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燕》 第1章 赐婚 那一天,房间里格外的暗,明明是晴天,却透不进光来。 窗棂上映着来回流窜的人影,还能听到经过时仓促的脚步声,其中还掺杂着有序碰撞的声音。 岚尘雪知道,那是刀鞘碰撞软甲的声音。 她抬眼看看周围,三个人蹲坐在一起。或沉默不语;或嘴唇微启怯怯念叨着只有自己知道是什么的话;又或者,在那里浑身不自主地颤抖。 他们一样不好受,一样在惧怕这间屋子突然被打开,然后被带出去。 她穿着一件月牙白水袖罗裙,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件。要是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不会穿上它。绣着的清水茗兰已沾染了灰,让它看起来很脏。 这屋子里的寒与外面的晴空万里极不相称,好像是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已经三日了,时间越长,越是寒冷。 她的贴身侍女叫芸芸,守在她的旁边,揽着她的臂膀,心惊胆战地说着话。她大概能听明白那断断续续地话,可是无能为力。 如今“太傅府小姐”的名号,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 家里从来不存在那些人要找寻的东西,即使翻个底朝天也不存在。 对此,她深信不疑。 岚尘雪攥紧手里唯一的画轴,是娘亲唯一的一张画像。画卷曾经被撕碎过,后来又被人一块块粘合起来,基本恢复原貌。 外面的脚步声靠近,她猜一定是又要拉人去逼问。人人恐慌,芸芸也是一样。 不过门打开后,被带走的人却是自己。 岚尘雪从芸芸身边起身,表现还算镇定。芸芸自是不舍,眼神里充满着担忧。她没有说话,走向那打开的门扉,久违的光刺痛她的眼。 她迈出屋子,背后的门再次关闭上,随着来人走着从小熟悉的路。春柳初芽,柔韧的枝条扬起,好像为她送行一般。衣袂翩翩,如流雪回风。 堂上一行人正坐着等候着,见有人影来往,纷纷向那方看去。待她走近,他们的目光仍是呆滞着,痴傻着望着她。 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惊讶,因为凡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人,都是这样的表情。 岚尘雪身上犹如披挂着一层光辉,总是吸引着别人的目光。有着不敢亵渎的清雅,有着不敢造次的傲骨。 可能是她的神色过于傲然冷漠,让在座的人都变得漠然无语。 “公公,请快些宣旨吧。” 岚尘雪语音清脆悦耳,跪地俯首。 拿着圣旨的年长太监娘声娘气地清了清嗓子。 “罪臣之女,岚尘雪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岚林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已于今日午时处斩。曾为帝先师,颇受教诲,帝怜悯,免其独女流放之罪,并赐婚于七王爷,即日移住碧水宫,择日成婚。钦此。” 岚尘雪怔然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那明黄色向她伸来,她却怎么也动不了。 父亲处斩的消息,如晴天霹雳,把她身体里的气力全部抽空。 朝廷有好好调查吗? 父亲一向鞠躬尽瘁,又怎会做出通敌卖国的事情? 朝廷的证据又是什么? 她无论怎样都无法接受。 “岚小姐,快快接旨啊。”那公公再次催促。“……难道是有什么不满,要抗旨?” 不满?有啊!凭什么定爹爹的罪! 她想大声地质问,可转念一想,若她此时忤逆,抗旨不遵,便是死罪。 她勉强双手接过圣旨,谢皇恩。 岚尘雪缓缓起身,刚站直身子,松软无力的脚一个不稳,便欲摔倒。就在此时,手臂下赫然支来一股力量,强而有力的手掌,一掌便拖住她虚弱的身子。待她站稳后,便收了回去。 她不禁侧脸看过去,只见一身利落的棕衣,高大的身材,皮肤有些黑。一字眉,目光炯亮,算不上俊朗的面庞,左手还持着一柄长剑。他的身上无形透着军人的凛然之气。 看到他,她脑海里便浮现一个想法:他,一定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七王爷。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延言。 延言是七王爷的贴身侍卫,似乎也算是有品级的官。 她向来对朝廷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想了解。 延言似乎很在意礼数以及尊卑之分,半跪下来,说:“属下奉命前来接王妃入宫。马车已在院外等候。” 延言这谦恭的样子,好似她真是个尊贵的王妃。实际上,在未行大礼前,她也只是徒有个名号而已,也就他此时是当真的。 成了王妃,岚尘雪丝毫也高兴不起来。忧戚的情愫堆压在心口,很是难受。 延言问:“有没有什么物件想拿?” “只有一件,是娘亲唯一的画像。再无其他,随时可以走。” 守兵拿来画卷,延言瞄了一眼,是一幅残缺破碎的画卷,背后有很明显的粘痕。 “王妃,请。” 岚尘雪随着延言走出大门,门口是一辆极简的棕色旧马车,车帘只是一块黑布,好像刚钉上去的,倒是衬了她戴罪的身份。 她颓然迈上马石,转而回望一眼门楣,喉中哽咽。 延言道:“王妃,请上车。” 岚尘雪收回目光,迈进车里。她不愿与熟悉的人做最后的告别。 微风和煦,城内飘香四溢。 她扬着车帘,在行驶的马车上向外看去,看到那街道行人异样的眼光。 流言四起,先前称赞爹爹的街里说起恶语,曾经清廉的声音已经断绝。 从岚家出来的车子似乎成了瘟疫,众人避而远之。 那变得扭曲的面孔如针扎在心口,那是只有她才会在意的痛楚。 岚府即日便会被查封,家奴流放。 她再无家可言,无家可归。 她放下那帘子,不愿再看见谁。 从岚府到皇宫只有两刻的车程,她却觉得特别的漫长,足够她回想十八年的光阴。 尘雪,听爹爹说是娘亲为她取的。 她的父亲是帝师,岚林岚太傅。因为娘亲去世的早,父亲又未再续弦,所以她是岚家的独女。 世外流传她才华出众,全因为有一次在一场切磋才艺的比试中,以一首词夺得世人瞩目。当时连先皇也赞赏一二,那时她才九岁。 不知是何原因,自从她以此出了名,便很少让她出门。连家里来了客人也很少让她出来接见。 她曾猜想,可能是爹爹太护她了。 时间久了,人们渐渐忘却,以至于外人都觉得岚家没有儿女。 但真若有人见到她时,总是大惊,然后以羡慕的口气对爹爹说,有她这样的女儿真好。而爹爹听后,便更是忧心,生怕她会被谁抢走一般。 她听芸芸说过,爹爹曾经狠狠地拒绝几个世家的提亲。一直将她留到了十八岁也没有往外嫁的意思。 她觉得这样也蛮好的。 同父亲一直生活下去,不嫁又有什么关系。而这次爹爹却将她推给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第2章 入宫 岚尘雪还记得前几日,她不舍得松开爹爹的手,眼眶湿润,注视着爹爹的背影渐渐消失。 那日之后,突然来了很多士兵占据了岚府,将府上的人都关押起来。偶尔会有人被押出去问话,她也被叫过去一次,看着那问话的官极不和善,不知是否在朝堂之上与爹爹有过结。总之,他们铁心要在府上找出罪证。 爹爹身为太傅,股肱之臣,是当今皇上及王爷们身为皇子时的老师。学富五车,一直对凌国鞠躬尽瘁。平日里亦是对朝中之事关心备至。 怎会这样,她实在想不通。 被关押的几日,一直未有爹爹的消息,今日知道,竟是永隔。 马车突然一下顿挫,岚尘雪恍惚着回神,心口紧痛的感觉证实着一切都不是梦。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延言扶她下了车。 只是朱红宫墙旁开的小门,以往也是运送杂物蔬菜。 进入了凌国皇宫,延言便一路将她护送到一处宫殿外。她抬头望向牌匾上金镀的大字——碧水宫。 这就是爹爹为她讨得的生活,免于流放之苦,赐婚于七王爷。也许对一个罪臣之女算是再好不过的了。 进入这道宫门,将进入另一个不同于外的地方。况且对于那个即将嫁于的人,也早有耳闻,或多或少有一些不好的传闻。 自从进入这偌大的皇宫,她就发现这里的每个宫楼建造的都精致美丽,富丽堂皇,布局格调严整,井然有序,景致非凡。 虽然整个皇宫无不大气威严,然而当她来到碧水宫的门口,规模之宏大,气势之磅礴。想必整个皇宫里除了皇上的宫殿,就属这里第二了。 七王爷与当今天子都是先皇嫡出,想必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才会有这样的宫殿吧。 如若不然,那么七王爷也会同那些庶出的王爷们一样,搬出皇宫在外建立府邸,哪还会存在这个独立的碧水宫。 岚尘雪犹豫片刻,最终是迈了进去。 碧水宫中很是冷清,等候在前方的是一个穿着绿衣的小婢子,正用脚搓着地上的小石子。见到来人,便立即站得挺直。 “王妃,且暂歇下。我家王爷现在不在宫内,想必晚上便会回来。到时,属下会派人来通知王妃的。玫儿,你要好生伺候王妃知道吗?”延言向着唤来的婢子说道。 那唤作玫儿的女婢长得伶俐乖巧,清透可人,无不招人喜欢。声音清脆的立马应下,随即上前候在她的身后。 玫儿让她想起芸芸。 她甚至都没有跟芸芸道别,而且她以后全是安稳,就是苦了岚府的其他人。 延言退去,剩下岚尘雪和玫儿。 岚尘雪环视一下周围,铮铮向荣的景致。诱人的花香掺杂在风中,拂过四围的青柏和花树,也拂过她漆黑的长发与月牙白的衣纱。 这里不失美丽,但她却没有欣赏的心情。 她第一次觉得在这样的景色下,衬托出的她有多么凄凉。以至害怕,害怕到不禁双肩在发抖,害怕到连气都喘不上来。 “王妃,您累了吧,看您的脸色不太好,让玫儿服侍您去屋内休息可好?” 岚尘雪本来是想回应玫儿的,可是下一刻她的眼前便是一道黑幕,感觉到整个身体倒了下去。在还潜存的意识里,她只能听见身旁慌乱的脚步声和喊声。 摇曳的烛光射入含泪的双眼,岚尘雪骤然从软榻上坐起身来,着实把在身旁的人吓了一跳。 “王妃,你可醒了,不然玫儿都无法向王爷交代了。”侍在旁的玫儿不禁抹把汗。 “王妃突然晕倒,吓得奴婢都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您无什么大碍,只是忧心过度,休息就会好了。王妃要是您有什么心事,不如就跟玫儿说。玫儿保证只当倾听者,这个耳朵进另个耳朵出,脑子里什么也记不下,嘴里也什么都不往外说。” 岚尘雪看向玫儿,玫儿年龄不大,却没想到已经这么适应皇宫里的生活,知道如何去伺候主子。 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这才是生活在皇宫里的人该有的本事吧。 “害你担心了。”岚尘雪抱歉似的笑了下,却也是勉强。 她看向外面,已是皓月当空,便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到亥时。王妃是不是饿了?奴婢叫人去准备晚膳。”说着玫儿便是一个转身要离开床旁,看着玫儿如此心急,她连忙拦下。 因为爹爹被问斩的事情,她哪还有胃口吃下东西。 “玫儿,不用去了。我不想吃。倒是,七王爷可回来了?” 她被领进了宫,进了未来夫婿的门,而此时却连正主都没有看到。 玫儿轻咬着嘴唇,双眼垂下来,随后摇头。看着玫儿的样子,她也猜到了结果。关于七王爷的品性,还是多少了解一二。 一是从爹爹口中听说的,二是在市井间广为流传的。 如今已是亥时,她想,他必定也是不会再来了。 “玫儿,我想洗漱一下,换身衣服。” “好的,玫儿这就去准备。” 她换下最喜欢的衣裙,玫儿很贴心,准备的换洗衣物也是素色。 这几日被关着,脸上身上都落了灰,总算是洗干净。铜镜前,玫儿在旁絮叨着,“王爷看到您这副容貌肯定会喜欢的。” 岚尘雪心中暗想,或许,这会让自己过得还好些吧。 事后,岚尘雪遣去玫儿,独自披上了一件外衣走出卧房,仰望那宫墙上空的皓月。 她相信爹爹没有做过对不住凌国的事情,爹爹是清白的。 爹爹为她求得一条路,皇帝赐婚,免于流放。这远远超出对罪臣之女的待遇,想必是史无前例。 虽然不知道跟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人一起生活会怎样,又能否与那位七王爷交心? 但是,有一点她敢肯定。有了七王妃的身份,对于为爹爹洗刷冤屈是有利的。 岚尘雪就是这样想的,对于这个王妃的位置,她在乎。 若能得一心人,她还想好好为人妻,为人母,好好的活着。 第3章 百里川 桌上的烛影摇动,有夜风吹进惑人的紫帐内。 这些天的焦虑使得岚尘雪的身心异常疲惫。她睡在床榻,合上的眸子硬困乏的睁不开,心里却始终不无法踏实入睡。 恍惚中,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她恍惚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脸上感受一股热力从眉梢滑至嘴角,从双唇上抚过,经过白皙的脖颈最后停滞在心口。 这感觉是什么呢? 是什么飞虫飞到了这个卧房里,爬到了身上? 还只是风波动了发丝? 又或者,这感觉是否真实存在? 随它去吧,何必把一切都弄得那么清楚。 “……虽倾城绝色,却丝毫也不像。为何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同她相似……好奇怪……” 她似醒非醒,听到一声轻笑,近得马上要贴到她的耳朵。 有谁在这! 岚尘雪倏地从睡意朦胧中清醒过来,用惊恐不定的双眼试图定焦。看见紫帐内摇曳的烛影,同时身旁那人影也起了身。 她将目光移去,仍是惊魂未定。那个人俯看着,摇曳的烛光下,他的身影看得渐渐真切。虽是第一眼,却也足以让人断定他的身份。 那一身金丝镶边的玄紫袍,绣着象征富贵的花纹。黑金色腰带缠身,加上黑衣作内衬,彰显出一股不凡的贵气。 漆黑柔顺的发大部分在枕后扎起,还有部分编扎着,松散的落在身前。额前的留发随着风轻微摇动,隐约露出他精致俊朗的脸庞。 他的一双剑眉整齐有型,深褐色的瞳孔里仿佛存着星光,高挺的鼻梁下透着红润的唇色。似笑非笑的嘴角,旖旎多情。怎样看,都让人觉得他绝非凡人,莫名的魄力似乎可以吸引所有人。 凌国的七王爷——百里川,不愧是生的俊美,连她看得都有些入神了。 这人,便是她即将嫁给的人。 岚尘雪回过神,急忙坐起身。她本想按照礼数要跪身行礼的,他却坐于床榻旁,使她也动不了身。 “王爷。” 虽然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但在家中听到他的名号也不少。在还是众皇子时,爹爹在家中提及的除了最多的现今皇上百里丞,就唯数七皇子百里川了。 她也听到过爹爹对于众皇子们的评价。可以做帝王的,若说百里丞是第一位,他百里川就是第二位。 爹爹曾感叹,他们这对亲兄弟都有很好的才能。 若不是兄弟情深,想必先皇辞世时,为了皇位,免不了惹起一场动乱,到时遭殃的是凌国的百姓。凌国能有这对兄弟真是好福分。 市井间也流传着他一些不好的传言,但传言终归是传言。爹爹寻得这门亲事,想必也是早做了打算。为独女挑得一好夫婿,是他这做父亲的责任,她也一直相信爹爹的选择。 百里川显然有一丝惊讶,而后嘴角上扬起旖旎的弧度,笑容如外星辰璀璨,声音轻柔,让岚尘雪想起山涧流淌的泉水。 “你识得本王?” 岚尘雪抿抿双唇,渐渐抬起那副桃花眼,“臣女只是听闻。能到碧水宫里,又身处此处不惊动他人的,除了王爷还能有谁。” 百里川眉头一挑,“不愧是岚太傅的女儿。告诉本王,你的名字?” 岚尘雪心中一紧,原来,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这赐婚,对百里川也是突然吧。 “……尘雪”。她垂目,如实回答。 顷刻间,岚尘雪只觉得从前方的身上袭来一股寒意,待她诧异地抬眼看过去时,前方却只有他的笑。 或许只是错觉吧。 百里川的笑容渐渐落下,目光里流露出一股忧伤。修长的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颌,目光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庞,最终定在她的双目。 四目相对,却让人感到有些羞涩。 “岚太傅,唉……真是可惜了,一国之才今日却被处刑。通敌卖国之事,想必老师一定不会做吧。” 岚尘雪心中为之一震,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想要外溢。 自从爹爹被判刑,爹爹的品行一直在遭人质疑。她的耳边听见的都是不好听的话,许久都没有人这样相信过爹爹了。 此时听到百里川这样说,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委屈。岚尘雪只觉得,她找到了,找到了驱散黑暗的日光。 是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芒。 百里川兀自盯着迷人的桃花眼,泪光在眼角处闪动。他下意识地伸手过来,手指沾去她眼角的泪花,转而放于自己唇间,一丝淡淡的味道从唇缝进入,亦咸亦甜。 “莫再伤心。有本王在,本王以后是你的依靠。” 百里川的嗓音绵柔细腻,恍若迷雾缭绕。 岚尘雪颔首。 眼角依旧垂挂着泪光,原本有倾城之貌的她缬眼流波,美得让人窒息。 她想或许是因此,百里川才会有了之后的那股冲动。 岚尘雪的脸颊被捧起,眉心处霍地落下一吻,轻轻地,如翠鸟落于苇草枝。顿时,她一怔,心里如小鹿乱撞,怔然看着那想要进一步离她的红唇越来越近的面庞。她下意识的一把将他推了开,自己也退了退身。 “本王在外有事耽搁了,才会这么晚回来看你。你难道是……怪本王?” 百里川一副诧异的神情,好似对她的拒绝不太理解。 岚尘雪连忙摇头,原本她就没有期盼着,他还会过来,又岂会责怪。 她垂着头,不敢直视他那双柔情蜜意的眸子,喃喃道:“我们……还未成亲呢。” 百里川嗤笑一声,再次将俊朗的脸庞凑过去,嘴角兀自扬着,注视着面前女人羞红的脸庞。 “虽然时间仓促,但三天后,三天后便是你我的婚期。到时你就是本王的女人,都是铁定的事情,你……还要拒绝本王吗?” 岚尘雪轻咬着唇,默然不语。蓦地,她只觉得身子被一股火热的力量束缚,锁住她的双唇,探求着她的吻。眼前那双半阖的眸子中含着陶醉,不时向她看来,深褐色的瞳孔里映着她的样子。 “本王会好好待你的……” 岚尘雪再听不到其他话,只感觉到自己狂乱的心跳,不明升起的体温。 在百里川的怀抱里,他的鼻息,他的温度,以及他握在她紧张微颤的手心,适宜的力度。 他给了她从未体验过的经历,有痛,也有微妙。 岚尘雪不禁想着,作为他的王妃,她该慢慢试着去接受他,同他一起好好的生活。爹爹挑的夫婿,不就是想要她幸福吗?况且能嫁于百里川,对爹爹的平反更是一条捷径。 她自己也变得好奇怪,心跳的好快。 她可以接受的。 窗外,皓月不知何时遮了一层纱,原本闪烁的星辰渐渐隐去,黑云随之即来。 第4章 判若两人 一声惊雷让还在熟睡的岚尘雪苏醒,睁开惺忪的睡眼转向身侧。百里川已经不在,连同昨夜里留下落红的纱衣也不知了去向。 一切都与她第一次进这卧房时一样,好似百里川昨晚并没有出现过。 不过,只有她知道,那不是她的梦。她身上留下的几处吻痕,是他来过并与之缠绵的证明。 岚尘雪坐起身子,头脑里依旧浮现昨夜里他的模样。 百里川以后是她的依靠,就像风停到岸,她原本仓惶的心里,现在也平静许多。 未关紧的窗,被窗外降下的雨打得哗哗作响,下了一夜的雨,整个屋子里充溢着泥土的味道。 门外,玫儿急匆匆地推门跑了进来,边将她从床上拉起,边说着:“王妃,动作快些。王爷不知何时回来的,现在要见你。奴婢赶紧为您梳洗打扮。” 原来他在外面。岚尘雪突然觉得踏实了。 岚尘雪在玫儿的服侍下,梳洗打扮。 铜镜前,她注视着自己的面庞,气色远比前些时日好了许多。 关于昨夜里百里川的突然到来,或许整个碧水宫里,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今日才算是正式的相见。她也该正式一些,必定百里川有心护她的名誉。现在他们还未正式成亲,她还是臣女,他还是王爷,尊卑之分还是有的。 玫儿为岚尘雪挑选一件宽袖的白纱裙,袖口处绣着双飞燕。 岚尘雪看看玫儿这小丫头,真心感谢她的用心。爹爹才辞世,现在还不能穿过于亮丽的颜色。可是一身素缟又怎能见百里川呢,玫儿的选择着实考虑周全。 玫儿在她鬓间插了一支银凤簪,墨发及腰,淡雅清丽。 女为悦己者容。 玫儿欢喜着,又围着岚尘雪的身旁转了一圈,确定完美无缺,然后拍手道:“等王爷见了王妃的模样,准会一见倾心的。” 岚尘雪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希望再见百里川时,心里的雀跃不要表现出的那么明显。 “我们走吧。”岚尘雪赶去前堂,不想让百里川等急了。 岚尘雪随同玫儿撑一把纸伞,淅沥的雨滴打在伞上,发出悦耳的响声。临近前堂,她不禁向前偷看一眼,看见堂前的玄紫衣,不由心中萌生一股温暖,脚下也不自主地快了一分。 进入前堂,岚尘雪垂头缓步上前,按着礼数,俯身行礼。 “臣女岚尘雪,参见王爷。” 岚尘雪的话音才落,顷刻间,身前一股莫名的寒意袭来。她心中凭空一跳,这感觉似曾相识。只是这次并没有一瞬间消失,而是逗留在身上。 她忍不住抬头向前看去,不远处,仍是那副俊逸的模样,只是百里川的目光寒冷如冰,表情似乎很是不满,甚至透着一丝丝恨意,与昨日判若两人。 她垂下头,心里从来没有这样不安,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没有规律。 身前,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双黑靴赫然停在她的面前。她虽只看到鞋子和摆角,可整身的压迫感已全部散发出来。 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会看到下一幕,岚尘雪也一样。 当百里川的手掌从她的脸庞上落下,所有的人都变得哑言。 世间好似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岚尘雪的耳畔嗡嗡作响,百里川的这一巴掌并不轻。她还能依稀听到百里川愤怒的喊声。 “既然来到本王的碧水宫,就该知道碧水宫的规矩!本王的耳边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雪’字!” 她的名字?岚尘雪心中不解,她的名字哪里触犯到他。 玫儿看到此情形,立即上前跪下请罪。 “王爷,都是玫儿的错,王妃并不知道‘雪’在碧水宫里是禁语。还望王爷恕罪,原谅王妃吧。” “是啊,王爷,不知者无罪。”延言也在旁为她求情。 百里川不禁背手大笑,带着无尽的嘲讽。“哈哈哈……王妃?掌嘴!” 听见百里川的厉言,玫儿颤微着狠狠扇下自己两记耳光。 岚尘雪的下巴旋即被百里川捏起,好让她将投来的鄙夷眼神看得更清。 “就你,还想成为本王的王妃?真是笑话。就算你绰约风姿,在女子里为翘楚,但在本王眼里,你还不及灵巧儿。” 现在眼前的人同昨日有着一样的俊朗面容,然而身上所散发的气息却截然不同。 “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本王?”百里川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 打在她脸上的巴掌还很痛,但她还是不相信,这个人就是真正的百里川。 明明昨日的他那样温柔,给人依靠,给人温暖,给了她无限的光明。 “你怀疑本王的真假?可笑至极,既然你不信,本王就证明给你看。” 百里川邪魅的一笑,附到她的身边耳语。“莫再伤心,有本王在,本王以后是你的依靠。哦,对了,本王好像还说过,会好好待你的。你说本王说的,对吗?” 岚尘雪不禁瞠目,眼角偌大的泪滴不由的往下掉。 那个将她带离低谷,重返人间的温柔话语,仿若一只只手,又生生将她推下,甚至推下地狱,让她尝尽切肤剔骨之痛。 那个给了她一线光亮,认为便是余生的光芒,再一次让她陷入了黑夜,是比黑夜更无望的永夜。 那个留给她温暖的人,转瞬又赐予她无尽的冰冷。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那一瞬,她的心仿佛碎了,碎到恍如烟尘,再恢复不了完整。 “原来……都是假的,对我是这样,那对……爹爹呢?” “那老头?本王恨不得他早死!当初要不是他,本王岂会如此。他通敌卖国被判死刑,本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再高兴不过了。只是他死了不算,还把他的女儿塞给我,区区一个罪臣之女还望成为本王的王妃,简直不知羞耻!” 她的心很痛,刺芒堪堪入身。不只因为自己付出的真心被欺骗,还为爹爹寒心。 枉费爹爹平日对他的一番教导,对他那样看重。可是这个七王爷呢,还不是一样不相信爹爹。 已经没有人会跟她一样相信爹爹了。原本她以为找到的依靠也变了模样。 爹爹若是看到自己为女儿挑的夫婿,现在是这个样子,想必也难以瞑目。 第5章 永夜 “爹爹不会通敌卖国!不会!” 岚尘雪直视着身前的这个人,不带一丝妥协与退让。她的目光高傲不屈,让看在眼里的百里川,脸色越来越是难看。 “你!好、好。看在昨日的份上,本王给你个机会。若是你改名不叫雪,留在这里当个俾子伺候本王,本王就相信你的话。” “不。即便所有人都不再相信爹爹,我也会相信。爹爹是不会做对不起凌国的事的!名字绝不改,尘雪是娘亲取的,我永远也不会改!”她目光笃定的看着,没有丝毫的余地。 从来未有人敢这样百里川,他是凌国的七王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此时被气得火冒三丈。 “你!来人,给本王拉出去打,直到打到她求饶为止!” 他留下一句狠话,悻悻甩袖转过身去,不想看到这个忤逆他女人的脸。 她猜,他是想听到声声惨叫,来浇灭他心头燃起的怒火。 外面的天空依旧阴霾不散,淅沥的细雨还在涔涔下着,打在身上还是有些凉。 她的发被雨淋得浸透,身上的衣服也湿透紧贴在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遭受这样的待遇。谁也没有想到曾经无忧无虑的她,会被爱过的人背叛,被欺骗,被抛弃。 她一直在父亲的庇佑下幸福的过着生活,有爹爹宠着,有爹爹爱着,而当爹爹离去,她的生活尽落魄至此,尚不及大字不识的普通悍妇来的幸福。 她想哭又想笑,心下恍然,悟彻所有的道理。 百里川并不单单只是想吓唬她。 岚尘雪被压至长凳上,也已经有人拿来板子,生生打下。 感受到皮开肉绽之痛,却不及人心里的痛,她咬紧牙关未喊出一声。 随着板子一次次落下,她的额头冒出一股股冷汗,嘴唇在淌血,身下在淌血。她看着血色伴着雨滴混入大地的泥土,留下一片绯红。 她这一遭,在场看着的人没有一个不揪着心。玫儿更是不敢看,单纯听见板子落下的声音就足以让她害怕到浑身打颤。 延言怕是见惯了血腥,面对此情景并不为其所动,目光注视着稳坐高堂的百里川,只是偶尔会移开一下锁定的目光到她的身上。 百里川一身紫衣好不高贵,无关痛痒地一边品着茶,一边注视着堂外淅沥下起的雨。 作为贴身侍卫的延言一身劲装的侍在侧。“王爷,昨夜您是何时回来的,为何都未通知属下?” 百里川懒散的放下手中的茶杯。 “在灵巧儿那里听曲听乏了,就回来了。灵巧儿听说本王被赐婚,跟本王生了闷气,岂还会留本王在那。” “那王爷,要不要属下备些首饰送到灵巧儿姑娘那里,还好要灵巧儿姑娘消消气?” “首饰什么的已经没有必要了。” 延言若有所思,缄口不言,只是余光扫过那雨中一眼。 岚尘雪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嘲笑自己。 原来昨夜的一切,不只是因为他恨岚家。 她只是百里川被小情人拒后,用来发泄的对象而已。 就算他不恨,她也是一样的待遇。 并未如料想那般听到岚尘雪的痛叫声,百里川实在忍不住,急速来到她的面前。 延言紧跟着拿起手边的纸伞上前,欲替百里川遮雨,却被他一手打开,将纸伞打出很远,让自己淋在雨里。 玄紫色的衣袍在风雨中摇曳,岚尘雪的意识渐近模糊。 百里川怒视着她惨白的双颊。 “本王再问你一次,你改不改?” 岚尘雪勉强睁开双眼,看着同被淋湿的百里川。 她岂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屈服!她不会再想要依靠他,想要他的怀抱跟温暖。 在这个男人这里,她已经尝够欺骗的滋味。 岚尘雪一扭头摆脱了他的手,被雨水打湿的长发遮住面颊。眼眶的泪水满溢出来,在雨中同雨滴混淆。 这是最后一次,不会再在人前哭,尤其是这个男人的面前。 她抬眼直视百里川,他的脸色差极了。 “不改!”她的话坚定决绝。 百里川已是极限,再次捏住她的下巴,手劲越来越紧,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盛。此时他恨不得捏住的是她的脖子。 百里川啐了一声,用力甩开她的头,力量足以将她整个人从长椅上带下,身体摔倒在泥泞的地上。 岚尘雪浑身用不上力气,洁净的白衣变得脏乱,漆黑的长发也沾了泥巴。 她曾为百里川准备的妆扮,如今成了最刺骨的讽刺。 “岚尘雪,你以为你是谁!本王已经忍耐够了!区区一个罪臣之女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百里川甚是生气,以至于他的身体都在颤抖,青筋暴动。 “延言!” “属下在。” “把她给我拖出去!本王看着就碍眼!” 百里川甩袖离去,向着宫外的方向。在淅淅沥沥地雨中,他没有打伞,越来越远。 百里川走后,延言与玫儿同时奔到岚尘雪身前。她的眼前越来越暗,怕是再维持不了意识。 延言将她的身子腾空抱起。他的心里不禁有种触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坚强打动了他,挨那么多板子不吭一声,有很多男人都办不到的吧。 岚尘雪看延言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可怜。或许也在可怜她,赐婚谁不成,为何是这个七王爷呢。 是啊,为何,偏偏是他…… “玫儿快些给王妃……哦,不,是岚姑娘看看伤,她受得伤不轻。” 岚尘雪不知被带到哪里,但一定不是昨晚的地方。她睁不开眼,尚存一些意识,感觉这里有些潮湿,还有一些久置生出的霉味。一定是下人房或者废弃的仓库之类的。 她的衣服被撕开,扯上伤口,还是一样的痛。玫儿面对惨不忍睹的画面,分外的小心。 经过这件事后,岚尘雪发现,除了那个无情的骗子,这宫里还有关心她的一两个人。 第6章 他心有所属 百里川回来时,身上沾染了不少酒气,不过他的表情还算好。 整个碧水宫内安静亦然。 屋内,被晚风吹动的烛光摇动,扬起的紫纱如同一条条舞女的拂袖。这场雨还未停歇,从昨夜一直下到现在。院子里低洼的地方积下一摊雨水,雨滴洒落不时的震荡着波纹。 今夜看不到皎月与星辰,百里川的心里又一次变得空荡起来。 只有在夜里,他才能有机会静下心来。他也只剩下这样的方法来安慰自己,抚慰一些伤痛。 可天公不作美,并不是每次他失落的时候都会有星月的陪伴。 百里川披上一件外袍,顺着迂回的连廊,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中,尽已是连廊的尽头。 一点烛光映入眼帘,随后还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 他记得这里在碧水宫算是很偏僻的角落,阴暗潮湿,连宫里的仆人都不愿意住,怎会有人? 百里川好奇的走上前去,从半开的窗户缝隙看向里面,一身绿影走动,细看那人岂不是玫儿。 玫儿将烛台放在离床榻很近的地方,好让微弱的烛光足够让她看清伤口。 床榻上,换得一身干净中衣的岚尘雪,脸色还尽惨白,气息依旧微弱。 原来是她。 百里川看清床榻上的脸庞,白皙若雪的肌肤上带着几处淤青,不禁心中一沉。 昨夜,他还将她搂进怀里,沉醉于温柔乡。今日她却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一片浑然,又如梦境一般,却比上次还要混沌。这一次没有爹爹的话音,岚尘雪听到一首曲子,好像是箫声。曲调优美,却隐约透着一丝哀伤。 她想追逐着那箫声而去,好像这箫声便是来带领她走出混沌的。她无意识地随之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道亮光,刺痛了双眼。她不禁闭上,再次睁开。 “王妃,哦,不,是岚姑娘。您醒了,您已经昏睡一天了,可担心死我了。” 她睁开双眼,还有一些浑噩。转眼看去,只见玫儿晃动的身影,周围安静的很,没有任何声音。 那带她苏醒的箫声不存在于现实,可是她的耳边却好似还萦绕着消失的尾音。 不知何时晕厥过去的,天色已经黑下来。岚尘雪有些惊讶,玫儿竟然在这里守了一个白日。 “您饿不饿,我熬了一碗粥,姑娘还是少吃些吧,不然身体可不会好。” 岚尘雪微微活动身子,只是动一下,便牵扯出一阵疼痛,忍不住皱起眉。 “玫儿,谢谢你了。我已经当不了王妃,你还这样照顾我。白天真是对不住,害你跟着受苦。” 她看着玫儿被扇的那几个耳光,此时脸上还有淤痕。 “姑娘,您别这样说。再怎么样,我们也是相处过一日的人。虽然时间不长,但是玫儿从心眼儿里喜欢您,能帮姑娘的自然会帮。只是……姑娘惹怒王爷,可不是小事情。王爷发起火来,可是很可怕的。” 岚尘雪能感受到玫儿的畏惧。 那个人就是这么可怕的人吧,她却没有早些看透彻。 “玫儿,你赶快回去吧,不然被他发现,又会责罚你了。” 她依稀记得,玫儿是负责照顾百里川起居的侍女。 “不打紧,其实……”玫儿想要说什么,却忽然戛然而止,轻咬着嘴唇,顿了顿,“……王爷从清早离开后就没有再回来。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玫儿摇头道。 “玫儿,帮我把窗户打开,总觉得屋子里太闷了,全打开透透气吧。” “姑娘您身上还有伤呢,这里偏僻本来就潮湿的很。现在还下着雨,晚风又凉,别冻坏身子。” 岚尘雪此时才环视一下四周,正如她所料,这里是连下人都不愿住的屋子。 “不打紧的。玫儿去开吧。” 玫儿似有顾虑,有些不愿,却还是依着岚尘雪的意思走到窗棂前,推开了半面。 “玫儿,玫儿……”她看着在窗前逗留的玫儿不禁喊着。 喊了几声,玫儿像是想着什么,迟疑一会儿才应声,接着推开另半面,返了回来。 “……嗯。” 延言走来打算来探望,临近却看见前方窗旁站着的身影。 那个背影不正是他家王爷吗,是何时来到这里? 延言刚想要上前问候,却被百里川转来的目光制止住了,随即便停了声。 因为玫儿推开了半面窗,原本站在窗前的百里川,倏地躲到窗户旁。等回过味儿来,却不晓得他自己有何缘由要躲的。 这个碧水宫殿都是他的,他出现在什么地方谁都管不着。 百里川倚靠着屋墙,听着里面的动静。 玫儿扶着岚尘雪侧依着身,端过米粥一勺勺的喂给她吃。 “岚姑娘,您怪王爷吗?其实王爷会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 玫儿突然又提起了他。 原因?岚尘雪倒是很想听听这样对待人的原因。 “王爷变成这样,都是因为王爷太过痴心了。对于那位,王爷可是一直都放不下。” “那位是指……”岚尘雪不想再吃了,等待着玫儿的回答。 玫儿放低声音,凑到岚尘雪的跟前,小声地说道:“是馨雪皇后。” 岚尘雪为之一惊。没有想到百里川心里眷恋着的人,竟然是亲哥哥的妻子,他的皇嫂宁馨雪,是这凌国的国母。 关于宁馨雪,岚尘雪有听说过,也有见过。 见过的那一次,便是宁馨雪当上皇后,与皇帝大婚的时候。不过也仅限于婚队从家门前经过,远远望到的那么一回。 都说宁馨雪贤良淑德,也是天姿国色,父亲是当朝宰相。 皇帝百里丞对其更是宠爱有加。相传,百里丞为了她,未再娶任何妃嫔,偌大的后宫都只有她宁馨雪一人。她宁馨雪最幸福,能让一国之君专宠,能与心爱之人恩爱白头。这样的女子真的是众人羡慕的对象。 只是岚尘雪没有想到,那个梨涡浅笑的宁皇后,也虏获了百里川的心。 “我家王爷也怪可怜的。他与皇上皇后从小玩到大,王爷自小就对馨雪皇后抱着喜爱之意,可是天意弄人,最终馨雪皇后选择的是皇上。姑娘有所不知,王爷是很专情的人,他的心里到现在都惦记着馨雪皇后,可是皇上是王爷的亲哥哥,王爷只有忍让。” 百里川会忍让?岚尘雪心中不禁讥笑了一声。 她自从经历白天的事情后,再不会相信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品性。 也就是因为是皇室至亲,若是换作别人,他自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抢夺过来吧,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 “当皇帝大婚,昭告天下宁馨雪成为皇后的时候,姑娘可是没见,王爷伤心到何程度,后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在碧水宫里‘雪’字也便成了禁语。王爷只要是听见这个字眼就会大发雷霆,宫里的人都知道缘由,所以也没人敢再提及了。” 听到这里,岚尘雪猛然想起,那夜百里川在耳畔说的话。 说她不像那个人,同那个人没有一处相似,让他大失所望。 那时她混沌不知所云,被百里川的虚情假意蒙蔽,现在回味起来才弄明白。原来他的意思是不同于宁馨雪。 自己有一些与宁馨雪相似,就会是不同的待遇了吧。 可是她岂会当别人的影子,永远做不到真实的自己。 第7章 偷梁换柱 “姑娘现在知道王爷的事情了,是不是能稍微体谅王爷?姑娘何必执拗,可以先服软,再慢慢与王爷培养感情。姑娘论什么也不比那皇后娘娘差。等时间一长,王爷变了心意,姑娘自然也好了。” 玫儿就像是在替百里川说好话,可是岚尘雪再不会上当。 窗外的风雨一直不见小,潮湿昏暗的房屋里,她注视着窗外摇晃不定的枝叶,听着雨打瓦片的声响。 停顿了好一阵子,她想了好多好多。关于百里川,关于自己,关于被冤枉的爹爹,关于整个凌国。 屋内太过压抑,玫儿忍不住想在这个安逸的屋子内出出声。 “岚姑娘,岚姑娘?” 岚尘雪突然发笑,顿时吓了玫儿一跳。 “可笑,可笑至极。没想到现在的凌国是这个样子。爹爹一生精忠报国,最后落得判个通敌卖国的罪名。他声名远赫的七王爷,嚣张跋扈,风流成性,无视伦常!如此恶劣的品行,却被盖上专情的印章。因为专情他就可以这样对我吗?因为专情他就可以这样玩弄人的感情吗?只不过是借口!让我在他面前屈服,苟且偷生,做梦!” 岚尘雪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声声刺耳,异常的痛快。如此激动的话语使得玫儿在旁都不敢做声。 窗外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打在墙上。 “延言,按本王说的,现在就去办,立刻、马上!!” “是。” 寻音上前查看的玫儿,将头探出窗子,急忙关紧窗户。 “岚姑娘,是王爷。刚才姑娘的话肯定被王爷听到了,这下可要出事了。” 玫儿像只惊慌的小鸟,在屋子里来回的转悠不知所措。 岚尘雪不动声色,觉得这样更好,就是要让百里川知道。 以为那个专情的理由就可以被原谅吗?她宁死也不会再原谅那个打碎她心的男人。 百里川怒了,他会怎样处置她?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这个男人带来的风雨。 就在不久后,果然,一伙人霍地的闯进屋内,二话不说,将岚尘雪从床榻上拉下来。因为身上的伤,她自己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玫儿焦急的上前欲阻拦,却被一把推倒在地上。 岚尘雪被堵住嘴,装进一个大大的麻袋,不知是不是掺杂了迷药。她只觉的自己的身体无力,眼前一模糊,耳边也渐渐听不到玫儿的喊叫声了。 百里川会怎样对她,是抛到河里还是荒野里? 不管是在哪里,为了爹爹,她都要活下去。 轰隆一声雷鸣,岚尘雪渐渐睁开模糊的双眼,眼前透着烛火的光亮。 因为持续的雨天,空气中满是土腥味,还夹杂一些香气,有些浓郁,她不禁咳嗽一声。 她这是身处何地?一袭粉帐,薄锦绣被,显然比刚才的环境好多了。 粉帐内,还能隐约听到对话声,岚尘雪集中精力听着。 “怎么,觉得这生意亏了?” “怎么会呢。王爷您看中我们巧儿,是我们醉香轩的福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这丫头毕竟生在皇城里,又是被皇上赐婚的。王爷您这一高兴就给换了,红婆我是不觉得亏。这倾城国色也是棵好的摇钱树,只是怕……只是怕这有人认出来,我不好办啊。” “就连本王都不知道那老头有这么个女儿,见过她的人定没有几个。连本王都是冒着欺君的罪名,红婆反倒比本王还要害怕啊。放心好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本王出面帮你解决,这样如何?” “好好。有王爷您一句话,红婆我也就放心了。自然不会向外多嘴。就说巧儿病了,我遣回家去了就是。王爷您就放心当您的新郎官吧。” 岚尘雪在帐子里将这一桩生意听的真切,指定是那个百里川的声音,又是提到那个巧儿。 她不清楚自己是身处何处,就待她费力支起身子时,一个身影靠近帐子,猛地撩起帘子,同时投来一股凶恶的目光。 百里川的嘴角洋溢着一股邪笑,仿佛是有什么事情令他很开心。 那一身玄紫衣在粉饰的屋内透着贵气。遗留的刘海儿下朗若明星的双瞳注视着,重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本王给你找了一处好地方,希望你会喜欢。在这里好好过你的余生,想要替你爹平反,已经不可能了!” 岚尘雪怒视着百里川,他可以羞辱,可以打骂。唯独她无法容忍曾经爹爹那样看好的人,来诋毁爹爹的一生。 她刚欲开口,百里川似乎猜到她的心思,目光森然,抢白道:“你不要妄想走漏风声,将这件事捅出去。若是要本王知道,本王就割了你及这里所有人的舌头!” “百里川,你会遭报应的!” 百里川不屑一顾,撇下她,悻悻转身走向屋门,对着一旁一身艳丽红衣谄笑着的女人说道:“以后可要费心了。” “王爷放心好了,进了我醉香轩的,我有的是方法让她听话。梳拢是迟早的事情。” 梳拢! 岚尘雪心中一紧,骤然明白,原来她现在身处的是醉香轩,是皇城花街的一家。 这个百里川竟将她卖到青楼来。若是让皇帝知道,可是欺君的大罪。 明日便是婚期,她还曾想百里川会如何拒绝赐婚,没想到早就做好偷梁换柱的打算。 谁会替代她成为百里川的王妃,巧儿吗?在百里川的口中已经听到过好几次这个名字了。 他百里川不是总说专情吗,竟也会娶妻。而且,还是一位青楼女子。 “延言,你且先留在这里。待本王的婚礼顺利办完前,好好在这里看着她。别让她跑出来闹事,坏了本王的事情。”话落,百里川甩袖留下最后一抹邪笑,紫衣背影便消失在门扉。 延言听命,恭送百里川离开。 届时,充溢着浓郁香气的屋子里,只剩下岚尘雪和红婆。 外面的天气,已是白日却还阴霾密布,时不时还有惊雷落下。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好几天了,想必一些地方会遭殃,此时的爹爹总是皱着眉,直到天空放晴,他的眉头也才会舒展开来。 昏迷了一夜,睁开眼却听见百里川同青楼老鸨的谈话。她早料到百里川不会善罢甘休,会好好折磨她,没想到竟将她带到了这里。 第8章 庭芳 岚尘雪看向妆扮艳丽的红婆,三十多岁的模样,风韵犹存。久在风尘里,想必已是老奸巨猾,像她这样很少经世事的人,若是想要跟这样的人争执,结果不容乐观。 红婆摆着手帕,缓步走到床旁,精锐的目光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 “你瞧瞧,你瞧瞧,多俊的脸蛋儿,哎,只是可惜了。我挺替你伤心的,多好的姑娘就这么一下子,从天上掉到地上,落到这杂乱的地方。倒是便宜了巧儿那丫头,麻雀变凤凰,一朝飞到枝头,成了七王妃。倒不知那丫头几辈子修得这样的福分。” 红婆经验老道,眼尖心细,上前撇开岚尘雪的衣领,描见白颈及肩头上几处淤青,心里算是明白那些吻痕的来处。 岚尘雪急忙紧紧抓住衣口,心里一下揪痛。 “姑娘想必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吧?” 红婆走至圆桌旁坐下,司空见惯般的倒了一杯茶,喝起来。 被这样问道,岚尘雪咬紧牙关,默不作声。 此事对于她来说是无比的痛,是一道道不会愈合的伤口。一直滴着血,一直提醒着她,那个男人带给她的伤痛。 岚尘雪一直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红婆开口道:“哎,男人嘛。我见这样的事情多了,被丢来青楼卖掉的多了去了。喜新厌旧是通病,到不知你是怎么把那个七王爷给惹了,算是惹到了大麻烦,不然也不会到我这醉香轩来。你也该知道这青楼是做什么生意的,红婆我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给你一些时间好好想想。若是你自己想通了,也省得我劳神伤身。若是你不同意啊,就别怪我用法子了。” 岚尘雪的身上挨杖责的伤还未好,身子动不得,脸色也很难看。 “我想静一静。”她无力说道。 “好。留你一日,我等你的回复。我让人给你送些吃的,你先养伤。” 门扉被带上,屋里才是真正的安静。 她趴倒在床榻上,想着这一只手便数得清的日子里,发生的天翻地覆,泪水再一次溢了出来。 她好想岚府,想芸芸。 不久,有人推门走进来,手中端着些糕点。岚尘雪看去。 这女子很美,可以说是风情万种,千娇百媚。一身不算华丽的红衣,头插银钗,皮肤白皙,容貌娇美,体态丰润,步调如履春风。 岚尘雪起身注视着她,看她的年龄应该相仿,或许年长几岁。她将托盘随便一放,说完便双手叉腰的站在那里,显然对有些事不满,也不带好感。 “……还不想吃。”岚尘雪甚是低落。 “若是你想饿死,我可不奉陪了。”那红衣女子冷冷地说道,转身便要走。 “还未给爹爹昭雪,我没有想过要寻死,我会想办法活着。” 听到岚尘雪的话,原本将要踏出房门的人顿然驻足,转回身来。 “在这个醉香轩里,你想怎样活下去?”女子来到岚尘雪的身前感兴趣的问道。 “没有想过,走一步,算一步。” “没有想过?呵呵,真是可笑,真不愧是从小当小姐惯了,不知道外面的险恶。你今年多大?”女子随即坐到了床边。 “十八。姑娘呢?” “我叫庭芳,已经双十了。在这个醉香轩里整整待了十年。”庭芳的双眼里露出一股惆怅,好似在回忆这十年的光景。 “十年了!你比我年长,我该叫你一声姐姐。”岚尘雪不禁有些惊讶,随后又淡定下来。 庭芳双臂交叉于胸前,觉得天真的岚尘雪着实可笑。“别瞎套近乎。在醉香轩里没有什么姐妹之情,有的不过是些争斗。你还是小心些好。” 不知她可不可以信任,岚尘雪竟觉得被这样忠告还是第一次。 屋子里变得安静下来,庭芳并未离开,她注视着颓然的人诧异地问:“你说你要为爹爹平反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刚才看到七王爷从你这里走出去了。” 岚尘雪心中一沉,酸楚又一番涌入。她在心里寻思一阵,想到百里川的威胁,可那股想要诉说来慰藉心灵的冲动,让她做了决定。 她将爹爹被判罪的事情说出来,还有赐婚的事情,甚至包括她与百里川之间的事情,都告诉了眼前的这个陌生女子。 庭芳娇媚动人的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你竟然是那个岚尘雪!真是不可思议。” 七王爷百里川被赐婚,轩里可是轰动一时。对那个突然成为七王妃的人更是好奇。谁也不会想到,将要嫁给七王爷的人竟然会待在这里。 庭芳暗忖,豁然道:“那个男人的偷梁换柱倒是一绝。我说呢,灵巧儿怎会平白无故的生病,被赶走了呢。原来是飞上了枝头。”庭芳顿了顿,柳眉倒竖,接着说:“不过麻雀就是麻雀,在枝头也成不了凤凰。” 岚尘雪道:“你知道那个灵巧儿姑娘?” 似乎因为灵巧儿的出现,陌生的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瞬间拉近了一大截。 庭芳消了些强横的态度,在床前坐下,面向岚尘雪。“当然,我了解的很。那个灵巧儿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眼被七王爷看中。她便从一个无名小辈成了花魁,把我从花魁的位置上替换了下来。明明姿色一般,才艺也不太好。当上花魁之后就仗势欺压于我。” 听到庭芳这样说道,岚尘雪方才明白,原来庭芳也曾是醉香轩的花魁,也终于明白为何看似如花的庭芳会成为一个跑堂的。 “许是因为她……有一些像一个人吧。”岚尘雪垂目轻声说道。 “什么?”庭芳不明的问。 “……没什么。”岚尘雪摇头。 庭芳浅叹一声,“话说到这了,你我真是相反。你一心为爹爹平反,而我却一心想要向父亲报仇。自小被爹爹卖到这里来,我就一直想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后悔卖掉我。说实话,这青楼里是不好却也是好。青楼里人多嘴杂,从四方听来的消息要比外面多,并且要是攀上哪位位高权重的人物,做起事情来也会方便一些。” 岚尘雪眼中一亮,一时激动起来,好似抓到另一棵救命的稻草。“就是说,在这里能帮助我证明爹爹的清白?” “莫急。要想攀上高枝,要当上花魁才行。否则在醉香轩你就休想见到那些达官贵人。可是花魁只有一人,这里所有的姑娘都想要那个位置。所以在未确定新的花魁之前,我们彼此都是敌人。” “敌人什么的,这话……”岚尘雪呢喃着。 第9章 刺青 庭芳坐起身,轻笑着,“看看,这就是你的弱点。对刚没认识的人就如此掏心。交浅言深,知道了你的全部,你觉得我是那么好应付的吗?都分不清谁是友谁是敌,难怪你会被那个男人骗。” 庭芳的话如外面阴霾突降的惊雷,打在她的身上。她又一次被人欺骗,总是那么相信其他人,害苦自己。 “不久,就是花魁决定的日子,到时候你指定不会是我的对手。岚尘雪,不管你愿不愿意待在青楼,你为父平反已是无望,我看你还是趁早放弃的好。” 岚尘雪没有理会庭芳,悄然攥紧了手。 庭芳看她不做什么反应,转而走出房门。 从没有过的如此强烈的孤独感,逼迫着她不断的向后退,她蜷缩起身子,躲避在床角。 粉色的床帏被窗外的风刮下,围成仅有的空间。她的泪珠在凝聚,如新撅出的泉眼,止不住内心的压力一直的向外冒。 她哭了,放声的哭了,压制不住的哭喊声,在房间里回荡,发泄着所有的不快,所有的伤痛。 门外,一个身影听着里面阵阵的哭声终于是停歇下来,也轻轻叹了一声。看外面的天色阴沉着,将至戌时,该是醉香轩里最忙活的时候了。 庭芳刚刚想要走开,却遇见一来人,一身劲装,英气勃发,庭芳一时看得出了神。那人同她对视了一眼,随后从旁绕过,推开了岚尘雪房间的门。 庭芳回过神来,想要转头再看一眼,身后却只留下紧闭的门。 她又见到这个人了,曾经只是跟在七王爷的身后。自从岚尘雪来了,便未离开过。 屋子里未点灯,延言在昏暗的地方寻得蜡烛燃起了火。当微弱的烛光照亮屋子,屋子外没人,帐子却是遮着的。 延言生怕岚尘雪趁此机会逃走,又不敢轻举妄动,唐突人家。只得手持着烛火,慢慢向帐前靠近,装腔作势地轻咳一声。 “谁?”粉帐内传来一丝沙哑的嗓音。 听见回声的延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是……”他该怎么回答呢,延言一时哽语。 现在她不是王妃,称属下不合适,但又不是很熟悉,直接用名也不合适。 “是……是我。” 算是简单应付过去了,就不知道帐中的人能不能听出他的声音了。 过了许久,岚尘雪才有了动静,“是你啊,延大人。” “不敢当。王爷吩咐我留在这里,若是岚姑娘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说。若是想要……想要逃走的话,在下也不会手下留情的。”延言在外说道。 延言突然觉得自己将气氛弄得更加压抑,促使岚尘雪久久没有说话。唯一的办法也只有逃了,就待延言转身想要走开的时候,帐子里又传来声音。 “延大人,请留步。能否告诉我,爹爹的尸骨何在?” “岚大人的尸骨已派人安葬回老家,还请姑娘放心。” “是吗,那就好。谢谢延大人了。” “不必。倒是姑娘……”延言欲言又止,犹豫一阵。“岚姑娘何苦如此,王爷的性子做属下的清楚。若姑娘放下一些执拗,不会落得这样。大婚还未举行,一切都还有转机。” 延言与玫儿一样,都在劝她放下执拗,去百里川的面前服软。 “不,我不再进那个碧水宫,也不想过毫无感情的日子,更不想做谁的替身。”帐内的声音依旧沙哑,却笃定,好像一座千万丈的大山,谁也移不了。“我是岚尘雪,这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谢谢延大人的好意,我想休息了。” “那……好吧。”岚尘雪下了逐客令,延言又说不动她,也只好作罢。 “等一下,还要劳烦延大人一件事情。明早能否请大人请一位精湛的刺青师傅来?” “刺青?姑娘想要做什么?”延言诧异道。 “延大人不要问了,帮我寻来就是。” “好。”虽然不知岚尘雪要刺青师傅干什么,但延言只好应了。 翌日。 岚尘雪起得特别早,也可以说,她一夜未眠。她单单穿着一件白色中衣,肃然走至窗前。身上的伤还未痊愈,站起走动还是有些勉强。 她掀起半遮的窗帘,一股凉风随之袭来,扑打在她的脸庞,随风扬起的发丝落至身后,暴露出她松弛的衣领处几处淤痕。 岚尘雪面向着窗外,嘴角微微上扬。已经有好几日,都未看见过如此温暖的阳光了,柔和的日光照在身子上很舒服。 上天作美,在那个男人大婚的日子终于天光破云,散去所有阴霾。阳光普照就好似为那个男人祝福的样子。 从朱红的阁楼上望去街头,街道的两旁不知何时高挂起红灯红绸。想必百里川大婚队伍会途经此处吧。 那个男人会怎么样?大婚的夜晚,会穿着一身红袍,骑着一匹马,笑着,挥手,向整个凌国的百姓展现他的欢喜时刻。 岚尘雪的脑子里呈现出百里川的脸庞。此刻,他的表情,他的模样,他的一举一动,在她的脑子里都想象的到。 几声敲门声散去岚尘雪脑中的浮想,她轻声道了声,“谁?” “是我。”门外是延言的声音。“岚姑娘,按照你说的,我把皇城内最好的的刺青师傅带过来了。” 岚尘雪披上一件长衫,来至门口,打开紧闭的门。门外延言依旧之前的打扮,即便他不守在百里川的身边,也不会放下那股警惕劲儿。 他的身后立着一位身材矮小,鬓边白发的驼背老嬷,扛着一木箱在旁候着。 “这位老嬷听说是皇城内手艺最精湛的,所以我就把她找来了。” “我干这行儿已经二十多年了,别看我现在眼神差了,背也驼了,可我这手艺,闭着眼都干得了。” 岚尘雪扶住老嬷,将她掺进屋内,随后对着还在门外的延言说道:“有劳延大人了。还请延大人回避一下。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会知会大人的,到时候又要劳烦大人了。” “不,没什么,只是岚姑娘是想……”延言连忙道,话未说完,便被岚尘雪一口截住了。 “大人请回吧。” 看她不会留人的样子,延言只好心里猜测着关上了房门。她的神色看起来好多了,只要她能看开,其他的便随她吧。 岚尘雪听到屋外渐远的脚步声,转身为坐下的老嬷倒了一杯清茶。 “姑娘叫老嬷我来,是想给谁刺青?” “……眼前人。” 老嬷放下手中茶杯,上下打量一下岚尘雪,随后眉间露出一副不解。 如此倾城之貌何故要刺青?若是刺了,怕是会毁了这一身清脱之姿。 “老嬷有什么好疑问的,还是顾忌我这风尘中人?” 老嬷注视着目光笃定的岚尘雪,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涟漪。 “老嬷我从无顾忌,给江湖中人刺过,给达官贵人刺过,给获罪者刺过。当然,风尘女子老嬷我也刺过,只是姑娘与之前人有些不同。唉,老嬷我干这行二十多年,从不多问。既然姑娘要求,刺便是。姑娘可想好刺于何处,刺何图案?” 岚尘雪的目光低沉一下,随即又看向等待答复的老嬷。 “已然想好。” 她退去披挂的衣衫,扯下中衣松弛的衣领,香肩裸露。她的目光仿若沉浸在另一个时刻,纤细的手指抚上左侧凹凸明显的锁骨,划过脖颈至此的几处还无法消退的淤痕。 “老嬷就刺在此处吧。刺上一片六合冰花” 老嬷随着她的手指隐约眇见那几处吻痕,心里也明白的差不多了。 “姑娘可想好了,刺上了,就祛不掉了?” 岚尘雪颓然垂头,再抬起时,目光里再看不到犹豫。“正是此意。” “好。既然如此,老嬷我就准备了,刺得时候有一些痛,姑娘要忍着点。” “不怕。” 谁也不知道,只有自己最清楚。所有她身体承受的那些伤痛,都敌不了心里的痛。 痛的让她窒息,让她淌血。 满溢的胭脂香,惑人的粉帐,一点点朱红,娇然入画。 铭心寸骨,好断肠。 第10章 一朝聚散 堂皇的宫殿布满喜气的红色,原本太过空荡的寂寥,被来来回回奔走的宫人们带动的沸腾起来。 算得上是清闲的百里川被玫儿截下。 “王爷,大婚当天是不得见新娘子的,王爷还是等到大婚的进程结束吧。” 百里川一身喜服,只好作罢,又独自走开了。 整个宫殿内现在就算他是无事的,只等吉时降临大婚举行。而后,要巡街同庆,受百姓祝福。 本来繁琐奢靡的流程就让人厌烦,加上灵巧儿被偷换来,显露太多怕暴露。百里川一直上奏简化,可他是嫡系,其他人都不允许他从简。 百里川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何时竟走到碧水宫的尽头,远离正门,此处倒是异常的安静。 他环视着周围的景致,瞟见的那个半开的窗,忍不住向那里靠过去。最偏僻的房屋内,潮湿的墙角滋生了些许青苔。那个不肯低头的女人,在这里说了让他生狠的话。 待在那里的岚尘雪怎么样了?一个想法忽然钻进他的脑海中。 一身艳丽的服饰,浓妆粉饰,被人逼迫,哭喊着,求饶,躲避那些龌龊的目光…… 百里川眼前仿佛能看到岚尘雪痛苦的模样,听到她的哭喊声,就好似他自己亲身就在那里。 他想着,眉头不禁紧锁,眼中神色凝重。 “王爷。” 身后一位俾子的唤声,打断了百里川的想象。 “皇上和皇后驾到,前来道喜,请王爷去前堂。”百里川一听,连忙动身向前堂走去。 远望前堂,一列整齐的队伍静候在外。象征皇室的明黄色在满堂的红绸间显露分明。 青丝鬓发,凤头艳翠,缕缕芳涟,纤细嫩白的双手托着挂在桃花枝头的红灯,嬉笑把玩,露出一对梨涡。 百里川看着眼前的情景入神,心里泛起一阵刺痛。越是迷恋,越是心痛,他不是不清楚,不是不知道,只是就是忘怀不了,忘不了此刻梨涡浅笑的人儿。 每次见到她,他都要唤她一声“皇嫂”,同皇兄并肩而立,看着他们举案齐眉,好不恩爱。 他只能忍着,克制着,不去想,不去看。 今日是他大婚的日子,此时见到她,却不如不见。 他最不想得到的便是来自她的祝福。 百里川从凝想中走出来,振振精神迎上前。 “皇兄、皇嫂,你们来了。”百里川走过,静候的宫人们纷纷行礼问好。 百里丞见皇弟前来,放下手中茶杯,露出一抹微笑。 “皇弟,恭喜皇弟娶得王妃。” “承蒙皇兄挂记了。” “皇上,你们两兄弟别那么客气了。这里是自家,又不是朝堂。今日是川大婚的日子,我们都平常些,开心开心才是。” 宁馨雪从红灯下走回,掠过百里川的身旁,来到百里丞的身侧。 体态婀娜,步步春风,雍容华贵,举止优雅,不愧身为皇帝的皇后。 见宁馨雪此番说道,百里丞点头赞同,稍微放下一些皇帝的架子,起身走到堂中央面向百里川,并拍拍百里川的肩膀。 “成了亲,有了家室,就跟以前不同了。你那有时散漫,有时暴躁的脾气也该改改了,好好对待自己的王妃。说起来,此次是朕这个兄长赐婚,王妃是岚太傅独女,听说精通六艺,容貌倾城。虽然岚太傅出了些事情,但作为先师,多番受益,岂能亏待人家。更何况朕与馨雪能有今天,也多亏岚太傅。” 一边说着,百里丞一边握住宁馨雪的手,两人相视着满是幸福的微笑。 百里川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太过刺眼,忍不住侧过头去,不愿意去看。 随后又互相寒暄几句,百里丞同宁馨雪双双离开后,又恢复无所事事的百里川独自坐在前堂,注视着堂前堂后忙碌准备的宫人们。 整个碧水宫,整个皇宫都在为他的大婚贺喜,可是谁又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呢? 经过几日阴雨的洗礼,天边的月亮显得更加澄莹皎洁。月光透过窗洒在岚尘雪依然的白纱衣,柔亮的发随着徐徐的晚风摇动。 岚尘雪立于阁楼上,俯视着阁下的街道逐渐燃起的红灯延向皇宫的方向。吹吹打打地声响渐渐逼近,听得越来越真切。 她的目光不禁向不远处望去,阵势浩大,长长的队伍如一条红龙云游在恍如云海的人群中。 在看那龙头处,那个男人果然一身红色喜服,骑着一匹头戴红花的黑马,徐徐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百里川偶尔挥手向着街道两旁的人群,笑着。他的身后,成列的女婢护守着一顶镶金佩玉的喜轿,最后高举囍字牌的队伍用同一种步调行进着。 这个男人等待这一天或许已经很久了吧,将她偷梁换柱,是不是一直在窃喜? 黑马上,百里川被充满喜气的红色包裹,街道上人群杂碎的声音夹杂着一直吹唱的喜庆声。 在这个队伍里,他是主角,偶尔向着两旁的人群挥手致谢,时而勉强的笑几下。他实际上根本不想笑,笑不出来。 路旁的灯光照得街道一片通红,一股浓郁的芳香扑面而来。熟悉的味道,引得他的目光向那个方向看去。 醉香轩门前,在众多妖娆的女子身后,百里川眇见延言肃立的身影。 对了,他将延言留下看住那个惹人生气的岚尘雪。 她看起来原本就纤弱,更何况在宫内挨了那么多板子,平常的男子都要养几日,到现在也才三日,估计她还站不起来。 百里川不禁抬头向那个阁楼看去,他心中一震。窗前那个模糊的身影像一个鼓槌,堪堪击中心脏,震动的音波以此为中心,散发至全身。 是岚尘雪! 一定是她,那个身影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倔强的样子,总是惹起一股莫名的火气。 呵,她还忍心看这浩大的婚礼。原本坐在花轿里的该是她。可惜,那个女人想要的这一天,如今身处醉香轩,会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悔伤心? 窗前,街上,两个各有所思目光相视的人,随着彼此距离的缩短,终在交汇之际看得彼此真切。 她笑了,幻如桃花。 他惊了,神采懊丧。 阑珊灯火,浮生若梦。 一朝相聚散,两心千千远。 第11章 决意 渐行渐远的队伍,吹打的声响再也传不到耳畔。岚尘雪从窗前走开,拨开内室的阁纱,徐步走至镜前。 衣带松解,轻薄的白衣顺着她如凝脂的肌肤滑落下来,漆黑的长发半遮着她的身躯。 镜中,朱唇微启,纤细的手指拨开身前的长发,照映出那凹凸有形的锁骨处一片冰花——朱色的冰花。 因为被刻刺的缘故,刺青的印花周围还泛着些淤红。手指抚过,一丝丝刺痛还清晰的出现在她的皮肤上。 抹不去,遮不了。在那个男人留下吻痕的地方,永远铭记住她的痛,她的恨,她的本身,是雪。 屋外传来阵阵敲门声,岚尘雪重新穿戴好衣服,从内室里走出,心中想着该来的人是来了。 打开门,一股胭脂香扑鼻,红婆依旧是那么艳丽,带着一张老道的脸。这面孔想必在外是谄媚,在内却是心机,能让她的钱袋变得越来越饱满吧。 红婆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随之而来的竟是那个庭芳。红婆随即在桌旁一坐,目光转向岚尘雪。 “姑娘想通了没有?是自己愿意干,还是让老妈我出手?” “我会留在这里。”岚尘雪毫无波澜的答道。她的语气湛平如镜,无形中却透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你想明白了?”庭芳狐疑地说道。 岚尘雪默然点头。她早已下定决心,如今那个男人的婚礼也结束了,她也该为自己想想办法。 为了证明爹爹清白,她需要收集证据。是庭芳告诉她,醉香轩里也是可以办到的,她不会屈服那个男人,自己也可以。 “口头说的或许不信,倒不知见了这个,红婆会不会放下恻隐之心呢?” 话落,岚尘雪便将左肩的衣领退下。 红婆、庭芳以及正好想要前来探望的延言无不大惊失色。 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让这个原本清脱的女子变得多了一分妖艳与冷漠。 延言见岚尘雪香肩裸露急忙回避,内心却掀起波涛。 他是久经沙场的人,作为一个武者,什么惊心动魄的场面没见过。他自认为自己足够淡定,可就怎么会面对这个女子展现出的决意时,会令他恐慌甚至还有些畏惧。 她让寻找的刺青师傅没想到竟是用在自己身上。 屋内沉寂,岚尘雪将衣带重新规整,遮住身上的刺青。红婆与庭芳的目光才再度从她的身上移开。 红婆不愧处事老道,还算是淡定自若。见了岚尘雪的决意,心里是为之大惊一刻,但随后她的心里算是美的很。 因祸得福,她可以说是得了一件无价之宝。 红婆手里的姑娘们哪一个不美艳,哪一个不妖娆,哪一个不把那些色鬼迷的神魂颠倒。 她们美,她们娇,但岚尘雪不同,如今加上身上的冰花刺青。 她将自身置于脱俗与妖艳的缝隙,包含两端,散发着不一样的气场。 她堪称绝品,足以满足那些男人无尽的新鲜感。拥有岚尘雪,醉香轩的未来只能是财源滚滚! 红婆很会在人前伪装,掩藏着内心的喜悦。 “咳咳,好啊,省了我的事。下个月十五醉香轩会举行一场花魁决定会,到时候也会把你算在内。你与庭芳,我很看好。花魁的位置必会在你们两个人中产生。岚尘雪这段日子,你就待着好好养身子,好好学学醉香轩的规矩。等花魁决定会一结束,不管你夺不夺冠,我都会把你对外推出去。你可知道了?” “知道了。”岚尘雪淡定从容的回答。 “那就好,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去外面看看。庭芳,你也不要逗留太久了。”说完红婆便起身走了出去。 岚尘雪的身后又传来一股疼痛,腿上有点酸麻,站了这么久,果然伤未痊愈久站对她太过勉强。她向桌前靠了靠,扶上桌子好借上一股力。 庭芳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她。“你这么做确实是让人佩服,看来我是小觑你了。但是,告诉你,你还是赢不了我。青楼里没那么简单,我曾经是这里的花魁,在这里待了十年,什么没见过,就拿这点来说,你也没有胜算。” “我已经决定留下来了,只要有机会为爹爹平反,我就不会错过。” “好啊!你到是孝心满满,斗志昂扬。丑话说在前头,花魁决定之前,我们是敌人。” 庭芳不屑,似乎已胜券在握,她留下最后一句话,便转身走了。迈出房门时,在门后,庭芳又看见延言。 那个有一刻让她着迷,让她心动的人。 “大人是七王爷派来看管岚尘雪的?”庭芳柳眉媚眼,好奇地问道。 被这样问,延言顿感一股内疚。他不愿这样做,但一切却也是事实。 “在下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便告辞。” 庭芳注视着垂头低沉的人逃离开,眼中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便又向那间屋子里望了望,不过片刻她便明白了什么。 马棚前,延言手牵一匹枣红马,走过醉香轩的后门,又看了看内里霓虹喧闹的醉香轩。 那个女人的内心太过倔强,她从来就没有打算过逃跑。如今王爷的大婚已然结束,他也该回去了,这里已经没有他要留下来的理由。 此时此刻,他心里最大的希望便是那个人可以过的好一些。 银色的月光透进窗,醉香轩的阁上欣赏月景倒是一处佳所。岚尘雪身心都尽到极限,如今不再多想什么,随性躺回床榻小睡。 醉香轩内无论春秋几时都如过节般欢腾雀跃,张彩的楼阁,浓郁的胭脂香、酒香,伴着扬长的琴曲此起彼伏的回荡在一起,围绕在发梢、嘴角、拂袖。 遥看皇宫的上空,升起一阵阵璀璨的烟火,五颜六色的照亮大半个夜空。零星的花火绽放后飘落,遗落下片片尘埃。面对此景,有人看到缤纷灿烂而欢喜,有人看到光亮泯灭而伤感。 一场烟火一场醉,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那一瞬的存在。 璀璨过后,夜空又恢复平静。 第12章 不速之客 醉香轩里有一女,花名为夏茵,今日趁着七王爷的大婚,街上人多,招揽来闲玩的客人也不少。趁此机会,又想出了鬼点子。 平日里,她的才貌算不上好,寻她而来的客人都是喜欢她不羁的性格来的。如今花魁未定,谁都有机会,她还不好好展现一番,揽揽人气。 夏茵一股脑地跑至高台上,清清嗓子,放开声音,向在下的人们高喊:“都静一静,静一静!” 听到高台上的声音,在下的人们都相继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到夏茵身上。 夏茵见厅里都安静了下来,开口道:“大家来玩一个游戏怎么样?我这有块锦帕,一会儿啊,我将它抛出去。若是落在谁的脚下呢,谁啊就要说出心里最真心的一句话。怎么样?” 厅下人们听了夏茵的提议,有人称好,有人厌恶。但想玩玩的人居多,少数服从多数,这个游戏还是开始了。 夏茵在台上环视一眼列成排的人们,手中挥动着一块绣着夏荷的锦帕,人们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块手帕。 随着夏茵抛出去,离得偏远的人松了一口气,离得近的人能靠边凑的靠边凑。 实在不行的,也只能想方设法的弄出些风来,让锦帕飘落的轨迹能动摇一些。 不过终有落地的时候,手帕缓缓落下,众人将目光同时转向那人。 此人正是皇城内有名的富商公子,姓孙名裕,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大腹便便,宝石戒指恨不得带满手,读书不多,说话从无遮掩。此次锦帕落在他的脚下,人们都很好奇此人会说出什么真心话。 孙裕捡起脚下的锦帕,端详了一下,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后站起。“真心话是吧。好啊。那个……我啊想要娶五个,哦不,是十个美娇娘回家做妾。” 孙裕的话刚落,原本安静的厅内,顿然是引起哄堂大笑。 红婆掩嘴笑着走过去,“哎呀,孙公子,您快快坐下,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我看您府上的那位夫人非疯了不可。” 一场笑过之后,游戏又开始了第二轮。 夏茵重新拿回锦帕,环视厅内,因为刚才的嬉笑,人们好像都放松了些,越发觉得这个游戏有意思了。游戏一次次的进行着,厅内时不时引起一次次的大笑,一次次惊呼。 皇城大街按这个时辰,城门已闭,连街上的游人也越发少了,成队的红灯在晚风中依旧照得街上片片通红。 夏茵挥动着手中的手帕,挑着媚眼向前看去。 “这是最后一次哦!看看会是谁?”随着话音落下,夏茵手中的锦帕也飞了出去。 就待人们目视着最后一次花落谁家时,突然被推开的门,带起强风,顺势便将锦帕拍打在夏茵身上,转后缓缓落在她的脚下。 人们都好奇地看向门口,想要知道谁来扰了好兴致。 夏茵也惊愕于突然带来的转变,望向来人。不过看到那副尊容,她的表情顿时就变了,俯身捡起脚边的锦帕揣进袖里。 高台上,夏茵提起裙褶慢步走下来,向着那来人,同时目光不移的注视着。 “既然是我,真心话我自然也要说了。我啊,想说的话是,夏茵心中最欣赏的人是七王爷,最喜欢的人也是七王爷。” 夏茵渐渐凑近百里川的身子,妩媚的注视着他的脸庞,心中揣摩着。 这位王爷今大婚,这个时候前来醉香轩,想必是那位王妃不得王爷满意。如今灵巧儿不在了,王爷这块好料,谁不想沾上一沾,说不准她也能一步青云。 百里川有些醉意,身上还穿戴着大婚的喜服,目光瞟了一眼身边的夏茵。 “拿好酒来。” 夏茵顺势附和,一双玉手轻搭上喜服。“王爷想要喝酒,不如让茵儿陪您怎么样?” 红婆见状,顿时上前,她可是知道百里川可不是好惹的。 “王爷,您这是……?” “拿酒来!”百里川悻悻吼道。 “王爷,就让茵儿陪您喝吧?”夏茵可不想失去这样的机会。 “滚!”百里川一双怒目倏地看向夏茵。 夏茵顿然花容失色,身子不禁打颤,通身的寒意,让她急忙跪下,不敢再直视。 “王爷赎罪,奴家再也不敢了……” “给本王拿酒!”百里川不管不顾,兀自大喊着要酒喝。 “是,是。”夏茵急忙跑了去,抱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呈给百里川。 谁也不敢去触碰百里川那根弦,此时的他就像一只凶猛的野兽。 厅内该散的散了去,变得安静了下来。红婆也不敢问不敢拦,只好任由着这位主。 百里川打开酒坛,毫不顾忌什么王爷身份,竟是对着酒坛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醇香的美酒从他的嘴角边流出,顺着他的脖颈浸湿了前襟。 