧见。”话音未落又改口道:“罢了,还是烧了干净。” 沈钧钰倚在紫檀雕花圈椅里,修长手指翻动书页发出细响。不过半盏茶工夫便将下册也撂在案上,端起青瓷茶盏抿了口,“娘子还是先看罢,好歹花了五钱银子。待你看完再烧,省得教咱们闺女日后瞧见——”他忽而笑出声来,“若学得书里那些个痴女行径,可怎生是好?” 团扇“啪”地打在沈钧钰肩头。晏菡茱斜睨着他,“世子爷倒不怕妾身看了这些歪书,跟着学坏?” “若是寻常女子…”沈钧钰捉住她手腕,指腹摩挲着腕间玉镯,“许真要被这些荒唐话本迷了心窍。可你是晏家嫡女,自幼读着《女诫》《列女传》长大,骨子里最是清傲。”他忽而正色道:“若有朝一日我当真负你,你定会先与我和离,再要么——” 团扇这回结结实实拍在他唇上。晏菡茱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世子慎言,妾身这般贤良淑德,岂会做出谋害亲夫的勾当?” 侍立廊下的白露忙垂下头,肩头微微发颤。她家世子爷这话虽不中听,倒把夫人脾性摸得透透的。 沈钧钰握住她执扇的柔荑,神色认真得近乎肃穆:“我这人你是知道的,天生一副牛脾气,遇事爱较真,说话又刻薄。前日还因河道贪墨案在朝会上把工部侍郎骂得下不来台。”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些年虽学着收敛,到底江山易改。” 晏菡茱正要开口,又听他道:“旁的也就罢了,唯有一桩须与娘子明言。”他忽然起身走到她跟前,玄色织金袍角掠过青砖,“外头那些莺莺燕燕,我沈钧钰此生绝不会沾染半分。” 廊下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晏菡茱仰头望进他眼底,忽而想起三年前合卺酒泼湿的鸳鸯锦被。那时他说“你我皆是棋子”,如今倒真生出几分夫妻情谊来。 “金镶玉尚且有瑕。”她抽出帕子替他拭去额角薄汗,“世子能说出这番话,已胜过万千男子。”指尖若有似无划过他喉结,“只要世子守着方才那句话,旁的...妾身自会体谅。” 沈钧钰喉头滚动,捉住她作乱的手按在心口:“空口无凭,娘子且往后看。” 正说着,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京兆府衙役将东市三家书肆围得水泄不通,掌柜们抖若筛糠地被铁链锁走。不过两个时辰,屠大人案头已摞了七八本蓝皮册子,俱是昨夜新到的货。 “大人明鉴!”德文书坊的老掌柜涕泗横流,“这些册子都是蒙面人送来的,说是什么江南新话本。小老儿瞧着卖得好,这才...这才鬼迷心窍啊!” 屠大人慢条斯理吹开茶沫:“昨夜几时送来的?” “亥...亥时三刻!那人裹着黑斗篷,说话带点江州口音。给了二十两现银,说是往后还有新本子…”老掌柜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他腰间挂着个鎏金香球,绣着...绣着并蒂莲!” 与此同时,沈钧钰正立在书房暗格前。鎏金香球静静躺在锦盒里,莲花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窗外忽起惊雷,初夏的雨来得又急又猛,将青石板洗得发亮。 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屠大人眯起三角眼,目光像把生锈的镰刀在几个掌柜脸上刮来刮去:“查不出话本子源头,诸位就在诏狱过年吧。”他枯瘦的手指扯断三根花白胡须,“皇后娘娘凤谕在此,便是天王老子来求情——” 砚台“哐当”砸在《度春风》话本上,封皮画着的交颈鸳鸯裂成两半。跪着的绸缎庄掌柜突然想起什么:“那纸!是凌氏商行的竹纹笺!” 屠大人腾地站起,官袍下摆扫落茶盏。十年前梁国舅奶兄被腰斩时,血点子溅在梁国舅的蜀锦靴面上。那老杀才当场晕厥,屠大人却捧着罪状进宫面圣:“陛下若想赦免,就用这端砚砸碎臣的天灵盖!” “师兄……”景仁帝望着他补丁摞补丁的官服,到底咽回了求情的话。 此刻京兆府衙后堂,雕花窗棂透进的夕照里浮着细尘。书坊掌柜战战兢兢呈上残页:“这油墨泛着蛤蜊壳似的青光,全京城独凌氏书坊有这手艺。” 屠大人指尖捻过纸页,突然冷笑:“去年腊月凌家往城郊运了二十车松烟墨。”他抓起惊堂木又要拍,忽听得门外衙役急报:“跟踪的人回来了!马车进了凌氏库房!” 暮色中的城郊库房飘着桐油味。屠大人踹开大门时,惊起满屋雀鸟。成摞的话本堆得比人高,封皮上“凌氏书坊”的朱印还泛着潮气。 “给本官抄!”屠大人官靴踩碎地上一枝并蒂莲纹银簪,“江南凌氏......好个诗礼传家的望族!” 十年前梁国舅府。 “屠明德!”梁国舅的玉带钩撞在青砖上,“这是我乳娘独子!” 屠大人抖开血衣:“独子就能当街摔死婴孩?”他忽然解下乌纱帽,“陛下要保国舅,臣这就辞官归田!” 景仁帝在养心殿摔了茶盏:“师兄这是逼朕!” “臣逼的是王法。”屠大人掏出户部账册,“上月梁家捐的三千两白银,已换成米面施粥。”他三角眼瞥向皇后,“娘娘若嫌臣碍眼,臣明日就告老……” 皇后掐断三根护甲,拂袖而去。 凌氏库房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打转。屠大人抓起本《度春风》掷向主事:“印这些淫词艳曲,对得起凌家祠堂的进士匾?” 主事膝行着抱住他官靴:“大人明鉴!书坊上月遭了贼。” “贼能仿你凌氏独门油墨?”屠大人抽出佩刀挑开话本,“这装订的手法,跟你们上月呈给国子监的《四书集注》一模一样!” 更鼓敲过三响,衙役押着三十车话本往京兆府去。屠大人突然驻足,望着城南凌氏大宅的飞檐:“明日早朝,本官要参凌阁老教子无方!” 第206章 消遣 凌大掌柜接到暗哨密报时,茶盏摔在青砖地上。东市三家书坊的蓝封皮话本子正在官差手中化为灰烬,掌柜们戴着枷锁被押往京兆府大牢。 “备车!”他抓起乌木算盘就往内院跑,算珠在回廊里噼啪作响。 凌岁岁正趴在紫檀榻上晃着绣鞋,执狼毫在薛涛笺上勾画新章回。见凌大掌柜破门而入,笑嘻嘻举起墨迹未干的纸页:“凌伯快瞧,这段‘红绡帐暖度春宵’写得如何?” “我的小祖宗!”凌大掌柜夺过笺纸揉成团扔进炭盆,“《度春风》被宫里定为禁书,京兆府正在追查鱼善真身。您即刻收拾细软,从角门出城回老宅避风头!” 狼毫掉在砚台里。凌岁岁赤着脚跳下榻,“上月德文书坊还说供不应求要加印,怎的突然……” “皇后凤谕都传到京兆府了!”凌大掌柜急得直跺脚,“那些个书生在国子监传阅话本,说什么‘女子当效仿鱼善追求真爱’,御史台参了十七八本折子!”他拽过屏风上的藕荷色披风往小姐身上裹,“老奴已打点好车马,您从西华门走水路……” 凌岁岁挣开披风带子,芙蓉面上泛起薄怒:“我不过写些痴男怨女的故事,那些酸儒自己三妻四妾,倒不许女子在话本里快活?” “我的小姐!”凌大掌柜额角青筋直跳,“这话传到宫里就是大不敬!凌氏商行三百口人,经不起您这千金之躯任性!”他朝外厉喝:“春桃秋菊!伺候小姐更衣!” 两个丫鬟捧着素色布衣闪进来。凌岁岁被按在妆台前拆珠钗时,忽听窗外传来货郎叫卖声:“新到的鱼善居士手抄本——” “等等!”她猛地抓住凌大掌柜衣袖,“下册刚写到玉娘要与将军私奔,若是断在这里,书迷们……” “断在这里才能保命!”凌大掌柜掰开她手指,“老奴已寻了个屡试不第的秀才顶罪,印书坊管事也打点好了。您再不走,等京兆府查到凌家祖宅的雕版,老奴只能以死谢罪了!” 暮色四合时,青帷马车悄然驶出西华门。凌岁岁掀开车帘回望,正见朱雀大街腾起滚滚浓烟——那是她亲笔写就的痴情话本,正在官差铁钳下化作飞灰。 三日后,京兆府贴出告示:落魄书生王秀才假托“鱼善“之名撰写淫词艳曲,杖三十发配采石场;凌氏商行监管不力,罚银两万两。百姓围着告示指指点点,谁也没注意人群中有个戴帷帽的姑娘,将撕下的告示攥成团扔进臭水沟。 春风楼最高处的雅间里,燕南琴倚着朱漆栏杆轻笑。她葱白指尖捏着半焦的书页,正是《度春风》残章。鎏金护甲划过“愿效文君夜奔“的字样,在宣纸上刮出细碎金粉。 “可惜了这手好文章。”她转身将残页递到身后人唇边,“秦盛你说,若把这些''禁书''夹在佛经里运往北疆。” 银发男子就着她的手咬住纸页,喉间溢出低笑:“南琴可知漠北王庭最近在重金求购中原话本?听说那位小可汗最喜''红拂夜奔''的桥段。”他指尖缠绕着燕南琴腰间绦带,“让凌家那个傻丫头继续写,咱们帮她换个名头印便是。” 燕南琴旋身坐到他膝上,丹蔻抚过男子襟前云纹:“你倒是会算计。只是经此一事,凌大掌柜怕是要把雕版都熔了铸铜钱。” “铸了铜钱也要流通市井。”余秦盛衔住她耳坠轻扯,“让南夷那边仿着笔迹继续写,就说''鱼善居士为情远走西域''。越是禁忌,越有人趋之若鹜。”他忽然压低声音:“主子传话,下次运书时夹带些''特别''的图册。” 窗外忽起喧哗。两人探头望去,见几个书生正为抢购《女诫》注释本推搡。燕南琴嗤笑:“你瞧这些道学先生,白日里骂''鱼善''伤风败俗,夜里怕是枕边都藏着''禁书''呢。” 余秦盛摩挲着腰间鎏金香球,并蒂莲纹在掌心烙下微痕:“所以要让他们自己乱了阵脚。等西魏女子都学会玉娘那句''宁为快意妾,不做枯槁妻'',咱们北燕铁骑南下。” 檀香混着焦糊味在书房弥漫。晏菡茱攥着本《只羡鸳鸯不羡仙》,绢帕掩住口鼻:“烧了《度春风》便是,何苦糟蹋其他?”她踮脚去够博古架顶层的木匣,“这套《西厢记》可是孤本。” 沈钧钰抬手将木匣推得更深,玄色箭袖扫落几片香灰:“上月李侍郎家的千金,就是看这些酸书跟人私奔的。”他抽出晏菡茱手里的书册,火舌倏地卷上“不羡仙”三字,“若咱们女儿将来。” “女儿影儿都没有呢!”晏菡茱抢过烧剩的半本,焦边簌簌落在地毯上,“这书里的穷秀才虽坏,可千金小姐也没错付真心。” “真心?”沈钧钰冷笑,靴尖碾碎纸灰,“穷秀才骗她典当嫁妆时,可念过半分真心?”他忽然从袖中抖出本《玉楼春》,“你前日还说这本好——大家闺秀为个戏子忤逆双亲,最后冻死在破庙里!” 晏菡茱耳尖泛红:“不过是消遣。” “消遣?”沈钧钰翻开泛黄的书页,“上元节那晚,是谁嚷着要学书中人放莲花灯许愿?”他指尖点在“永结同心“四个字上,“若真灵验,明儿我就把护城河填了!” 青瓷香炉晃了晃。晏菡茱忽然凑近,杏眼映着跳动的火苗:“世子这般厌恶话本,那日怎躲在书房看《凤求凰》?”她葱指戳向对方胸口,“莫不是。 沈钧钰擒住她手腕,耳根泛起可疑的红:“那日找兵书。” 临江阁二楼雅间,燕南琴的翡翠耳坠在窗边轻晃:“沈世子成亲后像换了个人。”她将鎏金酒壶倾斜,琥珀酒液在魏奉晖杯中转出漩涡,“听说上月又立战功?” 魏奉晖的玉扳指磕在杯沿:“不过是剿了几个流寇。”他忽然攥住燕南琴皓腕,“琴儿今日总提沈钧钰作甚?” 菱花窗外的江风卷起纱幔。燕南琴顺势倚进他的怀里:“奴家听说沈夫人擅制香,想着若能讨来方子……”她指尖在魏奉晖掌心画圈,“魏郎不是最爱苏合香?” “晏氏女?”魏奉晖冷哼,“木头似的无趣之人。”他忽然将燕南琴拦腰抱起,“哪及琴儿半分……” 第207章 朝天椒 锦帐落下时,燕南琴瞥见镜中自己讥讽的笑。枕畔的鎏金香囊里,余秦盛给的药粉正慢慢渗入熏笼。 沈钧钰盯着最后一摞话本投入火中,忽然道:“前日进宫,陛下问起子嗣。”他接过晏菡茱递来的茶盏,“我说……” “说什么?”晏菡茱手一抖,茶水泼湿《女诫》封皮。 “说夫人爱看闲书,需得多备些育儿经。”沈钧钰掸去她肩头香灰,“省得将来孩儿问起''何谓真心'',你拿话本里的混账话搪塞。” 晏菡茱气得拧他胳膊:“世子这般嫌弃,当初何必求娶?” 炉火“噼啪“爆响。沈钧钰忽然揽住她腰肢:“当日花轿进府时,我可没见着这些劳什子。”他俯身咬住烧剩的半页书,“如今倒要看看,是书里的鸳鸯长久,还是……” 余音湮灭在交缠的呼吸里。香炉中最后一点火星倏地熄灭,青烟袅袅缠上梁间“百年好合“的匾额。 晏菡茱用团扇半遮芙蓉面,眼尾斜挑着睨向身侧人:“世子倒不怕妾身看多了这些痴话本,当真变成书里那些糊涂女子?” “成了我沈家妇便不怕。”沈钧钰广袖一展将她圈进怀中,下颌抵着云鬓低笑:“若真傻了倒好哄,日日用糖渍梅子就能拐回家。”忽觉腰间软肉被拧住,忙改口道:“玩笑罢了,娘子若当真要教儿女,为夫自当奉陪。” 晏菡茱挣开他怀抱,将案上话本整整齐齐码进红木描金箱:“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却不能糊涂到搭上终身。女儿家选郎君要看三冬送炭的情谊,而非春宵暖帐的甜言。”金锁扣落下时,她忽然转头:“世子可愿将来陪孩子们共读?” “自然。”沈钧钰接过江蓠递来的湿帕净手,“男儿家也该明白''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他忽而轻笑:“只是咱们尚未圆房,倒先论起子女教养来。” 珠帘外传来白露的闷笑。晏菡茱耳尖泛红,正要嗔怪,忽见江蓠引着两个灰衣侍卫疾步而来。秋风卷着落叶扫过青石砖,带着塞外特有的尘土气。 “禀世子,余大人已平安抵任。”为首的侍卫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火漆封口的信笺,“房陵县衙年久失修,余大人正带着百姓夯土筑墙。只是……”他犹豫片刻,“小公子途中突发急症,幸得夫人备的紫雪丹救命。” 沈钧钰拆信的手顿了顿:“余兄的幼子现下可大安了?” “回世子,属下返程时小公子已能喝粥了。”侍卫从褡裢里掏出个粗布包,“这是余夫人亲手缝的虎头帽,说是给未来小世子备的礼。” 晏菡茱接过那顶针脚细密的红帽子,指尖抚过微微发黄的刺绣。信纸窸窣声里,她听见沈钧钰低叹:“余兄信上说房陵百姓饮水艰难,家家要掘地三丈取水……” “妾身记得陪嫁里有打井的匠人。”她将虎头帽仔细收进螺钿匣,“明日便让庄头挑二十个熟手,带着洛阳铲往西北去。”转头对江蓠道:“给两位兄弟各封二十两雪花银,再取些当归黄芪,让他们带给余夫人补身子。” 待侍卫退下,沈钧钰将信纸递到她眼前。松烟墨写着“狗蛋夜啼不止,幸尊夫人赠药“的字迹被烛火镀上金边。晏菡茱忽然想起三日前,自己执意往行李中塞进的那匣丸药。 “世子可怨我擅作主张?”她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团扇流苏,“当日若听你的只备金银……” “娘子心细如发。”沈钧钰捉住她乱绞的指尖,“余兄信中特意提到,房陵冬日苦寒,最缺的反倒是药材。”他忽然起身推开雕花窗,夜风裹着桂花香涌入,“待开春冰消,咱们派人送几车棉种过去。” 更漏声里,白露轻手轻脚进来添茶,见世子正握着夫人的手在信纸背面勾画。 “余大人若知世子夫妇这般挂念,定要感动涕零。”小丫鬟抿着嘴笑,将温好的杏仁茶摆在案几上。 晏菡茱抽回手啜了口茶,忽而蹙眉:“妾身听闻北狄今冬缺粮,恐怕开春要南下劫掠。房陵城墙单薄。” “娘子莫忧。”沈钧钰蘸墨在“筑墙“二字旁画了个圈,“我已奏请圣上,调拨三千斤糯米灰浆。余兄最善筑城,定能……”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蓠举着封插雁翎的信函闯进来:“世子,八百里加急!北狄骑兵昨夜突袭房陵!” 青花缠枝香炉腾起袅袅烟丝,沈钧钰搁下狼毫笔:“房陵县这折子,当真棘手。”他摩挲着腿伤处绑着的药布,“娘子可有良策?” 晏菡茱正往鎏金手炉添香炭,闻言摇头:“妾身连京郊都没出过,怎敢对西北指手画脚?”火星子溅在《西北风物志》封皮上,她忽地合掌:“倒想起桩事——明年春耕要推种的玉米……” 沈钧钰眸中精光乍现,官靴碾过满地舆图:“接着说!” “京畿良田千顷,种玉米不过锦上添花。”晏菡茱推开雕花窗,寒风裹着枯叶卷进来,“若是能在西北试种……”她指尖点在舆图边陲,“地广人稀处最需高产作物。” 书案上的镇纸“当啷“晃了晃。沈钧钰抓起未写完的奏折:“我这就誊抄种植要诀,连种子快马送去!”他忽又顿住,“南方湿热,辣椒或许……” “世子英明!”晏菡茱笑着奉茶,“蜀地潮湿,正需发汗之物。”她袖中滑出个锦囊,“这是前日庄头送来的朝天椒种子。” 窗外忽然传来扑棱声。桑嬷嬷立在廊下掸雪:“夫人请世子夫人过正院。” 苏氏房中的地龙烧得正旺。晏菡茱刚跨进门槛,便被鎏金托盘晃了眼——二十锭马蹄金垒成小塔,东海明珠在锦盒里泛着冷光。 “好孩子,快来看看。”苏氏将礼单塞进她手心,“皇后娘娘赏的蜀锦,我留着裁冬衣。这些金玉俗物……”她忽然压低嗓音,“你爹说该给你攒着。” 晏菡茱指尖抚过礼单上的泥金小楷。两万两黄金的字样像烙铁,烫得她耳根发红:“这如何使得……” “使得!”苏氏把钥匙拍在她掌心,“那年端王作乱,若不是你发现裴姨娘袖箭里的机簧……”她忽然哽咽,“侯爷的命,侯府的荣光,都是你挣来的。” 第208章 添妆 博古架上的珐琅自鸣钟突然报时。晏菡茱望着苏氏鬓角银丝,想起大婚那日自己捧着《女诫》战战兢兢敬茶的模样。如今这沉甸甸的钥匙,倒比合卺酒更催人醉。 沈钧钰握着辣椒种子的手顿了顿。窗外飘来晏菡茱与丫鬟的说笑,混着金器碰撞的脆响。他忽然在奏折添了句:“恳请圣上允臣携内子赴西北督导春耕。” 墨迹未干,桑嬷嬷抱着锦盒进来:“世子夫人让送来的。”掀开盒盖,新炒的南瓜子混着椒香,“夫人说……”老嬷嬷学着晏菡茱的语调:“‘农书里该添条——御寒当食辣’。” 沈钧钰捻起粒瓜子,舌尖的灼热直烧到心口。 次日清晨。 马厩里雪花裹着草料翻飞。晏菡茱系紧狐裘兜帽:“真要去西北?” “昨日八百里加急送的折子。”沈钧钰扶她上马车,“陛下朱批了四个字——伉俪同心。”他忽然扣住她手腕,“娘子怕冷?” 晏菡茱摸出个鎏金手炉:“备了十斤辣椒。”车帘落下时,她瞥见侯府匾额上的晨霜,“到了房陵县,第一件事便是煮锅羊肉汤……” 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渐渐远去。苏氏站在角门处,忽然对桑嬷嬷笑道:“当年算命的说茱儿是凤凰命,我还不信。”她摩挲着腕间佛珠,“如今看来,倒是凤凰带着咱们侯府冲天呢。” 晏菡茱捧着鎏金礼单屈膝行礼,石榴裙摆在地面绽开莲花纹:“母亲这般厚爱,倒叫儿媳惶恐。” 苏氏笑着将人扶起,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脆声响:“咱们侯府统共就五口人,不疼你们小两口疼谁?”转头吩咐袁嬷嬷:“把库房里那对掐丝珐琅瓶也添上,年轻人屋里该有些鲜亮摆设。” 日头西斜时,惊鸿苑的月洞门前热闹起来。八个粗使婆子抬着描金箱笼鱼贯而入,阳光在御赐的金锭上跳着碎光。沈钧钰从《水经注》里抬头,正见妻子提着裙裾跨过门槛,鬓边累丝金步摇晃成一片星河。 “母亲把私库钥匙都给我了。”晏菡茱将礼单铺在石桌上,指尖点着“东海明珠十斛“的字样,“世子可要挑些去书房把玩?” 沈钧钰执起她发间落下的海棠花瓣:“娘子留着打头面罢。我如今不赴诗会,倒省下不少买酒钱。”忽觉耳垂被人捏住,抬眼对上妻子促狭的笑靥。 “见者有份的道理都不懂?”晏菡茱从荷包里摸出枚金瓜子塞进他掌心,“前日你为查河道贪墨案险些坠马,这算汤药费。” 廊下传来白露的窃笑。沈钧钰摩挲着金瓜子纹路,忽然倾身在她耳边低语:“真要补偿,不如……” “想都别想!”晏菡茱红着脸推开他,“柳大夫说了,腿伤未愈前不许……”后半句化作耳语,惊得枝头麻雀扑棱棱飞走。 沈钧钰望着妻子逃也似的背影,摇头轻笑。暮色渐浓时,他倚在库房门口看晏菡茱核对账册,烛火将她眉眼染成暖金色。”给永昌伯府的节礼……” “按旧例便是。”晏菡茱将钥匙串缠在腕间,“倒是纪家表姐那边,烦请嬷嬷添二百两现银。”她想起前日收到的信,信纸边缘还沾着药渍——表姐又为抓安胎药典当了陪嫁簪子。 袁嬷嬷捧着礼单欲言又止。晏菡茱会意道:“母亲赠的私房钱另有用处,明日让庄头送二十车新炭去慈幼局。”她望向窗外圆月,“中秋该让孤儿们也吃上月饼。” 更漏声里,沈钧钰握着她执笔的手在礼单添上“辽东老参两支“。砚台映着交叠的身影,恍惚又是三年前初见——她也是这样执拗地往赈灾粮里添自己的胭脂钱。 “娘子可知当年为何求娶你?”他突然问。 晏菡茱笔尖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小朵梅花:“不是说因我擅抚《广陵散》?” “那日你在慈恩寺布施,有个小乞丐偷了你的荷包。”沈钧钰笑着将她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你追了三条街,最后却把荷包里的碎银都给了他。”月光淌过他眼底,“那时我便想,这般心软又执拗的姑娘……” 话未说完,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蓠举着封信闯进来:“世子,房陵急报!余大人加固的城墙扛住了北狄第一波进攻!” 雕花窗棂透进的夕照里浮着细尘,白露捧着鎏金茶盘的手紧了紧:“少夫人就是心太善。”她将青花瓷盏重重搁在案几上,“芙蕖小姐哪是提醒?分明是等着看咱们笑话!” 晏菡茱捻着礼单上的泥金小楷,闻言轻笑:“我倒要谢她。”鎏金护甲划过“两万两黄金“的字样,“若不是她撺掇我买那玉米种子……” “您还替她说话!”白露急得扯皱了帕子,“那日她在永昌伯府说的话,奴婢可都记着——''菡茱妹妹最是心软,定会接济纪家''。”她学着晏芙蕖的腔调,“这哪是姐妹情深?分明是拿您当冤大头!” 窗外忽然传来扑棱声。晏菡茱瞥见廊下惊蛰正给江蓠递汗巾,唇角漾起笑纹:“后日便是你大喜,怎还操心这些?”她摘下腕间翡翠镯子,“这个添妆。” 白露眼眶倏地红了:“奴婢……” “我知你心思。”晏菡茱将镯子套进她手腕,“当年陪嫁时,你与惊蛰确是芙蕖安插的眼线。”她抚过白露发间银簪,“可这些年,你们比永昌伯府那些血亲更贴心。” 纪家后院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晏芙蕖倚着锦缎引枕,指尖掐进掌心:“二百两银子?她倒是大方!”鎏金护甲在礼单上划出深深痕迹,“当我纪家是要饭的?” 芒种捧着药碗的手一颤:“夫人仔细身子。” “身子?”晏芙蕖冷笑,“我那好妹妹巴不得我早死!”她忽然抓起案上和田玉镇纸,“啪“地砸向博古架,“凭什么她就能……” 碎玉飞溅中,芒种瞥见多宝阁上蒙尘的合欢佩——那是晏芙蕖及笄时晏菡茱所赠。当年姐妹俩挤在永昌伯府西厢房分食一块桂花糕的光景,如今竟比碎玉更难拾掇。 靖安侯府库房里,白露正清点中秋礼。蜀锦在暮色中泛着流水般的光泽,她忽然“咦“了一声:“这匹月华锦不是皇后赏的?少夫人怎舍得……” “给芙蕖姐姐的。”晏菡茱抚过锦缎上的缠枝纹,“她最爱海棠红。” 第209章 荒唐梦 白露急得跺脚:“您明知她……” “我知。”晏菡茱截住话头,将锦缎放入樟木箱,“可我也知,她如今最缺体面。”她忽然轻笑,“再说,用御赐之物打人脸,岂不比银子痛快?” 八月初十的永昌伯府门庭冷落。晏芙蕖望着廊下积灰的走马灯,忽然想起去年中秋——那时她还是未出阁的伯府嫡女,晏菡茱捧着亲手做的月饼来请安,却被她故意打翻在地。 “夫人,节礼备好了。”芒种的声音将她惊醒。 晏芙蕖瞥向那几坛浊酒、两盒潮了的点心和半旧不新的杭绸,嘴角扯出讥讽的弧度:“再加车芋头。”她忽然想起什么,“要最丑的。” 马车驶向靖安侯府时,她掀帘望着街边卖月饼的小贩。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娘子正踮脚够最上层的五仁月饼,让她恍惚看见十四岁的晏菡茱——也是这样踮着脚,把省下的月钱给她买药。 靖安侯府正厅,晏菡茱望着那车歪瓜裂枣的芋头,忽然笑出声:“芙蕖姐姐还是这般……”她拣起个发芽的芋头,“独具匠心。” 白露气得涨红了脸:“奴婢这就扔……” “留着。”晏菡茱将芋头抛回筐里,“送去厨房,蒸熟了分给街边乞儿。”她抚过月华锦上的海棠纹,“告诉芙蕖姐姐,我很喜欢她的''心意''。” 暮色渐浓时,江蓠领着乞儿们来领芋头。有个跛脚小儿捧着热腾腾的芋头,忽然朝正厅方向跪下磕头。檐角铜铃被晚风吹得叮当响,混着小儿的呜咽飘进书房。 沈钧钰搁下狼毫笔:“娘子这般以德报怨,倒让为夫惭愧。” “哪是什么以德报怨?”晏菡茱将剥好的芋头蘸了糖霜,“不过是……”她忽然将芋头塞进沈钧钰口中,“堵住某些人的嘴。” 沈钧钰被噎得咳嗽,眼角却漾起笑纹。窗外明月渐圆,照得庭院如积水空明。他忽然揽住晏菡茱的腰:“中秋那日,为夫带你去个地方。” “何处?” “去了便知。”沈钧钰卖关子,“总归比看话本有趣。” 三日后。 白露出嫁那日,晏菡茱将月华锦裁作的嫁衣披在她身上。金线绣的海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衬得新娘子面若桃花。 “少夫人……”白露望着镜中身影,忽然落泪,“奴婢何德何能……” “你值得。”晏菡茱将鎏金步摇插入她发间,“记住,女子嫁人不是归宿,而是新生。”她望向窗外喧闹的迎亲队伍,“江蓠若敢负你,本夫人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锣鼓声渐近时,白露忽然转身抱住晏菡茱:“奴婢会常回来看您。” “傻丫头。”晏菡茱轻拍她背脊,“好日子在后头呢。” 花轿抬起时,一片梧桐叶落在晏菡茱肩头。她仰头望着侯府飞檐上的明月,忽然想起那年中秋——她与晏芙蕖挤在漏雨的厢房里,分食半个发霉的月饼。 中秋夜。 沈钧钰带晏菡茱登上城楼时,万家灯火恰如星河落地。他忽然指向东南方:“看。” 一朵莲花灯晃晃悠悠升上天际,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转眼间千百盏天灯照亮夜空,灯面上皆写着“河清海晏“。 “这是……” “为夫抄录农书时,顺带将娘子善举编成话本。”沈钧钰从袖中掏出本《菡萏记》,“书商说,今夜全城百姓都在为娘子祈福。” 晏菡茱望着漫天灯火,忽然泪盈于睫。她想起那车发芽的芋头,想起白露的嫁衣,想起晏芙蕖打翻的月饼——原来善意真的会如星火燎原。 沈钧钰悄悄握住她的手:“娘子可知,为夫最庆幸何事?” “嗯?” “庆幸那日你买了玉米种子。”他轻笑,“更庆幸,买种子的是你。” 夜风拂过城楼,将《菡萏记》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最后一页写着: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芒种捧着礼单刚要退下,忽听珠帘哗啦一响。晏芙蕖倚着缠枝莲纹引枕轻笑:“去靖安侯府时捎句话,就说八月十二我要回永昌伯府,请菡茱妹妹务必同归。” “这…”芒种望着案几上未拆封的安胎药包,“若是世子夫人那日要赴宫宴……” “就说我又梦见她穿着大红嫁衣坠井。”晏芙蕖指尖划过青瓷药碗边沿,“这话她定要当面问个明白。”窗棂漏下的光影在她眼底碎成冰碴,映出前世那口爬满青苔的枯井。 廊下鹦鹉扑棱棱撞翻鸟食罐。芒种后背沁出冷汗:“夫人慎言!若教人听见……” “听见又如何?”晏芙蕖将药汁一饮而尽,“不过是个荒唐梦。”她望着铜镜里略显浮肿的面容,想起前世此时纪胤礼本该升任户部主事,而今却还在九品笔帖式的位置打转。 妆匣最底层压着当票,那是上月典当的翡翠耳坠换来的炭火钱。晏芙蕖攥紧袖中香囊,里头装着从嫁妆里抠出的碎银——若再不与靖安侯府搭上线,怕是连纪胤礼冬日的狐裘都要送去当铺。 “记得备两匣云片糕。”她突然起身推开雕花窗,“要西街王记铺子现做的。”秋风卷着桂花香扑进来,混着隔壁姨娘们唱小曲的调子:“从来都是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断肠……” 芒种望着主子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晏芙蕖出阁时的十里红妆。那些镶着东珠的凤冠、绣着金线的霞帔,如今都化作药铺里一包包安胎的当归。 芒种捧着礼盒踏进惊鸿苑时,廊下铜铃正被初夏的风撞得叮咚作响。她给苏氏请安的吉祥话还带着水阁那头的荷香,转眼已跪在青石地上:“我家夫人念着世子夫人独掌中馈辛苦,特让奴婢送些消暑的冰珀茶。“ 晏菡茱指尖掠过礼盒上缠枝莲纹,忽地轻笑:“芙蕖姐姐约我后日归宁,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黄花梨案几上,发出玉磬般的清响。 “夫人说梦魇缠身半月有余。“芒种垂首盯着自己绣鞋上沾的槐花,“总梦见世子夫人立在荷塘边。”话音未落,茶盏盖清脆地合上。 “荷塘?“晏菡茱捻起块玫瑰酥,“可是永昌伯府西苑那口?“前世晏芙蕖推她落水那日,岸边青苔也如今日这般湿滑。 芒种额角沁汗:“奴婢不敢妄言。夫人只说后日备下您最爱的樱桃煎,盼着姐妹叙旧。“ 第210章 不良于行 白露掀帘进来添茶,鎏金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晏菡茱的神情:“告诉芙蕖姐姐,我定准时赴约。“她瞥见芒种袖口露出的当票一角,唇角笑意更深——那印戳分明是东街当铺的。 待芒种跟着白露退下,惊蛰突然打翻针线簸箩。五色丝线滚了满地,像极了前世晏芙蕖扯断的那串璎珞。“夫人!“她跪着拾线,“上月芙蕖小姐典当嫁妆铺子,今儿这礼盒的檀香......怕是库房熏衣裳剩的。“ 晏菡茱弯腰捡起枚银针:“你当我嗅不出陈茶混着霉味?“她将针尖对准窗棂漏进的日光,“姐姐这是要借我的东风,重燃她那盏将熄的灯。“ 惊蛰望着光影里浮动的尘埃,想起半年前晏芙蕖挺着肚子炫耀纪胤礼买的金锁。如今那孩子化作血水流进夜香桶,倒教这位姑奶奶学会伏低做小了。 “后日你留在侯府。“晏菡茱突然将银针掷进香炉,“母亲正愁找不着由头发卖你。“炉灰腾起时,她眼前闪过前世惊蛰被乱棍打死的模样——就因撞破王氏往安胎药里掺红花。 暮色染透窗纱时,白露捧着对账册进来:“芒种走前塞给奴婢这个。“泛黄的账页间夹着张地契,赫然是晏芙蕖陪嫁的绸缎庄。 晏菡茱就着烛火细看,忽然笑出声:“姐姐当真舍得下血本。“她指尖抚过地契上歪扭的指印——这分明是晏芙蕖强按着纪胤礼画押的。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沈钧钰带着夜露进来。他解大氅时瞥见案上地契:“永昌伯府又要作妖?“ “作妖的另有其人。“晏菡茱为他斟上参茶,“芙蕖姐姐要拿绸缎庄换我三万两雪花银呢。“她故意将地契抖得哗啦响,“夫君觉得值不值?“ 沈钧钰就着她手饮尽茶汤:“夫人若想放火烧山,为夫给你添柴。“他拇指抹去她唇边茶渍,“只是当心火星子溅着绣鞋。“目光落处,正是她今早新换的并蒂莲软缎鞋。 八月初十的晨露还未散尽,沈钧钰膝上搭着锦被,狼毫笔尖悬在信笺上方许久,终是落下“岳父大人亲启“五个字。窗外桂花簌簌落在砚台里,混着松烟墨洇开浅黄花痕。 “腿伤未愈,实难成行。“他顿了顿,又添上“菡茱性柔,万望垂怜“,笔锋在“怜“字最后一捺生生折断。 江蓠捧着三页信笺退出书房时,瞥见世子耳尖泛红。犹记三月前大婚次日,这位爷摔了合卺杯便纵马出城,留新妇独对满堂宾客。如今倒好,为着不能陪归宁,倒比当年写军报还郑重。 马车辘辘碾过青石板,晏菡茱掀帘望着街边叫卖的糖人摊子。袁嬷嬷将暖炉塞进她手心:“世子特意交代,要老奴向亲家夫人分说腿伤原委。“ 白露撅嘴嘟囔:“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话到嘴边被袁嬷嬷瞪了回去。 晏菡茱指尖抚过信笺上未干的墨迹:“世子费心了。“她腕间翡翠镯子碰着车壁,发出玉磬似的清响。三朝回门那日,这镯子曾碎在永昌伯府的石阶上——嫡母王氏说既不得夫君欢心,便该学着低眉顺眼。 袁嬷嬷觑着她神色:“夫人宽宏,老奴斗胆说句僭越的话。” “嬷嬷是想说,莫要计较前尘?“晏菡茱截过话头,捡起滚落的蜜饯匣子,“您瞧这琥珀核桃,初入口是涩的,含久了才有回甘。“她拈起一颗递给白露,“就像我初嫁时,阖府都当我是攀高枝的麻雀。“ 车帘忽被风掀起,漏进几缕桂香。白露突然指着窗外:“夫人快看!“ 永昌伯府朱漆大门前,两列青衣小厮正往石狮子上系红绸。晏菡茱认出领头的是嫡兄贴身长随——这般阵仗,唯有迎接宫中贵人才有。 袁嬷嬷冷笑:“怕是听说世子腿伤,以为您又。” “嬷嬷。“晏菡茱按住她手背,“劳烦您带着世子的书信去见父亲。“她理了理杏红裙裾,“白露随我去给母亲请安。“ 角门吱呀开启时,洒扫婆子的窃语飘进耳中:“......说是世子残了腿。” 白露气得要冲过去理论,却被晏菡茱拽住:“去把我备的蜀锦取来。“她望着廊下新换的茜纱灯,“父亲最爱颜体,世子这手字,该是合他心意的。“ 正厅里王氏正摆弄着翡翠头面,见晏菡茱进来也不抬眼:“听闻姑爷不良于行?要我说,女子还是该学学女红。” “母亲教训的是。“晏菡茱奉上锦盒,“这是世子托人从南诏捎的雪缎,说是给妹妹添妆。“ 王氏指尖刚触到冰凉缎面,外头忽然传来管家惊呼:“靖安侯府送来十车节礼!“ 晏菡茱透过雕花窗望去,江蓠正指挥着卸下缠红绸的箱笼。最醒目的檀木箱上,端端正正摆着个青瓷坛——正是三朝回门时被她亲手粘好的合卺杯。 袁嬷嬷疾步进来,附耳低语:“世子说,腿伤好了要补您三书六礼。“ 檐下铁马叮咚,晏菡茱望着坛中摇曳的桂花枝,忽地想起今晨为他系护膝时,那人别开脸说的那句:“中秋......我陪你去放河灯。“ …… 晨雾未散,两辆马车几乎同时停在永昌伯府石狮子前。晏芙蕖掀帘时,正瞧见纪胤礼翻身下马的英姿,玄色袍角扫过青砖溅起晨露。他双臂稳稳托住她腰身,惹得她鬓边蝶钗乱颤:“夫君快放我下来!“ “为夫疼自家娘子天经地义。“纪胤礼故意扬高声量,余光瞥向三丈外那辆垂着靖安侯府徽记的马车。白露刚摆好踏脚凳,就见晏菡茱搭着丫鬟的手缓步而下,石榴红裙裾扫过车辕沾了层薄灰。 晏芙蕖抚平月华裙褶皱,笑眼弯成新月:“菡茱妹妹独个儿归宁?“她特意加重“独“字,腕间金镶玉镯撞出脆响,“沈世子这般忙碌?“ “大夫嘱咐静养。“晏菡茱拢了拢披风,指腹摩挲着袖中书信暗纹,“倒是纪姐夫鞍前马后,叫人好生羡慕。“她望着纪胤礼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那成色抵得上纪家半年开销。 正说着,门廊传来环佩叮当。戚氏提着裙摆疾步而来,蜜合色披帛险些勾住垂花门铜环:“两位姑奶奶可算到了!“她左手拉住晏芙蕖,右手挽住晏菡茱,三寸金莲踏得青砖咚咚响,“母亲晨起时就盯着更漏念叨呢!“ 第211章 双喜临门 穿过影壁时,晏菡茱瞥见西角门几个探头探脑的粗使婆子。前世她们嚼舌根说她不得夫君欢心,如今倒缩着脖子不敢吱声。正厅里燃着苏合香,晏定廉捧着汝窑茶盏的手忽然一抖——江蓠正捧着鎏金拜匣跪在当间。 “世子亲笔书信在此。“江蓠叩首时,匣中雪浪笺露出半角,“腿伤未愈不能亲至,万望伯爷海涵。“ 晏定廉展开信笺的手微微发颤。上月诗会上他被翰林院老学士讥讽文章匠气,此刻捧着这封骈四俪六的致歉信,竟觉每个字都往他心坎里钻。读到“菡茱性敏慧,持家有方“时,他捻须大笑:“去岁重阳宴,老夫便说菡茱最肖我!“ 王氏盯着信尾靖安侯府朱印,指甲掐进掌心。那日她故意打碎晏菡茱陪嫁玉镯,如今这信倒像记耳光甩在脸上。戚氏最会看眼色,忙捧来冰镇杨梅:“母亲尝尝这个,芙蕖妹妹特地带来的。“ “姐姐这杨梅腌得妙。“晏菡茱忽然开口,“去岁我送来的那坛,父亲还说酸倒牙呢。“她笑盈盈望向晏芙蕖,“可见纪姐夫疼人,连腌果子的蜜糖都舍得用贡品。“ 晏芙蕖舀杨梅的银匙当啷落在盏中。那蜜罐分明是她典当嫁妆时私藏的,怎会......抬眼却见晏菡茱正抚着腰间禁步,玉组佩下赫然坠着个眼熟的鎏金钥匙——正是她当票上画的那枚! “菡茱。”她刚开口,纪胤礼突然起身作揖:“小婿新得方端砚,正想请岳父品鉴。“ 众人移步书房时,晏菡茱故意落后半步。西窗竹影里,她看见晏芙蕖拽住纪胤礼衣袖低语,男人腕上赫然有道新鲜抓痕——与芒种袖口当票的墨渍位置分毫不差。 “妹妹看这字如何?“晏定廉献宝似的展开幅字。晏菡茱瞧着“家和万事兴“五个歪扭大字,莞尔道:“父亲这笔飞白体,倒让女儿想起世子临的《快雪时晴帖》。“ “当真?“晏定廉双眼发亮,“快取澄心堂纸来!“ 当墨香盈室时,晏芙蕖盯着晏菡茱誊抄信文的侧脸,忽然想起前世那个暴雨夜。她也是这样端坐抄经,而自己蜷在漏雨的偏房里,听着纪胤礼与丫鬟的调笑声。 “姐姐尝尝这樱桃煎。“晏菡茱推过瓷碟,琥珀色的糖衣映出晏芙蕖扭曲的倒影,“听说纪姐夫升了典簿?真是双喜临门。“ 晏芙蕖咬破樱桃时尝到铁锈味——那日她跪在当铺柜前,掌柜的唾沫星子混着这味道喷在她脸上:“破落户也敢充贵妇!“ 暮色渐浓时,江蓠突然带着十抬礼盒进门。最上层的锦盒里,沈钧钰亲题的“贤妻良佐“金匾晃花了众人眼。晏菡茱抚过匾额边角未干的桐油,忽地轻笑:“世子说,中秋要补我三书六礼呢。“ 晏定廉将信笺对折三次,金丝楠木镇纸压过的折痕恰好遮住“菡茱温良“四字。他抬眼打量这个素日里低眉顺眼的庶女,忽觉她鬓边赤金步摇晃出的光晕竟有些刺目。 “到底是靖安侯府养人。“他捻着山羊须,目光扫过晏菡茱腕间新换的羊脂玉镯,“这骈文写得比翰林院那帮酸儒强多了,改日让世子给为父誊份《滕王阁序》可好?“ 晏菡茱团扇半掩面,扇面苏绣的锦鲤正巧游到嫣红唇边:“父亲惯会取笑人。“她瞥见晏芙蕖绞烂的帕子落进茶盏,溅起的水花沾湿了纪胤礼新裁的杭绸袍角。 王氏适时插话:“菡茱得空请徐太医来诊脉,这子嗣。”她故意顿了顿,“你三姐姐嫁去陈侍郎家半年就有了喜。“ “母亲说的是。“晏菡茱指尖抚过青瓷盏上并蒂莲纹,“世子说侯府西苑的荷花池要重修,等来年。”她忽地收声,望着窗外掠过的双飞燕抿嘴轻笑。前世沈钧钰正是在荷香满园时,抱着刚满月的庶长子来她病榻前示威。 晏芙蕖鎏金护甲掐进纪胤礼手背,这蠢货竟还痴望着晏菡茱!她猛地起身,发间珠钗撞得叮当响:“妹妹陪我去园子里醒醒酒?“ 水榭九曲桥畔,锦鲤争食搅碎满池倒影。晏芙蕖突然拽住晏菡茱披帛:“你可知我梦见什么?“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几乎戳到对方鼻尖,“梦见你跪在雪地里求沈世子垂怜,他却搂着美妾讥笑你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晏菡茱慢条斯理解开披帛结扣:“姐姐这梦倒有趣。“她俯身拾起片枫叶,“就像去岁你推我落水那次,非说是我自己踩到青苔。“红叶在她掌心碎成齑粉,“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姐姐的梦该换换花样了。“ “你!“晏芙蕖扬手要打,却被晏菡茱擒住手腕。腕骨传来的剧痛让她想起前世被纪胤礼踹断肋骨的滋味,那些她引以为傲的“独宠“,不过是男人贪图她最后那点嫁妆。 “姐姐可知为何我肯赴约?“晏菡茱突然松手,晏芙蕖踉跄着撞上石栏。池中锦鲤惊散,搅起的水波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上月东街当铺走水,烧了丙字柜三十七号。“晏菡茱抚着栏上雕花,“巧的是,那柜里存着姐姐陪嫁田庄的地契。“她指尖沾了朱漆,“更巧的是,走水前夜,纪姐夫在赌坊输了五百两。“ 晏芙蕖血色尽褪。那日纪胤礼醉酒说漏嘴,她才知道这男人竟拿她最后的地契抵了赌债。更可恨的是当铺掌柜说地契早被人赎走,如今看来...... “姐姐想要的三万两在这儿。“晏菡茱抖出张银票,飞钱上“通宝钱庄“的朱印刺痛晏芙蕖双目,“拿纪姐夫新得的典簿官职来换,如何?“ 远处忽然传来戚氏的惊呼。晏芙蕖回头望去,纪胤礼正捧着碟樱桃煎喂给王氏的贴身丫鬟,那丫头腕上戴的正是她当掉的翡翠镯子。 暮风卷着银票落入莲池,晏菡茱的声音混着蝉鸣飘来:“姐姐且慢慢想,毕竟。”她拾起石凳上的团扇,“摄政王妃的梦,还能再做三个月呢。“ 秋阳穿过梧桐叶在青石径上洒下碎金,晏芙蕖鎏金护甲掐进掌心:“妹妹当真不念姐妹情分?“她腕间缠着的雪青披帛正巧盖住昨日当镯子留下的红痕。 晏菡茱弯腰拾起片枫叶:“上回姐姐说药材生意稳赚不赔。” 第212章 各取所需 红叶在她指尖碎成细末,“结果刘记药铺的东家前日刚被扒了官服游街。“她抬眸轻笑,“听说抄出三十万两脏银呢。“ 晏芙蕖踉跄着扶住石栏,栏上露水浸湿了她新染的蔻丹。那日纪胤礼逼她典当陪嫁时,指甲也是这样洇开血色。“这次不同!“她突然抓住晏菡茱袖口,“北疆要闹白灾,咱们提前屯毛皮。” “姐姐慎言!“晏菡茱猛地抽回衣袖,缠枝莲纹的银线勾断了对方两片护甲,“去年钦天监说这话的博士,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远处传来戚氏的笑语,晏芙蕖急得扯开荷包,露出半张羊皮舆图:“你瞧!乌兰察布往北的牧场。”她指尖戳着处墨渍,“今冬要冻死半数牛羊!“ 晏菡茱盯着图上歪扭的批注,忽地想起前世北疆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那日她正给纪胤礼缝护膝,血书从驿马背囊滚落,沾了满院雪泥。 “姐姐从何处得来?“她故意抚过图上“四皇子府藏书“的朱印,“这般机密。” 晏芙蕖慌忙合上舆图:“你管不着!就说要不要合伙?“她发间珍珠钗随着喘息晃动,像极了前世吊死在梁上的那串璎珞。 晏菡茱退后半步倚着桂树:“上月户部刚颁《平准令》,凡贩运毛皮超五十张者。”她摘下一簇金桂,“要抽三成市舶税呢。“ “你怎知。”晏芙蕖话音戛止。昨日纪胤礼醉酒说漏嘴,四皇子正是借着新令要整治商贾。若真如此,那些囤积的毛皮...... 蝉鸣突然刺耳起来。晏菡茱望着她惨白的脸色,从袖中抖出张泛黄官报:“姐姐不妨看看这个。“头条赫然是“幽州皮毛商抗税枭首“的消息,朱批的斩字洇透了纸背。 晏芙蕖踉跄着跌坐石凳,腰间禁步撞得叮当乱响。那日四皇子抚着这张舆图说“富贵险中求“,可没说险到要掉脑袋! “其实姐姐若真要赚。”晏菡茱突然俯身耳语,“不如改屯棉纱。“她指尖划过舆图某处,“听说工部新制的纺织机能纺出西域细棉,若是赶在雪灾前。” “当真?“晏芙蕖混浊的眼瞳骤然发亮,“你肯出多少本钱?“ 晏菡茱轻笑着退开:“妹妹近日要修西苑荷塘,实在腾不出闲钱。“她将官报叠成纸船放入溪流,“不过若是姐姐能说动四皇子。” 纸船顺流而下时,对岸突然传来纪胤礼的惊呼。晏芙蕖转头望去,她夫君正捧着个鎏金匣子追着戚氏的丫鬟献殷勤,那匣子花纹与她妆奁里失踪的碧玉簪盒一模一样。 暮风卷着桂香掠过亭台,晏菡茱的声音混着流水声飘来:“姐姐可要快些决断,毕竟。”她抚了抚鬓边新得的点翠步摇,“北疆的第一场雪,还有三个月呢。“ …… 秋阳斜照在永昌伯府的石榴树上,晏菡茱指尖抚过廊柱上剥落的朱漆:“姐姐这主意倒新鲜。“她突然转身,发间步摇的流苏扫过晏芙蕖腕间新添的淤青,“只是上月你院里烧坏的十车棉花。” “这次不同!“晏芙蕖急急截断话头,鎏金护甲划过青石栏,“西北俞参将的皮货价廉物美,熊皮能制大氅,羊皮可做褥子。”她忽然压低嗓音,“四皇子在北疆的暗桩会帮咱们疏通商道。“ 晏菡茱拾起片落叶把玩:“俞大人家三房庶子正愁升迁。”叶片在她指间碎成两半,“姐姐莫不是想让我用侯府的人脉换皮货?“ 晏芙蕖绢帕险些拧成麻花,这贱人竟连俞家内宅秘辛都知晓!她强笑道:“妹妹说笑呢,不过是各取所需。” “五五分成。“晏菡茱突然打断。 “两成!“晏芙蕖脱口而出,又慌忙改口,“三成!不能再少!“ 金桂簌簌落在两人肩头,晏菡茱望着远处假山后闪过的玄色衣角:“姐姐可知为何刘记药铺的东家判了斩监候?“她指尖蘸着露水在石桌上写了个“梁“字,“他错就错在。” “两成!就两成!“晏芙蕖突然尖叫,冷汗浸透后背的缠枝莲纹。那日四皇子密使腰间佩的正是梁府徽记,若真牵扯梁国舅...... 晏菡茱慢条斯理拭去水渍:“听说纪姐夫新纳的妾室怀了身子?“她突然扯开晏芙蕖的披帛,“姐姐这金丝牡丹绣得真好,可惜线头都散了。“ 晏芙蕖踉跄着扶住石凳。昨夜她亲手绞烂了那贱婢的肚兜,金线也是这样七零八落。“一成!“她突然抓住晏菡茱手腕,“我只要一成!“ 池中锦鲤忽然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晏芙蕖新染的蔻丹。晏菡茱抽回手轻笑:“姐姐早这般爽快多好。“她摘下朵木樨别在对方鬓边,“永昌伯府那边。” “他们眼里只有银子!“晏芙蕖猛地扯碎花瓣,“上月母亲克扣我陪嫁田庄的收成,说是要给三妹妹添妆!“碎瓣落进她颈间,与昨日被纪胤礼掐出的红痕混作一处。 晏菡茱望着对岸匆匆而来的戚氏,忽然将团扇塞进晏芙蕖手中:“听说四皇子最爱木樨香。“扇柄处赫然刻着“梁“字暗纹,“姐姐可要收好了。“ 晏芙蕖如握烙铁般颤抖。那日四皇子抚着这柄扇子说“事成之后许你侧妃之位“,转眼却将同样的话说给工部尚书嫡女...... “两位姑奶奶!“戚氏捧着鎏金食盒碎步而来,“刚熬的冰糖雪蛤。” 晏菡茱笑着迎上去接盏,宽袖拂过食盒时,一枚玉扳指悄然滚落草丛。晏芙蕖盯着那抹莹白——正是纪胤礼昨日丢失的定情信物。 暮风卷着枯叶掠过九曲桥,晏菡茱的声音混着蝉鸣飘来:“明日我便派人去西北,姐姐记得。”她抚了抚新换的翡翠禁步,“北疆的第一批货,可要走四皇子的门路呢。“ 戚氏领着丫鬟婆子们提着现蒸的点心来到水榭,四周环水格外阴凉。青瓷盘里盛着掺了山楂的冰镇凉糕,酸甜适口。她热络地招呼着两位小姑子,特意将金丝蜜枣往晏芙蕖跟前推了推。 “菡茱妹妹,重阳那日金山踏秋,可否捎带我家芸姐儿去见见世面?“戚氏将八岁的长女往前轻推,小姑娘发间金铃铛清脆作响。永昌伯府虽顶着爵位,但父兄官职低微,女眷连踏青宴的末席都很难排上。 第213章 毛皮生意 晏菡茱的茶盏停在唇边,目光扫过嫂嫂身侧的晏芸姝。那孩子生得玉雪可爱,杏眼樱唇竟与她幼时五分相似。戚氏会意,忙扯了扯女儿藕荷色衣袖:“快给二姑母见礼。“ “给二姑母请安。“晏芸姝屈膝时鬓边绢花轻颤,嗓音脆生生的。 晏菡茱搁下茶盏笑道:“山上石阶陡峭,可别半道喊累。“话音未落,小姑娘已雀跃着福身:“多谢姑母!我定能爬到山顶摘茱萸。“戚氏暗掐女儿手心,这丫头倒机灵,晓得要抓住攀高枝的机会。 廊下鹦鹉扑棱着翅膀,晏芙蕖垂首拨弄着翡翠镯子,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晏菡茱余光瞥见,心下微动——往日这庶姐最见不得旁人受优待,今日倒像看戏似的。莫不是踏秋宴要出岔子? 庭前桂花簌簌飘落,晏菡茱指尖轻点石桌。晏芙蕖既摆出作壁上观的架势,怕是从她嘴里套不出半句实话。这庶姐素来记仇,上回戚氏按靖安侯府的礼数回赠节礼,倒被她编排成施舍落魄亲戚。 日影西斜,三人拜别父母。角门处两架马车并排候着,晏芙蕖扶着车辕回眸轻笑:“妹妹可要快些拿主意。“晏菡茱抚平裙裾褶皱,笑吟吟应道:“姐姐且等着便是。“ 车轮碾过青石板时,晏菡茱闭目回想方才场景。戚氏备的回礼单子就搁在案头,给两房的绸缎都是新到的云锦,给孩子们的文房四宝俱是松烟墨、澄心纸。偏晏芙蕖只盯着自己那份多出的两匣官燕,倒像是谁短了她的用度。 更可气是北疆雪灾那回,这庶姐头一个想到的竟是屯粮居奇。若非自己暗中给纪胤礼递消息,纪家哪能靠着赈灾功劳连升三级?如今倒好,晏芙蕖反倒埋怨她抢了风头。 马车忽地颠簸,晏菡茱扶住鎏金暖手炉。水榭里那盘山楂糕还在舌尖泛着酸,她忽觉戚氏也不容易——既要周全嫡庶两位姑奶奶的面子,又要替儿女谋前程。倒是自己这庶姐,活脱脱养不熟的白眼狼,给块肉还嫌不是肋条。 暮色染透靖安侯府檐角时,沈文渊刚卸下朝服便见正院灯火通明。八仙桌上青花瓷碗腾起的热气里,晏菡茱正将银箸架在梅子青筷枕上——这是要议大事的架势。 “上月端王谋反时,你也是这般神色。“沈文渊撩袍落座,腰间鱼符撞在紫檀椅扶手上叮当响。苏氏捧着鎏金暖炉的手一颤,炉灰簌簌落在石榴裙摆。 晏菡茱将茶盏推至公婆面前:“芙蕖姐姐说北疆今冬要闹白灾。“她指尖划过盏沿冰裂纹,“儿媳想着,与其等雪埋了驿道再调粮草,不如。” “毛皮生意?“沈钧钰突然截断话头,膝上锦被滑落半幅,“她倒是会算计!“烛火映出他眼底血丝——北疆战报里冻僵的士卒面容又浮现在眼前。 “不止。“晏菡茱按住他欲拾锦被的手,“俞参将辖地多窑洞,儿臣师傅曾说。”她蘸着茶汤在桌上画了个圆,“若将火炕与灶台相连。” 沈文渊突然击掌,震得碗碟叮咚:“妙哉!“他起身踱步,腰间玉带钩划过博古架青瓷瓶,“去岁工部呈过类似图纸,可惜那群酸儒。” 苏氏轻咳一声,鎏金护甲叩了叩桌沿:“晏芙蕖的话有几分真?“她盯着晏菡茱发间微斜的步摇,“上回玉米地。” “十成假也无妨。“沈文渊抓起镇纸往舆图上一拍,震得烛火乱晃,“北狄今夏牧草欠收,入冬必要南下。“他指尖戳着图上蜿蜒长城,“火炕能保边民,毛皮可作军需——这才是正经用处!“ 沈钧钰猛地攥紧锦被:“儿臣这就上书请。” “胡闹!“苏氏突然摔了暖炉,香灰泼洒在青砖地缝里,“你膝伤未愈,菡茱还未有孕。”话音未落,她瞥见儿媳瞬间苍白的脸色,忙转话头:“让禹州大营的赵参将去办。“ 窗外忽起狂风,卷着枯叶扑在茜纱窗上。晏菡茱垂眸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前世灌下的那碗红花仿佛又在腹中翻搅。腕间突然一暖,沈钧钰的手覆上来:“母亲,孩儿不去了。“ 他转向晏菡茱时,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明日我修书给俞参将,再让外祖家的商队收五万张羔羊皮。“掌心薄茧摩挲着她腕间旧疤,“你师父说的火炕。” “师傅留了图册在箱底。“晏菡茱反握住他手指,“明日就让惊蛰找出来。“她腕上翡翠镯碰着沈钧钰的玉扳指,发出清越脆响。 苏氏望着小夫妻交叠的手,忽然想起新婚夜摔碎的合卺杯。那日沈钧钰醉醺醺扯断新娘盖头,如今倒学会轻言细语了。 “十万两够不够?“她突然开口,从妆奁底层摸出把鎏金钥匙,“我陪嫁的银楼。” 沈文渊大笑打断:“哪用得着动夫人的体己!“他抽出发间白玉簪往舆图上一掷,簪头正插在幽州城位置,“明日早朝,老夫就让户部拨二十万两修火炕——就当是给北狄备的棺材本!“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晏菡茱起身添茶时,沈钧钰忽然拽住她披帛:“若真有大雪。”他喉结滚动,“你梦见过吗?“ 晏菡茱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前世那个雪夜。沈钧钰抱着庶长子从北疆归来,玄色大氅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 “梦见过。“她将茶汤倾入他盏中,“梦见世子爷在城头点狼烟,我在城下砌火炕。“青瓷盏沿映出她唇角笑意,“狼烟起时,北狄人的马蹄正踩在暖和的炕道上打滑呢。“ 沈文渊的朗笑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窗外北风卷着初雪叩打窗棂,恍若金戈铁马踏冰河。 暮色染透靖安侯府檐角时,沈钧钰正伏案疾书。狼毫笔尖悬在信笺上方许久,终是落下“俞兄亲启“四字。窗外桂花簌簌落在砚台里,混着松烟墨洇开浅黄花痕。 “羔羊皮五万张,火炕匠人二十。”他顿了顿,又添上“工钱按市价三倍“,笔锋在“三“字最后一横生生折断。上月北疆战报里冻僵的士卒面容又浮现在眼前。 正厅那头传来环佩叮当,苏氏捧着鎏金拜匣疾步穿过回廊。她发间累丝金凤钗晃得管事眼花:“快马加鞭送去幽州,告诉兄长毛皮要细挑。” 第214章 玉坠 “要挑毛色均匀的。“晏菡茱的声音自月洞门传来,石榴红裙裾扫过青石阶上晨露,“边角有破损的也要,可裁成护膝给将士们。“她腕间翡翠镯子碰着食盒,发出玉磬似的清响。 八月十八的晨光透过茜纱窗棂时,白露正对镜描眉。金丝楠木妆奁里躺着对赤金缠丝镯,底下压着张泛黄卖身契——昨夜晏菡茱亲手烧了另一张。 “新娘子快些!“袁嬷嬷捧着凤冠进来,眼角皱纹里都漾着笑,“江蓠在二门急得直转圈呢!“ 晏菡茱倚着门框看白露更衣,忽然想起前世这丫头被发卖时的哭喊。那日大雪纷飞,白露攥着她半幅裙角说“来世还伺候您“,转眼就被牙婆拖出垂花门。 “夫人。”白露转身要拜,却被晏菡茱扶住。 “这套头面是世子赏的。“晏菡茱将鎏金步摇插入她云鬓,“这匹蜀锦原是要给我裁冬衣的。”她指尖抚过嫁衣上并蒂莲纹,“穿着它,把从前那些苦日子都烧干净。“ 江蓠在廊下接亲时,靴尖不住蹭着青砖缝。沈钧钰抛来个荷包:“二百两,够你置办个小院了。“他望着这个跟了十年的长随,“日后若敢学魏奉晖。” “世子放心!“江蓠扑通跪下,“小的要是纳妾,就叫雷劈。” “胡吣什么!“沈钧钰踹他靴跟,“接着新娘子去!“ 喜烛高烧时,晏菡茱倚着雕花窗看新人交拜。沈钧钰忽然往她掌心塞了枚玉环:“库房找着的,说是前朝公主大婚时戴过。“ 玉环内侧刻着“白首“二字,晏菡茱指尖猛地一颤。前世这物件是在侧妃腕上见的,那女人耀武扬威地说“世子说玉环衬我肤色“。 “怎么了?“沈钧钰蹙眉,“不喜欢?“ “妾身更爱金器。“晏菡茱将玉环放回他掌心,“金器熔了重铸还是新物,玉石碎了就拼不回了。“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江蓠扶着微醺的白露回新房。路过西厢时,白露忽然指着梧桐树下的石凳:“那年夫人就是在这儿教我认字。” 话音未落,江蓠突然打横抱起她:“往后我教你认咱们孩儿的名字。“ 正院那头,沈钧钰正盯着案上舆图出神。晏菡茱端着药碗进来时,他慌忙用战报盖住北疆某处——那里用朱砂圈了个“危“字。 “该换药了。“晏菡茱蹲身卷他裤管,狰狞伤疤上还渗着血丝。前世这腿伤拖到隆冬才愈,误了北疆战事,也误了他们一世姻缘。 沈钧钰忽然握住她手腕:“若我真要去北疆。” “妾身跟着。“晏菡茱将药膏抹在纱布上,“火炕要砌,毛皮要运,世子爷身边。”她抬眸轻笑,“总得有个会打算盘的人。“ 窗外忽然飘起细雨,打湿了刚贴的喜字。江蓠的鼾声混着白露的呓语飘过回廊,沈钧钰的声音混着药香传来:“等北疆事了,我们。” “世子该喝药了。“晏菡茱将青瓷盏抵在他唇边。盏底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像极了前世灵堂里的白幡交缠。 …… 红烛高烧,窗棂上贴的喜字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袁嬷嬷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跪在跟前的两个孩子。白露的凤冠流苏垂在江蓠肩头,晃得人眼花。 “当年你烧得跟炭炉似的,夜里咳得停不下来。“袁嬷嬷摩挲着江蓠的手背,指节上的茧子刮得人发痒,“我拿雪水浸帕子给你降温,十指头都冻出疮来。“ 江蓠喉咙发紧。记忆里是有这么个冬夜,破棉被絮子直往鼻子里钻,袁嬷嬷哼的小调混着药罐子咕嘟声,成了最安心的摇篮曲。他额头抵在袁嬷嬷膝头,嗅到熟悉的艾草香。 白露捧过红漆托盘,上头躺着对赤金镯子。烛火映得镯面錾刻的缠枝纹忽明忽暗,袁嬷嬷指腹擦过内侧刻痕:“这是当年在宫里得的赏。“ “干娘!“江蓠急得抬头,“您不是说攒着养老。“ “闭嘴!“袁嬷嬷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力道却轻得像拂尘,“新妇过门头一遭,哪有婆婆不给见面礼的?“转脸对着白露又软了声气,“好孩子,往後这混球要是犯倔,你只管拿镯子砸他。“ 酒过三巡,院里的喧闹渐渐散了。惊蛰领着人撤走杯盘时,江蓠正蹲在井边冲凉水脸。月光映着井沿结的薄冰,他忽然想起六岁那年扒着井口照镜子,袁嬷嬷吓得拎着他后领往后拽。 “发什么呆?“袁嬷嬷提着灯笼过来,影子投在青砖地上晃晃悠悠。她从贴身荷包摸出个物件,银链子缠着月牙玉坠,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江蓠接过来时指尖发凉。玉坠不过拇指大小,通体碧透,对着月光能瞧见里头云絮似的纹路。他忽然记起入府那日,人牙子扯他裤腰带时骂骂咧咧,说这破裤子针脚缝得死紧。 “当年给你浆洗衣裳,针线篓里滚出这物件。“袁嬷嬷拢了拢披风,“江南织造局进贡的冰蚕丝,寻常百姓家莫说用,见都没见过。“ 夜风卷着残雪往领口钻,江蓠攥着玉坠的手心却沁出汗来。记忆里确实有间茅草屋,可那炕席是湘妃竹编的,窗纸透着松烟墨香。他总当是烧糊涂了的癔症,原来。 “干娘怕我惹祸?“他忽地咧嘴笑,圆脸上挤出两个酒窝,“您看我这身板,像是能报仇雪恨的主?“说着拍拍肚皮,赘肉在锦缎喜服下颤了颤。 袁嬷嬷瞪他一眼,伸手要拧他耳朵:“浑说什么!“临了又改成拍他肩膀,“白露是个好的,你既成了家,凡事多思量。“ 新房传来杯盏轻响,白露正对镜卸钗环。江蓠摸着滚圆的肚子蹭到门边,忽见铜镜里映出玉坠的光,忙塞进怀中。红绡帐暖,他盯着帐顶绣的百子千孙图发呆,白露的发香混着合卺酒的甜腻往鼻子里钻。 “想什么呢?“白露戳他腰间软肉。 江蓠翻身搂住新妇,把玉坠塞进她手心:“明儿找城南王掌柜掌掌眼,这玩意值不值五十两。“ 更深露重,袁嬷嬷踩着积雪往自己住处走。路过世子夫人院墙时,她驻足望着檐角铜铃。当年在宫里见过这样的玉坠,是那位小主子周岁时戴过的长命锁上拆下来的配件。 风吹得灯笼直晃,老太太紧了紧衣襟。有些秘密就该跟着老骨头埋进土里。 第215章 牙人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砖地上,江蓠望着枕边人熟睡的侧颜,指尖轻轻拂过白露鬓角。红烛燃尽的蜡泪凝在烛台上,像极了昨夜她眼角欢喜的泪。 白露翻了个身,摸到枕下硬物。月牙玉坠躺在掌心,莹润生辉:“这。“她倏地坐起,“江蓠哥,这是。“ “袁嬷嬷昨日给的。“江蓠系着中衣盘扣,“说是我被卖进府时缝在裤腰里的。“他接过玉坠对着光,“你瞧这纹路,倒像。“ “像半枚兵符!“白露压低声音,“江蓠哥,咱们得禀告主子。“ 江蓠攥着玉坠的手一抖:“可咱们是奴籍。“ “主子仁厚,断不会怪罪。“白露握住他手腕,“若藏着掖着,反给侯府招祸。“ 惊鸿苑的桂花簌簌落在石棋盘上,晏菡茱执白子的手顿了顿。远处回廊下,新婚夫妇正躬身候着。 “给主子请安。“江蓠跪得笔直,掌心托着玉坠,“奴才的身世恐有蹊跷。“ 沈钧钰捏起玉坠细看,羊脂玉在日光下流转光华:“这等成色,非王侯不能用。“他转头唤道,“白露,去请袁嬷嬷。“ 晏菡茱指尖掐进掌心。前世江蓠被乱箭射死的画面与玉坠寒光重叠,她强自镇定:“纵是滔天旧案,侯府也护得住你们。“ “奴才叩谢主子大恩!“江蓠额头抵着青石,“若有不妥,奴才即刻。“ “胡说什么!“沈钧钰掷了黑子,“本世子还怕麻烦?“他瞥见妻子苍白的脸色,“菡茱,你说是不是?“ 晏菡茱拈起桂花放入茶盏:“前朝旧事罢了。“她将茶推给江蓠,“喝口定定神。“ 袁嬷嬷颤巍巍跪在鹅卵石径上:“老奴不敢隐瞒。当年人牙子说,这孩子是北疆战乱时捡的。“她指着玉坠内侧的暗纹,“这云雷纹,老奴在老太爷的虎符上见过。“ 沈钧钰猛地起身,玉佩撞得棋盘叮当响:“北疆云氏?二十年前谋逆被诛的。“ “正是。“晏菡茱按住他手臂,“云家幼子当年失踪,算来年纪与江蓠相仿。“ 白露突然跪下:“主子明鉴!江蓠哥襁褓中就被卖作奴仆,云家的事与他何干?“ “自然无关。“晏菡茱扶起她,“只是这玉坠。“她望向丈夫,“得找个妥当去处。“ 沈钧钰摩挲着玉坠沉吟:“熔了?“ “不可!“晏菡茱夺过玉坠,“这是江蓠唯一的念想。“她忽然想起什么,“库房有块前朝石碑,上头似乎。“ 暮色染红回廊时,江蓠蹲在碑文前。白露举着灯笼,光晕映出斑驳字迹:“云氏。赐婚北疆。“她忽然惊呼,“江蓠哥快看!“ 残缺的“云“字旁,赫然刻着月牙图腾,与玉坠纹路分毫不差。 “难怪。“晏菡茱轻抚石碑,“云家当年被诬谋反,这玉坠怕是婚约信物。“ 沈钧钰挑眉:“婚约?和谁?“ “前朝镇北王之女。“晏菡茱指尖点着“慕容“二字,“若那位郡主尚在。“ 江蓠突然跪下:“奴才愿毁去玉坠!“ “糊涂!“沈钧钰踹翻脚边石凳,“这是你生母留给你唯一的。“ “奴才的生母只有袁嬷嬷!“江蓠重重叩首,“求主子熔了这祸根!“ 白露哭着扑过去:“江蓠哥!“ 晏菡茱望着纠缠的两人,忽然想起前世江蓠咽气前攥着的半块玉佩。原来那时,他早知自己身世。 “不熔。“她将玉坠塞回江蓠手中,“本夫人倒要看看,谁敢动我靖安侯府的人。“ 白露挑帘出去时带起一阵风,窗外的桂花香混着墨香涌进来。晏菡茱接过沈钧钰递来的月牙坠,指尖在尖角处摩挲。江蓠贴着墙根站得笔直,后脖颈的汗把领口洇湿一圈。 “你瞧这纹路。“晏菡茱将玉坠举到光里,“西魏贵胄惯用回字纹,这却是前朝宫廷流行的卷云纹。“她指甲划过玉面,“上月户部侍郎府抄家,那匣子前朝旧物里就有这样的雕工。“ 沈钧钰解下颈间平安扣,两枚玉器在案上相撞发出脆响:“娘子这般说,我倒想起五年前北狄进贡的玉如意。“ “世子!“江蓠突然扑通跪下,膝盖磕在青砖上咚的一声,“小的真没想攀什么高枝!“他袖口蹭到案角墨砚,洇开一团乌渍,“就是、就是夜里总梦见个穿杏黄衫子的妇人。“ 晏菡茱与沈钧钰对视一眼。窗棂外传来袁嬷嬷的咳嗽声,白露搀着老人家跨过门槛,老嬷嬷的缠枝纹棉鞋在砖面拖出沙沙响。 “给嬷嬷看茶。“晏菡茱抬了抬下巴,白露忙将人扶到绣墩上。袁嬷嬷半欠着身子不敢坐实,枯瘦的手指绞着帕子:“老奴当年在浣衣局当差,见过前朝废太子的乳娘戴过这样的坠子。“ 沈钧钰指尖轻叩案几:“柳管事现管着东市铺面?“他突然转头问江蓠,“你说来运去年查过身契?“ “是、是。“江蓠抹了把汗,“来运哥他爹是铁匠,契书上写着''河间府张氏'',柳管事说牙行存着按过手印的原契。“ 晏菡茱忽然起身,裙摆扫过地上的墨渍:“明日让周十一扮作贩绸缎的客商,跟着你去柳记牙行。“她从多宝阁取来个锦囊,“这里头是碎银子,该打点的别省着。“ 袁嬷嬷突然剧烈咳嗽,帕子掩着嘴闷声道:“老奴记得当年人牙子姓马,左脸有块铜钱大的胎记。“她浑浊的眼珠转向江蓠,“那日你发着高热,死死攥着裤腰带不让人换。“ 三更梆子响时,江蓠蹲在耳房檐下啃冷馒头。周十一挎着腰刀晃过来,月光映得他脸上刀疤发亮:“兄弟,明儿可要演场好戏。“他抛来个酒葫芦,“柳记牙行隔壁是赌坊,咱们得从后巷摸进去。“ 次日晌午,柳记牙行门前停着辆青布马车。江蓠穿着簇新的靛蓝绸衫,肚腩把盘扣绷得紧紧的。柜台后探出个三角脸,左颊红斑像沾了朱砂。 “这位爷要雇粗使?“马牙人龇着黄牙笑,“昨儿刚来批北边逃荒的。“ 周十一啪地拍下锭银子:“查个旧档,六岁男童,约莫是隆庆三年经手的。“ 马牙人眼珠滴溜转,手指头在算盘上拨得噼啪响:“这得翻陈年账本。“ 江蓠突然捂着肚子哀嚎:“哎哟!劳驾借个茅房!“话音未落已蹿进后堂。周十一顺势揪住马牙人衣领:“我兄弟要有个好歹。“ 第216章 南唐王子 后堂霉味扑鼻,江蓠摸到账房时靴底已沾满蛛网。榆木柜子上贴着泛黄的纸签,他哆嗦着翻到“隆庆三年“那册。账页黏在一起,撕开时簌簌落灰。 “河间府。张来运。“江蓠的胖手指突然顿住,“江蓠,年六岁,纹银十两,保人陈氏。“底下按着个胭脂印,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城南杏花巷“。 前堂突然传来打砸声,周十一的粗嗓门震得房梁落灰:“敢在茶里下药!“江蓠慌忙撕下那页塞进裤腰,转身撞翻个青瓷花瓶。 “抓住他!“马牙人尖利的叫声刺破耳膜。江蓠抱头鼠窜时,怀中的月牙坠突然滑落,在青砖地上摔成两半。裂缝里露出抹鎏金,竟是嵌着半枚龙纹印章。 白露攥着江蓠的袖角穿过垂花门时,日头刚爬上东墙。柳管事正在廊下拨算盘,见他们来,顺手将算珠拨得噼啪响。 “柳叔。“江蓠掏出荷包,“这是孝敬您的。“碎银落在青石砖上叮当两声。 柳管事脚尖一勾将银子踢进袖袋:“成家立业的汉子,是该寻根。“他掸了掸靛蓝绸衫,“柳记牙行的老账房与我沾亲,你且随我来。“ 牙行地窖霉味呛人,江蓠举着油灯看柳管事翻找泛黄的册子。蛛网粘在发霉的账本上,忽然听得“啪“的一声,柳管事抽出本宣德年的簿子:“河间府普吉县桃源镇院前村,许德生、崔氏,卖子得银五两。“ 油灯“哔啷“晃了晃,江蓠盯着墨迹斑驳的“许“字。原来他不姓江,这名字是进侯府后嬷嬷随口起的。 “多谢柳叔。“他将备好的梨花白搁在牙行柜台,“夜里风大,您暖暖身子。“ 暮色染红惊鸿苑的琉璃瓦时,沈钧钰正摩挲着月牙玉坠。羊脂玉在掌心沁着凉意,窗棂外传来晏菡茱与白露的说话声。 “侯爷回府了。“小厮隔着竹帘通报。 靖安侯蟒袍未换便进了书房,见儿子呈上的玉坠,美髯颤了颤:“这纹路。“ “父亲认得?“ “似是在。“靖安侯忽然转身,鎏金护甲划过书架第三格。积灰的羊皮卷边角已泛黄,展开竟是前朝舆图。月牙图腾赫然印在“南唐“二字旁,绳结样式与江蓠的玉坠分毫不差。 沈钧钰指尖发凉:“南唐余孽?“ “未必。“靖安侯抚着卷边,“永昌二十三年南唐归顺,王室子弟皆赐国姓。这玉坠。“他忽然用护甲刮开玉面,内里竟露出鎏金纹路,“是南唐王族暗印!“ 晏菡茱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前世江蓠被万箭穿心时,手里攥着的正是这枚玉坠。原来那时。 “江蓠今年十九?“靖安侯突然问。 “正是。“ “永昌八年南唐王暴毙,幼子失踪。“靖安侯卷起羊皮,“算来年纪倒是相符。“ 沈钧钰攥紧玉坠:“若他真是。“ “糊涂!“靖安侯拍案,“南唐归顺已二十载,王室凋零殆尽。即便真是遗孤。“他瞥见儿媳苍白的脸色,“菡茱觉得该如何?“ 晏菡茱将茶盏轻放:“父亲,儿媳听闻南唐旧部近年频频出现在北疆。“她指尖点着舆图某处,“若这玉坠是调兵信物。“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江蓠的声音:“主子,袁嬷嬷求见。“ 老嬷嬷捧着漆盒跪在青石板上:“老奴有罪!当年人牙子还给了这个。“漆盒里躺着半块鎏金令牌,缺口与玉坠严丝合缝。 靖安侯瞳孔骤缩:“南唐虎符!“ 惊雷劈在院中古柏上,晏菡茱忽然想起前世今日。也是这般雷雨夜,江蓠浑身是血地爬进她院子,咽气前说了句“南唐。“ “父亲!“沈钧钰突然跪下,“江蓠忠心耿耿。“ “起来!“靖安侯扶起儿子,“为父若要灭口,何必等到今日?“他摩挲着虎符纹路,“南唐旧部近年蠢蠢欲动,这虎符。“ 晏菡茱突然插话:“父亲,儿媳有一计。“ 靖安侯的手指扫过积灰的书架,蛛网粘在鎏金云纹袖口上。他抽出一本泛黄的《南唐纪年》,书页间簌簌落下几粒鼠粪。沈钧钰举着烛台凑近,火光在“隆庆十五年“那页跳跃。 “你看这画像。“老侯爷的指甲掐进泛潮的纸面,“南唐大王子这眉眼,跟江蓠活脱脱一个模子刻的。“画中人身着狐裘骑装,圆脸上嵌着对笑涡。 沈钧钰倒吸凉气,烛油滴在手背都未察觉:“当年南唐二王子弑父杀兄,不是说大王子血脉尽绝。“ “留了个活口。“靖安侯翻到下一页,墨迹被蠹虫啃得斑驳,“大王子妃带着幼子出逃,追兵在普吉县找到具孩童焦尸。“他抬眼望向窗外的鹅毛大雪,“倒是跟江蓠说的院前村对得上。“ 江蓠的脚步声在廊下由远及近,棉靴碾雪声咯吱作响。沈钧钰见他棉袍下摆沾着泥点子,想起去年这胖子在冰窟窿里捞锦鲤的憨样,怎么也难跟画中贵胄联系起来。 “小的查到了!“江蓠喘着粗气抹汗,“院前村十年前遭了马匪,许德生夫妇。“他突然顿住,盯着案上摊开的画像,喉结上下滚动。 靖安侯将书推过去:“你亲爹是南唐大王子,亲娘为保你性命,将你托给农户。“老侯爷指节叩在“独子死,未见尸“那行字上,“那具焦尸怕是替身。“ 江蓠的胖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才敢碰书页。画中人的玉佩与他怀中月牙坠纹路相合,鎏金镶边在烛光下泛着幽光。他忽然记起梦里总有个穿杏黄衫子的女子,往他嘴里塞饴糖时指尖有茉莉香。 “侯爷。“江蓠膝盖发软,“小的、小的就是个厨子。“ 沈钧钰扶住他发颤的胳膊:“北狄今冬犯边,南唐那位弑君的大汗已病入膏肓。“他瞥见父亲眼底精光,心下了然,“若你能联络旧部。“ 窗外传来更鼓声,江蓠后知后觉发现掌心掐出了血印。灶上炖的肘子香味飘进来,混着墨香令他作呕。他想起袁嬷嬷总说“胖人有福“,如今这福分未免太荒唐。 “小的娘亲。“江蓠突然抬头,“若是活着,岂不是。“ 靖安侯合上书册,蠹虫从书脊缝隙仓皇逃窜:“南唐有收继婚的习俗,大王子妃如今该是现任大汗的阏氏。“见江蓠双目赤红,老侯爷叹道,“本侯会派人潜入南唐王庭,你先跟着周十一习武。“ 江蓠浑浑噩噩走出书房,靴底在青砖上蹭出道泥痕。马厩里传来白露唤他吃饭的吆喝,往常能让他跑着去的葱油饼香气,此刻却催得他扶墙干呕。 第217章 佑康阁 次日天未亮,周十一将牛皮甲扔在他榻前:“从今儿起,改口叫我师父。“江蓠抱着甲胄发愣,直到白露拧着他耳朵骂:“发什么呆!侯爷给你机会认祖归宗,别给袁嬷嬷丢人!“ 冰湖畔,江蓠握着长枪直打晃。周十一踹他膝窝:“下盘要稳!“他踉跄着栽进雪堆,忽然摸到冻在冰里的半块玉佩——鎏金云纹,与画中大王子所佩一模一样。 烛火在青瓷灯罩里跳了跳,江蓠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砖地上。他仰头望着靖安侯战袍下摆的云纹,喉结滚动:“求侯爷准假两月,小的...小的就想知道生母是否安好。” 沈钧钰手中的兵书“啪“地合上:“你当南唐是你家后院?”他起身绕到江蓠跟前,“瞧瞧这眉眼——”指尖在江蓠鼻梁虚划,“跟你那弑兄篡位的二叔足有七分像!” 靖安侯沈文渊摩挲着虎符,案头《南唐王室谱》翻到泛黄的一页。烛光映着江蓠与南唐废太子八分相似的面容,连下颌那道疤都如出一辙——那是三岁坠马留下的。 “明日让易容师傅过来。”沈文渊突然开口,“南唐使团下月进京,你这张脸。” 江蓠浑身一颤。他记得五岁那年,乳母将他塞进运菜车时,宫墙外正是这样的春夜。马蹄声混着追兵的呼喝,像极了此刻檐角晃动的铁马声。 夜色漫过窗棂时,白露正在补江蓠的旧衫。烛泪滴在虎头鞋上——那是她偷偷缝的。门轴“吱呀”轻响,江蓠带着满身夜露扑进来,将她抵在妆台前。 “露儿。”他埋首在她颈间,呼吸灼烫,“我是南唐废太子遗孤。” 铜镜“咣当”倒地。白露望着镜中交叠的身影,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江蓠背着她翻墙看灯。那时他笑说:“等攒够银子,咱们也开个灯笼铺子。” “当啷“一声,江蓠的腰牌掉在地上。镶银的“沈“字沾了尘土,那是他十六岁那年,世子亲手系在他腰间的。 “你要走?”白露攥紧他衣襟,指尖发白。 “侯爷说要易容。”江蓠的泪砸在她手背,“等查清阿娘下落。”他突然哽住,想起乳母临终前攥着的半块玉佩,内侧刻着南唐王室的狼头图腾。 白露忽然扯开衣带,肚兜上并蒂莲沾着泪痕:“我给你留个后吧。”她颤抖着吻上江蓠的伤疤,“若是...若是回不来。” 烛火“噗“地灭了。月光透过窗纱,在江蓠背上映出交错的旧伤——那是替世子挡箭留下的。白露的指甲在他肩头抓出血痕,像要把人烙进骨血里。 五更梆子响时,江蓠轻手轻脚摸出被褥。白露忽然从背后抱住他,将虎头鞋塞进他行囊:“带着,辟邪。” 靖安侯站在廊下,望着天际鱼肚白:“南唐王后三年前病逝了。”他递过密报,“你二叔继位后,将她挫骨扬灰。” 江蓠踉跄扶住廊柱,喉间泛起血腥气。记忆里那个哼着童谣的身影,终究消散在异国的风里。 “但有个老宫人说。”沈文渊压低声音,“当年送你来西魏的,正是王后贴身侍女。她在掖庭留下个女儿,今年该有十六了。” 沈钧钰抛来易容面具:“南唐使团带着位和亲公主,说是要许给太子。”他指尖敲着案几,“你猜这位公主眉眼像谁?” 晨光刺破云层时,江蓠对着铜镜贴上人皮面具。镜中人变成个塌鼻梁的麻脸汉子,唯有那双肖似生父的凤眼,还藏着南唐王室的傲气。 “此去危险。”沈文渊将短刀插进他靴筒,“但你是最合适的暗桩。” 江蓠摸着刀柄上缠的红绳——那是白露的发带。昨夜缠绵时,她将青丝绕在他腕间:“我等你回来扎灯笼。” 马车驶出角门时,白露突然追出来。她跑丢了绣鞋,罗袜沾满晨露,怀里抱着刚蒸好的桂花糕:“路上吃!” 江蓠咬了口桂花糕,甜香混着咸涩。白露踮脚为他整理衣领,露出颈间点点红痕:“给孩子取名了吗?” “若是儿子叫承安,女儿叫念卿。”江蓠将虎头鞋贴在胸口,“承你平安,念我归来。” 城门在望时,一队南唐使团正缓缓入城。华盖下少女掀开车帘,眉心朱砂痣艳如血。江蓠浑身剧震——那眉眼,与他记忆中的母后重叠成故国的月色。 。 烛火在鎏金烛台上摇曳,晏菡茱指尖摩挲着月牙玉坠:“那日见着这图腾,妾身便疑心是南唐狼牙。”她抬眼望向正在擦拭佩剑的沈钧钰,“只是未料父亲动作这般快。” 沈钧钰剑锋映出眼底寒光:“南唐今年必不安分。”他收剑入鞘,青玉剑穗扫过晏菡茱膝头,“父亲已派人去查江蓠生母,想来是要在使团进京时做文章。” “使团?”晏菡茱拈起颗蜜饯,“南唐若真有异心,今年贡品当如何?” “若是照旧,尚可观望。”沈钧钰就着她的手咬住蜜饯,“若是减了。” “那便是蠢钝如猪!”晏菡茱倏地直起身,发间步摇撞得叮当响,“既要犯边,合该多送些珍奇麻痹朝臣,怎会反其道而行?” 沈钧钰低笑,指尖划过她蹙起的眉:“南唐那些莽夫,向来信奉铁蹄胜过谋略。”他执起案上舆图,“去年冬他们换了新王,听闻是个只识弯弓的武夫。” 晏菡茱望着图上蜿蜒的北境防线,忽觉腕间一暖。沈钧钰将暖手炉塞进她掌心:“莫忧,父亲镇守北疆二十载,最知如何应对。” 话音未落,惊蛰捧着洒金帖掀帘而入:“纪夫人邀您七日后佑康阁品茶。” “佑康阁?”晏菡茱挑眉,“一壶云雾茶要十两银,芙蕖姐姐何时这般阔绰?” 沈钧钰面色微沉:“不想去便推了。” “为何不去?”晏菡茱展开请帖,海棠熏香扑面而来,“正愁近日无趣,且看她要唱什么戏。”她忽地倾身凑近沈钧钰,“莫非世子怕旧情人。” 团扇柄轻敲在她额间:“胡闹。”沈钧钰耳尖泛红,“我与她清清白白。” “妾身自然信你。”晏菡茱团扇半掩朱唇,眼波流转似春水,“毕竟世子如今。”她眸光扫过他腿上竹板,“便是想红杏出墙,怕也有心无力。” 沈钧钰气笑,伸手要捉她。晏菡茱灵巧躲开,石榴裙扫翻棋奁,白玉棋子滚落满地。 “哎呀,妾身失仪。”她蹲身拾棋,露出一截雪白后颈。沈钧钰喉结微动,忽然握住她手腕:“待我腿伤痊愈。” 第218章 天降富贵 “痊愈又如何?”晏菡茱抬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 “带你策马去雁鸣山。”沈钧钰拇指摩挲她腕间红痣,“山巅有处温泉,冬日里。” “世子!”晏菡茱倏地抽手,面若朝霞,“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浑话。” 沈钧钰朗声大笑,震得案上茶盏轻颤。他从前不知,这深宅大院竟也能有这般畅快时光。小娘子一嗔一笑,皆比兵书更有趣。 惊蛰在门外轻咳:“侯爷传世子去书房。” 沈钧钰拄着紫檀杖起身,行至门边又回头:“佑康阁那日,让惊蛰跟着。” “知道啦。”晏菡茱倚着软枕剥松子,“保管全须全尾回来。” 待脚步声远去,她敛了笑意,从妆奁底层取出个鎏金筒。筒中密信展开,赫然是南唐王庭近日动向——这是她上月安插的暗桩传回的。 “武夫称王。”她将密信凑近烛火,“倒是个好机会。” 灰烬飘落时,惊蛰捧着药碗进来:“夫人该用药了。” 晏菡茱望着漆黑药汁蹙眉:“日日喝这些苦水,何时是个头?” “良药苦口。”惊蛰递上蜜饯,“世子特意请太医调的方子。” 瓷勺碰着碗壁叮当作响。晏菡茱忽地想起前世,沈钧钰至死不知她因何体寒。今生既得机缘,定要与他共白首。 窗外飘起细雪,她望着沈钧钰留在案上的佩剑。剑柄缠着的青丝,是那日他出征前,她亲手系上的平安结。 。 暮色漫过佑康阁的雕花窗棂时,江蓠掀帘进来。剑眉入鬓的络腮胡遮住半张脸,鼻梁贴着块青斑,活脱脱像个走镖的莽汉。 “这是。”晏菡茱手中茶盏晃出涟漪,“江蓠?” 白露噗嗤笑出声,掏出帕子擦拭他额角黄胶:“眉毛都贴歪了。”指尖拂过人造的刀疤时,眼圈却悄悄泛红。 晏芙蕖绞着帕子打量:“妹夫这长随倒是舍得下脸面。”她故意拉长声调,“白露姑娘夜里对着这张脸,不怕做噩梦?” “奴婢稀罕的是里头的人。”白露将热巾子敷在江蓠下颌,“这胡子黏得紧,晚间可得用桂花油慢慢化开。” 窗下长街忽起喧哗。晏芙蕖唇角微翘:“好戏开场了。” 晏菡茱探头望去,正见纪胤礼搂着个桃红衫子的姑娘进当铺。那女子鬓边海棠花颤巍巍的,正是晏芙蕖的陪嫁丫鬟芍药。 “上月丢的翡翠镯子,原是在这儿。”晏芙蕖指甲掐进窗棂,“妹妹可知这当铺东家是谁?” 晏菡茱瞥见当票上“永昌“二字,心头骤紧——那是她陪嫁铺子之一。斜阳余晖里,纪胤礼将镯子套在芍药腕上,引得路人侧目。 “姐姐特意约我,就为看这出?”晏菡茱捻起杏仁酥,“我当是什么新鲜事。” 晏芙蕖猛地转身,发间步摇撞得叮当响:“你早知芍药在我汤药里动手脚?” “这话奇了。”晏菡茱吹开茶沫,“姐姐的丫鬟,倒来问我?”她忽地压低声音,“倒是前日路过慈安堂,瞧见芍药的娘在抓堕胎药。” 雕花椅“吱呀“划过青砖。晏芙蕖扑到窗前,正见芍药扶着腰肢娇笑。纪胤礼的手掌贴在她小腹,比划着圆弧。 “贱人!”晏芙蕖将茶盏砸向街道,“纪胤礼你不得好死!” 瓷片在纪胤礼脚边炸开,惊得芍药躲进他怀里。晏菡茱慢条斯理补妆:“姐姐悠着些,当心动了胎气。” “什么胎气?”晏芙蕖突然僵住。 “上月在慈安堂。”晏菡茱蘸着口脂描唇,“姐姐的安胎药方里,可比旁人多味红花。” 江蓠突然咳嗽一声。白露会意,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今早在纪府后巷捡的。”展开是沾着药渣的帕子,边缘绣着并蒂莲。 晏芙蕖踉跄跌坐。那帕子是她亲手绣给纪胤礼的定情信物,此刻却裹着打胎药的残渣。斜阳透过窗纱,在她脸上割出血色光影。 “妹妹好手段。”她突然疯笑,“当初把惊蛰塞给我时,就算到今日?” 晏菡茱扶正她歪斜的珠钗:“姐姐说什么呢?惊蛰不是您亲自挑给我的?”指尖掠过晏芙蕖冰凉耳垂,“就像芍药,不也是您精挑细选的通房?” 长街忽然传来马蹄声。沈钧钰策马掠过当铺,马鞭卷走纪胤礼腰间玉佩:“纪兄这和田玉不错,抵你上月欠赌坊的三千两了!” 晏芙蕖的尖叫混在暮鼓声中。晏菡茱倚着窗框轻笑:“姐姐瞧,这戏可还精彩?” 晏芙蕖鎏金护甲敲得茶盏叮当响:“你当真能容世子纳妾?”她盯着晏菡茱发间新打的点翠步摇,那是上个月沈钧钰特意请宫中匠人制的。 晏菡茱团扇掩唇轻笑:“世子若有意,我还能拦着不成?”扇面苏绣的并蒂莲随着手腕轻晃,“倒是姐姐,纪大人如今不过是个六品武官,来日飞黄腾达。” “他敢!”晏芙蕖猛地拍案,腕间翡翠镯撞在青瓷盘上,“纪家能有今日,全仗着我这''未卜先知''的本事。”她特意加重最后四字,眼角瞥向窗外渐近的南唐使团。 晏菡茱顺着她目光望去,朱雀大街上金铃脆响。南唐使节骑着汗血宝马缓缓行来,玄色大氅上金线绣的狼头图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为首青年圆润如满月的面庞,赫然与江蓠有八分相似。 “姐姐说的天降富贵。”晏菡茱故作恍然,“莫不是要拿江蓠做文章?” 晏芙蕖指尖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圈:“南唐三王子幼时被掳,若江蓠真是。” “若真如此,姐姐怎不直接禀报圣上?”晏菡茱截住话头,“反倒要便宜我靖安侯府?” 茶汤在红木案上洇出狼头形状。晏芙蕖冷笑:“你以为南唐会认个马夫当王子?”她突然抓住晏菡茱手腕,“但若这马夫''意外''死在使团面前。” 街市喧哗骤起。南唐三王子勒马驻足,目光扫过佑康阁二楼轩窗。晏菡茱清晰看见他左耳垂的月牙形胎记——与江蓠分毫不差。 “姐姐好算计。”晏菡茱抽回手,帕子轻拭腕间红痕,“借刀杀人还能给纪大人挣军功,当真是一石二鸟。” 晏芙蕖正要开口,楼下突然传来马蹄嘶鸣。使团队伍中窜出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死死抱住三王子马腿:“阿宝!我的阿宝!” 第219章 破财消灾 “哪来的疯妇!”南唐侍卫挥鞭要抽,却被三王子抬手拦住。他翻身下马,圆脸上挤出个和善的笑:“大娘认错人了。” “你耳后的胎记。”妇人颤抖着去摸他耳垂,“娘给你换尿布时烫的。” 三王子眼底寒光乍现,袖中匕首刚要出鞘,忽听二楼传来茶盏碎裂声。晏菡茱倚着雕花栏杆惊呼:“这不是江蓠的奶娘么?” 南唐使团顿时骚动。晏芙蕖脸色煞白,她分明记得前世这老妇早被灭口。 “姐姐这出戏,倒是比瓦舍的话本精彩。”晏菡茱抚掌轻笑,“只是不知纪大人能否担得起''通敌''的罪名?” 晏芙蕖霍然起身,珠钗乱颤:“你胡说什么!” “姐姐莫急。”晏菡茱拈起块芙蓉酥,“江蓠的卖身契可还在侯府,若他真是南唐王子。”她故意顿了顿,“私藏敌国王嗣,这罪名。” 楼下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沈钧钰带着金吾卫疾驰而来,玄铁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奉旨护送南唐使团!” 三王子抬头与沈钧钰四目相对,圆脸上笑意凝固。他认得这眼神——十年前在边关,正是这双眼睛的主人,一箭射穿了他父王的咽喉。 晏菡茱将晏芙蕖的慌乱尽收眼底,团扇轻摇:“姐姐可知,南唐今年雪灾冻死了三成战马?”她俯身耳语,“你猜那些毛皮,最终会裹在谁身上?” 晏芙蕖踉跄后退,打翻的茶汤浸湿裙裾。她终于明白,为何前世靖安侯能在寒冬大破南唐铁骑。 暮色漫过佑康阁的雕花窗棂,晏菡茱指尖在青瓷茶盏边沿轻轻打转。晏芙蕖鬓边金步摇随着她激动的动作乱晃,在窗纱上投下凌乱的光斑。 “妹妹当真狠心。”晏芙蕖突然攥住晏菡茱手腕,“江蓠可是沈世子最得力的长随,你忍心看他被南唐使团活剐了?” 晏菡茱抽回手,腕间玛瑙镯磕在案几上:“姐姐说笑了,江蓠不过是侯府家生子。”她余光瞥见窗外闪过玄色衣角,那是靖安侯府的暗卫。 “家生子?”晏芙蕖忽然掩唇低笑,“南唐废太子的遗腹子,颈后该有狼头胎记吧?”她指尖蘸着茶水在案上勾勒图腾,“昨儿使团那位小王爷,后颈刺青与我一模一样。” 晏菡茱盯着水渍未干的狼头,想起江蓠沐浴时总避着人。去年腊月替他缝补中衣,后领处确实有块暗红印记。 “纪姐夫若想挣军功——”她突然转了话头,“北疆近日流寇作乱,何不请缨剿匪?” 晏芙蕖脸色骤变。案几下的手揪紧裙摆,上月纪明修醉酒时说漏嘴,北疆流寇实为南唐先锋军。这事连兵部都不知晓,晏菡茱怎会... “妹妹慎言!”她指甲掐进掌心,“夫君忠君爱国,岂会。” “三月前西市胡商走私的弯刀。”晏菡茱从袖中甩出枚残刃,“刀柄刻着南唐狼纹,姐姐眼熟吗?” 残刃“当啷“落在茶盘里,惊得晏芙蕖后退半步。这分明是纪明修藏在书房暗格的那批兵器,怎会... 檐角铁马突然叮当作响。江蓠拎着食盒推门而入,络腮胡上还沾着面粉:“少夫人,新蒸的桂花糕。”他弯腰时后领微敞,狼头胎记在烛光中若隐若现。 晏芙蕖倏地站起,茶盏翻倒浸湿裙裾:“时辰不早,我该回了。” “姐姐慢走。”晏菡茱捻起块桂花糕,“北疆风大,记得给纪姐夫备足伤药。” 马车驶离长街时,沈钧钰从屏风后转出,指尖还沾着朱砂批注:“纪家果然搭上南唐线人。”他将密报扔进炭盆,“岳父大人送来消息,北境驻军已换防。” 晏菡茱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江蓠知道了吗?” “今早易容成粮商出城了。”沈钧钰摩挲她腕间玛瑙镯,“南唐小王爷三日后抵京,颈后刺青是半个月前新刺的。” 炭盆里密报燃起幽蓝火焰,映得江蓠背影孤峭如松。白露突然冲进来,怀中抱着染血的虎头鞋:“蓠哥...蓠哥他。” 晏菡茱霍然起身,撞翻的茶盏在青砖上碎成锋利的月牙。沈钧钰展开染血的信笺,上面歪扭的南唐文字浸着药香——是江蓠生母临终前留给乳母的密信。 “明日早朝。”他将信笺收入怀中,“该收网了。” 五更鼓响时,纪府后门溜出个灰衣人。玄七的箭矢穿透他肩胛,搜出的密信盖着南唐狼头火漆。与此同时,北疆传来八百里加急——流寇夜袭粮草,被早已埋伏的靖安军尽数剿灭。 晏芙蕖砸了满屋瓷器,碎瓷片上粘着带血的帕子。纪明修被押入诏狱那日,她对着铜镜一根根拔下金钗。镜中人鬓发散乱,眼角细纹里藏着芍药临死前喷溅的血迹。 “少夫人。”惊蛰捧着药碗立在阴影里,“该喝安胎药了。” 晏菡茱倚在暖阁窗前,看最后一片枯叶飘落。江蓠的捷报随初雪而至,信上说南唐小王爷见到他颈后胎记,当众哭喊着“王兄“。白露的虎头鞋终究没派上用场,安静地躺在妆匣最底层。 暮色染红朱雀大街时,晏菡茱扶着碧桃的手踏出佑康阁。掌柜捧着鎏金算盘拦在门前:“夫人留步,方才那位穿孔雀纹褙子的夫人说,今日茶资由您结算。” 晏菡茱指尖掐进团扇竹柄——二楼临窗的包厢里,晏芙蕖用过的茶盏还冒着热气,案几上摆着啃剩的桃仁酥。碧桃数出三十八两雪花银,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承蒙惠顾,下回还来啊!” 马车碾过青石板,晏菡茱掀帘回望佑康阁鎏金牌匾。三楼雅间窗边闪过玄色衣角,似是南唐使团的人正窥视此处。她忽然想起晏芙蕖临走前那句“妹妹破财消灾“,原是这般算计。 靖安侯府门前石狮旁,沈钧钰早候在灯笼下。见马车停稳,他伸手要扶,却被晏菡茱故意避开:“世子爷仔细腿伤。” “娘子这是恼了?”沈钧钰拄着紫檀杖跟进门,“为夫听闻有人当了冤大头。” “三十八两银子算什么。”晏菡茱将茶楼见闻细细道来,说到纪胤礼欲调任北疆时,指尖重重戳在沈钧钰胸口,“他们这是要拿将士的命当垫脚石!” 沈钧钰揽着她坐进紫檀圈椅,掌心摩挲她发间累丝金凤:“父亲已着人盯着纪胤礼,北疆大营也换了咱们的人。”他忽然轻笑,“倒是你,为个江蓠愁眉苦脸。” 第220章 惹麻烦 “江蓠救过你性命。”晏菡茱扯他腰间玉佩穗子,“更别说白露那丫头。”话未说完,窗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江蓠掀帘而入,玄色劲装沾着夜露:“世子,南唐使团递了拜帖。”他耳后月牙胎记在烛火下格外醒目,“说是要观摩西魏马政。” 沈钧钰与晏菡茱对视一眼:“来得倒快。” “明日你便称病。”晏菡茱起身取下博古架上的白玉药瓶,“这是太医署开的避风丸,服下会起三日红疹。”她将药瓶塞给江蓠,“白露那边我让惊蛰去说。” 江蓠攥紧药瓶单膝跪地:“属下不怕死,只怕连累。” “糊涂!”沈钧钰紫檀杖重重顿地,“南唐三王子与你容貌相似,若让他们瞧见。”他忽地噤声,窗外传来夜枭啼叫。 晏菡茱推开雕花窗,月色下南唐使团的马车正停在街角。三王子掀帘望来,圆脸上浮着阴鸷的笑。她反手合窗,金丝楠木窗棂映出江蓠紧绷的脊背。 “去密室。”沈钧钰转动书案上的青铜镇纸,暗门轧轧开启,“白露已在里头候着。” 密道石壁上嵌着夜明珠,晏菡茱抚过潮湿的砖缝:“这暗道还是老侯爷为防突厥挖的?” “祖父当年。”沈钧钰话音戛止。前方传来白露的啜泣,江蓠正搂着她低声安慰。案几上摆着半旧的虎头鞋——那是他们夭折的孩儿遗物。 晏菡茱别开眼,腕间翡翠镯撞在石壁上。前世江蓠曝尸荒野,白露投缳自尽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她突然抓住沈钧钰衣袖:“定要护住他们。” “我以沈家先祖起誓。”沈钧钰握紧她颤抖的手,“明日便送他们去别庄。” 更深露重时,晏菡茱望着熟睡的沈钧钰。他腿伤未愈的右膝还绑着竹板,梦里仍蹙着眉。她轻手轻脚取来《北疆布防图》,就着烛火添了几处暗哨。 窗外飘起细雪,惊蛰捧着汤药进来:“夫人,该用药了。” 晏菡茱望着漆黑药汁,忽然想起南唐使团马车里飘出的檀香——那味道与江蓠生母留下的香囊一模一样。她仰头饮尽苦药,在舆图上又圈出个红点。 。 江蓠扶着白露钻出马车。秋阳在青石板路上拖出斜长的影子,白露鬓边绢花被风吹得乱颤,露出耳后新婚夜他留下的齿痕。 “那边有捏面人的!”白露扯他袖口,杏眼映着糖画摊子的暖光。江蓠摸出荷包数铜板,余光瞥见城门口乌压压的人群——南唐使团的旌旗在秋风里猎猎作响。 寺庙檐角的铜铃叮当乱响。白露跪在蒲团上虔诚叩首,江蓠望着佛像慈悲的眼,忽然想起乳母临终前攥着的半块玉佩。香灰落在手背,烫得他心尖一颤。 “施主面相贵不可言。”解签和尚盯着他眉骨,“只是。” 江蓠拽起白露就走,身后传来和尚的叹息:“龙困浅滩终有时啊。” 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白露忽然抽了抽鼻子:“好香!”街角馄饨摊腾起的热气里,老大爷的铜勺敲着锅沿:“祖传大骨汤!” “两碗鲜肉馅的。”江蓠擦净条凳。白露掏出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铺在桌上,腕间银镯叮咚作响——那是他攒了三年月钱打的聘礼。 老爷子端来青花海碗时,浑浊的眼珠突然发亮:“客官是南唐人?” 江蓠手一抖,瓷勺“当啷“掉进汤里。白露按住他颤抖的膝盖,笑盈盈道:“老伯认错人了,我夫君祖籍云州。” “不能啊!”老爷子指着城门口,“今儿进城的南唐小王爷,跟这位客官活脱脱一个模子!” 江蓠脖颈后那道胎记突然灼烧般疼痛。白露“哎哟“一声捂住肚子:“夫君我肚疼。” 铜钱雨点般砸在案板上。江蓠揽着白露疾走,身后飘来老爷子嘀咕:“跑什么呀,小王爷往东市去了。” 暮鼓声中,靖安侯府的石狮渐渐清晰。江蓠后背冷汗浸透中衣,白露的绢花不知何时掉了,青丝散在颈间像泼墨。 “江管事这是怎么了?”门房老张提着灯笼迎上来,“世子吩咐。” “快关门!”江蓠嗓音嘶哑。朱红大门合拢的瞬间,远处传来马蹄踏碎青石的脆响。 惊鸿苑的烛火跳了跳。晏菡茱正在给沈钧钰系护腕,闻言指尖一颤:“当真像到这般地步?” “简直像照镜子。”江蓠扯开衣领,狼头胎记在烛光中狰狞,“属下该死,连累。” “胡扯!”沈钧钰摔了兵书,“你是我靖安侯府的人,谁敢动?”他忽然抽出墙上佩剑,“唰“地削去江蓠半截衣袖,“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贴身侍卫。” 白露“扑通“跪地,怀中掉出个油纸包——庙会买的桂花糕早已压成碎末。晏菡茱扶起她时,摸到满手冷汗:“好丫头,去小厨房熬碗安神汤。” 更漏滴到三更时,江蓠跪在书房青砖上。沈钧钰将密报拍在案头:“南唐使团后日进宫,你随我去。” 窗外忽然掠过黑影。玄七倒挂在檐下:“主子,纪家那厮往南唐驿馆去了。” 江蓠握刀的手暴起青筋。白露端着汤药进来,见他这副模样,眼泪“啪嗒“砸进药碗:“喝了吧,我加了甘草。” 药碗突然被掀翻。江蓠红着眼将人抵在博古架上:“明日我就求世子放你出府!” “你浑说什么!”白露咬他肩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话没说完已被吻住。多宝阁上的青瓷瓶晃了晃,“咣当“摔成满地锋利的月光。 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摇曳,晏菡茱指尖轻叩紫檀案几:“都起来说话,咱们侯府不兴跪来跪去。”她瞥见白露裙角沾着灶灰,知这丫头定是刚从厨房赶来。 江蓠扶着白露起身,玄色劲装下脊背绷得笔直:“小的给世子惹麻烦了。” “麻烦?”沈钧钰拄着紫檀杖踱至窗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轮廓,“二十年前祖父将南唐铁骑赶至阴山以北,如今他们不过秋后蚂蚱。”他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你且记住,在西魏地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江蓠耳后月牙胎记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小的自幼受侯府恩惠,断不会。” “你当南唐人讲道理?”晏菡茱截住话头,腕间翡翠镯碰得茶盏叮当响,“他们若知你活着,定要不死不休。”她忽地起身,石榴裙扫过博古架,“父亲已奏明圣上,不日便有旨意。” 第221章 灰狼部落 密室石门轧轧开启,惊蛰捧着鎏金托盘进来:“侯爷让奴婢传话,明日早朝后请世子与江侍卫同去书房。” 沈钧钰接过托盘上的密函,火漆印着靖安侯私章:“父亲要你以商队名义潜入南唐。”他展开舆图,指尖划过阴山隘口,“三日后启程,白露随行。” 白露猛地攥紧江蓠衣袖,指节发白。案几上虎头鞋被碰落,那是他们夭折孩儿唯一的念想。 “怕了?”晏菡茱俯身拾起小鞋,“当年我随父亲镇守北疆,见过被南唐铁骑屠戮的村庄。”她将小鞋放回白露掌心,“七尺男儿护不住妻儿,才是真可怕。” 江蓠眼底腾起血色,单膝跪地时甲胄铿然:“属下愿往!” “这才像话。”沈钧钰抛去枚青铜虎符,“商队三百护卫皆选自玄甲军,个个能以一当十。”他忽然轻笑,“到了南唐王城,记得尝尝他们的马奶酒。” 晏菡茱团扇轻摇:“马奶酒算什么?若能带回南唐王庭的狼头旗。”她眼波流转间,瞥见白露正将平安符塞进江蓠护心镜。 更漏滴至子时,沈钧钰望着密室穹顶的北斗七星:“父亲说南唐今年雪灾,战马冻死三成。”他指尖点在地图某处,“你此去要摸清他们新练骑兵的驻地。” 江蓠抱拳应诺,玄铁护腕映着寒光。白露忽然开口:“奴婢会制南唐服饰,可扮作商队绣娘。” “好个伶俐丫头!”晏菡茱取下鬓边累丝金凤插在她发间,“三日后我要看到商队所有人的南唐装扮。” 密室石门再次开启时,天边已泛鱼肚白。江蓠扶着白露走在青石小径上,晨露沾湿了裙裾。他突然驻足:“若我回不来。” “那我便去阴山找你。”白露将平安符按在他心口,“生要见人,死要收尸。” 正厅传来瓷器碎裂声。晏菡茱掀帘望去,见沈钧钰正将密函凑近烛火:“父亲说纪胤礼买通了兵部侍郎,想调任北疆。” “痴人说梦。”晏菡茱团扇轻摇,“北疆大营的刘参将是父亲旧部,最恨这等钻营之徒。” 沈钧钰忽然揽她入怀,沉香气息扑面而来:“待江蓠归来,我带你去雁鸣山看雪。” “世子还是先养好腿伤吧。”晏菡茱指尖戳在他未愈的右膝,“妾身可不想背你下山。” 晨光透窗而入,惊蛰捧着汤药进来:“夫人,该用药了。” 晏菡茱望着漆黑药汁蹙眉,忽听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江蓠去而复返,手中攥着枚狼牙玉佩:“方才在花园捡到的,像是南唐之物。” 沈钧钰瞳孔骤缩——玉佩背面刻着南唐王族徽记,与二十年前祖父缴获的那枚一模一样。 …… 红烛在青铜鹤灯上摇曳,江蓠跪在青砖地上,影子被拉得细长。徐成摩挲着手中狼牙吊坠,烛火映得牙尖上的暗红血纹忽明忽暗。 “这云纹。“他指尖抚过吊坠内侧,“是南唐王室暗记。“鎏金护甲叩在紫檀案几上,“袁嬷嬷,取那件衣裳来。“ 老嬷嬷捧着褪色的狼皮袄迈进书房,腥膻味混着霉味弥漫开来。沈钧钰用帕子掩住口鼻:“北疆的鞣皮手艺。“ “正是。“徐成抖开袄子,露出领口处褪色的狼图腾,“灰狼部落在二十年前。“他突然顿住,盯着江蓠耳后月牙疤,“这伤怎么来的?“ 江蓠下意识摸向耳根:“八岁那年,厨房走水。“话音未落,袁嬷嬷突然跪下:“是老奴没照看好,当年小主子为救白露姑娘。“ 窗外惊雷骤响,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徐成从袖中掏出羊皮卷:“南唐使团随行画师的手稿。“他展开泛黄的纸张,十五岁的驮卢王子跃然纸上,耳后月牙疤清晰可见。 沈文渊手中茶盏“咔嗒“轻响:“灰狼部落的巫医,会在继承人身上。“他望向江蓠的目光忽然深沉,“种狼图腾。“ 江蓠解开衣襟,烛火映着左胸狰狞的狼首刺青。徐成瞳孔骤缩——这正是南唐密探苦寻多年的王储印记。 “三日后南唐使团入京。“徐成将吊坠放回江蓠掌心,“大汗拓跋要亲眼看着你被处斩。“ 雨幕中传来更鼓声,江蓠忽然重重叩首:“侯爷教我!“ 沈钧钰扶他起身时,摸到他掌心冷汗:“你可知陛下为何留你性命?“ “因为。“江蓠望向窗外电闪雷鸣,“拓跋弑兄夺位,各部早有异心。“ “错。“徐成用刀鞘挑起他下颌,“因为你是灰狼部落与王庭最后的血脉。“他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你母亲被囚禁十七年,等的就是。“ “报——“亲卫撞开房门,“南唐使团提前入城!“ 江蓠突然夺过徐成腰间佩刀,寒光闪过,一缕黑发飘落在地:“江蓠愿为西魏刃,但求他日马踏王庭时。“他单膝跪地,刀尖抵住心口,“让我亲手斩下拓跋头颅。“ 沈文渊抚掌大笑,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徐成解下金林卫令牌:“明日卯时,校场见。“ 更漏指向子时,江蓠踏着积水走向偏院。白露提着灯笼候在月洞门前,绢衣被雨打湿贴在身上。他解下大氅裹住她:“怎么不去睡?“ “等哥哥。“白露仰起脸,雨水顺着下巴滑进衣领,“听袁嬷嬷说,哥哥要出远门?“ 惊雷劈开夜幕,江蓠望着她与母亲相似的眉眼,忽然将人按进怀里:“等哥哥接回阿娘,就带你去江南看杏花。“ 翌日校场,徐成扔来玄铁锁子甲:“灰狼部落擅骑射,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江蓠搭箭挽弓,箭簇破空之声惊起栖鸟。三支羽箭穿透百步外的铜钱方孔,钉入箭靶红心。 “好!“徐成抛来鎏金匕首,“这是你母亲当年的陪嫁。“刀刃映出江蓠凌厉的眉眼,“七日后秋猎,我要你当着拓跋的面,射出这支箭。“ 江蓠抚过箭羽上刻的狼图腾,忽然反手削断左侧发辫。断发与箭矢一同钉入箭靶,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出碎响,江蓠怔在原地,目光在靖安侯与世子沈钧钰之间逡巡。烛火将三人影子投在青砖地上,拉得老长。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靖安侯沈文渊捋须轻笑,玉扳指在案几上叩出轻响,“你救母心切是好的,但南唐王庭的水,可比你想象的深。“ 江蓠攥紧腰间玉佩,那上头还沾着白露绣荷包时落的针痕:“侯爷教训的是,只是。。“他忽地撩袍跪下,“求徐大人允我半炷香,与拙荆话别。“ 徐成扶他起身时,瞥见他袖口磨出的毛边:“给你一炷香。此去南唐,少说三年五载。“玄铁护腕擦过江蓠腕间旧疤,“莫让姑娘家悬心。“ 沈钧钰望着江蓠疾步离去的背影,喉头哽得发疼。案上舆图绘着南唐三十六部,朱砂标出的灰狼部落在最北端,像滴将凝未凝的血。 “父亲。。“他指尖按在羊皮卷裂痕处,“灰狼部当真会助他?“ 徐成解下腰间酒囊,烈酒浇在炭盆里腾起蓝焰:“从龙之功,最是诱人。“他睨着跳动的火苗,“当年西魏太祖起兵,灰狼部先祖可是。。“ “报——“ 亲卫的急报打断话头,沈钧钰攥着密信的手微微发抖。北境八百里加急,南唐铁骑已踏过苍云关。 东厢房里,白露正将最后一件夹袄塞进包袱。桃木梳“咔嗒“跌在妆台上,她慌忙去捡,泪珠子却先一步砸在梳齿间。 “露儿。“ 江蓠的皂靴停在门槛外,沾着夜露的斗篷卷进寒意。白露转身时,发间银簪勾住包袱系带,零零碎碎撒了满地。 “这些。。这些你带着。“她蹲下身去捡针线包,指尖被银针扎出血珠,“北边天冷,膝盖要裹。。“ 江蓠突然从背后抱住她,铠甲冰得人一颤。妆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他下颌新添的刀疤蹭着她鬓角:“对不住,说好带你回杏花村。。“ “夫君莫说浑话。“白露将染血的帕子塞进他护心镜夹层,“灰狼部的巫医最擅治寒症,你替他们大汗办事,定能求来灵药救母亲。“ 窗外传来更鼓声,江蓠解下钱袋的手顿了顿。白露抢过钱袋,将碎银子倒回妆奁:“南唐王子的身份,总不好让西魏将士贴补。“她忽然咬唇轻笑,“倒是你,莫要被草原姑娘的奶酒灌醉了。“ 沈钧钰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江蓠最后抚过妻子发间木簪——那是他猎了三天红狐换的。簪头雕着并蒂莲,如今被泪浸得发亮。 “保重。“ 玄铁甲胄没入夜色时,白露攥着半截断簪跪坐在地。妆奁最底层压着张泛黄药方,是她瞒着江蓠求来的避子汤。 正厅里,徐成正往沙盘插小旗。灰狼部落的狼头旗插在鹰嘴崖,与西魏赤焰旗成掎角之势。 “报!南唐左贤王部已至黑水河!“ “再探!“沈钧钰抓过令箭,“父亲,让儿臣带轻骑。。“ “急什么。“靖安侯将令箭按回匣中,“灰狼部大巫昨夜传讯,他们的狼崽子,可都等着新头狼呢。“ 江蓠在马上回望,靖安侯府的灯笼渐成星点。怀中密令烙着金林卫火漆,白露塞的艾草香囊散着苦香。前方官道上,三十黑甲骑士如雕塑伫立。 “少主。“为首之人抚胸行礼,皮甲上狼头刺青狰狞,“大巫在鹰嘴崖备了三百坛马奶酒。“ 江蓠握紧缰绳,掌心旧伤隐隐作痛。那是十岁那年为护白露,被南唐流矢所伤。如今这道疤,终要成刺进故国的刃。 …… 秋雨敲打窗棂,江蓠将银票塞进白露掌心:“若我回不来。“话未说完,白露拽着他的手按在小腹,“昨夜袁嬷嬷诊脉,说这里。“她颊边泛起红晕,“许是有了。“ 江蓠指尖发颤,案上烛火在铜镜里投出扭曲的光影。他忽然将人箍进怀里,皂角香混着血腥气萦绕鼻尖:“等我回来教孩儿射箭。“ 寅时三刻,侯府中门洞开。白露攥着狼牙吊坠追到影壁,见江蓠正跪在青石板上磕头。雨水顺着他的脊梁淌进砖缝,老夫人拄着鸠杖立在廊下,腕间佛珠捻得飞快。 “此去。“靖安侯将鎏金匕首别在他腰间,“记住你是灰狼部落的雄鹰。“ 沈钧钰递过油纸伞时,伞骨划过江蓠结痂的掌心:“当年你说要做我的管家。“他望着雨中摇曳的灯笼,“如今倒要我给你牵马坠蹬了。“ 惊雷劈开雨幕,徐成在府门外甩响马鞭。江蓠翻身上马,玄色披风掠过白露鬓边绢花。她忽然追着马车奔出巷口,绣鞋陷进泥泞:“江蓠!“ 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蒙着黑巾的脸。白露将绣着狼图腾的荷包掷进车窗,绢帕上还沾着昨夜未干的泪痕。 书房内,晏菡茱拨弄着炭盆:“纪胤礼要调往北疆的事。“她抬眸望向正在研墨的沈钧钰,“父亲说他没带过兵。“ 沈钧钰笔尖悬在奏折上方,墨汁滴落染污“禁军“二字:“三年前梁国舅强占民田,纪胤礼带人围了梁府。“他蘸着茶水抹去墨渍,“这般莽撞性子。“ “报——“亲卫撞开房门,“北狄骑兵夜袭云州!“ 晏菡茱手中火钳“当啷“落地,炭灰溅上裙摆。沈钧钰抓过舆图,指尖划过标红的关隘:“云州守将年迈,纪胤礼若此时请缨。“ “万万不可!“靖安侯疾步踏入,“陛下早有意让梁家人接手北疆兵权。“他抽出密信掷在案上,“三日前梁国舅的侄子已到云州大营。“ 晏菡茱忽地起身:“芙蕖姐姐前日来信,说纪胤礼正在打点行装。“她攥紧袖中玉簪,“莫不是要抢这烫手山芋?“ 更漏声里,沈钧钰摩挲着虎口箭伤。那年春猎遇刺,是江蓠扑上来替他挡了一箭。如今换他执起狼毫,在奏折上落下“臣请赴北疆“五个字。 “胡闹!“靖安侯拍案而起,“你的腿伤未愈。“ “父亲可记得江蓠临行前说的话?“沈钧钰拄拐起身,窗棂透进的月光照着案头兵书,“他说灰狼部落的勇士,从不在仇敌面前瘸腿。“ 五更梆子响过,晏菡茱捧着药碗推门而入。见沈钧钰正在擦拭银甲,药汤泼湿了袖口:“你要学霍去病不成?“ “学不了冠军侯。“沈钧钰将护心镜系在她胸前,“至少,能替你挡几支冷箭。“ 第222章 青天大老爷 晨雾弥漫时,靖安侯府中门再开。沈钧钰跨上战马,回头望见白露搀着老夫人立在阶前。晏菡茱突然追出来,将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塞进他箭囊:“等你的捷报。“ 马蹄声渐远,侯府屋檐下的铜铃在秋风中叮当作响。谁也没注意到,西角门溜出个戴斗笠的小厮,怀中揣着绘有狼图腾的密信,朝着北疆方向疾驰而去。 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出碎响,靖安侯沈文渊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钧钰,侯府就你一根独苗,在嫡长孙出世前,你哪也别想去!“ 沈钧钰攥着青瓷茶盏的手背暴起青筋:“父亲当年未娶亲时,不也常在外头闯荡?怎的轮到儿子。“ “放肆!“沈文渊瞥了眼垂首侍立的儿媳,“菡茱先回房歇着。“ 晏菡茱福身退下时,裙摆扫过门槛上雕着的麒麟纹。廊下灯笼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沈钧钰盯着那抹纤影,喉头哽得发疼。 “打赢我,天南海北任你去。“沈文渊解下腰间玉带掷在案上,玄色锦袍下隐约可见当年征战留下的刀疤。 沈钧钰盯着父亲虎口处狰狞的旧伤,忽地想起七岁那年高热不退,祖母搂着他哭喊“沈家独苗万万不能习武“。如今这双手能挽三石弓,能执朱笔批军报,却再教不会儿子一招半式。 “儿臣。“他嗓音发涩,“儿臣定会督促孩儿勤习武艺。“ 沈文渊嗤笑:“你连洞房都要为父教?“他屈指叩着案上密函,“纪胤礼这蠢材要去北境送死,你急什么?梁国舅的刀子可比蛮子的箭快多了。“ 沈钧钰猛地抬头,烛火在瞳孔中跳动:“父亲是说。“ “梁牧雨这反骨仔早把手伸进军中。“沈文渊展开北境舆图,朱砂标出的关隘像渗血的伤口,“纪胤礼当那是青云路,殊不知是黄泉道。“ 窗外传来打更声,沈钧钰望着舆图上灰狼部落的图腾,忽然想起江蓠临行前那句“从龙之功最是诱人“。他指尖抚过羊皮卷裂痕:“可若纪胤礼真立了军功。“ “立功?