对于他的前来,所有的人都抱着疑问与好奇。 新婚之夜抛下新娘来到这青楼来,毕竟灵巧儿已经不在这里了。此处还有谁值得他此番的? 百里川步伐踉跄,扶上前往楼上的梯栏。看他的步调,想必已经喝了不少,却亦是不放开手中的酒坛。总算是无碍的来到楼上,他直走向楼上的最西边方向,斜靠上紧闭的门扉。 屋内并未燃灯,百里川顿然心生一股闷气。 此时此刻他正泛着愁苦,可是害他如此的人呢,竟然安然自若能入眠,他岂可善罢甘休。 “喂!喂!给本王出来!”醉意难消的百里川用足了力气敲起门。 一连敲了几声,屋内总算是有了丝动静,随后便见一缕烛光透来,百里川暗自欣喜。 他说过不会让她好过的,既然他痛苦,就不能让她好睡。 烛光越来越近,投射到门扉上照映出岚尘雪渐近的身影。果然她已经可以走动了,那么,那个时候他看到的人便不会有错。 窗前,她笑了,足以让人失措。 听到门锁被打开,百里川旋即便推开门。这一推过于突然,岚尘雪手中的烛台被打落在地,手背上瞬时传来几处灼痛。 岚尘雪并未表现的太明显,单单抹去未干的几滴蜡油,将双手放下。 这个男人是她命里的克星。 每次面对,每次便是伤害。 第13章 不一样 百里川摇晃着身子,步子沉重,散发着满身的酒气走进屋内,已然是身子无力,精神模糊。酒坛猛地放于桌上,他自己也坐了下来。若是趁着这个时候报复他,岚尘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岚尘雪,本王……有话要问你。”百里川又喝了一口酒。 岚尘雪见此,急忙将掉落的烛台捡起,放在远离他的地方。她还不想为自己惹来一场火灾。 她一身中衣,长发披在身后,未施粉黛,显得简约清雅。她走至桌前,注视着连双眼也快睁不开的百里川。 “王爷,请回吧。”她淡定从容的说。 今晚是百里川的洞房花烛夜,正是他得意之时,却不知何故要跑到这里来。 她已经想要尽力不再与他有什么牵扯,一心放在爹爹的事情上。 浓浓醉意的百里川趴倒在木桌上,双眼最终是睁不开了。方才,岚尘雪的话好似没有听到似的,嘴里一直呢喃着什么。此番,想劝说他回去已是不太可能了。 岚尘雪暗忖,看来只有去找红婆,让人把百里川送回去。 岚尘雪从萎靡的百里川身边走过,手腕赫然被一只发烫的手紧紧握住。她心中一惊,停下脚步。 百里川的手掌发烫,烫的像火炉,多半是饮酒的缘故。他掌中足足力道的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双唇翕动,吐字也不算清楚,岚尘雪却听了个真切。 “你笑了,是不是?连你……也在嘲笑本王,笑本王……娶到的,连作为她的影子……都不完整。连你也……” 话音渐渐消失,岚尘雪转头看向已然醉睡过去的百里川,一股思绪在心头涌动。 那个时候,大婚的队伍经过她的窗前,恰巧他抬头与她四目相对,她是笑了,却不是嘲笑。 那一笑,仿若一个终点又同时是一个起点。 确实,那时百里川的神情并没有她先前料想的那般喜悦,多少有些沮丧。她没有想到的是,为了此事他竟然抛下了灵巧儿。 如今,她倒是有些理解玫儿的想法了。 这个男人足够狠,也足够痴心。 但,痴心终与她无关,狠却连连与她相触。 纵使百里川懊丧,她也无法原谅那些伤痛。 即便时间能将恨意冲淡,却也真实的存在过。 岚尘雪费力地从百里川的手中挣脱出来,已经被捏的显出一圈淤红。 她找到红婆,想要把百里川送回宫去,却被阻止了。 红婆思虑,为了岚尘雪身份的不暴露,还是觉得暂且将百里川留下一晚的好。 将百里川安排妥当,回到屋内的岚尘雪被一折腾也没了睡意。敞开窗,清新微凉的晚风吹的人舒服。今日是满月,银河垂地,看着这夜景,岚尘雪匍匐在窗前陷入冥想。 一夜宿醉,清晨被闻讯而来的延言叫醒,百里川的头还有些痛。他揉着太阳穴,又喝了一杯醒酒茶算是舒服了些。 昨夜为了招待那些庆贺的大臣们就喝了不少,而他更是因为岚尘雪的一抹笑惹来莫名的火气,竟抛下了灵巧儿一股气的跑到醉香轩来。 “王爷,此时若是再不回去,可就赶不上去皇上皇后那里问安了。” 延言催促着,昨夜王爷离开碧水宫,他们的新王妃灵巧儿可是没少折腾人。不知王爷回去后会如何解释这件事情。 百里川充耳不闻,换得一身干净的紫衫,整顿完好后,直奔向岚尘雪的房间。 他依旧是昔日作风,没有打任何招呼,推门而入,岚尘雪还没必要让他有礼。 “岚尘雪!”百里川悻悻对着垂帘喊道。 刚刚画得一副淡妆的岚尘雪闻声看去,隔着一道帘幕,多半已猜的是谁。她转回看着铜镜,兀自梳理身前的留发。 “还望七王爷莫再来打扰,臣女不想再与王爷有任何瓜葛。” “想得美!”百里川大步上前,一手用力拨开垂帘。 岚尘雪放下梳子,缓缓站起身,面向百里川。 百里川一怔,注视着肃立而站的岚尘雪,上下细细打量她。 她变了,某一处地方的差别让她好似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再是初见时,那个柔弱依靠在他怀里掉泪的女人,也不再是那个被凌辱却依然倔强不肯低头的女人。 “岚尘雪,你……”百里川一时哽语,他无法形容她此时所给的感觉。 思绪回转,百里川清了清嗓子。 “岚尘雪,看来你待在青楼里过的还不错。” “正如王爷所愿,我决定留下来。在这里我亦是可以为爹爹找寻证据。”岚尘雪说道。 “你还再惦记着那件事。可笑。在这小小的青楼里,你如何能找到证据?不如来求本王,你若求本王,本王一定帮你。”百里川的话里透着揶揄之意。 百里川想要这个女人低头,低头向他屈服求饶。 “我自会有办法。不劳烦王爷费心了。王爷还是快些回去处理您的家事。您大婚,定是受了不少祝福,皇上以及皇后娘娘,肯定也真心祝福您了吧。” 她的话戳痛他的伤疤。百里川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被自己爱的女人祝福大婚,想想就觉得可怜。 提及皇后,百里川肯定免不了发火,又或者波及她受苦。 可此时,她真想气死百里川,得一时的舒爽。 百里川更加恼火。“哼!好啊,竟然说出如此大话。本王倒要看看你有何能耐!” 虽然方才岚尘雪给他的感觉有一丝不同了,但她还是未变。 那股倔强与坚强,在他面前有些刺眼。 “王爷请回吧。”岚尘雪下了逐客令,别过脸去,不再看向那个方向。 百里川的双眼里又露出一股寒意,骤然转过身去。 “延言,我们走!” 在即将踏出房门时,百里川忽然停止了脚步,没有回头。 “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自愿来求本王的。” 感觉那愤然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岚尘雪转过头,看向屋外的凭栏还缠绕着昨夜欢庆留下的彩纱。 自己能为爹爹做的也只有证明清白这件事。他七王爷的身份再高贵再显赫,也无法改变爹爹离世的事实。 若是求百里川可以让爹爹活过来,求他又何妨。 她要为夺得花魁做准备,只有在醉香轩里站住脚跟,她才有机会。 第14章 灵巧儿 暗紫帐的马车徐徐驶进宫中,延言在前引领,并不想惊动什么人。 若是他家王爷昨夜未在宫中的事情传扬出去,想必又会徒增些麻烦。 此时此刻,按照宫中规矩,王爷应携同新王妃来宫中请安。先帝同太后早早离世,长兄如父,如今便是向皇上皇后请安。可是王爷已是误了时辰,不知该如何是好。 刚进宫门,跳下马的延言便来到车帘旁。“王爷,请安的时辰已经过了,是先回碧水宫还是去皇上的晖阳宫?” “去晖阳宫。”百里川道。 延言听得吩咐,便改道前往晖阳宫。 满聚皇室威严华丽的晖阳宫内,院落里几个俾子扫着好似落不尽的柳絮。见到百里川前来,纷纷跪安问好。 百里川没有搭理,径直向宫内走去,因为还临近晖阳宫的时候,便感觉出了下人们的异样。 果真来到宫门口不远处,便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哭啼声。 灵巧儿不是聪明的女人,有的时候脑子里一根筋,做起事来根本不管后果怎样。 虽说他不喜欢女人太聪明,有些愚笨才好。说句甜言蜜语,给个赏赐就乐到满足,但也不想因恃宠而骄招惹出什么事端来。 毕竟他是顶着欺君的罪名将灵巧儿弄到宫里来的。若是捅出篓子,他也是不好交代。 百里川走进晖阳宫的正殿,看了一眼殿前的情况便即刻向前问安。 “臣弟来晚了,特此来向皇兄请安。” 宁馨雪陪同在灵巧儿身边,不知私下里说着什么。灵巧儿拿着锦帕左右擦拭着眼泪,很是委屈。 百里丞端坐在堂上,一身华丽的明黄锦服,见百里川前来,忍不禁叹气。 “皇弟,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堂下,百里川无言。 “才新婚就抛下王妃遛出宫去,你可知错?” 宁馨雪安妥了灵巧儿,淡然走来,低声对着百里川说道:“川,你是怎么了,新婚之夜就冷落新王妃?尘雪有何不好,难道是不何你的心意不成?如今你看惹得人家才入宫就哭哭啼啼的,让外人见了多不好。皇上听说了此事可是很不高兴呢。快说些好话,哄哄人家,别伤了彼此和气。” 百里川注视着宁馨雪,自己的皇嫂,虽然身份是他的皇嫂,但自小交好,关系融洽。此番话想来也是为了他好,但听在心里未免不让人痛心。 堂下百里川沉默一阵后,说道:“其中缘由,还请皇兄皇嫂听臣弟解释。臣弟并不是有意冷落灵巧儿。” “灵巧儿?”百里丞诧异。 “川,王妃的名字可是叫尘雪啊?”宁馨雪也觉得奇怪。 宫里的人都认为,灵巧儿便是岚林岚太傅的女儿岚尘雪。知道实情的,除了他就剩下延言与玫儿了。 延言是他的心腹,他信得过。玫儿那丫头最嘴严,自是不会多说。其他人都分得不少钱财,被他遣散回家,侍卫下人都换了一批。宫中自是再无人知晓灵巧儿的真实身份。 灵巧儿变成了岚尘雪,但是“雪”字终归是进不了他的耳。就算他喜欢灵巧儿,也不可能去唤她“尘雪”。 “灵巧儿便是臣弟的王妃啊。大婚前的几日与她相处,觉得她的样貌喜气怡然,机灵乖巧。臣弟一时兴起,便将她唤作了灵巧儿。如此称呼,臣弟的王妃也很喜欢啊。”说着,百里川的目光便移向站在那的灵巧儿。 灵巧儿感知百里川的眼神,知晓其中的意思,便急忙也应了声。 “昨日,臣弟知晓灵巧儿因大婚思念岚太傅,未免感怀,便连夜前往岚府想要寻些旧物,以寄情思。却不知岚府内外所有物品已被清理。臣弟尽力在府中寻找一夜,却仍是未寻得一件岚太傅生前用过的物品。实在是惭愧,不知如何相见,只好拖至今日才回来,结果连请安的时辰也耽搁了。” 闻言,灵巧儿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但如此真心真意的话语,却是打动了不知情的百里丞与宁馨雪。 “竟然是这样。皇上,您看,川怎是那样薄情寡义的人呢。你们两兄弟这方面很像,对于感情的事情总是不知道如何去表达。” 宁馨雪浅笑着对着堂上的百里丞说着,随后又来到依旧撅嘴的灵巧儿身旁,拉着她的臂膀,向百里川的身旁推。 “好了,我们的新王妃还在生气呢。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该好好展现笑颜啦。” 被强推到百里川身旁的灵巧儿丝毫也高兴不起来。虽然她现在是王妃的身份,但是大婚当天便被冷落,实在是让人不安。再怎样,她也是仗着他这个王爷的身份才能得此荣华富贵。 她在醉香轩被王爷看中,获得王妃身份,说不准哪天又会出现第二个这样的自己来取代她。为了保住这位置,她需要想办法排除所有接近王爷的女人。 “都是臣弟的原因,使得皇兄皇嫂担忧,臣弟知错了。” “罢了,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百里丞说道。 “对啊。这事儿啊,就到此结束了。” 时辰虽然错过,程序还是依礼走完。百里川携同灵巧儿敬了茶。 “我们女人不打扰你们了。弟妹,我们去花园走走,庆春园里的花开得正盛呢。陪本宫去看看,我们也可以好好聊聊。” 灵巧儿瞄了一眼身侧的百里川,看他并未反对,便点头应声,随后便同宁馨雪一起走出正殿。 第15章 花红柳绿 庆春园内,春色怡然,花红柳绿的正是观赏的好时候。 宁馨雪携同灵巧儿面带浅笑,游荡在万花之中,满怀欣喜的观赏着花花草草。 灵巧儿却无心去观赏,注视着明黄金饰加身的宁馨雪,显然要比她这个王妃要来的华贵。 宁馨雪赢皇帝专宠,罢却后宫,当真是有些实力。只是单靠美貌可不是长久之计。男人花心,她在醉香轩里见得最多了,料想这位皇后该是有什么特别的法子捕获皇帝的心。若是能与她交好,或许对于她的位置会更有利。 “皇后娘娘真是姿容卓越,连百花都逊色一分。”灵巧儿一句赞语。 “弟妹说笑了,早就听闻弟妹的容貌倾国倾城,才华更是出众。” 听见宁馨雪此番说,灵巧儿心中顿然慌了几分。 容貌她不够美,都听说岚尘雪可以比仙,但有几人见过也不可知。才华她也不算出众,若是皇后起了心思要考她,不知能否应付。 如今她套用岚尘雪的身份,倒是也给自己出了难题。 “不,不……那些都是传闻,信不得。”灵巧儿连忙说道。 “本宫可不这样认为。因为是一家人,自小又多有来往,所以七王爷的性子本宫了解。他跟皇上不同,性子自小就野。若是哪个女人能把他的心给拴住了,才不一般呢。本宫说弟妹的传闻不是假的,川昨夜都能为你做那样的事情,可见他很喜欢你啊,心早就被拴住了。”宁馨雪手中捏住一枝盛开的桃花枝,兀自端详着。 灵巧儿勉强一笑。 “你们都先退下吧,有些话我要与王妃单独说。” 宁馨雪遣散身后相随女婢,从百花间走出来。 灵巧儿见状,不知道这位皇后想要做什么,难不成知道她是假。 宁馨雪的嘴角斜外下一对梨涡,衬托着她的美。只是灵巧儿见她走过来的时候,与方才有丝丝不同,倒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的缘故。 “弟妹,不知道弟妹还记不记得,儿时……我们在宫中尚有一面之缘。” 灵巧儿心中像压下一块巨石,有些让她喘不过气来。这位皇后娘娘没想到真的曾经见过真正的岚尘雪。此番她这样问,不知是无心的还是无意的,若真的是在试探,自己的处境可是危险,这是砍头的罪名。 “儿时……的事情?”灵巧儿讷讷,心里反复琢磨着。 “弟妹可还记得?”宁馨雪再次追问。 “这个,恕巧儿记性差,已经记不清楚了。” 灵巧儿翻来覆去的想,还是说不记得的好,毕竟时间长了,忘了也可以说的过去。 “真的?”宁馨雪再次问道。 灵巧儿摇头。“真的不记得了。” “是吗?”宁馨雪不置可否,将目光从灵巧儿的身上移开,若有所思。 “也对,时间久了,不记得也属正常。或许连本宫都是记错了。”宁馨雪旋即露出一抹浅笑。 灵巧儿如释重负,深吸一口气,展露一脸笑容,掩藏着心里的不安与慌乱。 “我们也出来许久了。皇后娘娘累了吧。不如,我们回去吧。”灵巧儿提议。 “今日天气大好,本宫还想在多待一会儿。弟妹若是乏了,就先且回去好了。”宁馨雪说道。 “那好,那巧儿先回宫了。”灵巧儿行了一个简礼,随即加快步伐离开庆春园。 宁馨雪手中捏住一枝花枝,注视着灵巧儿匆匆离开地背影,嘴角的笑意暗淡了下来。 花树落下片片花红,落下满地的忧愁,满地的哀怨,像大地淌出的血迹,蔓延在杂乱的纹理间。 晖阳宫正和殿是凌国历代皇帝居住的宫殿,面北朝南,内置一向简单自然。说是为了向天下的百姓做个勤俭的表率,所以先辈们便定了这么一个祖制。 正和殿内,在宁馨雪与灵巧儿前往庆春园的这段时间内,凌国的这两兄弟也聊了几许。 “川,说实话,朕这个做皇兄的很是开心。看着你也有了家室,实然是觉得还小的皇弟已然是长大了。” “皇兄还把我当孩子看吗?如今我已是二十有余。” “是啊,七弟长大了,而且还是凌国的栋梁之才。在朝堂上是不可或缺的谋臣,在战场又是领兵打仗的将臣。能文能武,实为是比朕要能干的多。”百里丞一声浅叹。 “皇兄,你这是什么话,听起来好像自己已到花甲之年。臣弟的功绩便是凌国的功绩,便是皇兄的功绩。皇兄与臣弟站在不同的位置上,各尽其责才是最好的。凌国的百姓可以平安生活,不是皇兄最大的梦想吗?为了皇兄的梦想,臣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百里川注视着坐于高堂上的皇兄百里丞。皇兄有着作为一个皇帝该有的气度,他的身上有太多自己不具备的优点。沉稳冷静,慧眼识人,自小便是崇敬的对象。 “你的这番心意,皇兄自是知晓。”百里丞目光转开一瞬,“如今你刚刚大婚,新婚燕尔,确实不该离开。但有一事,反复着想,还是派皇弟前去比较合适。” “不知是何事?皇兄但说无妨。”百里川问道。 “近来边关时有骚动,与津国脱不了干系。因为上次的事情也出现裂痕。如今看来只是表面上的平和,很难确保之后不会发生战事,所以想要拜托七弟走一趟。” “好。何时动身?” 百里川即刻便应了。他也有一个地方本打算前往一趟,正好顺路。 “就定在下月十五过后。新婚燕尔,你也好陪陪王妃一段时间。为人夫便有了责任,如今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百里川思绪飘动,不再是一个人了吗?他的身边多了,只是一个残缺的影子。还是会寂寞,会心痛,还是一个人。 百里川从晖阳宫出来,正巧碰上才缓步走回的宁馨雪,一身华服,老远处便能看见她的梨涡浅笑。 “皇嫂,怎么独自回来,连女婢也不跟随?” 百里川有些不自然,在宁馨雪的面前,他总是变得很怪。 表情很怪,声音很怪,语调也很怪,与他急躁无忌的性子丝毫也不符合的怪。 在延言的眼中,那是忸怩。 “与王妃私聊几句,就遣散女婢们回去了。弟妹已然回宫了,川也快些前去吧。” “我送你回宫。”百里川道。 “不必,也没有多少路。你快些回宫吧。”宁馨雪便向晖阳宫的方向走去。 直到宁馨雪的身影完全看不见,百里川才动身走开,前往碧水宫。果然是他太过在意了,即便是在皇宫内,都生怕此人有什么闪失。 碧水宫内,姹紫嫣红,景致依然。 突然,从正殿堂上传来几处破碎声,只见一盏盏精致的玉杯,飞出门口,狠狠地摔碎在了地上。 “你们几个笨奴才!是故意来气我是不是!把水弄得那么烫,是想烫死我啊!” 堂下几个畏缩的奴婢,随着茶杯的碎声也随之打颤。 “王妃,您消消气,奴婢再为您沏一杯。” 玫儿又重新倒了一杯茶,放在桌旁。 谁心里都清楚,显明着,这位王妃是有气无处发,便在奴才身上泄气。 玫儿的双手触摸过那茶壶,壶中的水温刚刚好,岂会烫得了,看着灵巧儿端起新斟的茶抿了几口,随即便放下了。 宫中众人中只有她清楚,这位王妃非岚尘雪,是被王爷从醉香轩偷梁换柱回来的灵巧儿。 只因长了一对同那人一样的双眉,便成了王妃。 若是那位真正的岚尘雪成为了王妃,想必他们这些奴才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过。 玫儿心想着,倒是很想知道被王爷抛弃的岚尘雪现在如何了? “你们都下去吧,看着就碍眼!玫儿给我柔柔肩膀。”灵巧儿一句冷语,堂下的人便飞快的退了下去。 “是。”玫儿应道。 “玫儿,我的事情你是知道的。若是你好好跟着我,我保证有你的好处。” “是,玫儿会尽心尽力伺候好王妃的。” “那就好。对了,你见过那个岚尘雪是不是?” “……是。”玫儿思绪移开,搜寻出关于那人的记忆。 灵巧儿眼神一亮,“那你告诉我,她是怎样的人?” “这个……玫儿也不过相处一天,实在是不太清楚,就是觉得有点倔。” 灵巧儿不禁嗤笑,“呵呵,难怪王爷会讨厌她。” 届时,百里川漠然走进来,玫儿跪地恭迎。灵巧儿却撅起嘴侧过脸去,不去看他。 见到灵巧儿的那副生气模样,百里川心知肚明,灵巧儿还在生气,但他却不想如之前那样去哄她开心。 这个女人讨男人欢心是有一套,却不太会处事。 百里川缄口不言,从灵巧儿身侧走过,径直走向后殿。 “王爷,王爷!” 见一反常态的百里川不再哄她,灵巧儿也心急起来,急忙站起身来,向着百里川离去的背影喊起来,却丝毫也没有阻止他的步伐。 百里川心想着,此番有了视察边关军队的理由,办起他想要做的事情来,似乎可以更方便一些。 第16章 良策 春华似锦,芬芳满庭,云淡风轻好时节。 圆镜前,蔻丹远山,明眸皓齿,三千烦恼丝垂在身后,鬓上左右各斜插了一支珠翠宝钗。纤手穿上一件交领的藕色蝶纹薄衫,遮住肩头明艳的刺青。岚尘雪随即起身拿起一条轻若蝉翼的鹅黄挽带,垂挂在双臂之间。她的身子逐日好转,已似从前。 清晨的醉香轩里还算清静,来往的人较少。每逢此时,岚尘雪才会走出房间。 谁都知道,轩里又来了一位姑娘,只是听闻却很少有人遇见过。即便是遇见,也见她一层白色面纱半遮面,谁也没有见过真容。 她的房间自从被百里川绑到这里,便是最边最不起眼的位置,也很少有人经过这里。 近日红婆在这个房间门口钉了木牌,木牌上用红色的朱砂写着“紫苏”二字。 紫苏,是岚尘雪的花名。 岚尘雪从锦盒里取出白色面纱蒙上娇美的脸,关上门扉,步出屋子。春风拂柳,时节正好,明日夜晚便是花魁决定会举行的日子。 话说这次的花魁决定会与以往有些不同。前些日子红婆突然召集所有的姑娘。挑选了几个早有名声,被看好的姑娘,声称这几个才有机会参与到决定会中。此话音刚落,醉香轩里顿然沸腾起来。 “老妈,您的意思是我们其余的人都没资格了?”为此不满的人为数不少。 醉香轩里的姑娘都不叫她红婆,而是习惯叫她一声“老妈”。 “有本事的才够格!就你们几个,连客人都留不住,老妈我白养你们啦!都给我老实地待着,动动脑子!”老妈老道岂会压不住众人。 被此次选出来的,庭芳自不会落选。一并的还有鬼点子多的夏茵,能歌善舞的香果,以及偶有听闻的姝雯。而她岚尘雪,也被老妈特别对待列为其中。 此番倒是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被新来的超越,实为叫人不舒服。 连同岚尘雪在其中的五人,将于明日夜晚在静湖上各乘坐一叶小舟来招揽人气。若是谁揽得的客人最多,谁便为胜者。 决胜在即,想要夺魁的人都暗自下着功夫。为了能替爹爹搜寻证据,她岚尘雪也要尽心一番。 岚尘雪步行于小巷,她早就想好办法。 小巷尽头,攒动着几个瘦弱的身影,临近这个地方,便能嗅到一丝馊味。听到她的脚步声,那几个乞丐小孩纷纷快速地从她的身侧跑掉。 她一个反手,总算是拉住一个最小的男孩。潮湿肮脏的衣服散发着异味,发间更是掺杂着杂草与淤泥。 她无法想象这些弱童是如何生活过来的。 见这个孩子被抓住,已经跑走的那几个也急忙跑回来。好似怕最小的孩子被别人欺负一般,挺起胸膛站在她的面前。 岚尘雪为之一振,随后松开抓住的手。 “莫怕,我没有恶意。”岚尘雪便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递到那个看似年龄最年长的男孩面前。 “已经饿了吧,拿着,去买些吃的穿的吧。” “你干嘛这么好心?”那个年长的男孩反问道。 说心里话,岚尘雪此番却另有目的,然而真心心疼他们也是真的。 “姐姐想请你们帮个忙。” “什么忙?”那孩童露出不合年纪的狐疑眼神,警惕地看着她。 “很简单的事情。若是你们愿意,姐姐可以每天来看你们,给你们吃的,就不会饿肚子了。” “哥哥,我饿了。”方才被岚尘雪抓住的孩子摇晃着年长男孩的手臂,楚楚祈求着。 那男孩斜眼看了一眼,像是想着什么。片刻后只见他拉住那弱童的手,咬紧牙关,另一只手也随即迅速地从岚尘雪的手中拿过银子。 “好。”那年长的男孩低头应了,听得出来他答应的很勉强。 或许他并不想向金钱低头,却仍是抵不过生活的逼迫与情的牵绊。 岚尘雪在那些孩童的面前简单的说了几句,随后便遣散他们而去。那些小乞丐欣快地跑走了,岚尘雪也算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向着巷口想要走回醉香轩。 她即将迈出巷子拐到行人尚稀少的大街,一个碰撞险些让她跌倒,幸好那人一手揽住了她将倒下的身子。 “姑娘小心!” 岚尘雪的身子被一只手拉回正位,立定后,看向那人。 此人一身书生气,眉目清秀,一身素白长衫,腰间别着一柄折扇,独身一人,不像是远行的模样。此时,正怔怔地看着她。 还会有人如此早起,来街上悠闲而行吗?她自己也是出于某些目的才出门的,岚尘雪暗自冥想。 “多谢。” 岚尘雪谢过此人,便要离开,纵使此人并未带来危机感,却不便与他人有牵连。 “姑娘请留步。”此人拦住岚尘雪去路。 “在下江羽,不知是不是方才唐突了姑娘讨姑娘生气了。若是如此,江某在此道歉。”他倒是半拱着身子予以道歉。 “并没有。”岚尘雪简单答出。 江羽此时舒了一口气,再次直起身子看向岚尘雪的模样,纵使岚尘雪以一纱遮面却也藏不住她的美。 “……那就好。”江羽收起目光,内心却悸动的无法消停。“不知姑娘这么早出现在此处是何缘故?此处阴潮乱杂,怕是弄脏了姑娘的罗裙。” “那公子又是何故出现在此时此地?”岚尘雪反问道。 “实不相瞒,在下位身在户部。近日皇城内增添了不少外地饥民,所以便来查看一番,结果便在此处见得姑娘。” “小女给大人行礼了。”说着岚尘雪便是一个礼。 “别。在下并不是想要摆官腔。与姑娘在此时相遇便是缘,这样就拘束了。敢问姑娘芳名?”江羽问道。 “小女的名字大人不知也罢。小女尚且还有事,先行离开了。若是有缘,自会再与大人相见,届时小女自会告知大人。”言毕,岚尘雪便迈步向回走去。 江羽是个官,但她还不能确定,此人能不能帮上她的忙。 若是盲目的去求助,说不准会使爹爹平反的事情变得更糟。 “姑娘、姑娘……” 江羽在其后接连几声叫住她,却无回应,不免有些失望。他只好作罢,看着其身影消失于街头,转而抬头仰望身旁春色。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此女若洛神再降也。” 第17章 花魁决定会 万事俱备,东风暗行,只待随风而来之人。 岚尘雪回到醉香轩内,在经过的二层围栏前,眇见一个人影。此人瘦弱,一副病态疲惫之感,但样貌却也是我见犹怜。 她便是姝雯,曾有一面之缘,却没有过来往。感到岚尘雪的目光,姝雯也侧脸看了过来。二人相视一眼,却无人开口,反倒是姝雯先行回了屋子。 在醉香轩里,很少有人去追究来之前的身份是什么样的。纵使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往事,却都不相互触碰,仿佛触碰了便会爆发。 岚尘雪自也不去瞎掺和。可是对于姝雯,岚尘雪总是怕见到她,却无从知晓其缘由。 姝雯总是默默无闻,她并不招摇,并不争强好胜,关于她的什么光辉并没有留下传言。此番能列入花魁的候选人,可见她在老妈的心里也有一定地位,或许是她这样病态的模样,会让那些男人心疼。 待姝雯关紧自己的房门,岚尘雪方才起步走过她的屋舍。 ——在花魁决定之前,我们是敌人。岚尘雪突然想起了庭芳说的话。 她、庭芳、夏茵、香果、姝雯,她们五个人在花魁决定前是敌人,那之后呢?是敌是友孰可知? 回到自己的房间,岚尘雪取下面纱,推开阁窗,阳光普照。自从上次接连的阴雨天过后,一直春晖灿烂,明夜想必也是银河垂地,皎月枝头。 乾坤难辨,她的未来将在明夜过后发生转变。 静湖湖畔,莺飞草长,三月十日,夜。 皓月当空,圆如铜镜一般倒映在静湖微波的湖面上。 停靠岸边的几艘乌篷船上,张灯结彩,熙熙嚷嚷。宽阔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交错而过。耀眼的红灯笼一连串的照得街上透亮,这些还都是上月大婚遗留下来的。 人潮中的私语欢笑,摊位间的吆喝叫嚷。此情此景,果然不出岚尘雪的所料,醉香轩的此次花魁决定会正是此时来往人潮中的焦点。 五艘乌篷船还停靠在岸边,从左至右一字排开,其间各距九尺,分别挂着不同颜色的垂纱。 夏茵的船只是清凉的嫩绿。 庭芳的船只是喜庆的朱红。 香果的船只是蜜甜的浅橙。 姝雯的船只是羞人的桃粉。 她的船只是无瑕的银白。 相较之下,比起其他船只的姹紫嫣红,唯属岚尘雪的船只最为单调。然而又被安排在最靠右的方向,被岸边的垂柳遮蔽了一半,就更不起眼了。 此时,花魁决定会已在进行当中,其他的船只上少说也有几人,唯独岚尘雪的船只有些冷清。 并不是无人发现她的船只,也并不是没有人踏进她的船。只是无法留下一位客人,见有人从船帐中走出也是摇头晃脑,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 好奇的人会问道,此船只中到底有何人?到底有何难事?然而出来的人也只是摇头不作答,恍惚地离去了。 “霓裳彩衣抚涟漪,话别相逢无绝期。夜光妖娆一杯酒,九转回肠最相思。” 几个幼童们一手拿着酸甜的冰糖葫芦,一手拿着迎风转动的纸风车,奔跑着的同时口中唱着这样的歌谣。 岚尘雪听见,从船后探出头来,望着渐远的娇小身影。如今这条街上时时能听到这首歌谣。 人们不知道是谁从何处传开的,只是这样被孩子们传唱了两天。 自从上位前来的客人眉头紧锁的离开船舱,岚尘雪的船只已许久无人问津了。 她依旧蒙着一张面纱,藕色裙摆扫过簟席,从船内走出身来,夜风微凉比起憋闷的船舱要舒服的多。看临侧姝雯的桃粉船只上晃动的人影,虽不及在远处庭芳等人的喧闹,却也不尽冷清。 冷清的也就是她一人罢了。 柳枝下,静湖上有人放下美丽的河灯,摇动的烛光在微波的湖面上闪动着,如比天上繁星。 岚尘雪脱去鞋袜,在船尾处坐下,将一双玉足慢慢浸在湖水里,一丝冰凉透骨。 几盏河灯未漂至湖心,反倒是漂到她的脚边,停滞在船身旁。她的双足在湖水中摇动,想要震荡起一丝波纹,好让停滞的河灯能漂得更远些。 这些河灯被寄予思念与希望却不该停泊于湖畔,止步不前。它们应该漂得更远更远,漂到思念的人身边,飘到希望的身畔。 “姑娘,你我果然有缘,我们又见面了。” 随着声音的方向,岚尘雪侧脸看去,站在湖畔上的一袭身影。 这个人不就是昨日清晨遇见的江羽吗?没想到这么快便又碰上了,况且是在花魁决定会中。 岚尘雪站起身来,穿过船舱来至船头。 “原来是江大人。”岚尘雪随即行礼。 “别、别,都说了我不想用官腔。”江羽急忙晃动手中的折扇。“……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见到姑娘了,江某心里倒是一时惶恐。” “原来大人这般不镇定。” “呵,在下实在惭愧。比起这个,原来姑娘是醉香轩的人,更让在下吃惊。”江羽注视岚尘雪的目光有些变化。 “是不是让大人失望了?”岚尘雪抬眼看去,桃花眼周的红晕旖旎动人。 “此话怎讲?”江羽诧异。 “像大人这样的人,才学眼光自不能与其他平民同语。方知小女出身于风尘这般低贱的地方,想必大人是后悔遇到小女了吧?”岚尘雪自若的道。 “姑娘怎有此番想法,英雄莫问出处,更何况不管身份是什么,大家都是平等的。” “是吗?大人的想法真是不一般。”岚尘雪的心里暗自揣摩着。 “你我聊了这些,江某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上次姑娘可是说,再次相见便告知在下的。” “小女会告知,但是有一个条件。在这船舱中,小女设下一个棋局,起名为‘相思’。这一晚无人解开,倒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 江羽眼中一亮,“若是在下解开了这相思局,姑娘能否取下面纱,一览芳容?” 岚尘雪浅笑,算是同意了。“大人请。”说着便让开了船头。 相隔最近的姝雯的船只上传来悠悠琴声,江羽在岚尘雪的引领下,走进了船舱。 第18章 相思局 一幕白纱后,一座棋台上黑白子相间摆放着。江羽坐下收起手中折扇,仔细看起棋局来。 岚尘雪同他对坐,棋台旁放着一对精致的青花白瓷酒杯。她重新将手边的酒瓶打开,溢出一股酒香,揽起衣袖为对坐的江羽斟了一杯酒。 “大人只可走一步黑子,一子定输赢。大人可要看好了,这么久了都未有人解开此局。” 黑白子摆放有序,黑子处处制住白子,乍看棋局黑子已是胜者。再放一枚黑子倒不知意义何在?难道是另有蹊跷,棋中暗藏? 自知对于对弈不善精通,但此局看着极其普通,以他的学识也可以应付一二。 江羽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夹着一枚黑子左右琢磨,迟迟未落下。 看不出,看不出,他果真是看不出其中端倪来。江羽的心里有些急躁了。 这姑娘的棋局真是绞心。 “大人不妨稍作休息,再仔细想破解之法。此上等的好酒莫要糟蹋了。”岚尘雪奉劝道。 江羽不免心急,额头都冒了汗。再怎么说他也是状元出身,此番如此狼狈倒是第一次。 “等等,我再看看。”江羽连头都未抬起,目光一直没有从棋盘上离开。 岚尘雪见状,只好作罢。 又等了一刻,江羽依旧棋子未落。 “大人,不知大人听没听过外面孩子唱的歌谣。‘霓裳彩衣抚涟漪,话别相逢无绝期。夜光妖娆一杯酒,九转回肠最相思。’现在外面的孩子们还在唱着呢。” 江羽听见岚尘雪这样说道,耳边也听进外面孩子的声音。 “九转回肠……最相思?九转回肠……”江羽口中重复着。 突然,江羽大笑起来,好像瞬间顿悟了什么。 “好,真是一局好棋。” 说着,他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青花的瓷杯中还留有酒的醇香,江羽放下,将夹在指间的黑子扔进方才的酒杯里。 “江某不才,得经姑娘提醒方才知晓其中奥妙,实为惭愧。” 岚尘雪嫣然一笑,“大人的聪惠已是人上人,小女单单只是提及了一句而已。想通还是靠大人的本事。” 江羽放入的黑子在杯底停下了转动。 相思即以在心中成局,无药无解。徒添一笔,辗转反侧,铭心寸骨,九转回肠。心意乱,看不清眼前物,听不清耳畔声。酒不醉人人自醉,当局之人难自清。 此乃相思之殇,相思之苦,相思之罪也。 经过这一番棋局,江羽切身是感受了一场相思。 “九转回肠最相思。姑娘这一局,真是让无相思之意的人也经受了一次相思的折磨。此局原本就无需加子,江某已经破解了姑娘的棋局。” “江大人即以破局,自会应允之前约定。小女的名字叫紫苏,再次见过大人了。”说着的同时,岚尘雪也将遮在脸上的面纱摘去。 江羽一时哽语,注视着去掉面纱的岚尘雪。 昨日一见,一身素净藕色,珠翠发钗千千青丝,身姿卓悦,知晓她有洛神之神韵。今日一见,巧设棋局知其才智,白面纱后知此女更是有洛神之貌也。但是,江羽的心里想起了什么。 此人称自己叫紫苏,身居醉香轩。可是,此貌世间能有几人呢。前些年,他还在求学时,曾在岚林岚太傅的家中偶见其女,才貌即便远观也能看出不凡来,此女倒是与其有些相似。 江羽摇了摇头,怎会将两人莫名的联系起来呢。近日,岚太傅之女与七王爷大婚,现在应该是尊为王妃,住在碧水宫内。 江羽刚想要开口,说着什么,便听见船外传来一声尖叫,随后便是一些慌乱的脚步声。 “死人了,死人啦!”此声听起来像是夏茵的声音。 岚尘雪同江羽听见喊声,急忙从船舱内走出来一探究竟。 船尾处,从船舱内出来的岚尘雪顿然止住了脚步。 离她们的船只不远距离,河灯间,一具尸体漂浮在湖面上,随着湖面的波动而摇动。各个船舱内的人们听见喊声都纷纷走了出来,同时也惹来岸上一些行人的驻足。 夏茵受了惊吓,连声音都结巴起来。 “是姝雯,那身衣服……是她今日第一次穿的新衣,一定是姝雯。姝雯死了,姝雯……跳湖自尽了。” 岚尘雪的船只虽然同夏茵间隔着姝雯,但夏茵一向的高调音,足以让她听得真切。 岚尘雪看着湖面上摇动的尸体,借着河灯上晃动的烛光,看清了那张湿漉漉的脸。 夏茵说的没错,那具尸体就是姝雯。她的船只上已经没了人影,不知道方才的客人们在何时离去的。前一阵儿,她还清楚的听见姝雯的琴声。 “没想到会是今天。姝雯还是忍受不了,最终还是自尽了。明明之前是官家小姐,家人获罪被贬到这里来。倒不像我们这些原本就是低贱的平民,受得起这份苦。早知道她有这样的想法,却一直没有动静,没想到今天……” “别再说了。这是她的选择。”在众人之中,独有庭芳还算冷静。 船尾处,岚尘雪登时一白,身子感觉到一股凉意,让人不由自主地打颤。 她终于明白,为何每次遇见姝雯,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明明她们不曾接触过,甚至到她死去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原来她们的联系是因为共同的命运,因获罪从官小姐成为青楼女子。虽然她命运又多了百里川那道坎,但最终是一样的。 岚尘雪的双臂环抱住自己哆嗦的身子,转过身去,不想再看那张脸孔。身后江羽见状,不禁凑上前去,右手将她的头抚住,好让她颤抖的身子在他的胸前依靠一阵。 “莫怕,看到姐妹此番离去,一定是吓到了。没事,想开了就好了。”江羽劝慰着。 只有岚尘雪清楚,她们之间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她只是出于本能的畏惧。 姝雯的命运同她一样,她的将来会不会也落成这番结果呢? 第19章 一缕芳魂 柳树下,船尾处,岚尘雪离开江羽的胸膛,低垂着头,精神沮丧。 她的手冰凉,被江羽握在手心。 这一幕在旁人看来多像是一对恋人间的亲密,恰巧这一幕被岸边上的某人捕捉在眼里。 那个人和那个女人的举动,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个人不是上任没几年的状元江羽吗? 她说的自己的方法,难不成是找了他帮忙吗? 难不成自己越是要摧毁她的人生,反是越成全了她不成? 她找江羽来帮忙,真是错误的对象。江羽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是个户部员外郎,能摧毁她的又能帮助她的只有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王爷。 是摧毁还是帮助,都在那个女人的一念之间。 “王爷,您怎么突然从燕凤楼走开了,又抛下我。” 背后传来一个女音,百里川急忙转过身来,挡住灵巧儿的视线,其后玫儿连同延言也一并追过来。 “好不容易同意陪我出宫来玩。王爷倒好,一直心不在焉,一转眼的功夫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可要生气啦。”灵巧儿在百里川的面前撅起嘴,嫣红的唇犹如樱桃。 “你的纱笠呢?”百里川问道。 灵巧儿道:“我不要戴了,怪闷得。” 百里川低斥道:“不行!我说过多少遍了,这条街上认识你的人那么多。若是让谁认出来,后果你不会不清楚吧。” “我不要,就是不要!”灵巧儿耍起小性子。 百里川看这里离得醉香轩的船只太过近了,生怕来往的熟客认出灵巧儿来,拉住灵巧儿的胳膊就往远处走。从玫儿的手中拿过白纱的斗笠,戴在了灵巧儿的头上。 “戴上。” 又被蒙上白纱的灵巧儿,小嘴撅得越来越高了。也就是她在王爷这里得宠,不然王爷可容不下这些小性子。 延言紧随其后,临走前看向湖边倩影。 这近半个月来,看样子,她过的还好。 延言的眼前又乍现出了那一幕,肩头上朱红的刺青,她傲然表明决意的身姿。 那位大人,他们的关系看样子不一般。延言长出一口气,转看离开的百里川,旋即跟了过去。 “王爷,您就要离宫前往边关。一去就是一两个月的。我是舍不得您离开身边,想要多陪陪王爷。可王爷您不仅不领我的心意,还对我发脾气,我觉得委屈。” 灵巧儿拉着百里川的衣袖不放,一副眼泪要掉的样子。 此处已离静湖好一段距离,百里川停下步子,撩起白纱。手指上前擦去圈在眼角的泪珠,顺手舒展了灵巧儿沮丧的双眉。 她的双眉最招人喜欢,就像那个人一样。 一直都梦想着清晨能为那人画眉,如今他可以画,却不是那个人。 “别哭了。走,那边卖花灯,特别热闹,本王陪你同去看看,好不好?” 灵巧儿听见此言,嘴角上扬起来,点头应了,便欣喜地前往灯花璀璨之处。 静湖,白纱船。 “谢谢大人安慰,紫苏心中的苦痛多已缓解。”岚尘雪说道,渐渐将双手从江羽的手中脱出。 “原本是高兴的一天,却发生这样的事情。”江羽一声长叹。 岚尘雪垂目,面色暗沉。“命运多舛,谁又意料的到明天会发生什么。或许你高兴的时候,悲伤的事情便已经暗潮涌动了。或许你悲伤的时候,好运又悄然来到身边。世事难料,但求能平淡度过。看样子今日的活动也该结束了,大人也该回了。” “时辰尚早,江某还可以陪陪姑娘。” “不必,大人公务繁忙。若是大人以后若是得空,紫苏倒是欢迎大人能去醉香轩里陪我坐坐。” “一定。若是有什么江某能帮上忙得,紫苏姑娘尽管说。今日在下就先回去,改日再同姑娘好好聊聊。” 她将江羽送上岸,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姝雯的事自有官府处理。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好似没有发生过一样。岚尘雪看着周围依旧谈笑的行人,百感交集。 “大家都差不多回去了。”背后传来庭芳的声音。 她回看庭芳,沉默无语。 “怎么不说话?”庭芳问。 岚尘雪心头一紧,“姝雯也是罪臣之后吗?” 庭芳施施点头。 “是又怎么样?她爹收受贿赂,证据确凿,被朝廷抄家。虽然这不是她的错,却也不得不接受责罚。” “证据确凿吗?”岚尘雪眉头一皱。 庭芳遥看不平静的湖面。“是。在家中的密室里搜出了金银地契,不是那个官位能积攒出来的。” 岚尘雪不自觉的攥紧了拳,一腔悲愤瞬间涌出。“在她的家中能搜出金银地契,可是爹爹通敌卖国的证据呢?全天下的人谁也不知道。只是一道圣旨,爹爹便被砍头,是凌国在掩藏还是……” 庭芳倏地伸手捂上岚尘雪的口,低声斥喝:“住口!你不想活了。若是让谁听去,告你一个谋反的罪名也足够了。” 可是,就是这样,她才怀疑。她深信的爹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见她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庭芳才放下了手,宽慰道:“不要想太多,不能一口吃成胖子,需要慢慢来。” “喂,你们两个还不回去啊?”远处渐渐走远的夏茵冲着这个方向喊来。 庭芳握上岚尘雪微凉的手,道:“先回轩里吧。” 岚尘雪的心思乱如麻,好似泛着涟漪的湖面。她再次看向静湖,姝雯的尸体已经被人捞起抬走了。 一缕芳魂留在她心里的不仅是惊奇,更多的是坚定的信念。 第20章 命运 醉香轩里,今夜的气氛显得低沉。因为姝雯的离去,醉香轩里有着难得的安静。不管是得利的,还是失利的,暗喜的,还是忧伤的,人们都保持着沉默。 窗外的满月,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四围的青竹屏风内,雾气萦绕,淡淡清香。温热的水上,花瓣漂浮,水面上冒出一连串的气泡。 岚尘雪骤然从水中冒出,湿漉漉的长发贴上白嫩的肌肤,重新靠在边上,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在水下,她仿佛又看见了姝雯最后的面孔。 若是这样,便能解脱了吗? 若是这样便能放轻松了吗? 姝雯选择了死亡来摆脱这样的人生,而她自己却不能这样选择。 纤细的手指抚过肩头,此处的刺青已经褪去了淤红,变得要比起初更鲜明,更好看,更慑人。 想着,看着,岚尘雪在浴池里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机。突然,一股力道压住她的双肩,用力地往水中按下。温热的池水进入她的耳朵,听不清外面的声音。她只憋着一口气,在水中撑不了多久,双臂本能的挥舞着,抗拒着肩头压来的力量。 是谁想要害她?尽管她的水性随了娘亲,一直很好,但来得太过突然,也使她应对无措。 就在岚尘雪即将憋不住的时候,肩头的力量顿时又消失了。她急忙从水中出来,下意识的转过身去,退后了一段距离。 看清眼前人,正是一身红装的庭芳。 “是你?”岚尘雪惊异地皱起了眉。尽管她知道庭芳之前对她并不友善,但是还没有到要痛下杀手的地步。 “清醒点了没有?一口气,你竟然能憋那么久,还以为你上不来了呢,这样跟姝雯岂不是更像。” 庭芳好像特意想要在她的面前提起姝雯,好像能够刺激到她,但事实也是如此。 一听到姝雯的名字,她的心跳便会增快一分。 “我肯定不会死在水里。”岚尘雪笃定地说。 “哦?为什么?”庭芳诧异。 “自小便随了娘亲,水性很好。” 庭芳几声嗤笑,“哈哈哈……是吗?但是,我可没有听说过,水性好的人便不会被淹死。方才若是我再多压一盏茶的功夫,你可就跟姝雯一个结果了。我看,你欠缺的不只是太没有心眼,连一种基本的危机感也没有。” “为什么你总是提起姝雯?姝雯才过世没多久,再怎么说也是同在醉香轩里的人。多少该给亡人一点尊敬的意思吧。”她对着庭芳不满地说道。 庭芳的态度,就好像姝雯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她用一只手试了试池里的水温,随即便也脱去了衣衫,露出丰满的身姿,同岚尘雪一起泡到了浴池里。一双玉臂拂过池面上漂浮的花瓣,沾染一缕芳涟。 “平时跟她也没有多少交集。如今她去世了,心里并没有什么多的情感。或许是这样的事情在这里见多了。倒是你,跟姝雯也没有来往,此时却缅怀起来了。” 岚尘雪蹙眉,搞不清楚庭芳的性子究竟是怎样的。时好时坏,方才还将她按在水底,而现在却又像是个知心的朋友般同她对话。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知道内情的你总该知道吧。”岚尘雪抿了抿双唇,“姝雯也是罪臣之女,同我一样的身份。” “对,那又怎样?”庭芳淡定从容地说着,她停了下来,凝视着对面的岚尘雪,好像等着回答,却未得到回应。 片刻后,庭芳继续说道:“岚尘雪是岚尘雪,姝雯是姝雯,你们是两个人。方才在静湖边上听你说出那些话,我就明白了。知道了姝雯以前的身份,知道了她的死因,知道了你们都是罪臣之后,最后都落到这青楼来。你觉得你们命运相同是不是?觉得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是不是?” 岚尘雪缄口不言,庭芳已猜透了她的心思。 “这只是你一味硬套!将自己的命运,套在了姝雯的命运上。你要记住了,你跟姝雯不同。姝雯被水溺死了,岚尘雪,你没有死!” 庭芳的话语像一把把利箭射进她的身体里。每一把都锋利入骨,足以射痛她被姝雯搅乱的神经。 她是从姝雯的身上看到了那么一点,因为背后的身份相同所产生的莫名的牵连。她曾经畏惧过姝雯存在的本身,更准确的说是她存在的意义。 姝雯就好像是一个转折点。若转过去了,便是未来。若过不去就会碰壁,粉碎她的人生。她在这个拐角处徘徊过,因害怕碰壁而退缩,但是…… “我……我不会重蹈覆辙……会坚强的走下去,一直到爹爹平反。若是,失败了,哪一天真的要死了。”岚尘雪转向庭芳,神情笃定注视着,“……绝对,绝对不要落得姝雯这样的下场。” 对面,庭芳满意的笑出了声。“好,我就当你的守誓人,会时刻看着你的。”说完,庭芳走出浴池,穿好衣裳。 见庭芳要走,岚尘雪急忙喊住了她。“庭芳。” “什么?” “谢谢。” 庭芳一副不理解的模样。“你说的什么话,我没做过什么让你致谢的事情。倒是,花魁决定会你已经是手下败将,花魁一定是我的。你为父平反,我却要向父报仇,看看我们谁先达到各自目标吧。” 庭芳走了,只剩下岚尘雪一人。此次的花魁决定会,她当不了花魁,但也不是没有收获。她也从池子里走了出来,披上一件洁白的中衣,整理完毕,走出了浴室。 月有阴晴圆缺,她就为那个溺死的女人吊念这一晚吧。 第21章 边关行 三月十五,皇城。 两列军兵整装站于长街两旁,身穿着沉重的软甲。在气温逐日上涨的晴空下,纹丝不动,看起来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宏伟的宫门处渐渐能看清前来的身影。 百里川一身利索的戎装,身骑骏马行驶而来。在其身后左侧紧跟的是他的贴身侍卫延言,行马在右侧的是他手下精兵的统领,较年长的封展。 “王爷,皇上的銮驾好像过来了。”延言上前禀报百里川。百里川停下马,回头看去,果真是皇兄来了,连同那个人一起。 出双入对,此番情形,在他的眼前上演过无数遍。 百里川下马,将缰绳递给延言,随后步行迎上前去。銮驾到了宫门口,先前列队站立的军兵们跪地叩首。百里川也同样俯首请安。 “臣弟,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川,快快请起。”百里丞出手示意他起来。 百里川站起身。“此番皇兄、皇嫂怎么又来了?又不是去打仗,只是去勘察,过一些时日就回来了。” 说实话,百里川无论何时带兵出征,无论大小战役,他这个皇兄都会亲自来相送,好像很不放心这个弟弟一般。 “本宫也劝过皇上不要来。近日感染了些风寒,要多休息才是。可是,皇上就是不听劝,非要自己前来,连本宫想要代替都不许呢。” 宁馨雪看了一眼一旁的百里丞,徐徐说道:“皇上啊,就是这样放心不下。若是不亲眼看着你平安离开,回去也休息不下。” “臣弟劳烦皇兄、皇嫂挂记了。此番经过一段时日便可回来,没有什么风险,皇兄皇嫂莫再挂记。时辰也不早了,臣弟这便走了。” 百里丞关切地说道:“此次前往,多加小心。” 百里川点头,随即骑上马。 “出发!”一声下,两列队伍并声立定,随后有序地跟上前。 百里川驾马行驶在队伍的最前方。其后,跟着延言、封展两位心腹护驾左右。随行的精锐队伍在其后,一条长龙在晴空下奔赴边关登州。 行军的队伍在宫门外渐渐消失。 百里丞同宁馨雪正欲回宫中,正巧碰上急忙坐轿而来的灵巧儿。 灵巧儿一副着急的样子,见了皇帝皇后也顾不上行大礼,简单行了一个礼,便起身奔到了宫门口。瞩目望向远处,早已经没有了队伍的影子。灵巧儿撅起了嘴,气得直跺脚。 “弟妹,你这是怎么了?若是要送川,川早就走了。”宁馨雪好奇的问了一句。 灵巧儿不作答,一直跺着脚。 “弟妹,快停下,这样脚多痛啊。皇上,本宫留下,与弟妹聊几句。” “好吧。”百里丞首肯,随即起驾回宫。临行,他瞥过一眼灵巧儿便收回了目光。他的心里自第一次见到这个七王妃并无什么好感。看现在这个弟媳的为人处事,品相喜好,都不如人意。 “来晚了,还是来晚了。”灵巧儿嘟囔着。 “弟妹,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跟本宫说说,说不准本宫能帮上忙,打开弟妹的心结。”宁馨雪道。 “本想今早来送王爷的,谁知道,王爷竟然提前出发了,连通知都不通知一声。” “原来是这样。方才不见弟妹前来,还以为是新婚燕尔,不忍见送别之景,弟妹才没有来呢。原来是错过了。川也真是的,早起的时候怎么都不告诉你一声呢。” 灵巧儿偷偷看了身旁的宁馨雪一眼。宁馨雪是皇后,是皇上的女人,是百里川的皇嫂。但在她的眼里,宁馨雪对于百里川的态度可不一般。 每次,虽说是数落百里川的不是,来劝慰她。可是怎么在她的耳朵听来,都像是站在百里川那边的。 这个女人平日里喜笑颜开的,跟皇上又那么亲爱,可是谁知道会不会两个都占。而且,她还觉得这个女人有一些可怕。自从那次宁馨雪问她记不记得儿时的事情,她便觉得宁馨雪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 她的身边好像是多了一双暗处的眼睛,时时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或许是她多想,或许是因心虚心生怀疑,灵巧儿只觉得该跟宁馨雪保持一些距离。 若是此番让宁馨雪知道,昨夜百里川一直在别殿想着什么,未进她的房门。不管这皇后娘娘惦不惦记着百里川,都对她无利。 “谁也不怪,都是我一时疏忽了。皇嫂莫要操心,巧儿已经没事了。” “是吗,那就好。随本宫一起回宫吧。近些时日川都回不来,若是弟妹觉得闷的慌,可要常来本宫的宫中。我们也好增进增进感情。”宁馨雪梨涡浅笑。 盛情难却,灵巧儿应了,同宁馨雪一同往宫中走去,只是心里各有所想。 登州,凌国最靠北的城镇,凌国的军队在登州北郊的西野坪设防。前方便是津国的地界,可谓是边关要塞。 百里川连同他的部队,日夜兼程从皇城行军到这里将近半月。越是靠近这里的地界,气候越是恶劣。如今正值风沙肆虐的时节,如是冬天在这个地方,也是风雪极寒。 百里川等人逆着风,总算是到了西野大营。急忙进入军帐,算是不再接受风沙的侵袭。这里的守卫官是久经战场的老将,姓付单名一个海字。 “微臣付海,拜见王爷。”年过半百的付海,拱手单膝跪地。 付海得知百里川等人已到,便急忙从巡逻路上赶了回来。 百里川立即上前,“付将军,快快请起。此行赶上风暴,延误了几天。让老将军久等了。” “微臣不敢。” 百里川一声朗笑,将付海扶了起来。“呵呵,付老师,两年不见,你还是不变的老样子,身体还是那么硬朗。” 百里川将满头银发的付海领向座椅,“老师,您坐。” “也就是王爷还看得起老臣啊,还会叫老夫一声老师。”付海一声浅叹,适才放下君臣的礼数,随着百里川坐在了正椅上。 “这话您说的,在凌国里,您是功臣。我是您的学生,用兵打仗都是您老实战教授的。”除却君臣关系,付海终是长者,都是值得百里川尊敬的。 “是王爷天资聪慧,老夫如今也就是仗着实战的经验多一些才站得住脚,否则早就被你们这些后辈顶下去了。”付海喝下一口百里川递来的茶。“最近听说,王爷新婚啊,是岚林的女儿。” “付老师,您巡逻辛苦,不如先回帐里去休息一会儿?” “你小子,莫要岔开话题。”付海似乎很懂百里川的小心眼。 百里川眉头一挑,尴尬地笑了笑。 “想当初,你们这些皇子们跟岚林习文,在老夫这这里习武。哎,现在也就剩下老夫一个了。老夫跟那个岚文人怎么说也算是半辈子的交情,却没想到他竟然落下这么个结果,老夫不免心寒啊。” 百里川缄口不言。 “那岚林家的女娃儿可好?叫什么?有机会带来让老夫我瞧瞧。” “这个……还好吧。叫岚……岚……” ——尘雪。 百里川在口中吱唔了好久也吐不出来。 “……叫巧儿。” “巧儿?岚林那老文人平日文绉绉的,倒是没给自己女儿起个酸名字。这名字喜庆。好姑娘啊。” 百里川面上笑着,点头应是。“等有机会,带她来见您。” 第22章 登州城 帐外,延言走了进来。“王爷,将军,精锐军已经安置妥当。”延言换上了一身戎衣,全身透着军人的凛然之气,枕戈待旦的样子。 “知道了。”百里川道。 “哈哈,延言啊,老夫也好几年不见了啊。” “是,将军。”延言拱手道。 付海乐得开怀。“好了,老夫先退下了。”说着便拄着椅子起身,走出了帐外。 送了老将军出帐,延言道:“王爷,路途奔波,也先休息一会吧,换洗的衣服一下让人送来。若是有什么吩咐,就叫属下,属下就在帐外守着。” “先下去吧。”百里川道。 帐子里还能听见风的声音,上次来到登州西野大营,他在这里奋战了近九个月。 当他凯旋而归,紧跟的消息,便是皇兄的大婚。 那个人梨涡浅笑,对他说着开心的消息。他也只得留下一句祝福的话语。 距今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但那时那个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儿时,他同皇兄皇弟们在文殿里跟着岚林习文。习文后的下午便是在付海将军那里习武。他同皇兄每到习文后便能遇见宁馨雪,三人却也总是能玩到一起。往事不堪回首,如今一切都变了样。 一阵呼啸而袭的风打在帐子上,使得布帐一侧鼓起来。 百里川回归心神,闭眼凝神。现在是边关战场,此等事不宜在此时此地多想,暂且先把国事放在首位吧。 近日,百里川都在军营里,有时训导着边关将士增加士气,有时同付海去边关巡逻。皇兄所说的骚动一事,倒是未有发生。 “兄弟们!你们保卫的是凌国的国土,保卫的是凌国的百姓,保卫的更是你们的家人!国不在,家何在!家不在,国何在!所以,我们要把自己所有的血汗洒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是好男儿!”高台上百里川的话音落下,随即底下响起一阵阵欢呼振奋的声音。 “好男儿!” “好男儿!” “好男儿!” …… 在滋生的士气中,百里川身着着戎装,高举握在手中的长枪。比起以往的贵气,此时霸气更足。付海在身侧看着他的身姿,一副欣慰样子,满脸的笑容。 百里川的此番言语说完,随后的练兵,士兵们也有了一股干劲儿。 “延言,你与封展在这里守着,我要去城里一趟。” “王爷不用属下跟随?” “不必。若有事,飞鸽传书给我。”说着百里川便回往帐内。 西野坪在登州城之北。百里川一路策马扬鞭从西野坪出来。这前往登州城内唯一的一条路上,树木稀少,多得是堆砌不高的土山石,飞扬的沙尘。 一身卷云纹紫外衣,只在外奔走了一阵,便落下一薄层的沙灰。此路上,行人来往一向稀少,倒是可以随性将马骑得飞快。 百里川向登州城的方向行驶着,即便一心放在行路上,但周围暗藏的危险还是不得不注意。此番他阔别两年再次来到登州,想必已经有人知晓,不免会有人想在这条路上见上他一面。 果真不出所料,距离登州城门五里处,一山丘后便冒来了一批旧友。两名持刀人,借着百里川骑马的速度,顺势纵身向他平扫过来。百里川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怎么说他也是在马背上打过仗的人,即便闲置两年,也不是好对付的。 百里川一个后仰,轻松地便躲过了两人的横扫,然而后继之人众多,左右夹击纷纷向他砍过来。百里川松开马绳,一手拄马鞍上,动身一个螺旋踢便将围攻而上的人踢得四散落地。他自己又重新坐稳马鞍牵住了缰绳,径直向登州城奔去。 百里川倒是没来得及认清究竟是哪伙人来袭击,也回想不起与这些人有什么过往,但打心里清楚此路人不是津国人。 若津国人想要杀他,定不会派这些杂兵来,一开始定是挑选些精兵能手来想要他的命。百里川顾不得在理会那些人,一直策马直上登州城。 经过一段小插曲,百里川总算是进入了登州城。 登州城内并不生机盎然,因为此季节的风沙天气,总是灰灰沉沉的,却也不失热闹。 因为距离津国比较近,两国的商人经过正常的途径是可以进入凌国的。在城里总是能见到一些买售津国物品的人,然而此地的土匪山贼便也随之多了起来。 百里川牵着马,走在街道上,与周围的黯淡相比,他的一身紫贵之气显得格外的显眼。此番来到登州城他并不想隐藏身份,所以没有特地换上别装。 登州城内有最好的酒馆。百里川来到店门口,识人的店前小厮,急忙接过马绳,将他引到了楼里上等雅间去。 登州自产的酒要比凌国皇城内的烈。百里川挺喜欢的,正喝得带劲儿,门帘外几个人影攒动。 “谁啊?” 听见百里川问道,离门最近的人讷讷的说道:“登州知府前来拜见王爷。” “哦,进来吧。”百里川道。 门外恭候的几个人,轻声轻步的走了进来,生怕哪里做的惹了这位主。 “下官,听说王爷来到了登州,便即刻赶过来。王爷不如去府上休息,还好让下官好好招待王爷。” 百里川对这些人不屑一顾,“本王此番前来是有事情要做,还要回大营去。” 知府一行人都不敢正眼去看百里川,自从进了门便一直低着头。 “那王爷请收下这些薄礼,是下官孝敬王爷的。”说着,一包东西被呈到了百里川的桌上。 百里川乍看一眼,一盒盒装置整齐。此人,在两年前还不是这里的知府,应该是新提升的才对。 “好,放这吧。”百里川说道。 一听这话,那个知府仿佛有了底气,腰也板直了。 “王爷,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开口,下官马上去办。” “倒是正好有一事。北郊的路上应该还有几个人躺在那里,你去把他们抓起来,关上一阵子。” “哦,好,下官这就去办。你们几个跟我来。”那知府不敢耽误,立即带着手下人离开了。 百里川放下酒杯,打开桌上呈上来的一件件锦盒,里面倒是些精致的首饰玉器之类,估算一下却也值不少银子。他进城还没多少工夫,知府便急忙赶了过来,还送上了这些首饰,百里川的心里已经心知肚明。 比起这些,百里川还是不想耽误了他的好酒。此番他特地跑到城里来,却并不只是为了喝上一口好酒。 他在等一个人。距离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那个人也该来了。 第23章 犒赏三军 关闭的雅间里,充溢着酒香,一个身影如影般从窗闪了进来。百里川安然自若的坐在原处。 “难得一见,不如坐下喝杯如何?” “不必。下次再说。”那人爽朗的道。 “算了。”看那人无意,百里川也不再劝酒。 “这是你要的东西。”说着,那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封手信。 百里川接过,掏出手信,读了一番。读完后,便走到烛台旁拿起火折子,燃起火光,将信与信封同时燃尽了。桌上落下的焚迹也被他收起,伸出窗外,随着而来的风散尽在空中。 “最近有什么动静?”百里川问道。 “若是不出意外,便是明晚。”那人道。 “这么快?也好,快些了事,也好快些回宫。” “呵呵,难不成你想念宫中的美娇娘了?”那人一句调侃。 百里川侧脸看去那人一脸的坏笑,留下一道寒光。那人反倒是越笑越厉害,丝毫不顾及他的目光。 “不宜久留,你且离去吧。”百里川发了话,“……下次一定要陪本王喝酒。” “好。”话音落,百里川身后的身影也一下子消失了。 百里川转过头,将杯中剩下的酒喝完,虽有留恋,但正事要紧。桌上的珠宝他未留下,也随身带了去。邻近城郊有一处旧址,来时见那里有些难民,此时他们比他更需要这些。 西野军营肃穆的军旗在风中扬舞,明黄的大旗上绣着朱红的“凌”二字。只有百里川自己手下的兵营外挂着紫底儿白字的“紫”字旗。同时,为了区分,百里川手下的精兵都在前臂系有一条紫带,以此作为了标志。 练兵场上,分队排练着阵型。军帐内,百里川看着边关的地形,老将付海走了进来。 “付老师,您来的正好。不是您上书说边关时有骚动吗?怎么自从本王来到大营内,这半月之久都没有什么动静?方才本王也带人在边关巡逻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老夫也觉得奇怪。”付海坐下,皱起了眉头。 “本王看来,那些骚动不过是好事之人挑起的事端罢了。与津国的关系虽然一直僵持着却都无意开战,本王想……” 百里川还未说完,付海便打断了。“王爷是不是想回宫了?” “呵呵,付老师真是能看懂本王的心思。”百里川深邃的眼眸里露着旖旎动人的笑意。 付海浅浅叹息。“军营自是比不上皇宫的生活舒坦。也罢,王爷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便是。老臣无权干预。”付海的口气听来有些作色,百里川自然听得实意。 “付老师,您是不是生气?” “老臣哪敢!” “呵呵,本王既然来过一趟了,都为同付老师好好畅饮一番。本王打算今晚在营内开席设宴,好好犒劳一下这里的士兵。站岗巡逻的事情就全权交给本王的军兵好了。” “王爷想怎么就怎样。老臣去了。”说着付海便一脸的不满悻悻离开了坐席。 “那好,本王就这样定了。延言!”百里川唤了延言前来。 “延言,你且去通知全军营的人,本王今晚将在大营中设宴。站岗警卫之事就让封展带着他们去好了。随后便带人准备宴席,还有侧耳过来。” 延言上前,单看表情像是明白了什么,延言复位。 “王爷昨日自己跑到登州城,莫非从那里得到的情报不成?” “从何而来,你不必知晓。此事不要泄露一点风声,本王要来个瓮中捉鳖。” “是。属下立即去办!” 边关虽气候不好,却也是欣赏落日的好地方。树木不多,视野要比城内开阔的多。 一轮红日在天边,散着金黄的余晖,将这个西野坪笼罩。随着光线的慢慢减少,天边的分割也越具明显,如此的过程,在眼中看来也是气势磅礴的一件事情。白日的风太过于猖狂了,今晚的风倒是有所停滞,给宴会起了好的托衬。 当西野坪披星戴月,百里川的军兵们相互交了岗,军营中的宴席也正式开始了。 觥筹交错,踏歌起舞。 屠宰的牛羊,跳跃的篝火。军营里少有此番景象,也就是胜战而归时才会有一次吧。 军营里枯燥无味,除了练兵、巡逻、站岗,其他的事情都不为精彩,思乡之情更是浓郁。然而,此番设宴倒是让憋闷的官兵们的心情变得舒坦轻松了些。 百里川同付海将军坐于帐内,付海的表情不为欢乐。百里川倒是很畅快欣然,走出帐子。 “兄弟们!本王先敬保家卫国的各位兄弟!”说着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见百里川手中的酒杯没剩一滴酒,士兵们也一连欢呼雀跃起来,纷纷饮空手中的酒杯。 尽管帐外再欢腾,付海在帐子里也看不过去,只能听到声声叹息。 “想当初,才来军营之时,跟随老夫在战场无水无粮的日子都坚持了,回去才两年,就变了。” “王爷也是有分寸的。”在旁的延言替百里川说着好话。 “老夫看他是心猿意马!虽说是新婚燕尔,有所想念,那个岚文人家的女儿真的那么让人念想?” 说道这,延言无语。他虽知道王爷的计划,但王爷的心思他也不清楚。但他自己的心思却真实的自己知道。每当提及王爷新婚,他都会想起那位真正的岚姑娘。 “王爷的家事,属下不便多言。”延言答道。 付海一拍大腿。“你小子,待在宫中也没有什么长进,之前怎么也是老夫手下一员猛将,看看如今。这皇宫里真是不能待。” “付老师,您气什么呢?”百里川从帐外走进。 付海见他进来,别开了脸,自己喝起酒来。 “老师年事已高,不如此次回宫,本王禀明皇兄让老师回朝如何?” “免了,老夫还能在沙场上驰骋几年。”付海话中明显地表露出愠色。 “那本王再敬付老师一杯。”百里川倒是不在意。 一切都还在平静中度过,百里川有七分的心思都放在了大营外的官哨上,他在等着瓮中的猎物。 第24章 瓮中捉鳖 在西野坪看夜空也别是一番滋味,仿佛整个夜空,繁星与月都属于自己。 百里川在帐子中等待,却也是等得有些乏了,遥看关卡处依旧是风平浪静。 应该不会有错,他相信自己的情报定是无误的,只是这些逆者太会磨人的性子。他的计划周密无漏,若是今晚不得施展,岂不是浪费了。 就待百里川苦等之时,一声巨响总算是让即将无果的计划顺利的开始了。 身心刚刚放松下来的士兵们纷纷紧张起来。此时是他们怠慢的时候,却正是叛逆者趁机来袭的时候。还算清醒的士兵丢下手中的酒杯与食物,急慌着重新拿起剑与矛。 “坏了!快!快护营!” 帐子里的付海知道大事不妙,急忙奔出军帐,指挥起一时无纪的军兵来。 “延言,一切按本王的计划来!” 百里川在帐子里反倒安定自若,心里苦等的滋味也烟消云散了。 延言听得他的吩咐,迅速地也奔进对峙的人群。 原本开席设宴的大营里此时混乱不堪,搁置的酒坛酒杯被打翻,烧烤的肉类也被脚踏在地。 镗镗战鼓,佩戴着紫带的精锐军首冲,连同大营内的守兵一起对抗起了那些突袭的津国乱贼。 一时间,宴会变战场,刀剑相击,拼擦出丝丝火花,伤亡自是不可避免。只是这西野坪四处无遮,又有风沙,人血的味道却不容易留下来。 百里川注视着战前境况,此番他已经胜券在握。突然一个人影攒动到了帐子里,百里川下意识的掏出袖中短匕便向对方一刺。那人的功夫也不赖,倒是稳稳地挡住百里川的一袭。 待双方将彼此看清,百里川手上的力道松弛了一分。 “是你啊,你可没说你也会来。” 那人兀自保持着对峙的姿势,原本凶意紧绷的脸瞬间转变成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好似都没有渐变的过程。 “嘿嘿,失策,又见到老熟人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 此人一身散漫装束,连衣服也穿的不规整,完好的衣服倒不知他是怎样穿的落下一只袖子在外,样子倒是蛮符合他的品性。 此人一闪,便闪到百里川的身后。 百里川急忙转身,喊道:“你……!” 然而,当他话音落下时,只听军帐上刺啦一声,人已经破帐而出。 帐外,随即跑进来几名精锐兵,看样子是追捕方才那人而来。见到百里川手持着短匕,一人上前来。 “王爷,您可有受伤?我等追捕一人而来,没想到那人功夫了得,跑进了军帐。我等护驾不力,请王爷责罚!”说着那几名士兵便跪在地上。 “本王无事,尔等无需自责。此人功夫了得,本王也见识到了。你等且去追寻,莫要对峙。” “是!”那几名官兵应声后,便立即出了帐子,向帐后的方向寻去。 帐外没有持续太长的战斗,突袭的津国叛逆者并不是什么能手,没有多少工夫便捕获了。更何况,百里川布局周密,躲藏在军营外的副军,封展带着人马一个包抄,哪还逃的了。 大营内,被捕获的叛逆者被分别捆绑了起来,付海将军亲自拿着大刀在外看守。 “启禀将军,此次叛乱者唯有一人逃脱,其余人等均已捕获。” “可有派人去追捕?” “本王已经让人去了。”百里川从帐子里走出,回答:“……只是那人身手了得,想要捕获一定不容易。” 付海见到百里川前来,旋即将手中大刀收起,上前狠拍住了他的肩膀。 “好你个小子,在老师面前也隐瞒。连老夫都不通知一声,此次计划可都是计划好的?” “呵呵,是。少些人知道,还好顺利进行。付老师您辛苦了,这里就交给本王,老师您先回去休息吧。” “不行,老夫要好好问问这些贼子!”说着付海便走到那些人面前,气韵沉稳,颇有大将风范。“说!谁是主使?” 被捆绑的津国人无一人言。 身后一名士兵递交上一个手册,付海接过翻看,翻到一半的时候,不禁露出大惊之色。 “来人,把贺副官给老夫抓来!” 众人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延言从远处走来,身前还压着一个人,正是贺副官。 贺副官一身便装,肩背着一个包裹,看似狼狈出逃的模样。 “跪下!”被延言一推,贺副官便一个咯噔跪在地上。 付海作色,一声令下。“来啊,把他给我压起来!”说着便将手中手册砸在了贺副官的头上。 掉落在地上的手册,展开的一页上写着贺普的名字,此名册正是此次骚动的人员名册。 见到手册落地,那些被捆绑起来的人有些躁动。会有谁将此次行动的名册随身携带在身上呢?这不正是将所有的人泄露了吗? “全军听令!贺普勾结津国,企图作乱!老夫将禀明皇上给予军法处置!” 贺普一听瞬时慌了,急忙上前求饶,但已无用,被士兵带了下去。就待此时,一人突然喊道。 “将军,不好!这些人都服毒自尽了!”话音落人们都是一惊。付海急忙上前查看,各个已口吐白沫,翻了白眼已无一人生还。 付海的心中不免感叹,却未说出口。敌国贼子都要比自家的将士来得有骨气。 “唉!来人,都葬了吧。” “付老师,莫失望,虽然没有知道主使是谁,但揪出一内贼也是有收获的。” “还有一人,老夫不得不担心。”付海锁起了眉头,表情复杂。 “谁啊?”百里川诧异的问。 “……慕阳。” 掉落的手册,继续被风翻动着,直至停止在了最后一页。尾页被特别用朱砂笔写下的两个字在墨色中显得最为突出——慕阳。 付海说出这个名字后,在场的人保持了片刻的沉默。在西野大营里年长的兵或许都知道,慕阳在两年前所引起的轩然大波。 百里川面沉如水,最先开了口。 “付老师,您且回去吧,慕阳的事情就交由本王处理。老师莫挂念。延言,将付将军送回营。” “是。”延言应声。 第25章 冤家路窄 百里川所带领的精锐兵们处理着乱七八糟的军营,宴席撤了。该站岗的站岗,该回营的回营,受伤的士兵被送往军医那里,其他人也各尽所职。 百里川回了军帐,被割破的帐子已经有人在修补。他将袖中的短匕掏出置于桌上,现在还无法入睡,只好坐下,翻看起放在旁的军书来。然而,看着密麻的字迹,他的心思反倒是越杂,越不想回忆的事却越是清晰的浮现在头脑里。 两年前,准确的说是两年九个月前,百里川初到西野大营的时候。 “娘娘仙逝没多久,便派了您前来,想皇上必是很关心边关的战事啊。”付海对着百里川说道。 风尘仆仆初来到西野坪的百里川,还很不适应这里的恶劣天气。 本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西野坪的气候却不一样。早晚温差特别的大,而且这的风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整日肆虐在西野坪。 列队前,虽然他尽量保持着一位皇子的气度与风范,但还是不时的想要掩住口鼻。就待此时,前方列队中突然有人说了话。 “皇子金贵,受不了这的气候就别冲样子到这来。西野坪的人都知道,一日三顿饭两顿是风沙。” “谁如此放肆大胆,敢这样对七皇子说话。”护送百里川来此的亲卫兵高喊道。 “是我啊!”列队中竟然有人主动承认这冒犯之罪。 随着人们目光的集聚,一个身穿戎装,扎着短马尾的挺拔身影走出了列队。此人不只面目表情显得肆无忌惮,连肩扛长枪的懒散样子也表明了此人的无所束缚。 “大胆!来人啊,将他拿下,军法处置。”话音落,身后的两名官兵便欲上前。 “慢着!”百里川旋即阻止了那两位官兵。 “你们退下。付将军,此人倒是蛮有意思的。没错,既然来到了军营,军营里只有将与兵,没有什么皇子与臣的。我是付将军手下的兵,其他人都承受的了的风沙,我也能。”说着百里川便走出了人帐,同此人站得并排。 “你叫什么名字?”百里川感兴趣的问。 “慕阳。” 时光飞逝,距离那个时候已过两年之久。如今他做他的王爷,而另个人也离开了军营。 “王爷,王爷……”几声叫唤才将处于回想中的百里川叫回神来。 “哦,怎么了?” “帐子已经给您补好了,王爷您休息吧。”修补的人员相继退了出去。 百里川看了眼修补的帐子,虽缝线不甚美观,但也算起到了作用。帐子破了尚可以缝补,但情义呢? 从外护送付海将军回营的延言走回了帐子,见百里川尚未休息,便上前禀报。 “王爷,您还未歇下?付海老将军,让属下问您一声,何时回宫?” “再等几日,军心安稳了再回去吧。延言,你且先走两日。登州离吴城比较近,你带两个人去吴城买些当地的土产,嗯……好像那里的栗子糕不错,多买些,本王要带回宫。” “这……”延言心下诧异。 距离吴城,登州虽然还是比较近,但同回宫的路线并不顺路,途经的城镇土产也尚出名。 延言倒是弄不明白,为何还要派人绕道一番跑趟吴城?他家的王爷应该没有去过吴城,还想要那里的土产,倒好似熟地一般。 “有什么不明白的。本王的王妃,老家便是吴城,带些土产回去也算应当吧。即便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冲冲样子也过得去。” 他新迎娶的王妃灵巧儿姑娘并不是吴城人,反倒是真正的岚家故乡在吴城。以特地绕远前往为王妃买回土产这一说法,倒是显得王爷对岚家女儿的关爱。 “是,属下明白了,后日便启程。” “你且在回宫路上等着就可,再同本王会合。” “是。”延言应声后,离开帐子。 百里川揉了揉前额,帐外清理的士兵还在来回跑着。今晚他也确实是有些乏力了,加上酒劲微醺,还是休息下吧。 晴空下,万里无云。 比起西野坡的恶劣气候,津国的边城,石青城,也算是一处好地,至少不会日日被风沙侵袭。 自天空破晓,行人在街上渐渐多了起来。津国同凌国接壤,风土人情倒是无太大的区别,所以百里川成功的混到人群中。为了不那么显眼,百里川特地换了一身颜色暗淡的行头,手牵着马,走在石青城的街道上。 回想当初,他曾经来过一次,冒了太大的风险,差些便命丧于此。此番也要吸取先前经验,尽量还是不要引起骚动的好。 奔波一夜,百里川口中干渴,来到一处在外搭建的茶摊上要了一壶清茶。 此次只身来到这津国边城,不为别的,只是想来探探消息,毕竟市井之间的流言往往是传的最快的。 虽然付海与封展都有极力劝阻,但终是扳不倒他自己的想法。然而此行又不能太过显眼,所以独行是最佳。 为了万无一失,更为了确保他的安全,封展亦是坚决要将一部分军兵向前移动,驻扎在隐蔽的地方,并且同百里川定下了三日之约。 百里川坐在树荫下的角落里,安然自若的喝着茶。茶摊旁一位盲女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怀抱着一柄四弦琵琶,看样子是卖艺的。 她的身前不断地有行人过客,来往匆匆,却没有一人要求她弹奏一曲的。拨动手指,传来几声铮响,盲女调好琴弦,静静的坐着。 百里川被盲女的几声碎响吸引了注意力,一个距离很近的声音赫然出现使得百里川蓦地转回了头。他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桌子对面的人,心中一惊。 正所谓冤家路窄,此话一点不假。他本无意引起骚动,可偏偏骚动有意寻他。 百里川看着对坐的人,其后的手下各个高大威猛,腰间别着弯刀,手握在刀把上,随时都可以拔出利刃。百里川虽也有些吃惊,却也保持着冷静的态度。 茶摊上原本歇脚的人都纷纷因此人的到来迅速走开。本想从过客们的口中听到些杂闻,却也因此人泡汤。 整个茶摊内,就剩下对坐的两人及那人的手下,还有便是那不知发生何事的盲女。 “你们都退下,莫要打扰到这位贵客。” 那人一说,原本将茶桌围的水泄不通的守卫便纷纷撤下去,一板一眼地在那人的身后站成一排。 “不敢,对于津国的太子来说,本王不算是客人吧。” 百里川一句调侃,对坐的人便笑了起来。没错,现在同他百里川对坐的正是津国的太子,宇木颐。 百里川表面不惊不燥,心中却也是有一番担忧。 若是能平安过去最好,若是在此地发生争执的话,自是对他不利。尽管他有再大的本领也未免能向上次那般侥幸逃脱。 “七王爷说笑了。如今两国之间尚未有战事,王爷来到我国,本太子怎能不尽地主之谊呢。倒是不知道,此番来到津国边城是何目的?难不成又同两年前那样追人而来?看来王爷要找的人都跑到我津国来了。” 一身浅黄行服的宇木颐说到最后便笑出了声,话中明显带着嘲讽之意。 百里川漠然从容的坐起,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到那环抱琵琶的盲女面前。 “随便弹奏一曲来听吧。”他说着便将银子塞进了盲女的手中。 那盲女浅笑示意,随即端放好怀中的琵琶,先是挑拨了几声,随即一曲悠然之声而起。 “本王只是来转转津国的边城风光,津国之地果然是好。看,即便是边关却也有此才女来诉风雅。想必津国的皇城更是会让人流连忘返。” “过奖。凌国的地界之广,锦绣山河自是更多。” 起伏交替的琵琶曲,悠扬的回荡在茶棚内,而这两人的话语都是面上称赞,背后藏刀。 凌国同津国的关系也如同此时的情形,对峙却保持距离。哪一方都不明着挑起战事,也不主动退让。 一曲将罢,百里川同宇木颐的对话也进行到快要维持不下去的局面。 “本王今日领略津国的边城风光,又巧遇木颐太子实为不枉此行。天色虽然尚早,但若要赶回登州还需要些时间,本王就此先告辞。若是下次再有机会同太子殿下相遇,定会再次畅谈。” 百里川站起身,当他起身的同时,宇木颐身后的守卫便都迈出一步欲上前阻拦。 守卫的此举,实然是让百里川的心里也紧张了一分。果然就这样放他走,或许太便宜自己了。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宇木颐。 宇木颐向背后一个伸手,示意那些守卫止步,随后也站起身来对着百里川说道:“七王爷既然要走,那本太子就不多送了,请。”说着便如同送客一般,将百里川引出棚外。 百里川骑上马,简单的道别,便直向城外而去。 茶摊内,琵琶声停止,宇木颐也放下茶杯。身后的一位守卫好奇的上前问道:“殿下,这么好的机会,何不将那个王爷擒住?” “不行。这位王七爷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两年前,他追寻慕阳身赴此地时。本太子调配近百军兵都未能将他擒住。你以为就在街上巧遇,几个士兵能把他擒住不成?要想灭了百里川,要有周密的计划准备才行。我们回行宫。” 策马奔驰,扬起地上的土沙。能多快便有多快,在未到达西野大营前,一切都还是危险的。百里川的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一个身影赫然拦在奔跑的马前,百里川一惊,急忙勒紧手中的缰绳。受惊的马一声嘶叫,抬起前蹄一个仰起,险些将百里川摔下来。来回转了几圈,马儿总算是平静了。马背上,百里川怔然注视着方才拦在马前的人。 那人着灰色的衣袍,风帽下,露出下巴上一点胡渣。 此人怎么会出现!百里川的脑子里一头雾水,弄不清状况。只有听此人道来,才能解开他心里的迷雾吧。 “本王是大白天撞鬼了?”百里川眉头一挑,纵身下马。 “老夫只说几句,还请王爷一定要听。” 夕阳如血,百里川牵着马出现在封展的面前。见到他回来,封展及其手下的士兵们也算放下了心。封展跟在返回的百里川身后,一句一句说着,问着,但百里川的回答总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 虽说是遇见津国太子,有惊无险,但此行最大的惊奇却不在此。他心中多了困惑,只有他自身才知晓。 经过此番,边关的事情暂且不会有什么大事。 “封展,明日准备回朝。” 第26章 保身 花魁决定会顺利尘埃落定,得冠者自是庭芳。岚尘雪却是最后的名次。夏茵第二,香果第三。 醉香轩里只等待着哪一天正式的公之于众。然而到那时,被公众的不只是庭芳的花魁身份,还有——紫苏。 醉香轩里一切都在为了那时而准备。为其赶制的服饰,装点的会场。 夜,庭芳敲响她的门。 “我能不能进去坐坐?”庭芳在门口问道。 “当然。” 庭芳一袭红装,面容娇媚,走进屋内,四处打量新装饰的屋子。一边看,一边满意的点头。 “老妈倒是很重视你。” 观看完她的屋舍,庭芳坐下来。“紫苏,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岚尘雪提着一壶清茶,坐到了旁。经过花魁决定会后,两人的关系渐渐好起来。她也知道了,庭芳只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心中对她还是一番好意。 “姐姐,要说什么?” “日子也定了,也就剩下那么两天。紫苏,你想好了吗,该想的都想过了吗?” “什么?”她不解地问。 “哎,我就直说,反正在醉香轩里这也不算是闺中私话。紫苏,醉香轩是青楼,那些来客不单单是听个曲,看个舞。说穿了,他们来的目的还是女人。要在这行当里面,也只有花魁能说拒客的话,其他人想要保持清白可是难上加难的。你想好了?” 提及这一点,确实是戳中她心中的疙瘩。 岚尘雪未能达到那样的觉悟,她心中多有些忌讳跟恐惧。 她默然摇头。 果真不出庭芳的所料,想她曾是千金之躯,即便已不是完璧之身,但要做到一双玉臂千人枕的程度,却是比登天还难。 “想要保身,也不是没有法子,别人或许不适用,但在你的身上或许行得通。” 听庭芳这样说,岚尘雪不禁满怀期待。 庭芳向她身边靠了靠。“十年前,醉香轩里曾经就有那么一位,一直保持着清白之身。她的名声在花街柳巷也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是我初进到这里侍候的一位姑娘——檀香儿。” “真的能办到?”她再次问道。 庭芳笃定点头。 “对于男人,越是得不到的,是越想要得到,这一点对于女人同样有用。越难得到的,既然得到了,便越难放手。醉香轩里,稍有些名气的都有各自的一种独特之处,那便是各自的卖点。展现出这一点便会处于不败之地。檀香儿就是发现了这一点,在醉香轩里敢如此跟老妈对抗的也就她一人。然而老妈却未逼迫,她用的便是最直接了当的法子——拒绝。” “拒绝?”她甚是诧异。 “没错,就是最简单的拒绝,不示弱的拒绝。檀香儿冷艳,对于那些谄媚的女人更能惹来男人们的兴趣。对于老妈,简直是块宝贝。她怎敢逼迫,万一碎了,她的财源从何处进?紫苏,之前的你或许还不行,老妈老道,什么法子想不出,对一个养在闺中的小姐,她轻易便能对付的了。但是,紫苏,从你决意在肩头刺下刺青开始,你就注定在醉香轩里站得住脚。即便不用卖身,脱俗却又妖冶的感觉便足够了。” 她的目光低垂,手不由的搭上自己的肩头。 这处刺青因百里川而存在,然而此时却是帮了她。 “既然有了足够的资本同老妈对抗,但拒绝却也要有所分寸,否则会适得其反。当年檀香儿把握的就很好,还寻得几位知己,危难之时都帮了她。” “那后来她怎么样了?” 她不禁好奇的问道,在醉香轩里她一直没有听闻有檀香儿这等人物。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或许是跟那个人一起游历在大好山河,又或许在哪里居住,但我想她一定很幸福。至少不会像你我一样,为了平反与报复而苦尽脑汁。” 庭芳不禁浅笑,略微带着一丝凄凉。 “她一定是一位很坚强的人。” 檀香儿的经历与归宿,在她的心中仿佛模拟出一条通往幸福的路,仿佛成了她憧憬的对象。 她何尝不想得一知心人,平安幸福的过一生呢。 “真是谢谢你,庭芳,告诉我这些。” “紫苏,我已经没有别的路了,只能这样走下去,然而你的路还没有定方向。在这里没有什么姐妹情谊,倒是不知怎么的,经过十年,直到遇见你,我的心里也变了些,或许这是一个好现象。紫苏不如我们连手如何?反正我们寻找的方法差不离,也算是一根绳上的。” “好。”她爽快地答应了。 日久见人心,庭芳于她在这里亦师亦友。 “也就剩这么两日的清闲了,这些日子你好好准备准备,老妈那里我也会帮忙。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在她同庭芳交谈的同时,醉香轩里的另一头却也有两人暗自私语。 “姝雯本来就看着病怏怏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她死了也就算是清了。可是那个新来的,却被老妈看重,真是有些让人看着不舒服。果儿,你说是不是?”夏茵不满的说道。 香果身材娇小,脸庞圆嘟嘟的,倒是显得稚气,甜美可爱。在醉香轩里算是数一数二没心眼儿的人,往往只是喜欢玩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好像长不大的孩子。圆桌前,摆放着各样水果糕点,香果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一边吃着。 “先别吃了,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啊?”见香果无动于衷,夏茵可是急了,顺手将香果手中的糕点抢过来,扔在桌上。 “我到没觉的怎么样?”被抢去糕点的香果说道,随手又拿起一枚杏儿,吃进嘴里。 “啊,真酸!” 见香果如此,夏茵真是后悔找了这么个人商量。也罢,既然香果没有心机,那就靠她自己。她越来越觉得那女人不顺眼,一定要想个法子让她出丑。不然哪一天胜过她,便更不好收拾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七王爷曾进过那人的房间,是不是因为这老妈才重视的那个女人的,尚不清楚。但那个女人,她夏茵绝不让其成为第二个灵巧儿。 夏茵在屋子里来回转悠想着什么,走到香果的背后止住步子,斜眼看着一副吃相的香果。既然寻不得人结盟,那就只好靠自己了,反正醉香轩里也没有什么情谊可言的。 第27章 泼墨 低垂的枝条,围墙早开的春花蔓藤上,曾经盛放锦簇的娇嫩春花。白粉递增层层分明的花瓣变得有些干枯,还尚存一缕残香。 醉香轩的门前,人群攒动。招呼各位来客的姑娘们个个娇艳,飘动的彩色纱带拂过便是一股香。醉香轩内更是灯彩明亮,洋溢着热闹的气氛。觥筹交错之声,欢庆嬉戏之声,缕缕入耳。 老妈东指西指地催促着忙碌奔走的人,房间内,几个小丫头更是将她和庭芳围了个圈。经过长时间的装扮,两人的装束总算是完成了。 庭芳一身桃红色低胸的里衬,外穿一件枣红色牡丹花样的纱衣。脑后盘起的长发,几支珠钗点缀,一侧别了一朵拟真的花饰。 紫苏却是一袭正统的白色内裙,外搭藕色薄纱。 老妈声称,这是为了吊足外面那些人的胃口。在这个醉香轩里,知道她肩头刺青的也就这三个人了。 外面的大厅相对安静了些,该是庭芳出场的时候了。因为庭芳最早便是花魁,毕竟经过此等事情,此次只是旧景重现,没有那么多的紧张感。 待庭芳走后,她独自在楼上注视着大厅的人群倒是有些压迫感。 场上因庭芳的出现引起了一次又一次的高涨气氛。厅下上来一个跑堂的人对着静待已久的她说道:“紫苏姑娘,老妈让你下去。” 及近临场,她的心跳又加快一分,深吸了一口气,戴好面纱,便在那人的引领下走下了醉香轩。 从楼上的楼梯至大厅正中,虽然不远,她的步子却似千斤重。见在场的人,交头接耳的互相议论着什么,目光时不时的在她身上拂过。 她浑身的不舒服,平时应付一两个也还可以,但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现自己还是不免慌张。说实话,她并不擅长同人接触,不适应这样太喧闹的气氛。 “我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嘛,老妈护着,那么神秘的样子。” “哦,原来是那天设下棋局的那位。” “遮着脸,还不给爷看看究竟啥模样。” “看着没什么味道,还不如我的小碧姑娘呢。” …… 众说纷纭,场上不同的话语清晰的传到她的耳里。 “都静一下,听红婆我说几句!站在这的,是我醉香轩新来的姑娘——紫苏姑娘。芳龄十八,才艺红婆我保证是出类拔萃的,或许在场的几位爷在花魁决定会上见识过了。样貌吗,这还得是各位爷说了算。” “那就快摘下面纱给我们瞧瞧啊!”场上不知是哪位说了一句。 “好。紫苏,把面纱摘下来,给大伙儿瞧瞧。” 她呼吸急促,已经尽力压制紧张的情绪,让自己平和一些。听老妈这样说,抬手将一侧面纱缓缓取下。 她的美足够动人,清脱淡妆并不融合于这艳丽的场景。随着面纱渐渐取下,好奇的人左右张望看见她的真容,有的人为之一惊,有的人并不为所动。 偶尔闲玩的,喜欢美貌的或许对之垂涎,而那些久在风尘中风流快活的常客们便没那么大的诱惑力。 这样的姑娘,花街柳巷里哪个地方也有那么一两个。美是美,清脱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也就是刚来的时候才有。大部分在风尘里久了,什么清脱,或许会变得比其他人还媚。偶尔有些保持下来的,也看得乏了,没味道。 说实在话,来青楼里玩的男人也就是喜欢媚点的女人。 “不如,先给大伙儿表演一些才艺?我们紫苏姑娘对于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精通的很。哪位爷想考考,尽管问。”老妈一把将她推上了高台。 “行,那先弹一曲吧,用琵琶弹。”首先提出的一位富贾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样,连乐器都代为选了。 她没吭声,见台后搁置着各种琴笛等,也有琵琶,便随手拿过来。 “那紫苏献丑了。”她话如莺声雀语,羞红已拂拂上了双腮。 一人抬上一圆凳放在了她的身后,她环抱琵琶坐了下来。 手中试拨的几下声响,刚欲起奏。上方阁廊上传来一声惊叫,之后便有一股水质落了下来,就那样凑巧的洒在她的大半个身上。 在一旁的老妈及庭芳虽没有被波及到,却也受了一丝惊吓。同时有些受惊的人群里,一个高调的笑声突然扬起来。 “哈哈哈……你看她的样子,真好笑,被洒了一身的墨,哈哈。” 发出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夏茵。 随着夏茵的话,人们也觉得她浑身墨迹的模样有趣,纷纷也都跟着笑得开怀。 此时的她,却成了全场的笑柄。 没有笑出声的,除了她自己,剩下的便是庭芳。 庭芳的眉头微皱,望向她正上方的阁廊处。 香果不知道正端着什么,好像是方才被什么给绊倒了,正揉着发疼的膝盖。 此时,香果端着那么些墨水干什么,其中必有蹊跷。场中笑得最欢的夏茵,好像故意挑拨气氛一样。庭芳的心中多少有了些想法。 紫苏紧抱着琵琶,前后大半的衣服被墨浸湿,一声不吭地坐在那,低垂着头,甚是沮丧。墨水的味道围绕在她周围,藕色的衣裙也变成黑色,场上笑声不绝。 “抱歉,我先带这位妹妹下去重新梳洗打扮一番。这才艺还是晚些再给各位爷补上。各位先好好玩着。” 庭芳一把将呆坐在那里的岚尘雪拉起,走向后堂。 岚尘雪兀自被拉着走,心里自问。这就是她要走的路吗? 本以为,避开了百里川的凌辱,却没想到又面临另一方的侮辱。 她所想到的,也许还是太简单了。不管身处何地,想要平静度过终究是太难。 第28章 紫苏 从后堂在后院里绕个远道,便能回到庭芳的房间。庭芳一直拉着她进了屋才放手。 “紫苏,有没有伤着?”庭芳关切的问。 她低垂着头,不说话。 庭芳拿起一块湿布,想要擦净她脸颊上溅到的墨迹。 她依旧不抬头,缄口不言。 “你怎么了?”庭芳觉得不对。 她兀自不答。 庭芳硬是用双手将她的脸蛋托起来,好让自己看清。见她双眼带着泪花,便赫然明白了。 “怎么了,觉得委屈了?被泼了一身墨,被嘲笑了一场,就受不了了?”庭芳直起身子,冷声道:“我看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庭芳随手悻悻便将布巾摔在桌子上。一副生气的模样坐下来,转头不去看她。 气氛安静地只能听到呼吸声。 片刻后,庭芳瞟去一眼,长出一口气。何必向她发脾气呢,她已经足够勇敢了。 “紫苏,你在意外面那些人的目光吗?从你从醉香轩上下来,就觉得出你在胆怯。你在怕什么?那些人爱看便看,爱笑便笑!你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才留在醉香轩里的。不是来在意那些人怎样看你,怎样笑你!还有……” 庭芳一把上前扯开她的衣领,露出醒目的刺青。 “你在我面前展现刺青时候的那股劲儿呢!那股气场足够压制住所有人,足以让其他人来畏惧你。你大可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几日平淡了,别忘了你的目的,你的痛!” 庭芳纤细的手指戳在她肩头刺青的正中,有一点点痛,好像真的如一把刺刀戳中她的心结。 她不知道庭芳到底是如何将自己变得如此强势。但庭芳所告知她的一切,都曾是她最弱最不济的地方。每每得到庭芳的指点,她的内心便会又坚强一分。 “我从未忘记过。”她说道。 经过庭芳的一顿训斥,她的心里反倒看开些,也变得平静。 “那就好。把衣服换了,梳洗一下,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我先去厅前应付一下,你自己准备吧。”说完,庭芳便走去前厅。 屋子里飘摇的红帐,镜前,她渐渐褪去被墨浸透的衣衫,擦净身上的墨迹,重新梳理了发。 肩头,朱红的雪冰花典雅又娇艳。如同此刻的她一般,身处清脱与妖媚的夹缝,将两者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 厅上喧闹的气氛继续高涨着,仿佛整个醉香轩都处于一片火热中,远远要比外面的天气更早的入了夏。空气变得燥热稀薄,若不是周围开着窗同外面相接,没有风流动的厅内,连呼吸都使人费力了。 廊上,突然几声琵琶碎响,随即扬起一曲清脆明亮的琴音。厅内的熙熙嚷嚷的人纷纷随着突入的声音寻去。 落纱拂动,倩影如烟如梦。 竖抱琵琶,红木做面,其上精致的刻画着一枝白梅。琴颈正好略微高过她的肩头,玉指弹拨。浓黑的鬓发,蝶形钗左右成对插着,换得一身宽领稍明亮的淡紫金花衣,浅黄的挽带。凝脂般的肌肤上朱红色的刺青若隐若现。 厅上的笑语静寂下来,只有这一首琵琶曲婉转回荡。没有人言语,没有人移开目光,这一刻,仿若定格,醉香轩成了她的专场。直至琴音落下最后一个尾音,厅内依旧一片安静。 连接的楼梯仿佛变长了,时光的流速在减慢。 一步一阶,一步一震,一步一惊。 还是方才的那个女人吗? 被拨了一身墨,被全场嘲笑的女人? 清脱? 妖冶? 肩头的刺青,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球,不只是男人还有女人。 场内知道其中震撼的也只有老妈与庭芳。老妈见场内情形心中窃喜,以后财源滚滚。 庭芳见状心中欣慰,她的再次出场没有畏惧与胆怯,是冷静与震撼。 与其说是越来越喜欢她,不如是越来越欣赏。 岚尘雪抗拒了心理上的压力,在面对全场人的目光时也并无不自在。 正中,她微行一个礼以表谢意,将怀抱的琵琶放回原处。 “我出一百两!让紫苏姑娘今晚陪我!” 安静的场内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叫价。众人回头,叫嚷的原来是那个曾声称要娶十个八个妾侍回家的孙裕。 “哟,孙大公子家境富贵,才出一百两也太小气了。”老妈对应道。 “那好,我出一百五十两。” “我出二百两!”孙裕的身后,另一位富贾的公子也叫起价。 场上没有征兆的开始了她的身价叫卖,或许是因为迫不及待,似乎都没有经过她本人的同意,便进行下去了。 叫价似乎很是激烈,她却不关注。 只观,不言。 尘埃落定,最终获胜的还是为出了五百八十两高价的孙裕得了去。老妈的脸上几乎笑开了花,就差手舞足蹈了。一边夸着孙裕的豪气,一边将她拉住往孙裕的身边推。 “老妈,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好好,你说。”红婆只顾着笑着收钱。 “承蒙各位如此抬爱紫苏。但紫苏想先在此告知各位一声。紫苏只卖艺,不卖身。若是哪位爷想听听曲儿,紫苏很乐意奉陪。若是哪位往歪处想,别怪紫苏闭门拒客。” 她此话一出,全场沸腾。老妈更是急得要跳墙,连忙凑过身去,小声对她私语。“什么只卖艺不卖身,别逼老妈我动粗的,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老妈,紫苏答应留下来,却并没有同意要卖身啊。如若老妈硬逼,紫苏只好以死保节了。” “你这丫头敢威胁我。”老妈一副怒意。 “老妈,您先别生气。听我说。”庭芳凑过来,将老妈拉到了一旁。 “此事,我看也行。现在紫苏惊艳全场,若是那么容易让男人得了去,且不失了新鲜劲儿。胃口要调足,老妈的财源才不会断绝啊。您也见识过她的性子了,说不准真逼的她自尽,到时候人财两空岂不是更糟。还有她原本的身份若是暴露,只会……我看啊,就顺了她的意,以她的资质,说不准能成为第二个檀香儿呢。”庭芳同老妈私语。 提到檀香儿,老妈的目光移向庭芳浅笑的脸庞。“你这丫头,最会哄人,倒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老妈又想了一会儿,终于是点头了。 回到场中,老妈吆喝了一声,全场都停止议论。 “紫苏在我醉香轩里,只卖艺不卖身,各位爷可都听清楚了。” “红婆!花我五百两,你在这骗人!” 对于到嘴边的肉跑了,孙裕是又气又恨。对于那些只能看着流口水的人来说,孙裕的遭遇却是他们的乐事。 “孙公子,我想孙公子也是文雅的人。既然如此爱戴紫苏,紫苏也乐意陪陪公子。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她的目光移向跳起来的孙裕,一抹浅笑。被她注视的孙裕原本气愤的表情立即平息了,她的身上透着一股气场,让人无法拒绝,也无法反对。 孙裕首遭被拒,心中虽有莫名的气愤,出于面子,这五百八十两的白银还是得花。再怎么说,这也是这女人的首次接客,怎么说也比那些连看人听曲的资格也没要好吧。这样想,孙裕的心里也没有那么窝气了。 这个晚上,对于来到醉香轩里的人有些非比寻常。他们见到最震撼的一幕,被深深吸引,流连忘返,却又落下一场空。 那个女人天生尤物,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只得让人心里痒痒,空吞咽口水却沾不到一点边。 今夜良宵美景,墙角的春花落了满地,小小的花瓣脱离了花萼,洒下一地芬芳。 这一夜过后,有一个人的名字在花街柳巷间传起了话。有人说她美而清雅,有人说她美而妖艳。有人说她外柔内刚,有人说她徒有虚名故作清高。 外柔内刚传言不错,但她不是装清高,身处青楼里“清高”两字听来刺耳。她将自己身处高位,漠然对其嬉笑,给人一股畏惧感,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庭芳曾对她言,在醉香轩里,每个人的心都蒙有一层纱。 或叫做无情的纱,或叫做谄媚的纱,或叫做怨恨的纱。诸如此类,不计其数。 有的越蒙越厚,将心裹的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等回过神来,已然是丢失了本心,将那团纱当成了心,也就变得如同那些纱一般了。 蒙多了抛不掉,若是不蒙却总会受伤。 第29章 吴城栗子糕 皇城内早开的春花已谢,替代的是更为艳丽的夏花。 过了午时,街上的行人也相对的多了些,躲开正午的艳阳。阁窗紧闭,好让热气少进入几分。 一把圆扇微扇,丝丝冷风扇动青丝,也是舒爽。木桌上,摊开着一本书籍,她看得正入迷。 “兮儿,你怎么了?”感觉身旁扇动地风时急时缓,她心想,肯定又有什么吸引了兮儿的注意力。 兮儿一双水灵的大眼儿,穿着上下分身的橘蓝相间色的衣裙,整体透着天真无邪。她是上个月才被带到楼里来的,芳龄十岁,被老妈安排成她的使唤丫头。 兮儿懵懂年少对什么都好奇,就像她还弄不明白轩里的行当。 “我听外面街上很热闹。”兮儿一边说还一边想要从窗缝里看些什么。 为了让这丫头沉稳一些,老妈可是特意安排在她的身边,好让兮儿学一学,可是效果并不佳。 “外面的事情跟你无关,静下心来,不然再去练字儿?” “我不!”兮儿立即反驳。“……每天早早就跟老妈去学这学那,到紫苏姐姐这里,还逼着我。兮儿不干!连跟阿启、敏儿玩的时间都没有了。”兮儿撅上了小嘴。 见兮儿这副模样,她忍不住便心软了。 孩子的天真是最该被保护的。但是进了这里,不知兮儿的这份本真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好,那就看一眼,随后便要安下心不想了。” 兮儿连回答地话都顾不上了,一听便跑到窗前,敞开窗。 不知兮儿看见什么,她目光直愣,竟没有像往常那样欣喜地说个不停。 许久后,兮儿痴痴地道:“紫苏姐姐,那是什么?” 兮儿问道,但目光却没有移动,一直锁定在外。 极富好奇心的兮儿每每问她,她都会如实的告知。紫苏嘴角微扬,为了一探究竟,她随之来到窗前。 她微扬的嘴角放下,渐渐转为平淡。 “是军队。”她低沉的回答。 “那骑着黑马,领头的是谁?”兮儿兀自追问。 “应该是……军队的首领吧。” “那紫苏姐姐知不知道那个人?那个人跟别人看起来不一样。” 兮儿的目光一直未从那人身上移开,趴在窗沿上,看得入迷。 “玉树临风、风度翩翩、霸气凛然,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一口气,兮儿几乎把所有知道的四字赞词给用上了。在兮儿的眼里,几乎近乎完美。 “姐姐,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吗?”兮儿迫切地问。 “……是七王爷……百里川。”低沉地嗓音在喉中几近哽咽,她讷讷答道。 听见这话,兮儿再次被震撼,双目睁大到滚圆,嘴里饶舌着,“七王爷……百里川……” “好了。既看了,也知道了,安下心,去准备准备随后的事情吧。” 兮儿被遣走,虽是不情愿但精神转变的到极快,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房间里,窗棂前,她注视着行军的队伍行向皇宫的方向,那一身紫衣已不见。 紫苏关上窗,走回桌前,合起方才看着的书籍,摆放到之前的位置。 比起让兮儿安心,此时此刻最需要安心的却是她自己。 醉香轩里,一年四季都是那么耀眼。红粉之饰一直没有变过,变了的只是里面的红颜。 回想这一晃,她进醉香轩已经三月余。 暮色渐近,白日退的要晚了许多。 她的阁窗前,垂挂一串铜铃。若有风来袭便发起一阵脆响。屋内一角,白瓷缸内几条红锦鲤悠然自得的漫游着。 兮儿已经去了一些时辰,每到夜至时分,她也该准备接客了。自从她在醉香轩里挂了名,闻声而来的客人人数也唯有不少。 虽也有不轨之徒,但多数的人还是奔着她的才貌而来的。在这些来客中,她一直在观察着可以有利爹爹平反的对象。偶尔庭芳也会将她叫去,给客人弹个曲儿什么的,首先要让她站住脚跟才行。 事实上,若此发展下来,醉香轩里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庭芳与她的联合,觉得能顺势得到好处的人都向着这方。而另一派便是以夏茵为首,暗自嫉妒生恨的人。 香果也在其中,虽然大部分原因是被夏茵鼓动。自从上次被夏茵利用,将夏茵提前酒壶中的酒水换成了墨汁,又被提前设计好的绳子绊了一脚,泼得她一身墨水。 庭芳的兴师问罪,被一直蒙在鼓里的香果觉得与己无关而被训导,心中不免生气。香果还是没有心机,被夏茵一挑唆,便入了伙。 夏茵更是恼怒,因自己的一举反倒顺势推高了她。人气甚至超过自己,心中有发不完的嫉恨。挑唆一些人便成了另外一派。 醉香轩里两派之间没有明的争斗,却暗潮不断。有时有些小打小闹的,一阵儿也就过去了。 老妈也并未放在心中,毕竟这样的事情在醉香轩里发生的多了。为了财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后便是兮儿清脆的声响。 “紫苏姐姐,江公子来了。” “有请。” 从她扬名后,江羽也会偶尔来几次。几经交谈,两人的关系倒是近了。 江羽一身轻松的白衣,一手握把折扇,另一手提着一个包装整齐的纸包,笑着走进来,随即将手中纸包放于桌上。 “今日得到一样东西,便给你带来了,我想你肯定喜欢。” “来便来,还捎带礼物的,紫苏可受不了江大人的礼。”她笑迎上前。 “紫苏姑娘,你又叫我大人了,直接叫我江羽就行了。” “那大人还‘姑娘、姑娘’的叫的,等什么时候大人能改口直接叫我紫苏,紫苏也就改口不叫大人了。” “好好,我们彼此彼此。” “什么礼物啊?”好奇的兮儿最先发问。 若是换做别的客人,兮儿不敢这样放肆,她也不会这样放松随意,也就是在江羽的面前,两方才会自然自在些。 江羽放下手中折扇,随后便解开纸包的绑绳。纸包被陆续打开,一股浓香也从内传出来。 紫苏一闻,心中一怔,便猜到几分。 “是吴城的栗子糕!”她惊喜道。 “正是。”江羽的纸包全部打开,也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她喜不自胜,能再次吃到家乡的土产,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她拿起一块递给兮儿,又放了一块在自己口中。 她很少有机会回到老家吴城。 在儿时,吴城的栗子糕是最美味的。虽然栗子糕在哪里都有卖,但还是吴城的味道最好,上次吃到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今日江羽倒是真的带来了一件稀罕物。 “江大人去了吴城?”她问。 “没有。我从未去过吴城。”江羽自若的回答。 “那是从何处得来的?”紫苏兀自品尝着美味。 “是七王爷从边关回朝,好像七王妃也是吴城人,便派人捎了些回来。因为太多,便分给了一些臣子。我见是特产,便给你带过来了。” 江羽随便的说着,但此话对紫苏却不是若无其事。她赫然觉得栗子糕噎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翻来覆去,江羽带来的栗子糕,反倒是百里川从吴城带回来的。 她倒是沾了七王妃的光。 可七王妃是谁?是灵巧儿。 灵巧儿也是吴城人吗?据她所知,灵巧儿是土生土长的皇城人。 百里川为了自己的王妃,特地绕道吴城买了土产回来? 她不禁想笑。 那个男人在装什么样子。他这么做,只不过是想更好的掩饰,让灵巧儿更像岚家的女儿。 岚家的女儿就有一个,真正的却在青楼里。 第30章 心悸 紫苏越想越难以下咽,剩下的便不吃了。反倒是兮儿听说是百里川带回的,吃的更欢了起来。 “怎么不吃了?”江羽见她放下了手中的半块栗子糕便问道。 “方才吃了些东西,如今已经饱了。”她淡然自若回答道。 提到“七王爷”、“百里川”这些字眼,她的心里还是有些隐晦的。 窗前的铃声响起,有风吹到屋内,为了隐藏她神色的变动,生怕江羽发觉什么,她起身来到窗前。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兮儿急忙抹去嘴角的残渣,上前去应门。 “吃什么呢,嘴里还鼓着呢。”来人正是庭芳,一手抚过兮儿的头,走进屋内。“哟,原来江大人也在啊。” “庭芳姑娘好。”江羽礼貌的问候了一声。“……带来些糕点,庭芳姑娘不如也来尝尝吴城的特产。” “瞧瞧,知道我们紫苏妹妹老家是吴城便特意带土产回来,江大人真是用心啊。”庭芳处处调侃江羽。 “哦,不。这栗子糕是七王爷带回来的,江某只是借花献佛了。” 听到江羽这样说,庭芳的心里算是明白一些了。眼见紫苏站在窗前不语,想必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的缘故。 被风摇晃的铃儿越来越烈,窗外的风也变得急剧。方才云霞暮晚,转瞬天空便暗淡了下来,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 入了夏,风雨的来袭便不再是细雨绵绵,总是骤停骤降,丝毫不给路人准备的余地。 惊雷阵阵,疾风涌进屋内,吹乱她鬓前的留发,她微微颔首,纤细的手指将狂舞地发丝挽住,别向耳后。 这一幕并无特殊,却堪堪的勾住江羽的眼,好像有什么缠住他的心。 见江羽注视着窗前的人发愣,庭芳媚笑了,便来到了江羽的身后。一对玉臂更像是两条蛊惑的蛇身缓缓地缠住他的脖子,白嫩的双手贴上江羽的心口。 江羽从凝视中转回神来,唰的便红了脸。他的身子完全被庭芳身上所散发出的香气包裹。 “庭芳,想劳烦江大人一件事,不知道江大人乐不乐意帮忙?”庭芳语调娇媚,被庭芳搞出的暧昧气氛,足以让江羽呼吸费力。 “……可以。庭芳姑娘,你把手拿开吧。”江羽咕嘟咽下口水,讷言。 “既然江大人乐意,那庭芳就先谢过大人了。”庭芳便收回手,同江羽对坐下来。 紫苏将一切看在眼里,心知这是庭芳的做事手法。 “江大人在户部,想必能查到某人的户籍。”庭芳道。 恢复平静的江羽振了振精神。 “户部对凌国的人都基本登记在册,每年又有盘查。” “那庭芳想拜托江大人查查十年前,我爹爹的去向。” “庭芳姐在十年前同爹爹分离,一直盼着能够重聚。”紫苏关上了窗,已是偌大的雨点敲打在窗户上,随后也走回坐下。 “原来是这样啊。”江羽若有所思。“不知庭芳姑娘有没有什么线索?若是大范围的查下去,又是十年前的去向,范围太广,并不是容易的事。” “线索,还没有,就是十年前在这皇城分开的。爹爹本就是平常老百姓,亲朋又不多,想要打听到一些消息可是比登天还难。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求江大人这一种办法了。” 庭芳的演技很好,眼角闪动的泪花足够充分的诠释骨肉分离之痛。真实的她又是有多恨将她卖到青楼来的父亲呢。 “庭芳姑娘莫急,江某会想办法的。” “庭芳姐的事情,紫苏也很挂心。若是江大人能够助一臂之力,紫苏也要替姐姐好好谢谢才是。”她在一旁帮衬说道。 “不敢当,在下尽力便是。” 因为外面突降的暴雨,江羽并未早早离去,三人交谈甚欢。直到骤雨初歇,夜空又见明月,江羽才告辞。 将江羽送出醉香轩后,对着一片清新舒爽夜,庭芳欣然笑了。 “庭芳姐,怎么了,那么开心?”紫苏好奇的问。 “终于要有眉目了。” “姐姐,当真那么认可江公子的实力?” “实力?不,这件事查找起来宛如大海捞针。我只要他一直找下去便好,总有一天能找到。” “此等事,想要一直坚持下去可是难啊,我怕……” “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到的。”庭芳态度笃定。 “姐姐为什么这样确定?”紫苏诧异。 “因为心悸。” “心悸?”她听得不解。 “紫苏,今日再教你一个道理。一个男人即便表面上在装作镇定自若,也掩藏不了自身本能的感受。心跳加快便是极其好的证明。然而对于一个男人,其心跳加快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说谎违心的时候;其二,便是真正动心的时候。但因人而异,有些人即便是谎言也不会有心悸。” 庭芳莞尔一笑,喃喃低语:“方才,我将双手放在他的心口上,即便他表面再淡定,再装出什么正经公子的样子,可那加快的心跳可是确实把他给出卖了。你以为江羽一身的书生气,像个正人君子,又不是什么落魄书生,没事儿来这青楼闲逛?说穿了,在我眼里他还不如那些明摆风流的人。不过他还好,稍一挑逗,就露出本性来了,比起那些深藏不露的要好应付的多。” 在庭芳眼里,似乎能把所有的人看得透彻,又似乎任何人都不可信。 庭芳的心里蒙了纱,要比她想象中的要厚实。倒不知谁能进庭芳的眼,从此也少些猜忌与争斗,留下片刻的动容。 她没有再说关于江羽的话。 “姐姐,我的屋内还有些老家的特产,一会儿我让兮儿送去。我要出去一趟。” “你又要出去?” “之前答应过那几个孩子的,总不能食言。” 第31章 雨夜危机 紫苏和庭芳各自回了房。吴城的栗子糕,她虽喜欢却未留下。让兮儿给庭芳送了一部分,剩下的便都装起来,准备给阿启和敏儿带去。 提到阿启和敏儿,便是花魁决定会前,她在深巷内遇见的那个最年长的和最年幼的孤儿。 她用所有积蓄为他们几个算是整顿出一个家。 阿启是最年长的男孩子,能干些活,倒是将底下五个年幼的照顾的很好。为了之前的约定,也因为想要他们能生活的好些,每日她都要去看望他们。或早或晚,见到面,她才放心。不求他们以后能大富大贵,只要能解决温饱便好。 反正刚下过一场骤雨,外面反倒比屋内要舒爽些。即便是回了屋,她也睡不着。不知是怎的,她已经很久无法安心入睡了。 因为方才的骤雨,街上的行人要少了些。各门前悬挂的红灯有的被吹灭了,有的早已经被撤回。街上的亮光也就那么几点,还有便是银色的月光。 她借着光,迈过一片片淤积的雨水,随着步子溅起的雨滴落在她的裙摆上,留下几处污点。 她抬头望天,一大片黑云又即将掩盖住月。这个时节的天气真是让人无法预料,无法捉摸,瞬息万变。路上比刚才更黑了,她并未带伞,便加快脚步。 又是几声雷鸣,雨尚未降下。她单纯的疾走,却未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一个巨力,她的整个身体仿佛瞬间便被掳获了去。只觉背后一阵刺痛,等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摔在一堆破竹筐上。 竹筐上胡乱支展的断竹,尖锐的断刺直戳在她的身上,虽未刺进肌肤,但也是阵阵难忍。 昏暗的街巷,她的身前,几个高大的身影左右晃动着,也看不清模样。在她的心里,已经明白危机的降临。 她想要起身逃跑,可是刚刚起身,就又被一道巨力按倒,背后能听见衣服被刮破的撕裂声。 “你们是什么人!”她忍着痛,厉声喝道。 “声音倒是很好听。孙公子,这就是你说的美人儿?确实是长的俏。”其中一人说道。 “别问废话,还不好好给本公子按住她。本公子花钱雇你们来不是问东问西的。” 此人的声音听来很熟。孙公子?岂不是那个孙裕。 “孙裕,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她试图挣扎,却又被那两位巨汉按住手脚。 “干什么?你说本公子要干什么!本公子的火气一直憋在心里,好好一张脸,在青楼里不卖身,装什么样子!既然当着那么些人的面拒绝本公子,本公子可是在花街柳巷丢尽脸面。这个仇,本公子可是一直记在心上!茵儿姑娘的消息真是准,每日你都必经此路,这个机会本公子可不会错过!就让你成为本公子的人!” 她被禁锢了手脚,孙裕的魔手已伸过来,撕扯着她的衣服,让人作呕的唇亲上她洁白的脖颈,妖冶的刺青。 她想要嘶喊,却被捂住嘴;她想要挣脱手脚,却已经被按到麻木;她想要躲避孙裕的双手,却每一动背后便是一处刺痛。 无力,无奈,更无助。 糟糕的天气,街上已久没有人来到这种深巷。 这就是树敌的境遇吗?孙裕的口中的茵儿姑娘,她已经想到是谁。 上空又是一声轰隆的雷鸣声,雨滴一直未落下,好像是黑云在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偶尔也让月亮露个脸儿。 身体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都滚开!!” 深沉却极具霸气的一声,让按压住她的两名巨汉震了一下,纷纷将目光转移了去,只有还沉迷其中的孙裕依旧放肆着。 “啊!”孙裕一声痛叫,身子也随之飞出去,生生打在后方的墙上,随即便没了意识。 那两个巨汉见情况不妙,遇见惹不起的主,便都松开紫苏的手脚,撒手跑了。 身上突然变轻了,她将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早已蒙了一层泪花。她转头将目光移了过去,看向模糊的黑影。 届时,一道电光恰时划破夜空,随后是一声巨响。 借着闪过的电光,她看清黑影的脸。她心中一怔,相顾无言。他的轮廓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之前看他并未觉出什么,因为看了刚才那两名巨汉的身躯,现在觉得他的身形倒是显得很匀称。 他的装束一成不变的展现着他的身份与地位,威严与傲气。 衣袂被风吹舞,负手而立。 他不是从天而降的神仙,却是真真实实的王者。 在最无助的时候,将她救下的竟是百般伤害过自己的人。 真是上天捉弄。 认为她被这个男人欺负的还不够,如今再来看她的笑话。 他一定在心中暗笑,笑她经受了一场这样的遭遇,这正是他所期待的。 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衫,有半数肌肤外露,如此丑态,尽收他的眼底。他的表情虽然冷漠,目光虽然从凶意转为平淡,但她的脑子里却蹦出他狂笑的模样。 这个样子该是不久后他该展现的吧。 又是一声雷鸣,可是此次却连带着一些偌大的雨点。 百里川有了动作,背后的手伸出扔到地上一物。正是方才被劫时,掉在巷口的栗子糕纸包,如今是不能吃了。 是因为这个栗子糕才发现她的吗?夜深雨天的他不身处皇宫,倒不知有何事要出现在此处的。 紫苏忍着痛坐起身子,身后想必留下了不少划痕。用仅剩的衣物试图遮住身子,但想要回去,此装扮算是不可能的了。 “想笑……就笑吧。”她低垂着头,喃喃说道。 突如其来的遮挡让她一时错愕。她诧异地抬头注视着离近的面容。 百里川不知何时脱下外衣,蹲身披在她身上。 “回程路上,本王可是闻了一路这栗子糕的味道。” 百里川似乎并不意外,他买的栗子糕怎会出现在她手上。 没有恶语冷言,没有嘲笑讥讽,没有做他本应会做的事情。 仿佛他又成为了那夜出现的,那个深情温柔,让她心动的人。 百里川将衣服在她身前掩好,在掠过肩头的时候,目光有片刻的停留,随后便起了身。 几乎没有告别,百里川打起纸伞,就向巷外走去。 第32章 不寐 心中千丝万缕,紫苏注视着百里川欲渐走远的背影,黑色的内衫融入黑夜,她竟不由地喊出了声。 “等等。”然而喊出了,竟不知要说什么。 百里川因声音止步,侧身转头看向她。 “……谢谢。” 此话是不由自主,也是为了应付尴尬,她轻轻地道了声。 “谢谢?呵。”百里川讥笑一声。 “我看你是太高估自己了。本王无心救下你,这是你的造化。你该向本王赔罪,而不是致谢。这件事就此过了,本王还想提醒你一句。” 百里川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匕扔到她的面前。 “保护好你自己,一不小心死了,本王的玩物可就没了。若是你想拿这把匕首自尽,本王也不会介意,就算是本王赐你一死。” 百里川的语气并不好,样子又恢复成原本想象的模样。 果然,她心中又是一寒,她错该对这个男人抱有什么希望。 “我会还给你的。”她起身披着紫衣,动身倏地经过百里川的身侧,向醉香轩奔回。 阿启、敏儿那里她这个样子肯定是去不了了,还是先回去。 见将他甩在身后的人,百里川越来越气愤。 果然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他心火的燃料。他经过此地,脚下被一物所绊,闻着像吴城栗子糕的香味便好奇起来。之后发现有女子遇难,一心救人,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竟是她。 那个女人竟然对他说谢谢。他们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好。不过也有让人震惊的部分,她肩头的刺青是怎么回事? 她还是那样倔,定未放下平反之事。看来他还没有做到让她彻底心死的地步。 夜雨有些急了,百里川加快行走的脚步。跟那个人相见的时间因为她的事情已经耽搁一些,再不去,那人可要跟他干一场了。 百里川疾步前行,偌大的雨滴打在他撑起的纸伞上,哒哒作响。单穿着内衫,在这样的雨天里还是有一丝凉意的。 总算是看到前方屋檐下点燃的两盏灯笼,今日方才从边关返回,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番,却不得不趁着雨夜来见人。虽然他不情愿,但心里有结,满腹不解的疑问也催促着他的行动。 敲响三声门,听见屋内门锁打开,见周旁无人,便警惕的进了屋,随手将门反锁上。 屋内一片安逸,只能听见外面的雨声。布局更是简单明了,只有一张床,两把圆椅,一张圆桌。桌上点着一个烛台,摇动的烛光在屋内来回的晃动。 屋内看不见人,但他却不这样觉得。 忽然一个黑影从昏暗突袭而来,百里川一个躲闪,只见眼前划过一道犀利的刀光。他继续躲避着强袭的攻势,一边向衣袖内掏去。然而摸索一阵却无一物,方想起,刚才他已将随身的短匕丢给了那个女人。 实况之下,也只好徒手上阵。 此人的刀法精湛,一把小刀在他的手里,那么一动,便是一次强袭。百里川试图去阻止,也是很费功夫。 “一抓住机会,你就不错过与我比武,但你还是差一步。”百里川一个侧转,顺势便抓住了此人刺来的手臂。 “切~是我没用全力。” 那人不屑的说道,随后收回手,一把小刀在他的手中旋转了一下便套上了刀鞘插回腰间。 原本百里川就有些疲惫,突然加了岚尘雪那一遭,如今又要应付此人的顽劣。 他今日可是出奇的累。 百里川坐下,那人也一同坐下来,只不过此人的坐没坐像,衣冠更是不整。这就是他的品性,什么时候都不被拘束。即便是在军令如山的军营里亦是一本常态。尔后两年,品性依旧没变。 与百里川对坐的正是慕阳。 一身深蓝长衫,却穿相怪异,一条袖子落在外,算是穿上了一半的衣服。黑色的腰带束在腰间也算是将外衫好好的捆在身上。 不像身为王爷的百里川那样将皮肤保护的很好,他的皮肤被烈日晒得有些古铜色,体魄更是强壮,仅是比百里川年长一岁。 “喂!百里川,你也太不守时。每次我也是很守时间的。” “来时路上遇些事情,耽搁了一会儿。” “来时路上?嘿嘿,我看你是眷顾你家的美娇娘吧。” 慕阳靠近百里川,向他抛出了“我很懂”的眼神。 “你的王妃,听说是太傅的女儿,有机会让我也见一见啊?” “我找你来,是有正事。”百里川深沉的说道。 “又是什么正事啊?边关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慕阳翘起二郎腿,扫兴的问。 “在边关,我遇到了一个人,听来一些话,难辨真伪,所以想请你帮忙。” “什么话?”慕阳眉头一挑。 “附耳过来。”百里川在慕阳的耳边呢喃。 两人复位后,慕阳道:“难怪你会这么急。告诉你这些话的是谁?” “我答应过那人不告诉任何人的。” “既然这样,我帮你就是,谁让我们称兄道弟呢。你在宫内查,我在宫外查,这样还快些。” 慕阳算是应了。 “……哦,对了,你让我转告给荣王的话,我已经带到了。” “是吗?皇叔可还好?” “很好很好,自在逍遥哪能不好。” “皇叔离开已经十年了。有机会,我亲自去看望。” 两人久违好好长谈了,这一聊却是一晚,直到窗外破晓。 “都这个时辰了,我先回宫了,免得有人发现。”百里川揉揉困乏的眼睛道。 今日明的要早,街上还没有什么人,况且他还有一事想好了要办呢。 “好好。你走了,我也好好睡上一觉。”慕阳也是困乏了,随意往床上一躺便要入睡。 百里川走至门扉突然停下来,回头看向悠闲躺在床上的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说。” 百里川推开屋门,走出去。昨夜的雨水干了大半,明媚的阳光刺人眼,预示着今日又是一个燥热的天气。 一夜未眠,他的精神也可谓是憔悴,但有件事情却可以让他兴奋,那便是岚尘雪。 果然在离岚尘雪遇劫的地方不远处的破屋内,百里川找到昨晚那两名巨汉。见其人还在酣睡,百里川便上前各是一脚,将两人给踢醒了。 两人揉着朦胧的睡眼,口中还在唾骂谁打扰他们的睡梦。 当看清站起在身前,百里川透着的霸气与不可一世的威严时,都像吓破胆的老鼠,连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我们再也不敢了。” “哼!暗自里竟然做如此勾当,本王该判你们砍头之罪!” 一说到砍头,两人更是忙着磕头谢罪。 “你们两人可认识昨日那名女子?”百里川问道。 其中一人回答道:“这认识是说不上,小的几个也是听那孙公子说的。好像是……是啥来着?” 那人搔头,然后用臂肘碰了碰身旁跪着的人。 “呃,好像是醉香轩里的姑娘,叫……紫苏,对,是紫苏姑娘。” “好像是紫苏姑娘在青楼里只卖艺不卖身。有一次当众拒绝了孙公子,孙公子一直怀恨在心才出此计策的。”另一人说道。 见百里川若有所思,其中一人又磕头求饶说道:“王爷恕罪啊!我们哥俩儿也是受雇于孙公子,收人家的钱财,总要办事。平日里我们也是很本分的人的。” “本分?哼!你们此次的罪可大了!”百里川目光凛然。 “王爷,饶命啊!饶命啊!” “王爷饶命啊!” 那两人吓到身子软,只顾求饶。 “既然你们想恕罪,那好,本王就给你们一个机会!”百里川说道。 “王爷尽管吩咐!有能让我们哥俩赎罪的事情,我们哥俩儿一定办妥。” 百里川揪起两人衣领,在其耳边说了几句,随后拍拍两人的头。 “是,是,这就去办。”那两名巨汉在百里川的面前又磕了个头,随后就往外奔。哪知早已经腿软,两人各拌了一脚,几乎是爬着出了门。 百里川的嘴角上扬,洋溢着慑人的邪笑。 他就是要逼她到山穷水尽。 第33章 风寒 碧水宫夏花锦簇,鸟叫蝉鸣,本是一朝安静怡然的好时候,可宫中殿内却并不平静。 灵巧儿可是很早便起来了。说早起,不如说是几乎一夜未睡。 这一清早的,玫儿端来的早膳纹丝未动。灵巧儿一身青翠华服托着长长的裙摆,在殿内翻来覆去的走着。平时伺候的丫鬟也都静候着,也不去劝阻。 想必是跟着这位王妃久了,摸清了她的脾气,此时若去搭话,只会被当成出气筒。 此时的灵巧儿心里是敲着小鼓。 如今已是第二次了,新婚之夜弃她而走,已经是对她是很大的打击。而此番才从边关远行回来,本是欢聚的重逢,可是却又一夜不归。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在宫外,让王爷两次暗自出宫,并且连侍卫也不带。 “玫儿,去把延言给我叫来!” 听到吩咐的玫儿随即便出了殿门。不一会儿,延言跟在玫儿的身后来到殿前。 “属下,给王妃请安。”延言单膝跪下。 “请安就免了。本王妃有事情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 听到灵巧儿这样问,延言的心里也猜到些什么。“是。” “那好。本王妃问你,你可知王爷出宫都见过什么人?” “王爷也就是跟些大臣们见见。” “若是没有属下跟随的时候呢?”灵巧儿又问。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王爷的去向,属下也管不了。”延言低头应答着。 “真的?”灵巧儿狐疑地看着延言。 “属下是如实禀告。” 听到延言这样说,灵巧儿也没辙了。她究竟该怎样才能知道王爷的去向,知不知道王爷在宫外有女人呢?直接去问,怕是会触怒王爷,此法万万不可。 就在灵巧儿苦思冥想的时候,一丫鬟跑进来禀报。 “王妃,王爷回来啦。” 灵巧儿急忙整好衣衫欲上前恭迎。 碧水宫门口,只见单穿着黑色内衫的百里川手握一把纸伞,慢步走回来。 “给王爷请安。”灵巧儿带着众人行礼。 百里川揉着双眼,简单的向身旁行礼的众人摆了下手势,示意众人起来。他经过灵巧儿的身旁,并未看灵巧儿一眼。 灵巧儿倏地起身。“王爷,您这是怎么了,连看都不看臣妾一眼?王爷您的衣服呢?” “丢了。”百里川兀自揉着精明穴,草草回了声。 丢了?灵巧儿的心里可是不会信,夜里究竟能有什么事,让王爷把外衫脱下的?说丢了,分明是王爷的借口。 如今是越来越坚信自己的想法了——王爷在宫外还有女人。 无论如何,她都要想方设法找出来。王爷的外衫肯定是落在那女人那里,只要找到外衫,就能找到人。 “延言,跟我来,其他人不许进。”他把灵巧儿拒到门外。 垂挂的紫纱,如梦如幻,百里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卧房内想要补觉。 “延言,有结果吗?”他揉揉干涩的眼。 延言上前一步,轻语回答:“属下将宫内搜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异样,王妃也无恙。王爷不在的这段时间,相安无事。” “是嘛。很好。但愿只是我多心了。好了,下去吧。” 百里川的呼吸有些低沉,觉得这屋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双眼也渐渐的睁不开。他还有些头晕,身子发冷。一头栽在床上,衣服鞋子都不脱,双眼闭着就想入睡。 百里川觉得喉咙发干,“来人,给本王倒水。” 屋外,听到吩咐的俾子急忙倒水,承上前。 “王爷,水来了。” 他微眯着双眼,侧身而起,抓过茶杯,一饮而尽。 “出去吧,别来打扰本王,本王要休息。” 奉水的婢子听到吩咐,放好茶杯,随即便退出屋子。 王爷的脸色真不好,还是向王妃禀报一声。那婢子心想着便去了。 可是这婢子问东问西都不知王妃去了何处,寻不到人影,心里却又见王爷情况不太好,心里正着急,而此时恰巧碰到来找灵巧儿聊天的宁馨雪。 “王妃呢?去通报一声,说本宫来找她。” “奴婢不知道王妃去哪里了。王爷的脸色不太好,奴婢也正找王妃呢” “川怎么了?”宁馨雪连忙问道。 “王爷的脸色很是苍白,身子无力的样子。” “快,带本宫去看看。”宁馨雪疾步跟着婢子向百里川的卧房走去。 宁馨雪进了屋,见床上百里川的脸色差极了,双手冰冷,身子却发烫。 “来人,快去请太医!还有把七王妃也找回来!”众人在宁馨雪的调配下纷纷离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川,川……”宁馨雪几声呼唤,百里川却只有微微的反应。“……额头这么烫。七王妃真是的,跑到哪里去了!” 宁馨雪俯下身,用双手捧住百里川的脸颊,一边喊着他,恨不得上去掐上几下,好让他醒过来。 百里川微微睁开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的宁馨雪。 他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觉吧。他心中无尽牵挂的人,无尽爱着的人就在眼前。他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发凉的手握向她的手想要一些真实感。 “川,你坚持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雪儿,是你……又救了我一次……”百里川喃喃说道。 他还记得那件事!儿时的时候,已经多少年了,他还记得! 百里川的话宛如惊天霹雳打在宁馨雪的心头,让她惊得呼吸困难,身子颤抖。 看着百里川的脸色,有如昔景重现。 当他从水中被救起时,脸色苍白吓人。湿漉漉的紫衫裹住身体,躺在面前,吓到她迈不开步子。之后昏睡了几日,醒来后对她的态度就变了。这件事在她的心中留下抹不去的影子,直到现在。 仿若心有余悸,宁馨雪瞬间将手从百里川的手间抽回来,离开床旁。 届时,百里川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睛,俾子也跟太医小跑着来了,随后跟着的还有延言。 宁馨雪深吸一口气,淡定了心神。 “房太医,你快瞧瞧!” 一把白胡子的房太医坐下,连忙替百里川把脉。 “娘娘不用担心,王爷只是染上了风寒,老臣开一副方子,让王爷喝下就会好些了。” 宁馨雪舒了一口气,随即便遣房太医退下去开药。 “微臣,向皇后娘娘请罪!王爷病倒是微臣疏忽了,边关之行本就劳神伤身,还让王爷惹上风寒。微臣未尽到职责,还请皇后娘娘责罚微臣。”延言跪下身,暗自懊悔。 宁馨雪斜看去,面露愠色。 “你是七王爷的内侍,也是朝廷官员,本宫管不了。若说要责罚,也是皇上说了算。本宫管的是后宫的事情,包括皇家的家事。去把七王妃给本宫找来,本宫要好好问问她,是怎么照看王爷的!” 第34章 紫衣 醉香轩。 “紫苏,你想什么呢?今日总是愣神。”庭芳问道。 “哦,没什么。” 昨夜紫苏从醉香轩的后门悄悄回了屋,她的屋子本就在偏僻的地方,谁也没有留意她的狼狈。关于昨夜遇袭又被百里川救下这件事情,她并未对庭芳说起。 百里川的那件外衫她已然是收好了,本着无人的时候洗干净好还给他。 “紫苏,你的样子不太好,是不是昨夜又没有好好睡?” “还好吧。” 夜里睡不好如今对她也是平常事了,倒是身体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昨晚回来后,清晨起来倒是觉得浑身无力,许是昨夜淋雨的缘故。 “我看啊,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休息,脸色跟平时差远了。”庭芳一副担心的样子,说着便起身。 “那我送姐姐。”她也一同起身相送。这一起身,她的头倒是一下刺痛。 她勉强笑了笑。“姐姐慢走。” 紫苏坐到床榻上,身子还真是无力。斜躺下,枕上软枕,头痛又剧烈痛了一下,意识却增了些睡意。 她很少有这么强的睡意了。 此时,兮儿推门进来,看样子是跟随老妈的学习结束了。 “紫苏姐姐,你怎么了?” 清早,兮儿是很少见到她还躺在床上的,而今日却有些反常。 “没什么,觉得有些累了。”她轻轻说道。 “兮儿,过来。”兮儿小跑着来到床旁。 “兮儿,去那柜子里拿出那件紫色的外衫来。” 兮儿从床旁的红木柜子里翻出了那件紫衫,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紫苏姐,你的柜子里怎么会有一件男子的衣服呢?” “这个先不要问。兮儿到没人的地方去洗干净,等晾干再悄悄拿回来。记住了,这件衣服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发现。” 她很少这样语重心长的嘱咐过,此番倒是也给兮儿的心里不小的压力。 兮儿应声。“……那就不能在这里洗了。” 兮儿动起了小脑瓜,灵光一闪。“我知道了,我可以去找阿启他们,而且来往人又少。” 兮儿想到那里,多数也是想要跟阿启他们玩了,但那里不失为是一个好地方,今日也算是放兮儿一天的自由。 “好吧。早些回来。” “现在日头好得很,洗完到下午就干了,到时候兮儿就拿着回来。”兮儿的脸早就笑的如花了。 “嗯。” 兮儿将紫衫包裹好,抱在怀里,跑出了屋子。 紫苏还是有些头晕,也就歇下。 皇城内,距离皇宫四围的繁华街道外,也存在一处平静安稳的民居群。这里的人生活平淡,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都是些最平常的老百姓。这里没有繁华艳丽的色彩,若从上空看下,这里该是暗淡的一块。 兮儿气喘吁吁地总算是来到阿启等的屋舍。他们的相识也是因为紫苏的关系,此时已经变成好玩伴。 在这些孤儿里,阿启最年长,也最沉稳,遇事总能挑起梁子。在院子里砍柴的阿启见兮儿独身笑着跑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阿启满脸汗珠的问道。 “我自己怎么了!”兮儿露出一副不快的模样。 “紫苏姐呢?” “紫苏姐在轩子里,是她让我办事来了。”说着兮儿便将怀中的包裹打开,拿出那件紫衫来。“你看,紫苏姐让我来洗衣服。” 此时,在屋内的几个孩子都纷纷跑出来,围上兮儿。左摸一把右扯一下,杂乱的小手们对着兮儿拿出的紫衫产生了兴趣。 “别扯坏了,我还要拿回去呢。”兮儿道。 阿启看着被四处翻看的紫衫。 “这样的质地,料子极好,连做工都那么精致。上面的图纹又那么大气,这件衣服定不是平常富贵人家穿的。这件男衣哪来的?” “我哪里知道,紫苏姐又没有说。我先把衣服洗了去,然后在跟敏儿他们玩。”兮儿便拿着紫衫向水井旁走去。 “阿启,你帮忙提桶水出来好不好?”见旁边水缸内干了,兮儿对着继续砍柴的阿启说道。 “等我将这些柴砍完。” “等你砍完要什么时候啊?下午要是衣服干不了,紫苏姐不高兴了,看你怎么办。”兮儿撅嘴说道。 “那你自己挑。”阿启没好气的回答道。 “你!哼!”兮儿更是生气,每次来这里她免不了跟阿启斗嘴。 “不用你了,敏儿,我们去别处洗。”兮儿端起盛着紫衫的木盆,向院外走去,还时不时地回头,向阿启做着鬼脸。 阿启对兮儿的鬼脸满不在乎,兀自砍着柴。 “啊!”门外,兮儿突然一声叫。 她摔在地上,木盆落地,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是一个女子怒骂的喊声。 “谁那么不长眼!敢撞我!玫儿,给我掌嘴!” 这个怒骂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偷偷出宫的灵巧儿。 灵巧儿一件明蓝色罗裙,头上戴着斗笠四周遮着一层薄纱。她此次是偷偷出宫的,不能让宫内的人看见,也不能让宫外的人看见,所以她才跟玫儿特意选了这条消沉的路径走。 可是才下马车没多久,便被撞了个满怀。原本天气就够燥热的,这一撞更是给她火热的心头浇了一勺油。 “今日真是倒霉!” “王妃,此次偷偷出宫,不宜惹人注意。这掌嘴依奴婢看还是免了吧。”玫儿在旁小声说道。 “哼!便宜你了!”灵巧儿对着还坐在地上的兮儿一句冷话,同时也抛出一个鄙夷的目光。 兮儿见此两人的身份非富即贵,不敢有太多招惹,这是她在醉香轩里老妈教的。 “谢,夫人。”兮儿口上道谢,心里却把人骂了个痛快。 兮儿起身,将木盆捡起,那件紫衫沾了土,便拿在手中随手几下拍打。 灵巧儿眼前一亮。 她百般想要找到的衣服,此时竟出现在她眼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35章 宫外女人 那丫头从手中放入盆中的紫衫,分明是皇家的用料,而且同王爷的衣着是同样的款式。 灵巧儿瞬间像变了一个人,转变了面孔。 “小妹妹,刚才是我们不好。你这衣服掉在地上,既然要洗,就让我这丫鬟洗好了,也算是我们赔个不是。你看怎样?” 为了确认这外衫的真伪,拿到实物才是好的。 兮儿对于灵巧儿装出的好模样甚是厌恶。嘴上说陪不是,却还是让自己的丫鬟干这干那的,倒不知方才是她恶语了,还是她家丫鬟犯错了。兮儿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灵巧儿一眼。 “夫人哪里的话,这衣服脏了,本来就是要洗的,我自己洗就好了。” 兮儿揽着木盆要向远处走去,暗自斜眼看了一眼灵巧儿。那原本要怒却勉强装笑的扭曲面孔,着实让人觉得又好笑又痛快。届时她才发现,原来老妈教给她的应对方法还是很好用的。 “好。”灵巧儿紧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一字,此时她真是被一个十岁小丫头难住了。 兮儿欢畅地一蹦一跳的走了。 “玫儿,我们暗中跟过去,这小丫头牙尖嘴利的,躲在暗中的那个女人也定是个狐狸胚子。” 灵巧儿连同玫儿一路上暗自跟踪着兮儿,从溪边洗衣到重新回到相撞的院子里。兮儿手中揉搓的紫衫,灵巧儿可是看得仔细,彷如细到每一根丝线,越看她的心中越急越上火。 离着阿启等人住的地方,不远处有一个茶摊。灵巧儿便驻扎在那里,像个守卫兵一样盯着院子。 “王妃,照奴婢看,王爷的紫衫好像是真的被这几个孩子捡了去。像王爷穿的此等衣物,用料极好,在平常人家可是个稀罕物。若是拿到当铺去,可是能换上不少银子呢。” “闭嘴!好好扇你的扇子。”灵巧儿一声令下,目光一直不移院子里玩耍的几个孩童。 可能是凭着女人的感觉,对于暗藏在后的女人,灵巧儿是深信不疑她的存在。 晾晒在院子里的紫衫在日光高照下也渐即要干了,他们在这里坐了几个时辰都没有见到可疑的人。灵巧儿尚且喝着凉茶,有玫儿在旁扇风。可玫儿却已是全身冒汗,口舌发干。 这个时节,天色黑的晚,已经时候不早了。兮儿还要为紫苏晚上待客的事情做准备,不得不赶回醉香轩,她摸摸晾晒的衣服,随后将紫衫好好收起,包裹起来,同阿启、敏儿简单的道了别,便走出院子向醉香轩的方向而去。 “玫儿,我们跟上去。” 跟随着兮儿的脚步,街上从平静变成喧闹。不知是什么时候,便来到了灵巧儿最熟悉不过的街上。 这条街距离皇宫并不远,可灵巧儿的眼中仿佛只有兮儿的身影,全然将周围给抛弃了,也不顾隐藏起身份。 “终于能让我逮到那女人了。”灵巧儿嘴里念叨着。 灵巧儿一时亢奋,完全不顾其他,突然不知从何处来的一个高大身躯挡住视线。她目光一直向前,步子左晃右晃,想要摆开这个身影,可就是出不去。那人反倒是更变本加厉,张开手臂拦住灵巧儿的去路。 “谁啊!敢挡本王妃的路。”被惹恼的灵巧儿愤然抬头看向那人面容,正是延言。 “让开!”灵巧儿低叱一声,并白了延言一眼,随即便想从他身侧过去,目光又重新去捕捉兮儿的身影。 可没想到的是,延言的身躯又再次挡住她的眼。 延言低声说道:“王妃,请先同属下回去。” “我不!你让开!” “王妃,现在王爷病了,皇后娘娘正派人找您呢。况且私自出宫,本就违反宫中规矩。被责罚是小,若是因为此事,牵扯出王爷将您偷梁换柱换到宫中来这件事情,可就大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说到此事,灵巧儿也是知道轻重的,那可是欺君之罪。 唯独在这关键时刻,延言突然冒出来,灵巧儿简直是又气又恨。 “知道了。”她嘴里说着,目光却不时的从延言的身侧去寻那兮儿的影子,可是街上早就看不见了。 “玫儿,扶王妃回宫。”延言道声。 玫儿上前去搀扶直跺脚的灵巧儿,随同延言一起将灵巧儿护送上准备好的马车。落下车帘,玫儿斜眼又看向那个花红柳绿的地方,门匾上写着——醉香轩。 玫儿望着醉香轩,那里是现在这位王妃的出处。方才灵巧儿被延言大人挡着,可是没有挡自己。她的目光看见那拿着王爷紫衫的小丫头走进醉香轩里。 难道王爷真的在那里还有其他心仪的女子? 这位灵巧儿王妃做事情,有时候不考虑后果。这话是王爷自己说的。如是真的,让这位知道了醉香轩中的人,想不出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想到这里,玫儿的脑子中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倒不知如今那位在哪,又过得怎么样了? 兮儿欢跳着走回,从大厅连梯走到二楼,途经几个姑娘。 平常的时候,其他姑娘是连看也不看这些小辈们一眼,而今日却有一丝反常。那两个姑娘偷偷看过来,并且在耳边窃窃私语,不知聊着什么。 兮儿上下打看一下自己,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倒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 兮儿心中苦思冥想着走到二楼最偏的屋子,打开门。“紫苏姐,我回来了。” 她怀揣着包裹走进,却不见回声。进内屋一看,人竟还在床上躺着。阁窗也未打开过,好像是一直没有起来,屋子里憋闷的很。 兮儿将包好的衣服放下,推开窗,随着风的流动,窗前的铃铛几声碎响。 “紫苏姐,紫苏姐。”兮儿在旁几声喊道。 “兮儿你回来了。” “是啊,刚刚到。紫苏姐你很少睡这么久啊。衣服已经洗好晒干。” 紫苏撑起身子,睡了这么久已是不常见的事情。可是身子却比之前还要无力,起来头还是晕晕的。“……还放回柜子里就是了。” “紫苏姐姐,出事了吗?”兮儿诧异地问。“方才我回来,遇见桂华和络锦。她们平时都爱搭不理的,今天看我的眼神倒是怪怪的。”兮儿将头一歪,还是觉得奇怪。 “别人怎么看你,是别人的事情。” “嗯。也对。” 第36章 流言 紫苏起身梳妆打扮,兮儿也为晚上的演艺准备着。 窗外风声渐起,又有些昏暗,透露着雨神的信息。 然而屋外雨一直未下,她的客人也一直未来。兮儿从外面跑回来,她看过去,只见兮儿又是摇头。 这是怎么了,自从她以紫苏的名字挂牌,从来没有空闲过。 今日倒是怪了。 “兮儿,庭芳姐那里呢,招待的是谁?” “嗯,好像是朝廷里的官员。” “是吗?”她如今一听是朝廷的人都会很激动。她不想漏下一个可以帮助她找寻线索的人。 “去跟庭芳姐传个话,我去偏屋内等她。” “是。”兮儿应声后就跑走了。 紫苏补了补妆,抱起一张古琴,便向庭芳那里赶去。 自从两人联盟后,庭芳若是遇到什么高官贵客,都会将她向其引荐。一能提高人气,二来,对她们各自的目的都有帮助。 她在偏屋内静候,见庭芳轻声轻脚地走过来,便上前迎去。 庭芳拉着她走进里面,向身后张望几下无人经过,便小声说道。“是刑部的人。” “刑部?”紫苏心中一紧,“朝中的案子不是要在刑部受理吗?那爹爹获罪的事情,刑部的人一定知道。” 她的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快感。 “正是。这可是个好机会。等下我将你引荐过去,你在这等着,切记莫要操之过急。”庭芳说道。 她点头应了。她难以按压住内心的兴奋,仿佛下一刻,爹爹就能平反。 庭芳的屋内绕着四围的红帐,在醉香轩里是装饰最华丽,最宽敞舒服的。庭芳走回桌前,重新拿起酒杯。 “庭芳刚刚离开了会儿,特此罚酒一杯。”说着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而,下一步庭芳的动作,便将身子贴向坐在正坐上的,看似四十来岁的男人。 “几位大人难得来捧庭芳的场,可要玩的尽兴。况且能见到久闻的尚书大人,张大人,更是庭芳的荣幸。” 庭芳的玉手在那张尚书的胸口轻轻一忽,一双媚眼,更是将张尚书的魂勾了去。 庭芳凑到张尚书的耳边,“张大人,难得一来,不如,晚上就在庭芳这里留宿好了。”庭芳的温柔风将张尚书吹了个面红耳赤。 “为了让几位大人玩的更好,我这里有位妹妹,才华横溢,更是姿色动人。不如把她也叫来,弹上一曲儿,给大家助个兴。” “行啊,既然是庭芳姑娘的推荐,想必差不了。叫来,弹首听听。”张尚书发了话,其他官员也跟着称好。 见情况进展的顺顺利利,庭芳唤了声。“兮儿,将你家姑娘叫来。”随后便又是跟几位畅饮起来。 紫苏终于等到传唤的消息,抿了抿嘴唇,虽然她今日的状态不佳,但难得的好机会,她一定想法抓住。她重新整顿裙摆,抱起古琴便向庭芳的屋子里走去。 她的出现,实为是将在座的各位震惊了一下,之后便是一连串的称赞声。 “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 “真是个奇女子。” “肩头的刺青可说是一绝。” “庭芳姑娘的推荐果真不错,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 见桌上几位称赞不断,她摆好古琴,走到前俯身行个礼,嫣然一笑。 “小女花名紫苏,谢谢各位大人的称赞。紫苏不才,给各位大人弹上一曲,望大人喜欢。” 听到她自报家门,原本还口口称赞,色眼迷离的几位,眉头都微微皱了一下。 “紫苏?” “紫苏姑娘?好像在哪里听过?” 气氛有些怪异,庭芳问道:“张大人,连同几位大人这是怎么了?听过我紫苏妹妹的名号也不足为奇啊。” “不,不太对劲。”张尚书蹙眉道,好似努力的在回想着什么。 众人琢磨着,突然一位大人开了口,解开了其他人的疑惑。 “我想起来了,暮色来时,在醉香轩旁听人说起的。” “啊,坏了,这下坏了。” 那个张尚书似乎也是想起了什么,轻声念叨着,脸上也略显慌张。 “大人,您是怎么了?”庭芳诧异的问道。 “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还要去办,先行告辞。”说着,张尚书便起身要走。 庭芳忙上前拦着。“大人,您怎么了,不是答应庭芳要留下吗?” 那位张尚书低垂着头,推开庭芳,摇晃着手,便慌张而去。临经过她的身侧时,停顿了一下,偷看了一眼便走了。 其他的几位看着张尚书走掉了,便也纷纷起身辞别。 庭芳欲拦,却全部遭拒。 紫苏愣在原地,想着自己究竟做错什么让这些人离开。眼看满怀期待等待的机会就这样落空,不免让她的眼角挂上了泪珠。 庭芳也是纳闷着这几位突然的转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唉,怎么都走掉了?” “我也不清楚。”紫苏也蹙眉摇头。 待那几位大人走没了影,兮儿小跑着便奔进屋,险些撞到庭芳的身上。 “不好了,不好了。” “慢点啊,你这莽撞的丫头。什么不好了,说清楚。”庭芳拄住兮儿的双肩,俯下身,好让自己跟兮儿成为一样的高度。 “我说……我回来的时候,怎么别人的眼神都怪怪的。醉香轩里……现在传开了,外面也在传。”兮儿上气不接下气,口中泛着酸水。 “什么啊?”紫苏好奇的问。 “外面都传,紫苏姐姐是七王爷的女人!” 兮儿此话一出,堪堪打中她与庭芳的心,两人都怔了神。 “还有,若是谁敢做紫苏姐的客人,就是跟七王爷过不去,到时候说不准七王爷会怎么着呢!” 紫苏呆愣在原地无语。 庭芳最先稳定心神对兮儿说道:“你看你急得,满头大汗,回屋歇会儿。那些话只是有人故意造谣,想要污蔑你紫苏姐,紫苏又不认识王爷,怎会是王爷的女人的。若是再有人问起你这件事情,你就坚决的对她们说,那些传闻是假的,知道了吗?” 兮儿施施点头。“我觉得也是。” “好了,回屋吧。我跟紫苏有话要说。” 兮儿很听话的跑开了,见没了兮儿的影子,庭芳看向旁人。 在这个这里,知道她之前事情的只有庭芳,红婆,还有自己。她自然不会说,庭芳也不会,为了自保红婆肯定也不会走漏风声。 那还会有谁知道,她之前是那位王爷的准王妃呢? “……一定是他。不会有错,一定是他故意的。” 紫苏低垂着头,额前的留发遮住双眸。 “谁啊?”庭芳问道。 “还会有谁?一定是百里川!是他故意放话出来,处于他的威严下,好让所有朝廷的人都不敢接近我。好让我断了搜寻证据的途径,好将我逼上绝路。一定是他,他做的出来!” “他这样做,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啊。若是因此牵连出那件事情来,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好处?在他眼里,见到我痛苦绝望就是他最大的好处了。” 她眼角的泪光微闪,咬紧嘴唇,呼吸深快,胸口憋闷的慌。 “紫苏,流言既然已经传开,就先不要想,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的。老妈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先去试探试探。你先回屋里,你的脸色刚才还有些好气色,现在又那么难看了。先回去休息,知道吗?”说着,庭芳便若有所思的离开了屋子,向老妈那里去了。 紫苏身子一软,便坐在椅子上,双手趴抚到古琴弦上,传出一声闷响。 她该怎么办,怎么去应对那个男人给他出的难题? 她才建立起来的支点,又被那个男人给摧毁了。 第37章 侍妾婧慈 在紫苏无计可施的同时,碧水宫内的气氛也异常的压抑。 偷偷出宫的灵巧儿被延言带回宫。回到宫中时,皇上已经来看望百里川,宁馨雪自然没有走,正准备了一肚子话要训叨弃夫不顾的灵巧儿。 灵巧儿见到百里川的病态也吓了一跳,心里也是歉疚心疼的很。经过宁馨雪的训斥与自身的承认错误,出宫之事也就此过了。 但事出有因,当宁馨雪同百里丞问起灵巧儿出宫缘由时,灵巧儿是这样说的。 “王爷有一件紫衫甚是喜欢,昨日不知怎地丢在外面。臣妾见王爷为此伤神,便想出去寻得。好不容易见到一个黄毛丫头拿着,便想要回来,可就在那时被延侍卫给拦住了。” 灵巧儿还不忘白了延言一眼,衣服的事情隐去了一半,但延言拦截之事她可是一五一十的禀明了。 “就因为是川喜欢那件衣服,没有其他原因?”宁馨雪对灵巧儿的话倒是有一丝质疑。 “没有。”灵巧儿答道。 “哎,就为了一件衣服。川若是喜欢,让人再做一套便是了。何必擅自出宫,使得川也无人照看,落下这个结果。”百里丞感叹灵巧儿的不明智。 “是,弟媳再也不会了。” “好了,皇后,朕看就这样吧。川也要休息,都回去吧。” “是。”宁馨雪愠色,不情愿的走了。 送走他们两人,灵巧儿起身,撅起嘴。 “切,那个宁馨雪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是一国皇后管的也太多了。我与王爷是夫妻,我与王爷之间的事情,她有什么资格横插一杠子。” 灵巧儿甩了下长长的衣袖,最后还是不忘再白延言一眼。 “哼!玫儿,我们去看王爷。”灵巧儿悻悻离去。 还站在堂上的延言,对于灵巧儿投掷的白眼,无动于衷。反正对于这位的品性,他是厌恶至极。若不是王爷还有一分喜欢她,他可是不想跟此人接触。 方才听灵巧儿说起见一个小丫头拿着王爷的紫衫。王爷的衣服真的丢在了外面?此事还是有必要弄明白。 灵巧儿来到百里川休息的寝殿,门外一个婢子立守着,见到灵巧儿前来,急忙上前迎上俯身问好。 “开门,我去看望王爷。”灵巧儿道。 “王妃,王爷吩咐了,谁也不见。”那婢子说道。 “那是别人,本王妃可以。”灵巧儿道,便一步上前。 那婢子忙挡一下,随后跪地。 “王妃请留步,王爷特意吩咐了,若是王妃您来了……也不见……” “什么!” 灵巧儿的眼中透着怒意又带着不解,一直盯着那跪地婢子。她眼珠一转,用手指勾起那婢子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你发现王爷生病的?” 那婢子觉得不对,低头讷讷。“……奴婢叫婧慈,是……是奴婢发现王爷病倒的。” “本王妃忽视了,乍一看,长得倒是蛮俊俏的。”话音落,一个响亮的耳光堪堪落下去。 “你连我都敢拦,胆子不小!怎么,想靠王爷高升,想压到本王妃头上不成!”一个耳光堪堪又打在婧慈脸上。 婧慈实在是冤枉,躲着灵巧儿扇来的手掌,趴在地上求饶。 “奴婢没有,王妃恕罪啊,不要再打奴婢了,奴婢真的没有那样想过。” “你还敢说,还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玫儿过来帮忙。”灵巧儿柳眉倒竖,叱声喊道。 虽是被这样吩咐,玫儿却迈不开步子,怎么说也都是碧水宫里的人,实在是有些下不了手,况且本来婧慈就无错。 “玫儿,你还不过来,难不成你也想要挨打!”灵巧儿嚷道。 玫儿咬咬牙,只好上前。在这个宫里,他们是奴婢,只有听主子的吩咐办事。在这里想要平安无事,也是很难的。 通过摧残别人来求得自保的事情数不胜数。 玫儿看着婧慈,咬紧牙关,闭上双眼,不情愿的举起手掌,刚欲落下,便听到屋内传来一声。 “闹够了没有!” 玫儿一听立即收起手,算是救下婧慈也拯救了自己。 门被推开,百里川穿着白色中衣,披了一件外袍,脸色甚是难看。 “王爷,您醒了。那个贱婢就是不让我进去看您。” 灵巧儿跑到百里川的身侧,揽住他的手臂,撅着嘴甚是委屈。 “就你这样,弄出那么大的声音,本王还如何休息!是本王下令,不让任何人进来的,也包括你在内。” “王爷,您怎么能这样!连臣妾也拒之门外!那个丫头是不是故意说了什么!” “你够了没有!”百里川悻悻甩开灵巧儿。 “那奴婢也无错,本王还要赏她。”百里川走到院中,来到婧慈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百里川问。 “奴婢叫婧慈。” “好名字,倒是有一颗慈心。”百里川俯身将婧慈扶起来。 百里川的举动惊慑住在场的人。 “你们都听着。从今日开始,婧慈就是本王的侍妾。若是有谁敢对婧慈下毒手,本王定不轻饶!” 百里川说此话时看向灵巧儿,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此话对灵巧儿有如霹雳,正正打中自身。宫外的女人还没有查出,宫内反倒更快的多了一个。她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王爷,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不顾臣妾的感受呢!” “本王讨个妾,也要得你同意不成!” 百里川的目光带着不可动摇的威严,看向灵巧儿,倒是把灵巧儿吓到了。 灵巧儿心下惶恐,此番王爷可是真动了脾气。 “即便本王留下婧慈在身边,你还是正妃,她不过是妾。地位你还在上,威胁不到你什么,你放心好了。灵巧儿你回去吧。婧慈扶本王回屋,本王要休息了。” 婧慈的脸颊透着红红的掌印,微微起身,低着头,不敢注视灵巧儿的双眼。 “……是。”她讷讷应了一声,便扶着百里川向屋内走去。 直看到屋门被关,灵巧儿更是气得不得了。无奈之下,也只好忍着一肚子的气回去。灵巧儿越来越担心,哪一天王爷会将她弃之不顾了,到时候连栖身之地也没有可就惨了。 百里川回到屋内,大病未好,身子还是虚弱,斜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婧慈,将窗户打开透透气。” “是。”婧慈随即将窗户打开。 百里川看向外,夜空无月无星,阴霾暗遮,又是令人郁闷的天气。他长叹一口气,重新闭上眼。 “王爷。”婧慈跪下身。 “何事?”百里川兀自闭着眼,又揉起清明穴。 “婧慈谢王爷相救,但侍妾此事……小女只是一介奴婢,实在不敢奢望。” “你敢推辞?” “请王爷恕罪,婧慈只想在宫中安分守己,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想掺进皇家的事情中。” 听见婧慈此番话,百里川沉默良久。 婧慈也一直跪地不起,不知王爷会如何处置。 “起来吧。内里就当本王的侍女好了。本王赏你一块腰牌,见此腰牌如见本王,对王妃也管用,本王保你一生平安。” 百里川从腰间拿出一张镀金的腰牌,上边刻着一个川字印。婧慈好生接过。 “谢王爷大恩。奴婢退下了。” 封婧慈做侍妾的事情,虽然是百里川一时兴起,顺势而为,但也是他早就想过的。 灵巧儿同宁馨雪有样似却无神似,品性恶劣。自从入宫以来更是变本加厉,争风吃醋更是又增一分。偶尔一下或许可以刺激一下彼此感情,若是时时的话却越让人厌恶。 他也有些受不了灵巧儿的作风了,若是再不压制,或许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今日灵巧儿出宫,用手指想也知道她去做什么,借势封婧慈为侍妾,倒是希望她可以安分几日。 负气而归的灵巧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让伺候。玫儿也落得清闲。 玫儿从青松树下经过,忽然臂膀被一股力拉住,倏地便将她拉向树后昏暗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延大哥,你干什么啊!害得我以为是刺客呢,吓死我了。” 玫儿看清延言,松了口气,捂着尚无法平静的小心脏。 “玫儿,有件事情我问你。”延言小声说。 玫儿诧异道:“什么啊?” “小声些,别让其他人听见。”延言四下看看,无人经过,便用更低的声音问道:“你同王妃出去,发现拿着王爷紫衫的小丫头最后了哪里?” 玫儿眼珠子一亮,“哦,说起这个,我还想不明白呢?王爷在醉香轩里不只有灵巧儿姑娘一个人吗?” “你的意思是……” “最后我见那丫头进了醉香轩。”玫儿以同样的小声说道。 听到这,延言的心里明白了一大半。醉香轩里还有谁?那位真正的岚姑娘。 “我知道了。”延言说道。 “你知道什么了?”玫儿注视着仿佛顿悟了一切的延言。 那位的所在,该不该告诉玫儿,延言犹豫着。 他不想将更多的危险带到那位的身边。 “没什么。” 玫儿撅起嘴,怏怏不乐。“哼,以为瞒着我就行了?我早晚会知道的。” “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这也是王爷的意思。还有继续按着王爷的吩咐做事。” 提到七王爷,玫儿就不再撅着嘴。“放心,我时时都揣着一根银针。”她轻轻拍了拍腰间,“要是有人给王妃下毒,一试就知道了。” 延言点点头,“小心行事。” “我知道。”玫儿忍不禁幸灾乐祸,“今天王爷封了个侍妾,可把灵巧儿气死了。王爷就该多收几位侧妃,让她那么嚣张。” 晖阳宫内,烛火通明。 “雪儿,怎么还不就寝?”百里丞对着窗前的宁馨雪问道。 宁馨雪眉头紧锁,好像在惧怕什么一般,身体微微颤抖,面色也变得苍白。“今天见到川的模样,又想起了小时候他落水时的事情。” 百里丞目光偏移了一瞬,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从容道:“哦,那件事。” 他身着一身明黄,起身走到宁馨雪的身后,将她微颤的身体揽进怀里。“那件事怎么了,是你救了川。” 宁馨雪目光有一丝慌乱,迟疑片刻,讷讷应道:“……嗯。” 百里丞柔和的一笑,“若不是你,川的性命将不保。他自小便不通水性,这倒是他的致命弱点。以至那件事情后,身子落下这么个病根,一染上风寒就特别的严重。” 宁馨雪微锁的眉头还是没有缓解。 百里丞轻声说:“不要想太多。什么都不会变。” 第38章 人言啧啧 清晨,醉香轩内便是轰动一片,挑起氛围的是夏茵。 紫苏是七王爷的女人! 自从有了这一句传言,夏茵已然是恨不得将她置于死地。 才走了一个灵巧儿,却又多了一个紫苏。自己到底是背了什么霉运,好苗子又被抢了去。 “你们说是不是啊?”夏茵挑拨着厅内人的气愤,此番换了对策。 醉香轩里说什么也是老妈在当头,若能将老妈说动,让她一下子落地还是有可能的。 “对啊,老妈,我们反对。她又不是花魁,根本没有拒客的理由,老妈同意也就算了,为何还给她那么高的地位!在醉香轩里,平日里我们可是辛辛苦苦的在招待客人,她在怎么说也是晚辈,可是老妈的好待遇都给了紫苏。” “是啊,如今又冒出一个她成为了七王爷的女人。可是谁见过七王爷来找过她。我看啊,是她自己故意造谣生事,拿这传言好提高自己的身价吧!” “对,老妈,你公平一点,不然我们这些姐妹可都觉得委屈,不干了!” “老妈,究竟该怎么安置紫苏,老妈需要给姐妹们一个说法。” 人言啧啧,老妈被这样逼迫还是头一遭。今日这些丫头们的气势见长,可她老妈别以为就会妥协。 “好啊,丫头们,翅膀硬了啊,想要拆了台自己搭。老妈我在这行混了多少年,见得多了。你们以为自己还是黄花大姑娘,人见人爱吗?今日把实话告诉你们!在醉香轩里,你是女人。在醉香轩外——”老妈顿了顿,“连条狗都不如!” 听到老妈犀利的言辞,厅内的躁动小了些。 庭芳走上前,“老妈,您消消气。庭芳倒是有一计可施。” 庭芳将红婆带到自己的屋子,“老妈,您消消气。轩里的姐妹有意见也是人之常情。您别太在意。眼下最关键的是让风波过去。我觉得,不如借此机会,将紫苏关上几日。” 红婆诧异的道:“关起来?”平日里,庭芳最是贴心,也最聪慧,倒不知她这想出的是什么点子。 “昨夜想了很久。她们闹事,还不是您将紫苏当宝啊。您将紫苏关上几日,一来,首先就能将前方不满的姐妹安抚了。二来,您想啊,传言传的是什么?说紫苏姑娘是七王爷的女人。七王爷的女人?这可不是小事。之前有灵巧儿,趁机做了花魁。王爷总是前来,那是王爷真的喜欢她。” 庭芳递给红婆一杯茶,随即俯下身,凑到红婆的耳边,低声说道:“我们的紫苏姑娘呢,老妈既然敢将她关起来,就表示她不是王爷的女人。况且七王爷又不曾在大众之下来找过她,怎能证明此传言是真的呢?既然不是真的,等几日后传言淡了,紫苏再回来,以往的客人也就回来了。说不准借助此机会,客人反比以往要多。”庭芳顿了顿,谄媚的一笑,“到时候,老妈的钱袋又该增进了。” 提到钱,老妈的心便会瞬间改变。无论如何,只要能鼓起她的腰包,什么事情只要死不了,她也敢做。 庭芳便是很好的抓住了老妈的这一点,所以庭芳从不吝啬。虽然她要报仇也需要钱财来打点,但以往从客人那里拿到什么赏钱好处,多多少少会给老妈送些。说是孝敬,实为笼络。借此,庭芳的话总能说进老妈的耳里。 “这……”老妈犹豫着。 “老妈,难道您觉得以紫苏的独特,传言过后会没有客人吗?” 红婆想着那日刺青的惊艳,笃定道:“应该不会。” “这就对了。不如这样如何,紫苏被关的这几日,我连带紫苏妹妹的那份钱也交出来。” “好。”老妈应了。按照庭芳的办法,她的财源也不会少,关上紫苏几日也不是不行。 “那庭芳就去办了。”庭芳嫣然一笑,得了首肯便走了。 在红婆去平息厅内的骚动时,庭芳悄悄地来到紫苏的屋子。 “兮儿,你家姑娘呢?” 屋内只有兮儿在练字,没有紫苏的身影。 “紫苏姐说她去后院走走。”兮儿道。 “我去找她。” 醉香轩的小院,是从醉香轩后院隔出来的,几乎没有人来,也很少有人过来整顿打扫。只有几丛花草,几棵大树,无屋亭,无桌椅,身侧一道栏门,头顶一片天空。 倒不知是何人何时在最粗最壮实的枝干处,吊起秋千。简单的一块板子,两条粗麻绳,也没有人来荡。因为紫苏在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板上还积着一层尘土。顺着大树,沿着麻绳生长的花藤,成了秋千的装点。如今被她稍作打扫修整,倒成了一处不错的地方。 “你果然在这里。” 紫苏正静坐在秋千上,头倚在挂绳,缓缓荡着,不知想着什么。听见声音,她回头看向前来的庭芳。 “庭芳姐,你找我?” “嗯。知道厅里的事情吗?” “知道,清早起来的时候,便听到厅里的动静。”紫苏目光低垂,忧戚之色。 “你想好了吗?” 紫苏施施点头。昨日,她已拟定了一个计策。 庭芳松下一口气,不知是心里上的放松还是感叹。 “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就算听到世间最难听的话,就算受到世间最大的侮辱,你都要忍气吞声。” “嗯。”她应声,荡起秋千,摇曳的发丝,摇曳的珠坠,摇曳的衣裙。 “庭芳姐,这秋千是谁吊起的?” “是檀香儿。”庭芳回答道。“……是她走了的那年吊起的。” “原来是她。” 又是檀香儿,她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那个在青楼中唯独保身的女人,那个白首不相离的女人。 她的手指抚弄麻绳粗糙的表面,每一不平的触感,仿佛都将自身同其融合。她恍如看到十年前,一身白衣在秋千上回荡的影子。 “庭芳姐,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没多久,只见庭芳及老妈一起,带着醉香轩里的伙计冲进小院。 “把紫苏给我绑到大厅去!”老妈厉喝一声。 一声令下,那些伙计瞬间围上,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老妈,您这是干什么?”她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揉搓着双手试着想要摆脱绳索的束缚。 老妈没有作答,扭身向大厅的方向走去。 第39章 化解 大厅上嘈杂的声音依旧回荡着,觉得不公的姑娘们,西凑东凑,相互交谈。当老妈拉着被绑的人从后堂来到大厅,将她推向高台,底下私语的声音们便都断绝了。 高台之上,她环视一下众人,众人的目光都抱着嫉妒与恨。投掷的白眼,或许比厅内装饰的彩球要来的多。 她不解,她只想在这里走一条道出来,不牵扯进其他人。只是想要独自搜寻爹爹平反的证据,这一切都跟其他姑娘们无关,为何她会成为众矢之的? 觉得一道犀利的目光射来,她转头看去。 她跟夏茵接触的也不多,并没有做过什么遭她怨恨的事情。起先是泼来的墨水,其次是雨夜遭袭,而今日更是众人公愤。夏茵几番难为于她,而她却连其缘由都不知。 最先说话的果然还是夏茵,“老妈,您将她绑着来是何意思?” 红婆高声喊道:“若还不拿来给你们出出气,你们各个的矛头能从我身上移走嘛!” “老妈,您舍得让她出来当我们的出气筒?” “有什么舍不舍得的,不就是手底下一个姑娘嘛。”老妈道。 “好啊,既然老妈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代替众姐妹来出出气。”夏茵手中拿着一盏酒杯走上前。 夏茵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在她的身边慢慢绕着,双眼还不时上下打量着她。 夏茵还是第一次距离这么近看她,在绕了一圈后夏茵的心里嘀咕着。 她紫苏倒真是有一张好皮囊,那娇嫩的肌肤果然是让男人垂涎,让女人生恨。 “长得倒真是水嫩,不过总归是才进到醉香轩里来的。紫苏,知道大家都痛恨你的缘由是什么吗?怎么说你都是晚辈,对我们这些前辈们都是什么态度!不要以为你姿色好便可以不把我们这些前辈放在眼中。说实话,你还嫩着呢。今天既然老妈都应了,说出气筒倒是难听了些,但作为前辈就让我好好教教你些规矩!” 夏茵一咬牙,便将手中的酒杯抬到她的头顶,瞬间倒下。有些微凉的酒水浸湿了发,顺着脸颊流在她的前襟上。下去时,夏茵还向她吐了一口唾沫。 “我也来。” “我来。” “还有我。” …… 步夏茵的后尘,厅上有些怨恨的人都上前来到她的面前。一杯又是一杯,纯良的美酒浸透她的长发,浸湿她的裙衫,浸湿的衣服包裹住她的身体,一丝丝微凉。 酒水、唾弃,不管是受到怎样的待遇她都要忍受。在厅上众人面前,她被一杯杯泼上酒水,受着其他人的白眼还有侮辱,她咬着嘴唇没有吭一声。 她做到了,庭芳在旁看着心疼又感叹。 “好了。夏茵,你的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吧。”庭芳上前愤然道。 “气是出了,但有一件事情,我想让她当众说清楚。” “什么事情?”庭芳问。 “我想很多人都想知道。那就是传言说,她是七王爷的女人。”夏茵怒目而视,“紫苏,我要你当众说清楚,你到底跟七王爷有没有关系?!” 厅上沉默,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等待着她开口。 紫苏低垂着头,湿润的发丝贴在脸上,双唇翕动。“……我跟他没关系,我也不是他的女人。” 听到这话,众人心里好似明了,多数改变了心中的猜忌。庭芳跟老妈心里也放松了一分。 偶然看见上次王爷大婚,七王爷前来进入的房间正是她的夏茵,心里虽是明朗了些,但还是不踏实。 “怎么能证明你的话是真的?” 她默然无语。 她该怎么证明? 她已非完璧。人证,庭芳、老妈的话估计不管用。物证,若是让她们去查,屋内木柜中的紫衫却成为了反证据。 她无言以对。 “夏茵,不如我们来打赌。”庭芳此时上前说道。 夏茵寻思了一下,问:“怎么赌?” 庭芳一身红衣,娇艳无比,气势如虹。她双臂环胸,“我说紫苏不是王爷的女人可能你不信,那我们就让王爷来证明好了。” “你能请到王爷?”夏茵诧异的问道。 “王爷身份尊贵,若请,庭芳怕没有那么大能耐,但是王爷可以不请自来。大家想想,若她紫苏真是王爷的女人,你觉得今日她遭遇到的事情,七王爷会善罢甘休吗?” 众人在底下私语起来。七王爷的脾气在坊间流传,人人皆知。 “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不如我们就继续进行下去。七日为限,将紫苏关在后院破房中。若着七日里王爷前来看望或是兴师问罪,便能证明她紫苏是王爷的女人。若这七日王爷不来,便可以证明她不是。” “这倒是个好方法。”老妈首先赞同了。 夏茵左思右想,也觉得不错。夏茵心知肚明,庭芳不是好对付的,需要考虑周全。 “好。但是赌注我来定。” “你说。”庭芳倒是很爽快。 “若证明她是王爷的女人,那好请老妈将紫苏赶出醉香轩。若不是,我夏茵甘愿不吃不喝跪罚三日。” 夏茵的赌注,两方的轻重分明。虽然这样,庭芳也并不觉得吃亏,心里虽然没底,但却有九分的把握那个王爷不会来。 “好。”庭芳应下,斜眼看向夏茵。“夏茵,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盼着自己输,只是三日不吃不喝。若是侥幸你赢了,我怕你小命不保。” 夏茵心中一惊,她想赶走紫苏,却不想惹恼七王爷百里川。 紫苏暗忖,她的存留成为这个赌约的赌注。 她没有资格去反对。她是想借此机会摆脱那个流言,她也坚信此番庭芳不会输。 此番老妈作证,夏茵掀起的反对浪潮也平息下来。 紫苏被关在后院的破房内,临走前,庭芳偷偷私语于她。 “放心好了,夏茵那个女人我来对付。七王爷想必是不会来。若真的来了,无论如何我也会拦住他的。” 第40章 朝廷重犯 后院破屋内只有些草垛,唯独还有一处天窗通向外能透进些光。近日连雨的缘故,地上还有些潮。 屋外上了锁。紫苏若是要出去,对于她有很大的难度。 她将在这里撑过七日,七日过后,便能摆脱百里川给她出的难题。她便再能回到轩中,想法去搜寻证据。 紫苏靠向草垛,寻思着。 庭芳离开后,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屋外院子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撞击的声音。 那声音很熟悉,场景也熟悉,就同在岚府一样。 “各位军爷,你们这是要查什么啊?”老妈的声音响在门外。 “有朝廷重犯逃到此处,要搜查。” “朝廷重犯?这,这也没看见有人影进来啊。” “这个破屋是干什么的?打开!”那位军爷说道。 “哦,废弃的屋子,不过有个犯错的姑娘刚被关在里头。”老妈说道。 “打开!要搜查。” “这儿,也要查?好,好,打开。” 老妈说着从腰间掏出一连串的钥匙,挑出其中一把打开门锁。 紫苏在屋内听着外面的动静,当门锁被打开,随之涌进的是一队身着戎装的官兵,手中拿着弓箭或刀。左前臂上都系有一条紫色的带子。 那位带头的官兵上下打量一下浑身浸湿的人,走上前。 “你是这里的姑娘?” 她点头。 那个士兵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查看,确认不是伪装的犯人,随后松了手。 “起来,来人查查后面。”那人摆了一个手势。 她的身子在草垛前坐直,虽然双手还被绑着,但脚还是可以动。她将要起身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什么揪住了她的衣服,将她的身子又揪靠在了草垛前。 被此一揪,她的心中一个咯噔。 难不成她的身后真的有什么朝廷重犯,她该怎么做? 此时若是她惊叫,告发身后的人,那人一急不知会做出什么来。若是不说,若被抓住,那她也会当作窝藏重犯的人。 “起来!”那位官爷又吼一声。 “这位官爷,小女方才崴了脚,行动不方便,不如行行好,不要让小女活动了。况且,就我一人在这里,钥匙也只在老妈那里,也没见有人进来,哪会有什么朝廷重犯啊。” “不行,一定要查!你,还有你,将她拖走。” 紫苏的心里慌起来,看来这位非查不可了。方才的话她是已经说出去了,若是查出来…… “不用查了。”就在此时,屋外又传来一个声音,高大的身影走进来。 众人寻音看去,她亦然,走进来的正是延言。 “大人,楼中查了一遍,就这里没有查了。说不准就在这里,而且我看这女人也挺可疑的。”那位带头的士兵来到延言的身前说着。 延言一身劲装,手握长剑,注视着将欲被架起的人。在别人面前,他也只能装作不认识。 “这里我看没什么,难不成那人还会在这里逗留不成。以那人的身手,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早从这里逃了。我们走,去别处看看。” “是。”听到延言这样说,众士兵也都纷纷向屋外走去,规整队伍。 延言见到岚尘雪出现在这里,况且一身狼狈模样,已是心中一惊。其实是很想问问来龙去脉,但此时却不能。临走出屋子前,又回头看她一眼。 她又遇到了什么事情,落到这个地步? 时久不见,他一心期盼她能得到幸福,但却总不是他想的那样。 “大人,请。各位官爷慢走,有时间来玩啊。” 老妈将延言送出去,关上门重新上了锁。听外面碎响的脚步声消失了,她便起身后退,对着身后的草垛说道。 “你出来吧,已经没人啦。”她说道,目光一直不移开草垛。 从天窗透进的光正好照在草垛上,她等着那人出来,可是草垛中一直没有动静,难道方才那一点揪力是她的错觉不成? “出来啊。” 紫苏又说了一声。草垛内还是没有动静,她不禁皱起眉。 “啊……”她刚想要叫出声,便被一只手捂住嘴,同时她的整个身子也被揽入怀抱中。 “嘘……别出声。”耳畔一声低音,恍如梦呓。 她蓦地一惊,怔目结舌。那夜遭袭的感觉再次降临,她不禁发抖。 不知何时那人竟从草垛中出来了。她试着看向侧,但被那人有力的双手禁锢着,能动的也只有目光。 他的头随意搭在她的肩膀,古铜的肤色,黑黝黝的发丝。那人抱的太紧了,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费力。 “突然见到了一位美人,花容月貌,伴着一股清淡的酒香。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看到了九天之上,云端的仙女,没想到这一抓竟然抓住了。原来,你是真的。” 那人终于松开手,将她的身子转了一下,面向他。 就这样,她也看见了那人的真面目。 古铜色的肌肤,方才已经眇见。深棕的衣色,高她一头的个子,他的身躯,肌肉强壮。脸上样貌俊朗,但并非世家公子哥的清俊,那是置身于山河万里的野性。眼神里透着一丝玩世不恭,还有一点便是衣冠不整。 “我当然是真的。” 见此人嬉皮笑脸,她舒缓不少,甚至有一些怨此人的举动。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方才帮了你,你却还占人便宜。” “啊,对不起,对不起。”那人恍若大悟,急忙收回双手。 “在下,慕阳,谢姑娘救命之恩。” 慕阳迅速站直身子,拱起双手,一个鞠躬,一本正经的模样,但在她的眼中却显得格外的滑稽。 此人明明不是被礼数舒服的公子,却要装成那模样,做作滑稽,实在好笑。 她皱着眉,看着言行举止、衣着扮相都十分怪异的眼前人,警惕问道:“你是何时出来的?” “这个先不说,我问问你,方才为何不揭发我?”慕阳好奇的问道。 这个女人他也是今日第一次见到,貌美如花,但不知她究竟有何包庇他的理由。正常情况下,一般不会这样吧。 “你是朝廷重犯?犯了什么罪,只是想知道你该不该被抓?” “啊?”慕阳露出一副不解的模样。 这个女人的想法倒是蛮有意思的,犯罪跟她有何干系? “这个……” 慕阳吱唔,转到了她的身后,替她解开背后的绳索。 “如果,我说我杀了人,你怕不怕?” 第41章 慕阳 听到杀人这个字眼,紫苏的心里一揪。若真是杀人不眨眼的罪人,此番她就是错了。她下意识的悄悄将右手伸进左手的袖口内,抓住里面的匕首。 然而,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在那人的眼里却看了个透彻。 “怕了?你的袖子里藏得是刀,是剑,是毒药,还是迷烟?”慕阳向她的身边靠拢。 被一眼看穿,她有些惊恐地后退。 慕阳玩味,笑起来。“骗你的。” 习惯了懒散的样子,在哪里他都不拘束。慕阳来到草垛前,一个后仰便整身躺到草垛上。 紫苏见状,松了袖里的短匕,更是不解了。 “趁着此时,你不赶紧离开?” 慕阳在这里,她一是怕那些官兵又回来,二是若被阁子中的谁看见,她是有理说不清。 王爷的流言还未落下,她不想再增一个。 “总算甩开了那些人,奔波一路也累了,正好睡一觉。”慕阳打着哈欠。 紫苏来到闭目养神的慕阳面前,伸手想要去拉起他,拽着他的衣袖,可就是没动他一分。 一样东西从紫苏的衣袖中滑落出来,正好落在慕阳的身上。 慕阳被砸到,便眯着眼伸手去摸索,算是抢先一步拿到。 他睁开了眼,倏地将匕首拔出,顿时眼前一亮,“这个是你的?”他将匕首入鞘。 “是。”紫苏说道,“……你快起来啊。” “你若是老实回答我,我就起来。”慕阳反倒是提出要求。 “回答什么?”她松开了衣袖。 “这个匕首是你捡到的还是别人给的?” “为何要问这个?” “嗯……看这匕首如此精致,所以也想要一个。” “在路边捡到的。”她忙不迭答道。 “哦,原来是这样。那送给我吧?” “不行!”紫苏连忙说道。这个匕首连同衣服,她是想着要还给百里川的。 “为何不行?”慕阳把玩着匕首,没有想要再还给她。 “还要还给失主。”她说道。 慕阳追问:“你知道失主是谁吗?” “不知。”她不可能告诉外人。 “不如给我,我帮你找到失主还回去好了。” “给我。”她说着伸手便要去夺,却扑了个空。 慕阳迅速起身,已将匕首揣在腰间。 “你放心,我一定还回去。” 紫苏还想上去抢夺,慕阳已经一个跃身上房梁,来到天窗旁。天窗足够让他通过偷跑,但是对于不懂功夫的人却是无用。 “你,还给我!”她眼看着慕阳就要走。 “我先走。若是以后你还被关在这里,我会回来看你的。哦,对了,你问我犯了什么罪。嗯……好像是通敌的大罪,呵呵,再见。”天窗旁慕阳随即没了影。 通敌!两个字像一道惊雷打在她的身上。慕阳好似若无其事,嬉笑而过,但这字眼却不能让她平静。 若是通敌,那他会不会知道其中的真相,知不知道爹爹的事情,知不知道凌国内掌握的证据? 她想到无数的可能性,哪怕是同爹爹有一丝的关系。 她看着天窗透进来的光。 慕阳——她深深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到底何时还会再遇见那个人呢,那个人会不会帮助他呢? 她竟然期盼着重逢。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她凑到门前。 “紫苏,你还好吗?”说话的是庭芳。 “无事。” “方才我听说有逃犯闯进这里,你要小心些啊。” “我知道了。谢谢庭芳姐,庭芳姐不用替我担心。倒是有一事想请姐姐帮个忙。” “你尽管说吧。” “方才来盘查的是百里川的侍卫延言。若是姐姐近几日能遇见他,可否悄悄让他来寻我一趟。” 延言?庭芳寻思那个人从上次离开后就未再来过醉香轩,未再见到过。方才延言来了吗?真是有些可惜了,没有遇见。 庭芳的心中又不禁感叹一声。那一面的心动记忆犹新,但是遇见了又如何呢?自己也不过是个久居青楼的女子。 庭芳应声后离开。 紫苏在破屋中静坐着。 她在等待着,谁会在这七日中最先来到这里。 是获罪的慕阳,是找来的延言,还是那个关键的百里川呢? 一天、两天、三天,接连三天来看望她的也就是庭芳和负责饭菜的兮儿。 七日已是过了一半,只要百里川不来,庭芳的赌便是赢了。 第四日,清晨。 兮儿将剩下的饭菜收走,一同前来的庭芳探望她。也就是这个时候,才能见到面,不然也是隔着门。 “妹妹,我有好消息带给你。”庭芳道。 “什么?” “我拜托江羽,找到延言,已经将你的话转告。延言回话说,今晚他会前来。” “是吗?那好。江大人来找姐姐,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这个倒是没有什么进展。江羽也听闻了那个传言,所以他特地寻来问。知道你被关了起来,本想着来探望,但还是有不便,便没有让他来。不过从他那里倒是打听到一些七王爷的消息。” “打听他的消息干什么?”紫苏有些不快。 那个男人爱怎样就怎样,都跟他没有关系。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在怎么说,七王爷在这个赌局里也是决定胜负的人啊。” 庭芳的话不无道理。 “那姐姐请讲。” “听江羽说,七王爷从边关回来,第二天便感染上风寒,如今还在宫中养着呢。大病未愈,想想他也不会来这里。这样的话,我们胜券在握,那个夏茵,到时候我会好好整她。” 感染风寒?大病?百里川回来那夜,她还见到了呢。精神抖擞,气宇轩昂,倒不是生病的模样。 那夜又下着雨,却不知究竟他有何事要深夜而行的。 “若是真的,那最好不过。”紫苏道。 “嗯。我要走了,不能让其他人看见。晚上的事情要谨慎小心。”庭芳最后嘱托一句,便离开屋子,屋门重新被锁。 第42章 归还 碧水宫,绛露亭。 蛙叫蝉鸣,红粉相间的荷花,碧翠的荷叶覆盖了近半数的琼华池。池中清澈的池水里,颜色璀璨的锦鲤游来游去,游过天上明月印下的影,泛起了一轮轮涟漪。 琼华池在凌国皇宫内算是第二大水池,占了碧水宫四分之一的地方,位于宫之北。池上建有一座十二柱双层的亭子,先皇赐名曰“绛露”。 若是在二层上看去,整个琼华池便可尽收眼底,大片盛开的荷花在入夏后是一幅胜景。 箫声起,苍劲悠长,游荡在琼华池之上,回味无穷,仿若天音。 烛光摇曳,百里川立在绛露亭的二层,吹着一管玉箫。心中复杂多变,一切他都通过箫声表达了出来。 突然一个飞影经过他的眼前,百里川停止吹箫,走到身后的柱子上,取下了一枚红镖。拿下尾部的纸条,展开看来,百里川放下玉箫急忙下了绛露亭。 ——速来相见,阳。 能身进到宫中此地步的,躲开夜巡的守卫兵,他可想而知是谁。若是在宫中相见,也只有一个地方了。 高高的宫墙,仿佛是一道穿不透的屏障,将地界分成了内外两个不同的世界。 几番确认无人跟随,百里川对着昏暗处道:“有何急事,非要在宫中相见,太过冒险了些。” “也不是什么大事,给。” 从昏暗处伸出的手内攥着一样东西,递到百里川面前。 “这是干什么?” 精致的鞘,刻有虎跃的刻纹,借着一点点月色,便发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百里川见递上来的短匕,“用意何在?” “这是你的。” 慕阳从昏暗处露出身影,匕首被他硬塞进百里川手中。 百里川皱眉。他同慕阳有一模一样的匕首,原本是一对。他们同在军营时,他将其中之一给了慕阳,算是友谊的见证。 为了辨别真假,百里川拔出匕首。他的上面刻着一个“川”字,而慕阳的上面刻着一个“阳”字。 当那个“川”字进入眼帘的时候,百里川的心中疑惑暗生。确实,这把匕首是属于他的,他明明给了岚尘雪。 “是不是从登州回来那天就丢了?”慕阳显出一丝得意。 “啊?呃……好像是吧。怎么会在你这?” “捡来的。” 百里川口中应着,心里却想来想去。那夜那个女人没有将匕首带走?好像是带了去?难道是她扔了? 慕阳戳戳百里川肩膀,“你若再丢了,这朋友可就没法做了。” “哦,多谢。”百里川随即将匕首重新揣进袖口。 “我拜托你的那件事,怎么样了?”百里川轻声问。 “去了一趟,但是还未见到人。你放心好了,我记着呢。” 百里川点头,寻思了一下。“在宫中逗留太过危险,耳目众多,小心为上。你且走吧,他日再见。” “好。”慕阳应声后,身影便又陷入昏暗中。 百里川一身的紫衣,眉头不展,徐步向碧水宫的方向走去。 在慕阳将匕首还给百里川的同时,醉香轩后院的破屋门前,响起三声敲门声。 “谁?”紫苏起身来到门前,轻声问道。 “是我,听说姑娘要找我。”声音正是延言。 “延大人,我正等着您来呢。想来想去,也就想到大人能办得了此事了。” “姑娘有何事尽管说,延某能尽力的一定尽力。”门子紧锁着,两人的对话只能隔着门。 “先谢过大人了。我想请延大人前往我的房间一趟。在床旁的橱柜内有一个黑布包裹,想请大人拿去,还给七王爷。” 听她这样说道,延言瞬间便想到了。 “可是王爷的紫衫?” “正是。”她答。那匕首被慕阳拿了去,先作罢吧。 果然,那夜王爷出去是见岚姑娘。竟然将紫衫留下,因此感染上风寒,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延言弄不懂,就像无法揣摩王爷的心思一样。“此事,交于我便是。姑娘可有话要带给王爷吗?” 屋内沉寂了片刻。 “没有。我同他没什么可说的。” “那好,延某告辞了。” 延言从门前移开,刚迈出一步,便又折回了门口。 “姑娘。” “延大人还有何事?” “姑娘……多保重身体。” 延言下了狠心说出心里话。 他是真心的,真心不愿意看见她受苦。 延言从宫外回来,来觐见百里川的时候,百里川还坐在绛露亭内,看着池水波荡,只是不知冥想着什么。 “王爷。”延言唤道。 “何事?”百里川目光不移。 “这是属下从宫外拿回的东西。”说着便将黑布包裹放在桌面上。 随着延言将包裹打开,里面的紫色显露出来,百里川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今日还真是奇怪,都来还他东西。 “是那个女人让你拿回来的?” “是。” 百里川没有吭声,看里面衣服叠的整齐,想必是洗的干净了。 “还拿回来干什么,扔了,本王不要了。” “这是岚姑娘特意让属下送回来的啊。”延言道。 百里川愠色怒视。 “延言,那个女人的话你听,本王的话不管用了!” “属下不敢。”延言急忙谢罪。 “那就照本王的话做。” 百里川又将目光移向池水,一池碧水,微波粼粼。“你……见到那个女人了?” “说见到,也不算见到。岚姑娘现在被关着。” “关着?” 听到延言这样的说,百里川的心中不免开心起来。“那个女人没好日子过,本王才开心。好了,本王要休息。” 百里川起身走去,延言紧随。 自从上次的事情,王爷已经冷落灵巧儿几天了。如今夜里总是去婧慈那里留宿,倒不知灵巧儿还能不能站住脚。 第43章 自由? 衣衫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送了出去,也便省了一份心。紫苏松了一口气,天窗外月色撩人,便回到草垛旁歇下。 这一觉,她算是睡得踏实一些,当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方才睁开惺忪睡眼,日光射入她的眼内,使得她一时目眩看不清眼前事物。 “喂,你醒了?” 她的眼前被什么挡住明光,伴随着一个男音。她回过神,猛然起身,额头却正好跟那人碰上。 “啊!” “啊!” 两人齐声喊出。 她捂着额头,终是抬头看向身旁同样捂着额头的人。“怎么是你。” 慕阳揉着脑门。“很奇怪吗?” 慕阳自始至终都依着洒脱无术的性格,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觉得不奇怪了。 可大家闺秀出身的她呢,清晨起来,身旁多了一个男子,还不算奇怪的事情嘛。 为何她遇见的男子都一个样子,喜欢给人惊吓。 因为刚才的碰撞,她同慕阳都将门外的敲门声忽略了。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烈,还不时有兮儿的声音。 “紫苏姐,你怎么了,什么动静啊?紫苏姐。” 门外庭芳的声音也响起了。 “兮儿,出什么事情?” “我听见里面紫苏姐一声叫,好像还有其他人在里面。我喊她,她也不应。” “真的?紫苏,紫苏!”庭芳担忧地来到门前,敲起门,还是无人应声。 “兮儿,快去跟老妈那里取钥匙。莫要着急,不要让老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兮儿跑开了。 门外庭芳、兮儿着急,屋内她也急了起来。 慕阳的突然出现,有些让她不知所措。虽然她希望慕阳能来,但是现在出现,若是让庭芳、兮儿等谁看见,她真是无话可说。况且他还是朝廷的重犯,若被认出来,岂不是更糟。 “你赶紧离开啊。”紫苏催促说着。 慕阳倒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好生坐在草垛旁。 “为何我要走?” 慕阳镇定自若,心里却泛起了一阵涟漪。方才他听到别人喊到一个名字——紫苏。 “免生误会。”紫苏道。 “误会?误会什么啊?哦,我知道,你是怕男女授受不亲,让人见了毁你名声不成?但是,你是青楼女子,身旁有个男人有什么不可以的。” “当然不行!” 随着她的一句,庭芳正好推门而进。 “哪来的贼人!”庭芳喊道。 被这一声喊,她同慕阳停止争执,纷纷向门口看去。 “这位美人真是厉害。”慕阳不禁感叹一句,“但是……” 慕阳一把将旁边的紫苏抓过来,挡在身前,与庭芳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庭芳姐!” 紫苏被反手抓住,并且感到脖颈处透着一丝凉意。慕阳的另只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正好抵在脖子上。 慕阳突然的举动倒是让在场的人一惊。兮儿在庭芳身后更是吓得脸色变白。 这个慕阳是怎么回事,竟将她当人质,并且刀刃相向? 原本觉得他本性应该不坏,性格洒脱很容易接近。难道她看人的目光还是那么差,又被表面的假象蒙蔽了? “慕阳,你,放开我!”她喊道。 “别说话!”慕阳在她耳边喊道,随后便转向门口的庭芳。 “把道让开,让我出去,否则我可保证不了手不会抖,在她白净的脖子上留下红印。”说着,慕阳手中的刀锋又向她抵近了一分。 被威胁到的庭芳见此状,也不敢再多言。 “你放开紫苏,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 “喂,再怎么说我也是朝廷重犯,美人儿别以为我好蒙。放了她,我还能走吗?什么也别说,乖乖把道给爷让开吧!” “紫苏,别怕。喂,我听你的就是了。” 考虑到紫苏的安全,庭芳也只好退让,说着便向后移着步子。兮儿紧躲在庭芳的身后,跟着退步,渐渐退到了门外。 慕阳挟持着她向门外一步步挪移。 “兮儿,你这丫头搞什么鬼呢?” 一侧传来老妈的声音,不知状况的老妈打着哈欠,还是一副困乏的模样,摆着手中的帕子,从廊内走来。 “看你的样子怪怪的。庭芳你干什么呢?” 庭芳同兮儿都无暇去回答老妈的问题,因为她们的面前对峙的是挟持着紫苏的朝廷重犯。 慕阳一步步总算是出了屋门。 此时睡眼朦胧的老妈揉清了双眼,却被眼前之景吓得嘴软腿软。 “这,这,这,这……来人啊!那……那帮没有的废物,怎么守的!” 被老妈的这一吆喝,不知从何处刚刚睡醒的几个守卫,手中拿着木棍急忙赶到这里。见他们的邋遢样,老妈几乎气晕过去。 慕阳轻笑,这些人的三脚猫功夫,他一根手指头都能应付。他无视别人的突入,继续拿她当挡箭牌,向前厅的方向走去。 她可是老妈手中的一张金牌,老妈可是不想让生财之路这样没了。老妈的目光一直盯着抵在脖颈上的匕首,生怕留下一道痕。 “你们别硬上,我的紫苏啊!”老妈的心里可是揪的紧。 “这位爷,您千万别伤害了我们紫苏姑娘哟。” “看样子,在这里你的地位还是蛮高的嘛。”慕阳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果然是好女人。” “慕阳,你放开我。” “你那么想留在这里,还被她们关起来?” 紫苏心中一震,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她。 慕阳的声音仿佛能通过耳畔顺着身上的经脉传到心窝里。 有几分是她本身的意愿留在这里的,又是有几分是被逼迫不得不留在这里的? 她的心里像是出现了两条不一样的绳,相互缠绕着。明明有一点想要分开,却越缠越难分。 “沉默?既然沉默,那就按我猜的吧。”慕阳的声音又在她的耳畔响起。 当音落,她只觉的身体突然被抬起,好像变成了他的包袱,一个反转便将她整个扛在肩上。 “慕阳,你干什么!” “我们走!” 慕阳竟然能带着她整个人,从地上跳到房梁,甚至更高的阁楼上。她的眼前,距离庭芳、老妈等人越来越远,只能看见她们惊愕的表情,听见几声呼喊。她紧抓着慕阳背后的衣服,生怕他的一失手,自己将掉下去。 然而,慕阳远比她想象的要厉害的多。 置身在最高处的阁楼顶端,他的脚步也没有一点慌乱跟不稳。从阁顶,一个纵身便向远处跃去。他的身形如飞,连带着她的身子也如鸟儿的飞翔一般离去。 风扬起紫苏低垂的发丝,打在她的脸颊上,身上的纱带也飘扬起来。他们落在别处的屋顶,此时已是醉香轩外。 她的眼前,庭芳等人的身影被阁楼的屋墙屏蔽,也再也听不见声音。 她离开了醉香轩。 就这样离开了吗? 慕阳用猜的,替她做了选择。 留下?离开?她的心里哪一方更重更多?她还是不清楚。 如今她觉得自己有些愚钝,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内到底期盼的是什么? “离开那里,你就自由了。”慕阳道。 自由?紫苏的心中暗自念道。 第44章 夙愿 从醉香轩里出来,见身后无人追赶,慕阳带着紫苏不知道奔走了一阵。当她被放下来时,他竟大气不喘一下,看似轻松的模样。 这一路上,她没有再挣扎,任由着慕阳将她带走。 他们偏离城镇,越来越偏向郊外。 竹林,河水,绿草。她再次立在地上的时候,眼前便是这样的景色。 没有屋舍,没有人群,没有喧闹叫卖的街道,没有浓郁的胭脂香。 “这地方怎么样?” 慕阳深吸一口气,舒展臂膀,向她看去。 “为何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她面对着向西流动的河水,问道。 “啊?你不喜欢这里啊?”慕阳吃惊的说道。 紫苏没有出声,只是摇头。一身鹅黄的纱裙被微风吹动。 这里绿荫清凉,在夏日里是处好地方。就算是能让身体变得舒爽,她的心中还是无法平静,冷漠的注视着前方。 见她不动声色,仿若神伤。慕阳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 “那我告诉你实情好了。我为何将你带来吗?因为啊,本人一直有个想法。” 慕阳一边说着,还一边向她的身边靠近,渐渐挡住她的视线,好让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就是……”慕阳故意拉长声音。“当个采花大盗!” 慕阳猛然说道,身子还假装向前扑,有意想要吓她一下。他自己觉得很好玩,先笑出了声。 可是,她却还是无表情,只是看着他。 见效果不佳,慕阳顿时便像干枯了的黄瓜,蔫了。本是对自己逗乐的本事信心满满的,此番出师不利,倒是让他精神沮丧起来。 “这个想法,不好笑吗?” 紫苏沉默不语,心里百感交集。 带她离开醉香轩,站在这里傻乎乎地故意逗她笑。就连他以为失败时的表情也很是滑稽。 他好像没有忧愁,没有烦恼,不是这尘世里的人。 怎么办,她对这个人,有说不清的感觉。 好似她的永夜里突然亮起的一颗星星,闪耀着星光。 或许,她还能从永夜里出来。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很久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不由自主地,毫无掩饰的笑着。 红唇皓齿,娇美的脸庞上像是绽放了一朵桃花,粉嫩好看。 这一刻,慕阳停止了笑容,朗星明目出神的注视着眼前的人儿。 他的心跳漏跳了几拍,随后这快速的心跳是什么?他的耳畔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从来不曾有过如此的感觉,心里像是放上一个火炉,烤得他火热憋闷。 慕阳突然想起一个人的话,越发觉得难受。 他试图移开目光,深吸着气,想让这紧张的气氛低调些,但就是又会忍不住目光移向那方,入眼的鹅黄色,散发着一种柔和温暖的光。 “可惜,你成为朝廷重犯的缘由并不如你所愿。”紫苏依旧浅笑着说道。 “哦,是啊,呵呵。不过今日,倒也算是完成了我一桩心愿啊。”慕阳从回想中出来,笑着说道。 “那可以把我送回去了吧。” 紫苏的笑声停止,对着慕阳说道。 慕阳不蓦地一怔,难道他猜错了吗? 难道她真的那么喜欢待在青楼里,被关在牢笼里? 将她带出来,算是给了她另一条路,但是她却选择要回去。 “你想回去?”慕阳诧异的问。 “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她道。 “有什么理由,非让你待在青楼里卖身的?”慕阳很不解的说道。 “我只卖艺不卖身。” 听她这样说,慕阳就更不明白了。“那你还在那里!有什么困难,你说,我慕阳帮你!是欠债了还是被威胁了?”他是真的不想再让她回到那种地方。 “都不是,既没有欠债也没有被威胁。” 慕阳或许能帮助她,但是跟他接触后,她便不想将本就是朝廷重犯的他在牵扯到自己的事情里。这样,他能少些被朝廷发现的危险。 紫苏道:“不用管我。” “让我怎么能放下心呢?哦,不,我是说怎么能不管你呢。我慕阳在江湖中混过,江湖侠义可是有难便帮的。” “远离我,对于你比较安全。”她道。 “这是什么话,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让女子保护不成。” 见慕阳没有放弃的意思,她也不得不想想法子。 或许让他知道些危险,他会放弃的。 “你可知道我是谁?叫什么吗?” 从两人见面以来,她从未提及名字。 “我是醉香轩里的姑娘。我叫紫苏。”她道。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她只好再次提醒。 “我的名字,你不觉得耳熟吗?难道你没有听到近日城中的传言?” 因为那个传言,朝廷官员和商贾公子都拒她于千里之外。全部都是因为害怕那个男人的势力。 既然是朝廷要抓的重犯,知道了这件事情后,也应该有所忌讳吧。 “什么传言?”慕阳好像是真的不知道。 紫苏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她很不想说,也不想借着那个男人的势力压制别人,但此时也就这个方法或许管用了。 “醉香轩里的紫苏姑娘,是七王爷百里川的女人!” 当她说完,她清楚的看到慕阳的面部表情有了微微的变化。 果然,慕阳也是惧怕百里川的势力的,她这般想着。 “你是……百里川的女人?”慕阳眉头皱起来,注视着她疑问道,声音低沉。 紫苏默认了。 慕阳的思绪转至两年前,在西野军营里,他曾听百里川提起过,百里川的心中有那么一个人。 是她吗?她的美或许足够让百里川垂青,但是为何她并不快乐?因为百里川成亲的缘故吗? 虽然她有百里川的匕首,但在他看来,百里川对她却没有多少情意可言。 若是爱她,又怎会让她留在那种地方受苦? 事实摆在眼前,肯定着他的想法,紫苏确实不是百里川挂念多年的人。转而,他又想起那天雨夜,百里川的话以及当时的神情。 百里川到底想做什么? 慕阳的心中好像是少了一块似的。她同百里川……一想到这点,心中便搅得难受。 “知道了吗?所以你还是远离我要好。不然若是让七王爷知道了,你本就是朝廷重犯,此次更不会放过你。” 她说完,便向回转身。这一刻,慕阳顺势抓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欲离开的脚步。 “他真的有那么在乎你?” 背后,传来慕阳的追问。 在乎?哪会呢,在那个人眼里,她不过是个玩具。 “……有。” 她说的没有丝毫底气。 “真的?”慕阳再次问,依旧没有松开手。 紫苏轻咬着嘴唇,施施点了头。 “你在撒谎!若是真的,你便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个百里川,他爱你!” 紫苏心中一紧,回头对上慕阳的双眼。慕阳的眼睛仿佛能透过她的双目看到她的心里。穿过那层叫做无情的纱,看透她的伪装。 “他……爱我。” 四目相对,内心却在颤抖。她的目光移开了,果然她不适合说谎。 见到她目光的转移,躲避的眼角处还遗留一丝忧伤,慕阳的心中莫名的一痛。 她或许真的与百里川有过什么,并不快乐,他不想去多问。但他自己能成为守护她的港湾,能抚平她心中的涟漪。 想要保护她,想要照顾她,这样的想法越来越明显。 他好像深陷在了以她为名的铜墙铁壁里,逃不出去。 慕阳不禁失笑,那笑里一丝哀伤,一丝无奈,那笑很勉强。 “难得出来一次,就这样回去了,岂不是可惜了。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我陪你,到时候便送你回来。命运嘛,都说天定,但是本人觉得,既然是自己在活着,何必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呢,怎么快乐自在怎么活。你说呢?” 慕阳的话很有道理,他的想法是世人都想过的,但是想是想,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呢? 他慕阳便是少数的一个,性格不羁,举止洒脱,一直保持着自我生活着。 紫苏的目光转回到慕阳那里,就奢侈这一次好了。 “去吴城,好吗?” 慕阳注视着她的娇颜霍地笑了。“好。” 将来他会做错事,或者当他心动的那一刻,在下定决心的时候,已然错了。 不仁不义,却不后悔。 第45章 涟漪 醉香轩里,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紫苏姑娘被掳走了,老妈的心里是怕的很。 一是,怕紫苏遭到不测,出了人命,官府一追究起来,不免会查些更早的事。万一查出掉包的事情就完了。 二是,怕紫苏自己逃了。虽是棵好苗子,但终归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放心有钱进腰包啊。 出了这一遭倒是好,最坏的结果就是人财两空,还要被七王爷兴师问罪。 老妈心急如焚,更是将此事怪在庭芳的头上。若不是庭芳想出的法子,紫苏又怎么会遇到朝廷重犯呢。 老妈这边庭芳还好应付,难的是夏茵那里。 这一整天,醉香轩里便争吵不断。 紫苏被掳走了?夏茵的心中却是半信半疑。 “庭芳姐,你说是掳走就是掳走了吗?我看你是故意将人放走了吧!” “我还没有你那么会用暗招的。”庭芳还口。 “什么朝廷重犯,我们怎么没有听说!哪里不好非来我们醉香轩,还偏偏掳走紫苏。醉香轩里这么多姑娘怎么没有被当成人质,怎么会那么巧是她!” 听说紫苏被劫,夏茵的心里还是一喜。 若是紫苏因此发生什么事情,更是省了她自己的事情。此番她还如此火上浇油的缘由,是冲着庭芳来的。 紫苏消失了,若借此机会扳倒庭芳,那花魁的位置,她也就触手可及了。 “就是啊,为何偏偏是她?”香果也说道。 为何偏偏是紫苏?庭芳还想知道呢。 在这关键的几天里,偏偏冒出个朝廷重犯,真是天意弄人。 现在紫苏不在,夏茵可要生事了,而庭芳自己又没有充分的说辞去堵。如今她是一方跟夏茵对峙,一方担心紫苏。 “事情太过突然,现在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信,真实情况只能救出紫苏来才能弄清楚。”庭芳道。 “救她回来?说的跟真的一样。你有什么方法救她回来?我看你们就是想拖延时间!”夏茵又道。 “方法会想到的。” “若是紫苏再也回不来了,又怎么办?”夏茵问。 庭芳咬咬牙,“若是紫苏不回来,我庭芳就离开醉香轩!” “好!就这么定了!”庭芳的话音刚落,夏茵便立即说道,好像就等待着庭芳这样的话一般。 庭芳清楚夏茵的想法,此番她如夏茵所愿,顺着她的意,也是权宜之计。虽然风险是大了些,但暂且是堵上了夏茵的嘴。依仗她结交的那些达官贵人们,想要查出紫苏身在何处,救出她应该会容易些。她现在只希望人平安无事。 斜阳暮晚,庭芳手中的笔还没有停,她的手腕已经很疼,她已经写好了十几封信,送往能指望上的人那里,等待着回音。 兮儿在旁替她磨墨,心想着若是阿启跟敏儿知道了这件事,非着急不可。这几日接连紫苏姐不去看望,已经是找各种理由推辞过去了。若是时间久了,纸包不住火,非要露馅不可。 “庭芳姐,这样真能找到紫苏姐吗?”兮儿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做着总比不做强。” 庭芳是将信寄了过去,但心里也对那些人没抱太大的希望。 终归她们只是身份低贱的青楼女子,那些高官们也就是寻乐的时候记得人,等真正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便跟没见过没有区别。虽然有回应的机会很小,庭芳也愿意一试。 果真不出庭芳的猜想,送出去的信件,有部分被退回,有部分没回音。唯独是江羽急忙的跑来,打听些具体的情况。 “竟然是这样。”江羽说道:“……在下一介文官,能动的也就是脑子,让在下想想救助之策。” 说着,江羽便从凳子上立起,手中敲打着折扇,左走右走的反复思考起来。 看着江羽迂回覆去,在庭芳身前来回的晃,让人实在头疼。 “算了,江大人别想了。既然江大人有心帮忙,明日可否在劳烦通知延言,延大人前来一趟?” “延大人?又是他。庭芳姑娘与紫苏姑娘跟延大人来往甚密,江某好奇地问一句,你们是……”江羽的问题还没问出,庭芳便打断了他的话。 “几面之缘。况且现在紫苏最要紧,能抓住那犯人的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延言了。江大人莫要在关键时刻翻了醋坛子。” 江羽轻咳几声,掩饰着尴尬。 庭芳直白无忌,说出此时他的感受,此时他确实是有些吃劲。 “好,此忙一定帮。明日早朝后,便知会延大人一声。” 思前顾后,庭芳还是觉得延言最能派上用场。 紫苏之前的事情他清楚,虽然他是七王爷的人,但想法却是向着紫苏的,此事交给他最稳妥。 碧水宫,绛露亭。 婧慈从精致的圆盘里拿起一颗新鲜的葡萄,递到身旁百里川的嘴边。 躺在软榻上的百里川将葡萄吃进口中,之后又懒散的动动身子。他的身后两名女婢各手持着一柄圆扇微扇着。快至晌午,亭子虽然伴水有凉,但炽热的太阳还是高高挂在头上。 百里川远观着琼华池中盛开的大片荷花,引来的蝶儿、蜻蜓飞在花间,安静怡然好不轻松。 婧慈一直在旁侍奉,自从被百里川封为侍妾,内里虽未侍寝,在外却也是装着样子。地位虽是高了,但婧慈清楚自己的本分,将王爷伺候舒适就是了,不求别的。在碧水宫里她好生的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王爷来了就伺候着,不来的时候也不多走动。 百里川看了一眼身旁剥着葡萄的婧慈。 “你该穿件好衣服,本王不是送给你一些好的锦缎吗?” 婧慈起身行了个礼。 “王爷送的锦缎,婧慈还留着。婧慈挺喜欢这种布料的,颜色虽不是很艳丽,但比之前穿的要舒服多了。”毕竟她只是区区侍妾,上有王妃在,纵然王爷赏赐,但那华丽的衣服也是穿不得的。 “是吗?既然你喜欢,就行了。” 百里川说道,随后又继续看他的景致。这些日子他被特许在宫中修养,不必上朝,倒是偷得几日闲。不去管朝廷的事情,耳边也没有灵巧儿的嘈杂声,倒是觉得一身轻松。 远方,一行人向亭子的方向走过来。婧慈看去,回报:“王爷,王妃过来了。” 百里川叹声,“好不容易安静会儿。” 灵巧儿带着玫儿等下人缓缓走进来,婧慈连忙起身行个简礼,便退到其后。低头走过灵巧儿身旁时,免不了遭到一个白眼。 “妾身,给王爷请安。” “你来做什么?”百里川兀自散漫随意道。 “王爷,王爷这些天都不来找妾身了,所以妾身就自己来找王爷了。”灵巧儿随即便坐到先前婧慈坐的位置上。 “都这些天了,王爷还在生妾身的气啊?难道王爷都不想妾身吗?妾身可是很想王爷啊。” 灵巧儿娇声娇语的,双手还不忘拉住百里川的袖口撒娇。 见百里川未说话,灵巧儿继续说道:“王爷,怎么说,我们也是夫妻啊。难道看在夫妻的情分上,就不能原谅妾身这一次吗?” 提到“夫妻”两字的时候,灵巧儿的目光挑向远处的婧慈一眼。 “王爷,继续给妾身画眉好吗?王爷不是最喜欢妾身的双眉了嘛。” 提及双眉,百里川的目光方才转向灵巧儿,注视着她,实为注视着她的双眉。 他不禁伸手上前,抚过那双眉,心中又想起一人的面容。 见王爷有如此举动,灵巧儿也笑了,只要提及她的眉毛,王爷指定心软。虽然她不清楚她的双眉究竟有什么好,那么吸引他。 “下不为例。”百里川道。 “是。妾身知道了。”灵巧儿欣喜,“……妾身给王爷剥些水果。” 第46章 千丝万缕 亭子里,气氛渐渐变得和谐了些。百里川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王爷,王妃,该用午膳了。”远处婧慈道了一声。 灵巧儿抛去一个白眼,随后又换得一副媚笑,檀口向着百里川道:“王爷,是传到这里来,还是回去?” “传到这里来吧。”百里川道。 “好。”灵巧儿颔首,随后便向着婧慈的方向喊去。“没听见了嘛!还不快去!” 婧慈默不作声,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从绛露亭到膳房,还有一段距离,婧慈加快脚步。碧水宫中迂回的连廊,婧慈疾步险些在拐角处撞上了同时疾走的延言。 “婧慈姑娘,没撞到你吧?” “没事。去膳房传膳急了些。倒是延大人为何也如此焦急啊,莫不是出了事情?”婧慈问道。 “是有些事情。王爷现在何处?” “同王妃一起在亭内。” “好。告辞。”说着延言便连忙走去了。 婧慈看着延言急速消失的身影,不明白有什么事情便也走了。 还离着亭子尚有一段距离,单是看见了百里川一身紫衫的身影,延言便忍不禁唤了起来。 “王爷,王爷……” 闻声看去,百里川还是很少见延言有这么不镇定的时候。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百里川寻思着。 延言来到了亭中,参拜。 “何事这么急?”百里川好奇的问道。 “属下确实有急事禀报。” 延言的目光,移向坐在旁的灵巧儿身上,沉默不语。 百里川觉出用意,便说道:“巧儿,你们都退下吧。午膳还是回殿里去吃好了。你先回去,本王一会儿便到。” 灵巧儿撅起嘴,站起身,斜眼瞪向延言。 “王爷,您一定要来啊。臣妾等着您一起用膳。” “回去吧。”百里川说道。 灵巧儿临走到延言的身旁,轻声道:“王爷难得休养几日,莫要让王爷操心国事。你们这些做手下的,没一个好用的。” 延言被数落一句,侧身让路。 灵巧儿离得很远了,亭子里只剩下百里川、延言两人。 “究竟何事慌张,现在可以说了吧?” “是。”延言向前凑了凑,缩短了与百里川的距离。 “属下从江侍郎那里听来一个消息。”延言停顿了一下。“……昨日清晨,岚姑娘在醉香轩被人掳走了。” 百里川百无聊赖,神情淡定,“掳走了?这个女人的遭遇倒是什么都有。醉香轩里难免有这样的人在,红婆的手下应该处理的了。本王倒是好奇,谁这么痴迷美色,非要带走她?” “王爷,此事重要的部分……就是掳走岚姑娘的人。” “何人?”百里川倒是蛮好奇是谁那么会挑的。 “醉香轩里的人都说,那人声称自己为朝廷重犯,并且根据其描述,属下已经想到是何人。王爷可知,上次属下追寻慕阳到了何处?便是在醉香轩里不见了踪影。” 百里川一惊,从软榻上坐起。皱紧了眉头,心中更是思绪万千。他从慕阳那里拿到他扔给那个女人的匕首,不是偶然。 百里川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内心澎湃,难以平静。他从未想到过这一点,完全始料未及。 “王爷,早朝时,皇上又将慕阳的事情交给崔大人办理,下旨称必须捉拿归案。” “慕阳的事情,不都是本王一直在处理,皇兄又怎么转交给了其他人?”百里川蹙眉,焦急的说道。 “依着皇上的意思,应该是看王爷这几日养病的缘故吧。”延言说道。 “不行。我去趟晖阳宫。”百里川霍地便起身走了。 晖阳宫,一片浓绿,杨柳青松。 经得通报,百里川随着一名侍女走进殿内。殿内正是用膳时候,百里丞同宁馨雪齐坐。 “臣弟,参见皇兄、皇嫂。” “川,你怎么过来了?可用膳了,不如同我们一起吃好了?”宁馨雪明眸中绽放着光彩。 “今日是有事情来跟皇兄说的。”百里川说道。 “什么重要事情,非要现在说不行。川,从你病了,还没有同为兄好好坐一坐,既然来了,就一起用膳好了。” 身后静候的侍女极富眼力,明洞圣意,旋即搬来椅子,设了一副碗筷。 “好。”百里川应声。 “皇上,你看,川修养了这几日,气色要好多了。”宁馨雪说道,“来,多吃些。”说着便起身为其夹菜。 “不必劳烦皇嫂了,臣弟自己来。”虽然他现在无心用膳,但是宁馨雪夹来的,他却不想浪费。 “臣弟前来,是有事情跟皇兄说的。虽然此时说欠妥,但臣弟还是要说。” “是朝中事?” “臣弟听闻,皇兄将缉拿慕阳的事情交给崔大人。此事一向是臣弟负责,臣弟恳求皇兄继续要臣弟来办。” 百里丞放下了刚拿起来的竹筷,转而看了过去。“缉拿一事,有崔大人帮你不是更好。前些日子太过奔波,为兄是想让你歇一歇。” “是啊,川,皇上也是为你好。”宁馨雪在旁说道。 “谢皇兄皇嫂,但是慕阳的事情,臣弟还是请皇兄全权交给臣弟去办。” 见百里川一直坚持,无奈之下,百里丞深吸一口气,迟疑片刻后松了口。 “好吧。” “谢皇兄。”百里川舒了一口气,面上重新露出笑容。 只有慕阳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从晖阳宫回来的路上,百里川便吩咐延言部署下去。 首先挑选十名精兵进行搜寻,延言自告奋勇要带队,百里川允了。然而另一方面,他的心中算计着,该如何让慕阳逃脱,他有必要跟慕阳碰一次面,商谈些事情。 第47章 醉卧美人膝 路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慕阳带着紫苏骑马奔走,总算是脱离皇城的范畴。来到周边小镇,趁着天色渐暗,店铺都未关门,两人准备了一些必需品。 在临行前,慕阳便告知她,同他一起并不是方便的事情。毕竟他是朝廷要抓的要犯,到处都可能有人认识他,说不准何时便会露馅,陷入一场混战中。不能住店,要乔装打扮,这一途下来也不会轻松。 紫苏并没有什么顾忌,她要回吴城老家,去爹爹坟前上香。若不是慕阳将她带走,她还没有勇气离开醉香轩。慕阳又同意陪同,更是让她安了一份心。 天色渐晚,两人寻了一处旧屋,便打算在这里过夜。趁着慕阳去外买吃的,她换下那身鹅黄纱衣,穿上一套平民的粗布衣服,颜色深暗,并不显眼,将头上珠钗等摘下,重新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这一身百姓最常见衣物虽然是换上了,但还是难藏她内在透出的美与气质。 篝火摇曳着,她捡起一些细枝扔到火中,看着木枝燃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碎响。她的脸在篝火浮动的烟尘中明暗不定,眼中噙着流波。 到了吴城,在父亲的坟前,她该说些什么呢? 说自己过的很好?说爹爹为她挑的夫婿很好?她需要说这些假话吗? 爹爹在天之灵,或许已经知道了她的遭遇。 “我买回东西来啦。” 屋外,传来慕阳爽朗的声音,她回神看过去。 慕阳拎着几个纸包大步走了回来,来到她身前,却驻足不前,凝视着她。 “你干嘛这样看我?”她见慕阳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便问道。 “没什么,觉得你换身行头,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了。来吃些东西吧。”慕阳将纸包一一摊开,“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每一样都买了些。看看。” 紫苏四下游离的看了看,除了带回些吃的,还拎着一壶酒。 “你还买酒了?” “那是当然。吃饭怎么能没酒。”慕阳说道,便将壶盖打开,畅饮起来。 “你要不要喝点?”慕阳一把向她伸去酒坛。 紫苏一怔,抿紧了嘴唇。 慕阳恍然大悟,将酒坛从她的面前撤回,不好意思的搔头,只好觍颜的说:“看我,给姑娘家喝什么酒。” 紫苏不语,只是垂目,拿起纸包中的糕点放在嘴里。 就算她是一位清倌,在醉香轩里也难免陪酒。紫苏心头涟漪波荡,余光看去。 慕阳从未将她视作风尘女子吧。 她坐在一块平坦的矮石上,细嚼慢咽的吃着,而慕阳的样子就不那么斯文了。 “从这里到吴城,要花多久?”她没吃多少便饱了,柔声问道。 慕阳晃动着酒壶,确定一滴不剩便将酒壶放在地上,亦是饱腹了,便动身来到她的身侧坐了下来。 “你先告诉我,你为何选择去吴城?” “吴城是我的老家,此次回去……是想悼念先人。”紫苏偏移目光,她还不能将一切告知,但愿慕阳不要看出她的隐瞒。 慕阳若有所思,面露忧戚,不过他转变的极快,转瞬伸了伸懒腰,顺势一个转身,倒头便枕在她的双膝上。 突然的举动,吓了她一跳。紫苏下意识的后倾着身,对着膝上闭目的慕阳惊道:“你干什么!” “醉卧美人膝。此景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了,此番你也该满足一下我这采花贼的美梦吧。” 慕阳笑不拢嘴,阖着双眼,一副很享受惬意的样子。 “你……你起来啊。”紫苏结巴起来。 “不起来。哈哈哈。”慕阳得逞着笑着。“……你若是非要我起来,我就不告诉你究竟多久到吴城。” 