“沈文渊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圈,“北境十三卫所,七成是梁家旧部。纪胤礼前脚出京,后脚就有御史参他克扣军饷。“他忽然冷笑,“更何况他那位''神机妙算''的夫人。“ 沈钧钰背脊窜起寒意。晏芙蕖上月“梦见“北境大雪封山,硬是让纪胤礼推迟半月启程。若这般手段用在军情上。 “陛下膝下唯有太子。“沈文渊摩挲着玉扳指,“梁国舅这些年把手伸向户部、工部,如今连兵部也要染指。“他忽然将密函掷进炭盆,火舌瞬间吞没“梁牧雨私调边军“的字样。 沈钧钰望着腾起的青烟,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放任纪胤礼北上。梁家越是猖狂,陛下那根猜忌的弦就绷得越紧。只待时机成熟,靖安侯府这柄藏在鞘中的利刃,自会斩断所有祸根。 “钧钰。“沈文渊忽然放缓语气,“为父像你这般年纪时,已在漠北手刃七名蛮将。“他抚过腰间残缺的玉佩,“你娘总说这玉能挡煞,却不知真正的护身符。“他指了指心口,“在这儿。“ 沈钧钰攥紧袖中晏菡茱绣的平安符,金线勾出的并蒂莲硌得掌心发疼。他忽然想起新婚夜,晏菡茱握着匕首缩在床角,那双杏眼里映着的不是惧意,而是草原女儿独有的倔强。 “父亲。“他起身长揖,“儿臣明日便去校场。“ 沈文渊眼底掠过欣慰,面上却仍板着:“先把菡茱哄好了再说!成亲半年连房都没圆,说出去丢我沈家的脸!“ 夜风卷着梅香扑进书房,沈钧钰耳根烧得通红。他逃也似的退出房门,却见晏菡茱抱着狐裘立在廊下,发间玉簪映着月光,恍若漠北最澄澈的星子。 “夫君。“她将狐裘披在他肩头,“父亲说的在理。“ 沈钧钰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马奶香,忽然想起那日她策马射落空中孤雁的身姿。这般女子,怎会甘于困在侯府后院? “菡茱。“他握住她冰凉的手,“等孩儿出世,我带你回漠北看星河。“ 晏菡茱轻笑,眼角泪痣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夫君还是先想想如何跟父亲解释,昨夜你抱着被褥睡书房的事吧。“ 更鼓声穿透夜色,沈钧钰望着书房窗纸上父亲批阅军报的身影,忽然明白何为“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揽过妻子肩头,朝着满庭月色深深一揖。 …… 烛火在青铜灯台上爆了个灯花,纪胤礼靴尖踢开挡路的绣墩,将晏芙蕖按在黄花梨圈椅上。他指尖划过妻子领口盘扣,嗅到熟悉的沉水香:“靖安侯府怎么说?“ 晏芙蕖偏头躲开他灼热的呼吸:“菡茱说。说咱们太冒进。“她攥紧袖中帕子,“要不先在禁卫军稳两年。“ “妇人之见!“纪胤礼猛地直起身,腰间佩玉撞在案几上。他抓起凉透的茶盏灌了两口:“我在禁卫军就是个活摆设!每日点卯巡逻,连个偷鸡贼都逮不着!“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晏芙蕖望着茶汤里浮动的碎叶:“可你从没带过兵。“ “带兵有何难?“纪胤礼扯开领口露出狰狞刀疤,“三年前梁家强占军田,我带着三十亲卫。“他突然顿住,瞥见妻子发白的脸色,“总之南唐那些蛮子,比梁家人好对付多了。“ 晏芙蕖指尖掐进掌心。前世纪胤礼正是在北疆挣下军功,可那是五年后的事。如今南唐使团提前进京,江蓠又成了灰狼部落遗孤,这世道早变得面目全非。 “明日我去拜访徐统领。“纪胤礼解下佩刀扔在榻上,“就说发现南唐细作踪迹。“他忽然嗤笑,“靖安侯府不愿沾手,咱们自己挣前程!“ 五更天未亮,晏芙蕖被窸窣声惊醒。纪胤礼正对镜系护腕,玄色箭袖衬得他肩宽腰窄。晨光透过窗纸勾勒出他侧脸轮廓,恍如前世那个凯旋归来的骠骑将军。 “夫君。“她赤脚踩在冰凉的青砖上,“我梦见你在雪原迷了路。“ 纪胤礼转身将人抱回床榻:“梦都是反的。“他掌心粗糙的茧子蹭过她脚踝,“等我挣个诰命给你,气死梁家那群狗眼看人低的。“ 马车驶出巷口时,晏芙蕖望见街角闪过戴斗笠的身影。那人腰间悬着的鎏金匕首,分明是靖安侯府暗卫的制式兵器。 “夫人,毛皮行的账本到了。“丫鬟捧着漆盘进来,“菡茱夫人说北疆要加订五十张雪狐皮。“ 晏芙蕖指尖拂过账册上的朱砂印,忽然想起前世这个时辰,纪胤礼该在西北吃沙。如今他要去的是更凶险的北疆,而靖安侯府的暗卫竟在监视纪家。 “备车。“她抓起斗篷往外走,“去西市找胡商买舆图。“ 与此同时,禁卫军值房里茶香袅袅。徐成摩挲着密信上火漆印:“纪校尉对南唐之事倒是上心。“ 纪胤礼单膝跪地:“末将昨日巡防时,见驿馆有南唐商队私运兵器。“他掏出半截刻着狼纹的箭簇,“此物与灰狼部落有关。“ 窗外忽然传来鹰唳,徐成瞥见信鸽掠过檐角。他慢条斯理展开北疆布防图:“三日后陛下要阅兵,纪校尉可愿去云州大营历练?“ 暮色四合时,晏芙蕖抱着舆图回府。见纪胤礼正在擦拭铠甲,护心镜映出他眼底跳动的烛火:“徐统领允我去云州了!“ 她手中舆图“啪“地落地,羊皮卷滚开露出朱笔圈住的关隘——正是前世纪胤礼中伏之地。 烛火摇曳间,纪胤礼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菡茱那丫头怕是要坑咱们。我查到去岁涝灾时,朝廷收的那批药材——“他压低嗓音,“外头都道是义商所捐,可你细想,晏菡茱半年前囤过药材却未转手,那些东西能飞了不成?“ “竟有这事?“晏芙蕖手中绣帕绞作一团,“前日她还同我说不曾沾手药材买卖,我当她真没预备。可依她那性子。“忽地倒抽口气,“莫不是全数捐给靖安侯府充作义举了?“ “正是此理。“纪胤礼眸色渐深,“你算算圣上前前后后赏下的三万两黄金,折作白银足有三十万两。单是揭发端王谋逆这等大功,赏个万两黄金已是顶天。余下两万两——“他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划痕,“除了那批救命的药材,还能是什么?“ 晏芙蕖跌坐在绣墩上,指甲掐进掌心。忽地抓起茶盏要摔,临了又轻轻放下。“这死丫头!“她咬着后槽牙,“但凡透个口风,咱们何至于把嫁妆银子全填进药材铺子?如今倒好,钱庄的利钱都快还不上了!“ 窗棂外传来更鼓声,纪胤礼伸手拢住妻子发颤的指尖。“从前只当你们姊妹拌嘴,如今看来。“他喉头滚动,“芙儿,往后多留个心眼。眼下咱们羽翼未丰,面上还得捧着靖安侯府。“ “我省得。“晏芙蕖反握住丈夫的手,“在外人跟前,我自会做足姊妹情深的戏码。只是。“她忽地哽咽,“那三万两黄金本该是咱们的!“ 纪胤礼揽过妻子肩头,望着跳动的烛芯:“待我明年春闱得中,定要教那丫头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他忽地竖起三指,“若违此誓——“ “呸呸!“晏芙蕖慌忙捂住他的嘴,“我信夫君。“她拭去眼角泪花,“明日我便去靖安侯府送新制的桂花糕,顺道探探口风。“ 千里之外的房陵县衙前,乌压压跪着百十号人。当中老丈颤巍巍捧起粗瓷碗:“青天大老爷!这昆布汤药当真灵验,俺家三个崽子的大脖子都消了!“ 俞智诚疾步下阶,官袍下摆沾了尘土也不顾:“快起来!这病唤作''瘿症'',是缺了海物里的精气。“他扶起老丈,转头对衙役喝道:“把库房剩的昆布都分下去,着医馆按方配药!“ 人群里忽有个妇人嚎啕:“俺娘就是被神婆说中邪,活活关在柴房饿死的啊!“这话引得四下呜咽声起,砰砰的磕头声震得地皮发颤。 “使不得!“俞智诚急得跺脚,亲自去拽个额间渗血的汉子,“本官已上书朝廷,往后每月都有海船送昆布来。“他忽地拔高嗓音:“再跪着的,本官可要罚他扫三日县衙台阶!“ 这话引得破涕为笑,几个半大孩子蹦跳着喊:“俞大人比土地公还灵!“夕阳给青砖地镀上金边,俞智诚抹了把额汗,望着散去的人群喃喃:“该给菡茱姑娘去信了,亏得她提醒这昆布能治瘿症。“ 北风卷着黄沙拍打窗棂,俞智诚蘸墨批完最后一份公文。砚台边堆着三摞案卷,最上头那本还沾着麦秸——今早他刚在田间抓了个偷割邻家麦穗的汉子。 “大人!“刘捕快撞开值房门,“西街王二牛又打媳妇!“ 青石板街上鞭声炸响,俞智诚拎着水火棍冲进院门时,正瞧见妇人蜷在鸡窝旁。他夺过沾血的麻绳,反手将醉汉按在磨盘上:“本官说过。“ “再犯就罚去采石场!“街坊们挤在篱笆外起哄。有个婆子往地上啐了口:“当官的管天管地,还管人家炕头事!“ 三月后,黄土夯实的城墙新抹了灰。蒙学堂里传出朗朗书声,俞智诚蹲在墙根听孩童背《千字文》,忽见个汉子扛着麻袋过来:“大人,这是俺婆娘晒的柿饼。“ 暮色漫过城楼时,驿站快马送来漆盒。俞智诚抖开信笺,指尖在“玉米“二字上顿住。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舆图上,那片标红的西北荒原正被朱砂圈起。 “俞大人!“宋侍卫解下褡裢,“世子说这粮种耐旱。“黄澄澄的玉米粒滚进陶碗,撞出清脆声响。 值房外忽然喧哗,刘捕快揪着个神婆进来:“这老货又在骗人喝香灰!“ 俞智诚抓了把玉米粒递过去:“告诉乡亲们,大脖子病吃这个。“他忽然瞥见神婆颈间挂的狼牙,“来人!把这牙饰送去药铺验毒!“ 更夫敲过三更,俞智诚还在灯下誊抄《农桑辑要》。窗纸忽然映出个黑影:“大人,马帮愿意按市价收毛皮。“ “嘘——“俞智诚指指后衙厢房,十口樟木箱整齐码在檐下。月光照见箱笼上靖安侯府的徽记,里头整锭官银泛着冷光。 第223章 中计了 五更鸡鸣时,衙役们抬着告示牌往集市走。扛粮袋的汉子凑近瞧见“收毛皮“三个大字,肩头麦粒簌簌落地:“婆娘!快把炕头那张狼皮拿来!“ 俞智诚立在城门箭楼上,望见蜿蜒的驼队穿过晨雾。最前头那匹白骆驼驮着整捆昆布,铜铃叮当惊起栖在城垛的寒鸦。 “大人真信这玉米能活人?“刘捕快摸着后颈疤痕——那是他儿时患大脖子病留下的。 俞智诚从袖中掏出穗干玉米。金灿灿的籽粒间还缠着蛛丝,是今晨从粮仓梁上摘的。他掰下半穗递给刘捕快:“尝尝,甜的。“ 驼队驶过护城河时,最后一辆板车上突然滚下个麻袋。裹着羊皮袄的孩童从破口钻出,怀里紧搂着只灰兔。俞智诚解下大氅罩住他:“送去蒙学堂,跟先生说...“ “说这是本官捡的学生。“他掸去孩童发间草屑,“束修从本官俸禄里扣。“ 暮色四合,值房烛火通明。俞智诚在给沈钧钰的回信上添了句:“玉米宜佐羊肉,望兄携嫂来尝。“砚台边搁着个粗陶碗,里头泡开的昆布舒展如碧绸。 梆子声里,巡夜衙役经过县衙后墙。忽听墙内传来“咔嚓“轻响——俞智诚正蹲在菜畦边啃生玉米,官袍下摆沾满泥点。 …… 翌日。 俞智诚抚着案上盖着靖安侯府火漆的密信,窗外卷进的风沙迷了眼睛。宋侍卫立在堂前,玄色劲装下摆还沾着关外的雪粒子:“世子有言,购皮之事全凭大人决断。“ “房陵七县最不缺的就是皮毛。“俞智诚指节叩着舆图,黄羊皮卷上斑驳着茶渍:“北地猎户连三岁小儿都会硝皮子,只是这十万两白银。“ “银票已存入汇通钱庄。“刘侍卫呈上木匣,暗格里整整齐齐码着盖红印的官票:“世子妃特意嘱咐,要挑针脚细密的整皮。“ 后衙传来孩童嬉闹声,俞夫人抱着襁褓转出屏风,发间银簪坠着的东珠晃悠悠:“两位壮士辛苦,灶上煨着羊肉锅子。“ “夫人且看这个。“宋侍卫从褡裢取出青瓷小罐,揭开蜡封是凝脂般的膏体:“世子妃说北地风沙割脸,这是用玉容花籽榨的油。“ 俞智诚望着妻子眼角新添的细纹,喉头微哽。去岁他们被贬房陵时,堂堂知县夫人连盒像样的头油都舍不得买。 暮色漫过枯死的胡杨树,俞智诚送走侍卫后疾步回房。八仙桌上堆着牛皮纸包的种子,每包都系着朱砂写的“玉黍“二字。 “亩产五百斤的祥瑞啊!“他颤抖着搓开粒金灿灿的种子,“若在房陵试种成功。“ 俞夫人正往皴裂的手背抹香膏,闻言轻笑:“上月你还说沈世子目下无尘,如今倒成了活菩萨?“ “是我眼拙。“俞智诚抓起把种子任其从指缝流落,“魏奉晖倒是八面玲珑,可他门生吞了治河款,害得三县百姓遭涝灾。“他忽地拍案,震得茶盏叮当响:“哪像沈世子,连硝皮匠的工钱都算在成本里!“ 更漏声里,俞夫人将玉容膏抹在丈夫开裂的唇角:“梁国舅的门客贪墨赈灾银时,满朝清流装聋作哑,唯有靖安侯当廷参奏。“她指尖沾着花香,“这般宁折不弯的性子,不正是你少年时最仰慕的?“ 五更梆子惊起檐下寒鸦。俞智诚伏案疾书,狼毫笔尖在“收购细则“处顿了顿:“着衙役传话各乡,老弱妇孺硝的皮子加价三成。“ 晨光染红戈壁时,县衙外已挤满驮着皮货的骡马。老猎户抖开雪狐皮,日光下三百根银毫分毫不差;羌族妇人捧来的羔羊皮柔软如云,硝制时还特意熏过沙枣花。 “大人!“主簿捧着账册踉跄奔来,“才半日就收够三万两的货,库房堆不下了!“ 俞智诚抓起官帽往外跑,牛皮靴踩得浮土飞扬。他老远望见宋侍卫在验一车火狐皮,阳光下那赤红皮毛竟似燃烧的火焰。 “挑二十张完整的送京。“他喘着气扯松领口,“世子妃最怕冷,冬日里。“ 话音未落,东街突然爆出欢呼。几个半大孩子举着玉米棒子疯跑,金黄的颗粒撒了一路——那是俞智诚昨日分给农户的种粮,特意交代要供奉在灶王爷跟前。 “大人!“满脸褶子的老农扑通跪下,“这金珠子真能亩产五百斤?“ 俞智诚扶起老人,掌心被粗粝的手掌磨得生疼:“开春我亲自带人垦荒,咱们房陵。“他望着远处绵延的沙丘,喉头突然哽住。 宋侍卫默默递上水囊。鎏银壶身映着俞智诚通红的眼眶,也映着衙门外乌泱泱跪着的百姓——他们怀里抱着新硝的皮子,额头紧贴滚烫的砂石地。 暮色再临时,十万两银票换成了堆积如山的毛皮。俞夫人对着清单拨算盘,忽然轻笑:“世子妃要的貂皮,倒像特意给未出世的小世子备的。“ 俞智诚正往火漆印上哈气,闻言笔尖一顿。密信末尾那句“北地苦寒,万望珍重“,笔锋凌厉却难掩关切。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琼林宴上,沈钧钰将醉酒的他扶出宫门的场景。 那年杏花吹满肩。 俞智诚望着窗外飘落的雪霰,炭盆里火星“噼啪“爆开。俞夫人将烘暖的狐裘披在他肩头,指尖掠过他凹陷的颧骨:“苦寒之地又如何?总好过在京里提心吊胆。“ “为夫只怕委屈了你。“俞智诚握住妻子生了冻疮的手,官袍袖口磨白的边沿扫过炕桌。桌上摊着房陵县舆图,朱砂圈出的村落像一串血珠子。 俞夫人抽回手添茶,青瓷壶嘴腾起白雾:“我倒盼着夫君永远这般清贫。“她忽地抿嘴一笑,眼尾细纹漾开:“省得那些莺莺燕燕惦记。“ “娘子多虑了。“俞智诚捶着佝偻的腰背苦笑,“就我这身子骨。“话未说完便咳起来,震得案头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 窗外传来衙役吆喝声,收购毛皮的百姓在县衙前排成长龙。老主簿捧着账册进来禀报:“大人,今日又收了一千三百张。“他袖口沾着兔毛,手指冻得通红。 “按市价加两成。“俞智诚提笔在文书上画押,狼毫在宣纸上拖出枯枝般的痕迹,“告诉乡亲们,开春前都能兑现银钱。“ 靖安侯府的商队正在百里外扎营,车辕上积着半尺厚的雪。沈钧钰展开房陵县送来的毛皮样品,对身旁长随吩咐:“按市价七成结算,差额从我私账补。“ 暗卫统领江蓠正在擦拭佩剑,闻言抬头:“世子,这差事咱们亏了足有三千两。“ “亏的是银子,赚的是人心。“沈钧钰望向京城方向,眸中映着跳动的篝火。他腰间玉佩突然轻颤——是藏在暗袋中的南唐密探名单在发烫。 千里之外的南唐行馆内,辛夷舍吾正把玩着鎏金匕首。烛火将他圆胖的身影投在墙上,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黑熊。细作许佳跪在波斯地毯上,额角冷汗浸湿了伪装用的假发。 “你说那人叫江蓠?“匕首尖挑起许佳的下巴,在皮肤上压出血痕。 “正是靖安侯府暗卫统领。“许佳忍着痛楚回话,“十八年前院前村大旱,他被卖到刘记牙行。“ 辛夷舍吾突然暴起,匕首深深扎进檀木桌:“查!给本王查个水落石出!“案头烛台倾倒,蜡油滴在密报上,将“韩氏遗孤“四个字烫得扭曲。 三日后,许佳扮作皮货商混入靖安侯府庄子。他蹲在茅屋顶,看着江蓠在雪地练剑。剑光如游龙穿梭,削落梅枝上的积雪——那眉眼竟与南唐先太子画像有七分相似。 “王子,确认无误。“许佳在密信上按下血指印,信鸽扑棱着消失在暮色中。他不知道,江蓠早已察觉屋顶异动,剑尖挑起的雪粒正精准击落三片瓦当。 辛夷舍吾接到密报时正在饮酒,酒盏“咔嚓“捏碎在掌心:“调二十死士,三日内取他性命!“ “万万不可!“许佳急得忘了尊卑,“靖安侯府暗卫神出鬼没,上月北狄刺客刚折了三十人在他们手上!“ 圆胖王子一脚踹翻案几,羊皮酒囊滚到炭盆里燃起蓝火:“本王带来的是南唐最精锐的。“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射进一支羽箭,钉着张字条扎在梁上:“贵客远来,侯府扫榻相迎。“字迹银钩铁画,正是沈钧钰亲笔。 当夜,江蓠独坐屋顶饮酒。腰间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那是他被卖那日,生母塞进襁褓的南唐王室信物。十八年刀光剑影,他早将身世查得明明白白。 “来了。“他仰头饮尽残酒,看着二十黑影翻墙而入。剑未出鞘,袖中暗器已如流星赶月。第一个刺客倒地时,喉间插着的正是南唐王室专用的狼牙箭镞。 …… 辛夷舍吾王子指节叩在兽首香炉上,迦南香灰簌簌落在波斯地毯:“卑职定让那江蓠活不过下月望日。“许佳单膝跪地,玄铁护腕压得青砖裂缝里积尘四溅。 七日后,靖安侯府朱漆角门处。 许佳隐在榆树阴影里,看着采买婆子抬出第三筐荔枝壳。暮春的风裹着甜腻果香,却始终不见江蓠的玄色劲装。 “不对劲。“他摩挲着腰间弯刀吞口处的狼首纹,“去绑那个胖管事。“ 破庙残垣间,沈管事在麻袋里拱成团。许佳靴尖挑起他三层下巴,刀鞘拍打滚圆肚皮:“江蓠在何处?“ “哎哟军爷!“沈管事瘫坐在地装怂,绿豆眼却瞄着庙门缺口:“自打世子大婚,江总管就...就...“ “就如何?“弯刀出鞘三寸。 “就金屋藏娇了呗!“沈管事拍着大腿,“您是不知,他娶的是世子夫人身边的白露姑娘,那腰身...“他比划着葫芦曲线,口水沾湿络腮胡:“如今怕是连世子传唤都懒得出屋!“ 许佳瞳孔骤缩。刀锋忽地抵住管事咽喉:“当本将不知?江蓠八日前还往兵部递过密函。“ “军爷明鉴!“沈管事抖如筛糠,暗红玛瑙扳指却悄悄旋开机关:“那...那是替世子取药方!自打世子坠马伤腿,江总管每旬都要去太医署。“ 话音未落,破庙梁柱忽地砸下团黑影。许佳旋身避让间,沈管事已滚到香案下,袖中窜出支穿云箭。 “撤!“许佳挥刀斩断箭尾翎羽,却见庙外涌来十余黑衣护卫,玄铁腰牌刻着靖安侯府徽记。 三更梆子响过,沈管家提着灯笼验看侄子脖颈淤青:“可瞧清来人路数?“ “南唐口音。“沈管事往伤处抹着金疮药,“靴底沾着红胶泥,该是城南琉璃坊特供的陶土。“ 暗室内,江蓠正对铜镜贴人皮面具。镜中映出白露捧着药盅的身影:“南疆探子既已起疑,不如将计就计。“ “不可。“江蓠按住妻子执勺的手,“世子要钓的是辛夷舍吾这条大鱼。“他饮尽汤药,喉结滚动间扯动易容胶痕:“明日我以药商身份出城,你且。“ “哐当“一声,药盅砸在紫檀案上。白露扯开他衣襟,心口陈年箭疤狰狞如蜈蚣:“三年前你假死诱敌,回来时肠子都险些流尽。这次若再。“ 余话被吞进唇齿间。江蓠尝到她泪水的咸涩,腕间却突然发力劈在她颈侧。白露软倒前,指尖还攥着他半截束发带。 卯时城门初开,商队铜铃惊飞檐下宿鸟。江蓠扮作驼背老叟,竹杖敲过青石板缝隙——那里藏着昨夜新刻的暗号。 许佳蹲在茶楼飞檐上,鹰隼般的眼扫过每个行人。忽见城西腾起狼烟,正是靖安侯府别院方向。 “中计了!“他纵身跃下时,茶博士恰好泼出滚水。氤氲水汽里,江蓠的竹杖点过守城卫腰间令牌,顺利混出城门。 十里亭外,辛夷舍吾的金线蟒纹靴碾碎野菊。他望着渐近的商队冷笑:“给本王子乱箭射。“ “嗖“的破空声打断命令。江蓠甩出竹杖,杖中剑直取王子咽喉。许佳飞扑来挡,剑锋穿透肩胛将他钉在亭柱。 “你不是药商!“辛夷舍吾拔刀,狂吼。 江蓠撕下人皮面具,玄色劲装割裂成布条纷飞:“南唐细作潜入西魏,当诛!“ 混战间,远处忽然传来闷雷声。辛夷舍吾瞳孔骤缩——那分明是靖安侯府重骑兵的玄铁马蹄! 第224章 晏锦书 “殿下快走!“许佳挣断左臂硬拔出剑,“末将断后!“ 江蓠旋身避过喷溅的血泉,剑花挽住王子玉带。金线崩裂时,藏在内层的密信飘落,赫然盖着梁国舅私印。 “好个通敌卖国。“剑尖挑起信笺,江蓠踩住辛夷舍吾断腕:“靖安侯这份寿礼,够分量了。“ 夕阳染红官道时,沈钧钰轮椅碾过带血的信纸。世子妃晏菡茱捧着药匣立在一旁,忽然轻笑:“夫君这出请君入瓮,倒是让白露哭肿了眼。“ 江蓠正包扎臂上箭伤,闻言扯动唇角:“属下这就去。“ “不必。“晏菡茱掷来白玉瓶,“你媳妇正在地牢伺候南唐贵客。“她葱指抚过瓶身并蒂莲纹,“听说辛夷舍吾最惧蜂刑?“ 靖安侯府飞檐上的镇宅兽吞吐暮色,地牢深处传来非人哀嚎。白露握着蜂巢,看毒虫爬满王子全身:“南疆的杀人蜂,殿下可还受用?“ …… 暮色染红姚府残破的飞檐时,沈管事在枯井边悠悠转醒。他摸着后颈的淤青坐起身,惊飞檐角一群乌鸦。麻袋散发的霉味混着血腥气,让他想起被套头时闻到的沉水香——那是南唐贵族最爱的熏香。 “这群杀千刀的。“沈管事啐了口血沫,抖着手将麻绳缠成团。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刮过他官靴,惊得他跳起来就往门外跑。褪色的“姚府“匾额在风中摇晃,投下的阴影恰似吊死鬼的长舌。 混入西市人流时,沈管事死死攥着麻袋破口。卖炊饼的吆喝声里,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直到望见靖安侯府的石狮子,才发觉后背汗湿的衣裳已贴在了脊梁骨上。 “世子!“沈管事扑进书房时带翻了博古架,青花瓷瓶碎了一地。沈钧钰从兵书间抬头,烛火在他眉骨投下深深阴影:“慢慢说。“ 听完叙述,世子指尖轻叩南疆舆图:“你做得对。“羊皮地图上朱砂标出的路线蜿蜒如血,“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强。“ 沈管事哆嗦着解开包袱:“这些证物。要不要报官?“麻绳上的血渍在烛光下泛着黑,堵嘴布还沾着可疑的黏液。 “不必。“沈钧钰用剑尖挑起麻袋,“南唐的狼崽子闻着味了。“剑穗上的玉环突然轻响,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 书房门“吱呀“推开,晏菡茱捧着缠枝莲纹瓷盅进来,身后白露提着食盒的手直打颤。莲子羹的热气氤氲了江蓠的画像——那画中人正在南疆雨林里练箭。 “白露姑娘。“沈钧钰突然开口,惊得小丫鬟打翻银匙,“从今日起,你搬去老夫人院里当差。“ 白露“扑通“跪地,发间银簪撞出清响:“奴婢。奴婢想等江蓠哥。“ “等他从南唐活着回来?“世子用瓷勺搅动莲子羹,白玉般的莲子沉了又浮,“南唐大汗连亲侄子都活烹了下酒,你觉得江蓠能躲几时?“ 晏菡茱按住白露发抖的肩头:“金林卫最擅易容,许管事教他的可不只是南唐话。“她指尖掠过案头密报,上面画着江蓠扮作胡商的模样——左颊刀疤与辛夷舍吾如出一辙。 窗外忽起夜枭啼叫,沈钧钰推开雕花窗。月光漏进来,照见白露袖中半截红绳——与江蓠出征前系在手腕的一模一样。 “他在学狼哨。“世子突然说,“南疆的斥候靠这个传讯。“夜风卷着他的话飘远,“等你们听见三长两短的哨音,便是捷报传来之时。“ 白露攥紧红绳,泪珠子砸在青砖上。晏菡茱扶她起身时,瞥见世子腰间新佩的弯刀——刀柄缠着江蓠常用的犀牛皮绳。 五更鼓响时,沈钧钰独坐书房。密信在烛火上蜷曲成灰,最后一行“已混入南唐使团“的字迹化作青烟。他摩挲着案头玉镇纸,底下压着江蓠五岁时的卖身契——院前村刘二狗,售价三钱银。 …… 博山炉腾起袅袅青烟,晏菡茱指尖轻点南疆舆图:“夫君以为,南唐当真铁板一块?“ 沈钧钰转动轮椅轧过波斯地毯,玉扳指敲在乌木案几:“韩戴王子旧部尚在,若知江蓠乃其遗孤。“他忽然抓起狼毫笔蘸朱砂,在羊皮卷上圈出三处关隘:“南疆十六部必反!“ 晏菡茱将温好的参茶递过去,翡翠镯子磕在青瓷盏边:“大汗当年屠尽韩戴亲族,却漏了襁褓中的江蓠。“她葱指划过舆图上山河脉络:“如今这活生生的王嗣,便是插进南唐心口的匕首。“ 靖安侯下朝时,正撞见儿子伏案疾书。烛火映着沈钧钰眉间沟壑,恍如当年自己彻夜推演沙盘的模样。 “父亲请看。“沈钧钰转动轮椅呈上密折,“此计若成,南疆十年无战事。“ “好!“靖安侯抚掌大笑,眼角皱纹里嵌着欣慰:“明日早朝,为父便请旨。“ “是菡茱点拨的。“沈钧钰截断父亲话头,耳尖泛红:“儿子不敢贪功。“ 更漏声里,晏菡茱正在佛堂添灯油。忽见婆母苏氏踉跄扶住门框,鎏金护甲刮得紫檀供桌吱呀作响。 “母亲!“她疾步搀扶,苏氏腕间佛珠缠在莲花灯座:“老毛病了,歇歇便好。“ 重阳这日,晨露未曦。晏菡茱替苏氏掖好锦被,檐下铜铃在秋风里叮当乱响:“媳妇陪您。“ “不可。“苏氏苍白指尖攥住她袖口,“今日金山雅集,各府女眷都要携茱萸囊比巧。“她强撑起半身,“让江蓠多带些侍卫,莫叫人小瞧了侯府。“ 车马粼粼驶过朱雀街时,晏菡茱掀帘回望。侯府飞檐上的嘲风兽沐着晨曦,恍如苏氏病中仍挺直的脊梁。白露捧着鎏金手炉轻声道:“夫人莫忧,太医署林院判已在府中候着。“ 金山脚下,各府车盖如云。工部尚书夫人抚着点翠抹额嗤笑:“靖安侯府当真无人了?竟让新妇独赴秋宴。“ 晏菡茱扶着江蓠手臂下车,十二幅湘裙扫过满地金菊:“尚书夫人安好。“她鬓间九鸾钗衔着的东珠晃过众人眼帘,“婆母昨夜与侯爷对弈至三更,今晨特意让妾身带着新制的茱萸香囊来献丑。“ 香囊启开时,辛夷香气漫过亭台。众女眷盯着囊面栩栩如生的百子千孙绣,再无人敢提“新妇“二字。 日暮归府时,晏菡茱未及更衣便直奔主院。苏氏正倚着锦枕喝药,见她发间沾着野菊瓣,轻笑:“金山枫叶可红透了?“ “比不得母亲院里的红珊瑚。“晏菡茱解下披风,“儿媳特意折了支并蒂菊。“ 话音未落,江蓠疾步闯入:“南疆急报!韩戴旧部哗变,南唐大汗急召三军回防!“ 烛火爆了个灯花。晏菡茱与苏氏相视而笑,窗棂外忽传来靖安侯爽朗笑声:“菡茱这份重阳礼,当真送到为父心坎里了!“ …… 晨光初露时,晏菡茱的马车碾过永昌伯府门前的青石板。惊蛰撩起车帘,瞧见戚氏母女立在石狮子旁,晏锦书正攥着杏色帕子绞来绞去。 “二姑娘到了。“袁嬷嬷话音未落,晏锦书已躲到母亲身后。戚氏暗掐女儿手背,面上堆笑迎上前:“劳烦小姑久等。“ 晏菡茱扶着车辕下来,鸦青斗篷扫过满地银杏叶。她目光掠过瑟缩的侄女,想起去年中秋这丫头被自己舞剑吓哭的模样,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 车轱辘轧着落叶往金山方向去,晏锦书缩在角落数帘子上的流苏。忽听“咔嗒“轻响,晏菡茱将鎏金暖炉推到她膝头:“握着,手都冻红了。“ “谢...谢二姑姑。“晏锦书声如蚊蚋。车窗外飘来糖炒栗子的香气,混着晏菡茱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倒让她想起大姑姑惯用的茉莉头油。 戚氏打破沉默:“听说侯爷前日又得了陛下嘉奖?“她指尖轻点女儿膝头,晏锦书忙竖起耳朵。 “不过是些虚名。“晏菡茱摩挲着腰间玉珏,“倒是兄长在工部的差事。“她忽然掀帘吩咐侍卫:“前头茶肆停一停,给锦书买包松子糖。“ 晏锦书惊得咬住下唇。去年大姑姑带她上香,可是连块豌豆黄都嫌破费。正恍惚间,油纸包已塞进手心,糖粒粘在指尖,甜得发腻。 马车行至山脚,惊蛰扶众人下车。晏锦书盯着二姑姑腰间佩剑,忽然想起那日她挥剑斩断老槐树时,剑锋离自己发髻不过三寸。 “发什么呆?“晏菡茱解下斗篷罩在侄女肩头,“山风冷,仔细着凉。“鸦青缎面还带着体温,绣着的金线云纹刺得晏锦书眼眶发酸。 半山亭中,戚氏借着更衣将女儿拉到廊柱后:“可瞧见了?你二姑姑连侍卫站位都安排得讲究。“她指着不远处呈扇形散开的护卫,“既能防野兽,又能挡流民。“ 晏锦书顺着望去,见二姑姑正与惊蛰查看地形图。阳光穿过枫叶落在她眉间,那道幼时留下的疤竟显出几分英气。 “你大姑姑上月回府。“戚氏压低声音,“撺掇你祖母讨要侯府田庄地契。“她摘去女儿发间落叶,“你二姑姑二话不说,次日就送来三间铺面的契书。“ 晏锦书攥紧斗篷系带。她记得大姑姑总说二姑姑是乡野村妇,可眼前人分明连执茶盏的姿势都比世家小姐还讲究。 行至枫林深处,忽有醉汉跌撞而来。侍卫刚要阻拦,晏菡茱已闪身挡在侄女面前。剑未出鞘,单凭剑柄便点中那人麻穴。 “袁嬷嬷,送他去山下醒酒。“她转身时发丝未乱,“锦书可吓着了?“ 晏锦书摇头,瞥见二姑姑收剑时腕间红痕——是上回为救落水孩童被船桨划伤的。她忽然想起母亲说的“面甜心苦“,心头泛起说不清的滋味。 回程路上,晏锦书主动将暖炉推回去:“二姑姑握剑的手更要暖和。“话出口才觉唐突,却见对方眼底掠过笑意。 车过永昌伯府时,晏菡茱忽然递来锦盒:“前日得的徽墨,给你练字用。“见侄女呆愣,又补了句:“你大姑姑找我要了三回都没给。“ 是夜,晏锦书伏在案前临帖。墨香氤氲间,她忽然看懂母亲说的“手段高明“。二姑姑送的哪里是徽墨,分明是敲打大姑姑的戒尺。 …… 青帷马车停在永昌伯府的兽首门环前,惊蛰挑起湘妃竹帘。戚氏牵着晏锦书立在石阶上,十二岁的少女穿着鹅黄襦裙,发间银蝶钗翅在秋风里轻颤。 “劳烦二妹妹了。“戚氏将女儿往前轻推,“锦书规矩学得粗浅。“ 晏菡茱倚着缠枝莲纹引枕未动,腕间翡翠镯子映着车窗透进的天光:“时辰不早,锦书快上来。“她瞥见少女绞紧帕子的指尖发白,放柔了声调:“金山红叶正当时,咱们去折几枝给你祖母插瓶。“ 车轮碾过青石板缝隙,晏锦书紧贴厢壁端坐。对面惊蛰递来温好的桂花饮,瓷盏相碰的脆响惊得她肩头微颤。 “尝尝这杏仁酥。“晏菡茱将描金碟子推过去,“你三叔从姑苏捎来的。“她看着少女小口啃着点心,碎屑落在裙裾上像撒了层金粉:“我像你这般大时,常翻墙去校场偷骑战马。“ 晏锦书倏地抬头,杏眼里漾着水光:“母亲说女子当贞静。“ “贞静与强健原不冲突。“晏菡茱撩开窗帘,郊外稻田金浪翻滚:“你看那农妇能肩挑百斤,照样绣得鸳鸯枕。倒是深闺娇养的,生产时。“ “二姑姑!“晏锦书突然打断,耳尖红得滴血。她想起上月偷听嬷嬷们议论,说三房姨娘就是身子太弱,生五弟时血崩而亡。 晏菡茱用帕子拭去她嘴角糖霜:“西魏如今时兴弱柳扶风的做派,我却觉着女子该似青竹——“指尖轻点窗外翠色,“纵遇风雪亦不折腰。“ 少女捏着半块杏仁酥发怔。车帘忽被秋风吹起,掠过道蹒跚身影——是个满面斑疮的胖妇人,正被孩童掷石子嬉笑。 “那是柳侍郎家的嫡女。“晏锦书声音发涩,“去岁染了怪病,如今。“ “可是用过虎狼之药?“晏菡茱蹙眉,“我识得位云游神医,最擅调理此类症候。“ 晏锦书猛地攥住她衣袖,银蝶钗坠打在车壁上叮当乱响:“当真?“她从荷包倒出把金瓜子:“这些够不够?不够我还有田庄。“ 惊蛰噗嗤笑出声:“我的小姐,哪用这许多。“她收起金瓜子,掏出个绣着药锄的香囊:“这是那位神医特制的驱疫囊,小姐先拿去给好友吧。“ 第225章 爬山 马车忽然颠簸,晏锦书踉跄跌进晏菡茱怀中。清苦药香混着桂花甜腻,她听见二姑姑在耳边轻笑:“强健体魄非是叫你舞刀弄枪,每日晨起打套五禽戏,保管比喝十碗补药管用。” 金山脚下,各府车马络绎如织。晏菡茱扶着少女下车,忽觉袖口微沉——晏锦书偷偷往她掌心塞了枚玉坠,雕着憨态可掬的抱鲤童子。 “这是去年祖母赏的。”少女垂着头,耳坠红玛瑙晃啊晃:“给神医当定金。” 秋风卷着枫叶掠过鎏金车顶,晏菡茱望着远处嬉闹的贵女们,将玉坠系在惊蛰腰间:“明日让江蓠去城南寻位擅治疮毒的游医。” 秋风卷着枯叶掠过车帘,晏菡茱拨开鬓边碎发:“你那好友倒是侠义心肠。” “抚远侯府的慧怡姐姐最是温柔。”晏锦书捧着暖手炉,眸光清亮如星,“那年赏荷宴我失足落水,旁人都吓傻了,独她折了柳枝来救我。”青瓷盏里的桂花茶泛起涟漪,“她如今缠绵病榻,我总想着。” 车辕突然颠簸,晏菡茱扶住险些倾倒的茶盏:“抚远侯府与太医令有旧,改日我请王太医去瞧瞧。” 晏锦书正要道谢,忽见窗外山色渐浓。鎏金车铃叮咚作响间,金山已矗立眼前。山脚下朱轮华盖列如长龙,禁军玄甲在秋阳下泛着冷光。 “净手处在这边。”晏菡茱下车时瞥见侄女发白的面色,“可是晨起饮多了蜜露?” 晏锦书揪着裙摆涨红脸,细若蚊呐地“嗯“了声。待从厢房出来时,额间薄汗已叫秋风拂去,唯余鬓角绒发黏在腮边。 “来了。”晏菡茱忽然攥紧帕子。 九凤华盖自官道尽头缓缓移来,鎏金车辕碾过满地银杏叶。皇后搭着紫嫣郡主的手步下鸾舆,翟衣上金线绣的百鸟似要破空而出。 “平身吧。”皇后抬手间腕间翡翠镯清响,“今日本宫与诸位同赏秋色,不必拘礼。” 晏锦书垂首盯着青砖缝,仍能感受到紫嫣郡主的目光如芒在背。那袭胭脂红蹙金裙裾掠过眼前时,她分明听见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跟着我。”晏菡茱顺势握住侄女冰凉的手,“莫离三步之外。” 石阶蜿蜒入云,枫红浸染层林。命妇们簇拥着皇后拾级而上,珠翠在秋阳下晃成碎金。晏菡茱刻意落后半程,却见前方华盖忽停。 “靖安侯世子夫人何在?” 清越嗓音惊起飞鸟。晏菡茱暗叹口气,牵着晏锦书穿过让出的人墙:“臣妇在此。” 皇后打量着姑侄二人,目光在晏锦书腰间双鱼佩上顿了顿:“早听闻晏家女儿擅骑射,今日可要托你搀扶了。” 四周顿时响起细碎私语。紫嫣郡主忽地轻笑:“母后有所不知,晏夫人何止擅骑射?上月马球会上。” “郡主谬赞。”晏菡茱截住话头,“雕虫小技怎敢在凤驾前卖弄。”她掌心微微沁汗——那日马球会分明是紫嫣暗算在先,此刻倒要反咬一口。 皇后似未察觉暗涌,执起晏菡茱的手轻拍:“好孩子,陪本宫说说体己话。”翟衣袖口金线刮过她腕间旧疤,那是当年为救落水紫嫣留下的。 晏锦书亦步亦趋跟着,忽见紫嫣回眸一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倒像淬了毒的银针。她慌忙低头,却踩到片枯叶,“咔嚓”声惊得心跳如鼓。 行至半山亭,皇后倚栏远眺:“本宫记得抚远侯家的园子,秋菊开得最盛。” 晏菡茱心头微动:“娘娘好记性,姚老太君最擅养绿牡丹。” “可是那位救过锦书的姚姑娘?”皇后忽然转向晏锦书,“哀家库里有支百年山参,稍后差人送去。” 晏锦书正要谢恩,山风忽卷起皇后腰间禁步。玉珏相击的脆响中,紫嫣突然踉跄:“姑母当心!” 电光火石间,晏菡茱已旋身挡在皇后跟前。紫嫣染着丹蔻的指甲擦过她脸颊,在颈侧划出血痕。禁军刀剑出鞘声里,晏锦书看见姑姑反手扣住紫嫣手腕,动作快得看不清。 “郡主受惊了。”晏菡茱松开手,指尖拈着片枫叶,“秋叶湿滑,千万仔细。” 紫嫣盯着她颈间血珠,忽而娇笑:“晏夫人好身手,难怪能赢马球会头彩。”镶南珠的绣鞋碾过那片枫叶,“本宫新得了匹烈马,改日还要请教。” 皇后仿佛未见刀光剑影,抚着晏锦书发顶叹道:“姚家姑娘的病,哀家会让太医院尽心。”她褪下翡翠镯塞进晏锦书掌心,“好孩子,替你朋友求个平安符去吧。” 暮色浸染山峦时,晏菡茱扶着皇后登上鸾舆。转身却见晏锦书攥着翡翠镯发呆,眼角还噙着泪花。 “吓着了?”她替侄女拢好披风,“紫嫣郡主打小。” “二姑姑。”晏锦书突然抬头,“慧怡姐姐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护。”她将玉镯举到晏菡茱颈侧,“就像您护着皇后娘娘那样。” 晏菡茱怔住。山风卷着枫叶掠过旧伤疤,恍惚又是十岁那年——她跃入冰湖抓住紫嫣衣带,换来的却是“贱婢也想攀高枝“的讥讽。 “锦书记住。”她握紧侄女的手往山下走,“护人之前,先要护住自己的心。” 残阳将姑侄身影拉得老长。晏锦书摸着怀中平安符,忽然想起姚慧怡教她的诗句:纵使秋风摧红叶,自有青松立寒崖。 。 皇后指尖抚过凤纹护甲,目光落在晏锦书低垂的脖颈上:“永昌伯家的姑娘,倒是生得标致。”她话音未落,周遭命妇们的团扇便齐齐一顿。 晏菡茱不着痕迹地将侄女往前推了半步。晏锦书深吸口气,绣鞋尖抵着青石缝,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礼:“臣女锦书,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秋风卷起丹桂香,小姑娘鬓间珠花轻颤。皇后瞧着那截雪白的后颈,忽而想起二十年前初入东宫的自己:“是个知礼的。”她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脆声响,“赏。” 晏菡茱眼角瞥见紫嫣郡主绞紧帕子的手,面上笑意更深三分:“还不谢恩?”晏锦书慌忙又要跪,被皇后虚扶一把:“好孩子,跟着你姑姑便是。” 命妇们的目光在姑侄二人身上来回逡巡。靖安侯世子惧内的传闻她们早有耳闻,此刻见晏菡茱一袭绛紫骑装,腰间软剑随着步伐若隐若现,都不由自主退开半步。 “起驾——“ 太监尖细的嗓音惊飞林间雀鸟。晏菡茱扶着皇后踏上青石阶,余光瞥见紫嫣郡主正盯着晏锦书发间的并蒂莲簪——那是她今晨亲手给侄女戴上的。 “本宫记得你幼时在陇西长大?”皇后搭着晏菡茱的手微微发颤,“这山道走得比宫中嬷嬷还稳当。” “臣妇打小漫山遍野跑惯了。”晏菡茱不动声色托住皇后手肘,“娘娘小心苔滑。” 紫嫣郡主突然插到两人中间:“母后,儿臣也来扶您。”她指甲几乎掐进皇后臂弯,“听闻晏姐姐剑术了得,改日可否指点一二?” 山风掠过枫林,带起一片簌簌声。晏菡茱嗅到紫嫣身上浓重的苏合香,想起上月这丫头派人烧了她的话本子,唇角笑意更甚:“郡主金枝玉叶,臣妇那些乡野把式...“ “紫嫣!”皇后突然咳嗽起来,“女儿家当以贞静为要。”她腕间佛珠重重压在紫嫣手背,“还不退下?” 晏锦书跟在三步开外,眼见姑姑后颈渗出薄汗。她摸出袖中帕子想递过去,却被个蓝衣宫女拦住:“姑娘慎行。” 半山亭飞檐下铜铃叮当,皇后倚着朱漆栏杆喘气:“到底是老了。”她望着远处层林尽染,“当年随陛下秋狩,策马三日都不觉累。” “娘娘凤体尊贵,岂是臣妇等能比。”晏菡茱斟上温好的菊花茶,“这枫糖糕是府里新来的江南厨子所做,娘娘尝尝?” 紫嫣突然伸手截过茶盏:“母后喝不惯外头的茶。”她指尖一抖,滚水泼在晏菡茱裙裾上,“哎呀,失手了。” 晏锦书惊呼一声,却见姑姑面不改色掸去水珠:“无妨。”那截被烫皱的衣料下,隐约露出缠着金丝的护膝——正是上月紫嫣派人烧毁的那匹云锦所制。 皇后闭了闭眼:“紫嫣,给你晏姐姐赔不是。” “是儿臣莽撞了。”紫嫣咬着后槽牙福身,发间步摇乱晃,“晏姐姐大人大量...“ “郡主言重。”晏菡茱虚扶一把,指尖拂过她腕间红痕——那正是禁足时挣扎留下的印记,“臣妇这身糙皮厚肉,经得住。” 山风突然转急,卷着枯叶扑进亭中。晏锦书忙替皇后挡风,却被个老嬷嬷挤开:“姑娘仔细着凉。”她踉跄半步,腰间香囊突然散开,里头晒干的木樨花纷纷扬扬。 “好精巧的香囊。”皇后忽然开口,“可是你姑姑教的?” 晏锦书慌忙跪地:“回娘娘,是臣女自己胡乱缝的。” “起来罢。”皇后示意宫女拾起一朵木樨,“本宫年轻时也爱制香。”她将干花凑近鼻尖,“这味道...倒是像极了慈宁宫那株百年金桂。” 紫嫣脸色骤变。那株桂树去岁突然枯死,正是她醉酒后泼了烈酒所致。她下意识看向晏菡茱,却见对方正望着山间云雾出神。 “起驾——“ 太监的唱喏打破僵局。晏菡茱扶着皇后起身时,低声说了句:“娘娘若喜欢,臣妇明日便送些新鲜木樨进宫。” 皇后脚步微顿,腕间佛珠擦过她手背:“你有心了。” 下山时夕阳正好,将众人影子拉得老长。晏锦书跟在姑姑身后,瞧见紫嫣郡主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又被姑姑挺拔的身影稳稳挡住。她忽然明白,为何那些命妇说起姑姑时,总带着三分惧七分敬。 秋风掠过八角亭檐角的铜铃,晏菡茱扶着皇后在铺满缠枝锦垫的石凳落座。晏锦书挨着姑姑坐下,偷眼瞧着亭外命妇们或倚栏而立、或垫帕席地的模样,悄悄攥紧了袖中汗湿的帕子。 “锦书可要尝尝金丝枣?”皇后拈起青玉盘里的蜜饯,腕间翡翠镯碰着案几叮咚作响。 晏锦书刚要起身谢恩,忽见紫嫣郡主捏着银签剔果核,染着丹蔻的指甲在秋阳下泛着血光。她慌忙垂首:“谢娘娘赏赐,只是。” “孩子怕生呢。”晏菡茱笑着接过蜜饯,“昨儿贪嘴吃坏了牙,正喝着苦药调理。”她指尖在侄女掌心轻划,晏锦书会意地捂住右腮。 半盏茶后启程登顶,石阶愈见陡峭。皇后大半身子倚在晏菡茱臂弯,翟衣金线刮得她小臂生疼。紫嫣那边早已换了健妇搀扶,却仍时不时斜眼睨来,目光比山风更冷。 “娘娘当心青苔。”晏菡茱抬袖拭去额间薄汗,顺势挡住紫嫣投来的视线。身后晏锦书提着裙摆蹒跚跟随,石榴裙沾满草籽也浑然不觉。 及至山顶,层林尽染的秋色撞入眼帘。皇后扶着汉白玉栏眺望皇城,鬓角珠钗在风中乱颤:“当年圣上亲征北狄,本宫就是在此处目送军旗。” 晏菡茱正要接话,忽觉袖口被轻扯。转头见晏锦书小脸煞白,忙扶她到古松下歇息:“可是腿疼得厉害?” “像灌了铅似的。”晏锦书揉着膝盖苦笑,“二姑姑臂力当真了得,扶着娘娘还能健步如飞。” “你当靖安侯府的梅花桩是白站的?”晏菡茱掏出帕子给她拭汗,余光瞥见紫嫣正往这边张望,“晚间用艾草泡脚,仔细。” “晏家妹妹!”脆生生的呼唤打断叮嘱。杨吉祥带着两个蓝衣少女翩然而至,金丝绣蝶的披帛扫过满地枫叶,“前头发现片凤尾蝶群,妹妹可要同去扑耍?” 晏锦书攥紧姑姑衣袖:“多谢杨姐姐,只是我。” “哎呀,莫不是瞧不上我们?”左侧圆脸少女突然挽住她胳膊,“听说抚远侯府的姚姑娘最是娴静,怎么偏你。” 晏菡茱指尖轻弹,两片枫叶打着旋儿击中少女手背。二人吃痛松手间,她已将晏锦书护在身后:“我家锦书晨起犯了心悸,实在不宜嬉闹。” 杨吉祥盯着晏菡茱颈间渗血的抓痕,忽地轻笑:“夫人这伤莫不是被野猫挠了?”镶红宝的护甲指向云海,“山顶风大,当心留疤。” “郡主方才不慎滑倒,倒叫我见识了御猫的利爪。”晏菡茱抚过伤口,指尖沾了星点殷红,“说来也巧,那猫儿眼睛也是这般碧色。” 第226章 纵马拦舆 杨吉祥脸色骤变,匆匆福身便走。晏锦书望着她们逃也似的背影,忽然察觉姑姑掌心潮湿——原是方才弹叶时被石阶划破了指尖。 “二姑姑!“ “无妨。“晏菡茱将伤手藏进袖中,“记住,若遇强邀便说腹痛,任谁也不能逼你喝不明来处的汤药。“ 日头西斜时,皇后命人在观景台摆起素宴。晏菡茱分到盏菊花酿,正要饮时忽见杯底沉着的金箔——正是紫嫣郡主独爱的波斯贡品。她佯装失手打翻酒盏,琥珀色液体泼在青砖上滋滋作响。 归途马车里,晏锦书枕着姑姑膝头昏昏欲睡。晏菡茱轻抚她发顶,想起皇后赐的翡翠镯还在袖中。正要取出,忽觉指尖刺痛——那金箔酒沾过的皮肤,已然泛起猩红斑点。 “锦书。“她摇醒侄女,“回府后先别告诉你娘亲山顶的事。“ “为何?“ “就说。“晏菡茱望着车外暮色,“就说二姑姑教你识得了凤尾蝶。“ 山风掠过枫林,卷起晏菡茱腰间禁步的流苏。她状似无意地掸去袖口落叶:“小娘子们贪玩,若是跌了碰了...“话音未落,女官已顺着她视线望去——杨吉祥正拽着个粉衣少女往僻静处去。 两个女侍卫悄无声息缀在后头,眼见杨吉祥的跟班突然伸脚。袁琪琪踉跄着滚下山坡时,绣鞋上的珍珠在枯叶间迸溅如星子。 “当心!“女侍卫飞身抓住少女衣带,腕间青筋暴起。袁琪琪的襦裙勾破三道裂口,露出里头月白中衣。杨吉祥掐着帕子假笑:“袁妹妹也太不当心了。“ “是...是我不小心。“袁琪琪攥着救命稻草般的女侍卫衣袖,腕间红痕与杨吉祥护甲形状严丝合缝。女侍卫扫过三个贵女腰间玉牌,沉声道:“山道湿滑,请小娘子们回返。“ 晏锦书攥紧姑姑的披帛,眼见袁琪琪一瘸一拐扑进母亲怀里。杨吉祥还想拉人,却被各家贵女避瘟神似的躲开——那姑娘发间金钗都歪了,谁还敢与她同行? “瞧见那撕破的裙裾没?“晏菡茱指尖拂过侄女鬓间珠花,“若无人相救,此刻碎的就是骨头。“她故意抬高声量,惊得杨吉祥猛回头,撞上皇后若有所思的目光。 下山时日头西斜,竹舆早已被抢空。晏菡茱拎起裙摆跨过横亘的树根:“当年我在陇西爬山采药,背篓里还装着三岁幼弟。“她突然按住晏锦书肩膀,“抬脚。“ 晏锦书下意识照做,绣鞋堪堪避开暗坑。碎石滚落深涧的声响让她后颈发凉:“二姑姑怎么瞧见的?“ “吃过的亏多了,眼睛就毒了。“晏菡茱摸出个青瓷瓶,“揉开。“药油辛辣气息混着松香,激得晏锦书眼眶发酸。她看着姑姑布满薄茧的掌心,忽然想起母亲总念叨的“防人之心“。 半山亭里,晏菡茱半跪着给侄女按揉小腿。远处传来紫嫣郡主的娇叱:“本郡主的步摇定是落在这处!“十来个宫女举着灯笼在草丛翻找,惊起夜栖的寒鸦。 “那支九鸾衔珠钗...“晏锦书压低声音,“我瞧见杨吉祥的丫鬟捡了去。“ 晏菡茱指尖力道加重三分:“记住,有些秘密要等它发酵。“她望向渐暗的天际,“就像这山雾,聚得够浓了,才能遮住豺狼的踪迹。“ 袁琪琪母亲突然抱着女儿跪在皇后跟前:“求娘娘做主!“少女裤脚卷起,小腿赫然三道血痕。命妇们的团扇齐齐顿住,杨吉祥攥着帕子后退半步。 “本宫记得...“皇后抚着腕间佛珠,“佑国公府上月才献了匹照夜白?“她突然咳嗽起来,女官连忙捧上参汤。紫嫣郡主盯着汤面浮沫,指甲几乎掐破掌心。 晏菡茱拉着侄女退至廊柱后:“瞧见那太医的眼神没?“晏锦书顺着望去,老太医正盯着袁琪琪伤处摇头。“杨吉祥推人时用了暗劲,“温热气息拂过耳畔,“这伤没三个月好不利索。“ 山风卷着最后一片枫叶掠过飞檐,皇后终于开口:“杨姑娘既受了惊,明日便去慈云庵静心罢。“轻飘飘一句话,断了佑国公府送女参选的念想。 回程马车上,晏锦书盯着晃动的车帘出神。晏菡茱突然塞给她个油纸包,里头桂花糖还带着体温:“记住,今日皇后罚的不是恶,是蠢。“ 月光漏进车窗,映着姑侄二人相似的侧脸。远处传来更鼓声,晏锦书忽然明白——在这吃人的京城,菩萨心肠得裹着阎罗手段才行。 暮色浸染山阶时,八角亭内忽起骚动。袁夫人搀着女儿跌坐石凳,少女藕荷色裙裾下蜿蜒血痕,在青砖上洇成暗花。 “用这个。“晏菡茱抛去青瓷小瓶,“金疮药里掺了薄荷,能镇痛。“ 袁夫人颤抖着上药,见女儿咬唇忍泪,终是哽咽出声:“都怪那杨吉祥推搡。“ “竹舆来了。“晏菡茱打断泣语,示意她们先行。望着母女俩乘舆远去的背影,她捻碎掌心血痂——方才搀扶时,袁琪琪袖中藏着柄淬毒银簪。 晏锦书揉着酸胀的小腿:“二姑姑为何让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晏菡茱摘片枫叶遮住侄女发间珠花,“记住,施恩不图报,方能。“ 山风送来细碎脚步声。两个粗使婆子拎着灯笼沿阶而上,腰间鼓鼓囊囊似藏利器。晏菡茱倏地拽起侄女闪入枫林,腐叶在靴底发出轻微碎裂声。 “人呢?“沙哑女声近在咫尺。 “定是躲起来了!“另一人抽出短刃,“郡主吩咐活要见人。“ 晏锦书死死捂住嘴。枯枝擦过她颈侧,在晏菡茱臂上划出道血痕。血腥气漫开时,远处忽传来竹舆吱呀声。 “走!“晏菡茱背起侄女跃出树丛。暮色中她足尖点过石阶,惊起栖鸟扑棱。晏锦书搂紧她脖颈,眼见枫叶擦着耳际飞掠,恍如乘着秋风翱翔。 “抓紧!“ 疾驰间忽闻裂帛声,晏菡茱旋身避开暗处飞来的袖箭。箭簇钉入古松,尾羽缠着紫嫣郡主的胭脂纱。 “二姑姑!“晏锦书指向山腰凉亭,“竹舆!“ 四个轿夫正倚着石栏打盹,见她们奔来慌忙起身。晏菡茱掷出碎银:“速送晏小姐回府!“反手将侄女塞进舆内,“莫掀帘,莫应答,到家前不许停!“ 竹舆吱呀远去时,追兵已至眼前。晏菡茱抽出腰间软剑,秋水般的剑身映出紫嫣扭曲的脸:“郡主好兴致,秋猎改猎人了?“ “本宫最恨你这副嘴脸!“紫嫣挥鞭抽来,“十岁那年你就该淹死在太液池!“ 钢鞭缠上剑身溅起火星。晏菡茱腕间旧伤隐隐作痛——正是当年救这毒蛇落下的病根。她忽然轻笑,剑锋挑飞紫嫣鬓间九鸾钗:“郡主可知,您此刻模样像极了市井泼妇?“ “杀了她!“紫嫣尖叫。两个婆子挥刀扑来,却砍中突然腾起的迷烟。待烟雾散尽,唯余满地枫叶如血。 戌时三刻,晏菡茱翻墙落入侯府后院。正房灯火通明,晏锦书扑出来时发髻散乱:“二姑姑!你的手。“ “不妨事。“她藏起血肉模糊的掌心,“可有人为难你?“ “竹舆刚到山脚就遇上杨吉祥。“晏锦书掏出染血的帕子,“她们要拦舆,我按您教的装起高热惊厥。“ 话未说完,忽闻前院喧哗。紫嫣郡主的声音穿透夜色:“本宫玉佩遗失,搜!“ 晏菡茱将侄女推给赶来的大嫂,反手锁上院门。月光下她褪去血衣,露出腰间玄铁令牌——正是从紫嫣身上顺来的私兵符。 “郡主确定要搜?“她倚着门轻笑,“不知太后见到这令牌,可还认得出亲外孙女?“ 紫嫣霎时面如金纸。镶南珠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们走!“ 更漏声里,晏菡茱浸在药浴中阖目养神。屏风外传来晏锦书稚嫩的嗓音:“二姑姑,我让厨下煨了当归鸡汤。“ 氤氲水汽中,她抚过腰间新添的伤痕。窗外秋风卷着枯叶叩打窗棂,恍惚又是十岁那年的太液池,冰水灌入肺腑的刺痛。只是这次,她终于抓住了那根救命的浮木。 晏菡茱的绣鞋刚踏上石阶,瞥见枫林深处晃动的金丝裙裾,当即旋身后撤。青石板上的露水溅湿裙裾,她背着晏锦书如鹞子翻身,转眼掠过三十余级台阶。 “给本郡主追!“紫嫣郡主的怒喝惊飞林间寒鸦。晏锦书攥紧姑姑的衣领,声音发颤:“要不把我放下...“ “抱稳了。“晏菡茱足尖点过岩缝青苔,山风卷起她腰间禁步的流苏,“跟疯子讲理,不如跟野狗论道。“她额间薄汗渗进晏锦书的袖口,在藕荷色衣料上洇出深痕。 追兵靴声渐近,晏菡茱突然折向岔路。枯枝刮破她手背,血珠滴在晏锦书腕间玉镯上:“看见茶棚青旗没?“她喘息着跃过最后三级石阶,“待会莫抬头。“ “沈夫人这是?“武安侯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晏菡茱将晏锦书往背上托了托:“小丫头崴了脚,赶着回城找大夫。“她鬓间珠钗分毫不乱,唯有裙摆沾着的苍耳泄露了仓皇。 马车帘子刚落,袁嬷嬷便摸出药箱:“锦书小姐伤着哪了?“晏菡茱扯松领口透气:“劳烦嬷嬷盯着车后。“话音未落,车夫已扬鞭催马,惊得茶棚拴着的骡子嘶鸣不止。 晏锦书攥着皱巴巴的帕子:“紫嫣郡主是不是还惦记二姑父...“她话音未落,袁嬷嬷手中的药瓶“当啷“砸在车板上。晏菡茱忽然轻笑,指尖拂过腰间软剑的缠金柄——那上头还留着去岁砍断郡主车辕的划痕。 “你大姑姑倒是嘴快。“她掀帘望向后路尘烟,“当年紫嫣送的生辰礼,被你二姑父扔进护城河喂了鱼。“车轮碾过碎石,颠得晏锦书撞进姑姑怀里,嗅到她衣襟间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袁嬷嬷绞着帕子打圆场:“都是陈年旧事...“却被晏菡茱截住话头:“锦书记着,疯狗咬人从不管缘由。“她突然按住晏锦书肩头,“回府后称病半月,任谁下帖都推了。“ 马车拐进暗巷时,后方传来急促马蹄。晏菡茱摸出袖箭卡进窗棂:“嬷嬷带锦书走角门。“她反手抽出软剑,“我去会会这位痴情种。“ “二姑姑!“晏锦书扒着车帘,只见晏菡茱绛紫身影如蝶穿花,剑光过处,追兵坐骑惊得人立而起。紫嫣郡主的叱骂混着金玉碎裂声传来:“晏菡茱!你不过是个...“ “不过是个村妇?“软剑缠上对方脖颈,晏菡茱贴着郡主耳畔低语,“村妇也知廉耻,不像有些人,上赶着当妾都要不到名分。“她腕间发力,削断那支九尾凤钗,“再追,下次断的就是发髻。“ 回府时暮鼓初响,晏菡茱将染血的帕子扔进火盆。袁嬷嬷捧着药膏进来,见她正对镜查看肩头淤青:“世子问起...“ “就说我爬山扭了。“她蘸着药油揉开瘀血,“让锦书把今日见的、听的,原原本本告诉她娘。“火苗吞噬最后一点血迹时,外院突然传来喧哗——靖安侯世子提着剑冲出门,据说要寻人比试骑射。 更漏滴到三更,晏菡茱望着窗外残月出神。紫嫣郡主马车上的“玄“字标记与上月截获的密信重叠,她忽然明白这场追逐戏码,怕不只是儿女情长那么简单。 马蹄铁踏碎官道残阳,晏菡茱猛地掀开车帘。紫嫣郡主胭脂红的骑装刺破暮色,镶金马鞭直指车厢:“沈夫人见着本宫就跑,莫不是心虚?“ “郡主说笑。“晏菡茱指尖扣住窗棂,“臣妇急着送侄女归家,倒是郡主纵马拦舆。“话音未落,鞭梢已扫断车辕流苏。 晏锦书攥紧姑姑衣袖,眼见紫嫣胯下西域宝马喷着白沫。那畜生前蹄刨地,镶宝石的辔头晃得人眼花。 “本宫听闻夫人擅骑射。“紫嫣甩鞭缠住车帘,“不如切磋。“ “郡主慎言!“晏菡茱劈手夺过鞭梢,“臣妇夫君最厌女子舞刀弄枪。“她腕间暗劲骤发,紫嫣险些坠马。 玄铁护甲刮过缰绳溅起火星。紫嫣盯着晏菡茱波澜不惊的眸子,忽觉自己像极了戏台上的丑角。她猛地扬鞭抽向辕马:“那,便请夫人尝尝颠簸的滋味!“ 第227章 诬陷 两匹青骢马吃痛狂奔,车厢顿时倾斜。晏菡茱护住侄女后脑,簪头红宝石已嵌入指缝。车外侍卫惊呼声中,她反手掷出暗器——宝石破空声里,辕马臀上绽开血花。 “抓紧!“ 疯马嘶鸣着撞向紫嫣坐骑,西域宝马惊蹶扬蹄。紫嫣金线绣鞋勾不住马镫,胭脂红的身影如断线纸鸢般坠落。晏菡茱踹开车门跃出,足尖点过疯马脊背,在紫嫣触地前揪住其貂绒披风。 “郡主当心。“ 紫嫣跌进枯草堆,抬眼正见晏菡茱发间珠钗未乱。镶南珠的护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忽地甩出袖中银针:“用不着你假惺惺!“ 晏菡茱偏头避过,针尖擦过耳垂没入松树。她拾起沾血的宝石轻笑:“郡主这针法,倒是与当年太液池的暗器一脉相承。“ 暮色骤然凝固。紫嫣盯着她颈间旧疤——那是十岁冬日,自己亲手将救命恩人按进冰窟留下的印记。 “你果然记得!“她嗓音尖利如鸦啼,“装什么贤良淑德!“ “郡主慎言。“晏菡茱将宝石抛进车舆,“当年是臣妇失足落水,与郡主何干?“她扶起吓呆的晏锦书,“倒是郡主金枝玉叶,莫要在这荒郊野岭着了风寒。“ 侍卫牵来新马时,紫嫣仍瘫坐在地。她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影,忽然抓起碎石砸向松树:“查!给本宫查清她近日动向!“ 马车驶入城门时,华灯初上。晏锦书摸着狂跳的心口:“二姑姑,郡主会不会。“ “她不敢。“晏菡茱撩开车帘,“你瞧。“ 靖安侯府朱门前,沈钧钰正执灯而立。玄色大氅衬得他眉目如画,腰间长剑却泛着森冷寒光。见马车驶近,他伸手接住扑来的妻子,目光扫过她耳垂血珠:“又顽皮了?“ “夫君教训的是。“晏菡茱倚在他肩头轻笑,“明日定在府中抄写《女诫》。“ 沈钧钰屈指弹她额角,转身时袖中滑落半块兵符。月光掠过虎符上的“镇北“二字,恰与晏菡茱怀中令牌严丝合缝。 三更鼓响,紫嫣摔碎第七个茶盏。探子跪禀:“郡主,查清了!晏氏半月前秘密收购城西铁匠铺。“ “够了!“紫嫣将密报掷入火盆,“备轿!本宫要进宫!“ 火舌吞没的宣纸上,“私兵“二字化作灰烬。更漏声里,谁也没听见屋顶瓦片轻响——黑衣暗卫如夜枭掠过飞檐,袖中密信正飘着淡淡墨香。 狂风卷起官道上的黄沙,晏菡茱攥着缰绳的手指节发白。紫嫣郡主的赤红马鞭“啪“地抽在靖安侯府马车辕上,两匹枣红马嘶鸣着扬起前蹄。 “郡主当心!“晏菡茱高声提醒,眼底却结着霜。她看着那匹雪鬃马发狂般冲向悬崖,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女侍卫们的惊呼被风声撕碎。紫嫣郡主金线绣的骑装在空中翻飞,她死死抱住马颈,镶宝石的护甲在马鬃上抓出道道血痕。“救...救命!“尖叫声混着砂砾灌进喉咙。 晏菡茱足尖点过车辕,腰间软剑“铮“地出鞘。剑光如银蛇缠上马颈时,她望见紫嫣郡主惊恐放大的瞳孔。腕间发力,马头应声而落,滚烫的血瀑泼了郡主满头满脸。 “咳咳!“紫嫣郡主吐出嘴里的血沫,左脚还卡在鎏金马镫里。晏菡茱割断皮绳的动作堪称温柔,指尖却故意划过她肿胀的脚踝。 “啊——“惨叫声惊飞林间寒鸦。 女侍卫们围上来时,晏菡茱已退开三步。她垂首敛目,软剑血槽里的残血正顺着剑尖滴落:“快扶郡主上马车,这伤耽搁不得。“ 紫嫣郡主染血的护甲指向她鼻尖:“你竟敢弑杀御马!“ “郡主明鉴,“晏菡茱抬眸,睫毛上还沾着血珠,“方才若不是臣妇当机立断,此刻坠崖的就不止是马了。“她瞥向丈外深不见底的断崖,山风卷起她月白裙裾,像朵开在血泊里的玉兰。 女侍卫首领突然跪下:“郡主,金林卫的哨箭。“她颤抖的手指指向天际那道未散的青烟。 紫嫣郡主脸色骤变。这是圣上亲卫的示警信号,说明方才险情早已落入旁人眼中。她突然抓住车帘厉喝:“回宫!本郡主要面圣!“ 晏菡茱慢条斯理地拭剑:“臣妇随后便去请罪。“她望着马车扬起的尘烟,忽然轻笑出声。崖边枯枝上挂着的半截马鞭随风摇晃,金线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夫人。“车夫欲言又止。 “去把马尸处理了。“晏菡茱扔过一袋银钱,“记得取回马鞍下的东西。“ 暮色四合时,紫嫣郡主的鸾驾直冲宫门。她裹着猩红斗篷,额角伤口还在渗血:“本郡主要见皇兄!“ 御书房内,年轻的帝王正在批阅奏折。听到通传,朱笔在“靖安侯府“四字上顿了顿:“宣。“ 紫嫣郡主扑倒在龙纹地毯上:“求皇兄为臣妹做主!靖安侯世子妃她。“ “你的马鞭。“皇帝突然开口,掌心躺着的金柄马鞭沾着干涸血渍,“工部新制的火药机关,倒是精巧。“ 紫嫣郡主浑身僵住。那鞭柄暗格里的火药弹,本该在惊马坠崖时炸毁证据。 “今日金林卫呈上的密报,说是有匹疯马差点撞上运往北疆的粮车。“皇帝拾起案头玉狮镇纸,“皇妹可知,那粮车里装的是什么?“ 冷汗浸透后背,紫嫣郡主突然想起三日前偷听到的密谈——北疆八百里加急,军中疫病横行。 “是苍术、金银花、连翘。“镇纸“咚“地砸在奏折上,“若因你的任性耽误疫药运输,此刻你该在宗人府,而不是在这里哭诉。“ 晏菡茱就是这时进殿的。她卸了钗环,素衣上还沾着马血:“臣妇特来请罪。“ 紫嫣郡主猛地转头,护甲刮过地毯发出刺耳声响:“你这毒妇!“ “臣妇有罪。“晏菡茱伏地叩首,“不该为救郡主性命斩杀御马,更不该为保疫药车驾令郡主受惊。“她捧上一卷染血绢帛,“这是从马鞍暗格里找到的。“ 皇帝展开绢帛,眼神骤然冰冷。紫嫣郡主看清那上面的北疆布防图,血色尽褪——这是她上月偷放进太子书房的赝品。 “皇兄,这是诬陷!“ 晏菡茱忽然轻咳:“臣妇救驾时,似乎听见郡主喊了句''北狄语''。“她蹙眉作思索状,“像是...阿史那?“ 紫嫣郡主如坠冰窟。阿史那是北狄大皇子的名讳,三日前才在边境现身。 “来人!“皇帝突然厉喝,“送郡主回府静养,无诏不得出!“ 夜色吞没最后一丝霞光时,晏菡茱走出宫门。候在暗处的车夫递上暖炉:“夫人,马鞍暗格里的火药。“ “送去给御史台张大人。“她拢了拢狐裘,“记得说是从北狄细作身上搜到的。“ 马车驶过长安街,酒旗在夜风中翻卷。晏菡茱摩挲着袖中真正的布防图,想起三日前太子那句“紫嫣留不得了“,轻轻笑出声来。 车辙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响动,晏菡茱扶着鎏金车辕重新登上马车时,瞥见道旁梧桐叶上沾着星点血迹。袁嬷嬷正要掏帕子擦拭车座,被她抬手拦住:“嬷嬷仔细手,让车夫来。“ 车夫攥着马鞭的手还在发抖,青筋在黝黑手背上蚯蚓似的凸起:“世子夫人放心,老奴定把车赶稳当。“他弯腰检查马蹄铁时,发现铁掌边缘嵌着半片翡翠耳坠——正是方才紫嫣郡主挣扎时甩落的。 晏锦书缩在车厢角落,攥着晏菡茱的衣袖不肯松手:“二姑姑,那郡主说要砍了咱们的马。“ “她如今自身难保。“晏菡茱撩开车帘,望着官道尽头扬起的尘烟,“你瞧那队金甲卫,可是往金山方向去的?“ 袁嬷嬷顺着她手指望去,倒吸口凉气:“金林卫的玄铁腰牌!老奴竟没瞧见他们何时来的。“ 晏菡茱轻笑,腕间翡翠镯子磕在窗棂上:“陛下最重规矩,岂会由着紫嫣胡闹。“她说话时目光扫过道旁灌木丛,几片折断的枝叶上还挂着金线流苏——定是金林卫疾驰时刮落的。 马车驶过护城河时,晏锦书忽然指着水面对岸:“二姑姑快看!“河面上漂着顶嵌宝紫金冠,冠上东珠在日头下泛着血光。袁嬷嬷脸色骤变:“这不是紫嫣郡主今早戴的。“ “嬷嬷慎言。“晏菡茱放下车帘,“天家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密,永昌伯府朱漆大门映入眼帘时,晏锦书突然攥紧晏菡茱的手:“二姑姑,我。我怕母亲责怪。“ “你母亲最是明理。“晏菡茱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指尖触到小丫头冰凉的耳垂,“倒是你,日后遇事莫要慌神。“ 戚氏提着裙摆迎出来时,发间金步摇晃得人眼花:“可算回来了!“她一把搂住女儿,目光却往马车里瞟,“二妹妹不进来喝盏茶?“ “改日再来叨扰。“晏菡茱微微颔首,车帘落下时瞥见戚氏腕间新添的淤青——定是方才搂女儿太用力硌到了门环。 马车调头时,袁嬷嬷忍不住嘀咕:“大夫人也忒心急,都不问。“ “她心里明镜似的。“晏菡茱摩挲着腰间玉佩的裂痕,“你瞧门房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厮,哪个不是她安排的眼线?“ 行至朱雀大街,忽闻蹄声如雷。一队金甲卫疾驰而过,当先那人马鞍上横着个裹锦缎的担架。晏菡茱瞥见锦缎下露出半截染血的衣袖,袖口金线绣的孔雀翎羽已被血污浸透。 “世子夫人!“袁嬷嬷突然惊呼,“那不是。“ 晏菡茱按住老嬷嬷的手,目光扫过街边茶楼二楼的雕花窗。窗内人影晃动,玄色衣角上银线绣的云纹若隐若现——正是她夫君的常服纹样。 马车驶入靖安侯府角门时,日头已西斜。晏菡茱踩着脚凳下车时,瞥见青砖缝里嵌着颗带血的东珠。她弯腰欲拾,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夫人好兴致。“ 靖安侯世子倚着廊柱,手中把玩着半块碎玉:“今日金山踏秋,夫人可瞧见什么趣事?“ 晏菡茱直起身,将东珠踢进花丛:“倒是世子,这玉玦看着眼熟。“她目光扫过世子腰间新挂的荷包,荷包下压着的半截金线流苏与官道上所见如出一辙。 暮色漫过檐角时,前院忽然传来喧哗。小厮跌跌撞撞跑来禀报:“世子夫人,宫里来人了!“ 晏菡茱抚平衣袖褶皱,指尖触到袖袋里硬物——是方才踢进花丛的东珠。她望着渐暗的天色轻笑:“该来的总会来。“ …… 暮色透过茜纱窗漫进来,晏锦书捧着缠枝莲茶盏的手微微发抖。戚氏听完女儿讲述,指尖在黄杨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响动。 “你二姑姑这是要捅破天。“她突然顿住,望向博古架上那尊白玉观音。三年前晏菡茱出阁时,就是在这尊观音前摔了合卺杯。 晏锦书捻着裙上绣的银蝶:“二姑姑斩马首时,血溅了三尺高。“少女眼底闪着奇异的光,“那软剑缠在马颈上,像月老的红线。“ “胡吣!“戚氏突然拍案,震得茶盏叮当响。她望着女儿骤然苍白的脸,又放软声气:“这话在外头半个字不许提。“ 檐下铜铃被夜风吹得乱晃,晏锦书忽然想起回府时二姑姑说的话。当时晏菡茱站在马车辕上,裙裾沾着血,却像披着晚霞:“锦书,这世道容不得怯懦。“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靖安侯府的马车停在玄武门前。晏菡茱扶着袁嬷嬷的手下车时,望见宫墙上新挂的六角琉璃灯,灯影里浮着未干的血迹。 “夫人,侯爷来了。“袁嬷嬷低语。 靖安侯的皂靴碾过青砖缝里的残雪,玄色大氅扫过晏菡茱月白的裙角:“糊涂!这等事何须你。“ “父亲。“晏菡茱屈膝行礼,发间玉簪在宫灯下泛着冷光,“紫嫣郡主坠马时,金林卫的哨箭升了三次。“ 靖安侯瞳孔骤缩。三次哨箭,意味着惊马事件已惊动御前。他望向儿媳低垂的脖颈,忽然想起三日前太子送来的密函——“北狄细作近日频繁接触宗室“。 宫门“吱呀“开启的声响惊飞檐上寒鸦。内侍尖细的嗓音刺破夜色:“宣靖安侯世子夫人觐见——“ 第228章 银鱼羹 凤仪宫内,紫嫣郡主裹着孔雀纹锦被抽泣。太医刚用银针挑出她脚踝里的碎骨,染血的帕子扔了满地。皇后摩挲着腕间佛珠,忽见镜中映出晏菡茱的身影。 “臣妇叩请皇后娘娘安。“晏菡茱伏地的姿态恭谨至极,裙摆却纹丝不动。 紫嫣郡主抓起药碗掷过去:“毒妇!你还敢!“ “紫嫣!“皇后腕间佛珠“啪“地拍在案上。药汁泼在晏菡茱肩头,顺着银线绣的缠枝纹往下淌。 晏菡茱抬头时,眼底恰到好处泛着水光:“郡主受惊是臣妇之过,特来请罪。“她解开襟前玉扣,露出肩头狰狞旧疤,“三年前北疆战乱,臣妇曾为郡主挡过一箭。“ 紫嫣郡主的抽噎戛然而止。她记得那日流矢破空而来,是晏菡茱扑过来将她按在马下。血浸透战甲时,这个如今令她憎恶的女人还在笑:“郡主无恙便好。“ 皇后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当年先帝赐婚,正是看中晏菡茱的忠勇。如今这疤痕横亘在烛火下,像道劈开谎言的利刃。 “本宫乏了。“皇后突然起身,鎏金护甲划过晏菡茱低垂的发顶,“袁嬷嬷,送世子夫人去偏殿更衣。“ 晏菡茱叩首谢恩时,瞥见紫嫣郡主绞烂的锦被里露出半截密信。熟悉的北狄火漆印,让她想起今晨截获的那批军械。 回府马车碾过宵禁的梆子声,晏菡茱忽然轻笑:“嬷嬷瞧见紫嫣枕下那封信了?“ 袁嬷嬷将暖炉塞进她手里:“老奴眼拙,只看见郡主腕上戴着先淑妃的翡翠镯。“ “是啊,淑妃娘娘的镯子。“晏菡茱掀开车帘,望着皇城方向渐熄的灯火,“可惜沾了北狄的羊膻味。“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书房烛火通明。侯爷握着太子密函的手青筋暴起:“!查实紫嫣郡主与北狄往来!“纸页突然被火舌吞噬,灰烬飘落在白玉镇纸上。 晏锦书躲在屏风后,看着父亲将密函残片喂进铜獬豸香炉。她忽然明白二姑姑白日那句“世道容不得怯懦“的意思——那尊吞吃秘密的獬豸,眼里映着所有人的命运。 …… 凤栖宫的鎏金狻猊炉腾起袅袅青烟,皇后指尖掐着翡翠佛珠,指节泛白。跪在殿中的女侍卫额角冷汗涔涔,青砖上倒映着窗外梧桐枝桠的碎影。 “启禀娘娘,确是郡主先抽了靖安侯府的马!“女侍卫话音未落,皇后手中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满地,惊得檐下金丝雀扑棱棱乱撞。 “够了!“皇后扶着凤座起身,鎏金护甲划过案上密函,“好个惊马!好个颠倒黑白!“密函边角沾着暗红血渍——正是金林卫快马加鞭送来的证词。 内侍小跑着进殿时,皇后正望着博古架上的青玉马出神。那是紫嫣及笄时她亲手挑的贺礼,马鬃上还系着褪色的红绸。 “娘娘,靖安侯府世子夫人在宫门!“ “传本宫口谕!“皇后突然打断,“今日之事皆因紫嫣惊马所致,与靖安侯府无干。“她腕间新换的十八子佛珠磕在案角,惊得铜漏里的浮子颤了颤。 宫门外的汉白玉阶上,晏菡茱正望着朱墙上掠过的玄色身影。那是金林卫的暗哨,衣角绣着的龙纹在日头下若隐若现。她屈膝行礼时,瞥见青砖缝里嵌着半片翡翠耳坠——与紫嫣今日戴的那对如出一辙。 靖安侯抚须长叹:“皇后娘娘圣明。“他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惊起树梢寒鸦。晏菡茱望着鸦群掠过的方向,那是紫嫣养伤的别院,檐角铜铃正叮当作响。 回府的马车上,晏菡茱揉着发酸的膝盖。车帘忽被夜风吹起,露出街边酒肆二楼倚栏的身影——玄色锦袍,银线云纹,正是沈钧钰常穿的样式。 “少夫人,到了。“袁嬷嬷掀开车帘,却见沈钧钰早已候在门前。他手中提着鎏金灯笼,暖光映得腰间玉佩上的裂痕分外清晰——那是上月与紫嫣侍卫冲突时留下的。 “可有受伤?“沈钧钰伸手要扶,却被晏菡茱避开。她鬓间步摇晃过他指尖,惊起一丝沉水香:“夫君倒是消息灵通。“ 寝室内,晏菡茱褪下外衫时,一枚东珠从袖袋滚落。沈钧钰弯腰去捡,却见珠面沾着暗红血渍:“这是!“ “祸水蓝颜的见证。“晏菡茱轻笑,指尖划过他眉骨,“当年你说''已订亲''时,可知这话比刀剑还伤人?“ 沈钧钰攥住她手腕,掌心薄茧摩挲着翡翠镯:“我若知今日!“ “嘘——“晏菡茱以指封唇,“太后最疼紫嫣,明日怕是要传我入宫。“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树影婆娑如鬼魅,“你说慈宁宫的青砖,可会比凤栖宫的凉?“ 更漏声里,沈钧钰解下腰间玉佩压在妆奁下。玉佩内侧刻着的“菡“字已有些模糊——这是大婚那日他亲手刻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晏菡茱睡颜上,映得她睫羽如鸦羽。 五更天时,宫中来人了。传话嬷嬷腕间的金镶玉镯叮当作响:“太后娘娘请世子夫人去赏早梅。“ 晏菡茱对镜描眉时,瞥见妆奁下的玉佩不见了。铜镜里映出沈钧钰系披风的背影,玄色大氅下隐约露出半截剑柄——正是当年拒婚时佩的那把。 慈宁宫的白玉阶前,晏菡茱望着阶上未扫的积雪。雪地里零星点缀着红梅瓣,像极了那日紫嫣郡主甩落的蔻丹。她屈膝行礼时,听见殿内传来茶盏碎裂的脆响。 …… 龙涎香在鎏金博山炉里袅袅升起,沈钧钰指节叩在青玉案上:“当真治不了那疯妇?“ 晏菡茱正在修剪窗边的素心兰,银剪“咔嚓“切断枯枝:“急什么?“她拈起片残叶对着光,“光明教不是快进京了么?“ 沈钧钰突然想起上月截获的密报。那些戴着孔雀翎面具的男子在江南闹得沸沸扬扬,据说专挑贵女下手。 窗外忽然滚过闷雷,晏菡茱的剪尖在琉璃灯罩上划出细痕:“教主最疼他那个孪生妹妹!“她转头轻笑,“你说若有人伤了他妹妹!“ 惊雷劈开云层时,景仁帝正将奏折摔在龙纹地毯上。金林卫统领跪在阶前,肩甲还沾着紫嫣郡主的胭脂:“!郡主今日又纵马踩踏东市粮摊!“ “混账!“景仁帝揪断根白须,“靖安侯世子还在北疆平乱,他的家眷倒要在京城受这窝囊气!“ 鎏金漏刻滴到申时,靖安侯沈文渊踏着雨声进殿。他玄色官服下摆沾着泥点,却将谢恩的姿势做得行云流水:“陛下赏的雪缎,臣媳已供在祠堂。“ 景仁帝望着老臣鬓边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北狄围城时,是沈文渊背着中毒的自己杀出血路。那日沈文渊的铠甲被血染透,却笑着说:“陛下无恙便好。“ “爱卿!“景仁帝喉头哽住,瞥见案头那封弹劾紫嫣的折子,“朕已命宗正寺严加管教!“ “陛下言重了。“沈文渊忽然跪下,玉笏触地清脆一响,“郡主金枝玉叶,小儿媳不过受些惊吓。“他说得诚恳,额角那道为救驾留下的疤却刺得景仁帝眼眶发酸。 暴雨拍打琉璃窗棂,紫嫣郡主正在撕扯锦被上的金线。太医刚包扎好的脚踝又渗出血,染红了波斯地毯:“把那个贱人给我!“ “郡主慎言。“太后扶着嬷嬷的手跨过满地碎瓷,“你当哀家不知?那日是你先抽了靖安侯府的马。“ 紫嫣郡主猛然抬头,发间步摇撞在床柱上:“皇祖母!连您也!“ “啪!“太后腕间佛珠甩在紫檀案上,“三年前北疆战乱,是晏菡茱替你挡的毒箭!“她指着博古架上蒙尘的银盔,“这盔甲上的箭痕还在,你的良心呢?“ 紫嫣郡主突然抓起药碗灌下去,苦味呛出眼泪:“你们都向着她!“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淡粉疤痕,“当年那一箭,本该要她的命!“ 太后倒退半步撞上多宝架,翡翠白菜“哗啦“摔得粉碎。她望着孙女扭曲的脸,忽然想起先淑妃临终前那句“紫嫣就托付给您了“。 雨势渐歇时,晏菡茱正在抄写《妙法莲华经》。袁嬷嬷捧着冰裂纹瓷瓶进来:“光明教三日后抵京。“ 狼毫在宣纸上洇出墨团,晏菡茱忽然轻笑:“让江南分舵把那位小圣女送来。“她蘸墨写下最后一句“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笔锋却似刀剑。 沈钧钰掀帘进来时,正看见妻子将密信塞进竹筒:“真要引狼入室?“ “狼?“晏菡茱将竹筒系在信鸽脚上,“你怎知不是驱虎吞狼?“她推开雕花窗,雨后的月光淌进来,“当年淑妃中的鸠毒!“ 信鸽扑棱棱飞向皇城方向,羽翼掠过钦天监的铜獬豸。沈文渊站在观星台上,望着那点白影消失在重华殿方向,手中密函被冷汗浸透——“淑妃乃北狄细作“。 紫嫣郡主此刻正在描眉,铜镜里映出她猩红的眼角。侍女战战兢兢捧来新制的石榴裙:“郡主,太后赐的!“ “烧了!“她将螺子黛砸向镜面,“去把前日搜罗的美人图拿来。“裂成蛛网的铜镜里,她抚摸着心口伤疤喃喃:“沈钧钰,我要你看着!“ 更漏声惊飞檐下宿鸟,晏菡茱忽然从梦中惊醒。她望着枕边酣睡的夫君,指尖虚虚描摹他眉骨——前世他就是死在这双黛眉微蹙时,紫嫣郡主的金簪贯胸而过。 “快了!“她对着月光无声呢喃,“这次定要斩草除根。“ 慈宁宫的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太后指尖掐着翡翠佛珠,指节泛白。窗棂外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砖上,惊得檐下金丝雀扑棱棱乱撞。 “皇后,紫嫣的婚事该定下了。“太后突然开口,腕间佛珠磕在案角发出脆响。案头青玉马鬃上系着的红绸褪了色,像极了紫嫣及笄那日染坏的蔻丹。 皇后垂首应诺:“臣妾已命尚宫局拟了名册。“她袖中名册边角沾着暗红血渍——正是金林卫送来的密报。那日紫嫣在官道撒泼,金林卫暗哨的箭镞险些射穿靖安侯府的车辕。 暮色漫过靖安侯府朱漆大门时,晏菡茱正望着檐角铜铃出神。铃铛下悬着的流苏缺了一缕——正是那日紫嫣郡主甩鞭时削落的。 “少夫人,侯爷有请。“袁嬷嬷提着琉璃灯过来,灯影晃过晏菡茱腰间玉佩,映出内侧新刻的“避“字。这是今早沈钧钰亲手刻的,说要她遇事便避。 花厅里,靖安侯摩挲着茶盏上的缠枝纹:“今日陛下召我入宫!“话没说完,苏氏突然打翻胭脂盒,朱砂溅在晏菡茱月白裙裾上,像极了官道那滩血迹。 “母亲当心。“晏菡茱扶住婆母,指尖触到她腕间冰凉的翡翠镯。这镯子原是太后赏给紫嫣的,上月不知怎的到了苏氏腕上。 沈钧钰突然摔了银箸:“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箸尖指着窗外晃动的树影——那里藏着金林卫的暗哨,衣角银线绣的云纹在月色下若隐若现。 晏菡茱盛了碗银鱼羹递到苏氏跟前:“母亲尝尝这个。“白玉碗里浮着几片嫩黄姜丝,热气氤氲中,苏氏忽然瞥见羹汤里闪过丝银光。 “这羹!“苏氏舀起半勺又放下,“腥气重得很。“ 沈钧钰仰头饮尽自己那碗:“儿子觉得鲜美得很。“他喉结滚动时,颈侧那道旧疤格外刺目——正是三年前紫嫣侍卫划伤的。 窗外忽起夜风,卷着片梧桐叶扑进花厅。靖安侯拾起叶子,叶脉上沾着星点朱砂:“菡茱今日做得妥当,只是!“他指尖划过叶缘缺口,像极了紫嫣鞭梢的弧度。 更漏声里,晏菡茱望着铜镜中晃动的烛影。镜台抽屉里躺着半块碎玉,玉上“紫“字依稀可辨——这是那日马车受惊时,从紫嫣发间坠落的。 “少夫人!“袁嬷嬷突然闯进来,手中托盘上的药碗冒着热气,“夫人突然呕血了!“ 晏菡茱抓起披风就往主院跑,绣鞋踩过青石板上的夜露,在月光下拖出细长水痕。廊下挂着的那对鎏金灯笼突然熄灭,惊起树梢寒鸦。 苏氏榻前跪着个面生的小丫鬟,手中帕子浸满黑血。晏菡茱夺过帕子细嗅,瞳孔骤缩——这腥气与晚膳时的银鱼羹如出一辙。 “去请裘太医!“靖安侯厉喝道,腰间佩剑撞在门框上。剑穗上缀着的东珠滚落在地,正是紫嫣郡主今日戴的那颗。 第229章 安心养胎 五更天时,慈宁宫来了人。传话嬷嬷腕间的金镶玉镯叮当作响:“太后请世子夫人进宫赏梅。“ 晏菡茱对镜描眉时,瞥见妆奁下的玉佩不见了。铜镜里映出沈钧钰系披风的背影,玄色大氅下隐约露出半截剑柄——正是当年拒婚时佩的那把。 宫门前的汉白玉阶上积着薄霜,晏菡茱屈膝行礼时,瞥见阶缝里嵌着半片翡翠耳坠。晨光中,耳坠内侧的“紫“字泛着幽光,像极了苏氏呕出的那滩黑血。 烛火摇曳间,晏菡茱搁下银箸:“母亲晨起便说胸闷,当真不请大夫瞧瞧?“她见苏氏唇色发白,转头吩咐袁嬷嬷:“快拿侯爷名帖去请苏大夫。“ “胡闹。“苏氏虚虚抬手,“不过这两日清点秋租累着了...“话未说完被靖安侯打断:“侯府还缺你省这几两诊金?“鎏金酒盏重重磕在桌上,震得青玉碟里的水晶肴肉颤了颤。 沈钧钰忙打圆场:“母亲总教导我们谨遵医嘱,怎轮到自己就...“话音未落,廊下传来袁嬷嬷气喘吁吁的禀报:“苏大夫到了!“ 银丝诊帕覆在腕上时,苏氏还在嗔怪女儿小题大做。忽见苏大夫眉头一跳,三指在寸关尺间反复推敲,她心头蓦地发紧——莫不是... “恭喜侯夫人!“苏大夫起身作揖,“这是滑脉之象,已足两月有余。“ “啪嗒“一声,靖安侯的象牙箸跌进鱼翅盅。沈钧钰怔怔望向母亲尚未显怀的小腹,晏菡茱最先反应过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苏氏指尖发颤:“可...可前日我还...“霞色蔓上耳尖,未尽之言被靖安侯爽朗大笑打断:“好!好!本侯宝刀未老啊!“他猛地起身,蟒袍带翻酒壶也浑然不觉。 “侯爷慎言!“苏氏臊得扯他衣袖,忽觉小腹隐隐作痛。苏大夫忙道:“夫人这是劳累动了胎气,待老朽开剂安胎散...“说着从药箱取出艾绒,“今夜需灸三阴交。“ 晏菡茱见状福身:“母亲好生将养,府中事务儿媳暂且打理。“见苏氏欲言又止,又补了句:“每日晌午仍来请您示下。“ 靖安侯已扶着苏氏往内室去,闻言回头赞许颔首。描金屏风上映出两人身影,苏氏低语:“都当祖父的人了,也不嫌臊...“ “祖父又如何?“靖安侯将手贴在妻子小腹,“这可是咱们老来子。“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喝道:“钧钰!明日去库房取那支百年老参!“ 沈钧钰正盯着母亲绣鞋上的缠枝莲发愣,闻言慌忙应声。倒是晏菡茱抿嘴轻笑:“父亲莫急,苏大夫说了母亲需静养。“ 后院煎药的小厨房里,桑嬷嬷盯着药吊子不敢眨眼。袁嬷嬷往炭盆添了银丝碳,轻声道:“夫人年轻时求神拜佛想要个闺女,没想到...“ “嘘——“桑嬷嬷指指窗外,“当心叫人听见。“药香氤氲中,两个老仆相视而笑。她们伺候苏氏三十载,最知主子盼这胎盼得多苦。 正房内,苏氏倚着金丝软枕出神。靖安侯握着她微凉的手:“若实在凶险...“话未说完被她瞪住:“侯爷当我是纸糊的不成?“指尖抚过尚平坦的小腹,“这孩子既来了,便是菩萨给的福分。“ 更漏滴到三更时,晏菡茱正在厢房看账本。沈钧钰盯着她鬓间累丝凤簪:“母亲那边...“ “放心。“晏菡茱蘸朱砂圈了笔糊涂账,“明日我便将刁奴发落去庄子上。“忽听窗外瓦片轻响,沈钧钰按剑而起,却见只黑猫跃过屋檐。 东厢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夫妻俩疾步赶去,正撞见苏氏扶着床柱干呕,靖安侯手忙脚乱捧着痰盂。晏菡茱忙递上梅子蜜饯:“母亲含这个压压。“ 靖安侯鬓角汗湿,全然不见白日威风。苏氏就着他手抿了口温水,忽然轻笑:“瞧把你们慌的...“话音未落,又俯身呕起来。 五更鸡鸣时,苏大夫捻着艾条叹息:“孕中辛苦,侯爷多担待。“屏风外,沈钧钰望着父亲给母亲揉腰的背影,忽然对晏菡茱低语:“将来你有孕,我定...“ “浑说什么!“晏菡茱红着脸拧他,眼底却漾着蜜。晨光透窗而入,照见苏氏枕边那支百年老参——参须微颤,恍若新生婴孩蜷握的小手。 青瓷香炉吐着檀烟,苏氏倚在缠枝牡丹锦垫上,见沈文渊捧着药碗还止不住嘴角弧度,扯过湘裙掩住微隆小腹:“侯爷再笑下去,阖府都要知道您老当益壮了。“ “何止侯府?“靖安侯玄色常服玉带轻振,舀起参汤吹了吹:“明日早朝定要告假三月,好教同僚们知晓本侯。“ “沈文渊!“苏氏夺过瓷勺,耳垂玛瑙坠子晃出红晕:“裴氏当年那档子事还不够?如今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侯府。“话音未落,忽听廊下传来沈钧钰清亮嗓音:“母亲!儿子来给您请脉!“ 竹帘卷起时,晏菡茱正扶着夫君跨过门槛。沈钧钰月白长衫下摆还沾着药圃新泥,却把拐杖往墙角一扔:“您瞧,儿子这腿。“ “胡闹!“苏氏急得要下榻,被儿媳轻轻按住。晏菡茱腕间翡翠镯子碰着青瓷药碗叮当响:“母亲莫急,昨儿孙太医说了,再养半月便能跑马。“ 暮色染红窗棂时,沈钧钰扯着妻子袖口跟回惊鸿苑。海棠纹纱灯将两人影子拉长在游廊,他忽地将人抵在朱漆柱上:“今夜定要宿在正房。“ “夫君是要当梁上君子?“晏菡茱指尖戳他胸口,鎏金护甲映着杏眸水光:“可惜红信未至。“话未说完便被横抱起来,惊得她攥紧沈钧钰襟前银丝云纹。 烛芯爆出灯花,晏菡茱蜷在丈夫怀里,感受温热掌心揉着酸胀小腹。沈钧钰下颌抵在她发顶数息,忽地翻身坐起:“我去冲个凉水。“ “呆子。“晏菡茱扯回他腰间玉带钩,“数九寒天的。“话音湮没在绵长亲吻里,帐外更漏声混着沈钧钰含糊低语:“半月...就半月...“ 晨光透进茜纱时,晏菡茱正对镜描眉。铜镜映出沈钧钰手忙脚乱系中衣的模样,她故意将螺子黛掷在妆台:“哎呀,手滑了。“ “娘子不如直接掀帘子看。“沈钧钰扯过锦被裹住劲瘦腰身,耳尖红得滴血:“昨夜是谁偷摸。“ “老夫人到——“ 通报声惊得两人慌忙整装。晏菡茱扶着满头珠翠的老夫人迈进正厅,紫檀拐杖敲得青砖脆响:“文渊家的,老身带了两支百年老参来!“说着朝苏氏肚子努嘴:“正好给小的补,也给大的养!“ 早膳摆上八仙桌时,晏菡茱捧起缠枝莲纹粥碗:“母亲如今要静养,府里琐事不如。“ “正有此意。“苏氏将库房钥匙拍在儿媳掌心,“只一样,西跨院那两个通房若不安分,直接发卖了去。“ 老夫人闻言夹起水晶虾饺,忽然盯着晏菡茱腰间双鱼佩:“这玉料眼熟得很。“ “母亲上月赏的。“晏菡茱解下玉佩呈上,“说是南疆贡品,孙媳想着。“ “戴着吧。“苏氏打断话头,舀了勺燕窝粥:“既给了你,便是你的。“她目光扫过儿子脖颈红痕,唇角微翘——这媳妇虽不管家,倒把钧钰收拾得服帖。 日上三竿时,晏菡茱已带着账本坐在花厅。管事嬷嬷捧着对牌欲言又止,却见她朱笔勾出厨房采买项:“陈米价记成新米价,李嬷嬷是要给自家侄儿贴补?“ “少夫人明鉴!“老嬷嬷扑通跪地,“定是那起子黑心。“ “明日巳时前补齐差价。“晏菡茱合上账册,腕间金镶玉镯碰着案几叮咚响:“母亲信我,我自不会让些腌臜事扰她清净。“窗外腊梅映着新雪,恰如她眸中清光。 青瓷香炉吐着檀烟,苏氏正要起身行礼,被老夫人按回缠枝牡丹锦垫:“我的儿,快躺着!“鎏金护甲轻点晏菡茱腰间双鱼佩:“有这伶俐媳妇帮衬,你只管安心养胎。“ 靖安侯撩开珠帘出来,玄色常服玉带轻振:“给母亲请安。“ “你倒是春风得意。“老夫人紫檀拐杖敲得青砖脆响,“四十出头又要当爹,若敢学那些浪荡子。“话未说完,沈钧钰已笑出声,被父亲瞪得缩回妻子身后。 晏菡茱忍笑垂首,鬓边累丝金蝶轻颤。沈钧钰趁机捏她指尖,被鎏金护甲戳得倒抽冷气。这般小儿女情态落在苏氏眼里,唇角不由翘起——当年她与侯爷新婚时,也是这般蜜里调油。 早膳摆上八仙桌时,老夫人亲自给儿媳布菜:“昨儿庄子上送来新磨的芝麻糊,最是补气血。“转头见儿子舀第二碗燕窝粥,拐杖又敲:“给钧钰媳妇盛些!“ 沈钧钰忙捧起青瓷碗:“孙儿来!“滚烫粥水溅在手背也浑不在意。晏菡茱掏帕子给他擦拭,翡翠镯子碰着银匙叮当响。老夫人瞧着这对璧人,忽然对苏氏耳语:“明年这时候,咱们怕是要给重孙打金锁了。“ 消息传到厨房时,正在择菜的婆子们喜得直抹泪。烧火丫头攥着新发的银角子嘀咕:“少夫人这般菩萨心肠,来日小公子定是文曲星下凡!“ 暮色染红游廊时,老夫人看着满府红绸笑骂:“你这泼猴,赏钱给得比老身还阔气!“说着又让管家抬出两箱铜钱:“既是为我孙儿祈福,岂能让你独美?“ 是夜,沈钧钰赖在妻子妆台前不肯走。晏菡茱摘下发间凤头钗:“不是说要去书房。“ “娘子管家辛苦。“沈钧钰将人打横抱起,“为夫自当捶腿揉肩。“帐钩落下时,窗外腊梅正映着新雪,暗香浮动。 …… 青铜兽首香炉吐着袅袅青烟,南唐王子攥紧鎏金扶手,指节泛白:“掘地三尺也寻不到江蓠?“ 贾旭匍匐在波斯绒毯上,额头冷汗浸湿织金云纹:“靖安侯世子入京当日,江蓠便如泥牛入海。“他偷眼瞥见王子腰间弯刀轻颤,急声续道:“老靖安侯当年血洗南疆十八部,如今其子掌理番邦事务,岂会不知江蓠容貌酷似。“ “放肆!“镶玉酒盏砸在青砖地,琥珀色葡萄酒洇开血渍般的斑痕。南唐王子霍然起身,狼皮大氅扫落案头羊皮卷:“你是说西魏早知那孽种身份?“ “属下斗胆揣测。“贾旭盯着滚到脚边的翡翠扳指,“三年前逆王之子暴毙却无尸首,而今江蓠与您眉眼相似。“话未说完,刀锋已抵咽喉。 南唐王子瞳孔缩成针尖:“西魏若拿他做伐。“ “臣已探得靖安侯商队北运皮货。“贾旭喉结滚动,“今岁若遇酷寒,漠北诸部必生劫掠之心。届时西魏借平乱之名。“ 铜漏声滴答作响,南唐王子颓然跌坐虎皮椅。窗外飘来西魏教坊丝竹声,混着朱雀大街商贾吆喝,恍如利刃剜心——南唐王帐方圆百里,竟不及这皇城一隅繁华。 “八百里加急!“他抓过狼毫疾书,墨汁溅污袖口金线鹰纹:“禀报父王,西魏恐有异动。“ 贾旭退出驿馆时,暮色正吞噬最后缕霞光。他拐进暗巷,褪去外袍翻面成粗布短打。路过钦天监后墙,忽见小吏抱着星图溜出角门,忙掏出南唐特制金瓜子:“大人留步,某欲购。“ 更鼓敲响三遍,南唐王子仍对灯枯坐。案头摊着漠北舆图,朱砂圈出靖安侯商队途经的峡谷——那里是南唐与西魏唯一的商贸要道。 …… 靖安侯府。 青瓷碗里的银鱼羹还冒着热气,白露忽地掩口冲了出去。袁嬷嬷追到廊下,见小丫鬟扶着梅树干呕,忙掀帘禀报:“少夫人,白露姑娘午膳用得不安稳。“ 晏菡茱鎏金护甲叩在紫檀案几上:“快请苏大夫来。“话音未落,沈钧钰已掀帘而入,玄色箭袖还沾着校场的尘土:“出什么事了?“ 诊脉不过半盏茶工夫,苏大夫捋须笑道:“恭喜少夫人,白露姑娘这是喜脉。“窗外腊梅枝头恰有喜鹊喳喳,晏菡茱怔了怔,忽地笑出声:“快扶她坐下!“ 白露攥着湘裙瑟瑟发抖,翡翠耳坠在苍白的脸侧乱晃:“奴婢。“ “如今该改口了。“晏菡茱将暖手炉塞进她掌心,“江蓠若在南唐站稳脚跟,你便是王妃。“鎏金护甲轻点白露下颌:“抬头挺胸,莫要辱没你夫君的威名。“ 第230章 大王妃 沈钧钰在旁听得云里雾里,忽见父亲大步流星跨进花厅。靖安侯腰间鱼符未卸,闻言朗笑:“这小子倒是赶早!“转头吩咐长随:“取本侯的乌木匣来,里头那方羊脂玉璜正好给孩儿当见面礼。“ 是夜,白露在厢房对灯写信。洒金笺上泪痕晕开墨迹,她将新缝的婴孩肚兜叠进包裹,忽听窗棂轻响。晏菡茱披着狐裘立在月洞门前:“南唐冬日苦寒,再添件大氅罢。“ 次日清晨,靖安侯接过锦盒时挑眉:“这小子倒有福气。“他摩挲着盒中青玉长命锁,忽见儿子盯着自己脖颈发呆,笑骂:“混账东西,盯着为父作甚?“ 沈钧钰耳尖泛红:“儿子只是。“话未说完被妻子拽住袖口。晏菡茱忍笑打圆场:“夫君是羡慕父亲老当益壮。“ “胡闹!“靖安侯作势要敲儿子额头,忽见管家神色慌张跑来:“侯爷,南唐使团又在朱雀大街闹事。“ “跳梁小丑。“靖安侯系上玄色大氅,狼头铜扣碰得叮当响:“传话给许统领,江蓠的骑射课再加两个时辰。“行至垂花门又回头:“钧钰媳妇,白露的燕窝记得用雪水炖。“ 暮色染红西厢房檐角时,白露正跟着嬷嬷学王妃礼仪。晏菡茱倚着门框轻笑:“步子再大些,南唐王妃可不会这般扭捏。“忽见沈钧钰猫腰溜进来,忙竖起食指:“仔细吓着她。“ 话未说完,白露已踉跄扑进沈钧钰怀中。三人笑作一团,惊得廊下鹦鹉扑棱翅膀:“王妃万安!王妃万安!“ …… 羊皮卷摊在青玉案上,江蓠正提笔标注南唐舆图,忽见许统领捧着靛蓝包裹进来。那包裹角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让他心头一跳。 “你媳妇托人捎来的。“许宸将包裹轻放案头,狼头护腕碰着青铜烛台叮当响:“要做爹的人了,可得给孩儿挣个前程。“ 江蓠指尖微颤着撕开火漆,洒金笺上泪痕晕开的墨迹犹湿。读到“脉象平稳“四字时,狼毫笔“啪嗒“坠地,在青砖上溅出墨梅。 许宸抱臂倚着雕花槅扇:“给你半日回府。“ “不可!“江蓠猛然抬头,眼底血丝如蛛网:“南唐暗探此刻必盯着侯府屋檐。“他攥紧信中夹带的婴孩肚兜,蜀锦上金线绣的麒麟爪牙锋利,“此去若败,便是万劫不复。“ 暮色染红校场箭靶时,江蓠跪在辕门前重重三叩。玄色披风卷着沙粒扑在脸上,他想起白露总爱在惊蛰日采艾草,说能驱邪避灾。许宸将鎏金腰牌抛给他:“记住,你活着,她们母子才有生路。“ 三更梆子响过,商队驼铃摇碎月色。江蓠扮作胡商钻进马车,怀中药瓶贴着心口发烫——那是临行前晏菡茱塞的“龟息散“。车帘外金林卫统领的玄铁佩刀若隐若现,他闭目默诵南唐王族谱系,掌心还残留着白露绣帕的沉水香。 靖安侯府内,沈钧钰对着信笺出神。晏菡茱将鎏金手炉塞进他掌心:“江蓠的字迹力透纸背,可见决心。“ “我与他同食同寝十二载。“沈钧钰抚过信上“托付“二字,忽听西厢传来白露学南唐官话的软糯声调。窗纱映出她挺直的脊背,竟真有几分王妃气度。 五更天,白露在厢房对镜练习步摇轻颤的弧度。晏菡茱掀帘进来,将鎏金匣推过妆台:“南唐王妃冠制图样,你且看看。“匣中珍珠璎珞碰出清响,惊得白露慌忙要跪。 “挺直腰。“晏菡茱按住她肩头,“江蓠此刻正在漠北饮风咽雪,你每怯一分,他便要多受十分苦。“说着拈起螺子黛给她描眉:“记住,你如今是南唐最尊贵的女人。“ 晨光爬上朱雀大街时,商队已出城二十里。江蓠回望京城方向,忽见天际掠过一只海东青——那是靖安侯府驯了十年的信使。他解下腰间玉佩系在鹰爪上,看它化作黑点消失在云层后。 狼头铜炉吐着檀烟,大王妃跪在羊毛毡上,璎珞冠垂下的玛瑙串随着叩拜轻颤。这是她第十七次默诵《往生咒》,帐外呼啸的北风裹着牧人呼喝,混成她记忆里丈夫咽气时的呜咽。 “王妃。“女奴吴岚掀开牦牛毡帘,将鎏金妆匣放在矮几上。铜镜映出她袖中滑出的羊皮纸:“都城新到的西魏胭脂。“ 大王妃指尖掐进掌心,纸上月牙吊坠的纹样刺得眼底泛起水光——那是她用灰狼部秘法编的同心结,最后一根丝线浸着生产时的血。帐外忽传来侍卫靴声,她迅速将纸卷投入炭盆,青烟腾起时厉声道:“明日让商户送十盒螺子黛来!“ 晨光刺破云层时,女商户捧着锦盒跪在帐前。她耳垂戴着西魏女子惯用的明月珰,开口却是纯正的南唐官话:“吊坠主人现居西魏京城,南唐王子已派三批死士。“ “他还活着?“大王妃扯断腕间佛珠,珊瑚珠子滚落毡毯。二十年了,她记得最后见儿子时,那襁褓里的小脸冻得发紫,乳母抱着他消失在暴风雪中。 女商户抽出袖中密信:“西魏查到南唐王子的刺客,已派人暗中保护小王子。“羊皮卷上朱砂勾勒出南唐兵力分布,“但斩草要除根。“ 帐外忽有鹰唳划过,大王妃抚过腰间灰狼部图腾银牌:“香兰节将至,我兄长会带三千精锐前来。“她蘸着奶茶在案几画出王庭布局:“左贤王妃的丈夫被活埋,右贤王妃的幼子。“ “还有七位宫妃。“女商户接话,“她们的部落被赶到苦寒之地,今年冬羔冻死八成。“她掏出西魏兵符拓印:“只要您能说动五部联军。“ 暮色染红王帐金顶时,大王妃掀开暗格。鎏金匣里躺着半块虎符,那是丈夫临终前塞给她的。指尖抚过“同生“二字,她忽然将虎符砸向铜镜——镜中映出南唐王昨夜留下的掐痕。 三更梆子响过,吴岚引着黑影闪入帐篷。左贤王妃黑袍下露出青紫手腕:“那畜生昨夜又发疯,把我侄儿扔去喂狼。“她扯开衣襟,心口纹着亡夫部落的苍鹰:“你要多少人?“ “三千骑兵。“大王妃将西魏密信推过去,“五日后香兰节,我要他血祭狼神。“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祭坛金狼首上,南唐王正搂着新纳的美人酣睡。他不知道,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没能掐死的狼崽子,此刻正带着西魏铁骑踏破边境。更不知道,他亲手打造的鎏金王座下,埋着他最宠爱的阏氏准备的炸药。 …… 香兰节当日,各部落使者陆续抵达都城。青铜兽首香炉里飘出袅袅青烟,大王妃望着廊下飘动的彩幡,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绣金丝帕。 “娘娘,卡塔什大人到了。“侍女吴岚轻声禀报。 廊柱后转出个魁梧身影。卡塔什大步流星跨过门槛,牛皮靴踏得青砖闷响。他解下腰间弯刀递给侍卫时,大王妃瞧见他鬓角的白霜比去年又密了些。 “大哥。“她嗓子发紧,起身时碰翻了案几上的银盏。羊奶酒泼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 卡塔什笑着张开双臂:“我的小云雀,在王庭吃得可好?“他身上还带着马革与风沙的气息,粗糙的手掌抚过妹妹发顶时,金步摇的流苏缠住了他指节。 “阿爹阿娘可还硬朗?“大王妃仰头看他眉间沟壑,“我们往北迁了三百里,水草虽不丰美,倒也清净。“卡塔什说着解下腰间皮囊,“这是阿娘给你攒的驼奶酥。“ 大王妃攥着皮囊上的狼头纹饰,喉头滚动:“可你。“她伸手去碰兄长鬓角,卡塔什偏头躲开,朗声笑道:“草原上的雄鹰总要换羽,等开春带你去猎黄羊!“ 吴岚捧着鎏金铜盆进来添茶时,大王妃忽然摆手:“去外头守着。“侍女垂首退下,珠帘噼啪作响。 卡塔什笑意骤敛:“有人作践你?“ 大王妃从袖中抽出张泛黄的桑皮纸。卡塔什展开时,帐顶镶嵌的明月珠正照在纸上——墨线勾勒的狼首吊坠栩栩如生,獠牙处点着朱砂。 “南唐皇室的狼图腾?“卡塔什浓眉拧起。 “图腾是南唐的,可这络子。“大王妃指尖点着吊坠下方的绳结,“是我用骆驼绒混着金线编的,全天下独一份。“她声音发颤,“当年把莫西裹在羊皮袄里送走时,我亲手缝在他腰带内侧。“ 铜灯爆了个灯花。卡塔什霍然起身,腰间银饰叮当乱响:“莫西还活着?“ “西魏使团上月递来密信。“大王妃拽住兄长衣摆,“他们在京城发现个少年,模样像极了。像极了他父亲。南唐暗桩几次三番刺杀,反倒让西魏查清了他的身世。“ 卡塔什跌坐回胡床,牛皮坐垫发出吱呀声:“和汉人联手?你就不怕。“ “西魏人要耕地,我们要草场。“大王妃扯开窗幔,指着远处起伏的宫墙,“你看这王庭,南唐大王为修这座金笼子,强征了我们多少牛羊?“她转身时金雀钗乱晃,“那些被夺了盐湖的赤鹰部,丢了铁矿的黑熊部。只要莫西回来。“ “可怎么认?“卡塔什攥紧桑皮纸,“二十年了。“ “他右臀有块胎记,形似弯刀。“大王妃从领口扯出个褪色的锦囊,“这缕胎发你带着,西魏人会护送他去灰狼部落。“她忽然压低声音,“南唐大王今秋要劫掠西魏边境,这是我们的机会。“ 卡塔什将桑皮纸凑近灯烛细看,忽然用匕首划破指尖,将血珠抹在狼首图腾上:“长生天作证,灰狼部落在雨季来临前会备好三千铁骑。“ “大哥。“大王妃忽然哽咽,“若是败了。“ “那就让我的血染红妹妹的裙角。“卡塔什大笑着将匕首插回靴筒,“记得多备些马奶酒,等莫西回来,咱们在斡难河边祭祖!“ 帐外忽然传来吴岚的咳嗽声。卡塔什起身系紧披风,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差点忘了,你侄女们给你打的银镯子。“ 大王妃摸着镯子上凹凸的狼牙纹,听见兄长在帐外吩咐侍卫:“把今年最好的羔羊皮给娘娘送来。“脚步声渐远时,她对着铜镜解开衣襟——锁骨下方有道陈年箭疤,正是在二十年前那场混战中留下的。 暮色漫进王帐,吴岚进来掌灯时,看见大王妃对着西边晚霞出神。案几上的羊奶酒已经凝了层薄脂,那张画着狼首吊坠的桑皮纸,不知何时被攥成了团。 …… 南唐与西魏的暗涌尚未波及靖安侯府,惊鸿苑的海棠开得正艳。晏菡茱搁下狼毫笔,瞧着廊下那道挺拔身影——沈钧钰正扶着朱漆栏杆慢慢踱步,淡红织锦袍角被春风掀起,露出银线绣的云纹滚边。 “少夫人,该换药了。“丫鬟捧着青瓷药罐轻声提醒。晏菡茱刚要起身,却见那人已大步跨过门槛,玉冠束着的墨发微微散乱,额角沁着薄汗。 “我自己来。“沈钧钰接过药罐,指节擦过晏菡茱袖口时带起一缕沉水香。铜镜里映出他修长脖颈,那道箭疤已淡成浅粉色。三个月前他被人抬回府时,这处伤口还在渗血。 晏菡茱别开眼,听见身后窸窣衣料声:“母亲说晚膳。“ “我知道。“沈钧钰系好衣带转身,正撞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窗棂漏下的光斑在他眉骨跳跃,倒显得比病中更清俊几分,“父亲又往书房搬了十二盆墨兰?“ 这话引得晏菡茱抿唇:“昨儿还摔碎个前朝笔洗。“两人对视片刻,忽然都笑起来。檐下铁马叮咚作响,惊飞了啄食的雀儿。 正院那边,苏氏倚着鹅羽软枕,看靖安侯对着满桌菜式皱眉。“菡茱炖的当归乌鸡呢?“她故意敲了敲玛瑙箸,“侯爷不是最爱那道汤?“ 靖安侯讪讪放下银匙:“年轻人是该多相处。“话没说完就被苏氏瞪回去。她抚着微隆的小腹,翡翠镯子磕在瓷碗上脆响:“上个月庄头来报,菡茱把西郊三百亩旱田改种了苜蓿,你猜怎么着?“ “养马料?“靖安侯夹了块水晶肘子,“倒是比种麦子划算。“ “那是给钧钰备的。“苏氏挑眉,“兵部要组建新骑兵营,你儿子前日递的折子。“见丈夫愣住,她嗤笑出声,“你这当爹的,还不如儿媳妇上心。“ 第231章 马前卒 暮色漫进花厅时,晏菡茱正在对账。烛芯“啪“地爆开,惊得她笔尖一颤。抬头却见沈钧钰倚在门边,手里端着青瓷盅:“厨房煨了雪梨羹。“ “放着吧。“她蘸了蘸朱砂,在账册某处画圈,“城南米铺的陈掌柜。“ “母亲说这些庶务不急。“沈钧钰忽然走近,袖口扫过她腕间玉镯,“父亲让我明日去兵部应卯。“他指尖点在账册某行数字上,“你早算准了骑兵营的粮草消耗?“ 晏菡茱搁笔起身,发间步摇划过他下颌:“上月初八,你在书房写废的宣纸。“话未说完忽觉腕上一紧,整个人被带着转了个圈。沈钧钰身上药香混着松墨气息扑面而来,她后背抵上多宝阁,震得阁中白玉貔貅晃了晃。 “夫人这般聪慧。“他声音低下去,呼吸扫过她耳垂,“为夫该如何谢你?“ 窗外忽然传来小厮惊呼:“侯爷!夫人说要吃酸杏干!“旖旎气氛霎时破碎,晏菡茱慌忙推开他,却见那人耳尖泛红,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衣襟:“我去库房找找。“ 这夜苏氏闹得厉害,非要就着月光在庭院用膳。靖安侯举着琉璃盏追出来:“祖宗,当心着凉!“ “我儿媳妇管着二十间铺子都不喊累。“苏氏捻着酸杏干斜睨他,“侯爷端个盘子倒喘上了?“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倒在美人靠上,惊得池中锦鲤甩尾游开。 更深露重时,沈钧钰提着羊角灯穿过游廊。惊鸿苑还亮着烛火,晏菡茱伏在案头睡着了,账册边搁着半碗冷透的雪梨羹。他解下大氅轻轻覆上,瞥见她袖中露出的兵部文书——正是他昨日誊写的新营建制。 窗外海棠簌簌落花,沈钧钰就着残烛描摹她睡颜。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遇刺那夜,这女子握着染血的短刀挡在他身前,裙裾绽开血花的样子竟比满城灯火还要灼目。 苏氏倚着酸枝木椅,凤眸斜睨靖安侯:“我虽愚钝,这些年也没少拦着你犯浑。菡茱能补钧钰的短处,这才是真贤德。“ 靖安侯沈文渊玄色锦袍下的脊梁骨窜起寒意。博古架上青瓷瓶映出他发白的脸色,与二十年前洞房夜掀盖头时如出一辙。 “那些给丈夫塞通房的假贤惠。“苏氏抚着五个月身孕冷笑,“面上大度,背地扎小人,我瞧着都嫌脏眼。“ 沈文渊指尖摩挲茶盏上的缠枝纹:“夫人心里,我竟不如钧钰?“ “这话问的。“苏氏拣了块山楂糕,“婆母在前,菡茱在后,肚子里这个排第四。“她瞥见丈夫额角薄汗,故意拖长调子:“侯爷嘛——“ 沈文渊急得碰翻茶盏:“第五?“ “委屈了?“苏氏帕子掩唇,“前日小丑抢你鞋袜时,侯爷就该明白。“她口中的哈巴狗正蜷在脚踏上,冲主人龇牙摇尾。 沈文渊望着妻子隆起的腹部,忽想起二十年前她初孕时,也是这样倚着窗棂吃酸杏。那年他奉旨南下,却在秦淮河畔着了裴姨娘的道。 “当年鬼迷心窍。“ “侯爷慎言。“苏氏截断话头,“您是为侯府开枝散叶,何错之有?“指尖抚过青瓷盏裂痕,“就像此刻,您为着爵位体面,我为着儿女前程,各得其所不好么?“ 暮色漫过窗纱,惊鸿院传来笑语。苏氏扶着腰起身:“菡茱该来请安了,侯爷回书房罢。“ 沈文渊望着她发间微松的并蒂莲簪,伸手欲扶却被避开。小丑突然蹿过来叼走他腰间玉佩,追到廊下时,见晏菡茱正哼着《折桂令》转过月洞门。 “父亲安好。“少女屈膝行礼,鬓边月季沾着露水。沈文渊望着她手中另一朵嫩黄月季,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苏氏也是这般,捧着新摘的芍药往他冠上簪。 惊鸿院内,沈钧钰立在桂树下。金桂碎屑沾在鸦青发间,恍若谪仙衣摆缀了星子。晏菡茱屏息绕到身后,踮脚将月季别在他玉冠旁。 “夫君像画里的探花郎。“她退后两步歪头打量,“可惜缺个金鞍白马。“ 沈钧钰反手将人揽进怀,月季香气缠上他袖口竹纹:“娘子倒是备齐了嫁妆。“指尖掠过她发间同色月季,“连头面都配成对。“ 袁嬷嬷端着冰镇酸梅汤过来,见状笑出泪花:“世子与夫人簪花的样子,跟侯爷夫人年轻时一个模子刻的。“ 晚风卷着桂花香穿过游廊,苏氏立在垂花门下。望着小儿媳给儿子整理衣襟的模样,忽然将掌心山楂糕捏得稀碎——二十年前,她也曾这般踮脚为沈文渊簪花。 “母亲?“晏菡茱提着裙摆跑来,献宝似的捧出个锦盒,“钧钰淘来的血燕,最是养胎。“ 苏氏抚着锦盒上并蒂莲纹,余光瞥见沈文渊躲在廊柱后。忽然将儿媳鬓边月季扶正:“明日让钧钰带你去马场挑匹温顺的,省得总惦记别人的金鞍白马。“ 沈钧钰笑着作揖:“儿子定给菡茱挑匹枣红马,配她今日这身绯色骑装。“ 暮色渐浓时,小丑叼着玉佩蹿进书房。沈文渊摩挲着玉佩上“文渊“二字,忽听窗外传来儿媳清亮的笑声。推开窗,正见沈钧钰背着晏菡茱追流萤,二十岁的苏氏仿佛跨过光阴朝他奔来。 暮春的晨光漏过雕花窗棂,晏菡茱踮着脚将新摘的月季别在沈钧钰耳畔。绯色花瓣沾着露水,映得青年眉目如画。“翩翩公子少年郎,头戴簪花意气扬。“ 沈钧钰指尖抚过花瓣,眼底漾开涟漪:“娘子出口成章。“ “幼时听游方道士念的。“晏菡茱团扇半掩面,发间珍珠步摇却泄了笑意,“夫君这般打扮,倒像戏文里的探花郎。“ 廊下铜铃叮当,惊飞檐角白鸽。沈钧钰捉住她欲缩回的手,月季香气缠上袖口银纹:“该唤膳了。“ 八仙桌上摆着水晶虾饺并胭脂鹅脯,晏菡茱咬着银箸偷瞄对面人。沈钧钰执匙的手骨节分明,舀汤时连腕上佛珠都不曾作响。她忽觉耳热,忙夹了块玫瑰糕,酥皮簌簌落满碟。 月升东墙时,浴房蒸腾着雾气。晏菡茱拨弄着漂浮的月季花瓣,忽听屏风外书页轻响。沈钧钰执卷的剪影映在绢纱上,那本倒持的《孙子兵法》让她险些笑呛了水。 “夫君。“她裹着杏色纱衣转出来,发梢水珠滚进锁骨,“兵书倒背如流了?“ 沈钧钰手一抖,书卷“啪嗒“落地。烛火跃上他泛红的耳尖,却故作镇定:“娘子沐浴的时辰,够读三篇兵法。“ 晏菡茱赤足踩过织金毯,腰间禁步叮咚乱响。沈钧钰伸手要扶,反被她拽着跌进软衾。青丝交缠的刹那,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 寅时的更鼓惊破春宵。晏菡茱缩在沈钧钰怀里数他睫影,指尖悄悄描摹他眉间朱砂痣。刚要触到,手腕忽被擒住:“娘子这般精神?“ “我、我瞧瞧脂粉可蹭花了。“ 沈钧钰低笑将她搂紧,中衣系带不知何时松了。晏菡茱面颊贴着他心口,听着急促心跳声,忽觉外头春雨都成了催眠的曲儿。 袁嬷嬷天未亮便候在廊下,待瞧见守夜丫鬟收走染血的元帕,忙不迭朝主院跑。苏氏正对镜簪花,闻言险些摔了翡翠簪:“当真?“ “千真万确!“老嬷嬷抹着眼角,“老奴亲耳听着动静,寅时才歇下。“ 老夫人那厢已命人开库房。两匹云锦并赤金头面刚取出来,惊鸿院又传来消息——世子夫妇仍在酣睡。 日上三竿时,晏菡茱揉着眼坐起。沈钧钰散着中衣倚在窗边读书,这次倒是正着拿的。见她醒了,指尖轻叩案上食盒:“母亲送来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哎呀!“晏菡茱慌忙掀被,“还没给祖母。“ “祖母赏的东阿阿胶都熬成羹了。“沈钧钰按住她肩头,“母亲特意交代,这几日不必晨昏定省。“ 晏菡茱耳尖红得要滴血,抓了外衫往屏风后躲。沈钧钰望着晃动的纱幔,忽觉案头古籍索然无味。拾起她落下的绣鞋,金线绣的并蒂莲蹭过掌心,痒得心尖发颤。 早膳摆满整张酸枝圆桌。晏菡茱咬着酥肉饼鼓腮帮,见沈钧钰夹箸都要数着米粒,忍不住推过青瓷碗:“夫君尝尝这个!“ 沈钧钰望着颤巍巍的蟹黄汤包,迟疑间已被塞了满嘴。汤汁溅上袖口云纹,对面人早已笑倒:“慢些咬,当心烫。“ 窗外海棠纷落如雨,袁嬷嬷捧着赏赐立在阶下。听里头碗盏叮当混着笑闹,悄悄抹了把泪。自老侯爷战死,惊鸿院何曾有过这般生气。 日影西斜时,晏菡茱趴在美人榻上翻话本。沈钧钰握着她脚踝抹药,昨夜挣扎时蹭破的伤痕已结了痂。“明日带你去樊楼听曲?“ “要听《鸳鸯绦》!“晏菡茱晃着脚尖,“还要吃雪霞羹。“ 沈钧钰系好药瓶,忽将她打横抱起:“先把今日的燕窝喝了。“ 晏菡茱揪着他前襟抗议,发间金步摇扫过喉结。沈钧钰脚步微滞,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再闹,明日也不必出门了。“ …… 晨光漫过雕花窗棂时,晏菡茱正咬着酥肉饼鼓腮帮。沈钧钰见她嘴角沾了芝麻,笑着用帕子去擦:“慢些吃,又没人抢。“ “夫君也尝尝。“晏菡茱将糖蒸酥酪推过去,“昨日袁嬷嬷说,你绕着荷塘走了三圈消食。“ 沈钧钰舀着酥酪的手微顿:“怕痴肥了娘子嫌弃。“ “哪能呢!“晏菡茱团扇轻摇,惊飞梁上燕子,“夫君便是胖成弥勒佛,我也当你是金身罗汉供着。“ 两人笑闹着用完早膳,沈钧钰牵她往花园去。桂子香里混着几声蝉鸣,晏菡茱懒洋洋倚着美人靠:“明日你当差去,我正好睡个囫囵觉。“ “外放之事。“沈钧钰折了枝金桂别在她鬓边,“若去岭南瘴疠之地。“ “那便多带几车艾草!“晏菡茱揪着桂叶编花环,“听说岭南荔枝甜过蜜,我正馋呢。“ 沈钧钰望着她发间颤巍巍的桂花,忽然想起昨夜红烛下,她也是这般眼睛发亮地说要看江南烟雨。掌心薄茧摩挲着她指尖:“等到了任上,带你去尝最鲜的莼鲈。“ 五更鼓响时,沈钧钰已候在宫门外。绯色官袍被露水打湿肩头,他望着巍峨宫墙,忽见纪胤礼匆匆而来。两人目光相撞,对方眼底血丝密布。 朝钟撞破寂静,梁御史的嗓门震得檐角铜铃乱颤:“纪胤礼勾结兵部,妄图染指北疆兵权!