面对慕阳的顽劣,她简直又气又无奈。 慕阳听不见她的声音,便好奇的睁开了眼。见她侧着脸,轻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你也喝酒了?脸怎么红了?” 听到慕阳这么一说,她顿时羞涩的用双手捂上了脸颊。 “没……没有啊。”紫苏讷言 见此状,慕阳更乐了。“呵呵,逗你的。” 觉得自己被耍了,紫苏连忙放下双手,故作愠色。 “你枕也枕了,逗也逗了,到底该多久才能到吴城嘛?” “呵呵。好,就告诉你。从这里到吴城,路途遥远,以前行军的时候是日夜兼程,下来也要十几天。现在带着你,体力有限,日夜兼程是指定不行了,我想怎么也要二十天左右。” “那么久!那来回一个往返……庭芳姐该担心了。”她寻思着。 “就没有快一些的方法?”她问道。 “怎么?那么不想跟我同游啊?” 慕阳枕在膝上,注视着她脸部的轮廓。她到底是得到了怎么的天佑,生的那么一副好皮囊。 “我不是这个意思。”紫苏连忙否道。 “那就是喜欢跟我一起同游啦。”慕阳调侃起来,眼笑成一道缝。 “你这个人……我说的是正事。”她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快。 “好好,别生气。我说正事行了吧。”慕阳想了一下,“嗯……方法倒不是没有,只是有些难办。” “怎么难办?” “你我策马前去,普通的马若是日间行走,路程有限。若是能得到一匹良骑,日行千里,时间就大大缩短了。” “何处能得此良驹?”她急切问道。 “这个嘛,我来想办法好了。”慕阳寻思片刻后道:“……你且休息吧,我去去就回。” 慕阳从她的膝上离开,抖了抖身上的浮尘。 “你去哪?” “去找马。”慕阳坦然自若,心里似乎已经有了计划。“不要乱跑,知道吗?这个匕首你拿着防身。还有……” 慕阳在腰间摸了摸,拿出一根类似发钗粗细的铜管来。在尖的那头微微一扭,便取下了三分之一的外壳,里面露出一根极细若发的针来。 “这针尖上涂有剧毒,稍进入皮肤内便会要人命,以防万一,留给你。”慕阳将尖头罩好,同匕首一起放入她的手心里。 “这夜里的,你去哪里找,不如明日……” “自有妙计,夜里更好。”慕阳诡笑起来,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那……你多加小心。” 紫苏看着慕阳上马,策马而去,渐渐消失在暗夜中,心里又泛起不安。自己孤身在这郊外破屋内,看外面密林丛生,夜风四起,不免有些害怕。 紫苏将手中的匕首握的紧紧的,坐于篝火后,环抱住膝,见短匕上雕刻的虎跃生动,倒是增显出一股强势的力量来,仿佛真有猛虎护身,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 第48章 盗马 皇城内,骑兵的战马都统一的被饲养在距皇宫不远处的饲马馆里。成列的马棚,饲养的马匹都是精悍的良马。 在饲马馆的最里面,有一个单独设立的马棚,场地宽阔,环境安逸,有独自开凿的水井及粮槽。 一个黑影“嗖”的一下翻墙跃门,犹如挥毫一笔划破湛平如镜的黑夜。黑影避过昏昏欲睡的守卫兵,借着几盏挂灯微弱的光,将排列的马棚纷纷打开锁门,随后便直奔最里面。 他刚刚接近那特殊的马棚,便听见棚里传来一声马响鼻。 “果然是匹好马。” 慕阳瞥过一笑便纵身一跃来到马棚前。棚中马儿发出几声嘶鸣,好似要对抗敌人般首先几声警告。 黑亮的毛皮,眼大眸明,矫健的四肢,外貌更是俊美。踏着马蹄,高挑得像个王者,显露着不可一世的姿态。 有什么样子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马。慕阳顿然这样觉得。 “好马儿,就让我骑一骑,载我一程。怎么说,送美人回乡,也是功绩一件。平时被那个男人骑贯了,久经战场,不如放松一次,休闲一回,怎么样?”慕阳挑了挑眉,对着眼前的黑马喃喃说道。 然而,回应他的又是一声响鼻,看来商谈失败了。 “切,既然这样,那只好硬上了。” 慕阳打开门锁,来到棚中,手中拿起一套缰绳,纵身便跃上马背。 这黑马又岂会好生让慕阳骑上,并套上缰绳。不时抬起前蹄,一个仰起,要么就是跳跃,总之是想将身上的不速之客给摔下来。 黑马踏出了马棚,慕阳的缰绳也套了个差不多。因为马嘶声,惊动了前面的守卫们,慕阳看去,一队守兵正举着火把奔过来。他心念不好,情况紧迫,只好是用最坏的办法了。 慕阳从怀中掏出一串鞭炮,扔向了前方马棚前的火盆里。“呼~呼!马儿们跑起来!” “噼里啪啦……”被鞭炮吓惊的马儿们纷纷在棚子里乱起来。因为之前他事先将棚子的门锁给打开了,此番,受惊的马儿们更是跑到外面,各自不知方向的跑了去。 原本来探查的人们见此情形,各个傻了眼,立马四散开来,去安抚受惊的马匹。场地上顿时是乱了套,甚至波及到整个饲马馆。不过此番的效果,倒是正符合慕阳的心意。事实上,他就是想要制造些混乱,好借此机会逃脱。 “来人啊,来人啊!夜飒被盗啦!”混乱中有一人喊道。 “快派人去宫中通知王爷!”有另一人喊道。话落,便有一人跑走了。 慕阳劫走紫苏后,又变成了盗马贼。 他盗的马,正是百里川的战马——夜飒。 夜飒却不是那么好盗的,尽管是费力套上缰绳,但不愧是战马中的佼佼者,训练有素。尽管被束缚也不妥协,依旧顽强抵抗着背上的慕阳。 慕阳勉强坚持着,眼见又上来一队守卫,齐刷刷拿着长枪锋指慕阳。 “哎,这下麻烦了。” 慕阳长出一口气,夜飒这样难以控制,在他的意料之外。既然已做到这一步,此时放弃,之前便都白费。更何况,他在紫苏面前那么夸下海口,将寻马一事揽上身。若空手回去,脸面上实在过不去。 这深更半夜的,皇宫中都只剩下守兵日夜不停的巡逻。偌大的宫中安静的很,此时去打扰,真是奴婢们不愿干的事情。 碧水宫中,一个小侍女疾步的跑向拂玉殿。来到殿前,跟守夜的婢子说了几句。那婢子着实露出一分苦相,偏偏是她守夜的时候出现状况,真是倒霉。 婢子逡巡着怯怯的走进殿中,来到内殿门前。轻叩几声门后,等待着里面的回音。 内殿里没有动静。 “王爷,王妃,奴婢有事情禀报。” 还是没有回音。 婢子心中不禁想着:哎,还是希望王爷在婧慈那里留宿。因为若是夜间有什么情况,婧慈都能立即知道,好像她一夜不眠的样子。 拂玉殿,是百里川的寝殿,地理位置在碧水宫中是正位。 因为灵巧儿是正王妃,所以现在也就是灵巧儿的寝殿。拂玉殿面积最大,内部装潢奢华,更有无数珍宝被摆放出来,无论哪个角落都显出百里川的品味及身份。 时逢夏季,内殿内,原本垂挂的深紫纱缦,被摘下不少,只剩下一层并在门处设一道屏风。百里川的床塌摆放在较内的位置,却是四面都不靠墙,床帏从绣布如今改成纱帐。 殿内四角各摆放着一座如普通水井般大小的瓷缸,内装满了凝结的冰块,散发着一股凉气,为这内殿降着燥热的温度。 百里川朦朦胧胧地醒了,听见敲门声及门外守夜婢子的喊声,慵懒问道:“……何事?” 终是盼到内殿的回应,那守夜婢子立即说道:“回王爷,有饲马馆的人来禀报。说有人试图在馆中偷取王爷的战马。” 未完全清醒的百里川将灵巧儿环抱住他的手臂从身上拿开,坐起了身。 百里川一动,灵巧儿也醒了,昏昏噩噩的说道:“王爷,谁啊,三更半夜的。” “本王去看看。”百里川深吸了一口气,算是提了神儿。 “王爷,别去了,这么晚了,不就是一匹马。”灵巧儿一双玉臂便欲拦住百里川。 “本王去看看。夜飒的脾气坚烈,若是摆脱不开敌人的束缚,宁可自残致死也不会走的。本王这做主人的,若不加以制止,后果只能是失去一匹好马。更衣。” “……是。”灵巧儿倒是很不愿意起身,缓慢的从床榻上下来,双眼半睁着,还不时打哈欠。她摸索着,拿过百里川的衣物,为其更衣。简单梳整完毕,便跟随饲马馆来的人一同走了。 第49章 夜飒 饲马馆内,杂乱的马匹,杂乱的人群,状况可以说是一个小战场。 慕阳费力地牵着套在夜飒马上的缰绳,还需要应付那些守卫兵的擒拿。闹成这样的局面,远是超出慕阳的意料之内。虽知此事难办,他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没想到还是拖了这么久。 “我的好马儿,你休息会儿,别这样折腾了。”慕阳摸向夜飒的脖子,说道。 届时,夜飒马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安静了下来。 慕阳看马儿总算不再挣扎,想必也没了力气,正是收服的好时机。他倏地拉紧马绳,放松身子,此时他已经是被折腾的浑身是汗。 然而下一瞬,夜飒马的突然奔跑,让马背上的慕阳蓦地一惊。 夜飒向前方飞快地跑起来,慕阳拉紧缰绳试图制止却是无力。慕阳看向前方,马儿径直跑去的前方,正是马棚旁的高墙。 慕阳一怔,难不成这马儿要径直撞上去,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好马儿,转弯啊!”慕阳在马背上喊道,手中用力地想要挽回一点,但都毫无作用。 眼看离高墙越来越近,慕阳想要尽力撑到最后一秒。若还是无法改变,他就真该放弃这马儿了。 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若是因他突发奇想的想要来盗马,使得这马儿就这样撞死,心中实在内疚。 他万万没有想到百里川的战马竟然如此之坚烈。 “夜飒,停下!”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喊。 临近墙前的马儿瞬间停下奔跑,猛然一个后仰,长嘶一声,转了方向,也缓和了刚才的冲力。虽是没有撞到墙上,然而马背上的慕阳却也因此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喊这一声的正是及时赶到的百里川。若是他再晚一步,他的宝贝马儿想必是一命呜呼了。 慕阳从马背上摔下来后,没有放松,转而一跃到高墙之上。 怎么说他也是朝廷要抓的重犯。他同抬头看来的百里川对视了一眼,暗自通意,便转身向饲马馆外的方向跑去。 高墙外没了身影,其中一人上前道:“禀王爷,此人好像就是朝廷要抓的重犯——慕阳。属下立即集结人手前往追赶。” “本王先去,尔等安置好各马匹后再前来。” “可是,王爷的安全要紧。” “听本王的命令!”说着,百里川便牵过夜飒,一个跃身上马背,奔向了外。 夜半星稀,借着各居家门前的灯笼,慕阳飞檐走壁,飞走于房梁之上。 紧跟着追上来的百里川,看向他,喊道:“跟我走。”他随后便骑马转了路,慕阳也向那里而去。 垂柳茵茵,百里川总算放心此处无人会发现,便停下来,下了马,在浓密的垂柳枝下等待着慕阳的到来。 片刻后,慕阳从房梁上飞身而下,如一只青燕来到百里川的面前。 “哎呀,你想累死我啊,跑这么远。”慕阳喘着粗气,不禁抱怨。刚才在饲马馆,他已经是体力不支了。 “不远不安全。”百里川平淡说道。 慕阳挑着眉将一只手搭在百里川的肩膀上,弯着身子。“你说,你怎么补偿我?若是不把你的战马借我,我可不干。” “这是我要问你的事情。你偷马何用?”百里川诧异地问。 “当然是骑,难道拿来烤肉啊。”慕阳无力地靠在垂柳树干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盗其他的战马也就算了,但若是要盗我的夜飒,可以说明两点。”百里川笃定地说。 百里川深邃的眸子凝视着,“一,你一定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二,时间紧迫。我猜的对不对?” 慕阳兀自倚靠着树干,方才急奔的喘息已然缓和下来。“嗯……算是猜对了一半。但是你何必猜呢,我告诉你就是了。我要送人回一趟老家。” “老家?是……吴城?”百里川用试探的口吻问道,他想要看看慕阳的反应。 原本四下飘荡的目光霍地转向百里川,“果然,你知道。我跟她在一起,你的女人。”最后的四个字被加强了语调,挑衅的意味在两人之间瞬间展开。 “那个女人都跟你说了?”百里川狭长的双眼一聚,扬起的眼角处透出一丝微寒的感觉。 他们之间这种严肃又沉重的对立,已经许久未曾出现过了。 “没有,她什么也没说。”慕阳把原本无力靠树的身子挺直起来,双臂盘在胸前,面色在月光里变得暗沉。 百里川应声。心想着,看来她同慕阳还没有那么交心。若是她将一切说给慕阳,或许慕阳会帮她为父平反吧。若真成了这样,岂不是让她平反变得容易。 不,怎能让她脱离了控制。 “她可知道,你认识我?” 迟疑片刻后,百里川的话打破了沉寂。 “应该还不知道。”慕阳答。 百里川嘴角露出一声浅笑,好似放了心。 “这样最好。若是让她知道了你我的关系,我想她不会再理你。而且……”百里川顿了顿,“你最好也不要对我跟她之间发生的事情感兴趣。” 慕阳沉默不语,目光低垂,看着脚下落下的柳叶。 百里川不解地问:“为何你把她带出来,你非要在这关键时刻惹出些事来吗?” “随心而为。对于你跟她的事情,我并不想知道,况且她也并不愿意说起。”慕阳抬头,望着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星。“若是某天,她真的自愿与我说起这些事情的话,那时我会洗耳恭听。不过,届时,我会把她带走,到时你可不要生气。” 慕阳的话发自内心,百里川丝毫也听不出他有动摇虚假的意思。这样的语气,之前也就是两人结义的时候用过,看来慕阳是认真的。 “随便你。”百里川低声怒道,同时转移了目光。 慕阳长出一口气,“先说说眼前事吧,你的马肯不肯借我?” 百里川很是不情愿的说道:“夜飒认主,就你那样强硬的来,肯定不行。若是我这个主人说的,夜飒是会让你骑的。” “对啊,那你到底借不借?” “若是你单纯的想要跟那女人一起回乡,我不借!” 慕阳眉头一挑,“真小气。”他用拳头向百里川的左肩一锤,方才紧张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化解了。“是不是男人啊?” 被这一锤,百里川的左肩向后一错,随即又扳正了回来,紧簇的眉头豁然舒展。他还是无法与慕阳真正动气的。“若是为了之前我跟你提及的那件事情的话,一切好说。” “喂,你这人……好吧,反正这一路上,说不准能查出什么来。调查为主,送美人回乡是次,这样行了吧。” 闻言,百里川迟疑片刻,便牵着夜飒来到慕阳的面前,将手中缰绳递给了他,并一边抚着马身。 夜飒好似真的明白了百里川的意思,先是发出一声响鼻,随后便用头去蹭慕阳的手。 慕阳抚摸着马儿的下颌。“真是好马儿。以后几天要辛苦你了。” “你赶快走吧,不然后面的追兵该来了。”百里川说道。 慕阳翻身上了马身,牵制住缰绳。 “我走了。下次有机会跟你痛饮几杯。”说完,慕阳便驾起马儿,向来时方向而去。 身后,百里川若有所思的看着慕阳离去。那个女人,若是将他的兄弟拖累,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50章 无归 明月,密林,慕阳借着月光骑马奔走。当眼前篝火的星星明亮出现,便减了马速。 他从未这么怕自己会让某个人久等,一路飞驰,现在终是看见屋内坐在一角处的身影。 看见了便放心了,安心了,舒畅了。 屋内的人听见哒哒地马蹄声,紫苏的目光向这边看来。相对的四目,相互呼应的笑容,一切仿佛都能彼此感应。 他赫然发现,胸前靠左的部分多出了一种牵绊。这种牵绊跟其他人不一样。 紫苏起身,疾步上前迎向下马的慕阳。 “怎么这么久,你不是说去去就回吗?”她惴惴看着,露出担忧的神色。 “良马难求,费了些功夫。你没事吧?”慕阳关切的问道。 “虽然这里地界偏僻,有一些慎人,但我还是有一些担心……” “担心我啊?” 慕阳倒是不知羞耻的自满起来,坏笑着将夜飒马搁置到了一旁。自己走到篝火旁,想必是活动大了,又拿起夜间的食物吃了起来。 她回身看向慕阳,心中犹豫,话该不该说。 “有一些。但,还有是我怕……我怕你会一去不回。”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不回来!”慕阳对于她的担忧,表示着强烈的不解。 “就当我没说好了。”她见状立即说道。 自慕阳离开后,她是有些担忧的,是她的心中畏惧被欺骗、被抛弃。 “这是你寻得的良驹?”她掩藏内心的慌乱,转开话题。 “嗯,你小心些,这马脾气爆的很。” 她停止了欲上前的脚步,通观全身,便被深深吸引,心中不禁感叹此马的高傲。 “真是好马,究竟是何人有此良驹?想必也是位能人。” “呃……能人倒是能人。究竟是何人你就不必知道了。” 紫苏走回篝火旁,坐下,看着慕阳吃着,头上还有汗珠,此行想必是很累人的。 “早些休息吧。” “休息行,但是你怎么奖励我?” 听到慕阳这样说,紫苏也明白了他又想着什么鬼主意。 “你想怎样?” “这个嘛,不如唱首曲听听。”慕阳又如上次一样,一个扭身便枕上了她的双膝。 “你又……”她怔然哽语又很无奈。 “唱吧。”慕阳笑着道,已经做足了准备等待着。 “唱完了,你就起来。”紫苏同他谈起了条件。 “行。” 紫苏寻思了一下,看向屋外的明月,轻起朱唇,佳音即出。 她想起了《无归》,是醉香轩里姑娘们教的。也不知道自己唱得好不好听。慕阳好像没有什么意见,她便唱了下去: 君似江楼月,遥遥不可及 伊人种花田,盼君来相遇 君入迷人障,歧路不知还 伊人问归期,君答无归期 花田中的花儿,空留下一袭香 翘盼枝头,绿萼红瓤 别了春,入了秋 伊人采花一朵,烘干了长相思 泡成花茶,芳涟入喉 刻了骨,断了肠 君如川之水,迢迢无尽头 伊人乘孤舟,随君入东流 君过幽凉夜,瑟瑟不知悔 伊人拂冰雪,君叹难为雪 天降下的雪儿,独留下三分白 年年浮生,尤寄凡尘 冷了风,凉了酒 伊人融雪一片,化作了离别泪 聚散茫茫,眉梢心上 恨了缘,白了头 …… 一曲毕,当她再次看膝上的慕阳时,他已睡得纯熟,看来是真的累了。她将挡住侧脸的发丝缕开,露出他的容貌,古铜色的肌肤,让人心安。 他或许不一样,不同于那个男人。他可以给她一个安全温暖的港湾,可以相信,是真的对她好。 她被以为的万丈日光抛弃,却让她寻到了一缕星光。 她觉得够了。 心中的那层薄纱,揭开了。悄无声息,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心中的跳动。 庭芳说,男人的心悸不是真心便是谎言,那么女人呢? 碧水宫。 “弟妹,这是怎么了,样子愁眉苦脸的?” 这一早的,灵巧儿坐在绛露亭里发呆,完全没有注意到宁馨雪的到来。自从有了上次百里川生病的事情,两人还未见过。 上次有些隔阂,宁馨雪对于灵巧儿的作态极为不满。终归是一家人,同住与宫中,难免不会遇见。将关系弄僵,并不是正确的方法。更何况她身为后宫之主,凌国的国母,若是总揪着一件事情不放,小肚鸡肠,且不是让天下的臣民笑话。最重要的是她不能丢皇家的面子,也就是百里丞这皇帝的面子。 听到声音,灵巧儿猛然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行礼,并吩咐玫儿奉茶。 “皇嫂,不知何事来此?”灵巧儿的心中还是有些不愿见到她的。 “本宫无事才来的。皇上跟王爷都上朝议事去了,你我两人闲的清净,所以想来找弟妹话话家常。” “那敢情是好。”灵巧儿浅笑,心里却不是这样想。 她有些畏惧跟宁馨雪说话,好像宁馨雪知道什么端倪一般,拿捏着一根绳子牵着她。所以在宁馨雪面前,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宁馨雪会心一笑,但在灵巧儿却看似笑里藏刀。不管怎样她也是在醉香轩里打拼过的,见得男人多了去,见到虚情假意的女人也不少。 “这琼华池的美景真是不一般,在宫中有这么一大片莲的也就是这里了。此时天气清爽,尚不闷热,在这里赏花品茗倒是一件乐事。” “嫂嫂,要是方便,可以时常来玩啊。王爷与灵巧儿欢迎着呢。” “小时候还常来,自从皇上登基,成为皇后,就很少来碧水宫了。如今也是来看看弟妹的时候能来。本宫记得儿时,川在这里还为本宫写过一首诗呢。” 宁馨雪的笑容流露着喜悦之感,惹来灵巧儿阵阵嫉妒。 “王爷同皇嫂真是两小无猜啊。”灵巧儿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宁馨雪施施摇头。 “本宫同皇上、川一起长大,都是儿时的玩伴。家父在朝中任职,深得先皇重用。本宫也不过是占了父亲的光,才能与皇上相识,并结连理。说起来,弟妹也是靠父亲才得以嫁给王爷的。只不过……天不为人愿,弟妹如今可想开了?” 宁馨雪露出满是担忧的神色,上前握住灵巧儿的手,以示关怀。 “什么想开了?”灵巧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神情诧异,表示不解。 然而,瞬间明白其中意思的玫儿在旁却神色慌张起来。 这位灵巧儿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第51章 骤雨 玫儿曾将岚尘雪的家世及境遇都告知一遍,以便灵巧儿套用。可是皇后娘娘问时,却没有反应,看样子灵巧儿是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玫儿身为一个丫头,在此时定不能插嘴提醒,生怕欲盖弥彰,只能静观其变。 见灵巧儿如此反应,宁馨雪缓缓将手收回去,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是这样啊。看样子,弟妹是不想提及先前事。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旧事了,就说说眼前好了。刚来是见弟妹心事重重,不知所为何事?” “不是什么要事。”灵巧儿暗忖,可不想跟宁馨雪来分享王爷的事情。 “看来是弟妹不愿意说了,那本宫就不问了。” 随后两人的谈话便是一些衣服首饰之余,无关紧要,也算是打破两人无聊的尴尬应付时间。 两人谈着正无趣时,忽然天边一声轻雷,两人同时看向天去。 “哟,这天儿真是风云莫测,不知是何时刮来一片乌云的,看样子要降场雨不可。”宁馨雪说着便从座位上起来,来到亭旁抬头望向渐渐变得暗沉的天色。 风起雨落,这场忽然的雨随即便下了起来。 “看样子,不会下很久,也不会大。”宁馨雪笃定地说道。 “嫂嫂怎么知道?”灵巧儿诧异问道。 “这雨来的快的时候,往往去的也快。” 宁馨雪转身目光瞟向灵巧儿。“就跟人似的,得的越是快越容易,也越是快着就失去了。” 不管说者是有意无意,但听者肯定有心。 灵巧儿心想,这个宁皇后到底是想怎样?她说的话,话中有话。得的越快,失去的越快。 是说她得到王妃的身份容易,但是待不久吗? 哼!这个宁馨雪又在打王爷的什么主意不成? “嫂嫂说的真有道理。既然得到了,就不会让它那样失去。无论什么方法都会牢牢抓住的。”灵巧儿假笑着说道。 “那可要辛苦了。”宁馨雪轻笑一声重新背过身去。 “看,雨打清荷,烟雨朦胧。又增添一种韵味,果然是碧水宫这里的风景好看。” 雨滴落在荷叶上,池子里,亭檐上,发出不同的声音。 此时此景,若静心观赏倒不失为一绝。然而,绛露亭内的灵巧儿心中却咒怨这雨势太过婉约。 需要更猛烈一些,更无情一些,最好是将池中的荷花都打残。这样宁馨雪便不会再来碧水宫中赏什么荷花了。 “时辰也差不多了,皇上应该已经下朝。本宫要回去了,就不陪弟妹了。”宁馨雪的贴身侍婢上前,搀扶着其看似较弱无力的手臂,徐步侍奉其离开。 宁馨雪走后,灵巧儿没好气地坐下来。此时她的脸色同外面的天气一样灰暗。 “真是处处不顺!” 灵巧儿是不顺。 自从她一朝偷梁换柱成为七王妃。她的好运气仿佛就像一座高山到达了顶峰,而之后便是一直的下坡路。 在未进宫前,醉香轩中一眼被王爷看中,醉香轩里的姑娘及老妈都说是她的好运气。从普通的姑娘成为花魁,更是运气十足。 在醉香轩里时,百里川是对她千般宠爱,任由其摆布。灵巧儿敢说,那时的王爷她说东是东,她说西是西。 然而自从自己入宫,一切便都走了下坡路。 新婚之夜被弃,惹来宫中各样非议。还有宁馨雪的多管闲事,王爷在外的女人,王爷又突然封的侍妾婧慈,一切都再跟她作对。 在这里,王爷是她的屋檐,她的天下。 若是不得王爷宠爱,她的一切就都完了。 “玫儿,过来。”灵巧儿冷冷的道。 在其身后的玫儿上前一步,来到身旁。“王妃有何吩咐?” “附耳过来。”灵巧儿说道。 玫儿上前附耳,灵巧儿在其边不知说着什么,只见玫儿的表情瞬间变化。 “知道了吗?” “这,玫儿不敢。若是让王爷知道了,非要打断奴婢的腿不可。”玫儿怯怯地说。 “那你听不听我的话!若是你不照做,怕王爷打断你的腿,就不怕我打断你的腿不成!” 灵巧儿怒目而视,柳眉倒竖,吓得玫儿急忙跪地。“王妃饶命啊。” “那你照做不做?”灵巧儿再次逼问。 跪地的玫儿惊恐,虽然两方都不得得罪,但是身为下人,也只能听话保命了。 “……是。”玫儿讷讷颔首。 “好了,起来吧。若能将此事办妥,会赏你的。”灵巧儿浅笑着,似乎她的计划已经完成。 玫儿的心中一直打着小鼓,不禁想:灵巧儿这样做,难不成是想有孕?有了王爷的子嗣,宫中地位自然会牢靠。可是既然用暗里的手段,若是真的让王爷知道了,王爷不责怪便罢,若是怪罪,真的是性命难保。 “王妃。”玫儿唤道。 “何事?”灵巧儿注视着亭外连绵的细雨,敲打着翠荷。 “王妃,方才皇后娘娘问到过去之事。奴婢听得心惊胆战,王妃如今是岚林女儿的身份。娘娘问您可是想开了父亲获罪之事,王妃的回答易让人生疑啊。” “原来是问我这个,我还不明白她问的是何意呢?”灵巧儿赫然明白,心中一凉才不禁后怕。 “玫儿,你可知道以前皇后跟那个岚尘雪有没有见过?”灵巧儿想起宁馨雪的问题。 “这个……倒是未曾听闻。但是皇后娘娘的生父如今是朝中丞相,而岚姑娘的生父是朝中太傅,都是高官。两家也许免不了有什么交集。” “是吗?皇后曾经问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想必她们是真的见过。难不成她已经知道我是假的?”灵巧儿不免忧心。 “奴婢并不这样觉得,若是皇后娘娘能准确的断定,您是冒充的。那么一开始为何不揭穿您呢?奴婢想,皇后娘娘或许也不认识真正的岚姑娘。既然是儿时事,记忆模糊也是正常的。” “对啊。她若是不清楚,我就大可以让她的记忆清楚起来,不过是往我这里靠。”灵巧儿舒了一口气,“呵呵,玫儿,你果真是聪明伶俐,想必王爷唯独将你留在宫中也是有缘由的。” “谢王妃夸奖。”玫儿道。 宫中生存之道,她可是顿悟了很。即便人不大,却也看得了个明白。 不远处跑来一个小内监。“奴才给王妃请安。” “你是谁,来此何事?”灵巧儿见此人面目陌生,问道。 “回王妃的话,奴才是晖阳宫中的,奉命前来通知王妃。皇上特地在宫中设宴,请王爷王妃过去,王爷已在宫中,奴才是来请王妃的。” “好,你回去复命吧。待本王妃梳妆片刻便前去。” 那个奉命的奴才回去复命,灵巧儿心中又泛起嘀咕。她可是不喜欢与皇上皇后同宴,还需要处处小心谨慎,丝毫不如自家宫中自在。但毕竟是皇命,王爷都去了,她哪还有不去的道理。 “玫儿,回去更衣。” 第52章 乡愁 晖阳宫。 “皇兄说的是。臣弟能为凌国尽力一分便是一分。”百里川说道。 “川,莫怪为兄在朝堂下还与你商讨国事。自从当了皇帝,为兄同尔等兄弟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如今跟你的对话也显得生分了许多。”百里丞面露愁容。 “皇兄,此话怎讲。皇兄为凌国的皇帝,替天下担忧。身为皇族,若不能为皇兄分忧,臣弟还有何脸面待在皇城里。” “若是你也离开皇宫,朕就更加寂寞了。”随话音而去,只见宁馨雪一身红装绿带蝶纹衫,走进殿内,身后撑伞的婢子退了下去。 百里川起身唤了一声:“皇嫂。”随后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川,你可不要说离开宫的话,不然皇上会难过的。”宁馨雪走近,坐在百里丞的身旁。 “雪儿,可淋着雨?”百里丞关切的问。 “皇上不必担心臣妾。臣妾同弟妹聊了许久,甚是开心,更看见琼华池雨打清荷的美景,心情大好。臣妾都想化身成为其中的一朵娇荷了。”宁馨雪梨涡浅笑。 “你若成了荷花,那谁来做朕的皇后。”百里丞兀自打趣,牵过宁馨雪的手,握在手心。 “今日邀川跟七王妃来一同用膳,你可高兴?” “真的?那自是好,多些人用膳还热闹。若是早知道,臣妾就同王妃一起来了。这雨天路滑,不知弟妹可好走,不如川前往相接?” 宁馨雪看向百里川,却见其愣神,“川,川?你可听到刚才说的话了?” “啊。哦。皇嫂方才说什么?”百里川恍然回过神来。 “雨天路滑,川不如去接巧儿前来如何?”宁馨雪又道,倒是不解其失神的缘由。 “好。臣弟,去去便回。”百里川起身外走,在殿外守候的奴才急忙撑伞跟上。 “皇上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宁馨雪注视着百里川的身影消失在雨中,不解的问道。 百里丞摇头。“川就是这个脾气,越是在意什么事情,越是憋在心里。不说出来,不说明白,谁又懂得明白。” “你还好意思数落别人,皇上还不是一样,什么都不愿意跟臣妾说。” 百里丞轻笑一声,用指尖轻轻点了宁馨雪一下脑门,目光注视上她微撅起的红唇。 “怎么一样了?那些国事,难道皇后愿意听?朕跟川不一样,虽然都不愿意讲,但朕还是说出来。朕说过,朕爱你。难道,皇后忘了?” 百里丞用额头抵上宁馨雪的额头,她的娇颜近在咫尺。 宁馨雪因为百里丞的话,羞红了脸,面如桃花,嘴角难挡笑意。 “皇上就是嘴甜了些。”宁馨雪一声娇叱,两人便都会心笑起来。 出了晖阳宫的门,转角处,百里川停下了步子。 他无心去接灵巧儿,疾走只是为了躲开一会,缓解一下心中的憋闷。 皇兄的一声“雪儿”如同刀绞,惹得他胸口憋闷。 曾经他也唤她“雪儿”,在她还不是皇后的时候。可是如今,能这样称呼她的,天下间也就只有一人。 碧水宫里,“雪”字被禁。 他怕听到跟她沾边的字眼,怕掀起往事,怕心痛,怕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 他百里川官场上不怕小人,战场上不怕敌兵,唯独在这皇宫中害怕一个女人,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害怕。他宁愿自己不是皇族,不是皇上的亲弟弟。 “王爷。”身旁的奴才见他驻足良久,便是提醒一声。经得提醒的百里川又重新迈出步子。只是不多会儿,便遇上前来的灵巧儿。 “王爷,您去哪?”灵巧儿见到百里川一下子凑过去,同其挤在一把伞下。 “去接你。”百里川面沉如水。 这一句,把灵巧儿美坏了。“王爷,我们走。”灵巧儿揽上百里川的臂膀,笑意满满的同其走向晖阳宫。 百里川同灵巧儿一起走回晖阳宫正殿时,雨势便渐渐小了许多。两人向百里丞与宁馨雪问安,便纷纷坐了下来。 “皇兄,其实有一事,臣弟一直想说的。”百里川开口道。 “何事?” “臣弟,想向皇兄讨假。” “有要事做吗?”百里丞道。 “其实是这样的。巧儿近日思乡,总是念叨着想要回吴城一趟。此事臣弟心中挂念,所以臣弟想讨几日闲,陪她回去一趟。” 不知所以然的灵巧儿,听到百里川这样说,又明白王爷拿她在做幌子。她何时念叨思乡,更别提是没到过的吴城。 上次王爷捎回来的栗子糕,吃的她反胃,如今又说什么到吴城。这件事情,王爷根本就未提及过。 “王爷这……” 百里川余光看向灵巧儿,目光相视,示意她不要多言,随后又转回看向百里丞。 “臣弟知道,在此国事繁忙之际要求此事,确实是不妥。更何况近日追捕朝廷要犯屡屡受阻,臣弟是该留下来处理此事。可……” “臣弟,不必多言。为兄允了。刚刚新婚便将你派往军营,对于此事,为兄心中一直有所亏欠。此番同弟妹返乡,也就算是为兄的补偿。朝中之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尽管同去便可。” 百里川拉着灵巧儿起身,急忙谢恩,灵巧儿心里却不情愿的很。 “既然要走,可定好了日子,安排了人手?”宁馨雪问道。 “未能得皇兄应允,所以一直没有准备,不过此事简单,不劳皇嫂惦记。”百里川答。 “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弟妹,你看王爷对你多好。你怎么不开心啊?”宁馨雪又向灵巧儿说道。 灵巧儿看向百里川投来的目光,她也不是不知趣。 “事情太过突然,弟媳有些不适应。” “那就不要板着脸,笑笑,川也会心安啊。” 灵巧儿勉强的笑意生硬的很,百里川也不放在心里。 何时,她都不能变聪明,灵机顺着他的意来。她总是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明显的表现在脸上。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皇上不如传膳吧?” “传膳。”百里丞一声令下,侍奉的奴才便去通报。 殿内的人再去看向外时,那雨已经停了,顺着黄瓦流下零稀的雨滴,天空也明亮起来。果然这雨同宁馨雪所说,下的不大也不长。 此宴还算欢愉,虽然灵巧儿心有不悦,但在百里川身旁,表现的并不强烈。 宴席扯下,“此去,路途遥远,万事小心。”百里丞道。 “臣弟谨记在心,待准备妥当,便启程出发。” 百里川携同灵巧儿离开晖阳宫,刚离开辉阳宫的大门不远,灵巧儿便追问起来。 “王爷,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身为岚林的女儿,连坟前都不去上一炷香,外人看了会猜疑的。此番回乡正能打翻一些人的念头。” “可是吴城那么远,臣妾不想去。” “没有你想不想的事情。碧水宫可不是醉香轩。既然在碧水宫,就听本王的,其他的闭嘴。”百里川悻悻说道。 灵巧儿见状,怯懦的也不敢回话。 王爷对她的态度是越来越差,岂不是逼着她使出暗手段。看样子,她的想法没错。无论如何,都要想法怀上王爷的子嗣,不然难保之后的生活啊。 第53章 飞花银钗 流连花树间,飞花散漫天。一骑香尘路,处处惹芳涟。 道枝头别苦,难留烟波漫。得玉指一点,别入青丝前。 紫苏将手从头上收回,重新用双手去接飘落的菱花。今日无艳阳,天气清爽,想必是哪里有些降雨,让风有些清凉。 慕阳骑马,她坐于身前。误入此地,竟发现此地大片的花树盛开,风吹落红,好不美丽。 漫步于花树间,她难得笑得如此舒畅。见到她如此开心,慕阳也开心起来。 紫苏将落入手心的花朵别在发间,侧脸问道:“好不好看?” “好看。很好看。”在其后的慕阳答道。 看着她的笑颜,她的美已将他全部捕获。而此时,能这样同行,他也已是觉得幸福的难以自拔。 她变了,好似同昨天不一样了。 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吗?紫苏想,一定是的。 她的样子,脱胎换骨,好似不曾是待在醉香轩里的姑娘,不是满脸心事的人。所有的不幸、不快仿佛未发生过。 “慕阳,你看,这落花多美。” 紫苏斜过身,将手中接住的落花捧给慕阳看。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喊他的名字,过于亲切,让他的心跳又加快了一分。 慕阳有些无措,连话也不知该怎样说,心情复杂,激动不已。 “好看,你……坐好。” 紫苏摆正身子,将手心敞开,任风将手心的落花吹散。 “有了一匹快马,现在觉得有些多余。若是快行,像沿途这样的风景不知要错过多少呢。” “你要是早些想通就好,也不必劳烦本人费力去盗取宝马了。本人如今是罪恶缠身,通敌犯、采花贼、偷马贼,说不准之后还有什么罪行加上身呢。”慕阳轻叹道。 紫苏盈盈一笑。“有了宝马也没什么不好的,若是遇到追兵,逃得还快呢。” “也对哦。”慕阳大笑起来。 笑声止,慕阳忍不住还是问了。 “你,真的不在乎我是朝廷重犯,四处逃奔?” 紫苏施施摇头。 “就像你,也不在意我是谁,彼此而已。” 她虽然一笑而过,但慕阳知道,那始终是她心中的结,她还是不愿意说起。不过不说也罢,他不在乎她的过去,他抓住的是当下。 来到镇上,慕阳准备好上路的行囊,又不知去了何处,很久才回到她那里。 “你去哪了?”紫苏问道。 “办了件事情。”慕阳说着便从袖间拿出一枝钗子。钗头很简单,只是镂空的雕花包裹着一枚黄豆粒大小的珠子。 “去买钗子?”紫苏不解的问道。 “不是普通的钗。” 慕阳取下钗尖处,露出里面的针尖来。 这不正是为了让她防身,而告诉她的剧毒针吗? “我将它做成钗子的模样,这样你便可以别在发间,以防不测了。而且,我还加了一面。你看见这钗头里的珠子了吗?”说着,慕阳便晃了晃。 黄豆大小,晶莹如珍珠,不是什么特别的珠子。她点头。 “这珠子看似普通,其实不然。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我们师兄妹每人一颗。据说此珠入口即化,有很好的药效,说不准在危机关头可以救人性命。” 紫苏不置可否。 “嗯。你就好好收下吧。”说着慕阳便将钗子插在她的发间。 “不行,这般贵重,我怎么能收。”紫苏一惊便欲拔下。 慕阳忙用手去挡。“一点小意思,别拒绝。” “多谢。” “好了,我们也该去找找晚上留宿的地方了。”慕阳牵过马,向前走去。 紫苏忍不住摸上发间的钗子,随即跟了上去。 这一路,很安稳,没有遇到任何追兵。这是一份意外之喜。 时急时缓,遇到好地方,便多停留一阵。并不再是为了单纯的赶路,更像是一次欣赏美景的路途。 她从未离开过皇城,甚至连岚府爹爹也少让她踏出。远离醉香轩,远离百里川,她从未想过,外面的风光如此旖旎。 他们踏过大好山河,踏过千山万水,没有烦恼与忧愁,有的只有欢愉。 十八年,她从未有过这般的自由快乐。 这是慕阳带给她的。 无法忘怀,不可磨灭。 闪动的星光,散发着微弱的光与热,绵长温暖的抚慰心房。 从皇城到今,已近十日,距离吴城也不过还有三日的行程。 外面下起倾盆大雨,废弃的庙宇里,燃起篝火。酒意微醺的慕阳老样子枕在她的双膝。她已习惯,不再强求他起来。 慕阳时不时做着各种鬼脸,来惹她发笑。两人相处越发自然了。 “这样逗不逗?”慕阳又换了一种搞怪的表情。 紫苏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也摆一个吧?”慕阳说着伸手捏起她娇嫩的脸颊,东扯西扯。 “我不要,松手。”她一边推开他的手,一边低斥道。 她气不过,便伸出手指去戳慕阳的腹部。引起一番嬉戏打闹,笑声穿透雨帘。 突然,慕阳警觉地坐起身来,看向门外雨中。笑声像被一把利剑切断,夜飒马好似也发现了什么,发出声声响鼻。 “慕阳……”紫苏很少见他如此的谨慎,惴惴轻语道,双手无意识地握住他的臂膀。 “别出声。”慕阳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外。 骤雨中,终于是出现了影子,黑暗看不清,但确实是摇摇晃晃地向这里接近。 诡异的气氛腾起,她不禁躲到慕阳的身后。 那影子就将要到达门口时,只听一声响,整个便倒了下去。 慕阳届时才舒了一口气。要知道,方才雨中黑影传来的杀气,连他都心存忌惮。那是决一死战的杀气,在战场上他眼见的太多。就算身中数处致命伤,就算腹肠翻出亦是可以拿矛刺来的人。 有了这种觉悟与决绝的人,都是可怕的。 慕阳上前查看,身后,紫苏谨慎小心的一同上前查看。 倒在那里的人,全身被雨淋透,衣服上还有刀割的痕迹,乍看,伤口还在淌血。 慕阳拨开那人遮挡住面孔的发,擦去脸上的淤泥,顿时吓了一跳。 此人他识得,正是津国的太子,宇木颐。 第54章 好兄弟? 太子怎会出现在这?又怎会受伤? “慕阳?”紫苏在背后推了推他。 “此人受伤严重,先抬进来再说。”慕阳回神,两人将其抬到了内。 慕阳替那人换上自己备用的衣物,简单做了包扎。伤口很浅,且都不致命,看样子并不是专业的杀手所为。此时昏迷也不过是失血过多,又遇到暴雨,伤势还算是平稳。 慕阳若有所思,紫苏上前好奇的问:“慕阳,你怎么了?见到这个人后,整个人精神恍惚的样子。” “你可知他是谁?”慕阳看向那边昏睡的人。 紫苏摇头,这是完全陌生的脸孔。 “他是津国铁骑的总统领,宇木颐。”慕阳顿了顿,接着说道:“……也是津国的太子。” 闻言,紫苏也不禁一惊。她不懂朝政,可曾听过爹爹说起凌、津两国的关系。 “津国太子怎么会来凌国?而且身上带伤,难道是凌国的军队所为?” “不。据我所知,凌国同津国近日没有战事,一直保持僵持。而且看其样子,并不像是出逃,伤口也不是杀手、士兵所至,并不致命。为何木颐太子会出现在这里,只能等他醒过来才知晓了。”慕阳兀自眉头不展。 “慕阳,为何你方才在救他时犹豫了?” “嗯……其中有些缘由。等我处理好了,再跟你说。” “嗯,好。”她注视着慕阳的侧脸,面上带着一丝愁容。 慕阳的话是敷衍,她听得明白,便也不再追问。 他不是凌国通缉的通敌要犯吗?为何见到津国太子负伤却有那么一瞬不想施救?他的心中有什么顾忌,不愿意让她知道。 她了解这个男人太少,不知道他的过去,就像是慕阳也同样不清楚她的过往一样。 但他们又都知道,那是彼此谁也不愿去提及的过去。 黎明的曙光从树后衍射而来,鸟叫蝉鸣,因为昨夜的骤雨,天空出奇的蓝。原本该启程的两人,因为宇木颐的突入,而停滞行程。 “不吃了?”慕阳见紫苏放下手中的馒头,问道。 “嗯,饱了。他什么时候才能醒?”她问。 慕阳道:“再等等看。若是还不能恢复,我只好去外找找,看能不能遇到他的手下,将他带回津国养伤。” “嗯。”紫苏颔首。 天上的太阳变得越来越艳,散发着递长的温度,仿佛整个大地都被放置在火炉上头。向外看去,能看见前方因热气而变得扭曲的树影。 紫苏拿着手中的帕子轻挥着,目光注视着外面。慕阳外出寻人已是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有回来。眼见气温骤长,不知道他在外奔波能不能受得了。 再转头,躺在那里的木颐太子,呼吸平稳,脸色也比之前好多了,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紫苏凑到前去,看着宇木颐躺在那里。此次回乡,没想到竟然有机会遇到津国太子。此番奇遇,若是她还待在醉香轩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的吧。 细看津国人的身材轮廓同凌国没有什么差别,宇木颐一双剑眉即使是昏迷着也保持着微蹙状,不知是不是已经成为习惯,让他多了一分凌厉感。他的唇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嘴角却露着坚意。 宇木颐何时会醒来?她盼着。因为她有好多的疑问,需要得到解答。 紫苏将水袋凑到宇木颐的嘴边,倾斜倒入甘甜的溪水。她细心照看。忽然,当她将水袋重新拧紧的瞬间,一股强硬的力道赫然地掐住她的脖子。 水袋落地,她试图用双手去掰开那只手,但力气不够。 昏厥的人忽然清醒过来,手力随着声音的高亢又加重一分。“你是谁?刚才给我喝得是什么?!” 紫苏双眼模糊,胸闷难受,口中艰难地挤出一字。 “……水。” 宇木颐适才感觉口中有股甘甜,手下也松了力道。 紫苏挣开宇木颐的手,一阵猛咳喘息。心想着,这太子的警觉性及其的高,危害他的人,对其只有一念——杀! 幸好她方才没有试图想要拿发间的钗子扎他,不然她没有存活的希望。 “是你救了我?”宇木颐睁着发红的双眼,环视四周道。 紫苏兀自捂着脖子,平稳了呼吸,摇头。 “太子殿下,怎会独身出现在此处?” 她这样一问,宇木颐一怔。竟然有人识得他,前线的士兵就算了,可是一个陌生的女子认得他,有些不一般。 宇木颐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 “太子殿下,不必吃惊。是救您的人告诉我的。”紫苏深吸一口气,捡起掉落下的水壶,将其捧到宇木颐面前。 “是谁?”宇木颐目光如剑,不会轻信。 “他叫慕阳。” “原来是他啊。”听到慕阳的名字,这位太子的警惕瞬时放松了一分,接过紫苏递来的水袋。 紫苏看在眼里,便知,慕阳与太子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慕阳出去找寻太子殿下的随从了,太子殿下在此静候便可。此处只有些粗粮,不知能不能进殿下的口,先垫垫肚子,身子才会好些。” 紫苏言道,便动身去拿纸包里的馒头。 “本太子没有带随从,是孤身一人前来。我就不信,他百里川能独身身赴我津国国土两次,并全身而退,本太子就不行!” 紫苏骤然停下拿取的动作,愣在了原地。 百里川——这个名字,如疾风般穿透了她的耳膜。 此时,不是感慨的时候,但她却止不住自己的思绪。 百里川,他竟有如此的胆识?她见过皇宫中他的恶劣品性,却不知战场上他的威猛。 紫苏将馒头包好,走向宇木颐。 “第一次,就是为了慕阳前去。想要将他的好兄弟夺回。不过,慕阳还不是为我津国所用。”宇木颐略带得意的一笑。 紫苏的手一抖,拿着的馒头零星的掉了一地。 比起听到百里川的勇猛,震惊到她的无疑是后来的话。 她的脑中一时空白,杂乱的思绪瞬间侵入了进去。 这就是事实? 慕阳的过去? 他同百里川是好兄弟? 百里川肯为他独身赴往津国,可见情谊不一般。 她突然觉得胸口憋闷的难受,是濒临的窒息感。 第55章 津国太子 就在此时,门口慕阳骑马而归。见宇木颐坐着,立即下马,奔了进来。 “太子殿下,您醒了?” 紫苏忙蹲下身捡起掉落的馒头,垂头喃喃:“此等粗粮,还是不适合殿下食用。” 紫苏兀自垂头,不去看回来的慕阳。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带着哪种心态、哪种表情去面对他。 慕阳在宇木颐的面前单膝跪下。“慕阳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能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起来吧。” 慕阳站起,余光瞥向低头立在旁的人,心中莫名一沉。 “太子殿下怎会来这里,并且身上负伤?” “话长了。独身来到凌国,原本好好的,但不小心坠下马,摔伤了腿,后来得一女子相救,腿伤是好了。本太子感谢她,喜欢她,想要她同我一起回津国做太子妃。可是,当她听说我是津国太子,便变了脸孔,拿起刀来想要杀我。” “竟有此等事情。”慕阳感叹。 宇木颐颓然道:“是本太子太过疏忽,没想到她竟有如此精忠报国之心。不过本太子不会勉强她,既然她不愿,便罢了。” “那殿下,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速速回国的好。” “我会回去,但是临走之前,本太子要向那人说清楚。”宇木颐凌锐的眼神里闪过一缕柔光。 “慕阳愿一同前去。不知殿下可否应允?” “好。”宇木颐答应了。 紫苏立于旁一直不语,慕阳诧异地上前。他的目光瞄见她的脖颈,尚有红色的手印。他一怔,不禁有些后怕,他不该把她独自留下的。 慕阳忧心的问:“痛不痛?” 紫苏漠然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回来以后,他便觉得紫苏哪里怪怪的。 “没什么。”她喃喃,兀自垂头。 慕阳长出一口气,“那能不能耽误些去吴城的时间,将殿下……” “好,都听你的。”慕阳还未说完,她便应了。 慕阳,百里川,她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两个名字。偶尔打架分离,偶尔又密不可分,甚至融为一体,绞得她心里如潮涌。 行程有些许变化,慕阳再次外出筹备。此时,剩下两人,是绝佳的机会。 紫苏上前问:“殿下,小女有一事想问,不知殿下能否如实相告?” “说。” 宇木颐看来,眉眼间尽是高傲。他的这副姿态,让她想起了百里川。 莫不是皇族王室里的人都是这样的,紫苏不禁想。 “谢殿下。殿下可认得一位叫岚林的人,是凌国的太傅大人?” “岚林?”宇木颐蹙眉在脑中思索着。 “此名陌生,本太子不识得。凌国的武将倒是有所耳闻,却却念书的文官,本太子还没有多少兴趣。” 宇木颐如此表态,她心中也舒坦了一些。 若是爹爹通敌,出卖凌国的机密,想必宇木颐没有见过也至少耳闻吧。 宇木颐的话,倒是让她心中的信念更稳固了些。 “本太子很好奇。慕阳哪里来的福气,遇见像你一样的美人。”宇木颐抬眼打量她,目光却不轻浮。 “太子殿下过奖了。我们只是偶遇,紫苏同殿下不也遇上了嘛。” 此话说得中听,宇木颐不禁大笑起来。 紫苏的思绪偏离了一瞬,她的巧言,全然受教于庭芳。庭芳应付那些钱权之人自有一套,她日日可以说是耳濡目染,此时倒是适用。她这样离开一段时间也未曾联系,庭芳姐该很担心吧。算了,还是暂且不说吧,她不想让其他人跟自己遭殃。 此时,慕阳牵马而归。紫苏将思绪收回,迎过去。 他们拟定了计划,临行前,宇木颐目光敏锐,一眼注意到他们的黑马。 “这不是百里川的战马?”宇木颐狐疑问道。 “哦,不是。那个男人的马,性子烈的很,除了自己的主人谁也不让骑。此匹只是相似而已。”慕阳嬉笑着道。 听来这话,宇木颐信了。 紫苏心中一紧,却不是这样想——这就是百里川的战马。 她心中异常的笃定。 这马虽是偷来的,但慕阳在临行前有没有同百里川见过? 这一切是不是那个男人设计好的? “紫苏,来。”慕阳向她伸出手欲拉她上马。 注视着伸来的手掌,她迟疑了。 “紫苏?怎么了?” 紫苏不置可否,借力上马。 就此,三人便向宇木颐所指的方向前去。 山下只有一家,用篱笆圈起的院子里晾晒着各种即时的谷物。临靠近,她便看见院子里有人在搓衣。细看,倒是个女子,长得小家碧玉,面目失神,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来临。 宇木颐加快马步,直奔向院内。极快的马蹄声在那女子的耳边响起时,那女子才反应过来,立即扭头看去。见到马上的人时,显然吓了一跳。 “你怎么又回来啦!”那女子悻悻喊道。 “阿诺,我是来跟你说清楚的。”宇木颐急忙下马,向那女子走去。 宇木颐靠近一步,那女子便后退一步。 “你别过来!”那女子咬紧嘴唇,颤抖着,不知又从何处掏出了剪刀抵向前。 届时慕阳连同紫苏进了院子,慕阳立即上前劝阻。 “姑娘,别冲动,放下手中的利器。殿下只是有话要说。” “不听!”那唤作阿诺的姑娘又是一喊。 宇木颐示意慕阳退下,自己上前几步,放低了声音。 “阿诺,你听我说。感激你搭救之恩是真的,想要你做太子妃也是真的。我是喜欢你才要去你同我一起回津国。若是你执意不愿,我不强求。此次前来,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些,让你明白,我宇木颐是喜欢你的。” “你住口!我不听敌寇的假话!你走,你走!” 阿诺又后退几步,情绪激动,表情痛苦,随后跑回屋内。 “阿诺!”宇木颐再次喊她。“……好。既然这样,那我走了。你保重。”高傲的宇木颐变得颓然,有些不舍的转过身去。 紫苏看得出,此时的木颐太子很难受。 “慕阳,你送太子殿下走吧。我留在这里,看看阿诺姑娘。” “好,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第56章 千千结 宇木颐上马,流转几分,随即扬鞭一挥,扬长而去,没有再回头。慕阳随即跟上。 紫苏见两人都离开了,便向屋内走去,礼貌的敲敲敞开的屋门。 “阿诺姑娘,我可以进来吗?他们都已经走了。” 良久后,屋内没有传来话,只能听见阵阵哭声。她顺着哭声寻进屋内,一处宽敞隐蔽的隔断内,里面传来一股浓郁的熏香味。 紫苏素手撩开遮挡的布帘,她被眼前之景震撼了。 两层灵台,每层都摆满灵位,乍看一下,足有十余人。灵前的香炉插着三只香,想必是才祭拜上去的。 阿诺跪膝在前,头抵着地,痛苦着哭着。 “阿诺姑娘。这……”她问道。 “这是在战场上,我逝去的亲人。爹爹、哥哥、弟弟,以及叔父一家。他们都战死在战场上,死在津国人的手里。国仇家恨,你说我如何能跟他走!”阿诺的泪珠打湿地上的蒲垫。 “……原来是这样。” 她一瞬间便明白了,阿诺也喜欢着太子殿下。只不过,宇木颐若不是津国人,不是津国太子就好了,或许他们可以成为一对眷侣。 身份的不同,立场的不同,成为了阻隔。 她可以想象,当阿诺拿起刀刃划向宇木颐的时候,是怎么的不容易,怎样的痛心,怎样困苦与宇木颐的相遇。 “上天,好像就喜欢这样捉弄世人。” 紫苏从旁拿起三炷香,燃起后上在了灵台前,随后跪下,双手合拢,拜了三拜。 见她如此,在旁的阿诺,停下哭泣,莫名的看向她。 “姑娘,你这是……” “紫苏心中惭愧,见阿诺姑娘如此大义,实在感动。相较之下,自己真的是太无颜了。” “姑娘这是怎讲?” 她还保持着参拜的姿势,注视着袅袅的烟香。 “我连最起码的孝道都做不到,甚至没有给逝去的亲人设立牌位,摆入祠堂。”她叹声。 “不能尽孝,更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何人?投靠无门,即便是靠自己也自身难保。不仅如此,连爹爹最大的心愿也没有完成。如此说来,自身还不如蝼蚁之类。” “没想到,姑娘竟也有如此难处。”阿诺愁容满面。 紫苏无言,在灵前又是一个参拜。 从爹爹遇事以后,已经过了数月,然而这数月之久,她却连实用的证据都没有找到。得到的都是些可以坚定她想法的东西,却无从去考证。 没有证据,她又该拿什么去为爹爹平反。 上天就是那么无情,不会让所有的人都一帆风顺。不如意事常八九,然而她却连那如意的十分之一也得不到。 “阿诺姑娘可想开些了,一切都不一定是最坏的。” 她劝慰阿诺,然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想不开。 尽管她心中信念坚定,却也支持不住时间与挫败的消磨。 阿诺拭去眼前泪光,携同她一同站起。 “姑娘请起。姑娘说的没错,这样对我对他都好。他是津国太子,以后津国未来的国君。若是我的决意能让他顿悟,取消战事,天下太平,减少支离破碎的家庭。到那时,我也算是对的起逝去的家人了。若此事如愿,他还如今一样,我会抛弃一切去往他的身边。” “若那样,天下的百姓都要谢你了。”紫苏会心一笑。 “姑娘是津国人?还不知姑娘芳名?” “不,我是凌国人。叫我紫苏就好了。” “紫苏姑娘,不知你怎么会知道他是津国太子,又跟他出现在这里的?”阿诺带着她走出隔断,向外屋走去。 她将其中的经过告知阿诺,阿诺闻言露出懊悔的神色。“我不知道,竟然会让他这么危险……” “不用在意,殿下不会怪你。” “那跟姑娘在一起的是津国人?你们一起回乡,你们的关系……?” “我同慕阳也是偶遇相识,此番前往回乡不过是为了悼念先人。至于我们的关系……” 她哽语,不知如何回答。 阿诺好似明白了什么,见她后面没话,便立即接话道:“原来是这样啊,那紫苏,你就在这里住几日,等慕阳公子回来好了。我这里地势偏僻,很少有客人。若是你留下来,还好跟我说说话。” 紫苏浅笑颔首,却是心事重重。 趁着慕阳护送宇木颐离开的这几天,或许她自己静一静,便能想明白,理清所有的思路。 入夜,这山下要比城镇来的凉爽。奔波赶路这阵子,紫苏都未好好梳洗一番。如今在阿诺这里,倒是可以放松的好好梳洗梳洗。 屋内,暖水的柔包裹住她的身躯,除去身上的污浊,她的肌肤又恢复到之前的光亮。漆黑的长发浸在水中,如挥洒入水的墨汁,变成绮丽的丹青墨卷。然而这幅清脱的墨卷中却唯独添了一点红,肩头的刺青还是那么注目。 她的双手在水面拂过,在身前捧起一掌水。凝视着,手中水面上好似出现了慕阳的脸以及昔日的情景。 放荡不羁,嬉皮笑脸,仿佛所有的不愉快他都能一笑后灰飞烟灭。硬是抢走匕首,又是飞檐走壁将她带出醉香轩。 陪她一同前往吴城,耍赖般醉倒在她的膝上。他们骑马经过美丽的山河,保护她,爱护她。这一路上,她的心中不是没有感觉。 慕阳所传达在她心中的感情,是爱。 慕阳的爱,温暖,包裹了她孤单失落的心房,而她也在默默不觉中欣然接受了。 她说过,她不在乎他是朝廷抓捕的罪犯。若免不了逃亡,若能执手相护也不错。然而当她从宇木颐太子的口中,听到百里川的名字,听到他们那些零星的过往,她的心中却迷茫了。 他的感情是真的?不,这就是百里川的把戏。 他的感情是假的?不,依着慕阳的性格,他应该不会撒谎。 第57章 虚情假意 紫苏的头一下刺痛,倏地紧闭上双眼。待头痛缓解,再次睁开眸子的时候,手中捧起的暖水已经不知几时从指间漏完了。 她以为远离了是非的源头,一切都将平淡。却未料到,无论在哪,她都没有摆脱掉百里川。 那个人的魔手一直围绕在她的周身,阴魂不散。 她深叹一口气,低垂下的目光落在浴身在其中的水面,顿时大惊。 是那个男人的侧影,他的侧脸露着邪恶的笑意。再次转过脸时,却是一张温柔的面孔。 净身的暖水仿佛变成那晚的拥抱,那晚的吻,渗进她的每一寸肌肤。 ——别怕,有本王在。本王以后是你的依靠。 ——本王会好好待你的。 …… 百里川的话仿佛又在耳畔响起,然而转瞬便是一声雷鸣,同时他的脸也变了。 四目凶光,直瞪着好似要将她吞噬掉。 他怒骂,他发泄着心中所有的不满。 他新郎骑马走过她的阁窗,醉酒握住她不放。他雨中施救脱下紫衣,又背后造谣生事。 他的脸孔多变,多的让人糊涂,让人捉摸不透。 水面上,他的面孔喜怒反复变化。紫苏挥动双手,想要扫去水面上的景象。可是无论她怎样搅乱水面,待水面平静后那个男人的面孔又会出现,重复上演着她与其之间的过往。 几惊之下,她不禁怀抱住身子,瑟缩于水中。 见水面上画面依旧没有消失,她骤然起身,同时惊慌高喊:“百里川,你走开!” 闻声而来的阿诺敲响了屋门。“紫苏姑娘,出什么事了?” 紫苏气喘着,水滴顺着她的躯体曲线缓缓流下来。稳定了心神,目光聚焦,再看水面,水中只有她的倒影罢了。 她嘴角处泛起一丝咸味,咽下去竟是苦涩。 她竟然流泪了,因为那个男人,她怎还会流泪? “没……没事。我被外面的野猫吓了一跳。”她讷讷回道。 “紫苏姑娘梳洗完后,便出来吃晚饭吧。” 惊魂方定,她走出浴盆,将一切梳妆好走出来。此时,阿诺已将饭菜碗筷准备齐全。 “紫苏姑娘,坐,只是些粗茶淡饭,就将就着吃吧。”阿诺将碗筷放在了对面。 “很合我的胃口,阿诺姑娘的手艺不错。” “让你见笑了,一看紫苏姑娘就是大家闺秀出身,哪能跟我们这些粗人比。虽是穿着普通的衣物,但内中透着的气质,一看便知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啦。” 紫苏浅笑一声,心中自嘲。她虽大家出身,而如今却沦为青楼女子,地位却比平常的百姓还要低。 大家出身又有什么用,倒不如生在平常百姓家,做个粗人。 “阿诺姑娘过奖了。” “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兴趣,明日跟我进山一回?像你们这些大城镇里的人,上山可是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哦。”阿诺盛情邀请。 “好啊。”她爽快的答应了。 “那今晚紫苏姑娘就好好休息吧。”阿诺道。 话后,她便回到屋子内。很久没有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了,今日便早早歇下。 青藤?长满青苔的岩石?粗壮的树根?连成隧道的山洞?奔跑中的人是自己吗?身后又有什么在追赶,如此仓皇?是谁将她拉进怀抱,避开了危险? 她看不清楚。 画面转瞬即变。高塔崩塌,谁拉着她的双手,注视着她的眼眸?为何她要移动脚步,独身去追寻的又是什么? 心在痛,很痛。在伤心,在流泪。 她是在做梦,却自己无法从梦中苏醒,梦境一直在进行。 清晰却又模糊。 醒过来吧!这感觉一点也不好,心里好闷,好难受!快点醒过来吧! 一股风吹开关闭的窗,被这一声响,紫苏骤然睁开双眼,眼前已经被泪花迷蒙。坐起身来,她看向窗外,为何这梦境如此真实,致使她醒来后能记得如此清晰。 她不记得她曾到过梦境里那般的地方,那梦里的人。如今回想起来,心痛仍在。好像是她已经失去了的,失去了最重要的。 紫苏起身,来到窗前,看向外。夜色里,身后的山峦连绵,两峰之间,月儿弯弯。窗旁不远处,亮起零星的光亮,忽闪忽现的——是萤火虫。她欣喜匍匐在窗前,看着那些萤火飞舞。 飞舞在窗前的萤火虫,泛着青光,她伸出手指去触碰那青光。当她的手指马上就要碰到那飞舞的流萤时,突然在暗处的一只手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紫苏顿然一惊,看向那从昏暗处走出的身影。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慕阳握着她的手,目光不移的注视着她。 “原本要久些,但是我担心你,就返回来了。” “那太子殿下呢?”她问。 “太子殿下也执意要独身回津国,不让护送。” “是这样。”想起了什么,她的目光从慕阳身上移开。 她还没有想明白该怎么看待慕阳。 萤火的光映在慕阳的脸上,明暗不定,他的神情低沉,好似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既然回来了,就先歇下吧。”她抽回手,转身不去看慕阳。 “紫苏,我……我从太子殿下那里知道了,是我故意隐瞒了。我同百里川确实是昔日好友,而且……现在也是。” 现在也是好友! 话如霹雳一下打在她的身上。 “当你说,你是川的女人的时候,我也是吓了一跳。之后我也见过他,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而且要一同回吴城,便将他的战马夜飒借给了我。” “果然。”紫苏愤然转过身去。“……所以你这一路跟我在一起,都是百里川那个男人设计好的是不是!都是虚情假意的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紫苏你听我说。这一路来,我同你在一起都是出自自己的意愿。我所表达的出来的都是我自己真实的想法!跟百里川没有关系!”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跟那个百里川一样骗了我。” 第58章 红日冉冉 慕阳跳窗而入,上前握住紫苏的双肩。 “紫苏,虽然我不知道百里川究竟怎样伤害了你,但是我跟他不一样。我是真心的,一切都是真心的,不会改变!” 百里川说的没错,嘱托过他。别让她知道自己与百里川有关,也不要对他们曾经的过去产生兴趣,不然她不会再理人。 “紫苏,难道你感受不到吗?”慕阳问。 她无语。 见她不说话,慕阳拉起她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心口。 “感受到了吗?这样频繁的心跳好久没有缓解过。一见到你,一想到你,心就跳的要快一倍。我都有些承受不住了,好怕因为这样快的会坏掉。但若是不见,我想我的心也便该停歇了。” 紫苏的手心感受到慕阳强劲快速的心跳,随着他的话,他的心跳更快了一分,好像马上要穿透肌肤,跳到她的手心里。 是说话违心? 还是真正动心? 她抬头注视上慕阳的双眼。 “紫苏,跟我来。”慕阳突然拉起她,便走出屋外。 “去哪?”她问道。 “上山。” “上山?”她惊讶,这大半夜的上山做什么。 然而,慕阳都不给她拒绝的时间,身子被拉着向山上走。 潮湿的山路,四处生长的松枝、树藤,暗夜里昆虫惊动,树上的鸟儿惊飞。路边的山花蹭过他的脚跟,她的裙裾。 “你慢点。”她说道。 “慢了,便赶不上了。”慕阳回头回答她。 真是不知道究竟要到山上何事,跟他们交谈的事情有关吗? 出于赶路的缘故,他们谁也没有发现,这山路之上,彼此的手相互握着那么紧。 两人喘着粗气,终于来到了顶峰,爬了大半夜,慕阳几乎不给她休息的时间。此时双腿酸痛,口中干咳,身上更是出了一身的汗。 “紫苏,时间刚刚好。你看!”慕阳高声说道,侧身用手指向身后。 她起身,站在山头。天色蒙亮,眺望那云端处,渐渐升起的红。 日出之景,那原本触手不可及的圆日,仿佛就在眼前,壮阔的胜景让人不愿移开目光。 “我,慕阳,对朝阳发誓!我对紫苏,真心真意,绝无虚假!日不复出,此情亦然!若口出谎言,慕阳愿以死……” 她心惊的看向突然发誓的慕阳。 日不复出,太阳若是不再升起,世间也不就该终结了吗? 当世间终结,他的感情也不会变吗? 当他提到“死”字,紫苏瞬间捂上了他的嘴,是没有的意识的去阻止。 “不要发毒誓。不要说什么死。”她注视着慕阳道。 慕阳握住阻止他的手,目光里满是期待。“我只想让你相信,我爱你。真心爱你。紫苏,你可以相信我吗?” 紫苏低头。 她寻找到了一颗星星,在永夜的世界里努力地为她寻找光明。 “我——”紫苏欲言又止。 “好了,不着急说,一切我都能明白。”慕阳顿了顿,“你只要记住,以后我不是认识百里川的慕阳,只是守在紫苏身边的慕阳。” 紫苏心头一酸,点头应声。 背后红日完全升起,散发的红光照在山头的两人身上,仿佛是洒下了祝福的光。 紫苏长出一口气,从来没有感觉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放松。 “我们下山吧。我怕阿诺早起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嗯。走。跟阿诺告别,我们便启程去吴城。” 他们两人下山回到阿诺的住处时,已近午时。 “阿诺姑娘,我让你担心了。” 阿诺摇头,又看了慕阳一眼,便都明白了。 “没有,今早见你屋内无人,再看院子里慕阳公子的马儿回来了。我想定是你们两人一起出去了,便没有太担心。” “阿诺姑娘很聪慧啊。”慕阳道。 “公子真会说话。我想问,公子可是将……那个人送回去了?”阿诺问。 “只送了一路,太子殿下执意要独身回去。阿诺姑娘放心好了。太子殿下足智多谋,又是铁骑统领,功夫了得,不会有事的。” “是啊,那就好。”听到慕阳这样说,阿诺好似也放下了心。 慕阳从腰间掏出一物,上前递给阿诺。 “阿诺姑娘,这是殿下嘱托,让我交给你的。这枚玉佩,是殿下随身之物。殿下还说,他会在津国国都等你。” 阿诺咬紧嘴唇,眼角泪光闪动,却是笑了。 “谢谢,公子。”阿诺将玉佩收好。 “两位不如吃完午饭在赶路吧。” “好啊,也不急于一时。看我大显身手,到山上打些野味回来。”慕阳嬉笑着道。 “那紫苏姑娘来帮我的忙吧。”阿诺道。 “好。”她笑道。 三人分了两路,慕阳重返山上打猎。她同阿诺一起进屋准备饭菜。 清澈的溪水倒入菜盆。 “紫苏姑娘,我觉得你过了这一晚上,看起来不一样了。” “是吗?”紫苏不置可否。 “嗯,气色要比以前好得多。总是想些不开心的事情,脸色怎么会好呢。今晨你的气色也是要光亮的很,自然样子也更漂亮啦。老实说,是不是跟慕阳公子敞开心结了?” 紫苏羞涩的笑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书中所写的这些句子,果然是切身体会才知其中真谛。” “我可没怎么念过书,但也是知道其中的感觉。心中若是装满了一个人,就像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一点也少不了。没有了便没法生活下去。” 她浅笑。“嗯。” 如今她算是同庭芳口中提及的那位檀香儿一样了。 她一直向往的人,她也走了同样的路。能同心爱的人云游世间,不羡神仙。 如今,他们游在何处呢?说不准某一天,她们会相见。 爹爹平反的事情,她也不会忘记,等找一个机会,她会将一切告诉慕阳的。 “我回来啦!看我打的猎物。”慕阳高扬着走回。 阿诺欣喜。“公子,好身手啊!紫苏你看,野兔跟山鸡。” 她看去,却是看向慕阳,此时慕阳也看向她。 四目相对,相视而笑。彼此都知道里面包含了什么。 第59章 惊险 百里川禀告皇上“灵巧儿探乡”之事后,经过不到两天的准备,便携同灵巧儿等人踏上了回乡路。 百里川带领手下的精兵数名,宫中丫鬟奴才数名。灵巧儿乘坐的马车一辆,用作拉用品箱子的马车三辆,声势浩大,向吴城的方向前行。 经过几日的行程,再看那回亲的队伍,却变得无精打采的。 穷乡里,修路不易,路上多是掺杂着碎石的路径,脚踩上去都觉得咯的慌。紫色金花的车帐内,不时传出女人的怨骂声。 “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赶路都这么慢,什么时候能追上王爷啊!给本王妃加快点。” “是。”赶车的奴才闻声,便立即扬起马鞭便是一挥。那马儿吃痛,便猛然往前跑去。但是此路段难走,路多不平,使得拉着的马车也上下磕绊的很。 “给我停下!想晃死本王妃啊!没用的奴才!” 马儿被拉住,放慢步子,外面赶车的奴才心中却是哭声连连。什么差事不好当,非来给这位主驾马,真是霉运。快也不是,不快也不是,怎样才能合那车中人的意,少些被责骂。 随同的奴才们各个苦着脸,王爷在时还好,可是王爷这一走,这位七王妃却顿时变了脸。 “王妃,这车是驾快些,还是慢些?”那赶车的奴才牵着马绳,转头看向车帐,问道。 车内无声,就待那奴才纳闷的时候,车帘子猛然被掀开,对上灵巧儿的一对怒目,吓了那奴才一跳。 “没用!让你来驾车,还来问本王妃!要你有什么用!还不赶快驾车!” 灵巧儿一顿训斥,随即又抛下车帘。 那奴才皱紧了眉,没有明确的指令,这速度可不好把握。他一副求助的目光看向随从的其他仆人,希望能给个主意。可是回给他的,同样是一副无语无奈的目光。心中暗自叹声,总之先走起来吧。 前行的队伍缓缓驶动起来,车帐内,灵巧儿撅着嘴,暗自生着闷气。车内,除了她,还有随行侍奉的玫儿。 “王妃不要生气,这么远的行程本就有些烦闷。” “王爷真是的。本就是假借我回乡之名才出来的。可是王爷他人呢,才出皇城地界,就说有要事先行一步,让我跟这么一帮没有的奴才一起,想想就够闷的。”灵巧儿抱怨着,玫儿也只是听。 “王爷到底有什么事情非要去吴城那么穷酸的地方,时间还那么紧迫?玫儿,你在王爷身边也久了,王爷以前有没有这样过?”灵巧儿问道。 “这,奴婢也就是照顾王爷的起居,其他的事情不甚了解。”玫儿答道。 “那你实话告诉我,王爷以前有女人吗?”灵巧儿凑近玫儿,好奇地问。 被这样问,玫儿的心中琢磨着——该如何说,才不会让这位主不生气。 “王爷英姿飒爽,风流倜傥,自是有好多千金小姐倾慕。但是王爷对王妃您的感情,您也是知道的,不然怎会让您进宫成为王妃呢?” 灵巧儿听着,心中不免担忧。“虽然是这样,可是自从我进了宫,王爷对我的态度也没有那么好了。前不久还封了那个小侍妾,王爷如今对我也不怎么上心。” “王妃您莫要太过担心,夫妻吵架还是常有的事情呢。奴婢想,王爷是因为朝中事务繁忙才没对王妃尽心。等朝中事情办完了,玫儿保证王爷会将心思定在王妃身上。”玫儿笑着道。 “没错。我灵巧儿是谁,连七王爷的王妃都当上了,还怕拴不住王爷的心嘛。若是能顺利怀上王爷的骨肉,我的地位就更不会动摇了。”灵巧儿窃笑。 玫儿看着她的主子笑了,心里也轻松了些。将自己的主子捧高兴了,是她悟出的宫中道理。可是玫儿看着灵巧儿的笑颜,心中却有那么一点为她心寒。 灵巧儿不知道,自己是作为另一个人的影子而存在于碧水宫。 虽然她幸运的从花街柳巷间一朝成为尊贵的王妃,得到无上荣华富贵。但是有朝一日当她知道了自己只是替身的时候呢,她会怎样?会心寒,会心痛吗? 玫儿想,或许这个女人不会。 因为灵巧儿太看重王爷所带给她的地位与财富。若是王爷不再喜欢她,却仍然让她待在碧水宫内享受荣华。她也许情愿去当一个没有实在意义的影子。 “不管王爷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这次我一定要跟上王爷。看看王爷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也不说清楚就走了。”灵巧儿喃喃自语。 一时跟玫儿说话,忘记了外面的事情。当车内谈话的声音安静了一会,灵巧儿再次悻悻撩起车窗的垂帘看向外。 “该死的奴才,你怎么赶车的!怎么还在这个石林里转悠!”灵巧儿又是一声怒叱。 那奴才闻声,停下车,徐行的队伍再次滞留了下来。 “奴才该死。”那奴才忙松开马绳,下车跪在地上。 灵巧儿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提起盈长的裙摆,跳下马车,上前便是狠狠一记耳光。 那被打的奴才也不敢吭声,只是将头低得更低了。 “你们几个,过来!”灵巧儿对着跟在马车旁步行的其他人喊道。 “你们谁能给本王妃好好的驾马?” 底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相互摇着头。表面上是谁也不会驾马,实为是心中真不情愿将此事揽在自己的身上。 灵巧儿看了一圈,没有一个人说话,顿时火气又盛。 “要你们干什么!是不是王爷不在这里,就不把我这个王妃当主子了!你们别忘了,我是王爷的王妃,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就不怕我跟王爷说一声,将你们这些没用的人重罚后,再逐出宫去嘛!” 玫儿也下了车,来到灵巧儿身后。“王妃,您别动怒。玫儿会想办法的。” “哼!还有什么办法,跟他们这些蠢才在一起,能有什么办法!让开,本王妃自己驾车。” 灵巧儿说着便推开玫儿,自己坐到了驾车的位置,拉起马绳。 玫儿担忧地说:“王妃,您会驾马?别伤着您。还是让他们来吧。” 玫儿惴惴看着,虽然是不喜欢灵巧儿,但怎么说灵巧儿现在也是王妃。若是在外受了什么损伤,王爷若真要怪罪,他们这些底下的奴婢指定逃脱不了干系。 “谁拦我,回去统统治罪!驾马还不容易,怎么会难倒本王妃呢。”灵巧儿轻笑一声,一副自满的姿态。 听到灵巧儿这样说,玫儿的心中顿时像压了一块石头。 坏了,非要出大事不成。 灵巧儿的话里分明就透着她不会驾马的意思,这位真是小瞧了驾马这事儿。 玫儿刚欲劝阻,却为时已晚。 灵巧儿挽起宽袖,挥动缰绳,一下子打在马身。马儿跑起来,车子动起来。