“ 沈钧钰垂首盯着青砖缝,耳边掠过父亲倒抽冷气的声音。景仁帝的龙纹皂靴踏过丹墀,影子压得纪胤礼伏地颤抖:“微臣。微臣只是仰慕霍将军。“ “霍家军镇守北疆二十载,岂是尔等纨绔能攀附的?“梁御史笏板直指纪胤礼后心,“上月你私会兵部温侍郎三次,真当御史台是摆设?“ 纪胤礼猛然抬头:“下官递的是请战书!“他从怀中掏出泛黄信笺,“北狄屡犯边境,下官愿做马前卒。“ “马前卒?“梁御史冷笑,“霍将军帐下哪个士卒不是身经百战?就凭你武举耍的花枪?“ 朝堂骤然死寂。沈钧钰瞥见父亲攥紧的笏板——霍将军正是靖安侯旧部。若纪胤礼当真去了北疆,霍家军便要卷入夺嫡漩涡。 “纪胤礼。“景仁帝忽然开口,“你说仰慕霍将军,可知他去年生辰收了什么礼?“ “回陛下,霍将军生辰从不受礼。“纪胤礼额角冷汗坠地,“去岁生辰宴,将军将贺礼全数换成棉衣送往边关。“ 景仁帝抚着玉扳指轻笑:“倒是做足功课。“话音未落,梁御史突然跪倒:“臣要参霍将军私调军粮!“ 沈钧钰指尖掐进掌心。北疆军粮案牵扯三皇子,此刻翻出来,分明是要把霍家军架在火上烤。他望向纪胤礼惨白的脸,忽然明白这出戏唱的是皇子夺嫡,武夫不过是开场锣鼓。 散朝时秋雨骤至。沈钧钰在宫门外撞见淋雨的纪胤礼,对方官帽歪斜,却将请战书护在怀中:“沈兄信我吗?“ “信你何用?“沈钧钰将油纸伞倾向他,“霍将军昨日递了辞呈。“ 纪胤礼瞳孔骤缩。雨幕那头,梁御史正与三皇子门客谈笑风生。他忽然将请战书撕得粉碎:“原是我蠢。“ 碎纸混着雨水流进阴沟时,沈钧钰想起晏菡茱今晨的话:“夫君踏踏实实编农书就好。“他握紧袖中书稿,墨香混着桂香透出来——那上面记着岭南治蝗之法,或许比朝堂算计更有用。 第232章 文渊阁 朝堂蟠龙柱上的晨光微微西斜,温侍郎出列时笏板轻叩掌心:“启禀陛下,纪将军确与臣提过北疆历练之事。兵部调令素来严谨,候选名单足有二十三人,纪将军不过其中。“ “二十三人?“梁御史突然冷笑,“上月兵部呈报北疆补缺的折子,分明只列了九人!“他袖中抖出卷宗,“臣已誊抄在此,请陛下御览。“ 景仁帝接过内侍递来的黄绫折子,指尖划过“霍家军“三字时顿了顿。龙涎香在殿内缭绕,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密报——梁国舅门客频繁出入霍府。 “纪爱卿。“景仁帝合上折子,“你说仰慕霍将军,可知他治军最忌什么?“ 纪胤礼伏地叩首,官帽上的璎珞扫过金砖:“霍将军常言''兵贵神速,更贵齐心''。去年腊月北狄夜袭,将军亲率八百轻骑。“ “够了。“景仁帝抬手止住,“宣威将军纪胤礼,即日赴崔大帅帐下听令。“ 散朝钟声撞碎殿内死寂。纪胤礼起身时踉跄,绯色官袍后背洇出汗渍。沈钧钰在汉白玉阶前拦住他:“崔大帅与霍将军素有嫌隙,纪兄此去。“ “沈贤弟不懂。“纪胤礼扯开领口透气,“在京城我是梁国舅眼中钉,在北疆我便是插进霍家军的钉子。“他望着宫墙上盘旋的苍鹰,“崔帅需要这把刀。“ 沈钧钰袖中《齐民要术》草稿硌着手腕。昨夜晏菡茱枕着他臂弯嘀咕“北疆缺的不是将军是粮草“,此刻想来竟比朝堂算计更通透。 养心殿内,景仁帝摩挲着霍将军的请辞奏折。朱批“准“字未干,梁御史的密折又呈上来——霍府昨夜运出二十箱金银,说是给阵亡将士的抚恤。 “陛下,纪胤礼已启程。“大太监轻声禀报,“走前去了趟梁国舅府。“ 景仁帝将密折扔进炭盆,火舌舔舐“私调军粮“四字:“传旨崔世忠,北狄俘虏一个不留。“ 暮色染红官道时,纪胤礼正在驿站擦拭佩剑。剑身映出他眼底血丝——两个时辰前,梁国舅那句“做不成霍家婿,就做崔家刀“还在耳畔回响。窗外忽然传来马嘶,二十辆蒙着油布的粮车驶过,押运兵卒的腰牌闪过霍字徽记。 “将军,要查验吗?“亲卫请示。“不必。“纪胤礼收剑入鞘,“崔帅等着呢。“ 三百里外霍家军营,霍老将军将密信凑近烛火。信上“纪胤礼投崔“四字化作灰烬时,副将匆匆来报:“粮车被劫!“ “劫得好。“老将军抚着镇纸刀冷笑,“崔世忠想用军粮案扳倒霍家,老夫就送他个现成的罪名。“ 北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窗棂,沈钧钰在惊鸿院暖阁里呵手。晏菡茱将汤婆子塞进他掌心:“纪姐夫这步棋,走得险。“ “崔帅要军功,梁国舅要兵权,霍老将军要自保。“沈钧钰望着舆图上北疆要塞,“唯独纪胤礼,要的是死无全尸。“ 晏菡茱突然抽走舆图,将桂花糕塞进他嘴里:“朝堂的雪落不到咱家园子。夫君不如想想,外放时带哪本农书?“ 烛花“啪“地爆响,沈钧钰望着妻子发间晃动的金步摇。那日她簪着月季说“看山看水看人“的模样,忽然比北疆战报更牵动心肠。 十日后八百里加急入京——崔帅大军遭伏,纪胤礼率残部退守阴山。朝堂哗然时,霍老将军的请罪折子与崔帅弹劾纪胤礼的密信同时抵京。 景仁帝在折子间沉默良久,朱笔最终圈住“纪胤礼临阵脱逃“七字。批红那日,北疆传来最新战报:纪胤礼带三百死士火烧狄营,尸骨无存。 “倒是省了秋后问斩。“梁国舅在醉仙楼举杯,对面坐着新任宣威将军,“明日你去兵部。“ 话音未落,雅间门被撞开。沈钧钰抱着个黑漆木匣:“国舅爷,纪将军遗物中有封给您的信。“ 梁国舅抖开信纸瞬间,酒盏落地粉碎。泛黄信笺上寥寥数语:“霍家军粮草账簿,换我妻儿性命。“ 当夜梁府走水,账册灰烬飘过惊鸿院墙头时,晏菡茱正在给沈钧钰收拾行囊。外放岭南的调令压在《齐民要术》手稿上,扉页添了行小楷:赠吾妻菡茱,山水万里,与卿共往。 暮色漫过惊鸿院檐角时,沈钧钰官袍未褪便跨进门槛。晏菡茱正伏案誊写农书,狼毫笔尖在“治蝗篇“上悬了半晌,墨汁滴落晕开个小圆点。 “今日朝堂。“沈钧钰解下玉带钩,“梁国舅搬石砸脚了。“ 晏菡茱笔尖一颤:“纪胤礼真去了北疆?“ “宣威将军,五品武职。“沈钧钰将凉透的茶一饮而尽,“父亲说梁御史这出戏,倒替纪家姐夫省了打点的银子。“ 青瓷盏底磕在酸枝木案上,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晏菡茱盯着窗纸剪影冷笑:“梁国舅这招敲山震虎,倒震出只真老虎。“ 沈钧钰执扇的手顿住。暮色里妻子眉眼如画,说出的每个字却似浸过冰水:“纪胤礼若在崔帅帐下安分便罢,若真以为能凭武举虚名。“ “娘子怎知崔帅与霍将军不合?“沈钧钰忽然打断。 晏菡茱指尖抚过《北疆风物志》扉页:“上月你在书房会客,我送茶时听霍府幕僚提过两句。“她将镇纸挪开半寸,“崔帅要的是听话的刀,纪胤礼这把刀,可磨得太过锋利了。“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沈钧钰望着妻子发间晃动的白玉簪,忽想起三朝回门时,她在永昌伯府书阁仰头找书的模样。三丈高的书架投下阴影,她踮脚抽书的动作像极了扑火的蝶。 “这些年。“他喉结滚动,“那些兵法权谋的书,你究竟看了多少?“ 晏菡茱蘸墨的手悬在半空。砚台里映着窗外弦月,恍如那年趴在私塾窗根下的夜晚。老秀才戒尺敲窗的声响,与此刻更鼓声重叠。 “永昌伯府藏书三百六十二卷,百家书坊租过七百五十三册。“她笔尖划过宣纸,“放羊时偷听《战国策》,放牛时默背《六韬》,后来。“ 沈钧钰突然握住她执笔的手。墨迹在“蝗“字上拖出长痕,像极了北疆告急的狼烟。 “后来怎样?“ “后来发现书里的计策都是死的。“晏菡茱抽回手,“就像纪胤礼背熟《孙子兵法》,却看不出梁国舅要的不是弹劾,是杀鸡儆猴。“ 夜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沈钧钰想起今晨纪胤礼离京时的场景。玄甲映着朝阳,马上青年意气风发,全然不知崔帅军帐中等着他的,是霍家军埋了十年的暗桩。 “父亲说。“ “父亲想用纪胤礼试崔帅的刀。“晏菡茱突然截住话头,“但父亲更想试的,是陛下对霍家军的态度。“ 更鼓敲过三响,袁嬷嬷添灯时见世子夫妇对坐无言。案头烛泪堆成小山,映着《齐民要术》手稿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岭南多瘴气,当以艾草熏屋“、“蝗虫畏火,可设火沟阻之“。 五更鸡鸣时,晏菡茱忽然搁笔:“梁国舅不会罢休。“ “北疆天高路远。“ “正因天高路远。“她将誊好的书稿塞进沈钧钰怀中,“崔帅若在军粮上做手脚,十个纪胤礼也不够填坑。“ 沈钧钰摸着尚带余温的纸页,想起她及笄那年。永昌伯府后院,少女蜷在柴堆旁就着月光翻《盐铁论》,冻红的指尖在“平准均输“四字上反复描画。 晨光染白窗纸时,八百里加急冲进皇城。北疆战报与霍老将军的辞呈同时呈上御案,景仁帝朱笔悬在“准“字上,墨汁滴落染污了“纪胤礼阵前失仪“六字。 此刻北狄大营,纪胤礼正擦拭染血的佩剑。亲卫捧着崔帅手令进来:“将军,明日诱敌。“ “告诉崔世忠。“纪胤礼将剑插回鞘中,“我要霍家军旧部打头阵。“ 帐外北风呼啸,卷走他未尽之言。三百里外驿站,梁国舅门客将密信塞进信鸽脚环,绢帛上“借狄人刀“四字被晨曦照得发亮。 惊鸿院内,晏菡茱突然惊醒。梦中血染黄沙的场景挥之不去,她攥紧沈钧钰的衣袖:“快让父亲提醒霍老将军。“ 话音未落,宫钟撞破黎明。 沈钧钰望着晏菡茱踮脚取书的背影。她发间银簪勾住《农政全书》的函套,青丝散落几缕在泛黄纸页上。 “娘子这是要把阁楼搬空?“他笑着接过书卷,“上月见你读《水经注》,今儿又寻《齐民要术》。“ 晏菡茱指尖划过书架积尘:“这些孤本锁在深阁,倒不如让寒门学子誊抄传阅。“她忽然转身,眸中映着天井漏进的霞光:“咱们在城门边建座阅书楼可好?“ 沈钧钰手中书函“啪“地落地。竹帘被风吹得噼啪响,惊起梁上两只灰雀。 “贫寒书生可来抄书换钱,誊本或借或卖。“晏菡茱拾起书卷,“战火焚不尽纸墨,王朝更迭也断不了文脉。“ 沈钧钰攥住她腕子:“这话犯忌讳!“ “若以皇家名义呢?“晏菡茱抽出手,蘸着砚台残墨在案上画图,“陛下倡捐书,太子监修楼,既赚贤名又安人心。那些世族大家藏着掖着的孤本。“ 窗外更鼓惊破暮色。沈钧钰望着她笔下渐成的楼阁图样,忽想起祖父临终攥着《孙子兵法》的模样。老侯爷战甲未卸便咽的气,血染透的兵书至今锁在顶格。 二更梆子响时,靖安侯正在书房擦拭祖传宝剑。剑穗缠着的玉珏突然断裂,滚到沈钧钰脚边。 “纪胤礼这步棋走急了。“沈文渊收剑入鞘,“崔世忠帐下等着他的,可不止北狄铁骑。“ 沈钧钰将阅书楼图纸铺在案上:“父亲觉得此计如何?“ 烛火跃过“文渊阁“三字匾额,那是太祖亲笔。沈文渊抚着图纸上朱砂勾画的蓄水池:“当年你祖父抢书时,前朝翰林院正烧着大火。他带三百亲兵泼湿棉被闯火场,抢出来的《永乐大典》残卷,如今还在密室锁着。“ 晏菡茱的声音忽然从屏风后传来:“所以更要让典籍见天日!“她提着食盒转出来,“战火能毁一座藏书阁,毁不掉千万人誊抄的副本。“ 沈文渊捏起块荷花酥:“当年陈郡谢氏藏书十万卷,侯景之乱后。“ “谢庄带着八百卷逃到岭南,才有了《昭明文选》。“晏菡茱接话,“父亲,乱世保书靠藏,治世传书靠敞。“ 月光漫过剑架时,沈钧钰发现父亲鬓角又添霜色。二十年前那个把他从藏书阁拎出来习武的将军,此刻竟对着图纸喃喃:“明日我进宫面圣。“ 五更鼓响,晏菡茱在藏书阁顶格寻到带血渍的《永乐大典》。晨光穿透蛀洞,照见“蝗灾篇“里夹着的泛黄信笺——“建文四年,燕王焚阁,臣冒死携卷。“ “娘子!“沈钧钰气喘吁吁跑来,“陛下准了!太子亲自题''文渊阁''三字。“ 晏菡茱将残卷锁回铁箱:“真正的文渊阁该立在百姓心里。“她忽然指向窗外,“夫君看,晒书场要热闹起来了。“ 数十仆役抬着樟木箱鱼贯而出,经年积尘在阳光下飞舞如雪。七八个寒门书生候在角门,最年轻的攥着秃笔的手在抖——那是用三百张抄经纸换的入门牌。 “慢着。“沈文渊突然现身,“顶格的书不能动。“ 晏菡茱抚过铁箱斑驳血痕:“父亲,当年老侯爷冒死抢书,为的可不是让它们烂在箱子里。“ 蝉鸣撕破僵持时,沈钧钰忽然跪下:“儿子愿立军令状,残卷誊抄本绝不出阁。“ 日头西斜时,晒书场已摆满青檀案。晏菡茱盯着书生们誊抄《农政全书》,忽见个小厮偷藏纸页。她正要呵斥,却见那少年将纸塞给门外老农:“爹,这治蝗的法子管用!“ 沈文渊站在阁楼暗处,望着农汉揣纸远去的背影,忽然对管家道:“把密室十三箱全抬出来。“ 当夜暴雨倾盆,沈钧钰望着廊下晾晒的典籍:“父亲不怕。“ “当年燕王烧了三个月都没烧尽的。“沈文渊摩挲剑柄缺口,“如今千万人传抄,岂是几场雨能毁的?“ 更鼓声中,晏菡茱在最新誊本扉页题字:文脉不绝,薪火相传。墨迹未干,沈钧钰又添一行:靖安侯府敬赠。 雨打芭蕉声里,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北疆大捷,纪胤礼冒进中伏,生死不明。 第233章 北上 暮色漫过藏书阁的雕花窗棂,沈钧钰捧着《齐民要术》的手稿穿过回廊。晏菡茱正踮脚擦拭顶格书箱,绯色裙摆扫过积尘,惊起梁上一窝雏燕。 “父亲允了。“沈钧钰将手稿摊在酸枝木案上,“只是这农算入科举的事。“ 晏菡茱转身时碰落箱盖,泛黄纸页如雪纷飞。她弯腰拾起半卷《汜胜之书》,指尖抚过“溲种法“三字:“夫君可记得永昌伯府佃农李叔?去年他按古法浸种,亩产多收三斗。“ 沈钧钰望着手稿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李叔斗大字不识。“ “所以他按图索骥闹了笑话。“晏菡茱将残卷按在他胸口,“若县令都如李叔般只识皮毛,如何劝课农桑?“ 二更梆子响时,靖安侯正在书房擦拭祖传宝剑。剑穗缠着的玉珏突然断裂,滚到沈钧钰脚边。 “农算入科考?“沈文渊收剑入鞘的动作微滞,“当年你祖父推行武举改制,被言官弹劾了三年。“ 沈钧钰将农书手稿铺在案上:“南橘北枳的道理,县令总该懂得。“ 烛火跃过“溲种法“的图解,沈文渊忽然想起北疆战报——去年雪灾,三个县令因不懂冬麦御寒之术,致使万亩良田绝收。 “北方学子不识荔枝,岭南举子未见雪灾。“他屈指叩击剑鞘,“这考题如何公允?“ “所以需要这个。“沈钧钰翻出手稿末页,泛黄宣纸上画着稻穗与麦穗对比图,“农司正在编纂《四海农经》,各道物产皆有图解。“ 窗外惊起夜枭,扑棱棱撞在“文渊阁“匾额上。沈文渊望着儿子眼底跳动的烛火,恍如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那年他力排众议改革马政,也是这般灼灼目光。 “明日把《四海农经》纲要呈来。“沈文渊突然道,“阅书楼之事,为父会请太子督办。“ 五更鼓破晓时,晏菡茱正在晒书场指挥仆役。七八个寒门书生候在角门,最年轻的攥着秃笔的手在抖——那是用三百张抄经纸换的入门牌。 “先抄《汜胜之书》第三章。“她将砚台推给青衫书生,“错字超三个,今日酬劳减半。“ 沈钧钰抱着樟木箱穿过月洞门,箱里《永乐大典》残卷泛着陈墨香。晒场西角突然喧哗,小厮揪着个偷藏纸页的少年:“这治蝗篇是侯府秘。“ “让他带走。“晏菡茱掰开小厮的手,“今夜蝗虫可不管这是谁家的学问。“ 沈文渊立在阁楼暗处,看着少年将纸页塞给门外老农。老农布满沟壑的脸笑成秋菊,让他想起北疆那些捧着《冬麦御寒十策》哭泣的老卒。 日头西斜时,太子侍从抬着鎏金匾额进院。“文渊阁“三个御笔大字映着晚霞,沈钧钰在匾额右下角发现行小楷:敕令各道州县设分阁。 “父亲!“他冲进书房却撞见晏菡茱,“你怎么。“ “来送这个。“晏菡茱晃了晃《四海农经》样稿,“岭南荔枝图是请二叔画的,他在广州驻军三年。“ 沈文渊突然咳嗽起来。当年他力谏陛下派胞弟镇守岭南,换来的是二十年兄弟陌路。此刻样稿上栩栩如生的荔枝,竟比八百里加急战报更刺目。 更鼓敲过三响,沈钧钰在御书房呈上奏折。景仁帝朱笔在“农算科“三字上悬了半晌,墨汁滴落染污“循序渐进“四字。 “爱卿可知,前朝炀帝开运河被骂了千年?“ “陛下圣明。“沈钧钰伏地叩首,“运河滋养万民时,无人再提炀帝。“ 月光漫过宫墙时,八匹快马载着《四海农经》样稿奔赴各道。北疆驿站里,浑身绷带的纪胤礼正借着火光读“冬麦御寒篇“,忽听帐外老卒啜泣:“早两年有此书,俺闺女就不会饿死。“ 惊鸿院内,晏菡茱将最新誊本锁进书箱。箱盖合拢时,沈钧钰忽然道:“父亲把密室残卷都取出来了。“ “老侯爷若在世。“ “祖父定会欣慰。“沈钧钰握住她沾墨的手,“那日你问为何藏书数万,如今可明白了?“ 夜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晏菡茱望着晒书场堆积如山的典籍。月光下,它们不再是锁在深阁的死物,而是即将飞向四海的星火。 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靖安侯将公文合上,忽然笑叹:“钧钰如今愈发稳重了。“他起身推开雕花窗,夜风裹着荷香涌进来,“当年你执意要娶菡茱时,为父还担心。“ “父亲如今不担心了?“沈钧钰将凉透的茶换成新沏的碧螺春。青瓷盏底映着烛光,在紫檀案几上拖出细长的影。 靖安侯接过茶盏,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上月户部那桩贪墨案,你处理得极妥当。“他吹开浮沫,话锋忽然一转,“明日把库房钥匙交给菡茱吧。“ 沈钧钰执壶的手顿了顿,茶汤在杯口打了个旋:“儿子还想躲几年清闲。“他唇角微翘,露出几分少年气,“父亲正当壮年,总得让儿子多偷几年懒。“ “混小子!“靖安侯笑骂着掷出枚蜜饯,正砸在儿子肩头。檐下铜铃叮咚作响,惊起栖在梧桐上的夜枭。他忽然压低嗓音:“莫学我当年。“话没说完又摆摆手,“罢了,快回去陪你媳妇。“ 沈钧钰跨出门槛时,听见父亲对管家嘱咐:“夫人近日喜酸,让厨下备些梅子。“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惊鸿院的灯火在树影间明明灭灭。 晏菡茱正倚着软榻翻书,烛光在她鬓边玛瑙坠子上跳着舞。沈钧钰悄声走近,瞥见书页上绘着八卦图,挑眉轻笑:“夫人何时信这些怪力乱神了?“ “侯爷不懂。“晏菡茱将银杏叶书签夹在《堪舆要术》里,“前日庄户来报,说西郊田亩收成总比东郊少三成。妾身按书中所说改了几条水渠,今秋竟多收了两成粮。“ 沈钧钰拈起她发间落下的银杏叶,叶脉在烛光下泛着金:“看来为夫要请夫人做军师了。“他指尖拂过书脊上的烫金字,“父亲允了阅书楼的事。“ 晏菡茱眼眸倏地亮起,像是揉碎了满天星子:“农学算学若真能入科举。“话到一半又蹙眉,“只是触动世家利益,恐生事端。“ “所以要把陛下和太子都拉下水。“沈钧钰顺势坐在榻边,广袖扫落几粒棋子,“今日早朝,陛下已准了纪胤礼北上。“ 棋子滚进青砖缝里,晏菡茱盯着跳动的烛火:“五品武将掀不起风浪,倒是江蓠。“她忽然想起南唐潮湿的雨季,“算日子该到临安了。“ 窗外传来更鼓声,沈钧钰解开外袍玉带:“父亲说南唐皇室近日内斗得厉害。“鲛绡帐幔垂落时,他忽然握住妻子手腕,“明日陪我去趟大相国寺?“ “求子?“晏菡茱挑眉。 “求个安心。“沈钧钰吹灭床头的莲花灯,月光透过纱帐漏进来,在锦被上织出并蒂莲纹。 次日清晨,晏菡茱对镜簪花时,丫鬟捧着鎏金匣子进来:“侯爷让送来的库房钥匙。“她拈起铜匙,忽然想起前世靖安侯府被抄家时,这串钥匙沾满鲜血的模样。 “收着吧。“沈钧钰将东珠步摇插进她发髻,“父亲说往后府里中馈都交给你。“镜中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像是工笔勾勒的鸳鸯图。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晏菡茱掀帘看见阅书楼的匾额。檀木匾上蒙着红绸,随风掀起一角,露出遒劲的“藏“字。沈钧钰顺着她目光看去:“下月开楼,夫人题个字如何?“ “妾身字丑。“晏菡茱笑着放下车帘,袖中却攥紧帕子。前世这座书楼毁于大火,如今她要让万千寒门学子在此觅得青云梯。 大相国寺的钟声惊起山间雀鸟,沈钧钰扶着妻子跨过门槛。住持递来的签文上写着“柳暗花明“,他正要细问,忽见小沙弥匆匆跑来:“侯爷!南唐八百里加急!“ 密信沾着海风的咸腥,沈钧钰展开时瞳孔骤缩。晏菡茱瞥见“江蓠“二字,手中签筒“哗啦“落地。竹签散在青石板上,最上面那根赫然写着——“潜龙在渊“。 回府路上,晏菡茱摩挲着签文:“你说这签。“ “信则有,不信则无。“沈钧钰握紧她的手,掌心温热透过绢帕传来。马车碾过满地银杏叶,惊鸿院的灯火渐近,像是暗夜里永不熄灭的星。 …… 檐角铜铃被秋雨打得叮咚作响,晏菡茱拨亮烛芯,羊皮地图上的墨迹在暖光里洇开。沈钧钰指尖划过西魏北境连绵山脉,在标注“南唐“的朱砂印上顿了顿。 “白露今早来信,袁嬷嬷已带着江蓠混进南唐使团。“晏菡茱绞着帕子上的流苏,“谁能想到,当年浣衣房的小哑巴竟是南唐流亡的王子?“ 沈钧钰望着窗棂上晃动的雨帘:“梁国舅若知咱们在查江蓠身世。“话音被惊雷劈断,他忽然揽住妻子肩头,“明日我让暗卫送白露母子出京。“ 烛火爆出朵灯花,晏菡茱顺势偎进他怀里:“纪胤礼今日在朝堂闹的那出,倒帮咱们分了梁党的注意。“她指尖戳着地图上标注的粮仓,“北境今冬雪灾,咱们提前备下的三万石粟米。“ 话未说完,沈钧钰已横抱起她往拔步床走:“这些明日再议。“他广袖带起的风扑灭烛火,帐幔金钩撞在床柱上叮当乱响。 晏菡茱揪着他前襟嗔道:“腿伤才愈就。“尾音被堵在唇齿间。锦被翻浪时,她恍惚想起前世北疆战报传来那日,沈钧钰也是这般急雨似的吻她,仿佛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纪府正房却亮如白昼。纪胤礼官帽都未摘便冲进内室,抱起晏芙蕖转了三圈。晏芙蕖鬓间金步摇甩落在地,叮咚声混着他狂喜的喘息:“成了!陛下允我领兵北上了!“ “当真?“晏芙蕖攥紧他汗湿的衣领,前世记忆如潮涌来——漫天烽烟里,纪胤礼铠甲染血将虎符塞给她:“带着孩儿走!“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还贴在掌心。 纪胤礼将她按在妆台前,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多亏你那些梦境,南唐使团动向与江蓠身世竟分毫不差。“他扯开绛紫官袍,露出里头银丝软甲,“明日便收拾细软,咱们。“ “不可!“晏芙蕖突然抓住他手腕,“至少要等兵部调令。“话未说完,纪胤礼已咬住她耳垂:“为夫等不及要带夫人看北疆的雪了。“ 更漏滴到三更时,晏芙蕖望着熟睡的丈夫,悄悄摸出枕下龟甲。前世她至死不知,那些“梦境“实则是这南唐秘宝所示的天机。烛火摇曳中,龟甲裂纹渐渐显出新卦象——血月悬空,万箭穿心。 她猛地将龟甲掷进炭盆,青烟腾起时听见纪胤礼梦中呓语:“待我封侯。定给你挣个诰命。“ 雨势渐歇,沈府后院的梧桐叶承不住积水,啪嗒砸在窗纸上。晏菡茱蜷在丈夫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前世此时,江蓠应当已经死在南唐内乱中,白露抱着婴孩投了井。而今夜,那孩子正在京郊别院酣睡。 “在想什么?“沈钧钰指尖缠绕着她散落的青丝。 晏菡茱翻身压住他:“在想北疆的雪,埋人应当很快。“她忽然咬住他喉结,“明日让暗卫给纪胤礼送份大礼。“ 沈钧钰闷哼着扣住她腰肢:“夫人指的大礼是。“ “自然是梁国舅私通南唐的信函抄本。“晏菡茱在他锁骨留下月牙印,“纪将军既要当先锋,总得给他添把火。“ 五更梆子响时,纪府后门悄悄驶出辆青帷马车。 晏芙蕖裹着狐裘,怀中龟甲烫得心口生疼。前世今生的画面在颠簸中重叠——漫天箭雨里,她看见纪胤礼胸口绽开的血花,与卦象如出一辙。 禁卫军大营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纪胤礼将腰牌扔给副统领时,周围几个百夫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前几日还对他冷嘲热讽的张校尉,此刻捧着个锦盒凑上来:“纪大人此去北疆,必能立下汗马功劳!“ 锦盒里躺着对翡翠马,水头足得能照见人影。纪胤礼指尖拂过冰凉的玉面,笑得像三月春风:“张兄客气了。“转身却将锦盒扔给随从,玉马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晏芙蕖在库房翻箱倒柜,妆奁里的银票薄得像蝉翼。她盯着账本上赤红的“亏空“二字,忽然抓起铜镜砸向墙壁——镜中那张憔悴的脸,像极了当年被退婚时的模样。 第234章 借钱 “备车!“她扯过披风往外走,发间金步摇勾住了帘子。丫鬟芒种追着喊:“夫人!您发髻散了。“ 永昌伯府的朱漆大门斑驳掉漆,晏芙蕖踩着门槛上的裂缝,恍然想起及笄那年。那时门楣还锃亮,她穿着百蝶穿花裙从这里出嫁,嫁妆箱子排了半条街。 “妹妹来得正好!“戚氏捧着茶盏迎出来,腕上鎏金镯子空荡荡地晃。晏芙蕖瞥见博古架上少了前朝的青玉樽,心下了然——这府里是真掏不出银子了。 正厅的紫檀椅裂了道缝,晏芙蕖刚落座就听见晏夫人叹气:“你大哥上月赌马。“话没说完,戚氏忙岔开话头:“听说妹夫要往北边高升?“她指甲掐进掌心,硬挤出个笑:“这是三千两银票,五百两是程仪。“ 晏芙蕖盯着银票上的红印,忽然笑出声:“大嫂可知北疆参将的年俸?“她指尖戳着茶盏边沿,“光打点上官就要这个数。“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比出个“八“字。 戚氏手一抖,茶汤泼湿了裙摆。她想起昨日当掉的那对累丝金簪,咬牙道:“再加五百两!“话出口就后悔了,这钱得从闺女嫁妆里抠。 回府的马车上,晏芙蕖数着银票冷笑。芒种小心翼翼地问:“夫人,够用么?“车帘外飘来糖炒栗子的香气,晏芙蕖忽然想起那年冬夜,纪胤礼用俸禄给她买栗子暖手。 “去靖安侯府。“她攥紧荷包,镶珍珠的缎面硌得掌心生疼。路过朱雀大街时,正撞见晏菡茱的马车。金丝楠木的车厢晃着琉璃灯,映出里头成箱的皮毛。 纪胤礼回府时,正瞧见晏芙蕖在训斥管家。满地散着账簿,她发间金钗歪斜,像个张牙舞爪的母豹子。他忽然想起新婚夜盖头下的那张脸,也是这样鲜活生动。 “收拾作甚?“他踢开脚边的算盘,“北疆风沙大,带这些绫罗绸缎作茧自缚?“说着将个沉甸甸的包袱扔在案上,金锭滚出来砸碎了青瓷盏。 晏芙蕖盯着他袍角沾的血迹:“哪来的?“ “张校尉送的践行礼。“纪胤礼扯开领口,露出道狰狞刀疤,“当年他抢我战功,如今倒舍得下血本。“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像极了北疆的狼烟。 三日后启程时,禁卫军大营送来十车粮草。纪胤礼摸着粮袋里掺的沙石,忽然大笑:“好个张校尉!“他扬鞭抽在马臀上,惊起漫天黄尘。 永昌伯府里,戚氏正对着空了一半的妆奁抹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奶奶!姑爷的队伍在城门口被劫了!“ “什么?“戚氏手一松,玉镯摔成两截。她盯着满地碎玉,突然想起晏芙蕖临行前那个笑——像极了当年抢她绣样的庶妹。 而此时北上的官道上,纪胤礼正擦着染血的剑。十车粮草早换成精铁铠甲,张校尉送的金锭正在火堆里熔成金水。晏芙蕖裹着狐裘坐在马车里,指尖划过舆图上标注的红圈——那里有座铁矿,正好卡着北疆要道。 更漏滴到三更时,靖安侯府的密信到了北疆大营。沈钧钰展开信笺轻笑:“好个纪胤礼。“晏菡茱凑过来看,烛火将“铁矿“二字映得发亮:“这狼崽子,倒会挑食。“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晏芙蕖在帐中拨弄炭火。火星迸溅时,她忽然想起离京那日,晏菡茱塞给她的锦囊——里头除了银票,还有张盖着太子私印的路引。 …… 铜钱巷飘着新米香,晏芙蕖的马车碾过青石板时,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芒种捧着账本跟在主子身后,眼看着银票流水似的往外淌——东市药铺的甘草堆成小山,西市布庄的粗麻装了十车。 “夫人,北境当真缺这些?“芒种扯住晏芙蕖石榴红裙角,被街边粮铺扬起的麸皮呛得咳嗽,“三千两银子。“ 晏芙蕖甩开她的手,金镶玉护甲划过粗麻布:“眼皮子浅的东西。“她忽然抓起把陈年艾草塞进丫鬟怀里,“知道这味药雪天能翻几倍价么?“艾草苦涩混着药香,熏得芒种直往后躲。 暮色四合时,纪胤礼踩着满地狼藉进院。打翻的米袋漏出黄澄澄的粟米,在青砖缝里滚成金珠子。“芙蕖这是。“他官靴陷进米堆,腰间玉佩撞在粮袋麻绳上叮当响。 “夫君请看。“晏芙蕖展开舆图,指尖点在标注“北境“的朱砂印,“雪灾时施粥赠药,百姓定当感念纪家恩德。“烛火在她眼底跳成两簇火苗,“待你凯旋,民心便是咱们的登云梯。“ 纪胤礼摸着玉佩穗子的手顿了顿:“岳家肯借这么多?“ “自然是要还的。“晏芙蕖忽然红了眼圈,帕子沾了沾并不存在的泪,“妾身还允了靖安侯府皮毛生意的分红。“话锋一转,“明日妾身再去趟侯府,总要凑够五千两才稳妥。“ 二更梆子响过三遍,晏菡茱正对镜卸钗环,忽见铜镜里映出沈钧钰憋笑的脸。“纪夫人递了三次拜帖,“他捏着鎏金帖角晃了晃,“说是要与你姐妹叙旧。“ “叙旧?“晏菡茱扯松盘金绣腰带,“她上次''叙旧''顺走我两匹妆花缎。“话没说完,外头已传来环佩叮咚声。 晏芙蕖裹着狐裘闯进来,鬓边金步摇晃得比铜漏还急:“好妹妹,北疆风刀子似的,姐姐这身子。“她忽然剧烈咳嗽,帕子却故意露出角上绣的“纪“字。 “茯苓,取二百两程仪来。“晏菡茱截住话头,茶盏重重磕在紫檀案上。 “妹妹误会了,“晏芙蕖按住她手背,鎏金护甲险些刮破锦缎,“姐姐是想借。“ 话没说完,沈钧钰忽然掀帘进来。晏芙蕖倏地缩手,帕子“恰好“飘落在他靴边。羊脂玉般的面上浮起红晕:“妹夫也在啊。“ 三日后,十辆满载的马车碾着晨霜出城。晏芙蕖倚在车窗边拨弄金算盘,忽见押车的芒种袖口露出簇新绢花——正是那日从侯府“借“来的杭绸边角料裁的。 …… 青瓷茶盏磕在紫檀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动。晏菡茱指尖摩挲着盏壁缠枝纹,抬眼看向不请自来的晏芙蕖:“姐姐今日倒是得闲。“ 晏芙蕖抚了抚鬓边赤金步摇,笑得像朵带刺的芍药:“夫君得蒙圣恩调任北疆,特来与妹妹辞行。“她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晃得晏菡茱眼晕。 “陛下圣明。“晏菡茱吹开茶沫,看着水面倒影里晏芙蕖得意的眉眼,“只是北地苦寒,姐姐这娇贵身子。“ “妹妹多虑了。“晏芙蕖截住话头,丹蔻指甲戳在案几上,“夫君熟读兵法又得神明托梦,此去必能建功立业。“她突然倾身压低嗓音,“再说还有南唐那位。“ 窗棂外掠过只灰雀,晏菡茱手一抖,茶水泼湿了袖口。江蓠南归之事本是机密,晏芙蕖竟敢这般大剌剌说出来。她盯着对方眉梢那颗红痣,忽然想起前世这女人在法场上癫狂大笑的模样。 “姐姐慎言。“晏菡茱扯过帕子擦手,云锦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沾了茶渍,“朝堂之事岂容妇人多嘴?“ 晏芙蕖嗤笑出声:“妹妹如今倒是学起那些老古板。“她突然话锋一转,“此去北疆,我想采买些粮药布匹赈济灾民,只是。“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划出细痕,“手头实在周转不开。“ 檐下铜铃被风吹得乱响,晏菡茱盯着茶汤里沉浮的茉莉花。前世晏芙蕖便是打着赈灾旗号倒卖军粮,最后害得纪家满门抄斩。她捻碎一朵茉莉:“姐姐可知去年涝灾时,囤粮的商户是什么下场?“ “妹妹当我傻么?“晏芙蕖猛地站起,发间步摇甩出弧光,“我这是要给夫君挣名声!“她指尖戳着舆图上北疆的位置,“雪灾施粥可是大善举,那些泥腿子。“ “姐姐高义。“晏菡茱突然轻笑,截断她未尽之语。窗纸透进的日光照在青玉笔架上,映出她眼底讥诮——前世晏芙蕖便是用这冠冕堂皇的说辞,从永昌伯府骗走三千两雪花银。 晏芙蕖被这笑刺得心头火起,广袖扫落茶盏:“你借是不借?“ 瓷片碎裂声惊飞廊下鹦鹉,晏菡茱慢条斯理抚平裙褶:“要多少?“ “五千两。“晏芙蕖伸出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指,“立字据。“ 晏菡茱盯着她袖口露出的半截借条,忽然想起前世这女人也是这般理直气壮。那时她刚小产,躺在榻上听晏芙蕖哭诉纪胤礼要纳妾,心软借出半数嫁妆。 “芒种。“她突然唤丫鬟,“去库房取银票。“看着晏芙蕖瞬间亮起的眸子,又补了句,“再拿两匣子金瓜子,算我给外甥添的压岁钱。“ 晏芙蕖攥着银票跨出门槛时,正撞见沈钧钰下朝归来。玄色官袍掠过她裙角,带起阵松墨香。她忽然回头:“妹妹这般痛快,就不怕我。“ “姐姐会还的。“晏菡茱倚着门框轻笑,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毕竟纪将军还要在朝中立足呢。“ 三日后北上的车队里,晏芙蕖数着银票冷笑。芒种捧着妆奁嘀咕:“夫人真要施粥?“车帘外飘来马粪味,晏芙蕖突然掀帘指向官道旁破庙:“记着这个地方。“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的书房里,晏菡茱正往密信上盖私印。沈钧钰摩挲着她腕间玉镯:“真要纵着她?“ “北疆大营的粮草官姓张。“晏菡茱将信笺封入竹筒,“上月刚纳了第八房小妾。“她突然轻笑,“你说这位张大人,可会喜欢金瓜子?“ 腊月第一场雪落下时,纪胤礼的队伍被困在苍梧山。晏芙蕖裹着狐裘看舆图,忽然听见帐外喧哗。张校尉捧着账本闯进来:“夫人!咱们的粮。“ “慌什么。“晏芙蕖抿了口参茶,“明日雪停就开仓放粮。“她指尖划过舆图上的红圈,那里有座废弃驿站,正好能囤下多买的五千石陈米。 更漏滴到三更时,靖安侯府的暗卫正将密信呈到御前。老皇帝看着奏报上“倒卖军粮“四字,朱笔在纪胤礼的名字上画了个圈。砚台里的墨汁泛着血光,映出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晏菡茱此刻正在暖阁逗弄白猫,炭盆里爆出粒火星。她忽然想起前世法场那日,晏芙蕖发间也沾着这样的火星,在寒风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将熄的命数。 铜漏滴到申时三刻,晏芙蕖腕间的护甲叩在青瓷盏沿,叮当两声脆响。窗外秋阳斜斜照进来,将她鬓边赤金步摇的影子投在晏菡茱裙裾上,像条吐信的蛇。 “妹妹当知北境米价已涨了三成。“晏芙蕖从袖中抽出契书,羊皮纸泛着陈年茶渍,“这是皮毛生意的契子,押在妹妹这里总放心了吧?“她指尖点在“纪晏氏“的朱砂印上,印泥红得刺眼。 晏菡茱拨弄着翡翠算盘,珠子相撞声盖过庭院蝉鸣:“姐姐可知两千五百两能买多少石粟米?“她忽然抓起把金瓜子撒在案上,“便是掺了麸皮,也够三百户吃半月。“ 晏芙蕖帕子掩唇轻笑,腕间玉镯滑到肘弯:“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我要发国难财。“她突然倾身,护甲勾住晏菡茱腰间禁步玉环,“前日紫嫣郡主的马车。“尾音拖得像淬毒的银针。 窗外忽起秋风,卷着枯叶扑在茜纱窗上。晏菡茱想起那日山道边的断崖——深不见底的沟壑里横着半截车辕,漆色与紫嫣郡主的朱轮车如出一辙。 “郡主金枝玉叶,自有神明庇佑。“晏菡茱拂开腰间金钩,禁步玉珠撞出乱响,“倒是姐姐的梦境。“她拈起契书对着光,羊皮纸透出密密麻麻的虫洞。 晏芙蕖猛地攥住她手腕:“两万两换句话——来年春猎,紫嫣郡主要往御膳房送坛青梅酒。“她羊脂玉般的面庞浮起诡异红晕,“酒里泡的可不是青梅。“ 铜漏突然卡住,滴滴答答的水声戛然而止。晏菡茱盯着契书上晕开的墨迹,恍惚看见前世春猎宴上七窍流血的御厨。那日沈钧钰奉命彻查,在酒坛底摸到块刻着“晏“字的玉牌。 “茯苓,开西厢库房。“晏菡茱突然扬声,“取两匣官银来。“她甩开晏芙蕖的手,翡翠镯子磕在案角裂了道细纹。 晏芙蕖抚着契书笑弯了眼:“妹妹果真是明白人。“她起身时带翻茶盏,褐色的茶汤在舆图上洇出北境轮廓,“三日后粮车出城,还劳妹妹送个顺水人情。“ 第235章 平妻 暮色漫上屋檐时,沈钧钰的皂靴踏碎满地金辉。他拎着个描金食盒进来,瞥见案上湿透的舆图:“纪家要的粮车,今早从咱们码头走了。“ 晏菡茱正对镜贴花黄,铜镜映出她眼底寒芒:“让漕帮在沧州扣下半数。“她忽然轻笑,“米袋里掺的可不是麸皮。“ 五更梆子响,十辆粮车吱呀碾过青石板。芒种缩在车辕打盹,没看见领头骡马突然惊蹶——麻绳断裂的瞬间,雪白米粒混着赭色药粉倾泻而出,惊飞了树梢栖鸦。 …… 晏菡茱耳尖发烫,攥着帕子的手指节泛白。她这个庶姐向来口无遮拦,方才那句“对沈钧钰不一样“的论断,生生戳破了她这些日子自欺欺人的伪装。 “姐姐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垂眸盯着茶盏里漂浮的茉莉花瓣,青瓷碗沿映出自己微颤的睫毛,“倒不如摊开来说个明白。“ 晏芙蕖斜倚着雕花圈椅,葱管似的指甲刮过绣着金线的袖口:“妹妹在乡下长大,自然不晓得京中这些弯弯绕。去年春闱放榜那日,紫嫣郡主在鸿宾楼包了临街最好的雅间——你可知为何?“ 窗外蝉鸣忽地尖锐起来。 “沈钧钰骑马游街时,那身状元红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晏芙蕖的声音陡然转冷,“偏巧他生得剑眉星目,从朱雀大街打马而过时,楼上扔下来的香囊帕子能把人埋了。“ 晏菡茱喉头发紧。这些日子沈钧钰总爱穿月白直裰,倒教她忘了初见时那袭绛纱袍的惊艳。 “紫嫣郡主当场就摔了茶盏。“晏芙蕖嗤笑一声,“第二日便托太后身边的崔嬷嬷递话,说要请新科状元讲解《南华经》。你猜沈钧钰怎么回?“ 廊下竹帘被风掀起,斑驳光影掠过晏菡茱发间的珍珠步摇。 “他说''臣已有婚约在身,恐唐突了郡主''。“晏芙蕖忽然倾身逼近,“就为这句话,后来但凡我出现在诗会雅集,总能在屏风后瞧见郡主的金丝绣鞋。“ 晏菡茱攥着帕子的手一抖,茶水在碗中晃出涟漪。她想起前日去宝华寺上香时,紫嫣郡主那顶八宝琉璃轿就停在寺门外,轿帘上缀着的东珠足有龙眼大。 “太后启程去五台山那日,她特意绕道永昌伯府。“晏芙蕖抚着腕间翡翠镯子,玉色映得眼底发青,“我隔着垂花门听见她说''且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这话让晏菡茱后颈发凉。昨日在长公主府赏荷,紫嫣郡主笑吟吟夸她罗裙别致,转头就让侍女“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那抹殷红泼在裙角,倒像是溅了血。 “姐姐的意思是。“她听见自己声音发虚,“郡主此番回京。“ “你当太后为何突然回鸾?“晏芙蕖突然扯出个古怪的笑,“前日慈宁宫传太医,说是心悸之症——可巧前脚刚诊完脉,后脚就有人往太后跟前递了你们大婚的礼单。“ 窗棂外扑棱棱飞过两只灰雀,惊得晏菡茱心头突跳。她想起今晨沈钧钰上朝前,特意将鎏金暖手炉塞进她掌心。那炉身上錾着的并蒂莲纹,此刻想来格外刺眼。 “妹妹可知,上月户部查亏空时。“晏芙蕖忽然转了话头,“镇南军粮饷的账簿,是沈钧钰亲手捧到御前的。“ 这话如冷水泼面,晏菡茱猛地抬头。紫嫣郡主的父亲镇南王,五年前战死沙场时,兵部核销的粮饷数目确实对不上。 “如今太后要保这最后一点体面,可紫嫣郡主。“晏芙蕖指尖叩在黄花梨案几上,哒哒声催得人心慌,“她若真闹起来,你说陛下是护着股肱之臣,还是全了忠烈之后的颜面?“ 晏菡茱眼前忽地闪过新婚夜的光景。龙凤喜烛爆灯花时,沈钧钰握着她的手说:“我既娶了你,断不会让人欺你半分。“可那会子他眼底映着烛火,分明还藏着别的什么。 “姐姐想要什么?“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晏芙蕖从袖中抽出一张洒金笺,薄薄的纸片被窗隙透进的风吹得簌簌响:“两万两。“ “这。“晏菡茱盯着笺上熟悉的墨迹,那是上个月才签的皮货生意分红契书,“姐姐莫不是忘了,当初说好是五五。“ “当初可没说会有郡主横插一脚。“晏芙蕖突然伸手按住她腕子,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皮肉,“妹妹当真以为,那日宝华寺山道上的落石是意外?“ 晏菡茱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日马车行至半山腰,突然滚下的山石正砸在辕马跟前。车夫说最近没下过雨,山石却松动得蹊跷。 “惊蛰。“她突然扬声唤道,吓得廊下小丫鬟打翻了铜盆。 身着藕荷色比甲的丫鬟慌慌张张进来,发髻上簪的绒花都歪了:“夫人有何吩咐?“ “去禀母亲,说我急着支两万两现银。“晏菡茱扯下腰间羊脂玉佩递过去,“拿这个当印信。“ 晏芙蕖松了手,慢条斯理地捋平袖口褶皱:“妹妹果然爽快。“她起身时环佩叮当,掠过晏菡茱耳畔低语:“小心端午宫宴的雄黄酒。“ 日头不知何时隐入云层,廊下那盆十八学士山茶开得正艳,花瓣边缘却已泛起枯黄。 晏菡茱抿嘴一笑:“芙蕖姐姐这下能说了吧?“ 晏芙蕖染着丹蔻的长指甲在檀木桌上叩出脆响:“两万两。“ “姐姐这是不见真佛不烧香啊!“晏菡茱轻叹,“我既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两万两银子算得什么?“ “妹妹别多心。“晏芙蕖将匣子往身前拢了拢,“我素来是银货两讫的性子,这样你我都不必费心猜忌。这两万两在侯府不过九牛一毛,于纪家却是东山再起的指望,自然要谨慎些。“ 晏菡茱闻言轻笑:“姐姐说得在理。“转头吩咐芒种:“去正院支银子来。“ 二人闲话家常约莫半盏茶功夫,惊蛰引着苏嬷嬷跨进门槛。老嬷嬷捧着雕花木匣躬身道:“夫人让老奴送银票来。“ “有劳嬷嬷。“晏菡茱使个眼色,芒种接过木匣时顺势塞去个沉甸甸的荷包。 苏嬷嬷捏着荷包笑出满脸褶子:“老奴还要回话,夫人可要捎什么?“ “烦请转告母亲,这银子算我借的,稍后自去同婆婆分说。“晏菡茱掀开匣盖,二十张千两银票码得齐整,“姐姐现在能说了?“ 晏芙蕖接过木匣细细查验,酸溜溜道:“侯府当真是泼天的富贵,两万两银子跟撒纸钱似的。“指尖抚过银票暗纹,想起当年自己可没这般体面,喉头泛起涩意。 “姐姐说笑了。“晏菡茱叩了叩桌面,“该兑现诺言了吧?“ 晏芙蕖合上木匣,压低嗓音:“下月万寿节在皇庄设宴,紫嫣郡主必会现身。那日她要使下作手段——可不是要沈将军的命,人家心疼还来不及。倒是妹妹你。“她故意拖长声调,“若有个三长两短,沈将军成了鳏夫。“ “皇庄戒备森严,她敢在陛下眼皮底下投毒?“晏菡茱攥紧帕子。 “我的好妹妹!“晏芙蕖嗤笑,“当初当街纵马伤人的是谁?龙子凤孙要作恶,多的是人帮着遮掩。“ 晏菡茱心头一凛。前世种种浮现眼前,既知晏芙蕖所言非虚,索性追问:“姐姐既预知此事,可有破解之法?“ 听出她语气里的急切,晏芙蕖得意挑眉:“宴席上莫要入口任何吃食,更当心酒水泼溅。如厕净手需结伴而行,切莫落单。“ “那我称病不去。“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晏芙蕖打断道,“若她转而对沈将军下药,再闹出肌肤之亲的丑事,侯府还能不认这金枝玉叶?“ 晏菡茱手一抖,青瓷茶盏磕在檀木案几上发出脆响。滚烫的茶水溅在葱绿色裙裾上,洇出深色痕迹:“这。这未免太荒唐!堂堂郡主。“ “荒唐?“晏芙蕖突然揪住窗边垂落的茜纱,指节在薄纱上掐出褶皱,“去年腊月镇南王府设宴,她敢在暖阁里燃掺了媚香的银丝炭。若不是沈钧钰随身带着解毒丸。“ 话说到半截突然止住,晏芙蕖盯着窗棂外匆匆走过的婆子,直到那抹灰褐色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压低嗓子:“你当太后为何急着把她带去五台山?真当是礼佛?“ 晏菡茱攥着湿透的帕子,想起沈钧钰腰间总挂着个鎏金小药瓶。有次她好奇问起,对方只说“防身之物“,耳尖却泛着可疑的红。 “可若是求太后赐婚。“她声音虚浮得自己都心惊。 “平妻?“晏芙蕖突然嗤笑出声,腕间翡翠镯子撞在案几上叮当乱响,“你当金枝玉叶是什么?镇南王独女给臣子做平妻,皇家的脸面往哪搁?“ 窗外忽然卷进一阵穿堂风,将博古架上的《山河舆图》吹得哗啦作响。晏菡茱望着图中蜿蜒的北境长城,蓦地想起沈钧钰前日说“北狄近来异动频繁“。 “但若。“她喉咙发紧,“若是生米煮成熟饭。“ 晏芙蕖突然扯过案上绣着缠枝莲的软垫,指甲狠狠掐进金线里:“万寿宴那日,你千万盯紧沈钧钰的酒盏。“她凑近时,鬓边金镶玉步摇垂下的流苏扫过晏菡茱手背,“听说北狄有种红尾蝎,毒液掺在雄黄酒里。“ “姐姐!“晏菡茱猛地站起身,腰间禁步撞在花几上叮铃哐啷。那盆开得正艳的十八学士山茶跟着晃了晃,几片花瓣飘落在青砖地上。 晏芙蕖却已恢复端庄坐姿,慢条斯理抚平裙摆褶皱:“信不信由你。左右我明日便要启程去北境,这些腌臜事。“她瞥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眼不见为净。“ 晏菡茱盯着地上残红,忽然想起三朝回门时,母亲偷偷塞给她的小瓷瓶。当时只说“防着后宅阴私“,如今想来竟字字泣血。 “芙蕖姐姐今日所言。“她转身从多宝阁取下鎏金小香炉,指尖摩挲着炉身上“岁岁平安“的刻字,“菡茱铭记于心。“ 晏芙蕖忽然轻笑:“你当我是好心?“她起身时环佩叮咚,绣着金蝶的裙裾扫过满地落花,“不过是看不得那贱人得意罢了。“ 廊下传来更漏声,惊蛰捧着描金漆盒进来时,正撞见晏芙蕖伸手接荷包。那荷包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针脚比军中缝补衣裳的老嬷嬷还要粗劣。 “这五百两。“晏芙蕖捏着荷包在掌心掂了掂,忽然凑近晏菡茱耳畔,“够买三十石陈米呢。“她身上茉莉香粉的味道刺得人鼻腔发痒,“妹妹可知北境流民如今易子而食?“ 晏菡茱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青玉屏风。屏风上雕着的松鹤延年图硌得生疼,她突然想起上元节那夜,沈钧钰带她去看流民施粥时紧锁的眉头。 “姐姐慈悲心肠。“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愿菩萨保佑纪大人此行顺利。“ 待那抹石榴红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晏菡茱突然抓起案上冷透的茶水灌下去。惊蛰慌忙要来换新茶,却被摆手制止。 “去前院候着。“她盯着茶盏底部沉淀的茉莉残瓣,“侯爷与世子回府即刻来报。“ 暮色渐浓时,沈钧钰踩着满地碎金似的夕阳跨进院门。他官服袖口还沾着朱砂,想来是刚从户部核对完秋税账册。见妻子站在廊下盯着那盆山茶出神,顺手解下墨色大氅披在她肩上。 “芙蕖来过?“他瞥见花几上未收的茶盏,“可是说了什么?“ 晏菡茱转身时,发间珍珠步摇扫过他胸前补服上的獬豸纹。那只总握笔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大氅边缘,骨节发白。 “夫君可记得。“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茶花,“上月在宝华寺。“ 靖安侯与长子沈钧钰刚跨进正院门槛,就见侯夫人苏氏独自坐在梨花木椅上,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屋内八仙桌旁空着的红木圆凳格外扎眼——该到场的人还没来。 “今日府里来客了?“靖安侯解下披风递给丫鬟,玄色锦袍上的蟒纹在烛火下泛着暗光。 苏氏将青瓷茶盏重重撂在案几上:“纪家那位又来讨银子!菡茱从我账上支了两万两给她。“ 沈钧钰解佩剑的动作骤然顿住,剑鞘上的白玉坠子撞在紫檀木架发出清脆声响。他转头望向父亲,见靖安侯眉心已拧出川字纹,自己喉结也不自觉滚了滚:“能让菡茱松口,怕是晏芙蕖又拿那些预知的梦当筹码了。“ 第236章 促狭鬼 “八九不离十。“靖安侯踱至窗前,望着廊下摇晃的灯笼出神。秋风吹得窗纸沙沙作响,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苏氏绞着帕子起身,簪头的金累丝凤钗簌簌颤动:“那纪夫人成日神神叨叨,偏生每次说的灾祸都应验。上回说南边要发瘟疫,咱们提前屯的药材转手就赚了三倍利。你说这到底是。“ “子不语怪力乱神!“靖安侯猛然转身,腰间玉带扣撞得叮当响。见老妻吓得后退半步,又放软语气:“许是纪家藏着咱们不知道的消息门路。“ “若真如此,永昌伯府早该。“苏氏话未说完,忽听门外环佩叮咚。三人齐刷刷望向雕花木门,却见晏菡茱提着石榴红裙裾跨过门槛,鬓间点翠步摇纹丝未动。 “给父亲、母亲请安。“女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抬眼时眸中狡黠一闪而过。沈钧钰忙上前虚扶,指尖触到她衣袖下紧绷的腕骨,心头突地一跳。 苏氏早按捺不住,扯着人往暖阁里带:“好孩子快坐,纪夫人到底。“ “夫君近来待我愈发冷淡。“晏菡茱忽然甩开沈钧钰的手,声音陡然拔高。满屋丫鬟婆子吓得屏息垂首,只听她冷笑道:“今日非要当着二老的面讨个说法!“ 沈钧钰僵在原地,瞥见妻子背在身后的手比了个“三“,立时会意,苦着脸作揖:“娘子冤枉,昨夜我还。“ “混账!“靖安侯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半寸高。苏氏会意,厉声呵斥:“都聋了不成?没见少夫人要处置家事?“ 待最后一个粗使婆子退出院子,晏菡茱噗嗤笑出声,顺势歪进沈钧钰怀里:“委屈郎君当回恶人。“她指尖绕着男子腰间墨绿宫绦,声音却沉下来:“芙蕖姐姐用两个消息换走两万两——说是用皮货分红抵债。“ “银子事小!“苏氏急得扯断两股丝线,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豁开个口子。 晏菡茱坐直身子,烛光在她瓷白的脸上投下半边阴影:“万寿节宫宴改在皇庄,紫嫣郡主要给我下鸩毒。“她顿了顿,转头望向骤然攥紧她手腕的夫君,“还要给钧钰灌媚药,演一出捉奸在床。“ “荒唐!“苏氏手中茶盏应声而碎,热茶泼在石榴裙上洇出暗色痕迹,“天家贵女岂会。“ “母亲忘了上月惊马之事?“晏菡茱掏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裙摆,“若非我当街拧断马颈,此刻早成了城郊孤魂。那疯女人在太后跟前哭两声,最后不过罚抄十遍《女诫》。“ 沈钧钰突然起身,玄色云纹靴碾过满地瓷片:“告病!万寿节咱们称病不赴宴。“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晏菡茱扯住他衣袖,指尖因用力泛白,“我若横死,她往慈宁宫一躲;你若中计,她便成了沈家不得不娶的贵妾。届时侯府上下。“ 靖安侯突然抽出墙上龙泉剑,寒光掠过女子苍白的脸:“老夫现在就去宰了那毒妇!“ “父亲三思!“沈钧钰横臂拦住,剑锋割裂袖口露出半截小臂,“紫嫣郡主上月刚获封食邑,这会儿出事必引御林军彻查。“ 苏氏突然抓住晏菡茱的手,金镶翡翠护甲几乎掐进她皮肉:“纪夫人可曾说破解之法?“ “正要与父亲商量。“晏菡茱从袖中抽出一张洒金笺,“芙蕖姐姐说,万寿节前三日,陛下会收到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她将纸笺递给靖安侯,“若父亲主动请缨。“ “胡闹!“靖安侯扫过笺上字迹,瞳孔骤缩,“北狄犯境这等军机,她如何得知?“ 晏菡茱迎上公爹凌厉目光:“三年前黄河决堤、去岁江南蝗灾,芙蕖姐姐哪次说错过?“她突然跪下,石榴裙在青砖地上铺开如血,“儿媳恳请父亲信这次,权当。权当护着钧钰。” 沈钧钰掌心沁出薄汗,将妻子微凉的手指裹得更紧。他官服上还带着户部衙门特有的墨香,此刻却被晏菡茱鬓间茉莉头油的味道冲得心神不宁:“父亲说得对,与其日日提防。“ “你当紫嫣是寻常贼人?“苏氏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震得鎏金香炉腾起一缕青烟。她鬓间点翠凤钗的流苏簌簌抖动:“那是太后的眼珠子!当年镇南王战死时,太后可是抱着她在慈宁宫睡了整月!“ 靖安侯沈文渊抚须的手顿住。窗外暮色漫过青砖地,将他半边身子笼在阴影里:“夫人莫急,且听我说。“ “不急?“苏氏霍然起身,石榴红裙裾扫翻绣墩,“等那劳什子郡主在宫宴上使阴招,你儿子儿媳被人抬着出宫门时。“她突然哽住,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晏菡茱忙上前搀扶,却被婆母反握住手腕。苏氏指尖的温度透过翡翠镯子传来:“好孩子别怕,母亲这就进宫求见贤妃娘娘。“ “胡闹!“沈文渊猛地拍案,惊得檐下挂着的画眉扑棱翅膀。他起身时腰间玉带扣撞在案角,叮当一声脆响:“贤妃正与淑妃争协理六宫之权,你这般冒失。“ 苏氏红着眼眶瞪他,忽然伸手揪住丈夫衣袖:“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教孩子们吃哑巴亏!“她手指用力到发白,蜀锦官袍上顿时皱起涟漪。 沈文渊叹着气将妻子按回圈椅,转头看向儿子:“钧钰可知五年前北境粮草案?“见青年点头,他指尖轻叩舆图上蜿蜒的长城,“当时查到最后,为何偏偏漏了镇南军?“ 沈钧钰瞳孔骤缩。博古架上烛火忽明忽暗,将他侧脸映得晦暗不明:“父亲是说。“ “太后要保的不只是郡主颜面。“沈文渊从多宝阁暗格取出卷轴展开,竟是去年万寿宴的宾客名录,“当年镇南军贪墨案牵涉的银钱,半数进了。“他指尖重重点在某个朱笔圈起的名字上。 晏菡茱倒吸冷气。那名讳赫然是太后母族侄孙,去年刚升任户部侍郎的崔明远。她忽然想起前日去宝华寺上香,住持特意赠的护身符上,金粉写着“崔“字。 “所以这次万寿宴。“沈钧钰喉结滚动,官服领口渗出汗渍,“实则是。“ “局中局。“沈文渊将卷轴收入袖中,转头望向儿媳,“菡茱方才说要在宴席上不饮不食,倒是稳妥。只是。“他目光扫过晏菡茱腰间禁步,“听闻郡主豢养的西域舞姬,最擅袖中藏刃。“ 晏菡茱指尖轻抚禁步上缀着的和田玉环,忽地莞尔:“父亲可知儿媳为何总戴着这物件?“玉指在玉环某处轻轻一按,竟弹出三寸寒芒,“这是母亲给的嫁妆,说是岭南巧匠所制。“ 苏氏破涕为笑,伸手戳她额头:“好个鬼灵精!当初见你日日戴着,还当是女儿家爱俏。“话说到半截突然哽住,想起这机巧物件原是防着永昌伯府那些豺狼。 沈钧钰怔怔望着妻子手中薄刃,忽地耳尖发烫。洞房那夜龙凤烛燃至天明,他竟未发现枕边人藏着这般利器。 “咳。“沈文渊轻咳一声打断旖旎思绪,“既如此,万寿宴那日你们切记三点:不独处、不碰食、不接物。“他转身从剑架上取下佩剑,“此剑随我征战二十年,明日让匠人改成软剑,菡茱缠在腰间。“ “父亲!“沈钧钰急得站起身,“宫禁森严,这要是被查出来。“ “查出来便说是我沈家传媳不传子的宝物。“沈文渊捋须大笑,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北境舆图》上,竟似山岳巍峨,“当年太后赐婚时说过,沈家媳妇要有个巾帼模样。“ 晏菡茱心头滚烫,正要行礼却被苏氏拉住。婆母将腕间翡翠镯子褪下来套在她手上:“这是老太君给的,说是。“她突然压低声音,“里头藏着解毒丸。“ 沈钧钰看着母亲与妻子交握的手,忽然想起去年殿试时皇帝出的策问题目。那日他在宣纸上写“齐家治国“,此刻方知“齐家“二字竟要这般鲜血淬炼。 “夫君?“晏菡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是累了?“ 沈钧钰捉住那截皓腕,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镯:“我在想。“他望进妻子清亮的眸子,“那日游街若早知会遇见你,该让绣娘在状元袍上多绣几朵茉莉。“ 苏氏噗嗤笑出声,方才凝重的气氛霎时消散。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将满院山茶花洗得愈发娇艳。 烛火在苏氏鬓边的金镶玉掩鬓上跳跃,她纤长的护甲还悬在半空,就见晏菡茱突然正色敛衽:“都怪二老把夫君生得这般龙章凤姿,教养成文武双全的俊才。“ “噗——“沈钧钰刚入口的茶喷在青砖地上。他慌忙用衣袖擦拭唇角,耳尖却泛起薄红:“娘子这话。这话。“ “这话在理!“靖安侯抚掌大笑,腰间玉带随着笑声轻颤。他指着长子对老妻道:“当年你怀着钧钰时,日日对着书房那幅卫玠画像瞧,可不就。“ “侯爷!“苏氏急得去捂丈夫的嘴,翡翠镯子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转头见儿媳正掩唇偷笑,又伸手去戳她额头:“促狭鬼!方才吓得我手炉都凉了,这会子倒拿我们取乐。“ 晏菡茱顺势抱住婆母手臂撒娇:“母亲摸摸心口,方才听说紫嫣郡主要抢您儿子,难道不曾骄傲?“她眼波流转扫过沈钧钰,“这样万里挑一的好郎君,全京城独一份呢。“ 沈钧钰在桌下悄悄握住妻子的手,拇指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纵有千般好,也只装得下一人。“窗外的月光漏进来,正好笼住他微红的耳垂。 靖安侯轻咳一声,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模糊了他眼角的笑纹:“既然菡茱已有对策,明日我便上奏巡边。倒是你们。“他目光扫过小夫妻交叠的衣袖,“紫嫣郡主既敢在万寿节动手,必是得了太后默许。“ “父亲放心。“晏菡茱抽出帕子擦拭案几上的茶渍,素白绢帕霎时洇开褐痕,“芙蕖姐姐说,北狄大皇子会在冬月初七暴毙。届时父亲携捷报归来,正好赶上喝腊八粥。“ 苏氏捏着绣绷的手一抖,银针在指腹刺出血珠。她怔怔望着帕子上未完工的并蒂莲,突然将丝线尽数扯断:“明日就让针线房裁十件狐裘,北疆的风雪。“ “咳!“靖安侯突然重重搁下茶盏,惊得窗外守夜的丫鬟差点摔了灯笼。他起身时蟒袍带起一阵风,语气却软下来:“给钧钰也做两件,年轻人火力旺,用不着这么厚。“ 檐下铁马叮咚声中,更漏已过三更。 与此同时,城西纪府库房里,晏芙蕖正就着烛火清点账册。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惊得她手中狼毫在宣纸上拖出墨痕。 “娘子好本事。“纪胤礼的下巴蹭过她发间茉莉香,“竟真从侯府抠出两万两。“他粗糙的掌心覆住她执笔的手,“说说,用什么由头?“ 晏芙蕖顺势靠进丈夫怀里,指着账册上“药材“二字轻笑:“自然是用紫嫣郡主要给沈世子下药的事。“她指尖划过男人长着薄茧的虎口,“不过咱们买粮草时,顺带屯了些防风草。“ “防风草?“纪胤礼浓眉拧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睛:“那不是治癔症。“ “嘘——“晏芙蕖转身捂住他的嘴,杏眼里闪过冷光:“母亲在庄子上养病多年,总得备着药。“她抚平丈夫衣襟上的褶皱,语气又软下来:“明日你先行,我押粮随后。“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纪胤礼古铜色的脸庞忽明忽暗。他忽然打横抱起妻子,惊得她账册都落了地:“作甚!“ “突然想起。“男人大步流星穿过堆满麻袋的库房,战靴踢开挡路的蓑衣,“去年在陇西,你说要给我生个耍红缨枪的小子。“ 晏芙蕖的惊呼被夜风吹散在回廊。远处马厩传来不安的响鼻声,值夜的伙计忙往槽里添了把草料。 五更天时,纪府后门悄悄驶出三辆马车。晏芙蕖裹着灰鼠皮大氅立在角门边,看纪胤礼翻身上马。玄铁甲在晨雾中泛着寒光,却不及他眼底灼灼炙热:“娘子答应的事,莫要忘了。“ “忘不了。“晏芙蕖将温好的酒囊塞进他鞍袋,“等北狄大皇子咽了气,咱们在雁门关烤全羊。“她退后两步,突然扬声道:“纪将军此去,定要斩个狄首回来当球踢!“ 第237章 玲珑心窍 第237章 玲珑心窍 家丁们哄笑中,纪胤礼策马冲进浓雾。他摸着怀中新绣的平安符,想起昨夜妻子说“沈世子是小白脸“时的娇嗔模样,胸口暖得仿佛揣着炭盆。 二十里外,靖安侯府的马车正缓缓驶出城门。沈钧钰突然掀帘回望,正见晏菡茱在给父亲系披风。朝阳给她石榴裙镶上金边,那抹艳色刺痛了他的眼。 “等这事了了...“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摩挲剑柄上的缠纹。马车突然颠簸,将他未尽的话颠碎在官道的尘土里。 晏芙蕖将脸埋进纪胤礼胸膛,借着阴影遮掩嘴角冷笑。窗外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恰如她此刻翻涌的心绪:“明日让青杏送两盒血燕去母亲院里,听说她近日咳疾又犯了。“ 纪胤礼抚着她发顶的指尖微颤。月白中衣领口露出锁骨处的抓痕,是昨夜情动时留下的:“芙儿,母亲那样对你...“ “嘘——“染着凤仙花汁的食指抵在他唇上,晏芙蕖仰起脸时眼眶恰到好处地泛红,“到底是夫君的生母。“她指尖顺着男子喉结滑到心口,“只要夫君心里有我...“ 话音未落便被压进锦被。纪胤礼急切的呼吸里带着愧疚,晏芙蕖在颠鸾倒凤的间隙盯着帐顶鸳鸯戏水的绣纹,想起前世这男人为攀高枝将她送给端王时的嘴脸。 晨光熹微时,青杏捧着描金木盒候在廊下。晏芙蕖特意挑了件素锦襦裙,发间只簪支银步摇:“告诉老夫人,这血燕是托人从南洋带来的。“她抚过盒盖上缠枝莲纹,“就说我夜夜梦见未能出世的孩子...求菩萨保佑母亲安康。“ 马车驶出城门时,晏芙蕖掀开车帘一角。巍峨城楼上“朱雀门“三个鎏金大字在秋阳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前世被拖出这道门流放时的鹅毛大雪。 “夫人,南唐使团的车架在前头岔路。“车夫突然压低声音。 晏芙蕖指尖猛然攥紧帘布。隔着纱帘,她瞧见那辆镶着孔雀石的马车窗牖微启,南唐王子侧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前世就是这张脸,在端王兵败后将她从教坊司捞出来... “加快些。“她突然出声,“北境多风沙,别误了时辰。“ 三十里外驿站,许毅将银锭塞进纪家马夫手里:“我们王子最爱听中原趣事。“他瞥了眼正在喂马的青杏,“比如...你们夫人小产那日的详情。“ 皇庄别苑内,苏氏捏着万寿宴请柬的手指发白。鎏金笺上“携眷赴宴“四字朱砂未干,映得她眼底猩红:“这皇庄依山傍水,亭台楼阁错落,最易...“ “最易失足落水,最易误入偏殿,最易酒醉失态。“晏菡茱接过话头,将请柬凑到烛火上细细端详。火苗舔过“紫嫣郡主协理“字样时,突然爆出个灯花。 沈文渊负手立在《皇庄堪舆图》前,突然用朱笔圈住西侧竹林:“上月工部奏报,此处新挖的荷塘深两丈。“他转头看向儿媳,“菡茱可知为何独独这片铺了青石板?“ 晏菡茱指尖抚过图上曲折小径:“父亲是说...“ “青苔最喜阴湿之地。“沈钧钰突然出声。他今日换了件竹青色直裰,衬得眉眼愈发清俊,“前日我去翰林院查档,发现工部这卷图纸是半月前临时更改的。“ 烛火哔剥声中,苏氏突然摔了茶盏:“好个协理!这是要把皇庄改成盘丝洞不成?“她扯过舆图就要撕,被丈夫按住手。 “夫人莫急。“沈文渊抽走舆图,从暗格取出个白玉瓶,“这是太医院院判亲制的解毒丸。“他目光扫过儿媳腰间软剑,“万寿宴当日,你们...“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夜枭啼叫。三长两短,正是暗卫信号。 不过半盏茶功夫,沈钧钰捏着密信的手指关节发白:“南唐使团离京前,许毅见过纪家马夫。“他抬眼时眸中寒意慑人,“晏芙蕖车队里,混进了南唐细作。“ 晏菡茱忽然轻笑出声。她拔下金簪挑亮灯芯,暖黄光晕染上唇角:“姐姐真是...走到哪儿都不忘给我备礼。“簪头明珠映出眼底冷光,“夫君可还记得,那日宝华寺后山...“ 沈钧钰突然握住她执簪的手。温热掌心贴着微凉肌肤,竟比烛火更灼人:“明日我去求陛下,万寿宴那日调羽林卫加强戒备。“ “不可!“沈文渊与晏菡茱同时出声。翁媳二人对视一眼,俱是苦笑。 “父亲说过,靖安侯府不宜与兵权过从甚密。“晏菡茱抽回手,将金簪缓缓插回发间,“更何况...“她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咱们这位陛下,最忌臣子未卜先知。“ 更漏声里,沈文渊忽然抚掌大笑:“好!好!好!“他连道三声,惊得廊下画眉扑棱翅膀,“有此玲珑心窍,何惧魑魅魍魉!“ 苏氏却红了眼眶,将腕间佛珠褪下来套在儿媳手上:“明日我去大相国寺求个平安符...“话到一半又哽住,想起紫嫣郡主上月刚给寺里捐了千两香油钱。 晏菡茱反握住婆母颤抖的手,正要宽慰,忽听沈钧钰闷声道:“那日我定寸步不离守着你。“他耳尖泛红却说得认真,“任他是郡主还是王子,谁敢近前三步...“ “夫君这是要当门神?“晏菡茱突然笑出声,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不如我教夫君认几味药材?若真有人下毒...“ 沈钧钰当真取出随身携带的《本草集注》,就着烛光细细看起来。苏氏破涕为笑,沈文渊望着小夫妻凑在一处的脑袋,忽然觉得满室烛火都比不上少年人眼里的光。 苏氏捏着青瓷茶盏的手忽地一顿,盏中碧螺春泛起圈圈涟漪:“不对啊菡茱。若论富贵荣华,咱们靖安侯府在京城也是排得上号的。当初芙蕖那丫头使了多少手段,若真惦记钧钰的亲事,何至于转头就哭着要嫁纪家?“ 窗棂外飘进几片枯叶,晏菡茱将暖手炉往婆婆跟前推了推:“母亲的意思是...“ “除非——“苏氏搁下茶盏,鎏金护甲叩在紫檀案上发出脆响,“在她梦里头,咱们侯府要遭大难,反倒是纪家能青云直上?“ 晏菡茱正在拨弄熏笼的手停住了。银丝炭噼啪炸开几点火星,映得她眉眼忽明忽暗:“端王谋逆案牵连甚广,若是真如她所言挖出什么''端王宝藏'',侯府的确凶险。“ “可咱们关起门来是一家人。“她忽然仰起脸笑,鬓角珍珠流苏轻轻晃,“外头风雨再大,总不能拦着老天爷下雨。咱们备好蓑衣斗笠便是。“ 苏氏怔忡片刻,忽然伸手抚上儿媳面颊。指尖触到温润的珍珠耳珰,恍惚想起当年自己初嫁时,婆婆也是这样摩挲她的发髻:“钧钰能娶到你,是侯府祖上积德。“ “母亲这话折煞我了。“晏菡茱顺势握住婆婆的手,“谁家新妇能睡到日上三竿?哪户媳妇不用晨昏定省?偏我在侯府,用膳比您还早半刻钟。“ “呸!“苏氏笑着戳她额头,“我年轻那会婆母就说过,真孝顺不在晨昏定省这些虚礼上。“她忽然敛了笑意,“那年禁军围府,你把我与老夫人推进密室,自己提剑守在门外...这才是实打实的孝心。“ 晏菡茱望着博古架上那柄镶红宝石的短剑。那日剑刃卷了三个缺口,血顺着剑穗滴成串,倒比什么请安礼数都真切。 “母亲...“她刚要开口,忽觉掌心被塞进个温热的物件。低头看去,竟是侯府库房的鱼符钥匙。 “收着。“苏氏按住她要推拒的手,“你既说是一家人,万寿宴我怀着身子不便进宫,侯府的体面就托付给你了。“她忽然压低声音,“尤其要当心紫嫣郡主...“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马嘶声。晏菡茱掀开茜纱帘,见仆役们正往马车上装毛皮大氅。这些从房陵县采买的雪狐裘,转眼就在京城卖出十倍价钱。 “母亲放心。“她将钥匙系在腰间禁步上,“芙蕖妹妹既说北疆要闹雪灾,咱们屯的粮草炭火已送往各州。只是...“她抚上尚未显怀的小腹,“孩儿倒要看看,这''先知''能不能算准人心。“ 秋风卷着枯枝拍打窗纸,苏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方才说''一家人'',我倒忘了算上这个小的。“她指尖轻点晏菡茱腹部,笑得眼角细纹都舒展开。 十日后,万寿宴。 晏菡茱裹着银狐斗篷立在宫门前,呵出的白气氤氲了眉间花钿。沈钧钰扶她上玉阶时,指尖触到她腕间冰凉的翡翠镯子。 “别怕。“少年将军的甲胄在雪光里泛着冷意,“为夫虽耿直,却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晏菡茱反手握住他生着薄茧的指腹:“妾身是担心紫嫣郡主...“ “牛不喝水强按头?“沈钧钰忽然冷笑,腰间佩剑撞在玉带上铿然作响,“三年前北疆战事,她父王克扣粮草的证据还在我书房暗格里锁着呢。“ 说话间已至丹墀之下。晏菡茱抬眼望去,但见紫嫣郡主正扶着鎏金步辇款款而来,鬓边九尾凤钗映着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哟,这不是咱们的新晋世子妃么。“紫嫣丹蔻指甲划过晏菡茱的狐裘,“听说侯府近日发了不少''雪难财''?“ 沈钧钰正要开口,忽觉掌心被妻子轻轻一捏。转头看去,晏菡茱笑靥如花:“郡主说笑了。北疆十万将士等着棉衣炭火过冬,侯府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她忽然压低声音,“倒是郡主上月从西市购的五百石陈粮,不知可够王府过冬?“ 紫嫣脸色骤变,步辇上的珍珠帘子哗啦作响。晏菡茱已扶着沈钧钰踏上玉阶,雪地里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靖安侯沈文渊的马车碾过宫道薄霜,玄色大氅下的手指轻叩膝头。他闭目养神时,腰间螭纹玉带扣映着车窗透进的雪光——今夜必要让紫嫣郡主明白,靖安侯府的门楣不是她能攀附的。 皇庄内外金吾卫林立,银甲在暮色中泛着寒光。晏菡茱扶着侍女踏入垂花门,瞥见廊下两个执拂尘的宫女虎口有茧,分明是乔装的金林卫暗探。 “五品以上皆需列席。“引路嬷嬷碎步急催,“世子夫人这边请。“ 宴厅内龙涎香混着炭火气,晏菡茱在末席落座。鎏金烛台照得她鬓边点翠凤钗流光溢彩,却掩不住眼底警惕——案上八珍冷盘结着霜花,银箸碰在冻硬的炙鹿肉上叮当作响。 邓夫人挨着她坐下,忽然压低嗓音:“郡主盯您许久了。“ 晏菡茱团扇半掩朱唇:“姐姐莫碰这些吃食。“她袖中藏着松子糖,就着半盏冷茶咽下。抬头正撞见对面紫嫣郡主绞着帕子,丹寇指甲几乎掐进檀木案几。 “万寿无疆——“ 山呼声中,景仁帝扶着太后入席。晏菡茱随众叩拜时,瞥见紫嫣郡主鬓边赤金步摇乱颤——那坠着的东珠,分明是去年南诏进贡的珍品。 梁国舅献上的红珊瑚足有两人高,枝丫间缀满夜明珠。晏菡茱却盯着紫嫣郡主身后捧锦盒的宫女——那丫头指尖发青,怕是攥着毒囊太久。 “臣女献上《万寿图》。“紫嫣突然出列,杏黄襦裙扫过青砖,“此乃请大相国寺高僧开光......“ 晏菡茱捻着袖中银针,趁众人注目时刺入冷炙。针尖未变黑,她却嗅到丝若有似无的苦杏味——竟是西域奇毒“醉春风“,遇热方显。 丝竹骤起时,邓夫人突然轻咳:“那宫女......“ 捧着鎏金酒壶的绿衣宫女踉跄而来,腰间禁步撞得叮当乱响。晏菡茱在她跌倒瞬间霍然起身,石榴裙摆堪堪拂过泼出的酒液。 “奴婢该死!“宫女伏地颤抖,袖口露出半截青紫腕子——分明是被人掐着灌过药。 紫嫣郡主手中玉盏“当啷“砸在案上。晏菡茱却温声道:“雪天路滑,公公带她去换双皂靴罢。“转头对邓夫人眨眼,“姐姐的胭脂沾了酒气,可要补妆?“ 烟火乍破夜空,映得紫嫣面容扭曲。她盯着晏菡茱纹丝未乱的发髻,突然瞥见靖安侯正在与太子对饮。玄色蟒袍衬得那人眉目如画,指节叩在青玉盏上的节奏,竟与三年前校场比箭时一般无二。 “本宫听说世子夫人擅调香。“紫嫣突然扬声,“今日万寿宴,何不献艺?“ (本章完) 第238章 请太后 第238章 请太后 晏菡茱抚着腕间翡翠镯起身:“妾身拙技难登大雅,倒是备了安神香囊。“她从荷包取出锦袋,“此香以沉水为骨,佐以......“ “呈上来。“景仁帝忽然开口。 紫嫣指甲掐进掌心。眼见太监捧香近前,她突然掩鼻:“怎有腥气?“ 晏菡茱不慌不忙跪下:“陛下明鉴,这龙脑香是太后娘娘上月赏的。“她抬眸时恰到好处露出腕间淤青——今晨更衣时“不慎“撞的。 太后转动佛珠的手微顿:“哀家记得,是暹罗使臣带来的。“ 紫嫣还要开口,靖安侯忽然举杯:“臣敬陛下,愿大景河清海晏。“他仰头饮尽时,喉结在烛火下滚动如刀锋,惊得紫嫣忘了词。 宴散时雪更急了。晏菡茱踩着宫砖上的薄冰,忽听身后环佩叮当。 “你以为赢了?“紫嫣扯住她披风,“表哥早晚会知道......“ “郡主慎言。“晏菡茱抽回织锦缎,“您鬓上东珠,可衬不起这赤金步摇。“她压低嗓音,“就像那''醉春风'',还是配西域葡萄酒更相宜。“ 宫灯将紫嫣惨白的脸照得狰狞。晏菡茱转身没入风雪,袖中香囊滑落在地——里头装的,正是那宫女临死前塞给她的合欢散。 靖安侯的马车停在角门。沈文渊掀帘时,瞥见她发间沾着的雪粒:“怕了?“ “侯爷说笑。“晏菡茱将暖炉塞进他掌心,“妾身只是可惜那壶梨花白——泼在地上,倒比喝进肚里暖和。“ 车轱辘碾过官道时,沈文渊忽然握住她冰凉指尖。晏菡茱垂眸,想起三年前他凯旋那日,也是这样攥着染血的虎符,说要娶她这个太医之女。 …… 烛火在雕花灯罩里摇曳,晏菡茱面前的金丝楠木案几上摆着八珍玉食。紫嫣郡主盯着那双迟迟未动的银箸,鎏金护甲险些掐断团扇柄——这毒竟是送不进那贱人嘴里了。 廊下传来更漏声,沈钧钰正与同僚们立在月洞门下谈笑。年轻将军今夜滴酒未沾,连净房都要三五同僚结伴而行。紫嫣望着那群玄色官袍的身影,恨得将团扇掷在地上:“十个大男人同进同出,当本宫是洪水猛兽不成?“ 皇庄的夜风卷着松涛声,晏菡茱倚在沈钧钰怀中数窗外星子。隔壁邓夫人与夫君的私语声透过薄墙传来,倒显得这方寸之地愈发静谧。 “明日用过朝食便回府。“沈钧钰下巴抵着她发顶,青竹香混着甲胄的冷意,“今日宴席上...“ “今日未得手,明日必生事端。“晏菡茱指尖划过他腰间佩剑的云纹,“夫君切记莫要独行。“ 窗外忽有夜枭长啼,惊得值夜宫女打翻灯笼。沈钧钰将人又搂紧三分,锦被下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东厢房内,紫嫣郡主掐着更漏铜壶在屋里转圈。鎏金步摇缠住茜纱帐,扯落半幅帘幔时,她终于颓然跌坐在绣墩上——那对夫妻竟防得滴水不漏。 晨光初现时,紫嫣眼底乌青衬得胭脂愈发艳红。她刚要推门,却见皇后身边的黎嬷嬷如铁塔般堵在门前。 “郡主金安。“老嬷嬷福身时鬓角银丝都不曾颤动,“皇后娘娘口谕,请郡主静居房中。“ 紫嫣指尖掐进掌心:“本宫要见母后!“ “昨夜那个被勒毙的小宫女...“黎嬷嬷抬起浑浊老眼,“娘娘的人到得巧,正瞧见郡主贴身侍女往井里抛尸呢。“ 冷汗浸透紫嫣中衣,她忽然想起靖安侯整晚都在与内侍监谈笑。原来那老狐狸早布下眼线,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此刻凤仪宫内,皇后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跪在阶下的宫女脖颈还留着青紫指痕,抖得如风中残叶。 “紫嫣给沈夫人下的是鹤顶红,给沈将军备的却是...“杜嬷嬷欲言又止,“是边关传来的''春风醉''。“ 皇后手中茶盏“当啷“落地。那腌臜药她自然知晓,当年先帝有个宠妃便是用此药秽乱宫闱。 “本宫竟养出个...“皇后气得指尖发颤,“去请太后!“ 雕花窗外,靖安侯正与刑部尚书在梅林对弈。老侯爷落下一枚黑子:“皇后娘娘此刻该到慈宁宫了。“ “侯爷这招引蛇出洞妙极。“尚书大人拈须笑道,“只是可怜那宫女...“ “本侯早吩咐暗卫盯着。“黑子“啪“地截断白子大龙,“要人证,自然得留活口。“ 日上三竿时,晏菡茱正为沈钧钰整理朝服。忽闻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邓夫人隔着门扉低语:“慈宁宫方才抬进去个血人,说是紫嫣郡主身边的...“ 话未说完,沈钧钰突然握住晏菡茱的手:“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穿过九曲回廊时,晏菡茱望见紫嫣的贴身侍女被拖往慎刑司。那姑娘发髻散乱,嘴里塞着麻核,腕间还戴着昨日的翡翠镯子——正是万寿宴上要给沈钧钰斟酒的那个。 慈宁宫檀香浓得呛人。太后握着佛珠看向阶下众人:“哀家这孙女顽劣,竟在万寿宴上胡闹。即日起送去静心庵修行,无诏不得出。“ 紫嫣的哭喊声被嬷嬷用帕子堵住,丹蔻指甲在青砖上划出十道血痕。晏菡茱垂眸盯着自己绣鞋上的东珠,忽觉有人碰她袖口——沈钧钰正将个油纸包塞过来,里头是皇庄厨房新蒸的桂花糕。 回府马车上,晏菡茱咬了口糕点:“夫君何时备的?“ “昨夜见你晚膳未动。“沈钧钰用帕子擦去她唇边碎屑,“紫嫣往酒里下毒时,为夫正盯着厨娘做这个。“ 车帘外飘进几片雪花,落在晏菡茱鸦青鬓角。沈钧钰忽然想起昨夜她数星子时的侧脸,比星河还要亮上三分。 …… 慈宁宫的鎏金鹤嘴炉腾起袅袅青烟,皇后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那毒验出来是''红颜醉'',发作时状似心悸而亡......“ “哐当——“太后手中的菩提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落满地。老妇人颤巍巍扶着凤头拐起身,金丝鸾鸟抹额下的皱纹深深蹙起:“她竟敢在万寿宴......“ “母后息怒。“皇后忙搀住摇摇欲坠的太后,“昨儿靖安侯世子夫人滴水未沾,这才躲过一劫。只是......“她压低嗓音,“紫嫣还往沈将军酒里掺合欢散。“ 太后枯槁的手掌重重拍在紫檀案上,震得青瓷供瓶里的红梅簌簌而落:“传哀家懿旨,三日后启程南......“ “皇祖母!“珠帘突然被掀得哗啦作响,紫嫣提着裙裾冲进来,鬓边赤金步摇缠着帘穗,“您不能送孙儿走!“ 太后浑浊的眸子陡然凌厉:“拖出去!“ 两个粗使嬷嬷架住紫嫣双臂,丹寇指甲在青砖上刮出刺耳声响。皇后瞥见少女腰间晃动的羊脂玉佩——那是先怀王战死沙场前,最后送给独女的生辰礼。 子夜更漏声里,太后拄着拐杖迈进紫嫣寝殿。鎏金烛台上残烛将尽,映着满地撕碎的《女诫》。紫嫣正抓着妆奁往铜镜砸,菱花镜里映出她猩红的眼。 “哐——“凤头拐重重杵地。紫嫣惊惶转身,撞翻了描金妆匣,珍珠玛瑙滚到太后织金凤头履边。 “哀家竟不知,怀王府养出个勾栏做派的......“ “祖母!“紫嫣扑跪着攥住太后裙裾,“只要您赐婚,沈钧钰定会......“ “啪!“枯瘦的手掌掴在少女脸颊,镶宝护甲划出血痕。太后盯着她肿起的侧脸,恍惚看见二十年前跪在雪地里求娶乐妓的怀王:“你当靖安侯府是市井商户?沈家儿郎戍边十年挣下的丹书铁券,容得你糟践?“ 紫嫣突然癫笑:“当年父王战死,陛下亲口许我......“ “那是对忠烈之后的怜悯!“太后攥着少女下巴抬起,“不是让你用来作践良臣的!“ 鎏金烛花爆响,映出太后眼角泪光:“三日前沈文渊呈上密折——你买通的宫女,是北狄细作。“ 紫嫣瞳孔骤缩,想起那日塞给宫女的赤金缠丝镯。镯子内壁的莲花纹,此刻想来竟像极了北狄图腾。 “陛下压下了折子。“太后松开手,任她瘫软在地,“全因哀家跪在乾清宫三个时辰。“ 紫嫣怔怔望着祖母蹒跚背影,忽见老妇人发间银丝比上月又多几缕。她伸手想抓飘落的雪色发丝,却只碰到冰凉地砖。 五更天时,皇后捧着药盏候在佛堂外。透过雕花槅扇,见太后正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袖中——自怀王薨逝,这咳血之症便再未好过。 “南边行宫已打点妥当。“皇后轻声道,“只是您的咳......“ “哀家撑得住。“太后摩挲着怀王灵位,“明日让紫嫣来抄经。“ 紫嫣被带进佛堂时,腕间还缠着纱布。太后将狼毫塞进她掌心:“抄完《地藏经》,便启程。“ “我不......“ “你父王最喜你写的簪花小楷。“太后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暗红血梅,“他临终前攥着你的周岁玉佩......“ 紫嫣颤抖着落笔,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她忽然记起六岁那年,父王握着她的手写下第一个“安“字。如今这满纸经文,竟找不回当年半点风骨。 三日后凤驾出城,紫嫣盯着车帘外渐远的城门。忽见晏菡茱扶着沈钧钰立于茶楼窗前,男子玄色大氅将妻子裹得严实,那般模样竟与记忆中父王为母妃系披风的画面重叠。 太后闭目捻着佛珠,忽觉肩头微沉。转头见紫嫣靠着她的肩沉睡,睫上还沾着泪珠。老妇人轻叹着替孙女掖好毯子,腕间却触到个硬物——紫嫣不知何时将怀王玉佩系在了她腰间。 千里之外的靖安侯府,沈文渊将密信投入火盆。北狄细作的名册在火光中蜷曲,映出他唇边冷笑。皇后到底心软,那宫女实则是他安插的双面棋子。 晏菡茱端着药膳进来时,正见他摩挲虎符:“侯爷这局棋,连太后都算进去了?“ “夫人不也推了一把?“沈文渊拉她入怀,“那''红颜醉''换成饴糖粉的手法,当真精妙。“ 窗外落雪无声,掩盖了棋盘落子的脆响。 …… 慈宁宫的青金石地砖沁着凉意,紫嫣郡主瘫坐在蟠龙柱旁,鎏金护甲在柱上划出几道白痕:“皇祖母,孙儿不甘心!沈钧钰凭什么瞧不上我?论容貌论出身,京城贵女哪个及得上我半分?“ 太后手中迦南木佛珠“咔“地断了一颗。滚落的檀木珠子撞在紫嫣裙摆上,又弹进香炉灰里:“凭他沈家满门忠烈,凭他父亲是陛下肱骨之臣!“老人扶着凤头拐起身,织金翟衣在晨光中簌簌抖动,“哀家最后说一次,收拾行装随我去普陀山。“ “又要礼佛?“紫嫣扑上去拽住太后衣袖,嵌宝护甲勾破孔雀纹缂丝,“上个月才从五台山回来,孙儿的膝盖现在还青着...“ “啪!“ 一记耳光惊飞檐下铜铃。紫嫣怔怔望着素日慈爱的祖母,唇边血腥味混着佛前沉水香,竟比鹤顶红还苦三分。 “你以为陛下为何不露面?“太后颤抖的手指几乎戳破她额间花钿,“万寿宴下毒之事,靖安侯早将人证物证呈到御前。若不是哀家连夜求情,此刻你该在诏狱听候发落!“ 雕花窗外传来銮铃声,八宝香车已候在宫门前。紫嫣还要挣扎,却被嬷嬷灌下安神汤。太后望着孙女昏睡的面容,想起昨日景仁帝遣人送来的密折——“紫嫣若再犯,赐鸩酒“。 车轮碾过朱雀大街时,皇后正捧着鎏金手炉立在御书房。景仁帝摩挲着案上虎符,忽然轻笑:“丽娘可知,梁国舅上月往北疆运了三百车粮草?“ 皇后手中炉灰簌簌落在青砖上:“臣妾兄长...“ “朕自然信他忠心。“景仁帝执起朱笔在折子上勾画,“可十年后呢?百年后呢?“狼毫笔尖悬在梁氏宗谱上方,“前朝陈国公亦是忠良之后,其孙陈显不照样起兵谋逆?“ 窗外腊梅被积雪压断枝条,“咔嚓“声惊得皇后跪下:“臣妾愿以凤印立誓,梁氏若有异心...“ “朕要你的凤印作甚?“景仁帝突然将人扶起,指尖拭去她眼角泪珠,“当年端王叛乱,你抱着太子跪在朕面前说''要死一起死''的模样,朕记了二十年。“ 博山炉腾起的青烟里,皇后恍惚看见新婚时的帝王。那时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在猎场被兄弟暗算,是她用金簪挑出他肩头毒箭。 (本章完) 第239章 双喜临门 “陛下...“她忽然握住他执笔的手,“臣妾昨日梦见太子坠马...“ “有沈钧钰在,无人伤得了承儿。“景仁帝抽回手继续批折子,“那孩子前日校场比箭,十矢皆中靶心。“他忽然压低声音,“倒是你,该劝劝梁国舅,别总往东宫送美人。“ 皇后闻言苦笑。兄长哪里是送美人,分明是往太子身边安插眼线。这话却不能说,只能将鎏金炉往帝王脚边挪了半寸。 此时南下的马车里,太后正掀帘望着官道旁的界碑。江南烟雨朦胧处,普济寺的晨钟穿透雨幕传来。紫嫣在药效中呓语“沈郎“,镶东珠的绣鞋踢翻了鎏金暖炉。 “拿冰帕子来。“太后疲惫地揉着眉心。贴身嬷嬷递帕子时低声劝道:“郡主年纪尚轻...“ “十九了。“太后将冰帕覆在眼上,“哀家十九岁时,先帝的贵妃正往我汤药里掺红花。“她忽然握住嬷嬷手腕,“传信给住持,把《女戒》《内训》抄百遍再许她出禅房。“ 雨丝斜打进车窗,沾湿了紫嫣袖中掉出的密信。太后拾起扫了眼,竟是梁国舅邀郡主秋猎的帖子。迦南木佛珠再次扯断,七宝璎珞溅了满车。 “掉头!“太后厉喝,“不去普陀山了,改道九华山!“她将密信掷进暖炉,火舌瞬间吞没“梁“字落款。这个孙女,终究是留不得了。 千里之外的靖安侯府,晏菡茱正对着铜镜描眉。沈钧钰突然将个锦盒搁在妆台上,里头躺着支金镶玉步摇:“陛下今日赏的。“ “夫君可知女子为何戴步摇?“晏菡茱斜插发间,流苏垂在耳际晃成星河,“《释名》有云:步则动摇也。“她忽然转身,“就像朝堂,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钧钰望着镜中佳人,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九华山的飞鸽传书正在书房暗格里躺着,墨迹未干处写着“紫嫣暴毙“四字。 窗外又飘雪了。 …… 乾清宫的鎏金蟠龙烛台爆了个灯花,景仁帝握着皇后的手按在心口:“当年潜邸那场大火,你抱着承儿冲出火海的模样,朕至今难忘。“ 皇后指尖触到他微颤的龙纹衣襟,凤眸泛起水光:“陛下......“ “朕这辈子只得承儿一个。“景仁帝摩挲着她腕间褪色的红绳——这是大婚时他亲手编的,“藩王虎视眈眈,外戚盘根错节,朕得替承儿把荆棘都拔干净。“ 窗外飘雪簌簌,皇后望着丈夫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昨夜密报:“靖安侯今日在兵部摔了茶盏,怕是......“ “紫嫣的事,母后自有主张。“景仁帝将暖炉塞进她掌心,“倒是承儿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 皇后袖中密折硌着手腕,那是今晨暗卫呈上的太子与绥阳侯嫡女偶遇的记录。她轻抚景仁帝手背:“礼部尚书家的姑娘擅丹青,吏部侍郎千金通音律,都是极好的。“ “还有永昌伯府......“景仁帝突然顿住,瞥见皇后发间那支素银簪——正是当年他穷困时送的生辰礼,“罢了,晏家女虽年幼,养几年倒是更稳妥。“ 皇后手中佛珠“咔嗒“一响。她想起元宵灯会上,八岁的晏锦书踮脚给太子系上松了的斗篷系带。那孩子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靖安侯府的青砖地暖烘得人发困。晏菡茱盯着博古架上的青铜饕餮纹尊,总觉得这安静比皇庄的杀机更瘆人。 “父亲当真不借暗卫?“沈钧钰擦拭着佩剑,剑身映出他紧蹙的眉峰,“南唐使节昨日抵京,礼部突然......“ “侯爷回府——“ 话音未落,沈文渊挟着风雪踏入暖阁。玄色大氅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他摘下鎏金面具时,左颊那道陈年刀疤泛着青紫。 “紫嫣三日后随太后南下。“他将密信投入炭盆,火舌瞬间吞没“北狄“二字,“南唐进贡的雪参有问题,为父方才在太医院......“ 晏菡茱突然嗅到丝血腥气。她不动声色挪近,瞥见公公垂在身侧的右手袖口有暗红渗出。 “父亲受伤了?“沈钧钰霍然起身。 “皮外伤。“沈文渊扫了眼儿媳妇,“倒是你,昨日宴上那招''金蝉脱壳''使得妙。“他忽然从袖中抖出个锦囊,“御膳房搜出的,认识么?“ 晏菡茱盯着锦囊上歪歪扭扭的“紫“字,想起昨夜那个撞翻酒壶的宫女。她袖中暗袋里,还藏着对方临死前塞来的半块玉珏。 苏氏端着药膳进来时,正撞见三人凝重的面色。青瓷碗“当啷“搁在案上:“先用膳。南唐的事再急,也急不过身子。“ 沈文渊就着妻子的手喝药,忽然道:“太子选妃在即,永昌伯府那个小丫头......“ “锦书才八岁!“晏菡茱失声惊呼,碰翻了茶盏。她想起元宵那日,小妹追着太子马车喊“承哥哥等等“的模样。 沈钧钰按住妻子发抖的手:“父亲是说......“ “陛下今日召见永昌伯。“沈文渊拭去嘴角药渍,“赏了柄玉如意,说是给晏家小女把玩。“ 暖阁霎时静得能听见雪落。晏菡茱盯着炭盆里将熄的灰烬,突然想起大婚那日,喜娘说靖安侯府的炭都是御赐的银丝炭,烧起来没有烟。 “侯爷。“管家在门外急报,“礼部来人说南唐使节突发急症......“ 沈文渊抓起面具大步流星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这两日莫出门。“ 更漏滴到子时,晏菡茱忽听窗棂轻响。推开一看,窗台上躺着个染血的油纸包。展开是半块玉珏,与她袖中那枚严丝合缝——拼成的图腾,赫然是北狄王帐印记。 “少夫人!“丫鬟惊呼着冲进来,“侯夫人胎动......“ 晏菡茱攥紧玉珏奔向正院,却在月洞门撞见个黑影。那人转身时,腰间金鱼袋在雪地里晃出一道流光——竟是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 …… 雕花窗棂透进几缕残阳,将红木匣子上的螺钿花纹映得流光溢彩。苏氏指尖轻叩匣盖,笑纹在眼角漾开:“打开瞧瞧。“ 晏菡茱掀开铜鎏金锁扣,厚厚一叠宝通钱庄的银票险些溢出匣口。她拈起最上头那张万两银票,海棠红的票面在暮色中泛着朱砂光泽:“母亲,儿媳借的两万两尚未归还...“ “北境的雪貂皮卖疯了。“苏氏将鎏金暖炉往儿媳跟前推了推,“今年寒冬来得急,十万两本钱的货,翻着跟头涨到十九万两。“她抽走最底层两张银票,“这两万两算是物归原主,余下七万两都是你的。“ 沈钧钰正擦拭佩剑的手顿了顿,剑穗上的红珊瑚珠子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娘子收着便是。北疆将士今冬的棉衣,可都指着这些银子。“ 晏菡茱葱白指尖划过银票边沿,忽然抽出两万两压在青玉镇纸下:“商队是侯府养的,路引也是父亲打点的,这两万该归公中。“又取出一万两叠成方胜,“北方雪灾迫在眉睫,这一万捐作赈灾款。“ 窗外的枯枝被积雪压断,“咔嚓“声惊得她指尖一颤:“房陵县俞大人那头...“说着又分出一万两,“修桥铺路的银子,总不好叫父母官为难。“ 苏氏望着案上四摞银票,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初掌中馈时的手忙脚乱。暖阁外传来更漏声,她将剩下的三万两塞进晏菡茱妆奁:“余下的给你当体己,开春还要采买蜀锦。“ 戌时三刻,靖安侯挟着风雪踏入暖阁。苏氏忙递上姜茶,将银票分派之事细细道来。老侯爷解开玄狐大氅,望着鎏金烛台上跳动的火苗:“昨夜紫嫣郡主在汤泉宫...“ “侯爷动手了?“苏氏绞帕子的手顿住。 “不过是将她埋在御膳房的眼线,换成咱们的人。“靖安侯吹开茶沫,“那碗本该端给菡茱的杏仁酪,此刻正在慈宁宫佛前供着。“ 苏氏手中帕子落地:“太后她...“ “今晨銮驾已出永定门。“靖安侯冷笑,“带着她那宝贝孙女直奔九华山。说是礼佛,实为避祸。“他忽然捻起枚黑玉棋子,“你猜紫嫣车上带着什么?梁国舅亲笔信三封,北狄狼头金符一枚。“ 晏菡茱正捧着账本进来,闻言停在珠帘外。羊角宫灯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北疆舆图》上竟似把利剑。 “父亲。“她忽然开口,“儿媳听说九华山有座锁妖塔?“ 靖安侯与沈钧钰对视一眼,忽而大笑:“好个锁妖塔!明日为父便修书给玄真道长,请他给塔上新添道镇符!“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打窗纸,苏氏望着三个凑在地图前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冬夜也没那么冷了。博古架上的珐琅更漏滴答作响,子时的梆子声穿过三重院落时,书房还亮着盏琉璃灯。 靖安侯府的暖阁里,银丝炭烧得噼啪作响。沈文渊摩挲着鎏金手炉上的饕餮纹,忽然冷笑:“有人生来在泥潭里挣扎,却活成青松。有人含着金匙出生,偏要往阴沟里钻。“ 苏氏将参汤推近些:“紫嫣郡主这般作态,怕是连太后都寒了心。“ “何止。“沈文渊揭开汤盅,热气模糊了他眉间刀疤,“陛下今日早朝时,特意问起北疆军饷——这是敲打那些想借题发挥的言官。“ 窗棂忽被北风吹开,卷进几片雪花。晏菡茱抱着鎏金暖炉进来,发间红梅步摇坠着东珠:“父亲,南唐使节昨夜暴毙驿馆。“ 沈文渊指尖在案几敲出暗号般的节奏:“死得好,正愁没由头......“他忽然转向儿子,“可知为父为何拒了暗卫?“ 沈钧钰握剑的手一紧:“陛下在皇庄安插了金吾卫?“ “是双鹰卫。“沈文渊从袖中抖出半枚虎符,“那日泼酒的宫女,实则是北狄暗桩。“他瞥见儿媳袖口露出的玉珏穗子,“菡茱,你袖中那玩意儿,该拿出来拼拼了。“ 两块染血的玉珏合二为一,赫然是北狄王帐图腾。晏菡茱倒吸冷气:“那宫女临死前......“ “是为父十年前埋的棋子。“沈文渊将虎符按在拼好的玉珏上,“紫嫣买通她下毒时,恐怕想不到这层。“ 苏氏忽然干呕,沈钧钰慌忙去扶。沈文渊却盯着她微隆的小腹:“夫人这胎,来得正是时候。“ 五更天,靖安侯踏着积雪进宫。景仁帝在御书房盯着北疆舆图,听见通传头也不回:“沈卿可知,南唐王后是你表侄女?“ “陛下圣明。“沈文渊跪得笔挺,“故臣请缨北上赈灾,实为......“ “朕准了。“景仁帝突然转身,将金牌拍在案上,“带着朕的暗卫去,必要时刻——“他指尖划过咽喉,“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文渊出宫时,朝阳正刺破云层。他望着朱雀大街上早市的热闹景象,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般雪天,他跪在潜邸外求景仁帝救被北狄掳走的妹妹。 靖安侯府正厅,老夫人拄着凤头拐咳嗽:“当真要带钧钰去?“ “母亲放心。“沈文渊系上玄铁护腕,“儿子是要他亲眼看看,靖安侯府的安宁,是用什么换来的。“ 晏菡茱默默将药囊塞进夫君行囊。那日拼合的玉珏突然被沈文渊拿走:“这个,为父另有用处。“ 马车离城那日,沈钧钰发现队伍里混着几个商贾打扮的人。为首的老者掀开斗笠,竟是本该在府中养病的户部尚书。 “北疆雪灾是假。“沈文渊马鞭指向舆图,“南唐陈兵十万是真。“他忽然将虎符抛给儿子,“今夜子时,带金吾卫突袭黑水河。“ 晏菡茱在府中等候时,正撞见太子翻墙而入。少年储君玄色斗篷沾满草屑,却掩不住眼底兴奋:“父皇让我来取个东西。“ 苏氏捧着鎏金匣出来时,腹中胎儿突然猛踢。晏菡茱扶住婆母的瞬间,瞥见匣中那枚染血的北狄王印——正是玉珏拼出的图腾。 三个月后捷报传京,靖安侯父子大破南唐的消息与苏氏产子的喜讯同时抵达。景仁帝在朝堂上大笑:“双喜临门,当赏!“ 紫嫣郡主在南方行宫摔了茶盏。她盯着北方战报,忽然扯下颈间怀王玉佩砸向铜镜——碎裂的镜面里,映出她与晏菡茱三分相似的眉眼。 靖安侯回京那日,沈钧钰在城门下接住飞扑而来的妻子。他玄铁铠甲还带着血腥气,却小心用披风裹住她:“父亲说,该给我们的孩儿起名了。“ “叫承安可好?“晏菡茱抚着夫君新添的伤疤,“承君一诺,安我河山。“ (本章完) 第240章 吃馄饨 琉璃灯在博古架上投下暖黄光晕,老夫人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褪色锦囊:“这是你父亲旧部名单。“她将锦囊按在靖安侯掌心,虎头杖上的铜铃叮咚作响,“最年长的该有七十了,权当。留个念想。“ 靖安侯触到锦囊内凹凸的铜符,喉头滚了滚。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里,恍惚见父亲银甲染血的模样。 “侯爷。“苏氏捧着绣金荷包跨进祠堂,孕肚将月白襦裙撑出圆润弧度。她别开眼不去看案上老侯爷牌位,“妾身去大相国寺求的。“话未说完,荷包已被纳入玄色官服内袋。靖安侯掌心覆在她手背,温度透过蜀绣料子:“待麟儿满月,本侯定归。“ 沈钧钰拨弄着炭盆里火星,忽听得父亲唤他。青铜烛台映着少年郎坚毅下颌:“父亲放心,儿子定护好侯府。“话音未落,晏菡茱已奉上青玉镇纸:“战场瞬息万变,纪胤礼的''预知梦''不可尽信。“她指尖划过舆图上蜿蜒的赤水河,“上月西羌突袭,他偏说该守南麓。“ 靖安侯抚须而笑,腰间佩剑撞在黄花梨圈椅上:“本侯十七岁随父征西,最知兵无常势。“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纱上,他忽而压低嗓音:“白露的郡主封号,明日便该有旨意了。“ 晏菡茱腕间翡翠镯碰在青瓷茶盏上。去岁江蓠离京时,白露将攒了十年的私房钱塞进他行囊,如今那少年郎竟真在草原闯出名堂。她望着炭盆里化作灰蝶的信笺——那是江蓠用羊皮卷写的密信,字字皆血。 “南唐王帐如今乱作一锅粥。“靖安侯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圈,“七个王妃有五个暗中投靠大王妃,剩下的。“他屈指弹飞茶沫,“昨儿刚被吊死在旗杆上。“ 沈钧钰倒吸冷气:“那南唐大汗还顾得上攻打西魏?“ “正因内乱才要外战。“晏菡茱将银剪子探进烛芯,“草原儿郎最慕强者,若能在西魏抢够过冬粮草。“她忽然轻笑,“可惜他不知,咱们在赤水河埋了三万斤陈粮。“ 更漏滴到子时,靖安侯解下腰间玉带钩:“明日启程后,你二人要防着东宫。“他指尖在“纪“字上重重一叩,“那位侧妃,近来与郦妃走得很近。“ 晏菡茱望着舆图上星罗棋布的标记,忽觉这侯府暖阁竟似战场。炭盆爆出个火星,正落在绘着灰狼图腾的部落位置——那是江蓠昨夜密报中,新归附的第十七个部落。 …… 书房里炭盆哔剥作响,靖安侯将茶盏搁在紫檀案几上:“农司编书之事需得尽心,朝堂风云莫沾半分。“ 沈钧钰躬身应诺:“儿子谨记。农司虽清闲,但若真要做事,案牍文书也堆得比人高。“他捻起青瓷碟里的梅花酥,“夫人日日遣人送点心,同僚们吃着甜嘴,倒肯与我一同整理前朝农书,近日还寻着几卷失传的《齐民要术》残篇。“ “善。“靖安侯眼底浮起欣慰,“同僚间最忌清高孤傲,你如今倒是开窍了。“他摩挲着案头龟钮铜印,“官场如耕田,一步一锄头。今日埋下的种子,来日自有破土之时。“ 廊外传来更鼓声,沈钧钰望着父亲鬓边新添的白霜。若在从前,他定要辩驳这些老生常谈,如今却郑重作揖:“儿子定当深耕细作。“ 东跨院暖阁里,白露正就着烛火缝制虎头帽。银针在红缎上穿梭,袁嬷嬷夺过她手中绣绷:“月子里最忌费眼,这些活计白日再做。“ “干娘莫急,您瞧。“白露推开藤编箧子,里头叠着各色小衣,“从春衫到冬袄,够穿到会跑会跳呢。“ 袁嬷嬷戳她额头:“男孩穿蓝女孩穿粉,你倒好,全用喜庆的朱红缎子。“话音未落,珠帘轻响,晏菡茱捧着鎏金手炉进来,斗篷上还沾着细雪。 白露慌忙要跪,被晏菡茱一把扶住:“消了身契便是良民,哪还有奴婢礼数?“她从袖中取出盖着官印的文书,“侯爷明日启程北境,你若想捎信给江蓠,今夜便写来。“ “他。“白露攥紧衣角,针尖在指腹戳出血珠,“可还安好?“ “灰狼部已归顺,如今收服了十余部落。“晏菡茱将药包递给袁嬷嬷,“刀剑无眼是真,但你夫君既敢单骑闯敌营,自有降龙伏虎的本事。“ 白露长舒一口气,转身要去取樟木箱里的冬衣。晏菡茱按住箱盖笑道:“北境风雪能割人脸,这些江南棉袍怕是不顶用。倒是你绣的并蒂莲荷包,能暖人心。“ 袁嬷嬷忽然惊觉:“方才世子夫人称你''良民'',莫不是。“ “陛下要封你为荣安郡主。“晏菡茱指尖轻点白露眉心,“待江蓠拿下南唐,便以郡主之尊赐婚。届时南唐贵女再多,也越不过西魏赐的凤冠去。“ 白露手中的绣绷滑落,针尖在青砖上弹了两下。袁嬷嬷搂着她直念佛:“老奴早说你有大造化!当初那些丫头挤破头要当通房,偏你守着本分跟了江蓠。“ 烛火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窗纱上,晏菡茱望着白露微微隆起的小腹:“明日把要带的东西理出来,金玉之物少带,多备些家乡吃食——征战在外的人,最念这一口。“ 更漏滴到子时,白露伏在案前写信。狼毫笔尖悬在薛涛笺上,墨汁坠成圆点。她想写“见字如晤“,又怕勾起相思;想写“勿念“,却知皆是虚言。最终只画了株并蒂莲,就像新婚夜剪在窗上的那个花样。 烛火在白露眼底跳成两簇金芒,却照不亮她眉间愁云:“奴婢原想着,嫁个老实人守着灶台过活。“她指尖绞着杏色帕子,“可江蓠若当了南唐王,那些部落贵女。“ 晏菡茱腕间翡翠镯磕在青瓷盏沿。前世沈钧钰纳妾那日,她将合卺酒泼在鸳鸯锦被上的情形忽然浮现。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纱上,她轻声道:“你若想要独占,明日我便求侯爷。“ “使不得!“袁嬷嬷捧着缠枝莲纹汤婆子进来,金丝炭在兽首铜炉里噼啪作响,“草原上的雄鹰岂会只栖一枝?“她将白露冰凉的手拢在掌心,“好孩子,你得学那藤蔓,既要缠紧大树,也得在风雨里自个儿扎下根。“ 晏菡茱望着博古架上那对青玉雁,那是江蓠临行前赠白露的聘礼。她忽然起身推开半扇窗,任寒风吹散鬓边碎发:“心若是牢笼,锦衣玉食亦是囚徒。“ 白露怔怔望着案头红烛。蜡泪层层堆叠,恍如她与江蓠在侯府马厩初遇那夜——少年捧着偷藏的桂花糕,眉眼比星辰还亮。 “奴婢省得了。“她忽然抓起绣绷,银针在烛火下划出流光,“就像绣百子千孙图,总不能因怕绞线就罢手。“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洇在石榴花样上,倒似结了粒红籽。 五更梆子响时,袁嬷嬷端着徽墨进来。白露正将晒干的艾草塞进香囊,榻上堆着玄色箭袖、石青披风。“这件要缀貂毛领。“她咬断金线,“草原风刀子似的。“ “信可写好了?“袁嬷嬷瞥见案上三张薛涛笺,字迹虽歪斜却工整。最末一行“望君加餐“四字晕开些许,像是落了水痕。 白露将信笺贴着心口暖了暖:“嬷嬷真要随我去南唐?“ “老身四十年前跟着老夫人出阁,什么阵仗没见过?“袁嬷嬷从妆奁底层取出鎏金匕首,“当年陪嫁的侍卫里有个鲜卑人,最会熬马奶酒。“她忽然轻笑,“等小世子出生,老身给他打银项圈,要嵌红珊瑚珠子的。“ 晨光透过冰裂纹窗格时,晏菡茱带着紫檀匣子过来。里头躺着对羊脂玉平安扣,并十二颗东海明珠。“江蓠既要做狼王,你便得成母狼。“她将玉扣系在白露腕上,“护崽子时,牙要利,眼要毒。“ 白露摸着玉扣上“长乐“二字,忽然想起去岁中秋。江蓠在桂花树上刻“白露为霜“,被她追着打了半个院子。如今那字迹该被新皮盖住了,就像她不得不裹上华服的心。 袁嬷嬷正在整理药箱,鹿皮袋里装着止血散、驱寒丸。“南唐王帐规矩大,往后你每月来信。“她忽然哽住,将艾绒狠狠塞进香囊,“得空多画些小像,省得孩子不认得外祖母。“ 日头爬过飞檐时,靖安侯的亲卫来取包袱。白露望着玄色披风消失在影壁后,忽然抓起绣绷疯似的扎针。石榴花顷刻绽开并蒂朵,针脚细密得能兜住月光。 当夜她梦见自己变成草原上的白狐,身后跟着串火红的小狐狸。江蓠骑着灰狼在月下长啸,无数部落的旗帜像星河般向他倾倒。 …… 晨雾未散,白露抱着樟木匣子穿过月洞门,露水沾湿了绣鞋。惊鸿院里当值的婆子接过包袱,笑道:“侯爷的长随天不亮就在角门候着了。“ “有劳妈妈。“白露福了福身,转头见晏菡茱正倚着廊柱翻看账本。朝阳穿过雕花窗棂,在她鬓边金镶玉步摇上碎成星星点点。 晏菡茱合上账簿:“南唐话师傅巳时便到,你且回去温习昨日教的《千字文》。“见白露欲言又止,她轻笑:“江蓠既敢单枪匹马闯敌营,定会全须全尾回来接你。“ 惊蛰捧着鎏金手炉过来时,正瞧见白露提着裙摆跨过门槛。银红裙裾扫过石阶青苔,恍惚还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丫鬟。 “若奴婢当年也选个侍卫。“惊蛰脱口而出又慌忙噤声,铜炉里的银丝炭啪地爆出火星。 晏菡茱拨弄着算盘珠子:“前日庄头送来的账册里,倒记着几家铺子掌柜求娶良妾。“她抬眼见惊蛰绞着帕子,“城西绸缎庄的少东家,上月托人递过名帖。“ 惊蛰指尖掐进掌心。那少东家虽未及冠便掌家业,终究是商贾出身。她望着晏菡茱发间颤巍巍的东珠,喉咙发涩:“奴婢。奴婢再想想。“ 日头攀上飞檐时,惊蛰抱着锦盒往珍宝阁去。路过松鹤茶楼,二楼忽有茶盏轻磕窗沿的脆响。她佯装整理鬓发,余光瞥见月白衣角闪过雕花屏风。 “惊蛰姑娘!“二壮喘着气追上来,掏出帕子擦拭额角,“可巧遇见您,这是上回掌柜多裁的云锦边角料,我们公子说。“ “魏公子这般体恤下人?“惊蛰抚过锦盒上缠枝莲纹,忽地掀开盖子。点翠簪子躺在红绸里,孔雀尾羽泛着幽蓝的光。 二壮干笑两声:“公子常说姑娘是世子夫人跟前第一得意人。“ “这话说的。“惊蛰啪地合上盖子,“上个月贵府老夫人做寿,世子夫人亲选的贺礼还搁在库房呢。“她将锦盒推回去,“烦请转告魏公子,奴婢的主子最恨吃里扒外之人。“ 松鹤楼雅间里,魏奉晖把玩着匕首。刀刃映出街角逐渐缩小的桃红身影,忽地轻笑:“倒是个伶俐的。“ …… 檐角铜铃在寒风里叮咚作响,二壮搓着冻红的手指向茶楼:“上回公子在庄子里瞧见姑娘采菊,特意托人从扬州捎来螺子黛。“他掏出锦匣,孔雀蓝绒布上躺着支点翠蝴蝶簪,“前儿在珍宝阁见姑娘盯着这簪子瞧。“ 惊蛰退后半步,指尖在粗布围裙上蹭了蹭:“太贵重了。“ “姑娘不收,小的要挨板子呢!“二壮将锦匣往她怀里一塞,青金石袖扣刮过她手背,“前头王记馄饨摊新熬的骨汤,姑娘赏脸暖暖胃?