她嘴角露着得意的笑,又是几下挥动,马越跑越快。 玫儿急忙向着车子行驶的方向,一边追赶一边高喊,希望灵巧儿能停下来。可是灵巧儿的耳边只有风声,其他的都不清楚。 此路本就颠簸难走,灵巧儿在车前颠簸的几乎坐不稳当。她试图去拉紧马绳,控制车速,可是颠簸中为了顾及自己不被摔下去,一失手,绳子顿时脱了手。 马车一直向前奔走,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马车上,灵巧儿慌了神,试图去抓住车身。晃荡的身子,越是想要抓到,越是不让她如愿。 “啊!”只听一声尖叫声后,随即又传来一声扬长的马嘶。 摔到路上的灵巧儿吓白了脸,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追来的守卫也被吓破了胆,若不是他及时停下马,调转了方向,突然摔下滚到他跟前的七王妃,就要命丧在他的马蹄下了。 此等惊心动魄的场面,让玫儿等人在鬼门关转悠了一趟。灵巧儿若真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可就真无法交代了。 “王妃!”玫儿急忙跑上前去。 那高抬的马蹄在灵巧儿的头上出现的时刻,灵巧儿的心整个凉透了。 她灵巧儿就这样要被马踩死?当马蹄移开,灵巧儿还呆滞在原地,花容失色,说不出话来。当玫儿上前唤她的时候,她才好像又重新恢复了呼吸,届时身子已经软了。 “王妃,您没事吧?来人,快扶王妃休息,准备安神茶。” 灵巧儿侧脸看向玫儿,泪珠不自主的流下来,口中念道着,“王爷,这时候王爷为何不在吗?王爷到底去哪里啦?呜……” 玫儿支撑着灵巧儿软瘫的身子,她哭了起来。确实命险些丢了,惊吓受了不小。可惜这个时候王爷不在,谁去安抚她受惊的心啊。 第60章 岚村 灵巧儿一方险象环生。另一方,吴城岚村。 两人在前,另有两人在后,腰揣大刀,背上弓箭,纷纷骑着马来到村口。 “这吴城虽在凌国国土之西北方向,离着登州也不远。地界偏远,可是没想到这风景却大好啊。” “不过是种了些花草而已。”其中一人一身劲装,腰间挂长剑,对话道。 “村口种植了大片萱草,知道这些花草又叫什么吗?” 那人摇头。 “忘忧。村前种着忘忧草,让来人忘记忧愁吗?真是有趣,走,我们就去看看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众人驾马向村口加速前行。 对于外来的人,村子里的人一看便知。关注的同时,也会立即去通知村长。 “我是这村子的村长。看几位的装束显贵,也应该不是吴城里的人,不知几位是从何处来的?”一位年长的老者,胡子花白,拄着一根竹拐来到四人面前。 四人纷纷下马,其中那佩戴长剑的人,身材魁梧,一看就透着军将的凌厉之气。他迈步上前,却仍保持着坚毅的眼神,挺直着身子,对着村长说道:“凌国七王爷驾到。” 村子里围观的人听到这话,都吃了一惊,私下各自不知议论着什么,不敢直视军人身后高傲地身姿。那老村长的目光辗转了一下,随即便向身后的村民们做手势,示意众人跪下。 “不必了。本王此次前来,是来探乡的,无需太多礼数。”百里川背手,气定神闲中露着贵气。 那老村长目视着前方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青年,内心不由惊叹。这便是那位七王爷啊。 老村长示意众人起来,随后又诧异地问道:“这穷乡僻壤的,不知王爷是为何人来探乡?” “你们不知道吗?岚林,岚太傅的女儿。如今是本王的王妃。” 提到岚林,提到他的王妃之事,村子里的人都哽语了。 百里川观察着那老村长的神情,显然岚林被判罪,他的女儿被赐婚,这事看来村子里的人也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只是不知王爷前来,没有准备……” “不妨事,本王凑活就好。” 老村长含笑着,看了看四下就四个男子。“只是不知为何不见王妃前来?” “行程路远,本王就先到了,她随后就到,本王先在这里等她。”百里川回答。 “那老朽让人抓紧时间去收拾屋子。这村子穷酸,不知王爷住不住的惯?” “本王就住岳父大人的旧居。老村长不必劳神。” “好好,那老朽让人领王爷前去。”老村长颔首,唤了身旁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过来,嘱托了几句,便引领着百里川等人走了。 看着那四人离开,老村长深叹了一口气。 他们岚村也就出了这么一位朝廷高官。虽是有能耐的人,可惜叛乱治罪,落了个坏名声。当岚林的尸棺被朝廷运回这里埋葬的时候,怎么说,那时村里的人心里可是凉了一下。岚林本就没有其他直系的亲戚,村子里跟岚林这一家人有最多接触的也就剩下他自己了。 想起那岚林家的女娃,之前回乡的时候见过。美人胚子,性情温善乖巧,倒是很招人喜欢。记得好像是叫雪儿的,这一别就是好几年,如今长大了,也不知长成了啥样子。被赐婚给七王爷,怎么也算是好运气好福气了。 在皇宫里不愁吃喝的,那岚林也算瞑目了吧。 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还真是不错啊。心想着,老村长心里倒是激动了起来。 “王爷,这边。”那年轻的小伙子在前领路。 百里川等人跟随,经过各家门外时,惹得其他人的瞩目。百里川突然停下来,对着前面领路的年轻人道。 “本王想去岳父大人的坟前祭拜一下,你可知道在何处?” 那年轻人颔首。 “好,先带本王过去。” 那年轻人想了想,便将百里川等人领向另一个方向。 依山傍水,并不是精心建造的陵墓,就像平常百姓家一样,只是单纯土掩的墓。石碑上刻着“岚林之墓”,简单的四个字,没有刻上官称,也没有说明是何人立了此碑。 碑前摆放着一些水果,还很新鲜,看来还有人会悼念他。 百里川大概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随即便让那年轻人将他们带到了岚林的旧居。 岚林的旧居只是土草堆积的简陋房子。这么多年不倒,百里川都觉得诧异,他迟疑了一下便走进去。 屋内,百里川环视了一下,实在是简陋不堪。封展用袖子擦了擦椅上的尘土,也擦不净,便说道:“王爷,还是让人打扫了再进来吧。” 那领路的年轻人立即说道:“我这就叫人来打扫。” 百里川不语,随后便出了屋子。 封展跟上前,:“王爷,我们先到了这吴城岚村。要不要属下去跟王妃的队伍会合,护送王妃过来?” 百里川闭目,感受着周围清爽舒适的山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不必,她那里也有护卫。况且,行进的速度也不用太快,再走几天便到了。本王有其他的事情交给你们做。” 封展魁梧的身躯前倾上前。“封展听候王爷吩咐。” “那岚林的陵墓可还记得在哪里?地形可摸透了?”百里川兀自闭目享受着问。 “记得。”封展笃定。 “好。本王要掘墓,开棺!”话音低沉,面沉如水,那闭阖的双眸蓦地睁开,黑褐的瞳孔犹如深渊,可以吸尽周遭的生物。 开棺?! 众人的脸上都显出一丝不解不愿之样。 掘墓开棺,这可是要遭天谴的事情啊。再怎么样,打扰已入土为安的人,按道理都说不过去。 况且岚林岚太傅,是一朝老臣不说,更是王爷的先师。如今又是王爷的岳丈大人,就算通敌卖国是大罪也不至于…… “愣什么?”百里川蹙眉说道。 “是!”众人回神,齐声应道。 不管对不对,他们也是下人,主子的想法做法,他们也只能照办。 “即刻开始,本王要你们闭目闭耳!岚村发生的一切,若是透露半字,你们知道后果。” 众人跪地,俯首听命。 “封展在村口最显眼的地方插上精卫军的军旗,这样……王妃来了,就看见了。”百里川嘴角微上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们下去准备吧,本王在这里转转。” 封展等人各个相视一眼,仿若能心有灵犀般,一致了想法,各自去了别处。 第61章 开棺毁尸 今日天气大好,并无燥热,还未至晌午,离黑夜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尚有时间来游赏一番这里的世外景色。 岚林的旧居已是几十年前的地界。此地原本挨家挨户的屋舍里已经不再住人了,来往的村民也很少。百里川左右环顾,便向右边走去。 他所走的路便是岚林年少时走的路。随着他的眼帘内映射进的景致,他仿佛能感觉到一个拿书苦读的少年,走在这条路上,同现实的他迈着一样的步调。 忽然一股幽香扑鼻,那拿书的少年被吸引了注意力,向斜方背日的地方奔去。 百里川的目光向侧看去,脚下不自觉地走向前。 那不是想象的幽香,是真实的幽香。当他绕过那棵梧桐,看到早已废弃的屋舍后院那片异常的白,便知道了香味的来源。 脆生的枝栏,仿佛一碰便会碎掉,百里川小心翼翼地迈过不到膝盖的围栏。来到正中,俯下身子,手尖托起稚嫩的花瓣,芳香扑鼻。 这里已经这么破旧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片花田能开出这些白兰花来。 就在这时,一位手挎着水盆的老媪从破屋走出来,见到后院一身华丽紫衫的百里川急忙说道。 “哎呦,年轻人,小心,别踩到花。” 听到这话,百里川便向脚下看去。届时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的左脚处踩到了一株花草,挪开步子,看来这花是夭折了。 “本王不是有心的。”百里川从花田里走了出来,来到老媪的身边说道。 那老媪眼神已经不好了,并不看向来人。应该也不知道他是当朝的七王爷,并没有显出对皇室的尊仰来。 只是一位老者跟一位年轻人。 “不管有心,无心,已经如此了,也改不了了。”那老媪迈着蹒跚的步子慢慢走到了花田里。 百里川不知道怎么了,他还是第一次心中这样别扭儿。 “老嬷,这些兰花是您种的?” “呵呵,年轻人真会说笑。我都这把年纪了,眼睛都快花了。看花都快不行了,哪还有闲情逸致种花啊?哎,这些兰花啊,都是若儿那小丫头种的。” “若儿?”百里川嘀咕着。 看这里破屋破房,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想那叫做若儿的姑娘为何会选这样的地方种兰花呢? “那位若儿姑娘为何会在这里种花呢?我看往东边那里种会有更多的人欣赏。” “这里是她的家。”那老媪说道。 这老媪是不是老糊涂了,此地已是许久没有人居住,竟然说这里是那姑娘的家,莫不成这老媪遇到什么怪异之物。 “只是她恋上了那边死读书的傻小子。或许是福,嫁给那人后便跟着那人去了吴城城里,好像那小子还当上了官到皇城去了呢。这花田就没有照顾了,所以就托给了我。” 百里川心中一紧,这老媪口中所说的人,难不成便是岚林?百里川第一想到的便是他。 若真是如此,那位若儿姑娘岂不是岚林之妻,岚尘雪之母。 那这片花田中的兰花是几十年前种下的。他真是不敢想象这么些年后,这花还能开的这么好。 百里川欲言又止,好像要问什么,但是止住了。随后道了声别,也不知那老媪有没有听见。反正他走后,那老媪没有什么反应,还是看着那些花。 他本想看看这里的风景,没想到让他听到了例外的旧事,风景他也无心思再看,还是回去的好。 旧屋被打扫干净,换了新的褥被和器皿。百里川晌午吃了村里人准备的饭菜。封展等人在外为夜间的行动部署,屋子里只剩下百里川一人。 他百无聊赖,一手拄着头,时不时抬眼看向天边,时不时又露出一抹微笑。 “王爷。”封展走了进来道。 百里川看向封展,双眸又变得深邃神秘。“本王交给你的事情办妥了?” “嗯,属下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始。” 月光、山风、溪水,此地倒是个安逸的地方。 墓穴的两旁安放了两堆火堆,以此照明。墓碑后,分出两堆的土壤,在看向碑后,黑色的棺木已经全部露出来。封展守在旁,剩下的两个士兵则各自手持着火把,在墓穴的附近观察着四方的动静。 当昏暗处,百里川的身影徐徐出现时,封展急忙上前。 “王爷,一切都准备好了。” “本王前去看看。”百里川走向棺木前。 黑色的棺木上还遗留着方才挖掘出的几抹土。随之入葬的白绫已经变灰,百里川环视了一周棺木,来到墓碑后。 “开棺。”百里川对着封展令下。 “王爷,真的要开啊?这可是王妃父亲的棺木,您的岳父大人。”封展再次问道,想要确定一下王爷的想法。 “开!”百里川态度笃定。 看百里川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封展只好开棺了。 棺木才刚刚打开,便传出一阵尸臭的味道。百里川不禁用衣袖掩住口鼻,双眼注视着棺内渐渐露出的尸身。 他走了几步,随后拿起一旁的竹竿,拨动了几下尸身。白色的寿衣被腐蚀地剩下零星四散的几片还可见,尸身上肉质已经干涸,看不出模样,但尸身是头颈部是断开的,应该是被砍头致死的。 他把竹竿扔了,勾勾手,示意封展递来手中的铁铲,握在手里掂了掂,好像是确认它足够结实。 只见铲杆在他手里熟悉的转了一个圈,铲头转即向下。双眸微闭,用力向尸身杵去。稳、准、狠,尚能听到骨头被铁器砸碎的声音。 尸臭一股一股的袭来,不禁让人作呕,毛骨悚然。 若非岚林当初进言,宁馨雪也不会成为他的皇嫂! 若非岚林临死请旨,他也不会被赐婚! 一下、一下、一下…… 百里川用了最后一下力气,看着棺木里模糊不清宛如烂泥,讥笑一声,便将铁铲扔到一旁走开了。 背身的百里川说道:“封展,将墓穴堆回之前的样子,不要让人生疑。” “是。”封展讷讷应声。只是不明白,王爷如此兴师动众的掘坟开棺,触怒亡人的目的何在。 山风吹过,封展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感觉心中一凉,这里愈显阴森。 虽然在沙场上他杀敌无数,手中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埋过同胞敌寇的尸身,但是生平他还是第一次做挖先人坟墓的事情。也不知道这岚太傅会不会怨恨到从阴曹地府里出来寻他。封展心中暗自念着佛语,想要以此可以平息。 百里川站在远处,背着身也不清楚在想着什么。 许久后,封展等人聚到百里川的身后,封展禀报。 “王爷,已经填补妥当。” “好。”百里川转过身,“尔等回去休息吧。” “那王爷呢?”封展道。 “本王要在这里逗留一阵,你们不必守着。从明日起,尔等守在岚村外围。有事,本王会通知你们的。” “是。”封展等人颔首告退。 第62章 他在 翌日,朝阳的光辉洒入窗棂,天色蒙亮。百里川早早便起身。村里人时不时来问候,他也是敷衍。眼见,朝阳即下,他不免蹙眉,心中生出一股焦躁。 届时,外面传来几下敲门声。 百里川忽然眼中一亮,挺起颓然的身子,整个人看着都有了精神,好似他满心期待着这一刻的来临。 屋外传来老村长沧桑的声音。“王爷,听人说,村外不远处有一男一女向岚村这里来。实不相瞒,老夫见那岚林的女儿也是好几年前的时候了,说实话也不清楚如今那女娃是啥模样。所以,想请王爷前去瞧瞧,若真是王妃尊驾,村里还好准备好生接待啊。” 百里川倏地站起,几步便来到门前,躁动的心脏几乎要突破胸臆。 “一男一女吗?” “是。”老村长颔首答道。 百里川的旖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一定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这就前去迎接。” 百里川兀自笑容不减,拂袖向着村口的方向疾步走去,口中喃喃:“……终于来了。” 村子里已经在四处插上了象征百里川精卫军的紫字旗,迎风飘扬,无形中透着一股不可低估的力量。 村口,百里川伫立在最前,老村长等村里的人也都在身后张望着。 众人都在等待着岚林的女儿,岚尘雪。 等待着的是被赐婚给七王爷的王妃,岚尘雪。 然而,众人中,只有百里川一人知道。 此刻,那个被期待着的岚尘雪,只是皇城中青楼醉香轩里,一个被朝廷重犯掳走的风尘女子。 他真期待,那个女人的表情。 当她看见他站在村口的时候,当她被村民们哄拥为王妃的时候。 一想到此,百里川的嘴角再次露出莫名的笑意。 斜阳的光辉笼罩着整个村庄,像个琥珀将整个村庄凝固在那里,还未望见村子,便能听见前方躁动的声音。 紫苏冥想着,好几年她都不曾回过这里,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认识她。 慕阳牵着马,同她并肩而行。两人偶尔相视一笑,仿佛整个天地都是甜美的。 “好几年了,也没有回来过,不知道村子里变没变样。”她道。 “原来你的老家是这样偏远的地方,不过倒是远离尘嚣。能在这里生活,该是无忧无虑的吧。”慕阳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充溢着淡淡的花香,心情也大好。 “我没有在这里生活过。我出生的时候,爹爹娘亲已经搬到皇城里。后来娘亲去世了,我也就是跟着爹爹隔几年才回这里来一趟。爹爹也不常回,说是在这里只想起些伤心事。” “那你几年没回来了,村子里的人还认识你吗?”慕阳顿了顿,“……不会将我们看作外人,给轰出去吧。”慕阳爽朗地开着玩笑。 “当然不会啦。跟村里人说清楚就是了。”紫苏并不存在这样的担忧。 村子渐渐有了模样,前方有两个中年女人向这里跑过来。 紫苏诧异,这两人看着并不眼熟。上前来便喜笑颜开的,好像是在欢迎着她,并显得恭恭敬敬。 村子里并不知道她会来才对。 “王妃,您可来了,我们都等着您呢。”说着便一人领路,一人上前去搀着她往前走。 慕阳觉得怪异,急忙拦住去路,目光凶恶的盯着来人。“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中年女人瞅了慕阳一眼,见其并不友善,有一丝畏惧的向后退了退,嘴里嘟囔着道:“这护卫真是吓人。怪不得能靠一人之力将王妃护送过来。” “你说什么王妃?这里没有什么王妃,你们认错人了。”慕阳心中一紧,霍地将紫苏拉回身边。 慕阳不解,然而紫苏并不这样觉得。她的心里揣摩着一种可能。 “慕阳……”紫苏拦住怒气冲天的慕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慕阳问。 为什么有人会将她称作王妃? 这个称呼并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更不会随便乱叫。顿时,慕阳的心中滋生了无数的疑问。 她到底是谁?她的百里川的关系到底是如何的? “过后,我会说清楚的。”紫苏道。她身上发生过太多的事,慕阳并不了解。一时,也无法说清。 那两中年女人不管不顾当下的气氛,又上前一步,来到紫苏的跟前。 “王妃,我们走吧。王爷跟村子里的人都等着您呢。” 紫苏不由一怔。他人口中提到的王爷,会是百里川吗? 她并不想迈开步子,但是却被那两人拉着向前走。 慕阳不知如何是好,满是疑惑担忧地跟着上前。 当离着村口越来越近,看清情况。她的心也彻底崩塌了。这是她最不希望变成事实的猜测。 紫苏回头看向跟来的慕阳。他不知何时停止脚步,怔然注视着村前,面上竟是惊异地神色。 那身紫衣,他不是不清楚是谁。 为何他要来?是为她而来? 那村中随风飘扬着的紫字旗——百里川带兵在这里。 岂不是让他无法进村!那么他便不能守在紫苏的身边了。 慕阳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村里有兵,我不能去。” 紫苏无语,锁起眉,惴惴看着他。她明白,慕阳是朝廷要抓捕的重犯。若是遇到兵,会将他陷入绝境。 “慕阳,我们不去了。” 慕阳亦是无措,他明知紫苏并不愿独自前去,但是他若进村只会引起混乱。若此时带她离开,那她的心愿岂不是不能完成,她便连先人也吊念不成了。 此时最佳的办法也只好先分开,往后他会想办法进村去寻她的。 慕阳舒了一口气,对着紫苏摇摇头。两人相视的目光便已通意。他松开紫苏的手,停下步子,随后向侧躲进树后,掩去身子。 紫苏裹足不前,凝伫着慕阳掩身的大树。身后的两位妇人再次催促,一左一右的将紫苏带往村口。 第63章 七王妃 岚村位置偏僻,外出打工的人不多。各户以家里的几亩田地耕种,所得稻谷加上几只鸡鸭,紧衣缩食能撑到来年。年复一年的耕种,无大欲无大求。 村口植着大片萱草,无人管理,肆意生长,促成了别样的景色。 离得越近,在那片清新绿意上的玄紫色越发明显。 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突兀在周围黝黑粗糙的众人中,如泥土中的一块玉,天然无浊。 “你来的真是时候。”村口,百里川笑迎上前说道:“……本王的王妃,你说是吗?” 紫苏缄口不言,目视着百里川,目光中掺杂着一丝厌恶。 见她一副怨恨的模样,百里川兀自面带笑容着说道:“怎么?看来本王的王妃是生气了。老村长,这个时候你也该替本王说说好话。”百里川低垂下头,凝视着紫苏冷若冰霜的眸子,“本王可是一直……一直等着她来呢。” 听到这话,那老村长立马说道:“是啊,是啊。王爷王妃如此简洁行囊回乡探亲。路途遥远,能来真是我们岚村的荣幸啊。” 紫苏暗自白了百里川一眼,转目看向那老人,搜寻着脑子里的记忆。“您是……塘爷爷?” “是啊,正是啊。王妃还记得我这老头啊。”老村长开怀的笑了起来,布满皱纹的眼角聚了泪珠。 “记得,当然记得。小时候我同爹爹前来,经常去您家玩呢。”紫苏说着,鼻头却是一酸。 “昔日的小丫头,现在已经是尊贵的王妃了。我这老头想想就心里开心啊。好了,都别站着了,来走,先回去休息,等晚上村子里好生庆贺一番。”众人欢庆着便往村内走去。 “王妃,跟本王走吧。”百里川一脸笑意的拉起她的手。 紫苏立马将他的手甩了开来,道:“王爷这是何意呢?” “何意吗?若是想听,就跟本王回家。本王好生跟王妃聊聊。”百里川兀自笑着。 外人看来,觉得百里川是开心。只有紫苏知道,他的笑中并无好意。 可谓是笑里藏刀,虚情假意的笑。 百里川再次拉住她的手,并一个顺势抱住她。她一时讶异,立马想要挣脱,但是怎样也挣不开。 “你放开我!” 她一高声反抗,倒是惹来不少村民的关注。 百里川的头依着她,殷红的薄唇在耳畔肃声说道:“怎么,你想让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你现在根本不是什么王妃,而是沦落在青楼里的风尘女子。好在那被朝廷砍头,死去的爹爹脸上再涂一把黑?若是你想这样的话,本王就松开你,然后告诉村子里所有的人,让你跟着慕阳走。” 紫苏心中一紧,百里川的话堪堪戳中她心中的患处。她深吸了一口气,停下了挣扎。 百里川的邪笑在脸上又增益了一分。 百里川放开她,低头注视着紫苏霍地变得暗沉的脸。 “笑一笑。” 紫苏兀自颓然,缄口不言。 “想想本王的话。”百里川喃喃低语。 村子里的人都在看着,她当真要不孝到在死去的爹爹脸上再次抹黑不成? 紫苏的双唇颤抖着,渐渐扬起嘴角,露出那一抹苦涩的笑意。 “真乖。”百里川嗤笑一声,转而看向那些好奇的村民,扬声道:“好了,本王的王妃已经不生本王的气了。走。” 众人见状,继续又向村里走去。百里川旋即拉起紫苏的手也跟着走去。 这一次她并没有再挣脱,只是步子如有千斤重。每迈一步,心里都会沉重一分。 来到岚林的旧居,村民也各自散了回家。紫苏同百里川一并进了旧屋。 一进屋子,紫苏悻悻甩开百里川的手,一双满带恨意的双目看向不远处高傲的百里川。 “你这目光表示是恨本王了?”百里川一副不屑神色。 “恨,我恨自身不能归自己所有,无论何时都因外事牵绊。”她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百里川狭长的双眸露出狡黠地目光。 “当然,你不能属于你自己,你是属于本王的。当本王对岚林的愤怒消没了。若是那时你还没被折磨致死,或许本王会放你一条路。” 紫苏别眼看向百里川,对这个男人的专横无语。她决然转身离开屋子。 紫苏内心杂乱不安,丧气的在小路上走着。忽然,她闻到一股花香。香气仿佛从从四肢百骸中涌入,杂乱的心境在顷刻间平复。 随香而去,她看到一片开的正盛的兰花田,娇脆的白花染上了琥珀色。 这是爹爹最喜欢的品种。听说,是因为娘亲最喜欢这如雪的白,所以他才喜欢。 想到这,她的眼眶不禁湿润。 爹爹身葬何处?紫苏寻了村民问得处所,便转向那里。 若她没有被赐婚,村里人又会怎样看待他们父女呢。通敌卖国的罪臣,说不准真要把他们赶出去。 此时,她霍然想起百里川。会不会因为百里川亲自在这,那些村民才对她这般热情? 紫苏看着爹爹的坟冢,简单的不会让人想起爹爹曾经也是太傅,朝廷重臣。坟冢好像才被人打扫过,并未生着杂草。她看着碑前空空,顿时自骂。 她前来悼念,却未准备祭品,甚至不曾准备祭香。 现在去准备,在夜降前还来的及。紫苏心念着欲转身离去,才转身便恍过一个人影,她一怔,一个竹篮赫然出现在身前。 百里川是何时站在身后的?他手里提着的竹篮里放着祭香和祭品。 紫苏看着赫然出现的竹篮,又惊异地看向百里川。 难道,他也来祭奠爹爹? “接着啊?”百里川不耐烦地喊道。 她怯怯不愿伸手。 “快些。本王可不想让村人笑话,自己的妃子连祭品都不知给生父带。你别让本王丢人!”百里川低叱道。 紫苏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 “拿着,不然等你返回来,天都黑了。”百里川忽地斜身凑向她身侧,伸手四下指了指其他的坟堆。“黑了天,这里~闹鬼。” 紫苏心中一紧,环视周围,阴寒之气好似一下子就聚集了过来。 她轻咬了咬嘴唇,默默接过竹篮。虽是不情愿,可他拿来的恰逢其时,只好暂且用着,等明日再亲自备好,再来祭拜爹爹。 紫苏摆上祭品,焚了香,缕缕青烟升起。她跪在坟前,叩了头。 其实,她有话想跟爹爹说,可偏偏百里川在身后,她也只好打住。 “……女儿,定会为爹爹洗刷冤屈。望爹爹保佑。” 她双手合十,心中许诺。 百里川一直站在身后,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在坟前跪了许久,跪到天边完全被暗色取代。 百里川等到了极限,有些不耐烦。“差不多,可以了。” 紫苏不理。 见她不回话,百里川索性一把将她拉起身来。 紫苏跪得双腿酥麻,下意识借他手臂的力才站稳。 他为何要管,她愿跪多久就是多久。 他根本就无法了解,她此刻的心情。 紫苏的眼里泛起流波,忧戚又怨愤。“百里川,这是我父亲!”她向着人悻悻喊道。 百里川目光一怔,显然被紫苏的喊声惊到了。他注视着眼前人,盯着她涟漪微荡的双眸。 她眼中的泪花随着喊声滑落脸颊。这一瞬,如火滚烫。 百里川凝视着,不自觉地向她的脸颊伸手过去。 临近,她却快些一步用衣袖擦去了泪痕。 她不要再在百里川面前哭。 百里川恍然收回手,背在身后,握紧拳头。自己心里被一层薄薄的水雾包裹着,密不透风,甚是憋闷难受。那水雾透着一丝咸味,宛如她的泪水。 他垂目,喉中犹如堵了石砾,嗓音低沉沙哑,急遂转身。“你以为本王愿意在这!……村长夜里备了酒席,正等着。别让其他人久等。” 第64章 不同之处 老村长的家门前,摆上了十几桌,全村里的人都聚集到这里,好比过年的喜庆。百里川也在其中。 紫苏凝伫在原地,百里川向她看来,便招呼她过去,好像方才没有那样的不愉快。 百里川一边等着,一边跟周围的村民不知聊着什么,气氛融洽的有些过。 这不是她了解的百里川。他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哪是这般无伤形象。但百里川说的有理,她不能为父亲抹黑,至少现在配合一下。 紫苏整整衣裙,也落座在席上,坐在百里川身边。 银河垂地,月光似练。高挂起的红灯,橙红色的烛光照亮着桌上丰富各样的菜肴。虽然是比不上外面店内变卖的招牌菜式,色香味俱全,可每道的食材都是村里各家种植,各家拿手的好菜。 民风民味,比起宫中华丽的宴席,百里川更能感觉到一股相互间的亲切感。 也许这就是皇族与平民的不同吧,心更近更贴切。 皇宫里,他有多久没这样无所拘束的同皇兄等人畅饮欢愉了呢。 想想该是他们都渐渐懂事,知道自己的高贵身份之后,抛弃了孩童的无知,去追逐各自出路的时候吧。 “王爷,老夫敬您。”老村长的敬酒,打断了百里川的沉思。 “好,干。”百里川一饮而尽。 岚村的酒不烈,有股淡淡的清甜。或许都不能被认为是酒,根本没有火烧灼热的感觉,更不会让人醉倒。比起登州城内的酒,可是天与地之别。 岚村人都称其为酒,入乡随俗,百里川也只好认了。 紫苏就坐在百里川的身边,不怎么吃也不怎么喝。 只是有些人来敬酒的时候会意思般的喝一口。她也只是能同老村长聊聊些旧事,与同坐在左边的百里川丝毫无话。 回乡探望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此次她可是为了爹爹前来,心情难免感伤。在这样喧闹欢愉的气氛里,反倒让她有些惭愧之感,更是加重了伤感之情。 紫苏本就没有什么胃口,同老村长说了声,便起身离开了席,独身走回旧居。 旧居内陈旧的书桌上,还完好保存着昔时的笔墨纸砚,都已破损发黄。床铺也是普通的旧纱帐,只是因为百里川的来临,换上了干净的被褥。 这里的一切都还遗留着爹爹曾经的身影,即便时光消磨,也抹不去真正存在过的痕迹。 睹物思人,她脸上忧郁的神色又添了一分,越是离着爹爹近,越是心痛不已。 忽然,腰间一股力道揽来,紫苏心中欢喜,急忙转头看向侧。然而当见了眼前那张面容,心里却失落了一下,随即将身子躲开。 “怎么,这么失望?你以为会是谁?”百里川顿了顿,“慕阳吗?”他眉头一挑,猜得出来。 提到慕阳,紫苏甚是厌恶的抬头看了百里川一眼,也透露他心里的想法。 百里川看得明白,笃定的说:“慕阳不会来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紫苏说道,显然不会信服。 “再怎么说,本王同他也是多年之交。几张军旗,他便不敢来了。” “多年之交?那王爷也未必就了解了他。”紫苏反击道。 “嗬,好像你同他接触了这些日子以后,完全了解他了一样。”百里川不禁讥笑。 “虽然还不太了解,但是我知道,他同你截然不同。” “截然不同?”百里川嘴角一翘,“对,我们是截然不同。” 百里川的双眼微微一聚,略显冰冷。他迈开步子,向前逼近。他近一步,紫苏便退一步,直到她退到身子抵靠上了白垩墙。 紫苏有所警惕,目光直视着百里川。 又是这样的目光,没有妥协、怯懦。 她的目光像一束束刺芒,让他一见心中便心中恼火。经过几回折腾,看来他还没有磨平她的刺。 紫苏只感到一道风,手臂上一道力,一瞬间,她已摔在床榻上,定固在了百里川双手支撑的范围中。 那一副冷峻面容清晰的出现在正上方,目光轻蔑的俯视着她,心中压迫之感油然而生。 “你干什么!走开!”紫苏从慌神中出来,挣扎捶打着百里川的肩膀,怒气喊叫着。 还未打几下,她捶打的手便被锁住,百里川虎口处一紧便按到了头顶上方,动弹不得。 百里川单靠一只手便控制了她。一时间,她成了被按在菜板上的鱼肉,只等任其宰割。 轻蔑中透着轻浮的意味,目光上下扫过她的身躯,最后落在她的双唇上。 “慕阳,他碰过你吗?”一股热气从百里川双唇翕动中露出。 紫苏没有回答,只是厌恶的将头扭到一边,身子不自觉的微微颤抖。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温度,以及他的力量。 “这就是本王同他的不同。”百里川的话一字字宛如针尖刺进她的耳膜,刺入她的心里。 “……至少,慕阳夺走了我的心。”紫苏侧着头,咬紧嘴唇,泪珠涔涔,转而斜眼看向百里川,反唇相讥。“……而王爷呢,心爱之人的身、心都没有得到。这也是你们的不同。” 他们之间相互彼此在胸前抵着尖锐的刀。 此进一分,彼进一分。 百里川的脸色自听到她的这句话起,便越来越青,目光凌然。连被按压在床榻之上的她,仿若都能听见他咬紧牙关所发狠意的声响。比之前更深沉的呼吸,吹动他落下的留发,锁住她双手的力道也加重了一分。 她心知肚明,以百里川的脾气,当她说出这话时会有什么后果,但就是不自主的说了出来。不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而是她的心中就是这样想的。 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她不会冷静去思考,婉转的保护自己不被他伤害。 她总是将真实的想法在他的面前说出来。看来,她还是没有学会怎样应对他。 “这些时日不见,倒是变得牙尖嘴利了。”百里川双目发红,悻悻说道:“你忽视了男人的占有欲,那是一种无从解释的感觉,好比是一种权力。本王才是拥有者,即便是被玩弄丢弃的下贱东西!” 她正过头,眼角泪痕已干,看着近处的百里川不屈说道:“松开我!” “松开你?呵,别做梦了。既然你也承认本王得到了你的身,本王哪还有松开你的理由。你别想从本王的身下逃开。”百里川嗤然冷笑,倏地俯身下去,吻上她的双唇。 紫苏用力反抗,他的吻强烈,不带一丝的温柔与怜惜,只有冰冷与恨意,发泄着他所有的不满。他要比之前还要专横,比初见时,他的愤怒还要盛。 那个时候,她还恍惚中能感觉到一丝温情,然而此时的他,只是单纯的欺负。 第65章 糟践 百里川松开紫苏的双手,扯开她的衣领,妖冶的刺青瞬间裸出。他即将向她的脖颈吻去,在看到肩头的时候,蓦地停下了动作。 之前他曾隐约看到,而此时才真正看得完全。 那片永不会消融的雪冰花,让他怔神。 绚丽夺目,在他的面前彰显着不会放弃的决心。 紫苏此时腾出手,下意识地挥打在百里川的脸上。 这一下火辣并没有把百里川惹怒,他甚至没有将目光从她的肩头移开。 “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百里川忽然压低声音,犹如梦呓般的轻柔,完全没了脾气。 “这不都是王爷一手造成的嘛。” “本王没有让你这样糟践自己。”百里川蹙眉,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 “糟践?”紫苏不禁失笑。 转瞬冷却的笑意,让憎恨显得更直白。 “王爷已经将我糟践得体无完肤,此时却撇得干净。将心比心,若王爷换作是我,经历那种事情,又会如何呢!” 眼前的这个人岂会了解,爱在一瞬间转为了恨,那种心碎的感觉是多么难受。 如今想起,当时那股错乱的心意仍然会让她痛苦。 她对上的那双眼眸似乎平静下来,又百感交集,眸光变得细腻温润。 百里川缓缓压低身子又欲吻上她的双唇。 紫苏自然不肯,再次伸手向他的脸庞打去,而这次却没有成功。他连看也不用看,一下子便握住了挥来的手腕,继续向下吻去。 只是这次,少了些霸道强硬之意,细腻柔软。 百里川的双唇还是没有松开,吻住她不放。尽管变得温柔,紫苏的心中仍生畏惧。 若是不想法子,百里川真的不会放过她。 紫苏趁着百里川有一丝沉醉,手下放松之时挣脱出右手。摸上发间,当碰到那根银质的发钗,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紧紧握住,迅速拔出,倏地向百里川的肩头刺去。 只听百里川闷喊一声,总算是松了口。他的紫衫上印上了一点红,随之晕染开来。 紫苏趁机一把将百里川推开,从床榻上跑下来。一手拉紧衣领,一手手中紧紧握住钗子。她看了一眼钗子,慕阳特意打造的银钗尖头上还沾染着绯红的血迹。 百里川面容痛苦皱眉站起,捂住肩头,转身看向躲远的人。这一下确实是疼了些,虽然刺入的不深,但疼痛之感却传遍了全身。 “你这女人,在慕阳面前示弱,却偏偏要在本王的面前逞强!” 紫苏胆战心惊的看着百里川痛苦的脸,“从这屋子里出去!” “本王会记住这一下的。”百里川捂着臂膀,走出屋子。远望宴席还未散,即便宴席的主角都已离去。 百里川在门前驻足,忽然心有不平。 身为王爷,他还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而腾开屋子,自己外宿。 百里川想着,转身欲推开屋门,忽然他眉头一皱,用右手抓住左手手臂。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左臂自从肩头被刺中后,便渐渐麻木。如今稍稍用力便是传来一股酸痛之感,明明这肩头的刺伤并不敌战场上的刀伤剑伤。 忽然有人进来,紫苏惊觉地从床上起身。 她惴惴凝视着屋内的百里川。“你又想干什么?” “本王干什么?本王当然是要休息。”百里川坦然自若,走向床榻,摇动的烛光照耀下,他动手脱下外袍,继续宽衣解带,随手将衣袍扔到一旁。 紫苏退步远离道:“你去其他地方休息,这里是爹爹的旧居。” “那又怎么样?是本王先住进来的。”百里川说着便径直坐在床榻旁。 “那我出去。”紫苏生怕他又有什么鬼主意,咬着嘴唇向门外走去。 “你想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你不是王妃吗?” 百里川威胁的话赫然出现,止住了她开门的手。她回看去,届时悠闲躺在床上的百里川。 他究竟想怎样?无论他做出什么,他都是不想让她好过罢了。 “你还是待在屋子里吧。”百里川随手将床上的一条薄被扔到地上。 这里还有哪里可以睡,只有地上了。她了解百里川的意思。虽是很不服气,但是为了不与他再有什么纠葛,她只好忍了。 紫苏拿过薄被,眼下幸好还有些闲置的草席,倒是可以将就一晚。 她将草席铺整好,余光扫过,百里川已经放下床帏,透过清透的帏子,借着烛光,还能看清那抹紫衣的影子。 “你最好别睡着,不然本王不会放弃刚才的事情。” 床内赫然传来百里川的声音,紫苏心头一紧。 这一句倒是给她提了个醒。若是她就这样睡下,夜里,百里川说的事情,他可是真的会干出来的人。 她不禁又将发间的银钗拔下,紧紧地握在手中,注定一夜不眠。 夜色月光,紫苏没有一丝困意,坐在草席上,膝上搭着薄被,手握银钗。时而看看窗外,时而看看床帐内的动静。 也不知道百里川到底睡着了没有,因为夜已过了大半,这半宿他总是偶尔动一下,并随着长出一口气。 难不成他真的打算趁她不注意时偷袭?虽然他说出那话大部分是故意的,也不排除真来的可能。 紫苏感到口渴,轻声起身,汩汩倒了一杯水。 “你果真是没睡……给本王拿水来。” 声音突然响起,紫苏还是被惊了一跳。 原来他醒着。 “王爷要喝水,可以自己来倒。我不是你的侍女。”紫苏手持着杯子回到窗前。 “你这女人……” 床帏内,百里川的身影迟缓的起来,但还未起到一半,只听闷声一响,身子又倒在了床上,同时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喘息。 见状,紫苏一时诧异,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是他故意伪装的? 是故意为了欺骗她到床旁查看? 前半夜,他还有力气将她牢牢锁住在身下呢,才几个时辰后,怎么就疲弱无力的倒下了呢? “你……怎么了?”她讷讷问道。 “本王……只是有些口渴。” “单单是……口渴?”紫苏半信半疑。 不理他,不理他。紫苏心中嘀咕,他一定没安好心。 “能不能……给本王拿水来?”百里川喃喃低语。 怎么,傲慢的七王爷也改用求人的语气了? 不能理他,坚决不能理他。 片刻后,百里川的呼吸显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急促。“紫苏——能不能——就一杯水——” 紫苏思忖,道:“你能保证,不做多余的事情,我就给你拿水。” “本王,保证……” 为了保险起见,紫苏将银钗抵在身前,倒好一杯水,缓步怯怯地走向床旁。她撩开床帏,只见百里川也渐渐起身到一半。他低垂着头,赫然,作为支持力的右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水也撒了大半。 第66章 爱恨由他 紫苏心有一紧,只见百里川握着她的手臂,借力一般才算是坐直了身子。 他只是为了起身。 她松了一口气,转眼看去,他的脸色有些奇怪,原本是俊秀白皙的脸上多了一份暗黄,再看百里川的唇色,登时一白。 怎么会这样缺少血色!就算百里川再怎么会伪装,这样子也是伪装不出来的。 “你怎么了?!”她问。 “本王口渴了……”百里川倏地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口渴?可你这样子……”紫苏狐疑地说道。 “本王说是口渴,就是口渴。其他的……你这女人少管!” 百里川口口声声说,她只会在他的面前逞强。 而今看来,逞强的不只是她一人。 他身份尊贵,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傲慢专横的脾气已经在宫中养成了。或许他一辈子也改不掉。但是,这脾气也该限定一个范围。 连病成这样都要傲下去的话,那该死的,除了他就再没有别人了。 “你的脸色很差。”紫苏蹙眉,露出一丝担忧。 “……你恨本王吗?”百里川看着她忧戚的眼神。 紫苏迟疑片刻,颔首。 “所以你便故意在钗头上涂上毒药,要置本王于死地?” “什么毒药?”紫苏诧异不解。 百里川捂上左肩头。“自从被你用钗子插中,左臂便渐渐麻木,动弹不得。现在看来,不止是有麻痹的作用。一段时日不见,不仅牙尖嘴利了,心肠也狠毒了。” 她听到百里川这般说,急忙拿出银钗查看。“慕阳说,这钗头无毒,剧毒藏在钗芯里。” 她取下钗头,那涂有剧毒的针尖完好的在里面,他怎么会中毒呢? “慕阳吗?”百里川轻笑。 “他心思缜密,越是想要保护的东西,越是会一丝不苟,毫不疏忽。他是真的……很在意你。”百里川目光转向一旁,低垂着看不出冷暖。唯独他气弱的话音犹如随风即散的云雾,轻薄飘渺。 这是个报复的好机会,就如他醉酒瘫软在醉香轩一样。 “要放弃报复的机会吗?”百里川突然开口,气息微弱,“不如,尝一下杀人的滋味如何?” 紫苏心中一紧,轻咬着唇,内心挣扎,她提着一口气,道:“我……我帮你看看……” 她怯生倾身凑过去,褪下百里川的衣衫,眼见露出的半臂,顿时一怔。 百里川的肩头以命中之处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一掌大小的淤青,颜色青紫,中毒扩散之象。命中处至今还淤血不断,无法愈合。 她心下惶恐,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的。 “我……我……我先为你清洗一下伤口……” 她迅速找来干净的布巾和清水,在打湿布巾的时候,双手不自觉地的颤抖。 眉头微锁,面露忧戚,她轻柔的擦拭着肩头的淤血。烛光昏暗,为了看清伤口,她离得很近。近在眼前,仿佛咫尺之间。只要微微移去目光,便可见到她的煽动的眉眼。 一目桃花,旖旎弧度,即便忧戚也让他想起一池涟漪碧水。 百里川的唇色越发苍白,这样的擦拭毫无用处,甚至让他更痛。可他却很不想提及,来打断此时的她。 他就这样看着,痴呆的看着。看着她戴着耳饰的耳垂,以及那别在耳后的留发。她再次去清洗布巾,折回后兀自做着同样的事。 可她尚不知,再次回来时,她如墨的长发划过他的手心,有一丝瘙痒。又柔和如春风,好似吹进了心里,伴着好闻的绮罗香。 他只悔此时浑身无力,抬手勉强。不然,他想摸摸她的耳垂,她的发。 怯懦又认真的样子,倒是有那么一丝可爱。百里川想着,发白的双唇一抿,露出一抹笑。 “你……你笑什么?” 痴看入神的百里川骤然回神,一旁的人正惴惴看着。 “……刚才还垂死挣扎,现在便主动来解本王的衣服了。你若有这样与本王亲近的心,可以明说……本王不拒。” 紫苏立即后倾回身子,并偏头到了一边。适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前,百里川正裸着一半身子。 “我……没有!” “那你借以处理伤口为由,偷看本王身子,作何解释?”百里川揶揄道。 “你……你……不是因为我才……”她支支吾吾,尚对自己害人一事,内心感到罪恶和后悔。 “我去找慕阳,他应该有解毒的方法。”她随即便要转身离开,却被百里川一把拉住了,虎口用力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别走。”百里川顿了顿,“本王……还不想让你这个女人来施救。本王自己想办法。” 他的自尊高高在上,容不下一个敌对的人来施救。 她凝视着百里川的脸庞,“你恨我吗?” 百里川一反常态的沉默不语,这让她有些意外。 不过即便百里川不说,她也心知肚明——他怨恨她的一切。 “既然我们彼此都有怨恨,借此,我们不如做一个交换。就当我……谢你上次雨夜救我,还有白日的祭品。” 百里川有些惊讶。 她真的那么想救他吗,她不是怨恨他吗? 何不借此将他杀死?反正她的手中有剧毒,他置身在外,宫中要得到消息也不会那么快。 她有足够的时间逃走,跟着慕阳一起逃,逃到天涯海角。 “……我会救你。” 百里川再定睛看向前方时,她那暗色粗布的衣裳已经出了屋门,来不及阻止。 这僻壤间夜色正浓,紫苏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向村外的方向而去。疾步前行的她总算是到村口,她不清楚慕阳现在何处,但知道他一定没有走远。 “慕阳!慕阳!……”她向着四方一声声喊着,寂静的夜,让声音越显辽阔。 “慕阳,你在哪?” 没有回应,难道他离开了? 她正想着,突然一个身影骤然跳到她的面前,瞬间便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紧到她都无法正常的呼吸。 是慕阳的怀抱,宽阔温暖,总是给她一股安全感。她就知道,他不会将她留下,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慕阳,跟我到村子里去。”紫苏在慕阳的怀里说道。 “为何?” “百里川,他中毒了。”她抬头看向慕阳,“慕阳,你不是说那钗头上没有毒吗?剧毒藏在钗头内,可是我将百里川刺伤了,他却中了毒。” “你刺伤他了?”慕阳有一些惊讶。 他们是称兄道弟的好友,为他担心也是应该的吧。 “嗯。现在他左臂麻木,身体无力,脸上缺少血色。慕阳,你若知道解毒的方法,就救救他吧,你们不是挚友吗?”紫苏甚是担忧。 见状,慕阳心中一紧,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现,他喃喃道:“可是村子里,有他的精卫军在。我若前去,麻烦重重。” “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军队,我也只见到百里川自己,其他的人都没有见过。” “那些旗子都是虚张声势了?原来是这样。”慕阳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慕阳,我们进村子吧。” 紫苏从慕阳的怀里出来,旋即向回走。她迈出了一步,却发现慕阳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她诧异的回头看去,“慕阳?” 慕阳的脸上很少见犹豫的神色。他正注视她回眸的目光,不解的眼神。 是啊,连他自己都惊讶。为何会犹豫? 慕阳道:“我们就趁现在这样走吧。那涂在钗头上的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厉害的毒药,还不至于置他死。等明早别人发现的时候,再救他也不迟。紫苏,我们走吧?” 紫苏一怔,凝伫在原地。 突然,慕阳将她揽住,躲到树后,并示意她不要出声。 一星火光前来停在了他们身后。 “出来吧,老夫知道你们躲在这里。” 是老村长的声音,紫苏走出来。“塘爷爷?” “后面的那位也出来吧。”老村长向着还躲在树后的慕阳说道。 慕阳闻声,自知已经暴露便也走出来。 “你们两个,为何还不走?”老村长说道。 “塘爷爷?您……” “你以为我这老眼看不出来吗?你看那王爷是什么眼神,看这小伙子是什么眼神,一切明了的很。王爷的身份尊贵,能让他的王妃穿着这种粗布衣服回乡吗?” 紫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锦华绸缎。 “我……一切事出有因。”她说道。 “哎,你跟那岚若一个脾气。” “我娘亲?” “嗯,硬是倔着嫁给岚林。老头子我知道,违背皇族会是什么后果。你既然已经做了,就放下心去追寻你自己的想法好了。你若真的喜欢这小伙子,就趁现在赶紧走吧。” 紫苏道:“我还想到坟前看望爹爹,更何况百里川他还因我中毒了。” “百里川的事情就交给塘大爷,我们走吧。” 她被慕阳拉着向暗处走去。 “快走吧。”老村长也催促着他们。“……老夫给你们备了马,赶紧走吧。” “多谢!”慕阳拱手相谢。 夜飒识路,更何况他向百里川借马也是为了来岚村,如今也没有再骑着的理由了。 慕阳上马,让紫苏坐于身前,又向老村长道别。 “七王爷就交给您了。驾!”慕阳策马而去。 紫苏回头望着,塘爷爷的身影越来越远,那火光越来越小。 在远处,村子也渐渐融了黑暗里,原本在村外就根本看不见爹爹的旧居,可她依旧向着那个方向看去。 百里川真的没大碍吗? 她说过会救他的,以此当作感谢。 紫苏的心里莫名的有些堵得慌,不知缘由,有话想说,却不知要说什么。 “有机会,我陪你再回来。”慕阳的声音伴着风声进入耳中。 山风拂面,吹扬起她的鬓发,丝丝如墨,如夜,延伸向她心往的地方。 第67章 远走高飞 风入窗,摇晃了床前的烛光。 百里川静坐着,被那晃动的烛光吸引,看向窗前的方向。一声马嘶,百里川听得真切,是他的战马夜飒。 回看屋门,没有被推开。耳边只有风声,马蹄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一瞬间,百里川明白了什么,不禁将目光移向那桌旁地上闲置的草席,冷笑起来。 他早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的心口闷得慌,不知是不是因为中毒的关系。左臂还是动弹不得,口中又觉得干渴了。右手边上的杯子,已经空了。 “给本王拿水来。” 无人回答,根本也不会有人来回答。 窗外夜飒又是一声马嘶。 百里川看向窗棂。“你应本王有何用?” 他抚上左肩,以减少麻痹之感,试图起身,向那桌前的茶壶走去。起身已觉得勉强,刚刚迈出一步,向前一个趔趄。果然身子无力,头一下晕眩,便倒在了地上。 他可是堂堂的王爷啊,竟落到这种可怜的地步。即便是他咎由自取得到的结果,也不免可悲。 等其他人发现他也是清晨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百里川的眼前渐渐黑了下来。在残留的最后一刻,他心中赫然想: 那个女人走了……同慕阳一起……远走高飞…… 一丝苦味入喉,随后又是一股温和的清爽,缓解了他的口渴。 他能闻到一股清香。 百里川从昏迷中渐渐睁开疲惫的双眼。他的眼前依旧是模糊的,混沌不清,隐约只有一点朱红色在摇晃。 百里川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那点朱红,却躲开了。右手又无力的垂下来,眼前的景象再次黯淡。 他还是不能清醒,不能看清眼前的人,他又要失去意识了。 这感觉似曾相识。 什么时候,他也想抓住那模糊的影子的,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 明媚的光射入眼帘,百里川睁开朦胧的双眼。 身旁一个身影靠过来,随后听到话音。“王爷,您可算是醒了。” 百里川定睛一看,原来是封展。他缓缓起身,坐直身子后才恍惚发现,他的左臂已经没有了麻木之感。肩头被刺的地方也没有了疼痛,身体也恢复了力气。 昨日,有人救了他。 “天还未亮,老村长便突然过来说王爷出事了,属下等才知晓。属下该死!”封展等人跪地谢罪。 “你们都起来吧,不关你们的事。”随后百里川便转向老村长。“是您老救了本王?” “是老朽救下王爷的。”老村长上前一步回答道。 百里川注视着老村长脸上的笑容,停滞片刻后立即令下。“给本王抓起来!” 封展一听立即将老村长扣押了下来。 “本王昨晚被救时,明明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并且眼前有朱红色的东西晃动。你说你救了本王,根本无凭无据。” 老村长坦然笑起,皱纹聚在眼角。“王爷说的香味,可是这荷包的香味?那朱红可是这配件的朱红?”老村长从腰里拿出一个荷包,并又从脖颈间摘下一块红玉配饰,一同将两物交给旁边的封展。封展将两物一同呈给了百里川。 百里川拿起那荷包放在鼻尖闻了闻,这香味确实是昨夜里的香味。 “这荷包的香味是兰花香,是那村头破屋的花圃内种植的兰花制成的。这红玉佩,是老朽家传,一直戴在老朽的脖颈上多年了。王爷看到的,闻到的是不是这两样?”老村长说着。 这香味,百里川再闻。原来是那片花田里兰花的香味,难怪他会觉得在何处闻到过。然而那朱红的到底是何物,那时他眼前看不清楚,也无法确认。老村长如此说来,倒是也说的过去了。 百里川将两物归还老村长,无话可说,示意封展将老村长放开。“救了本王,本王会赏你的。” 封展道:“王爷是谁下的毒手,属下一定查出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不要插手此事。” “可是……” 百里川抢白,“没听清本王的话吗?你们都下去吧,本王有事要单独问老村长。” “是。”封展无奈只好应声。 众人退下,屋内只剩下百里川跟老村长两人。 “现在能否如实告诉本王了?”百里川说道。 “王爷说的是何事啊?” 百里川活动活动肩膀,深邃的眼眸看去。“你说是何事,到底是谁救了本王?老村长天未亮就来此处闲逛,是算着时间来救本王吗?本王没有那么容易糊弄。欺骗本王会是什么后果,老村长不会是不明白吧?” 面对地位权力至高无上的百里川,老村长毫无畏惧之感。沧桑的眼眸里看尽世间冷暖,人情变化。 那丫头有机会追逐自己想要的幸福,又怎能去破坏呢。 老村长继续道:“老朽年事已高,哪有胆子敢欺骗王爷啊。如今岁数大了,早起的早,就喜欢在村子里各处散散步子。恰巧看王爷的屋内还亮着灯,便想进来大声招呼,因此救下了王爷。老朽说的绝无虚假。” 怎样听来,这理由也过得去,没有铁证,他身为王爷也不好判断。 “那好,本王再问你。清晨可见到本王的王妃了?” “王妃?这个老朽倒是没见到。那丫头如今是王爷的媳妇,王爷都不知道去了何处,老朽就更不知道了。” 老村长笑起来,脸上聚起层层皱纹。 百里川蹙眉想着:那个女人是真的走了,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是他的夜飒。夜飒归还,意味着慕阳再也不需要了。 逍遥天地间,他们离开岚村,前往他预测不到的地方。 一时间,他有些烦闷。“就这样吧。本王去岳父大人的坟前祭拜一趟。” 岚林之墓前,依旧是她离开后的样子,看来并没有人来重新祭拜过。 百里川不禁笑起来,昔日她将爹爹看得有多重要,不低头宁肯遭杖责。看来如今爱情要比孝道重要了。 封展等人在墓前烧了些纸钱,放了祭品,回到百里川身侧。 “王爷还有何吩咐?” “准备行装,我们回宫。” 封展诧异,“可王妃还没到呢?” 百里川的思绪转移,为了不暴露,他将封展等人安排出村。在这个岚村里,与她的接触短短不到一日。他下意识的捏捏刺过的肩膀,侧眼看去,眼前恍惚还是那煽动的眉睫和丝柔的长发。 思绪回归,百里川振振精神,迎风而立。“祭奠之事,本王已经代劳了。我们返程同王妃会合便回皇城。” 众人应声。弄不懂这王爷到底是在折腾什么。即开棺毁尸又祭奠缅怀,如今王妃未到便要回宫,好像一切都是即兴的想法。 封展等人退下,百里川还留在石碑前。 “既然自己离开,本王会让你自己再回来。” 他是凌国皇族显赫的七王爷,他所能触及的地方,是平常百姓无法涉及到的。 若她是条无束的鱼儿,那他的手里就能拿到让她自动上钩的鱼饵。他不会让她逃离到布置好的网范围之外。 第68章 她的过去 柏林间,夏蝉鸣鸣。紫苏回到约定的地方,等着慕阳归来。 从岚村离开,他们紧赶路,已经走了一天。一路上她沉默不语,慕阳也很少言。 他们的行程没有目的地,只是毫无方向的走,哪里有路便前往哪里。慕阳应该有很多的疑问,但是他却不曾主动提问过。 紫苏静坐着,寻思着,或许是时候将一切相告了。 她同百里川间发生的一切。 远处传来脚步声,紫苏看去,是慕阳回来了。 近日,慕阳的脸上少了些无稽的表情,比起初遇时,更添了些心事。 他如果没有遇到她就好了,这样他也许不会变。 她没有遇见他就好了,这样她也不会犹豫。 “口渴了吧?我在那边的小溪里打了些水,给,喝吧。”慕阳递给紫苏一个水壶。 紫苏一笑接过,拧开口,想喝却又没喝,重新拧上了。 “慕阳,我想我该告诉你了。” 慕阳心中猜了个大概,她要告诉给他的,不过是她同百里川的事情。 之前他真的不在意,可是到了岚村之后…… 百里川的出现,以及后来她执意要折返回来,救百里川一命的时候,他便在意的很了。 她被称作王妃,究竟她同百里川有什么,能让她放不下的?慕阳在她的身旁坐下,听起她的诉说。 从岚府内爹爹的最后道别,到如今同慕阳并坐,算来算去还不到半年的光景。可是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都如昨日事般历历在目,永刻于心。 她曾在岚府内悠闲地看着花开;曾在碧水宫短短两日里感受到一个人的怀抱,一个人的怨恨与欺骗;曾在花魁决定会上见到姝雯的死;曾在醉香轩里受人欺侮……说实话,这不到半年的时日所经历的事情,远比她从小到大的十几年要丰富多彩的很。 慕阳的表情变了又变,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平静,再到后来的疑惑。听着紫苏一语语的说出来,他的心里也越来越不明白了。 百里川是不喜欢她的,是怨恨她一家的。如此对待她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百里川又是怎么想的呢? 百里川交托给他的事情,并不是平白无故的。 紫苏的声音停下了,林子里蝉声也少了许多,一下子好像安静的不自然。她斜眼看向旁的慕阳,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一时紧张起来,胸闷气短。 慕阳会怎么看待她呢,当一切说明白了,会不会适得其反? 慕阳从沉思里回过神来,看向旁,恰巧对上紫苏的双目。他的双瞳里映着她的脸庞,仿佛将她整身都包裹了。 四目相视,紫苏叹声,随后移开目光低垂下眼帘。 无声无息,沉默好似变成了一道隔阂,瞬间紫苏的心里变凉了,身体近在咫尺,心却离得远了。 “为何要躲开我的目光?”头顶传来慕阳的声音。 紫苏锁着眉头,重新抬头看向慕阳,四目相视。 慕阳的手上有握剑磨生的茧子,有力、宽大、温暖,捧起她的脸颊,好让她再也不躲藏。这双手仿佛能刺透隔阂,将她的心拉回来,拉到他的心旁。 轻轻的一个吻,吻在额头,随后额前相触,仿佛两个人就这样连接了起来。 第一次她这样近的感觉慕阳。他铜色的皮肤,他匀称的呼吸。 “傻瓜,你想到哪里去了?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躲避我的目光,再也不露出这种忧伤的神色,再也不离开我,好吗?” 慕阳深情的说道,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他会以这样的口吻说话。“忘了那个人的事情,我们一切从头开始。” 一切从头,紫苏一怔,她可以重新来过吗?同眼前的这个人一起,同这个发誓日不复出的人一起。一股欣喜从内心深处冉冉升起。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温暖热烈。 “……好。”紫苏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 “刚答应我的,现在就哭起来了?”慕阳说着,随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痕。 紫苏浅笑,“……是太高兴了。” “可是你现在的样子,要难看很多。” 听到慕阳的话,紫苏不禁笑出了声,纵然眼角还不住的往外淌着泪水。 倾入人怀,她终于可以释然,放下心中的包袱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这美好来的太过突然,她一直都觉得“白首不相离”都美好,只会是自己的奢望。 “关于平反的事情,你要搜寻证据,我可以帮忙。”慕阳笃定的道。 “真的?”紫苏喜不自胜。 “当然,你别忘了我的能耐。”慕阳眼神一挑,自信的道。 紫苏道:“嗯。等为爹爹平反后,我们找一个地方定居下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悠闲自在的生活。” 慕阳抬头看看天色,“好。你有何打算?” 紫苏想了想,“回皇城。从醉香轩走后,已经这么久了,庭芳姐一定担心的很。至少先报下平安,好让她安心啊。” 慕阳颔首。“嗯,就这样吧。” 天空被染成了琥珀色,两人相拥看着天边的日落。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要来的幸福,她是这样想的。 她想要这幸福长久美满,想要平静,可是夜色总会降临,气候总会转凉。 一切都是一个圈,起点又是终点。 星河下,几辆马车停靠,围成一个半圆,燃起的篝火上烤着几只野味。灵巧儿坐在最正中的位置,挥动着手里的帕子驱赶着野外的蚊虫。 “好没好啊,想饿死我啊!”灵巧儿喊道,这一路上,她的脾气一直不好。 “马上好。马上好。王妃您稍等。” “什么都那么慢吞吞的,赶车一样,烤吃的也一样!玫儿,去给我拿水来。” 身侧的玫儿听命后,便到马车上去拿水壶。 “王爷回来啦!”在马车旁看见一行人骑马而来,玫儿定睛认出了他家的王爷。 灵巧儿听到玫儿的喊声,立即站了起来,飞奔过去。果然是王爷一行人。 百里川下马,挥扫下衣裾,径直来到篝火旁坐下。 “王爷。”灵巧儿娇声喊了一声,急忙凑上身去。“……王爷,您可算是回到灵巧儿这里了。您都不知道,这些时日跟着这些笨奴才赶路都快气死了。不仅不好好伺候,还耽误行程。王爷回宫后,要责罚他们。” 百里川的手臂被灵巧儿揽着,“好,回宫后,本王给你换一批。” “真的?”灵巧儿开心的笑着。 百里川点头。 “那王爷,耽误了行程,您没有生灵巧儿的气吧?” 百里川转头看向灵巧儿,浅笑一下。“本王怎会呢。这些野味不知烤好了没有,同本王一起吃些吧。” “好。”灵巧儿说着便瞪向那烤食的奴才,示意他将野味拿过来。“王爷,给。” “早些休息,明早早起便赶路回宫。” “回宫?那吴城不去了?”灵巧儿诧异,内心不免欢喜。 “不必了。”百里川面沉如水。 “那王爷让灵巧儿来这一趟是干什么嘛。”灵巧儿没好气的撅起嘴。 “听本王的就是了。”百里川说道。 “王爷。”灵巧儿看着没吃几口便放下去休息的百里川喊道,也没有得到回应,只好暗自生气。这王爷是越来越不上心了,她若在不抓紧,可是危险了。 第69章 命案 紫苏被掳走了,产生的影响确实不小,影响最大的便是醉香轩。 自从第一天开始,醉香轩里,庭芳便四处联络着可以帮上忙的人。熟悉的江羽、延言等也是尽力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匆匆十日余,在这条街上,发生了街坊同行间都没想到的事情——醉香轩发生了命案。 原本灯红柳绿、热闹非凡的地方,现在看去,却是死气沉沉,楼门紧锁。 楼中的姑娘们都去了哪里?老妈会断掉财路?众人议论纷纷。 “庭芳姐,你看,那不是孙大公子吗?鬼鬼祟祟的在醉香轩门前干什么呢?”兮儿扯扯庭芳的衣袖,小声的说。 庭芳与兮儿着暗色粗衣,不再浓妆艳抹。如今她们为了掩藏自身,很少出现在街头。 “那个男人,哼,肯定跟夏茵有关。我们偷偷前去,说不准能抓住她的尾巴。” 究竟为何庭芳要掩藏,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日前,就是紫苏被掳走后的第五天。夏茵终耐不住性子,再次挑起事端来,然而此番却是闹大了。 庭芳曾跟夏茵打赌,若是紫苏不回来,庭芳便要退出醉香轩。因为此事,夏茵也早就设计好了。 当日,夏茵召集了跟她一伙的几个姑娘,将庭芳堵在二楼廊上。 “庭芳姐,还记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说的?”夏茵说道。 庭芳环视了一下四周围堵的人,浅笑一声。“你们几个乌合之众,想要怎样?” “乌合之众?哼!在醉香轩里,我们还不是一样。已经过了五天,她紫苏可是没有回来,也毫无音信,已经够久了。我想你也该跟她一样,离开这里吧。”夏茵作姿作态。 “那你们将我围起来,是要逼我不成了?若是我不走呢,怎样,是想仗着人多,干出什么坏事来?”庭芳对夏茵的逼迫不屑一顾。 “信不信,我们几个能置你于死地?”其中一位穿粉色衣服的姑娘说道。 “啊!你们真有那么可怕?”庭芳故装作一丝畏惧之意,怯怯掩住红唇。不过红唇一扬,旋即便笑出了声。“那我倒是要见识见识啦。” “好,这可是你说的。”有一位身着金橘色衣裙的姑娘显然有些气急败坏。“姐妹们,上。” 随着她的话落下,除去夏茵的五个人便都向庭芳逼近。 庭芳一步步后退,后身便是二楼的围栏,向后往下看,便是大厅内的铺着红毯的展台。 夏茵双手叉腰,并未上前,目光不移的盯着庭芳身后将要靠上的围栏。 庭芳身后再无退路之时,夏茵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可怕的邪笑,口中喃喃:“这就是你的死路。” 事有蹊跷,庭芳早已防备。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精致的折扇,瞬间向前铺展开来。她冲着前面一吹,旋即反手用背面掩住了口鼻。也不知是吹出了什么粉料,一瞬之间,身前逼近的五个人便都晕乎起来,身子不稳的要倒下。 “别小瞧在这里呆了十年的女人。”庭芳斜眼向夏茵看去。 夏茵在后方看得奇了,随后也惊了。 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而且是大事,想要转变也晚了。 在庭芳面前的三人纷纷倒地,而站在庭芳身侧的两位却向围栏的方向倒下。 若是平时,倒下也无碍,那围栏足够高,也足够结实。可是此时的围栏,却是夏茵趁着无人之际,将围栏的两侧松动了的,只要稍稍用力靠上去,便会断开,跌下一楼。 随着某处突然传来的惊叫声,栏前的围栏断开了,庭芳身侧的两位姑娘迷糊中便跌下了一楼。 庭芳蓦地一惊,背后冒出冷汗。她惊慌着向后看去,围栏断开,那两个身影坠下,只听见“砰砰”两声。再看下去,眼前景象血色弥漫,惨不忍睹,庭芳的心里也凉了一回。 “啊——!摔死人啦!” 一楼厅中,顿时沸腾起来,人们四处攒开躲到了远处。 夏茵、庭芳都愣在了原地。 一切都是夏茵为庭芳准备的,提前将围栏松动,再蛊唆其他人将庭芳拦住,逼她靠向围栏,跌下楼,伪装成一场意外,一切也都牵连不到她的身上。可是没想到,庭芳没有跌下,跌下去的竟是另外两个人,当场毙命。 夏茵的脸色已是惨白,她第一次计划去杀人。单是想想觉得能除异己真是不错,但当真的人命消逝,她的心中却慌得不得了,身子也止不住发抖。她可是亲手将两个人害死了。 老妈赶来,登时一白,不敢去靠近展台。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老妈向楼上看去。 庭芳还立在原地,一时失神。 十年间,她看见过醉香轩的人死去,但这次,死亡没想到竟离她这样近。 “是庭芳……是庭芳故意将她们两人推下去的!” 夏茵慌着神,手指向站在原地的庭芳,随着她的高喊,其他人都纷纷向庭芳看去。 怎样才能不关她的事情,只有将一切推在庭芳的身上。她站在远处,一切的形势对她更有利,更像是庭芳所为。 “去……去报官!将她抓起来!”夏茵又高喊一声。 “不是我!夏茵,你不要胡说!”庭芳离开围栏前,向夏茵那里迈了一步。 “就是你!你是看在我们总是跟你不和才这样做的,是不是!”夏茵喊道。 “你含血喷人!我庭芳才不会这样做!”庭芳柳眉倒竖,悻悻喊道。 “啊!你别过来!你想把我也推下去是不是!”夏茵装着惊慌恐惧的样子,频频后退。 “夏茵,你!” “你别过来!老妈救命啊!”夏茵惊恐着高喊便急忙跑下了楼,来到老妈的身侧。 老妈紧皱着眉头。她看重的庭芳竟会干这样的事? 人们的目光聚集在下楼的庭芳身上,好像看到了恐怖的事物,不敢靠近,只是退后。 “老妈,姑娘们,这不是我做的,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不如事后好好调查,现在先将她们两人安葬了才是。”庭芳道。 “假惺惺的,装什么好人!她们还不是你害死的!”夏茵躲在后边喊道。 庭芳怒目瞪向夏茵,这次的事情,一定有蹊跷,夏茵绝对逃不了干系。 不知是何人通知了官府,突然从大门外闯进了一队官差。 那领头的官差看了一下,见两具女尸,不忍再见,随即命人抬了下去。 “将大门看住,谁也不许走!” “是!” “谁是犯人?”那官差问道。 “是她,是她将两人害死的。”夏茵急忙跑到那官差的身旁,指向庭芳。 第70章 潜逃 见到官差到来,庭芳已感不妙。若是夏茵有意栽赃,她又无凭无据的,如是被抓起来,怕是难办了。 如今,怎样能洗脱罪名,细想下,就算是被认为畏罪潜逃也罢了。抓进去,或许她连洗脱罪名的机会都没有啦。 两名官差迈步前来想要将她擒住时,庭芳又将手中的折扇挥动一下,散出了些粉料,那两人昏昏沉沉也倒了下来。趁此时机,庭芳急忙跑向后院,而那领头的官差也立即随人追了上去。 庭芳急忙跑着,醉香轩还有一处后门,无人把守。看老天肯不肯帮她,若是后门锁着,她可就逃不掉了。 庭芳见到后门大敞,心中暗喜,天无绝人之路,正好可以逃脱。 当她就欲迈出大门的时候,不知是谁抓住她的衣袖。 “庭芳姐,来。” 庭芳倏地看去,却是兮儿。 “这边,跟我来。” 庭芳被兮儿拉到后院的破砖瓦房的后面,看着兮儿小心谨慎的样子,可不像平时的她。 在大事面前,倒是很镇定。 追过来的官差一股脑的从后门追了去,也不知道是寻着什么去了,兮儿倒是帮了庭芳一回。 庭芳小心说道:“兮儿,人小鬼大的,谢谢你帮了我。等有机会庭芳姐再好好谢你,我先走了。” 庭芳刚要迈步出去,却又被兮儿拽了回来。 兮儿同样低声道:“庭芳姐,昨晚上,我看到了。” “看见什么了?”庭芳好奇的问。 “夜里,夏茵将那边围栏上的钉子取了下来,而且还用小锯子锯了锯。” “果然是她。” 夏茵是想让她摔死,却阴差阳错的害死了另外两个人,随即又将害人的罪名按在她的头上。 “庭芳姐,你躲到哪里去,不如就去阿启那里吧。那里官兵们都很少去巡查的。” “好。”庭芳想自己也暂无地方可以待,不如先去那里等待洗脱罪名的机会。 兮儿前后探头,见外无人,便悄悄走了出来,庭芳跟在其后。 这样的躲藏终不是长久之计,她需要人的帮忙。此时,她的心中出现了一个人的模样。那个高大的身影,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 哦,不,是若他肯帮助她,不在意她低贱的身份,她想她会很快洗脱罪名的。 醉香轩因为此事,在众行间被议论纷纷,客人们也因为此事不愿踏进里面。官府更是要求暂闭楼门,保持搜查。 老妈也无奈,近日醉香轩里骚乱不断。虽然是财路没了,但往后想想,先关了门,整顿才是当下主要的事情。她还在,楼里的姑娘还在,经过一阵子,就不愁东山再起。 “我怎么了!你就会跟我过不去!阿启!你要赔礼道歉!” “我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谁让你说,我什么也帮不上忙的。在醉香轩里我也学了不少应对人的方法呢!”兮儿手指着在旁埋头干活地阿启,愤然说道。 阿启放下水桶没有理会她。 “阿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兮儿道。 “没什么可说的。你从醉香轩里学来的那一套,别用在我身上就行了。”阿启说完,拎起水桶走出院子。 气愤的兮儿看着阿启默然的走掉了,心中更是生气,几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也不知道为何他们就是这样合不来。 在屋内便听到院中争吵的庭芳走出来。淡蓝碎花的衣裙,不招摇华丽的发式,单单别了一支青墨玉的长钗。这可以说是庭芳自正式待客以来最为普通的装扮了。 她有万种风情,脸上一向表露的热情从来不曾消灭过。此时就算将外在的衣饰换得平素低调,但内在四射的强烈光彩却不是可以靠衣物遮掩的。 若说人的身上所展现的气质可以比作光。紫苏的光便是夜空的月光,皎洁安逸。 她庭芳的光便是耀眼的日光,火热激情。 “兮儿,你们吵闹什么呢?”庭芳走出屋子,对着还独自站在院子里撅嘴的兮儿说道。 兮儿回头,看向庭芳,那娇嫩的小嘴却一直撅着放不下。 “庭芳姐,那阿启就会说我的不是。” 庭芳叹气一声。 “你们俩个一凑到一起就斗嘴,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如今紫苏不知去向,我又落难,正是情况窘迫的时候,总要想想法子。” “庭芳姐,真的就没有什么好方法了吗?” 庭芳默言,又是叹气一声。 “姐姐,平日里那些高官富商的,一个也帮不上忙吗?”兮儿喃喃道。 庭芳自嘲般的笑了一声,俯下身子摸摸兮儿的脑瓜儿。 “也就你这个年纪还会这样想。”庭芳顿了顿,面色凝重,青丝簌簌。“兮儿,这就是风尘女人最后的结果。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只有自己足够坚强才能站稳。” 庭芳直起身子,“你在这里等着,我再偷偷出去一趟看看。” “庭芳姐,这多危险啊。上次在醉香轩前查探消息就差些被夏茵跟那孙大公子发现。” “别担心,已经过了很多天了。况且我想那些官兵并不会因为青楼里的案子而兴师动众多久。你安静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兮儿惴惴看着,“姐姐一定要小心啊”。 庭芳勉强一笑,走了出去。 回到街上,跟平时倒是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临近醉香轩的地界变得冷清了些。 庭芳躲在棚子后,向左右看看,并未发现官兵便欲走向前。 “喂,见没见过这画中的女子?” “没,没见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庭芳吓了一跳,斜眼看向身后,不知何时从小巷内走出一小队搜查的官兵,手中拿着的画像,分明是还在找她。 官府何时对花街柳巷的事情如此上心了?一定是那孙大公子在后鼓唆的。 “喂,那边的女人,你过来。”身后的官兵喊道。 庭芳心中一紧,听得真切,一定是向着她说的。 怎么办?若真是被逮到,她的后果不堪设想。 庭芳装作没有听到,疾步向街上走去,混到街上人群里。 那些官兵也同时看出些端倪。“喂,你站住!有嫌疑,追!” 庭芳心跳加速,加快脚步,兀自径直向前。 她必须甩开这些官兵? 第71章 求救 左拐有一个小巷,时有人来往,庭芳瞄准那里。心想她怎么也是青楼女子,有的也是姿色。拐向那个小巷,同她身旁擦肩而过的第二个男人,便是她求救的目标。 庭芳向着那巷口而去,走进内,低着头心中默数,第一个,第二个…… 那伟岸的身躯经过身旁时,庭芳顺手向着男人拉了一把,调换方向,不管不顾便伸手压低男人的头,低声道:“……救救我。”下一瞬,便倏地轻吻上男人的双唇。 男人显然被这猝不及防的事情惊到了,双唇触碰到时,伟岸的身躯微震了一下。 男人背向外,庭芳在内,他伟岸的身躯正好挡住那些官兵们的视线。 庭芳的目光未曾看向这个过路人,她斜视着巷口专注察看那些官兵的动静。 追逐的官兵到了巷口,放缓步子,走进巷里,看着来往的人。 他们还真是有些难缠,庭芳心中万分忐忑,但愿她的方法能顺利避开那些官兵。 官兵越来越接近,庭芳倏地收回视线,这才转睛看向同她唇舌相接的人。然而这一看去,对上那一双眼,顿时让庭芳怔目,随后便是慌乱不止的心跳,比害怕被逮到还要慌乱。 “喂,你们两个!”官兵凌厉的声音传来。 双唇松开,庭芳紧贴上男人的胸膛,将脸庞藏进臂弯里。 “有什么事吗?”那过路人微微侧身转向那些官兵,手臂兀自护得怀里人严严实实的,他随后掏出一枚令牌。 那前头的官兵看了个仔细,霍地变了嘴脸。 “原来是护卫大人啊。我们几个在职公务,打扰您了。” “这些时日为七王爷办事,未在皇城里,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青楼里有蓄意杀人的案子,所以才搜查的,不知大人有没有见过这画中的姑娘啊?” 延言看了看道:“没见过。” “哦。这位姑娘是……”那官兵试图想要看看其模样。 “她?怎么说呢,同是宫中的人,不好……”延言故意停顿,装出一副不可明说的样子。 “呵呵,明白,我们几个明白了,宫中的事情不好说,不好说……”那些官兵相视而笑,仿佛都明白了。 “那我们几个不打扰大人了。”那些追查的官兵觍颜欲离开。 延言急忙拦住。“等等,兄弟们不如一起去酒肆喝杯酒?” “不了,不了……” “既然这样,劳烦兄弟几个,今日见到的事情,不要张扬出去。” “明白,明白。我们走。”那几个官兵点头哈腰,出了巷子。 转过巷口,一位刚来的官兵好奇地问着领头官兵。 “大哥,这……不用禀报上去?” “报什么报!一看你就是新来的,没见过世面。”那领头人向其他人勾了勾手指,其他人便动作一致的压低了头凑过去。 领头人同样压低了头,轻声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要想混得好,要有个眼力见,别得罪不该惹的人。知道那是谁吗?跟着七王爷的一等侍卫延言大人。” 那领头人顿了顿,“跟你们说,这宫里头的事情乱着呢。侍卫婢子啊……”那领头人四下又瞧了瞧,声音更轻,遮着一半的嘴继续说道:“幸亏咱们皇上就一个皇后,要是还有其他妃子,哪能顾得过来,难免会出现……” 领头官兵眉头挑了挑,其他官兵已恍然大悟。 “……延大人跟着七王爷,七王爷多风流啊,这延大人也免不了。咱们得罪不起,当没看见就成了。” 其他官兵明白的颔首点头,长了不少这官道上的门道。 “……晚上搜查回去,哥请你们喝酒,到时候……再给你们说说听来的那些风流事儿,一晚上都说不完。” 其他官兵不约而同地欢喜起来,对于那些闲话还是颇为感兴趣的。 耳畔士兵们的脚步声消失后,庭芳才低垂着头从他的胸膛离开。 是命运安排还是机缘巧合,庭芳看清眼前人的脸孔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此人就是延言。 “出什么事情了?”延言问道,方才那一瞬倒是让他的心颤了一下。 走在街上突然被女人吻住,倒是出奇的事情。 一时没有认出,可是定过神来,才想起在哪里见过,此女子正是庭芳。 如今再看她,一身轻淡的梳妆倒是跟平时有很大的不同。怎么说,觉得她有哪里给人的感觉是不同了。 “是……出了事情。” 庭芳兀自低垂着头,脸上久违的感到发烫。她又不是什么清纯的女子了,竟然还会觉得赧然。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庭芳姑娘可有岚姑娘的消息了?”延言问道。 岚尘雪的名字如一股清水浇灭了她发烫的脸庞。 没错,她不是岚尘雪,不是他处处挂念的岚尘雪。 她是庭芳,永远是因岚尘雪才与他有所联系的庭芳,醉香轩里的头牌姑娘。 庭芳定神,抬头看向延言。 “延大人也没有消息吗?如今我都是自身难保了,她的事情又能帮上多少忙呢?” 延言“庭芳姑娘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我看醉香轩里好像是紧闭着大门啊。” “延大人,若是想知道,就随我来吧。”庭芳向巷内走去,延言紧随着跟上去。 庭芳穿过巷子,有官轿经过,庭芳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掩退了身影。然而,那官轿停在了延言的身旁。 轿帘掀开,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四方脸,鬓角处有稀疏的苍白。体态消瘦,深青色的官服上绣着皇赐的福纹。 撩起帘幕的手不像文人一样纤柔,也不像武者一样粗壮。那只手褶皱,像是长时间浸在水里造成的,手背上还有几道或深或浅的旧痕。若不是戴在中指上的绿宝石戒指,单看这只手根本看不出位居高位的身份。 延言看清轿中人,上前行礼。“崔大人。” “延言,你回城了?可有搜查到叛贼的踪影?”崔大人声音深沉,手指摩挲着绿宝石戒指。 “崔大人本就公事繁忙,还让大人担心,是惭愧了。” “无妨,若不是七王爷他执意要自己来办理此事。此事也是皇上托给老夫的事情啊。老夫倒是希望王爷能加快进程,慕阳的事情在朝里已经够久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影响凌国的天威。”崔大人语气森然,尤其在“天威”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崔大人说的是,我会将大人的意思告知王爷的。” 轿帘落下,那崔大人的官轿走远了。 庭芳走至延言的身旁,失神的注视着那渐渐远去的官轿。 “那人是谁?”庭芳怔然问道。 “哦,是刑部的崔云尚书大人。” “刑部的尚书大人有两个吗?刑部的尚书大人不是姓张吗?” 庭芳惊谔,曾经在醉香轩里,她接待过刑部的人。其中的尚书大人却不是此人,没记错,应该是姓张,后来听说紫苏是七王爷的女人便跑了。 “算是两个,怎么说,刑部特例出现了两位尚书大人。不过崔大人是皇上亲自任命的。此人做事严厉职守,与张大人比起来确实更适合做刑部的尚书。因为刑部处理的都是些案件,有两位长官也是可以的。怎么了吗?庭芳姑娘好像很在意?”延言蹙眉。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不过是看错人了。”庭芳一笑而过,随后又领着延言向回走去。 第72章 形影单只 延言的突然出现,无不是给了庭芳莫大的希望。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知延言,并且有兮儿作证也证明了庭芳的清白。 “原来是这样。”延言寻思着。 “延大人能不能帮帮我?”庭芳说道。 “好。延某尽力。” 庭芳开颜,心中不免有一丝雀跃感。原来她的事情也可以被这样挂心。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庭芳才感觉到原本在男人面前能说会道的自己,竟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说的,庭芳寻思着试图打破屋子里的宁静。 “近日……” “岚姑娘……” 庭芳同延言同时道来,然而又纷纷停了下来。 “庭芳姑娘先说。”延言道。 “不,没什么重要的话,还是延大人说吧。”庭芳道。 他们之间的话题,果真只剩下岚尘雪的话能维持下去吧。 “岚姑娘,就没有捎过什么信吗?”延言道。 庭芳摇头。 延言的表情凝重一分。“按照王爷所指示的方向,这些时日追查下去,却丝毫也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王爷应该不会弄错,纵使慕阳偷去了王爷的战马,速度再快,也该有踪迹留下,况且又有岚姑娘,行动起来并不会太方便。” “延大人确定那个人不会伤害紫苏吗?”庭芳露出担忧的神色。 “关于慕阳的为人,延某还是可以保证的。曾经同他接触过,怎么说也是个正直的人。” 庭芳舒了一口气,“那延大人这些时日是去何处追查的?” “王爷所指,是向南边去了。可是……”延言表情困惑。 庭芳狡黠地一笑,“延大人有没有想过,你们的那位王爷所告知的方向是错的。” 闻言,延言为之一惊。“这怎么可能呢,王爷为何要放走他们?” “看来延大人是太信任那位七王爷了。或许这就是那位王爷的玩乐呢。” “这……王爷的想法……”延言蹙眉,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兀自冥想着。 “不管怎样,紫苏也是至今也没有回来。偶尔想想她就这样不再回来也不是坏处,说不准那样她会更自由快乐一些。”庭芳长出一口气。 闻言,延言的眼中闪过一瞬光亮,心中不免一紧,口中喃喃:“自由……快乐……” 延言看向庭芳,“岚姑娘能交到庭芳姑娘这样的好友,延某从心中高兴。最早,延某还再担心岚姑娘该如何在醉香轩里生活呢,不过见到庭芳姑娘便放心了。” “延大人真是夸奖我了,我同紫苏不过是都有一样的目的才在一起的,各怀想法,相互扶持。在这风尘中根本没有什么姐妹可言的。”庭芳站起,转身背对向延言。“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庭芳的事情就劳烦延大人了。” “好。那延某告辞。”延言起身,道别后便离开屋子。 庭芳浅叹一口气,回头看向延言消失后的庭院。 十年风尘,留下的也不过是她单只的身影。 朱红的宫墙,金黄的瓦砾,漫延的清香。浩大的皇宫里无论四季再如何转换,高贵、华丽、威严、风雅,一年之内风味各异全不失为一番胜景。 他从登州转职来到皇宫已经两年之久,如今每离城归来,心动之意依旧不减。 延言进入宫门,下马将马匹交给门人。就在此时,迎面而来一人,穿着朝服,接近看来原来是江羽。自从上次从他那里知道岚尘雪被掳走后,便再未遇见过。 “江大人,怎会此时进宫?”延言上前拦住了步调急促的江羽。 仲夏日,穿着朝服,又这样疾走,江羽的头上已经冒出汗珠。走到延言的跟前,单单侧看了延言一眼,似乎连好好打招呼的时间也没有。 “有事有事,有话以后说。”说着便越过了延言的身前,出了宫门。 “江大人,江大人……”延言连声喊道,可是江羽连头也不回。本想打听一下他可有岚姑娘的什么线索,看来此时是不能了。 延言琢磨着,莫不是宫中出了什么急事?总之,先回碧水宫,向王爷禀报此行的结果。 延言回到碧水宫时,不见王爷,不见王妃及玫儿,只有些平日里打扫的奴婢们留守宫中。从这些人口中才得知,王爷陪王妃回乡探亲去了。 陪王妃回乡探亲?王爷这又是想的哪一出,而且是在派他追寻慕阳行踪的时候。 他敢肯定,此行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无法猜测出,王爷此行的目的何在。为了证明灵巧儿便是岚林之女吗?如今已不是新婚之初。 “延大人有没有想过,你们的那位王爷所告知的方向便是错的……或许这就是那位王爷的玩乐呢……” 从庭芳那里听来的话又一次响在脑子里。 难道王爷真是故意的? 王爷前往王妃旧乡,同他巡捕慕阳确实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自由……快乐……”延言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延言转头。“原来是婧慈姑娘啊。” 婧慈腼腆一笑,随后道:“我还以为是王爷回来了呢。话说,延大人也很久没在宫中了。” “嗯,确实。为王爷办事情去了。王爷是何时离开宫的?” “离开也十几日了。我想也快回来了。王爷等人不在,碧水宫里也变得冷清了。这些时日,也就皇后娘娘来过。” “是这样啊。”延言说道。 “那婧慈姑娘可听闻到什么宫中的消息,宫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婧慈想了想,随即摇头。 看来宫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江羽那样焦急怕是户部太忙了。 “那好,等我办完一件事情后,便整顿启程,向吴城方向前往迎接王爷。” “那延大人路上小心。婧慈回去了。” 婧慈的影子消失了。 她是一个很懂事很善良的女子,相较王妃的刁钻蛮横,碧水宫里的奴婢们更在心里念叨她的好。 她又是一个不贪不争的女子,被王爷封为侍妾。虽地位身份依旧卑微,但并没有想方设法的顺势去要求王爷给她更高的地位。 皇宫中能有这样品质的女子实在不多。 延言重新换上一身衣服,这仲夏的炎热何时才会过去。当秋风带来清凉之时,希望也能把人心里的躁动抚平了。 第73章 十年风尘 黄昏至,气温依旧不免闷热。屋房开窗处,一把折扇挥动着,扇动白衣佩带,扇动高出人头的书页。屋内满是书册,洋溢着水墨的味道。 一人推开屋门,随后还跟着一人的脚步,前面的人说话。 “大人,这人说给您送来您要的笔墨纸砚,说是您要自己亲自收取。” “别烦我,我何时要过了?你们都出去。” “大人,您怎么能忘了呢,是您要小女在黄昏时给您送到的。” “什么时候说……”江羽皱着眉,不耐烦的转头说道,然而看清了来人,话音哽塞,随后变得吞吞吐吐。 “哦,我……好像是要过,忙得都忘了。你下去吧,让她留下来。我要试试墨好不好用。” 江羽说完,那带领的奴仆便退了下去,届时,江羽随即关了门窗。 “庭芳姑娘怎么来到我府上来了?” 江羽不敢相信,来到扮相卖货姑娘的庭芳跟前。 “怎么?江大人忌讳,怕坏了名声不成?”庭芳放下手中竹筐,随即坐下来便是一句调侃。 “这倒不是。只是……只是有些惶恐。”江羽讷讷说道。 庭芳掩嘴轻笑,眉眼间尽是妩媚风情。“江大人仪表堂堂,若是风流才子也倒是没什么不妥的。看来我的突然到访是吓到江大人啦。” “庭芳姑娘来,不知找江某何事?” 庭芳的脸上露出哀色,低沉了语气。 “江大人近日公事繁忙,都不来醉香轩前转悠了,自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其实,庭芳此次前来,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请大人帮忙。” “何事?” 庭芳将醉香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江羽大惊失色。 “那庭芳姑娘如今岂不是逃犯?”江羽错愕不已。 庭芳点头。 “竟发生了此事。江某不知能帮上什么忙?” “江大人不必担心,只是留我两日在府上暂避风头就好。就睡在这书房便可。” 庭芳向江羽的身边靠近一分,几乎贴上他的身。 “若是江大人怕这里的东西丢了,不如大人晚上也留在这里不要走了。” 庭芳的话带着无尽的诱惑,惹得身旁的江羽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不,不……不必了,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庭芳姑娘就在这里好了。” 庭芳稍稍远离了江羽的身侧,随意看着屋内。 “大人最近在忙些什么,看这满屋子的书册,不知道庭芳能不能挪动整理,腾出些空来?” 提到这,江羽不禁叹声。 “可以,可以。近日皇上交给户部将两朝大臣的籍贯整理分册。时间紧迫,才会堆积如此。” “这等事,还要大人亲自动手?” “近日,皇上喜怒不定,伴君如伴虎,不敢有丝毫的差池。” “原来如此,难怪江大人都无暇去醉香轩了。我还以为紫苏妹妹走后,大人就对醉香轩无所留恋了呢。既然江大人同意了,庭芳改日会好好谢谢大人的。” 江羽尴尬的笑着,“时候也不早了,庭芳姑娘就留在书房,此处很少人来。江某告辞了。”江羽起身,离开了书房。 庭芳笑盈盈地目送江羽离开,门再次被关上。 她的脸上如牡丹般的美丽的笑容黯淡下来。目光聚集在堆积的书册上,在这些书籍中的某一页上,或许就记录着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她千辛万苦的十年总算有了成果。 尽管时光让容颜苍老,她仍是看见了那个她不会忘记的面孔,每日都回忆起的面孔。 油灯里的蜡油燃尽,冒起一缕轻烟。庭芳同时合上手中的册子,重新摆放在之前的位置。再转头,那隔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晨光熹微。她揉揉疲倦的双眼,走到那斜靠的长椅上小睡起来。 庭芳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目光转向书桌前,江羽已经在那里奋笔疾书了。她缓缓坐起身来,发出懒散的声响惹得江羽向这里看来。 “庭芳姑娘可算是醒了。昨夜是不是睡的不好,看起来样子略显憔悴啊?所以江某来了,便没有叫醒姑娘。” 庭芳整理整理发髻,一拨一弄,举止投足间无不惹得人心动。 “江大人真是温柔之人。”说着便来到坐于椅上的江羽身前,笑着,俯身便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枚香吻。 此举惊的江羽脸红起来,咕嘟一下咽下口水,喉结上下移动,然而双眼却沉迷般不愿从庭芳松解的衣领处移开。 庭芳重新直起身子,又是一笑。 “江大人能不能稍微出去一下,让人送些水来,庭芳也好梳洗一下。” “哦,对,是江某疏忽了。” 江羽命人送了些水来,随后便也出了书房,方便庭芳梳洗。庭芳关上了门窗,见其人已经走远了,目光移到了桌旁那叠书册中的一本。 十年,真是变幻莫测。十年的时间,她从小丫头变成青楼的花魁。十年的时间,他从落魄的穷汉子变成当朝的重臣。难怪她寻不到什么线索,原来他已经身居高位,换了姓氏,有了另一个身份。这样的差别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可能。 越想越觉得可恨,这十年他曾想起过她,可曾想要赎回她,又是否曾觉得惭愧。 将她卖到青楼换得的些许银两,或许就是成就他如今地位的食粮。然而,她呢?因此她又经历了多少的苦难,积攒了多少难言之隐,忍住了多少眼泪。 说心里话,她的心中有多么的羡慕岚尘雪。 不仅出身好,虽然也遭不幸,但同样作为唯一的亲人来讲。她的父亲最后还曾替她谋求幸福,至少努力过。落到青楼中却仍有人时刻挂念着她,护着她。 想到这里,庭芳的脑子里出现延言的面孔。他也包括在内。 门外传来几下叩门声。 “庭芳姑娘,你梳洗好了吗?” “好了。”庭芳回过神来,振振精神,重新露出可以迷惑人心的笑颜,打开门。 庭芳随即说:“昨晚将这些书册搬了地方,没有弄乱吧?” “没有。”江羽新坐回书桌,拿起放在旁的笔。“这些书册的书角都有年份编号,即便是弄乱了也很好整理。” “那就好。我来替江大人磨墨。”庭芳轻挽起衣袖,拿起墨石旋转着在砚中打磨起来。 让庭芳走,如今她是要犯,自是不妥。但是留下来,他江羽根本就无心事务,时不时的同庭芳闲聊几句,这整理转抄也抄错了好几页了。 虽说江羽忙于事务,吩咐了府下人无令不得靠近书房,倒是让庭芳少被人知道。 在江府里自是要比市井间强,那些官差也不会无故来搜查这里。这样躲藏终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想办法洗脱罪名才行。 庭芳将希望寄托在了延言的身上。纵不知他会替她出多少力,用几分心,但她的心中还是相信着那个人。 第74章 回归 楼阁四周早就没有了昔日的璀璨明亮。如今都是昏暗的,只在后院处看去,一些屋子里亮着微弱的灯光。 延言到这里的次数也不少,为了护卫,地形还是有所了解。 昏暗的大厅里连月光也没有射进,一个身影若箭般一跃而过,来到二楼的连廊。一身黑色劲装,压低着身子,伏过几个亮灯屋子前,以免在门上映下影子。 四听八方,双眼如鹰,举止警惕,这些都是他在军营里练就的本领。 突然前方冒出一个慌忙进房的身影,延言锁定了目标,便伏身潜到那屋门的下方。贴近一耳,窃听里面的动静。 “哎呀,你干什么啊,现在还有心思干这事儿。” “本公子有的是心思。来亲一下。” “走开!”男子似乎是被推开了。“……你有心思,我可没心思。”女子悻悻说道。 “你担心什么。”男子不解地说道。 “你确定此事没有漏洞吗?”女子问道。 “有什么漏洞啊,官差那里我都打点好了,稳妥的很。保证抓住那庭芳,定个杀人的罪名。到时候,你就看着她人头落地好了。嘿嘿。” “我信你孙家财大势大,买通官府不是难事。但我还是怕会出岔子。我将那栏子锯松时,不会有人看见吧?”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胆小?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放心,有我孙裕在,肯定没事。” “你倒是很有把握。”女子说道。 “哼,那自然。若不是那庭芳在背后挑唆,说不定如今的紫苏姑娘早是本公子的人了。” “哼!你还想着那个女人。”女子怒声道。 “不,不想。我现在想的是你啊。” 只听那屋中女子一声娇斥,随即灯火也熄灭了。 延言在屋外听的清楚,这两人分明就是幕后的黑手——孙裕与夏茵。果然庭芳姑娘猜测的没错。 买通了官府又如何呢,他还是有办法。兮儿亲眼见到夏茵锯栏子,只要从夏茵那里找到锯子就可以了。 一个跃身,黑影又一次越过大厅,取下黑巾,骑上马。延言回望了一下那暗淡的楼阁,随后策马而去。 庭芳在江府里待了两夜。第三日的清晨,江羽照常来到书房。屋门大开,再看,里面已经没有了庭芳的影子。只有桌上砚下压着一张纸,了了几字。江羽拿起看来,心里也明白了,庭芳已经趁着天色未亮走了。 这有美人陪伴的日子也到了头,江羽反倒是有了一丝消沉之意。不过期限将至,若是完不成皇上交待的事情,自己的官位可就不保了。江羽抖抖衣袖,重新提起笔疾书起来。 庭芳趁着街上无人之际,悄悄地回来住处时,首先冲出来的便是兮儿。 兮儿紧拉住庭芳的衣服。 “庭芳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到那江大人的府上可是想出什么好法子了?” 庭芳默然摇头,走进院子。她进江府并不是为了洗脱罪名的事情。 “姐姐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延大人已经等你一晚上了。” 庭芳一怔,顿时提起精神,心里却又懊悔下来。 自己真是的,竟然让延言久等。若是让他等乏了,岂不是就见不到了。心想着,庭芳便甩下了兮儿疾步走进了屋内。 此时,阿启正给延言拿了一些吃的上来。见屋门来了人影,两人同时向外看去。 延言还是昨夜的装束,一身黑色的劲装。虽然同以往他身着官服的感觉有异,但庭芳的心里还是觉得两人贴近了一分。 那一身官服仿佛是一层坚硬的石板,总是将他隔在另一个世界。 “我不知道延大人会过来。所以……” 在醉香轩里的时候,她还没有因为接待哪一位高官贵贾迟到而觉得亏欠过。 “没关系,延某也没有提前通知过。只是突然想到了好方法,所以来跟庭芳姑娘商量对策。” “哦,真的?”庭芳欣喜的问。 “庭芳姑娘可用过了,不如坐下一起吃一些,商讨一下吧?” “嗯。” 薄云遮住正午的艳阳,上天作美,倒是给了这个时段一阵清凉。 间断的小雨落下,还打不湿人们的衣服。降了燥热的气温,街上的人群也比以往多了起来,来享受着雨带来的清凉。 庭芳换上了出逃时的衣服,在来往的人群里艳丽夺目,很明显便能让人关注她。 “夏茵,你出来!”庭芳对着关闭的楼门高喊。一声声惹来了不少路人的围观。 纵说她也是这街上当红的名人,路上的男男女女多少都认得她。更何况,如今墙上贴的都是抓捕她的画像,官差们也不时的各处询问。 人们好奇,她庭芳这是公开了自己在这里啊。 “夏茵,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你就是做贼心虚!” 醉香轩里传来开锁的声响,推门而出的正是夏茵。 “谁做贼心虚了!”夏茵回顶一句,心里也打起了小鼓。 这庭芳是犯了什么傻,竟然公然回到这里。 这附近的官差一会便知道了,岂不是抓她个正着吗? 庭芳也不能小看了,在醉香轩里待了十年,什么人也有联系。就如出事当日吹出的什么粉儿,瞬间便将人迷晕了。怪里怪气的,这次说不准会撒出什么江湖道上的怪东西来。心想着,夏茵便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谁该心虚谁最清楚。我庭芳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嗬,街坊们听听,都杀了人了,还说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这话说出来谁信啊!”夏茵抛出一个白眼。 就在这时,红婆也从醉香轩里走出来。见到庭芳,无不大惊。 她不是逃走了吗,怎么还自己回来了?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怎么就能如此定论人就是我杀的?你的证据呢?” “亲眼所见,就是证据。你别想狡辩。人是不是你杀的,到官府再说吧。” 夏茵冲着人群后赶来的官差,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第75章 证据 一队官差整齐有序的从人群中来到了两人面前。 那领头的官兵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夏茵露出一副谄笑,走近那官兵。 “官差大人,赶紧把这个杀人犯抓起来。” 那领头的官兵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画像,比照了一下。 “是这个女人,没错。既然是逃犯,先扣押起来。带回去询问。” “还问什么啊,我就能作证她杀的人。醉香轩里很多人都亲眼见到的。直接判死罪,给姐妹报仇!”夏茵大声喊道。 “还未查清楚之前,岂能妄下断论。” 夏茵心里一震,心慌了起来。 这些官差是怎么了?孙裕将这些官兵打点的好好的,前几日都紧着想要抓住庭芳来定罪。可到了关键时候,怎么又婆妈起来? 夏茵仔细打量了这官兵,衣着扮相分明是这皇城外的差役啊。 噫?什么时候差役的上臂上多加了一条紫带来着? 夏茵心里一寒,这可是坏了。 这些人才不是孙裕打点好的那些官差,而是那七王爷手下的精卫军,各个身板直挺,颇有军人的凛然正气。 就在此时,一个人从队伍的最后面走了来。那领头的官兵道:“大人,此人正是这画中的女子。我等正想要押回去。” 延言站在围观人群的正中,顿了顿,高昂的说道:“精卫军这段时日将暂接管此处官差的所有事宜。” “那以前的那些官差呢?”一个好奇的百姓问道。 “近日搜查出有人蓄意买通官差,贪赃枉法。皇恩浩荡,为了百姓的安危,皇城内外的安全,特下旨相关人等一律治罪,以儆效尤!” 听到这话,人群间议论纷纷,都私下里称好。 “精卫军刚刚接管城外治安,便听闻了此命案,所以便来探查。正好犯人在此,不如就当着乡亲的面处理此案好了。”延言道。 “好。” “好。看看精卫军的实力。” 围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这样说起,随即其他的人也叫嚷了起来。 这时,从拥挤的人群里挤进一个小身影,跑到正中。 “我看见了,夜里将栏子锯断松动的分明是这个夏茵!” 说话的正是随庭芳一起逃走的兮儿。 老妈见到兮儿这样说,吓了一跳,急忙问道:“真的?” “真的!兮儿亲眼所见!”兮儿斩钉截铁的回道。 夏茵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没想到她真的被人看见了。 “小丫头……你……你别胡说。” 人潮沸腾起来,原本是想看精卫军办差的,可是没想到竟有更加精彩的故事看了。 延言上前一步。 “夏茵姑娘说是庭芳故意杀人,证人是自己,亲眼所见。庭芳姑娘说夏茵是犯人,证人是这位小姑娘,也是亲眼所见。这样一来就对等了。夏茵姑娘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证据?” “在场的人都见到了,证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这还不行吗?”夏茵说道。 “这样的话。好,那延某来问问。” 延言首先来到红婆的身前。 “红婆,当日你可见到庭芳故意将两人杀死了?” 红婆想了想,“没有。我在厅下,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出了。” 随后,延言又来到红婆身后的一位姑娘跟前。 “当日,你可是看见了庭芳姑娘将两人推下去?” “没有,我在厅下。只是知道她们在那里争执,也没看清楚,就见人摔下来了。吓死人了。”那姑娘怯怯地说。 延言又来到了另一位姑娘面前,问了一样的问题。那姑娘畏惧般的只是摇头。 夏茵咬着嘴唇,掩饰着心里的恐惧与慌张。 “好像除了夏茵姑娘,其他人都不能肯定人就是庭芳所杀。”延言对着夏茵说道,随后又来到庭芳的面前。 “庭芳姑娘,你还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而是夏茵姑娘诬陷呢?” “既然兮儿看到夏茵锯断栏子,我相信兮儿的话。那么用做工具的锯子,若是在夏茵那里就能证明了。” 人群中又掀起一阵议论声。 延言来到脸色更加苍白的夏茵面前。 “夏茵姑娘,为了证明清白,请容延某派兵搜查一下姑娘的房间。若是没有锯子之类的东西,可好摆脱罪名啊。” 听到这,夏茵不禁用手捂上了左臂,紧紧抓住不放。“……好。” 夏茵的举止神色,延言看在眼里,随之也注意到了她紧握住的左臂。一半官兵进屋扫查,一半的官兵留守。 片刻后,那搜查的人回来了,禀报延言。 “延大人,在夏茵、庭芳的屋子里都没有锯子之类的利器。” 听到这话,夏茵松了口气,腰板也要比刚才直了,同时也放下了抓住左臂的右手。 “大人,锯子没搜到,这就证明庭芳是故意陷害于我,为自己开脱了吧。” 延言抬头望向天空漫步的乌云。 “这……确实如此。没办法只有将庭芳姑娘先关押起来,听候发落了。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人心险恶之人,纵使是世人分不清,上天也能看得清楚。定会降下玄雷,惩治恶行。来人,将庭芳押下!” 庭芳被上前的两个官兵架住,夏茵心里露出一股邪笑。 “嚓!”一道闪电嚓地劈下,街道一旁的大树倏地便被劈掉了一根粗壮的树干,燃起了火。只听一声贯响天地的雷鸣在头顶呼隆响起,犹如天的震怒。 围观的人无不吓了一跳,夏茵更甚,吓得她一边喊叫一边跳了起来,好似那惊雷就打在她身上一般。 “夏茵姑娘,你掉东西了。” 延言注视着夏茵道声,也使得人们的目光从惊吓中再次转回夏茵的身上。 夏茵急忙蹲下身子,想要捡起来。她手指刚欲碰到,延言便抢先一步踩在上面。夏茵顿时傻了眼,连身子都无力挪动,顺着便瘫在了地上。 众人注视着延言捡起的锯条,再次议论起来。 “夏茵姑娘,延某很好奇。夏茵姑娘的身上带着这锯条是做何用的,看似宝贝一般?难不成,夏茵姑娘将这锯条揣在袖子里,是防身用的?” “真有锯子啊!”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夏茵姑娘,你怎么解释?”延言蹲下身对着已经瘫软的夏茵问道。 夏茵无语,双手遮住脸面,大声哭了起来。 “如今,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庭芳姑娘,你的罪名可以开脱了。但是,你还是要去趟官府,案子才能结。” “嗯。”庭芳露出笑容。她没有看错人。 第76章 红衣娇艳 围观的人中间有一人领头,随后是齐声的鼓掌。 这件事情,不仅庭芳得到清白。精卫军的威信也更巩固了一分,凌国的百姓们更加安心。 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庭芳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大哭的夏茵,不免心寒。 当夏茵被官兵搀扶起押走时,她依旧哭的撕心裂肺。不知她的眼泪是因为怨恨,还是因为懊悔,或者是感叹自己如花的年岁就要完结。 总之,这一刻庭芳的心里并不好受。 延言率领着队伍离开了醉香轩的门前,庭芳及兮儿也一并跟了去。 老妈回到了醉香轩,环顾了一圈。安静了些许日子的大厅上,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想想这里曾经的喧闹,这样安静还是头一次。 夏茵的结局可想而知。醉香轩里算下来也是亏了,但再细想,少一个夏茵,要比少一个庭芳要划算的多。 亏的还有赚回的可能。老妈的脑子里全是关于钱的精打细算。也因为如此,她才是醉香轩里的老妈。 若是那岚尘雪也回来了就好了,老妈心想着。 “好了。姑娘们,打起精神来!醉香轩要重新开张了!把你们之前的休息的钱给我赚回来!” 醉香轩里的这一场由岚尘雪离开引起的风波,终于是以夏茵的失败而得到了安静。 兮儿歪着头有些不明的问:“庭芳姐,那个延言大人好厉害呢,怎么就知道那个时候会有天雷呢?” “那是引天雷。那日热闹,只是谁也没人注意天上放着风筝,风筝线就绑在树枝上。” “哦……” 醉香轩张灯结彩,炮竹声声碎碎,重新敞开了大门。 屋内,庭芳注视着摇动的烛光,凝思着。经过这一场,她收获的也不少,也更加明确了心里的目标,扩大了心中原本隐藏的相思。 “檀姐姐,真是搞不懂,你为何非要跟着那个人?脾气又坏又臭,就是模样长的俊了些。我啊,才不喜欢那样的男人呢,我心里的男人该是……” 庭芳的思绪转来了一瞬,回想起了儿时的想法。 她心中梦想的男人,如今终于是让她遇到了。 那个离开了好几年的檀香儿,那个她心中的檀姐姐。若是知道这样的事情,会不会也为她而高兴呢? 事情总算是有了结尾,醉香轩里并没有因为耽搁了些时日而变得懒散,反倒是更加热闹非凡了。 人们都不再提起夏茵的事情,曾经跟在夏茵身后起哄的姑娘们也跟事不关己一般,又跟庭芳混了个面熟。香果也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甜蜜可爱,即便还是易受蛊惑。 越是热闹越是证明这醉香轩里人们之间的关系。 谁有好处,谁得势,自会有人向其靠拢。 醉香轩的事件,两日后便有了宣判。 庭芳得了清白,夏茵因为蓄意杀人而被判了监禁的罪名。 听到结果,老妈与庭芳并未深究什么。夏茵她害人终害己,这是她自己造的孽,留有一条命也算是好的了。 可是就在当晚,官差那里传来了骇人听闻的消息——夏茵自杀了。 庭芳听来蹊跷。 夏茵并不是想死的人。若是能获生,她并不选择死亡。 后来,当孙裕又大摇大摆地走进醉香轩,抱着姑娘,喝着酒,依旧逍遥自在的时候,庭芳才顿悟了。 为何他孙裕什么罪名也没有?买通官府,蓄意报复。若夏茵是主谋,孙裕便是最大的帮凶。然而,他却毫发无伤的来往于花街柳巷。 夏茵死了,谁还能证明他孙裕也在里面掺和了一脚。 庭芳叹声,有些替夏茵惋惜。 除了夏茵,她还有另一件事烦恼。那便是刑部尚书,崔云。 庭芳私下里打听,对于崔云有了一些了解。她不知那个人渣一样的人怎样做到的,平步青云坐到现在的高官。听闻,他还是皇上及宁相面前的红人。 庭芳有些犯难,如何才能让这个人身败名裂,完成她的报复呢。她试图寻找崔云的污点,却错愕的发现他不赌不色。若说他曾经卖女,任谁也不会轻信的。 崔府门庭若市。 庭芳戴着珠笠,躲在墙隅后观望。进出崔府的人多是高官,有些人她也颇为眼熟,定在醉香轩见过。 崔府周围守卫森严,不知是否是刑部尚书的关系,府上的家丁也要比其他府上的壮硕威猛,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贸然进入,怕是不易。 庭芳正想着,忽然,一个力出现在后腰间,她一怔,惊恐地向后方看去。 恐慌从妩媚的眸子里消失,庭芳垂下目光,注视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差不多十岁大,身上穿着粉色的衣裙,看着材质,许是哪个富贵人家的。 那姑娘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笑起来甜甜的。庭芳心头突然一暖,看看周围,并未有哪家在寻人。她蹲下身,凑近小姑娘的高度,问:“你怎么自己在这?” 那小姑娘甜甜的一笑,“姐姐的红裙真漂亮。” 庭芳轻轻一笑,方才腰间的力量,是这小姑娘在拽着她的红裙看。她喜欢这裙子。“你的粉裙子也很好看啊。” 小姑娘兀自看着红裙。“可我喜欢红色的裙子。” “那就让家里做条红色的裙子好了。姐姐从小也喜欢红色的裙子,所以一直穿红色的裙子。” “嗯。等爹爹回来,让爹爹命人给我做一条。” 庭芳揉揉小姑娘的头,孩童的天真可爱,何时都不该抹灭。 届时,一位穿着较好衣衫的婢子焦急地走过来,连忙抓住了小姑娘的手。一边抱怨着,一边拉着小姑娘向反方向走去。“小姐,您怎么乱跑。要是出了府,等老爷回来,该训斥女婢们了。” 庭芳看着她们的去向,蓦地一惊。崔府的守卫谦恭的迎着小姑娘回府。 那小姑娘是崔府的小姐!崔云的女儿! 庭芳怔然,百感交集。难怪呢,她见到那小姑娘觉得熟悉。因为她们有着一样的五官及轮廓! 庭芳不时失笑,内心有什么在翻滚。她又觉得全身酸痛,好似骨节都脱离了一般。可笑,又很痛。她看着坎坷不平的路面,转身向醉香轩走去。 第77章 归来 又过了几日,庭芳越感烦躁。紫苏仍是没有消息。 刚刚关上的门又一次被敲起,庭芳呆坐在屋子里,向着门外的声音说道:“我不是说了嘛!这几日都不待客,怎么还来打扰?” 门外传来一个小童的声音。“庭芳姐姐,醉香轩外有人来找您,说是来送信的。” 送信的?庭芳心中惊疑了一下。紫苏自离开后,丝毫没有音信。前些日子,延言便也离开了皇城,也不知回来了没有?这封信会是谁的呢? 不管是谁,这两个人的信件她都是期盼收到的。 庭芳动身前往大门处,来到门口时,见到的送信人却是阿启。 “庭芳姐,这是给您的信。” 阿启看着很是开心,这个小男孩从来是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的。 难道……庭芳的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打开信,浏览一眼,脸上也浮现了笑意。 “久日没有联系,请姐姐见谅。一向安好,有因不能现身,便书信相邀。明晨,城外西郊处相见。期盼相聚。” 落款是清秀的“雪”字署名。 她回来了,总算是平安无事。 庭芳的心里挪开了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 “阿启,你可见到她了?” 阿启摇头。 “那好,明晨也叫上兮儿,我们一起去看她。” 阿启这个冷峻的孩子也露出了笑容。 庭芳悄悄地告诉兮儿,兮儿自此便没有合上嘴儿,连觉也睡不着了。 她们等着星沉月落,等着天外破晓,等着失散后的团聚。 马车徐徐地驶向城郊,车内庭芳、阿启安坐。只有兮儿的嘴不停,一直说这说那。偶尔阿启会回一句,嫌她很烦,兮儿也未觉得不高兴。若是平时,两人肯定又拌嘴起来。 目的地到达,遣走了车夫,三人向相约的地方走去。东望西望,总算是在一棵梧桐树下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兮儿顾不上打招呼,径直奔跑过去,一上来便将人紧紧地抱住了,随后庭芳与阿启也来到了身旁。 紫苏摸着兮儿柔软的圆脸,喜不自胜。分别了一个多月,没想到内心如此想念。她转看向疾走来的庭芳,道了一声:“庭芳姐,好久不见,让你们担心了。” “平安便好,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那个掳走你的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看,你都瘦了。”庭芳上下打量,不禁热泪盈眶。 醉香轩里不道姐妹之情,对紫苏她却克制不住,犹如至亲。 “这位美人说的可是我。”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吓得庭芳不禁后退一步,抬头看去。 慕阳从茂密的梧桐叶里透出个头来,对着庭芳说道,脸上一副嬉笑。 “你这贼人,怎么还在!”庭芳柳眉倒竖地喊道,下意识地将紫苏挡在了身后。 紫苏见状,连忙安抚庭芳。“姐姐莫急,慕阳只是想逗着玩的。”她回头看向树上的慕阳,示意让他下来。 慕阳会意,一个跃身便来到了树下,丝毫不吃力。他耸耸肩,“美人莫要失色,方才只是玩笑。” 庭芳平定心神,上下打量了一番慕阳,还是之前打扮。这身手印象深刻,还是那样厉害,比起她认识的江湖人士而言,要强的多。 庭芳将目光转回紫苏身上,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 “去了吴城,回了爹爹的老家。祭拜了爹爹,还出了一些状况,所以……有些耽搁了,如今才回来。姐姐,这段时日可好?” 紫苏转移了话题。她并不想再说起百里川的事情。 然而,庭芳也不愿跟她提起醉香轩里出的事情,只是默声颔首。 “姐姐,其实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我……不想再回醉香轩里了。”紫苏顿了顿,羞涩地看了慕阳一眼。“我与慕阳情投意合,慕阳说愿意帮我,所以……” 紫苏还未说完,庭芳已接过话茬。“要同他生活在一起吗?” 从紫苏的眼神里,庭芳已猜了出来。那是少女思慕的眼神,热切、喜悦、幸福。进入醉香轩后,她第一次见紫苏露出这样的神色。 紫苏施施点头。 “想好了?”庭芳再次确认。因为曾经遭受过欺骗,她希望紫苏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紫苏再次笃定地点头。 庭芳浅笑,内心升起一股欣喜。她在替紫苏开心,为她能找寻到幸福而开心。“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便这样做好了。无论走哪条路都是自己选的。” “姐姐,你没有怪我吧。之前说好要一起前进的,可是我……”紫苏讷讷,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自私抛下了庭芳。 “不会。多一个人帮你,不是更好,也许能找到捷径,很快便完成你的愿望了呢。我的事情太难了,现在也只是有一些皮毛。也许时机未到,说不准也会有人助我一臂之力呢。” 庭芳从来不做最好的打算,总是预料到最坏的结果。 这次是怎么了?庭芳想着,竟然盼着谁来帮自己,可是又能有谁呢? 岚尘雪同自己不同,比自己要好,或许要好上许多倍。自己已经在醉香轩里待了十年了。 十年来,从来都是靠自己的。 就在两人的谈话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两股目光的对峙。 阿启的目光带着敌意,与慕阳不相上下。 慕阳并不想跟小孩子动什么真格的。若是动起真格的来,他的目光便足以将阿启抹杀。他带着一丝玩味的意思,两人的目光对立起来。 兮儿也并不对慕阳抱有什么好感,看他的时候总是撅着嘴。 慕阳便纳闷起来,他究竟如何惹到这两位小孩了。 “因为慕阳是朝廷的钦犯,不便在城中多露面,所以我才将姐姐叫到这里来的。”紫苏说着。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先住在阿启那里,再做打算。倒是劳烦姐姐去醉香轩里一趟,说个谎话,将我掩盖过去。我不会再回那里了。” 庭芳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醉香轩里就交给我吧。走,先回去。我们再坐下好好聊聊。” 第78章 不般配 路上,庭芳余光扫过赶马车的人,旋即对身侧的紫苏悄声问道:“这位公子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的?既然是朝廷的要犯,自然是处处小心,做起事情来都不会很方便。” “我相信他,他说有就有。” 庭芳不禁叹气一声。 这深陷在爱情里面的女人,是听不到别人的话的。 在阿启那里安顿好,紫苏同庭芳在内屋私聊许久。慕阳在院子外晃荡,阿启也不理会他,重新干起因白日顾着高兴耽误的活儿来。 慕阳注视着阿启小小的身影,挑水劈柴,干得样样带劲儿,便不由的观察起他的身形来。 这根骨倒是练功的好材料。若不然他索性收个徒弟,教上他几招,也不枉费他这一身的好武功啊。 “喂,看你挺有力气的,要不要跟我比比?”慕阳蹲坐在台阶上说道。 只见阿启放下手中的斧子,冷俊的脸上,不畏不惧。“好,比什么?” 听到阿启应了,慕阳也来了劲头,坐到院子中的石凳上,活动着手指。“最简单的,就比掰手腕,怎样?” “行。”阿启回应道。 慕阳一声笑,心想着这孩子倒是有些狂妄。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怕是要让这娃子尝尝失落的滋味了。 阿启与慕阳对坐,从屋子里出来的兮儿也过来凑起了热闹。 “阿启,你可要赢了他哦。”兮儿眨着灵动的大眼睛,显然是站在阿启这边的。 一声开始,两人僵持起来。阿启随着时间渐渐有些失力,慕阳也渐渐认真起来,看不出这手腕竟然如此有劲儿,但终归只是蛮力。 慕阳一个劲头压下,阿启的手腕瞬间便反压住了,显然是输了。 胜负一目了然,兮儿气恨的很,跺着脚对着阿启又是一句数落。 “你真笨,就不该指望你报复他!” 报复?这是从何处说起?慕阳一头雾水。 “那你来!”阿启也有不服,揉着手腕,但败就是败了。 兮儿撅起嘴,没有好脸色,又白了慕阳一眼。 慕阳不禁头疼起来,他不擅长应付小孩子。 “你这个男人,我也看不出什么好的!都大人了还跟小孩比手腕,赢了还沾沾自喜。都不嫌自己丢人嘛!穿着邋遢,样子也不俊朗!一副嬉笑的嘴脸,满嘴的胡言乱语!又是朝廷的要犯,根本也配不上紫苏姐姐!” 随着兮儿犀利的言辞,慕阳不时看看自己的衣着,摸摸自己的脸。原来他在这小女孩的眼中,竟然如此的不济,说到他无地自容。同时也惊讶这女娃如此厉害,显然以后长大是个难对付的主。 不仅如此,慕阳终于是明白了。为何他会遭到这俩孩子的攻击?缘由便是——他得到了紫苏。 兮儿一点点挑出慕阳的缺点,脑子里便呈现出另一个她认为完美的身影。 那一次的远观,无不印象深刻。 “这是我与你们紫苏姐姐的事情。小孩子不该管。” 慕阳笑着道:“既然你们不愿意,不如算我赔个不是,教你们武功好了?” “我才不学什么武功呢。”兮儿立即说道。 “我学。”阿启说话了。 阿启的回答让两人大为失色。 慕阳是惊讶于这孩子的想法。兮儿是惊讶于他的背叛。 慕阳欣喜答应了。 “阿启,你这叛徒,我再也不跟你玩了!”兮儿一跺脚,走进了屋内。 没过多久,紫苏同庭芳走出屋内。 庭芳道:“你们两个小鬼,又出什么事了?” “我只是想学习些功夫。”阿启说道,这孩子的冷峻沉闷的口吻本不是这个年纪该出现的。 慕阳却分外的开心,来到两人跟前。“阿启要成为我的徒弟了。” “阿启,你真的要学武功?”庭芳问。 阿启颔首。 庭芳冲着屋内喊去。“兮儿,阿启要学武功,你那么生气为何?” 屋内只是传来一哼声,没有言语。 “妹妹,我们也该走了,老妈那里你就交给我。等有时间我再来看你。兮儿,出来,我们走了。” 兮儿跑出来,不愿离开。“我要留在紫苏姐身边。” “不行。” “兮儿,先跟庭芳姐回醉香轩吧。我不会回去了,你也不能留下来。”紫苏蹲下身子,抚着兮儿的头。 兮儿虽然是很不情愿,但还是没办法,只好同庭芳走了。临走,不妨对着伫立的阿启说道:“你好好照顾紫苏姐姐,听到没有!” 阿启缄口不言,默默转了头。 紫苏目送,满是惆怅之感。 入夜,醉香轩里燃起烛灯,照得大厅内七红八绿的。 庭芳疾步走到大厅,将一旁正忙于招呼客人的老妈拽到一侧隐蔽的角落,旋即在其耳边呢喃了几句。 老妈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随着庭芳走回了屋内,关紧门窗。 “你说的是真的?” “凶多吉少啊。”庭芳叹声说道。 红婆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了惋惜。“哎,这可怜的丫头,命运多舛,怎么到最后了……也不落个好。” “是啊,真是可惜了。”庭芳也故作感同身受。 忽然,老妈大叫一声不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是变的差了一分。 “老妈,您这是怎么了?”庭芳诧异的问道。 “这人是死的一了百了,那岚尘雪算是清净了,可是老妈我该如何交待喔?” 红婆的上边还有一位惹不得的主呢。若是知道了此事,落下个这样的结果,生怕会触怒雷霆。可是纸包不住火,这事情迟早是会传到那位的耳朵里,提早坦白可总是比隐藏欺骗受的罪少。 “老妈指的是……” 两人相视一眼,心中也默契的一致。 “老妈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碧水宫内,夏荷覆盖了琼华池三分之一的水面。 自从百里川回来后,一直忙于这段时日堆积的国务,难得半日闲,却被从远处疾步走来的脚步声打扰了。 “王爷!”延言面色暗沉,焦躁不安的来到亭下,手里攥着一封信笺。 “什么事?”百里川倚在长椅,泰然自若的假寐。 “王爷出事了。才得到的信,信上说岚姑娘她……” “闭嘴!”百里川抢白,横眼看去,一股冷意瞬间升起。 延言登时一白,垂下了头。 百里川收起凌厉的眼神,转看向池内浮动的荷叶。 “拿来。” 延言闻声,递了上去。 百里川抖开信笺,粗看了一眼,不屑地一笑。“本王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就这点伎俩。” 他将信笺裹住半块吃剩下的糕点,揉团了一下,旋即扔进池中。 信笺入水,墨迹渐渐洇开。糕点的碎屑引来不少鱼儿,不到一会儿的功夫,糕点及墨染的信笺便葬送于鱼腹。 “本王会如约而至的。” 第79章 谁与度 醉香轩的花魁屋子内,美酒佳宴硬是摆满了一桌,四角处的红灯笼照得屋子里通亮。 老妈踱步,手中揉搓着红帕子,寻思着之后的说辞。 庭芳静立在门口,一身华装,向屋外望了去。大厅内人潮窜动,欢声笑语,但是那位主可是还没有到呢。 “是不是不会来了?”庭芳问道。 “应该会来的。”老妈答。 “哎,来了。”庭芳突然说道。 老妈心中一揪,这人啊,真是经不住念叨。她可是不想多见这位主。“快,迎着。” 不愧是传说中的风流王爷,百里川俊美无俦,一身华衣出现在醉香轩的大门口。人们的目光都微微向其方向斜了斜,在意却都不敢直看。 七王爷又来了,这次又是为谁呢? 距上次的流言已有段时日,紫苏被歹人掳走后便无音信。自从挑事的夏茵死后,没人再追究“紫苏是七王爷的女人”这一句的真伪。 百里川的身后跟着的依旧是延言。两人绕过喧闹的大厅,来到相对清静幽雅的后庭。 庭芳走出相迎,一个行礼,起身时不禁扫了延言一眼。她将目光移开,微微低垂着头,为两人引路。 “叩见王爷。”老妈此时已经欲跪下行礼了。 “免了。以前也没有见你行过如此的大礼。看来本王此番前来,应该会得到不错的消息。 听到百里川的话,老妈的心中便是一紧。 “王爷,请。”庭芳推开门,将百里川引入内,其后老妈紧跟入内。 延言欲进时,却被百里川拦住了。 得令的延言退回门口,庭芳把持着门扉。两人相视了一眼,随即将门关上了。 庭芳来到桌前,双手拿起酒壶便在百里川面前的酒杯里倒满了酒。 “你就是花魁庭芳?”百里川接过酒杯,目光上下打量着庭芳。 “小女正是。”庭芳露出一展笑容,却并不妩媚。 “听闻,庭芳姑娘风姿绰约,更是风情万种,可是本王今日一见。这容貌是有了,但这风情……有些大失所望啊。” 庭芳依旧展露着笑意,抬头正视向百里川。 “王爷此番前来,是应老妈的约,而非庭芳的客人。庭芳此番在此是来侍奉的,却不是接客。若庭芳让王爷失望了,王爷不如下次再来试试做庭芳的客人如何?到时候王爷再看看,庭芳的风情能不能令王爷满意。” 百里川轻笑一声,杯中酒一饮而尽。 让他下次再来,话中之意显然是连他这个王爷也不看在眼中,亦有拒客之意,这女子果真不简单。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这女子,却未正面接触过。今日第一次相见,她的胆识却倒真是令他一惊。 老妈上前一步,怯怯道:“王爷,其实此次邀王爷前来,是因为……那个岚尘雪的事情。” “她怎么了?”百里川随手放下酒杯。庭芳又是为其斟满了。 “多数是……死了。”老妈讷讷,话音越来越低。 “死了!这是如何说起?”百里川眉头一挑。 “前些时日,突然醉香轩里冒出个朝廷要犯,将岚尘雪当做人质给掳走了,之后便音信全无。就在昨日,庭芳听来一个消息。说是有人见到那逃犯挟持的女子被人推进了山谷里。那逃犯也逃了,那山谷深得很,掉下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百里川稳坐,并未露出惊异的表情。 “是吗?”百里川不置可否。 “此事是庭芳姑娘听来的?”百里川目光一转反问旁边的庭芳。 庭芳颔首回道:“是。昨日接待的客人正是一位官爷。无意间谈起,却未想到正是掳走她的逃犯。平日里跟她接触多,也是有了一些情谊,便立即通知了老妈。” 百里川重新又拿起了酒杯,凑在嘴边抿了一口,随后瞟了庭芳一眼。 “说到这了,本王倒是好奇。庭芳姑娘好像是知道那女人以前的事情啊。本王听说在这醉香轩里,她用的花名应该是紫苏。” 百里川的目光转向在旁依旧胆怯的老妈,凌然之气暴涨。“这醉香轩里,还有谁知道其中的事情,嗯?” “没了,没了。”老妈急忙答道。 这本就是欺君的事情,不该让无关的人知道。 “此事不关老妈的事情,只是同紫苏妹妹交心,便告知了。”庭芳说道。 “原来是这样。”百里川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本王既然没有将那女人弄哑,便管不住她外说。但是,看来红婆很是信任你啊。不然这掉脑袋的事情,万万是说不得的。算了,本王此事不追究,但是,不能再多一个人。否则,只有死人不会再开口!”百里川忽然声色俱厉,像一头猛虎的呲牙威慑。 红婆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脸色苍白不敢多言语。庭芳却面无惧色。 百里川也多少明白了,为何岚尘雪也变了些。多少也是受了庭芳的影响,看来她真将庭芳当成了知己。 “本王如何相信你们的话?” 庭芳从袖间掏出一物,递上前。“这是那官爷捡来的,正是紫苏被劫走时,身上的饰物。” 随便拿一件饰物就想蒙他,看来他这个王爷是被小瞧了。 慕阳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百里川寻思了许久,终是想通了。 从岚村分开一月之久,虽然这一月里来,没有听到什么她的消息,也没有慕阳的踪影。但是,被人推入山谷,慕阳弃之逃去。在他看来怎么也不可能是真的。 能让她死的,只有他这个王爷。 能让慕阳弃之而逃的事情,还根本未发生过。 然而,自己被特意的叫来听到这样的消息,看到这一幕,只有一个可能——想用死来掩盖自己。 她想远走高飞了吧。 死,只不过是骗人的幌子。 若此事被认可,世上便再不存在岚尘雪了。她便可以同慕阳走掉,销声匿迹。 这个庭芳看起来也不是会轻易相信的人。连她也帮忙演戏,又说明了另一点——她回来了,就身处皇城里。 不允许! 她想逃出他的手心,不可能! 想要就这样同慕阳度过一生? 至少也要问问他! 她的年华与谁度过,是他才可以决定的事情,由不得自己。 她并未同庭芳说得那般详细,否则庭芳的说辞也不会这样漏洞百出。既然如此—— 庭芳看在眼中,七王爷听到岚尘雪死了,眉头竟然还流露出一丝伤心之色,倒是让她为之一叹。 平时里都是从紫苏那里听说来七王爷的秉性。 今日第一次接触,并非那样恶劣,看来这七王爷还有一些良心。 “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唉,真是可惜了。她在这里多久了?” 红婆立即回道:“算下来,也小半年了。” “已经这么久了?对啊,刚送她来时还是初春,现在连夏都要过了。哎,本王原本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有趣,却并不想置她于死地。可是世事难料,没想到她竟如此命薄。” 百里川站起,独自走到窗前,背身对着老妈及庭芳,瞩目望向窗外的明月。 片刻后,他微微侧脸来,锁着眉头,对其缓缓说道:“本王才从崔尚书那里得来一个消息的。听说,那记载岚太傅罪证的文书就搁置在刑部的存库里。半月之后,便将移入宫中的存殿中。她不是一直想要替岚林开罪吗?这文书她巴不得想要的。本王还想着拿此事来找些乐子呢,看来这消息是无用了。” 话音落,百里川又转向窗子,随即便是一声叹息。 庭芳听得心中一惊,这消息对于某人来说倒真是一个好消息。七王爷口中的崔尚书,想必就是那位刑部尚书大人了。既然是从刑部得来的消息,多半是准确的。 庭芳不禁暗喜,看来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真是可惜了,那女娃白天想,夜间想,盼着得些消息。没想到却是死后才得到,又有什么用啊。”老妈也不禁感叹起来。 庭芳上前一步,行了个礼。 “庭芳替紫苏妹妹谢过王爷了。” “谢本王?为何?” 百里川好奇地转身问道,注视着俯首的庭芳。 “庭芳可以将此事在妹妹坟前诉说。这样想必妹妹也会瞑目了。所以,庭芳就替死去的妹妹谢王爷了。” “免了,你起来吧。本王还没有那么好心,不过说真的,是少了些乐子。”百里川平淡的说道。 “若王爷觉得宫中闷了,想要散心,大是可以来庭芳这里,庭芳一定盛情接待。” 反正岚尘雪也不会回来这里了,王爷也觉得她死了。若是王爷有意来寻自己,倒是可以替岚尘雪牵住他,说不准能听来更多有用的消息呢。 百里川默认了。心想着,这是在邀请他了。刚开始还有拒绝之意呢,她一得到有利的消息便立即转变了态度,真是久经世事的女人。 但是,此番遇到的对手是他,却是庭芳最大的失败。 俯首的庭芳,静立的老妈,谁也没有看透那紫锦衣着下,内心露出的一丝笑意。 “本王要回宫了。”百里川突然说道。 老妈一听,立即来了精神。 “王爷这就回宫吗?不如再留下玩一会儿。” 此时此刻,红婆心里是不愿意留下这位客人的。可面上的话不能丢下。 “不了,本王朝中事务众多,不宜在外逗留。”百里川向门外喊道:“延言,准备回宫吧。” 门扉上映出一个伟岸的身影,只见其拱手一下,便消失了。 总算是送走了这位爷,结果要比老妈想象的要好的多。王爷竟然没有动怒,看来这岚尘雪对于王爷已经无所谓了。 老妈舒了一口气,重新返回到歌舞升平的大厅招呼进出的客人们。 庭芳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真想立即奔到那人身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第80章 百里玥儿 朱红的宫门,良夜笼罩着的宫殿,宫灯明亮拟似夜空的繁星闪烁。百里川顺着那灯盏指引的前路,穿过绕池的柱廊,来到绛露亭下。 那摇曳地清荷好似一位位穿着粉衫的舞娘,舞着如雾的衣袖,在那池上舞蹈。随着他悠长的箫声,一步一摇,一步一动情。 那池中的锦鲤仿佛也为他的箫声而来,聚集在一起,五颜六色的簇成一个团,回旋漂游在池面。溅起的水花,击打在亭下池壁上的青苔。 风声,水声,箫声。 荷,鱼,月,人。 这一幕如丹青水墨的美卷,静怡的不似人间,更不似这奢华的天朝皇宫。 许是太投入,百里川都没有发觉一个身影的到来,悄然打破这静怡的氛围。 百里川的后背突然被人轻推了一把。他一下顿挫迈前一步,顿时箫声止,聚在水面的锦鲤也都惊得四散了去。 他锁眉回头,见到来人,便也松展了开来,丝毫也无责怪之意。这样的闹剧,已经不知多少次了。 “你何时进宫的?” 眼前,那身姿娇小,一身红绿相间蝶纹裳穿身,鬓发间金玉挂钗,因偷袭成功而嬉笑的女子,好似撒娇般地凑到百里川的身旁,一把便挽上了他的臂膀。 “七皇兄,你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又让我抓到空子了吧。还有一次,再成功偷袭你一次,吓你一跳,你就要实现我的愿望了。” “你这丫头,真是的。皇兄说话算话,从不耍赖,倒是你还能不能找到机会偷袭我,可不好说哦。” “你等着,一定有机会。”那女子睁着一副杏眼,不服地说道。 百里川宠溺地笑了笑。“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怎么进宫了?” 女子撒开百里川的手臂,翘起了樱桃小嘴儿。 “吵架了,就回来了。早来了碧水宫,但皇兄不在。刚才跟七嫂嫂聊了些,聊的也不愉快,就出来逛,正好听到皇兄的箫声,就到这里来了。” “跟阿岸吵架了,那你就跑回宫来了?玥儿,你已经身为人妻了,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 “回娘家也不成啊。本来就是他的不是嘛。”百里玥儿的嘴翘得更高了,本想着来到这里可以跟皇兄诉诉苦,却没想到又是数落自己的不是。 这位百里玥儿,正是先皇的嫡公主,百里丞、百里川唯一的亲皇妹。 百里丞将这位嫡公主许给了工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公子魏岸。 自小在宫中甚是得到宠爱,百里川最为明显。也就是这样的娇惯下,养成了她从来不把心思藏在心里,想什么说什么。可以说喜欢与不喜欢全部都可以在她的脸上表现出来。 直白无忌,从不留情面。 “魏岸处事稳妥,可不是那种会随便吵架的人。定是你骄纵的过分了,才出口的。既然身为别人的妻子,也要安分一些了,收收小孩子气。” “皇兄就会句句教导我。可是自己呢,皇兄怎么不对皇嫂说说这些。”百里玥儿悻悻说道。 从百里玥儿的语气与态度里,分明显出对灵巧儿的不喜欢。不知道在此之前她们都聊了些什么,似乎是不愉快的事情。 这丫头古灵精怪,最是易发现些稀奇的事情。莫不要让她看出什么来,不然这偷梁换柱的秘密是肯定藏不住了。 “先不管你七嫂那里。这样冒失的跑回来,魏岸可是知道?” “不知道。正好吵完架,接到皇上的谕旨,说是北方大旱,要他去干什么了,就立即准备走啦。也不知道去多久,正好谁也不见谁!”百里玥儿兀自生气。 百里川叹气一声,“你啊,就会让人费心。我会写信通知魏岸的,免得他着急,连朝中事务也办不好。” “皇兄根本就是多管闲事。”百里玥儿看向百里川,一副不满的模样。 “好了,已经这样了,就在宫中住下吧。等魏岸回来了,你再回去。” 被得到允许的百里玥儿突然豁然开朗,开心的再次挽上百里川的手臂,嘴里念叨着百里川的好。 百里玥儿近身闻了闻,随即眼珠一转,有了想法,好似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坏笑着慢慢盯向百里川。 “皇兄,除了七嫂,你还有其他的女人吧?”百里玥儿小声地问道。 突然被这样问到,百里川也一时有些惊讶。 “为何?” “因为皇兄的身上有另一个女人的胭脂香味。”百里玥儿果断的说道。 “不可能。”百里川反驳。 “一定有。这味道不是皇兄平时的味道,也不是方才七嫂身上的香味。我敢肯定,是另一个女人的胭脂香。皇兄,之前我对香味就很敏感的,你骗不了我的。”百里玥儿态度笃定。 玥儿自小就对香味的分辨有特殊的能力。只要有细微味道,一入她的鼻就能知晓是什么香料。他只在醉香轩里待了一会儿,虽是染上了些香味,但回程路上早该消散了,可玥儿还是捕捉到了。 正如百里玥儿自己说的,他骗不了她。与其让她产生好奇,惹得天翻地覆,不如提早满足她的好奇心。 “上天真是赐给了我这皇妹一个好鼻子。不瞒你,刚从醉香轩回来的。” “皇兄,你又去那样的地方。” 纵使曾是宫中的公主,但出宫近两年,也清楚的了解外面的花天酒地。“那地方就那么好玩嘛,阿岸就不会去。” 百里川勾了一下玥儿的鼻尖,避而不答。 “问题不要问太多。还有此事跟谁也不能说,否则,即刻把你送出宫去。” “哼,小气。好吧,不说就是。不过,我真想告诉七嫂,气气她。” “不要给我找麻烦。”百里川警示。 各退一步,百里玥儿也还不想回家,只好隐藏秘密了,但是她真是好奇,那里究竟有什么,让她这位皇兄留恋的。 第81章 如她 百里玥儿执意不愿回之前自己住的的宫殿,硬是要住在碧水宫中。 百里川磨不过她,便应了,派人安妥了她,便回到拂玉殿里。 拂玉殿内,不知是何时改变了陈设。 灵巧儿见百里川走进,急忙迎上前。 “王爷,您可是回来啦。玥儿安顿好了?就让她住在碧水宫里?” 灵巧儿的语气中有一丝的不情愿。虽是皇亲,但是干嘛非要挤进她同王爷的爱巢里呢。 “嗯。”百里川了了答道。 灵巧儿上前手中捧着一碗茶,好像早就准备好了,温度正好。 百里川恰是有些口渴了,一盏茶倒是喝了个精光。 灵巧儿急忙接过茶杯,看里面空空如也,心里暗自欢喜。 玫儿在旁看得一清二楚,也知道这位王妃的打算。她却无机会阻止。 “玫儿,快去再沏一壶茶来。” “是。” 玫儿双手接过灵巧儿递过的茶杯,便要退下。临走时,不禁看了灵巧儿一眼。 灵巧儿投来一个眼色,玫儿心中明白,便俯身退下了。 “这殿中的陈设怎么换了位置?”百里川问道。 灵巧儿笑盈盈地说:“今日让人算了算,说是陈设这样摆放更好。王爷延年益寿,皇家血脉更是滋长丰润。所以,臣妾便让人换了位置。” 百里川不言,位置一时改变,他看着哪里都别扭。 “王爷,时辰也不早了,妾身侍奉您更衣休息吧。” 百里川说着便站起身来,由灵巧儿脱下他的外衫,衣服薄了一层,倒是让人觉得凉爽了些。此时,玫儿捧着水壶与茶杯归来,放在桌上。 “玫儿,去让人送水来,王爷要休息了。” 玫儿领令退下,不久后,身后便跟随着几个婢女进了内殿。待服侍完百里川的洗漱,灵巧儿急着遣走所有人。 殿门关闭,内屋里甚是闷热。灵巧儿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茶递到百里川的跟前。 “王爷,您喝茶。灵巧儿去沐浴了。” 灵巧儿退出内殿,并没有立即走向偏殿,而是悄悄地扒着门缝看着里面的动静。 从宫外好不容易弄来了药粉,又根据算者的述说将床榻移动了位置,就指着这一晚能怀上王爷的子嗣,来巩固她的地位。 处心积虑,可是不允许让哪一环出现错误。 已是夏末,但今夜却异常燥热。 这热让百里川口渴难耐,即便喝下好几杯茶也无法缓解。他推开了窗,也没有什么风流动,热力丝毫也没有缓解。 “来人啊,这缸中的冰没有了,再去弄些来。” 殿外无人应答。 这帮下人都到哪里去了? 百里川心中有一些生气,可是动怒让他更烦躁。 就待这时,内殿的门被打开了。 “你们这些奴才干什么去了,这屋中的冰为何不及时添补?”百里川也不看进来的是谁便这样说道。 “王爷。您别生气啦。” 娇声一句,像是有万重引力,将百里川的目光紧紧地吸引了去。 灵巧儿单单身着一件薄纱衣,清透着隐约能透露出她皎洁的肌肤。“是妾身不好。眼看要入秋了,天儿并没有那么闷热,所以没让下人去冰窖取。” 灵巧儿缓步走上前,坐在百里川的身侧,伸出一只手抚上百里川的脸。她故作惊呼:“没想到,王爷竟然这样热!臣妾真是该死。” 刚刚出浴的灵巧儿,肌肤上透着一股清凉。这一个碰触,无疑是一点火星,将百里川内心的火挑得越来越盛。 垂挂的紫纱轻轻摆动,迷离地烛光更渲染了此时的气氛。 百里川将目光从面前朱红的双唇向上移,映在瞳孔里的人渐渐变了一张面容。 那张面容上没有梨涡浅笑,没有相似的双眉。与他曾经心心念念的人相比,是完全不同的脸。 百里川忍不住伸手用指腹触摸那面容,一点点勾画着她的轮廓。那副桃花眼,总是让他感觉熟稔。 他摸到了,她的耳垂,她如墨的长发…… 远山蔻丹,梨花带雨,羞涩怜怜。 此时,相似之感油然而生,让他心里的骚动更盛。 “你想走,想离本王越远越好,是不是?”百里川喃喃开口,话音轻如梦呓。 “妾身就在王爷这里,哪里要走了。”灵巧儿也不管百里川为何要在此时说这个,只是娇媚一笑。“……王爷,说话好奇怪。” “……奇怪?本王也觉得奇怪……” 他凝视着面前烛光里若隐若现的面容,时而惊异时而忧戚,眼神中几番波折。 “你别走……本王不允许你走。无论你跟谁,你一天是本王的,就永远都是……” 灵巧儿伸手解开百里川中衣的束带,娇媚的说道:“臣妾哪里说要走了。”结实的胸襟在眼前展露,灵巧儿一声窃笑,“臣妾有王爷,才不会走呢。” 一股原始力量驱使,百里川揽住灵巧儿丝滑清凉的身体,徐徐将头埋进还有些潮湿却带着诱人香气的发间,品尝软糯的耳垂。 他从未这么想要过,想要占有,想到有些无法自拔。清凉的身躯仿佛是诱人的食物,恨不得想要一口吞下。 “王爷……好痒……” 一声娇滴滴的呻吟声响在耳畔,百里川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一分,去掉那层若有似无的薄纱,那触手可及的腰身揉捏起来软软的。 他迷离望着那副桃花眼,目光移向肩头那一处红…… 他轻轻吻下,又恨不得轻叼起那块肌肤。若第一次与她的结合是温柔垂怜的,这一次,他只想展现自己的力量——占为己有,融入身体。 灵巧儿并非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了,正等着这样的好机会。王爷从未对她有如此大的渴求。她玉华的手臂揽住百里川的后颈,滑上他急促起伏的胸膛,迫不及待地同他一起陷入一场水深火热的缠绵里。 第82章 他的羁绊 月色朦胧,薄云似纱遮住了羞涩的脸庞。 紫苏从屋内走出来,在院中张望,看向屋顶。瓦顶上,慕阳枕着手臂躺着,正注视着夜空。 “慕阳。” “你也上来吧。” 话音落,只见慕阳一个飞身而下,一揽将她也带到屋顶,扶着她缓缓坐稳,才松手。 “原来在屋顶上看,却是有另一番感觉。离着天空这样近,好似一伸手便能摘下天上的星月。”紫苏说道。 慕阳笑了笑,灵活的一个侧身,又是顺势枕在她的双膝上,很是享受的样子。 “江湖上有一句话——在外漂泊的人都不会饿死,月亮是饼,星星是主菜。” 紫苏掩嘴轻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照这样说的话,那月亮与星星岂不是早就被吃完了。” “才不会。漂泊的人吃了天上的月亮与星星,便都可以回家了。为了报答天赐,漂泊的人离世后便又将自己变成了星星,变成了月亮。” 紫苏刚才的笑意转而暗淡了下来,看向慕阳的眉间一点离愁。 慕阳也是离家的漂泊人。 紫苏犹豫了片刻,问:“为何不回家,为何非要去做通敌的事情?” 慕阳深吸一口气,目光飘渺,好似已到了远方。 “家?我的家算是津国呢,还是凌国呢?被身为津国人的父母所生,却被抛弃在凌国的土地上,被凌国的师傅抚养成人,传授武艺。” 他顿了顿,想笑好像又笑不出来。“之前在还不清楚自己身世的时候,尽忠报国是我的梦想。因为这梦想参军打仗,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是在与自己的故乡为敌。” 