“ 热气腾腾的摊子前,惊蛰盯着碗里浮沉的虾米。二壮舀起馄饨吹了吹:“江蓠兄弟三月未归,他媳妇白露。“ “主子们的事儿哪轮得到我们操心。“惊蛰筷子尖戳破薄皮,肉香混着花椒味散开,“倒是魏公子近来总往兵部跑?“ 二壮手一抖,热汤溅在石青袍子上:“公子与沈世子交好,自然。“ “交好到要查侯府马场账目?“惊蛰忽然轻笑,腕间银镯碰着粗瓷碗,“上月十六,魏家小厮在城西当铺典当马鞍——那可是兵部上月新制的样式。“ 铜勺“当啷“跌进锅里,二壮额角沁出汗珠。街角传来货郎叫卖声,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飘过来。 “姑娘误会了!“他扯出帕子擦汗,“公子那是。“ “魏公子送我的胭脂,闻着像是南唐贡品。“惊蛰搅着汤里葱末,“去年腊月宫里赏给侯夫人的,至今锁在库房呢。“ 第241章 相看 二壮喉结滚动两下,忽见惊蛰拈起蝴蝶簪:“这翠羽该是去年滇南进贡的,礼部册子记着统共十对。“她将簪子插进鬓边,“替我谢过公子厚爱。“ 暮色渐浓时,二壮望着惊蛰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拐进暗巷叩响黑漆门,魏明渊正在把玩和田玉马镇纸。 “探出来了?“ “江蓠确在草原。“二壮抹了把冷汗,“白露近日在绣婴孩肚兜。“ 玉镇纸“啪“地砸在案上,魏明渊盯着窗棂上冰花:“果然在帮大王妃。“他突然轻笑,“明日送两匹云锦去侯府,就说给白露姑娘压惊。“ …… 惊蛰抱着包袱冲进听雪轩时,檐角铜铃正撞出急促的脆响。她攥着锦盒的手指节发白,额角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世子夫人,救命!“ 晏菡茱正用银剪挑开锦盒上的缠枝纹绸带,闻言指尖一顿。紫檀案几上摆着刚取出的赤金璎珞项圈,缀着的红宝石在烛火下泛着血似的暗芒——这是要送给白露腹中孩儿的百日礼。 “魏奉晖魏公子。“惊蛰扑通跪在青砖地上,鬓边石榴绢花都歪了,“他。他要纳奴婢为妾!“说着抖着手递上支素银簪子,“这是二壮送的,说是魏公子瞧着奴婢貌美。“ 晏菡茱将项圈放回锦盒,鎏金护甲在缎面上划出细微声响:“做高门妾室不是你夙愿?上月不是还羡慕王侍郎家的如夫人穿金戴银?“ 惊蛰突然打了个寒颤。炭盆噼啪炸开火星,她眼前却浮现前院李姨娘被拖出去时,青石板上蜿蜒的血痕。那日她躲在廊柱后,看着主母身边的婆子用浸盐水的藤条抽人,惨叫声惊飞了满树麻雀。 “奴婢愚笨,今日才瞧明白。“惊蛰额头抵在冰冷的砖面,“二壮总拐着弯打听侯府账目,魏公子看我的眼神。不像看人,倒像看件玩意儿。“她攥紧裙裾,指节泛青,“求夫人给条活路,奴婢情愿嫁个寒门小官!“ 晏菡茱指尖在翡翠镯子上轻轻一叩。窗棂外北风卷着细雪,扑在茜纱窗上沙沙作响。她记得上月查账时,惊蛰能对着三年前的旧账说出银钱流向,这般伶俐人若是送去魏家。 “侯爷旧部有个六品典簿,姓周。“晏菡茱突然开口,“二十有二,父母俱亡,原配难产留下个三岁女娃。“她从妆奁底层抽出生辰帖,“模样不比魏奉晖差,就是家底薄些。“ 惊蛰猛地抬头,发间银梳撞在砖地上“当啷“一声:“六品官怎会。“ “战乱时替侯爷挡过箭。“晏菡茱将帖子推过去,“你若应了,开春就能从侯府出嫁,按五品官家庶女的规格置办嫁妆。“ 炭盆暖烟袅袅升起,惊蛰盯着帖子上“周砚“二字。她想起前日去外院送冬衣,听见管事们议论这位周大人——明明能领抚恤银两在京郊置地,偏把大半俸禄分给阵亡同袍的遗孤。 “奴婢愿意。“惊蛰忽然重重叩首,“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但求夜里能睡个安稳觉。“ 晏菡茱眼底掠过笑意,转头吩咐丫鬟:“取我那对鎏金点翠步摇来。“又对惊蛰道:“三日后周大人来给母亲请安,你躲在屏风后瞧瞧。若合眼缘。“ 话未说完,外头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白露挺着孕肚掀帘进来,发间金累丝凤簪乱晃:“姐姐快去看看!前院说魏家送来纳妾文书,母亲气得摔了茶盏!“ 惊蛰浑身一颤,却见晏菡茱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慌什么,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她抚着项圈上的红宝石轻笑,“周大人既要来相看,总得让他瞧瞧,我们侯府的丫鬟配不配得上六品诰命。“ 窗外暮色渐沉,惊蛰捧着装步摇的螺钿匣子退下时,听见晏菡茱对白露说:“。那项圈再添对翡翠长命锁,要錾双鱼戏莲的花样。“ 廊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惊蛰摸出袖中素银簪。簪头刻着蝇头小字“魏“,她突然想起二壮递簪子时闪烁的眼神。指尖用力一掰,簪身竟露出中空暗格,里头蜷着张染香的信笺。 “戌时三刻,角门。“惊蛰盯着字迹浑身发冷。她终于明白魏奉晖为何独独选中自己——上月替夫人去外书房送参汤时,她撞见过兵部的人捧着密函。 “惊蛰姐姐!“小丫鬟举着灯笼跑来,“夫人唤你去库房挑衣料呢!“ 惊蛰将断簪扔进雪堆,笑盈盈转身:“这就来。“绣鞋碾过积雪时,她听见冰层碎裂的轻响。周府那个三岁女娃,该是喜欢蝴蝶纸鸢的年纪吧? 香炉吐着青烟,惊蛰攥着绣帕在熏笼前站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世子夫人,奴婢觉着魏公子对咱们世子热络得古怪。二壮总跟奴婢打听侯府后院的事,连花园子种什么花都要问。“ 晏菡茱正对着菱花镜卸钗环,闻言指尖顿了顿。镜中映出张明艳的脸,唇角微翘:“你倒是说说,魏世子图什么?“ “没仇没怨的,准是嫉妒!“惊蛰脱口而出,“世子爷文采比他会试高两榜,样貌比他俊三分,前日马球赛还赢了他两筹。“说着突然捂住嘴,耳尖泛红。 窗棂外传来竹枝敲雪声,晏菡茱噗嗤笑出声。她转身将鎏银手炉塞进惊蛰怀里:“你这丫头倒通透。可嫉妒顶什么用?能让他多长二两墨汁,还是添三分骨相?“ 惊蛰被暖炉烫得眼眶发热。她想起景阳伯府那些争着爬床的丫鬟,声音发涩:“从前在伯府,当贵妾是奴婢们最好的出路。可真有人把妾室位置递到眼前。“她打了个寒颤,“奴婢怕得夜夜做噩梦。“ 晏菡茱伸手扶她起来。烛光在鎏金护甲上流淌,照见腕间缠枝莲纹银镯:“答应过要给你寻正经人家,自然不会食言。记住,想要过得舒坦,别跟旁人比长短。“ 她推开雕花窗,夜风裹着梅香涌进来:“要跟昨日的自个儿比。今日多识三个字,明日多攒三钱银,年年岁岁攒着攒着——“指尖在窗沿敲出脆响,“可不就攒出个新天地?“ 惊蛰望着庭院里扫雪的婆子,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这般佝偻着背。她重重磕了个头,裙角扫过青砖时带起片碎雪。 戌时三刻,晏菡茱端着描金食盒穿过游廊。书房透出的光晕染亮半扇月洞窗,沈钧钰伏在案前,狼毫笔在农具图样上勾画。满地摊着《齐民要术》和《耒耜经》,砚台边还摆着半块硬成石头的炊饼。 “夫君歇会儿罢。“素手掀开食盒,芙蓉糕的甜香混着茶雾漫开。晏菡茱绞了热帕子给他擦手,瞥见指节上沾着的墨痕:“魏公子近日可还缠着你赴宴?“ 沈钧钰就着她的手咬了口糕点,闻言挑眉:“昨日还递帖子邀我去醉仙楼。说是新来了位擅弹《广陵散》的姑娘。“他忽地凑近妻子耳畔,“我说家有河东狮,出不得门。“ “好你个沈明霁!“晏菡茱作势拧他耳朵,指尖却轻轻拂过他眼下的青影,“父亲南下治水已有月余,你倒是越发会拿我当幌子。“ 沈钧钰顺势将人揽进怀里。博古架上铜漏滴答作响,他的手掌覆在她小腹:“春耕在即,这些耧车犁铧若能改良。“突然噤声,原是妻子发间金步摇勾住了他衣襟。 晏菡茱仰头看他眉宇间皱痕,伸手抚平:“夫君画的这曲辕犁,比直辕省力得多。若是能造出铁制犁头。“ 话未说完,忽被横抱起来。沈钧钰踢开满地书卷,靴尖勾着湘妃帘往榻边走:“铁犁要寻会锻刀的匠人。不过此刻——“他咬住妻子耳垂轻笑,“为夫先试试新制的拔步床结不结实。“ 窗外巡夜的婆子听见动静,慌忙避开。月光照在案头摊开的农书间,墨迹未干的批注写着:“铁器易锈,当以桐油浸之。“ …… 烛火在烛台上跳动,映得晏菡茱鬓边东珠步摇流光溢彩。她正用银剪修着红梅枝,忽听沈钧钰轻笑:“今日怎想起提魏奉晖?“ “夫君且看这个。“晏菡茱将惊蛰那支素银簪掷在案上,簪头暗格弹开,露出染着龙涎香的密笺,“打着纳妾的名头,实则是想往咱们府里塞眼线。“ 沈钧钰执起密笺在烛火上晃过,墨迹遇热显出暗纹:“兵部新制的密写药水。“他指尖轻叩桌案,“上月曹尚书家的宴席,魏奉晖借着酒劲强要了曹云的通房。那女子被抬出府时,身下的血浸透了三层褥子。“ 窗外风雪骤急,扑得茜纱窗棂簌簌作响。晏菡茱攥紧剪子,梅枝“咔嚓“断成两截:“后来呢?“ “魏夫人有孕在身,魏老夫人直接给那外室灌了红花。“沈钧钰推开半扇窗,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腊月初八那日,更夫瞧见乱葬岗野狗叼着截藕臂,腕上还戴着魏家婢女才有的银镯。“ 晏菡茱猛地站起,案上茶盏被广袖带翻。碧螺春泼在密笺上,墨迹晕染成狰狞的鬼脸:“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陛下岂能容他?“ “弹劾的折子今晨刚递上去。“沈钧钰用帕子拭去她指尖茶渍,“听说魏奉晖在府里砸了半屋子瓷器,嚷着要找出告密之人。“他忽然压低嗓音,“三日后京郊运河要清淤。“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急促的叩门声。白露捧着鎏金手炉进来,呵着白气道:“袁大人已在花厅候着了,夫人可要带惊蛰姐姐去相看?“ 晏菡茱对着菱花镜抿了抿鬓角,忽见镜中惊蛰捧着妆奁立在珠帘外。石榴红裙裾被风吹得轻晃,像极了那年她初入侯府时,躲在廊下偷看贵女们簪花的模样。 花厅里炭火烧得正旺,袁翔钊起身行礼时,腰间佩刀撞在黄花梨圈椅上。惊蛰透过苏绣屏风望去,男人眉骨处有道寸许长的疤,反倒衬得轮廓愈发刚毅。 “袁某虽居六品,年俸不过八十两。“袁翔钊声音沉厚似钟,“但城南有处三进宅院,是亡妻留下的嫁妆。若姑娘不嫌。“ “大人。“惊蛰突然从屏风后转出,福身行礼时发间蝴蝶钗振翅欲飞,“奴婢愿将世子夫人赏的嫁妆银子,用作大人同袍遗孤的束修。“ 袁翔钊古铜色的面庞泛起赭色,他从怀中掏出个粗布荷包:“这是。这是小女给未来母亲绣的。“展开竟是歪歪扭扭的并蒂莲,针脚里还缠着根细软胎发。 晏菡茱与沈钧钰对视一眼,抿唇轻笑。窗外忽有麻雀扑棱棱掠过梅枝,抖落簌簌积雪。 三日后京郊运河畔,魏奉晖带着家丁掘开冰层。铁锹撞上硬物时,他兴奋得两眼发红:“快!把箱子拖上来!“话音未落,岸上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刑部差役的钢刀映着雪光,为首之人亮出令牌:“奉旨查案!“木箱撬开的瞬间,魏奉晖瘫软在地——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兵部失窃的弩机,机括上“魏“字烙痕犹新。 与此同时,侯府后角门悄无声息驶出辆青布马车。惊蛰抱着暖炉掀起车帘,见袁翔钊策马护在车旁,怀中鼓鼓囊囊揣着包松子糖。更鼓声里,她摸出袖中断簪抛入运河,金镯撞在箱笼上叮咚作响——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晏菡茱添的二十四抬嫁妆。 …… 青瓷茶盏砸在地上时,二壮膝盖已经先于脑子跪了下去。魏奉晖攥着定亲庚帖的手指节发白,窗棂外斜照进来的日头正好劈在他扭曲的脸上。 “礼部从八品笔帖式?“魏奉晖从牙缝里挤出冷笑,“靖安侯府宁可把丫鬟许给个穷酸,也不愿顺水推舟送给我?“ 二壮额头抵着青砖,眼珠子转得飞快:“许是那惊蛰攀了高枝。“ “啪“的一声,定亲庚帖摔在他脸上。魏奉晖起身踹翻酸枝木圆凳,镶玉腰带撞得博古架叮当乱响:“明日你就去散消息,说那丫头早与我私相授受!“ “公子三思!“二壮膝行两步,“眼下闹开反倒落人口实。不如等他们成亲那日。“他做了个撕扯的动作,“新娘子婚前失贞,那才叫热闹。“ 魏奉晖阴鸷的眼神缓了缓,忽然抬脚碾住二壮手指:“你倒是长进了。“靴底在指节上慢慢拧转,直到听见闷哼才松开,“听说城西新开了个乐子窝?“ 二壮攥着红肿的手指,谄笑堆满圆脸:“潇湘阁里尽是标致郎君,听说,还有昆仑奴扮的波斯王子。“ 第242章 潇湘阁 暮色初临时,马车碾着积雪停在莲坊朱门外。魏奉晖刚掀开车帘,就被一阵喝彩声撞了满怀。演武场上,玄衣少年反手挽了个剑花,银刃挑落三丈外铜钱;凉亭里白袍公子挥毫泼墨,笔走龙蛇间竟是首藏头艳诗。 “魏公子安好。“青衣小厮笑眼弯弯递来鎏金面具,“投壶中三矢可得玉牌,持牌入内室有惊喜。“ 魏奉晖指尖触到小厮腕间滑腻的香膏,心头突地一跳。他抓了把金瓜子塞过去,转头扎进喧闹里。投壶、射覆、双陆棋。 香炉吐着甜腻的烟,渐渐模糊了更漏声。 半月后,魏奉晖斜倚在潇湘阁的缠枝牡丹榻上,脚边跪着个捧醒酒汤的胡服少年。他眯眼打量少年微敞的领口,忽然听见廊下传来沈钧钰的声音。 “沈兄留步!“魏奉晖趿着丝履追出去,锦袍领口还沾着胭脂,“都说潇湘阁的焦尾琴乃京城一绝,兄台真不试试?“ 沈钧钰正在廊下与袁翔钊说话,闻言蹙眉转身。他今日穿着靛青官服,腰间蹀躞带缀着的鱼符随着动作轻晃:“魏兄说的雅集,莫不是前日御史台弹劾的男风馆?“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魏奉晖酒醒了大半。他盯着袁翔钊补服上的鹭鸶补子,突然嗤笑:“这位便是惊蛰姑娘的乘龙快婿?“手指在袁翔钊肩头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沈兄府上的丫鬟倒是会挑,放着世家公子不要,偏选个。“ “魏公子慎言。“袁翔钊后退半步,眉眼沉静如深潭,“下官与惊蛰姑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俱全。“他转向沈钧钰拱手,“赈灾粮册已核对完毕,下官告退。“ 沈钧钰颔首,待袁翔钊走远才冷下脸:“魏兄今日醉了。“ “我没醉!“魏奉晖猛地攥住他衣袖,金丝绣的云纹硌得掌心发疼,“你们一个个都瞧不起我!当年春闱你中探花,我落第;马球赛你三筹全中,我坠马;如今连个丫鬟都。“ 沈钧钰拂开他的手,玄色大氅在雪地里扫出半弧:“家父常说,见贤思齐焉。“他解下腰间玉佩掷过去,“醒醒酒罢。“ 魏奉晖接住犹带体温的玉佩,眼睁睁看着那道挺拔身影没入风雪。潇湘阁的暖香突然令他作呕,他抬脚踹翻鎏金香炉,在少年们的惊呼声中踉跄出门。 当夜,袁府后巷响起三声鹧鸪啼。二壮往墙根撒了把粟米,压低嗓子对暗处道:“告诉你们主子,三日后子时,东市胭脂铺。“ 沈钧钰在梅林尽头追上袁翔钊时,枝头积雪正簌簌落在对方肩头。 袁翔钊转身抱拳,腰间佩刀撞得梅枝乱颤:“世子请看,这是北境来的公函。“ 竹简展开,沈钧钰嗅到熟悉的松烟墨香——父亲批阅文书时最爱用的墨锭。他借着廊下灯笼细看,眉间郁色渐散:“父亲说北境各郡已开官仓放粮,太医署配的驱寒汤每日熬足三大锅?“ “正是。“袁翔钊伸手拂去石凳积雪,“侯爷亲自盯着棉衣发放,有个县令想克扣三车棉絮,当场就被革职查办。“ 沈钧钰指尖抚过“百姓无恙“四字,忽见公函边角沾着暗红痕迹。袁翔钊低声道:“侯爷巡视时遇上雪崩,为救农户被冰碴划伤。“ “父亲可有大碍?“沈钧钰猛地攥紧竹简。 “皮外伤,随行医官说无妨。“袁翔钊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侯爷让捎给世子的。“展开竟是半块硬如石头的奶饼子,边角还留着牙印——正是沈钧钰幼时最爱偷吃的零嘴。 二人相视而笑,忽听假山后传来嬉闹声。魏奉晖搂着个青衣小厮晃过来,满身酒气熏得梅花都蔫了:“沈兄怎在此处?潇湘阁新来了批剑童,那身段。“他猥琐地比划着,“比醉春楼的姑娘还带劲!“ 袁翔钊突然横跨半步挡住沈钧钰,佩刀“当啷“撞上石桌:“魏公子慎言!“惊起满树寒鸦。 待魏奉晖骂骂咧咧走远,袁翔钊压低嗓音:“潇湘阁明为武馆,实则是。“他蘸着残茶在石桌上写了个“男风馆“,“上月兵部刘主事的儿子在那儿染了脏病,如今还在庄子上等死。“ 沈钧钰手中竹简“啪“地拍在石桌:“荒唐!朝廷明令禁止。“ “世子可知为何屡禁不止?“袁翔钊冷笑,“里头伺候人的,多是罪臣之后。“他忽然指向梅林深处,“就像那株被虫蛀空的老梅,看着花团锦簇,根子早烂透了。“ 北风卷着雪粒子扑进凉亭,沈钧钰想起方才魏奉晖腰间晃动的翡翠禁步——分明是去年贡品。他摩挲着竹简上父亲的笔迹,沉声道:“袁兄放心,沈某便是枯坐整日,也不会踏足那等腌臜之地。“ “如此甚好。“袁翔钊起身系紧大氅,忽又笑道:“惊蛰姑娘说,当初挨世子那顿板子,倒是把她打醒了。“ 沈钧钰怔了怔。那日惊蛰穿着桃红襦裙往书房送参汤,他正在誊写赈灾章程。小丫鬟“失手“打翻砚台时,墨汁泼湿的恰是弹劾魏家的密折。 “她连这事儿都跟你说了?“ “何止。“袁翔钊从袖中掏出个荷包,粗麻布上歪歪扭扭绣着鸳鸯,“这是她给亡妻灵位供了三天三夜的。“荷包内侧用金线绣着“袁“字,针脚细密如星子。 沈钧钰忽然明白父亲为何看重这个寒门出身的武将。暮色里,他望着袁翔钊挺拔的背影穿过月洞门,佩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假山后传来细碎脚步声,惊蛰提着食盒怯生生探头:“世子,夫人炖了羊肉锅子。“ “去吧。“沈钧钰摆摆手,低头将奶饼子掰成两半。咸香在舌尖化开时,他仿佛看见父亲站在北境城头,玄铁甲胄上凝着冰霜,身后万千灯火如星海。 烛台上积着蜡泪,惊蛰捧着绣绷的手微微发抖。袁翔钊的目光扫过她发间素银簪,突然开口:“姑娘为何要应这门亲事?“ 针尖戳进指腹,血珠洇在绣了一半的鸳鸯翅上。惊蛰抬头直视那双审视的眼:“奴婢八岁被卖进景阳伯府,十四岁因撞破姨娘私会差点被灭口,是世子夫人拿嫁妆银子赎的我。“ 她解开衣领露出颈间疤痕,“这道勒痕是伯府二公子醉酒时留的。“指尖抚过腕上旧伤,“这是三姑娘发脾气砸茶盏划的。“最后指向心口,“这里。“ “够了。“袁翔钊突然按住她手腕,掌心薄茧蹭得肌肤发痒。他想起前日查到的案卷:景阳伯府五年前确有丫鬟投井,卷宗写着“失足“。 惊蛰挣开他的手,将庚帖推过去:“袁大人若疑心奴婢攀高枝,明日便可退婚。“ 窗外竹影婆娑,袁翔钊望着庚帖上“惊蛰“二字,忽地轻笑:“沈夫人挑人的眼光果然毒辣。“他收起庚帖起身,“三日后纳吉,记得穿那件藕荷色衫子。“ 翌日翰林院廊下,沈钧钰听完袁翔钊所述,指尖在《农政全书》上轻叩:“魏奉晖昨日在潇湘阁闹事,被御史撞个正着。“ “郑源说那地方邪性得很。“袁翔钊掸去官袍上的柳絮,“表面是诗社,暗地里。“他压低声音,“专给达官贵人搜罗俊俏小倌。“ 沈钧钰蹙眉正要开口,忽见魏奉晖从月洞门转出来。那人腰间挂着潇湘阁的鎏金令牌,眼下泛着青黑。 “沈兄好雅兴。“魏奉晖斜倚廊柱,“听说袁大人要娶个破落户?“他故意将“破落户“三字咬得极重。 袁翔钊按住沈钧钰手臂,转身笑得温润:“下官确要娶靖安侯府的丫鬟,毕竟。“他掸了掸补服上不存在的灰,“比不得魏公子要娶潇湘阁的头牌。“ 魏奉晖脸色骤变,鎏金令牌哐当砸在青砖上。他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突然抬脚将令牌碾成金箔:“二壮!给我查清楚袁翔钊祖上三代!“ 三日后魏府书房,二壮捧着卷宗撇嘴:“袁家祖籍陇西,三代务农。这穷酸怕是连侯府丫鬟的嫁妆都凑不齐。“ “蠢货!“魏奉晖将茶泼在他脸上,“我要知道他何时与沈钧钰勾结!“ 窗外惊雷炸响,二壮抹着满脸茶渍谄笑:“公子何必动怒?老爷不是说让您外放避风头么?“他凑近压低声音,“到了任上,天高皇帝远。“ 魏奉晖眯眼望向潇湘阁方向。雨幕中,柳园正在廊下抚琴,纱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恍若洛神临世。 当夜魏奉晖宿在潇湘阁,翌日便向吏部递了外放文书。离京那日,他特意绕道袁府,隔着马车帘看见惊蛰穿着藕荷色衫子往门里走,发间竟别着支鎏金蝴蝶簪。 “公子,该启程了。“二壮催促。 车轮碾过青石板时,潇湘阁顶楼传来琴声。柳园倚着雕花窗,指尖在七弦琴上勾出个颤音。 靖安侯府正厅,苏氏摔了筷子:“男风馆?可是前朝那个。“她突然噤声,帕子掩住嘴。 晏菡茱夹了块水晶肘子到婆母碗中:“母亲尝尝这个。“转头看向沈钧钰时,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夫君可知潇湘阁幕后东家是谁?“ 沈钧钰摇头:“郑源说是个南边来的富商。“ “南边?“晏菡茱轻笑,“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舀了勺蟹粉豆腐,“当年扬州瘦马祸乱宫闱,如今这潇湘阁。“ 苏氏突然咳嗽起来,沈钧钰连忙递茶。待母亲顺过气,他正色道:“儿子明日就上折子参奏此事。“ “不可!“晏菡茱按住他手腕,“无凭无据容易打草惊蛇。“她指尖在丈夫掌心画了个圈,“妾身听说。潇湘阁的小倌都会在客官酒里下药。“ 窗外忽然刮起穿堂风,吹得烛火乱晃。沈钧钰反手握住妻子微凉的手指,发现她掌心全是冷汗。 …… 烛芯爆出灯花时,苏氏正对着菱花镜拆发簪。铜镜里映着梳妆匣夹层露出的信笺一角,上头“吾妻亲启“四个字龙飞凤舞,叫她想起新婚时丈夫在合卺酒盏底画的并蒂莲。 “母亲在看什么?“沈钧钰撩开珠帘进来,正瞧见苏氏慌忙合上匣子。 “你父亲的家书。“苏氏耳根微红,将另一封信推过去,“北境救灾的详情都在里头。“ 晏菡茱凑过来看信,鬓边玛瑙坠子晃得像跳动的火苗:“父亲说纪将军贪功冒进?“她指尖划过信纸褶皱,“前日芙蕖姐姐来信还说纪胤礼又升了游击将军。“ 窗外忽起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棂上。沈钧钰伸手护住烛火:“一年连升四级,兵部那些老狐狸能服气?“他想起上月校场比武,纪胤礼为争头彩竟在箭镞抹油,“这般急功近利,迟早要栽跟头。“ 苏氏从缠枝莲纹瓷罐里拣了块桂花糖含着:“你爹这趟差办完,怕是该给你谋外放了。“她望着儿子与丈夫八分相似的眉眼,“农司虽好,终究要在京官圈子里打转。“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暗卫跪在帘外禀报:“潇湘阁的东家查到了,是魏尚书庶弟的产业。“他呈上密报时,袖口还沾着胭脂香粉。 晏菡茱展开密函冷笑:“怪不得魏奉晖那般殷勤,原是给他三叔拉皮条。“她忽然想起什么,“前日兵部王侍郎家的公子,就是在潇湘阁染了脏病?“ “正是。“暗卫垂首道,“属下探得阁中豢养的多是罪臣之后,有个琴童眉眼酷似去年流放的陈御史。“ 沈钧钰猛地攥紧茶盏。陈御史弹劾魏家强占民田的折子,正是经他手递到御前。青瓷盏“咔“地裂开道细纹,热茶泼在密函上,墨迹洇出狰狞的鬼面。 “去查陈御史幼子的下落。“他声音淬了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暗卫领命退下后,晏菡茱轻轻握住丈夫颤抖的手。窗外更鼓敲过三响,她忽然道:“父亲信中那句''菡茱慧眼'',怕不止说纪胤礼的事。“ 苏氏闻言从妆奁底层取出个荷包,倒出把带血的箭头:“这是随信送来的。你爹说在北境雪地里捡的,箭头形制与西戎不同。“ 沈钧钰就着烛光细看,瞳孔骤缩:“是工部新制的破甲箭!“他猛然起身,“上月兵部才往漠北运了三千支,怎会出现在西戎人手里?“ 第243章 买名声 晏菡茱捡起支箭簇在帕子上描画,忽然停住笔:“你们看这血痕——“朱砂沿着箭槽勾出朵五瓣梅,“西戎巫医最爱用此标记药箭。“ 三人同时想起月前暴毙的漠北监军,尸身上正是这般梅花状毒斑。夜风突然卷开窗扉,烛火剧烈摇晃,在墙上投出张牙舞爪的暗影。 “明日我就上奏彻查兵部。“沈钧钰将箭头收入锦囊,“父亲在北境怕是也。“ “钧钰!“苏氏突然厉声喝止,抚着孕肚喘了口气,“你爹信里特意嘱咐,要等开春化雪再。“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白露挺着肚子冲进来,发间金步摇乱晃:“魏家...魏家来报丧,说魏老夫人突发急症去了!“ 晏菡茱与沈钧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寒意——那支染着陈御史之子鲜血的玉簪,今晨刚随魏老夫人的寿礼进了魏府。 …… 北境城将军府内。 韦老将军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哐啷作响:“本帅让你驱赶南唐散兵即可,你倒好,带着两百人就敢往敌营深处闯!“他盯着跪在堂下的纪胤礼,额角青筋直跳,“怎么?以为学了点兵书就能以少胜多?那些跟着你出去的儿郎们,原本该在家吃年夜饭的年纪,如今都成了南唐人的箭下亡魂!“ 纪胤礼垂着头,冷汗顺着脖颈流进铠甲。前几日接连小胜让他昏了头,竟觉得老将军太过谨慎。此刻回想起来,那一百多南唐兵败退得蹊跷,分明是诱敌之计。待他追出二十里地,上千敌军从山坳里杀出来时,他才知中计。 “末将知罪。“喉咙里像塞了团棉絮,血腥气直往上涌。两百精兵折损大半,活下来的不过十余人。 韦老将军闭了闭眼。年前兵部递来的折子里,把这小子夸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少年将才“。如今看来,不过是靠着几分机灵混了些小功,真遇上硬仗就露了怯。 “来人!“老将军猛地睁眼,“纪胤礼违抗军令,杖五十,革去先锋营统领之职。待战事稍缓,本帅自会奏明圣上。“ “大将军!“纪胤礼膝行两步,铠甲在地上刮出刺耳声响,“求您再给末将一次机会。“ “拖下去!“韦老将军背过身去,朝行刑官使了个眼色。五十军棍若打实了,能叫人三个月下不来床。 刑杖砸在铁甲上的闷响从庭院传来。老将军望着案头染血的战报,突然想起三日前纪胤礼献上的布防图——那图倒是画得精巧,可惜战场上光靠纸上谈兵,终究要付出血的代价。 城东宅院里,纪宽抖着手给主子擦药。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白布巾染得通红。纪胤礼趴在榻上咬紧牙关,冷汗把枕头浸湿大片。臀腿处皮肉翻卷,隐约可见白骨。 “将军忍忍。“纪宽眼泪啪嗒掉在药碗里。他家公子去年秋猎时被圣上亲口夸赞“虎父无犬子“,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而此时城西粥棚前,晏芙蕖正挽着袖子给老妇添粥。粗布衣裳沾着药渣,发间别着朵褪色绢花,倒比那些满头珠翠的贵妇人更惹眼。 “纪夫人菩萨心肠啊。“拄拐的老汉颤巍巍接过药碗。自打这位将军夫人来了北境,带着女眷们建起三处药棚,如今连南城叫花子都晓得绕到这儿讨碗热汤。 忽然马蹄声急,纪宽扯着嗓子喊:“夫人!将军出事了!“ 木勺“咚“地砸进粥锅。晏芙蕖扶住棚柱,指节攥得发白:“伤在何处?“ “在、在。“纪宽瞥见周围竖起的耳朵,咽了口唾沫,“追击南唐贼子时受了箭伤,军医说将养月余便好。“ 药棚里飘着艾草苦香。晏芙蕖望着排队领药的百姓,忽然想起今晨出门时,纪胤礼还笑她“妇人之仁“。如今他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她这“妇人之仁“倒成了北境城最敞亮的招牌。 “劳烦各位搭把手。“她转身对帮厨的婆子们福了福身,“将军既负伤,妾身更要替他守好后方。“说话间已有眼尖的妇人瞧见,纪夫人藏在袖中的手正微微发颤。 此刻将军府书房内,韦老将军摩挲着最新战报。南唐主力突然后撤三十里,探子来报说敌营正在收拾辎重。老将军眯起眼——纪胤礼那场冒失的追击,倒阴差阳错让南唐人以为西魏要发动总攻了? …… 粥棚前的木勺磕在陶碗边沿,晏芙蕖抹了把额间薄汗,将最后一勺粟米粥舀进老妪豁口的碗中。远处忽有马蹄声疾驰而来,她指尖一颤,米汤溅在粗布裙摆上。 “夫人!“纪宽翻身下马,附耳低语几句。晏芙蕖手中木勺“当啷“落地,溅起几点泥浆。她强撑笑意转向灾民:“诸位稍候,妾身去去便回。“ “纪夫人快去照看将军!“瘸腿老汉颤巍巍作揖,“菩萨定会保佑纪将军逢凶化吉!“ 此起彼伏的祈福声中,晏芙蕖踉跄着钻进马车。车帘甫一落下,泪水便洇湿了绢帕。车轮碾过碎石路的颠簸,恰似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绪。 正厅里,纪宽正来回踱步。见主母归来,忙迎上前:“大将军命我等乘胜追击,谁知南唐援军早有埋伏。将军带二百亲兵断后。“他喉头哽了哽,“只五人归来。“ 晏芙蕖扶住太师椅,指节掐得泛白:“伤势如何?“ “战场上是皮外伤,可韦大将军以违令之罪。“纪宽声音渐低,“杖五十,停职待参。“ 廊下铜铃被北风吹得叮当乱响。晏芙蕖疾步穿过回廊,裙裾扫过阶前未化的残雪。推门便见纪胤礼趴在榻上,中衣渗着斑斑血痕,臀腿处肿得老高,药膏混着血水黏在绸裤上。 “芙蕖。“纪胤礼勉强抬头,额角冷汗涔涔,“不过是军棍。“ “这叫''不过是''?“晏芙蕖扑到榻边,指尖悬在他伤处上方不敢触碰。药味刺得她眼眶发酸,“追击南唐溃兵本是常事,怎就。“ “贪功冒进。“纪胤礼将脸埋进软枕,声音闷闷的,“原想夺了南唐粮草立个头功,谁知。“锦被忽地洇开深色水痕,“二百条人命啊。“ 晏芙蕖攥紧他冰凉的手。想起临行前长姐叮嘱“军令如山“,心头泛起苦涩。这半年夫君在北境屡建奇功,渐渐生了骄矜之心,她不是没瞧出来,却总想着男儿志在四方。 “韦定山定要参我一本。“纪胤礼突然翻身,疼得倒抽冷气,“快修书给靖安侯府!“ “侯爷就在北境督军,不如。“ “对!“纪胤礼眼底迸出亮光,“备上那对翡翠貔貅,再取前日得的红参。便是侯爷不收,也要让北境诸将知晓咱们与侯府的关系。“ 晏芙蕖替他掖被角的手顿了顿。那貔貅是留着打点兵部侍郎的,红参更是千金难求。可触到夫君殷切目光,终是点头:“妾身这就去。“ “芙蕖。“纪胤礼忽然拽住她衣袖,“这些年委屈你了。“ 窗棂透进的夕照里,他眼底血丝清晰可见。晏芙蕖想起新婚时,他执红缨枪在校场舞得虎虎生风,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却为保住官身,要她腆着脸去攀附权贵。 “夫妻本是一体。“她扯出个笑,转身时珠钗晃得厉害。廊下寒风卷着细雪扑面,冻得她打了个寒颤。纪宽捧着礼盒候在月洞门前,欲言又止。 “备车。“晏芙蕖紧了紧狐裘,“去靖安侯府。“ 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呀声里,她摩挲着礼盒上的缠枝纹。翡翠貔貅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像极了南唐夜袭那晚的狼眸。 纪宽正给纪胤礼换药时,晏芙蕖已备好礼盒来到靖安侯府。朱漆大门前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檐角铜铃在寒风里叮当作响。 书房里炭火正旺,靖安侯沈文渊捏着南唐密报沉吟。案头堆着北境三十六寨的舆图,朱砂笔圈出的几处要塞隐隐成合围之势。 “侯爷,纪夫人在外求见。“沈管家立在珠帘外回禀。 狼毫笔尖悬在舆图上空,朱砂墨滴在雁回关位置洇开血点。沈文渊眼皮都没抬:“后宅无人待客,回了吧。“ “老奴瞧着,是为纪将军求情来的。“沈管家低声补了句,“方才纪夫人捐了二十车粮、五箱药材。“ 笔杆轻轻搁在青玉笔山上。沈文渊望着窗外飘雪,忽然想起半月前城楼上,那妇人站在施粥棚前分发姜汤的模样。粗布裙裾沾着雪粒子,倒比那些裹着狐裘的贵女们更显精神。 “让许大夫去趟纪府。“他伸手拨了拨炭盆,“再传话给她,本侯最厌烦急功近利之辈。“ 前厅里,晏芙蕖捧着茶盏暖手。听得珠帘响动,忙起身行礼。沈管家将话说得滴水不漏:“侯爷特派许大夫随您回府,这些赈灾物资老奴代北境百姓谢过夫人。“ “侯爷大义。“晏芙蕖福身时,袖中露出半截青紫指痕——是今晨搬药箱时磕的。她垂眸掩去眼底失望,原想着能当面陈情,如今看来靖安侯连虚与委蛇都懒得应付。 回府路上,许大夫的马车跟在轿子后头嘎吱作响。晏芙蕖掀帘望着街边冻毙的流民,忽然轻笑出声。这世道当真可笑,她夫君在战场上丢了两百条人命,倒要靠她施粥舍药来换几分体面。 靖安侯府书房内,沈管家捧着册子念道:“纪家捐的粮够撑十日,药材多是治风寒的。“ “倒会挑时候。“沈文渊蘸朱砂在密信上画了朵红梅印记,“前日韦老将军才说要裁撤纪胤礼的先锋营,她今日就来捐粮买名声。“ “侯爷真要收下?“ “收,怎么不收?“沈文渊将密信塞进竹筒,“北境缺的不是她这点粮,缺的是肯替朝廷背骂名的人。“蜡封在火漆上烙出靖安侯府徽记时,他又补了句:“把城南粥棚换成纪家旗号。“ 当夜纪府西厢房里,许大夫剪开染血的纱布直皱眉:“这五十军棍打得刁钻,皮肉伤看着唬人,实则未伤筋骨。将养月余便能骑马了。“ 晏芙蕖盯着榻上昏睡的人,想起白日里在侯府吃的闭门羹。她伸手拂开纪胤礼额前湿发,指尖沾了冷汗:“劳烦大夫开些安神汤。“ 二更梆子响时,沈管家提着灯笼进书房回话:“许大夫说纪将军无大碍,倒是那位纪夫人。“他迟疑片刻,“听说今早施粥时晕了一回,许是被纪将军的伤吓着了。“ 沈文渊正对着北境布防图出神,闻言笔锋一偏,狼毫在宣纸上拖出长长墨迹。他想起那日雪地里,晏芙蕖捧着药碗的手指冻得通红,背脊却挺得笔直。 “传话给韦老将军。“他突然撂下笔,“先锋营暂由副将代管,纪胤礼的职。先挂着吧。“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沈管家退出时瞥见案头密信——红梅印记旁新添了行小字:南唐粮草七日后过黑水河。 而此时纪府东暖阁里,晏芙蕖正对着礼单勾画。明日要往韦老将军府送三车炭,给阵亡将士家眷备的抚恤银还差二百两。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株风雪里不肯折腰的竹。 沈管家捧着暖炉立在廊下,看檐角冰棱滴答化水:“侯爷高见。纪将军若能沉下心在北境磨砺,未尝不能东山再起。若还存着冒进的心思。“他摇摇头,“怕是难了。“ 靖安侯指尖捻着羊皮舆图,闻言轻笑:“纪家那媳妇有几分邪性,倒不必急着撇清干系。“窗外忽掠过几只寒鸦,扑棱棱落在枯枝上,“让徐太医走一趟便是,全了亲戚情分。“ “只怕纪夫人嫌咱们敷衍。“沈管家瞥见角门处闪过太医官服的衣角。 “重要么?“靖安侯掸去袖口落雪,“眼下纪胤礼赋闲养伤,北境赈灾已近尾声。倒是江蓠。“他指尖点在舆图北端,“南唐老汗王病重,各部混战,正是好时机。“ 沈管家眼底泛起笑意。想起幼时那个蜷在马厩睡觉的南唐少年,如今竟要搅动草原风云。当年侯爷将江蓠养在世子跟前,教他兵法谋略,如今这步棋总算要见真章。 “互市若能成,边关可安百年。“他望着廊下冰凌,“用茶叶换毛皮,盐巴换战马,强过刀剑相向。“ 靖安侯颔首:“南唐那些老顽固,总做着入主中原的痴梦。“羊皮舆图被炭火映得发黄,“殊不知汉家儿郎的血性,岂容蛮族来践踏?“ 第244章 白面郎君 此刻晏芙蕖正攥着帕子坐在马车里。徐太医开的药方在袖中硌得生疼,靖安侯府朱红大门在雪地里刺目得很。章嬷嬷小心翼翼递上暖手炉:“侯爷派了太医,已是顾念亲戚情分。“ 车轮碾过冰碴咯吱作响。晏芙蕖掀帘望去,街边灾民捧着热粥朝她行礼。这些日子施粥攒下的好名声,在夫君革职面前竟如雪遇沸汤。 “嬷嬷,你说侯爷当真在忙?“她指甲掐进掌心。方才在侯府偏厅枯坐两个时辰,连盏热茶都没奉上。 章嬷嬷叹气:“北境十六州赈灾,全赖侯爷调度。听说南唐那边。“ “南唐南唐!“晏芙蕖突然拔高声音,“夫君豁出命去打仗,倒成全了别人功劳!“话出口便悔了,忙用帕子掩住嘴。 车外忽传来喧哗。一队黑甲骑兵疾驰而过,马鞍旁悬着的南唐弯刀叮当作响。晏芙蕖认得那是江蓠的亲卫——半月前还是个马奴,如今竟成了侯爷座上宾。 章嬷嬷压低声音:“老奴听说,江大人要回南唐争汗位了。“ 晏芙蕖怔住。想起春猎时见过那青年,眉眼深邃如刀刻,全然不似中原人。原来侯府早布下这般大局,相较之下,自家夫君冒进贪功,倒成了跳梁小丑。 回府时暮色四合。纪胤礼趴在榻上,臀腿处缠着新换的纱布,药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在暖阁里。 “侯爷可曾。“ “派了徐太医。“晏芙蕖替他掖好被角,“说是军务繁忙。“ 纪胤礼眼底的光暗下去,半晌哑声道:“芙蕖,我是不是。再没机会穿铠甲了?“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晏芙蕖想起新婚夜,他捧着银盔让她描红缨的模样,喉头蓦地发哽:“夫君且宽心养伤,妾身明日再去求见世子妃。“ “不可!“纪胤礼突然抓住她手腕,“我纪胤礼再落魄,也不能让夫人去求妇人!“ 这话说得急,扯动伤口沁出血珠。晏芙蕖慌忙唤人取药,转身却见铜镜中自己发髻微乱,金步摇歪斜着,竟与那些求告无门的怨妇别无二致。 更漏声里,她望着案上未写完的请罪折子,墨迹被泪晕开一团。窗外忽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晏芙蕖侧脸忽明忽暗。她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嬷嬷说得轻巧,若侯爷肯亲自来探病,外头那些碎嘴的还敢说将军是戴罪之身?“ 章嬷嬷往炭盆里添了块银丝炭,火星子窜起来老高:“夫人糊涂!两百多条人命填进去,侯爷没让咱们将军披枷带锁已是留情面。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您当侯爷府的马车是菜市口的驴车,谁都能借来使唤?“ 这话戳得晏芙蕖心口生疼。她何尝不知那些阵亡将士的妻儿正在城隍庙哭灵?可眼下要紧的是保住将军的官职。正要开口,忽听得里间传来药碗磕碰声。 徐太医挎着药箱转出屏风,山羊须上还沾着药渣:“将军伤势无碍,只是这半月切忌挪动。“说着瞥了眼晏芙蕖发间歪斜的玉簪,“夫人也当保重,今早施粥时险些晕厥。“ “有劳太医。“晏芙蕖截住话头,亲自将人送到垂花门。转身时恰见两个小厮抬着血水出来,木盆边沿还挂着碎肉渣。 纪胤礼趴在锦被间,脸色比窗纸还白:“连累娘子看人脸色。“他伸手去够案头兵书,牵动伤口又沁出血渍,“待我。“ “夫君安心养伤便是。“晏芙蕖按住他肩膀,鼻尖萦绕着血腥与金疮药混成的苦涩。她忽然想起前世摄政王府的沉香,那时满朝文武谁不巴结?如今倒要为个五品官位求爷爷告奶奶。 纪胤礼突然攥住她手腕:“芙蕖,你信我!“他眼底烧着团火,像是要把床帐都燎着,“待我重掌兵权,定要那沈文渊。“ “妾身自然信你。“晏芙蕖替他掖被角,指尖掠过他脊梁骨突出的棱角。这话她说过千百遍,从洞房花烛说到流放途中,如今再说竟品出几分荒谬——前世纪胤礼爬到摄政王之位,是踩着三十万将士尸骨,今世才折了两百人就受不住? 二更梆子响时,章嬷嬷捧着药碗进来:“夫人该用药了。“见晏芙蕖对着礼单出神,忍不住嘀咕:“要老奴说,咱们不如学学二小姐。“ “嬷嬷!“晏芙蕖猛地摔了狼毫笔,墨汁溅在月华裙上。她最恨人提晏菡茱,那个庶出的丫头凭什么得靖安侯青眼?就因着会种地?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晏芙蕖望着铜镜里憔悴面容,忽然轻笑出声。是了,前世纪胤礼能成事,靠的不就是她这个贤内助?今生不过开局艰难些,慌什么? 她抬手扶正发簪,对镜描了描眉:“明日往韦老将军府送的炭再加两车,阵亡将士家眷的抚恤银。“话音戛然而止——礼单末尾赫然列着“赤金头面一副“,这是预备给兵部侍郎夫人的年礼。 烛泪啪嗒落在宣纸上,洇湿了“兵部“二字。 …… 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摇曳,将纪胤礼趴在榻上的身影拉得老长。他臀腿处裹着层层白布,药味混着炭火气在暖阁里浮沉。晏芙蕖端着药碗坐在绣墩上,看丈夫眉间沟壑比北境的山峦更深。 “京城。“纪胤礼突然攥紧锦被,“咱们怕是回不去了。“ 药匙碰在碗沿发出脆响。晏芙蕖望着窗缝漏进的雪光,想起梁国公府雕梁画栋的暖阁。北境的风沙磨糙了她十指养出的蔻丹,却磨不灭心头野望:“菡茱妹妹说得对,北境才是咱们的机缘。“ “梁国舅在京城只手遮天。“纪胤礼拳头砸在软枕上,“可恨!“ “夫君莫急。“晏芙蕖舀起汤药吹了吹,“靖安侯府既信我''梦境预示'',这便是咱们的筹码。“她指尖抚过丈夫紧绷的脊背,“前日我梦见潇湘阁。“ 纪胤礼猛地转头,扯得伤口渗血:“可是京城那个小倌馆?金林卫查了月余都没头绪!“ 晏芙蕖蘸着药汁在案几上写了个字。烛芯“噼啪“爆开,映得纪胤礼瞳孔骤缩:“竟是他!“他抓起帕子狠狠擦去水渍,“此事万不可泄露!“ “待时机成熟,用这秘密换靖安侯相助。“晏芙蕖将药碗递到他唇边,“北境军需调度、互市账目,哪样不需''梦境''指引?侯府避不开咱们。“ 纪胤礼饮尽苦药,眼底泛起血丝:“只是要委屈夫人。“ “谈何委屈?“晏芙蕖替他拭去嘴角药渍,“菡茱能在西北挣出诰命,咱们在北境亦能。“她望向博古架上蒙尘的银盔,“夫君且养伤,开春互市才是重头戏。“ 千里之外的京城,潇湘阁红绡帐暖。许统领按着佩刀穿过长廊,脂粉香里混着少年清音。他踢开天字房雕花门,琵琶声戛然而止。 “赵东家好雅兴。“许统领冷笑,“江南十三家青楼的账本,当真查不出破绽?“ 圆脸富商抖若筛糠:“大人明鉴,小民。“ “带走!“许统领甩袖转身。金甲卫拖人时扯落墙上一幅《春山图》,露出暗格里半枚青铜虎符。许统领瞳孔骤缩——这是前朝镇北军的信物! 紫宸殿内,景仁帝正批着雪片似的折子。鎏金狻猊香炉吐出龙涎,却压不住满殿焦灼。许统领跪在冰凉的青砖上,额头冷汗滴落虎符纹路:“陛下,潇湘阁恐怕。“ “查封。“景仁帝朱笔未停,“三日内,朕要看到幕后之人。“ 暮鼓声中,金林卫铁蹄踏碎潇湘阁的琉璃灯。少年们惊慌四散,唯有阁顶雅间传出清越琴音。许统领破门而入时,只见月白衣袂掠过窗棂,案上残茶尚温。 “追!“许统领探身望去,长街灯笼如星火蜿蜒。那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朱雀大街,竟是朝着。他猛地攥紧窗框,不敢再想。 北境驿馆里,晏芙蕖正对着铜镜梳发。突然心口绞痛,铜簪“当啷“落地。她扶住妆台,恍惚见镜中映出潇湘阁冲天火光,有人执虎符立于血泊。 “夫人!“章嬷嬷掀帘进来,“靖安侯府送来帖子,邀您明日过府赏梅。“ 晏芙蕖拾起铜簪,尖头刺破掌心。血珠滚落妆匣时,她忽然轻笑:“嬷嬷,把那对嵌红宝的护额找出来。“ “可那是给侯夫人的年礼。“ “明日用得上。“晏芙蕖对镜贴上花黄。铜镜边缘刻着的貔貅图腾,与潇湘阁暗格中的虎符纹路如出一辙。 更漏滴到三更时,纪胤礼在梦中呓语:“。拿下互市。“晏芙蕖为他掖被角,摸到他掌心厚茧。这些茧原该握红缨枪,如今却困在军帐筹算人心。 窗外忽有信鸽扑棱棱落下。晏芙蕖解下竹筒,就着烛火展开密信:潇湘阁已封,虎符现世。 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舌卷过“朱雀大街“四字时,恍惚听见长姐的声音:“芙蕖,你当真要赌?“ 灰烬飘落炭盆,溅起零星火星。晏芙蕖望着熟睡的丈夫,轻声呢喃:“不赌,怎知不能赢?“ …… 金銮殿内龙涎香缭绕,御史中丞的奏本“啪“地摔在青砖上。老御史须发皆张:“臣要参工部员外郎李晟、光禄寺少卿王勉等七人,夜夜流连潇湘阁,有辱官声!“ 景仁帝支着下巴看戏,瞧见被点到名的几个年轻官员抖如筛糠。工部尚书当场踹了自家侄子一脚:“孽障!你娘还说你在国子监温书!“ 午时不到,吏部已捧着革职文书挨家敲门。东城槐花胡同里,镇远侯府的家法棍打断了三根,嫡次子趴在春凳上哭嚎:“我就是听曲儿!真没碰那些小倌儿!“ 最要命的是晌午时分,承天门登闻鼓震得雀鸟惊飞。破落户陈家的小子脱了上衣跪在雪地里,脊背上溃烂的疮口触目惊心:“草民状告潇湘阁用邪术害人!“ 京兆尹带人冲进潇湘阁时,雕花门板还在晃悠。捕头踢开二楼雅间的门,只见满地狼藉——掐金丝软枕裂了口,孔雀翎散了一地,唯独不见半个白面郎君。 “人呢?“许统领踩着描金楼梯上来,剑柄挑开垂落的鲛绡帐。他今晨接到密报时,金林卫安插在潇湘阁的暗桩已经成了井底浮尸。 景仁帝在养心殿摔了茶盏。跪在地上的许统领盯着青砖缝里蠕动的蚂蚁,听见头顶传来磨牙声:“三百金林卫,盯不住个妓馆?“ “臣失职。“许统领喉结滚动,“但那些南疆人。“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潇湘阁的小倌皆是南唐口音,半月前礼部还夸赞这是“两国交好之证“。 景仁帝突然抓起案头密折:“北境雪灾不足百人伤亡,南唐六部归顺——沈卿倒是给朕省心。“朱笔在“除夕前后“四字上画了个圈,“传旨靖安侯,南唐大汗的脑袋,朕要当新年贺礼。“ 暮色降临时,太医院院正带着药箱挨家问诊。平康坊最大的医馆突然挂出“专治花柳“的幌子,排队的人从巷头排到巷尾。更夫敲着梆子喊:“宵禁咯——“却见几辆青篷马车悄悄驶向城外乱葬岗。 许统领蹲在土坑前,火把照见坑底叠着的尸首。仵作扒开尸衣惊呼:“大人快看!“尸身心口处皆纹着血色弯月,与南唐王帐图腾一模一样。 “报——“探马溅着雪粒子冲进宫门,“八百里加急!南唐大汗亲率五万铁骑突袭雁门关!“ 景仁帝披着寝衣推开窗棂,望见北斗星正指向北境。他忽然想起登基那年钦天监的批语:紫微星动,当有血月破军。 “除夕之际?”景仁帝轻轻捋着颌下的长髯,深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南唐之王狡猾异常,恐怕会认为在除夕之夜,我国上下沉浸在节日的欢愉之中,无意于战事。尤其在他们久已安分之后,趁此佳节突然发动奇袭,确实是一记高明的战术。” 许统领连忙赞同,“陛下智慧卓越,洞悉敌情。” 景仁帝轻轻一挥手,“这全是靖安侯的智谋超群,他在北境坐镇,南唐必将元气大伤。许宬,你继续派人搜寻那白面逆贼的踪迹。同时,切勿掉以轻心,密切监视那些曾涉足潇湘阁的人物,看他们是否有什么异常举动。” 许统领领命,“遵旨,陛下。那些流连于潇湘阁的男子原本就行为不检,若是不幸染上恶疾,恐怕会迅速传播开来。不如,让微臣亲自带领太医前往各府邸进行细致体检。” 第245章 反了 景仁帝这雷霆手腕震得朝野上下人仰马翻。短短三日,二十七个官员被革职查办,五十六人贬为庶民。往日里在潇湘阁流连的纨绔们,此刻要么趴在府里哀嚎,要么缩在房中瑟瑟发抖。 许宬带着太医院的人挨家挨户看诊,这一查可不得了。最早逛窑子的几个公子哥儿,裆部都烂得流脓,腥臭味熏得太医直捂鼻子。头一日就揪出三个染了花柳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常去寻欢的子弟们吓得魂不附体,抱着太医大腿哭求救命。 御书房里,景仁帝将脉案重重拍在龙案上:“把去过潇湘阁的全给朕关到城外庄子里!染病的和没染病的分开圈着,让太医十二时辰轮值。“香炉被震得叮当作响,“若有人病重不治,就地焚尸。谁敢阻拦——“皇帝抓起朱笔在折子上划出血红一道,“同罪论处!“ 京城顿时炸了锅。西郊两处庄子被重兵团团围住,这边厢哀嚎声日夜不绝,那边厢咒骂声震天响。郑国公府独苗郑源和魏尚书家的魏奉晖虽暂未染病,但因是潇湘阁常客,也被扔进庄子同住。有老夫人要闯营救孙儿,官兵亮出明黄圣旨,顿时瘫坐在地。 朝会上,户部侍郎抖着胡子劝谏:“陛下此举恐致民心惶惶啊!“ “等花柳病传遍九城就不惶了?“景仁帝冷笑,“爱卿这般忧心,莫不是令郎也在庄子里?“老臣顿时面如土色,噗通跪倒。 永定侯府花厅里,沈管家正给主子们学舌:“西郊庄子外头围了三层铁蒺藜,太医进出都要熏艾草。老奴亲眼见着郑国公府的车驾被拦在外头,那车帘子都快扯烂了。“ 晚膳时分,沈钧钰解下佩刀递给小厮:“今日又逮着五个,听说庄子里茅厕都不够用了。“他夹起一筷子翡翠虾仁,“魏奉晖那厮还当是去郊游呢,昨儿竟让狱卒给他买醉仙楼的酱肘子。“ 老夫人手中佛珠啪嗒掉在桌上:“当真有人烂...烂了身子?“ “何止!“沈钧钰压低声音,“太医院说这病邪性得很,染上了先是痒,接着流脓,最后浑身长满烂疮...“话没说完,苏氏“哐当“摔了汤匙。 “该!“大夫人攥紧帕子,“家里三房四妾不够,偏要去脏窝子打滚!“转脸又欣慰地拍拍儿子,“还是我们钰儿规矩,从不去那些腌臜地方。“ 晏菡茱舀了碗鸡汤递过去:“夫君可知抓了多少人?“ “拢共六十八个。“沈钧钰竖起两根手指,“二十五岁以下的占了大半,里头还有陛下年初刚提拔的工部员外郎。“他忽然嗤笑,“魏奉晖和郑源关在玄字三号院,听说为争张竹榻差点打起来。“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晏菡茱眉眼愈发明媚:“我虽不识郑公子,可那魏奉晖...“她掩唇轻笑,“上月还听说他在百花楼为个歌姬和人大打出手呢。“ 沈钧钰得意地挺直腰板:“娘子说的是,为夫向来洁身自好...“话音未落,小厮急匆匆捧来个描金匣子:“少爷,大理寺送来加急公文!“ 老夫人忙催道:“正事要紧,快去看看。“ 待沈钧钰走远,苏氏拉着儿媳的手感叹:“得亏姑爷是个好的,茱儿你不知道,今早李尚书夫人来哭,说她家庶子也被抓了...“话到一半突然噤声,原是瞥见窗外闪过一道黛色衣角。 月洞门外,沈嘉岁正扶着燕回时穿过回廊。晚风送来只言片语:“...庄子里已死了两个...三皇子的人也在其中...“紫藤花架沙沙作响,顷刻间便再听不真切了。 …… 北境城的寒风裹着雪粒子砸在窗纸上,纪胤礼攥着信笺的手指关节发白。他猛地推开窗棂,对着檐下扫雪的亲卫低喝:“速请夫人回府!“ 城西粥棚里,晏芙蕖正给老妇盛第二勺粟米粥。纪恩踏着积雪疾步而来,玄色披风沾满冰碴:“夫人,将军急召。“ 粗陶碗“当啷“落在木案上。晏芙蕖将熬药的蒲扇塞给芒种,粗布裙裾扫过满地药渣:“可是京中有变?“ 将军府书房的门扉被北风撞开,纪胤礼将信纸拍在案上:“潇湘阁倒了,比前世早了整整八个月。“ 晏芙蕖指尖抚过“金林卫查封“几个字,前世记忆如走马灯闪现——那些被铁链锁走的华服男子,暗格里搜出的密信,还有。她突然抓住丈夫手腕:“主谋提前转移了!“ “正是!“纪胤礼扯开舆图,西北疆域在烛火下泛着昏黄,“如今告发已无大用,但靖安侯若知我们掌握线索。“ 晏芙蕖的绣鞋碾过炭盆迸出的火星:“夫君可还记得前世西北大捷?“她指尖在舆图上划出蜿蜒的线,“如今北境战功已与你无缘,不如借机调往狼山关。“ 纪胤礼摩挲着腰间虎头佩玉——那是去年生辰晏芙蕖送他的:“可我这戴罪之身。“ “所以要换个筹码。“晏芙蕖解下沾着药香的斗篷,“我明日启程赴京,菡茱妹妹上月来信说怀了身孕,正需要娘家人照拂。“ 烛火爆了个灯花。纪胤礼望着妻子鬓间微乱的木簪,忽然想起大婚那夜她凤冠霞帔的模样。如今在北境磋磨三年,那双执笔的手已生冻疮,却还在为他谋划。 “此去京城八百余里。“ “走水路五日便到。“晏芙蕖从箱笼翻出靛青襦裙,“正好把去年屯的黄芪带上,就说给侯府送安胎药。“ 三更梆子响时,纪胤礼突然抓住妻子收拾行囊的手:“芙蕖,若事不成。“ “必成。“晏芙蕖将淬过毒的银簪插进发髻,“菡茱最信我的''梦示'',上回她说梦见锦鲤跃龙门,次日侯爷就升了户部侍郎。“ 卯时初刻,城门刚开。晏芙蕖钻进青帷马车,回头望见纪胤礼扶着军棍伤站在角楼。北风卷起他玄色大氅,露出里衬暗红的血迹——那是半月前领军粮延误挨的罚。 马车驶出十里亭,芒种递上暖手炉:“夫人真要把潇湘阁主谋的秘密卖给侯府?“ “卖?“晏芙蕖轻笑,掀帘望着官道旁冻僵的流民,“靖安侯上月刚接管兵部,正愁抓不到世家的把柄。我们送他这把刀,换的何止是调令。“ 五日后,靖安侯府后角门。菡茱扶着孕肚迎出来,金丝楠木护甲划过晏芙蕖带来的药材箱:“姐姐说的可是真?那潇湘阁背后竟是。“ “妹妹小声些。“晏芙蕖蘸着茶汤在案上写了个“裴“字,“今夜子时,城隍庙石狮底下有你要的东西。“ 更鼓敲过三响,侯府暗卫从石狮腹中取出鎏金匣。靖安侯对着烛火验看玉牌上双头蟒纹,突然笑出声:“好个裴家,把手都伸到皇子后院了。“ 七日后北境城,纪胤礼接到八百里加急文书时,正给伤兵换药。羊皮卷上朱红大印灼眼——“擢昭武校尉纪胤礼即日赴狼山关协防“。 晏芙蕖归府那日,西北调令已贴在城门告示栏。她望着廊下练剑的丈夫,忽然将和离书按在妆奁底层。前世他为攀高枝毒杀发妻,今生既换了命数,不妨再赌一回真心。 鹅毛大雪扑簌簌砸在车辕上,晏芙蕖裹着狐裘往手炉里添炭。纪胤礼肩头缠着的白布渗出淡红,哑着嗓子道:“我这戴罪之身不便回京,要辛苦娘子独自周旋了。“ “夫君又说见外话。“晏芙蕖拨弄着鎏金暖炉上的梅纹,眼前浮现前世晏菡茱头戴九尾凤冠的模样。她掐紧炉柄轻声道:“这消息若卖给靖安侯府,换不来金山银山,总能换几分香火情。“ 车轮碾过冰碴发出咯吱声,纪胤礼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待我东山再起。“ “我信你。“晏芙蕖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车外北风呼啸,却压不住她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前世摄政王府的鎏金匾额,今生定要挂上纪府的门楣! 腊月二十八的京城飘着细雪,朱雀大街上已挂满红灯笼。晏芙蕖掀开车帘,糖葫芦的叫卖声混着炮竹碎屑扑面而来。西市胡商正兜售波斯地毯,东街酒楼飘出炙羊肉的香气,处处都是她前世跪在冷宫里求而不得的烟火气。 马车刚拐进槐花巷,就听见纪老夫人尖利的嗓门:“扫把星还敢回来!“ 两个粗使婆子架着晏芙蕖往院里拖,雪粒子直往领口钻。她抬眼望见廊下裹着貂裘的老妇人,心头咯噔一下——前世这老虔婆明明被锁在庄子上直到咽气! “母亲安好。“晏芙蕖拂开婆子的手,鬓间金步摇纹丝不动,“夫君胸怀韬略,自当。“ “我呸!“纪老夫人抄起暖手炉砸过来,“胤礼他爹就是被你这种狐媚子克死的!自打娶了你,我儿俸禄月月见底,库房老鼠都要饿死了!“ 铜炉擦着耳畔飞过,在青砖上砸出个凹坑。柳嬷嬷附耳急道:“老夫人装病逃回府,把咱们留下的老仆都打伤了!“ 晏芙蕖盯着廊柱上新挂的福字,忽然轻笑:“母亲这话好没道理。上月庄头送来的年货单子,白纸黑字记着二百石精米、五十匹杭绸。“她缓步踏上台阶,“难不成是儿媳拿米面裁了衣裳?“ “反了!反了!“纪老夫人哆嗦着要去扯她发髻,“当初就该让胤礼娶张家姑娘!人家陪嫁三个铺面。“ “张家姑娘去年难产死了。“晏芙蕖闪身避开,腕间翡翠镯子撞在门框上铮然作响,“母亲若嫌我持家无方,不如把库房钥匙。“ “你想得美!“纪老夫人突然抄起门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庄子上克扣我的燕窝!今日就请家法。“ “老夫人!“柳嬷嬷突然扑跪在地,“少夫人车马劳顿,好歹让换身衣裳。“ “轮得到你这老货插嘴?“门闩重重砸在柳嬷嬷背上,晏芙蕖瞳孔骤缩——前世替她试毒的嬷嬷,咽气前也是这样佝偻着背。 “母亲要打便打我。“她猛地扯开斗篷,“夫君在北境挨军棍时,您躲在庄子上装疯卖傻;如今他需要银钱打点,您倒惦记起库房钥匙了?“ 纪老夫人被噎得倒退两步,忽然拍着大腿哭嚎:“都来看看啊!儿媳妇要逼死婆婆。“ “您尽管喊。“晏芙蕖捡起滚落的暖炉,“正好让街坊听听,纪家老夫人是怎么把三进宅子赌成两进的。“ 哭声戛然而止。纪老夫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指着她尖叫:“你这毒妇怎么知道。“ “母亲!“晏芙蕖突然提高声量,“您若安分守着佛堂,每月还有二十两月例。若是再闹——“她凑近老妇人耳边轻声道,“我不介意让全京城知道,纪家祖坟旁埋着三箱赌坊借据。“ 北风卷着雪片灌进回廊,纪老夫人喉头发出咯咯怪响,突然两眼翻白向后栽去。两个婆子慌忙来扶,却见晏芙蕖施施然抚平袖口褶皱:“送老夫人回房,请个大夫来看看癔症。“ 暮色渐浓时,小丫鬟战战兢兢来报:“老夫人说要绝食。“ “把红烧蹄髈和佛跳墙摆到她窗下。“晏芙蕖对镜描眉,“再温两壶竹叶青。“铜镜里女子朱唇微扬,恍惚与前世凤冠霞帔的身影重叠。 …… 腊月廿三的京城飘着细雪,晏芙蕖裹着灰鼠皮斗篷跨进纪府门槛。鞋底冰碴子还没化尽,正厅里便传来茶盏碎裂的脆响。 “还知道回来!“纪老夫人攥着佛珠的手指发白,“胤礼在北境吃苦,你倒有脸回京享福!“ 晏芙蕖解斗篷的手顿了顿,露出里头半旧的靛青襦裙:“母亲这话好没道理。儿媳日夜兼程八百里,可不是为了听您数落。“ “放肆!“紫檀拐杖重重杵地,纪老夫人指着她鼻尖骂道,“永昌伯府就教出你这等忤逆不孝的东西?“ “孝道?“晏芙蕖突然笑出声,腕间银镯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母亲可知纪家账上曾只剩一百八十六两银子?“她缓步逼近太师椅,“您当年为买那对翡翠镯子,可是花了公公半年的抚恤金。“ 纪老夫人脸色骤变,佛珠“啪“地砸在青砖上:“混账!谁许你查账!“ “不查账,怎知您每月要喝二十两银子的血燕?“晏芙蕖拾起滚落的佛珠,“更不知您为打点那些远房亲戚,竟把胤礼的铠甲都当了。“ 第246章 举手之劳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正厅炭盆早灭了多时。纪老夫人哆嗦着抓起暖手炉,却见儿媳从袖中抖出一叠泛黄票据。 “崇德三年腊月,东珠头面三百两;崇德四年三月,云锦十二匹。“晏芙蕖每念一句,老太太的脸色便灰败一分,“这些可都是您守孝期间置办的?“ “你、你竟敢。“ “儿媳不敢。“晏芙蕖突然俯身,鎏金步摇垂在婆母眼前晃荡,“只是提醒您,如今纪家吃的米、烧的炭,可都是永昌伯府庄子送来的。“ 纪老夫人猛地推开她,镶宝护甲在案几划出刺耳声响:“毒妇!我要让胤礼休了你!“ “休我?“晏芙蕖慢条斯理整理袖口,“您可知胤礼为何被停职?“她突然压低嗓音,“他贪功冒进折了三百精兵,五十军棍打得后背没块好皮——若不是我求来太医。“ “我的儿啊!“老太太突然瘫在椅中,老泪纵横地捶打扶手,“你这毒妇竟不让我见胤礼!“ 晏芙蕖退后两步,冷眼看着婆母发髻散乱:“北境天寒地冻,您这老寒腿受得住?“她故意拔高声音,“再说胤礼如今戴罪之身,您去岂不是坐实他治家不严?“ “胡说!“纪老夫人抓起茶壶掷来,“定是你这妒妇拦着不让我们母子相见!“ 青瓷壶擦着鬓角飞过,晏芙蕖纹丝不动:“母亲若不信,大可问问王管家。“她转头看向缩在门后的老仆,“上月送去的貂裘,可还暖和?“ 王管家扑通跪地:“老夫人明鉴,少夫人确实日日往北境送药。“ “滚!都滚!“纪老夫人突然抓起案上账本乱撕,“我要去告御状!告你们晏家欺辱功臣遗孀!“ 晏芙蕖俯身拾起碎片,突然轻笑:“您尽管去。正好让御史台查查,当年抚恤金是怎么变成翡翠镯子的。“她将碎纸撒在炭盆里,“对了,胤礼这次若能调任西北,还得托您撕账本的福呢。“ 老太太呆坐在满地狼藉中,看着儿媳施施然走出正厅。檐下冰棱滴落的水珠砸在石阶上,恍惚间竟像极了当年丈夫战死时,灵堂前的更漏声。 “少夫人,侯府递帖子来了。“芒种捧着鎏金拜帖小跑过来,“说是三小姐胎象不稳,请您过府探望。“ 晏芙蕖望着天际翻涌的乌云,将暖手炉塞给丫鬟:“备车吧。“她理了理鬓间木樨花,“记得把库房那支百年老参带上。“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雪下得更密了。晏芙蕖摩挲着袖中暗袋——那里藏着纪胤礼亲笔写的和离书。前世他为攀高枝毒杀发妻,今生倒要看看,这场戏还能唱出什么新花样。 …… 檐角冰棱滴着化雪水,晏芙蕖倚着暖阁窗棂叹气:“母亲这般闹腾,路上若有个闪失,倒成我的罪过了。“她指尖叩了叩账本,“取二百两记在公账上,就说给老夫人裁冬衣。“ 柳嬷嬷捧着汤婆子过来:“老夫人昨儿刚抢走库房两匹妆花缎。“ “抢得走是她的本事。“晏芙蕖忽地轻笑,“再让洒扫丫头去传话,就说将军伤口化脓高热不退,夜里总唤''母亲救我''。“ 三更梆子响过,纪老夫人院里传来摔碗声。天还没亮透,账房管事就哭丧着脸来报:“老夫人带着银票往北去了!“ 晏芙蕖对着菱花镜描黛眉:“备车,我要去云间茶楼。“ 车轮碾过结冰的青石板时,柳嬷嬷还在絮叨:“老夫人裹走三床锦被,连厨娘腌的辣白菜都没落下。“ “由她去。“晏芙蕖掀开车帘一角,正瞧见纪家马车在城门口打滑——那驾车的庄户汉连缰绳都握不稳。她唇角微翘放下帘子,绒帽上白狐毛扫过嫣红唇珠。 晏菡茱这边刚用银签子戳破灌汤包,就见芒种举着烫金帖子小跑进来:“纪夫人约您巳时吃茶!“ “可算来了。“晏菡茱撂下青瓷勺,翡翠镯子磕在玛瑙碗沿上叮铃作响。转头对苏氏笑道:“芙蕖姐姐定是又梦见什么了,上回她说北境会下红雪,结果真应验了。“ 苏氏正给孙儿绣虎头帽,闻言蹙眉:“你爹最烦这些神神道道的。“ “所以才要女儿去呀。“晏菡茱系上白貂斗篷,“爹爹是主帅,纪家哥哥是败军之将,总要避嫌的。“ 云间茶楼二层暖阁里,炭盆烤得人面颊发烫。晏芙蕖盯着楼梯口晃动的珠帘,忽然听见环佩叮当。转头就见晏菡茱裹着红斗篷进来,发间金累丝蝴蝶簪振翅欲飞。 “姐姐受苦了。“晏菡茱解下斗篷露出杏红襦裙,“我特意让厨娘做了炙鹿肉。“ “我要卖个消息。“晏芙蕖截住话头,从袖中抽出牛皮信封,“腊月十六西魏夜袭粮草营的路线图。“她指尖按着信封缓缓推过去,“换靖安侯府三个承诺。“ 晏菡茱拈起信封却不拆:“姐姐这梦做得越发玄妙了。“ “是梦是真重要么?“晏芙蕖端起雨过天青茶盏,“妹妹只需知道,开春后西魏会派使团来议和,领队的是三皇子拓跋烈。“她吹开茶沫轻笑,“这位皇子最爱红珊瑚摆件,更爱在戌时末刻独自泡温泉。“ 珠帘忽然被北风掀起,晏菡茱袖中的手猛地攥紧。前世正是这个西魏皇子,在谈判时指名要她和亲! “姐姐想要哪三个承诺?“ “其一,保我夫君官复原职;其二,纪家与靖安侯府共同经营漠北商道;其三。“晏芙蕖忽然倾身压低嗓音,“若将来我夫君遭难,请沈家保他性命。“ 楼下说书人正讲到“贵妃醉打金枝“,醒木啪地一响。晏菡茱望着对方眼底跳动的烛火,忽地想起前世冷宫里那具挂着九鸾凤钗的枯骨。她捻了块梅花酥轻笑:“姐姐这梦,做得比戏文还精彩呢。“ 两人正僵持着,楼梯突然咚咚作响。柳嬷嬷惊慌失措扑进来:“夫人!老夫人马车在苍耳坡翻了!“ 腊月廿八的茶楼挂着红绸,檐角冰棱映着晏菡茱雪白的狐裘。她踩着木梯拾级而上时,正听见二楼传来银箸敲击瓷盘的脆响。 “妹妹来得迟了。“晏芙蕖掀开青花瓷盖碗,普洱陈香混着炭火气扑面而来,“这君山银针都凉了三回了。“ 晏菡茱解下斗篷递给惊蛰,露出里头石榴红遍地金襦裙:“芙蕖姐姐冒着风雪回京,总不会专程请我喝茶吧?“她指尖抚过案上掐丝珐琅攒盒,“上回在醉仙楼,姐姐说请客,最后可是记在侯府账上。“ “今儿不同。“晏芙蕖突然倾身,鎏金缠枝钗垂在耳畔摇晃,“姐姐送你桩泼天富贵。“她将茶汤泼在青砖地上,蘸着水渍画出个“裴“字。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扑在窗纸上,晏菡茱瞳孔微缩。前世潇湘阁倒台时,她亲眼见过金林卫从暗格搜出裴家私印。可如今离事发还有半年,晏芙蕖怎会。 “妹妹可知上月潇湘阁被抄?“晏芙蕖压低嗓音,“主谋虽逃了,却在密室落下这个——“她从袖中抖出半块双头蟒纹玉牌,“靖安侯若得此物,裴家。“ “姐姐想要什么?“晏菡茱突然打断,指尖在暖手炉上轻叩。前世这庶姐便是用类似手段,从她这里骗走三万两军饷。 晏芙蕖笑着将玉牌推过来:“西北狼山关还缺个参将。“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划过晏菡茱腕间翡翠镯,“妹妹在侯爷跟前美言几句,不过举手之劳。“ 茶汤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两人面容。晏菡茱想起前世纪胤礼调任西北后,正是靠着狼山关军功平步青云。她忽然轻笑:“姐姐可知狼山关今冬冻死多少战马?“ “你!“晏芙蕖指尖掐进掌心,面上仍端着笑,“妹妹若嫌不够,再加条消息——裴家三公子在城西养着个外室,那女子腰间。“ “姐姐。“晏菡茱突然将暖手炉重重一放,“侯爷最厌后宅妇人插手朝政。“她瞥见窗外闪过玄色衣角,那是侯府暗卫的服色,“不过姐姐既开了口,妹妹便替你将此物转交世子。“ 晏芙蕖眼底闪过精光,正要开口,楼下忽然传来喧哗。惊蛰急促叩门:“世子夫人,纪老夫人带着人往茶楼来了!“ 话音未落,木梯已传来“咚咚“闷响。晏芙蕖迅速将玉牌塞进晏菡茱袖中:“明日辰时,城隍庙石狮底下有你要的东西。“ “毒妇!“纪老夫人撞开门的刹那,镶宝护甲直指晏芙蕖面门,“竟敢私吞我儿的俸禄!“ 晏菡茱侧身避开飞溅的茶汤,看戏般倚在窗边。晏芙蕖广袖一甩,三枚铜钱“叮叮“钉入梁柱:“母亲莫不是忘了,胤礼的俸禄连您半匣头面都买不起?“ “你、你竟敢行凶!“纪老夫人哆嗦着后退,撞翻案几时露出袖中当票——正是晏芙蕖陪嫁的那对翡翠镯子。 “原是为这个。“晏芙蕖拾起当票轻笑,“母亲既要当我的嫁妆,何不直接开口?“她突然撕碎纸片,“可惜过了赎当期,镯子早被江南富商买走了。“ 纪老夫人突然瘫坐在地嚎哭:“造孽啊!我纪家怎娶了这等恶妇!“ 晏菡茱看着这出闹剧,忽然想起前世自己跪在雪地里求婆婆请大夫的场景。她拢了拢狐裘:“惊蛰,回府。“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雪粒子砸在车顶噼啪作响。晏菡茱摩挲着袖中玉牌,忽然掀帘吩咐:“绕道去城隍庙。“ 石狮腹中的鎏金匣裹着油纸,里头除却裴家密信,竟还有张地契——正是前世纪胤礼金屋藏娇的那处宅院。晏菡茱冷笑,将地契凑近炭盆。 火苗蹿起的刹那,她听见车外传来晏芙蕖的声音:“妹妹果然守信。“ 炭盆里的银丝炭噼啪作响,晏芙蕖拢了拢白狐毛领,青玉镯子磕在紫檀桌沿上:“妹妹这话说得轻巧,靖安侯府自然清流,可若我说...“她忽然倾身压低嗓音,“潇湘阁背后站着东宫那位呢?“ 晏菡茱指尖在青瓷杯沿画了个圈,盏中碧螺春荡起涟漪:“姐姐这梦倒是做得越发离奇了。“ “离奇与否,妹妹派人查查便知。“晏芙蕖从袖中抽出张洒金笺,“东宫詹事府上月支取的三千两雪花银,最后可都流进了潇湘阁账房。“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墨迹,“这还只是明面上的。“ 窗外飘进几片雪粒子,晏菡茱望着笺上“永昌钱庄“的印鉴,忽然想起前日沈钧钰提过,太子门客近来频繁出入西市赌坊。她轻叩桌案:“姐姐想要什么?“ “一万两现银,再加靖安侯在兵部的门路。“晏芙蕖说得干脆,“换我夫君官复原职。“ “啪“地一声,茶盖扣在杯口。晏菡茱抬眸轻笑:“姐姐莫不是冻糊涂了?北境军报说纪将军贪功冒进时,我可提醒过你...“ “沙场之事瞬息万变!“晏芙蕖突然拔高音调,腕间翡翠镯撞得叮当响,“南唐那群蛮子扮作商队偷袭,任谁都会中计!“她胸口剧烈起伏,恍惚又看见前世纪胤礼被乱箭穿心的模样。 晏菡茱慢条斯理剥着糖炒栗子:“姐姐若真料事如神,当初就该梦见这场偷袭。“栗壳“咔“地裂开,“再说潇湘阁,就算真与东宫有牵扯...“她将栗仁扔进嘴里,“与我何干?“ 暖阁倏然寂静,唯有铜漏滴滴答答。晏芙蕖盯着对方袖口金线绣的缠枝莲,突然轻笑:“听说三日前,沈将军在朱雀大街当众杖毙了个调戏民女的家奴?“她吹了吹茶沫,“巧得很,那恶仆的姘头...正是潇湘阁的琴娘。“ 栗仁卡在喉间,晏菡茱攥紧帕子咳嗽起来。父亲最重清誉,若让人知道沈府下人牵扯花柳之地... “八千两。“晏芙蕖竖起三根手指,“再加漠北商道三成利。“ “两千两。“晏菡茱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叁“,“商道给你半成,但要签死契。“她忽然歪头一笑,“姐姐该不会忘了,上回说好要给我的北境布防图...“ 珠帘哗啦一响,柳嬷嬷端着杏仁酪进来打圆场:“灶上新蒸的定胜糕,两位夫人尝尝?“ 晏芙蕖舀了勺甜羹,忽然道:“妹妹可知,潇湘阁暗室供着尊鎏金欢喜佛?“她舔去唇边糖渍,“佛座底下刻着太子生辰呢。“ 第247章 钱袋子 晏菡茱银匙“当啷“砸在碗底。去年中秋宫宴,她亲眼见太子妃将同样制式的佛像请回东宫。若此事为真... “五千两,两成利。“她推开甜碗,“再附赠姐姐个消息——西魏使团腊月廿六入京。“ 晏芙蕖瞳孔微缩。前世正是西魏三皇子求娶晏菡茱,才让靖安侯府不得不站队三皇子。她猛地抓住对方手腕:“使团名单可有拓跋烈?“ “姐姐这是答应了?“晏菡茱挑眉抽回手,腕上已多了圈红印。 窗外忽传来爆竹声,年关的喜庆顺着寒风钻进暖阁。两个女子隔着氤氲茶雾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瞧见跳动的烛火。 “成交。“晏芙蕖将洒金笺拍在桌上,“但我要先见现银。“ “姐姐急什么。“晏菡茱掏出鎏金怀表瞥了眼,“未时三刻刑部要提审潇湘阁老鸨,姐姐不妨同去听听...“她故意拖长音调,“那位琴娘招供时,会不会提到东宫暗卫的腰牌呢?“ 茶案剧烈一晃,晏芙蕖袖口扫落栗子壳。她终于明白为何前世潇湘阁突然起火——那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原来是为毁尸灭迹。 寒风卷着细雪扑在窗棂上,晏芙蕖裹着狐裘往炭盆边挪了挪,指尖在青花瓷盏上敲出清脆的响:“若我说潇湘阁牵扯着紫嫣郡主,妹妹可愿多听两句?“ “姐姐慎言!“晏菡茱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溅出几点褐色的茶汤,“郡主三年前便随太后南下礼佛,与京城隔着千山万水,这话要让长公主听见。“ “我敢拿项上人头作保。“晏芙蕖忽然倾身凑近,发间金步摇在烛火中晃出细碎的光,“前日商队从江南带回的织锦里,可夹着潇湘阁特制的鲛绡帕子。“她指尖在案上划出个“慈“字,“上头绣着这个。“ 晏菡茱瞳孔微缩。太后母家正是慈州周氏,紫嫣郡主闺名里也带着“慈“字。 “一万两。“晏芙蕖竖起一根手指,“外加替胤礼谋个西北的缺。“ “西北?“晏菡茱像是听见什么笑话,“纪将军正月里才调任北境大营,如今又要挪窝,知道的说是戴罪立功,不知道的还当是逃兵呢。“ 这话戳得晏芙蕖心口生疼。她夫君上月冒进折了五百精兵,如今在军中抬不起头,偏生这庶妹还要揭人伤疤。她攥紧袖中帕子冷笑道:“妹妹当真是侯府养出来的金贵人,不晓得我们这些外嫁女的难处。五千两,再要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总行了吧?“ 窗外传来更鼓声,炭盆爆出几点火星。晏菡茱盯着案上跳动的烛火,忽然轻笑:“两千两,机会要看天时。姐姐若愿意,明日就让账房支银子。“ “两千?“晏芙蕖猛地站起来,狐裘扫翻了茶盏,“上回给你的辽东貂皮,转手就赚了万八千两!如今倒跟我哭起穷来?“ “姐姐糊涂了。“晏菡茱慢条斯理地拭去裙角茶渍,“那两万两可是分了三家铺子的红利,姐姐拿的可是现成银子。“她忽然压低声音,“况且。紫嫣郡主的把柄,当真值这个价?“ 寒风突然撞开半扇窗,卷着雪粒子扑在晏芙蕖脸上。她望着庶妹映在墙上的影子,恍惚看见条吐信的毒蛇。当初那个任人欺负的小丫头,如今竟能把她逼到墙角。 “再加条消息。“晏芙蕖突然抓起案上裁纸刀,“哗啦“划开袖口夹层,抖出张泛黄的纸笺,“前儿胤礼在兵部旧档里翻着的,潇湘阁每月初八往城南送的红木箱——“她将纸笺拍在案上,“装的可都是婴孩。“ 晏菡茱指尖刚触到纸角,晏芙蕖突然按住她手背:“四千两。“ “两千。“晏菡茱抽回手,纸笺上赫然印着潇湘阁的朱砂印,“姐姐莫忘了,上月兵部刚换了尚书。“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窗外,“韦大将军最恨吃空饷的,纪将军这错处。“ 晏芙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这死丫头竟连胤礼虚报军饷的事都摸清了,怪不得敢这般拿捏她。 “三千!“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春桃,送客。“晏菡茱突然扬声道。 “成交!“晏芙蕖几乎是扑在案几上,鎏金护甲在黄花梨木上划出三道白痕。她看着庶妹慢悠悠收起纸笺,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般被逼着交出娘亲的遗物。 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巡夜卫兵的火把照亮半条街。晏芙蕖裹紧狐裘钻进马车时,听见晏菡茱在檐下轻声说:“姐姐可知为何总输给我?“她掀起车帘,看见庶妹举起那张纸笺对着月光,“你要的是活路,我要的。是他们的死路。“ 车轱辘碾过结冰的青石板,晏芙蕖盯着掌心四个新月形的指甲印。方才那纸笺上的朱砂印她看得真切,根本不是潇湘阁的印记——这丫头怕是早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侯府书房里,晏菡茱将纸笺凑近烛火。墨迹在高温下渐渐消退,露出底下歪歪扭扭的“慈“字。她嗤笑着把纸扔进炭盆,看火舌瞬间吞没所有痕迹。 “小姐,真要给纪夫人三千两?“春桃捧着账本进来。 “给。“晏菡茱蘸着朱砂在名册上勾画,“顺便把城西那间闹鬼的铺子过户给她。“她望着窗外纷扬的大雪轻笑,“我那好姐夫不是要戴罪立功么?北境大营的冬衣。该换换了。“ 晏菡茱端起青瓷茶盏轻抿一口,茶汤在舌尖滚了滚才咽下,“现下能说了罢?“ 晏芙蕖身子往前探了探,指尖叩着案几,“说出来吓破你的胆——潇湘阁背后主使,正是紫嫣郡主的爹,宣王。“ “荒唐!“茶盏重重磕在案上,晏菡茱霍然起身,“宣王不是平叛时遇刺身亡了?“ “没想到罢?“晏芙蕖得意地晃着团扇,“你这三千两花得值当。我梦中预兆看得真真儿的,主谋就是他。“ 晏菡茱捏着帕子坐下,“宣王图什么?诈死遁世?“ “想知道?“团扇掩住半张脸,“得加钱。“ “你。“晏菡茱气笑了,“多少?“ “一万两。“晏芙蕖伸出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童叟无欺。“ “罢了。“晏菡茱别过头,“诈死无非那几样缘由,我自能查清。“ 晏芙蕖团扇一滞。她原想着这消息够骇人,没成想对方竟不上钩,“宣王诈死蹊跷得很,单凭他一人可成不了事,还有同谋呢。“ 见晏菡茱垂眸不语,她凑近些道:“紫嫣郡主若真掌了这些腌臜势力,你这眼中钉还能安生?“ 这话正戳中晏菡茱心事。她攥紧帕子,面上仍淡淡道:“芙蕖姐姐张口便要万两,莫不是当靖安侯府开钱庄的?如今中馈在婆母手中,我哪来这些体己?“ “再说侯爷在外奔波凶险,便知晓这些又能如何?“她抬眸冷笑,“两千两,多一文都没有。“ 晏芙蕖团扇拍在案上。前世她嫁进靖安侯府,最清楚苏氏虽掌家却从不克扣儿媳,“上回毛皮生意赚得盆满钵满,侯夫人没赏你几万两?“ “八千两。“她竖起三根手指,“再少我便寻旁人去。这消息搁锦衣卫那儿,两万两都有人抢着要。“ 晏菡茱忽地轻笑,“姐姐敢将梦境预示说与他人?纪家姐夫护得住你?“她指尖划过茶盏边沿,“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想拿人炼丹的权贵。“ 晏芙蕖脸色骤白。前些日子纪府后巷总有人探头探脑,吓得她半月没敢出门。 “永昌伯府出来的姊妹,我何曾害过你?“晏菡茱推过一碟桂花酥,“倒是姐姐,上回涝灾时。“ “你还有脸提!“晏芙蕖拍案而起,“说好囤粮哄抬粮价,你转头就匿名捐给朝廷!“ 晏菡茱慢条斯理掸去裙裾碎屑,“姐姐梦里预见的涝灾准得很,我这才说动婆母开仓。“她忽地倾身,“可若让人知晓,这未卜先知的本事。“ 晏芙蕖踉跄跌坐回椅中。窗外蝉鸣刺耳,她盯着案上凉透的茶汤,恍惚见着前世被囚在暗室的日子。 “五千两。“晏菡茱将银票拍在案上,“我保纪家安稳。“ 晏芙蕖盯着银票上“通宝钱庄“的朱印,喉头滚动。前日纪胤礼为打点官职,刚典当了她陪嫁的翡翠屏风。 “再加两间绸缎庄。“她咬牙,“要西市临街的铺面。“ “姐姐倒是会挑。“晏菡茱嗤笑,“西市两间铺子,月利少说八百两。“ “不要便罢。“晏芙蕖作势起身,“宣王同谋的身份,值这个价。“ “成交。“晏菡茱击掌唤来丫鬟,“取地契来。“ 待丫鬟退下,晏芙蕖蘸着冷茶在案上写了个“秦“字,“这位可是紫嫣郡主的闺中密友。“ 晏菡茱瞳孔骤缩。秦阁老嫡孙女上月刚与三皇子定亲,若真牵扯其中。 “姐姐这梦,可别是胡诌的。“她捏紧地契,指节泛白。 晏芙蕖劈手夺过地契,“宣王诈死那夜,秦家别院后门抬出三口樟木箱。“她凑到晏菡茱耳边,“箱角渗的血,浸红了青石板呢。“ 蝉声忽然停了。晏菡茱望着窗外晃动的树影,想起紫嫣郡主昨日赏花宴上,簪的那支血玉凤钗。 晏芙蕖绞着帕子,心口像被剜去一块肉:“就因你捐了那些粮药,我的货全砸手里了!“ “我这是救你命呢。“晏菡茱捻着茶盖轻刮沫子,“涝灾后砍了多少奸商的脑袋?若没我拦着,你赚的银子怕是要换成断头饭了。“ 见晏芙蕖仍不服气,她搁下茶盏:“梁国舅的门客贪了赈灾银,如今尸首还在西市挂着。姐姐若顶个发国难财的名头,纪姐夫这辈子的仕途。“ 晏芙蕖倏地白了脸。前日经过西市,那具血肉模糊的尸身还历历在目。 “六千两。“她声音发虚,“不能再少。“ “三千两。“晏菡茱指尖轻叩青瓷盏沿,“再让侯爷给纪姐夫谋个戴罪立功的差事。“见对方瞪圆了眼,她轻笑:“这机会值万金,姐姐可要想清楚。“ 窗外蝉鸣突然刺耳。晏芙蕖想起昨夜纪胤礼醉酒时的哭诉——他在翰林院熬了五年,至今还是个七品编修。 “成。成交。“她咬牙扯破帕子。 晏菡茱抚掌唤丫鬟取笔墨,“银票三日后送到府上。“见晏芙蕖要争辩,她挑眉:“姐姐莫不是忘了,上回毛皮生意的尾银,我可是提前半月结清的?“ 这话戳中晏芙蕖软肋。她悻悻坐回圈椅,蘸着冷茶在案上画圈:“宣王当年与蛮族公主私通,借着平叛诈死脱身。“ “什么?“晏菡茱险些打翻茶盏,“他扔下怀胎六月的发妻,连刚满月的紫嫣都不要了?“ “在''真爱''跟前,妻女算得什么?“晏芙蕖讥笑,“至于王爵——“她突然压低嗓音,“若将来能坐龙椅,谁还稀罕亲王之位?“ 晏菡茱攥紧团扇骨,“单靠潇湘阁传脏病就能造反?“ “那不过是幌子。“晏芙蕖蘸茶画出宫墙轮廓,“真正要弄乱的,是这里。“指尖重重点在“慈宁宫“三字上。 “太后?“晏菡茱脊背发凉。上月宫宴,她还见太后亲手给陛下喂长寿面。 “陛下若有个万一。“晏芙蕖在“太子“二字上画叉,“遗腹子总要人辅佐。等小皇帝''病逝'',祁家血脉不就剩个''死而复生''的皇叔?“ 晏菡茱忽觉满室闷热。紫嫣郡主昨日进宫请安,戴的正是太后赏的东珠步摇。 “姐姐这梦。“她喉头发紧,“可曾预见太后何时动手?“ 晏芙蕖团扇掩面,“再加五千两。“ “你!“晏菡茱气极反笑,“真当我是钱袋子?“ “妹妹可知太后每日进的燕窝盅里有什么?“晏芙蕖凑近她耳畔,“那可是用五石散煨的。“ 晏菡茱猛地站起,带翻茶盏。褐黄茶汤在案上蜿蜒成蛇,渐渐浸透“慈宁宫“三个字。 “三日后送银票时,自会告知详情。“晏芙蕖起身理了理裙褶,“提醒妹妹一句——紫嫣郡主上月得了太后赐的厨子,据说最擅做梅花酥。“ 行至门边又回头:“对了,那厨子是从潇湘阁出来的。“ 蝉声忽地炸响。晏菡茱盯着案上水渍,恍惚见那茶渍化作血盆大口。她抓起团扇疾步往外走,裙裾扫过门槛时,一片枯叶正巧落在“慈宁宫“的“宫“字上。 第248章 傀儡香 晏芙蕖捧着青瓷茶盏,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都怪胤礼官职卑微,在朝中说不上话。若他有个侍郎之位,这样能得御前露脸的好差事,怎会落到别人手里?“ 她原想着等纪胤礼在北疆立下战功,借着回京述职的机会揭开潇湘阁黑幕,再添一桩功劳。谁料丈夫贪功冒进折了腿,潇湘阁又提前事发,生生坏了全盘谋划。 晏菡茱垂眸拨弄茶盖,氤氲水汽模糊了眉眼。半晌才道:“芙蕖姐姐这份筹谋,倒比朝中那些幕僚还周全。纪姐夫得你相助,实在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这话倒不全是客套。若纪胤礼能沉下心稳扎稳打,凭着芙蕖那些未卜先知的梦境,何愁不能青云直上?偏生那人总想着一步登天,前些日子还撺掇御史弹劾户部。 “妹妹说笑了。“晏芙蕖捏起块芙蓉酥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在织金裙摆上,“倒是你如今在靖安侯府可还顺心?听说沈世子前日刚升了户部郎中?“ “五品闲职罢了。“晏菡茱抽出绣着缠枝莲的绢帕轻拭唇角,“倒是姐姐此番回京,可要在纪府多住些时日?上元节西市有灯会,听说工部新制的走马灯足有三丈高呢。“ 晏芙蕖突然放下茶盏,瓷底磕在紫檀桌面上“叮“地一响:“菡茱,你实话告诉我——“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前年母亲寿宴上那对翡翠镯子,当真是你自己挑中的?“ “姐姐怎的想起这个?“晏菡茱指尖在青瓷莲花纹上游移,“自然是我亲手选的,母亲不是夸那水头透亮么?“ 雅间里静得能听见楼下说书人的醒木声。晏芙蕖盯着妹妹鬓间的累丝金凤钗,忽然轻笑:“也是,如今你嫁作沈家妇,靖安侯府蒸蒸日上,倒比在闺中时更显贵气了。“ 这话说得古怪,晏菡茱却只作不觉,捡起银匙搅动盏中茶沫:“姐姐尝尝这雨前龙井,说是今年新贡的。掌柜特意留了两斤,回头让伙计包些给你带回去。“ “那就多谢了。“晏芙蕖捻着帕子按了按唇角,“说起来,前日我梦见东郊皇庄的麦田遭了蝗灾。“ 话未说完,晏菡茱忽然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寒风卷着细雪扑进来,楼下叫卖糖葫芦的吆喝声顿时清晰可闻。 “姐姐你看,“她指着远处冒雪疾驰的驿马,“今冬雪下得这样早,来年定是个丰年,哪来的蝗灾呢?“ 晏芙蕖脸色微变,强笑道:“梦境之事本就虚妄,不过说给妹妹解闷罢了。“说着又去拿碟中点心,却发现指尖沾了层细汗,险些捏不住那块枣泥山药糕。 “前次烧毁良种之事。“晏菡茱忽然开口,惊得晏芙蕖手一抖,糕点骨碌碌滚到桌角,“侯爷原是要报官的。“ “你!“晏芙蕖猛地站起,鬓边金步摇叮当乱响。 “姐姐莫急。“晏菡茱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我说是庄户不慎走水,这才搪塞过去。只是。“她抬眼望向面色发白的嫡姐,“这样损人不利己的勾当,姐姐往后还是少做为妙。“ 窗外飘进的雪粒子在炭盆上化作白烟。晏芙蕖盯着那缕轻烟,忽觉喉头发紧:“我。我也是为着纪府。“ “姐姐的心思我自然明白。“晏菡茱截住话头,从缠枝莲纹食盒里取出两包点心,“这是新制的栗子酥和桂花糖蒸酥酪,最宜配着六安瓜片吃。眼看要过年了,姐姐带回去给纪老夫人尝尝。“ 晏芙蕖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尚带余温的糕点,突然想起及笄那年,她们也是这样坐在晏府后花园分食新蒸的桂花糕。那时菡茱还梳着双丫髻,总爱把糖粉沾在鼻尖上。 “其实。“她摩挲着纸包上朱红的“吉祥如意“印,“当年母亲要把你许给摄政王府。“ “姐姐慎言。“晏菡茱“啪“地合上食盒,“如今你我各有归宿,往事何必再提?“她转身招呼侍女添炭,腕间翡翠镯子映着炭火,泛出幽幽碧光。 晏芙蕖望着那抹翠色,突然想起前世在摄政王府见过的贡品血玉镯。若是当年。她摇摇头甩开杂念,裹紧狐裘起身:“时辰不早,该回府准备年节事宜了。“ “姐姐慢走。“晏菡茱送到雅间门口,忽然轻声道:“北疆来的密折昨日已到通政司。“ 晏芙蕖脚步一顿,金线绣的并蒂莲在裙摆上微微颤动。她没回头,扶着丫鬟的手快步下楼,积雪在缎面绣鞋下咯吱作响。 茶楼外。 卖糖人的老汉正在收拾摊子,忽见贵妇人模样的女子疾步而出,连忙躬身让道。寒风中飘来零碎对话: “。腊月二十三祭灶要用的饴糖。“ “。纪大人腿伤用的虎骨膏。“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渐远,茶楼二层传来清脆的瓷器相碰声。说书人正讲到“定军山诸葛亮智取汉中“,醒木啪地一拍,满堂喝彩。 晏芙蕖的裙角刚消失在楼梯口,惊蛰便跺脚道:“纪夫人足足要了二十盒金丝酥!一盒顶寻常人家半年嚼用呢!“ 晏菡茱正拈着茶盖拨浮沫,闻言手一抖,碧青瓷盏“当啷“磕在案上。她望着楼下正往马车搬锦盒的伙计,苦笑道:“原是低估了她。“ 红木食盒摞成小山,晏芙蕖立在车辕边指挥,绛紫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晏菡茱瞧她眉梢带笑的模样,忽觉腰间荷包隐隐作痛——三百六十两雪花银,够买下城西半条街的铺面。 “主子何苦纵着她?“惊蛰捧着沉甸甸的账本,眼圈都红了。 “你当这些点心是给她吃的?“晏菡茱扶栏远眺永昌伯府方向,“年关将至,总得给娘家备些体面礼。“说着捻起块杏仁酥咬了口,甜腻滋味在舌尖化开,倒似吞了满口黄连。 回府路上,晏菡茱倚着车壁盘算。五千两银票已让晏嬷嬷送去纪府,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将宣王之事化作靖安侯府的护身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她恍惚又见紫嫣郡主鬓间那支血玉凤钗——东珠坠子晃起来,像极了慈宁宫檐角的风铃。 “世子回来了!“门房一声通传惊碎思绪。晏菡茱抬眼便见沈钧钰踩着虚浮的步子进院,官袍下摆沾着酒渍,玉冠歪斜却仍强撑端正模样。 “可是纪夫人。“他话未说完便踉跄半步,惊得晏菡茱忙上前搀扶。浓重酒气扑面而来,混着他袖间沉水香,竟酿出几分旖旎。 “祸福相依罢了。“她将人按在榻上,绞了帕子替他拭面,“倒是你,同僚家孩儿满月酒,怎喝成这般?“ 沈钧钰捉住她手腕,眼底醉意褪去三分:“五千两加个官职,换来的消息怕是能掀了半个朝堂。“ 暮色渐浓时,二人借着请安名头去了老太君院里。檀香缭绕中,晏菡茱将宣王之事细细道来。老太君掌中佛珠“咔嗒“一声停住,侯夫人苏氏手中茶盏溅出半盏清汤。 “此事。“老太君闭目良久,“明日修书与你父亲。“ 晚膳时分,沈钧钰突然摔了银箸:“整日里管东管西,当我三岁孩童不成?“ “我管你?“晏菡茱拍案而起,“昨儿是谁醉得认不得房门?“ 满屋仆妇噤若寒蝉。春桃正要劝解,却见世子冲她使眼色,顿时会意,领着众人退至廊下。雕花门“吱呀“合拢的刹那,里间传来瓷盏碎裂声。 “演过了。“晏菡茱压低声音,将最后一块芙蓉糕塞进他嘴里。 沈钧钰就着她指尖舔去糖霜,含糊道:“不要那对翡翠耳铛了?“ 窗外飘起细雪,值夜的婆子缩着脖子嘀咕:“世子爷这月摔的茶盏,够开间瓷器铺了。“ 而此时纪府正房,晏芙蕖对着银票怔怔出神。芒种捧着描金食盒进来:“夫人,永昌伯夫人让带话,说金丝酥极合老太爷胃口。“ “知道了。“晏芙蕖摩挲着银票边沿“通宝钱庄“的暗纹,忽地轻笑出声。今日经过西市,她特意绕去看了那间即将到手的绸缎庄——朱漆匾额上“纪记“二字,在夕阳下泛着鎏金般的光泽。 更漏滴到三更时,晏菡茱推开窗棂。纷纷扬扬的雪片落进掌心,凉意直透心底。沈钧钰自后环住她,大氅裹住两人,“父亲回信前,莫要轻举妄动。“ “我省得。“她望着院中红梅,“只是太后寿辰将至,紫嫣郡主前日递帖说要过府赏雪。“ 一声鸦啼划破夜空,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沈钧钰将她的手拢入掌心,这才惊觉她指尖冰凉似铁。 …… 待仆妇们鱼贯退出,苏氏绞着杏黄帕子开口:“可是姐妹俩拌嘴了?“楠木交椅上端坐的老夫人捏着沉香木佛珠,眼风扫过晏菡茱鬓间微乱的珠花:“你那个嫡姐,又拿要紧事来换好处了?“ 晏菡茱将鎏金手炉往罗汉榻边推了推,压低声音:“母亲祖母明鉴,方才在茶楼。“窗外北风卷着细雪扑打窗棂,炭盆里银丝炭噼啪炸开几点火星。 “竟有此事!“老夫人手中佛珠重重磕在紫檀案几上。苏氏慌忙去扶翻倒的青花缠枝纹茶盏,滚烫的茶汤在织锦桌布上洇开深色痕迹。 沈钧钰霍然起身,玄色锦袍带起一阵风:“孙儿这就遣暗卫去慈云寺。“话音未落被老夫人抬手止住,“慢着!“老人枯瘦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太后礼佛的禅院后山有条暗道,前朝末帝就是从那处。“ “孙儿明白。“沈钧钰接过舆图细看,烛火在他眉间投下深深阴影,“派去的人要口风紧,宁可不探,不可打草惊蛇。“ 苏氏绞帕子的手愈发用力:“要我说,这事该早早禀报金林卫。“ “糊涂!“老夫人瞪她一眼,“你当这是后宅争风吃醋?等侯爷密信到了再议。“转头见晏菡茱正往炭盆里添新炭,温声道:“好孩子,这些日子少往城外庄子去。听闻紫嫣郡主在江南。“ “母亲多虑了。“沈钧钰轻笑,“那疯妇如今被圈在别院。“话未说完被苏氏拧住胳膊:“你当郡主府那些暗桩是摆设?前日庄子上报,说有人往水井里扔死老鼠。“ 晏菡茱拨弄火钳的手一顿,火星子溅上石榴红裙裾:“儿媳省得。昨日已让王嬷嬷把府里药材都换成密封陶罐,各院水井也加了铜锁。“腕间翡翠镯子碰在铁钳上,发出清脆的“叮“声。 老夫人满意颔首,忽听外间更鼓声起,蹙眉道:“潇湘阁那三个染病的。“ “是户部张侍郎的庶子、威远伯侄孙,还有。“苏氏掰着手指细数,忽然倒抽冷气,“都是掌管漕运、盐铁的要紧衙门!“ 沈钧钰猛地击掌:“孙儿明白了!“他在厅中来回踱步,云纹皂靴踏得青砖咚咚响,“这些人虽不成器,却能在各衙门走动。若宣王用解药要挟。“ “何须解药?“晏菡茱突然开口,惊得众人转头。她起身推开半扇雕花窗,寒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诸位可记得端王谋反时用的傀儡香?“ 老夫人浑浊的眼珠骤然精光四射:“你是说。“枯枝般的手指攥紧佛珠,“那些脏病。是幌子?“ “孙媳斗胆揣测。“晏菡茱关窗转身,发间金步摇在烛火中乱晃,“太医院说这病会使男子。不举。“她颊边飞红,声音低下去,“可若是某种毒,既能让人生出红疹,又能。“ “又能令人神智昏聩!“沈钧钰接口道,“就像当年父亲中的傀儡香!“ 苏氏手中茶盏“当啷“落地,碎瓷溅到晏菡茱裙边:“那。那些治好的。岂不是。“ “母亲莫慌。“沈钧钰扶她坐下,“太医院案卷孙儿都看过,所谓''痊愈''不过是红疹消退。若真是毒。“他望向窗外飘雪,“宣王手中必有真正的解药。“ 老夫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晏菡茱忙递上参茶。老人就着她的手啜饮两口,哑声道:“明日。让庄子上送二十车陈醋进城。“ “母亲这是?“苏氏不解。 “醋能验毒。“老夫人摩挲着茶盏边缘,“永昌三年的宫变,叛军就是在井中下毒。“话未说完又咳,晏菡茱轻拍她佝偻的背脊,发现老夫人中衣已被冷汗浸透。 更漏声又响,沈钧钰吹熄两支蜡烛:“祖母早些安置吧,孙儿这就去安排。“ 第249章 镖局 檀香在博山炉中袅袅升起,老夫人拨着佛珠沉吟:“钧钰,让你手下盯紧魏奉晖和郑源。哀家记得你那好友魏郎中的疫症已愈?“ “正是。“沈钧钰搁下银箸,“还有工部的郑主事。“ “一并盯了。“佛珠“咔嗒“一声响,“潇湘阁的人既失了踪迹,保不齐圣上也在暗查这些痊愈之人。“ 晏菡茱盛了碗山药羹递与夫君:“盯梢时切记隐秘,莫叫人反咬咱们窥探圣意。“ 老夫人赞许颔首:“眼下是将芙蕖的梦境告知你父亲,还是待查实再报?“ “孙儿以为......“ “先用暗语写信。“老夫人截住话头,“把梦境与咱们的揣测都写上。“ 沈钧钰起身欲往书房,却被苏氏拦下:“天大的事也等用过膳。你父亲在北境又不是明日就回。“ 他匆匆扒了几口碧粳饭,到底搁了碗。苏氏望着儿子背影摇头,转头问儿媳:“芙蕖要了多少银子?“ “五千两。“晏菡茱舀着汤羹,“另要公公给纪胤礼谋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苏氏蹙眉:“她倒舍得为夫婿筹谋。“ “祸根也在此。“老夫人望着窗棂外飘雪,“这般急功近利,迟早要露马脚。你们当纪家两口子能守口如瓶?待咱们帮不上忙时,难保不会另寻买家。“ 晏菡茱心头一凛。那日晏芙蕖说起太后时的贪婪眼神,与西市叫卖的商贩无异。 戌时三刻,几道黑影自角门悄然离府。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晃,惊起栖在梅枝的寒鸦。 纪府正院,晏芙蕖盯着更漏问管家:“老夫人还未归?“ “晨起支了二百两便出门。“管家捧着账册的手直抖,“眼看要宵禁......“ “加派人手去寻。“晏芙蕖抚着新得的翡翠镯,“大冷天的,总不能让婆母流落街头。“ 管家应声退下,暗叹这新夫人手段了得。上月老夫人被接回时,纪府库房尚有三万两存银。如今不过旬日,账上竟只剩些散碎银子。 “夫人,东市绸缎庄的地契送来了。“芒种捧着描金匣子进来。 晏芙蕖展开地契,朱砂印鉴在烛火下泛着血般的光泽。她想起晌午经过西市时,那间挂着“纪记“匾额的铺面——鎏金大字映着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去库房取两匹云锦。“她突然起身,“明日回永昌伯府拜早年。“ 芒种迟疑道:“可老夫人那边......“ “婆母自有她的去处。“晏芙蕖对镜理了理鬓角,“左右纪府的脸面,如今是我撑着的。“ 更鼓声遥遥传来,晏芙蕖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镜中人凤目微挑,与前世那个跪在祠堂挨罚的纪少夫人判若两人。她伸手抚过妆奁里那支断过齿的旧银簪,忽然轻笑出声。 “夫人?“芒种捧着锦缎愣在门边。 “备车。“晏芙蕖将银簪掷进炭盆,“去城南别院。“ 车轮碾过积雪,在长街留下深深辙痕。城南小院门前,纪老夫人正攥着把银票与牙婆争执:“说好二十两的丫头,怎的临时加价?“ “哟,老夫人还当自己是诰命夫人呢?“牙婆啐道,“您儿子如今就是个七品小官,买丫鬟的银子还是儿媳赏的吧?“ 晏芙蕖的马车静静停在巷口。她掀帘瞧着婆母灰白的鬓发,想起前世这老妇如何磋磨自己,唇角笑意渐冷。 “回府。“她放下车帘,“明日让账房支五百两给老夫人。“ 芒种愕然:“夫人何必......“ “总得让外人知道,纪家是谁在当家。“晏芙蕖闭目养神。炭盆里银簪已化作一滩铁水,映着车窗外的雪光,亮得刺眼。老管家带着人从街头寻到巷尾,眼看着宵禁的梆子声响起,才灰头土脸地回府。一进垂花门就撞见扫雪的小厮,这才惊觉老夫人竟彻夜未归。 “夫人!”管家冲进暖阁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庄子上没人,城门也落锁了,老夫人她。” 晏芙蕖捧着暖炉斜倚在软枕上,炭火映得她眼角泪痣发红:“许是母亲嫌府里冷清,回老宅过年了。明儿你套两辆马车,把今年新制的狐裘和山参送去。” 她指尖轻轻划过案几上的账本,底下压着靖安侯府的密信。只要纪胤礼在边关养好伤,先前冒失追击敌军的罪名便能一笔勾销——这才是要紧事。 管家搓着冻僵的手退下后,晏芙蕖盯着跳动的烛火冷笑。那老虔婆定是去北疆告状了,不过如今银钱粮草都握在她手里,便是告到天王老子跟前也不怕。 次日天蒙蒙亮,管家就揣着对牌往城外赶。青骡车在雪地里压出深深的车辙,到庄子时日头已经西斜。看门的老汉提着灯笼直摇头:“老夫人腊月里就没来过。” “坏了坏了!”管家连夜往回赶,偏生撞上除夕封城门。他缩在城外破庙里听着爆竹声,冻得牙齿直打颤。 正月初一的晨钟刚响,管家就扑到朱漆大门前直拍门环:“快!快禀告夫人!” 纪府里正热闹,小丫鬟们踮着脚往檐角挂红绸。晏芙蕖捏着金剪子裁窗花,见管家踉跄着冲进来,手一抖剪断了并蒂莲的花茎。 “北境?”她扔了剪子站起来,红纸飘落在青砖地上,“母亲怎会。”话音未落眼圈先红了,“快!快去画舫巷找往来北疆的商队!” 管家抹着汗要退,又被叫住:“且慢!”晏芙蕖咬着唇在屋里转了两圈,“北疆的马车轮子包铁皮,车辕上刻狼头纹。你拿我的描金匣来,我画与你看。” 这一画就画到日上三竿。管家捧着画纸往北城门跑时,正撞见巡防营换岗。守门卫兵对着图纸直拍大腿:“可不是!前日天没亮就有辆铁轮马车出城,车把式脸上有颗大痦子!” 管家两腿一软跌坐在雪堆里——老夫人竟只带着两个粗使丫头,连侍卫都不带就敢闯冰天雪地! “夫人!”他冲回府时晏芙蕖正在插梅花,一枝红梅“咔嚓“折在手里,“车马行说这两日大雪封山,商队都不肯走。” “那就雇镖师!”晏芙蕖把断梅掷进炭盆,火星子“噼啪“爆开,“把库房那对翡翠屏风当了,凑足二百两现银。要快马加鞭的镖局,一日能追百里那种!” 管家诺诺应着要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回头见晏芙蕖扶着多宝阁发抖,脚下碎着青瓷笔洗:“还愣着作甚?若是婆婆有个好歹,我。我如何对得起夫君。” 等脚步声消失在廊下,晏芙蕖慢条斯理地捡起碎瓷片。窗棂外飘进零星雪花,落在她嫣红的唇角。北疆如今正是暴风雪,那老虔婆雇的破马车,怕是连雁门关都过不去。 她对着铜镜抿了抿鬓角,镜中人眼角微挑,哪还有半分泪意。前院忽然响起爆竹声,小丫鬟们笑着往膳房端年糕,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雕花窗棂。 。 腊月三十的寒风卷着碎雪砸在灯笼上,纪府门前的石狮都挂起了红绸。晏芙蕖攥着暖炉站在檐下,指甲几乎掐进貂毛缝里——全京城的镖局都闭门谢客,只剩西市旗杆上还飘着半面“威远“镖旗。 “夫人,十五个好手要一千五百两。”管家肩头落满雪粒子,“说是要备双倍马匹药材。“ “给!”晏芙蕖甩出银票时手一抖,去年除夕她为这数目跪在祠堂抄了整夜《女诫。如今这笔钱却要拿去救那个老不死的,她喉头泛起腥甜,“再加三百两,让镖师们连夜出发。” 银票飘落在砚台边,沾了未干的墨迹。管家躬身去捡,瞥见夫人绣鞋尖上沾着香灰——方才定是去佛堂咒人了。 更漏滴到子时,晏芙蕖掀翻针线筐:“不是说快马三日便能追上?”金剪刀扎进锦缎,仿佛戳的是老夫人满是褶子的脸。窗外突然炸开爆竹声,惊得她扯断佛珠,翡翠珠子滚进炭盆嗤嗤冒烟。 正月十五上元节,镖师仍无音讯。晏芙蕖对着满桌珍馐摔了玉箸:“派人去威远镖局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话音未落,小厮连滚带爬闯进来:“程镖头回来了!” 晏芙蕖撞翻胭脂盒扑到铜镜前,往眼下狠狠抹了把姜汁。待冲到前厅,果然见到三个铁塔似的汉子正在喝酽茶,斗篷上结着冰碴。 “老夫人可安好?”她掐着帕子泫然欲泣,余光扫见程镖头腰间佩刀豁了口——这是见血了。 程镖头放下茶碗叹气:“黑鹰寨扣着人,要一万两赎金。”他拇指在刀柄摩挲,“腊月廿八就扣下了,偏等到正月里才递话,怕是。“ 晏芙蕖眼前一黑。廿八!那老东西竟在阖家团圆时就被掳了!她掐着桌角才没笑出声,身子却软绵绵往下坠:“快。快扶我去。“ “夫人!”芒种搀着她往内室挪。转过屏风刹那,晏芙蕖瞥见管家正往程镖头袖里塞银锭,嘴角顿时绷紧——这老狗竟学会吃里扒外了。 管家送客回来时,晏芙蕖正歪在贵妃榻上啃蜜饯。”说说,怎么个章程?”她吐核儿的声音格外清脆。 “镖局留了十一个弟兄在寨子周旋,说是。“管家盯着地砖缝,“说是要现银,还要纪家人亲自送。” 晏芙蕖猛地坐直,蜜饯罐“咣当“砸在青砖上。碎瓷崩到管家脚边,他愣是没敢挪步。 “将军出征前留的印信可还在?”她突然轻笑,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划过妆奁,“取五千两官银,再兑五千两私库——记得往箱底掺铅块。” 管家抬头时,晏芙蕖正对镜描眉。烛火将她影子投在窗纸上,活像只竖着尾巴的猫。”老奴这就去办。”他退到门口又转身,“可要请族老。“ “请什么请!”黛笔“啪“地折断,“正月里惊动族里,你是嫌御史台参不够将军''治家不严''?” 更深夜重,晏芙蕖摸进祠堂。供桌上老夫人最爱的那串佛珠,被她一颗颗拽下来扔进火盆。”一万两买你全尸,够体面了。”火苗蹿起时,她对着牌位笑得花枝乱颤。 卯时三刻,马车载着二十口包铜箱子驶出角门。晏芙蕖倚着门框嗑瓜子,忽然将一把壳儿扬进风里:“去,把西跨院收拾出来——老夫人回来要静养呢。” 。 晏芙蕖眼前一黑,这回是真的栽倒在青砖地上。芒种扑过去时,她掌心还攥着半张当票,指甲在翡翠屏风的图样上掐出月牙痕。 老大夫捻着银针直摇头:“夫人这是双身子的人,怎敢如此动怒?”三寸长的银针扎进虎口,晏芙蕖才幽幽转醒,入眼便是帐顶绣的百子千孙图。 “你说。我有孕了?”她指尖发颤地摸上小腹。那里还留着去年小产的刀绞之痛,如今竟又。 “胎像本就不稳,再这般折腾,莫说孩子,夫人性命都难保。”老大夫蘸着朱砂写药方,狼毫笔在宣纸上沙沙作响,“这安胎药须得文火煎足两个时辰。” 屏风外传来管家焦灼的踱步声。晏芙蕖闭眼听着:老夫人被山匪掳去,赎金要一万两雪花银。她忽地笑出声,笑着笑着咳出泪来——早知这老货能闹出这般阵仗,当初就该在杏仁茶里下砒霜! “夫人!”芒种拧了热帕子给她拭汗,“程镖头说最迟明日晌午要给回信。” 晏芙蕖攥着被角的手背青筋凸起。五千两嫁妆已砸进去大半,剩下三千两连赎金的零头都不够。窗外飘进零星爆竹声,小丫鬟们正往廊下挂红灯笼,映得她面色愈发惨白。 “取笔墨来。”她撑着身子坐起,锦被滑落露出单薄中衣,“给靖安侯府和永昌伯府送信,就说。”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团,“就说纪家遭了匪祸,要借八千两救急。” 芒种捧着信笺欲言又止。晏芙蕖突然抓住她手腕,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皮肉:“再去当铺,把我那对累丝嵌宝金镯当了——要死当。” 药香在暖阁里氤氲开来时,晏菡茱正在侯府后园赏梅。她捏着信纸轻笑,红梅映得眼角泪痣鲜红欲滴:“我这姐姐倒是长进了,当年可是忍了整整十年。” 而此刻的纪府西厢,晏芙蕖正盯着鎏金暖炉出神。炭火“噼啪“炸开火星子,恍惚间又见纪胤礼出征那日。玄甲将军握着她的手说“等我回来“,转眼却为救个娼妓落了马,至今还躺在北疆养伤。 第211章 双喜临门 穿过影壁时,晏菡茱瞥见西角门几个探头探脑的粗使婆子。前世她们嚼舌根说她不得夫君欢心,如今倒缩着脖子不敢吱声。正厅里燃着苏合香,晏定廉捧着汝窑茶盏的手忽然一抖——江蓠正捧着鎏金拜匣跪在当间。 “世子亲笔书信在此。“江蓠叩首时,匣中雪浪笺露出半角,“腿伤未愈不能亲至,万望伯爷海涵。“ 晏定廉展开信笺的手微微发颤。上月诗会上他被翰林院老学士讥讽文章匠气,此刻捧着这封骈四俪六的致歉信,竟觉每个字都往他心坎里钻。读到“菡茱性敏慧,持家有方“时,他捻须大笑:“去岁重阳宴,老夫便说菡茱最肖我!“ 王氏盯着信尾靖安侯府朱印,指甲掐进掌心。那日她故意打碎晏菡茱陪嫁玉镯,如今这信倒像记耳光甩在脸上。戚氏最会看眼色,忙捧来冰镇杨梅:“母亲尝尝这个,芙蕖妹妹特地带来的。“ “姐姐这杨梅腌得妙。“晏菡茱忽然开口,“去岁我送来的那坛,父亲还说酸倒牙呢。“她笑盈盈望向晏芙蕖,“可见纪姐夫疼人,连腌果子的蜜糖都舍得用贡品。“ 晏芙蕖舀杨梅的银匙当啷落在盏中。那蜜罐分明是她典当嫁妆时私藏的,怎会......抬眼却见晏菡茱正抚着腰间禁步,玉组佩下赫然坠着个眼熟的鎏金钥匙——正是她当票上画的那枚! “菡茱。”她刚开口,纪胤礼突然起身作揖:“小婿新得方端砚,正想请岳父品鉴。“ 众人移步书房时,晏菡茱故意落后半步。西窗竹影里,她看见晏芙蕖拽住纪胤礼衣袖低语,男人腕上赫然有道新鲜抓痕——与芒种袖口当票的墨渍位置分毫不差。 “妹妹看这字如何?“晏定廉献宝似的展开幅字。晏菡茱瞧着“家和万事兴“五个歪扭大字,莞尔道:“父亲这笔飞白体,倒让女儿想起世子临的《快雪时晴帖》。“ “当真?“晏定廉双眼发亮,“快取澄心堂纸来!“ 当墨香盈室时,晏芙蕖盯着晏菡茱誊抄信文的侧脸,忽然想起前世那个暴雨夜。她也是这样端坐抄经,而自己蜷在漏雨的偏房里,听着纪胤礼与丫鬟的调笑声。 “姐姐尝尝这樱桃煎。“晏菡茱推过瓷碟,琥珀色的糖衣映出晏芙蕖扭曲的倒影,“听说纪姐夫升了典簿?真是双喜临门。“ 晏芙蕖咬破樱桃时尝到铁锈味——那日她跪在当铺柜前,掌柜的唾沫星子混着这味道喷在她脸上:“破落户也敢充贵妇!“ 暮色渐浓时,江蓠突然带着十抬礼盒进门。最上层的锦盒里,沈钧钰亲题的“贤妻良佐“金匾晃花了众人眼。晏菡茱抚过匾额边角未干的桐油,忽地轻笑:“世子说,中秋要补我三书六礼呢。“ 晏定廉将信笺对折三次,金丝楠木镇纸压过的折痕恰好遮住“菡茱温良“四字。他抬眼打量这个素日里低眉顺眼的庶女,忽觉她鬓边赤金步摇晃出的光晕竟有些刺目。 “到底是靖安侯府养人。“他捻着山羊须,目光扫过晏菡茱腕间新换的羊脂玉镯,“这骈文写得比翰林院那帮酸儒强多了,改日让世子给为父誊份《滕王阁序》可好?“ 晏菡茱团扇半掩面,扇面苏绣的锦鲤正巧游到嫣红唇边:“父亲惯会取笑人。“她瞥见晏芙蕖绞烂的帕子落进茶盏,溅起的水花沾湿了纪胤礼新裁的杭绸袍角。 王氏适时插话:“菡茱得空请徐太医来诊脉,这子嗣。”她故意顿了顿,“你三姐姐嫁去陈侍郎家半年就有了喜。“ “母亲说的是。“晏菡茱指尖抚过青瓷盏上并蒂莲纹,“世子说侯府西苑的荷花池要重修,等来年。”她忽地收声,望着窗外掠过的双飞燕抿嘴轻笑。前世沈钧钰正是在荷香满园时,抱着刚满月的庶长子来她病榻前示威。 晏芙蕖鎏金护甲掐进纪胤礼手背,这蠢货竟还痴望着晏菡茱!她猛地起身,发间珠钗撞得叮当响:“妹妹陪我去园子里醒醒酒?“ 水榭九曲桥畔,锦鲤争食搅碎满池倒影。晏芙蕖突然拽住晏菡茱披帛:“你可知我梦见什么?“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几乎戳到对方鼻尖,“梦见你跪在雪地里求沈世子垂怜,他却搂着美妾讥笑你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晏菡茱慢条斯理解开披帛结扣:“姐姐这梦倒有趣。“她俯身拾起片枫叶,“就像去岁你推我落水那次,非说是我自己踩到青苔。“红叶在她掌心碎成齑粉,“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姐姐的梦该换换花样了。“ “你!“晏芙蕖扬手要打,却被晏菡茱擒住手腕。腕骨传来的剧痛让她想起前世被纪胤礼踹断肋骨的滋味,那些她引以为傲的“独宠“,不过是男人贪图她最后那点嫁妆。 “姐姐可知为何我肯赴约?“晏菡茱突然松手,晏芙蕖踉跄着撞上石栏。池中锦鲤惊散,搅起的水波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上月东街当铺走水,烧了丙字柜三十七号。“晏菡茱抚着栏上雕花,“巧的是,那柜里存着姐姐陪嫁田庄的地契。“她指尖沾了朱漆,“更巧的是,走水前夜,纪姐夫在赌坊输了五百两。“ 晏芙蕖血色尽褪。那日纪胤礼醉酒说漏嘴,她才知道这男人竟拿她最后的地契抵了赌债。更可恨的是当铺掌柜说地契早被人赎走,如今看来...... “姐姐想要的三万两在这儿。“晏菡茱抖出张银票,飞钱上“通宝钱庄“的朱印刺痛晏芙蕖双目,“拿纪姐夫新得的典簿官职来换,如何?“ 远处忽然传来戚氏的惊呼。晏芙蕖回头望去,纪胤礼正捧着碟樱桃煎喂给王氏的贴身丫鬟,那丫头腕上戴的正是她当掉的翡翠镯子。 暮风卷着银票落入莲池,晏菡茱的声音混着蝉鸣飘来:“姐姐且慢慢想,毕竟。”她拾起石凳上的团扇,“摄政王妃的梦,还能再做三个月呢。“ 秋阳穿过梧桐叶在青石径上洒下碎金,晏芙蕖鎏金护甲掐进掌心:“妹妹当真不念姐妹情分?“她腕间缠着的雪青披帛正巧盖住昨日当镯子留下的红痕。 晏菡茱弯腰拾起片枫叶:“上回姐姐说药材生意稳赚不赔。” 第212章 各取所需 红叶在她指尖碎成细末,“结果刘记药铺的东家前日刚被扒了官服游街。“她抬眸轻笑,“听说抄出三十万两脏银呢。“ 晏芙蕖踉跄着扶住石栏,栏上露水浸湿了她新染的蔻丹。那日纪胤礼逼她典当陪嫁时,指甲也是这样洇开血色。“这次不同!“她突然抓住晏菡茱袖口,“北疆要闹白灾,咱们提前屯毛皮。” “姐姐慎言!“晏菡茱猛地抽回衣袖,缠枝莲纹的银线勾断了对方两片护甲,“去年钦天监说这话的博士,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远处传来戚氏的笑语,晏芙蕖急得扯开荷包,露出半张羊皮舆图:“你瞧!乌兰察布往北的牧场。”她指尖戳着处墨渍,“今冬要冻死半数牛羊!“ 晏菡茱盯着图上歪扭的批注,忽地想起前世北疆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那日她正给纪胤礼缝护膝,血书从驿马背囊滚落,沾了满院雪泥。 “姐姐从何处得来?“她故意抚过图上“四皇子府藏书“的朱印,“这般机密。” 晏芙蕖慌忙合上舆图:“你管不着!就说要不要合伙?“她发间珍珠钗随着喘息晃动,像极了前世吊死在梁上的那串璎珞。 晏菡茱退后半步倚着桂树:“上月户部刚颁《平准令》,凡贩运毛皮超五十张者。”她摘下一簇金桂,“要抽三成市舶税呢。“ “你怎知。”晏芙蕖话音戛止。昨日纪胤礼醉酒说漏嘴,四皇子正是借着新令要整治商贾。若真如此,那些囤积的毛皮...... 蝉鸣突然刺耳起来。晏菡茱望着她惨白的脸色,从袖中抖出张泛黄官报:“姐姐不妨看看这个。“头条赫然是“幽州皮毛商抗税枭首“的消息,朱批的斩字洇透了纸背。 晏芙蕖踉跄着跌坐石凳,腰间禁步撞得叮当乱响。那日四皇子抚着这张舆图说“富贵险中求“,可没说险到要掉脑袋! “其实姐姐若真要赚。”晏菡茱突然俯身耳语,“不如改屯棉纱。“她指尖划过舆图某处,“听说工部新制的纺织机能纺出西域细棉,若是赶在雪灾前。” “当真?“晏芙蕖混浊的眼瞳骤然发亮,“你肯出多少本钱?“ 晏菡茱轻笑着退开:“妹妹近日要修西苑荷塘,实在腾不出闲钱。“她将官报叠成纸船放入溪流,“不过若是姐姐能说动四皇子。” 纸船顺流而下时,对岸突然传来纪胤礼的惊呼。晏芙蕖转头望去,她夫君正捧着个鎏金匣子追着戚氏的丫鬟献殷勤,那匣子花纹与她妆奁里失踪的碧玉簪盒一模一样。 暮风卷着桂香掠过亭台,晏菡茱的声音混着流水声飘来:“姐姐可要快些决断,毕竟。”她抚了抚鬓边新得的点翠步摇,“北疆的第一场雪,还有三个月呢。“ …… 秋阳斜照在永昌伯府的石榴树上,晏菡茱指尖抚过廊柱上剥落的朱漆:“姐姐这主意倒新鲜。“她突然转身,发间步摇的流苏扫过晏芙蕖腕间新添的淤青,“只是上月你院里烧坏的十车棉花。” “这次不同!“晏芙蕖急急截断话头,鎏金护甲划过青石栏,“西北俞参将的皮货价廉物美,熊皮能制大氅,羊皮可做褥子。”她忽然压低嗓音,“四皇子在北疆的暗桩会帮咱们疏通商道。“ 晏菡茱拾起片落叶把玩:“俞大人家三房庶子正愁升迁。”叶片在她指间碎成两半,“姐姐莫不是想让我用侯府的人脉换皮货?“ 晏芙蕖绢帕险些拧成麻花,这贱人竟连俞家内宅秘辛都知晓!她强笑道:“妹妹说笑呢,不过是各取所需。” “五五分成。“晏菡茱突然打断。 “两成!“晏芙蕖脱口而出,又慌忙改口,“三成!不能再少!“ 金桂簌簌落在两人肩头,晏菡茱望着远处假山后闪过的玄色衣角:“姐姐可知为何刘记药铺的东家判了斩监候?“她指尖蘸着露水在石桌上写了个“梁“字,“他错就错在。” “两成!就两成!“晏芙蕖突然尖叫,冷汗浸透后背的缠枝莲纹。那日四皇子密使腰间佩的正是梁府徽记,若真牵扯梁国舅...... 晏菡茱慢条斯理拭去水渍:“听说纪姐夫新纳的妾室怀了身子?“她突然扯开晏芙蕖的披帛,“姐姐这金丝牡丹绣得真好,可惜线头都散了。“ 晏芙蕖踉跄着扶住石凳。昨夜她亲手绞烂了那贱婢的肚兜,金线也是这样七零八落。“一成!“她突然抓住晏菡茱手腕,“我只要一成!“ 池中锦鲤忽然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晏芙蕖新染的蔻丹。晏菡茱抽回手轻笑:“姐姐早这般爽快多好。“她摘下朵木樨别在对方鬓边,“永昌伯府那边。” “他们眼里只有银子!“晏芙蕖猛地扯碎花瓣,“上月母亲克扣我陪嫁田庄的收成,说是要给三妹妹添妆!“碎瓣落进她颈间,与昨日被纪胤礼掐出的红痕混作一处。 晏菡茱望着对岸匆匆而来的戚氏,忽然将团扇塞进晏芙蕖手中:“听说四皇子最爱木樨香。“扇柄处赫然刻着“梁“字暗纹,“姐姐可要收好了。“ 晏芙蕖如握烙铁般颤抖。那日四皇子抚着这柄扇子说“事成之后许你侧妃之位“,转眼却将同样的话说给工部尚书嫡女...... “两位姑奶奶!“戚氏捧着鎏金食盒碎步而来,“刚熬的冰糖雪蛤。” 晏菡茱笑着迎上去接盏,宽袖拂过食盒时,一枚玉扳指悄然滚落草丛。晏芙蕖盯着那抹莹白——正是纪胤礼昨日丢失的定情信物。 暮风卷着枯叶掠过九曲桥,晏菡茱的声音混着蝉鸣飘来:“明日我便派人去西北,姐姐记得。”她抚了抚新换的翡翠禁步,“北疆的第一批货,可要走四皇子的门路呢。“ 戚氏领着丫鬟婆子们提着现蒸的点心来到水榭,四周环水格外阴凉。青瓷盘里盛着掺了山楂的冰镇凉糕,酸甜适口。她热络地招呼着两位小姑子,特意将金丝蜜枣往晏芙蕖跟前推了推。 “菡茱妹妹,重阳那日金山踏秋,可否捎带我家芸姐儿去见见世面?“戚氏将八岁的长女往前轻推,小姑娘发间金铃铛清脆作响。永昌伯府虽顶着爵位,但父兄官职低微,女眷连踏青宴的末席都很难排上。 第213章 毛皮生意 晏菡茱的茶盏停在唇边,目光扫过嫂嫂身侧的晏芸姝。那孩子生得玉雪可爱,杏眼樱唇竟与她幼时五分相似。戚氏会意,忙扯了扯女儿藕荷色衣袖:“快给二姑母见礼。“ “给二姑母请安。“晏芸姝屈膝时鬓边绢花轻颤,嗓音脆生生的。 晏菡茱搁下茶盏笑道:“山上石阶陡峭,可别半道喊累。“话音未落,小姑娘已雀跃着福身:“多谢姑母!我定能爬到山顶摘茱萸。“戚氏暗掐女儿手心,这丫头倒机灵,晓得要抓住攀高枝的机会。 廊下鹦鹉扑棱着翅膀,晏芙蕖垂首拨弄着翡翠镯子,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晏菡茱余光瞥见,心下微动——往日这庶姐最见不得旁人受优待,今日倒像看戏似的。莫不是踏秋宴要出岔子? 庭前桂花簌簌飘落,晏菡茱指尖轻点石桌。晏芙蕖既摆出作壁上观的架势,怕是从她嘴里套不出半句实话。这庶姐素来记仇,上回戚氏按靖安侯府的礼数回赠节礼,倒被她编排成施舍落魄亲戚。 日影西斜,三人拜别父母。角门处两架马车并排候着,晏芙蕖扶着车辕回眸轻笑:“妹妹可要快些拿主意。“晏菡茱抚平裙裾褶皱,笑吟吟应道:“姐姐且等着便是。“ 车轮碾过青石板时,晏菡茱闭目回想方才场景。戚氏备的回礼单子就搁在案头,给两房的绸缎都是新到的云锦,给孩子们的文房四宝俱是松烟墨、澄心纸。偏晏芙蕖只盯着自己那份多出的两匣官燕,倒像是谁短了她的用度。 更可气是北疆雪灾那回,这庶姐头一个想到的竟是屯粮居奇。若非自己暗中给纪胤礼递消息,纪家哪能靠着赈灾功劳连升三级?如今倒好,晏芙蕖反倒埋怨她抢了风头。 马车忽地颠簸,晏菡茱扶住鎏金暖手炉。水榭里那盘山楂糕还在舌尖泛着酸,她忽觉戚氏也不容易——既要周全嫡庶两位姑奶奶的面子,又要替儿女谋前程。倒是自己这庶姐,活脱脱养不熟的白眼狼,给块肉还嫌不是肋条。 暮色染透靖安侯府檐角时,沈文渊刚卸下朝服便见正院灯火通明。八仙桌上青花瓷碗腾起的热气里,晏菡茱正将银箸架在梅子青筷枕上——这是要议大事的架势。 “上月端王谋反时,你也是这般神色。“沈文渊撩袍落座,腰间鱼符撞在紫檀椅扶手上叮当响。苏氏捧着鎏金暖炉的手一颤,炉灰簌簌落在石榴裙摆。 晏菡茱将茶盏推至公婆面前:“芙蕖姐姐说北疆今冬要闹白灾。“她指尖划过盏沿冰裂纹,“儿媳想着,与其等雪埋了驿道再调粮草,不如。” “毛皮生意?“沈钧钰突然截断话头,膝上锦被滑落半幅,“她倒是会算计!“烛火映出他眼底血丝——北疆战报里冻僵的士卒面容又浮现在眼前。 “不止。“晏菡茱按住他欲拾锦被的手,“俞参将辖地多窑洞,儿臣师傅曾说。”她蘸着茶汤在桌上画了个圆,“若将火炕与灶台相连。” 沈文渊突然击掌,震得碗碟叮咚:“妙哉!“他起身踱步,腰间玉带钩划过博古架青瓷瓶,“去岁工部呈过类似图纸,可惜那群酸儒。” 苏氏轻咳一声,鎏金护甲叩了叩桌沿:“晏芙蕖的话有几分真?“她盯着晏菡茱发间微斜的步摇,“上回玉米地。” “十成假也无妨。“沈文渊抓起镇纸往舆图上一拍,震得烛火乱晃,“北狄今夏牧草欠收,入冬必要南下。“他指尖戳着图上蜿蜒长城,“火炕能保边民,毛皮可作军需——这才是正经用处!“ 沈钧钰猛地攥紧锦被:“儿臣这就上书请。” “胡闹!“苏氏突然摔了暖炉,香灰泼洒在青砖地缝里,“你膝伤未愈,菡茱还未有孕。”话音未落,她瞥见儿媳瞬间苍白的脸色,忙转话头:“让禹州大营的赵参将去办。“ 窗外忽起狂风,卷着枯叶扑在茜纱窗上。晏菡茱垂眸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前世灌下的那碗红花仿佛又在腹中翻搅。腕间突然一暖,沈钧钰的手覆上来:“母亲,孩儿不去了。“ 他转向晏菡茱时,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明日我修书给俞参将,再让外祖家的商队收五万张羔羊皮。“掌心薄茧摩挲着她腕间旧疤,“你师父说的火炕。” “师傅留了图册在箱底。“晏菡茱反握住他手指,“明日就让惊蛰找出来。“她腕上翡翠镯碰着沈钧钰的玉扳指,发出清越脆响。 苏氏望着小夫妻交叠的手,忽然想起新婚夜摔碎的合卺杯。那日沈钧钰醉醺醺扯断新娘盖头,如今倒学会轻言细语了。 “十万两够不够?“她突然开口,从妆奁底层摸出把鎏金钥匙,“我陪嫁的银楼。” 沈文渊大笑打断:“哪用得着动夫人的体己!“他抽出发间白玉簪往舆图上一掷,簪头正插在幽州城位置,“明日早朝,老夫就让户部拨二十万两修火炕——就当是给北狄备的棺材本!“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晏菡茱起身添茶时,沈钧钰忽然拽住她披帛:“若真有大雪。”他喉结滚动,“你梦见过吗?“ 晏菡茱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前世那个雪夜。沈钧钰抱着庶长子从北疆归来,玄色大氅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 “梦见过。“她将茶汤倾入他盏中,“梦见世子爷在城头点狼烟,我在城下砌火炕。“青瓷盏沿映出她唇角笑意,“狼烟起时,北狄人的马蹄正踩在暖和的炕道上打滑呢。“ 沈文渊的朗笑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窗外北风卷着初雪叩打窗棂,恍若金戈铁马踏冰河。 暮色染透靖安侯府檐角时,沈钧钰正伏案疾书。狼毫笔尖悬在信笺上方许久,终是落下“俞兄亲启“四字。窗外桂花簌簌落在砚台里,混着松烟墨洇开浅黄花痕。 “羔羊皮五万张,火炕匠人二十。”他顿了顿,又添上“工钱按市价三倍“,笔锋在“三“字最后一横生生折断。上月北疆战报里冻僵的士卒面容又浮现在眼前。 正厅那头传来环佩叮当,苏氏捧着鎏金拜匣疾步穿过回廊。她发间累丝金凤钗晃得管事眼花:“快马加鞭送去幽州,告诉兄长毛皮要细挑。” 第214章 玉坠 “要挑毛色均匀的。“晏菡茱的声音自月洞门传来,石榴红裙裾扫过青石阶上晨露,“边角有破损的也要,可裁成护膝给将士们。“她腕间翡翠镯子碰着食盒,发出玉磬似的清响。 八月十八的晨光透过茜纱窗棂时,白露正对镜描眉。金丝楠木妆奁里躺着对赤金缠丝镯,底下压着张泛黄卖身契——昨夜晏菡茱亲手烧了另一张。 “新娘子快些!“袁嬷嬷捧着凤冠进来,眼角皱纹里都漾着笑,“江蓠在二门急得直转圈呢!“ 晏菡茱倚着门框看白露更衣,忽然想起前世这丫头被发卖时的哭喊。那日大雪纷飞,白露攥着她半幅裙角说“来世还伺候您“,转眼就被牙婆拖出垂花门。 “夫人。”白露转身要拜,却被晏菡茱扶住。 “这套头面是世子赏的。“晏菡茱将鎏金步摇插入她云鬓,“这匹蜀锦原是要给我裁冬衣的。”她指尖抚过嫁衣上并蒂莲纹,“穿着它,把从前那些苦日子都烧干净。“ 江蓠在廊下接亲时,靴尖不住蹭着青砖缝。沈钧钰抛来个荷包:“二百两,够你置办个小院了。“他望着这个跟了十年的长随,“日后若敢学魏奉晖。” “世子放心!“江蓠扑通跪下,“小的要是纳妾,就叫雷劈。” “胡吣什么!“沈钧钰踹他靴跟,“接着新娘子去!“ 喜烛高烧时,晏菡茱倚着雕花窗看新人交拜。沈钧钰忽然往她掌心塞了枚玉环:“库房找着的,说是前朝公主大婚时戴过。“ 玉环内侧刻着“白首“二字,晏菡茱指尖猛地一颤。前世这物件是在侧妃腕上见的,那女人耀武扬威地说“世子说玉环衬我肤色“。 “怎么了?“沈钧钰蹙眉,“不喜欢?“ “妾身更爱金器。“晏菡茱将玉环放回他掌心,“金器熔了重铸还是新物,玉石碎了就拼不回了。“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江蓠扶着微醺的白露回新房。路过西厢时,白露忽然指着梧桐树下的石凳:“那年夫人就是在这儿教我认字。” 话音未落,江蓠突然打横抱起她:“往后我教你认咱们孩儿的名字。“ 正院那头,沈钧钰正盯着案上舆图出神。晏菡茱端着药碗进来时,他慌忙用战报盖住北疆某处——那里用朱砂圈了个“危“字。 “该换药了。“晏菡茱蹲身卷他裤管,狰狞伤疤上还渗着血丝。前世这腿伤拖到隆冬才愈,误了北疆战事,也误了他们一世姻缘。 沈钧钰忽然握住她手腕:“若我真要去北疆。” “妾身跟着。“晏菡茱将药膏抹在纱布上,“火炕要砌,毛皮要运,世子爷身边。”她抬眸轻笑,“总得有个会打算盘的人。“ 窗外忽然飘起细雨,打湿了刚贴的喜字。江蓠的鼾声混着白露的呓语飘过回廊,沈钧钰的声音混着药香传来:“等北疆事了,我们。” “世子该喝药了。“晏菡茱将青瓷盏抵在他唇边。盏底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像极了前世灵堂里的白幡交缠。 …… 红烛高烧,窗棂上贴的喜字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袁嬷嬷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跪在跟前的两个孩子。白露的凤冠流苏垂在江蓠肩头,晃得人眼花。 “当年你烧得跟炭炉似的,夜里咳得停不下来。“袁嬷嬷摩挲着江蓠的手背,指节上的茧子刮得人发痒,“我拿雪水浸帕子给你降温,十指头都冻出疮来。“ 江蓠喉咙发紧。记忆里是有这么个冬夜,破棉被絮子直往鼻子里钻,袁嬷嬷哼的小调混着药罐子咕嘟声,成了最安心的摇篮曲。他额头抵在袁嬷嬷膝头,嗅到熟悉的艾草香。 白露捧过红漆托盘,上头躺着对赤金镯子。烛火映得镯面錾刻的缠枝纹忽明忽暗,袁嬷嬷指腹擦过内侧刻痕:“这是当年在宫里得的赏。“ “干娘!“江蓠急得抬头,“您不是说攒着养老。“ “闭嘴!“袁嬷嬷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力道却轻得像拂尘,“新妇过门头一遭,哪有婆婆不给见面礼的?“转脸对着白露又软了声气,“好孩子,往後这混球要是犯倔,你只管拿镯子砸他。“ 酒过三巡,院里的喧闹渐渐散了。惊蛰领着人撤走杯盘时,江蓠正蹲在井边冲凉水脸。月光映着井沿结的薄冰,他忽然想起六岁那年扒着井口照镜子,袁嬷嬷吓得拎着他后领往后拽。 “发什么呆?“袁嬷嬷提着灯笼过来,影子投在青砖地上晃晃悠悠。她从贴身荷包摸出个物件,银链子缠着月牙玉坠,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江蓠接过来时指尖发凉。玉坠不过拇指大小,通体碧透,对着月光能瞧见里头云絮似的纹路。他忽然记起入府那日,人牙子扯他裤腰带时骂骂咧咧,说这破裤子针脚缝得死紧。 “当年给你浆洗衣裳,针线篓里滚出这物件。“袁嬷嬷拢了拢披风,“江南织造局进贡的冰蚕丝,寻常百姓家莫说用,见都没见过。“ 夜风卷着残雪往领口钻,江蓠攥着玉坠的手心却沁出汗来。记忆里确实有间茅草屋,可那炕席是湘妃竹编的,窗纸透着松烟墨香。他总当是烧糊涂了的癔症,原来。 “干娘怕我惹祸?“他忽地咧嘴笑,圆脸上挤出两个酒窝,“您看我这身板,像是能报仇雪恨的主?“说着拍拍肚皮,赘肉在锦缎喜服下颤了颤。 袁嬷嬷瞪他一眼,伸手要拧他耳朵:“浑说什么!“临了又改成拍他肩膀,“白露是个好的,你既成了家,凡事多思量。“ 新房传来杯盏轻响,白露正对镜卸钗环。江蓠摸着滚圆的肚子蹭到门边,忽见铜镜里映出玉坠的光,忙塞进怀中。红绡帐暖,他盯着帐顶绣的百子千孙图发呆,白露的发香混着合卺酒的甜腻往鼻子里钻。 “想什么呢?“白露戳他腰间软肉。 江蓠翻身搂住新妇,把玉坠塞进她手心:“明儿找城南王掌柜掌掌眼,这玩意值不值五十两。“ 更深露重,袁嬷嬷踩着积雪往自己住处走。路过世子夫人院墙时,她驻足望着檐角铜铃。当年在宫里见过这样的玉坠,是那位小主子周岁时戴过的长命锁上拆下来的配件。 风吹得灯笼直晃,老太太紧了紧衣襟。有些秘密就该跟着老骨头埋进土里。 第215章 牙人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砖地上,江蓠望着枕边人熟睡的侧颜,指尖轻轻拂过白露鬓角。红烛燃尽的蜡泪凝在烛台上,像极了昨夜她眼角欢喜的泪。 白露翻了个身,摸到枕下硬物。月牙玉坠躺在掌心,莹润生辉:“这。“她倏地坐起,“江蓠哥,这是。“ “袁嬷嬷昨日给的。“江蓠系着中衣盘扣,“说是我被卖进府时缝在裤腰里的。“他接过玉坠对着光,“你瞧这纹路,倒像。“ “像半枚兵符!“白露压低声音,“江蓠哥,咱们得禀告主子。“ 江蓠攥着玉坠的手一抖:“可咱们是奴籍。“ “主子仁厚,断不会怪罪。“白露握住他手腕,“若藏着掖着,反给侯府招祸。“ 惊鸿苑的桂花簌簌落在石棋盘上,晏菡茱执白子的手顿了顿。远处回廊下,新婚夫妇正躬身候着。 “给主子请安。“江蓠跪得笔直,掌心托着玉坠,“奴才的身世恐有蹊跷。“ 沈钧钰捏起玉坠细看,羊脂玉在日光下流转光华:“这等成色,非王侯不能用。“他转头唤道,“白露,去请袁嬷嬷。“ 晏菡茱指尖掐进掌心。前世江蓠被乱箭射死的画面与玉坠寒光重叠,她强自镇定:“纵是滔天旧案,侯府也护得住你们。“ “奴才叩谢主子大恩!“江蓠额头抵着青石,“若有不妥,奴才即刻。“ “胡说什么!“沈钧钰掷了黑子,“本世子还怕麻烦?“他瞥见妻子苍白的脸色,“菡茱,你说是不是?“ 晏菡茱拈起桂花放入茶盏:“前朝旧事罢了。“她将茶推给江蓠,“喝口定定神。“ 袁嬷嬷颤巍巍跪在鹅卵石径上:“老奴不敢隐瞒。当年人牙子说,这孩子是北疆战乱时捡的。“她指着玉坠内侧的暗纹,“这云雷纹,老奴在老太爷的虎符上见过。“ 沈钧钰猛地起身,玉佩撞得棋盘叮当响:“北疆云氏?二十年前谋逆被诛的。“ “正是。“晏菡茱按住他手臂,“云家幼子当年失踪,算来年纪与江蓠相仿。“ 白露突然跪下:“主子明鉴!江蓠哥襁褓中就被卖作奴仆,云家的事与他何干?“ “自然无关。“晏菡茱扶起她,“只是这玉坠。“她望向丈夫,“得找个妥当去处。“ 沈钧钰摩挲着玉坠沉吟:“熔了?“ “不可!“晏菡茱夺过玉坠,“这是江蓠唯一的念想。“她忽然想起什么,“库房有块前朝石碑,上头似乎。“ 暮色染红回廊时,江蓠蹲在碑文前。白露举着灯笼,光晕映出斑驳字迹:“云氏。赐婚北疆。“她忽然惊呼,“江蓠哥快看!“ 残缺的“云“字旁,赫然刻着月牙图腾,与玉坠纹路分毫不差。 “难怪。“晏菡茱轻抚石碑,“云家当年被诬谋反,这玉坠怕是婚约信物。“ 沈钧钰挑眉:“婚约?和谁?“ “前朝镇北王之女。“晏菡茱指尖点着“慕容“二字,“若那位郡主尚在。“ 江蓠突然跪下:“奴才愿毁去玉坠!“ “糊涂!“沈钧钰踹翻脚边石凳,“这是你生母留给你唯一的。“ “奴才的生母只有袁嬷嬷!“江蓠重重叩首,“求主子熔了这祸根!“ 白露哭着扑过去:“江蓠哥!“ 晏菡茱望着纠缠的两人,忽然想起前世江蓠咽气前攥着的半块玉佩。原来那时,他早知自己身世。 “不熔。“她将玉坠塞回江蓠手中,“本夫人倒要看看,谁敢动我靖安侯府的人。“ 白露挑帘出去时带起一阵风,窗外的桂花香混着墨香涌进来。晏菡茱接过沈钧钰递来的月牙坠,指尖在尖角处摩挲。江蓠贴着墙根站得笔直,后脖颈的汗把领口洇湿一圈。 “你瞧这纹路。“晏菡茱将玉坠举到光里,“西魏贵胄惯用回字纹,这却是前朝宫廷流行的卷云纹。“她指甲划过玉面,“上月户部侍郎府抄家,那匣子前朝旧物里就有这样的雕工。“ 沈钧钰解下颈间平安扣,两枚玉器在案上相撞发出脆响:“娘子这般说,我倒想起五年前北狄进贡的玉如意。“ “世子!“江蓠突然扑通跪下,膝盖磕在青砖上咚的一声,“小的真没想攀什么高枝!“他袖口蹭到案角墨砚,洇开一团乌渍,“就是、就是夜里总梦见个穿杏黄衫子的妇人。“ 晏菡茱与沈钧钰对视一眼。窗棂外传来袁嬷嬷的咳嗽声,白露搀着老人家跨过门槛,老嬷嬷的缠枝纹棉鞋在砖面拖出沙沙响。 “给嬷嬷看茶。“晏菡茱抬了抬下巴,白露忙将人扶到绣墩上。袁嬷嬷半欠着身子不敢坐实,枯瘦的手指绞着帕子:“老奴当年在浣衣局当差,见过前朝废太子的乳娘戴过这样的坠子。“ 沈钧钰指尖轻叩案几:“柳管事现管着东市铺面?“他突然转头问江蓠,“你说来运去年查过身契?“ “是、是。“江蓠抹了把汗,“来运哥他爹是铁匠,契书上写着''河间府张氏'',柳管事说牙行存着按过手印的原契。“ 晏菡茱忽然起身,裙摆扫过地上的墨渍:“明日让周十一扮作贩绸缎的客商,跟着你去柳记牙行。“她从多宝阁取来个锦囊,“这里头是碎银子,该打点的别省着。“ 袁嬷嬷突然剧烈咳嗽,帕子掩着嘴闷声道:“老奴记得当年人牙子姓马,左脸有块铜钱大的胎记。“她浑浊的眼珠转向江蓠,“那日你发着高热,死死攥着裤腰带不让人换。“ 三更梆子响时,江蓠蹲在耳房檐下啃冷馒头。周十一挎着腰刀晃过来,月光映得他脸上刀疤发亮:“兄弟,明儿可要演场好戏。“他抛来个酒葫芦,“柳记牙行隔壁是赌坊,咱们得从后巷摸进去。“ 次日晌午,柳记牙行门前停着辆青布马车。江蓠穿着簇新的靛蓝绸衫,肚腩把盘扣绷得紧紧的。柜台后探出个三角脸,左颊红斑像沾了朱砂。 “这位爷要雇粗使?“马牙人龇着黄牙笑,“昨儿刚来批北边逃荒的。“ 周十一啪地拍下锭银子:“查个旧档,六岁男童,约莫是隆庆三年经手的。“ 马牙人眼珠滴溜转,手指头在算盘上拨得噼啪响:“这得翻陈年账本。“ 江蓠突然捂着肚子哀嚎:“哎哟!劳驾借个茅房!“话音未落已蹿进后堂。周十一顺势揪住马牙人衣领:“我兄弟要有个好歹。“ 第216章 南唐王子 后堂霉味扑鼻,江蓠摸到账房时靴底已沾满蛛网。榆木柜子上贴着泛黄的纸签,他哆嗦着翻到“隆庆三年“那册。账页黏在一起,撕开时簌簌落灰。 “河间府。张来运。“江蓠的胖手指突然顿住,“江蓠,年六岁,纹银十两,保人陈氏。“底下按着个胭脂印,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城南杏花巷“。 前堂突然传来打砸声,周十一的粗嗓门震得房梁落灰:“敢在茶里下药!“江蓠慌忙撕下那页塞进裤腰,转身撞翻个青瓷花瓶。 “抓住他!“马牙人尖利的叫声刺破耳膜。江蓠抱头鼠窜时,怀中的月牙坠突然滑落,在青砖地上摔成两半。裂缝里露出抹鎏金,竟是嵌着半枚龙纹印章。 白露攥着江蓠的袖角穿过垂花门时,日头刚爬上东墙。柳管事正在廊下拨算盘,见他们来,顺手将算珠拨得噼啪响。 “柳叔。“江蓠掏出荷包,“这是孝敬您的。“碎银落在青石砖上叮当两声。 柳管事脚尖一勾将银子踢进袖袋:“成家立业的汉子,是该寻根。“他掸了掸靛蓝绸衫,“柳记牙行的老账房与我沾亲,你且随我来。“ 牙行地窖霉味呛人,江蓠举着油灯看柳管事翻找泛黄的册子。蛛网粘在发霉的账本上,忽然听得“啪“的一声,柳管事抽出本宣德年的簿子:“河间府普吉县桃源镇院前村,许德生、崔氏,卖子得银五两。“ 油灯“哔啷“晃了晃,江蓠盯着墨迹斑驳的“许“字。原来他不姓江,这名字是进侯府后嬷嬷随口起的。 “多谢柳叔。“他将备好的梨花白搁在牙行柜台,“夜里风大,您暖暖身子。“ 暮色染红惊鸿苑的琉璃瓦时,沈钧钰正摩挲着月牙玉坠。羊脂玉在掌心沁着凉意,窗棂外传来晏菡茱与白露的说话声。 “侯爷回府了。“小厮隔着竹帘通报。 靖安侯蟒袍未换便进了书房,见儿子呈上的玉坠,美髯颤了颤:“这纹路。“ “父亲认得?“ “似是在。“靖安侯忽然转身,鎏金护甲划过书架第三格。积灰的羊皮卷边角已泛黄,展开竟是前朝舆图。月牙图腾赫然印在“南唐“二字旁,绳结样式与江蓠的玉坠分毫不差。 沈钧钰指尖发凉:“南唐余孽?“ “未必。“靖安侯抚着卷边,“永昌二十三年南唐归顺,王室子弟皆赐国姓。这玉坠。“他忽然用护甲刮开玉面,内里竟露出鎏金纹路,“是南唐王族暗印!“ 晏菡茱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前世江蓠被万箭穿心时,手里攥着的正是这枚玉坠。原来那时。 “江蓠今年十九?“靖安侯突然问。 “正是。“ “永昌八年南唐王暴毙,幼子失踪。“靖安侯卷起羊皮,“算来年纪倒是相符。“ 沈钧钰攥紧玉坠:“若他真是。“ “糊涂!“靖安侯拍案,“南唐归顺已二十载,王室凋零殆尽。即便真是遗孤。“他瞥见儿媳苍白的脸色,“菡茱觉得该如何?“ 晏菡茱将茶盏轻放:“父亲,儿媳听闻南唐旧部近年频频出现在北疆。“她指尖点着舆图某处,“若这玉坠是调兵信物。“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江蓠的声音:“主子,袁嬷嬷求见。“ 老嬷嬷捧着漆盒跪在青石板上:“老奴有罪!当年人牙子还给了这个。“漆盒里躺着半块鎏金令牌,缺口与玉坠严丝合缝。 靖安侯瞳孔骤缩:“南唐虎符!“ 惊雷劈在院中古柏上,晏菡茱忽然想起前世今日。也是这般雷雨夜,江蓠浑身是血地爬进她院子,咽气前说了句“南唐。“ “父亲!“沈钧钰突然跪下,“江蓠忠心耿耿。“ “起来!“靖安侯扶起儿子,“为父若要灭口,何必等到今日?“他摩挲着虎符纹路,“南唐旧部近年蠢蠢欲动,这虎符。“ 晏菡茱突然插话:“父亲,儿媳有一计。“ 靖安侯的手指扫过积灰的书架,蛛网粘在鎏金云纹袖口上。他抽出一本泛黄的《南唐纪年》,书页间簌簌落下几粒鼠粪。沈钧钰举着烛台凑近,火光在“隆庆十五年“那页跳跃。 “你看这画像。“老侯爷的指甲掐进泛潮的纸面,“南唐大王子这眉眼,跟江蓠活脱脱一个模子刻的。“画中人身着狐裘骑装,圆脸上嵌着对笑涡。 沈钧钰倒吸凉气,烛油滴在手背都未察觉:“当年南唐二王子弑父杀兄,不是说大王子血脉尽绝。“ “留了个活口。“靖安侯翻到下一页,墨迹被蠹虫啃得斑驳,“大王子妃带着幼子出逃,追兵在普吉县找到具孩童焦尸。“他抬眼望向窗外的鹅毛大雪,“倒是跟江蓠说的院前村对得上。“ 江蓠的脚步声在廊下由远及近,棉靴碾雪声咯吱作响。沈钧钰见他棉袍下摆沾着泥点子,想起去年这胖子在冰窟窿里捞锦鲤的憨样,怎么也难跟画中贵胄联系起来。 “小的查到了!“江蓠喘着粗气抹汗,“院前村十年前遭了马匪,许德生夫妇。“他突然顿住,盯着案上摊开的画像,喉结上下滚动。 靖安侯将书推过去:“你亲爹是南唐大王子,亲娘为保你性命,将你托给农户。“老侯爷指节叩在“独子死,未见尸“那行字上,“那具焦尸怕是替身。“ 江蓠的胖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才敢碰书页。画中人的玉佩与他怀中月牙坠纹路相合,鎏金镶边在烛光下泛着幽光。他忽然记起梦里总有个穿杏黄衫子的女子,往他嘴里塞饴糖时指尖有茉莉香。 “侯爷。“江蓠膝盖发软,“小的、小的就是个厨子。“ 沈钧钰扶住他发颤的胳膊:“北狄今冬犯边,南唐那位弑君的大汗已病入膏肓。“他瞥见父亲眼底精光,心下了然,“若你能联络旧部。“ 窗外传来更鼓声,江蓠后知后觉发现掌心掐出了血印。灶上炖的肘子香味飘进来,混着墨香令他作呕。他想起袁嬷嬷总说“胖人有福“,如今这福分未免太荒唐。 “小的娘亲。“江蓠突然抬头,“若是活着,岂不是。“ 靖安侯合上书册,蠹虫从书脊缝隙仓皇逃窜:“南唐有收继婚的习俗,大王子妃如今该是现任大汗的阏氏。“见江蓠双目赤红,老侯爷叹道,“本侯会派人潜入南唐王庭,你先跟着周十一习武。“ 江蓠浑浑噩噩走出书房,靴底在青砖上蹭出道泥痕。马厩里传来白露唤他吃饭的吆喝,往常能让他跑着去的葱油饼香气,此刻却催得他扶墙干呕。 第217章 佑康阁 次日天未亮,周十一将牛皮甲扔在他榻前:“从今儿起,改口叫我师父。“江蓠抱着甲胄发愣,直到白露拧着他耳朵骂:“发什么呆!侯爷给你机会认祖归宗,别给袁嬷嬷丢人!“ 冰湖畔,江蓠握着长枪直打晃。周十一踹他膝窝:“下盘要稳!“他踉跄着栽进雪堆,忽然摸到冻在冰里的半块玉佩——鎏金云纹,与画中大王子所佩一模一样。 烛火在青瓷灯罩里跳了跳,江蓠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砖地上。他仰头望着靖安侯战袍下摆的云纹,喉结滚动:“求侯爷准假两月,小的...小的就想知道生母是否安好。” 沈钧钰手中的兵书“啪“地合上:“你当南唐是你家后院?”他起身绕到江蓠跟前,“瞧瞧这眉眼——”指尖在江蓠鼻梁虚划,“跟你那弑兄篡位的二叔足有七分像!” 靖安侯沈文渊摩挲着虎符,案头《南唐王室谱》翻到泛黄的一页。烛光映着江蓠与南唐废太子八分相似的面容,连下颌那道疤都如出一辙——那是三岁坠马留下的。 “明日让易容师傅过来。”沈文渊突然开口,“南唐使团下月进京,你这张脸。” 江蓠浑身一颤。他记得五岁那年,乳母将他塞进运菜车时,宫墙外正是这样的春夜。马蹄声混着追兵的呼喝,像极了此刻檐角晃动的铁马声。 夜色漫过窗棂时,白露正在补江蓠的旧衫。烛泪滴在虎头鞋上——那是她偷偷缝的。门轴“吱呀”轻响,江蓠带着满身夜露扑进来,将她抵在妆台前。 “露儿。”他埋首在她颈间,呼吸灼烫,“我是南唐废太子遗孤。” 铜镜“咣当”倒地。白露望着镜中交叠的身影,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江蓠背着她翻墙看灯。那时他笑说:“等攒够银子,咱们也开个灯笼铺子。” “当啷“一声,江蓠的腰牌掉在地上。镶银的“沈“字沾了尘土,那是他十六岁那年,世子亲手系在他腰间的。 “你要走?”白露攥紧他衣襟,指尖发白。 “侯爷说要易容。”江蓠的泪砸在她手背,“等查清阿娘下落。”他突然哽住,想起乳母临终前攥着的半块玉佩,内侧刻着南唐王室的狼头图腾。 白露忽然扯开衣带,肚兜上并蒂莲沾着泪痕:“我给你留个后吧。”她颤抖着吻上江蓠的伤疤,“若是...若是回不来。” 烛火“噗“地灭了。月光透过窗纱,在江蓠背上映出交错的旧伤——那是替世子挡箭留下的。白露的指甲在他肩头抓出血痕,像要把人烙进骨血里。 五更梆子响时,江蓠轻手轻脚摸出被褥。白露忽然从背后抱住他,将虎头鞋塞进他行囊:“带着,辟邪。” 靖安侯站在廊下,望着天际鱼肚白:“南唐王后三年前病逝了。”他递过密报,“你二叔继位后,将她挫骨扬灰。” 江蓠踉跄扶住廊柱,喉间泛起血腥气。记忆里那个哼着童谣的身影,终究消散在异国的风里。 “但有个老宫人说。”沈文渊压低声音,“当年送你来西魏的,正是王后贴身侍女。她在掖庭留下个女儿,今年该有十六了。” 沈钧钰抛来易容面具:“南唐使团带着位和亲公主,说是要许给太子。”他指尖敲着案几,“你猜这位公主眉眼像谁?” 晨光刺破云层时,江蓠对着铜镜贴上人皮面具。镜中人变成个塌鼻梁的麻脸汉子,唯有那双肖似生父的凤眼,还藏着南唐王室的傲气。 “此去危险。”沈文渊将短刀插进他靴筒,“但你是最合适的暗桩。” 江蓠摸着刀柄上缠的红绳——那是白露的发带。昨夜缠绵时,她将青丝绕在他腕间:“我等你回来扎灯笼。” 马车驶出角门时,白露突然追出来。她跑丢了绣鞋,罗袜沾满晨露,怀里抱着刚蒸好的桂花糕:“路上吃!” 江蓠咬了口桂花糕,甜香混着咸涩。白露踮脚为他整理衣领,露出颈间点点红痕:“给孩子取名了吗?” “若是儿子叫承安,女儿叫念卿。”江蓠将虎头鞋贴在胸口,“承你平安,念我归来。” 城门在望时,一队南唐使团正缓缓入城。华盖下少女掀开车帘,眉心朱砂痣艳如血。江蓠浑身剧震——那眉眼,与他记忆中的母后重叠成故国的月色。 。 烛火在鎏金烛台上摇曳,晏菡茱指尖摩挲着月牙玉坠:“那日见着这图腾,妾身便疑心是南唐狼牙。”她抬眼望向正在擦拭佩剑的沈钧钰,“只是未料父亲动作这般快。” 沈钧钰剑锋映出眼底寒光:“南唐今年必不安分。”他收剑入鞘,青玉剑穗扫过晏菡茱膝头,“父亲已派人去查江蓠生母,想来是要在使团进京时做文章。” “使团?”晏菡茱拈起颗蜜饯,“南唐若真有异心,今年贡品当如何?” “若是照旧,尚可观望。”沈钧钰就着她的手咬住蜜饯,“若是减了。” “那便是蠢钝如猪!”晏菡茱倏地直起身,发间步摇撞得叮当响,“既要犯边,合该多送些珍奇麻痹朝臣,怎会反其道而行?” 沈钧钰低笑,指尖划过她蹙起的眉:“南唐那些莽夫,向来信奉铁蹄胜过谋略。”他执起案上舆图,“去年冬他们换了新王,听闻是个只识弯弓的武夫。” 晏菡茱望着图上蜿蜒的北境防线,忽觉腕间一暖。沈钧钰将暖手炉塞进她掌心:“莫忧,父亲镇守北疆二十载,最知如何应对。” 话音未落,惊蛰捧着洒金帖掀帘而入:“纪夫人邀您七日后佑康阁品茶。” “佑康阁?”晏菡茱挑眉,“一壶云雾茶要十两银,芙蕖姐姐何时这般阔绰?” 沈钧钰面色微沉:“不想去便推了。” “为何不去?”晏菡茱展开请帖,海棠熏香扑面而来,“正愁近日无趣,且看她要唱什么戏。”她忽地倾身凑近沈钧钰,“莫非世子怕旧情人。” 团扇柄轻敲在她额间:“胡闹。”沈钧钰耳尖泛红,“我与她清清白白。” “妾身自然信你。”晏菡茱团扇半掩朱唇,眼波流转似春水,“毕竟世子如今。”她眸光扫过他腿上竹板,“便是想红杏出墙,怕也有心无力。” 沈钧钰气笑,伸手要捉她。晏菡茱灵巧躲开,石榴裙扫翻棋奁,白玉棋子滚落满地。 “哎呀,妾身失仪。”她蹲身拾棋,露出一截雪白后颈。沈钧钰喉结微动,忽然握住她手腕:“待我腿伤痊愈。” 第218章 天降富贵 “痊愈又如何?”晏菡茱抬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 “带你策马去雁鸣山。”沈钧钰拇指摩挲她腕间红痣,“山巅有处温泉,冬日里。” “世子!”晏菡茱倏地抽手,面若朝霞,“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浑话。” 沈钧钰朗声大笑,震得案上茶盏轻颤。他从前不知,这深宅大院竟也能有这般畅快时光。小娘子一嗔一笑,皆比兵书更有趣。 惊蛰在门外轻咳:“侯爷传世子去书房。” 沈钧钰拄着紫檀杖起身,行至门边又回头:“佑康阁那日,让惊蛰跟着。” “知道啦。”晏菡茱倚着软枕剥松子,“保管全须全尾回来。” 待脚步声远去,她敛了笑意,从妆奁底层取出个鎏金筒。筒中密信展开,赫然是南唐王庭近日动向——这是她上月安插的暗桩传回的。 “武夫称王。”她将密信凑近烛火,“倒是个好机会。” 灰烬飘落时,惊蛰捧着药碗进来:“夫人该用药了。” 晏菡茱望着漆黑药汁蹙眉:“日日喝这些苦水,何时是个头?” “良药苦口。”惊蛰递上蜜饯,“世子特意请太医调的方子。” 瓷勺碰着碗壁叮当作响。晏菡茱忽地想起前世,沈钧钰至死不知她因何体寒。今生既得机缘,定要与他共白首。 窗外飘起细雪,她望着沈钧钰留在案上的佩剑。剑柄缠着的青丝,是那日他出征前,她亲手系上的平安结。 。 暮色漫过佑康阁的雕花窗棂时,江蓠掀帘进来。剑眉入鬓的络腮胡遮住半张脸,鼻梁贴着块青斑,活脱脱像个走镖的莽汉。 “这是。”晏菡茱手中茶盏晃出涟漪,“江蓠?” 白露噗嗤笑出声,掏出帕子擦拭他额角黄胶:“眉毛都贴歪了。”指尖拂过人造的刀疤时,眼圈却悄悄泛红。 晏芙蕖绞着帕子打量:“妹夫这长随倒是舍得下脸面。”她故意拉长声调,“白露姑娘夜里对着这张脸,不怕做噩梦?” “奴婢稀罕的是里头的人。”白露将热巾子敷在江蓠下颌,“这胡子黏得紧,晚间可得用桂花油慢慢化开。” 窗下长街忽起喧哗。晏芙蕖唇角微翘:“好戏开场了。” 晏菡茱探头望去,正见纪胤礼搂着个桃红衫子的姑娘进当铺。那女子鬓边海棠花颤巍巍的,正是晏芙蕖的陪嫁丫鬟芍药。 “上月丢的翡翠镯子,原是在这儿。”晏芙蕖指甲掐进窗棂,“妹妹可知这当铺东家是谁?” 晏菡茱瞥见当票上“永昌“二字,心头骤紧——那是她陪嫁铺子之一。斜阳余晖里,纪胤礼将镯子套在芍药腕上,引得路人侧目。 “姐姐特意约我,就为看这出?”晏菡茱捻起杏仁酥,“我当是什么新鲜事。” 晏芙蕖猛地转身,发间步摇撞得叮当响:“你早知芍药在我汤药里动手脚?” “这话奇了。”晏菡茱吹开茶沫,“姐姐的丫鬟,倒来问我?”她忽地压低声音,“倒是前日路过慈安堂,瞧见芍药的娘在抓堕胎药。” 雕花椅“吱呀“划过青砖。晏芙蕖扑到窗前,正见芍药扶着腰肢娇笑。纪胤礼的手掌贴在她小腹,比划着圆弧。 “贱人!”晏芙蕖将茶盏砸向街道,“纪胤礼你不得好死!” 瓷片在纪胤礼脚边炸开,惊得芍药躲进他怀里。晏菡茱慢条斯理补妆:“姐姐悠着些,当心动了胎气。” “什么胎气?”晏芙蕖突然僵住。 “上月在慈安堂。”晏菡茱蘸着口脂描唇,“姐姐的安胎药方里,可比旁人多味红花。” 江蓠突然咳嗽一声。白露会意,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今早在纪府后巷捡的。”展开是沾着药渣的帕子,边缘绣着并蒂莲。 晏芙蕖踉跄跌坐。那帕子是她亲手绣给纪胤礼的定情信物,此刻却裹着打胎药的残渣。斜阳透过窗纱,在她脸上割出血色光影。 “妹妹好手段。”她突然疯笑,“当初把惊蛰塞给我时,就算到今日?” 晏菡茱扶正她歪斜的珠钗:“姐姐说什么呢?惊蛰不是您亲自挑给我的?”指尖掠过晏芙蕖冰凉耳垂,“就像芍药,不也是您精挑细选的通房?” 长街忽然传来马蹄声。沈钧钰策马掠过当铺,马鞭卷走纪胤礼腰间玉佩:“纪兄这和田玉不错,抵你上月欠赌坊的三千两了!” 晏芙蕖的尖叫混在暮鼓声中。晏菡茱倚着窗框轻笑:“姐姐瞧,这戏可还精彩?” 晏芙蕖鎏金护甲敲得茶盏叮当响:“你当真能容世子纳妾?”她盯着晏菡茱发间新打的点翠步摇,那是上个月沈钧钰特意请宫中匠人制的。 晏菡茱团扇掩唇轻笑:“世子若有意,我还能拦着不成?”扇面苏绣的并蒂莲随着手腕轻晃,“倒是姐姐,纪大人如今不过是个六品武官,来日飞黄腾达。” “他敢!”晏芙蕖猛地拍案,腕间翡翠镯撞在青瓷盘上,“纪家能有今日,全仗着我这''未卜先知''的本事。”她特意加重最后四字,眼角瞥向窗外渐近的南唐使团。 晏菡茱顺着她目光望去,朱雀大街上金铃脆响。南唐使节骑着汗血宝马缓缓行来,玄色大氅上金线绣的狼头图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为首青年圆润如满月的面庞,赫然与江蓠有八分相似。 “姐姐说的天降富贵。”晏菡茱故作恍然,“莫不是要拿江蓠做文章?” 晏芙蕖指尖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圈:“南唐三王子幼时被掳,若江蓠真是。” “若真如此,姐姐怎不直接禀报圣上?”晏菡茱截住话头,“反倒要便宜我靖安侯府?” 茶汤在红木案上洇出狼头形状。晏芙蕖冷笑:“你以为南唐会认个马夫当王子?”她突然抓住晏菡茱手腕,“但若这马夫''意外''死在使团面前。” 街市喧哗骤起。南唐三王子勒马驻足,目光扫过佑康阁二楼轩窗。晏菡茱清晰看见他左耳垂的月牙形胎记——与江蓠分毫不差。 “姐姐好算计。”晏菡茱抽回手,帕子轻拭腕间红痕,“借刀杀人还能给纪大人挣军功,当真是一石二鸟。” 晏芙蕖正要开口,楼下突然传来马蹄嘶鸣。使团队伍中窜出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死死抱住三王子马腿:“阿宝!我的阿宝!” 第220章 惹麻烦 “江蓠救过你性命。”晏菡茱扯他腰间玉佩穗子,“更别说白露那丫头。”话未说完,窗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江蓠掀帘而入,玄色劲装沾着夜露:“世子,南唐使团递了拜帖。”他耳后月牙胎记在烛火下格外醒目,“说是要观摩西魏马政。” 沈钧钰与晏菡茱对视一眼:“来得倒快。” “明日你便称病。”晏菡茱起身取下博古架上的白玉药瓶,“这是太医署开的避风丸,服下会起三日红疹。”她将药瓶塞给江蓠,“白露那边我让惊蛰去说。” 江蓠攥紧药瓶单膝跪地:“属下不怕死,只怕连累。” “糊涂!”沈钧钰紫檀杖重重顿地,“南唐三王子与你容貌相似,若让他们瞧见。”他忽地噤声,窗外传来夜枭啼叫。 晏菡茱推开雕花窗,月色下南唐使团的马车正停在街角。三王子掀帘望来,圆脸上浮着阴鸷的笑。她反手合窗,金丝楠木窗棂映出江蓠紧绷的脊背。 “去密室。”沈钧钰转动书案上的青铜镇纸,暗门轧轧开启,“白露已在里头候着。” 密道石壁上嵌着夜明珠,晏菡茱抚过潮湿的砖缝:“这暗道还是老侯爷为防突厥挖的?” “祖父当年。”沈钧钰话音戛止。前方传来白露的啜泣,江蓠正搂着她低声安慰。案几上摆着半旧的虎头鞋——那是他们夭折的孩儿遗物。 晏菡茱别开眼,腕间翡翠镯撞在石壁上。前世江蓠曝尸荒野,白露投缳自尽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她突然抓住沈钧钰衣袖:“定要护住他们。” “我以沈家先祖起誓。”沈钧钰握紧她颤抖的手,“明日便送他们去别庄。” 更深露重时,晏菡茱望着熟睡的沈钧钰。他腿伤未愈的右膝还绑着竹板,梦里仍蹙着眉。她轻手轻脚取来《北疆布防图》,就着烛火添了几处暗哨。 窗外飘起细雪,惊蛰捧着汤药进来:“夫人,该用药了。” 晏菡茱望着漆黑药汁,忽然想起南唐使团马车里飘出的檀香——那味道与江蓠生母留下的香囊一模一样。她仰头饮尽苦药,在舆图上又圈出个红点。 。 江蓠扶着白露钻出马车。秋阳在青石板路上拖出斜长的影子,白露鬓边绢花被风吹得乱颤,露出耳后新婚夜他留下的齿痕。 “那边有捏面人的!”白露扯他袖口,杏眼映着糖画摊子的暖光。江蓠摸出荷包数铜板,余光瞥见城门口乌压压的人群——南唐使团的旌旗在秋风里猎猎作响。 寺庙檐角的铜铃叮当乱响。白露跪在蒲团上虔诚叩首,江蓠望着佛像慈悲的眼,忽然想起乳母临终前攥着的半块玉佩。香灰落在手背,烫得他心尖一颤。 “施主面相贵不可言。”解签和尚盯着他眉骨,“只是。” 江蓠拽起白露就走,身后传来和尚的叹息:“龙困浅滩终有时啊。” 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白露忽然抽了抽鼻子:“好香!”街角馄饨摊腾起的热气里,老大爷的铜勺敲着锅沿:“祖传大骨汤!” “两碗鲜肉馅的。”江蓠擦净条凳。白露掏出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铺在桌上,腕间银镯叮咚作响——那是他攒了三年月钱打的聘礼。 老爷子端来青花海碗时,浑浊的眼珠突然发亮:“客官是南唐人?” 江蓠手一抖,瓷勺“当啷“掉进汤里。白露按住他颤抖的膝盖,笑盈盈道:“老伯认错人了,我夫君祖籍云州。” “不能啊!”老爷子指着城门口,“今儿进城的南唐小王爷,跟这位客官活脱脱一个模子!” 江蓠脖颈后那道胎记突然灼烧般疼痛。白露“哎哟“一声捂住肚子:“夫君我肚疼。” 铜钱雨点般砸在案板上。江蓠揽着白露疾走,身后飘来老爷子嘀咕:“跑什么呀,小王爷往东市去了。” 暮鼓声中,靖安侯府的石狮渐渐清晰。江蓠后背冷汗浸透中衣,白露的绢花不知何时掉了,青丝散在颈间像泼墨。 “江管事这是怎么了?”门房老张提着灯笼迎上来,“世子吩咐。” “快关门!”江蓠嗓音嘶哑。朱红大门合拢的瞬间,远处传来马蹄踏碎青石的脆响。 惊鸿苑的烛火跳了跳。晏菡茱正在给沈钧钰系护腕,闻言指尖一颤:“当真像到这般地步?” “简直像照镜子。”江蓠扯开衣领,狼头胎记在烛光中狰狞,“属下该死,连累。” “胡扯!”沈钧钰摔了兵书,“你是我靖安侯府的人,谁敢动?”他忽然抽出墙上佩剑,“唰“地削去江蓠半截衣袖,“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贴身侍卫。” 白露“扑通“跪地,怀中掉出个油纸包——庙会买的桂花糕早已压成碎末。晏菡茱扶起她时,摸到满手冷汗:“好丫头,去小厨房熬碗安神汤。” 更漏滴到三更时,江蓠跪在书房青砖上。沈钧钰将密报拍在案头:“南唐使团后日进宫,你随我去。” 窗外忽然掠过黑影。玄七倒挂在檐下:“主子,纪家那厮往南唐驿馆去了。” 江蓠握刀的手暴起青筋。白露端着汤药进来,见他这副模样,眼泪“啪嗒“砸进药碗:“喝了吧,我加了甘草。” 药碗突然被掀翻。江蓠红着眼将人抵在博古架上:“明日我就求世子放你出府!” “你浑说什么!”白露咬他肩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话没说完已被吻住。多宝阁上的青瓷瓶晃了晃,“咣当“摔成满地锋利的月光。 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摇曳,晏菡茱指尖轻叩紫檀案几:“都起来说话,咱们侯府不兴跪来跪去。”她瞥见白露裙角沾着灶灰,知这丫头定是刚从厨房赶来。 江蓠扶着白露起身,玄色劲装下脊背绷得笔直:“小的给世子惹麻烦了。” “麻烦?”沈钧钰拄着紫檀杖踱至窗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轮廓,“二十年前祖父将南唐铁骑赶至阴山以北,如今他们不过秋后蚂蚱。”他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你且记住,在西魏地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江蓠耳后月牙胎记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小的自幼受侯府恩惠,断不会。” “你当南唐人讲道理?”晏菡茱截住话头,腕间翡翠镯碰得茶盏叮当响,“他们若知你活着,定要不死不休。”她忽地起身,石榴裙扫过博古架,“父亲已奏明圣上,不日便有旨意。” 第221章 灰狼部落 密室石门轧轧开启,惊蛰捧着鎏金托盘进来:“侯爷让奴婢传话,明日早朝后请世子与江侍卫同去书房。” 沈钧钰接过托盘上的密函,火漆印着靖安侯私章:“父亲要你以商队名义潜入南唐。”他展开舆图,指尖划过阴山隘口,“三日后启程,白露随行。” 白露猛地攥紧江蓠衣袖,指节发白。案几上虎头鞋被碰落,那是他们夭折孩儿唯一的念想。 “怕了?”晏菡茱俯身拾起小鞋,“当年我随父亲镇守北疆,见过被南唐铁骑屠戮的村庄。”她将小鞋放回白露掌心,“七尺男儿护不住妻儿,才是真可怕。” 江蓠眼底腾起血色,单膝跪地时甲胄铿然:“属下愿往!” “这才像话。”沈钧钰抛去枚青铜虎符,“商队三百护卫皆选自玄甲军,个个能以一当十。”他忽然轻笑,“到了南唐王城,记得尝尝他们的马奶酒。” 晏菡茱团扇轻摇:“马奶酒算什么?若能带回南唐王庭的狼头旗。”她眼波流转间,瞥见白露正将平安符塞进江蓠护心镜。 更漏滴至子时,沈钧钰望着密室穹顶的北斗七星:“父亲说南唐今年雪灾,战马冻死三成。”他指尖点在地图某处,“你此去要摸清他们新练骑兵的驻地。” 江蓠抱拳应诺,玄铁护腕映着寒光。白露忽然开口:“奴婢会制南唐服饰,可扮作商队绣娘。” “好个伶俐丫头!”晏菡茱取下鬓边累丝金凤插在她发间,“三日后我要看到商队所有人的南唐装扮。” 密室石门再次开启时,天边已泛鱼肚白。江蓠扶着白露走在青石小径上,晨露沾湿了裙裾。他突然驻足:“若我回不来。” “那我便去阴山找你。”白露将平安符按在他心口,“生要见人,死要收尸。” 正厅传来瓷器碎裂声。晏菡茱掀帘望去,见沈钧钰正将密函凑近烛火:“父亲说纪胤礼买通了兵部侍郎,想调任北疆。” “痴人说梦。”晏菡茱团扇轻摇,“北疆大营的刘参将是父亲旧部,最恨这等钻营之徒。” 沈钧钰忽然揽她入怀,沉香气息扑面而来:“待江蓠归来,我带你去雁鸣山看雪。” “世子还是先养好腿伤吧。”晏菡茱指尖戳在他未愈的右膝,“妾身可不想背你下山。” 晨光透窗而入,惊蛰捧着汤药进来:“夫人,该用药了。” 晏菡茱望着漆黑药汁蹙眉,忽听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江蓠去而复返,手中攥着枚狼牙玉佩:“方才在花园捡到的,像是南唐之物。” 沈钧钰瞳孔骤缩——玉佩背面刻着南唐王族徽记,与二十年前祖父缴获的那枚一模一样。 …… 红烛在青铜鹤灯上摇曳,江蓠跪在青砖地上,影子被拉得细长。徐成摩挲着手中狼牙吊坠,烛火映得牙尖上的暗红血纹忽明忽暗。 “这云纹。“他指尖抚过吊坠内侧,“是南唐王室暗记。“鎏金护甲叩在紫檀案几上,“袁嬷嬷,取那件衣裳来。“ 老嬷嬷捧着褪色的狼皮袄迈进书房,腥膻味混着霉味弥漫开来。沈钧钰用帕子掩住口鼻:“北疆的鞣皮手艺。“ “正是。“徐成抖开袄子,露出领口处褪色的狼图腾,“灰狼部落在二十年前。“他突然顿住,盯着江蓠耳后月牙疤,“这伤怎么来的?“ 江蓠下意识摸向耳根:“八岁那年,厨房走水。“话音未落,袁嬷嬷突然跪下:“是老奴没照看好,当年小主子为救白露姑娘。“ 窗外惊雷骤响,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徐成从袖中掏出羊皮卷:“南唐使团随行画师的手稿。“他展开泛黄的纸张,十五岁的驮卢王子跃然纸上,耳后月牙疤清晰可见。 沈文渊手中茶盏“咔嗒“轻响:“灰狼部落的巫医,会在继承人身上。“他望向江蓠的目光忽然深沉,“种狼图腾。“ 江蓠解开衣襟,烛火映着左胸狰狞的狼首刺青。徐成瞳孔骤缩——这正是南唐密探苦寻多年的王储印记。 “三日后南唐使团入京。“徐成将吊坠放回江蓠掌心,“大汗拓跋要亲眼看着你被处斩。“ 雨幕中传来更鼓声,江蓠忽然重重叩首:“侯爷教我!“ 沈钧钰扶他起身时,摸到他掌心冷汗:“你可知陛下为何留你性命?“ “因为。“江蓠望向窗外电闪雷鸣,“拓跋弑兄夺位,各部早有异心。“ “错。“徐成用刀鞘挑起他下颌,“因为你是灰狼部落与王庭最后的血脉。“他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你母亲被囚禁十七年,等的就是。“ “报——“亲卫撞开房门,“南唐使团提前入城!“ 江蓠突然夺过徐成腰间佩刀,寒光闪过,一缕黑发飘落在地:“江蓠愿为西魏刃,但求他日马踏王庭时。“他单膝跪地,刀尖抵住心口,“让我亲手斩下拓跋头颅。“ 沈文渊抚掌大笑,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徐成解下金林卫令牌:“明日卯时,校场见。“ 更漏指向子时,江蓠踏着积水走向偏院。白露提着灯笼候在月洞门前,绢衣被雨打湿贴在身上。他解下大氅裹住她:“怎么不去睡?“ “等哥哥。“白露仰起脸,雨水顺着下巴滑进衣领,“听袁嬷嬷说,哥哥要出远门?“ 惊雷劈开夜幕,江蓠望着她与母亲相似的眉眼,忽然将人按进怀里:“等哥哥接回阿娘,就带你去江南看杏花。“ 翌日校场,徐成扔来玄铁锁子甲:“灰狼部落擅骑射,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江蓠搭箭挽弓,箭簇破空之声惊起栖鸟。三支羽箭穿透百步外的铜钱方孔,钉入箭靶红心。 “好!“徐成抛来鎏金匕首,“这是你母亲当年的陪嫁。“刀刃映出江蓠凌厉的眉眼,“七日后秋猎,我要你当着拓跋的面,射出这支箭。“ 江蓠抚过箭羽上刻的狼图腾,忽然反手削断左侧发辫。断发与箭矢一同钉入箭靶,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出碎响,江蓠怔在原地,目光在靖安侯与世子沈钧钰之间逡巡。烛火将三人影子投在青砖地上,拉得老长。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靖安侯沈文渊捋须轻笑,玉扳指在案几上叩出轻响,“你救母心切是好的,但南唐王庭的水,可比你想象的深。“ 江蓠攥紧腰间玉佩,那上头还沾着白露绣荷包时落的针痕:“侯爷教训的是,只是。。“他忽地撩袍跪下,“求徐大人允我半炷香,与拙荆话别。“ 徐成扶他起身时,瞥见他袖口磨出的毛边:“给你一炷香。此去南唐,少说三年五载。“玄铁护腕擦过江蓠腕间旧疤,“莫让姑娘家悬心。“ 沈钧钰望着江蓠疾步离去的背影,喉头哽得发疼。案上舆图绘着南唐三十六部,朱砂标出的灰狼部落在最北端,像滴将凝未凝的血。 “父亲。。“他指尖按在羊皮卷裂痕处,“灰狼部当真会助他?“ 徐成解下腰间酒囊,烈酒浇在炭盆里腾起蓝焰:“从龙之功,最是诱人。“他睨着跳动的火苗,“当年西魏太祖起兵,灰狼部先祖可是。。“ “报——“ 亲卫的急报打断话头,沈钧钰攥着密信的手微微发抖。北境八百里加急,南唐铁骑已踏过苍云关。 东厢房里,白露正将最后一件夹袄塞进包袱。桃木梳“咔嗒“跌在妆台上,她慌忙去捡,泪珠子却先一步砸在梳齿间。 “露儿。“ 江蓠的皂靴停在门槛外,沾着夜露的斗篷卷进寒意。白露转身时,发间银簪勾住包袱系带,零零碎碎撒了满地。 “这些。。这些你带着。“她蹲下身去捡针线包,指尖被银针扎出血珠,“北边天冷,膝盖要裹。。“ 江蓠突然从背后抱住她,铠甲冰得人一颤。妆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他下颌新添的刀疤蹭着她鬓角:“对不住,说好带你回杏花村。。“ “夫君莫说浑话。“白露将染血的帕子塞进他护心镜夹层,“灰狼部的巫医最擅治寒症,你替他们大汗办事,定能求来灵药救母亲。“ 窗外传来更鼓声,江蓠解下钱袋的手顿了顿。白露抢过钱袋,将碎银子倒回妆奁:“南唐王子的身份,总不好让西魏将士贴补。“她忽然咬唇轻笑,“倒是你,莫要被草原姑娘的奶酒灌醉了。“ 沈钧钰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江蓠最后抚过妻子发间木簪——那是他猎了三天红狐换的。簪头雕着并蒂莲,如今被泪浸得发亮。 “保重。“ 玄铁甲胄没入夜色时,白露攥着半截断簪跪坐在地。妆奁最底层压着张泛黄药方,是她瞒着江蓠求来的避子汤。 正厅里,徐成正往沙盘插小旗。灰狼部落的狼头旗插在鹰嘴崖,与西魏赤焰旗成掎角之势。 “报!南唐左贤王部已至黑水河!“ “再探!“沈钧钰抓过令箭,“父亲,让儿臣带轻骑。。“ “急什么。“靖安侯将令箭按回匣中,“灰狼部大巫昨夜传讯,他们的狼崽子,可都等着新头狼呢。“ 江蓠在马上回望,靖安侯府的灯笼渐成星点。怀中密令烙着金林卫火漆,白露塞的艾草香囊散着苦香。前方官道上,三十黑甲骑士如雕塑伫立。 “少主。“为首之人抚胸行礼,皮甲上狼头刺青狰狞,“大巫在鹰嘴崖备了三百坛马奶酒。“ 江蓠握紧缰绳,掌心旧伤隐隐作痛。那是十岁那年为护白露,被南唐流矢所伤。如今这道疤,终要成刺进故国的刃。 …… 秋雨敲打窗棂,江蓠将银票塞进白露掌心:“若我回不来。“话未说完,白露拽着他的手按在小腹,“昨夜袁嬷嬷诊脉,说这里。“她颊边泛起红晕,“许是有了。“ 江蓠指尖发颤,案上烛火在铜镜里投出扭曲的光影。他忽然将人箍进怀里,皂角香混着血腥气萦绕鼻尖:“等我回来教孩儿射箭。“ 寅时三刻,侯府中门洞开。白露攥着狼牙吊坠追到影壁,见江蓠正跪在青石板上磕头。雨水顺着他的脊梁淌进砖缝,老夫人拄着鸠杖立在廊下,腕间佛珠捻得飞快。 “此去。“靖安侯将鎏金匕首别在他腰间,“记住你是灰狼部落的雄鹰。“ 沈钧钰递过油纸伞时,伞骨划过江蓠结痂的掌心:“当年你说要做我的管家。“他望着雨中摇曳的灯笼,“如今倒要我给你牵马坠蹬了。“ 惊雷劈开雨幕,徐成在府门外甩响马鞭。江蓠翻身上马,玄色披风掠过白露鬓边绢花。她忽然追着马车奔出巷口,绣鞋陷进泥泞:“江蓠!“ 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蒙着黑巾的脸。白露将绣着狼图腾的荷包掷进车窗,绢帕上还沾着昨夜未干的泪痕。 书房内,晏菡茱拨弄着炭盆:“纪胤礼要调往北疆的事。“她抬眸望向正在研墨的沈钧钰,“父亲说他没带过兵。“ 沈钧钰笔尖悬在奏折上方,墨汁滴落染污“禁军“二字:“三年前梁国舅强占民田,纪胤礼带人围了梁府。“他蘸着茶水抹去墨渍,“这般莽撞性子。“ “报——“亲卫撞开房门,“北狄骑兵夜袭云州!“ 晏菡茱手中火钳“当啷“落地,炭灰溅上裙摆。沈钧钰抓过舆图,指尖划过标红的关隘:“云州守将年迈,纪胤礼若此时请缨。“ “万万不可!“靖安侯疾步踏入,“陛下早有意让梁家人接手北疆兵权。“他抽出密信掷在案上,“三日前梁国舅的侄子已到云州大营。“ 晏菡茱忽地起身:“芙蕖姐姐前日来信,说纪胤礼正在打点行装。“她攥紧袖中玉簪,“莫不是要抢这烫手山芋?“ 更漏声里,沈钧钰摩挲着虎口箭伤。那年春猎遇刺,是江蓠扑上来替他挡了一箭。如今换他执起狼毫,在奏折上落下“臣请赴北疆“五个字。 “胡闹!“靖安侯拍案而起,“你的腿伤未愈。“ “父亲可记得江蓠临行前说的话?“沈钧钰拄拐起身,窗棂透进的月光照着案头兵书,“他说灰狼部落的勇士,从不在仇敌面前瘸腿。“ 五更梆子响过,晏菡茱捧着药碗推门而入。见沈钧钰正在擦拭银甲,药汤泼湿了袖口:“你要学霍去病不成?“ “学不了冠军侯。“沈钧钰将护心镜系在她胸前,“至少,能替你挡几支冷箭。“ 第222章 青天大老爷 晨雾弥漫时,靖安侯府中门再开。沈钧钰跨上战马,回头望见白露搀着老夫人立在阶前。晏菡茱突然追出来,将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塞进他箭囊:“等你的捷报。“ 马蹄声渐远,侯府屋檐下的铜铃在秋风中叮当作响。谁也没注意到,西角门溜出个戴斗笠的小厮,怀中揣着绘有狼图腾的密信,朝着北疆方向疾驰而去。 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出碎响,靖安侯沈文渊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钧钰,侯府就你一根独苗,在嫡长孙出世前,你哪也别想去!“ 沈钧钰攥着青瓷茶盏的手背暴起青筋:“父亲当年未娶亲时,不也常在外头闯荡?怎的轮到儿子。“ “放肆!“沈文渊瞥了眼垂首侍立的儿媳,“菡茱先回房歇着。“ 晏菡茱福身退下时,裙摆扫过门槛上雕着的麒麟纹。廊下灯笼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沈钧钰盯着那抹纤影,喉头哽得发疼。 “打赢我,天南海北任你去。“沈文渊解下腰间玉带掷在案上,玄色锦袍下隐约可见当年征战留下的刀疤。 沈钧钰盯着父亲虎口处狰狞的旧伤,忽地想起七岁那年高热不退,祖母搂着他哭喊“沈家独苗万万不能习武“。如今这双手能挽三石弓,能执朱笔批军报,却再教不会儿子一招半式。 “儿臣。“他嗓音发涩,“儿臣定会督促孩儿勤习武艺。“ 沈文渊嗤笑:“你连洞房都要为父教?“他屈指叩着案上密函,“纪胤礼这蠢材要去北境送死,你急什么?梁国舅的刀子可比蛮子的箭快多了。“ 沈钧钰猛地抬头,烛火在瞳孔中跳动:“父亲是说。“ “梁牧雨这反骨仔早把手伸进军中。“沈文渊展开北境舆图,朱砂标出的关隘像渗血的伤口,“纪胤礼当那是青云路,殊不知是黄泉道。“ 窗外传来打更声,沈钧钰望着舆图上灰狼部落的图腾,忽然想起江蓠临行前那句“从龙之功最是诱人“。他指尖抚过羊皮卷裂痕:“可若纪胤礼真立了军功。“ “立功?“沈文渊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圈,“北境十三卫所,七成是梁家旧部。纪胤礼前脚出京,后脚就有御史参他克扣军饷。“他忽然冷笑,“更何况他那位''神机妙算''的夫人。“ 沈钧钰背脊窜起寒意。晏芙蕖上月“梦见“北境大雪封山,硬是让纪胤礼推迟半月启程。若这般手段用在军情上。 “陛下膝下唯有太子。“沈文渊摩挲着玉扳指,“梁国舅这些年把手伸向户部、工部,如今连兵部也要染指。“他忽然将密函掷进炭盆,火舌瞬间吞没“梁牧雨私调边军“的字样。 沈钧钰望着腾起的青烟,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放任纪胤礼北上。梁家越是猖狂,陛下那根猜忌的弦就绷得越紧。只待时机成熟,靖安侯府这柄藏在鞘中的利刃,自会斩断所有祸根。 “钧钰。“沈文渊忽然放缓语气,“为父像你这般年纪时,已在漠北手刃七名蛮将。“他抚过腰间残缺的玉佩,“你娘总说这玉能挡煞,却不知真正的护身符。“他指了指心口,“在这儿。“ 沈钧钰攥紧袖中晏菡茱绣的平安符,金线勾出的并蒂莲硌得掌心发疼。他忽然想起新婚夜,晏菡茱握着匕首缩在床角,那双杏眼里映着的不是惧意,而是草原女儿独有的倔强。 “父亲。“他起身长揖,“儿臣明日便去校场。“ 沈文渊眼底掠过欣慰,面上却仍板着:“先把菡茱哄好了再说!成亲半年连房都没圆,说出去丢我沈家的脸!“ 夜风卷着梅香扑进书房,沈钧钰耳根烧得通红。他逃也似的退出房门,却见晏菡茱抱着狐裘立在廊下,发间玉簪映着月光,恍若漠北最澄澈的星子。 “夫君。“她将狐裘披在他肩头,“父亲说的在理。“ 沈钧钰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马奶香,忽然想起那日她策马射落空中孤雁的身姿。这般女子,怎会甘于困在侯府后院? “菡茱。“他握住她冰凉的手,“等孩儿出世,我带你回漠北看星河。“ 晏菡茱轻笑,眼角泪痣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夫君还是先想想如何跟父亲解释,昨夜你抱着被褥睡书房的事吧。“ 更鼓声穿透夜色,沈钧钰望着书房窗纸上父亲批阅军报的身影,忽然明白何为“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揽过妻子肩头,朝着满庭月色深深一揖。 …… 烛火在青铜灯台上爆了个灯花,纪胤礼靴尖踢开挡路的绣墩,将晏芙蕖按在黄花梨圈椅上。他指尖划过妻子领口盘扣,嗅到熟悉的沉水香:“靖安侯府怎么说?“ 晏芙蕖偏头躲开他灼热的呼吸:“菡茱说。说咱们太冒进。“她攥紧袖中帕子,“要不先在禁卫军稳两年。“ “妇人之见!“纪胤礼猛地直起身,腰间佩玉撞在案几上。他抓起凉透的茶盏灌了两口:“我在禁卫军就是个活摆设!每日点卯巡逻,连个偷鸡贼都逮不着!“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晏芙蕖望着茶汤里浮动的碎叶:“可你从没带过兵。“ “带兵有何难?“纪胤礼扯开领口露出狰狞刀疤,“三年前梁家强占军田,我带着三十亲卫。“他突然顿住,瞥见妻子发白的脸色,“总之南唐那些蛮子,比梁家人好对付多了。“ 晏芙蕖指尖掐进掌心。前世纪胤礼正是在北疆挣下军功,可那是五年后的事。如今南唐使团提前进京,江蓠又成了灰狼部落遗孤,这世道早变得面目全非。 “明日我去拜访徐统领。“纪胤礼解下佩刀扔在榻上,“就说发现南唐细作踪迹。“他忽然嗤笑,“靖安侯府不愿沾手,咱们自己挣前程!“ 五更天未亮,晏芙蕖被窸窣声惊醒。纪胤礼正对镜系护腕,玄色箭袖衬得他肩宽腰窄。晨光透过窗纸勾勒出他侧脸轮廓,恍如前世那个凯旋归来的骠骑将军。 “夫君。“她赤脚踩在冰凉的青砖上,“我梦见你在雪原迷了路。“ 纪胤礼转身将人抱回床榻:“梦都是反的。“他掌心粗糙的茧子蹭过她脚踝,“等我挣个诰命给你,气死梁家那群狗眼看人低的。“ 马车驶出巷口时,晏芙蕖望见街角闪过戴斗笠的身影。那人腰间悬着的鎏金匕首,分明是靖安侯府暗卫的制式兵器。 “夫人,毛皮行的账本到了。“丫鬟捧着漆盘进来,“菡茱夫人说北疆要加订五十张雪狐皮。“ 晏芙蕖指尖拂过账册上的朱砂印,忽然想起前世这个时辰,纪胤礼该在西北吃沙。如今他要去的是更凶险的北疆,而靖安侯府的暗卫竟在监视纪家。 “备车。“她抓起斗篷往外走,“去西市找胡商买舆图。“ 与此同时,禁卫军值房里茶香袅袅。徐成摩挲着密信上火漆印:“纪校尉对南唐之事倒是上心。“ 纪胤礼单膝跪地:“末将昨日巡防时,见驿馆有南唐商队私运兵器。“他掏出半截刻着狼纹的箭簇,“此物与灰狼部落有关。“ 窗外忽然传来鹰唳,徐成瞥见信鸽掠过檐角。他慢条斯理展开北疆布防图:“三日后陛下要阅兵,纪校尉可愿去云州大营历练?“ 暮色四合时,晏芙蕖抱着舆图回府。见纪胤礼正在擦拭铠甲,护心镜映出他眼底跳动的烛火:“徐统领允我去云州了!“ 她手中舆图“啪“地落地,羊皮卷滚开露出朱笔圈住的关隘——正是前世纪胤礼中伏之地。 烛火摇曳间,纪胤礼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菡茱那丫头怕是要坑咱们。我查到去岁涝灾时,朝廷收的那批药材——“他压低嗓音,“外头都道是义商所捐,可你细想,晏菡茱半年前囤过药材却未转手,那些东西能飞了不成?“ “竟有这事?“晏芙蕖手中绣帕绞作一团,“前日她还同我说不曾沾手药材买卖,我当她真没预备。可依她那性子。“忽地倒抽口气,“莫不是全数捐给靖安侯府充作义举了?“ “正是此理。“纪胤礼眸色渐深,“你算算圣上前前后后赏下的三万两黄金,折作白银足有三十万两。单是揭发端王谋逆这等大功,赏个万两黄金已是顶天。余下两万两——“他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划痕,“除了那批救命的药材,还能是什么?“ 晏芙蕖跌坐在绣墩上,指甲掐进掌心。忽地抓起茶盏要摔,临了又轻轻放下。“这死丫头!“她咬着后槽牙,“但凡透个口风,咱们何至于把嫁妆银子全填进药材铺子?如今倒好,钱庄的利钱都快还不上了!“ 窗棂外传来更鼓声,纪胤礼伸手拢住妻子发颤的指尖。“从前只当你们姊妹拌嘴,如今看来。“他喉头滚动,“芙儿,往后多留个心眼。眼下咱们羽翼未丰,面上还得捧着靖安侯府。“ “我省得。“晏芙蕖反握住丈夫的手,“在外人跟前,我自会做足姊妹情深的戏码。只是。“她忽地哽咽,“那三万两黄金本该是咱们的!“ 纪胤礼揽过妻子肩头,望着跳动的烛芯:“待我明年春闱得中,定要教那丫头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他忽地竖起三指,“若违此誓——“ “呸呸!“晏芙蕖慌忙捂住他的嘴,“我信夫君。“她拭去眼角泪花,“明日我便去靖安侯府送新制的桂花糕,顺道探探口风。“ 千里之外的房陵县衙前,乌压压跪着百十号人。当中老丈颤巍巍捧起粗瓷碗:“青天大老爷!这昆布汤药当真灵验,俺家三个崽子的大脖子都消了!“ 俞智诚疾步下阶,官袍下摆沾了尘土也不顾:“快起来!这病唤作''瘿症'',是缺了海物里的精气。“他扶起老丈,转头对衙役喝道:“把库房剩的昆布都分下去,着医馆按方配药!“ 人群里忽有个妇人嚎啕:“俺娘就是被神婆说中邪,活活关在柴房饿死的啊!“这话引得四下呜咽声起,砰砰的磕头声震得地皮发颤。 “使不得!“俞智诚急得跺脚,亲自去拽个额间渗血的汉子,“本官已上书朝廷,往后每月都有海船送昆布来。“他忽地拔高嗓音:“再跪着的,本官可要罚他扫三日县衙台阶!“ 这话引得破涕为笑,几个半大孩子蹦跳着喊:“俞大人比土地公还灵!“夕阳给青砖地镀上金边,俞智诚抹了把额汗,望着散去的人群喃喃:“该给菡茱姑娘去信了,亏得她提醒这昆布能治瘿症。“ 北风卷着黄沙拍打窗棂,俞智诚蘸墨批完最后一份公文。砚台边堆着三摞案卷,最上头那本还沾着麦秸——今早他刚在田间抓了个偷割邻家麦穗的汉子。 “大人!“刘捕快撞开值房门,“西街王二牛又打媳妇!“ 青石板街上鞭声炸响,俞智诚拎着水火棍冲进院门时,正瞧见妇人蜷在鸡窝旁。他夺过沾血的麻绳,反手将醉汉按在磨盘上:“本官说过。“ “再犯就罚去采石场!“街坊们挤在篱笆外起哄。有个婆子往地上啐了口:“当官的管天管地,还管人家炕头事!“ 三月后,黄土夯实的城墙新抹了灰。蒙学堂里传出朗朗书声,俞智诚蹲在墙根听孩童背《千字文》,忽见个汉子扛着麻袋过来:“大人,这是俺婆娘晒的柿饼。“ 暮色漫过城楼时,驿站快马送来漆盒。俞智诚抖开信笺,指尖在“玉米“二字上顿住。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舆图上,那片标红的西北荒原正被朱砂圈起。 “俞大人!“宋侍卫解下褡裢,“世子说这粮种耐旱。“黄澄澄的玉米粒滚进陶碗,撞出清脆声响。 值房外忽然喧哗,刘捕快揪着个神婆进来:“这老货又在骗人喝香灰!“ 俞智诚抓了把玉米粒递过去:“告诉乡亲们,大脖子病吃这个。“他忽然瞥见神婆颈间挂的狼牙,“来人!把这牙饰送去药铺验毒!“ 更夫敲过三更,俞智诚还在灯下誊抄《农桑辑要》。窗纸忽然映出个黑影:“大人,马帮愿意按市价收毛皮。“ “嘘——“俞智诚指指后衙厢房,十口樟木箱整齐码在檐下。月光照见箱笼上靖安侯府的徽记,里头整锭官银泛着冷光。 第223章 中计了 五更鸡鸣时,衙役们抬着告示牌往集市走。扛粮袋的汉子凑近瞧见“收毛皮“三个大字,肩头麦粒簌簌落地:“婆娘!快把炕头那张狼皮拿来!“ 俞智诚立在城门箭楼上,望见蜿蜒的驼队穿过晨雾。最前头那匹白骆驼驮着整捆昆布,铜铃叮当惊起栖在城垛的寒鸦。 “大人真信这玉米能活人?“刘捕快摸着后颈疤痕——那是他儿时患大脖子病留下的。 俞智诚从袖中掏出穗干玉米。金灿灿的籽粒间还缠着蛛丝,是今晨从粮仓梁上摘的。他掰下半穗递给刘捕快:“尝尝,甜的。“ 驼队驶过护城河时,最后一辆板车上突然滚下个麻袋。裹着羊皮袄的孩童从破口钻出,怀里紧搂着只灰兔。俞智诚解下大氅罩住他:“送去蒙学堂,跟先生说...“ “说这是本官捡的学生。“他掸去孩童发间草屑,“束修从本官俸禄里扣。“ 暮色四合,值房烛火通明。俞智诚在给沈钧钰的回信上添了句:“玉米宜佐羊肉,望兄携嫂来尝。“砚台边搁着个粗陶碗,里头泡开的昆布舒展如碧绸。 梆子声里,巡夜衙役经过县衙后墙。忽听墙内传来“咔嚓“轻响——俞智诚正蹲在菜畦边啃生玉米,官袍下摆沾满泥点。 …… 翌日。 俞智诚抚着案上盖着靖安侯府火漆的密信,窗外卷进的风沙迷了眼睛。宋侍卫立在堂前,玄色劲装下摆还沾着关外的雪粒子:“世子有言,购皮之事全凭大人决断。“ “房陵七县最不缺的就是皮毛。“俞智诚指节叩着舆图,黄羊皮卷上斑驳着茶渍:“北地猎户连三岁小儿都会硝皮子,只是这十万两白银。“ “银票已存入汇通钱庄。“刘侍卫呈上木匣,暗格里整整齐齐码着盖红印的官票:“世子妃特意嘱咐,要挑针脚细密的整皮。“ 后衙传来孩童嬉闹声,俞夫人抱着襁褓转出屏风,发间银簪坠着的东珠晃悠悠:“两位壮士辛苦,灶上煨着羊肉锅子。“ “夫人且看这个。“宋侍卫从褡裢取出青瓷小罐,揭开蜡封是凝脂般的膏体:“世子妃说北地风沙割脸,这是用玉容花籽榨的油。“ 俞智诚望着妻子眼角新添的细纹,喉头微哽。去岁他们被贬房陵时,堂堂知县夫人连盒像样的头油都舍不得买。 暮色漫过枯死的胡杨树,俞智诚送走侍卫后疾步回房。八仙桌上堆着牛皮纸包的种子,每包都系着朱砂写的“玉黍“二字。 “亩产五百斤的祥瑞啊!“他颤抖着搓开粒金灿灿的种子,“若在房陵试种成功。“ 俞夫人正往皴裂的手背抹香膏,闻言轻笑:“上月你还说沈世子目下无尘,如今倒成了活菩萨?“ “是我眼拙。“俞智诚抓起把种子任其从指缝流落,“魏奉晖倒是八面玲珑,可他门生吞了治河款,害得三县百姓遭涝灾。“他忽地拍案,震得茶盏叮当响:“哪像沈世子,连硝皮匠的工钱都算在成本里!“ 更漏声里,俞夫人将玉容膏抹在丈夫开裂的唇角:“梁国舅的门客贪墨赈灾银时,满朝清流装聋作哑,唯有靖安侯当廷参奏。“她指尖沾着花香,“这般宁折不弯的性子,不正是你少年时最仰慕的?“ 五更梆子惊起檐下寒鸦。俞智诚伏案疾书,狼毫笔尖在“收购细则“处顿了顿:“着衙役传话各乡,老弱妇孺硝的皮子加价三成。“ 晨光染红戈壁时,县衙外已挤满驮着皮货的骡马。老猎户抖开雪狐皮,日光下三百根银毫分毫不差;羌族妇人捧来的羔羊皮柔软如云,硝制时还特意熏过沙枣花。 “大人!“主簿捧着账册踉跄奔来,“才半日就收够三万两的货,库房堆不下了!“ 俞智诚抓起官帽往外跑,牛皮靴踩得浮土飞扬。他老远望见宋侍卫在验一车火狐皮,阳光下那赤红皮毛竟似燃烧的火焰。 “挑二十张完整的送京。“他喘着气扯松领口,“世子妃最怕冷,冬日里。“ 话音未落,东街突然爆出欢呼。几个半大孩子举着玉米棒子疯跑,金黄的颗粒撒了一路——那是俞智诚昨日分给农户的种粮,特意交代要供奉在灶王爷跟前。 “大人!“满脸褶子的老农扑通跪下,“这金珠子真能亩产五百斤?“ 俞智诚扶起老人,掌心被粗粝的手掌磨得生疼:“开春我亲自带人垦荒,咱们房陵。“他望着远处绵延的沙丘,喉头突然哽住。 宋侍卫默默递上水囊。鎏银壶身映着俞智诚通红的眼眶,也映着衙门外乌泱泱跪着的百姓——他们怀里抱着新硝的皮子,额头紧贴滚烫的砂石地。 暮色再临时,十万两银票换成了堆积如山的毛皮。俞夫人对着清单拨算盘,忽然轻笑:“世子妃要的貂皮,倒像特意给未出世的小世子备的。“ 俞智诚正往火漆印上哈气,闻言笔尖一顿。密信末尾那句“北地苦寒,万望珍重“,笔锋凌厉却难掩关切。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琼林宴上,沈钧钰将醉酒的他扶出宫门的场景。 那年杏花吹满肩。 俞智诚望着窗外飘落的雪霰,炭盆里火星“噼啪“爆开。俞夫人将烘暖的狐裘披在他肩头,指尖掠过他凹陷的颧骨:“苦寒之地又如何?总好过在京里提心吊胆。“ “为夫只怕委屈了你。“俞智诚握住妻子生了冻疮的手,官袍袖口磨白的边沿扫过炕桌。桌上摊着房陵县舆图,朱砂圈出的村落像一串血珠子。 俞夫人抽回手添茶,青瓷壶嘴腾起白雾:“我倒盼着夫君永远这般清贫。“她忽地抿嘴一笑,眼尾细纹漾开:“省得那些莺莺燕燕惦记。“ “娘子多虑了。“俞智诚捶着佝偻的腰背苦笑,“就我这身子骨。“话未说完便咳起来,震得案头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 窗外传来衙役吆喝声,收购毛皮的百姓在县衙前排成长龙。老主簿捧着账册进来禀报:“大人,今日又收了一千三百张。“他袖口沾着兔毛,手指冻得通红。 “按市价加两成。“俞智诚提笔在文书上画押,狼毫在宣纸上拖出枯枝般的痕迹,“告诉乡亲们,开春前都能兑现银钱。“ 靖安侯府的商队正在百里外扎营,车辕上积着半尺厚的雪。沈钧钰展开房陵县送来的毛皮样品,对身旁长随吩咐:“按市价七成结算,差额从我私账补。“ 暗卫统领江蓠正在擦拭佩剑,闻言抬头:“世子,这差事咱们亏了足有三千两。“ “亏的是银子,赚的是人心。“沈钧钰望向京城方向,眸中映着跳动的篝火。他腰间玉佩突然轻颤——是藏在暗袋中的南唐密探名单在发烫。 千里之外的南唐行馆内,辛夷舍吾正把玩着鎏金匕首。烛火将他圆胖的身影投在墙上,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黑熊。细作许佳跪在波斯地毯上,额角冷汗浸湿了伪装用的假发。 “你说那人叫江蓠?“匕首尖挑起许佳的下巴,在皮肤上压出血痕。 “正是靖安侯府暗卫统领。“许佳忍着痛楚回话,“十八年前院前村大旱,他被卖到刘记牙行。“ 辛夷舍吾突然暴起,匕首深深扎进檀木桌:“查!给本王查个水落石出!“案头烛台倾倒,蜡油滴在密报上,将“韩氏遗孤“四个字烫得扭曲。 三日后,许佳扮作皮货商混入靖安侯府庄子。他蹲在茅屋顶,看着江蓠在雪地练剑。剑光如游龙穿梭,削落梅枝上的积雪——那眉眼竟与南唐先太子画像有七分相似。 “王子,确认无误。“许佳在密信上按下血指印,信鸽扑棱着消失在暮色中。他不知道,江蓠早已察觉屋顶异动,剑尖挑起的雪粒正精准击落三片瓦当。 辛夷舍吾接到密报时正在饮酒,酒盏“咔嚓“捏碎在掌心:“调二十死士,三日内取他性命!“ “万万不可!“许佳急得忘了尊卑,“靖安侯府暗卫神出鬼没,上月北狄刺客刚折了三十人在他们手上!“ 圆胖王子一脚踹翻案几,羊皮酒囊滚到炭盆里燃起蓝火:“本王带来的是南唐最精锐的。“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射进一支羽箭,钉着张字条扎在梁上:“贵客远来,侯府扫榻相迎。“字迹银钩铁画,正是沈钧钰亲笔。 当夜,江蓠独坐屋顶饮酒。腰间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那是他被卖那日,生母塞进襁褓的南唐王室信物。十八年刀光剑影,他早将身世查得明明白白。 “来了。“他仰头饮尽残酒,看着二十黑影翻墙而入。剑未出鞘,袖中暗器已如流星赶月。第一个刺客倒地时,喉间插着的正是南唐王室专用的狼牙箭镞。 …… 辛夷舍吾王子指节叩在兽首香炉上,迦南香灰簌簌落在波斯地毯:“卑职定让那江蓠活不过下月望日。“许佳单膝跪地,玄铁护腕压得青砖裂缝里积尘四溅。 七日后,靖安侯府朱漆角门处。 许佳隐在榆树阴影里,看着采买婆子抬出第三筐荔枝壳。暮春的风裹着甜腻果香,却始终不见江蓠的玄色劲装。 “不对劲。“他摩挲着腰间弯刀吞口处的狼首纹,“去绑那个胖管事。“ 破庙残垣间,沈管事在麻袋里拱成团。许佳靴尖挑起他三层下巴,刀鞘拍打滚圆肚皮:“江蓠在何处?“ “哎哟军爷!“沈管事瘫坐在地装怂,绿豆眼却瞄着庙门缺口:“自打世子大婚,江总管就...就...“ “就如何?“弯刀出鞘三寸。 “就金屋藏娇了呗!“沈管事拍着大腿,“您是不知,他娶的是世子夫人身边的白露姑娘,那腰身...“他比划着葫芦曲线,口水沾湿络腮胡:“如今怕是连世子传唤都懒得出屋!“ 许佳瞳孔骤缩。刀锋忽地抵住管事咽喉:“当本将不知?江蓠八日前还往兵部递过密函。“ “军爷明鉴!“沈管事抖如筛糠,暗红玛瑙扳指却悄悄旋开机关:“那...那是替世子取药方!自打世子坠马伤腿,江总管每旬都要去太医署。“ 话音未落,破庙梁柱忽地砸下团黑影。许佳旋身避让间,沈管事已滚到香案下,袖中窜出支穿云箭。 “撤!“许佳挥刀斩断箭尾翎羽,却见庙外涌来十余黑衣护卫,玄铁腰牌刻着靖安侯府徽记。 三更梆子响过,沈管家提着灯笼验看侄子脖颈淤青:“可瞧清来人路数?“ “南唐口音。“沈管事往伤处抹着金疮药,“靴底沾着红胶泥,该是城南琉璃坊特供的陶土。“ 暗室内,江蓠正对铜镜贴人皮面具。镜中映出白露捧着药盅的身影:“南疆探子既已起疑,不如将计就计。“ “不可。“江蓠按住妻子执勺的手,“世子要钓的是辛夷舍吾这条大鱼。“他饮尽汤药,喉结滚动间扯动易容胶痕:“明日我以药商身份出城,你且。“ “哐当“一声,药盅砸在紫檀案上。白露扯开他衣襟,心口陈年箭疤狰狞如蜈蚣:“三年前你假死诱敌,回来时肠子都险些流尽。这次若再。“ 余话被吞进唇齿间。江蓠尝到她泪水的咸涩,腕间却突然发力劈在她颈侧。白露软倒前,指尖还攥着他半截束发带。 卯时城门初开,商队铜铃惊飞檐下宿鸟。江蓠扮作驼背老叟,竹杖敲过青石板缝隙——那里藏着昨夜新刻的暗号。 许佳蹲在茶楼飞檐上,鹰隼般的眼扫过每个行人。忽见城西腾起狼烟,正是靖安侯府别院方向。 “中计了!“他纵身跃下时,茶博士恰好泼出滚水。氤氲水汽里,江蓠的竹杖点过守城卫腰间令牌,顺利混出城门。 十里亭外,辛夷舍吾的金线蟒纹靴碾碎野菊。他望着渐近的商队冷笑:“给本王子乱箭射。“ “嗖“的破空声打断命令。江蓠甩出竹杖,杖中剑直取王子咽喉。许佳飞扑来挡,剑锋穿透肩胛将他钉在亭柱。 “你不是药商!“辛夷舍吾拔刀,狂吼。 江蓠撕下人皮面具,玄色劲装割裂成布条纷飞:“南唐细作潜入西魏,当诛!“ 混战间,远处忽然传来闷雷声。辛夷舍吾瞳孔骤缩——那分明是靖安侯府重骑兵的玄铁马蹄! 第224章 晏锦书 “殿下快走!“许佳挣断左臂硬拔出剑,“末将断后!“ 江蓠旋身避过喷溅的血泉,剑花挽住王子玉带。金线崩裂时,藏在内层的密信飘落,赫然盖着梁国舅私印。 “好个通敌卖国。“剑尖挑起信笺,江蓠踩住辛夷舍吾断腕:“靖安侯这份寿礼,够分量了。“ 夕阳染红官道时,沈钧钰轮椅碾过带血的信纸。世子妃晏菡茱捧着药匣立在一旁,忽然轻笑:“夫君这出请君入瓮,倒是让白露哭肿了眼。“ 江蓠正包扎臂上箭伤,闻言扯动唇角:“属下这就去。“ “不必。“晏菡茱掷来白玉瓶,“你媳妇正在地牢伺候南唐贵客。“她葱指抚过瓶身并蒂莲纹,“听说辛夷舍吾最惧蜂刑?“ 靖安侯府飞檐上的镇宅兽吞吐暮色,地牢深处传来非人哀嚎。白露握着蜂巢,看毒虫爬满王子全身:“南疆的杀人蜂,殿下可还受用?“ …… 暮色染红姚府残破的飞檐时,沈管事在枯井边悠悠转醒。他摸着后颈的淤青坐起身,惊飞檐角一群乌鸦。麻袋散发的霉味混着血腥气,让他想起被套头时闻到的沉水香——那是南唐贵族最爱的熏香。 “这群杀千刀的。“沈管事啐了口血沫,抖着手将麻绳缠成团。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刮过他官靴,惊得他跳起来就往门外跑。褪色的“姚府“匾额在风中摇晃,投下的阴影恰似吊死鬼的长舌。 混入西市人流时,沈管事死死攥着麻袋破口。卖炊饼的吆喝声里,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直到望见靖安侯府的石狮子,才发觉后背汗湿的衣裳已贴在了脊梁骨上。 “世子!“沈管事扑进书房时带翻了博古架,青花瓷瓶碎了一地。沈钧钰从兵书间抬头,烛火在他眉骨投下深深阴影:“慢慢说。“ 听完叙述,世子指尖轻叩南疆舆图:“你做得对。“羊皮地图上朱砂标出的路线蜿蜒如血,“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强。“ 沈管事哆嗦着解开包袱:“这些证物。要不要报官?“麻绳上的血渍在烛光下泛着黑,堵嘴布还沾着可疑的黏液。 “不必。“沈钧钰用剑尖挑起麻袋,“南唐的狼崽子闻着味了。“剑穗上的玉环突然轻响,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 书房门“吱呀“推开,晏菡茱捧着缠枝莲纹瓷盅进来,身后白露提着食盒的手直打颤。莲子羹的热气氤氲了江蓠的画像——那画中人正在南疆雨林里练箭。 “白露姑娘。“沈钧钰突然开口,惊得小丫鬟打翻银匙,“从今日起,你搬去老夫人院里当差。“ 白露“扑通“跪地,发间银簪撞出清响:“奴婢。奴婢想等江蓠哥。“ “等他从南唐活着回来?“世子用瓷勺搅动莲子羹,白玉般的莲子沉了又浮,“南唐大汗连亲侄子都活烹了下酒,你觉得江蓠能躲几时?“ 晏菡茱按住白露发抖的肩头:“金林卫最擅易容,许管事教他的可不只是南唐话。“她指尖掠过案头密报,上面画着江蓠扮作胡商的模样——左颊刀疤与辛夷舍吾如出一辙。 窗外忽起夜枭啼叫,沈钧钰推开雕花窗。月光漏进来,照见白露袖中半截红绳——与江蓠出征前系在手腕的一模一样。 “他在学狼哨。“世子突然说,“南疆的斥候靠这个传讯。“夜风卷着他的话飘远,“等你们听见三长两短的哨音,便是捷报传来之时。“ 白露攥紧红绳,泪珠子砸在青砖上。晏菡茱扶她起身时,瞥见世子腰间新佩的弯刀——刀柄缠着江蓠常用的犀牛皮绳。 五更鼓响时,沈钧钰独坐书房。密信在烛火上蜷曲成灰,最后一行“已混入南唐使团“的字迹化作青烟。他摩挲着案头玉镇纸,底下压着江蓠五岁时的卖身契——院前村刘二狗,售价三钱银。 …… 博山炉腾起袅袅青烟,晏菡茱指尖轻点南疆舆图:“夫君以为,南唐当真铁板一块?“ 沈钧钰转动轮椅轧过波斯地毯,玉扳指敲在乌木案几:“韩戴王子旧部尚在,若知江蓠乃其遗孤。“他忽然抓起狼毫笔蘸朱砂,在羊皮卷上圈出三处关隘:“南疆十六部必反!“ 晏菡茱将温好的参茶递过去,翡翠镯子磕在青瓷盏边:“大汗当年屠尽韩戴亲族,却漏了襁褓中的江蓠。“她葱指划过舆图上山河脉络:“如今这活生生的王嗣,便是插进南唐心口的匕首。“ 靖安侯下朝时,正撞见儿子伏案疾书。烛火映着沈钧钰眉间沟壑,恍如当年自己彻夜推演沙盘的模样。 “父亲请看。“沈钧钰转动轮椅呈上密折,“此计若成,南疆十年无战事。“ “好!“靖安侯抚掌大笑,眼角皱纹里嵌着欣慰:“明日早朝,为父便请旨。“ “是菡茱点拨的。“沈钧钰截断父亲话头,耳尖泛红:“儿子不敢贪功。“ 更漏声里,晏菡茱正在佛堂添灯油。忽见婆母苏氏踉跄扶住门框,鎏金护甲刮得紫檀供桌吱呀作响。 “母亲!“她疾步搀扶,苏氏腕间佛珠缠在莲花灯座:“老毛病了,歇歇便好。“ 重阳这日,晨露未曦。晏菡茱替苏氏掖好锦被,檐下铜铃在秋风里叮当乱响:“媳妇陪您。“ “不可。“苏氏苍白指尖攥住她袖口,“今日金山雅集,各府女眷都要携茱萸囊比巧。“她强撑起半身,“让江蓠多带些侍卫,莫叫人小瞧了侯府。“ 车马粼粼驶过朱雀街时,晏菡茱掀帘回望。侯府飞檐上的嘲风兽沐着晨曦,恍如苏氏病中仍挺直的脊梁。白露捧着鎏金手炉轻声道:“夫人莫忧,太医署林院判已在府中候着。“ 金山脚下,各府车盖如云。工部尚书夫人抚着点翠抹额嗤笑:“靖安侯府当真无人了?竟让新妇独赴秋宴。“ 晏菡茱扶着江蓠手臂下车,十二幅湘裙扫过满地金菊:“尚书夫人安好。“她鬓间九鸾钗衔着的东珠晃过众人眼帘,“婆母昨夜与侯爷对弈至三更,今晨特意让妾身带着新制的茱萸香囊来献丑。“ 香囊启开时,辛夷香气漫过亭台。众女眷盯着囊面栩栩如生的百子千孙绣,再无人敢提“新妇“二字。 日暮归府时,晏菡茱未及更衣便直奔主院。苏氏正倚着锦枕喝药,见她发间沾着野菊瓣,轻笑:“金山枫叶可红透了?“ “比不得母亲院里的红珊瑚。“晏菡茱解下披风,“儿媳特意折了支并蒂菊。“ 话音未落,江蓠疾步闯入:“南疆急报!韩戴旧部哗变,南唐大汗急召三军回防!“ 烛火爆了个灯花。晏菡茱与苏氏相视而笑,窗棂外忽传来靖安侯爽朗笑声:“菡茱这份重阳礼,当真送到为父心坎里了!“ …… 晨光初露时,晏菡茱的马车碾过永昌伯府门前的青石板。惊蛰撩起车帘,瞧见戚氏母女立在石狮子旁,晏锦书正攥着杏色帕子绞来绞去。 “二姑娘到了。“袁嬷嬷话音未落,晏锦书已躲到母亲身后。戚氏暗掐女儿手背,面上堆笑迎上前:“劳烦小姑久等。“ 晏菡茱扶着车辕下来,鸦青斗篷扫过满地银杏叶。她目光掠过瑟缩的侄女,想起去年中秋这丫头被自己舞剑吓哭的模样,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 车轱辘轧着落叶往金山方向去,晏锦书缩在角落数帘子上的流苏。忽听“咔嗒“轻响,晏菡茱将鎏金暖炉推到她膝头:“握着,手都冻红了。“ “谢...谢二姑姑。“晏锦书声如蚊蚋。车窗外飘来糖炒栗子的香气,混着晏菡茱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倒让她想起大姑姑惯用的茉莉头油。 戚氏打破沉默:“听说侯爷前日又得了陛下嘉奖?“她指尖轻点女儿膝头,晏锦书忙竖起耳朵。 “不过是些虚名。“晏菡茱摩挲着腰间玉珏,“倒是兄长在工部的差事。“她忽然掀帘吩咐侍卫:“前头茶肆停一停,给锦书买包松子糖。“ 晏锦书惊得咬住下唇。去年大姑姑带她上香,可是连块豌豆黄都嫌破费。正恍惚间,油纸包已塞进手心,糖粒粘在指尖,甜得发腻。 马车行至山脚,惊蛰扶众人下车。晏锦书盯着二姑姑腰间佩剑,忽然想起那日她挥剑斩断老槐树时,剑锋离自己发髻不过三寸。 “发什么呆?“晏菡茱解下斗篷罩在侄女肩头,“山风冷,仔细着凉。“鸦青缎面还带着体温,绣着的金线云纹刺得晏锦书眼眶发酸。 半山亭中,戚氏借着更衣将女儿拉到廊柱后:“可瞧见了?你二姑姑连侍卫站位都安排得讲究。“她指着不远处呈扇形散开的护卫,“既能防野兽,又能挡流民。“ 晏锦书顺着望去,见二姑姑正与惊蛰查看地形图。阳光穿过枫叶落在她眉间,那道幼时留下的疤竟显出几分英气。 “你大姑姑上月回府。“戚氏压低声音,“撺掇你祖母讨要侯府田庄地契。“她摘去女儿发间落叶,“你二姑姑二话不说,次日就送来三间铺面的契书。“ 晏锦书攥紧斗篷系带。她记得大姑姑总说二姑姑是乡野村妇,可眼前人分明连执茶盏的姿势都比世家小姐还讲究。 行至枫林深处,忽有醉汉跌撞而来。侍卫刚要阻拦,晏菡茱已闪身挡在侄女面前。剑未出鞘,单凭剑柄便点中那人麻穴。 “袁嬷嬷,送他去山下醒酒。“她转身时发丝未乱,“锦书可吓着了?“ 晏锦书摇头,瞥见二姑姑收剑时腕间红痕——是上回为救落水孩童被船桨划伤的。她忽然想起母亲说的“面甜心苦“,心头泛起说不清的滋味。 回程路上,晏锦书主动将暖炉推回去:“二姑姑握剑的手更要暖和。“话出口才觉唐突,却见对方眼底掠过笑意。 车过永昌伯府时,晏菡茱忽然递来锦盒:“前日得的徽墨,给你练字用。“见侄女呆愣,又补了句:“你大姑姑找我要了三回都没给。“ 是夜,晏锦书伏在案前临帖。墨香氤氲间,她忽然看懂母亲说的“手段高明“。二姑姑送的哪里是徽墨,分明是敲打大姑姑的戒尺。 …… 青帷马车停在永昌伯府的兽首门环前,惊蛰挑起湘妃竹帘。戚氏牵着晏锦书立在石阶上,十二岁的少女穿着鹅黄襦裙,发间银蝶钗翅在秋风里轻颤。 “劳烦二妹妹了。“戚氏将女儿往前轻推,“锦书规矩学得粗浅。“ 晏菡茱倚着缠枝莲纹引枕未动,腕间翡翠镯子映着车窗透进的天光:“时辰不早,锦书快上来。“她瞥见少女绞紧帕子的指尖发白,放柔了声调:“金山红叶正当时,咱们去折几枝给你祖母插瓶。“ 车轮碾过青石板缝隙,晏锦书紧贴厢壁端坐。对面惊蛰递来温好的桂花饮,瓷盏相碰的脆响惊得她肩头微颤。 “尝尝这杏仁酥。“晏菡茱将描金碟子推过去,“你三叔从姑苏捎来的。“她看着少女小口啃着点心,碎屑落在裙裾上像撒了层金粉:“我像你这般大时,常翻墙去校场偷骑战马。“ 晏锦书倏地抬头,杏眼里漾着水光:“母亲说女子当贞静。“ “贞静与强健原不冲突。“晏菡茱撩开窗帘,郊外稻田金浪翻滚:“你看那农妇能肩挑百斤,照样绣得鸳鸯枕。倒是深闺娇养的,生产时。“ “二姑姑!“晏锦书突然打断,耳尖红得滴血。她想起上月偷听嬷嬷们议论,说三房姨娘就是身子太弱,生五弟时血崩而亡。 晏菡茱用帕子拭去她嘴角糖霜:“西魏如今时兴弱柳扶风的做派,我却觉着女子该似青竹——“指尖轻点窗外翠色,“纵遇风雪亦不折腰。“ 少女捏着半块杏仁酥发怔。车帘忽被秋风吹起,掠过道蹒跚身影——是个满面斑疮的胖妇人,正被孩童掷石子嬉笑。 “那是柳侍郎家的嫡女。“晏锦书声音发涩,“去岁染了怪病,如今。“ “可是用过虎狼之药?“晏菡茱蹙眉,“我识得位云游神医,最擅调理此类症候。“ 晏锦书猛地攥住她衣袖,银蝶钗坠打在车壁上叮当乱响:“当真?“她从荷包倒出把金瓜子:“这些够不够?不够我还有田庄。“ 惊蛰噗嗤笑出声:“我的小姐,哪用这许多。“她收起金瓜子,掏出个绣着药锄的香囊:“这是那位神医特制的驱疫囊,小姐先拿去给好友吧。“ 第225章 爬山 马车忽然颠簸,晏锦书踉跄跌进晏菡茱怀中。清苦药香混着桂花甜腻,她听见二姑姑在耳边轻笑:“强健体魄非是叫你舞刀弄枪,每日晨起打套五禽戏,保管比喝十碗补药管用。” 金山脚下,各府车马络绎如织。晏菡茱扶着少女下车,忽觉袖口微沉——晏锦书偷偷往她掌心塞了枚玉坠,雕着憨态可掬的抱鲤童子。 “这是去年祖母赏的。”少女垂着头,耳坠红玛瑙晃啊晃:“给神医当定金。” 秋风卷着枫叶掠过鎏金车顶,晏菡茱望着远处嬉闹的贵女们,将玉坠系在惊蛰腰间:“明日让江蓠去城南寻位擅治疮毒的游医。” 秋风卷着枯叶掠过车帘,晏菡茱拨开鬓边碎发:“你那好友倒是侠义心肠。” “抚远侯府的慧怡姐姐最是温柔。”晏锦书捧着暖手炉,眸光清亮如星,“那年赏荷宴我失足落水,旁人都吓傻了,独她折了柳枝来救我。”青瓷盏里的桂花茶泛起涟漪,“她如今缠绵病榻,我总想着。” 车辕突然颠簸,晏菡茱扶住险些倾倒的茶盏:“抚远侯府与太医令有旧,改日我请王太医去瞧瞧。” 晏锦书正要道谢,忽见窗外山色渐浓。鎏金车铃叮咚作响间,金山已矗立眼前。山脚下朱轮华盖列如长龙,禁军玄甲在秋阳下泛着冷光。 “净手处在这边。”晏菡茱下车时瞥见侄女发白的面色,“可是晨起饮多了蜜露?” 晏锦书揪着裙摆涨红脸,细若蚊呐地“嗯“了声。待从厢房出来时,额间薄汗已叫秋风拂去,唯余鬓角绒发黏在腮边。 “来了。”晏菡茱忽然攥紧帕子。 九凤华盖自官道尽头缓缓移来,鎏金车辕碾过满地银杏叶。皇后搭着紫嫣郡主的手步下鸾舆,翟衣上金线绣的百鸟似要破空而出。 “平身吧。”皇后抬手间腕间翡翠镯清响,“今日本宫与诸位同赏秋色,不必拘礼。” 晏锦书垂首盯着青砖缝,仍能感受到紫嫣郡主的目光如芒在背。那袭胭脂红蹙金裙裾掠过眼前时,她分明听见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跟着我。”晏菡茱顺势握住侄女冰凉的手,“莫离三步之外。” 石阶蜿蜒入云,枫红浸染层林。命妇们簇拥着皇后拾级而上,珠翠在秋阳下晃成碎金。晏菡茱刻意落后半程,却见前方华盖忽停。 “靖安侯世子夫人何在?” 清越嗓音惊起飞鸟。晏菡茱暗叹口气,牵着晏锦书穿过让出的人墙:“臣妇在此。” 皇后打量着姑侄二人,目光在晏锦书腰间双鱼佩上顿了顿:“早听闻晏家女儿擅骑射,今日可要托你搀扶了。” 四周顿时响起细碎私语。紫嫣郡主忽地轻笑:“母后有所不知,晏夫人何止擅骑射?上月马球会上。” “郡主谬赞。”晏菡茱截住话头,“雕虫小技怎敢在凤驾前卖弄。”她掌心微微沁汗——那日马球会分明是紫嫣暗算在先,此刻倒要反咬一口。 皇后似未察觉暗涌,执起晏菡茱的手轻拍:“好孩子,陪本宫说说体己话。”翟衣袖口金线刮过她腕间旧疤,那是当年为救落水紫嫣留下的。 晏锦书亦步亦趋跟着,忽见紫嫣回眸一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倒像淬了毒的银针。她慌忙低头,却踩到片枯叶,“咔嚓”声惊得心跳如鼓。 行至半山亭,皇后倚栏远眺:“本宫记得抚远侯家的园子,秋菊开得最盛。” 晏菡茱心头微动:“娘娘好记性,姚老太君最擅养绿牡丹。” “可是那位救过锦书的姚姑娘?”皇后忽然转向晏锦书,“哀家库里有支百年山参,稍后差人送去。” 晏锦书正要谢恩,山风忽卷起皇后腰间禁步。玉珏相击的脆响中,紫嫣突然踉跄:“姑母当心!” 电光火石间,晏菡茱已旋身挡在皇后跟前。紫嫣染着丹蔻的指甲擦过她脸颊,在颈侧划出血痕。禁军刀剑出鞘声里,晏锦书看见姑姑反手扣住紫嫣手腕,动作快得看不清。 “郡主受惊了。”晏菡茱松开手,指尖拈着片枫叶,“秋叶湿滑,千万仔细。” 紫嫣盯着她颈间血珠,忽而娇笑:“晏夫人好身手,难怪能赢马球会头彩。”镶南珠的绣鞋碾过那片枫叶,“本宫新得了匹烈马,改日还要请教。” 皇后仿佛未见刀光剑影,抚着晏锦书发顶叹道:“姚家姑娘的病,哀家会让太医院尽心。”她褪下翡翠镯塞进晏锦书掌心,“好孩子,替你朋友求个平安符去吧。” 暮色浸染山峦时,晏菡茱扶着皇后登上鸾舆。转身却见晏锦书攥着翡翠镯发呆,眼角还噙着泪花。 “吓着了?”她替侄女拢好披风,“紫嫣郡主打小。” “二姑姑。”晏锦书突然抬头,“慧怡姐姐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护。”她将玉镯举到晏菡茱颈侧,“就像您护着皇后娘娘那样。” 晏菡茱怔住。山风卷着枫叶掠过旧伤疤,恍惚又是十岁那年——她跃入冰湖抓住紫嫣衣带,换来的却是“贱婢也想攀高枝“的讥讽。 “锦书记住。”她握紧侄女的手往山下走,“护人之前,先要护住自己的心。” 残阳将姑侄身影拉得老长。晏锦书摸着怀中平安符,忽然想起姚慧怡教她的诗句:纵使秋风摧红叶,自有青松立寒崖。 。 皇后指尖抚过凤纹护甲,目光落在晏锦书低垂的脖颈上:“永昌伯家的姑娘,倒是生得标致。”她话音未落,周遭命妇们的团扇便齐齐一顿。 晏菡茱不着痕迹地将侄女往前推了半步。晏锦书深吸口气,绣鞋尖抵着青石缝,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礼:“臣女锦书,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秋风卷起丹桂香,小姑娘鬓间珠花轻颤。皇后瞧着那截雪白的后颈,忽而想起二十年前初入东宫的自己:“是个知礼的。”她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脆声响,“赏。” 晏菡茱眼角瞥见紫嫣郡主绞紧帕子的手,面上笑意更深三分:“还不谢恩?”晏锦书慌忙又要跪,被皇后虚扶一把:“好孩子,跟着你姑姑便是。” 命妇们的目光在姑侄二人身上来回逡巡。靖安侯世子惧内的传闻她们早有耳闻,此刻见晏菡茱一袭绛紫骑装,腰间软剑随着步伐若隐若现,都不由自主退开半步。 “起驾——“ 太监尖细的嗓音惊飞林间雀鸟。晏菡茱扶着皇后踏上青石阶,余光瞥见紫嫣郡主正盯着晏锦书发间的并蒂莲簪——那是她今晨亲手给侄女戴上的。 “本宫记得你幼时在陇西长大?”皇后搭着晏菡茱的手微微发颤,“这山道走得比宫中嬷嬷还稳当。” “臣妇打小漫山遍野跑惯了。”晏菡茱不动声色托住皇后手肘,“娘娘小心苔滑。” 紫嫣郡主突然插到两人中间:“母后,儿臣也来扶您。”她指甲几乎掐进皇后臂弯,“听闻晏姐姐剑术了得,改日可否指点一二?” 山风掠过枫林,带起一片簌簌声。晏菡茱嗅到紫嫣身上浓重的苏合香,想起上月这丫头派人烧了她的话本子,唇角笑意更甚:“郡主金枝玉叶,臣妇那些乡野把式...“ “紫嫣!”皇后突然咳嗽起来,“女儿家当以贞静为要。”她腕间佛珠重重压在紫嫣手背,“还不退下?” 晏锦书跟在三步开外,眼见姑姑后颈渗出薄汗。她摸出袖中帕子想递过去,却被个蓝衣宫女拦住:“姑娘慎行。” 半山亭飞檐下铜铃叮当,皇后倚着朱漆栏杆喘气:“到底是老了。”她望着远处层林尽染,“当年随陛下秋狩,策马三日都不觉累。” “娘娘凤体尊贵,岂是臣妇等能比。”晏菡茱斟上温好的菊花茶,“这枫糖糕是府里新来的江南厨子所做,娘娘尝尝?” 紫嫣突然伸手截过茶盏:“母后喝不惯外头的茶。”她指尖一抖,滚水泼在晏菡茱裙裾上,“哎呀,失手了。” 晏锦书惊呼一声,却见姑姑面不改色掸去水珠:“无妨。”那截被烫皱的衣料下,隐约露出缠着金丝的护膝——正是上月紫嫣派人烧毁的那匹云锦所制。 皇后闭了闭眼:“紫嫣,给你晏姐姐赔不是。” “是儿臣莽撞了。”紫嫣咬着后槽牙福身,发间步摇乱晃,“晏姐姐大人大量...“ “郡主言重。”晏菡茱虚扶一把,指尖拂过她腕间红痕——那正是禁足时挣扎留下的印记,“臣妇这身糙皮厚肉,经得住。” 山风突然转急,卷着枯叶扑进亭中。晏锦书忙替皇后挡风,却被个老嬷嬷挤开:“姑娘仔细着凉。”她踉跄半步,腰间香囊突然散开,里头晒干的木樨花纷纷扬扬。 “好精巧的香囊。”皇后忽然开口,“可是你姑姑教的?” 晏锦书慌忙跪地:“回娘娘,是臣女自己胡乱缝的。” “起来罢。”皇后示意宫女拾起一朵木樨,“本宫年轻时也爱制香。”她将干花凑近鼻尖,“这味道...倒是像极了慈宁宫那株百年金桂。” 紫嫣脸色骤变。那株桂树去岁突然枯死,正是她醉酒后泼了烈酒所致。她下意识看向晏菡茱,却见对方正望着山间云雾出神。 “起驾——“ 太监的唱喏打破僵局。晏菡茱扶着皇后起身时,低声说了句:“娘娘若喜欢,臣妇明日便送些新鲜木樨进宫。” 皇后脚步微顿,腕间佛珠擦过她手背:“你有心了。” 下山时夕阳正好,将众人影子拉得老长。晏锦书跟在姑姑身后,瞧见紫嫣郡主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又被姑姑挺拔的身影稳稳挡住。她忽然明白,为何那些命妇说起姑姑时,总带着三分惧七分敬。 秋风掠过八角亭檐角的铜铃,晏菡茱扶着皇后在铺满缠枝锦垫的石凳落座。晏锦书挨着姑姑坐下,偷眼瞧着亭外命妇们或倚栏而立、或垫帕席地的模样,悄悄攥紧了袖中汗湿的帕子。 “锦书可要尝尝金丝枣?”皇后拈起青玉盘里的蜜饯,腕间翡翠镯碰着案几叮咚作响。 晏锦书刚要起身谢恩,忽见紫嫣郡主捏着银签剔果核,染着丹蔻的指甲在秋阳下泛着血光。她慌忙垂首:“谢娘娘赏赐,只是。” “孩子怕生呢。”晏菡茱笑着接过蜜饯,“昨儿贪嘴吃坏了牙,正喝着苦药调理。”她指尖在侄女掌心轻划,晏锦书会意地捂住右腮。 半盏茶后启程登顶,石阶愈见陡峭。皇后大半身子倚在晏菡茱臂弯,翟衣金线刮得她小臂生疼。紫嫣那边早已换了健妇搀扶,却仍时不时斜眼睨来,目光比山风更冷。 “娘娘当心青苔。”晏菡茱抬袖拭去额间薄汗,顺势挡住紫嫣投来的视线。身后晏锦书提着裙摆蹒跚跟随,石榴裙沾满草籽也浑然不觉。 及至山顶,层林尽染的秋色撞入眼帘。皇后扶着汉白玉栏眺望皇城,鬓角珠钗在风中乱颤:“当年圣上亲征北狄,本宫就是在此处目送军旗。” 晏菡茱正要接话,忽觉袖口被轻扯。转头见晏锦书小脸煞白,忙扶她到古松下歇息:“可是腿疼得厉害?” “像灌了铅似的。”晏锦书揉着膝盖苦笑,“二姑姑臂力当真了得,扶着娘娘还能健步如飞。” “你当靖安侯府的梅花桩是白站的?”晏菡茱掏出帕子给她拭汗,余光瞥见紫嫣正往这边张望,“晚间用艾草泡脚,仔细。” “晏家妹妹!”脆生生的呼唤打断叮嘱。杨吉祥带着两个蓝衣少女翩然而至,金丝绣蝶的披帛扫过满地枫叶,“前头发现片凤尾蝶群,妹妹可要同去扑耍?” 晏锦书攥紧姑姑衣袖:“多谢杨姐姐,只是我。” “哎呀,莫不是瞧不上我们?”左侧圆脸少女突然挽住她胳膊,“听说抚远侯府的姚姑娘最是娴静,怎么偏你。” 晏菡茱指尖轻弹,两片枫叶打着旋儿击中少女手背。二人吃痛松手间,她已将晏锦书护在身后:“我家锦书晨起犯了心悸,实在不宜嬉闹。” 杨吉祥盯着晏菡茱颈间渗血的抓痕,忽地轻笑:“夫人这伤莫不是被野猫挠了?”镶红宝的护甲指向云海,“山顶风大,当心留疤。” “郡主方才不慎滑倒,倒叫我见识了御猫的利爪。”晏菡茱抚过伤口,指尖沾了星点殷红,“说来也巧,那猫儿眼睛也是这般碧色。” 第226章 纵马拦舆 杨吉祥脸色骤变,匆匆福身便走。晏锦书望着她们逃也似的背影,忽然察觉姑姑掌心潮湿——原是方才弹叶时被石阶划破了指尖。 “二姑姑!“ “无妨。“晏菡茱将伤手藏进袖中,“记住,若遇强邀便说腹痛,任谁也不能逼你喝不明来处的汤药。“ 日头西斜时,皇后命人在观景台摆起素宴。晏菡茱分到盏菊花酿,正要饮时忽见杯底沉着的金箔——正是紫嫣郡主独爱的波斯贡品。她佯装失手打翻酒盏,琥珀色液体泼在青砖上滋滋作响。 归途马车里,晏锦书枕着姑姑膝头昏昏欲睡。晏菡茱轻抚她发顶,想起皇后赐的翡翠镯还在袖中。正要取出,忽觉指尖刺痛——那金箔酒沾过的皮肤,已然泛起猩红斑点。 “锦书。“她摇醒侄女,“回府后先别告诉你娘亲山顶的事。“ “为何?“ “就说。“晏菡茱望着车外暮色,“就说二姑姑教你识得了凤尾蝶。“ 山风掠过枫林,卷起晏菡茱腰间禁步的流苏。她状似无意地掸去袖口落叶:“小娘子们贪玩,若是跌了碰了...“话音未落,女官已顺着她视线望去——杨吉祥正拽着个粉衣少女往僻静处去。 两个女侍卫悄无声息缀在后头,眼见杨吉祥的跟班突然伸脚。袁琪琪踉跄着滚下山坡时,绣鞋上的珍珠在枯叶间迸溅如星子。 “当心!“女侍卫飞身抓住少女衣带,腕间青筋暴起。袁琪琪的襦裙勾破三道裂口,露出里头月白中衣。杨吉祥掐着帕子假笑:“袁妹妹也太不当心了。“ “是...是我不小心。“袁琪琪攥着救命稻草般的女侍卫衣袖,腕间红痕与杨吉祥护甲形状严丝合缝。女侍卫扫过三个贵女腰间玉牌,沉声道:“山道湿滑,请小娘子们回返。“ 晏锦书攥紧姑姑的披帛,眼见袁琪琪一瘸一拐扑进母亲怀里。杨吉祥还想拉人,却被各家贵女避瘟神似的躲开——那姑娘发间金钗都歪了,谁还敢与她同行? “瞧见那撕破的裙裾没?“晏菡茱指尖拂过侄女鬓间珠花,“若无人相救,此刻碎的就是骨头。“她故意抬高声量,惊得杨吉祥猛回头,撞上皇后若有所思的目光。 下山时日头西斜,竹舆早已被抢空。晏菡茱拎起裙摆跨过横亘的树根:“当年我在陇西爬山采药,背篓里还装着三岁幼弟。“她突然按住晏锦书肩膀,“抬脚。“ 晏锦书下意识照做,绣鞋堪堪避开暗坑。碎石滚落深涧的声响让她后颈发凉:“二姑姑怎么瞧见的?“ “吃过的亏多了,眼睛就毒了。“晏菡茱摸出个青瓷瓶,“揉开。“药油辛辣气息混着松香,激得晏锦书眼眶发酸。她看着姑姑布满薄茧的掌心,忽然想起母亲总念叨的“防人之心“。 半山亭里,晏菡茱半跪着给侄女按揉小腿。远处传来紫嫣郡主的娇叱:“本郡主的步摇定是落在这处!“十来个宫女举着灯笼在草丛翻找,惊起夜栖的寒鸦。 “那支九鸾衔珠钗...“晏锦书压低声音,“我瞧见杨吉祥的丫鬟捡了去。“ 晏菡茱指尖力道加重三分:“记住,有些秘密要等它发酵。“她望向渐暗的天际,“就像这山雾,聚得够浓了,才能遮住豺狼的踪迹。“ 袁琪琪母亲突然抱着女儿跪在皇后跟前:“求娘娘做主!“少女裤脚卷起,小腿赫然三道血痕。命妇们的团扇齐齐顿住,杨吉祥攥着帕子后退半步。 “本宫记得...“皇后抚着腕间佛珠,“佑国公府上月才献了匹照夜白?“她突然咳嗽起来,女官连忙捧上参汤。紫嫣郡主盯着汤面浮沫,指甲几乎掐破掌心。 晏菡茱拉着侄女退至廊柱后:“瞧见那太医的眼神没?“晏锦书顺着望去,老太医正盯着袁琪琪伤处摇头。“杨吉祥推人时用了暗劲,“温热气息拂过耳畔,“这伤没三个月好不利索。“ 山风卷着最后一片枫叶掠过飞檐,皇后终于开口:“杨姑娘既受了惊,明日便去慈云庵静心罢。“轻飘飘一句话,断了佑国公府送女参选的念想。 回程马车上,晏锦书盯着晃动的车帘出神。晏菡茱突然塞给她个油纸包,里头桂花糖还带着体温:“记住,今日皇后罚的不是恶,是蠢。“ 月光漏进车窗,映着姑侄二人相似的侧脸。远处传来更鼓声,晏锦书忽然明白——在这吃人的京城,菩萨心肠得裹着阎罗手段才行。 暮色浸染山阶时,八角亭内忽起骚动。袁夫人搀着女儿跌坐石凳,少女藕荷色裙裾下蜿蜒血痕,在青砖上洇成暗花。 “用这个。“晏菡茱抛去青瓷小瓶,“金疮药里掺了薄荷,能镇痛。“ 袁夫人颤抖着上药,见女儿咬唇忍泪,终是哽咽出声:“都怪那杨吉祥推搡。“ “竹舆来了。“晏菡茱打断泣语,示意她们先行。望着母女俩乘舆远去的背影,她捻碎掌心血痂——方才搀扶时,袁琪琪袖中藏着柄淬毒银簪。 晏锦书揉着酸胀的小腿:“二姑姑为何让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晏菡茱摘片枫叶遮住侄女发间珠花,“记住,施恩不图报,方能。“ 山风送来细碎脚步声。两个粗使婆子拎着灯笼沿阶而上,腰间鼓鼓囊囊似藏利器。晏菡茱倏地拽起侄女闪入枫林,腐叶在靴底发出轻微碎裂声。 “人呢?“沙哑女声近在咫尺。 “定是躲起来了!“另一人抽出短刃,“郡主吩咐活要见人。“ 晏锦书死死捂住嘴。枯枝擦过她颈侧,在晏菡茱臂上划出道血痕。血腥气漫开时,远处忽传来竹舆吱呀声。 “走!“晏菡茱背起侄女跃出树丛。暮色中她足尖点过石阶,惊起栖鸟扑棱。晏锦书搂紧她脖颈,眼见枫叶擦着耳际飞掠,恍如乘着秋风翱翔。 “抓紧!“ 疾驰间忽闻裂帛声,晏菡茱旋身避开暗处飞来的袖箭。箭簇钉入古松,尾羽缠着紫嫣郡主的胭脂纱。 “二姑姑!“晏锦书指向山腰凉亭,“竹舆!“ 四个轿夫正倚着石栏打盹,见她们奔来慌忙起身。晏菡茱掷出碎银:“速送晏小姐回府!“反手将侄女塞进舆内,“莫掀帘,莫应答,到家前不许停!“ 竹舆吱呀远去时,追兵已至眼前。晏菡茱抽出腰间软剑,秋水般的剑身映出紫嫣扭曲的脸:“郡主好兴致,秋猎改猎人了?“ “本宫最恨你这副嘴脸!“紫嫣挥鞭抽来,“十岁那年你就该淹死在太液池!“ 钢鞭缠上剑身溅起火星。晏菡茱腕间旧伤隐隐作痛——正是当年救这毒蛇落下的病根。她忽然轻笑,剑锋挑飞紫嫣鬓间九鸾钗:“郡主可知,您此刻模样像极了市井泼妇?“ “杀了她!“紫嫣尖叫。两个婆子挥刀扑来,却砍中突然腾起的迷烟。待烟雾散尽,唯余满地枫叶如血。 戌时三刻,晏菡茱翻墙落入侯府后院。正房灯火通明,晏锦书扑出来时发髻散乱:“二姑姑!你的手。“ “不妨事。“她藏起血肉模糊的掌心,“可有人为难你?“ “竹舆刚到山脚就遇上杨吉祥。“晏锦书掏出染血的帕子,“她们要拦舆,我按您教的装起高热惊厥。“ 话未说完,忽闻前院喧哗。紫嫣郡主的声音穿透夜色:“本宫玉佩遗失,搜!“ 晏菡茱将侄女推给赶来的大嫂,反手锁上院门。月光下她褪去血衣,露出腰间玄铁令牌——正是从紫嫣身上顺来的私兵符。 “郡主确定要搜?“她倚着门轻笑,“不知太后见到这令牌,可还认得出亲外孙女?“ 紫嫣霎时面如金纸。镶南珠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们走!“ 更漏声里,晏菡茱浸在药浴中阖目养神。屏风外传来晏锦书稚嫩的嗓音:“二姑姑,我让厨下煨了当归鸡汤。“ 氤氲水汽中,她抚过腰间新添的伤痕。窗外秋风卷着枯叶叩打窗棂,恍惚又是十岁那年的太液池,冰水灌入肺腑的刺痛。只是这次,她终于抓住了那根救命的浮木。 晏菡茱的绣鞋刚踏上石阶,瞥见枫林深处晃动的金丝裙裾,当即旋身后撤。青石板上的露水溅湿裙裾,她背着晏锦书如鹞子翻身,转眼掠过三十余级台阶。 “给本郡主追!“紫嫣郡主的怒喝惊飞林间寒鸦。晏锦书攥紧姑姑的衣领,声音发颤:“要不把我放下...“ “抱稳了。“晏菡茱足尖点过岩缝青苔,山风卷起她腰间禁步的流苏,“跟疯子讲理,不如跟野狗论道。“她额间薄汗渗进晏锦书的袖口,在藕荷色衣料上洇出深痕。 追兵靴声渐近,晏菡茱突然折向岔路。枯枝刮破她手背,血珠滴在晏锦书腕间玉镯上:“看见茶棚青旗没?“她喘息着跃过最后三级石阶,“待会莫抬头。“ “沈夫人这是?“武安侯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晏菡茱将晏锦书往背上托了托:“小丫头崴了脚,赶着回城找大夫。“她鬓间珠钗分毫不乱,唯有裙摆沾着的苍耳泄露了仓皇。 马车帘子刚落,袁嬷嬷便摸出药箱:“锦书小姐伤着哪了?“晏菡茱扯松领口透气:“劳烦嬷嬷盯着车后。“话音未落,车夫已扬鞭催马,惊得茶棚拴着的骡子嘶鸣不止。 晏锦书攥着皱巴巴的帕子:“紫嫣郡主是不是还惦记二姑父...“她话音未落,袁嬷嬷手中的药瓶“当啷“砸在车板上。晏菡茱忽然轻笑,指尖拂过腰间软剑的缠金柄——那上头还留着去岁砍断郡主车辕的划痕。 “你大姑姑倒是嘴快。“她掀帘望向后路尘烟,“当年紫嫣送的生辰礼,被你二姑父扔进护城河喂了鱼。“车轮碾过碎石,颠得晏锦书撞进姑姑怀里,嗅到她衣襟间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袁嬷嬷绞着帕子打圆场:“都是陈年旧事...“却被晏菡茱截住话头:“锦书记着,疯狗咬人从不管缘由。“她突然按住晏锦书肩头,“回府后称病半月,任谁下帖都推了。“ 马车拐进暗巷时,后方传来急促马蹄。晏菡茱摸出袖箭卡进窗棂:“嬷嬷带锦书走角门。“她反手抽出软剑,“我去会会这位痴情种。“ “二姑姑!“晏锦书扒着车帘,只见晏菡茱绛紫身影如蝶穿花,剑光过处,追兵坐骑惊得人立而起。紫嫣郡主的叱骂混着金玉碎裂声传来:“晏菡茱!你不过是个...“ “不过是个村妇?“软剑缠上对方脖颈,晏菡茱贴着郡主耳畔低语,“村妇也知廉耻,不像有些人,上赶着当妾都要不到名分。“她腕间发力,削断那支九尾凤钗,“再追,下次断的就是发髻。“ 回府时暮鼓初响,晏菡茱将染血的帕子扔进火盆。袁嬷嬷捧着药膏进来,见她正对镜查看肩头淤青:“世子问起...“ “就说我爬山扭了。“她蘸着药油揉开瘀血,“让锦书把今日见的、听的,原原本本告诉她娘。“火苗吞噬最后一点血迹时,外院突然传来喧哗——靖安侯世子提着剑冲出门,据说要寻人比试骑射。 更漏滴到三更,晏菡茱望着窗外残月出神。紫嫣郡主马车上的“玄“字标记与上月截获的密信重叠,她忽然明白这场追逐戏码,怕不只是儿女情长那么简单。 马蹄铁踏碎官道残阳,晏菡茱猛地掀开车帘。紫嫣郡主胭脂红的骑装刺破暮色,镶金马鞭直指车厢:“沈夫人见着本宫就跑,莫不是心虚?“ “郡主说笑。“晏菡茱指尖扣住窗棂,“臣妇急着送侄女归家,倒是郡主纵马拦舆。“话音未落,鞭梢已扫断车辕流苏。 晏锦书攥紧姑姑衣袖,眼见紫嫣胯下西域宝马喷着白沫。那畜生前蹄刨地,镶宝石的辔头晃得人眼花。 “本宫听闻夫人擅骑射。“紫嫣甩鞭缠住车帘,“不如切磋。“ “郡主慎言!“晏菡茱劈手夺过鞭梢,“臣妇夫君最厌女子舞刀弄枪。“她腕间暗劲骤发,紫嫣险些坠马。 玄铁护甲刮过缰绳溅起火星。紫嫣盯着晏菡茱波澜不惊的眸子,忽觉自己像极了戏台上的丑角。她猛地扬鞭抽向辕马:“那,便请夫人尝尝颠簸的滋味!“ 第227章 诬陷 两匹青骢马吃痛狂奔,车厢顿时倾斜。晏菡茱护住侄女后脑,簪头红宝石已嵌入指缝。车外侍卫惊呼声中,她反手掷出暗器——宝石破空声里,辕马臀上绽开血花。 “抓紧!“ 疯马嘶鸣着撞向紫嫣坐骑,西域宝马惊蹶扬蹄。紫嫣金线绣鞋勾不住马镫,胭脂红的身影如断线纸鸢般坠落。晏菡茱踹开车门跃出,足尖点过疯马脊背,在紫嫣触地前揪住其貂绒披风。 “郡主当心。“ 紫嫣跌进枯草堆,抬眼正见晏菡茱发间珠钗未乱。镶南珠的护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忽地甩出袖中银针:“用不着你假惺惺!“ 晏菡茱偏头避过,针尖擦过耳垂没入松树。她拾起沾血的宝石轻笑:“郡主这针法,倒是与当年太液池的暗器一脉相承。“ 暮色骤然凝固。紫嫣盯着她颈间旧疤——那是十岁冬日,自己亲手将救命恩人按进冰窟留下的印记。 “你果然记得!“她嗓音尖利如鸦啼,“装什么贤良淑德!“ “郡主慎言。“晏菡茱将宝石抛进车舆,“当年是臣妇失足落水,与郡主何干?“她扶起吓呆的晏锦书,“倒是郡主金枝玉叶,莫要在这荒郊野岭着了风寒。“ 侍卫牵来新马时,紫嫣仍瘫坐在地。她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影,忽然抓起碎石砸向松树:“查!给本宫查清她近日动向!“ 马车驶入城门时,华灯初上。晏锦书摸着狂跳的心口:“二姑姑,郡主会不会。“ “她不敢。“晏菡茱撩开车帘,“你瞧。“ 靖安侯府朱门前,沈钧钰正执灯而立。玄色大氅衬得他眉目如画,腰间长剑却泛着森冷寒光。见马车驶近,他伸手接住扑来的妻子,目光扫过她耳垂血珠:“又顽皮了?“ “夫君教训的是。“晏菡茱倚在他肩头轻笑,“明日定在府中抄写《女诫》。“ 沈钧钰屈指弹她额角,转身时袖中滑落半块兵符。月光掠过虎符上的“镇北“二字,恰与晏菡茱怀中令牌严丝合缝。 三更鼓响,紫嫣摔碎第七个茶盏。探子跪禀:“郡主,查清了!晏氏半月前秘密收购城西铁匠铺。“ “够了!“紫嫣将密报掷入火盆,“备轿!本宫要进宫!“ 火舌吞没的宣纸上,“私兵“二字化作灰烬。更漏声里,谁也没听见屋顶瓦片轻响——黑衣暗卫如夜枭掠过飞檐,袖中密信正飘着淡淡墨香。 狂风卷起官道上的黄沙,晏菡茱攥着缰绳的手指节发白。紫嫣郡主的赤红马鞭“啪“地抽在靖安侯府马车辕上,两匹枣红马嘶鸣着扬起前蹄。 “郡主当心!“晏菡茱高声提醒,眼底却结着霜。她看着那匹雪鬃马发狂般冲向悬崖,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女侍卫们的惊呼被风声撕碎。紫嫣郡主金线绣的骑装在空中翻飞,她死死抱住马颈,镶宝石的护甲在马鬃上抓出道道血痕。“救...救命!“尖叫声混着砂砾灌进喉咙。 晏菡茱足尖点过车辕,腰间软剑“铮“地出鞘。剑光如银蛇缠上马颈时,她望见紫嫣郡主惊恐放大的瞳孔。腕间发力,马头应声而落,滚烫的血瀑泼了郡主满头满脸。 “咳咳!“紫嫣郡主吐出嘴里的血沫,左脚还卡在鎏金马镫里。晏菡茱割断皮绳的动作堪称温柔,指尖却故意划过她肿胀的脚踝。 “啊——“惨叫声惊飞林间寒鸦。 女侍卫们围上来时,晏菡茱已退开三步。她垂首敛目,软剑血槽里的残血正顺着剑尖滴落:“快扶郡主上马车,这伤耽搁不得。“ 紫嫣郡主染血的护甲指向她鼻尖:“你竟敢弑杀御马!“ “郡主明鉴,“晏菡茱抬眸,睫毛上还沾着血珠,“方才若不是臣妇当机立断,此刻坠崖的就不止是马了。“她瞥向丈外深不见底的断崖,山风卷起她月白裙裾,像朵开在血泊里的玉兰。 女侍卫首领突然跪下:“郡主,金林卫的哨箭。“她颤抖的手指指向天际那道未散的青烟。 紫嫣郡主脸色骤变。这是圣上亲卫的示警信号,说明方才险情早已落入旁人眼中。她突然抓住车帘厉喝:“回宫!本郡主要面圣!“ 晏菡茱慢条斯理地拭剑:“臣妇随后便去请罪。“她望着马车扬起的尘烟,忽然轻笑出声。崖边枯枝上挂着的半截马鞭随风摇晃,金线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夫人。“车夫欲言又止。 “去把马尸处理了。“晏菡茱扔过一袋银钱,“记得取回马鞍下的东西。“ 暮色四合时,紫嫣郡主的鸾驾直冲宫门。她裹着猩红斗篷,额角伤口还在渗血:“本郡主要见皇兄!“ 御书房内,年轻的帝王正在批阅奏折。听到通传,朱笔在“靖安侯府“四字上顿了顿:“宣。“ 紫嫣郡主扑倒在龙纹地毯上:“求皇兄为臣妹做主!靖安侯世子妃她。“ “你的马鞭。“皇帝突然开口,掌心躺着的金柄马鞭沾着干涸血渍,“工部新制的火药机关,倒是精巧。“ 紫嫣郡主浑身僵住。那鞭柄暗格里的火药弹,本该在惊马坠崖时炸毁证据。 “今日金林卫呈上的密报,说是有匹疯马差点撞上运往北疆的粮车。“皇帝拾起案头玉狮镇纸,“皇妹可知,那粮车里装的是什么?“ 冷汗浸透后背,紫嫣郡主突然想起三日前偷听到的密谈——北疆八百里加急,军中疫病横行。 “是苍术、金银花、连翘。“镇纸“咚“地砸在奏折上,“若因你的任性耽误疫药运输,此刻你该在宗人府,而不是在这里哭诉。“ 晏菡茱就是这时进殿的。她卸了钗环,素衣上还沾着马血:“臣妇特来请罪。“ 紫嫣郡主猛地转头,护甲刮过地毯发出刺耳声响:“你这毒妇!“ “臣妇有罪。“晏菡茱伏地叩首,“不该为救郡主性命斩杀御马,更不该为保疫药车驾令郡主受惊。“她捧上一卷染血绢帛,“这是从马鞍暗格里找到的。“ 皇帝展开绢帛,眼神骤然冰冷。紫嫣郡主看清那上面的北疆布防图,血色尽褪——这是她上月偷放进太子书房的赝品。 “皇兄,这是诬陷!“ 晏菡茱忽然轻咳:“臣妇救驾时,似乎听见郡主喊了句''北狄语''。“她蹙眉作思索状,“像是...阿史那?“ 紫嫣郡主如坠冰窟。阿史那是北狄大皇子的名讳,三日前才在边境现身。 “来人!“皇帝突然厉喝,“送郡主回府静养,无诏不得出!“ 夜色吞没最后一丝霞光时,晏菡茱走出宫门。候在暗处的车夫递上暖炉:“夫人,马鞍暗格里的火药。“ “送去给御史台张大人。“她拢了拢狐裘,“记得说是从北狄细作身上搜到的。“ 马车驶过长安街,酒旗在夜风中翻卷。晏菡茱摩挲着袖中真正的布防图,想起三日前太子那句“紫嫣留不得了“,轻轻笑出声来。 车辙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响动,晏菡茱扶着鎏金车辕重新登上马车时,瞥见道旁梧桐叶上沾着星点血迹。袁嬷嬷正要掏帕子擦拭车座,被她抬手拦住:“嬷嬷仔细手,让车夫来。“ 车夫攥着马鞭的手还在发抖,青筋在黝黑手背上蚯蚓似的凸起:“世子夫人放心,老奴定把车赶稳当。“他弯腰检查马蹄铁时,发现铁掌边缘嵌着半片翡翠耳坠——正是方才紫嫣郡主挣扎时甩落的。 晏锦书缩在车厢角落,攥着晏菡茱的衣袖不肯松手:“二姑姑,那郡主说要砍了咱们的马。“ “她如今自身难保。“晏菡茱撩开车帘,望着官道尽头扬起的尘烟,“你瞧那队金甲卫,可是往金山方向去的?“ 袁嬷嬷顺着她手指望去,倒吸口凉气:“金林卫的玄铁腰牌!老奴竟没瞧见他们何时来的。“ 晏菡茱轻笑,腕间翡翠镯子磕在窗棂上:“陛下最重规矩,岂会由着紫嫣胡闹。“她说话时目光扫过道旁灌木丛,几片折断的枝叶上还挂着金线流苏——定是金林卫疾驰时刮落的。 马车驶过护城河时,晏锦书忽然指着水面对岸:“二姑姑快看!“河面上漂着顶嵌宝紫金冠,冠上东珠在日头下泛着血光。袁嬷嬷脸色骤变:“这不是紫嫣郡主今早戴的。“ “嬷嬷慎言。“晏菡茱放下车帘,“天家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密,永昌伯府朱漆大门映入眼帘时,晏锦书突然攥紧晏菡茱的手:“二姑姑,我。我怕母亲责怪。“ “你母亲最是明理。“晏菡茱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指尖触到小丫头冰凉的耳垂,“倒是你,日后遇事莫要慌神。“ 戚氏提着裙摆迎出来时,发间金步摇晃得人眼花:“可算回来了!“她一把搂住女儿,目光却往马车里瞟,“二妹妹不进来喝盏茶?“ “改日再来叨扰。“晏菡茱微微颔首,车帘落下时瞥见戚氏腕间新添的淤青——定是方才搂女儿太用力硌到了门环。 马车调头时,袁嬷嬷忍不住嘀咕:“大夫人也忒心急,都不问。“ “她心里明镜似的。“晏菡茱摩挲着腰间玉佩的裂痕,“你瞧门房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厮,哪个不是她安排的眼线?“ 行至朱雀大街,忽闻蹄声如雷。一队金甲卫疾驰而过,当先那人马鞍上横着个裹锦缎的担架。晏菡茱瞥见锦缎下露出半截染血的衣袖,袖口金线绣的孔雀翎羽已被血污浸透。 “世子夫人!“袁嬷嬷突然惊呼,“那不是。“ 晏菡茱按住老嬷嬷的手,目光扫过街边茶楼二楼的雕花窗。窗内人影晃动,玄色衣角上银线绣的云纹若隐若现——正是她夫君的常服纹样。 马车驶入靖安侯府角门时,日头已西斜。晏菡茱踩着脚凳下车时,瞥见青砖缝里嵌着颗带血的东珠。她弯腰欲拾,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夫人好兴致。“ 靖安侯世子倚着廊柱,手中把玩着半块碎玉:“今日金山踏秋,夫人可瞧见什么趣事?“ 晏菡茱直起身,将东珠踢进花丛:“倒是世子,这玉玦看着眼熟。“她目光扫过世子腰间新挂的荷包,荷包下压着的半截金线流苏与官道上所见如出一辙。 暮色漫过檐角时,前院忽然传来喧哗。小厮跌跌撞撞跑来禀报:“世子夫人,宫里来人了!“ 晏菡茱抚平衣袖褶皱,指尖触到袖袋里硬物——是方才踢进花丛的东珠。她望着渐暗的天色轻笑:“该来的总会来。“ …… 暮色透过茜纱窗漫进来,晏锦书捧着缠枝莲茶盏的手微微发抖。戚氏听完女儿讲述,指尖在黄杨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响动。 “你二姑姑这是要捅破天。“她突然顿住,望向博古架上那尊白玉观音。三年前晏菡茱出阁时,就是在这尊观音前摔了合卺杯。 晏锦书捻着裙上绣的银蝶:“二姑姑斩马首时,血溅了三尺高。“少女眼底闪着奇异的光,“那软剑缠在马颈上,像月老的红线。“ “胡吣!“戚氏突然拍案,震得茶盏叮当响。她望着女儿骤然苍白的脸,又放软声气:“这话在外头半个字不许提。“ 檐下铜铃被夜风吹得乱晃,晏锦书忽然想起回府时二姑姑说的话。当时晏菡茱站在马车辕上,裙裾沾着血,却像披着晚霞:“锦书,这世道容不得怯懦。“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靖安侯府的马车停在玄武门前。晏菡茱扶着袁嬷嬷的手下车时,望见宫墙上新挂的六角琉璃灯,灯影里浮着未干的血迹。 “夫人,侯爷来了。“袁嬷嬷低语。 靖安侯的皂靴碾过青砖缝里的残雪,玄色大氅扫过晏菡茱月白的裙角:“糊涂!这等事何须你。“ “父亲。“晏菡茱屈膝行礼,发间玉簪在宫灯下泛着冷光,“紫嫣郡主坠马时,金林卫的哨箭升了三次。“ 靖安侯瞳孔骤缩。三次哨箭,意味着惊马事件已惊动御前。他望向儿媳低垂的脖颈,忽然想起三日前太子送来的密函——“北狄细作近日频繁接触宗室“。 宫门“吱呀“开启的声响惊飞檐上寒鸦。内侍尖细的嗓音刺破夜色:“宣靖安侯世子夫人觐见——“ 第228章 银鱼羹 凤仪宫内,紫嫣郡主裹着孔雀纹锦被抽泣。太医刚用银针挑出她脚踝里的碎骨,染血的帕子扔了满地。皇后摩挲着腕间佛珠,忽见镜中映出晏菡茱的身影。 “臣妇叩请皇后娘娘安。“晏菡茱伏地的姿态恭谨至极,裙摆却纹丝不动。 紫嫣郡主抓起药碗掷过去:“毒妇!你还敢!“ “紫嫣!“皇后腕间佛珠“啪“地拍在案上。药汁泼在晏菡茱肩头,顺着银线绣的缠枝纹往下淌。 晏菡茱抬头时,眼底恰到好处泛着水光:“郡主受惊是臣妇之过,特来请罪。“她解开襟前玉扣,露出肩头狰狞旧疤,“三年前北疆战乱,臣妇曾为郡主挡过一箭。“ 紫嫣郡主的抽噎戛然而止。她记得那日流矢破空而来,是晏菡茱扑过来将她按在马下。血浸透战甲时,这个如今令她憎恶的女人还在笑:“郡主无恙便好。“ 皇后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当年先帝赐婚,正是看中晏菡茱的忠勇。如今这疤痕横亘在烛火下,像道劈开谎言的利刃。 “本宫乏了。“皇后突然起身,鎏金护甲划过晏菡茱低垂的发顶,“袁嬷嬷,送世子夫人去偏殿更衣。“ 晏菡茱叩首谢恩时,瞥见紫嫣郡主绞烂的锦被里露出半截密信。熟悉的北狄火漆印,让她想起今晨截获的那批军械。 回府马车碾过宵禁的梆子声,晏菡茱忽然轻笑:“嬷嬷瞧见紫嫣枕下那封信了?“ 袁嬷嬷将暖炉塞进她手里:“老奴眼拙,只看见郡主腕上戴着先淑妃的翡翠镯。“ “是啊,淑妃娘娘的镯子。“晏菡茱掀开车帘,望着皇城方向渐熄的灯火,“可惜沾了北狄的羊膻味。“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书房烛火通明。侯爷握着太子密函的手青筋暴起:“!查实紫嫣郡主与北狄往来!“纸页突然被火舌吞噬,灰烬飘落在白玉镇纸上。 晏锦书躲在屏风后,看着父亲将密函残片喂进铜獬豸香炉。她忽然明白二姑姑白日那句“世道容不得怯懦“的意思——那尊吞吃秘密的獬豸,眼里映着所有人的命运。 …… 凤栖宫的鎏金狻猊炉腾起袅袅青烟,皇后指尖掐着翡翠佛珠,指节泛白。跪在殿中的女侍卫额角冷汗涔涔,青砖上倒映着窗外梧桐枝桠的碎影。 “启禀娘娘,确是郡主先抽了靖安侯府的马!“女侍卫话音未落,皇后手中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满地,惊得檐下金丝雀扑棱棱乱撞。 “够了!“皇后扶着凤座起身,鎏金护甲划过案上密函,“好个惊马!好个颠倒黑白!“密函边角沾着暗红血渍——正是金林卫快马加鞭送来的证词。 内侍小跑着进殿时,皇后正望着博古架上的青玉马出神。那是紫嫣及笄时她亲手挑的贺礼,马鬃上还系着褪色的红绸。 “娘娘,靖安侯府世子夫人在宫门!“ “传本宫口谕!“皇后突然打断,“今日之事皆因紫嫣惊马所致,与靖安侯府无干。“她腕间新换的十八子佛珠磕在案角,惊得铜漏里的浮子颤了颤。 宫门外的汉白玉阶上,晏菡茱正望着朱墙上掠过的玄色身影。那是金林卫的暗哨,衣角绣着的龙纹在日头下若隐若现。她屈膝行礼时,瞥见青砖缝里嵌着半片翡翠耳坠——与紫嫣今日戴的那对如出一辙。 靖安侯抚须长叹:“皇后娘娘圣明。“他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惊起树梢寒鸦。晏菡茱望着鸦群掠过的方向,那是紫嫣养伤的别院,檐角铜铃正叮当作响。 回府的马车上,晏菡茱揉着发酸的膝盖。车帘忽被夜风吹起,露出街边酒肆二楼倚栏的身影——玄色锦袍,银线云纹,正是沈钧钰常穿的样式。 “少夫人,到了。“袁嬷嬷掀开车帘,却见沈钧钰早已候在门前。他手中提着鎏金灯笼,暖光映得腰间玉佩上的裂痕分外清晰——那是上月与紫嫣侍卫冲突时留下的。 “可有受伤?“沈钧钰伸手要扶,却被晏菡茱避开。她鬓间步摇晃过他指尖,惊起一丝沉水香:“夫君倒是消息灵通。“ 寝室内,晏菡茱褪下外衫时,一枚东珠从袖袋滚落。沈钧钰弯腰去捡,却见珠面沾着暗红血渍:“这是!“ “祸水蓝颜的见证。“晏菡茱轻笑,指尖划过他眉骨,“当年你说''已订亲''时,可知这话比刀剑还伤人?“ 沈钧钰攥住她手腕,掌心薄茧摩挲着翡翠镯:“我若知今日!“ “嘘——“晏菡茱以指封唇,“太后最疼紫嫣,明日怕是要传我入宫。“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树影婆娑如鬼魅,“你说慈宁宫的青砖,可会比凤栖宫的凉?“ 更漏声里,沈钧钰解下腰间玉佩压在妆奁下。玉佩内侧刻着的“菡“字已有些模糊——这是大婚那日他亲手刻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晏菡茱睡颜上,映得她睫羽如鸦羽。 五更天时,宫中来人了。传话嬷嬷腕间的金镶玉镯叮当作响:“太后娘娘请世子夫人去赏早梅。“ 晏菡茱对镜描眉时,瞥见妆奁下的玉佩不见了。铜镜里映出沈钧钰系披风的背影,玄色大氅下隐约露出半截剑柄——正是当年拒婚时佩的那把。 慈宁宫的白玉阶前,晏菡茱望着阶上未扫的积雪。雪地里零星点缀着红梅瓣,像极了那日紫嫣郡主甩落的蔻丹。她屈膝行礼时,听见殿内传来茶盏碎裂的脆响。 …… 龙涎香在鎏金博山炉里袅袅升起,沈钧钰指节叩在青玉案上:“当真治不了那疯妇?“ 晏菡茱正在修剪窗边的素心兰,银剪“咔嚓“切断枯枝:“急什么?“她拈起片残叶对着光,“光明教不是快进京了么?“ 沈钧钰突然想起上月截获的密报。那些戴着孔雀翎面具的男子在江南闹得沸沸扬扬,据说专挑贵女下手。 窗外忽然滚过闷雷,晏菡茱的剪尖在琉璃灯罩上划出细痕:“教主最疼他那个孪生妹妹!“她转头轻笑,“你说若有人伤了他妹妹!“ 惊雷劈开云层时,景仁帝正将奏折摔在龙纹地毯上。金林卫统领跪在阶前,肩甲还沾着紫嫣郡主的胭脂:“!郡主今日又纵马踩踏东市粮摊!“ “混账!“景仁帝揪断根白须,“靖安侯世子还在北疆平乱,他的家眷倒要在京城受这窝囊气!“ 鎏金漏刻滴到申时,靖安侯沈文渊踏着雨声进殿。他玄色官服下摆沾着泥点,却将谢恩的姿势做得行云流水:“陛下赏的雪缎,臣媳已供在祠堂。“ 景仁帝望着老臣鬓边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北狄围城时,是沈文渊背着中毒的自己杀出血路。那日沈文渊的铠甲被血染透,却笑着说:“陛下无恙便好。“ “爱卿!“景仁帝喉头哽住,瞥见案头那封弹劾紫嫣的折子,“朕已命宗正寺严加管教!“ “陛下言重了。“沈文渊忽然跪下,玉笏触地清脆一响,“郡主金枝玉叶,小儿媳不过受些惊吓。“他说得诚恳,额角那道为救驾留下的疤却刺得景仁帝眼眶发酸。 暴雨拍打琉璃窗棂,紫嫣郡主正在撕扯锦被上的金线。太医刚包扎好的脚踝又渗出血,染红了波斯地毯:“把那个贱人给我!“ “郡主慎言。“太后扶着嬷嬷的手跨过满地碎瓷,“你当哀家不知?那日是你先抽了靖安侯府的马。“ 紫嫣郡主猛然抬头,发间步摇撞在床柱上:“皇祖母!连您也!“ “啪!“太后腕间佛珠甩在紫檀案上,“三年前北疆战乱,是晏菡茱替你挡的毒箭!“她指着博古架上蒙尘的银盔,“这盔甲上的箭痕还在,你的良心呢?“ 紫嫣郡主突然抓起药碗灌下去,苦味呛出眼泪:“你们都向着她!“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淡粉疤痕,“当年那一箭,本该要她的命!“ 太后倒退半步撞上多宝架,翡翠白菜“哗啦“摔得粉碎。她望着孙女扭曲的脸,忽然想起先淑妃临终前那句“紫嫣就托付给您了“。 雨势渐歇时,晏菡茱正在抄写《妙法莲华经》。袁嬷嬷捧着冰裂纹瓷瓶进来:“光明教三日后抵京。“ 狼毫在宣纸上洇出墨团,晏菡茱忽然轻笑:“让江南分舵把那位小圣女送来。“她蘸墨写下最后一句“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笔锋却似刀剑。 沈钧钰掀帘进来时,正看见妻子将密信塞进竹筒:“真要引狼入室?“ “狼?“晏菡茱将竹筒系在信鸽脚上,“你怎知不是驱虎吞狼?“她推开雕花窗,雨后的月光淌进来,“当年淑妃中的鸠毒!“ 信鸽扑棱棱飞向皇城方向,羽翼掠过钦天监的铜獬豸。沈文渊站在观星台上,望着那点白影消失在重华殿方向,手中密函被冷汗浸透——“淑妃乃北狄细作“。 紫嫣郡主此刻正在描眉,铜镜里映出她猩红的眼角。侍女战战兢兢捧来新制的石榴裙:“郡主,太后赐的!“ “烧了!“她将螺子黛砸向镜面,“去把前日搜罗的美人图拿来。“裂成蛛网的铜镜里,她抚摸着心口伤疤喃喃:“沈钧钰,我要你看着!“ 更漏声惊飞檐下宿鸟,晏菡茱忽然从梦中惊醒。她望着枕边酣睡的夫君,指尖虚虚描摹他眉骨——前世他就是死在这双黛眉微蹙时,紫嫣郡主的金簪贯胸而过。 “快了!“她对着月光无声呢喃,“这次定要斩草除根。“ 慈宁宫的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太后指尖掐着翡翠佛珠,指节泛白。窗棂外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砖上,惊得檐下金丝雀扑棱棱乱撞。 “皇后,紫嫣的婚事该定下了。“太后突然开口,腕间佛珠磕在案角发出脆响。案头青玉马鬃上系着的红绸褪了色,像极了紫嫣及笄那日染坏的蔻丹。 皇后垂首应诺:“臣妾已命尚宫局拟了名册。“她袖中名册边角沾着暗红血渍——正是金林卫送来的密报。那日紫嫣在官道撒泼,金林卫暗哨的箭镞险些射穿靖安侯府的车辕。 暮色漫过靖安侯府朱漆大门时,晏菡茱正望着檐角铜铃出神。铃铛下悬着的流苏缺了一缕——正是那日紫嫣郡主甩鞭时削落的。 “少夫人,侯爷有请。“袁嬷嬷提着琉璃灯过来,灯影晃过晏菡茱腰间玉佩,映出内侧新刻的“避“字。这是今早沈钧钰亲手刻的,说要她遇事便避。 花厅里,靖安侯摩挲着茶盏上的缠枝纹:“今日陛下召我入宫!“话没说完,苏氏突然打翻胭脂盒,朱砂溅在晏菡茱月白裙裾上,像极了官道那滩血迹。 “母亲当心。“晏菡茱扶住婆母,指尖触到她腕间冰凉的翡翠镯。这镯子原是太后赏给紫嫣的,上月不知怎的到了苏氏腕上。 沈钧钰突然摔了银箸:“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箸尖指着窗外晃动的树影——那里藏着金林卫的暗哨,衣角银线绣的云纹在月色下若隐若现。 晏菡茱盛了碗银鱼羹递到苏氏跟前:“母亲尝尝这个。“白玉碗里浮着几片嫩黄姜丝,热气氤氲中,苏氏忽然瞥见羹汤里闪过丝银光。 “这羹!“苏氏舀起半勺又放下,“腥气重得很。“ 沈钧钰仰头饮尽自己那碗:“儿子觉得鲜美得很。“他喉结滚动时,颈侧那道旧疤格外刺目——正是三年前紫嫣侍卫划伤的。 窗外忽起夜风,卷着片梧桐叶扑进花厅。靖安侯拾起叶子,叶脉上沾着星点朱砂:“菡茱今日做得妥当,只是!“他指尖划过叶缘缺口,像极了紫嫣鞭梢的弧度。 更漏声里,晏菡茱望着铜镜中晃动的烛影。镜台抽屉里躺着半块碎玉,玉上“紫“字依稀可辨——这是那日马车受惊时,从紫嫣发间坠落的。 “少夫人!“袁嬷嬷突然闯进来,手中托盘上的药碗冒着热气,“夫人突然呕血了!“ 晏菡茱抓起披风就往主院跑,绣鞋踩过青石板上的夜露,在月光下拖出细长水痕。廊下挂着的那对鎏金灯笼突然熄灭,惊起树梢寒鸦。 苏氏榻前跪着个面生的小丫鬟,手中帕子浸满黑血。晏菡茱夺过帕子细嗅,瞳孔骤缩——这腥气与晚膳时的银鱼羹如出一辙。 “去请裘太医!“靖安侯厉喝道,腰间佩剑撞在门框上。剑穗上缀着的东珠滚落在地,正是紫嫣郡主今日戴的那颗。 第229章 安心养胎 五更天时,慈宁宫来了人。传话嬷嬷腕间的金镶玉镯叮当作响:“太后请世子夫人进宫赏梅。“ 晏菡茱对镜描眉时,瞥见妆奁下的玉佩不见了。铜镜里映出沈钧钰系披风的背影,玄色大氅下隐约露出半截剑柄——正是当年拒婚时佩的那把。 宫门前的汉白玉阶上积着薄霜,晏菡茱屈膝行礼时,瞥见阶缝里嵌着半片翡翠耳坠。晨光中,耳坠内侧的“紫“字泛着幽光,像极了苏氏呕出的那滩黑血。 烛火摇曳间,晏菡茱搁下银箸:“母亲晨起便说胸闷,当真不请大夫瞧瞧?“她见苏氏唇色发白,转头吩咐袁嬷嬷:“快拿侯爷名帖去请苏大夫。“ “胡闹。“苏氏虚虚抬手,“不过这两日清点秋租累着了...“话未说完被靖安侯打断:“侯府还缺你省这几两诊金?“鎏金酒盏重重磕在桌上,震得青玉碟里的水晶肴肉颤了颤。 沈钧钰忙打圆场:“母亲总教导我们谨遵医嘱,怎轮到自己就...“话音未落,廊下传来袁嬷嬷气喘吁吁的禀报:“苏大夫到了!“ 银丝诊帕覆在腕上时,苏氏还在嗔怪女儿小题大做。忽见苏大夫眉头一跳,三指在寸关尺间反复推敲,她心头蓦地发紧——莫不是... “恭喜侯夫人!“苏大夫起身作揖,“这是滑脉之象,已足两月有余。“ “啪嗒“一声,靖安侯的象牙箸跌进鱼翅盅。沈钧钰怔怔望向母亲尚未显怀的小腹,晏菡茱最先反应过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苏氏指尖发颤:“可...可前日我还...“霞色蔓上耳尖,未尽之言被靖安侯爽朗大笑打断:“好!好!本侯宝刀未老啊!“他猛地起身,蟒袍带翻酒壶也浑然不觉。 “侯爷慎言!“苏氏臊得扯他衣袖,忽觉小腹隐隐作痛。苏大夫忙道:“夫人这是劳累动了胎气,待老朽开剂安胎散...“说着从药箱取出艾绒,“今夜需灸三阴交。“ 晏菡茱见状福身:“母亲好生将养,府中事务儿媳暂且打理。“见苏氏欲言又止,又补了句:“每日晌午仍来请您示下。“ 靖安侯已扶着苏氏往内室去,闻言回头赞许颔首。描金屏风上映出两人身影,苏氏低语:“都当祖父的人了,也不嫌臊...“ “祖父又如何?“靖安侯将手贴在妻子小腹,“这可是咱们老来子。“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喝道:“钧钰!明日去库房取那支百年老参!“ 沈钧钰正盯着母亲绣鞋上的缠枝莲发愣,闻言慌忙应声。倒是晏菡茱抿嘴轻笑:“父亲莫急,苏大夫说了母亲需静养。“ 后院煎药的小厨房里,桑嬷嬷盯着药吊子不敢眨眼。袁嬷嬷往炭盆添了银丝碳,轻声道:“夫人年轻时求神拜佛想要个闺女,没想到...“ “嘘——“桑嬷嬷指指窗外,“当心叫人听见。“药香氤氲中,两个老仆相视而笑。她们伺候苏氏三十载,最知主子盼这胎盼得多苦。 正房内,苏氏倚着金丝软枕出神。靖安侯握着她微凉的手:“若实在凶险...“话未说完被她瞪住:“侯爷当我是纸糊的不成?“指尖抚过尚平坦的小腹,“这孩子既来了,便是菩萨给的福分。“ 更漏滴到三更时,晏菡茱正在厢房看账本。沈钧钰盯着她鬓间累丝凤簪:“母亲那边...“ “放心。“晏菡茱蘸朱砂圈了笔糊涂账,“明日我便将刁奴发落去庄子上。“忽听窗外瓦片轻响,沈钧钰按剑而起,却见只黑猫跃过屋檐。 东厢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夫妻俩疾步赶去,正撞见苏氏扶着床柱干呕,靖安侯手忙脚乱捧着痰盂。晏菡茱忙递上梅子蜜饯:“母亲含这个压压。“ 靖安侯鬓角汗湿,全然不见白日威风。苏氏就着他手抿了口温水,忽然轻笑:“瞧把你们慌的...“话音未落,又俯身呕起来。 五更鸡鸣时,苏大夫捻着艾条叹息:“孕中辛苦,侯爷多担待。“屏风外,沈钧钰望着父亲给母亲揉腰的背影,忽然对晏菡茱低语:“将来你有孕,我定...“ “浑说什么!“晏菡茱红着脸拧他,眼底却漾着蜜。晨光透窗而入,照见苏氏枕边那支百年老参——参须微颤,恍若新生婴孩蜷握的小手。 青瓷香炉吐着檀烟,苏氏倚在缠枝牡丹锦垫上,见沈文渊捧着药碗还止不住嘴角弧度,扯过湘裙掩住微隆小腹:“侯爷再笑下去,阖府都要知道您老当益壮了。“ “何止侯府?“靖安侯玄色常服玉带轻振,舀起参汤吹了吹:“明日早朝定要告假三月,好教同僚们知晓本侯。“ “沈文渊!“苏氏夺过瓷勺,耳垂玛瑙坠子晃出红晕:“裴氏当年那档子事还不够?如今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侯府。“话音未落,忽听廊下传来沈钧钰清亮嗓音:“母亲!儿子来给您请脉!“ 竹帘卷起时,晏菡茱正扶着夫君跨过门槛。沈钧钰月白长衫下摆还沾着药圃新泥,却把拐杖往墙角一扔:“您瞧,儿子这腿。“ “胡闹!“苏氏急得要下榻,被儿媳轻轻按住。晏菡茱腕间翡翠镯子碰着青瓷药碗叮当响:“母亲莫急,昨儿孙太医说了,再养半月便能跑马。“ 暮色染红窗棂时,沈钧钰扯着妻子袖口跟回惊鸿苑。海棠纹纱灯将两人影子拉长在游廊,他忽地将人抵在朱漆柱上:“今夜定要宿在正房。“ “夫君是要当梁上君子?“晏菡茱指尖戳他胸口,鎏金护甲映着杏眸水光:“可惜红信未至。“话未说完便被横抱起来,惊得她攥紧沈钧钰襟前银丝云纹。 烛芯爆出灯花,晏菡茱蜷在丈夫怀里,感受温热掌心揉着酸胀小腹。沈钧钰下颌抵在她发顶数息,忽地翻身坐起:“我去冲个凉水。“ “呆子。“晏菡茱扯回他腰间玉带钩,“数九寒天的。“话音湮没在绵长亲吻里,帐外更漏声混着沈钧钰含糊低语:“半月...就半月...“ 晨光透进茜纱时,晏菡茱正对镜描眉。铜镜映出沈钧钰手忙脚乱系中衣的模样,她故意将螺子黛掷在妆台:“哎呀,手滑了。“ “娘子不如直接掀帘子看。“沈钧钰扯过锦被裹住劲瘦腰身,耳尖红得滴血:“昨夜是谁偷摸。“ “老夫人到——“ 通报声惊得两人慌忙整装。晏菡茱扶着满头珠翠的老夫人迈进正厅,紫檀拐杖敲得青砖脆响:“文渊家的,老身带了两支百年老参来!“说着朝苏氏肚子努嘴:“正好给小的补,也给大的养!“ 早膳摆上八仙桌时,晏菡茱捧起缠枝莲纹粥碗:“母亲如今要静养,府里琐事不如。“ “正有此意。“苏氏将库房钥匙拍在儿媳掌心,“只一样,西跨院那两个通房若不安分,直接发卖了去。“ 老夫人闻言夹起水晶虾饺,忽然盯着晏菡茱腰间双鱼佩:“这玉料眼熟得很。“ “母亲上月赏的。“晏菡茱解下玉佩呈上,“说是南疆贡品,孙媳想着。“ “戴着吧。“苏氏打断话头,舀了勺燕窝粥:“既给了你,便是你的。“她目光扫过儿子脖颈红痕,唇角微翘——这媳妇虽不管家,倒把钧钰收拾得服帖。 日上三竿时,晏菡茱已带着账本坐在花厅。管事嬷嬷捧着对牌欲言又止,却见她朱笔勾出厨房采买项:“陈米价记成新米价,李嬷嬷是要给自家侄儿贴补?“ “少夫人明鉴!“老嬷嬷扑通跪地,“定是那起子黑心。“ “明日巳时前补齐差价。“晏菡茱合上账册,腕间金镶玉镯碰着案几叮咚响:“母亲信我,我自不会让些腌臜事扰她清净。“窗外腊梅映着新雪,恰如她眸中清光。 青瓷香炉吐着檀烟,苏氏正要起身行礼,被老夫人按回缠枝牡丹锦垫:“我的儿,快躺着!“鎏金护甲轻点晏菡茱腰间双鱼佩:“有这伶俐媳妇帮衬,你只管安心养胎。“ 靖安侯撩开珠帘出来,玄色常服玉带轻振:“给母亲请安。“ “你倒是春风得意。“老夫人紫檀拐杖敲得青砖脆响,“四十出头又要当爹,若敢学那些浪荡子。“话未说完,沈钧钰已笑出声,被父亲瞪得缩回妻子身后。 晏菡茱忍笑垂首,鬓边累丝金蝶轻颤。沈钧钰趁机捏她指尖,被鎏金护甲戳得倒抽冷气。这般小儿女情态落在苏氏眼里,唇角不由翘起——当年她与侯爷新婚时,也是这般蜜里调油。 早膳摆上八仙桌时,老夫人亲自给儿媳布菜:“昨儿庄子上送来新磨的芝麻糊,最是补气血。“转头见儿子舀第二碗燕窝粥,拐杖又敲:“给钧钰媳妇盛些!“ 沈钧钰忙捧起青瓷碗:“孙儿来!“滚烫粥水溅在手背也浑不在意。晏菡茱掏帕子给他擦拭,翡翠镯子碰着银匙叮当响。老夫人瞧着这对璧人,忽然对苏氏耳语:“明年这时候,咱们怕是要给重孙打金锁了。“ 消息传到厨房时,正在择菜的婆子们喜得直抹泪。烧火丫头攥着新发的银角子嘀咕:“少夫人这般菩萨心肠,来日小公子定是文曲星下凡!“ 暮色染红游廊时,老夫人看着满府红绸笑骂:“你这泼猴,赏钱给得比老身还阔气!“说着又让管家抬出两箱铜钱:“既是为我孙儿祈福,岂能让你独美?“ 是夜,沈钧钰赖在妻子妆台前不肯走。晏菡茱摘下发间凤头钗:“不是说要去书房。“ “娘子管家辛苦。“沈钧钰将人打横抱起,“为夫自当捶腿揉肩。“帐钩落下时,窗外腊梅正映着新雪,暗香浮动。 …… 青铜兽首香炉吐着袅袅青烟,南唐王子攥紧鎏金扶手,指节泛白:“掘地三尺也寻不到江蓠?“ 贾旭匍匐在波斯绒毯上,额头冷汗浸湿织金云纹:“靖安侯世子入京当日,江蓠便如泥牛入海。“他偷眼瞥见王子腰间弯刀轻颤,急声续道:“老靖安侯当年血洗南疆十八部,如今其子掌理番邦事务,岂会不知江蓠容貌酷似。“ “放肆!“镶玉酒盏砸在青砖地,琥珀色葡萄酒洇开血渍般的斑痕。南唐王子霍然起身,狼皮大氅扫落案头羊皮卷:“你是说西魏早知那孽种身份?“ “属下斗胆揣测。“贾旭盯着滚到脚边的翡翠扳指,“三年前逆王之子暴毙却无尸首,而今江蓠与您眉眼相似。“话未说完,刀锋已抵咽喉。 南唐王子瞳孔缩成针尖:“西魏若拿他做伐。“ “臣已探得靖安侯商队北运皮货。“贾旭喉结滚动,“今岁若遇酷寒,漠北诸部必生劫掠之心。届时西魏借平乱之名。“ 铜漏声滴答作响,南唐王子颓然跌坐虎皮椅。窗外飘来西魏教坊丝竹声,混着朱雀大街商贾吆喝,恍如利刃剜心——南唐王帐方圆百里,竟不及这皇城一隅繁华。 “八百里加急!“他抓过狼毫疾书,墨汁溅污袖口金线鹰纹:“禀报父王,西魏恐有异动。“ 贾旭退出驿馆时,暮色正吞噬最后缕霞光。他拐进暗巷,褪去外袍翻面成粗布短打。路过钦天监后墙,忽见小吏抱着星图溜出角门,忙掏出南唐特制金瓜子:“大人留步,某欲购。“ 更鼓敲响三遍,南唐王子仍对灯枯坐。案头摊着漠北舆图,朱砂圈出靖安侯商队途经的峡谷——那里是南唐与西魏唯一的商贸要道。 …… 靖安侯府。 青瓷碗里的银鱼羹还冒着热气,白露忽地掩口冲了出去。袁嬷嬷追到廊下,见小丫鬟扶着梅树干呕,忙掀帘禀报:“少夫人,白露姑娘午膳用得不安稳。“ 晏菡茱鎏金护甲叩在紫檀案几上:“快请苏大夫来。“话音未落,沈钧钰已掀帘而入,玄色箭袖还沾着校场的尘土:“出什么事了?“ 诊脉不过半盏茶工夫,苏大夫捋须笑道:“恭喜少夫人,白露姑娘这是喜脉。“窗外腊梅枝头恰有喜鹊喳喳,晏菡茱怔了怔,忽地笑出声:“快扶她坐下!“ 白露攥着湘裙瑟瑟发抖,翡翠耳坠在苍白的脸侧乱晃:“奴婢。“ “如今该改口了。“晏菡茱将暖手炉塞进她掌心,“江蓠若在南唐站稳脚跟,你便是王妃。“鎏金护甲轻点白露下颌:“抬头挺胸,莫要辱没你夫君的威名。“ 第230章 大王妃 沈钧钰在旁听得云里雾里,忽见父亲大步流星跨进花厅。靖安侯腰间鱼符未卸,闻言朗笑:“这小子倒是赶早!“转头吩咐长随:“取本侯的乌木匣来,里头那方羊脂玉璜正好给孩儿当见面礼。“ 是夜,白露在厢房对灯写信。洒金笺上泪痕晕开墨迹,她将新缝的婴孩肚兜叠进包裹,忽听窗棂轻响。晏菡茱披着狐裘立在月洞门前:“南唐冬日苦寒,再添件大氅罢。“ 次日清晨,靖安侯接过锦盒时挑眉:“这小子倒有福气。“他摩挲着盒中青玉长命锁,忽见儿子盯着自己脖颈发呆,笑骂:“混账东西,盯着为父作甚?“ 沈钧钰耳尖泛红:“儿子只是。“话未说完被妻子拽住袖口。晏菡茱忍笑打圆场:“夫君是羡慕父亲老当益壮。“ “胡闹!“靖安侯作势要敲儿子额头,忽见管家神色慌张跑来:“侯爷,南唐使团又在朱雀大街闹事。“ “跳梁小丑。“靖安侯系上玄色大氅,狼头铜扣碰得叮当响:“传话给许统领,江蓠的骑射课再加两个时辰。“行至垂花门又回头:“钧钰媳妇,白露的燕窝记得用雪水炖。“ 暮色染红西厢房檐角时,白露正跟着嬷嬷学王妃礼仪。晏菡茱倚着门框轻笑:“步子再大些,南唐王妃可不会这般扭捏。“忽见沈钧钰猫腰溜进来,忙竖起食指:“仔细吓着她。“ 话未说完,白露已踉跄扑进沈钧钰怀中。三人笑作一团,惊得廊下鹦鹉扑棱翅膀:“王妃万安!王妃万安!“ …… 羊皮卷摊在青玉案上,江蓠正提笔标注南唐舆图,忽见许统领捧着靛蓝包裹进来。那包裹角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让他心头一跳。 “你媳妇托人捎来的。“许宸将包裹轻放案头,狼头护腕碰着青铜烛台叮当响:“要做爹的人了,可得给孩儿挣个前程。“ 江蓠指尖微颤着撕开火漆,洒金笺上泪痕晕开的墨迹犹湿。读到“脉象平稳“四字时,狼毫笔“啪嗒“坠地,在青砖上溅出墨梅。 许宸抱臂倚着雕花槅扇:“给你半日回府。“ “不可!“江蓠猛然抬头,眼底血丝如蛛网:“南唐暗探此刻必盯着侯府屋檐。“他攥紧信中夹带的婴孩肚兜,蜀锦上金线绣的麒麟爪牙锋利,“此去若败,便是万劫不复。“ 暮色染红校场箭靶时,江蓠跪在辕门前重重三叩。玄色披风卷着沙粒扑在脸上,他想起白露总爱在惊蛰日采艾草,说能驱邪避灾。许宸将鎏金腰牌抛给他:“记住,你活着,她们母子才有生路。“ 三更梆子响过,商队驼铃摇碎月色。江蓠扮作胡商钻进马车,怀中药瓶贴着心口发烫——那是临行前晏菡茱塞的“龟息散“。车帘外金林卫统领的玄铁佩刀若隐若现,他闭目默诵南唐王族谱系,掌心还残留着白露绣帕的沉水香。 靖安侯府内,沈钧钰对着信笺出神。晏菡茱将鎏金手炉塞进他掌心:“江蓠的字迹力透纸背,可见决心。“ “我与他同食同寝十二载。“沈钧钰抚过信上“托付“二字,忽听西厢传来白露学南唐官话的软糯声调。窗纱映出她挺直的脊背,竟真有几分王妃气度。 五更天,白露在厢房对镜练习步摇轻颤的弧度。晏菡茱掀帘进来,将鎏金匣推过妆台:“南唐王妃冠制图样,你且看看。“匣中珍珠璎珞碰出清响,惊得白露慌忙要跪。 “挺直腰。“晏菡茱按住她肩头,“江蓠此刻正在漠北饮风咽雪,你每怯一分,他便要多受十分苦。“说着拈起螺子黛给她描眉:“记住,你如今是南唐最尊贵的女人。“ 晨光爬上朱雀大街时,商队已出城二十里。江蓠回望京城方向,忽见天际掠过一只海东青——那是靖安侯府驯了十年的信使。他解下腰间玉佩系在鹰爪上,看它化作黑点消失在云层后。 狼头铜炉吐着檀烟,大王妃跪在羊毛毡上,璎珞冠垂下的玛瑙串随着叩拜轻颤。这是她第十七次默诵《往生咒》,帐外呼啸的北风裹着牧人呼喝,混成她记忆里丈夫咽气时的呜咽。 “王妃。“女奴吴岚掀开牦牛毡帘,将鎏金妆匣放在矮几上。铜镜映出她袖中滑出的羊皮纸:“都城新到的西魏胭脂。“ 大王妃指尖掐进掌心,纸上月牙吊坠的纹样刺得眼底泛起水光——那是她用灰狼部秘法编的同心结,最后一根丝线浸着生产时的血。帐外忽传来侍卫靴声,她迅速将纸卷投入炭盆,青烟腾起时厉声道:“明日让商户送十盒螺子黛来!“ 晨光刺破云层时,女商户捧着锦盒跪在帐前。她耳垂戴着西魏女子惯用的明月珰,开口却是纯正的南唐官话:“吊坠主人现居西魏京城,南唐王子已派三批死士。“ “他还活着?“大王妃扯断腕间佛珠,珊瑚珠子滚落毡毯。二十年了,她记得最后见儿子时,那襁褓里的小脸冻得发紫,乳母抱着他消失在暴风雪中。 女商户抽出袖中密信:“西魏查到南唐王子的刺客,已派人暗中保护小王子。“羊皮卷上朱砂勾勒出南唐兵力分布,“但斩草要除根。“ 帐外忽有鹰唳划过,大王妃抚过腰间灰狼部图腾银牌:“香兰节将至,我兄长会带三千精锐前来。“她蘸着奶茶在案几画出王庭布局:“左贤王妃的丈夫被活埋,右贤王妃的幼子。“ “还有七位宫妃。“女商户接话,“她们的部落被赶到苦寒之地,今年冬羔冻死八成。“她掏出西魏兵符拓印:“只要您能说动五部联军。“ 暮色染红王帐金顶时,大王妃掀开暗格。鎏金匣里躺着半块虎符,那是丈夫临终前塞给她的。指尖抚过“同生“二字,她忽然将虎符砸向铜镜——镜中映出南唐王昨夜留下的掐痕。 三更梆子响过,吴岚引着黑影闪入帐篷。左贤王妃黑袍下露出青紫手腕:“那畜生昨夜又发疯,把我侄儿扔去喂狼。“她扯开衣襟,心口纹着亡夫部落的苍鹰:“你要多少人?“ “三千骑兵。“大王妃将西魏密信推过去,“五日后香兰节,我要他血祭狼神。“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祭坛金狼首上,南唐王正搂着新纳的美人酣睡。他不知道,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没能掐死的狼崽子,此刻正带着西魏铁骑踏破边境。更不知道,他亲手打造的鎏金王座下,埋着他最宠爱的阏氏准备的炸药。 …… 香兰节当日,各部落使者陆续抵达都城。青铜兽首香炉里飘出袅袅青烟,大王妃望着廊下飘动的彩幡,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绣金丝帕。 “娘娘,卡塔什大人到了。“侍女吴岚轻声禀报。 廊柱后转出个魁梧身影。卡塔什大步流星跨过门槛,牛皮靴踏得青砖闷响。他解下腰间弯刀递给侍卫时,大王妃瞧见他鬓角的白霜比去年又密了些。 “大哥。“她嗓子发紧,起身时碰翻了案几上的银盏。羊奶酒泼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 卡塔什笑着张开双臂:“我的小云雀,在王庭吃得可好?“他身上还带着马革与风沙的气息,粗糙的手掌抚过妹妹发顶时,金步摇的流苏缠住了他指节。 “阿爹阿娘可还硬朗?“大王妃仰头看他眉间沟壑,“我们往北迁了三百里,水草虽不丰美,倒也清净。“卡塔什说着解下腰间皮囊,“这是阿娘给你攒的驼奶酥。“ 大王妃攥着皮囊上的狼头纹饰,喉头滚动:“可你。“她伸手去碰兄长鬓角,卡塔什偏头躲开,朗声笑道:“草原上的雄鹰总要换羽,等开春带你去猎黄羊!“ 吴岚捧着鎏金铜盆进来添茶时,大王妃忽然摆手:“去外头守着。“侍女垂首退下,珠帘噼啪作响。 卡塔什笑意骤敛:“有人作践你?“ 大王妃从袖中抽出张泛黄的桑皮纸。卡塔什展开时,帐顶镶嵌的明月珠正照在纸上——墨线勾勒的狼首吊坠栩栩如生,獠牙处点着朱砂。 “南唐皇室的狼图腾?“卡塔什浓眉拧起。 “图腾是南唐的,可这络子。“大王妃指尖点着吊坠下方的绳结,“是我用骆驼绒混着金线编的,全天下独一份。“她声音发颤,“当年把莫西裹在羊皮袄里送走时,我亲手缝在他腰带内侧。“ 铜灯爆了个灯花。卡塔什霍然起身,腰间银饰叮当乱响:“莫西还活着?“ “西魏使团上月递来密信。“大王妃拽住兄长衣摆,“他们在京城发现个少年,模样像极了。像极了他父亲。南唐暗桩几次三番刺杀,反倒让西魏查清了他的身世。“ 卡塔什跌坐回胡床,牛皮坐垫发出吱呀声:“和汉人联手?你就不怕。“ “西魏人要耕地,我们要草场。“大王妃扯开窗幔,指着远处起伏的宫墙,“你看这王庭,南唐大王为修这座金笼子,强征了我们多少牛羊?“她转身时金雀钗乱晃,“那些被夺了盐湖的赤鹰部,丢了铁矿的黑熊部。只要莫西回来。“ “可怎么认?“卡塔什攥紧桑皮纸,“二十年了。“ “他右臀有块胎记,形似弯刀。“大王妃从领口扯出个褪色的锦囊,“这缕胎发你带着,西魏人会护送他去灰狼部落。“她忽然压低声音,“南唐大王今秋要劫掠西魏边境,这是我们的机会。“ 卡塔什将桑皮纸凑近灯烛细看,忽然用匕首划破指尖,将血珠抹在狼首图腾上:“长生天作证,灰狼部落在雨季来临前会备好三千铁骑。“ “大哥。“大王妃忽然哽咽,“若是败了。“ “那就让我的血染红妹妹的裙角。“卡塔什大笑着将匕首插回靴筒,“记得多备些马奶酒,等莫西回来,咱们在斡难河边祭祖!“ 帐外忽然传来吴岚的咳嗽声。卡塔什起身系紧披风,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差点忘了,你侄女们给你打的银镯子。“ 大王妃摸着镯子上凹凸的狼牙纹,听见兄长在帐外吩咐侍卫:“把今年最好的羔羊皮给娘娘送来。“脚步声渐远时,她对着铜镜解开衣襟——锁骨下方有道陈年箭疤,正是在二十年前那场混战中留下的。 暮色漫进王帐,吴岚进来掌灯时,看见大王妃对着西边晚霞出神。案几上的羊奶酒已经凝了层薄脂,那张画着狼首吊坠的桑皮纸,不知何时被攥成了团。 …… 南唐与西魏的暗涌尚未波及靖安侯府,惊鸿苑的海棠开得正艳。晏菡茱搁下狼毫笔,瞧着廊下那道挺拔身影——沈钧钰正扶着朱漆栏杆慢慢踱步,淡红织锦袍角被春风掀起,露出银线绣的云纹滚边。 “少夫人,该换药了。“丫鬟捧着青瓷药罐轻声提醒。晏菡茱刚要起身,却见那人已大步跨过门槛,玉冠束着的墨发微微散乱,额角沁着薄汗。 “我自己来。“沈钧钰接过药罐,指节擦过晏菡茱袖口时带起一缕沉水香。铜镜里映出他修长脖颈,那道箭疤已淡成浅粉色。三个月前他被人抬回府时,这处伤口还在渗血。 晏菡茱别开眼,听见身后窸窣衣料声:“母亲说晚膳。“ “我知道。“沈钧钰系好衣带转身,正撞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窗棂漏下的光斑在他眉骨跳跃,倒显得比病中更清俊几分,“父亲又往书房搬了十二盆墨兰?“ 这话引得晏菡茱抿唇:“昨儿还摔碎个前朝笔洗。“两人对视片刻,忽然都笑起来。檐下铁马叮咚作响,惊飞了啄食的雀儿。 正院那边,苏氏倚着鹅羽软枕,看靖安侯对着满桌菜式皱眉。“菡茱炖的当归乌鸡呢?“她故意敲了敲玛瑙箸,“侯爷不是最爱那道汤?“ 靖安侯讪讪放下银匙:“年轻人是该多相处。“话没说完就被苏氏瞪回去。她抚着微隆的小腹,翡翠镯子磕在瓷碗上脆响:“上个月庄头来报,菡茱把西郊三百亩旱田改种了苜蓿,你猜怎么着?“ “养马料?“靖安侯夹了块水晶肘子,“倒是比种麦子划算。“ “那是给钧钰备的。“苏氏挑眉,“兵部要组建新骑兵营,你儿子前日递的折子。“见丈夫愣住,她嗤笑出声,“你这当爹的,还不如儿媳妇上心。“ 第231章 马前卒 暮色漫进花厅时,晏菡茱正在对账。烛芯“啪“地爆开,惊得她笔尖一颤。抬头却见沈钧钰倚在门边,手里端着青瓷盅:“厨房煨了雪梨羹。“ “放着吧。“她蘸了蘸朱砂,在账册某处画圈,“城南米铺的陈掌柜。“ “母亲说这些庶务不急。“沈钧钰忽然走近,袖口扫过她腕间玉镯,“父亲让我明日去兵部应卯。“他指尖点在账册某行数字上,“你早算准了骑兵营的粮草消耗?“ 晏菡茱搁笔起身,发间步摇划过他下颌:“上月初八,你在书房写废的宣纸。“话未说完忽觉腕上一紧,整个人被带着转了个圈。沈钧钰身上药香混着松墨气息扑面而来,她后背抵上多宝阁,震得阁中白玉貔貅晃了晃。 “夫人这般聪慧。“他声音低下去,呼吸扫过她耳垂,“为夫该如何谢你?“ 窗外忽然传来小厮惊呼:“侯爷!夫人说要吃酸杏干!“旖旎气氛霎时破碎,晏菡茱慌忙推开他,却见那人耳尖泛红,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衣襟:“我去库房找找。“ 这夜苏氏闹得厉害,非要就着月光在庭院用膳。靖安侯举着琉璃盏追出来:“祖宗,当心着凉!“ “我儿媳妇管着二十间铺子都不喊累。“苏氏捻着酸杏干斜睨他,“侯爷端个盘子倒喘上了?“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倒在美人靠上,惊得池中锦鲤甩尾游开。 更深露重时,沈钧钰提着羊角灯穿过游廊。惊鸿苑还亮着烛火,晏菡茱伏在案头睡着了,账册边搁着半碗冷透的雪梨羹。他解下大氅轻轻覆上,瞥见她袖中露出的兵部文书——正是他昨日誊写的新营建制。 窗外海棠簌簌落花,沈钧钰就着残烛描摹她睡颜。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遇刺那夜,这女子握着染血的短刀挡在他身前,裙裾绽开血花的样子竟比满城灯火还要灼目。 苏氏倚着酸枝木椅,凤眸斜睨靖安侯:“我虽愚钝,这些年也没少拦着你犯浑。菡茱能补钧钰的短处,这才是真贤德。“ 靖安侯沈文渊玄色锦袍下的脊梁骨窜起寒意。博古架上青瓷瓶映出他发白的脸色,与二十年前洞房夜掀盖头时如出一辙。 “那些给丈夫塞通房的假贤惠。“苏氏抚着五个月身孕冷笑,“面上大度,背地扎小人,我瞧着都嫌脏眼。“ 沈文渊指尖摩挲茶盏上的缠枝纹:“夫人心里,我竟不如钧钰?“ “这话问的。“苏氏拣了块山楂糕,“婆母在前,菡茱在后,肚子里这个排第四。“她瞥见丈夫额角薄汗,故意拖长调子:“侯爷嘛——“ 沈文渊急得碰翻茶盏:“第五?“ “委屈了?“苏氏帕子掩唇,“前日小丑抢你鞋袜时,侯爷就该明白。“她口中的哈巴狗正蜷在脚踏上,冲主人龇牙摇尾。 沈文渊望着妻子隆起的腹部,忽想起二十年前她初孕时,也是这样倚着窗棂吃酸杏。那年他奉旨南下,却在秦淮河畔着了裴姨娘的道。 “当年鬼迷心窍。“ “侯爷慎言。“苏氏截断话头,“您是为侯府开枝散叶,何错之有?“指尖抚过青瓷盏裂痕,“就像此刻,您为着爵位体面,我为着儿女前程,各得其所不好么?“ 暮色漫过窗纱,惊鸿院传来笑语。苏氏扶着腰起身:“菡茱该来请安了,侯爷回书房罢。“ 沈文渊望着她发间微松的并蒂莲簪,伸手欲扶却被避开。小丑突然蹿过来叼走他腰间玉佩,追到廊下时,见晏菡茱正哼着《折桂令》转过月洞门。 “父亲安好。“少女屈膝行礼,鬓边月季沾着露水。沈文渊望着她手中另一朵嫩黄月季,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苏氏也是这般,捧着新摘的芍药往他冠上簪。 惊鸿院内,沈钧钰立在桂树下。金桂碎屑沾在鸦青发间,恍若谪仙衣摆缀了星子。晏菡茱屏息绕到身后,踮脚将月季别在他玉冠旁。 “夫君像画里的探花郎。“她退后两步歪头打量,“可惜缺个金鞍白马。“ 沈钧钰反手将人揽进怀,月季香气缠上他袖口竹纹:“娘子倒是备齐了嫁妆。“指尖掠过她发间同色月季,“连头面都配成对。“ 袁嬷嬷端着冰镇酸梅汤过来,见状笑出泪花:“世子与夫人簪花的样子,跟侯爷夫人年轻时一个模子刻的。“ 晚风卷着桂花香穿过游廊,苏氏立在垂花门下。望着小儿媳给儿子整理衣襟的模样,忽然将掌心山楂糕捏得稀碎——二十年前,她也曾这般踮脚为沈文渊簪花。 “母亲?“晏菡茱提着裙摆跑来,献宝似的捧出个锦盒,“钧钰淘来的血燕,最是养胎。“ 苏氏抚着锦盒上并蒂莲纹,余光瞥见沈文渊躲在廊柱后。忽然将儿媳鬓边月季扶正:“明日让钧钰带你去马场挑匹温顺的,省得总惦记别人的金鞍白马。“ 沈钧钰笑着作揖:“儿子定给菡茱挑匹枣红马,配她今日这身绯色骑装。“ 暮色渐浓时,小丑叼着玉佩蹿进书房。沈文渊摩挲着玉佩上“文渊“二字,忽听窗外传来儿媳清亮的笑声。推开窗,正见沈钧钰背着晏菡茱追流萤,二十岁的苏氏仿佛跨过光阴朝他奔来。 暮春的晨光漏过雕花窗棂,晏菡茱踮着脚将新摘的月季别在沈钧钰耳畔。绯色花瓣沾着露水,映得青年眉目如画。“翩翩公子少年郎,头戴簪花意气扬。“ 沈钧钰指尖抚过花瓣,眼底漾开涟漪:“娘子出口成章。“ “幼时听游方道士念的。“晏菡茱团扇半掩面,发间珍珠步摇却泄了笑意,“夫君这般打扮,倒像戏文里的探花郎。“ 廊下铜铃叮当,惊飞檐角白鸽。沈钧钰捉住她欲缩回的手,月季香气缠上袖口银纹:“该唤膳了。“ 八仙桌上摆着水晶虾饺并胭脂鹅脯,晏菡茱咬着银箸偷瞄对面人。沈钧钰执匙的手骨节分明,舀汤时连腕上佛珠都不曾作响。她忽觉耳热,忙夹了块玫瑰糕,酥皮簌簌落满碟。 月升东墙时,浴房蒸腾着雾气。晏菡茱拨弄着漂浮的月季花瓣,忽听屏风外书页轻响。沈钧钰执卷的剪影映在绢纱上,那本倒持的《孙子兵法》让她险些笑呛了水。 “夫君。“她裹着杏色纱衣转出来,发梢水珠滚进锁骨,“兵书倒背如流了?“ 沈钧钰手一抖,书卷“啪嗒“落地。烛火跃上他泛红的耳尖,却故作镇定:“娘子沐浴的时辰,够读三篇兵法。“ 晏菡茱赤足踩过织金毯,腰间禁步叮咚乱响。沈钧钰伸手要扶,反被她拽着跌进软衾。青丝交缠的刹那,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 寅时的更鼓惊破春宵。晏菡茱缩在沈钧钰怀里数他睫影,指尖悄悄描摹他眉间朱砂痣。刚要触到,手腕忽被擒住:“娘子这般精神?“ “我、我瞧瞧脂粉可蹭花了。“ 沈钧钰低笑将她搂紧,中衣系带不知何时松了。晏菡茱面颊贴着他心口,听着急促心跳声,忽觉外头春雨都成了催眠的曲儿。 袁嬷嬷天未亮便候在廊下,待瞧见守夜丫鬟收走染血的元帕,忙不迭朝主院跑。苏氏正对镜簪花,闻言险些摔了翡翠簪:“当真?“ “千真万确!“老嬷嬷抹着眼角,“老奴亲耳听着动静,寅时才歇下。“ 老夫人那厢已命人开库房。两匹云锦并赤金头面刚取出来,惊鸿院又传来消息——世子夫妇仍在酣睡。 日上三竿时,晏菡茱揉着眼坐起。沈钧钰散着中衣倚在窗边读书,这次倒是正着拿的。见她醒了,指尖轻叩案上食盒:“母亲送来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哎呀!“晏菡茱慌忙掀被,“还没给祖母。“ “祖母赏的东阿阿胶都熬成羹了。“沈钧钰按住她肩头,“母亲特意交代,这几日不必晨昏定省。“ 晏菡茱耳尖红得要滴血,抓了外衫往屏风后躲。沈钧钰望着晃动的纱幔,忽觉案头古籍索然无味。拾起她落下的绣鞋,金线绣的并蒂莲蹭过掌心,痒得心尖发颤。 早膳摆满整张酸枝圆桌。晏菡茱咬着酥肉饼鼓腮帮,见沈钧钰夹箸都要数着米粒,忍不住推过青瓷碗:“夫君尝尝这个!“ 沈钧钰望着颤巍巍的蟹黄汤包,迟疑间已被塞了满嘴。汤汁溅上袖口云纹,对面人早已笑倒:“慢些咬,当心烫。“ 窗外海棠纷落如雨,袁嬷嬷捧着赏赐立在阶下。听里头碗盏叮当混着笑闹,悄悄抹了把泪。自老侯爷战死,惊鸿院何曾有过这般生气。 日影西斜时,晏菡茱趴在美人榻上翻话本。沈钧钰握着她脚踝抹药,昨夜挣扎时蹭破的伤痕已结了痂。“明日带你去樊楼听曲?“ “要听《鸳鸯绦》!“晏菡茱晃着脚尖,“还要吃雪霞羹。“ 沈钧钰系好药瓶,忽将她打横抱起:“先把今日的燕窝喝了。“ 晏菡茱揪着他前襟抗议,发间金步摇扫过喉结。沈钧钰脚步微滞,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再闹,明日也不必出门了。“ …… 晨光漫过雕花窗棂时,晏菡茱正咬着酥肉饼鼓腮帮。沈钧钰见她嘴角沾了芝麻,笑着用帕子去擦:“慢些吃,又没人抢。“ “夫君也尝尝。“晏菡茱将糖蒸酥酪推过去,“昨日袁嬷嬷说,你绕着荷塘走了三圈消食。“ 沈钧钰舀着酥酪的手微顿:“怕痴肥了娘子嫌弃。“ “哪能呢!“晏菡茱团扇轻摇,惊飞梁上燕子,“夫君便是胖成弥勒佛,我也当你是金身罗汉供着。“ 两人笑闹着用完早膳,沈钧钰牵她往花园去。桂子香里混着几声蝉鸣,晏菡茱懒洋洋倚着美人靠:“明日你当差去,我正好睡个囫囵觉。“ “外放之事。“沈钧钰折了枝金桂别在她鬓边,“若去岭南瘴疠之地。“ “那便多带几车艾草!“晏菡茱揪着桂叶编花环,“听说岭南荔枝甜过蜜,我正馋呢。“ 沈钧钰望着她发间颤巍巍的桂花,忽然想起昨夜红烛下,她也是这般眼睛发亮地说要看江南烟雨。掌心薄茧摩挲着她指尖:“等到了任上,带你去尝最鲜的莼鲈。“ 五更鼓响时,沈钧钰已候在宫门外。绯色官袍被露水打湿肩头,他望着巍峨宫墙,忽见纪胤礼匆匆而来。两人目光相撞,对方眼底血丝密布。 朝钟撞破寂静,梁御史的嗓门震得檐角铜铃乱颤:“纪胤礼勾结兵部,妄图染指北疆兵权!“ 沈钧钰垂首盯着青砖缝,耳边掠过父亲倒抽冷气的声音。景仁帝的龙纹皂靴踏过丹墀,影子压得纪胤礼伏地颤抖:“微臣。微臣只是仰慕霍将军。“ “霍家军镇守北疆二十载,岂是尔等纨绔能攀附的?“梁御史笏板直指纪胤礼后心,“上月你私会兵部温侍郎三次,真当御史台是摆设?“ 纪胤礼猛然抬头:“下官递的是请战书!“他从怀中掏出泛黄信笺,“北狄屡犯边境,下官愿做马前卒。“ “马前卒?“梁御史冷笑,“霍将军帐下哪个士卒不是身经百战?就凭你武举耍的花枪?“ 朝堂骤然死寂。沈钧钰瞥见父亲攥紧的笏板——霍将军正是靖安侯旧部。若纪胤礼当真去了北疆,霍家军便要卷入夺嫡漩涡。 “纪胤礼。“景仁帝忽然开口,“你说仰慕霍将军,可知他去年生辰收了什么礼?“ “回陛下,霍将军生辰从不受礼。“纪胤礼额角冷汗坠地,“去岁生辰宴,将军将贺礼全数换成棉衣送往边关。“ 景仁帝抚着玉扳指轻笑:“倒是做足功课。“话音未落,梁御史突然跪倒:“臣要参霍将军私调军粮!“ 沈钧钰指尖掐进掌心。北疆军粮案牵扯三皇子,此刻翻出来,分明是要把霍家军架在火上烤。他望向纪胤礼惨白的脸,忽然明白这出戏唱的是皇子夺嫡,武夫不过是开场锣鼓。 散朝时秋雨骤至。沈钧钰在宫门外撞见淋雨的纪胤礼,对方官帽歪斜,却将请战书护在怀中:“沈兄信我吗?“ “信你何用?“沈钧钰将油纸伞倾向他,“霍将军昨日递了辞呈。“ 纪胤礼瞳孔骤缩。雨幕那头,梁御史正与三皇子门客谈笑风生。他忽然将请战书撕得粉碎:“原是我蠢。“ 碎纸混着雨水流进阴沟时,沈钧钰想起晏菡茱今晨的话:“夫君踏踏实实编农书就好。“他握紧袖中书稿,墨香混着桂香透出来——那上面记着岭南治蝗之法,或许比朝堂算计更有用。 第232章 文渊阁 朝堂蟠龙柱上的晨光微微西斜,温侍郎出列时笏板轻叩掌心:“启禀陛下,纪将军确与臣提过北疆历练之事。兵部调令素来严谨,候选名单足有二十三人,纪将军不过其中。“ “二十三人?“梁御史突然冷笑,“上月兵部呈报北疆补缺的折子,分明只列了九人!“他袖中抖出卷宗,“臣已誊抄在此,请陛下御览。“ 景仁帝接过内侍递来的黄绫折子,指尖划过“霍家军“三字时顿了顿。龙涎香在殿内缭绕,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密报——梁国舅门客频繁出入霍府。 “纪爱卿。“景仁帝合上折子,“你说仰慕霍将军,可知他治军最忌什么?“ 纪胤礼伏地叩首,官帽上的璎珞扫过金砖:“霍将军常言''兵贵神速,更贵齐心''。去年腊月北狄夜袭,将军亲率八百轻骑。“ “够了。“景仁帝抬手止住,“宣威将军纪胤礼,即日赴崔大帅帐下听令。“ 散朝钟声撞碎殿内死寂。纪胤礼起身时踉跄,绯色官袍后背洇出汗渍。沈钧钰在汉白玉阶前拦住他:“崔大帅与霍将军素有嫌隙,纪兄此去。“ “沈贤弟不懂。“纪胤礼扯开领口透气,“在京城我是梁国舅眼中钉,在北疆我便是插进霍家军的钉子。“他望着宫墙上盘旋的苍鹰,“崔帅需要这把刀。“ 沈钧钰袖中《齐民要术》草稿硌着手腕。昨夜晏菡茱枕着他臂弯嘀咕“北疆缺的不是将军是粮草“,此刻想来竟比朝堂算计更通透。 养心殿内,景仁帝摩挲着霍将军的请辞奏折。朱批“准“字未干,梁御史的密折又呈上来——霍府昨夜运出二十箱金银,说是给阵亡将士的抚恤。 “陛下,纪胤礼已启程。“大太监轻声禀报,“走前去了趟梁国舅府。“ 景仁帝将密折扔进炭盆,火舌舔舐“私调军粮“四字:“传旨崔世忠,北狄俘虏一个不留。“ 暮色染红官道时,纪胤礼正在驿站擦拭佩剑。剑身映出他眼底血丝——两个时辰前,梁国舅那句“做不成霍家婿,就做崔家刀“还在耳畔回响。窗外忽然传来马嘶,二十辆蒙着油布的粮车驶过,押运兵卒的腰牌闪过霍字徽记。 “将军,要查验吗?“亲卫请示。“不必。“纪胤礼收剑入鞘,“崔帅等着呢。“ 三百里外霍家军营,霍老将军将密信凑近烛火。信上“纪胤礼投崔“四字化作灰烬时,副将匆匆来报:“粮车被劫!“ “劫得好。“老将军抚着镇纸刀冷笑,“崔世忠想用军粮案扳倒霍家,老夫就送他个现成的罪名。“ 北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窗棂,沈钧钰在惊鸿院暖阁里呵手。晏菡茱将汤婆子塞进他掌心:“纪姐夫这步棋,走得险。“ “崔帅要军功,梁国舅要兵权,霍老将军要自保。“沈钧钰望着舆图上北疆要塞,“唯独纪胤礼,要的是死无全尸。“ 晏菡茱突然抽走舆图,将桂花糕塞进他嘴里:“朝堂的雪落不到咱家园子。夫君不如想想,外放时带哪本农书?“ 烛花“啪“地爆响,沈钧钰望着妻子发间晃动的金步摇。那日她簪着月季说“看山看水看人“的模样,忽然比北疆战报更牵动心肠。 十日后八百里加急入京——崔帅大军遭伏,纪胤礼率残部退守阴山。朝堂哗然时,霍老将军的请罪折子与崔帅弹劾纪胤礼的密信同时抵京。 景仁帝在折子间沉默良久,朱笔最终圈住“纪胤礼临阵脱逃“七字。批红那日,北疆传来最新战报:纪胤礼带三百死士火烧狄营,尸骨无存。 “倒是省了秋后问斩。“梁国舅在醉仙楼举杯,对面坐着新任宣威将军,“明日你去兵部。“ 话音未落,雅间门被撞开。沈钧钰抱着个黑漆木匣:“国舅爷,纪将军遗物中有封给您的信。“ 梁国舅抖开信纸瞬间,酒盏落地粉碎。泛黄信笺上寥寥数语:“霍家军粮草账簿,换我妻儿性命。“ 当夜梁府走水,账册灰烬飘过惊鸿院墙头时,晏菡茱正在给沈钧钰收拾行囊。外放岭南的调令压在《齐民要术》手稿上,扉页添了行小楷:赠吾妻菡茱,山水万里,与卿共往。 暮色漫过惊鸿院檐角时,沈钧钰官袍未褪便跨进门槛。晏菡茱正伏案誊写农书,狼毫笔尖在“治蝗篇“上悬了半晌,墨汁滴落晕开个小圆点。 “今日朝堂。“沈钧钰解下玉带钩,“梁国舅搬石砸脚了。“ 晏菡茱笔尖一颤:“纪胤礼真去了北疆?“ “宣威将军,五品武职。“沈钧钰将凉透的茶一饮而尽,“父亲说梁御史这出戏,倒替纪家姐夫省了打点的银子。“ 青瓷盏底磕在酸枝木案上,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晏菡茱盯着窗纸剪影冷笑:“梁国舅这招敲山震虎,倒震出只真老虎。“ 沈钧钰执扇的手顿住。暮色里妻子眉眼如画,说出的每个字却似浸过冰水:“纪胤礼若在崔帅帐下安分便罢,若真以为能凭武举虚名。“ “娘子怎知崔帅与霍将军不合?“沈钧钰忽然打断。 晏菡茱指尖抚过《北疆风物志》扉页:“上月你在书房会客,我送茶时听霍府幕僚提过两句。“她将镇纸挪开半寸,“崔帅要的是听话的刀,纪胤礼这把刀,可磨得太过锋利了。“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沈钧钰望着妻子发间晃动的白玉簪,忽想起三朝回门时,她在永昌伯府书阁仰头找书的模样。三丈高的书架投下阴影,她踮脚抽书的动作像极了扑火的蝶。 “这些年。“他喉结滚动,“那些兵法权谋的书,你究竟看了多少?“ 晏菡茱蘸墨的手悬在半空。砚台里映着窗外弦月,恍如那年趴在私塾窗根下的夜晚。老秀才戒尺敲窗的声响,与此刻更鼓声重叠。 “永昌伯府藏书三百六十二卷,百家书坊租过七百五十三册。“她笔尖划过宣纸,“放羊时偷听《战国策》,放牛时默背《六韬》,后来。“ 沈钧钰突然握住她执笔的手。墨迹在“蝗“字上拖出长痕,像极了北疆告急的狼烟。 “后来怎样?“ “后来发现书里的计策都是死的。“晏菡茱抽回手,“就像纪胤礼背熟《孙子兵法》,却看不出梁国舅要的不是弹劾,是杀鸡儆猴。“ 夜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沈钧钰想起今晨纪胤礼离京时的场景。玄甲映着朝阳,马上青年意气风发,全然不知崔帅军帐中等着他的,是霍家军埋了十年的暗桩。 “父亲说。“ “父亲想用纪胤礼试崔帅的刀。“晏菡茱突然截住话头,“但父亲更想试的,是陛下对霍家军的态度。“ 更鼓敲过三响,袁嬷嬷添灯时见世子夫妇对坐无言。案头烛泪堆成小山,映着《齐民要术》手稿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岭南多瘴气,当以艾草熏屋“、“蝗虫畏火,可设火沟阻之“。 五更鸡鸣时,晏菡茱忽然搁笔:“梁国舅不会罢休。“ “北疆天高路远。“ “正因天高路远。“她将誊好的书稿塞进沈钧钰怀中,“崔帅若在军粮上做手脚,十个纪胤礼也不够填坑。“ 沈钧钰摸着尚带余温的纸页,想起她及笄那年。永昌伯府后院,少女蜷在柴堆旁就着月光翻《盐铁论》,冻红的指尖在“平准均输“四字上反复描画。 晨光染白窗纸时,八百里加急冲进皇城。北疆战报与霍老将军的辞呈同时呈上御案,景仁帝朱笔悬在“准“字上,墨汁滴落染污了“纪胤礼阵前失仪“六字。 此刻北狄大营,纪胤礼正擦拭染血的佩剑。亲卫捧着崔帅手令进来:“将军,明日诱敌。“ “告诉崔世忠。“纪胤礼将剑插回鞘中,“我要霍家军旧部打头阵。“ 帐外北风呼啸,卷走他未尽之言。三百里外驿站,梁国舅门客将密信塞进信鸽脚环,绢帛上“借狄人刀“四字被晨曦照得发亮。 惊鸿院内,晏菡茱突然惊醒。梦中血染黄沙的场景挥之不去,她攥紧沈钧钰的衣袖:“快让父亲提醒霍老将军。“ 话音未落,宫钟撞破黎明。 沈钧钰望着晏菡茱踮脚取书的背影。她发间银簪勾住《农政全书》的函套,青丝散落几缕在泛黄纸页上。 “娘子这是要把阁楼搬空?“他笑着接过书卷,“上月见你读《水经注》,今儿又寻《齐民要术》。“ 晏菡茱指尖划过书架积尘:“这些孤本锁在深阁,倒不如让寒门学子誊抄传阅。“她忽然转身,眸中映着天井漏进的霞光:“咱们在城门边建座阅书楼可好?“ 沈钧钰手中书函“啪“地落地。竹帘被风吹得噼啪响,惊起梁上两只灰雀。 “贫寒书生可来抄书换钱,誊本或借或卖。“晏菡茱拾起书卷,“战火焚不尽纸墨,王朝更迭也断不了文脉。“ 沈钧钰攥住她腕子:“这话犯忌讳!“ “若以皇家名义呢?“晏菡茱抽出手,蘸着砚台残墨在案上画图,“陛下倡捐书,太子监修楼,既赚贤名又安人心。那些世族大家藏着掖着的孤本。“ 窗外更鼓惊破暮色。沈钧钰望着她笔下渐成的楼阁图样,忽想起祖父临终攥着《孙子兵法》的模样。老侯爷战甲未卸便咽的气,血染透的兵书至今锁在顶格。 二更梆子响时,靖安侯正在书房擦拭祖传宝剑。剑穗缠着的玉珏突然断裂,滚到沈钧钰脚边。 “纪胤礼这步棋走急了。“沈文渊收剑入鞘,“崔世忠帐下等着他的,可不止北狄铁骑。“ 沈钧钰将阅书楼图纸铺在案上:“父亲觉得此计如何?“ 烛火跃过“文渊阁“三字匾额,那是太祖亲笔。沈文渊抚着图纸上朱砂勾画的蓄水池:“当年你祖父抢书时,前朝翰林院正烧着大火。他带三百亲兵泼湿棉被闯火场,抢出来的《永乐大典》残卷,如今还在密室锁着。“ 晏菡茱的声音忽然从屏风后传来:“所以更要让典籍见天日!“她提着食盒转出来,“战火能毁一座藏书阁,毁不掉千万人誊抄的副本。“ 沈文渊捏起块荷花酥:“当年陈郡谢氏藏书十万卷,侯景之乱后。“ “谢庄带着八百卷逃到岭南,才有了《昭明文选》。“晏菡茱接话,“父亲,乱世保书靠藏,治世传书靠敞。“ 月光漫过剑架时,沈钧钰发现父亲鬓角又添霜色。二十年前那个把他从藏书阁拎出来习武的将军,此刻竟对着图纸喃喃:“明日我进宫面圣。“ 五更鼓响,晏菡茱在藏书阁顶格寻到带血渍的《永乐大典》。晨光穿透蛀洞,照见“蝗灾篇“里夹着的泛黄信笺——“建文四年,燕王焚阁,臣冒死携卷。“ “娘子!“沈钧钰气喘吁吁跑来,“陛下准了!太子亲自题''文渊阁''三字。“ 晏菡茱将残卷锁回铁箱:“真正的文渊阁该立在百姓心里。“她忽然指向窗外,“夫君看,晒书场要热闹起来了。“ 数十仆役抬着樟木箱鱼贯而出,经年积尘在阳光下飞舞如雪。七八个寒门书生候在角门,最年轻的攥着秃笔的手在抖——那是用三百张抄经纸换的入门牌。 “慢着。“沈文渊突然现身,“顶格的书不能动。“ 晏菡茱抚过铁箱斑驳血痕:“父亲,当年老侯爷冒死抢书,为的可不是让它们烂在箱子里。“ 蝉鸣撕破僵持时,沈钧钰忽然跪下:“儿子愿立军令状,残卷誊抄本绝不出阁。“ 日头西斜时,晒书场已摆满青檀案。晏菡茱盯着书生们誊抄《农政全书》,忽见个小厮偷藏纸页。她正要呵斥,却见那少年将纸塞给门外老农:“爹,这治蝗的法子管用!“ 沈文渊站在阁楼暗处,望着农汉揣纸远去的背影,忽然对管家道:“把密室十三箱全抬出来。“ 当夜暴雨倾盆,沈钧钰望着廊下晾晒的典籍:“父亲不怕。“ “当年燕王烧了三个月都没烧尽的。“沈文渊摩挲剑柄缺口,“如今千万人传抄,岂是几场雨能毁的?“ 更鼓声中,晏菡茱在最新誊本扉页题字:文脉不绝,薪火相传。墨迹未干,沈钧钰又添一行:靖安侯府敬赠。 雨打芭蕉声里,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北疆大捷,纪胤礼冒进中伏,生死不明。 第233章 北上 暮色漫过藏书阁的雕花窗棂,沈钧钰捧着《齐民要术》的手稿穿过回廊。晏菡茱正踮脚擦拭顶格书箱,绯色裙摆扫过积尘,惊起梁上一窝雏燕。 “父亲允了。“沈钧钰将手稿摊在酸枝木案上,“只是这农算入科举的事。“ 晏菡茱转身时碰落箱盖,泛黄纸页如雪纷飞。她弯腰拾起半卷《汜胜之书》,指尖抚过“溲种法“三字:“夫君可记得永昌伯府佃农李叔?去年他按古法浸种,亩产多收三斗。“ 沈钧钰望着手稿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李叔斗大字不识。“ “所以他按图索骥闹了笑话。“晏菡茱将残卷按在他胸口,“若县令都如李叔般只识皮毛,如何劝课农桑?“ 二更梆子响时,靖安侯正在书房擦拭祖传宝剑。剑穗缠着的玉珏突然断裂,滚到沈钧钰脚边。 “农算入科考?“沈文渊收剑入鞘的动作微滞,“当年你祖父推行武举改制,被言官弹劾了三年。“ 沈钧钰将农书手稿铺在案上:“南橘北枳的道理,县令总该懂得。“ 烛火跃过“溲种法“的图解,沈文渊忽然想起北疆战报——去年雪灾,三个县令因不懂冬麦御寒之术,致使万亩良田绝收。 “北方学子不识荔枝,岭南举子未见雪灾。“他屈指叩击剑鞘,“这考题如何公允?“ “所以需要这个。“沈钧钰翻出手稿末页,泛黄宣纸上画着稻穗与麦穗对比图,“农司正在编纂《四海农经》,各道物产皆有图解。“ 窗外惊起夜枭,扑棱棱撞在“文渊阁“匾额上。沈文渊望着儿子眼底跳动的烛火,恍如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那年他力排众议改革马政,也是这般灼灼目光。 “明日把《四海农经》纲要呈来。“沈文渊突然道,“阅书楼之事,为父会请太子督办。“ 五更鼓破晓时,晏菡茱正在晒书场指挥仆役。七八个寒门书生候在角门,最年轻的攥着秃笔的手在抖——那是用三百张抄经纸换的入门牌。 “先抄《汜胜之书》第三章。“她将砚台推给青衫书生,“错字超三个,今日酬劳减半。“ 沈钧钰抱着樟木箱穿过月洞门,箱里《永乐大典》残卷泛着陈墨香。晒场西角突然喧哗,小厮揪着个偷藏纸页的少年:“这治蝗篇是侯府秘。“ “让他带走。“晏菡茱掰开小厮的手,“今夜蝗虫可不管这是谁家的学问。“ 沈文渊立在阁楼暗处,看着少年将纸页塞给门外老农。老农布满沟壑的脸笑成秋菊,让他想起北疆那些捧着《冬麦御寒十策》哭泣的老卒。 日头西斜时,太子侍从抬着鎏金匾额进院。“文渊阁“三个御笔大字映着晚霞,沈钧钰在匾额右下角发现行小楷:敕令各道州县设分阁。 “父亲!“他冲进书房却撞见晏菡茱,“你怎么。“ “来送这个。“晏菡茱晃了晃《四海农经》样稿,“岭南荔枝图是请二叔画的,他在广州驻军三年。“ 沈文渊突然咳嗽起来。当年他力谏陛下派胞弟镇守岭南,换来的是二十年兄弟陌路。此刻样稿上栩栩如生的荔枝,竟比八百里加急战报更刺目。 更鼓敲过三响,沈钧钰在御书房呈上奏折。景仁帝朱笔在“农算科“三字上悬了半晌,墨汁滴落染污“循序渐进“四字。 “爱卿可知,前朝炀帝开运河被骂了千年?“ “陛下圣明。“沈钧钰伏地叩首,“运河滋养万民时,无人再提炀帝。“ 月光漫过宫墙时,八匹快马载着《四海农经》样稿奔赴各道。北疆驿站里,浑身绷带的纪胤礼正借着火光读“冬麦御寒篇“,忽听帐外老卒啜泣:“早两年有此书,俺闺女就不会饿死。“ 惊鸿院内,晏菡茱将最新誊本锁进书箱。箱盖合拢时,沈钧钰忽然道:“父亲把密室残卷都取出来了。“ “老侯爷若在世。“ “祖父定会欣慰。“沈钧钰握住她沾墨的手,“那日你问为何藏书数万,如今可明白了?“ 夜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晏菡茱望着晒书场堆积如山的典籍。月光下,它们不再是锁在深阁的死物,而是即将飞向四海的星火。 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靖安侯将公文合上,忽然笑叹:“钧钰如今愈发稳重了。“他起身推开雕花窗,夜风裹着荷香涌进来,“当年你执意要娶菡茱时,为父还担心。“ “父亲如今不担心了?“沈钧钰将凉透的茶换成新沏的碧螺春。青瓷盏底映着烛光,在紫檀案几上拖出细长的影。 靖安侯接过茶盏,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上月户部那桩贪墨案,你处理得极妥当。“他吹开浮沫,话锋忽然一转,“明日把库房钥匙交给菡茱吧。“ 沈钧钰执壶的手顿了顿,茶汤在杯口打了个旋:“儿子还想躲几年清闲。“他唇角微翘,露出几分少年气,“父亲正当壮年,总得让儿子多偷几年懒。“ “混小子!“靖安侯笑骂着掷出枚蜜饯,正砸在儿子肩头。檐下铜铃叮咚作响,惊起栖在梧桐上的夜枭。他忽然压低嗓音:“莫学我当年。“话没说完又摆摆手,“罢了,快回去陪你媳妇。“ 沈钧钰跨出门槛时,听见父亲对管家嘱咐:“夫人近日喜酸,让厨下备些梅子。“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惊鸿院的灯火在树影间明明灭灭。 晏菡茱正倚着软榻翻书,烛光在她鬓边玛瑙坠子上跳着舞。沈钧钰悄声走近,瞥见书页上绘着八卦图,挑眉轻笑:“夫人何时信这些怪力乱神了?“ “侯爷不懂。“晏菡茱将银杏叶书签夹在《堪舆要术》里,“前日庄户来报,说西郊田亩收成总比东郊少三成。妾身按书中所说改了几条水渠,今秋竟多收了两成粮。“ 沈钧钰拈起她发间落下的银杏叶,叶脉在烛光下泛着金:“看来为夫要请夫人做军师了。“他指尖拂过书脊上的烫金字,“父亲允了阅书楼的事。“ 晏菡茱眼眸倏地亮起,像是揉碎了满天星子:“农学算学若真能入科举。“话到一半又蹙眉,“只是触动世家利益,恐生事端。“ “所以要把陛下和太子都拉下水。“沈钧钰顺势坐在榻边,广袖扫落几粒棋子,“今日早朝,陛下已准了纪胤礼北上。“ 棋子滚进青砖缝里,晏菡茱盯着跳动的烛火:“五品武将掀不起风浪,倒是江蓠。“她忽然想起南唐潮湿的雨季,“算日子该到临安了。“ 窗外传来更鼓声,沈钧钰解开外袍玉带:“父亲说南唐皇室近日内斗得厉害。“鲛绡帐幔垂落时,他忽然握住妻子手腕,“明日陪我去趟大相国寺?“ “求子?“晏菡茱挑眉。 “求个安心。“沈钧钰吹灭床头的莲花灯,月光透过纱帐漏进来,在锦被上织出并蒂莲纹。 次日清晨,晏菡茱对镜簪花时,丫鬟捧着鎏金匣子进来:“侯爷让送来的库房钥匙。“她拈起铜匙,忽然想起前世靖安侯府被抄家时,这串钥匙沾满鲜血的模样。 “收着吧。“沈钧钰将东珠步摇插进她发髻,“父亲说往后府里中馈都交给你。“镜中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像是工笔勾勒的鸳鸯图。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晏菡茱掀帘看见阅书楼的匾额。檀木匾上蒙着红绸,随风掀起一角,露出遒劲的“藏“字。沈钧钰顺着她目光看去:“下月开楼,夫人题个字如何?“ “妾身字丑。“晏菡茱笑着放下车帘,袖中却攥紧帕子。前世这座书楼毁于大火,如今她要让万千寒门学子在此觅得青云梯。 大相国寺的钟声惊起山间雀鸟,沈钧钰扶着妻子跨过门槛。住持递来的签文上写着“柳暗花明“,他正要细问,忽见小沙弥匆匆跑来:“侯爷!南唐八百里加急!“ 密信沾着海风的咸腥,沈钧钰展开时瞳孔骤缩。晏菡茱瞥见“江蓠“二字,手中签筒“哗啦“落地。竹签散在青石板上,最上面那根赫然写着——“潜龙在渊“。 回府路上,晏菡茱摩挲着签文:“你说这签。“ “信则有,不信则无。“沈钧钰握紧她的手,掌心温热透过绢帕传来。马车碾过满地银杏叶,惊鸿院的灯火渐近,像是暗夜里永不熄灭的星。 …… 檐角铜铃被秋雨打得叮咚作响,晏菡茱拨亮烛芯,羊皮地图上的墨迹在暖光里洇开。沈钧钰指尖划过西魏北境连绵山脉,在标注“南唐“的朱砂印上顿了顿。 “白露今早来信,袁嬷嬷已带着江蓠混进南唐使团。“晏菡茱绞着帕子上的流苏,“谁能想到,当年浣衣房的小哑巴竟是南唐流亡的王子?“ 沈钧钰望着窗棂上晃动的雨帘:“梁国舅若知咱们在查江蓠身世。“话音被惊雷劈断,他忽然揽住妻子肩头,“明日我让暗卫送白露母子出京。“ 烛火爆出朵灯花,晏菡茱顺势偎进他怀里:“纪胤礼今日在朝堂闹的那出,倒帮咱们分了梁党的注意。“她指尖戳着地图上标注的粮仓,“北境今冬雪灾,咱们提前备下的三万石粟米。“ 话未说完,沈钧钰已横抱起她往拔步床走:“这些明日再议。“他广袖带起的风扑灭烛火,帐幔金钩撞在床柱上叮当乱响。 晏菡茱揪着他前襟嗔道:“腿伤才愈就。“尾音被堵在唇齿间。锦被翻浪时,她恍惚想起前世北疆战报传来那日,沈钧钰也是这般急雨似的吻她,仿佛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纪府正房却亮如白昼。纪胤礼官帽都未摘便冲进内室,抱起晏芙蕖转了三圈。晏芙蕖鬓间金步摇甩落在地,叮咚声混着他狂喜的喘息:“成了!陛下允我领兵北上了!“ “当真?“晏芙蕖攥紧他汗湿的衣领,前世记忆如潮涌来——漫天烽烟里,纪胤礼铠甲染血将虎符塞给她:“带着孩儿走!“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还贴在掌心。 纪胤礼将她按在妆台前,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多亏你那些梦境,南唐使团动向与江蓠身世竟分毫不差。“他扯开绛紫官袍,露出里头银丝软甲,“明日便收拾细软,咱们。“ “不可!“晏芙蕖突然抓住他手腕,“至少要等兵部调令。“话未说完,纪胤礼已咬住她耳垂:“为夫等不及要带夫人看北疆的雪了。“ 更漏滴到三更时,晏芙蕖望着熟睡的丈夫,悄悄摸出枕下龟甲。前世她至死不知,那些“梦境“实则是这南唐秘宝所示的天机。烛火摇曳中,龟甲裂纹渐渐显出新卦象——血月悬空,万箭穿心。 她猛地将龟甲掷进炭盆,青烟腾起时听见纪胤礼梦中呓语:“待我封侯。定给你挣个诰命。“ 雨势渐歇,沈府后院的梧桐叶承不住积水,啪嗒砸在窗纸上。晏菡茱蜷在丈夫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前世此时,江蓠应当已经死在南唐内乱中,白露抱着婴孩投了井。而今夜,那孩子正在京郊别院酣睡。 “在想什么?“沈钧钰指尖缠绕着她散落的青丝。 晏菡茱翻身压住他:“在想北疆的雪,埋人应当很快。“她忽然咬住他喉结,“明日让暗卫给纪胤礼送份大礼。“ 沈钧钰闷哼着扣住她腰肢:“夫人指的大礼是。“ “自然是梁国舅私通南唐的信函抄本。“晏菡茱在他锁骨留下月牙印,“纪将军既要当先锋,总得给他添把火。“ 五更梆子响时,纪府后门悄悄驶出辆青帷马车。 晏芙蕖裹着狐裘,怀中龟甲烫得心口生疼。前世今生的画面在颠簸中重叠——漫天箭雨里,她看见纪胤礼胸口绽开的血花,与卦象如出一辙。 禁卫军大营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纪胤礼将腰牌扔给副统领时,周围几个百夫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前几日还对他冷嘲热讽的张校尉,此刻捧着个锦盒凑上来:“纪大人此去北疆,必能立下汗马功劳!“ 锦盒里躺着对翡翠马,水头足得能照见人影。纪胤礼指尖拂过冰凉的玉面,笑得像三月春风:“张兄客气了。“转身却将锦盒扔给随从,玉马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晏芙蕖在库房翻箱倒柜,妆奁里的银票薄得像蝉翼。她盯着账本上赤红的“亏空“二字,忽然抓起铜镜砸向墙壁——镜中那张憔悴的脸,像极了当年被退婚时的模样。 第234章 借钱 “备车!“她扯过披风往外走,发间金步摇勾住了帘子。丫鬟芒种追着喊:“夫人!您发髻散了。“ 永昌伯府的朱漆大门斑驳掉漆,晏芙蕖踩着门槛上的裂缝,恍然想起及笄那年。那时门楣还锃亮,她穿着百蝶穿花裙从这里出嫁,嫁妆箱子排了半条街。 “妹妹来得正好!“戚氏捧着茶盏迎出来,腕上鎏金镯子空荡荡地晃。晏芙蕖瞥见博古架上少了前朝的青玉樽,心下了然——这府里是真掏不出银子了。 正厅的紫檀椅裂了道缝,晏芙蕖刚落座就听见晏夫人叹气:“你大哥上月赌马。“话没说完,戚氏忙岔开话头:“听说妹夫要往北边高升?“她指甲掐进掌心,硬挤出个笑:“这是三千两银票,五百两是程仪。“ 晏芙蕖盯着银票上的红印,忽然笑出声:“大嫂可知北疆参将的年俸?“她指尖戳着茶盏边沿,“光打点上官就要这个数。“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比出个“八“字。 戚氏手一抖,茶汤泼湿了裙摆。她想起昨日当掉的那对累丝金簪,咬牙道:“再加五百两!“话出口就后悔了,这钱得从闺女嫁妆里抠。 回府的马车上,晏芙蕖数着银票冷笑。芒种小心翼翼地问:“夫人,够用么?“车帘外飘来糖炒栗子的香气,晏芙蕖忽然想起那年冬夜,纪胤礼用俸禄给她买栗子暖手。 “去靖安侯府。“她攥紧荷包,镶珍珠的缎面硌得掌心生疼。路过朱雀大街时,正撞见晏菡茱的马车。金丝楠木的车厢晃着琉璃灯,映出里头成箱的皮毛。 纪胤礼回府时,正瞧见晏芙蕖在训斥管家。满地散着账簿,她发间金钗歪斜,像个张牙舞爪的母豹子。他忽然想起新婚夜盖头下的那张脸,也是这样鲜活生动。 “收拾作甚?“他踢开脚边的算盘,“北疆风沙大,带这些绫罗绸缎作茧自缚?“说着将个沉甸甸的包袱扔在案上,金锭滚出来砸碎了青瓷盏。 晏芙蕖盯着他袍角沾的血迹:“哪来的?“ “张校尉送的践行礼。“纪胤礼扯开领口,露出道狰狞刀疤,“当年他抢我战功,如今倒舍得下血本。“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像极了北疆的狼烟。 三日后启程时,禁卫军大营送来十车粮草。纪胤礼摸着粮袋里掺的沙石,忽然大笑:“好个张校尉!“他扬鞭抽在马臀上,惊起漫天黄尘。 永昌伯府里,戚氏正对着空了一半的妆奁抹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奶奶!姑爷的队伍在城门口被劫了!“ “什么?“戚氏手一松,玉镯摔成两截。她盯着满地碎玉,突然想起晏芙蕖临行前那个笑——像极了当年抢她绣样的庶妹。 而此时北上的官道上,纪胤礼正擦着染血的剑。十车粮草早换成精铁铠甲,张校尉送的金锭正在火堆里熔成金水。晏芙蕖裹着狐裘坐在马车里,指尖划过舆图上标注的红圈——那里有座铁矿,正好卡着北疆要道。 更漏滴到三更时,靖安侯府的密信到了北疆大营。沈钧钰展开信笺轻笑:“好个纪胤礼。“晏菡茱凑过来看,烛火将“铁矿“二字映得发亮:“这狼崽子,倒会挑食。“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晏芙蕖在帐中拨弄炭火。火星迸溅时,她忽然想起离京那日,晏菡茱塞给她的锦囊——里头除了银票,还有张盖着太子私印的路引。 …… 铜钱巷飘着新米香,晏芙蕖的马车碾过青石板时,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芒种捧着账本跟在主子身后,眼看着银票流水似的往外淌——东市药铺的甘草堆成小山,西市布庄的粗麻装了十车。 “夫人,北境当真缺这些?“芒种扯住晏芙蕖石榴红裙角,被街边粮铺扬起的麸皮呛得咳嗽,“三千两银子。“ 晏芙蕖甩开她的手,金镶玉护甲划过粗麻布:“眼皮子浅的东西。“她忽然抓起把陈年艾草塞进丫鬟怀里,“知道这味药雪天能翻几倍价么?“艾草苦涩混着药香,熏得芒种直往后躲。 暮色四合时,纪胤礼踩着满地狼藉进院。打翻的米袋漏出黄澄澄的粟米,在青砖缝里滚成金珠子。“芙蕖这是。“他官靴陷进米堆,腰间玉佩撞在粮袋麻绳上叮当响。 “夫君请看。“晏芙蕖展开舆图,指尖点在标注“北境“的朱砂印,“雪灾时施粥赠药,百姓定当感念纪家恩德。“烛火在她眼底跳成两簇火苗,“待你凯旋,民心便是咱们的登云梯。“ 纪胤礼摸着玉佩穗子的手顿了顿:“岳家肯借这么多?“ “自然是要还的。“晏芙蕖忽然红了眼圈,帕子沾了沾并不存在的泪,“妾身还允了靖安侯府皮毛生意的分红。“话锋一转,“明日妾身再去趟侯府,总要凑够五千两才稳妥。“ 二更梆子响过三遍,晏菡茱正对镜卸钗环,忽见铜镜里映出沈钧钰憋笑的脸。“纪夫人递了三次拜帖,“他捏着鎏金帖角晃了晃,“说是要与你姐妹叙旧。“ “叙旧?“晏菡茱扯松盘金绣腰带,“她上次''叙旧''顺走我两匹妆花缎。“话没说完,外头已传来环佩叮咚声。 晏芙蕖裹着狐裘闯进来,鬓边金步摇晃得比铜漏还急:“好妹妹,北疆风刀子似的,姐姐这身子。“她忽然剧烈咳嗽,帕子却故意露出角上绣的“纪“字。 “茯苓,取二百两程仪来。“晏菡茱截住话头,茶盏重重磕在紫檀案上。 “妹妹误会了,“晏芙蕖按住她手背,鎏金护甲险些刮破锦缎,“姐姐是想借。“ 话没说完,沈钧钰忽然掀帘进来。晏芙蕖倏地缩手,帕子“恰好“飘落在他靴边。羊脂玉般的面上浮起红晕:“妹夫也在啊。“ 三日后,十辆满载的马车碾着晨霜出城。晏芙蕖倚在车窗边拨弄金算盘,忽见押车的芒种袖口露出簇新绢花——正是那日从侯府“借“来的杭绸边角料裁的。 …… 青瓷茶盏磕在紫檀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动。晏菡茱指尖摩挲着盏壁缠枝纹,抬眼看向不请自来的晏芙蕖:“姐姐今日倒是得闲。“ 晏芙蕖抚了抚鬓边赤金步摇,笑得像朵带刺的芍药:“夫君得蒙圣恩调任北疆,特来与妹妹辞行。“她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晃得晏菡茱眼晕。 “陛下圣明。“晏菡茱吹开茶沫,看着水面倒影里晏芙蕖得意的眉眼,“只是北地苦寒,姐姐这娇贵身子。“ “妹妹多虑了。“晏芙蕖截住话头,丹蔻指甲戳在案几上,“夫君熟读兵法又得神明托梦,此去必能建功立业。“她突然倾身压低嗓音,“再说还有南唐那位。“ 窗棂外掠过只灰雀,晏菡茱手一抖,茶水泼湿了袖口。江蓠南归之事本是机密,晏芙蕖竟敢这般大剌剌说出来。她盯着对方眉梢那颗红痣,忽然想起前世这女人在法场上癫狂大笑的模样。 “姐姐慎言。“晏菡茱扯过帕子擦手,云锦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沾了茶渍,“朝堂之事岂容妇人多嘴?“ 晏芙蕖嗤笑出声:“妹妹如今倒是学起那些老古板。“她突然话锋一转,“此去北疆,我想采买些粮药布匹赈济灾民,只是。“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划出细痕,“手头实在周转不开。“ 檐下铜铃被风吹得乱响,晏菡茱盯着茶汤里沉浮的茉莉花。前世晏芙蕖便是打着赈灾旗号倒卖军粮,最后害得纪家满门抄斩。她捻碎一朵茉莉:“姐姐可知去年涝灾时,囤粮的商户是什么下场?“ “妹妹当我傻么?“晏芙蕖猛地站起,发间步摇甩出弧光,“我这是要给夫君挣名声!“她指尖戳着舆图上北疆的位置,“雪灾施粥可是大善举,那些泥腿子。“ “姐姐高义。“晏菡茱突然轻笑,截断她未尽之语。窗纸透进的日光照在青玉笔架上,映出她眼底讥诮——前世晏芙蕖便是用这冠冕堂皇的说辞,从永昌伯府骗走三千两雪花银。 晏芙蕖被这笑刺得心头火起,广袖扫落茶盏:“你借是不借?“ 瓷片碎裂声惊飞廊下鹦鹉,晏菡茱慢条斯理抚平裙褶:“要多少?“ “五千两。“晏芙蕖伸出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指,“立字据。“ 晏菡茱盯着她袖口露出的半截借条,忽然想起前世这女人也是这般理直气壮。那时她刚小产,躺在榻上听晏芙蕖哭诉纪胤礼要纳妾,心软借出半数嫁妆。 “芒种。“她突然唤丫鬟,“去库房取银票。“看着晏芙蕖瞬间亮起的眸子,又补了句,“再拿两匣子金瓜子,算我给外甥添的压岁钱。“ 晏芙蕖攥着银票跨出门槛时,正撞见沈钧钰下朝归来。玄色官袍掠过她裙角,带起阵松墨香。她忽然回头:“妹妹这般痛快,就不怕我。“ “姐姐会还的。“晏菡茱倚着门框轻笑,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毕竟纪将军还要在朝中立足呢。“ 三日后北上的车队里,晏芙蕖数着银票冷笑。芒种捧着妆奁嘀咕:“夫人真要施粥?“车帘外飘来马粪味,晏芙蕖突然掀帘指向官道旁破庙:“记着这个地方。“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的书房里,晏菡茱正往密信上盖私印。沈钧钰摩挲着她腕间玉镯:“真要纵着她?“ “北疆大营的粮草官姓张。“晏菡茱将信笺封入竹筒,“上月刚纳了第八房小妾。“她突然轻笑,“你说这位张大人,可会喜欢金瓜子?“ 腊月第一场雪落下时,纪胤礼的队伍被困在苍梧山。晏芙蕖裹着狐裘看舆图,忽然听见帐外喧哗。张校尉捧着账本闯进来:“夫人!咱们的粮。“ “慌什么。“晏芙蕖抿了口参茶,“明日雪停就开仓放粮。“她指尖划过舆图上的红圈,那里有座废弃驿站,正好能囤下多买的五千石陈米。 更漏滴到三更时,靖安侯府的暗卫正将密信呈到御前。老皇帝看着奏报上“倒卖军粮“四字,朱笔在纪胤礼的名字上画了个圈。砚台里的墨汁泛着血光,映出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晏菡茱此刻正在暖阁逗弄白猫,炭盆里爆出粒火星。她忽然想起前世法场那日,晏芙蕖发间也沾着这样的火星,在寒风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将熄的命数。 铜漏滴到申时三刻,晏芙蕖腕间的护甲叩在青瓷盏沿,叮当两声脆响。窗外秋阳斜斜照进来,将她鬓边赤金步摇的影子投在晏菡茱裙裾上,像条吐信的蛇。 “妹妹当知北境米价已涨了三成。“晏芙蕖从袖中抽出契书,羊皮纸泛着陈年茶渍,“这是皮毛生意的契子,押在妹妹这里总放心了吧?“她指尖点在“纪晏氏“的朱砂印上,印泥红得刺眼。 晏菡茱拨弄着翡翠算盘,珠子相撞声盖过庭院蝉鸣:“姐姐可知两千五百两能买多少石粟米?“她忽然抓起把金瓜子撒在案上,“便是掺了麸皮,也够三百户吃半月。“ 晏芙蕖帕子掩唇轻笑,腕间玉镯滑到肘弯:“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我要发国难财。“她突然倾身,护甲勾住晏菡茱腰间禁步玉环,“前日紫嫣郡主的马车。“尾音拖得像淬毒的银针。 窗外忽起秋风,卷着枯叶扑在茜纱窗上。晏菡茱想起那日山道边的断崖——深不见底的沟壑里横着半截车辕,漆色与紫嫣郡主的朱轮车如出一辙。 “郡主金枝玉叶,自有神明庇佑。“晏菡茱拂开腰间金钩,禁步玉珠撞出乱响,“倒是姐姐的梦境。“她拈起契书对着光,羊皮纸透出密密麻麻的虫洞。 晏芙蕖猛地攥住她手腕:“两万两换句话——来年春猎,紫嫣郡主要往御膳房送坛青梅酒。“她羊脂玉般的面庞浮起诡异红晕,“酒里泡的可不是青梅。“ 铜漏突然卡住,滴滴答答的水声戛然而止。晏菡茱盯着契书上晕开的墨迹,恍惚看见前世春猎宴上七窍流血的御厨。那日沈钧钰奉命彻查,在酒坛底摸到块刻着“晏“字的玉牌。 “茯苓,开西厢库房。“晏菡茱突然扬声,“取两匣官银来。“她甩开晏芙蕖的手,翡翠镯子磕在案角裂了道细纹。 晏芙蕖抚着契书笑弯了眼:“妹妹果真是明白人。“她起身时带翻茶盏,褐色的茶汤在舆图上洇出北境轮廓,“三日后粮车出城,还劳妹妹送个顺水人情。“ 第235章 平妻 暮色漫上屋檐时,沈钧钰的皂靴踏碎满地金辉。他拎着个描金食盒进来,瞥见案上湿透的舆图:“纪家要的粮车,今早从咱们码头走了。“ 晏菡茱正对镜贴花黄,铜镜映出她眼底寒芒:“让漕帮在沧州扣下半数。“她忽然轻笑,“米袋里掺的可不是麸皮。“ 五更梆子响,十辆粮车吱呀碾过青石板。芒种缩在车辕打盹,没看见领头骡马突然惊蹶——麻绳断裂的瞬间,雪白米粒混着赭色药粉倾泻而出,惊飞了树梢栖鸦。 …… 晏菡茱耳尖发烫,攥着帕子的手指节泛白。她这个庶姐向来口无遮拦,方才那句“对沈钧钰不一样“的论断,生生戳破了她这些日子自欺欺人的伪装。 “姐姐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垂眸盯着茶盏里漂浮的茉莉花瓣,青瓷碗沿映出自己微颤的睫毛,“倒不如摊开来说个明白。“ 晏芙蕖斜倚着雕花圈椅,葱管似的指甲刮过绣着金线的袖口:“妹妹在乡下长大,自然不晓得京中这些弯弯绕。去年春闱放榜那日,紫嫣郡主在鸿宾楼包了临街最好的雅间——你可知为何?“ 窗外蝉鸣忽地尖锐起来。 “沈钧钰骑马游街时,那身状元红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晏芙蕖的声音陡然转冷,“偏巧他生得剑眉星目,从朱雀大街打马而过时,楼上扔下来的香囊帕子能把人埋了。“ 晏菡茱喉头发紧。这些日子沈钧钰总爱穿月白直裰,倒教她忘了初见时那袭绛纱袍的惊艳。 “紫嫣郡主当场就摔了茶盏。“晏芙蕖嗤笑一声,“第二日便托太后身边的崔嬷嬷递话,说要请新科状元讲解《南华经》。你猜沈钧钰怎么回?“ 廊下竹帘被风掀起,斑驳光影掠过晏菡茱发间的珍珠步摇。 “他说''臣已有婚约在身,恐唐突了郡主''。“晏芙蕖忽然倾身逼近,“就为这句话,后来但凡我出现在诗会雅集,总能在屏风后瞧见郡主的金丝绣鞋。“ 晏菡茱攥着帕子的手一抖,茶水在碗中晃出涟漪。她想起前日去宝华寺上香时,紫嫣郡主那顶八宝琉璃轿就停在寺门外,轿帘上缀着的东珠足有龙眼大。 “太后启程去五台山那日,她特意绕道永昌伯府。“晏芙蕖抚着腕间翡翠镯子,玉色映得眼底发青,“我隔着垂花门听见她说''且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这话让晏菡茱后颈发凉。昨日在长公主府赏荷,紫嫣郡主笑吟吟夸她罗裙别致,转头就让侍女“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那抹殷红泼在裙角,倒像是溅了血。 “姐姐的意思是。“她听见自己声音发虚,“郡主此番回京。“ “你当太后为何突然回鸾?“晏芙蕖突然扯出个古怪的笑,“前日慈宁宫传太医,说是心悸之症——可巧前脚刚诊完脉,后脚就有人往太后跟前递了你们大婚的礼单。“ 窗棂外扑棱棱飞过两只灰雀,惊得晏菡茱心头突跳。她想起今晨沈钧钰上朝前,特意将鎏金暖手炉塞进她掌心。那炉身上錾着的并蒂莲纹,此刻想来格外刺眼。 “妹妹可知,上月户部查亏空时。“晏芙蕖忽然转了话头,“镇南军粮饷的账簿,是沈钧钰亲手捧到御前的。“ 这话如冷水泼面,晏菡茱猛地抬头。紫嫣郡主的父亲镇南王,五年前战死沙场时,兵部核销的粮饷数目确实对不上。 “如今太后要保这最后一点体面,可紫嫣郡主。“晏芙蕖指尖叩在黄花梨案几上,哒哒声催得人心慌,“她若真闹起来,你说陛下是护着股肱之臣,还是全了忠烈之后的颜面?“ 晏菡茱眼前忽地闪过新婚夜的光景。龙凤喜烛爆灯花时,沈钧钰握着她的手说:“我既娶了你,断不会让人欺你半分。“可那会子他眼底映着烛火,分明还藏着别的什么。 “姐姐想要什么?“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晏芙蕖从袖中抽出一张洒金笺,薄薄的纸片被窗隙透进的风吹得簌簌响:“两万两。“ “这。“晏菡茱盯着笺上熟悉的墨迹,那是上个月才签的皮货生意分红契书,“姐姐莫不是忘了,当初说好是五五。“ “当初可没说会有郡主横插一脚。“晏芙蕖突然伸手按住她腕子,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皮肉,“妹妹当真以为,那日宝华寺山道上的落石是意外?“ 晏菡茱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日马车行至半山腰,突然滚下的山石正砸在辕马跟前。车夫说最近没下过雨,山石却松动得蹊跷。 “惊蛰。“她突然扬声唤道,吓得廊下小丫鬟打翻了铜盆。 身着藕荷色比甲的丫鬟慌慌张张进来,发髻上簪的绒花都歪了:“夫人有何吩咐?“ “去禀母亲,说我急着支两万两现银。“晏菡茱扯下腰间羊脂玉佩递过去,“拿这个当印信。“ 晏芙蕖松了手,慢条斯理地捋平袖口褶皱:“妹妹果然爽快。“她起身时环佩叮当,掠过晏菡茱耳畔低语:“小心端午宫宴的雄黄酒。“ 日头不知何时隐入云层,廊下那盆十八学士山茶开得正艳,花瓣边缘却已泛起枯黄。 晏菡茱抿嘴一笑:“芙蕖姐姐这下能说了吧?“ 晏芙蕖染着丹蔻的长指甲在檀木桌上叩出脆响:“两万两。“ “姐姐这是不见真佛不烧香啊!“晏菡茱轻叹,“我既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两万两银子算得什么?“ “妹妹别多心。“晏芙蕖将匣子往身前拢了拢,“我素来是银货两讫的性子,这样你我都不必费心猜忌。这两万两在侯府不过九牛一毛,于纪家却是东山再起的指望,自然要谨慎些。“ 晏菡茱闻言轻笑:“姐姐说得在理。“转头吩咐芒种:“去正院支银子来。“ 二人闲话家常约莫半盏茶功夫,惊蛰引着苏嬷嬷跨进门槛。老嬷嬷捧着雕花木匣躬身道:“夫人让老奴送银票来。“ “有劳嬷嬷。“晏菡茱使个眼色,芒种接过木匣时顺势塞去个沉甸甸的荷包。 苏嬷嬷捏着荷包笑出满脸褶子:“老奴还要回话,夫人可要捎什么?“ “烦请转告母亲,这银子算我借的,稍后自去同婆婆分说。“晏菡茱掀开匣盖,二十张千两银票码得齐整,“姐姐现在能说了?“ 晏芙蕖接过木匣细细查验,酸溜溜道:“侯府当真是泼天的富贵,两万两银子跟撒纸钱似的。“指尖抚过银票暗纹,想起当年自己可没这般体面,喉头泛起涩意。 “姐姐说笑了。“晏菡茱叩了叩桌面,“该兑现诺言了吧?“ 晏芙蕖合上木匣,压低嗓音:“下月万寿节在皇庄设宴,紫嫣郡主必会现身。那日她要使下作手段——可不是要沈将军的命,人家心疼还来不及。倒是妹妹你。“她故意拖长声调,“若有个三长两短,沈将军成了鳏夫。“ “皇庄戒备森严,她敢在陛下眼皮底下投毒?“晏菡茱攥紧帕子。 “我的好妹妹!“晏芙蕖嗤笑,“当初当街纵马伤人的是谁?龙子凤孙要作恶,多的是人帮着遮掩。“ 晏菡茱心头一凛。前世种种浮现眼前,既知晏芙蕖所言非虚,索性追问:“姐姐既预知此事,可有破解之法?“ 听出她语气里的急切,晏芙蕖得意挑眉:“宴席上莫要入口任何吃食,更当心酒水泼溅。如厕净手需结伴而行,切莫落单。“ “那我称病不去。“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晏芙蕖打断道,“若她转而对沈将军下药,再闹出肌肤之亲的丑事,侯府还能不认这金枝玉叶?“ 晏菡茱手一抖,青瓷茶盏磕在檀木案几上发出脆响。滚烫的茶水溅在葱绿色裙裾上,洇出深色痕迹:“这。这未免太荒唐!堂堂郡主。“ “荒唐?“晏芙蕖突然揪住窗边垂落的茜纱,指节在薄纱上掐出褶皱,“去年腊月镇南王府设宴,她敢在暖阁里燃掺了媚香的银丝炭。若不是沈钧钰随身带着解毒丸。“ 话说到半截突然止住,晏芙蕖盯着窗棂外匆匆走过的婆子,直到那抹灰褐色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压低嗓子:“你当太后为何急着把她带去五台山?真当是礼佛?“ 晏菡茱攥着湿透的帕子,想起沈钧钰腰间总挂着个鎏金小药瓶。有次她好奇问起,对方只说“防身之物“,耳尖却泛着可疑的红。 “可若是求太后赐婚。“她声音虚浮得自己都心惊。 “平妻?“晏芙蕖突然嗤笑出声,腕间翡翠镯子撞在案几上叮当乱响,“你当金枝玉叶是什么?镇南王独女给臣子做平妻,皇家的脸面往哪搁?“ 窗外忽然卷进一阵穿堂风,将博古架上的《山河舆图》吹得哗啦作响。晏菡茱望着图中蜿蜒的北境长城,蓦地想起沈钧钰前日说“北狄近来异动频繁“。 “但若。“她喉咙发紧,“若是生米煮成熟饭。“ 晏芙蕖突然扯过案上绣着缠枝莲的软垫,指甲狠狠掐进金线里:“万寿宴那日,你千万盯紧沈钧钰的酒盏。“她凑近时,鬓边金镶玉步摇垂下的流苏扫过晏菡茱手背,“听说北狄有种红尾蝎,毒液掺在雄黄酒里。“ “姐姐!“晏菡茱猛地站起身,腰间禁步撞在花几上叮铃哐啷。那盆开得正艳的十八学士山茶跟着晃了晃,几片花瓣飘落在青砖地上。 晏芙蕖却已恢复端庄坐姿,慢条斯理抚平裙摆褶皱:“信不信由你。左右我明日便要启程去北境,这些腌臜事。“她瞥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眼不见为净。“ 晏菡茱盯着地上残红,忽然想起三朝回门时,母亲偷偷塞给她的小瓷瓶。当时只说“防着后宅阴私“,如今想来竟字字泣血。 “芙蕖姐姐今日所言。“她转身从多宝阁取下鎏金小香炉,指尖摩挲着炉身上“岁岁平安“的刻字,“菡茱铭记于心。“ 晏芙蕖忽然轻笑:“你当我是好心?“她起身时环佩叮咚,绣着金蝶的裙裾扫过满地落花,“不过是看不得那贱人得意罢了。“ 廊下传来更漏声,惊蛰捧着描金漆盒进来时,正撞见晏芙蕖伸手接荷包。那荷包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针脚比军中缝补衣裳的老嬷嬷还要粗劣。 “这五百两。“晏芙蕖捏着荷包在掌心掂了掂,忽然凑近晏菡茱耳畔,“够买三十石陈米呢。“她身上茉莉香粉的味道刺得人鼻腔发痒,“妹妹可知北境流民如今易子而食?“ 晏菡茱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青玉屏风。屏风上雕着的松鹤延年图硌得生疼,她突然想起上元节那夜,沈钧钰带她去看流民施粥时紧锁的眉头。 “姐姐慈悲心肠。“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愿菩萨保佑纪大人此行顺利。“ 待那抹石榴红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晏菡茱突然抓起案上冷透的茶水灌下去。惊蛰慌忙要来换新茶,却被摆手制止。 “去前院候着。“她盯着茶盏底部沉淀的茉莉残瓣,“侯爷与世子回府即刻来报。“ 暮色渐浓时,沈钧钰踩着满地碎金似的夕阳跨进院门。他官服袖口还沾着朱砂,想来是刚从户部核对完秋税账册。见妻子站在廊下盯着那盆山茶出神,顺手解下墨色大氅披在她肩上。 “芙蕖来过?“他瞥见花几上未收的茶盏,“可是说了什么?“ 晏菡茱转身时,发间珍珠步摇扫过他胸前补服上的獬豸纹。那只总握笔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大氅边缘,骨节发白。 “夫君可记得。“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茶花,“上月在宝华寺。“ 靖安侯与长子沈钧钰刚跨进正院门槛,就见侯夫人苏氏独自坐在梨花木椅上,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屋内八仙桌旁空着的红木圆凳格外扎眼——该到场的人还没来。 “今日府里来客了?“靖安侯解下披风递给丫鬟,玄色锦袍上的蟒纹在烛火下泛着暗光。 苏氏将青瓷茶盏重重撂在案几上:“纪家那位又来讨银子!菡茱从我账上支了两万两给她。“ 沈钧钰解佩剑的动作骤然顿住,剑鞘上的白玉坠子撞在紫檀木架发出清脆声响。他转头望向父亲,见靖安侯眉心已拧出川字纹,自己喉结也不自觉滚了滚:“能让菡茱松口,怕是晏芙蕖又拿那些预知的梦当筹码了。“ 第236章 促狭鬼 “八九不离十。“靖安侯踱至窗前,望着廊下摇晃的灯笼出神。秋风吹得窗纸沙沙作响,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苏氏绞着帕子起身,簪头的金累丝凤钗簌簌颤动:“那纪夫人成日神神叨叨,偏生每次说的灾祸都应验。上回说南边要发瘟疫,咱们提前屯的药材转手就赚了三倍利。你说这到底是。“ “子不语怪力乱神!“靖安侯猛然转身,腰间玉带扣撞得叮当响。见老妻吓得后退半步,又放软语气:“许是纪家藏着咱们不知道的消息门路。“ “若真如此,永昌伯府早该。“苏氏话未说完,忽听门外环佩叮咚。三人齐刷刷望向雕花木门,却见晏菡茱提着石榴红裙裾跨过门槛,鬓间点翠步摇纹丝未动。 “给父亲、母亲请安。“女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抬眼时眸中狡黠一闪而过。沈钧钰忙上前虚扶,指尖触到她衣袖下紧绷的腕骨,心头突地一跳。 苏氏早按捺不住,扯着人往暖阁里带:“好孩子快坐,纪夫人到底。“ “夫君近来待我愈发冷淡。“晏菡茱忽然甩开沈钧钰的手,声音陡然拔高。满屋丫鬟婆子吓得屏息垂首,只听她冷笑道:“今日非要当着二老的面讨个说法!“ 沈钧钰僵在原地,瞥见妻子背在身后的手比了个“三“,立时会意,苦着脸作揖:“娘子冤枉,昨夜我还。“ “混账!“靖安侯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半寸高。苏氏会意,厉声呵斥:“都聋了不成?没见少夫人要处置家事?“ 待最后一个粗使婆子退出院子,晏菡茱噗嗤笑出声,顺势歪进沈钧钰怀里:“委屈郎君当回恶人。“她指尖绕着男子腰间墨绿宫绦,声音却沉下来:“芙蕖姐姐用两个消息换走两万两——说是用皮货分红抵债。“ “银子事小!“苏氏急得扯断两股丝线,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豁开个口子。 晏菡茱坐直身子,烛光在她瓷白的脸上投下半边阴影:“万寿节宫宴改在皇庄,紫嫣郡主要给我下鸩毒。“她顿了顿,转头望向骤然攥紧她手腕的夫君,“还要给钧钰灌媚药,演一出捉奸在床。“ “荒唐!“苏氏手中茶盏应声而碎,热茶泼在石榴裙上洇出暗色痕迹,“天家贵女岂会。“ “母亲忘了上月惊马之事?“晏菡茱掏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裙摆,“若非我当街拧断马颈,此刻早成了城郊孤魂。那疯女人在太后跟前哭两声,最后不过罚抄十遍《女诫》。“ 沈钧钰突然起身,玄色云纹靴碾过满地瓷片:“告病!万寿节咱们称病不赴宴。“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晏菡茱扯住他衣袖,指尖因用力泛白,“我若横死,她往慈宁宫一躲;你若中计,她便成了沈家不得不娶的贵妾。届时侯府上下。“ 靖安侯突然抽出墙上龙泉剑,寒光掠过女子苍白的脸:“老夫现在就去宰了那毒妇!“ “父亲三思!“沈钧钰横臂拦住,剑锋割裂袖口露出半截小臂,“紫嫣郡主上月刚获封食邑,这会儿出事必引御林军彻查。“ 苏氏突然抓住晏菡茱的手,金镶翡翠护甲几乎掐进她皮肉:“纪夫人可曾说破解之法?“ “正要与父亲商量。“晏菡茱从袖中抽出一张洒金笺,“芙蕖姐姐说,万寿节前三日,陛下会收到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她将纸笺递给靖安侯,“若父亲主动请缨。“ “胡闹!“靖安侯扫过笺上字迹,瞳孔骤缩,“北狄犯境这等军机,她如何得知?“ 晏菡茱迎上公爹凌厉目光:“三年前黄河决堤、去岁江南蝗灾,芙蕖姐姐哪次说错过?“她突然跪下,石榴裙在青砖地上铺开如血,“儿媳恳请父亲信这次,权当。权当护着钧钰。” 沈钧钰掌心沁出薄汗,将妻子微凉的手指裹得更紧。他官服上还带着户部衙门特有的墨香,此刻却被晏菡茱鬓间茉莉头油的味道冲得心神不宁:“父亲说得对,与其日日提防。“ “你当紫嫣是寻常贼人?“苏氏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震得鎏金香炉腾起一缕青烟。她鬓间点翠凤钗的流苏簌簌抖动:“那是太后的眼珠子!当年镇南王战死时,太后可是抱着她在慈宁宫睡了整月!“ 靖安侯沈文渊抚须的手顿住。窗外暮色漫过青砖地,将他半边身子笼在阴影里:“夫人莫急,且听我说。“ “不急?“苏氏霍然起身,石榴红裙裾扫翻绣墩,“等那劳什子郡主在宫宴上使阴招,你儿子儿媳被人抬着出宫门时。“她突然哽住,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晏菡茱忙上前搀扶,却被婆母反握住手腕。苏氏指尖的温度透过翡翠镯子传来:“好孩子别怕,母亲这就进宫求见贤妃娘娘。“ “胡闹!“沈文渊猛地拍案,惊得檐下挂着的画眉扑棱翅膀。他起身时腰间玉带扣撞在案角,叮当一声脆响:“贤妃正与淑妃争协理六宫之权,你这般冒失。“ 苏氏红着眼眶瞪他,忽然伸手揪住丈夫衣袖:“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教孩子们吃哑巴亏!“她手指用力到发白,蜀锦官袍上顿时皱起涟漪。 沈文渊叹着气将妻子按回圈椅,转头看向儿子:“钧钰可知五年前北境粮草案?“见青年点头,他指尖轻叩舆图上蜿蜒的长城,“当时查到最后,为何偏偏漏了镇南军?“ 沈钧钰瞳孔骤缩。博古架上烛火忽明忽暗,将他侧脸映得晦暗不明:“父亲是说。“ “太后要保的不只是郡主颜面。“沈文渊从多宝阁暗格取出卷轴展开,竟是去年万寿宴的宾客名录,“当年镇南军贪墨案牵涉的银钱,半数进了。“他指尖重重点在某个朱笔圈起的名字上。 晏菡茱倒吸冷气。那名讳赫然是太后母族侄孙,去年刚升任户部侍郎的崔明远。她忽然想起前日去宝华寺上香,住持特意赠的护身符上,金粉写着“崔“字。 “所以这次万寿宴。“沈钧钰喉结滚动,官服领口渗出汗渍,“实则是。“ “局中局。“沈文渊将卷轴收入袖中,转头望向儿媳,“菡茱方才说要在宴席上不饮不食,倒是稳妥。只是。“他目光扫过晏菡茱腰间禁步,“听闻郡主豢养的西域舞姬,最擅袖中藏刃。“ 晏菡茱指尖轻抚禁步上缀着的和田玉环,忽地莞尔:“父亲可知儿媳为何总戴着这物件?“玉指在玉环某处轻轻一按,竟弹出三寸寒芒,“这是母亲给的嫁妆,说是岭南巧匠所制。“ 苏氏破涕为笑,伸手戳她额头:“好个鬼灵精!当初见你日日戴着,还当是女儿家爱俏。“话说到半截突然哽住,想起这机巧物件原是防着永昌伯府那些豺狼。 沈钧钰怔怔望着妻子手中薄刃,忽地耳尖发烫。洞房那夜龙凤烛燃至天明,他竟未发现枕边人藏着这般利器。 “咳。“沈文渊轻咳一声打断旖旎思绪,“既如此,万寿宴那日你们切记三点:不独处、不碰食、不接物。“他转身从剑架上取下佩剑,“此剑随我征战二十年,明日让匠人改成软剑,菡茱缠在腰间。“ “父亲!“沈钧钰急得站起身,“宫禁森严,这要是被查出来。“ “查出来便说是我沈家传媳不传子的宝物。“沈文渊捋须大笑,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北境舆图》上,竟似山岳巍峨,“当年太后赐婚时说过,沈家媳妇要有个巾帼模样。“ 晏菡茱心头滚烫,正要行礼却被苏氏拉住。婆母将腕间翡翠镯子褪下来套在她手上:“这是老太君给的,说是。“她突然压低声音,“里头藏着解毒丸。“ 沈钧钰看着母亲与妻子交握的手,忽然想起去年殿试时皇帝出的策问题目。那日他在宣纸上写“齐家治国“,此刻方知“齐家“二字竟要这般鲜血淬炼。 “夫君?“晏菡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是累了?“ 沈钧钰捉住那截皓腕,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镯:“我在想。“他望进妻子清亮的眸子,“那日游街若早知会遇见你,该让绣娘在状元袍上多绣几朵茉莉。“ 苏氏噗嗤笑出声,方才凝重的气氛霎时消散。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将满院山茶花洗得愈发娇艳。 烛火在苏氏鬓边的金镶玉掩鬓上跳跃,她纤长的护甲还悬在半空,就见晏菡茱突然正色敛衽:“都怪二老把夫君生得这般龙章凤姿,教养成文武双全的俊才。“ “噗——“沈钧钰刚入口的茶喷在青砖地上。他慌忙用衣袖擦拭唇角,耳尖却泛起薄红:“娘子这话。这话。“ “这话在理!“靖安侯抚掌大笑,腰间玉带随着笑声轻颤。他指着长子对老妻道:“当年你怀着钧钰时,日日对着书房那幅卫玠画像瞧,可不就。“ “侯爷!“苏氏急得去捂丈夫的嘴,翡翠镯子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转头见儿媳正掩唇偷笑,又伸手去戳她额头:“促狭鬼!方才吓得我手炉都凉了,这会子倒拿我们取乐。“ 晏菡茱顺势抱住婆母手臂撒娇:“母亲摸摸心口,方才听说紫嫣郡主要抢您儿子,难道不曾骄傲?“她眼波流转扫过沈钧钰,“这样万里挑一的好郎君,全京城独一份呢。“ 沈钧钰在桌下悄悄握住妻子的手,拇指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纵有千般好,也只装得下一人。“窗外的月光漏进来,正好笼住他微红的耳垂。 靖安侯轻咳一声,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模糊了他眼角的笑纹:“既然菡茱已有对策,明日我便上奏巡边。倒是你们。“他目光扫过小夫妻交叠的衣袖,“紫嫣郡主既敢在万寿节动手,必是得了太后默许。“ “父亲放心。“晏菡茱抽出帕子擦拭案几上的茶渍,素白绢帕霎时洇开褐痕,“芙蕖姐姐说,北狄大皇子会在冬月初七暴毙。届时父亲携捷报归来,正好赶上喝腊八粥。“ 苏氏捏着绣绷的手一抖,银针在指腹刺出血珠。她怔怔望着帕子上未完工的并蒂莲,突然将丝线尽数扯断:“明日就让针线房裁十件狐裘,北疆的风雪。“ “咳!“靖安侯突然重重搁下茶盏,惊得窗外守夜的丫鬟差点摔了灯笼。他起身时蟒袍带起一阵风,语气却软下来:“给钧钰也做两件,年轻人火力旺,用不着这么厚。“ 檐下铁马叮咚声中,更漏已过三更。 与此同时,城西纪府库房里,晏芙蕖正就着烛火清点账册。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惊得她手中狼毫在宣纸上拖出墨痕。 “娘子好本事。“纪胤礼的下巴蹭过她发间茉莉香,“竟真从侯府抠出两万两。“他粗糙的掌心覆住她执笔的手,“说说,用什么由头?“ 晏芙蕖顺势靠进丈夫怀里,指着账册上“药材“二字轻笑:“自然是用紫嫣郡主要给沈世子下药的事。“她指尖划过男人长着薄茧的虎口,“不过咱们买粮草时,顺带屯了些防风草。“ “防风草?“纪胤礼浓眉拧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睛:“那不是治癔症。“ “嘘——“晏芙蕖转身捂住他的嘴,杏眼里闪过冷光:“母亲在庄子上养病多年,总得备着药。“她抚平丈夫衣襟上的褶皱,语气又软下来:“明日你先行,我押粮随后。“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纪胤礼古铜色的脸庞忽明忽暗。他忽然打横抱起妻子,惊得她账册都落了地:“作甚!“ “突然想起。“男人大步流星穿过堆满麻袋的库房,战靴踢开挡路的蓑衣,“去年在陇西,你说要给我生个耍红缨枪的小子。“ 晏芙蕖的惊呼被夜风吹散在回廊。远处马厩传来不安的响鼻声,值夜的伙计忙往槽里添了把草料。 五更天时,纪府后门悄悄驶出三辆马车。晏芙蕖裹着灰鼠皮大氅立在角门边,看纪胤礼翻身上马。玄铁甲在晨雾中泛着寒光,却不及他眼底灼灼炙热:“娘子答应的事,莫要忘了。“ “忘不了。“晏芙蕖将温好的酒囊塞进他鞍袋,“等北狄大皇子咽了气,咱们在雁门关烤全羊。“她退后两步,突然扬声道:“纪将军此去,定要斩个狄首回来当球踢!“ 第237章 玲珑心窍 第237章 玲珑心窍 家丁们哄笑中,纪胤礼策马冲进浓雾。他摸着怀中新绣的平安符,想起昨夜妻子说“沈世子是小白脸“时的娇嗔模样,胸口暖得仿佛揣着炭盆。 二十里外,靖安侯府的马车正缓缓驶出城门。沈钧钰突然掀帘回望,正见晏菡茱在给父亲系披风。朝阳给她石榴裙镶上金边,那抹艳色刺痛了他的眼。 “等这事了了...“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摩挲剑柄上的缠纹。马车突然颠簸,将他未尽的话颠碎在官道的尘土里。 晏芙蕖将脸埋进纪胤礼胸膛,借着阴影遮掩嘴角冷笑。窗外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恰如她此刻翻涌的心绪:“明日让青杏送两盒血燕去母亲院里,听说她近日咳疾又犯了。“ 纪胤礼抚着她发顶的指尖微颤。月白中衣领口露出锁骨处的抓痕,是昨夜情动时留下的:“芙儿,母亲那样对你...“ “嘘——“染着凤仙花汁的食指抵在他唇上,晏芙蕖仰起脸时眼眶恰到好处地泛红,“到底是夫君的生母。“她指尖顺着男子喉结滑到心口,“只要夫君心里有我...“ 话音未落便被压进锦被。纪胤礼急切的呼吸里带着愧疚,晏芙蕖在颠鸾倒凤的间隙盯着帐顶鸳鸯戏水的绣纹,想起前世这男人为攀高枝将她送给端王时的嘴脸。 晨光熹微时,青杏捧着描金木盒候在廊下。晏芙蕖特意挑了件素锦襦裙,发间只簪支银步摇:“告诉老夫人,这血燕是托人从南洋带来的。“她抚过盒盖上缠枝莲纹,“就说我夜夜梦见未能出世的孩子...求菩萨保佑母亲安康。“ 马车驶出城门时,晏芙蕖掀开车帘一角。巍峨城楼上“朱雀门“三个鎏金大字在秋阳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前世被拖出这道门流放时的鹅毛大雪。 “夫人,南唐使团的车架在前头岔路。“车夫突然压低声音。 晏芙蕖指尖猛然攥紧帘布。隔着纱帘,她瞧见那辆镶着孔雀石的马车窗牖微启,南唐王子侧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前世就是这张脸,在端王兵败后将她从教坊司捞出来... “加快些。“她突然出声,“北境多风沙,别误了时辰。“ 三十里外驿站,许毅将银锭塞进纪家马夫手里:“我们王子最爱听中原趣事。“他瞥了眼正在喂马的青杏,“比如...你们夫人小产那日的详情。“ 皇庄别苑内,苏氏捏着万寿宴请柬的手指发白。鎏金笺上“携眷赴宴“四字朱砂未干,映得她眼底猩红:“这皇庄依山傍水,亭台楼阁错落,最易...“ “最易失足落水,最易误入偏殿,最易酒醉失态。“晏菡茱接过话头,将请柬凑到烛火上细细端详。火苗舔过“紫嫣郡主协理“字样时,突然爆出个灯花。 沈文渊负手立在《皇庄堪舆图》前,突然用朱笔圈住西侧竹林:“上月工部奏报,此处新挖的荷塘深两丈。“他转头看向儿媳,“菡茱可知为何独独这片铺了青石板?“ 晏菡茱指尖抚过图上曲折小径:“父亲是说...“ “青苔最喜阴湿之地。“沈钧钰突然出声。他今日换了件竹青色直裰,衬得眉眼愈发清俊,“前日我去翰林院查档,发现工部这卷图纸是半月前临时更改的。“ 烛火哔剥声中,苏氏突然摔了茶盏:“好个协理!这是要把皇庄改成盘丝洞不成?“她扯过舆图就要撕,被丈夫按住手。 “夫人莫急。“沈文渊抽走舆图,从暗格取出个白玉瓶,“这是太医院院判亲制的解毒丸。“他目光扫过儿媳腰间软剑,“万寿宴当日,你们...“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夜枭啼叫。三长两短,正是暗卫信号。 不过半盏茶功夫,沈钧钰捏着密信的手指关节发白:“南唐使团离京前,许毅见过纪家马夫。“他抬眼时眸中寒意慑人,“晏芙蕖车队里,混进了南唐细作。“ 晏菡茱忽然轻笑出声。她拔下金簪挑亮灯芯,暖黄光晕染上唇角:“姐姐真是...走到哪儿都不忘给我备礼。“簪头明珠映出眼底冷光,“夫君可还记得,那日宝华寺后山...“ 沈钧钰突然握住她执簪的手。温热掌心贴着微凉肌肤,竟比烛火更灼人:“明日我去求陛下,万寿宴那日调羽林卫加强戒备。“ “不可!“沈文渊与晏菡茱同时出声。翁媳二人对视一眼,俱是苦笑。 “父亲说过,靖安侯府不宜与兵权过从甚密。“晏菡茱抽回手,将金簪缓缓插回发间,“更何况...“她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咱们这位陛下,最忌臣子未卜先知。“ 更漏声里,沈文渊忽然抚掌大笑:“好!好!好!“他连道三声,惊得廊下画眉扑棱翅膀,“有此玲珑心窍,何惧魑魅魍魉!“ 苏氏却红了眼眶,将腕间佛珠褪下来套在儿媳手上:“明日我去大相国寺求个平安符...“话到一半又哽住,想起紫嫣郡主上月刚给寺里捐了千两香油钱。 晏菡茱反握住婆母颤抖的手,正要宽慰,忽听沈钧钰闷声道:“那日我定寸步不离守着你。“他耳尖泛红却说得认真,“任他是郡主还是王子,谁敢近前三步...“ “夫君这是要当门神?“晏菡茱突然笑出声,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不如我教夫君认几味药材?若真有人下毒...“ 沈钧钰当真取出随身携带的《本草集注》,就着烛光细细看起来。苏氏破涕为笑,沈文渊望着小夫妻凑在一处的脑袋,忽然觉得满室烛火都比不上少年人眼里的光。 苏氏捏着青瓷茶盏的手忽地一顿,盏中碧螺春泛起圈圈涟漪:“不对啊菡茱。若论富贵荣华,咱们靖安侯府在京城也是排得上号的。当初芙蕖那丫头使了多少手段,若真惦记钧钰的亲事,何至于转头就哭着要嫁纪家?“ 窗棂外飘进几片枯叶,晏菡茱将暖手炉往婆婆跟前推了推:“母亲的意思是...“ “除非——“苏氏搁下茶盏,鎏金护甲叩在紫檀案上发出脆响,“在她梦里头,咱们侯府要遭大难,反倒是纪家能青云直上?“ 晏菡茱正在拨弄熏笼的手停住了。银丝炭噼啪炸开几点火星,映得她眉眼忽明忽暗:“端王谋逆案牵连甚广,若是真如她所言挖出什么''端王宝藏'',侯府的确凶险。“ “可咱们关起门来是一家人。“她忽然仰起脸笑,鬓角珍珠流苏轻轻晃,“外头风雨再大,总不能拦着老天爷下雨。咱们备好蓑衣斗笠便是。“ 苏氏怔忡片刻,忽然伸手抚上儿媳面颊。指尖触到温润的珍珠耳珰,恍惚想起当年自己初嫁时,婆婆也是这样摩挲她的发髻:“钧钰能娶到你,是侯府祖上积德。“ “母亲这话折煞我了。“晏菡茱顺势握住婆婆的手,“谁家新妇能睡到日上三竿?哪户媳妇不用晨昏定省?偏我在侯府,用膳比您还早半刻钟。“ “呸!“苏氏笑着戳她额头,“我年轻那会婆母就说过,真孝顺不在晨昏定省这些虚礼上。“她忽然敛了笑意,“那年禁军围府,你把我与老夫人推进密室,自己提剑守在门外...这才是实打实的孝心。“ 晏菡茱望着博古架上那柄镶红宝石的短剑。那日剑刃卷了三个缺口,血顺着剑穗滴成串,倒比什么请安礼数都真切。 “母亲...“她刚要开口,忽觉掌心被塞进个温热的物件。低头看去,竟是侯府库房的鱼符钥匙。 “收着。“苏氏按住她要推拒的手,“你既说是一家人,万寿宴我怀着身子不便进宫,侯府的体面就托付给你了。“她忽然压低声音,“尤其要当心紫嫣郡主...“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马嘶声。晏菡茱掀开茜纱帘,见仆役们正往马车上装毛皮大氅。这些从房陵县采买的雪狐裘,转眼就在京城卖出十倍价钱。 “母亲放心。“她将钥匙系在腰间禁步上,“芙蕖妹妹既说北疆要闹雪灾,咱们屯的粮草炭火已送往各州。只是...“她抚上尚未显怀的小腹,“孩儿倒要看看,这''先知''能不能算准人心。“ 秋风卷着枯枝拍打窗纸,苏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方才说''一家人'',我倒忘了算上这个小的。“她指尖轻点晏菡茱腹部,笑得眼角细纹都舒展开。 十日后,万寿宴。 晏菡茱裹着银狐斗篷立在宫门前,呵出的白气氤氲了眉间花钿。沈钧钰扶她上玉阶时,指尖触到她腕间冰凉的翡翠镯子。 “别怕。“少年将军的甲胄在雪光里泛着冷意,“为夫虽耿直,却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晏菡茱反手握住他生着薄茧的指腹:“妾身是担心紫嫣郡主...“ “牛不喝水强按头?“沈钧钰忽然冷笑,腰间佩剑撞在玉带上铿然作响,“三年前北疆战事,她父王克扣粮草的证据还在我书房暗格里锁着呢。“ 说话间已至丹墀之下。晏菡茱抬眼望去,但见紫嫣郡主正扶着鎏金步辇款款而来,鬓边九尾凤钗映着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哟,这不是咱们的新晋世子妃么。“紫嫣丹蔻指甲划过晏菡茱的狐裘,“听说侯府近日发了不少''雪难财''?“ 沈钧钰正要开口,忽觉掌心被妻子轻轻一捏。转头看去,晏菡茱笑靥如花:“郡主说笑了。北疆十万将士等着棉衣炭火过冬,侯府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她忽然压低声音,“倒是郡主上月从西市购的五百石陈粮,不知可够王府过冬?“ 紫嫣脸色骤变,步辇上的珍珠帘子哗啦作响。晏菡茱已扶着沈钧钰踏上玉阶,雪地里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靖安侯沈文渊的马车碾过宫道薄霜,玄色大氅下的手指轻叩膝头。他闭目养神时,腰间螭纹玉带扣映着车窗透进的雪光——今夜必要让紫嫣郡主明白,靖安侯府的门楣不是她能攀附的。 皇庄内外金吾卫林立,银甲在暮色中泛着寒光。晏菡茱扶着侍女踏入垂花门,瞥见廊下两个执拂尘的宫女虎口有茧,分明是乔装的金林卫暗探。 “五品以上皆需列席。“引路嬷嬷碎步急催,“世子夫人这边请。“ 宴厅内龙涎香混着炭火气,晏菡茱在末席落座。鎏金烛台照得她鬓边点翠凤钗流光溢彩,却掩不住眼底警惕——案上八珍冷盘结着霜花,银箸碰在冻硬的炙鹿肉上叮当作响。 邓夫人挨着她坐下,忽然压低嗓音:“郡主盯您许久了。“ 晏菡茱团扇半掩朱唇:“姐姐莫碰这些吃食。“她袖中藏着松子糖,就着半盏冷茶咽下。抬头正撞见对面紫嫣郡主绞着帕子,丹寇指甲几乎掐进檀木案几。 “万寿无疆——“ 山呼声中,景仁帝扶着太后入席。晏菡茱随众叩拜时,瞥见紫嫣郡主鬓边赤金步摇乱颤——那坠着的东珠,分明是去年南诏进贡的珍品。 梁国舅献上的红珊瑚足有两人高,枝丫间缀满夜明珠。晏菡茱却盯着紫嫣郡主身后捧锦盒的宫女——那丫头指尖发青,怕是攥着毒囊太久。 “臣女献上《万寿图》。“紫嫣突然出列,杏黄襦裙扫过青砖,“此乃请大相国寺高僧开光......“ 晏菡茱捻着袖中银针,趁众人注目时刺入冷炙。针尖未变黑,她却嗅到丝若有似无的苦杏味——竟是西域奇毒“醉春风“,遇热方显。 丝竹骤起时,邓夫人突然轻咳:“那宫女......“ 捧着鎏金酒壶的绿衣宫女踉跄而来,腰间禁步撞得叮当乱响。晏菡茱在她跌倒瞬间霍然起身,石榴裙摆堪堪拂过泼出的酒液。 “奴婢该死!“宫女伏地颤抖,袖口露出半截青紫腕子——分明是被人掐着灌过药。 紫嫣郡主手中玉盏“当啷“砸在案上。晏菡茱却温声道:“雪天路滑,公公带她去换双皂靴罢。“转头对邓夫人眨眼,“姐姐的胭脂沾了酒气,可要补妆?“ 烟火乍破夜空,映得紫嫣面容扭曲。她盯着晏菡茱纹丝未乱的发髻,突然瞥见靖安侯正在与太子对饮。玄色蟒袍衬得那人眉目如画,指节叩在青玉盏上的节奏,竟与三年前校场比箭时一般无二。 “本宫听说世子夫人擅调香。“紫嫣突然扬声,“今日万寿宴,何不献艺?“ (本章完) 第238章 请太后 第238章 请太后 晏菡茱抚着腕间翡翠镯起身:“妾身拙技难登大雅,倒是备了安神香囊。“她从荷包取出锦袋,“此香以沉水为骨,佐以......“ “呈上来。“景仁帝忽然开口。 紫嫣指甲掐进掌心。眼见太监捧香近前,她突然掩鼻:“怎有腥气?“ 晏菡茱不慌不忙跪下:“陛下明鉴,这龙脑香是太后娘娘上月赏的。“她抬眸时恰到好处露出腕间淤青——今晨更衣时“不慎“撞的。 太后转动佛珠的手微顿:“哀家记得,是暹罗使臣带来的。“ 紫嫣还要开口,靖安侯忽然举杯:“臣敬陛下,愿大景河清海晏。“他仰头饮尽时,喉结在烛火下滚动如刀锋,惊得紫嫣忘了词。 宴散时雪更急了。晏菡茱踩着宫砖上的薄冰,忽听身后环佩叮当。 “你以为赢了?“紫嫣扯住她披风,“表哥早晚会知道......“ “郡主慎言。“晏菡茱抽回织锦缎,“您鬓上东珠,可衬不起这赤金步摇。“她压低嗓音,“就像那''醉春风'',还是配西域葡萄酒更相宜。“ 宫灯将紫嫣惨白的脸照得狰狞。晏菡茱转身没入风雪,袖中香囊滑落在地——里头装的,正是那宫女临死前塞给她的合欢散。 靖安侯的马车停在角门。沈文渊掀帘时,瞥见她发间沾着的雪粒:“怕了?“ “侯爷说笑。“晏菡茱将暖炉塞进他掌心,“妾身只是可惜那壶梨花白——泼在地上,倒比喝进肚里暖和。“ 车轱辘碾过官道时,沈文渊忽然握住她冰凉指尖。晏菡茱垂眸,想起三年前他凯旋那日,也是这样攥着染血的虎符,说要娶她这个太医之女。 …… 烛火在雕花灯罩里摇曳,晏菡茱面前的金丝楠木案几上摆着八珍玉食。紫嫣郡主盯着那双迟迟未动的银箸,鎏金护甲险些掐断团扇柄——这毒竟是送不进那贱人嘴里了。 廊下传来更漏声,沈钧钰正与同僚们立在月洞门下谈笑。年轻将军今夜滴酒未沾,连净房都要三五同僚结伴而行。紫嫣望着那群玄色官袍的身影,恨得将团扇掷在地上:“十个大男人同进同出,当本宫是洪水猛兽不成?“ 皇庄的夜风卷着松涛声,晏菡茱倚在沈钧钰怀中数窗外星子。隔壁邓夫人与夫君的私语声透过薄墙传来,倒显得这方寸之地愈发静谧。 “明日用过朝食便回府。“沈钧钰下巴抵着她发顶,青竹香混着甲胄的冷意,“今日宴席上...“ “今日未得手,明日必生事端。“晏菡茱指尖划过他腰间佩剑的云纹,“夫君切记莫要独行。“ 窗外忽有夜枭长啼,惊得值夜宫女打翻灯笼。沈钧钰将人又搂紧三分,锦被下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东厢房内,紫嫣郡主掐着更漏铜壶在屋里转圈。鎏金步摇缠住茜纱帐,扯落半幅帘幔时,她终于颓然跌坐在绣墩上——那对夫妻竟防得滴水不漏。 晨光初现时,紫嫣眼底乌青衬得胭脂愈发艳红。她刚要推门,却见皇后身边的黎嬷嬷如铁塔般堵在门前。 “郡主金安。“老嬷嬷福身时鬓角银丝都不曾颤动,“皇后娘娘口谕,请郡主静居房中。“ 紫嫣指尖掐进掌心:“本宫要见母后!“ “昨夜那个被勒毙的小宫女...“黎嬷嬷抬起浑浊老眼,“娘娘的人到得巧,正瞧见郡主贴身侍女往井里抛尸呢。“ 冷汗浸透紫嫣中衣,她忽然想起靖安侯整晚都在与内侍监谈笑。原来那老狐狸早布下眼线,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此刻凤仪宫内,皇后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跪在阶下的宫女脖颈还留着青紫指痕,抖得如风中残叶。 “紫嫣给沈夫人下的是鹤顶红,给沈将军备的却是...“杜嬷嬷欲言又止,“是边关传来的''春风醉''。“ 皇后手中茶盏“当啷“落地。那腌臜药她自然知晓,当年先帝有个宠妃便是用此药秽乱宫闱。 “本宫竟养出个...“皇后气得指尖发颤,“去请太后!“ 雕花窗外,靖安侯正与刑部尚书在梅林对弈。老侯爷落下一枚黑子:“皇后娘娘此刻该到慈宁宫了。“ “侯爷这招引蛇出洞妙极。“尚书大人拈须笑道,“只是可怜那宫女...“ “本侯早吩咐暗卫盯着。“黑子“啪“地截断白子大龙,“要人证,自然得留活口。“ 日上三竿时,晏菡茱正为沈钧钰整理朝服。忽闻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邓夫人隔着门扉低语:“慈宁宫方才抬进去个血人,说是紫嫣郡主身边的...“ 话未说完,沈钧钰突然握住晏菡茱的手:“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穿过九曲回廊时,晏菡茱望见紫嫣的贴身侍女被拖往慎刑司。那姑娘发髻散乱,嘴里塞着麻核,腕间还戴着昨日的翡翠镯子——正是万寿宴上要给沈钧钰斟酒的那个。 慈宁宫檀香浓得呛人。太后握着佛珠看向阶下众人:“哀家这孙女顽劣,竟在万寿宴上胡闹。即日起送去静心庵修行,无诏不得出。“ 紫嫣的哭喊声被嬷嬷用帕子堵住,丹蔻指甲在青砖上划出十道血痕。晏菡茱垂眸盯着自己绣鞋上的东珠,忽觉有人碰她袖口——沈钧钰正将个油纸包塞过来,里头是皇庄厨房新蒸的桂花糕。 回府马车上,晏菡茱咬了口糕点:“夫君何时备的?“ “昨夜见你晚膳未动。“沈钧钰用帕子擦去她唇边碎屑,“紫嫣往酒里下毒时,为夫正盯着厨娘做这个。“ 车帘外飘进几片雪花,落在晏菡茱鸦青鬓角。沈钧钰忽然想起昨夜她数星子时的侧脸,比星河还要亮上三分。 …… 慈宁宫的鎏金鹤嘴炉腾起袅袅青烟,皇后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那毒验出来是''红颜醉'',发作时状似心悸而亡......“ “哐当——“太后手中的菩提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落满地。老妇人颤巍巍扶着凤头拐起身,金丝鸾鸟抹额下的皱纹深深蹙起:“她竟敢在万寿宴......“ “母后息怒。“皇后忙搀住摇摇欲坠的太后,“昨儿靖安侯世子夫人滴水未沾,这才躲过一劫。只是......“她压低嗓音,“紫嫣还往沈将军酒里掺合欢散。“ 太后枯槁的手掌重重拍在紫檀案上,震得青瓷供瓶里的红梅簌簌而落:“传哀家懿旨,三日后启程南......“ “皇祖母!“珠帘突然被掀得哗啦作响,紫嫣提着裙裾冲进来,鬓边赤金步摇缠着帘穗,“您不能送孙儿走!“ 太后浑浊的眸子陡然凌厉:“拖出去!“ 两个粗使嬷嬷架住紫嫣双臂,丹寇指甲在青砖上刮出刺耳声响。皇后瞥见少女腰间晃动的羊脂玉佩——那是先怀王战死沙场前,最后送给独女的生辰礼。 子夜更漏声里,太后拄着拐杖迈进紫嫣寝殿。鎏金烛台上残烛将尽,映着满地撕碎的《女诫》。紫嫣正抓着妆奁往铜镜砸,菱花镜里映出她猩红的眼。 “哐——“凤头拐重重杵地。紫嫣惊惶转身,撞翻了描金妆匣,珍珠玛瑙滚到太后织金凤头履边。 “哀家竟不知,怀王府养出个勾栏做派的......“ “祖母!“紫嫣扑跪着攥住太后裙裾,“只要您赐婚,沈钧钰定会......“ “啪!“枯瘦的手掌掴在少女脸颊,镶宝护甲划出血痕。太后盯着她肿起的侧脸,恍惚看见二十年前跪在雪地里求娶乐妓的怀王:“你当靖安侯府是市井商户?沈家儿郎戍边十年挣下的丹书铁券,容得你糟践?“ 紫嫣突然癫笑:“当年父王战死,陛下亲口许我......“ “那是对忠烈之后的怜悯!“太后攥着少女下巴抬起,“不是让你用来作践良臣的!“ 鎏金烛花爆响,映出太后眼角泪光:“三日前沈文渊呈上密折——你买通的宫女,是北狄细作。“ 紫嫣瞳孔骤缩,想起那日塞给宫女的赤金缠丝镯。镯子内壁的莲花纹,此刻想来竟像极了北狄图腾。 “陛下压下了折子。“太后松开手,任她瘫软在地,“全因哀家跪在乾清宫三个时辰。“ 紫嫣怔怔望着祖母蹒跚背影,忽见老妇人发间银丝比上月又多几缕。她伸手想抓飘落的雪色发丝,却只碰到冰凉地砖。 五更天时,皇后捧着药盏候在佛堂外。透过雕花槅扇,见太后正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袖中——自怀王薨逝,这咳血之症便再未好过。 “南边行宫已打点妥当。“皇后轻声道,“只是您的咳......“ “哀家撑得住。“太后摩挲着怀王灵位,“明日让紫嫣来抄经。“ 紫嫣被带进佛堂时,腕间还缠着纱布。太后将狼毫塞进她掌心:“抄完《地藏经》,便启程。“ “我不......“ “你父王最喜你写的簪花小楷。“太后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暗红血梅,“他临终前攥着你的周岁玉佩......“ 紫嫣颤抖着落笔,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她忽然记起六岁那年,父王握着她的手写下第一个“安“字。如今这满纸经文,竟找不回当年半点风骨。 三日后凤驾出城,紫嫣盯着车帘外渐远的城门。忽见晏菡茱扶着沈钧钰立于茶楼窗前,男子玄色大氅将妻子裹得严实,那般模样竟与记忆中父王为母妃系披风的画面重叠。 太后闭目捻着佛珠,忽觉肩头微沉。转头见紫嫣靠着她的肩沉睡,睫上还沾着泪珠。老妇人轻叹着替孙女掖好毯子,腕间却触到个硬物——紫嫣不知何时将怀王玉佩系在了她腰间。 千里之外的靖安侯府,沈文渊将密信投入火盆。北狄细作的名册在火光中蜷曲,映出他唇边冷笑。皇后到底心软,那宫女实则是他安插的双面棋子。 晏菡茱端着药膳进来时,正见他摩挲虎符:“侯爷这局棋,连太后都算进去了?“ “夫人不也推了一把?“沈文渊拉她入怀,“那''红颜醉''换成饴糖粉的手法,当真精妙。“ 窗外落雪无声,掩盖了棋盘落子的脆响。 …… 慈宁宫的青金石地砖沁着凉意,紫嫣郡主瘫坐在蟠龙柱旁,鎏金护甲在柱上划出几道白痕:“皇祖母,孙儿不甘心!沈钧钰凭什么瞧不上我?论容貌论出身,京城贵女哪个及得上我半分?“ 太后手中迦南木佛珠“咔“地断了一颗。滚落的檀木珠子撞在紫嫣裙摆上,又弹进香炉灰里:“凭他沈家满门忠烈,凭他父亲是陛下肱骨之臣!“老人扶着凤头拐起身,织金翟衣在晨光中簌簌抖动,“哀家最后说一次,收拾行装随我去普陀山。“ “又要礼佛?“紫嫣扑上去拽住太后衣袖,嵌宝护甲勾破孔雀纹缂丝,“上个月才从五台山回来,孙儿的膝盖现在还青着...“ “啪!“ 一记耳光惊飞檐下铜铃。紫嫣怔怔望着素日慈爱的祖母,唇边血腥味混着佛前沉水香,竟比鹤顶红还苦三分。 “你以为陛下为何不露面?“太后颤抖的手指几乎戳破她额间花钿,“万寿宴下毒之事,靖安侯早将人证物证呈到御前。若不是哀家连夜求情,此刻你该在诏狱听候发落!“ 雕花窗外传来銮铃声,八宝香车已候在宫门前。紫嫣还要挣扎,却被嬷嬷灌下安神汤。太后望着孙女昏睡的面容,想起昨日景仁帝遣人送来的密折——“紫嫣若再犯,赐鸩酒“。 车轮碾过朱雀大街时,皇后正捧着鎏金手炉立在御书房。景仁帝摩挲着案上虎符,忽然轻笑:“丽娘可知,梁国舅上月往北疆运了三百车粮草?“ 皇后手中炉灰簌簌落在青砖上:“臣妾兄长...“ “朕自然信他忠心。“景仁帝执起朱笔在折子上勾画,“可十年后呢?百年后呢?“狼毫笔尖悬在梁氏宗谱上方,“前朝陈国公亦是忠良之后,其孙陈显不照样起兵谋逆?“ 窗外腊梅被积雪压断枝条,“咔嚓“声惊得皇后跪下:“臣妾愿以凤印立誓,梁氏若有异心...“ “朕要你的凤印作甚?“景仁帝突然将人扶起,指尖拭去她眼角泪珠,“当年端王叛乱,你抱着太子跪在朕面前说''要死一起死''的模样,朕记了二十年。“ 博山炉腾起的青烟里,皇后恍惚看见新婚时的帝王。那时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在猎场被兄弟暗算,是她用金簪挑出他肩头毒箭。 (本章完) 第239章 双喜临门 “陛下...“她忽然握住他执笔的手,“臣妾昨日梦见太子坠马...“ “有沈钧钰在,无人伤得了承儿。“景仁帝抽回手继续批折子,“那孩子前日校场比箭,十矢皆中靶心。“他忽然压低声音,“倒是你,该劝劝梁国舅,别总往东宫送美人。“ 皇后闻言苦笑。兄长哪里是送美人,分明是往太子身边安插眼线。这话却不能说,只能将鎏金炉往帝王脚边挪了半寸。 此时南下的马车里,太后正掀帘望着官道旁的界碑。江南烟雨朦胧处,普济寺的晨钟穿透雨幕传来。紫嫣在药效中呓语“沈郎“,镶东珠的绣鞋踢翻了鎏金暖炉。 “拿冰帕子来。“太后疲惫地揉着眉心。贴身嬷嬷递帕子时低声劝道:“郡主年纪尚轻...“ “十九了。“太后将冰帕覆在眼上,“哀家十九岁时,先帝的贵妃正往我汤药里掺红花。“她忽然握住嬷嬷手腕,“传信给住持,把《女戒》《内训》抄百遍再许她出禅房。“ 雨丝斜打进车窗,沾湿了紫嫣袖中掉出的密信。太后拾起扫了眼,竟是梁国舅邀郡主秋猎的帖子。迦南木佛珠再次扯断,七宝璎珞溅了满车。 “掉头!“太后厉喝,“不去普陀山了,改道九华山!“她将密信掷进暖炉,火舌瞬间吞没“梁“字落款。这个孙女,终究是留不得了。 千里之外的靖安侯府,晏菡茱正对着铜镜描眉。沈钧钰突然将个锦盒搁在妆台上,里头躺着支金镶玉步摇:“陛下今日赏的。“ “夫君可知女子为何戴步摇?“晏菡茱斜插发间,流苏垂在耳际晃成星河,“《释名》有云:步则动摇也。“她忽然转身,“就像朝堂,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钧钰望着镜中佳人,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九华山的飞鸽传书正在书房暗格里躺着,墨迹未干处写着“紫嫣暴毙“四字。 窗外又飘雪了。 …… 乾清宫的鎏金蟠龙烛台爆了个灯花,景仁帝握着皇后的手按在心口:“当年潜邸那场大火,你抱着承儿冲出火海的模样,朕至今难忘。“ 皇后指尖触到他微颤的龙纹衣襟,凤眸泛起水光:“陛下......“ “朕这辈子只得承儿一个。“景仁帝摩挲着她腕间褪色的红绳——这是大婚时他亲手编的,“藩王虎视眈眈,外戚盘根错节,朕得替承儿把荆棘都拔干净。“ 窗外飘雪簌簌,皇后望着丈夫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昨夜密报:“靖安侯今日在兵部摔了茶盏,怕是......“ “紫嫣的事,母后自有主张。“景仁帝将暖炉塞进她掌心,“倒是承儿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 皇后袖中密折硌着手腕,那是今晨暗卫呈上的太子与绥阳侯嫡女偶遇的记录。她轻抚景仁帝手背:“礼部尚书家的姑娘擅丹青,吏部侍郎千金通音律,都是极好的。“ “还有永昌伯府......“景仁帝突然顿住,瞥见皇后发间那支素银簪——正是当年他穷困时送的生辰礼,“罢了,晏家女虽年幼,养几年倒是更稳妥。“ 皇后手中佛珠“咔嗒“一响。她想起元宵灯会上,八岁的晏锦书踮脚给太子系上松了的斗篷系带。那孩子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靖安侯府的青砖地暖烘得人发困。晏菡茱盯着博古架上的青铜饕餮纹尊,总觉得这安静比皇庄的杀机更瘆人。 “父亲当真不借暗卫?“沈钧钰擦拭着佩剑,剑身映出他紧蹙的眉峰,“南唐使节昨日抵京,礼部突然......“ “侯爷回府——“ 话音未落,沈文渊挟着风雪踏入暖阁。玄色大氅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他摘下鎏金面具时,左颊那道陈年刀疤泛着青紫。 “紫嫣三日后随太后南下。“他将密信投入炭盆,火舌瞬间吞没“北狄“二字,“南唐进贡的雪参有问题,为父方才在太医院......“ 晏菡茱突然嗅到丝血腥气。她不动声色挪近,瞥见公公垂在身侧的右手袖口有暗红渗出。 “父亲受伤了?“沈钧钰霍然起身。 “皮外伤。“沈文渊扫了眼儿媳妇,“倒是你,昨日宴上那招''金蝉脱壳''使得妙。“他忽然从袖中抖出个锦囊,“御膳房搜出的,认识么?“ 晏菡茱盯着锦囊上歪歪扭扭的“紫“字,想起昨夜那个撞翻酒壶的宫女。她袖中暗袋里,还藏着对方临死前塞来的半块玉珏。 苏氏端着药膳进来时,正撞见三人凝重的面色。青瓷碗“当啷“搁在案上:“先用膳。南唐的事再急,也急不过身子。“ 沈文渊就着妻子的手喝药,忽然道:“太子选妃在即,永昌伯府那个小丫头......“ “锦书才八岁!“晏菡茱失声惊呼,碰翻了茶盏。她想起元宵那日,小妹追着太子马车喊“承哥哥等等“的模样。 沈钧钰按住妻子发抖的手:“父亲是说......“ “陛下今日召见永昌伯。“沈文渊拭去嘴角药渍,“赏了柄玉如意,说是给晏家小女把玩。“ 暖阁霎时静得能听见雪落。晏菡茱盯着炭盆里将熄的灰烬,突然想起大婚那日,喜娘说靖安侯府的炭都是御赐的银丝炭,烧起来没有烟。 “侯爷。“管家在门外急报,“礼部来人说南唐使节突发急症......“ 沈文渊抓起面具大步流星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这两日莫出门。“ 更漏滴到子时,晏菡茱忽听窗棂轻响。推开一看,窗台上躺着个染血的油纸包。展开是半块玉珏,与她袖中那枚严丝合缝——拼成的图腾,赫然是北狄王帐印记。 “少夫人!“丫鬟惊呼着冲进来,“侯夫人胎动......“ 晏菡茱攥紧玉珏奔向正院,却在月洞门撞见个黑影。那人转身时,腰间金鱼袋在雪地里晃出一道流光——竟是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 …… 雕花窗棂透进几缕残阳,将红木匣子上的螺钿花纹映得流光溢彩。苏氏指尖轻叩匣盖,笑纹在眼角漾开:“打开瞧瞧。“ 晏菡茱掀开铜鎏金锁扣,厚厚一叠宝通钱庄的银票险些溢出匣口。她拈起最上头那张万两银票,海棠红的票面在暮色中泛着朱砂光泽:“母亲,儿媳借的两万两尚未归还...“ “北境的雪貂皮卖疯了。“苏氏将鎏金暖炉往儿媳跟前推了推,“今年寒冬来得急,十万两本钱的货,翻着跟头涨到十九万两。“她抽走最底层两张银票,“这两万两算是物归原主,余下七万两都是你的。“ 沈钧钰正擦拭佩剑的手顿了顿,剑穗上的红珊瑚珠子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娘子收着便是。北疆将士今冬的棉衣,可都指着这些银子。“ 晏菡茱葱白指尖划过银票边沿,忽然抽出两万两压在青玉镇纸下:“商队是侯府养的,路引也是父亲打点的,这两万该归公中。“又取出一万两叠成方胜,“北方雪灾迫在眉睫,这一万捐作赈灾款。“ 窗外的枯枝被积雪压断,“咔嚓“声惊得她指尖一颤:“房陵县俞大人那头...“说着又分出一万两,“修桥铺路的银子,总不好叫父母官为难。“ 苏氏望着案上四摞银票,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初掌中馈时的手忙脚乱。暖阁外传来更漏声,她将剩下的三万两塞进晏菡茱妆奁:“余下的给你当体己,开春还要采买蜀锦。“ 戌时三刻,靖安侯挟着风雪踏入暖阁。苏氏忙递上姜茶,将银票分派之事细细道来。老侯爷解开玄狐大氅,望着鎏金烛台上跳动的火苗:“昨夜紫嫣郡主在汤泉宫...“ “侯爷动手了?“苏氏绞帕子的手顿住。 “不过是将她埋在御膳房的眼线,换成咱们的人。“靖安侯吹开茶沫,“那碗本该端给菡茱的杏仁酪,此刻正在慈宁宫佛前供着。“ 苏氏手中帕子落地:“太后她...“ “今晨銮驾已出永定门。“靖安侯冷笑,“带着她那宝贝孙女直奔九华山。说是礼佛,实为避祸。“他忽然捻起枚黑玉棋子,“你猜紫嫣车上带着什么?梁国舅亲笔信三封,北狄狼头金符一枚。“ 晏菡茱正捧着账本进来,闻言停在珠帘外。羊角宫灯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北疆舆图》上竟似把利剑。 “父亲。“她忽然开口,“儿媳听说九华山有座锁妖塔?“ 靖安侯与沈钧钰对视一眼,忽而大笑:“好个锁妖塔!明日为父便修书给玄真道长,请他给塔上新添道镇符!“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打窗纸,苏氏望着三个凑在地图前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冬夜也没那么冷了。博古架上的珐琅更漏滴答作响,子时的梆子声穿过三重院落时,书房还亮着盏琉璃灯。 靖安侯府的暖阁里,银丝炭烧得噼啪作响。沈文渊摩挲着鎏金手炉上的饕餮纹,忽然冷笑:“有人生来在泥潭里挣扎,却活成青松。有人含着金匙出生,偏要往阴沟里钻。“ 苏氏将参汤推近些:“紫嫣郡主这般作态,怕是连太后都寒了心。“ “何止。“沈文渊揭开汤盅,热气模糊了他眉间刀疤,“陛下今日早朝时,特意问起北疆军饷——这是敲打那些想借题发挥的言官。“ 窗棂忽被北风吹开,卷进几片雪花。晏菡茱抱着鎏金暖炉进来,发间红梅步摇坠着东珠:“父亲,南唐使节昨夜暴毙驿馆。“ 沈文渊指尖在案几敲出暗号般的节奏:“死得好,正愁没由头......“他忽然转向儿子,“可知为父为何拒了暗卫?“ 沈钧钰握剑的手一紧:“陛下在皇庄安插了金吾卫?“ “是双鹰卫。“沈文渊从袖中抖出半枚虎符,“那日泼酒的宫女,实则是北狄暗桩。“他瞥见儿媳袖口露出的玉珏穗子,“菡茱,你袖中那玩意儿,该拿出来拼拼了。“ 两块染血的玉珏合二为一,赫然是北狄王帐图腾。晏菡茱倒吸冷气:“那宫女临死前......“ “是为父十年前埋的棋子。“沈文渊将虎符按在拼好的玉珏上,“紫嫣买通她下毒时,恐怕想不到这层。“ 苏氏忽然干呕,沈钧钰慌忙去扶。沈文渊却盯着她微隆的小腹:“夫人这胎,来得正是时候。“ 五更天,靖安侯踏着积雪进宫。景仁帝在御书房盯着北疆舆图,听见通传头也不回:“沈卿可知,南唐王后是你表侄女?“ “陛下圣明。“沈文渊跪得笔挺,“故臣请缨北上赈灾,实为......“ “朕准了。“景仁帝突然转身,将金牌拍在案上,“带着朕的暗卫去,必要时刻——“他指尖划过咽喉,“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文渊出宫时,朝阳正刺破云层。他望着朱雀大街上早市的热闹景象,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般雪天,他跪在潜邸外求景仁帝救被北狄掳走的妹妹。 靖安侯府正厅,老夫人拄着凤头拐咳嗽:“当真要带钧钰去?“ “母亲放心。“沈文渊系上玄铁护腕,“儿子是要他亲眼看看,靖安侯府的安宁,是用什么换来的。“ 晏菡茱默默将药囊塞进夫君行囊。那日拼合的玉珏突然被沈文渊拿走:“这个,为父另有用处。“ 马车离城那日,沈钧钰发现队伍里混着几个商贾打扮的人。为首的老者掀开斗笠,竟是本该在府中养病的户部尚书。 “北疆雪灾是假。“沈文渊马鞭指向舆图,“南唐陈兵十万是真。“他忽然将虎符抛给儿子,“今夜子时,带金吾卫突袭黑水河。“ 晏菡茱在府中等候时,正撞见太子翻墙而入。少年储君玄色斗篷沾满草屑,却掩不住眼底兴奋:“父皇让我来取个东西。“ 苏氏捧着鎏金匣出来时,腹中胎儿突然猛踢。晏菡茱扶住婆母的瞬间,瞥见匣中那枚染血的北狄王印——正是玉珏拼出的图腾。 三个月后捷报传京,靖安侯父子大破南唐的消息与苏氏产子的喜讯同时抵达。景仁帝在朝堂上大笑:“双喜临门,当赏!“ 紫嫣郡主在南方行宫摔了茶盏。她盯着北方战报,忽然扯下颈间怀王玉佩砸向铜镜——碎裂的镜面里,映出她与晏菡茱三分相似的眉眼。 靖安侯回京那日,沈钧钰在城门下接住飞扑而来的妻子。他玄铁铠甲还带着血腥气,却小心用披风裹住她:“父亲说,该给我们的孩儿起名了。“ “叫承安可好?“晏菡茱抚着夫君新添的伤疤,“承君一诺,安我河山。“ (本章完) 第240章 吃馄饨 琉璃灯在博古架上投下暖黄光晕,老夫人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褪色锦囊:“这是你父亲旧部名单。“她将锦囊按在靖安侯掌心,虎头杖上的铜铃叮咚作响,“最年长的该有七十了,权当。留个念想。“ 靖安侯触到锦囊内凹凸的铜符,喉头滚了滚。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里,恍惚见父亲银甲染血的模样。 “侯爷。“苏氏捧着绣金荷包跨进祠堂,孕肚将月白襦裙撑出圆润弧度。她别开眼不去看案上老侯爷牌位,“妾身去大相国寺求的。“话未说完,荷包已被纳入玄色官服内袋。靖安侯掌心覆在她手背,温度透过蜀绣料子:“待麟儿满月,本侯定归。“ 沈钧钰拨弄着炭盆里火星,忽听得父亲唤他。青铜烛台映着少年郎坚毅下颌:“父亲放心,儿子定护好侯府。“话音未落,晏菡茱已奉上青玉镇纸:“战场瞬息万变,纪胤礼的''预知梦''不可尽信。“她指尖划过舆图上蜿蜒的赤水河,“上月西羌突袭,他偏说该守南麓。“ 靖安侯抚须而笑,腰间佩剑撞在黄花梨圈椅上:“本侯十七岁随父征西,最知兵无常势。“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纱上,他忽而压低嗓音:“白露的郡主封号,明日便该有旨意了。“ 晏菡茱腕间翡翠镯碰在青瓷茶盏上。去岁江蓠离京时,白露将攒了十年的私房钱塞进他行囊,如今那少年郎竟真在草原闯出名堂。她望着炭盆里化作灰蝶的信笺——那是江蓠用羊皮卷写的密信,字字皆血。 “南唐王帐如今乱作一锅粥。“靖安侯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圈,“七个王妃有五个暗中投靠大王妃,剩下的。“他屈指弹飞茶沫,“昨儿刚被吊死在旗杆上。“ 沈钧钰倒吸冷气:“那南唐大汗还顾得上攻打西魏?“ “正因内乱才要外战。“晏菡茱将银剪子探进烛芯,“草原儿郎最慕强者,若能在西魏抢够过冬粮草。“她忽然轻笑,“可惜他不知,咱们在赤水河埋了三万斤陈粮。“ 更漏滴到子时,靖安侯解下腰间玉带钩:“明日启程后,你二人要防着东宫。“他指尖在“纪“字上重重一叩,“那位侧妃,近来与郦妃走得很近。“ 晏菡茱望着舆图上星罗棋布的标记,忽觉这侯府暖阁竟似战场。炭盆爆出个火星,正落在绘着灰狼图腾的部落位置——那是江蓠昨夜密报中,新归附的第十七个部落。 …… 书房里炭盆哔剥作响,靖安侯将茶盏搁在紫檀案几上:“农司编书之事需得尽心,朝堂风云莫沾半分。“ 沈钧钰躬身应诺:“儿子谨记。农司虽清闲,但若真要做事,案牍文书也堆得比人高。“他捻起青瓷碟里的梅花酥,“夫人日日遣人送点心,同僚们吃着甜嘴,倒肯与我一同整理前朝农书,近日还寻着几卷失传的《齐民要术》残篇。“ “善。“靖安侯眼底浮起欣慰,“同僚间最忌清高孤傲,你如今倒是开窍了。“他摩挲着案头龟钮铜印,“官场如耕田,一步一锄头。今日埋下的种子,来日自有破土之时。“ 廊外传来更鼓声,沈钧钰望着父亲鬓边新添的白霜。若在从前,他定要辩驳这些老生常谈,如今却郑重作揖:“儿子定当深耕细作。“ 东跨院暖阁里,白露正就着烛火缝制虎头帽。银针在红缎上穿梭,袁嬷嬷夺过她手中绣绷:“月子里最忌费眼,这些活计白日再做。“ “干娘莫急,您瞧。“白露推开藤编箧子,里头叠着各色小衣,“从春衫到冬袄,够穿到会跑会跳呢。“ 袁嬷嬷戳她额头:“男孩穿蓝女孩穿粉,你倒好,全用喜庆的朱红缎子。“话音未落,珠帘轻响,晏菡茱捧着鎏金手炉进来,斗篷上还沾着细雪。 白露慌忙要跪,被晏菡茱一把扶住:“消了身契便是良民,哪还有奴婢礼数?“她从袖中取出盖着官印的文书,“侯爷明日启程北境,你若想捎信给江蓠,今夜便写来。“ “他。“白露攥紧衣角,针尖在指腹戳出血珠,“可还安好?“ “灰狼部已归顺,如今收服了十余部落。“晏菡茱将药包递给袁嬷嬷,“刀剑无眼是真,但你夫君既敢单骑闯敌营,自有降龙伏虎的本事。“ 白露长舒一口气,转身要去取樟木箱里的冬衣。晏菡茱按住箱盖笑道:“北境风雪能割人脸,这些江南棉袍怕是不顶用。倒是你绣的并蒂莲荷包,能暖人心。“ 袁嬷嬷忽然惊觉:“方才世子夫人称你''良民'',莫不是。“ “陛下要封你为荣安郡主。“晏菡茱指尖轻点白露眉心,“待江蓠拿下南唐,便以郡主之尊赐婚。届时南唐贵女再多,也越不过西魏赐的凤冠去。“ 白露手中的绣绷滑落,针尖在青砖上弹了两下。袁嬷嬷搂着她直念佛:“老奴早说你有大造化!当初那些丫头挤破头要当通房,偏你守着本分跟了江蓠。“ 烛火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窗纱上,晏菡茱望着白露微微隆起的小腹:“明日把要带的东西理出来,金玉之物少带,多备些家乡吃食——征战在外的人,最念这一口。“ 更漏滴到子时,白露伏在案前写信。狼毫笔尖悬在薛涛笺上,墨汁坠成圆点。她想写“见字如晤“,又怕勾起相思;想写“勿念“,却知皆是虚言。最终只画了株并蒂莲,就像新婚夜剪在窗上的那个花样。 烛火在白露眼底跳成两簇金芒,却照不亮她眉间愁云:“奴婢原想着,嫁个老实人守着灶台过活。“她指尖绞着杏色帕子,“可江蓠若当了南唐王,那些部落贵女。“ 晏菡茱腕间翡翠镯磕在青瓷盏沿。前世沈钧钰纳妾那日,她将合卺酒泼在鸳鸯锦被上的情形忽然浮现。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纱上,她轻声道:“你若想要独占,明日我便求侯爷。“ “使不得!“袁嬷嬷捧着缠枝莲纹汤婆子进来,金丝炭在兽首铜炉里噼啪作响,“草原上的雄鹰岂会只栖一枝?“她将白露冰凉的手拢在掌心,“好孩子,你得学那藤蔓,既要缠紧大树,也得在风雨里自个儿扎下根。“ 晏菡茱望着博古架上那对青玉雁,那是江蓠临行前赠白露的聘礼。她忽然起身推开半扇窗,任寒风吹散鬓边碎发:“心若是牢笼,锦衣玉食亦是囚徒。“ 白露怔怔望着案头红烛。蜡泪层层堆叠,恍如她与江蓠在侯府马厩初遇那夜——少年捧着偷藏的桂花糕,眉眼比星辰还亮。 “奴婢省得了。“她忽然抓起绣绷,银针在烛火下划出流光,“就像绣百子千孙图,总不能因怕绞线就罢手。“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洇在石榴花样上,倒似结了粒红籽。 五更梆子响时,袁嬷嬷端着徽墨进来。白露正将晒干的艾草塞进香囊,榻上堆着玄色箭袖、石青披风。“这件要缀貂毛领。“她咬断金线,“草原风刀子似的。“ “信可写好了?“袁嬷嬷瞥见案上三张薛涛笺,字迹虽歪斜却工整。最末一行“望君加餐“四字晕开些许,像是落了水痕。 白露将信笺贴着心口暖了暖:“嬷嬷真要随我去南唐?“ “老身四十年前跟着老夫人出阁,什么阵仗没见过?“袁嬷嬷从妆奁底层取出鎏金匕首,“当年陪嫁的侍卫里有个鲜卑人,最会熬马奶酒。“她忽然轻笑,“等小世子出生,老身给他打银项圈,要嵌红珊瑚珠子的。“ 晨光透过冰裂纹窗格时,晏菡茱带着紫檀匣子过来。里头躺着对羊脂玉平安扣,并十二颗东海明珠。“江蓠既要做狼王,你便得成母狼。“她将玉扣系在白露腕上,“护崽子时,牙要利,眼要毒。“ 白露摸着玉扣上“长乐“二字,忽然想起去岁中秋。江蓠在桂花树上刻“白露为霜“,被她追着打了半个院子。如今那字迹该被新皮盖住了,就像她不得不裹上华服的心。 袁嬷嬷正在整理药箱,鹿皮袋里装着止血散、驱寒丸。“南唐王帐规矩大,往后你每月来信。“她忽然哽住,将艾绒狠狠塞进香囊,“得空多画些小像,省得孩子不认得外祖母。“ 日头爬过飞檐时,靖安侯的亲卫来取包袱。白露望着玄色披风消失在影壁后,忽然抓起绣绷疯似的扎针。石榴花顷刻绽开并蒂朵,针脚细密得能兜住月光。 当夜她梦见自己变成草原上的白狐,身后跟着串火红的小狐狸。江蓠骑着灰狼在月下长啸,无数部落的旗帜像星河般向他倾倒。 …… 晨雾未散,白露抱着樟木匣子穿过月洞门,露水沾湿了绣鞋。惊鸿院里当值的婆子接过包袱,笑道:“侯爷的长随天不亮就在角门候着了。“ “有劳妈妈。“白露福了福身,转头见晏菡茱正倚着廊柱翻看账本。朝阳穿过雕花窗棂,在她鬓边金镶玉步摇上碎成星星点点。 晏菡茱合上账簿:“南唐话师傅巳时便到,你且回去温习昨日教的《千字文》。“见白露欲言又止,她轻笑:“江蓠既敢单枪匹马闯敌营,定会全须全尾回来接你。“ 惊蛰捧着鎏金手炉过来时,正瞧见白露提着裙摆跨过门槛。银红裙裾扫过石阶青苔,恍惚还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丫鬟。 “若奴婢当年也选个侍卫。“惊蛰脱口而出又慌忙噤声,铜炉里的银丝炭啪地爆出火星。 晏菡茱拨弄着算盘珠子:“前日庄头送来的账册里,倒记着几家铺子掌柜求娶良妾。“她抬眼见惊蛰绞着帕子,“城西绸缎庄的少东家,上月托人递过名帖。“ 惊蛰指尖掐进掌心。那少东家虽未及冠便掌家业,终究是商贾出身。她望着晏菡茱发间颤巍巍的东珠,喉咙发涩:“奴婢。奴婢再想想。“ 日头攀上飞檐时,惊蛰抱着锦盒往珍宝阁去。路过松鹤茶楼,二楼忽有茶盏轻磕窗沿的脆响。她佯装整理鬓发,余光瞥见月白衣角闪过雕花屏风。 “惊蛰姑娘!“二壮喘着气追上来,掏出帕子擦拭额角,“可巧遇见您,这是上回掌柜多裁的云锦边角料,我们公子说。“ “魏公子这般体恤下人?“惊蛰抚过锦盒上缠枝莲纹,忽地掀开盖子。点翠簪子躺在红绸里,孔雀尾羽泛着幽蓝的光。 二壮干笑两声:“公子常说姑娘是世子夫人跟前第一得意人。“ “这话说的。“惊蛰啪地合上盖子,“上个月贵府老夫人做寿,世子夫人亲选的贺礼还搁在库房呢。“她将锦盒推回去,“烦请转告魏公子,奴婢的主子最恨吃里扒外之人。“ 松鹤楼雅间里,魏奉晖把玩着匕首。刀刃映出街角逐渐缩小的桃红身影,忽地轻笑:“倒是个伶俐的。“ …… 檐角铜铃在寒风里叮咚作响,二壮搓着冻红的手指向茶楼:“上回公子在庄子里瞧见姑娘采菊,特意托人从扬州捎来螺子黛。“他掏出锦匣,孔雀蓝绒布上躺着支点翠蝴蝶簪,“前儿在珍宝阁见姑娘盯着这簪子瞧。“ 惊蛰退后半步,指尖在粗布围裙上蹭了蹭:“太贵重了。“ “姑娘不收,小的要挨板子呢!“二壮将锦匣往她怀里一塞,青金石袖扣刮过她手背,“前头王记馄饨摊新熬的骨汤,姑娘赏脸暖暖胃?“ 热气腾腾的摊子前,惊蛰盯着碗里浮沉的虾米。二壮舀起馄饨吹了吹:“江蓠兄弟三月未归,他媳妇白露。“ “主子们的事儿哪轮得到我们操心。“惊蛰筷子尖戳破薄皮,肉香混着花椒味散开,“倒是魏公子近来总往兵部跑?“ 二壮手一抖,热汤溅在石青袍子上:“公子与沈世子交好,自然。“ “交好到要查侯府马场账目?“惊蛰忽然轻笑,腕间银镯碰着粗瓷碗,“上月十六,魏家小厮在城西当铺典当马鞍——那可是兵部上月新制的样式。“ 铜勺“当啷“跌进锅里,二壮额角沁出汗珠。街角传来货郎叫卖声,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飘过来。 “姑娘误会了!“他扯出帕子擦汗,“公子那是。“ “魏公子送我的胭脂,闻着像是南唐贡品。“惊蛰搅着汤里葱末,“去年腊月宫里赏给侯夫人的,至今锁在库房呢。“ 第241章 相看 二壮喉结滚动两下,忽见惊蛰拈起蝴蝶簪:“这翠羽该是去年滇南进贡的,礼部册子记着统共十对。“她将簪子插进鬓边,“替我谢过公子厚爱。“ 暮色渐浓时,二壮望着惊蛰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拐进暗巷叩响黑漆门,魏明渊正在把玩和田玉马镇纸。 “探出来了?“ “江蓠确在草原。“二壮抹了把冷汗,“白露近日在绣婴孩肚兜。“ 玉镇纸“啪“地砸在案上,魏明渊盯着窗棂上冰花:“果然在帮大王妃。“他突然轻笑,“明日送两匹云锦去侯府,就说给白露姑娘压惊。“ …… 惊蛰抱着包袱冲进听雪轩时,檐角铜铃正撞出急促的脆响。她攥着锦盒的手指节发白,额角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世子夫人,救命!“ 晏菡茱正用银剪挑开锦盒上的缠枝纹绸带,闻言指尖一顿。紫檀案几上摆着刚取出的赤金璎珞项圈,缀着的红宝石在烛火下泛着血似的暗芒——这是要送给白露腹中孩儿的百日礼。 “魏奉晖魏公子。“惊蛰扑通跪在青砖地上,鬓边石榴绢花都歪了,“他。他要纳奴婢为妾!“说着抖着手递上支素银簪子,“这是二壮送的,说是魏公子瞧着奴婢貌美。“ 晏菡茱将项圈放回锦盒,鎏金护甲在缎面上划出细微声响:“做高门妾室不是你夙愿?上月不是还羡慕王侍郎家的如夫人穿金戴银?“ 惊蛰突然打了个寒颤。炭盆噼啪炸开火星,她眼前却浮现前院李姨娘被拖出去时,青石板上蜿蜒的血痕。那日她躲在廊柱后,看着主母身边的婆子用浸盐水的藤条抽人,惨叫声惊飞了满树麻雀。 “奴婢愚笨,今日才瞧明白。“惊蛰额头抵在冰冷的砖面,“二壮总拐着弯打听侯府账目,魏公子看我的眼神。不像看人,倒像看件玩意儿。“她攥紧裙裾,指节泛青,“求夫人给条活路,奴婢情愿嫁个寒门小官!“ 晏菡茱指尖在翡翠镯子上轻轻一叩。窗棂外北风卷着细雪,扑在茜纱窗上沙沙作响。她记得上月查账时,惊蛰能对着三年前的旧账说出银钱流向,这般伶俐人若是送去魏家。 “侯爷旧部有个六品典簿,姓周。“晏菡茱突然开口,“二十有二,父母俱亡,原配难产留下个三岁女娃。“她从妆奁底层抽出生辰帖,“模样不比魏奉晖差,就是家底薄些。“ 惊蛰猛地抬头,发间银梳撞在砖地上“当啷“一声:“六品官怎会。“ “战乱时替侯爷挡过箭。“晏菡茱将帖子推过去,“你若应了,开春就能从侯府出嫁,按五品官家庶女的规格置办嫁妆。“ 炭盆暖烟袅袅升起,惊蛰盯着帖子上“周砚“二字。她想起前日去外院送冬衣,听见管事们议论这位周大人——明明能领抚恤银两在京郊置地,偏把大半俸禄分给阵亡同袍的遗孤。 “奴婢愿意。“惊蛰忽然重重叩首,“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但求夜里能睡个安稳觉。“ 晏菡茱眼底掠过笑意,转头吩咐丫鬟:“取我那对鎏金点翠步摇来。“又对惊蛰道:“三日后周大人来给母亲请安,你躲在屏风后瞧瞧。若合眼缘。“ 话未说完,外头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白露挺着孕肚掀帘进来,发间金累丝凤簪乱晃:“姐姐快去看看!前院说魏家送来纳妾文书,母亲气得摔了茶盏!“ 惊蛰浑身一颤,却见晏菡茱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慌什么,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她抚着项圈上的红宝石轻笑,“周大人既要来相看,总得让他瞧瞧,我们侯府的丫鬟配不配得上六品诰命。“ 窗外暮色渐沉,惊蛰捧着装步摇的螺钿匣子退下时,听见晏菡茱对白露说:“。那项圈再添对翡翠长命锁,要錾双鱼戏莲的花样。“ 廊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惊蛰摸出袖中素银簪。簪头刻着蝇头小字“魏“,她突然想起二壮递簪子时闪烁的眼神。指尖用力一掰,簪身竟露出中空暗格,里头蜷着张染香的信笺。 “戌时三刻,角门。“惊蛰盯着字迹浑身发冷。她终于明白魏奉晖为何独独选中自己——上月替夫人去外书房送参汤时,她撞见过兵部的人捧着密函。 “惊蛰姐姐!“小丫鬟举着灯笼跑来,“夫人唤你去库房挑衣料呢!“ 惊蛰将断簪扔进雪堆,笑盈盈转身:“这就来。“绣鞋碾过积雪时,她听见冰层碎裂的轻响。周府那个三岁女娃,该是喜欢蝴蝶纸鸢的年纪吧? 香炉吐着青烟,惊蛰攥着绣帕在熏笼前站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世子夫人,奴婢觉着魏公子对咱们世子热络得古怪。二壮总跟奴婢打听侯府后院的事,连花园子种什么花都要问。“ 晏菡茱正对着菱花镜卸钗环,闻言指尖顿了顿。镜中映出张明艳的脸,唇角微翘:“你倒是说说,魏世子图什么?“ “没仇没怨的,准是嫉妒!“惊蛰脱口而出,“世子爷文采比他会试高两榜,样貌比他俊三分,前日马球赛还赢了他两筹。“说着突然捂住嘴,耳尖泛红。 窗棂外传来竹枝敲雪声,晏菡茱噗嗤笑出声。她转身将鎏银手炉塞进惊蛰怀里:“你这丫头倒通透。可嫉妒顶什么用?能让他多长二两墨汁,还是添三分骨相?“ 惊蛰被暖炉烫得眼眶发热。她想起景阳伯府那些争着爬床的丫鬟,声音发涩:“从前在伯府,当贵妾是奴婢们最好的出路。可真有人把妾室位置递到眼前。“她打了个寒颤,“奴婢怕得夜夜做噩梦。“ 晏菡茱伸手扶她起来。烛光在鎏金护甲上流淌,照见腕间缠枝莲纹银镯:“答应过要给你寻正经人家,自然不会食言。记住,想要过得舒坦,别跟旁人比长短。“ 她推开雕花窗,夜风裹着梅香涌进来:“要跟昨日的自个儿比。今日多识三个字,明日多攒三钱银,年年岁岁攒着攒着——“指尖在窗沿敲出脆响,“可不就攒出个新天地?“ 惊蛰望着庭院里扫雪的婆子,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这般佝偻着背。她重重磕了个头,裙角扫过青砖时带起片碎雪。 戌时三刻,晏菡茱端着描金食盒穿过游廊。书房透出的光晕染亮半扇月洞窗,沈钧钰伏在案前,狼毫笔在农具图样上勾画。满地摊着《齐民要术》和《耒耜经》,砚台边还摆着半块硬成石头的炊饼。 “夫君歇会儿罢。“素手掀开食盒,芙蓉糕的甜香混着茶雾漫开。晏菡茱绞了热帕子给他擦手,瞥见指节上沾着的墨痕:“魏公子近日可还缠着你赴宴?“ 沈钧钰就着她的手咬了口糕点,闻言挑眉:“昨日还递帖子邀我去醉仙楼。说是新来了位擅弹《广陵散》的姑娘。“他忽地凑近妻子耳畔,“我说家有河东狮,出不得门。“ “好你个沈明霁!“晏菡茱作势拧他耳朵,指尖却轻轻拂过他眼下的青影,“父亲南下治水已有月余,你倒是越发会拿我当幌子。“ 沈钧钰顺势将人揽进怀里。博古架上铜漏滴答作响,他的手掌覆在她小腹:“春耕在即,这些耧车犁铧若能改良。“突然噤声,原是妻子发间金步摇勾住了他衣襟。 晏菡茱仰头看他眉宇间皱痕,伸手抚平:“夫君画的这曲辕犁,比直辕省力得多。若是能造出铁制犁头。“ 话未说完,忽被横抱起来。沈钧钰踢开满地书卷,靴尖勾着湘妃帘往榻边走:“铁犁要寻会锻刀的匠人。不过此刻——“他咬住妻子耳垂轻笑,“为夫先试试新制的拔步床结不结实。“ 窗外巡夜的婆子听见动静,慌忙避开。月光照在案头摊开的农书间,墨迹未干的批注写着:“铁器易锈,当以桐油浸之。“ …… 烛火在烛台上跳动,映得晏菡茱鬓边东珠步摇流光溢彩。她正用银剪修着红梅枝,忽听沈钧钰轻笑:“今日怎想起提魏奉晖?“ “夫君且看这个。“晏菡茱将惊蛰那支素银簪掷在案上,簪头暗格弹开,露出染着龙涎香的密笺,“打着纳妾的名头,实则是想往咱们府里塞眼线。“ 沈钧钰执起密笺在烛火上晃过,墨迹遇热显出暗纹:“兵部新制的密写药水。“他指尖轻叩桌案,“上月曹尚书家的宴席,魏奉晖借着酒劲强要了曹云的通房。那女子被抬出府时,身下的血浸透了三层褥子。“ 窗外风雪骤急,扑得茜纱窗棂簌簌作响。晏菡茱攥紧剪子,梅枝“咔嚓“断成两截:“后来呢?“ “魏夫人有孕在身,魏老夫人直接给那外室灌了红花。“沈钧钰推开半扇窗,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腊月初八那日,更夫瞧见乱葬岗野狗叼着截藕臂,腕上还戴着魏家婢女才有的银镯。“ 晏菡茱猛地站起,案上茶盏被广袖带翻。碧螺春泼在密笺上,墨迹晕染成狰狞的鬼脸:“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陛下岂能容他?“ “弹劾的折子今晨刚递上去。“沈钧钰用帕子拭去她指尖茶渍,“听说魏奉晖在府里砸了半屋子瓷器,嚷着要找出告密之人。“他忽然压低嗓音,“三日后京郊运河要清淤。“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急促的叩门声。白露捧着鎏金手炉进来,呵着白气道:“袁大人已在花厅候着了,夫人可要带惊蛰姐姐去相看?“ 晏菡茱对着菱花镜抿了抿鬓角,忽见镜中惊蛰捧着妆奁立在珠帘外。石榴红裙裾被风吹得轻晃,像极了那年她初入侯府时,躲在廊下偷看贵女们簪花的模样。 花厅里炭火烧得正旺,袁翔钊起身行礼时,腰间佩刀撞在黄花梨圈椅上。惊蛰透过苏绣屏风望去,男人眉骨处有道寸许长的疤,反倒衬得轮廓愈发刚毅。 “袁某虽居六品,年俸不过八十两。“袁翔钊声音沉厚似钟,“但城南有处三进宅院,是亡妻留下的嫁妆。若姑娘不嫌。“ “大人。“惊蛰突然从屏风后转出,福身行礼时发间蝴蝶钗振翅欲飞,“奴婢愿将世子夫人赏的嫁妆银子,用作大人同袍遗孤的束修。“ 袁翔钊古铜色的面庞泛起赭色,他从怀中掏出个粗布荷包:“这是。这是小女给未来母亲绣的。“展开竟是歪歪扭扭的并蒂莲,针脚里还缠着根细软胎发。 晏菡茱与沈钧钰对视一眼,抿唇轻笑。窗外忽有麻雀扑棱棱掠过梅枝,抖落簌簌积雪。 三日后京郊运河畔,魏奉晖带着家丁掘开冰层。铁锹撞上硬物时,他兴奋得两眼发红:“快!把箱子拖上来!“话音未落,岸上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刑部差役的钢刀映着雪光,为首之人亮出令牌:“奉旨查案!“木箱撬开的瞬间,魏奉晖瘫软在地——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兵部失窃的弩机,机括上“魏“字烙痕犹新。 与此同时,侯府后角门悄无声息驶出辆青布马车。惊蛰抱着暖炉掀起车帘,见袁翔钊策马护在车旁,怀中鼓鼓囊囊揣着包松子糖。更鼓声里,她摸出袖中断簪抛入运河,金镯撞在箱笼上叮咚作响——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晏菡茱添的二十四抬嫁妆。 …… 青瓷茶盏砸在地上时,二壮膝盖已经先于脑子跪了下去。魏奉晖攥着定亲庚帖的手指节发白,窗棂外斜照进来的日头正好劈在他扭曲的脸上。 “礼部从八品笔帖式?“魏奉晖从牙缝里挤出冷笑,“靖安侯府宁可把丫鬟许给个穷酸,也不愿顺水推舟送给我?“ 二壮额头抵着青砖,眼珠子转得飞快:“许是那惊蛰攀了高枝。“ “啪“的一声,定亲庚帖摔在他脸上。魏奉晖起身踹翻酸枝木圆凳,镶玉腰带撞得博古架叮当乱响:“明日你就去散消息,说那丫头早与我私相授受!“ “公子三思!“二壮膝行两步,“眼下闹开反倒落人口实。不如等他们成亲那日。“他做了个撕扯的动作,“新娘子婚前失贞,那才叫热闹。“ 魏奉晖阴鸷的眼神缓了缓,忽然抬脚碾住二壮手指:“你倒是长进了。“靴底在指节上慢慢拧转,直到听见闷哼才松开,“听说城西新开了个乐子窝?“ 二壮攥着红肿的手指,谄笑堆满圆脸:“潇湘阁里尽是标致郎君,听说,还有昆仑奴扮的波斯王子。“ 第242章 潇湘阁 暮色初临时,马车碾着积雪停在莲坊朱门外。魏奉晖刚掀开车帘,就被一阵喝彩声撞了满怀。演武场上,玄衣少年反手挽了个剑花,银刃挑落三丈外铜钱;凉亭里白袍公子挥毫泼墨,笔走龙蛇间竟是首藏头艳诗。 “魏公子安好。“青衣小厮笑眼弯弯递来鎏金面具,“投壶中三矢可得玉牌,持牌入内室有惊喜。“ 魏奉晖指尖触到小厮腕间滑腻的香膏,心头突地一跳。他抓了把金瓜子塞过去,转头扎进喧闹里。投壶、射覆、双陆棋。 香炉吐着甜腻的烟,渐渐模糊了更漏声。 半月后,魏奉晖斜倚在潇湘阁的缠枝牡丹榻上,脚边跪着个捧醒酒汤的胡服少年。他眯眼打量少年微敞的领口,忽然听见廊下传来沈钧钰的声音。 “沈兄留步!“魏奉晖趿着丝履追出去,锦袍领口还沾着胭脂,“都说潇湘阁的焦尾琴乃京城一绝,兄台真不试试?“ 沈钧钰正在廊下与袁翔钊说话,闻言蹙眉转身。他今日穿着靛青官服,腰间蹀躞带缀着的鱼符随着动作轻晃:“魏兄说的雅集,莫不是前日御史台弹劾的男风馆?“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魏奉晖酒醒了大半。他盯着袁翔钊补服上的鹭鸶补子,突然嗤笑:“这位便是惊蛰姑娘的乘龙快婿?“手指在袁翔钊肩头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沈兄府上的丫鬟倒是会挑,放着世家公子不要,偏选个。“ “魏公子慎言。“袁翔钊后退半步,眉眼沉静如深潭,“下官与惊蛰姑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俱全。“他转向沈钧钰拱手,“赈灾粮册已核对完毕,下官告退。“ 沈钧钰颔首,待袁翔钊走远才冷下脸:“魏兄今日醉了。“ “我没醉!“魏奉晖猛地攥住他衣袖,金丝绣的云纹硌得掌心发疼,“你们一个个都瞧不起我!当年春闱你中探花,我落第;马球赛你三筹全中,我坠马;如今连个丫鬟都。“ 沈钧钰拂开他的手,玄色大氅在雪地里扫出半弧:“家父常说,见贤思齐焉。“他解下腰间玉佩掷过去,“醒醒酒罢。“ 魏奉晖接住犹带体温的玉佩,眼睁睁看着那道挺拔身影没入风雪。潇湘阁的暖香突然令他作呕,他抬脚踹翻鎏金香炉,在少年们的惊呼声中踉跄出门。 当夜,袁府后巷响起三声鹧鸪啼。二壮往墙根撒了把粟米,压低嗓子对暗处道:“告诉你们主子,三日后子时,东市胭脂铺。“ 沈钧钰在梅林尽头追上袁翔钊时,枝头积雪正簌簌落在对方肩头。 袁翔钊转身抱拳,腰间佩刀撞得梅枝乱颤:“世子请看,这是北境来的公函。“ 竹简展开,沈钧钰嗅到熟悉的松烟墨香——父亲批阅文书时最爱用的墨锭。他借着廊下灯笼细看,眉间郁色渐散:“父亲说北境各郡已开官仓放粮,太医署配的驱寒汤每日熬足三大锅?“ “正是。“袁翔钊伸手拂去石凳积雪,“侯爷亲自盯着棉衣发放,有个县令想克扣三车棉絮,当场就被革职查办。“ 沈钧钰指尖抚过“百姓无恙“四字,忽见公函边角沾着暗红痕迹。袁翔钊低声道:“侯爷巡视时遇上雪崩,为救农户被冰碴划伤。“ “父亲可有大碍?“沈钧钰猛地攥紧竹简。 “皮外伤,随行医官说无妨。“袁翔钊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侯爷让捎给世子的。“展开竟是半块硬如石头的奶饼子,边角还留着牙印——正是沈钧钰幼时最爱偷吃的零嘴。 二人相视而笑,忽听假山后传来嬉闹声。魏奉晖搂着个青衣小厮晃过来,满身酒气熏得梅花都蔫了:“沈兄怎在此处?潇湘阁新来了批剑童,那身段。“他猥琐地比划着,“比醉春楼的姑娘还带劲!“ 袁翔钊突然横跨半步挡住沈钧钰,佩刀“当啷“撞上石桌:“魏公子慎言!“惊起满树寒鸦。 待魏奉晖骂骂咧咧走远,袁翔钊压低嗓音:“潇湘阁明为武馆,实则是。“他蘸着残茶在石桌上写了个“男风馆“,“上月兵部刘主事的儿子在那儿染了脏病,如今还在庄子上等死。“ 沈钧钰手中竹简“啪“地拍在石桌:“荒唐!朝廷明令禁止。“ “世子可知为何屡禁不止?“袁翔钊冷笑,“里头伺候人的,多是罪臣之后。“他忽然指向梅林深处,“就像那株被虫蛀空的老梅,看着花团锦簇,根子早烂透了。“ 北风卷着雪粒子扑进凉亭,沈钧钰想起方才魏奉晖腰间晃动的翡翠禁步——分明是去年贡品。他摩挲着竹简上父亲的笔迹,沉声道:“袁兄放心,沈某便是枯坐整日,也不会踏足那等腌臜之地。“ “如此甚好。“袁翔钊起身系紧大氅,忽又笑道:“惊蛰姑娘说,当初挨世子那顿板子,倒是把她打醒了。“ 沈钧钰怔了怔。那日惊蛰穿着桃红襦裙往书房送参汤,他正在誊写赈灾章程。小丫鬟“失手“打翻砚台时,墨汁泼湿的恰是弹劾魏家的密折。 “她连这事儿都跟你说了?“ “何止。“袁翔钊从袖中掏出个荷包,粗麻布上歪歪扭扭绣着鸳鸯,“这是她给亡妻灵位供了三天三夜的。“荷包内侧用金线绣着“袁“字,针脚细密如星子。 沈钧钰忽然明白父亲为何看重这个寒门出身的武将。暮色里,他望着袁翔钊挺拔的背影穿过月洞门,佩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假山后传来细碎脚步声,惊蛰提着食盒怯生生探头:“世子,夫人炖了羊肉锅子。“ “去吧。“沈钧钰摆摆手,低头将奶饼子掰成两半。咸香在舌尖化开时,他仿佛看见父亲站在北境城头,玄铁甲胄上凝着冰霜,身后万千灯火如星海。 烛台上积着蜡泪,惊蛰捧着绣绷的手微微发抖。袁翔钊的目光扫过她发间素银簪,突然开口:“姑娘为何要应这门亲事?“ 针尖戳进指腹,血珠洇在绣了一半的鸳鸯翅上。惊蛰抬头直视那双审视的眼:“奴婢八岁被卖进景阳伯府,十四岁因撞破姨娘私会差点被灭口,是世子夫人拿嫁妆银子赎的我。“ 她解开衣领露出颈间疤痕,“这道勒痕是伯府二公子醉酒时留的。“指尖抚过腕上旧伤,“这是三姑娘发脾气砸茶盏划的。“最后指向心口,“这里。“ “够了。“袁翔钊突然按住她手腕,掌心薄茧蹭得肌肤发痒。他想起前日查到的案卷:景阳伯府五年前确有丫鬟投井,卷宗写着“失足“。 惊蛰挣开他的手,将庚帖推过去:“袁大人若疑心奴婢攀高枝,明日便可退婚。“ 窗外竹影婆娑,袁翔钊望着庚帖上“惊蛰“二字,忽地轻笑:“沈夫人挑人的眼光果然毒辣。“他收起庚帖起身,“三日后纳吉,记得穿那件藕荷色衫子。“ 翌日翰林院廊下,沈钧钰听完袁翔钊所述,指尖在《农政全书》上轻叩:“魏奉晖昨日在潇湘阁闹事,被御史撞个正着。“ “郑源说那地方邪性得很。“袁翔钊掸去官袍上的柳絮,“表面是诗社,暗地里。“他压低声音,“专给达官贵人搜罗俊俏小倌。“ 沈钧钰蹙眉正要开口,忽见魏奉晖从月洞门转出来。那人腰间挂着潇湘阁的鎏金令牌,眼下泛着青黑。 “沈兄好雅兴。“魏奉晖斜倚廊柱,“听说袁大人要娶个破落户?“他故意将“破落户“三字咬得极重。 袁翔钊按住沈钧钰手臂,转身笑得温润:“下官确要娶靖安侯府的丫鬟,毕竟。“他掸了掸补服上不存在的灰,“比不得魏公子要娶潇湘阁的头牌。“ 魏奉晖脸色骤变,鎏金令牌哐当砸在青砖上。他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突然抬脚将令牌碾成金箔:“二壮!给我查清楚袁翔钊祖上三代!“ 三日后魏府书房,二壮捧着卷宗撇嘴:“袁家祖籍陇西,三代务农。这穷酸怕是连侯府丫鬟的嫁妆都凑不齐。“ “蠢货!“魏奉晖将茶泼在他脸上,“我要知道他何时与沈钧钰勾结!“ 窗外惊雷炸响,二壮抹着满脸茶渍谄笑:“公子何必动怒?老爷不是说让您外放避风头么?“他凑近压低声音,“到了任上,天高皇帝远。“ 魏奉晖眯眼望向潇湘阁方向。雨幕中,柳园正在廊下抚琴,纱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恍若洛神临世。 当夜魏奉晖宿在潇湘阁,翌日便向吏部递了外放文书。离京那日,他特意绕道袁府,隔着马车帘看见惊蛰穿着藕荷色衫子往门里走,发间竟别着支鎏金蝴蝶簪。 “公子,该启程了。“二壮催促。 车轮碾过青石板时,潇湘阁顶楼传来琴声。柳园倚着雕花窗,指尖在七弦琴上勾出个颤音。 靖安侯府正厅,苏氏摔了筷子:“男风馆?可是前朝那个。“她突然噤声,帕子掩住嘴。 晏菡茱夹了块水晶肘子到婆母碗中:“母亲尝尝这个。“转头看向沈钧钰时,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夫君可知潇湘阁幕后东家是谁?“ 沈钧钰摇头:“郑源说是个南边来的富商。“ “南边?“晏菡茱轻笑,“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舀了勺蟹粉豆腐,“当年扬州瘦马祸乱宫闱,如今这潇湘阁。“ 苏氏突然咳嗽起来,沈钧钰连忙递茶。待母亲顺过气,他正色道:“儿子明日就上折子参奏此事。“ “不可!“晏菡茱按住他手腕,“无凭无据容易打草惊蛇。“她指尖在丈夫掌心画了个圈,“妾身听说。潇湘阁的小倌都会在客官酒里下药。“ 窗外忽然刮起穿堂风,吹得烛火乱晃。沈钧钰反手握住妻子微凉的手指,发现她掌心全是冷汗。 …… 烛芯爆出灯花时,苏氏正对着菱花镜拆发簪。铜镜里映着梳妆匣夹层露出的信笺一角,上头“吾妻亲启“四个字龙飞凤舞,叫她想起新婚时丈夫在合卺酒盏底画的并蒂莲。 “母亲在看什么?“沈钧钰撩开珠帘进来,正瞧见苏氏慌忙合上匣子。 “你父亲的家书。“苏氏耳根微红,将另一封信推过去,“北境救灾的详情都在里头。“ 晏菡茱凑过来看信,鬓边玛瑙坠子晃得像跳动的火苗:“父亲说纪将军贪功冒进?“她指尖划过信纸褶皱,“前日芙蕖姐姐来信还说纪胤礼又升了游击将军。“ 窗外忽起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棂上。沈钧钰伸手护住烛火:“一年连升四级,兵部那些老狐狸能服气?“他想起上月校场比武,纪胤礼为争头彩竟在箭镞抹油,“这般急功近利,迟早要栽跟头。“ 苏氏从缠枝莲纹瓷罐里拣了块桂花糖含着:“你爹这趟差办完,怕是该给你谋外放了。“她望着儿子与丈夫八分相似的眉眼,“农司虽好,终究要在京官圈子里打转。“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暗卫跪在帘外禀报:“潇湘阁的东家查到了,是魏尚书庶弟的产业。“他呈上密报时,袖口还沾着胭脂香粉。 晏菡茱展开密函冷笑:“怪不得魏奉晖那般殷勤,原是给他三叔拉皮条。“她忽然想起什么,“前日兵部王侍郎家的公子,就是在潇湘阁染了脏病?“ “正是。“暗卫垂首道,“属下探得阁中豢养的多是罪臣之后,有个琴童眉眼酷似去年流放的陈御史。“ 沈钧钰猛地攥紧茶盏。陈御史弹劾魏家强占民田的折子,正是经他手递到御前。青瓷盏“咔“地裂开道细纹,热茶泼在密函上,墨迹洇出狰狞的鬼面。 “去查陈御史幼子的下落。“他声音淬了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暗卫领命退下后,晏菡茱轻轻握住丈夫颤抖的手。窗外更鼓敲过三响,她忽然道:“父亲信中那句''菡茱慧眼'',怕不止说纪胤礼的事。“ 苏氏闻言从妆奁底层取出个荷包,倒出把带血的箭头:“这是随信送来的。你爹说在北境雪地里捡的,箭头形制与西戎不同。“ 沈钧钰就着烛光细看,瞳孔骤缩:“是工部新制的破甲箭!“他猛然起身,“上月兵部才往漠北运了三千支,怎会出现在西戎人手里?“ 第243章 买名声 晏菡茱捡起支箭簇在帕子上描画,忽然停住笔:“你们看这血痕——“朱砂沿着箭槽勾出朵五瓣梅,“西戎巫医最爱用此标记药箭。“ 三人同时想起月前暴毙的漠北监军,尸身上正是这般梅花状毒斑。夜风突然卷开窗扉,烛火剧烈摇晃,在墙上投出张牙舞爪的暗影。 “明日我就上奏彻查兵部。“沈钧钰将箭头收入锦囊,“父亲在北境怕是也。“ “钧钰!“苏氏突然厉声喝止,抚着孕肚喘了口气,“你爹信里特意嘱咐,要等开春化雪再。“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白露挺着肚子冲进来,发间金步摇乱晃:“魏家...魏家来报丧,说魏老夫人突发急症去了!“ 晏菡茱与沈钧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寒意——那支染着陈御史之子鲜血的玉簪,今晨刚随魏老夫人的寿礼进了魏府。 …… 北境城将军府内。 韦老将军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哐啷作响:“本帅让你驱赶南唐散兵即可,你倒好,带着两百人就敢往敌营深处闯!“他盯着跪在堂下的纪胤礼,额角青筋直跳,“怎么?以为学了点兵书就能以少胜多?那些跟着你出去的儿郎们,原本该在家吃年夜饭的年纪,如今都成了南唐人的箭下亡魂!“ 纪胤礼垂着头,冷汗顺着脖颈流进铠甲。前几日接连小胜让他昏了头,竟觉得老将军太过谨慎。此刻回想起来,那一百多南唐兵败退得蹊跷,分明是诱敌之计。待他追出二十里地,上千敌军从山坳里杀出来时,他才知中计。 “末将知罪。“喉咙里像塞了团棉絮,血腥气直往上涌。两百精兵折损大半,活下来的不过十余人。 韦老将军闭了闭眼。年前兵部递来的折子里,把这小子夸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少年将才“。如今看来,不过是靠着几分机灵混了些小功,真遇上硬仗就露了怯。 “来人!“老将军猛地睁眼,“纪胤礼违抗军令,杖五十,革去先锋营统领之职。待战事稍缓,本帅自会奏明圣上。“ “大将军!“纪胤礼膝行两步,铠甲在地上刮出刺耳声响,“求您再给末将一次机会。“ “拖下去!“韦老将军背过身去,朝行刑官使了个眼色。五十军棍若打实了,能叫人三个月下不来床。 刑杖砸在铁甲上的闷响从庭院传来。老将军望着案头染血的战报,突然想起三日前纪胤礼献上的布防图——那图倒是画得精巧,可惜战场上光靠纸上谈兵,终究要付出血的代价。 城东宅院里,纪宽抖着手给主子擦药。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白布巾染得通红。纪胤礼趴在榻上咬紧牙关,冷汗把枕头浸湿大片。臀腿处皮肉翻卷,隐约可见白骨。 “将军忍忍。“纪宽眼泪啪嗒掉在药碗里。他家公子去年秋猎时被圣上亲口夸赞“虎父无犬子“,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而此时城西粥棚前,晏芙蕖正挽着袖子给老妇添粥。粗布衣裳沾着药渣,发间别着朵褪色绢花,倒比那些满头珠翠的贵妇人更惹眼。 “纪夫人菩萨心肠啊。“拄拐的老汉颤巍巍接过药碗。自打这位将军夫人来了北境,带着女眷们建起三处药棚,如今连南城叫花子都晓得绕到这儿讨碗热汤。 忽然马蹄声急,纪宽扯着嗓子喊:“夫人!将军出事了!“ 木勺“咚“地砸进粥锅。晏芙蕖扶住棚柱,指节攥得发白:“伤在何处?“ “在、在。“纪宽瞥见周围竖起的耳朵,咽了口唾沫,“追击南唐贼子时受了箭伤,军医说将养月余便好。“ 药棚里飘着艾草苦香。晏芙蕖望着排队领药的百姓,忽然想起今晨出门时,纪胤礼还笑她“妇人之仁“。如今他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她这“妇人之仁“倒成了北境城最敞亮的招牌。 “劳烦各位搭把手。“她转身对帮厨的婆子们福了福身,“将军既负伤,妾身更要替他守好后方。“说话间已有眼尖的妇人瞧见,纪夫人藏在袖中的手正微微发颤。 此刻将军府书房内,韦老将军摩挲着最新战报。南唐主力突然后撤三十里,探子来报说敌营正在收拾辎重。老将军眯起眼——纪胤礼那场冒失的追击,倒阴差阳错让南唐人以为西魏要发动总攻了? …… 粥棚前的木勺磕在陶碗边沿,晏芙蕖抹了把额间薄汗,将最后一勺粟米粥舀进老妪豁口的碗中。远处忽有马蹄声疾驰而来,她指尖一颤,米汤溅在粗布裙摆上。 “夫人!“纪宽翻身下马,附耳低语几句。晏芙蕖手中木勺“当啷“落地,溅起几点泥浆。她强撑笑意转向灾民:“诸位稍候,妾身去去便回。“ “纪夫人快去照看将军!“瘸腿老汉颤巍巍作揖,“菩萨定会保佑纪将军逢凶化吉!“ 此起彼伏的祈福声中,晏芙蕖踉跄着钻进马车。车帘甫一落下,泪水便洇湿了绢帕。车轮碾过碎石路的颠簸,恰似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绪。 正厅里,纪宽正来回踱步。见主母归来,忙迎上前:“大将军命我等乘胜追击,谁知南唐援军早有埋伏。将军带二百亲兵断后。“他喉头哽了哽,“只五人归来。“ 晏芙蕖扶住太师椅,指节掐得泛白:“伤势如何?“ “战场上是皮外伤,可韦大将军以违令之罪。“纪宽声音渐低,“杖五十,停职待参。“ 廊下铜铃被北风吹得叮当乱响。晏芙蕖疾步穿过回廊,裙裾扫过阶前未化的残雪。推门便见纪胤礼趴在榻上,中衣渗着斑斑血痕,臀腿处肿得老高,药膏混着血水黏在绸裤上。 “芙蕖。“纪胤礼勉强抬头,额角冷汗涔涔,“不过是军棍。“ “这叫''不过是''?“晏芙蕖扑到榻边,指尖悬在他伤处上方不敢触碰。药味刺得她眼眶发酸,“追击南唐溃兵本是常事,怎就。“ “贪功冒进。“纪胤礼将脸埋进软枕,声音闷闷的,“原想夺了南唐粮草立个头功,谁知。“锦被忽地洇开深色水痕,“二百条人命啊。“ 晏芙蕖攥紧他冰凉的手。想起临行前长姐叮嘱“军令如山“,心头泛起苦涩。这半年夫君在北境屡建奇功,渐渐生了骄矜之心,她不是没瞧出来,却总想着男儿志在四方。 “韦定山定要参我一本。“纪胤礼突然翻身,疼得倒抽冷气,“快修书给靖安侯府!“ “侯爷就在北境督军,不如。“ “对!“纪胤礼眼底迸出亮光,“备上那对翡翠貔貅,再取前日得的红参。便是侯爷不收,也要让北境诸将知晓咱们与侯府的关系。“ 晏芙蕖替他掖被角的手顿了顿。那貔貅是留着打点兵部侍郎的,红参更是千金难求。可触到夫君殷切目光,终是点头:“妾身这就去。“ “芙蕖。“纪胤礼忽然拽住她衣袖,“这些年委屈你了。“ 窗棂透进的夕照里,他眼底血丝清晰可见。晏芙蕖想起新婚时,他执红缨枪在校场舞得虎虎生风,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却为保住官身,要她腆着脸去攀附权贵。 “夫妻本是一体。“她扯出个笑,转身时珠钗晃得厉害。廊下寒风卷着细雪扑面,冻得她打了个寒颤。纪宽捧着礼盒候在月洞门前,欲言又止。 “备车。“晏芙蕖紧了紧狐裘,“去靖安侯府。“ 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呀声里,她摩挲着礼盒上的缠枝纹。翡翠貔貅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像极了南唐夜袭那晚的狼眸。 纪宽正给纪胤礼换药时,晏芙蕖已备好礼盒来到靖安侯府。朱漆大门前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檐角铜铃在寒风里叮当作响。 书房里炭火正旺,靖安侯沈文渊捏着南唐密报沉吟。案头堆着北境三十六寨的舆图,朱砂笔圈出的几处要塞隐隐成合围之势。 “侯爷,纪夫人在外求见。“沈管家立在珠帘外回禀。 狼毫笔尖悬在舆图上空,朱砂墨滴在雁回关位置洇开血点。沈文渊眼皮都没抬:“后宅无人待客,回了吧。“ “老奴瞧着,是为纪将军求情来的。“沈管家低声补了句,“方才纪夫人捐了二十车粮、五箱药材。“ 笔杆轻轻搁在青玉笔山上。沈文渊望着窗外飘雪,忽然想起半月前城楼上,那妇人站在施粥棚前分发姜汤的模样。粗布裙裾沾着雪粒子,倒比那些裹着狐裘的贵女们更显精神。 “让许大夫去趟纪府。“他伸手拨了拨炭盆,“再传话给她,本侯最厌烦急功近利之辈。“ 前厅里,晏芙蕖捧着茶盏暖手。听得珠帘响动,忙起身行礼。沈管家将话说得滴水不漏:“侯爷特派许大夫随您回府,这些赈灾物资老奴代北境百姓谢过夫人。“ “侯爷大义。“晏芙蕖福身时,袖中露出半截青紫指痕——是今晨搬药箱时磕的。她垂眸掩去眼底失望,原想着能当面陈情,如今看来靖安侯连虚与委蛇都懒得应付。 回府路上,许大夫的马车跟在轿子后头嘎吱作响。晏芙蕖掀帘望着街边冻毙的流民,忽然轻笑出声。这世道当真可笑,她夫君在战场上丢了两百条人命,倒要靠她施粥舍药来换几分体面。 靖安侯府书房内,沈管家捧着册子念道:“纪家捐的粮够撑十日,药材多是治风寒的。“ “倒会挑时候。“沈文渊蘸朱砂在密信上画了朵红梅印记,“前日韦老将军才说要裁撤纪胤礼的先锋营,她今日就来捐粮买名声。“ “侯爷真要收下?“ “收,怎么不收?“沈文渊将密信塞进竹筒,“北境缺的不是她这点粮,缺的是肯替朝廷背骂名的人。“蜡封在火漆上烙出靖安侯府徽记时,他又补了句:“把城南粥棚换成纪家旗号。“ 当夜纪府西厢房里,许大夫剪开染血的纱布直皱眉:“这五十军棍打得刁钻,皮肉伤看着唬人,实则未伤筋骨。将养月余便能骑马了。“ 晏芙蕖盯着榻上昏睡的人,想起白日里在侯府吃的闭门羹。她伸手拂开纪胤礼额前湿发,指尖沾了冷汗:“劳烦大夫开些安神汤。“ 二更梆子响时,沈管家提着灯笼进书房回话:“许大夫说纪将军无大碍,倒是那位纪夫人。“他迟疑片刻,“听说今早施粥时晕了一回,许是被纪将军的伤吓着了。“ 沈文渊正对着北境布防图出神,闻言笔锋一偏,狼毫在宣纸上拖出长长墨迹。他想起那日雪地里,晏芙蕖捧着药碗的手指冻得通红,背脊却挺得笔直。 “传话给韦老将军。“他突然撂下笔,“先锋营暂由副将代管,纪胤礼的职。先挂着吧。“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沈管家退出时瞥见案头密信——红梅印记旁新添了行小字:南唐粮草七日后过黑水河。 而此时纪府东暖阁里,晏芙蕖正对着礼单勾画。明日要往韦老将军府送三车炭,给阵亡将士家眷备的抚恤银还差二百两。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株风雪里不肯折腰的竹。 沈管家捧着暖炉立在廊下,看檐角冰棱滴答化水:“侯爷高见。纪将军若能沉下心在北境磨砺,未尝不能东山再起。若还存着冒进的心思。“他摇摇头,“怕是难了。“ 靖安侯指尖捻着羊皮舆图,闻言轻笑:“纪家那媳妇有几分邪性,倒不必急着撇清干系。“窗外忽掠过几只寒鸦,扑棱棱落在枯枝上,“让徐太医走一趟便是,全了亲戚情分。“ “只怕纪夫人嫌咱们敷衍。“沈管家瞥见角门处闪过太医官服的衣角。 “重要么?“靖安侯掸去袖口落雪,“眼下纪胤礼赋闲养伤,北境赈灾已近尾声。倒是江蓠。“他指尖点在舆图北端,“南唐老汗王病重,各部混战,正是好时机。“ 沈管家眼底泛起笑意。想起幼时那个蜷在马厩睡觉的南唐少年,如今竟要搅动草原风云。当年侯爷将江蓠养在世子跟前,教他兵法谋略,如今这步棋总算要见真章。 “互市若能成,边关可安百年。“他望着廊下冰凌,“用茶叶换毛皮,盐巴换战马,强过刀剑相向。“ 靖安侯颔首:“南唐那些老顽固,总做着入主中原的痴梦。“羊皮舆图被炭火映得发黄,“殊不知汉家儿郎的血性,岂容蛮族来践踏?“ 第244章 白面郎君 此刻晏芙蕖正攥着帕子坐在马车里。徐太医开的药方在袖中硌得生疼,靖安侯府朱红大门在雪地里刺目得很。章嬷嬷小心翼翼递上暖手炉:“侯爷派了太医,已是顾念亲戚情分。“ 车轮碾过冰碴咯吱作响。晏芙蕖掀帘望去,街边灾民捧着热粥朝她行礼。这些日子施粥攒下的好名声,在夫君革职面前竟如雪遇沸汤。 “嬷嬷,你说侯爷当真在忙?“她指甲掐进掌心。方才在侯府偏厅枯坐两个时辰,连盏热茶都没奉上。 章嬷嬷叹气:“北境十六州赈灾,全赖侯爷调度。听说南唐那边。“ “南唐南唐!“晏芙蕖突然拔高声音,“夫君豁出命去打仗,倒成全了别人功劳!“话出口便悔了,忙用帕子掩住嘴。 车外忽传来喧哗。一队黑甲骑兵疾驰而过,马鞍旁悬着的南唐弯刀叮当作响。晏芙蕖认得那是江蓠的亲卫——半月前还是个马奴,如今竟成了侯爷座上宾。 章嬷嬷压低声音:“老奴听说,江大人要回南唐争汗位了。“ 晏芙蕖怔住。想起春猎时见过那青年,眉眼深邃如刀刻,全然不似中原人。原来侯府早布下这般大局,相较之下,自家夫君冒进贪功,倒成了跳梁小丑。 回府时暮色四合。纪胤礼趴在榻上,臀腿处缠着新换的纱布,药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在暖阁里。 “侯爷可曾。“ “派了徐太医。“晏芙蕖替他掖好被角,“说是军务繁忙。“ 纪胤礼眼底的光暗下去,半晌哑声道:“芙蕖,我是不是。再没机会穿铠甲了?“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晏芙蕖想起新婚夜,他捧着银盔让她描红缨的模样,喉头蓦地发哽:“夫君且宽心养伤,妾身明日再去求见世子妃。“ “不可!“纪胤礼突然抓住她手腕,“我纪胤礼再落魄,也不能让夫人去求妇人!“ 这话说得急,扯动伤口沁出血珠。晏芙蕖慌忙唤人取药,转身却见铜镜中自己发髻微乱,金步摇歪斜着,竟与那些求告无门的怨妇别无二致。 更漏声里,她望着案上未写完的请罪折子,墨迹被泪晕开一团。窗外忽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晏芙蕖侧脸忽明忽暗。她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嬷嬷说得轻巧,若侯爷肯亲自来探病,外头那些碎嘴的还敢说将军是戴罪之身?“ 章嬷嬷往炭盆里添了块银丝炭,火星子窜起来老高:“夫人糊涂!两百多条人命填进去,侯爷没让咱们将军披枷带锁已是留情面。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您当侯爷府的马车是菜市口的驴车,谁都能借来使唤?“ 这话戳得晏芙蕖心口生疼。她何尝不知那些阵亡将士的妻儿正在城隍庙哭灵?可眼下要紧的是保住将军的官职。正要开口,忽听得里间传来药碗磕碰声。 徐太医挎着药箱转出屏风,山羊须上还沾着药渣:“将军伤势无碍,只是这半月切忌挪动。“说着瞥了眼晏芙蕖发间歪斜的玉簪,“夫人也当保重,今早施粥时险些晕厥。“ “有劳太医。“晏芙蕖截住话头,亲自将人送到垂花门。转身时恰见两个小厮抬着血水出来,木盆边沿还挂着碎肉渣。 纪胤礼趴在锦被间,脸色比窗纸还白:“连累娘子看人脸色。“他伸手去够案头兵书,牵动伤口又沁出血渍,“待我。“ “夫君安心养伤便是。“晏芙蕖按住他肩膀,鼻尖萦绕着血腥与金疮药混成的苦涩。她忽然想起前世摄政王府的沉香,那时满朝文武谁不巴结?如今倒要为个五品官位求爷爷告奶奶。 纪胤礼突然攥住她手腕:“芙蕖,你信我!“他眼底烧着团火,像是要把床帐都燎着,“待我重掌兵权,定要那沈文渊。“ “妾身自然信你。“晏芙蕖替他掖被角,指尖掠过他脊梁骨突出的棱角。这话她说过千百遍,从洞房花烛说到流放途中,如今再说竟品出几分荒谬——前世纪胤礼爬到摄政王之位,是踩着三十万将士尸骨,今世才折了两百人就受不住? 二更梆子响时,章嬷嬷捧着药碗进来:“夫人该用药了。“见晏芙蕖对着礼单出神,忍不住嘀咕:“要老奴说,咱们不如学学二小姐。“ “嬷嬷!“晏芙蕖猛地摔了狼毫笔,墨汁溅在月华裙上。她最恨人提晏菡茱,那个庶出的丫头凭什么得靖安侯青眼?就因着会种地?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晏芙蕖望着铜镜里憔悴面容,忽然轻笑出声。是了,前世纪胤礼能成事,靠的不就是她这个贤内助?今生不过开局艰难些,慌什么? 她抬手扶正发簪,对镜描了描眉:“明日往韦老将军府送的炭再加两车,阵亡将士家眷的抚恤银。“话音戛然而止——礼单末尾赫然列着“赤金头面一副“,这是预备给兵部侍郎夫人的年礼。 烛泪啪嗒落在宣纸上,洇湿了“兵部“二字。 …… 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摇曳,将纪胤礼趴在榻上的身影拉得老长。他臀腿处裹着层层白布,药味混着炭火气在暖阁里浮沉。晏芙蕖端着药碗坐在绣墩上,看丈夫眉间沟壑比北境的山峦更深。 “京城。“纪胤礼突然攥紧锦被,“咱们怕是回不去了。“ 药匙碰在碗沿发出脆响。晏芙蕖望着窗缝漏进的雪光,想起梁国公府雕梁画栋的暖阁。北境的风沙磨糙了她十指养出的蔻丹,却磨不灭心头野望:“菡茱妹妹说得对,北境才是咱们的机缘。“ “梁国舅在京城只手遮天。“纪胤礼拳头砸在软枕上,“可恨!“ “夫君莫急。“晏芙蕖舀起汤药吹了吹,“靖安侯府既信我''梦境预示'',这便是咱们的筹码。“她指尖抚过丈夫紧绷的脊背,“前日我梦见潇湘阁。“ 纪胤礼猛地转头,扯得伤口渗血:“可是京城那个小倌馆?金林卫查了月余都没头绪!“ 晏芙蕖蘸着药汁在案几上写了个字。烛芯“噼啪“爆开,映得纪胤礼瞳孔骤缩:“竟是他!“他抓起帕子狠狠擦去水渍,“此事万不可泄露!“ “待时机成熟,用这秘密换靖安侯相助。“晏芙蕖将药碗递到他唇边,“北境军需调度、互市账目,哪样不需''梦境''指引?侯府避不开咱们。“ 纪胤礼饮尽苦药,眼底泛起血丝:“只是要委屈夫人。“ “谈何委屈?“晏芙蕖替他拭去嘴角药渍,“菡茱能在西北挣出诰命,咱们在北境亦能。“她望向博古架上蒙尘的银盔,“夫君且养伤,开春互市才是重头戏。“ 千里之外的京城,潇湘阁红绡帐暖。许统领按着佩刀穿过长廊,脂粉香里混着少年清音。他踢开天字房雕花门,琵琶声戛然而止。 “赵东家好雅兴。“许统领冷笑,“江南十三家青楼的账本,当真查不出破绽?“ 圆脸富商抖若筛糠:“大人明鉴,小民。“ “带走!“许统领甩袖转身。金甲卫拖人时扯落墙上一幅《春山图》,露出暗格里半枚青铜虎符。许统领瞳孔骤缩——这是前朝镇北军的信物! 紫宸殿内,景仁帝正批着雪片似的折子。鎏金狻猊香炉吐出龙涎,却压不住满殿焦灼。许统领跪在冰凉的青砖上,额头冷汗滴落虎符纹路:“陛下,潇湘阁恐怕。“ “查封。“景仁帝朱笔未停,“三日内,朕要看到幕后之人。“ 暮鼓声中,金林卫铁蹄踏碎潇湘阁的琉璃灯。少年们惊慌四散,唯有阁顶雅间传出清越琴音。许统领破门而入时,只见月白衣袂掠过窗棂,案上残茶尚温。 “追!“许统领探身望去,长街灯笼如星火蜿蜒。那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朱雀大街,竟是朝着。他猛地攥紧窗框,不敢再想。 北境驿馆里,晏芙蕖正对着铜镜梳发。突然心口绞痛,铜簪“当啷“落地。她扶住妆台,恍惚见镜中映出潇湘阁冲天火光,有人执虎符立于血泊。 “夫人!“章嬷嬷掀帘进来,“靖安侯府送来帖子,邀您明日过府赏梅。“ 晏芙蕖拾起铜簪,尖头刺破掌心。血珠滚落妆匣时,她忽然轻笑:“嬷嬷,把那对嵌红宝的护额找出来。“ “可那是给侯夫人的年礼。“ “明日用得上。“晏芙蕖对镜贴上花黄。铜镜边缘刻着的貔貅图腾,与潇湘阁暗格中的虎符纹路如出一辙。 更漏滴到三更时,纪胤礼在梦中呓语:“。拿下互市。“晏芙蕖为他掖被角,摸到他掌心厚茧。这些茧原该握红缨枪,如今却困在军帐筹算人心。 窗外忽有信鸽扑棱棱落下。晏芙蕖解下竹筒,就着烛火展开密信:潇湘阁已封,虎符现世。 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舌卷过“朱雀大街“四字时,恍惚听见长姐的声音:“芙蕖,你当真要赌?“ 灰烬飘落炭盆,溅起零星火星。晏芙蕖望着熟睡的丈夫,轻声呢喃:“不赌,怎知不能赢?“ …… 金銮殿内龙涎香缭绕,御史中丞的奏本“啪“地摔在青砖上。老御史须发皆张:“臣要参工部员外郎李晟、光禄寺少卿王勉等七人,夜夜流连潇湘阁,有辱官声!“ 景仁帝支着下巴看戏,瞧见被点到名的几个年轻官员抖如筛糠。工部尚书当场踹了自家侄子一脚:“孽障!你娘还说你在国子监温书!“ 午时不到,吏部已捧着革职文书挨家敲门。东城槐花胡同里,镇远侯府的家法棍打断了三根,嫡次子趴在春凳上哭嚎:“我就是听曲儿!真没碰那些小倌儿!“ 最要命的是晌午时分,承天门登闻鼓震得雀鸟惊飞。破落户陈家的小子脱了上衣跪在雪地里,脊背上溃烂的疮口触目惊心:“草民状告潇湘阁用邪术害人!“ 京兆尹带人冲进潇湘阁时,雕花门板还在晃悠。捕头踢开二楼雅间的门,只见满地狼藉——掐金丝软枕裂了口,孔雀翎散了一地,唯独不见半个白面郎君。 “人呢?“许统领踩着描金楼梯上来,剑柄挑开垂落的鲛绡帐。他今晨接到密报时,金林卫安插在潇湘阁的暗桩已经成了井底浮尸。 景仁帝在养心殿摔了茶盏。跪在地上的许统领盯着青砖缝里蠕动的蚂蚁,听见头顶传来磨牙声:“三百金林卫,盯不住个妓馆?“ “臣失职。“许统领喉结滚动,“但那些南疆人。“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潇湘阁的小倌皆是南唐口音,半月前礼部还夸赞这是“两国交好之证“。 景仁帝突然抓起案头密折:“北境雪灾不足百人伤亡,南唐六部归顺——沈卿倒是给朕省心。“朱笔在“除夕前后“四字上画了个圈,“传旨靖安侯,南唐大汗的脑袋,朕要当新年贺礼。“ 暮色降临时,太医院院正带着药箱挨家问诊。平康坊最大的医馆突然挂出“专治花柳“的幌子,排队的人从巷头排到巷尾。更夫敲着梆子喊:“宵禁咯——“却见几辆青篷马车悄悄驶向城外乱葬岗。 许统领蹲在土坑前,火把照见坑底叠着的尸首。仵作扒开尸衣惊呼:“大人快看!“尸身心口处皆纹着血色弯月,与南唐王帐图腾一模一样。 “报——“探马溅着雪粒子冲进宫门,“八百里加急!南唐大汗亲率五万铁骑突袭雁门关!“ 景仁帝披着寝衣推开窗棂,望见北斗星正指向北境。他忽然想起登基那年钦天监的批语:紫微星动,当有血月破军。 “除夕之际?”景仁帝轻轻捋着颌下的长髯,深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南唐之王狡猾异常,恐怕会认为在除夕之夜,我国上下沉浸在节日的欢愉之中,无意于战事。尤其在他们久已安分之后,趁此佳节突然发动奇袭,确实是一记高明的战术。” 许统领连忙赞同,“陛下智慧卓越,洞悉敌情。” 景仁帝轻轻一挥手,“这全是靖安侯的智谋超群,他在北境坐镇,南唐必将元气大伤。许宬,你继续派人搜寻那白面逆贼的踪迹。同时,切勿掉以轻心,密切监视那些曾涉足潇湘阁的人物,看他们是否有什么异常举动。” 许统领领命,“遵旨,陛下。那些流连于潇湘阁的男子原本就行为不检,若是不幸染上恶疾,恐怕会迅速传播开来。不如,让微臣亲自带领太医前往各府邸进行细致体检。” 第245章 反了 景仁帝这雷霆手腕震得朝野上下人仰马翻。短短三日,二十七个官员被革职查办,五十六人贬为庶民。往日里在潇湘阁流连的纨绔们,此刻要么趴在府里哀嚎,要么缩在房中瑟瑟发抖。 许宬带着太医院的人挨家挨户看诊,这一查可不得了。最早逛窑子的几个公子哥儿,裆部都烂得流脓,腥臭味熏得太医直捂鼻子。头一日就揪出三个染了花柳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常去寻欢的子弟们吓得魂不附体,抱着太医大腿哭求救命。 御书房里,景仁帝将脉案重重拍在龙案上:“把去过潇湘阁的全给朕关到城外庄子里!染病的和没染病的分开圈着,让太医十二时辰轮值。“香炉被震得叮当作响,“若有人病重不治,就地焚尸。谁敢阻拦——“皇帝抓起朱笔在折子上划出血红一道,“同罪论处!“ 京城顿时炸了锅。西郊两处庄子被重兵团团围住,这边厢哀嚎声日夜不绝,那边厢咒骂声震天响。郑国公府独苗郑源和魏尚书家的魏奉晖虽暂未染病,但因是潇湘阁常客,也被扔进庄子同住。有老夫人要闯营救孙儿,官兵亮出明黄圣旨,顿时瘫坐在地。 朝会上,户部侍郎抖着胡子劝谏:“陛下此举恐致民心惶惶啊!“ “等花柳病传遍九城就不惶了?“景仁帝冷笑,“爱卿这般忧心,莫不是令郎也在庄子里?“老臣顿时面如土色,噗通跪倒。 永定侯府花厅里,沈管家正给主子们学舌:“西郊庄子外头围了三层铁蒺藜,太医进出都要熏艾草。老奴亲眼见着郑国公府的车驾被拦在外头,那车帘子都快扯烂了。“ 晚膳时分,沈钧钰解下佩刀递给小厮:“今日又逮着五个,听说庄子里茅厕都不够用了。“他夹起一筷子翡翠虾仁,“魏奉晖那厮还当是去郊游呢,昨儿竟让狱卒给他买醉仙楼的酱肘子。“ 老夫人手中佛珠啪嗒掉在桌上:“当真有人烂...烂了身子?“ “何止!“沈钧钰压低声音,“太医院说这病邪性得很,染上了先是痒,接着流脓,最后浑身长满烂疮...“话没说完,苏氏“哐当“摔了汤匙。 “该!“大夫人攥紧帕子,“家里三房四妾不够,偏要去脏窝子打滚!“转脸又欣慰地拍拍儿子,“还是我们钰儿规矩,从不去那些腌臜地方。“ 晏菡茱舀了碗鸡汤递过去:“夫君可知抓了多少人?“ “拢共六十八个。“沈钧钰竖起两根手指,“二十五岁以下的占了大半,里头还有陛下年初刚提拔的工部员外郎。“他忽然嗤笑,“魏奉晖和郑源关在玄字三号院,听说为争张竹榻差点打起来。“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晏菡茱眉眼愈发明媚:“我虽不识郑公子,可那魏奉晖...“她掩唇轻笑,“上月还听说他在百花楼为个歌姬和人大打出手呢。“ 沈钧钰得意地挺直腰板:“娘子说的是,为夫向来洁身自好...“话音未落,小厮急匆匆捧来个描金匣子:“少爷,大理寺送来加急公文!“ 老夫人忙催道:“正事要紧,快去看看。“ 待沈钧钰走远,苏氏拉着儿媳的手感叹:“得亏姑爷是个好的,茱儿你不知道,今早李尚书夫人来哭,说她家庶子也被抓了...“话到一半突然噤声,原是瞥见窗外闪过一道黛色衣角。 月洞门外,沈嘉岁正扶着燕回时穿过回廊。晚风送来只言片语:“...庄子里已死了两个...三皇子的人也在其中...“紫藤花架沙沙作响,顷刻间便再听不真切了。 …… 北境城的寒风裹着雪粒子砸在窗纸上,纪胤礼攥着信笺的手指关节发白。他猛地推开窗棂,对着檐下扫雪的亲卫低喝:“速请夫人回府!“ 城西粥棚里,晏芙蕖正给老妇盛第二勺粟米粥。纪恩踏着积雪疾步而来,玄色披风沾满冰碴:“夫人,将军急召。“ 粗陶碗“当啷“落在木案上。晏芙蕖将熬药的蒲扇塞给芒种,粗布裙裾扫过满地药渣:“可是京中有变?“ 将军府书房的门扉被北风撞开,纪胤礼将信纸拍在案上:“潇湘阁倒了,比前世早了整整八个月。“ 晏芙蕖指尖抚过“金林卫查封“几个字,前世记忆如走马灯闪现——那些被铁链锁走的华服男子,暗格里搜出的密信,还有。她突然抓住丈夫手腕:“主谋提前转移了!“ “正是!“纪胤礼扯开舆图,西北疆域在烛火下泛着昏黄,“如今告发已无大用,但靖安侯若知我们掌握线索。“ 晏芙蕖的绣鞋碾过炭盆迸出的火星:“夫君可还记得前世西北大捷?“她指尖在舆图上划出蜿蜒的线,“如今北境战功已与你无缘,不如借机调往狼山关。“ 纪胤礼摩挲着腰间虎头佩玉——那是去年生辰晏芙蕖送他的:“可我这戴罪之身。“ “所以要换个筹码。“晏芙蕖解下沾着药香的斗篷,“我明日启程赴京,菡茱妹妹上月来信说怀了身孕,正需要娘家人照拂。“ 烛火爆了个灯花。纪胤礼望着妻子鬓间微乱的木簪,忽然想起大婚那夜她凤冠霞帔的模样。如今在北境磋磨三年,那双执笔的手已生冻疮,却还在为他谋划。 “此去京城八百余里。“ “走水路五日便到。“晏芙蕖从箱笼翻出靛青襦裙,“正好把去年屯的黄芪带上,就说给侯府送安胎药。“ 三更梆子响时,纪胤礼突然抓住妻子收拾行囊的手:“芙蕖,若事不成。“ “必成。“晏芙蕖将淬过毒的银簪插进发髻,“菡茱最信我的''梦示'',上回她说梦见锦鲤跃龙门,次日侯爷就升了户部侍郎。“ 卯时初刻,城门刚开。晏芙蕖钻进青帷马车,回头望见纪胤礼扶着军棍伤站在角楼。北风卷起他玄色大氅,露出里衬暗红的血迹——那是半月前领军粮延误挨的罚。 马车驶出十里亭,芒种递上暖手炉:“夫人真要把潇湘阁主谋的秘密卖给侯府?“ “卖?“晏芙蕖轻笑,掀帘望着官道旁冻僵的流民,“靖安侯上月刚接管兵部,正愁抓不到世家的把柄。我们送他这把刀,换的何止是调令。“ 五日后,靖安侯府后角门。菡茱扶着孕肚迎出来,金丝楠木护甲划过晏芙蕖带来的药材箱:“姐姐说的可是真?那潇湘阁背后竟是。“ “妹妹小声些。“晏芙蕖蘸着茶汤在案上写了个“裴“字,“今夜子时,城隍庙石狮底下有你要的东西。“ 更鼓敲过三响,侯府暗卫从石狮腹中取出鎏金匣。靖安侯对着烛火验看玉牌上双头蟒纹,突然笑出声:“好个裴家,把手都伸到皇子后院了。“ 七日后北境城,纪胤礼接到八百里加急文书时,正给伤兵换药。羊皮卷上朱红大印灼眼——“擢昭武校尉纪胤礼即日赴狼山关协防“。 晏芙蕖归府那日,西北调令已贴在城门告示栏。她望着廊下练剑的丈夫,忽然将和离书按在妆奁底层。前世他为攀高枝毒杀发妻,今生既换了命数,不妨再赌一回真心。 鹅毛大雪扑簌簌砸在车辕上,晏芙蕖裹着狐裘往手炉里添炭。纪胤礼肩头缠着的白布渗出淡红,哑着嗓子道:“我这戴罪之身不便回京,要辛苦娘子独自周旋了。“ “夫君又说见外话。“晏芙蕖拨弄着鎏金暖炉上的梅纹,眼前浮现前世晏菡茱头戴九尾凤冠的模样。她掐紧炉柄轻声道:“这消息若卖给靖安侯府,换不来金山银山,总能换几分香火情。“ 车轮碾过冰碴发出咯吱声,纪胤礼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待我东山再起。“ “我信你。“晏芙蕖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车外北风呼啸,却压不住她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前世摄政王府的鎏金匾额,今生定要挂上纪府的门楣! 腊月二十八的京城飘着细雪,朱雀大街上已挂满红灯笼。晏芙蕖掀开车帘,糖葫芦的叫卖声混着炮竹碎屑扑面而来。西市胡商正兜售波斯地毯,东街酒楼飘出炙羊肉的香气,处处都是她前世跪在冷宫里求而不得的烟火气。 马车刚拐进槐花巷,就听见纪老夫人尖利的嗓门:“扫把星还敢回来!“ 两个粗使婆子架着晏芙蕖往院里拖,雪粒子直往领口钻。她抬眼望见廊下裹着貂裘的老妇人,心头咯噔一下——前世这老虔婆明明被锁在庄子上直到咽气! “母亲安好。“晏芙蕖拂开婆子的手,鬓间金步摇纹丝不动,“夫君胸怀韬略,自当。“ “我呸!“纪老夫人抄起暖手炉砸过来,“胤礼他爹就是被你这种狐媚子克死的!自打娶了你,我儿俸禄月月见底,库房老鼠都要饿死了!“ 铜炉擦着耳畔飞过,在青砖上砸出个凹坑。柳嬷嬷附耳急道:“老夫人装病逃回府,把咱们留下的老仆都打伤了!“ 晏芙蕖盯着廊柱上新挂的福字,忽然轻笑:“母亲这话好没道理。上月庄头送来的年货单子,白纸黑字记着二百石精米、五十匹杭绸。“她缓步踏上台阶,“难不成是儿媳拿米面裁了衣裳?“ “反了!反了!“纪老夫人哆嗦着要去扯她发髻,“当初就该让胤礼娶张家姑娘!人家陪嫁三个铺面。“ “张家姑娘去年难产死了。“晏芙蕖闪身避开,腕间翡翠镯子撞在门框上铮然作响,“母亲若嫌我持家无方,不如把库房钥匙。“ “你想得美!“纪老夫人突然抄起门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庄子上克扣我的燕窝!今日就请家法。“ “老夫人!“柳嬷嬷突然扑跪在地,“少夫人车马劳顿,好歹让换身衣裳。“ “轮得到你这老货插嘴?“门闩重重砸在柳嬷嬷背上,晏芙蕖瞳孔骤缩——前世替她试毒的嬷嬷,咽气前也是这样佝偻着背。 “母亲要打便打我。“她猛地扯开斗篷,“夫君在北境挨军棍时,您躲在庄子上装疯卖傻;如今他需要银钱打点,您倒惦记起库房钥匙了?“ 纪老夫人被噎得倒退两步,忽然拍着大腿哭嚎:“都来看看啊!儿媳妇要逼死婆婆。“ “您尽管喊。“晏芙蕖捡起滚落的暖炉,“正好让街坊听听,纪家老夫人是怎么把三进宅子赌成两进的。“ 哭声戛然而止。纪老夫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指着她尖叫:“你这毒妇怎么知道。“ “母亲!“晏芙蕖突然提高声量,“您若安分守着佛堂,每月还有二十两月例。若是再闹——“她凑近老妇人耳边轻声道,“我不介意让全京城知道,纪家祖坟旁埋着三箱赌坊借据。“ 北风卷着雪片灌进回廊,纪老夫人喉头发出咯咯怪响,突然两眼翻白向后栽去。两个婆子慌忙来扶,却见晏芙蕖施施然抚平袖口褶皱:“送老夫人回房,请个大夫来看看癔症。“ 暮色渐浓时,小丫鬟战战兢兢来报:“老夫人说要绝食。“ “把红烧蹄髈和佛跳墙摆到她窗下。“晏芙蕖对镜描眉,“再温两壶竹叶青。“铜镜里女子朱唇微扬,恍惚与前世凤冠霞帔的身影重叠。 …… 腊月廿三的京城飘着细雪,晏芙蕖裹着灰鼠皮斗篷跨进纪府门槛。鞋底冰碴子还没化尽,正厅里便传来茶盏碎裂的脆响。 “还知道回来!“纪老夫人攥着佛珠的手指发白,“胤礼在北境吃苦,你倒有脸回京享福!“ 晏芙蕖解斗篷的手顿了顿,露出里头半旧的靛青襦裙:“母亲这话好没道理。儿媳日夜兼程八百里,可不是为了听您数落。“ “放肆!“紫檀拐杖重重杵地,纪老夫人指着她鼻尖骂道,“永昌伯府就教出你这等忤逆不孝的东西?“ “孝道?“晏芙蕖突然笑出声,腕间银镯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母亲可知纪家账上曾只剩一百八十六两银子?“她缓步逼近太师椅,“您当年为买那对翡翠镯子,可是花了公公半年的抚恤金。“ 纪老夫人脸色骤变,佛珠“啪“地砸在青砖上:“混账!谁许你查账!“ “不查账,怎知您每月要喝二十两银子的血燕?“晏芙蕖拾起滚落的佛珠,“更不知您为打点那些远房亲戚,竟把胤礼的铠甲都当了。“ 第250章 玄冥子 “夫人,药凉了。”芒种捧着青瓷碗轻唤。 晏芙蕖仰头灌下苦药,喉头滚动间尝到血腥味。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她忽然想起那辆包着铁皮的车轮——这般天气,山道上的冰凌该有匕首长了。 “去跟程镖头说。“她将空药碗重重磕在案几上,“再加三百两,要他们带上金疮药和棺材铺的伙计。” 更漏滴滴答答走到子时,晏芙蕖倚着引枕翻账本。烛泪堆成珊瑚礁,映得“永昌伯府“四个朱砂小字格外刺目。当年为嫁纪胤礼,她亲手把庶妹送进伯府冲喜,如今倒要靠这层关系借钱。 “夫人!侯府送来五千两银票!”管家在门外急报。 晏芙蕖笔尖一顿,墨汁污了账目。她盯着“纹银五千两“的批注冷笑——她那好继母,这是要她拿腹中胎儿作保呢。 五更天时,雪停了。晏芙蕖裹着狐裘站在廊下,看镖师们往马鞍袋里塞银锭。程镖头递来契书时,她忽然按住纸角:“若寻不到人。” “夫人放心。”络腮胡汉子拍着胸脯,“雁门关外的乱葬岗,兄弟们也给您翻个底朝天。” 晏芙蕖望着车队碾过积雪渐行渐远,掌心贴着尚且平坦的小腹。东边泛起鱼肚白,照见朱漆大门上新贴的“忠勇传家“匾额。这四字还是纪胤礼亲手所书,如今金漆已有些斑驳了。 。 北风卷着残雪扑在窗棂上,晏芙蕖拥着狐裘歪在暖阁里。炭盆将熄未熄,映得她眉眼忽明忽暗。芒种捧着汤药进来时,正撞见夫人将药汁泼进花盆——那株老夫人最爱的墨兰瞬间蔫了叶子。 “备车。”晏芙蕖突然将药碗掷在青砖上,“去永昌伯府。” 芒种慌忙拦着:“夫人咳疾未愈,二小姐说。“ “她说?她说!”晏芙蕖猛地揪断腕上佛珠,“她晏菡茱倒是会做人!”翡翠珠子滚到帘外,正撞上匆匆进来的管家。 管家抹着汗递上信笺:“永昌伯府说最多借三千两,要现银。“ “啪!” 晏芙蕖将信纸拍在案上,纸角沾了胭脂:“告诉戚氏,当年她往我嫁妆里掺霉米的事,父亲书房第三格暗匣还收着证物呢。”说着突然剧烈咳嗽,帕子洇开点点猩红。 芒种吓得要去请大夫,却被拽住腕子:“去跟二小姐说。“晏芙蕖喘着气往她耳边凑,“就说我咳血了,求她。求她来见最后一面。“ 永昌伯府门前的石狮刚挂上新春联,晏菡茱的马车已停在角门。她踩着积雪进暖阁时,晏芙蕖正对着铜镜往唇上点胭脂——方才的惨白竟都是敷粉。 “姐姐这病来得蹊跷。”晏菡茱解下雪氅,“上个月还见你在隆昌寺捐金佛。” 晏芙蕖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好妹妹,将军府要垮了。“眼泪说来就来,“婆婆被山匪掳走,要一万两赎金。“ “所以姐姐要借永昌伯府的名头?”晏菡茱抽回手,腕上已显红痕,“母亲昨日还说,当年你为攀纪家这门亲,在老夫人茶里。“ “胡说!”晏芙蕖打翻妆奁,金簪玉镯滚了满地,“芒种!送客!” 晏菡茱走到门口又回头:“银子我出,但姐姐要立字据——三分利。”她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门框,“还有,我要亲眼看着赎金装车。” 暮色四合时,二十口包铜箱子抬进纪府。晏芙蕖倚着门框数银锭,突然抄起剪子划开麻袋——里头赫然露出半袋砂石。 “好个吃里扒外的!”她将砂石扬在管家脸上,“去庄子上把章嬷嬷孙子接来!” 章嬷嬷跪在雪地里时,晏芙蕖正烤着栗子:“听说你那小孙子会背《三字经》了?”炭火爆出火星,惊得老嬷嬷连连磕头。 “老奴这就去查砂石的事。“ “不急。”晏芙蕖吹了吹栗子壳,“明日你带那孩子去城西私塾——听说山长最喜聪慧孩童。” 更深露重,晏芙蕖对着烛火誊写信笺。写到“菡茱妹妹慷慨解囊“时,狼毫生生折成两截。芒种添茶时瞥见信上泪渍,暗叹夫人当真孝顺。 五更天,章嬷嬷抱着熟睡的孙子敲开山长家门。晨雾未散时,管家已押着换了砂石的车夫跪在院中。晏芙蕖抚着车夫颤抖的脊背:“听说你女儿在绣坊当差?” 赎金车马出城那日,晏菡茱的马车缀在队尾。行至十里亭,晏芙蕖突然掀开车帘:“停车!”她指着路边冻毙的乞丐笑:“妹妹看,这人像不像当年给你传情诗的穷书生?” 晏菡茱脸色骤变。前头突然传来马嘶——装着砂石的箱子滚落山崖,扬起漫天雪雾。 晏芙蕖拨弄着鎏金暖炉里的银丝炭,火星子溅在章嬷嬷跪着的青砖上:“老夫人被山匪掳去三日,便是救回来。”她突然轻笑一声,指尖在守宫砂镯子上转了个圈,“嬷嬷说,纪家祠堂还容得下这样的主母么?” 章嬷嬷额头抵着冰凉地砖,瞧见自己倒影在铜盆清水里扭曲变形:“老奴记得,当年老将军战死沙场,老夫人曾说要效仿古人为夫守节。” “正是这个理。”晏芙蕖将药碗重重一放,“去把库房里那匹白绫取来,要江南进贡的云锦。再请城西棺材铺连夜打副柏木棺材——记得刻上''贞烈流芳''四个字。” 窗外飘进零星雪花,落在章嬷嬷发颤的银丝上。她望着案几上那匣金瓜子,突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老奴这就让庄头把契书送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嬷嬷的孙子该开蒙了。”晏芙蕖截住话头,指尖在《百家姓》上轻轻一划,“城东松鹤书院最重孝道,明日便送去吧。” 朱漆大门“吱呀“开时,晏菡茱正巧与戚氏的软轿撞个正着。两人望着门楣上刺目的白灯笼,不约而同捏紧了帕子。 “大姐姐真是。”戚氏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听说前日还吐了血?” 晏菡茱扶着翡翠步摇轻笑:“要我说,芙蕖姐姐就是太要强。若换成我——“她突然瞥见廊下捧着孝衣的丫鬟,声音陡然提高:“定要学那孟母三迁,连夜搬出这晦气宅子!” 正房传来瓷器碎裂声。戚氏望着窗纸上晃动的剪影,忽然想起去年踏青时,晏芙蕖穿着茜红骑装纵马的模样。那时满京城都说永昌伯府二姑娘泼辣,谁料如今。 “要我说,还是二妹妹有福气。”戚氏掐着掌心强笑,“听说靖安侯世子如今连诗会都不去了?” “他呀——“晏菡茱晃着鎏金护甲,“前日非要学什么躬耕陇亩,在侯府后院开垦了两亩菜地。”她说得嫌弃,眼角却漾着蜜,“如今倒好,满京城都说我们侯府要改行当菜农了。” 两人说着跨过垂花门,正撞见小厮往影壁挂孝幡。白绫被北风卷着扑在脸上,戚氏突然想起今晨收到的请柬——忠勤伯夫人特意嘱咐要带锦书姐妹赴宴。 “要说这世道真是变了。”她压低声音,“上月潇湘阁出事前,谁家敢让姑娘们习武?如今倒好,连英国公夫人都问我请的哪个拳脚师傅。” 晏菡茱望着廊下练剑的两个侄女,红梅映着剑光纷飞如雪:“要我说,与其学那些风花雪月,不如教会她们看账本。男人在外头花天酒地?断了他的银钱,看他还怎么作妖!” 暖阁里忽然传来重物倒地声。两人对视一眼,快步上前却见晏芙蕖瘫在满地碎瓷中,腕间守宫砂镯子碎成两截。章嬷嬷正捧着染血的白绫哭嚎:“老夫人贞烈啊——“ 晏菡茱突然拽住戚氏后退半步。她看得真切,那白绫边缘还沾着未干的墨迹,分明是现写的“贞烈流芳“。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将孝幡吹得猎猎作响。 当夜,永昌伯府后园。晏菡茱倚着温泉池壁,看沈钧钰笨手笨脚地给菜苗覆土。水汽氤氲中,她忽然想起前世晏芙蕖枯坐祠堂的模样——那时纪老夫人还活着,天天逼她喝助孕的苦药。 “发什么呆?”沈钧钰抹了把汗,泥手印在锦袍上格外滑稽,“明日陪我去京郊看水车?工部新制的龙骨车。” 晏菡茱突然掬水泼他:“先把这袍子洗了!”笑声惊起檐下宿鸟,振翅掠过纪家方向的白灯笼,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 腊月寒风卷着药香扑进暖阁,晏芙蕖倚着金丝软枕,听见外头脚步声便往唇上多抹了层白粉。戚氏掀帘子进来时,正撞见她攥着染血的帕子咳嗽。 “快躺着!”戚氏虚扶一把,指尖刚触到被角就缩回来,“双身子的人还逞强。” 晏菡茱立在熏笼旁,瞧着炭火将晏芙蕖腕上的翡翠镯子映得发绿。她忽然轻笑:“姐姐这胎倒是安稳,上回小产时。“ “菡茱!”戚氏瞪她一眼,转头换上笑脸,“侯爷拨了八个护院跟着镖队,定能把老夫人全须全尾接回来。” 晏芙蕖垂眸拭泪,帕子底下嘴角却翘着:“让父亲费心了,等将军回来。“话到半截突然干呕,慌得芒种端来铜盆。戚氏趁机后退半步,生怕沾了晦气。 章嬷嬷端着药进来时,晏菡茱正巧掀开食盒:“姐姐尝尝这血燕,最是补气。”瓷盅里燕窝炖得晶莹,底下却沉着几根碎草茎。 外头忽然传来马嘶声。管家隔着帘子禀报:“赎金车马已出城。”晏芙蕖挣扎着要下榻:“我得去送送。“被戚氏按回榻上那刻,她瞥见章嬷嬷的蓝布包袱里露出半截白绫。 靖安侯府的书房暗格里,沈钧钰就着烛火烧掉密信。窗纸映出妻子晏菡茱的身影,她正往马车暗格塞进个油纸包。 “侯爷,郑家那纨绔。“亲随话未说完,沈钧钰突然抬手。檐上传来瓦片轻响,黑影掠过时带落积雪。 三更天的魏府后巷,魏奉晖搂着美妾钻进马车。车辕转动那刻,道袍一角闪过巷尾。玄冥子摸着腰间玉牌冷笑,牌上“郑“字沾着血渍。 郑源此刻正缩在当铺里,将祖传玉佩拍在柜上:“兑现银!”掌柜的眯眼瞧他:“郑公子也信那个游方道士?” “关你屁事!”郑源抓起钱袋夺门而出。寒风灌进衣领,他想起昨日在隆昌寺见到的场景——玄冥子的药童正往功德箱塞银票,箱底赫然刻着靖安侯府徽记。 晏菡茱的马车停在绸缎庄前时,郑源佯装醉汉撞上车辕。护卫揪住他衣领那刻,密信滑进车底暗格。车帘微动,晏菡茱的指尖在窗框叩了三下。 “夫人,买点蜜饯吧?”小贩举着糖葫芦凑近车窗。晏菡茱扔出块碎银,糖葫芦杆子底下悄然递进张字条。 沈钧钰在书房展开字条时,烛火正照见“玄冥子与太后“五个字。他忽然将纸条凑近灯芯,火苗蹿起瞬间,窗外传来夜枭啼叫。 章嬷嬷此刻正在山路上数赎金箱子。第二十口箱子滚落山崖时,她摸出白绫系在枯树上。远处传来马蹄声,老嬷嬷浑浊的眼珠映出纪老夫人花白的头发。 “老夫人受苦了。”章嬷嬷笑着迎上去,白绫在背后绞成死结。山风卷起她袖中药粉,飘向纪老夫人惊愕的脸。 晏菡茱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颤,火漆印上歪歪扭扭的“郑“字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她掀开车帘望了望永昌伯府的匾额,突然扬声道:“调头!回侯府!” 沈钧钰刚迈进二门,就见管家捧着鎏金铜盆疾步走来:“世子爷,夫人让您即刻去惊鸿院。” 廊下的冰凌子被北风刮得簌簌作响,晏菡茱正倚着暖阁的窗棂出神。沈钧钰解下沾雪的狐裘,瞥见案几上摊开的信笺:“郑源?” “马车轱辘缝里塞的。”晏菡茱用银簪挑亮烛芯,“约你明日城外十五里相见,说是要事相求。” 沈钧钰就着烛光细看,信纸边角沾着星点药渍:“这字迹。”他突然抽出书架上《盐铁论》,翻出夹在其中的诗稿,“果然!去年重阳诗会他醉后写的打油诗,笔锋走势一模一样。” 晏菡茱凑过来看,信中提到玄冥子三个字时墨迹格外浓重:“这道士前日还在城南药铺采购硫磺,我让王掌柜留意着。”她指尖划过“魏奉晖“三字,“工部魏侍郎的隐疾,倒成了他们拿捏的把柄。”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沈钧钰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明日休沐,咱们去西山赏雪可好?听说,玉泉山新开了梅林。” 第251章 树大招风 翌日天未大亮,晏菡茱特意换了身胭脂红骑装。苏氏瞧着儿媳腰间缠着的鹿皮鞭,笑着往她手里塞了个珐琅手炉:“年轻就是好,当年我与你公爹。” 话未说完,沈钧钰已经掀帘进来。他今日难得穿了件玄色劲装,衬得腰间玉带格外清贵:“母亲放心,儿子定护着菡茱。” 马车驶出城门时,积雪已压弯了官道旁的枯枝。晏菡茱掀开车帘,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霜花:“夫君瞧,前头有片桦树林。” 十五里碑就立在林子深处。沈钧钰扶着晏菡茱下车时,两个侍卫正往脚上绑木板。晏菡茱拎起特制的雪屐笑道:“北疆牧民称这个叫''木马'',能在雪上日行百里呢。” 沈钧钰踉跄着抓住枯藤,冰碴子簌簌落进衣领:“娘子当心!”话音未落,晏菡茱已如红蝶般掠过雪坡,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林间寒鸦。 两人摔了七八回才摸到诀窍。待寻到约定的大青石时,晏菡茱发髻上的红珊瑚步摇都歪了。沈钧钰正要替她整理,忽听石后传来咳嗽声。 郑源裹着灰鼠皮斗篷钻出来,脸上冻疮还未结痂:“沈兄果然守信。”他目光扫过晏菡茱腰间的玉牌,突然跪下:“求世子妃救命!” 沈钧钰忙扶他起来,触手只觉这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郑源从怀中掏出油纸包,里头是半块发霉的茯苓饼:“玄冥子给的药丸,说是能治。”他耳根涨红,“可我偷看到他在丹房炼汞,这哪是解药,分明是催命符!” 晏菡茱突然扯开他袖口,三道抓痕从腕骨蔓延至肘间:“这是试药留下的?”见郑源点头,她冷笑道:“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既用你们试药,又拿把柄要挟。” “魏奉晖上月纳了第八房小妾。”郑源从靴筒抽出密信,“那姑娘是潇湘阁清倌人,我亲眼见玄冥子往她胭脂盒里塞药粉。”他颤抖着指向信上血指印,“这是被灭口的车夫临终画的符咒,与我在丹房所见一模一样。” 沈钧钰展开信笺,朱砂绘制的符咒形似盘蛇:“前日工部呈上的运河图,堤坝标记处也有这般纹路。” 话未说完,林中突然传来枯枝断裂声。晏菡茱甩出长鞭卷住偷袭者的脚踝,侍卫们一拥而上。郑源瘫坐在雪地里,望着被按住的灰衣人惨笑:“是魏奉晖的暗卫,他们早盯上我了。” 回程时暮色已沉。晏菡茱靠在沈钧钰肩头,指尖摩挲着密信火漆:“明日早朝。” “放心。”沈钧钰将她的手拢进掌心,“我这就去求见太子。郑源既愿作证,那些腌臜勾当也该见见光了。”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晏菡茱忽然掀帘望去。潇湘阁的灯笼在风雪中明明灭灭,隐约可见玄色道袍闪过转角。她攥紧鞭柄,想起前世那场蔓延京城的时疫——正是从这家青楼开始。 当夜子时,靖安侯府书房仍亮着灯。沈钧钰对着运河图勾画符咒方位,朱砂笔突然顿在“临清闸“三字上。这里若是决堤,漕粮至少要延误半月。 “世子!”暗卫叩窗急报,“郑源住处走水了!” 沈钧钰掷笔起身,砚台打翻染红了运河支流。他望着窗外冲天火光,突然明白为何工部急着要在腊月动工——那些人要借冰封河道掩盖炸药的痕迹。 。 雪粒子扑簌簌砸在茶楼瓦檐上,郑源攥着茶盏的手还在发抖。沈钧钰将密信折成方胜,塞进他袖袋:“悦来茶楼的掌柜左耳后有颗红痣。” “沈兄。“郑源喉头滚动,茶汤泼湿了前襟,“当年大哥总说我该学你。“他忽然抓起茶壶猛灌,喉结在薄皮下急促滑动,“现在才懂什么叫良药苦口。” 沈钧钰望着窗外雪地上歪斜的脚印,想起三年前郑源在赌坊挥金如土的模样。炭盆爆出火星,惊得郑源一抖,茶盏“当啷“滚落。 “魏奉晖的闺女满月酒,你可去?”沈钧钰突然问。 郑源脸色霎时惨白。那日他亲眼见魏奉晖抱着女儿在酒席上癫笑,襁褓里塞着道士给的符纸。他猛地起身,玉佩撞在桌角碎成两半:“我定要在潇湘阁爬起来!” 雪地里忽然传来孩童嬉闹声。沈钧钰瞥见郑源袖口露出的平安符——正是玄冥子给信徒的样式。他不动声色将茶汤泼进炭盆,白雾腾起时轻声道:“令尊的病,缺的是心药。” 西山猎场的雪坡银装素裹,晏菡茱的红斗篷在风中翻卷。她足下木板划过雪浪,忽地凌空翻身,惊得树梢积雪簌簌而落。 “夫人当心!”胡嬷嬷攥着暖炉的手直发颤。她身后的小丫鬟惊蛰却拍手叫好:“世子夫人比戏台上的武旦还俊!” 沈钧钰从坡顶滑下时,瞥见晏菡茱靴底暗纹——那是他昨夜亲手绘的防滑纹。雪沫扑在脸上,他忽然想起今晨更衣时,她指尖划过他腰封的温热。 “世子看路!”晏菡茱的提醒晚了一步。沈钧钰撞进松枝堆,发冠上插满松针。惊蛰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胡嬷嬷叹气声比北风还冷。 回程马车上,胡嬷嬷盯着晏菡茱平坦的小腹:“老奴昨儿去大相国寺求了送子符。“ “嬷嬷。”晏菡茱掀帘望向外头卖糖人的摊子,“您看那糖凤凰,翅膀是不是比去年画得精巧?” 胡嬷嬷的絮叨被堵在喉头。惊蛰悄悄往主子手里塞了包糖炒栗子,热气熏红了晏菡茱的指尖。车帘忽被掀起,沈钧钰带着寒气钻进来,发间松针落在晏菡茱膝头。 “侯爷来信说。“他话音未落,晏菡茱突然将栗子壳扔出窗外。街角闪过道袍一角,玄冥子的药童正在卦摊前徘徊。 是夜,晏菡茱对镜卸簪时,铜镜映出沈钧钰欲言又止的脸。她忽然转身:“若我一直无子。“ “父亲有五房妾室。”沈钧钰摩挲着案上密信,“母亲照样掌着中馈。” 炭盆爆响,惊得守夜的胡嬷嬷探头。暖阁里世子正替夫人揉着脚踝,妆台上并排摆着两只糖凤凰。老嬷嬷退回耳房,对着送子符直叹气。 翌日郑府送来拜帖,晏菡茱在梅林见客。郑源靴底沾着雪泥,袖口却难得齐整:“沈兄说玄冥子常去悦来茶楼。“ “掌柜左耳后有红痣。”晏菡茱剪下一枝红梅,“劳烦郑公子将这枝花带给茶楼东家。” 三日后,茶楼暗格里多出本账册。沈钧钰翻到“丙辰年腊月“那页时,指尖在“慈安寺“三字上重重一划——正是太后清修之所。 胡嬷嬷端着药进来时,晏菡茱正往梅瓶插花。药碗底沉着褐色药渣,老嬷嬷眼神躲闪:“是老夫人赏的补药。“ “搁着吧。”晏菡茱忽然将花枝掷出窗外。枝头积雪砸中偷听的丫鬟,惊得药碗摔个粉碎。胡嬷嬷跪地收拾碎片时,瞥见夫人裙角沾着墨迹——那颜色与世子书房密信的印泥一模一样。 …… 日头升至中天,马车沿着官道往城里赶。途经城郊梅林时,沈钧钰忽然叫停马车。他撩起袍角跃下车辕,伸手折下几枝红梅,细碎雪沫簌簌落在玄色披风上。 “娘子且看这枝红梅,“他隔着车窗递进来,“给母亲挑这枝含苞的,祖母定喜欢这株老桩梅。“ 晏菡茱探出半张脸,鬓边玉蜻蜓随着动作轻晃:“夫君倒是会挑,这枝斜出的梅枝最合插瓶。“说着接过梅枝轻嗅,冷香沾上衣袖。 沈钧钰翻身上马,马蹄踏碎满地碎琼,“上回你挖来的素心兰,如今在书房抽了三支花箭。“ 这话让晏菡茱想起去年生辰。她特意换了粗布衣裳,带着花锄在城郊寻了半日,最后用青釉陶盆种了六株兰草。那日沈钧钰下值回来,沾着墨迹的手指抚过兰叶,眼底笑意比烛火还亮。 “驾车的王伯最爱嗑瓜子,“她掀开车帘笑道,“前日路过五香斋,倒该捎两包新出的甘草味。“ 这话说得沈钧钰耳尖发烫。上月他从衙门回来,揣着包热乎的南瓜子翻墙进院,险些被巡夜的护院当贼拿下。那包瓜子后来被晏菡茱配着桂花茶,一粒粒剥了整晚。 靖安侯府正院暖阁里,老夫人正往鎏金手炉添香饼。忽听得廊下传来爽朗笑声:“祖母快看,孙儿给您折了株卧龙梅!“ 沈钧钰裹着寒气进来,玄色大氅上还沾着梅瓣。苏氏接过儿子递来的梅枝,见那虬曲枝干上缀着点点红萼,不由笑道:“倒像是你祖父当年在梅山寻的老桩。“ 老夫人接过梅枝时,指尖拂过花瓣上的薄雪:“菡茱那丫头得了哪枝?“ “她正寻嫁妆里的天青釉玉壶春瓶呢。“沈钧钰解下披风,“说是要摆在临窗的黄花梨翘头案上。“ 暖阁里炭盆噼啪作响,老夫人与苏氏交换个眼神。当初选这孙媳妇,看中的便是这份七窍玲珑心——几枝野梅经她巧手布置,倒比千金难求的珊瑚树更得人心。 午膳摆的是羊肉锅子,铜锅里白汤翻滚。沈钧钰替祖母布菜时,说起今日见闻:“郑家那小子总算浪子回头,只是牵扯到宗室......“ 老夫人银箸在瓷碟上轻轻一磕:“靖安侯府树大招风。当年端王之事,咱们是避过一劫,可到底折了两个暗卫。“热气氤氲中,她望向窗外未化的残雪,“明日你将骟猪的法子写成章程,连那封信原样呈给陛下。“ 沈钧钰点头应下。羊肉汤的香气里,他想起父亲临行前的叮嘱:京城这潭水,看着清亮,底下不知沉着多少暗礁。 翌日卯时三刻,沈钧钰揣着奏折候在乾元殿外。赢公公捧着朱漆托盘经过,见他立在廊下呵气暖手,不由驻足:“沈大人来得这样早?“ “劳烦公公通传。“沈钧钰从袖中取出火漆封口的奏本,“这是改良后的畜牧章程。“ 赢公公瞥见奏折边角露出的梅纹暗笺,心下了然。前日陛下还念叨,说靖安侯世子如今越发沉稳,连潇湘阁的花魁官司都没沾身。 景仁帝正在批阅西境军报,闻言抬头:“让他进来。“展开奏折时,梅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骟猪事项列得条理分明,最后附着的信笺却让他皱起眉头。 “传旨太仆寺,“景仁帝朱笔在奏折上画了个圈,“着沈卿协理畜牧改良事宜。“目光扫过跪在下首的年轻人,忽然想起去岁秋猎时,这小子一箭射穿两只灰兔,倒是继承了他老子的好箭法。 沈钧钰退出殿门时,日头已爬上琉璃瓦。他摸着袖中御赐的羊脂玉扳指,想起出门前晏菡茱往他荷包里塞的松子糖。那糖用油纸包得方正,此刻正隔着衣料传来细微响动。 宫墙外的老梅开得正艳,他忽然想折几枝带回家。上回那个天青釉瓶,插红梅应当比白梅更相宜。 …… 景仁帝颔首,搁下朱笔,唇角含笑。案头新呈的军报墨迹未干,南境又传捷报。再有一场硬仗,这盘棋便要尘埃落定。南唐残部正如秋后寒蝉,再难掀起风浪。 “宣沈世子。“帝王指尖轻叩檀木案几。 赢公公躬身退至殿外,见那袭竹青锦袍的青年已在廊下候了半盏茶功夫。“沈世子请。“老太监拂尘轻扫门槛,“陛下正等着您说劁猪的事儿呢。“ 沈钧钰拱手道谢,跨过鎏金门槛时带起一阵松香。殿内龙涎香氤氲,他瞥见御案旁堆着三摞批红的折子,最上头那本还沾着南境特有的红土。 “微臣参见......“ “免了虚礼。“景仁帝放下折子起身,玄色龙纹常服掠过青玉砖,“你庄子上改良的劁猪之法,当真能使猪肉不腥?“ 年轻世子呈上奏本,夹页间隐约露出半截火漆封笺。“回禀陛下,此法已试了三载。劁过的猪不仅膻味轻、长膘快,且温顺易养。“他余光扫过正在研墨的赢公公,“若能在各州设官猪寮教导百姓,不出三年,市井肉价可降三成。“ 帝王修长手指翻动奏章,忽然触到夹层密信。抬眼时正撞上沈钧钰意味深长的目光,景仁帝眸光微动,转身佯装添灯,就着烛火拆开信笺。 赢公公捧着茶盏过来时,只见帝王的肩背陡然绷紧,羊皮纸在灯影里簌簌作响。 (本章完) 第252章 烈妇 “好!“景仁帝猛然击掌,惊得老太监险些摔了冰裂纹茶盏,“着农司即日颁劁猪令,凡献改良畜养法者赏银百两。那个发现此法的屠户。“他顿了顿,“赐九品农官衔。“ 沈钧钰垂首谢恩,袖中掌心已沁出薄汗。方才帝王看信时颈侧青筋暴起,此刻却神色如常,果然圣心难测。 待竹青色身影消失在宫墙转角,赢公公盯着砚台中未干的朱砂出神。方才沈世子告退时,陛下拇指反复摩挲着奏本边沿的鎏金龙纹——这是要动用暗卫的信号。 “传许宬。“ 老太监心头一跳,忙吩咐小黄门去请暗卫统领。路过滴漏时才惊觉,距上次陛下同时召见沈许二人,已是五年前肃清漕运之时。 许宬踏着戌时的梆子声入殿,黑色劲装几乎融进暮色。赢公公合上门扉时,隐约听见“玄冥子“、“郑源“几个零碎词句,窗纸上两道剪影时而交叠时而分离,直至三更梆响。 次日天未大亮,二十匹快马自东华门疾驰而出。马背上的人俱作商贾打扮,褡裢里却藏着御赐金令。而在千里之外的南境军营,副将郑源正对着新到的粮草册子发怔——册中夹带的半片残符,与那日沈钧钰给他的信物严丝合缝。 与此同时,京郊白云观后山的采药人发现,总来讨水喝的跛脚老道突然失了踪迹,只留下丹炉中未燃尽的紫香,在晨风里飘出淡淡腥气。 …… 景仁帝独坐御书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玉镇纸。烛火将郑源的奏折映得透亮,朱批未干的墨迹在折页上蜿蜒。这混不吝的纨绔倒是会找靠山,竟搭上了靖安侯世子这条线。 窗外传来梆子声,皇帝的目光落在奏折末尾的梅纹暗记上。靖安侯父子就像这梅花——看似清贵风雅,根骨里却带着北境风雪的韧劲。南疆战报今晨刚至,韦大将军的折子里特意提了靖安侯带伤夜巡营帐。这样的臣子多几个,何愁西魏不稳? 城西暗巷里,郑源跟着小厮七拐八绕。前日许宬递来的密信还在胸口发烫,他摸着怀中玄冥子要的翡翠鼻烟壶,靴底碾过青苔时险些打滑。 “郑公子当心脚下。“引路人灯笼晃了晃,照见墙根几簇新冒的野菇。 许宬立在暗室中,腰间金林卫令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郑源刚要行礼,就听对方沉声道:“上月潇湘阁查封时,地窖里搜出二十八个药罐。“ 郑源后背渗出冷汗。那些蓝釉药罐他再熟悉不过,自己就是喝了里头的汤药才染上脏病。 “二十八人中,只有你看出药渣有异。“许宬突然逼近半步,“是当真机敏,还是有人指点?“ “我娘陪嫁的丫鬟懂药理。“郑源梗着脖子,喉结滚动,“那日我发病呕吐,她在我吐的秽物里瞧见未化的红信石。“ 暗室陷入死寂,许久才听得许宬轻笑:“倒是个忠仆。“他扔过枚青铜腰牌,“明日去城隍庙接头,就说你要找玄冥子复诊。“ 郑源接住腰牌时,掌心黏腻全是冷汗。那日他在沈钧钰面前赌咒发誓,说要拿命搏个前程,可真摸着金林卫的令牌,膝盖竟有些发软。 郑府东厢房飘着药香,郑源跪在青砖上,看着父亲案头那方歙砚——这还是他八岁时打翻墨汁,污了祖父的《寒江独钓图》换来的家法。 “父亲,儿子明日要去趟城隍庙。“郑源重重磕头,“若。若回不来,求您把城郊别院给巧娘母子。“ 郑老大人握笔的手一抖,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大团污渍。他想起上月太医令的话:“贵公子这病。恐难有子嗣。“可眼前这个混账东西,此刻竟挺直了腰板。 “起来。“老人搁下狼毫笔,“你大哥在兵部,二哥在户部,三哥。“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抓起案上茶盏砸过去:“混账东西!现在知道当英雄了?“ 郑源不躲不闪,任由热茶泼在肩头。茶渍顺着锦袍往下淌时,他瞥见父亲袖口磨破的镶边——自他染病,老头子已有月余未添新衣。 “儿子想明白了。“郑源又磕了个响头,“金林卫许统领说,若立了功。“ “滚去祠堂跪着!“郑老大人突然暴喝,却在儿子转身时补了句:“穿件厚实的大氅。“ 靖安侯府书房亮着灯,沈钧钰正往奏折上盖私印。窗外飘来梅香,他想起白日里晏菡茱插瓶时说的话:“这红梅要斜着剪枝,就像郑公子那日折给老夫人的。“ “世子爷。“亲卫悄无声息落在廊下,“金林卫的人撤了郑府暗哨。“ 沈钧钰合上奏折,蜡油滴在火漆上凝成血珠。父亲临行前交代过,金林卫插手的案子,靖安侯府半步都不能沾。可那日郑源跪在雪地里求他递折子时,眼里的火苗像极了他当年在演武场射出的第一支箭。 “把咱们的人都收回来。“他吹熄烛火,“明日去太仆寺,该准备春耕的骟畜事宜了。“ 城隍庙后巷飘着油饼香,郑源数到第七根盘龙柱时,终于等来接头人。那瘸腿乞丐往他手里塞了半块馍,馍里裹着的字条写着“亥时三刻,醉仙楼地字房“。 郑源嚼着冷馍往家走,路过潇湘阁废墟时,忽然想起上月在这里纵酒的情形。二楼雅间的雕花窗棂还挂着半幅红纱,风一吹,像极了巧娘那日哭红的眼睛。 他摸了摸怀里的金林卫腰牌,冰凉的铜质硌着心口。许宬说得对,这事光靠沈世子递折子不够,非得有人钻进那毒蛇老巢不可。既然他郑源已经是废人一个,不如拿这副残躯换点实在的——比如让巧娘能在贵妇宴席上挺直腰杆,比如让父亲去衙门时不必绕开同僚。 沈钧钰挑亮烛芯,铜剪掠过灯花时溅起几点火星。密信在火焰上方烘烤片刻,隐约显出青灰色暗纹——正是靖安侯府独有的九曲连环印。 “金林卫已动,宁弃功勿涉险。“他默念着父亲的字迹,指腹摩挲过信纸边缘的茶渍。这是用《齐民要术》第三章作的密文,若非幼时随母亲学过侯府独有的“千叶译法“,只怕要当寻常家书处置。 窗外更漏滴到子时,他提笔在《农政全书》扉页勾画数处。书页夹层里藏着这些日子暗查的线索:云王府旧邸的地道图、潇湘阁歌姬的籍贯册,还有三日前截获的南境密报残片。这些都要化作农事奏章里的暗语,借明日送往户部的公文传递出去。 “世子,少夫人房里的灯还亮着。“侍从在门外轻声提醒。 沈钧钰将密信封入装稻种的青布袋,闻言指尖微顿。推开西厢房门时,正见晏菡茱对灯蹙眉,素白绢衣映得案头信笺越发刺目。 “可是沈管事来信?“他接过信纸,目光扫过“土匪守信放人“几字,嘴角浮起冷笑,“纪老夫人倒是命硬。“ 晏菡茱拨弄着鎏金香球,薄荷香随她的动作忽浓忽淡:“我赌十两银子,老夫人回府当日必要闹悬梁。“ “夫人这回怕要输。“沈钧钰指着信末墨迹,“车夫丫鬟俱亡,独她全须全尾归来——你猜明日茶楼里会传什么话本?“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晏菡茱眼底晦暗不明。前世记忆翻涌而来:纪老夫人如何克扣军饷私放印子钱,如何在纪胤礼凯旋当日逼她典当嫁妆。那些被撕碎的账本、摔烂的玉镯,此刻仿佛都化作了信纸上晕开的墨团。 “总要有人做恶人。“她忽然轻笑,取过剪子绞断烧焦的灯芯,“不如让晏芙蕖当这个恶人。“ 三百里外官道上,纪老夫人正攥着半块硬馍往嘴里塞。章嬷嬷撩开车帘张望,见押车的土匪走远,忙掏出胭脂盒:“老夫人快往眼皮上抹些,待会到了驿站。“ “作甚?“纪老夫人噎得直捶胸口。 “您想想,在匪窝待了月余。“章嬷嬷压低声音,“总要显得贞烈些。老奴已雇了说书人在前头镇上,您待会假装要撞墙,老奴拼死拦着——“ 纪老夫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将发髻扯散,抓把尘土往领口里塞:“还是你想得周全。我那死鬼丈夫的族老最重名节,若听说我。“她说着真挤出两滴泪,“快,把我绑手的麻绳勒痕露出来!“ 马车驶入驿站时,纪老夫人突然尖叫着冲向石墙。章嬷嬷扑上去拽住她腰带,两人在泥地里滚作一团。 “让我死了干净!“纪老夫人扯开衣襟,露出脖颈上伪造的淤青,“我这般脏身子,如何对得起纪家列祖列宗!“ 围观人群窃窃私语,有眼尖的瞧见她腕间金镯完好无损,嗤笑着散去。说书人却已记下这精彩桥段,翌日便有了“贞妇智斗山匪“的新话本。 三日后,沈钧钰在早朝后拦住户部侍郎。装着密信的稻种袋递过去时,他特意抬高声音:“江南新育的嘉禾种,还望大人费心试种。“ 侍郎会意颔首,袖中指尖已摸到袋内凸起。待回到值房,他取出《农政全书》对照暗码,脸色骤变——书页空白处,赫然用米浆写着“云王诈死,潇湘阁疑有暗道“。 与此同时,晏菡茱正盯着账房送来的清单冷笑。纪老夫人回府不过两日,已支了三百两银子置办“压惊宴“。最妙的是每笔开销都经晏芙蕖画押,那歪歪扭扭的“准“字,倒像给棺材钉上的封钉。 “少夫人,老夫人说要请白云观道长来驱邪。“丫鬟战战兢兢呈上新单子。 “准。“晏菡茱朱笔一挥,在备注栏添上“法事需用南海珍珠三斗“。前世纪老夫人便是借驱邪之名私藏珠宝,这次她要让这些赃物全记在晏芙蕖账上。 暮色渐浓时,沈钧钰带回个紫檀匣子。揭开裹了三层的油布,里头是半截烧焦的紫香。 “白云观后山找到的。“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符,“和南境巫医用的安神香成分一致。“ 晏菡茱用银簪挑起香灰,忽然想起前世某个雪夜。彼时纪胤礼重伤昏迷,军医用的药引正是这种泛着腥气的紫香。当时只道是珍稀药材,如今看来。 窗外惊起寒鸦,扑棱棱撞碎一地月光。 更深的夜色里,二十匹快马正悄然逼近白云观,马蹄包裹的棉布吸去了所有声响。 纪老夫人倚着鎏金铜钩的马车窗,指尖捻着新裁的杭绸帕子。外头章嬷嬷正与车夫争执该走官道还是山路,她听着竟有些恍惚——这被土匪掳去的月余光景,倒比在纪府锦衣玉食时更松快些。 “老夫人,该喝参汤了。“章嬷嬷捧着缠枝莲纹瓷盅进来,特意将湘绣帘子掀得老高。外头十几个镖师的目光齐刷刷投来,正瞧见纪老夫人将瓷盅摔得粉碎。 “让我死了干净!“她突然扑向车窗,满头珠翠撞得叮当响。章嬷嬷熊抱似的箍住她腰身,两人在鹅绒软垫上滚作一团。车外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管家攥着马鞭的手直发抖。他记得老将军临终前攥着夫人的手说“替我守好纪家“,如今这满地的碎瓷片,倒像把当年誓言也砸了个粉碎。 “老夫人这戏。“永昌伯府的管事刚要讥讽,被靖安侯府的沈管事一个眼风止住。沈三指间转着枚青铜镖,镖尖正对三丈外树梢上的灰雀。雀儿应声落地时,他淡淡道:“纪家的事,轮不到外人嚼舌。“ 马车驶入驿站时,纪老夫人又闹着要撞槐树。章嬷嬷这回特意选了棵歪脖子老树,待老夫人发髻将将蹭到树皮,才一个箭步扑上去。两人滚进泥坑里,老夫人鬓边金步摇勾住章嬷嬷的盘扣,倒像出滑稽的傀儡戏。 “列祖列宗啊!“纪老夫人抓把黄泥抹在脸上,“我这般腌臜身子,怎配进纪家祠堂!“她哭得情真意切,眼角余光却瞥见驿丞正在廊下疾书——明日“贞妇拒辱“的话本又要添新章了。 入夜宿在悦来客栈,纪老夫人非要住临街的上房。章嬷嬷替她梳头时,铜镜里映着对街茶楼灯火通明,说书人正在比划“纪门烈妇“的段子。 “嬷嬷瞧这淤青可像真的?“纪老夫人将衣领扯到肩头,露出章嬷嬷用胭脂调的假伤痕。忽听得楼下马蹄声急,她扑到窗前就要纵身,被章嬷嬷拦腰拖回时,恰巧让巡夜的衙役瞧个正着。 如此闹了五日,连最精明的沈管事都信了三分。 (本章完) 第253章 自缢 那日在渡口,纪老夫人又要跳江,章嬷嬷拽住她绛红披帛在船头撕扯。披帛裂帛声里,老夫人腕间翡翠镯子“扑通“入水,她竟真红了眼眶——那是老将军当年下聘的物件。 管家在船舱里抹泪。他想起将军府最艰难时,老夫人典当嫁妆也要给阵亡将士发抚恤金。如今这般烈性,倒与当年那个雪夜跪求族老开仓的少夫人重叠起来。 “快拦住老夫人!“章嬷嬷的惊呼惊醒众人。只见纪老夫人赤着脚往桅杆上爬,海风卷起她月白中衣,像面招魂幡。四个水手七手八脚把人架下来时,她腕上又多了道渗血的勒痕。 当夜沈管事悄悄往京都传信:“纪门王氏,贞烈非常。“信鸽振翅时,章嬷嬷正给老夫人揉着脚踝。烛光将两人影子投在舱壁上,竟似皮影戏里的忠仆护主。 “明日进京,嬷嬷可要演场大的。“纪老夫人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圈,“听说朱雀大街新开了间银楼?“ 章嬷嬷会意,将老夫人发间金簪拔下三支:“老奴这就去置办''殉节''用的白绫——要苏绣镶金线的那种。“ 更漏滴到三更时,纪老夫人对着菱花镜练习蹙眉。镜中人眼角细纹里藏着精光,哪还有半分哀戚。她想起儿子纪胤礼前日来信说升了五品,嘴角笑意压也压不住。等将来成了镇国大将军,她便是超品诰命,那些背后嚼舌的族老,都得跪着给她敬茶。 窗外忽起夜枭啼叫,老夫人手一抖,玉梳落地断成两截。章嬷嬷忙蹲身去捡,听见头顶飘来句:“明儿经过白云观,记得请道长做场法事。“ 暮色漫过窗棂时,纪老夫人倚在黄花梨拔步床上,枯槁手指揪着锦被上的缠枝莲纹:“章嬷嬷,老身寻思着。“她浑浊的眼珠转向房梁,“这回得用白绫。“ 章嬷嬷正往鎏金香炉添安神香,闻言手都不曾抖一下:“老奴这就去办。“炉中青烟袅袅升起,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诡谲暗影。 戌时三刻,油灯在雕花灯架上爆了个灯花。纪老夫人就着参汤咽下安神丸,锦被下的手仍攥着半截褪色红绸——那是幼子胤礼的襁褓布。她心满意足地阖上眼,却不知章嬷嬷袖中藏着根三寸长的铁钉。 子夜梆子响过三声,油灯“噗“地熄灭。月光透过茜纱窗,将白绫照得惨白如练。章嬷嬷踮脚将绫缎抛过房梁,老榆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老夫人。“她轻推床榻,声音柔得像哄婴孩,“该起身了。“ 纪老夫人迷瞪着眼任人搀扶,赤足踩上紫檀圆凳时,足底金莲绣鞋的珍珠坠子还在晃。她脖颈刚套进绫圈,忽觉腰间束带一紧——章嬷嬷竟用束腰的鸾纹锦带将她捆在梁上! “你。“纪老夫人目眦欲裂,双腿乱蹬却够不着近在咫尺的圆凳。章嬷嬷早已踢翻凳子,此刻正抱着鎏金烛台往自己额角砸。烛油混着血渍糊了满脸,老嬷嬷却咧开缺牙的嘴笑了。 梁上人挣扎渐弱,绣鞋上珍珠“啪嗒“坠地。章嬷嬷匍匐着爬到门边,染血的指尖在青砖上拖出蜿蜒血痕。她最后望了眼悬在空中的锦缎寝衣,那上面还绣着“长命百岁“的纹样——正是晏芙蕖当年亲手所绣。 卯初时分,洒扫丫鬟的尖叫划破寂静。纪老夫人悬在梁下的绣鞋微微晃着,晨光中可见鞋尖渗出的暗红血迹。章嬷嬷“适时“转醒,顶着额角血污哭嚎:“老奴拦不住啊!老夫人她。她踹翻老奴就。“ 晏芙蕖扶着门框进来时,鬓边白玉兰都歪了。她颤抖着去解白绫,却发现锦带死结里缠着半枚金锁——那是胤礼满月时她亲手给婆母戴上的长命锁。 “母亲何苦。“少妇人未语泪先流,却在对上章嬷嬷眼神时倏然噤声。老嬷嬷袖中露出半截染血的《金刚经》,正是纪老夫人日日诵读的那卷。 停灵三日,吊唁宾客无不唏嘘。都说纪老夫人贞烈,为全节义追随亡夫而去。唯有棺椁入土时,晏芙蕖将金锁掷入墓穴,轻声呢喃:“婆母最惜命,怎会舍得。“ 当夜暴雨倾盆,章嬷嬷跪在晏芙蕖跟前,呈上个乌木匣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张银票,每张都沾着香灰——正是纪老夫人这些年克扣的香火钱。 “老奴的孙儿。“章嬷嬷重重叩首,额角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嬷嬷且宽心。“晏芙蕖轻抚隆起的小腹,将一袋金瓜子塞进老嬷嬷手中,“南边庄子缺个管事的,明日便启程罢。“ 更漏滴尽时,晏芙蕖独坐灵堂。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得她手中密信字迹斑驳:“。老夫人与山匪勾结证据确凿,万望夫人早做决断。“ 纸灰飞扬中,她将密信凑近烛火。火舌卷过“纪胤礼“三字时,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冲刷着青石阶上早已淡去的血痕。 …… 寅时三刻,东方泛起鱼肚白。章嬷嬷眼皮微颤,额角凝结的血痂在晨光中泛着暗红。她佝偻着背挪到梁下,枯槁的指尖触到纪老夫人绣鞋时,鞋面上嵌着的东珠“啪嗒“滚落——那还是去年除夕宴上,夫人晏芙蕖亲手缝制的。 “来人啊!“老嬷嬷踉跄着撞开雕花木门,染血的衣袖扫落廊下铜铃。晨风卷着血腥气钻进耳房,惊得值夜的小厮踢翻了炭盆。 沈管事披着单衣冲进院时,正见章嬷嬷抱着老夫人悬空的腿。老嬷嬷髻发散乱,血渍在月白中衣上晕开朵朵红梅:“老奴该死。老奴该拦着。“ “掌灯!“管家厉喝声里带着颤,火折子擦亮的瞬间,油灯映出梁上人青紫的面容。纪老夫人金丝楠木簪斜插在散乱的白发间,缠枝莲纹寝衣领口散开,露出颈间深陷的绫痕。 “快搭把手!“纪管事踩着太师椅去解白绫,鎏金腰带上的玉扣刮过房梁,簌簌落下积年的灰。沈管事托着老夫人瘫软的身子,鼻尖忽地嗅到丝缕苦杏仁味——那是老夫人惯用的安神香。 章嬷嬷瘫坐在青砖地上,血渍在袖口凝结成暗褐色。她望着众人将老夫人安置在拔步床上,锦被上“百子千孙“的绣纹刺得眼疼——这被子还是少夫人新婚时孝敬的。 “说说吧。“管家抹了把脸,铜盆里的净水泛起涟漪。他瞥见章嬷嬷袖中露出的半截《心经》,正是老夫人日日诵读的经卷。 老嬷嬷匍匐着膝行两步,染血的指尖揪住管家袍角:“昨夜老夫人说胸口闷,老奴燃了安神香伺候。“她哽咽着指向案几,鎏金香炉里残香犹在,“谁料三更梆子响,老夫人突然。“ 窗外雀鸟惊飞,打断了她的话头。沈管事掀开香炉盖,拈起撮香灰在指尖捻了捻:“确是安神香。“ “后来呢?“纪管事盯着梁上那截白绫,蜀锦的云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这是去年北境送来的贡品,老夫人特意裁了做披帛。 章嬷嬷突然以额触地,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老奴要拦,却被老夫人用瓷枕砸了。“她颤抖着指向床脚,青瓷碎片散在织金毯上,映着窗纸透进的微光。 管家俯身拾起块碎瓷,釉面还沾着几根银发。他想起上月老夫人摔茶盏时,也是这样癫狂模样——那日因着少夫人省亲少备了车马,老夫人足足闹了半日。 “去请仵作。“沈管事突然开口,惊得章嬷嬷浑身一颤。但见管家摆摆手:“老夫人贞烈殉节,莫要惊扰她清净。“说着将碎瓷拢进袖中,那抹银发悄然飘落在地。 卯时正,晨光如利剑劈开窗纸。章嬷嬷跪在铜盆前为老夫人净面,血水染红了盆中锦鲤纹样。她指尖触到老夫人颈间淤紫的勒痕时微微发颤——昨夜那截白绫,正是用少夫人陪嫁的蜀锦裁的。 “嬷嬷仔细些。“小丫鬟捧着妆奁进来,金丝楠木的匣子开了半扇,露出老夫人最爱的翡翠抹额。章嬷嬷突然记起三年前,老夫人为着这副抹额,克扣了全院下人三个月月钱。 外院忽然传来车马声,沈管事领着棺材铺的人进来。章嬷嬷透过窗缝望去,那口楠木棺椁上雕着百福纹,倒是比老夫人房中那尊鎏金佛像还要气派——那佛像上月刚被老夫人典当,换了套红宝石头面。 “更衣吧。“管家捧着寿衣进来,云锦面料上金线绣的万字纹晃人眼。章嬷嬷抖开衣裳时,嗅到丝缕沉水香——这分明是少夫人年前献给老夫人的料子,当时被嫌弃“不够鲜亮“,锁进了库房最底层。 日上三竿时,镖师快马扬起的尘烟消散在官道尽头。章嬷嬷倚着廊柱,望着天井里飘飞的纸钱。有小厮嚼着炊饼嘀咕:“老夫人这一去,月钱总该按时发了。“ 西厢房突然传出瓷器碎裂声。章嬷嬷疾步赶去,见老夫人妆奁里的玉镯碎了一地。小丫鬟跪在地上哭道:“奴婢只是想找那对珍珠耳珰。“ “找什么找!“章嬷嬷突然厉喝,惊得众人噤声。她弯腰拾起块碎玉,日光透过窗棂照在玉镯内壁——那里刻着小小的“晏“字,正是少夫人及笄时的旧物。 正午时分,章嬷嬷抱着换下的血衣往后院去。经过马厩时,听得车夫老赵在训马:“。那套鎏金马鞍早被老夫人卖了,如今倒要用少夫人的陪嫁顶数!“ 井水泼在青石板上,血渍蜿蜒流进沟渠。章嬷嬷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那日少夫人屏退众人,将金瓜子塞进她掌心时的低语:“嬷嬷的孙儿,该进学堂了。“ …… 暮色漫过窗棂时,晏菡茱正倚在缠枝莲纹凭几上。鎏金烛台爆了个灯花,惊得她腕间翡翠镯磕在紫檀案几上。沈管事的密信展开在眼前,笺纸边角还沾着北境的风沙。 “竟真成了。“她葱指抚过“殉节“二字,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案头青玉镇纸映出她眉眼,恍惚又是前世跪在祠堂的自己——那时她捧着被纪老夫人摔碎的玉镯,还想着“家和万事兴“。 “娘子!“沈钧钰提着油纸包跨进门槛,玄色披风挟着初雪寒意,“西市新出的窝丝糖。“话未说完,便见妻子将信笺推来,烛光在她眼底跳动着幽蓝的火。 沈钧钰逐字读罢,剑眉微蹙:“当真是自缢?“他指尖掠过信上“贞烈“二字,想起上月押镖途经北境,纪家老宅门可罗雀的萧条模样。 晏菡茱拈起块窝丝糖,糖丝在烛光中泛着琥珀色:“若真想殉节,何须等到章嬷嬷打盹?“她忽然将糖块掷回碟中,惊得鎏金碟底“当啷“作响,“就像魏奉晖那房小妾,三尺白绫说挂便挂,哪容得丫鬟来救三回?“ 沈钧钰望着案上摊开的账本——那是上月纪家来借银的凭证,朱砂批注的“五千两“刺目如血。他忽然记起去岁冬至宴,纪老夫人当众摔了晏芙蕖敬的茶,滚水溅在少夫人手背,烫出个铜钱大的疤。 “芙蕖姐姐这招高明。“晏菡茱突然轻笑,腕间玉镯碰在青瓷笔洗上叮当作响,“拿一万两银子换''孝媳''名声,倒比咱们当年。“她话音戛然而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旧疤。 沈钧钰突然握住她微凉的手:“当年你为着''家和''二字,生生吞了多少委屈。“他掌心粗粝的茧子磨过她腕间肌肤,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窗外飘起细雪,晏菡茱望着菱花窗上凝结的冰晶:“你可知纪家账房最后那笔银子?“她忽然起身推开窗,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老夫人临行前砸了七把铜锁,连祠堂的香油钱都卷走了。“ 沈钧钰解下披风裹住她单薄的肩:“这般折腾,芙蕖姑娘竟能忍这些年。“ “忍?“晏菡茱转身时鬓边步摇乱颤,“去岁腊月她早产,稳婆说胎位不正需用老参吊命,纪老夫人却将库房钥匙扔进井里。“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若不是芙蕖的乳娘连夜求到永昌伯府。“ 话未尽,沈钧钰已倒吸冷气。他想起去岁押送的那批辽东老参,其中两株极品原是要送进宫的。 “后宅的阴私,可比战场凶险。“晏菡茱忽然拈起颗蜜饯塞进他口中,“就像你那庶妹,当真是不慎落水?“ (本章完) 第254章 哀 沈钧钰喉头一哽。记忆里那个总追着他喊“哥哥“的小丫头,溺毙时手里还攥着半块芙蓉糕。他忽然觉得口中甜味发苦,蜜饯核“咔“地咬碎了。 更漏声里,晏菡茱将密信凑近烛火。火舌卷过“章嬷嬷“三字时,她忽然轻笑:“这老奴倒是个妙人,知道用安神香配铁线蕨。“话未说完,沈钧钰已夺过信笺细看——那日纪老夫人房中燃的,正是会致人昏沉的铁线蕨香灰。 “娘子怎知。“ “你当芙蕖姐姐那手调香绝活是摆设?“晏菡茱吹熄烛火,任月光漫过案几,“去岁她赠我的安神香,可是能引来夜蝶的。“ 檐下铜铃忽被夜风吹响,沈钧钰望着妻子隐在阴影中的侧脸,忽然想起大婚那日。喜娘说新娘子腕间胎记是福相,他却在那抹红痕里瞧见刀光剑影。 “钧钰。“晏菡茱忽然转身,月光映亮她眼底水光,“若有一日我。“ “不会。“沈钧钰突然将她揽入怀中,玄色衣襟染上她鬓间茉莉香,“沈家后宅,永远不会有这些腌臜事。“ 更鼓声遥遥传来,晏菡茱望着窗外纷扬的雪。前世她跪在祠堂时,也曾见过这般大雪。那时她为着“贤良“名声,生生冻坏了膝盖。如今重活一世,方知“贤良“二字,原是插在女子心口的双刃剑。 …… 暮色漫过纪府飞檐时,晏芙蕖正倚在缠枝牡丹锦枕上。鎏金烛台爆了个灯花,惊得她腕间翡翠镯磕在青玉案几上:“芒种,扶我起来。“话音未落,眼角已滚下两行清泪。 “夫人仔细身子!“芒种捧着掐丝珐琅痰盂疾步上前,眼见主子捏着鲛绡帕子抽泣,帕角银线绣的芙蕖花纹早被揉得起了毛边——这帕子还是三日前为老夫人守灵时用的。 戌时三刻,大夫收起针灸包:“夫人这是郁结于心,需得静养月余。“他瞥见晏芙蕖袖中露出的半截《女诫》,书页间夹着的安胎药方墨迹犹新。 待屋内只剩主仆二人,芒种突然噗嗤笑出声:“老夫人这遭走得妙,咱们库房的银钥匙总算能保住了。“她拎起鎏金香炉添了把苏合香,青烟袅袅中,惊见晏芙蕖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浑说什么!“晏芙蕖突然将帕子掷向菱花镜,镜中映出她发间歪斜的白玉兰绢花,“将军自幼失怙,如今连母亲也。“她哽咽着抚上微隆的小腹,锦缎下的金丝软甲硌得掌心发疼——这是防着老夫人发疯伤胎的。 芒种拾起帕子掸了掸灰:“奴婢这就去请说书先生,定要把老夫人''贞烈殉节''的事迹编成十八折戏文。“她故意将“贞烈“二字咬得极重,袖中滑落半张当票——正是老夫人典当御赐玉如意换胭脂的凭证。 五更天,晏芙蕖独坐妆台前。鎏金妆奁最底层躺着张泛黄借据,永昌伯府三千两的朱砂印刺得眼疼。她忽然抓起螺子黛在窗纸上疾书,黛粉簌簌落进缠枝莲纹笔洗,染得清水泛起墨色涟漪。 “夫人!“芒种端着药碗进来,正撞见窗纸上“摄政王妃“四字。晏芙蕖倏然转身,发间点翠凤钗扫落妆奁,十二颗东珠滚了满地——这是老夫人去年强要的聘礼。 晨光熹微时,八人抬的楠木棺椁停在纪府正门。晏芙蕖扶着芒种的手腕下车,素白锦鞋刚触地,便“恰好“晕倒在鎏金香案前。围观百姓只见她鬓边绢花坠入纸灰,却不知那香案下早备着软垫。 “快扶夫人!“沈管事急声高呼,趁机将叠银票塞进棺椁夹层。那是晏芙蕖当掉陪嫁玉镯换的,只为在丧仪上多请九十九个和尚念经——经文明明是《地藏经》,和尚们念的却是《观音送子咒》。 停灵第七日,说书先生已在八大茶馆开讲《纪门烈妇传》。晏芙蕖倚在贵妃榻上听丫鬟禀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算盘——算珠碰撞声里,永昌伯府的三千两债银正化作漫天纸钱。 “夫人,将军回府了!“芒种提着裙摆奔进来,惊见晏芙蕖已将安胎药泼进盆栽。那株西域进贡的雪莲瞬间枯萎,恰似灵堂上褪色的“贞烈流芳“匾额。 暮色染透窗纸时,纪胤礼风尘仆仆跨进灵堂。晏芙蕖“恰好“从蒲团上起身,苍白着脸踉跄半步:“夫君。“她袖中暗袋的姜汁帕子适时落下,呛得将军红了眼眶。 夜深人静,晏芙蕖对着铜镜卸下素银耳珰。镜中映出纪胤礼沉睡的侧脸,他怀中还揣着老夫人临终前写的血书——自然是被章嬷嬷调换过的伪作。她轻轻抚过微隆的小腹,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妆奁底层,那里静静躺着方金印,刻着“摄政王府“的篆文。 …… 暮色漫过青州驿馆的雕花窗棂,晏芙蕖斜倚在缠枝牡丹锦枕上。鎏金烛台爆了个灯花,惊得她腕间翡翠镯磕在青玉算盘上——这是方才核账时从箱底翻出的,算珠间还夹着片青玉原石的碎屑。 “前世她究竟如何撑过来的。“她葱指抚过算盘上“永昌“二字刻痕,恍惚记起去岁晏菡茱省亲时,发间那支青玉簪通透如泉。北境风沙里滚过十年的人,竟比养在深闺时更显贵气。 更漏声里,芒种捧着鎏金暖手炉进来:“夫人,西跨院的石料样本送到了。“她掀开锦盒,月光透过窗纸映在青玉原石上,石纹间流转的翠色恰似晏菡茱眼底的锋芒。 晏芙蕖突然攥紧锦帕,帕角银线绣的芙蕖花皱成一团:“明日去信靖安侯府,就说。“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小腹,“就说发现批上好石料,邀二妹妹合开首饰铺子。“ 烛火摇曳间,她瞥见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前世晏菡茱便是用这般神情,在西北大营谈笑间筹措万金。那些辗转难眠的夜,原是为着这些银钱算计。 千里之外的北境城,纪胤礼正对着堪舆图出神。玄铁护腕磕在沙盘边缘,惊得插着小旗的玉门关微微颤动——这是方才推演时,想起母亲最爱把玩的翡翠镇纸。 “将军!“亲卫捧着密信闯入,甲胄上凝着霜花,“京中急报。“ 纪胤礼拆信的手顿了顿,火漆印上“贞烈“二字刺目如血。他忽然记起去岁除夕,母亲硬要典当御赐玉如意换红宝石头面,被他拦下时摔了满桌杯盏。 “殉节。“他逐字读罢管家手书,喉间涌起腥甜。案头烛台“当啷“倒地,蜡油泼在沙盘上的祁连山脉,恰似那日母亲砸在他额角的茶盏烫痕。 亲卫欲扶,被他挥开。玄色披风扫过军帐毡毯,惊起积年的尘土。纪胤礼踉跄着撞到兵器架,鎏金甲胄坠地声里,恍惚见母亲举着剪子要绞晏芙蕖的嫁衣:“这等艳俗料子,怎配进我纪家!“ 五更梆子敲响时,纪胤礼仍攥着信笺坐在箭垛上。北境的风卷着砂砾扑在脸上,倒像是幼时母亲用粗粝的掌心揉他冻红的脸:“礼儿要当大将军,给娘挣个诰命!“ “将军,要启程吗?“亲卫捧着马鞭候在阶下。 纪胤礼望向京城方向,天际泛起的鱼肚白里,仿佛看见母亲悬在梁下的绣鞋。鞋面上东珠坠子他曾亲手缝过三次——第一次因贪玩缝歪了,被母亲罚跪祠堂;第二次为着讨好晏芙蕖,特意嵌了青玉莲纹;第三次。 “备马。“他忽然将信笺撕得粉碎,纸屑随风散入晨曦,“回京守孝。“ 与此同时,晏芙蕖正执笔在洒金笺上勾画首饰图样。青玉镯的纹样特意仿了前朝古玉,这是她在潇湘阁暗桩处见过的样式。墨迹未干时,芒种急匆匆进来:“夫人,青州矿场来信,说发现。“ “嘘——“晏芙蕖突然搁笔,指尖轻点案头《地藏经》。经卷里夹着的,正是方才绘好的青玉矿脉图。她抚着微隆的小腹轻笑:“明日去请永昌伯府的玉匠,就说。“窗纸突然被风吹破个洞,后半句话散在初春的寒风里。 七日后,靖安侯府的鎏金马车停在纪府门前。晏菡茱扶着沈钧钰的手下车,石榴红斗篷扫过石阶积雪。她仰头望着“贞烈流芳“的匾额,唇角勾起讥诮:“姐姐这手笔,倒比前世更精进了。“ 正厅内,晏芙蕖“恰好“晕倒在纪胤礼怀中。她袖中暗袋的姜汁帕子坠落在地,惊得沈钧钰挑眉——这手法,与去岁他查办的户部贪案如出一辙。 夜色深沉时,晏芙蕖独坐妆台前。菱花镜映出她拆解发髻的动作,青玉簪在烛火中泛着冷光。妆奁最底层铺着张矿脉图,朱砂标注处正是前世晏菡茱发家的玉矿。她忽然轻笑出声,惊得窗外寒鸦扑棱着翅膀掠过头顶皎月。 北境的风卷着砂砾扑在军帐上,纪胤礼攥着玄铁护腕的手指节发白。案头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堪舆图上,玉门关的标记正压着母亲临终前写的“贞烈“二字。 “将军!“纪恩捧着丧报进来,甲胄上的霜花簌簌落下,“京中急递。“ 纪胤礼拆信的手顿了顿,火漆印上沾着片青玉碎屑——那是晏芙蕖上月寄来的矿石样本。信笺展开的刹那,帐外忽起狂风,将沙盘上的祁连山脉吹得面目全非。 “备马!“他霍然起身,鎏金甲胄撞翻案头茶盏。褐渍在羊皮地图上漫开,恰似那日母亲砸在他额角的药汤痕迹。 韦大将军帐中燃着龙涎香,青铜虎符在案几上泛着冷光。纪胤礼单膝触地时,铠甲下摆扫过青砖缝隙里凝结的冰晶:“末将恳请归京丁忧。“ “丁忧?“韦大将军指尖叩着《兵部邸报》,“你可知南唐大军已至阴山?“他忽然将邸报掷在纪胤礼跟前,朱砂批注的“纪“字刺目如血,“此时离去,便是临阵脱逃!“ 纪胤礼抬眸望向帐外飘雪,恍惚见母亲立在梅树下冲他招手。去岁生辰她硬要典当御赐玉如意,被他拦下时,梅枝上的积雪也是这样簌簌落在肩头。 “末将。“他喉结滚动,铠甲下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家慈殉节,实难。“ “罢了。“韦大将军突然摆手,惊得亲卫手中令旗一颤,“念你母亲贞烈,本将特准三个月丧假。“他抽出令箭掷在案上,箭羽上金粉簌簌而落,“但需立下军令状,若误了战事。“ “末将领命!“纪胤礼重重叩首,额角青筋暴起。起身时瞥见沙盘上插着的“纪“字小旗,旗角已褪成惨白——正是母亲最厌的素色。 回营路上,暮雪渐密。纪恩提着灯笼候在辕门前,见主子铠甲上凝着冰碴,忙解下狐裘:“将军,靖安侯府那边。“ “更衣!“纪胤礼扯下护腕掷在兵器架上,玄铁撞在青铜戈上迸出火星。更衣时瞥见镜中自己猩红的眼,恍惚又是那日母亲举着剪子要绞晏芙蕖的嫁衣:“这等艳俗料子,怎配进我纪家!“ 靖安侯府正厅燃着苏合香,沈文渊正在批阅兵部文书。纪胤礼踏着积雪进来时,鎏金暖炉迸出个火星,恰落在他未及更换的武靴上。 “节哀。“沈文渊搁下狼毫,目光扫过纪胤礼染霜的眉峰,“北境战事吃紧,本侯实难离营。“他忽然轻叩案头密匣,里头躺着份弹劾纪家克扣军饷的折子。 纪胤礼垂首盯着青砖缝隙,恍惚见母亲临终前写的血书在眼前飘荡。去岁除夕她强要典当玉如意时,指甲缝里也渗着这样的暗红:“胤礼要当大将军,给娘挣个诰命!“ “小侄明日便启程。“他抱拳时铠甲铮鸣,惊得梁上栖雀扑棱着翅膀撞向窗纸。一片羽毛飘落在沈文渊案头,恰盖住密匣上“兵部“的烫金小篆。 夜色深沉时,纪胤礼独坐帐中擦拭佩剑。剑身映出他眼底血丝,恍惚又是母亲悬梁那夜的血月。案头摆着晏芙蕖新寄的首饰图样,青玉簪的纹路竟与母亲最爱的翡翠镯一般无二。 “将军,该启程了。“纪恩捧着丧服进来,见主子握着首饰图样出神,轻声道,“夫人说。说在京城等您。“ 纪胤礼猛然将图样揉作一团,纸团坠地时展开,露出背面蝇头小楷写的“摄政王府“。帐外忽起狂风,将案头烛火吹得明明灭灭,恰似那日母亲举着金簪要划花晏芙蕖的脸:“这等狐媚子,也配当我纪家妇!“ (本章完) 第255章 添丁 北境的风沙还凝在纪胤礼的甲胄缝隙里,靖安侯府的青铜兽首门环已近在眼前。沈文渊指尖摩挲着案头虎符,鎏金纹路硌得掌心发疼:“梁国舅的人若寻衅。“他忽然将虎符重重一扣,“便当他们是秋后的蚂蚱。“ 纪胤礼单膝触地,玄铁护腕磕在青砖上铮然作响:“侯爷教诲,胤礼铭记。“他抬眼时瞥见屏风后晃动的石榴红裙角——那是晏菡茱上月来信提及的新样式,京中贵妇争相效仿。 五更梆子敲响时,纪胤礼策马出了北境城门。马鞍旁悬着的青玉矿样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这是晏芙蕖特意捎来的“生意经“。他忽然想起去岁母亲强要典当的翡翠镯,玉色竟与这矿样一般无二。 半月后,纪府朱漆大门前纸钱纷飞。晏芙蕖跪在灵棚中,素白孝衣下藏着件金丝软甲——这是防着纪胤礼突然发难。她故意将安胎药泼在袖口,褐渍在麻衣上晕开,恰似那日章嬷嬷额角的血。 “夫君。“她踉跄着扑向纪胤礼,发间白绢花顺势坠地。鎏金香案被撞得倾斜,供奉的翡翠如意“当啷“滚落——正是老夫人去年强要的寿礼。 纪胤礼扶住妻子时,嗅到她袖间若有似无的铁线蕨香。这是北境军中审讯俘虏用的迷香,他曾在韦大将军帐中见过。掌心触及她微隆的小腹,才惊觉嫁衣下藏着的秘密。 “是为夫不孝。“他忽然重重跪在灵前,铠甲撞翻鎏金烛台。蜡油泼在“贞烈流芳“的匾额上,烫得金漆卷起,露出底下斑驳的“克俭“二字——这是纪家老宅原有的匾额。 夜色渐深时,晏芙蕖“恰好“晕倒在厢房门口。纪胤礼抱着她穿过回廊,瞥见西厢房未及收起的青玉矿脉图。图上朱砂标注的矿点,竟与去岁母亲强占的田产位置重合。 “去请大夫!“他厉声呵斥丫鬟,指尖却悄悄探向妻子脉门。跳动的脉搏里,藏着丝缕异样的急促——与那日章嬷嬷被抬出房门时的脉象如出一辙。 更漏声里,纪胤礼独坐灵堂。案头摆着母亲临终前写的《女诫》,书页间夹着张当票——永昌伯府的三千两债银,墨迹已有些晕染。他忽然扯开孝衣,露出心口那道箭疤。去岁母亲为着红宝石头面闹绝食时,羽箭便是从这里贯穿。 “将军,药煎好了。“芒种捧着青瓷碗进来,碗底沉着片人参须。这是晏芙蕖特意嘱咐的,说是北境老参最补气血。 纪胤礼望着汤药中自己的倒影,恍惚见母亲举着剪子要绞嫁衣的模样。他忽然将药泼向窗外,惊起只夜枭。扑棱声里,东厢房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晏芙蕖正在“病中“摔药碗。 五更天,纪胤礼策马至永昌伯府。门房老仆揉着眼开门,惊见他铠甲未卸,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北境的砂砾。会客厅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晏菡茱的珊瑚珠串遗落在太师椅上,映着晨曦泛着血色的光。 “贤婿来得正好。“永昌伯将密信投入火盆,朱砂批注的“梁“字在火焰中扭曲,“芙蕖前日还说。“话未说完,西厢房突然传来晏菡茱的轻笑,惊得盆中灰烬打了个旋。 纪胤礼攥紧拳,甲片在掌心压出月牙痕。他忽然记起去岁押镖时,曾在戈壁见过种食尸鹰,专等旅人虚弱时俯冲啄食。此刻灵堂上高悬的“贞烈“匾,倒像是为那鹰隼立的指路牌。 回府时,晏芙蕖正“虚弱“地倚在廊柱旁。她葱指拂过微微隆起的小腹,腕间翡翠镯映着灵堂烛火,竟与母亲临终前戴的那只一般无二。纪胤礼忽然觉得北境的风沙迷了眼,否则怎会看见母亲悬在梁下的绣鞋,鞋尖东珠正正对着妻子腹间。 晏芙蕖听着纪胤礼的话,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地。章嬷嬷这步棋当真走对了,连带着纪胤礼先前的疑心也消弭无踪。昨儿个章嬷嬷回来禀报时,她着实惊出一身冷汗——这老嬷嬷竟能将老夫人“殉节“的场面做得滴水不漏,连她这个知情人瞧着都信了三分。 “倒是个能干的。“晏芙蕖抚着茶盏边沿,青瓷映得指尖发白。章嬷嬷一家老小的命都捏在她手里,这把刀,往后还有大用处。 灵堂的檀香熏得人发昏,晏芙蕖身子晃了晃,芒种忙搀住她胳膊:“将军,夫人连着守了三日灵,大夫说再这么熬下去,怕是。“小丫鬟声音打着颤,“怕是胎象不稳。“ “放肆!“晏芙蕖厉声打断,指甲掐进掌心,“侍奉婆母是天经地义,便是拼了这条命——“ 话未说完,纪胤礼已大步跨进灵堂。男人玄色孝服下摆沾着香灰,眉眼间尽是倦色:“娘子。“他伸手虚扶,“母亲若在世,定不愿见你这般。上回。“喉结滚动两下,“上回那个孩子,已是母亲心头大痛。“ 晏芙蕖垂眸掩去眼底暗芒,身子软软倚过去:“夫君说的是,妾身只是。“话尾化作一声哽咽,整个人往纪胤礼怀里栽。 “芒种!“纪胤礼揽住妻子单薄肩头,“送夫人回房歇着。“又低头温声道:“为夫已失了母亲,万不能再。“掌心覆上她小腹,“你好生将养,便是对母亲最大的孝。“ 待纪胤礼匆匆折返灵堂,晏芙蕖懒懒倚在软枕上,捧着燕窝粥小口啜饮。哪还有方才气若游丝的模样?只吩咐丫鬟:“将军若来,记得往我额角扑些香灰。“ 前院哀乐隐隐传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永昌伯府送来二十匹素缎,靖安侯府遣了得力的管事帮着操持。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拍着醒木,将纪老夫人“殉节“说得荡气回肠,连带着赞晏芙蕖“千里赎姑“的孝行。 七日后送殡,纸钱纷纷扬扬落了满街。纪胤礼跪在棺椁前重重叩首,起身时踉跄了下。当夜便发起高热,汤药灌了三碗才见汗。 “将军需忌荤腥一年。“大夫捋着山羊须叮嘱。晏芙蕖立在廊下,看小厨房熬着青菜粥——鸡汤吊的底,面上只飘着几片菜叶。转头吩咐:“牛乳炖蛋给将军送去,就说是寺里供的素斋。“ 待纪胤礼能下床走动,亲笔写了谢帖让纪管家送往各府。晏芙蕖在旁研墨,瞥见“殉节“二字时,嘴角掠过一丝笑。灵堂白幡犹在风中飘摇,她抚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心想这场戏,总算唱圆满了。 纪胤礼望着满院素缟,指节叩在黄花梨案几上哒哒作响。守孝的日子像浸了水的棉布,沉甸甸裹得人透不过气。 “娘子。“他忽然搁下茶盏,青瓷底磕出清脆一声,“我想去祖坟结庐守孝。“ 晏芙蕖正捻着银匙搅动燕窝盅,闻言指尖一顿。抬眼见丈夫眼底跳动的暗火,心下透亮——这是要借着守孝,把那“纯孝“二字烙进世人眼里。 “夫君至孝。“她放下瓷盅,帕子轻拭唇角,“这般苦心必能感动天地。只是。“眸光扫过他尚未痊愈的面色,“荒郊野岭的,身子可吃得消?“ 纪胤礼摆手:“白日里在草庐诵经,夜里宿在庄子上。既全了孝道,也不误读书。“说着握住她手腕,“倒是娘子怀着身子——“ “妾身省得。“晏芙蕖顺势倚进他怀里,发间茉莉香幽幽浮起,“只是夫君切记,既要做戏。“尾音化作耳畔呢喃,“便要做全套。“ 三日后,纪家祖坟前搭起青竹草庐。纪胤礼素衣麻履,跪在双亲碑前焚香。远处纪家老宅派来的仆妇瞧着,啧啧叹道:“到底是嫡支的爷,孝心天地可鉴。“ 消息传到靖安侯府时,晏菡茱正倚在临窗榻上绣小衣。银针在绷架上顿了顿,嗤笑漫上唇角:“一个扮孝子,一个装贤妇,倒真是天造地设。“ 她撂下绣绷,目光转向西厢房。白露临盆在即,廊下药炉咕嘟作响,袁嬷嬷端着安胎药匆匆而过。 自打住进侯府,白露像换了个人。原先怯生生的丫头,如今竟能端坐在南唐来的夫子跟前,一笔一画学番邦文字。烛芯爆响的深夜里,常能见西窗映着纤瘦身影,宣纸铺了满案。 “姑娘歇会儿吧。“袁嬷嬷第无数次劝道,“仔细伤了眼睛。“ 白露咬着笔杆摇头,墨汁在纸上洇开一团:“江蓠姐姐信上说,南唐女子都能读书考官。我若连话都说不利索。“话音未落,腹中忽然绞痛如绞。 当夜子时,一声婴啼划破侯府寂静。稳婆抱着襁褓喜气洋洋:“是个小公子!“ 晏菡茱立在月洞门外,看袁嬷嬷将早就备好的长命锁系上婴孩脖颈。白露汗湿的额发贴在枕上,唇角却抿出坚毅弧度——这是她为自己挣的第一份筹码。 东厢房忽传来瓷器碎裂声。大丫鬟匆匆来报:“二夫人动了胎气!“ 原来晏芙蕖听闻白露产子,失手打翻了安胎药。纪胤礼闻讯连夜从草庐赶回,见妻子面色苍白倚在床头,忙将人揽进怀里:“咱们的孩子定会平安。“ 晏芙蕖攥着他衣襟垂泪:“妾身只是。只是羡慕妹妹。“指尖悄悄抚上小腹,眼底掠过暗芒——这场戏,还远没到落幕的时候。 蝉鸣声裹着暑气漫进书房,晏菡茱正对着一摞账册勾画,忽见白露的贴身丫鬟跌跌撞撞闯进来:“世子夫人,白露姑娘要生了!“ 狼毫笔在宣纸上洇开墨点。晏菡茱霍然起身,石榴红裙裾扫过青砖地,腕间翡翠镯子撞得叮当响。穿过月洞门时,她险些被石阶绊了脚,霜降在后头追着喊:“仔细裙角!“ 产房外已聚了五六个婆子,袁嬷嬷正指挥小厮抬热水。见晏菡茱要往里头闯,老嬷嬷横臂一拦:“产房血气重,您怀着身子。“ 里头突然爆出白露的痛呼,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晏菡茱攥紧帕子,隔着雕花槅扇扬声道:“太医署的王嬷嬷在里头候着,最擅双胎接生,你且安心。“ “多谢。啊!“白露的应答被阵痛截断,木床吱呀作响。 霜降搬来藤编软垫铺在石凳上。晏菡茱却坐不住,绕着院中老槐树踱步。日头渐渐西斜,蝉声愈躁,产房里的动静时急时缓。直到暮色染红窗纸,一声嘹亮婴啼骤然划破天际。 “是个白胖小子!“稳婆的报喜声裹着血腥气飘出来。 袁嬷嬷抱着襁褓掀帘而出,婴孩红扑扑的小脸在素锦里若隐若现。晏菡茱凑近细看,见那眉眼果然与江蓠有三分相似,不由笑道:“倒是会挑模样长。“ 产房内,白露虚脱地倚在枕上,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见晏菡茱进来,挣扎着要起身:“怎敢劳动世子夫人。“ “快躺着。“晏菡茱按住她肩头,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佩,“这是大相国寺开过光的,给孩子压惊。“又转头吩咐:“让小厨房炖上人参鸡汤,血燕窝每日送两盏过来。“ 白露抚着婴孩胎发,忽然抬眼:“大名留给江蓠取,小名。可否请世子赐个?“ 晏菡茱微怔。窗外传来更鼓声,她望着烛火映在纱帐上的剪影,轻声道:“世子与江蓠总角相交,这个叔叔自然当得起。“说罢示意霜降递上红封,给稳婆的赏银足足封了二十两。 袁嬷嬷正在给婴孩系长命锁,闻言笑道:“小公子福泽深厚,一落地就有三位贵人疼着。“ 忽闻东厢房“哐当“一声脆响。小丫鬟慌慌张张来报:“二夫人听说这边添丁,失手砸了安胎药的碗!“ 晏菡茱嘴角掠过冷笑,面上却关切:“快请大夫去瞧瞧。“转头见白露面露忧色,宽慰道:“你且安心坐月子,其他琐事有我。“ 走出小院时,暮色已染透半边天。晏菡茱抚着微隆的小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白露低语:“袁嬷嬷,把《南唐志》拿来,我今日还未温书。“ 蝉鸣声透过碧纱窗钻进屋内,晏菡茱瞧着白露给婴孩绣虎头帽的娴熟模样,眼底浮起欣慰。银针在日光下划出细碎流光,与三月前那个捏着笔杆发抖的丫头判若两人。 “南唐大捷。“她将茶盏轻轻搁在缠枝莲纹案几上,“世子从兵部得了准信,江蓠已收编残部,不日便能掌南唐大权。“ 第256章 双喜临门 绣绷“咚“地砸在膝头,白露怔怔望着晃动的丝线,忽觉眼眶发烫。这三个月的悬心化作一声哽咽,又硬生生咽回去:“多谢。多谢世子夫人周全。“ 晏菡茱捻着帕子替她拭去泪珠,腕间翡翠镯碰出清响:“如今你该想着,等南唐使团来接,要带多少箱笼过去。“说着瞥向摇篮里酣睡的婴孩,“这小东西的乳娘,可得挑个通晓南唐话的。“ 穿过垂花门时,晏菡茱特意绕道正院。苏氏正倚在贵妃榻上剥莲子,八个月的身孕让行动有些笨拙。见儿媳进来,笑着指指描金小几:“刚冰镇过的荔枝,南边快马送来的。“ “母亲可不能再贪凉了。“晏菡茱挨着榻边坐下,将白露产子的消息细细说了。忽见苏氏眉心微蹙,忙扶住她后腰:“可是孩儿闹腾?“ “是个皮实的。“苏氏抚着滚圆的肚子苦笑,“昨儿踹得瓷枕都晃。“说着唤来贴身嬷嬷:“把库里那对赤金长命锁取来,给白露孩儿添福。“ 廊下铜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晏菡茱望着苏氏发间微微颤动的东珠步摇,轻声道:“白露是个知进退的,到了南唐。“ “女子为母则强。“苏氏截住话头,指尖在琉璃盏上划出淡淡水痕,“当年我生钧钰时难产,疼得咬破了三块帕子。可听着他哭,就觉得值了。“忽然握住儿媳的手,“倒是你,成亲整一年了。“ 晏菡茱唇角弯起狡黠弧度:“母亲这是嫌孙儿太多?“见苏氏瞪眼,忙讨饶:“太医说我们身子都好,缘分到了自然来。您当年不也是。“ 话音未落,苏氏猛地攥紧榻沿。羊脂玉镯磕在紫檀木上“当啷“一声,额角瞬间沁出冷汗:“快。快唤稳婆。“ 满屋顿时乱作一团。晏菡茱强自镇定,扶苏氏躺平的指尖却微微发抖:“霜降去请太医!春分把产房熏艾!夏至通知侯爷和世子!“ 疼痛间隙,苏氏忽笑出声:“当年生钧钰。侯爷在门外。打翻了。三盆热水。“话音被阵痛绞碎,锦被抓出深深褶皱。 暮色染红窗棂时,靖安侯的朝服下摆还沾着宫墙边的尘土。产房里突然爆出响亮的啼哭,与西厢房婴孩的哼唧声此起彼伏。 “恭喜侯爷,是个小公子!“ 晏菡茱倚着月洞门长舒口气,忽觉袖口被人轻扯。转头见白露抱着襁褓立在廊下,婴孩小脸在灯笼光里泛着暖色。 “夫人。“白露福了福身,“南唐来信了。“ …… 农司衙门内气氛融洽。沈钧钰正被几位同僚围着道谢。 自从他入农司以来,众人所做之事,陛下皆看在眼里,时常给予嘉奖。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从前他们纵有成绩,也因层层阻滞,难达天听,更遑论功劳与封赏了。 如今却大不相同。去年沈钧钰主导引种推广的高产玉米,成效斐然,几如祥瑞降世,惠及万民。而那“骟猪之法”的推行,更让寻常百姓的餐桌上多了些荤腥油水。 陛下对此亦有所闻,不仅嘉奖了农司上下,连带着那些传授技艺的老农也得了赏赐。一时间,整个农司都对沈钧钰这位年轻的世子充满了由衷的感激之情。 大司农坐在上首,看着眼前和谐的一幕,捋了捋稀疏的胡须,眼中满是欣慰。他转向沈钧钰,开口道:“沈世子,眼看着过了正月,便是‘龙抬头’,春耕在即。届时翻地、施肥等事便要忙碌起来,待到三月,便是下种的关键时节。你对此番春耕,可有何高见良策?”大司农语气温和,带着明显的倚重之意。 沈钧钰闻言,立刻起身,对着大司农恭敬一揖,态度谦逊:“大人言重了。每年春耕,农司上下安排周密,经验丰富,实非下官所能置喙。下官关注农事时日尚浅,不足一年,于春耕这等关系国本的大事上,所知甚少,实不敢妄加建议。” 他这番话发自肺腑。他对农事的了解,主要源于抄录农书典籍以及去年亲身参与玉米种植的有限经验。在春耕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万千黎民生计的国之大事面前,他深知自己仍是个“门外汉”,再如何也不敢贸然指手画脚。 大司农听着沈钧钰恳切的自陈,非但没有失望,眼中欣赏之色反而更浓。他轻轻颔首,心道:谁说沈世子孤傲清高?此子分明是难得的清醒谦逊! 他温言鼓励道:“沈世子莫要妄自菲薄。若有好的想法,无论大小,皆可与本官直言。只要是对百姓有益,对朝廷有利,本官定会认真考量,择善而从。” 沈钧钰再次躬身:“是,大人。下官若有发现,定当及时禀报。” 就在此时,一名衙役急匆匆地跑进来,声音带着急切:“沈世子!靖安侯府派人来报,说侯夫人……侯夫人要生了!” “什么?!”沈钧钰脸色骤变,方才的沉稳瞬间消失无踪。他猛地转向大司农,语速极快,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大人!家父奉旨在外公干,此刻不在京中!家慈此次生产,本就因年岁已高,颇为凶险……请大人允准下官即刻归家!” 大司农闻言,也是心头一凛。他当然知晓靖安侯此刻正肩负重任在北境处理因雪灾和南唐滋扰而起的复杂事务,陛下亲命其坐镇,一时半刻绝难脱身。 沈钧钰作为嫡长子,此刻便是靖安侯府的主心骨。母亲高龄产子,生死攸关,他岂能不在府中坐镇? “沈世子速去!速去!”大司农连忙起身,连声道,“侯夫人素来仁善,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母子平安!府中若有需要,随时派人来衙门知会一声!” “多谢大人吉言!”沈钧钰匆匆拱手,向堂内同僚们略一致意,随即转身,脚步如风般冲出议事厅。众人只见他官袍的长袖因疾行而猎猎飘飞,步履匆忙,全然失了平日的从容仪态,几乎是飞奔而去。 看着那难得失态却依旧难掩风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堂内众人不禁发出一阵低低的感慨。有人低声道:“沈世子这般情急,足见孝心赤诚。这人长得俊朗,便是急起来,也自有一番风采啊。” 另一人接口道:“可不是?从前或许有人说他清高孤傲,自成亲后,家里那位……咳,虽说是‘胭脂虎’,但也让世子行事愈发稳重妥帖了。” 大司农站在门口,望着沈钧钰远去的方向,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声赞道:“此子心性纯良,既有才干又知进退,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时,一位与沈钧钰共事颇为融洽、消息也较为灵通的官员凑近大司农,压低了声音道:“大人,靖安侯此次在北境城,接连立下大功,稳定边陲,抵御南唐,功勋卓着。待其凯旋回京,论功行赏,十有八九要接任病休已久的礼部尚书一职了。” 大司农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一拍额头:“哎呀!老夫竟将此事忘了!”他脸上顿时浮现出忧虑之色。农司因沈钧钰的加入和献策,才得以频频进入陛下视野,获得前所未有的重视。 若沈钧钰因其父升任六部堂官(礼部尚书)而按例需外放避嫌,那农司岂不是…… “有何办法能将沈世子留在京中?”大司农眉头紧锁,低声问计。 那官员摇摇头,声音更低:“大人,礼部尚书之位悬空已久,陛下迟迟未定人选,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为靖安侯凯旋预留的。礼部乃六部之一,尚书位高权重。沈世子本身已是简在帝心的年轻俊杰,年纪轻轻官居五品。如今南唐局势微妙,陛下必然更需倚重靖安侯这等能文能武、可统筹全局的重臣坐镇礼部,兼顾邦交。相较之下,沈世子虽重要,但此刻,靖安侯的分量显然更重。”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因此,靖安侯升迁势在必行。沈世子为避父子同朝为高官之嫌,外放几乎是定局。此事关乎朝廷规制,勉强不得。大人,依下官浅见,不如等沈世子外放之地确定后,您再以农司名义,建议他在当地多多关注农桑之事,详加记录,汇总成册。如此一来,既是他履职的一部分,亦可为我农司积累异地经验,充实农书典籍,也算是在其位,谋其政了。” 大司农听罢,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连连点头:“此言有理!此言甚善!”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官员,正色道,“你们也需警醒,无论沈世子在与不在,都需恪尽职守,认真做事!只要做出实绩,朝廷的封赏,本官必为你们力争!” “谨遵大人教诲!”众官员齐声应道。 …… 暮色裹着马蹄声砸在青石板上,沈钧钰攥紧缰绳的指节发白。凌蓟在后头追得气喘:“世子!朱雀街不得纵马——“ 话音未落,玄色披风已卷过街角。靖安侯府门前的石狮子映入眼帘时,沈钧钰翻身下马的动作带起一串火星,鎏金马镫在暮色里划出半弧。 “母亲如何?“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垂花门,袍角扫翻廊下的铜盆也顾不得。晏菡茱正立在产房外的石榴树下,见他鬓发散乱的模样,忙递上帕子:“稳婆说胎位正得很,方才还听见母亲骂父亲。“ 话未说完,屋里骤然爆出瓷器碎裂声。沈钧钰额角青筋跳了跳,抓着妻子的手不自觉收紧:“当真无碍?“ “苏嬷嬷盯着呢。“晏菡茱指尖轻轻划过他掌心,引他到廊下石凳,“白露晌午诞下麟儿,小脸圆润得很,倒真有几分江蓠的神韵。“说着将温茶推过去,“乳名还等着你取。“ 沈钧钰盯着茶汤里晃动的银杏叶,忽见水面映出自己紧蹙的眉峰。他仰头饮尽冷茶,喉结滚动两下:“叫岁安可好?岁岁平安。“ 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咚作响,混着产房里时高时低的痛呼。晏菡茱正要开口,忽听屋内传来稳婆惊喜的吆喝:“见头了!夫人再使把劲!“ “母亲。“沈钧钰霍然起身,腰间玉珏撞在阑干上碎成两半。晏菡茱攥住他发抖的手腕,忽觉掌心一湿——竟是丈夫的冷汗浸透了绡纱。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一声嘹亮婴啼刺破暮色。苏嬷嬷抱着素锦襁褓掀帘而出,烛光映得婴孩胎发泛着金棕:“六斤八两的小公子!“ 沈钧钰踉跄着扑到门边,透过纱帐见母亲面色惨白却含笑,悬了整日的心才重重落下。转身时瞥见晏菡茱正在吩咐管事:“西跨院再加三盏琉璃灯,着人快马去金光寺。“ “不必了。“老夫人拄着蟠龙杖跨进院门,佛香染得紫檀杖头隐隐生光,“菩萨跟前诵了整日经,香灰都装满三匣子。“说着将金丝楠木匣塞进孙媳手中:“给孩儿压惊。“ 正院顿时热闹起来。管事捧着账册请示:“白露姑娘院里赏两个月月例,夫人这边。“ “翻倍。“晏菡茱蘸墨批红,狼毫在洒金笺上游走如飞,“针线房赶制的新褥再加二十床,乳娘们的冬衣用库房新进的云锦。“ 忽闻东厢传来笑闹声。白露抱着裹银鼠皮襁褓的岁安倚在门边,见沈钧钰过来忙要行礼:“多谢世子赐名。“ “该谢你自己。“沈钧钰望着婴孩与挚友相似的眉眼,喉头忽哽,“江蓠。“话尾消融在夜风里,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 正房内,苏氏散着湿发靠在鸳鸯枕上,看侯爷捧着幼子手足无措的模样,笑出泪花:“当年生你时可没这般娇气。“ 廊下突然爆出欢呼。原来老夫人听说双喜临门,又着人抬来两箱银锞子。仆妇们穿梭如织,月例银子在漆盘里摞成小山。 厨娘刘嫂捧着沉甸甸的荷包,边揉面边跟烧火丫头嘀咕:“我在这府里二十年,头回见赏钱比年夜饭还厚实。“ “可不是!“浆洗房的王婆子数着银角子眉开眼笑,“赶明儿去大相国寺给夫人小公子点长明灯!“ 夜色渐深时,晏菡茱立在抄手游廊清点礼单。忽见沈钧钰拎着酒壶过来,玄色常服沾着夜露:“母亲睡了?“ “灌了三碗安神汤。“她接过酒壶嗅了嗅,嗔道:“太医署的桑落酒也敢偷。“ 沈钧钰笑着揽过妻子,指腹摩挲她眼下淡青。 西厢房突然传来婴孩的啼哭。两人相视一笑,檐下灯笼将依偎的身影拉得老长,渐渐融进靖安侯府的融融夜色里。 第257章 出嫁 沈钧钰踏着卯时的晨露进宫时,景仁帝正批着折子,闻言朱笔一顿:“哦?那孩子可壮实?“ “七斤八两,哭声震得产房梁灰都落了三层。“沈钧钰从袖中掏出张洒金红笺,“这是昨儿侯府连夜誊的八字。“ 景仁帝就着鎏金烛台细看,昨夜密报上“江蓠已收服南唐七部“的字迹还在眼前晃。他屈指敲了敲黄花梨案几:“白露这丫头倒是个有福的。“ “陛下圣明。“沈钧钰躬身时,瞥见龙案角落的羊皮舆图——南唐疆域被朱砂圈得严严实实。他想起父亲临行前那句“江蓠要的从来不是王位“,喉头忽然发紧。 日头爬上飞檐时,凤栖宫的冰鉴还浮着薄雾。皇后正倚在黄杨木榻上翻账册,见景仁帝来忙要起身,却被摁住手腕。 “朕想着,总得给南唐新君留些体面。“景仁帝摩挲着翡翠扳指,“那白露虽说是侯府义女。“ “臣妾倒是稀罕她性子柔顺。“皇后指尖抚过茶盏上并蒂莲纹,“前儿太子还念叨,说白露姐姐做的茯苓糕比御膳房强百倍。“ 景仁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冷笑:“紫嫣要是有她半分懂事。“话到一半又咽回去。窗外蝉鸣撕心裂肺,金丝笼里的画眉扑棱着撞向栏杆。 靖安侯府正乱作一团。老夫人颤巍巍要跪,被传旨太监虚扶住:“皇后娘娘特意嘱咐,侯夫人月子里不必折腾。“ 晏菡茱捧着明黄卷轴往西厢走,青石板上还留着泼水的痕迹。转过垂花门,却见女官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庭院——青砖缝里连片落叶都寻不见,廊下铜雀香炉吐着袅袅细烟。 “公主万福。“ 白露正倚着攒金丝软枕逗弄婴孩,闻言差点摔了拨浪鼓。小娃娃“哇“地哭出声,她手忙脚乱去捂孩子的嘴:“使不得!奴婢、奴婢。“ “你现在是靖安公主了。“晏菡茱将懿旨塞进她汗湿的掌心,“等南唐那边。“ “南唐?“白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襁褓上溅了星点血沫。女官眼皮一跳,瞥见枕边露出半截泛黄的药方——黄芪三钱,当归五钱,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 外头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管事嬷嬷喘着气掀帘:“世子夫人,南边来信了!“ 晏菡茱展开信笺时,窗棂漏进的光正好照在“江蓠拒登王位“五个字上。她下意识望向哭累了睡去的婴孩,那皱巴巴的小脸竟与记忆中某个雨夜重合——彼时江蓠浑身是血地抱着白露,说“我要带她回家“。 女官端起凉透的参茶,听见白露在梦呓:“阿蓠。别去。“瓷盏映出她苍白的脸,鬓角还粘着生产时的汗渍。 女官捧着明黄卷轴向前两步,白露慌忙要跪,却被左右宫女架住胳膊。懿旨展开时鎏金云纹刺痛眼睛,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混着檐下铜铃响。 “。特封为靖安公主,赐玉牒入宗庙。“ 蝉鸣突然刺耳起来。白露盯着“公主“二字,想起去年今日还在浣衣坊搓洗锦缎,指节冻得通红。袁嬷嬷在身后轻咳一声,她才惊觉该谢恩。 “谢、谢父皇母后。“舌头打了结,面颊火烧似的烫。窗棂漏进的光照在翡翠禁步上,那抹碧色晃得她发晕——原来这就是飞上枝头的感觉。 女官示意宫女退下,亲手将懿旨收进紫檀匣:“各府贺礼堆了三间库房,奴婢已按《周礼》造册。“她突然压低声音,“南唐使团下月抵京。“ 白露正抚着襁褓的手一颤。怀中小宝忽然咧嘴吐奶泡,圆鼻头皱成颗小核桃——活脱脱是江蓠在边关啃冷馍时的模样。袁嬷嬷接过孩子轻笑:“哥儿这眉眼,倒像驸马七岁时。“ 话没说完,外头传来箱笼碰撞声。白露探头望去,见礼部差役正往库房抬描金漆盒,红绸下隐约露出犀角雕的轮廓。袁嬷嬷突然捏她手腕:“南唐太后最恨奢靡。“ 暮色染红窗纸时,白露仍盯着铜镜发怔。镜中人身着茜素红宫装,鬓边累丝金凤衔着东珠,分明是话本里写的祸国妖妃。她慌乱扯下珠钗:“嬷嬷,我。“ “怕甚?“袁嬷嬷将凤钗重新簪好,“哥儿满月宴那日,南唐太后的眼线就混在贺客里。“她突然掰过白露的脸,“记住,从今往后您掉根头发丝,都是两国邦交的大事。“ 更鼓敲过三响,白露还在轻晃摇篮。小宝鼻翼翕动的样子,让她想起江蓠重伤昏迷时也是这般呼吸。指尖拂过孩子胎发,突然碰到个硬物——竟是襁褓里缝着半块残玉,裂纹处沁着黑褐色的血渍。 “这是驸马的护身符。“袁嬷嬷不知何时立在屏风旁,“当年他被南唐刺客追杀,靠这玉玦里的地图找到密道。“ 白露猛地攥紧残玉。月光透过茜纱窗,将玉上“蓠“字映得忽明忽暗。她突然明白那些贺礼为何突然增多——定是江蓠在南唐又打了胜仗。 五更天鸡叫时,女官捧着礼单进来:“永昌伯爵府送的和田玉枕,说是能安神。“她顿了顿,“奴婢查过,玉料产自南唐鹤鸣山。“ 白露盯着礼单上朱笔圈出的十七处标记,突然轻笑出声。这些打着贺喜名头送来的南唐物件,分明是替他们太后探路的石子。她抱起熟睡的小宝,将孩子脸蛋贴在残玉上:“嬷嬷,你说太后看到这个。“ 话没说完,外头突然喧哗起来。袁嬷嬷掀帘查看,竟是礼部送来十二扇紫檀屏风,上绘百子千孙图。抬屏风的侍卫靴底沾着新鲜红泥——那是京郊马场特有的朱砂土。 女官脸色骤变,白露却抚着屏风上婴戏图笑了。江蓠上月密信里提过,南唐太后最喜收集前朝紫檀家具。她转身吩咐袁嬷嬷:“把哥儿满月时抓周的银锁找出来,要刻着''长命百岁''的那把。“ 晨光洒满庭院时,白露已对镜梳好惊鸿髻。镜中人眸光流转,再不见浣衣女的怯懦。她将残玉系在银锁上,轻声哼起江蓠教过的南唐小调。檐下铁马叮咚,竟和上了遥远的战鼓声。 沈钧钰跨进侯府门槛时,朱笔悬在半空——正厅里堆着的南海珊瑚树足有半人高,金丝楠木匣子摞成小山。管家捧着礼单碎步跑来:“世子,这还只是三品以上官员送的。“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御书房,景仁帝抚着南唐舆图说的那句“棋子要摆在明面上“。檐角铜铃叮当,惊飞了啄食的麻雀。 晏芙蕖的翡翠盏摔在青砖上,碎成八瓣。丫鬟要收拾,被她一脚踹开:“滚!都滚出去!“她盯着掌心被瓷片划破的血痕,前世记忆如潮水翻涌——明明这时候江蓠该曝尸荒野,南唐早该陷入内乱! “夫人!“嬷嬷慌张进来,“纪大人说今晚要去。“ “去什么去!“晏芙蕖抓起妆奁砸向铜镜,“他那些私兵连马鞍都凑不齐!“镜中映出她扭曲的脸,恍惚又变成前世城破时被乱军拖拽的惨状。小腹突然绞痛,她蜷在贵妃榻上,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 靖安侯府西厢却是一片欢声。晏菡茱抱着襁褓逗弄:“瞧瞧这小拳头,将来定是挽弓射雕的好手。“怀中小儿忽然咧嘴,露出两颗米粒大的乳牙。 “像他祖父。“苏氏倚着缠枝莲引枕轻笑。阳光透过茜纱窗,在她鬓边白玉簪上流转——这是靖安侯临行前亲手雕的,刻着“平安“二字。 沈钧钰迈进屋时,正撞见晏菡茱用指尖轻点婴孩鼻尖。那截皓腕上的翡翠镯子,还是大婚时他亲手给戴上的。不知怎的想起南境密报里“江蓠拒受王印“的消息,喉头突然发紧。 惊蛰出嫁那日,侯府后巷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章翔宇骑着枣红马,胸前红绸花比朝霞还艳。喜轿帘子突然掀起一角,惊蛰攥着苹果的手直发抖——这是她头回看见章翔宇穿绯色官服。 “新娘子可不能露脸!“喜婆慌忙盖好轿帘。惊蛰盯着绣鞋尖上的珍珠,想起七岁那年被牙婆拽进侯府时,也是这般艳阳天。轿外突然传来晏菡茱的声音:“章大人,惊蛰最爱吃桂花糖蒸栗粉糕。“ 章翔宇在马上躬身:“下官记下了。“惊蛰突然攥住晏菡茱的裙角,眼泪砸在鸳鸯盖头上:“夫人。“ “要叫世子夫人。“晏菡茱笑着掰开她的手,往轿帘缝里塞进个荷包,“里头是西郊五十亩田的地契。“马蹄声渐远时,她望着漫天飞舞的合欢花,突然想起那年惊蛰跪在雪地里求她救弟弟的模样。 当夜沈钧钰在书房写密信,烛花爆了三次。狼毫笔尖悬在“江蓠欲立白露为后“八字上,迟迟落不下去。窗外飘来白露哄孩子的南唐小调,混着更鼓声,竟与记忆里某段行军歌谣重合。 晏芙蕖就是在这时疼醒的。月光将窗棂影子投在锦被上,像极了前世乱军破城时烧红的箭矢。她突然抓住守夜丫鬟:“去!把库房那对掐丝瓶当了!“ “可那是老夫人。“ “让你去就去!“晏芙蕖赤脚踩在冰凉地砖上,小腹坠痛越发剧烈。她盯着妆台上纪胤礼送的翡翠步摇,突然发狠摔向多宝架——前世这个时候,纪家私兵早该藏在西郊马场了! 而此刻的西郊马场,礼部差役正将最后一口樟木箱搬上马车。月光照见箱角暗纹,赫然是南唐王室图腾。守夜老仆搓着手嘟囔:“这屏风雕工,倒像前朝宫里的物件。“ …… 霜降捏肩的力道恰到好处,晏菡茱闭眼听着檐下铁马叮咚。小丫鬟突然“噗嗤“笑出声:“昨儿扫洒的春桃说,前院马夫都在赌奴婢们谁会先出嫁呢。“ “你倒不急。“晏菡茱拾起案上青玉镇纸把玩,日光透过冰裂纹窗格,在她指尖投下细碎光影,“白露是遇着江蓠这根浮木,惊蛰。“她忽然顿住,想起那日章翔宇跪在雪地里求娶时冻紫的嘴唇。 霜降手指顿了顿:“奴婢就盼着能配个厨房帮工,天天闻着炊烟味儿也踏实。“铜镜映出她圆脸上的梨涡,“不像碧玺姐姐,前日还问奴婢世子爱喝龙井还是碧螺春。“ “啪!“镇纸磕在黄花梨案几上。晏菡茱转头时,石榴红耳坠扫过霜降手背:“去把碧玺叫来,就说我要查上月的香烛账。“ 廊下画眉突然扑棱翅膀,惊得碧玺手中茶盏摔了个粉碎。她跪在青石砖上时,晏菡茱正用银剪子修整凤仙花:“听说你爹爹在庄子上摔了腿?“ “回、回夫人,已经接好了。“ “既如此,明日便家去伺候吧。“晏菡茱剪下一截枯枝,“侯府不缺端茶倒水的,缺的是孝女。“碧玺瘫软在地的模样,让路过的小丫鬟们缩着脖子快步走开。 北境的风裹着砂砾拍打窗纸,靖安侯就着牛油烛火看家书。羊皮纸里掉出片干枯的合欢花瓣——这是苏氏惯用的熏香。副将探头笑道:“侯爷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滚犊子!“靖安侯踹翻脚凳,却把家书贴身揣进铠甲里。案头舆图被风吹开,露出南唐王庭用朱砂画的圈。他忽然抓起墨笔,在“鹤鸣山“三字旁狂草“江蓠“二字,墨点溅得像血渍。 江蓠此刻正盯着毡帐外的篝火发呆。母亲将匕首插进烤全羊时,血珠溅到他手背:“心软的人活不过草原的冬天。“羊油滴进火堆爆出噼啪声,恍惚变成那夜叔叔头颅滚落时的闷响。 “主子!西边来信!“亲卫呈上盖着靖安侯火漆的信筒。江蓠展开信笺时,羊皮纸里滑出枚银锁——正是白露生产那日他派人快马送去的长命锁。锁芯夹着根胎发,细软得像初春的草芽。 晏菡茱在库房翻找贺礼时,忽然瞥见鎏金屏风暗纹。她指尖抚过凹凸处,竟是南唐文字写的“弑王者亡“。霜降举着烛台凑近:“这花纹好生古怪。“ “去请章参将来。“晏菡茱盯着屏风角落的狼头图腾,“就说侯爷有批军粮要清点。“烛火将她影子投在百子千孙图上,活像只振翅的鹰。 江蓠母妃掀帘进来时,正撞见他对着银锁发呆。老妇人鬓边银饰叮当:“西魏公主可比部落贵女金贵,你确定能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