他苦笑一声。“怎么说呢,津国,我没有多少感情与留恋,但是……我也不清楚,那时糊里糊涂犯了事,也忘了当时的想法。” 紫苏安静的聆听着,不愿打扰这种思想的回归。因为慕阳一向是乐观开朗的人,忧愁在他的生活中好似永远不会存在。当他真心将那一点离愁别绪交出来时,紫苏觉得,自己已然是他的一切。 慕阳凝视着夜空,仿佛又回到了往昔。“那一年,我愤然离开了军营,偷取了凌国军队的所有布阵分布,行军计划。一气之下,在军营里大闹了一场,成了逃兵叛军。可是后来,有一个人决然从军营中追上我。他独身一人竟然追到了津国城中。那时,我真是吓了一跳。真是想不明白,那个人是怎么想的,他不该因此而涉险。” 慕阳的脸上露出了不解之色,至今他都不甚明白。 “津国布阵派兵试图抓捕他。那一战,真是绮丽的场景。盘龙的银枪白进红必出,直到最后血色都渗进了枪头里。褪不掉,甚至可以以为那枪会饮血一样。以一敌百,狂妄自大,怎么看都是不会赢的战,可是却依旧一意孤行。” 他伸出手掌,好似试图抓住天边的月亮。“我看着那日落的残红同地上的血迹浑然相接,真是摄人心魄的景色。” 紫苏看着慕阳的双眸中隐隐发红。她猜想,慕阳想要抓住的不是此时的夜月,而是彼时的落日。 “最后他还是寡不敌众。本想着经过这一场血战,他能留下一命已是万幸,那时看着他临归负伤的身影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高兴的。可是临走,他却大嚷了一句话。”慕阳忽然停顿下来,好像有什么梗住了喉。 紫苏喃喃问道:“什么话?” 她一直在倾听,根据慕阳的述说,她可以想象那一场激烈地战斗场景。 血红。 残阳。 银枪。 伤痕累累的身影。 …… 避开云的遮挡,月色再次投射了下来,照亮屋顶上的两人。 他的目光深邃,她的目光温柔。 “我会再回来的!” 这一句似乎带着无穷的力量,紫苏的心中一震,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共鸣。 夜变得静了,静的好似没有生灵的踪迹。 那描述中的身影,想象中那面孔似乎可以看得清晰了。她从木颐太子那里听说过,百里川独身奔赴过津国,想要夺回慕阳。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牵绊吗? 身赴敌国,血战一场。 “那……之后呢?”紫苏讷讷问道。 慕阳轻叹一声,“就成了现在的样子。谁也不过多的跨越那条鸿沟。我偶尔也会替他获取一些情报。” 慕阳的目光看向紫苏,伸手将她低头垂下的留发别到了耳后,好让自己可以将她的面容看得更清楚些。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慕阳问。 紫苏无语,只是点头。 片刻,慕阳回应了一个笑容。“比我想的好多了。” “什么?”紫苏诧异地问道。 “你的表情,并没有那么难看,这样挺好的。不然我还一直担心呢,怕你听到这些又难过起来。” 紫苏不禁动了动肩膀,那肩头刺刻的雪冰花,慕阳还没有见到过,那是她当初的决意。 对于百里川的怨恨,她一针一针刻进肌肤里。她还没有那么大怀,可以将怨念全部抛弃,但是自从跟慕阳在一起,那怨恨已经消了不少。 “其实,百里川的为人不错。只是有时候做起事情来偏激了一些。跟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可以消消气。就像你当初执意折返回去,要救他一样。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隔阂。” “我明白。”紫苏轻声答道,随后莞尔一笑。“我跟他的缘分已尽。他深爱着另一个人,到了痴迷的地步。单单一双眉毛,一个眼神相似,便能解救他的相思之苦。因为不适合她的替代品,而遭弃,既是最初没有,也是迟早的事情。也因为这样,我们才能相遇不是吗?” 慕阳坐起,将紫苏搂在了怀里。 “嗯。这样说,百里川还是我们的恩人呢。” 紫苏舒了一口气,看向好似可以触及的明月。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靠近属于她的星光,享受那零星的光亮。她不会奢求太多。就这样吧,就这样维持着好吧。 第83章 不顺眼 天色大亮,百里川猛然惊醒,坐起身来,头还是晕晕的。 昨晚的情景还是依稀记得,却不怎么真实了。再看向身旁,灵巧儿已经不知早起去了何处。 “来人!”百里川喊了一声,随后延言便来到了门前。 “延言,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起本王。早朝已经晚了。快,给本王更衣。” “是。”延言纳闷。 这早起王妃传话,说是王爷身体不舒服,想要休息,今早不去早朝了,怎么又……? 婧慈拿着干净的朝服进来,侍奉百里川洗漱更衣。 “王妃去哪里了?”百里川问道。 “王妃今早去庙里烧香,一早起便去城外的华青寺了。”婧慈整理着腰带,看了看百里川的脸色,并不好看。 百里川也不回答。待衣服整理好,便立即走出屋内,欲向大殿而去。“延言,走。” 大殿上,文武官员两列站得整齐。 百里川整整衣襟迈入大殿,上前俯身跪下。 百里丞一身金华龙袍,威严地坐于大殿之上。 “皇上,臣弟来晚了。” “今早有人来传话说,你身体不适不能早朝。既然来了,身体无碍便好,快起来吧。” 百里川起身,退下立到了一旁。朝议继续。 一人上前,“臣有事奏。” “讲。”百里丞道。 “微臣,虽是知晓七王爷足智多谋,英勇善战,但是这慕阳一事,却时时不能解决。微臣考虑若王爷再这样拖延下去,唯恐我凌国不免敌国进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若留慕阳一日,只怕凌国的情报都要被掏空了。”上前的正是刑部尚书崔云,崔大人。 百里川拱手上前。 “皇上,臣弟知晓其中轻重。只是这慕阳是可用之才,臣弟是想将他留为己用,岂不是对凌国更有利。” “七王爷,可是有把握将他留下来,死心塌地的为凌国效力。既然曾经做过叛兵,难料不会出现第二次。”崔云道。 “本王有办法。” “川,你当真有把握?”百里丞问道。 百里川犹豫片刻,随后应声。 不管怎么,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他还没有完全说动慕阳留下来。 “既然这样,朕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是不会无所限制。一个月,一个月后,慕阳若是再无法降服,朕就要另换他人办理此事了。” “谢皇上。”百里川暂时松了一口气,退了回去。 “崔尚书可还有事秉奏?” “臣还有一事,便是半月后,又到了将刑部文库转移的事情。臣担心此运转期间有人试图捣乱。所以想请皇上加派人手。” 百里丞正寻思着。 “皇上,不如就让臣弟率领精卫军护送好了。” 本来此次上朝他也早想将此事汇报的。他透露了消息出去,那个女人在皇城自然会通过庭芳知道,慕阳肯定也会有所行动。 只有掺进此事中,他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况且,他也有在意的事情。 “好。就这样办吧。崔云,就让七王爷帮你吧。” “是,微臣领旨。”崔云谢过后退下,百里川也一并退了下去。两人相视了一眼,各怀心思。 朝议继续下去,提到北方大旱,南方发水。这个年头,凌国的疆土上不怎么平静。 议事结束,众臣退朝。走出大殿,崔云叫住了百里川。 “王爷。身体可有恙?” “无碍。” 崔云颔首,粗粝的手指揉搓着,好似能将手心的老茧消磨。“这就好。年轻人的精力就是要比我这老骨头要结实。迁移之事就依仗王爷了。” 百里川嘴角一扬,“崔大人说笑了。不足之处,倒是请崔大人多多指点。” “崔某不敢。” “本王先行一步,部署安排了。半月后刑部再与崔大人交谈。” “好好,王爷请。”崔云送百里川离开,随后站直腰板,凝视了许久便也走了。 碧水宫中纱帐弥漫,似乎还存在昨夜那迷人的温柔香。 对灵巧儿,他的渴求向来只是平平淡淡,像昨夜那般还是没有过。 况且,昨夜与他翻云覆雨缠绵良久的女子,当时他心里可并不认为是灵巧儿,而是…… 百里川想着,黯然生畏。 他自己难道到这种地步了吗? 婧慈前来奉茶,百里川拿起茶杯,像是想起了什么,左右翻转着注视杯子。 婧慈觉得奇怪,便问道:“王爷,这杯子可是有什么不对?要不要换一套?” “吩咐下去,将拂玉殿里的茶杯茶壶全部换掉,一件也不许剩下。还有,将内屋的陈设恢复以前的位置。” “是。”婧慈听令,便立即退下。 “王爷,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进来的延言问。 “旧计重施,灵巧儿越来越放肆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敢算计本王!”百里川冷冷地说道:“延言,本王交给你一件事情。从宫外买些麝香来。” “太医院里就有麝香,王爷何必要去宫外买?” “在宫中自会留下记录。去宫外买,随后不管你交给何人办此事,一定要让灵巧儿摄入麝香。” “王爷,难道……?”延言猜了个大概,这麝香可是有阻止受孕的功效。 “只有本王心爱的女人,才能拥有本王的子嗣。灵巧儿还没有这种资格。若麝香不成,事后一但太医确诊,立即做掉。” 百里川面色肃然,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他有权去选择凌国皇族的子孙里融入谁的血。 “是”延言颔首。 如何让灵巧儿摄入麝香,其实在宫中都是最普遍的伎俩。他可以信得过的人选,也只有玫儿了。 “关于刑部的部署,王爷有什么安排?”延言道。 “先传令下去,即日起,抽出四小队轮换驻守刑部,严密镇守。若发生可疑的人或事,立即来报。还有,全队听令,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妄为。违令者,斩!” “是!”延言向前倾身,应声。 所有人离开后,安静的屋子里,百里川拄着头,心烦意乱。紫缦憧憧,他不禁回看。蓦地,在纱幔后,他仿佛看见一个人影。隐约的画面闪过脑海,他心中便是一紧,定睛看去,却什么都不存在。 百里川眉头一紧,烦闷的感觉仿佛一下子剧增。 “婧慈!”百里川大喊。 婧慈闻声,走了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把这个床也给本王换了!本王看着不顺眼!” 婧慈一怔,随后应声。心中不禁嗔怪,王爷今日是怎么了,哪里看着都不顺眼。 第84章 抉择 皇城城郊。 紫苏手中攥紧着信签,生怕这信会掉了或是飞走了。清早收到庭芳的来信时还觉得诧异,但读完信件,她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的喜色,她的心动,完全展露在了脸上。 左盼右盼得来的好机会,她一定要抓住,好想慕阳快些回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若是顺利的话,爹爹平反的事情便借机解决了,她也可以放下顾虑,同慕阳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 兮儿站在院外,向远处张望,望了一会,随后向着屋内喊去。 “回来啦,回来啦!喂,阿启,快点!” 被兮儿这一吆喝,慕阳大惊,认为她出了什么事情,便抛下了背上的柴火,急奔了过来。 “紫苏!”慕阳边跑边叫嚷着,然而见到的却是她笑意满满的跑出来。 “慕阳,你看,这是庭芳姐早起让兮儿送来的信。爹爹平反的事情有希望了。” 慕阳从没有见到她如此开心的笑过,接过她塞进手中的信纸,看了起来。 “刑部转移文案?”慕阳嘀咕一声。心中暗想,这消息是从百里川那里得来的,先不说难易,这真伪还不能确定。 “这倒是个机会,岚太傅的文案肯定也包括在内。半月后……” 慕阳转看紫苏,面如桃花。她有多么期待这样的一个消息,他清楚的很。看着她的表情,他无法拒绝,也不会拒绝。既然已经决定在一起了,她是事情自是赴汤蹈火。 “此事交给我!”慕阳故作自大的拍拍胸脯,轻松地笑着。 紫苏喜不自胜,一天也阖不上嘴。她实在兴奋的睡不着觉。慕阳劝说了好一阵,她才肯躺在床上阖上眼。 慕阳守在榻旁,生怕她又起来瞎想,一直到她真的睡着,才直起了身。 忽然背后一声笑,才转身的慕阳一叹,刚要转回身劝她几句,却赫然发现,她是睡着的。 她连睡觉都在笑。 慕阳心中一沉,她那么期待,又怎能辜负呢。他转而看看天色,旋即离开屋子。 夜朦胧,没有月光,很久没有出现这样的夜晚了。一个身影突破重重巡逻宫人,来到宫墙外,抬头看向匾额——碧水宫。一个跃身,便跃进了内。 百里川挑亮了各盏灯芯,让烛光更亮了些,随即又坐回原位。天色已经很晚,他看向窗棂,树影憧憧。凝神片刻后,将目光重新转回眼前的书册。 他在看书的时候,一向不习惯有人陪在旁。靠着窗的桌案上,手持着一卷书籍,看得正入神,忽然一个声响出现在窗外。紧闭的窗棂上,一边映出一个人形的影子来。 百里川的目光没有移开书籍,好像这样突然地到访都在预料之中,兀自品读着书册。 窗棂上的影子,也不动不出声。 百里川翻过一页,气定神闲地说道:“延言不在宫里,其他人不会发现你。既然来了,为何不问?”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那影子出声。 “当然,我已经等了你一天了,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没想到……”百里川顿了顿,“你还是来了。” “那消息是真是假?”影子问道。 “千真万确的事情。”百里川笃定的回答。 “那你为何故意透露,你是故意要让雪儿知道吧?” 提到“雪儿”两字,百里川的眼神顿时一聚,握书的手也攥紧了些。 “你当真还是要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百里川话音低沉,心中升起一股烦闷。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扼制住彼此的喉咙。 “既然是真的,转移当日,我会去。”许久后,窗棂外响起同样低沉的声音。 百里川蹙眉,目光已经不再被书吸引,转看向窗棂。“一定会去吗?” “一定。” 百里川心头一跳,他怔然注视着熟悉的影子。外面的回应坚决果断,不带一丝的犹豫。强硬如钢,多厉害的利器也打不破,甚至不会留下一条缝隙,让规劝的声音浸入。 屋内再一次变得安静。慕阳待要开口辞别时,百里川的声音又传了来。 “不要去……”百里川的声音埋没在晚风吹动树叶哗哗地声响中。 “什么?”慕阳再问,刚才屋内的话他听的并不真切。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 “……没什么了。时间好久了,我们之间的事情该有个结果。不如就用这件事情来做你最后的决定吧。” 屋内,百里川停顿了片刻,“待邢部的文案全部完好转移之前,你不去,就表示你肯回到凌国,重新为凌国效力,还是我的……好兄弟。” 百里川改了自称,他想回到那时在军营里没有皇族身份的区别。枕戈待旦、出生入死,自身的后背交托在彼此身上,那种信任与默契扎根在彼此心里。 “若去了,本王会将你视为敌寇处置。到时候,你最好尽力逃,别在踏足凌国的土地上。不然……”百里川蹙眉,他不想再说下去了。 慕阳明白这也许会是最后一次,这僵持了两年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了。 想想最早相识的时候,还没有分歧的时候,两个人的一切真是让枯燥无味的军营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 百里川有一种魅力,可以深深吸引一个人,可以让人为其付出一切。 他曾经也这样想过,但或许是天意,他们两个人不可能再做成兄弟。 夜风好似又大了些,云团又密集浓郁了些。要下雨了,很久没下过了。 “我会去的。”慕阳笃定说道。 “别这么早定夺。”屋内的声音有些急躁。 “不会改了。” “就为了那个女人?”百里川的语调有一些不满与不解。 慕阳没有回答,只是漠然的点头。 紫苏的出现是变故,插进他与百里川之间的变故。 “那个女人就那么好吗?既然为了她,你连性命也不顾了!”百里川再难抑制心里的悲愤,他不禁抬高音调大喊起来。 慕阳一惊,心想百里川也不怕把别人引来。百里川越是作色,他心中越是清晰明白一点。 慕阳不禁嘲笑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嘲笑屋子里发怒的人。“我知道,你向来口是心非。” 他垂目,喃喃说道:“当我知道她是岚林的女儿时,便明白了。在我这,你究竟为何那样待她,我清楚缘由。还记得那日雨夜,你拜托我的事吗?发展成这般情况,一定也是你没有意料到的事情吧。川,你可曾后悔?” 屋内沉默,没有回应。好像那个人并不存在,却明明看得见他的影子。 “……我,真的已经不能离开她了。如今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我唯一的夙愿,便是……”一声惊雷轰隆响起,慕阳顿了顿,“……为她而死。” 最后的四个字,仿若一道惊雷堪堪打在百里川的心里。 “可笑,可笑至极!”百里川忽然大笑。 “有什么可笑的,你我同病相怜,无可救药。你比我更甚。我的心意你应该会明白。” 屋内,扬长的笑声戛然而止。慕阳的话堵得他无话可说。 同病相怜…… 百里川陷入沉思再次回神的时候,雨滴涔涔地打在窗子上,再看那窗外已经没有了人的影子。 他们还未告别。 第85章 准备 阴霾依旧遮蔽着早起想要普照大地的日光,落叶知秋,再袭来的雨意,透着寒。 紫苏睁开朦胧的双眼,只觉眼前有一人影,待看清楚原来是慕阳。 这一大早的,为何他会在这儿。 见她醒了过来,慕阳一脸笑意,注视着。 “起来吧。趁着天色不好,街上的人不多,跟我一起出去。为了那件事情,需要做充足的准备。” 紫苏回应了一个笑容。“那你在外边等我。” 下了床榻,紫苏来到镜前,看着自己的面容。梳起简单的鬓发,将那银钗别在了发间。 紫苏出了房,慕阳正注视着天上的乌云。这雨下的断断续续,现在又降下了雨点。 慕阳撑着纸伞,紫苏随即便走至伞下。 “慕阳,我们去哪?” “买些必要的东西。” 两人相视一眼,便离开了。 街上的行人要比以往少了些,因为撑着伞,换了装束,至少可以好好掩藏他们不被发现。 门店照常开着,只是店中要清净,店主也只是无聊地拨拨算盘。 “客官,您进,想要些什么,我们这里的杂货都是数一数二好的。”店家见两人进来,连忙上前招呼。 “这种绳索,给我来一捆。” “好嘞,客官您稍等。” 紫苏在店中四下看着。“慕阳,你快来,你看这雕刻的木人多好看。” 慕阳凑上前,端详了一下。“你喜欢这个?刻的这么差,比我的技术差远了。” “你还会刻木人?”她投去怀疑的目光。 “干嘛用这眼神看我,太小瞧我了。等回去,我给你刻一个,一定比他这个好。” 紫苏笑出了声。“你还是你啊。” “我当然是我啦。”慕阳不禁说道。 “刚出来的时候,还觉得你怪怪的。但听到你这样的语气说话,我就放心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不羁的慕阳。” 他的心事就表现的那么明显吗?她有所察觉吗? 对啊,他是那个不羁的慕阳,这样满腹心事的人才不是自己呢。 她喜欢他本来的样子,既然这样,这些时日,至少要同她一起过的快乐。 慕阳伸出一根手指杵上紫苏的眉头。“是你想多啦!” 店家拿来了绳索,交给了慕阳。 “走,我们去买别的。” 紫苏同慕阳一路上愉快的很,丝毫不像是之后有大事的样子。雨已经停了,两人各自两手满满的回到家里。阿启依旧忙碌,敏儿及其他的孩子在一旁玩耍。见到两人回来,阿启放下了手里的事。 “紫苏姐,你们一大早去哪里了?” “慕阳说要买些物品,就一起去了。”将东西全部放在了石桌上,阿启凑来看。 绳索、铁钩、布,杂七杂八的也不知有什么用处。 “刑部在近几日自是会加派人手看守,想要万无一失当然要做充足的准备。这些都可能会派上用场。好了,这事就交给我,难不住我的。”慕阳说道。 “这些就够了?要不要买把刀啊,剑啊什么利器的?若是银子不够,我可以先向庭芳姐借来。” 慕阳嗤笑,似有嘲笑的意味。 “又不懂,就别操心了。我有这把就够了。” 慕阳从腰间掏出那柄刻虎纹的匕首。“短小精悍,正合适。” “百里川的?”紫苏问。 慕阳摇头,随即拔出匕首,看着刀身。“这是我的。是百里川当年送我的。我们的一样,但刀身上刻了各自的名字。” 紫苏凑过去,看那泛着寒光的刀身上刻着一个字——阳。 百里川的那把匕首,她从来没有拔开过。那里刻的是——川。 “阿启,各去忙各的,让他好生准备吧。”紫苏叫走了阿启,免得慕阳被打扰。 如今这一双手可以数的清时日,一天又要将过。 阴霾早已散去,月光再次投射在大地上。繁星闪烁,好似被雨洗刷的更亮洁了。 慕阳在院子里,故弄着准备的道具。紫苏走来,坐在了旁,看着慕阳摆弄了一天的成果。 “这么复杂啊。”紫苏端详着桌上的东西。 慕阳回道:“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紫苏深吸一口气,难以压制心中的兴奋。“当爹爹得到平反,我们就再去岚村一趟,好不好?” “行。” 紫苏自己笑起来。 “你自己笑什么呢?”慕阳不解地问。 “如今只要一想到以后的事情便会分外开心,我都有些不敢想了。自从碧水宫出来,我便没有往好处想过。在醉香轩里,有庭芳姐的照顾,虽然容易了不少,但找些这平反的证据,却是难于上青天。若不是认识了你,即便是得到了如今这样有用的消息,我想我也是无策的。所以,慕阳,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 “这样做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放宽心好了,等着我的好消息。皇宫大内都能进去,更何况是一个刑部呢,我不信保护文案要比保护皇上还要重要。你说是吗?” 紫苏颔首,柔声道:“我等你回来。” 慕阳放下手中的绳索,表情突然严肃,侧过身正对向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回不来了。雪儿,我想我可以把你交托给一个人。” 紫苏心中凭空一跳。“别瞎说,不会出现如果的事情的。就算有,我也觉得,可以交托给的人除了你,再无他人了。” “不,有一个人可以。”慕阳笃定的说道。 紫苏诧异,虽然她不想知道这样的事情,但还是好奇地问了问。“谁?” “百、里、川。” 字字清晰,态度笃定,从慕阳的口中说出。 紫苏大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不禁怒道:“不会的!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竟然会想到他。我跟他之前发生了那些事情,怎么可能呢!” 看着紫苏愠色正浓的脸,慕阳忽然捧腹大笑。“哈哈,这么认真啊。逗你的啦!” 紫苏发现自己又被戏耍了,虽是有些生气却也乐在其中,笑着便是在慕阳的肩头一锤。 她的双手被慕阳握住,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她如秋水般温柔的双眸对上了慕阳的眸子。她期盼着时间可以在这一刻定格。只有她与他,感受着深情,感受着心跳。 她感受到慕阳在刻意压制,他快喘不过气来了,那一定是心中满满难以压制的爱。 在这样的情况下,接下来发生什么,她都觉得理所应当,紫苏默默的闭上了眸子。 在临近她红唇之际,慕阳忽然停下动作。他还是没有吻下去,凝视着这一副眉眼,重新将她搂紧在怀。 紫苏蓦地一惊,睁开眼,是慕阳的胸怀。 没关系,他们的日子还很长。 一日、两日、三日、四日…… 第86章 文案转移 一位妇人抬头看了看天,随即拉紧了身旁孩子的手。那稚嫩的孩童,对着这城中的诸多事物好奇的很,左看右看,心思完全不在赶路上。 那妇人着急了,一把将孩童拉到了身旁,颠了颠身上归家的行李,再不加快步伐就来不及到家了。 妇人、孩童又向街旁靠了靠,远离了路正中停滞的几辆马车。 城中不管是什么事情对她来说都可能是祸端。乡下人都不敢去凑热闹,能躲便躲,能避就避。也不知那牌子上写的什么字,就只知道那大房子前,有官兵一箱箱的往车上搬东西。官家的事更是惹不得,那妇人拉紧孩童,忙是加急步子走了过去。 写着“凌”字的黄旗,与写有“紫”字的紫旗,各设两列,相对呼应。每一面旗下都站有一兵,手持长枪或弓箭,双目注视着门前的马车。 威严的刑部红门前站守着四兵,臂上绑着紫带,分明是百里川麾下的精卫兵。还有一位在外坚守的是封展,手一直握在刀把上,提着随时拔刀的劲儿,目光探测着可疑的人物。 封展的小队被安排成前锋,留守刑部门口。内部,从门内至存库口,八尺一人守在路旁。路中两人抬箱,两兵护行,一刑部官员跟随,四方把持。存库门前,延言又率一小队护守。整个转移的过程,史无前例的成为了规模最大的一次。 紫苏隐匿在巷口,心中揪着。她看向一旁的慕阳,反倒没有她那般担忧,好像他已预料到这种规模。 “慕阳,要不……算了吧……他们人太多了。” “你盼了这么久的机会,怎么突然要放弃了?”慕阳浅笑道。 紫苏惴惴看着,“我怕你危险。” 慕阳本来就是朝廷重犯,该离官兵远远的,自己却让他去闯重兵把守的刑部。 “放心,准备妥妥地,我不会有事的。”慕阳又一个淡淡微笑,让紫苏放心。 慕阳转向庭芳。“带她回去吧。你们在这里,我会分心。” 庭芳颔首,拉住紫苏,她却不愿。 “回去等我。”慕阳道。 慕阳没有告别,紫苏转念的瞬间,他已消失在视线中。 “紫苏,我们走吧。” “我担心慕阳……” “你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别让他分心。我们回去等。” 紫苏惴惴看了眼府门,府门关闭,那道门的威慑力,好像隔绝了所有的空气。 庭芳拉着紫苏离去,紫苏几番回望,步如重铁。 府门内。 “王爷,崔大人来了。”延言上前一步禀报。 百里川得信,向远处看去一眼,瞥见了崔云前来的影子,随即便走进了存库。 “让他来里面找本王。” “是。”延言听令,便转身向崔云迎去。 “见过崔大人,王爷在里面。”延言随即便将崔云引进屋。 百里川背手矗立,深紫红贵纹衫黑腰带束身,单是背影便透出无限的贵气与魄力。 听见门口的声音,百里川侧脸看去,俊美的侧脸在深紫的映衬下更显的轮廓有致。 “原来是崔大人啊。” “微臣拜见王爷。”崔云行礼。 “免了。崔大人也很忙。本王之前有所不知,存库的文案数量竟然如此庞大。可见要想找出一本来,也是要费很长的时间的。” “存库的文案十年一转,是早先凌国就有的规矩。十年间,各州各县的大小事件无论轻与重都会留下文案记录,并上乘至刑部存库保存,固然在这存库中积攒了不少。” “原来如此。” 百里川停滞,略看了一下,库中此时最后一个官人也随着木箱出去了,此时存库内部就剩下他与崔云两人。他暗想了一下,走至两排书架中间,随意翻起一本文案略看,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轻咳一声,目光还是随意翻阅着文案,说道:“崔大人,这么多的文案,大人可都能记得清是何年何月发生的何案件?这摆放的位置应该也有不少讲究吧。” “那是自然,若是无序,微臣也无法管制了。王爷您看,这存库四方规整,书架的摆置从内至外大可以平分为十块,一年占一块,十二月各自又可以成排。以此顺序下去,便很好区分了。” 百里川根据崔云的叙说,心中大致有了方向,向那最内侧的地方瞟了一眼,那里应该是今年的文案了。 “原来是这样……” 就待这时,一官人前来汇报,看来准备的车辆还不足以将所有的文案一次性的拉走。 崔云说道:“王爷,微臣先随同这一趟送过去了。” “好。去吧,让封展率人同行。本王就驻守在这里。” 百里川眼看着崔云走了,刑部的官人及原本的守卫也一同了去。 届时,刑部上下全部都是他自己的精卫军。 百里川来到门口,叫了延言上前。 “延言,将本王的兵刃拿来。” 延言一下犹豫,不知王爷的用意,但还是应了。 百里川回到存库内,依据崔云的说法,果然他的定位没错。在存库的最内侧,靠一角的位置,便是一本本今年的文案。 初春时节尚早,百里川在最前排一一翻看。 果然没有翻几下,便找到了他想要的。棕色的封皮上写着凌国的年号,在翻一页便写着“岚林”的名字。 “王爷,您的银枪拿来了。” 百里川立即合上了文册,随手放在了架子上。 “好。”他走去,拿起延言奉上的银枪。 “王爷,您这是……” 百里川攥紧了手中的银枪,打量了一下枪身。锋利的菱形枪头上闪过一点,枪头下精雕着盘龙的纹饰,龙口处多出一个指头粗细的环,佩挂着白色的长缨。椆木的枪杆镀了一层薄银直而不曲,细而不软。虽然这只是一件仿制品,但也不失为一件神兵。 昨夜,他将真正的盘龙长枪擦拭了一遍。他的兵刃银枪跟了他多年,历经沙场,染血无数,然而此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情愿用到的。 “延言,你在外好生守着。” 百里川将银枪一个转手,背持着走进了存库内。刚刚迈进一步,百里川骤然驻足,转身向延言看去,面色沉重。 “延言,不管你在外听到什么,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延言皱眉,随后舒展,他已经知晓了缘由。 “是。王爷……要当心。” 这是王爷的决意,谁也阻止不了,其实他早就知道,这样的局面迟早是要面对的。 第87章 兵刃相向 存库的门缓缓关上,光线也随着门缝的变细变得暗了些。唯独只见从天窗外投来的一束光,照在正中。周围的灯烛没有燃起,排列的书架半明半暗,整个存库内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迷宫。当门扉紧闭,再也听不见外面的声响。 百里川肃然转过身来,目光涣散,他的思绪飘到了远方,随后又拉拢了回来。 “你,果真是来了。” “我说过了,会来。” 百里川目光一聚,看向屋梁的阴暗处。 屋内就剩下百里川一人时,方才露出气息让人察觉。虽然这是慕阳一向喜欢的作风,但这次做的足够真,动了真格的。 究竟是何时就藏在那里的?那刚才关于岚林的文案之地,该是知晓的了。 可是,又为何不直接拿走呢?这样,便不会让他为难。 “下来相见吧。”百里川说道。 一暗影飞身而下,轻若丝燕,脚尖落地,发不出一点声响。一身黑装穿着整齐,也不是平时的风格。 慕阳很少这样正规的。 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清慕阳的脸,百里川心里却似堆着石头,越来越沉。凝伫片刻,那晚他明明劝过的,明明说过不要来。 这就是慕阳的选择。 最终还是昔日好友要刀刃相向,互相为敌吗? 慕阳上前一步,爽朗地笑了一声。“来跟老朋友聚聚,喝口酒。”说着便向百里川扔来一个酒壶。 百里川疑惑着接住抛来的酒壶,难道他改了主意? “你总是说下次相见请人喝酒,可就是不兑现。逼得我只能自己请自己了。来,跟好兄弟干一壶。” 慕阳旋即打开壶盖,豪爽地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见慕阳如此爽快,百里川的心中也轻松了不少。 “好!”百里川也大口大口地畅饮起来。 慕阳擦擦嘴角,倒倒酒壶,示意自己已经饮尽。百里川也不甘落后,亦是将壶中酒喝了个干净。两人都将空空的酒壶随手扔在地上。之后相视大笑起来,合掌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他们是昔日的好兄弟,并肩而战,流过同样的血与汗,同踏西野坪的黄沙,同观浩瀚的夜星空。 他们之间的情谊只有彼此最了解。 屋内大笑地声音萦绕,在屋外护守的延言亦是不解着里面的变化。这笑声也只是留了片刻,顿时延言听不到了屋内任何的声音。 “这是最后一次……与你喝酒了。” 轻松的气氛立即消散,百里川只感心中一股酸痛,胸膛憋闷的难受,原本紧握的手失去了力气。 “你说……最后一次?” “对,最后一次跟你喝酒。” 慕阳的脸上兀自挂着笑容,与百里川僵硬的脸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我想,以后不可能了。” “在凌国与津国之间,你选择了津国?理由是什么?”两人的手松开,百里川锁紧了眉头问道。 慕阳没有回答,只是默然摇头。 “一直想跟你好好比试一次。若是能赢我,就告诉你。这次我会拿出真本事的。” 百里川原本轻松了的心骤然沉重了,比之前还重。 既然选好了不改的决意,为何给他尝到甜又给一锤子。 他闭上双眼,想要平复内心的压力,但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的都是昔日的情景。 他骤然睁开眼睛,振振精神,握了握手中的银枪。 这已经不是他可以逃避的事实,可以避免的一战了。 既然如此。“好!” 屋子内瞬间安静了,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频率。 片刻后,慕阳纵身便要向那岚林文案的方向越去。 百里川早已看出他的动作,长枪一转便向慕阳脚下的书架刺去。 书架破坏,慕阳脚下落空,便停了下来。紧接着掏出袖中的匕首,刀锋抵在身前,格挡住了百里川的一个横扫。 “既然有心一战就该充分准备再来,单单一把匕首就想对战本王的长枪嘛!”刀刃相持着,显然百里川长枪的远攻要更有利。 “屋内狭窄,你还特意拿了长枪来,而且是个仿品。我可不想你放水。” “即便如此,本王也不会输。” 百里川不甘示弱,却也感慨,被他看穿了心思。 “废话少说!” 慕阳从枪下一个弯身,向那塌倒的书架一个借力,闪过一个侧身便避开了前方的书架,直奔那文案而去。 百里川急上跟紧,就待慕阳将要拿到文案的时刻。他的枪身一个猛打将慕阳伸去的手拦了下来。随即银枪一挑将摆放在那里的文案册子都挑开了,打在墙角散落了一地,也不知究竟哪本是想要的了。 百里川握紧着枪身,枪头冰冷的刀刃划过一抹寒光,挡在慕阳的身前,白色的长缨摆动着,意图阻止他向前。 “别想拿走!” 慕阳笑了一声,并不退缩,注视着停在他身前的长枪。 “不是切磋,不需要点到为止!” 话音还未落下,慕阳手持短匕,刀刃紧紧沿着枪身急速向百里川划去。 慕阳的刀刃渐渐逼近手持的地方,看样子他不会停下。 百里川一惊,立即松开手,长枪垂落。刀刃没有了轨道也失去了一些力道。 百里川一把握住慕阳袭来的手臂,然而脚下就待银枪落地时,轻轻一踢,那枪身便又轻巧地弹起来,左手适时的握住,想要用枪身别住慕阳的手臂。 慕阳又岂会不躲避,被抓住的手一个用力,打开百里川的手,手臂直接撞去。枪身弹开,打在旁的书架上,顿时架子被击碎,文案散落了一地。慕阳的这一击用了十足的力道,使得百里川握着银枪的左手紧跟着颤抖,随之传来一股震痛。 慕阳丝毫不给时间缓解,紧接着便向百里川挥拳而来。 从刚才的一招,百里川算是看透了。慕阳是真的动的真格的,然而那双眼里透着的凶光,是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的。 这一次,慕阳是连想杀人的心思也有了。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百里川左右躲闪,双手抽回枪身,阻挡他的袭击。他也不固守,给以回击。 银枪,短匕。 紫衣,黑衣。 书页,尘埃。 第88章 最后一战 刀刃碰触的星光,急速的身影,飞扬起的散落书页及尘埃,充满了整个刑部的存库。 激斗的两人不相上下,随着猛力袭向彼此地招式,杀气腾腾,伴随着用力地呐喊声及深沉的喘息声,前襟、发丝都被汗水打湿。 两个人都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红了眼,忘了身上的伤口在流血,像两头猛虎相互撕咬着,身上伤痕累累。 早已将岚林的文案抛到脑后,他们的激斗再也停不下来。 谁先力竭,谁先倒下,成为了此战胜负的关键。 一滴汗水顺着百里川的脸颊滑下,晶莹的闪过一星银光,掉落在地。然而,落下的同时又有一滴绯红相继滴在了旁。 地上满是散落撕碎的纸张,墨迹朱砂杂乱,已经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了。 天窗投来的光两侧,两张面孔,警惕的对视着,剧烈地打斗已经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紧握着银枪的手臂已经开始酸痛,传遍全身。还能撑多久呢,眼看着慕阳也是到了极限。 慕阳口中干涩的很,不禁咽了咽口水,却是一股痛,还有血腥的味道。跟百里川对战也有那么几次,却唯独这次最为激烈。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战。 说心里话,能这样火热挥汗的同百里川对决一场,别提有多开心,多痛快。若不是再没有机会,他还期盼着这样多战几场。 在津国的时候,他在高墙上看到了一场震惊的战斗——挥动地银枪,舞出了最美丽的风景。然而今日真正的对立,也真实的体会了百里川的实力非凡,足以镇压群雄。 那时,看百里川血战,他真的是想说一声——谢谢,回去吧。 慕阳向那墙角堆积的地方瞄了一眼。他享受同百里川的对战,但是他要的东西还没拿到。 他向那墙角疾步而去,同时将身边断裂的书架残骸向追来的百里川抛去。 趁着百里川躲避的同时,慕阳来到了墙角,一眼看去,便看见了“岚林”二字。看来是刚才百里川抛起的时候,正好翻开了一页,省了他再自己翻找。 百里川显然是慢了一步,来到跟前时,慕阳已经将文案揣进了怀里。一枪刺去,旋转的枪头,转动的长缨,擦过慕阳的衣边。 其他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接受,唯独这文案绝对不能让慕阳拿走。他为了那个女人不惜犯险。 既然留不住便毁掉好了。 一想到他们要比翼双飞,百里川的心中又升起了一股火气。好似方才用掉的力气又恢复了三成。 慕阳飞身一跃至房梁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爪勾一抛抓住天窗。百里川借力一跃银枪随即而去,却又错过了。慕阳已拉住绳索借助欲从天窗处逃走。 百里川见追赶不及,眼睁睁看着慕阳将文案拿走,心中暗急。 他随即用长枪挑起一旁的断木向他抛去,自己也纵身一跃,抓住慕阳的脚踝,用力将慕阳拉了下来,随后用长枪将勾爪挑落。 事态根本不容得慕阳多想,百里川的银枪又袭来。他没多少力气,撑不下去了,要想法子逃走。 “把文案交出来,我可以让你走。” 百里川手持长枪抵在慕阳的身前,将他紧逼到墙隅。 百里川的手向他的胸前掏去,试图想要拿出那文案。一股力道正好打在慕阳受伤处,一股刺痛让慕阳的手臂顿时减了力道。 百里川借此时机,掏出了文案,但文案还未在手中抓稳,慕阳便立即上身欲抢了去。文案在空中跳跃,没落入任何人的手中,两人争持着。 慕阳一下用力过猛,将文案又打落在地上。 百里川持起银枪,兔起鹘落,一个猛击欲向那文案刺去。 毁掉它,让它消失。 此时,他的头脑里充溢地只有这一个想法。 在他力竭之前,用最后的力道毁掉它。他不能让那个女人得到它。 百里川的这一刺运足了力道,若是直接刺在那文案上,想必那纸张要被催成碎片了。 慕阳就算离得不远,也比不上长枪具有的远攻优势。他根本是来不及夺走文案的。 胜负已分,百里川在心中暗自笑了。 他的银枪历经战场,染过无数人的血,夺走了敌军无数的生命。 这雕龙的银枪是他辉煌战绩的塑造者。 而如今…… 握住枪身的手在颤抖,第一次,百里川是生平第一次这样过。 瞠目结舌,双眼注视着那冰冷锋利的枪头刺进的身躯。 若不是慕阳的一只手握住枪身增加了一些阻力,此刻他的心脏便是刺透了。可是,即便心脏处没有捅出个窟窿,那伤也足够了。 百里川惊得不敢撒手,生怕一松手,一头失重给他的将是更大的创伤。昏暗的屋子,黑色的衣服上看不出到底渗透了多少血。 “你,为什么自己来挡!按住伤口,不能拔,本王给你找最好的御医医治!”百里川在一头喊道。 慕阳扭曲地笑了一下,他能感觉到心口处心脏的跳动。 每跳动一下都好似摩擦着冰凉的枪头。原来,是这种诡异的感觉。 “……百里川,你赢了。” 慕阳的身子一欹,险些站不住脚。 枪头已经刺中了大动脉,若是拔出,血便再也止不住了。即刻他便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也不会多留下喘息的时间。 百里川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兀自握着枪身,不敢松手,就这样间隔着一支长枪的距离,凝伫着。 刺在慕阳身上,同刺中自己的心脏一样,通过四肢百骸在向身体内渗透死气。他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的一击会要了慕阳的命。 他的好兄弟,他曾舍命也想夺回来的好兄弟。 百里川费力地喘息着,这股即将永别的伤痛,他根本不知该如何表达,如何宣泄。 “……你赢了,就告诉你,我的理由。”慕阳轻声说道,唇色逐渐泛白。 什么理由之类的,百里川已经根本不想听了。 “我没有选择凌国,同时也没有选择津国。我选择的是只是雪儿。” 百里川怔目! “川,无论我选择凌国还是津国,我都回不去了。遇上了她,便再也不想掺进两国的纷争里了。只想同她一起安安稳稳的生活,给她一个幸福的家,这该是多好的一件事情。” 第89章 托付 慕阳的目光迷离,仿若已经沉陷入了头脑构想的完美世界里。 “你可以直接带她走的!为何要管她平反的事,为何要管!”百里川几乎到了疯喊的地步。他的全身上下还在不自主的微微颤抖。 大声地嘶喊,让陷入迷离的慕阳的神智清醒了些。若不是那喊声,他将陷入无尽的幻境里再也出不来。 慕阳笑了,在这个时候他还会笑,并且笑得那么舒心。 就像一道道锋利的刺芒射地百里川千疮百孔。 “我可以放你们离开,我可以的!” 百里川大吼,激动地带动了全身,带动了手臂,手臂带动了银枪。 这一刻,慕阳只觉得那冰冷的刀锋又深入了一分。 慕阳锁眉闷哼一声,随后又舒展开来,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轻声唤道:“川……” 百里川的脸上划过一道温热,是泪! 心爱之人咫尺天涯,好兄弟生离死别,这上天真是会捉弄他。 “川,其实你不说,藏得再深,我也能知道。你怕……怕我把她带走,所以才有今日的事。” 百里川喉头一窒,热泪夺眶而出,声音沙哑:“慕阳,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慕阳看着懊悔落泪的人,“川,这不是你的错。在我看来,你根本不懂爱,我倒是希望看到你也有深刻体会的一天,但我怕是不行了。最后……作为兄弟,我再拜托你一件事情。” 慕阳的脸色苍白至极,百里川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你说,我答应你。” “当初是你……”慕阳欲言又止,“我知道,你心里也同我一样。现在,我将她……还给你了。” 到最后的最后,慕阳惦记的还是那个人。 百里川缄口不言。 “我唯一信得过的就是你。咳咳……她是个好女人,在岚村的时候,连我都抱着私心不想管你。可她明明怨你,却还是执意要返回去救你。她不想有人因她而受到任何伤害……我只希望你好好珍惜。” 慕阳猛咳几声,声声带血而出。每一个震动,都能感觉心口的冰冷。 百里川注视着他舒心的笑容,露出几分哀伤的神色。 那日,她回来过。 “……已经不可能了。”百里川颓然道。 慕阳的目光再度涣散。“川……放下你心中的顾虑,随心做真正的自己。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只感觉枪身一轻,百里川骤然向慕阳看去。届时,枪身已经被慕阳用短匕斩断,然而那枪头以及染血的长缨还在他的身上。 因为一下的失衡,慕阳摇晃了几下最后稳住了步子。 “你干什么?”百里川慌张地问道。 “……还是我最清楚这银枪最脆弱的地方。为了文案而来,自然要拿着回去……她还在等着我呢。” 慕阳费力地拿起地上的文案,鲜血染在了封面上。摇晃的步子极其的不稳,他还不能倒下。他向库门走去,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百里川没有阻拦,也不回身,目光不敢转向从他身边经过的慕阳。只是低垂着头,手中攥紧着短截的枪身。 “……谢谢。” 这是慕阳一直想要对百里川说的话,但始终是藏在心里。其实他很胆怯,若是说了,他便全然的沦陷了。 慕阳的脸上带着笑意,打开紧闭的库门。他借着最后生命终结时的勇气才肯说出来,不然这简单的两个字,他会一直藏在心里。 “……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从外渐渐透进的光,照亮了库中的惨景。他们经过了一场怎样激烈的争斗。 百里川瞳孔一缩,背影单单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也没有。 库外,延言及其守卫的精卫军,当看到走出的人时,先是一个警惕随后便是震惊。 延言最为严重,愣在了原地,注视着心口短截的枪头,长缨随着他摇晃的身体摆动。 终于明白为何在库中能听见王爷的嘶喊。他曾经也很欣赏慕阳在军营中的才干。同他的交情不浓不淡,虽没有王爷那么深厚,此时却也说不出的心寒与悲伤。 有人试图拦住慕阳向前,却被延言驱赶下去了。 他明白了王爷的意思,既然王爷都不吭声,便是放任不管了。就算管也没什么作用了,他的结果只有一个。 届时,随着前批队伍入宫而去的崔云折返回来。见到慕阳一步一摇走来的模样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好像遇到了瘟神一般,躲到一位士兵的身后。 “喂,延言,你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将朝廷要犯拿下。” 延言向崔云看去。“微臣没有接到王爷的命令。” “你!”崔云有些恼怒,不过也没有多追究,反正最后都是一样的。 光照亮存库,可以看见漂浮在空中的微尘,百里川在这里矗立了很久。 他猛地将手中断折的枪身扔在了地上,攥紧地拳头,吱吱作响。 延言上前,想说却又止。 “延言!” “王爷。您有什么吩咐?” “跟上他,本王要知道他去哪里!” 延言犹豫了一下,随后应声退下。 皇城中大街小巷都很热闹,只有不融入这喧嚣的地方还保持着安静。 紫苏的心下好似燃着一团不灭的火,沸腾的每一滴血液从心中迸发出来,流经全身,发肤滚烫。 她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沉思。耳边不顾庭芳、兮儿的话语。她们说什么,她只是呆呆的道一声“嗯”,就这样看着院里的门。 无论慕阳成不成功,无论能不能拿到证据。等慕阳回来,她们就离开,离开这里,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也不再想什么平反之事了。 紫苏的心里越发后悔,越发憋闷的难受。 她无法平静,甚至无法平静的喝下一口水。沸腾的血液,炽热的皮肤,她的嘴唇变得干涸。即便如此,仍是一直呆坐。 庭芳、兮儿整理着行囊。 “紫苏姐,这几身衣服,还带不带?”兮儿怀抱着几件衣裳跑了出来,独自饶舌。“……还是带吧,这件好看。” 紫苏乍看了一下,“不带了,还是轻些装备。” “紫苏姐,真的又要走啊。”兮儿撅起嘴来。 她抚抚兮儿的头,宠溺的笑了一下。“姐姐找到了不可失去的一个人,所以要走啦。” “那个粗人就那么重要?”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兮儿,你这样留恋,让紫苏为难啦。”庭芳从屋内走了出来。 “……其实又要分离,我也怪舍不得的。不过想想,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如今我明白了,为什么檀香儿会放弃一切,跟着那人离去。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单想想心里也是甜甜的。” “庭芳姐,我想庭芳姐以后也会得到的。” “我?”庭芳轻笑了一声,随即摇头。 “早晚会出现让姐姐心动的人的。”紫苏说道。 “这些废话不说了,我们就静候慕阳公子带回好消息吧。” 第90章 星辰陨落 “呜呜……”突然一阵哭声传来。 众人看去,只见敏儿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那秋千的绳索落在她的身上,想必是摔痛了。紫苏及阿启立即上前,哄起哭泣的敏儿。 这秋千并不是从树干掉下的,却是折在半截。这秋千是她同慕阳一起买回绳子,捻在一起做成了秋千,给兮儿玩的。 一股莫名的寒意涌入,有些喘不过气来。那沸腾的血液似乎瞬间冷却,如冰刺骨。 “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很差?”庭芳诧异地问道。 “没什么。阿启、兮儿带敏儿回屋子吧。” 紫苏心中莫名的不安仍是不能缓解,她不禁向门口看了去。 慕阳还没有回来,他已经去了很久了。 “紫苏,你听,外面是不是很乱?”庭芳突然说道。 紫苏凝神细听,这里一向是路人稀少,安静怡然的。而现在,确实是不寻常的乱杂,并且感觉声音越来越近。 两人寻思时,院门被缓缓推开。 “……雪儿,我回来了……” 门扉挡住人身,还未见到人,但紫苏足以断定这声音的来源是慕阳。她急忙笑迎上去。 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 慕阳左右摇晃着身子踉跄走了进来。 天地息声,剩下的是无声的震惊与不断涌出的泪珠。 庭芳见紫苏停下了步子,也凑上前,然而眼前之景让她不禁捂住了惊呼的嘴巴。 紫苏看见慕阳脸上溅到的血迹,破烂的衣衫。他脸上的笑意是开心的,手中握着一本早已被血浸湿的册子。 他在笑,他拿到了爹爹的文案,他完成了她的期盼。他的身后一些官兵追随而来,单是紧跟着,却不上前。 紫苏再次一怔,当泪水模糊的双眼看清他的致命伤。 那短截的枪身还在他的身上,那冰冷锋利的枪头堪堪刺在他的心口。 精致的雕花盘龙,染血的长缨。 这银枪! 这银枪,跟慕阳曾经描述的一模一样! 百里川! 这是属于百里川的银枪! 紫苏的身体像被一下子抽空了,如当初她听到爹爹被处刑的消息时一样。 身体瑟缩,无法呼吸。 慕阳笑着注视着紫苏,双唇翕动,眼神几近涣散。 雪儿……雪儿…… 每向她走一步便喊她一声。突然脚下一绊便向前跌去,紫苏立即上前欲要接住他倒下的身子。 慕阳的整个身体的重量那么沉,紫苏想托住,自己却根本无法招架,她同慕阳一起倒在地上。 庭芳在后已经惊得挪不开步子了。从屋中出来的兮儿正好看见吓得腿软,瘫坐在了地上。阿启也是惊呆住了,瞥过头去,不忍再见,同时用双手捂住了兮儿的双眼。 慕阳的身体那么重,那么沉。 她不想慕阳躺在冰冷的地上,她托起慕阳的身子,只是上半身,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哽咽,托起慕阳的头,好让他枕在膝上。她的双手不知该触碰哪里,破烂的衣衫,满身的伤痕,插在心口的银枪。 “慕阳,慕阳……”最终,她还是将双手放在了他的脸上,找到一点实感。 紫苏一直喊着,尚不知哽咽的话音清不清楚。她就那样喊着,直到慕阳迷离的眼神转过来。 “我将文案带回来了,这样……你为父平反的事情也就容易了。”他的双唇翕动着,露出一丝笑意。 “早知会这样,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慕阳……” 她止不住哭声。 世上又有几个预知。 若是可以预知,她宁愿自己不跟着他走,不跟着他回来,不让他去偷什么文案。 若是预知,她宁愿不接受他的爱意,也不要爱上他。 若是预知……她就不会这么心痛,这么想要去死。 “雪儿,别哭,你看你……哭的样子多难看。在我的印象里,你的笑容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 紫苏的泪水落在慕阳的伤口上,他蹙眉,惹起一丝疼痛,但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了。 “慕阳,慕阳,别……别死气沉沉的。这不是你。你起来,我们走,我们一起走。我再也不去想什么平反的事情了,我们一起……” “平反,这是你的心愿。难道你……要放弃吗?我喜欢的那个紫苏……是不会放弃的,咳咳……才是我爱的人……” 慕阳一声咳嗽,嘴角溢出更多的血。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也越来越轻飘。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们去找大夫,去找大夫……” 慕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随后摇头。想要救他,已是回天乏术。 “……足够了。我已经满足了。” 紫苏的手被赫然握住,随后移到了心口。 “……拔出来……送我最后一程。” “我不要!不要!”紫苏试图将手移开,可慕阳用了最后所有的力气抓住她。 “这,是我的夙愿……拔、出、来……”慕阳的目光坚定不移,抓着她颤抖的手放在了枪柄上。 她哭泣的摇头,紧闭上双眼,握着因血液而变得有些粘的断枪。 她无法接受这样残忍的事情。 “我做不到……做不到……” 紫苏微颤的手带动枪柄在动,慕阳因疼痛扭曲了脸庞。她甚至感觉到,他跳动微弱的心脏,动一下都在摩擦那冰冷的锋芒。 “雪儿……你那肩头的刺青是因何而刺的……是因为那个人吗……” 肩头的刺青,他是何时见过的?这是她唯一还没有告诉慕阳的事情。 紫苏施施点头。 慕阳扭曲的脸上变得舒展开,坦然自若。他的呼吸很沉,很费力。 他的笑越发没有力气,眼神再次混沌,他好像已经看不清了。 慕阳想说什么,声音飘渺。紫苏将头压低,试图去听清他的话。 都……带着……去找……他…… ……什么? 慕阳还想说什么,双唇翕动,却已经没有了一点声音。 ……我帮你…… 一声闷响,一声凄厉的嘶喊,冰冷的刀刃而出,飞扬起还温热的血色。 那样的红在她的眼前扬起又落下,冰冷的利刃而出,她的手还被慕阳紧紧握着,怔目里,冰冷的枪刃滴着尚有余温的血滴。 慕阳的手垂下,她也赫然扔掉了手中的枪杆。 她气,她气慕阳怎能这般从容的将悲伤留给了她。怎能这样,替她做了最不忍的事。 夙愿——这为她而亡,由她终结漂泊无依的孤独,是唯一的夙愿吗? 她能感受到,她紧挨慕阳的衣裙在慢慢被浸湿。 为什么要她承受这般残忍的事! 一下委顿,她只感身上的重力一沉,心中便如同被挖走了一块。 她抱着他的身子,想要留住那渐渐消散的温度。 她想喊,却好似有块东西堵在喉咙里,出不了音,甚至无法呼吸。 心痛,如刀绞,她紧紧抓住自己的心口。 枕在她膝上的躯体渐渐冰冷,她再也见不到慕阳的笑颜,再也见不到他放浪形骸的模样,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脑海中,那些关于他的画面一一呈现,都将成为永远不会再现的情景。 那个叫做“慕阳”的人,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 上天让她尝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却还要让她经历失去爱人的痛苦。她那么想要平静的幸福,却总是无法如愿。 要是无情就好了,庭芳提起的那层纱,在她的心里原来那么的不经风雨。被轻易的掀开了,随之一刀一刀地往心中戳,残忍的,毫不犹豫的。 第91章 杀了他 一声犀利的嘶喊,痛彻肺腑,心口在撕裂。 她的星辰陨落了。 紫苏的头痛的厉害,耳边是自己的喘息声。她的眼前越发模糊,抓住身旁的册子和断枪。 有红色,有银色,最后是黑压压的一片。 她的身子一倾,瞬间便倒了下去,在眼眸的最后缝隙间,她只瞄见了衣裾的一角——深紫红贵。 …… 她又陷入苍茫的白雾中。 她什么都看不见,周围的迷雾时浓时淡,在那散淡的一处,隐约看见那影子,是慕阳的影子。他走了,转身走了,头也不回。 她紧追上去,在临近他时,一团浓浓的白雾挡在了身前。她急上步抓去,却抓了一个空。 近在咫尺的影子消失了,她挥舞着手臂拨开迷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向脚下看去,脚边流着一条溪流,渐变成了红色。瞩目望去,远处红色如血,在溪流的尽头是一个黑洞,从洞口里冒着慎人的死气。死气越来越浓,快要摆脱洞口的罅隙,奔腾而来。来吞噬迷雾,来吞噬她。 她蓦地坐在了地上,双手浸在如血的溪流中。一股力再将她带走,随着溪流带向那黑洞口。 她脱不开,脱不开了。 瑟瑟发抖,随波逐流。 届时,她又听到了一曲萧声,陌生又熟稔,像一首飘渺的挽歌。 在安抚送行那一缕孤魂,在将冒着死气的洞口封锁填埋,在如血的溪流里穿梭净化。 迷雾散开,她又看到了脚下的路。 萧音就在路的尽头传来,她沿着路,走着,走着…… 紫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庭芳在旁守着。庭芳已经换掉那身艳丽的衣裳,是一身黑白的素衣。 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所有人的心情都落到了低谷。兮儿尽管本来就不喜欢慕阳,但如今也沮丧的很。 紫苏揉着头,面色憔悴,方才的情景又在脑中回想起。 心中的锥痛再次传来,她期盼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但却终不是梦。 双眼干涩,尽管悲伤,泪水已经流不出了。她的衣服还没有换,身上还沾有慕阳遗留下的血迹。 她手中紧握着那本文案及断折的银枪。 若时光可以倒转,她一定不会如此的拜托他。她一定会重新选择,让他不要去。 当斯人已去,一切定果,时光终是不会回转。 “你怎么样?”庭芳关切地问道。 紫苏默然无语。 “那个人,在外面。” 闻言,紫苏顿时想到了是谁。 庭芳咬咬唇,有些犹豫。“其实,七王爷早就来了,只是那会儿一直在外面看着,没有进来。你们的一切他都看着呢。还有,刚才他想从你这里拿走文案和断枪。可是谁知,昏迷中的你死握着,手指都掰不开,硬是不放手。他也就作罢了。” 紫苏面无表情,又握紧手中的东西。 临别,慕阳最后说的话,她只听清了一半。 都带着,去找他…… 慕阳说需要带着的东西,是什么呢? 慕阳口中的“他”是指百里川吗? 如今她手中只有这两样。 为何还要她去找百里川呢! 那个恨她的人,那个杀死他的人,为何又是他! 她不明白! ——如果我回不来了,雪儿,我想我可以把你交托给一个人。 ——百、里、川。 这是慕阳说的。 然而,如果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是不是,那时他已经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紫苏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股悔意。 紫苏紧抓着心口,一时痛哭。 紫苏抽吸了一下鼻子,漠然站起身来,抬眼向屋外望去。 那个人的身影在那里,依旧是不变高贵的紫色。身旁的精卫军佩剑护守,看见这样的架势,紫苏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慕阳打斗的场景。 给予慕阳最后一击的不是别人,正是慕阳口口声声称兄道弟的人。 慕阳,不觉得很讥讽吗? 蓦地,紫苏的表情一变,瞬间便向屋外奔去,向着那个坐在轿子上的人而去,手中攥着那断折的银枪。 杀了他,杀了百里川!为慕阳报仇! 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紫苏直奔来到百里川的跟前,还未靠近,身旁的守卫已察觉出异样,纷纷亮出长刀。她依旧径直跑来,丝毫不顾及自己可能被刺伤。 临近时刻,延言心中一紧,立即别下守卫的刀,刀锋倒卷,用刀鞘拦下了直奔而来的身躯。 “收起来。”延言向着旁边的守卫喊道。 闻言,旁边拔刀的守卫收起刀,同样用刀鞘阻挡了紫苏奔向百里川身前的路。 紫苏兀自手握枪头,向前方挥动着利刃。即便够不到,还在挥舞着。 她发红的眼中有恨,满满的恨,以及就差一步的不甘。 手无轻重的守卫阻的力大了,不乏将她的身体推了出去。只是下一瞬,那倒地的身躯会立即重新扑过去,再一次尝试。 延言忽然有种无颜相见的感觉。他看见她环抱慕阳痛哭的模样,剩下的只是愧疚。 “紫苏姑娘,节哀……”延言道,“您这样,我很为难。刀剑无眼,别弄伤了自己。” 杀了他,杀了百里川! 她听不见任何话,被一股力量驱使,早已失去了自我。 正揉着头的百里川抬眼看向充满杀气的人。身上干涸的血迹,手中握着文案与银枪,那利刃是冲他而来。 诸如几次,同样被守卫阻挡在地,仍不甘放弃。 她恨,恨不得杀死他。 百里川一个手势示意身旁的守卫撤下。 紫苏从禁锢中脱身,便毫不犹豫的向他刺去。枪锋在百里川的面前停下,她的手被百里川攥的生痛。 “不自量力!” 百里川目光一聚,手中一个力道,便将她推倒在地,也趁机夺下了她手中的银枪。 紫苏霍然清醒了。院子里遗留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慕阳的尸首也不知去了哪里。若不是还留下她衣服的血迹,一切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为了不让我顺利找寻证据,连自己的好兄弟都出卖了,是嘛!”她斜眼怒视着百里川。 百里川的脸顿时变的铁青,双眼布满血丝,怒意在他的眼中越发明显。 “紫苏姑娘,别说了。”延言道,“王爷也……” “所有人都退下!”百里川打断了延言要说的话。 延言等人得令,只好退出了院子。临走前,延言看了她一眼。她知道她怨恨,原本就跟王爷不和,如今又是火上浇油。他只期盼她不要妄加猜测,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第92章 心如死灰 院中是紫苏与百里川的对峙。 百里川的嘴角一扬,“你说本王安排好的?是啊。本王就是早有准备,等着你们上钩。不然,本王何苦要把转移文案的消息透露给庭芳呢。” “果然,是你!这么做,你如愿了嘛!” 百里川默不作声。 “你还要害得我身边的多少人遭到不幸!” 百里川深褐色的眸子好似露出了红光,愤满道:“谁让你不肯低头,害死他们的是你!你爹若不是想保你,不会那么快认罪!慕阳若不是想帮你,今天也就不会死!造成这一切的,全因你的执迷不悟!若你乖乖听本王的话,本王也不必这么费事!” 紫苏嘶喊:“百里川!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无义!” “无情无义?岚尘雪,你不是早就知道。” 他在笑,那笑是无尽的嘲讽与蔑视。 她感觉肩头传来一股刺痛,初见的爱恨再一次降临。 “既然你还是这样执拗,不如我们来猜猜,下一个因你丧命的会是谁?”百里川的目光斜视向屋内。 那里,庭芳,兮儿,阿启。 不,不能。 孤雁南飞,紫苏心下恍然。如浮尘,如朝露,如蝼蚁的她,在炎炎烈日之下那般渺小脆弱。 紫苏站起身,苍凉之感随即而来。 百里川心中一紧,就如他第一次在碧水宫中见到的一样。热风吹拂苍凉的影子,怎么也吹不热。 忽然,只见她消瘦的身躯直冲着他手中的银枪奔来。 她在求死! 百里川收起断枪,同时向着前方踹出一脚,将求死之人悻悻踹倒在地。“求死?你休想!本王立即让他们陪葬!你不如求本王放过他们!” 紫苏咬紧牙关,“你那么想我低头。好——”话音落,她转而双膝跪地。 只听前额磕碰在地上“砰、砰、砰”沉闷的三声,再起时,她额上已磕破了皮,露了血丝。这是凌国最高的礼。 如他所愿,她真的跪下来求他了。 百里川凝视着,心里百感交集。 紫苏再拜,却未起身。“求七王爷答应我一件事。” 对面的人面沉如水,没有回音。 “求王爷彻查父亲获罪之事。”紫苏将双手举上头顶,双手奉上的是岚林的文案。 百里川目光闪动。“你终于肯求本王了。本王可以彻查,但是你别以为这样本王会放过你!” “王爷还有何条件?” “你没资格跟本王谈条件。本王的话你必须要照做!”百里川怒喝道。 “王爷请讲。” 片刻后,百里川低沉的道:“本王要让你入宫。本王要宁馨雪!” 她曾经想过,百里川心念着宁皇后,但毕竟宁馨雪已为他的皇嫂,他多是心中难平相思之情,口头上念叨。却不曾想,他当真什么都肯做,竟有抢夺的意思。 那可是他的亲皇兄,亲皇嫂。 无视伦常,百里川当真肆意妄为。 “那王爷是要将我献给皇上?”紫苏问道。不管什么法子,对于一个心死的人都无所谓了。 “不。”百里川顿了顿,盯着那张失色的脸。“本王要你,以本王的侧妃入宫。” 她应了,也必须应。 百里川俯身凑近她的面庞,狠声说道:“新仇旧恨,本王会让你加倍偿还!” 紫苏跪在那里,没有再抵抗。 她想明白了,即便抵抗,也是无谓的挣扎。 在这个不可一世,狂妄自大的嫡王爷面前,她虚弱的就如一只蚂蚁。 从这一刻起,那个活在永夜里的岚尘雪死了。随着她的星辰一并被黑暗所吞噬。 这世上再没有岚尘雪了,只有醉香轩的风尘女子——紫苏。 延言等人进来后,百里川随后便走了。 延言诧异的看着跪地的人,弄不清情况,但是看样子,王爷并没有对她如何,他的心里也放心一些。 庭芳走了出来,欲要扶起跪地的她,然而却扶不起。届时才发现,她又要哭了。 庭芳也跪下身子,搂住了她。“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怀中随即传出阵阵哭声。 “眼睛很痛,哭不出眼泪来。庭芳姐,为何会变成这样子?” 庭芳浅叹一口气,抚着她的发。 “好孩子,你已经够坚强了。做了这样的决定,不后悔吗?皇宫里,跟外面,跟醉香轩更不一样,更何况还要作为那个人的侧妃。你是将自己扔到了虎穴里。” “虽然会很艰难,但是我不想留下任何的遗憾。慕阳最后让我去找他,应该有些道理。我想弄明白。” “好,好。你想清楚了就好。” 庭芳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行云浮动。一片落叶随着风飘摇而来,慢慢地落在水面上,掀起了层层的波纹。映在水面上的天与云仿佛被掀起了巨浪一样,波澜不定。 “咳咳咳!” “王爷,您的伤……”听到百里川几声镇咳,延言关切地问。 “没什么大碍,只是些内伤。” 百里川松了手中的竹箫,捂住正前胸口,呼吸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肺叶里的淤血。 “恕属下妄加揣测,王爷是放不下才……” “多嘴!” “属下,不敢!” “回宫吧。” 百里川的手忍不禁从胸口向左侧移了移,抓紧了衣服。 他的身上不只有表面的地方会痛,会流血,还有一处同样在淌血。 这一天,他失去的不止一样。 第93章 红尘几许 红灯处传来悠扬的琴声,那路过的书生不禁向内望望,想要看看是谁弹的曲子。暖暖的,倒是驱赶了深秋的寒。书生觉得此街明亮,赶路正好,便来了,却不知是来到了是非之地。 醉香轩前,那依旧香肩裸露在外的姑娘们也不知道冷不冷。书生只是单看着就不禁打起哆嗦,低头看看身上的薄衣,不禁叹声。他需要攒些银两添补一下过冬的衣物了。 “这位公子,瞄什么呢?我陪你进去暖和暖和。”说着那红衣女子就挽上了书生的手腕,硬往里拽。 “不、不,我只是路过,这位姑娘放手。”那书生推脱着。 “来啊。既然那么想看,就进来啊。” “小生只是被琴声吸引,无意前去。”那书生又往外走,背后却还是被红衣女子拉着。 “公子,看也看了,听也听了,就到里面坐坐啊。”红衣女子依旧拉着不放。 “不,不……”书生边摇头,边摆手。 “公子莫失良机啊。再不看再不听,可就再没机会了,以后想到醉香轩里都见不到了。” “想必是那弹琴的姑娘从良了,很好很好。”书生依旧向外走。 “不是,是要进宫啦。”红衣女子说道。 书生大惊。难不成市井间流传的话是真的? 就待书生冥想时,红衣女子借机一把就将他拉了进去,在大厅处找了个位置坐下。 书生还慌张的不知所措,但又一段曲子响起来,他的注意力便牵了去。 厅上安置的架子看样子是新的。一面靠墙,其余三面都垂挂着白色的纱帘。 隐约能见到里面有人弹奏琵琶的影子,内里却看不真切,偶尔也只是从垂纱浮动露出的一角,瞥见里面的人影。 黑白的裙裾,纤细嫩白的手指,轻垂的黑丝上插的银钗。 “公子,没白来吧。”红衣女子说道。 书生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也不知听没听见。 “她……” 市井间传的沸沸扬扬,说一位青楼女子将要入宫。 起先很多人不信,以为是哪个姑娘的妄想,故意传的。然而不久后,又听闻宫中在修建宫殿,又有很多人看见手臂绑有紫带的士兵来到醉香轩前,抬着看似彩礼的木箱。 诸多事实提高了那流言的可信度。 “记得以前,有人传过,说醉香轩里的紫苏姑娘是七王爷的女人。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吧?” 不知是哪位突然想到了,在闲聊时这样一说。顿时,所有困扰迎刃而解。 醉香轩里的紫苏姑娘,失踪回来后,七王爷就要娶进宫啦。 不是做妾,却是比正妃的地位仅次的侧妃! 这是众人探讨出来的结论。 一介风尘女子入宫,成为凌国皇室嫡系王爷的侧王妃。 想不沸腾都难。 这七王爷的胆子也不小,竟然敢这样做。 寻常富贾高官中有想娶青楼女子的最多就是妾了,也是偷偷的,娶入府前无不是随便安置个其他身份。 七王爷可是要昭告天下了。况且新王妃迎娶还不到一年,便又结新欢,迎娶过门,不知那王妃会怎样想。 果然罪臣的女儿没什么地位,又是皇帝赐婚,圣旨难抗。或许王爷早就喜欢这女子了吧,只是还有所顾忌,便拖了个一年半载的再娶。 纵然是可以说的过去了,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明白,更有人对此抱着偏激的态度。 青楼女子的身份如此低贱,竟然入进高贵的皇室血统里。如此凌国的先祖们还有何脸面?此举更是让一些有抱负为凌国效力的人失去了一点信心。 他们所效力的皇室,侍奉的皇族,竟是如此的不堪。好像七王爷的这一举代表了整个凌国的皇室做派。 关于这件事的说法莫衷一是。 “唉……”书生叹气。 “公子叹什么气啊?”红衣女子好奇地问。 书生摇头。他还想着要参加来年的入仕考试呢,此时倒是有些犹豫了。若是当了官,或许就能进宫,说不准那时还能再看见她一眼。 书生目光沉醉的注视着台前,直到那琴声的最后的一个尾音也消失了才回神过来。 “坏了,坏了,耽误了赶路。”书生突然大跳起来,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一味的沉醉,忘了赶路,他还要回家背书。书生从袖子里摸索出几个铜板放在桌子上,最后看了一眼,连忙跑出醉香轩。 厅上传来一阵掌声,在那些掌声的伴随下,垂纱后的人站起俯身谢礼,随后便轻撩起一侧的纱帘,走了出来。不说也不多看,便向后台走去。 “哎,又是遮着面纱,什么时候能让本公子瞧到真面容啊。”厅下传来一声。 自从重新回到醉香轩,她恢复了紫苏的身份。 因为迎娶的消息四起,引来不少陌生的客人。 醉香轩生意旺盛到了巅峰,她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一身黑白色的素纱衣,自那个人离世后,她不曾穿过颜色鲜艳的衣服,多是素色。 她走进屋子,关上了门,总算是隔绝了一些外面的噪杂。 紫苏坐到镜前,取下面纱,放在了台上。镜中映着她的脸完美无缺,她的身后,是红艳的花簇。 她起身走向后方,看着那些木箱,缠绕着红绸,打开箱子,艳丽的红衣,金丝绣边甚是好看。 金银首饰泛着璀璨的光辉。这些嫁妆都是百里川送来的。 紫苏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被娶进宫去,以百里川对她的态度,将她偷偷送进宫就差不多了。 她没有必要多想,既然百里川不按着本身的秉性来,这样让她辉煌的入宫,那一定也是有他的目的。她看着手中的红衣,陷入了沉思。 “紫苏,你在吗?是我,庭芳。”门外传来声音。 如今再没人叫她以前的名字。庭芳最是了解。 她将那个名字留给了她爱的人,随着一捧捧黄土,被掩埋。 紫苏回神,顿时放下了手中的红衣,将箱子盖好,应声转而便去给庭芳开门。 只见庭芳抱着一个薄毯走进来。“近些天,有些发凉了,我给你拿了条毯子过来,夜里别冻着。” “姐姐费心了,还没有那么冷。”紫苏回答道。“……倒是姐姐该多关心关心自己。” “你这样说,可是小看我了。”庭芳将毯子放到床上,随后便同她坐了下来。 “姐姐,今天没有客人?”紫苏问。 “辞了。这段时日,虽然你我天天相见,可却是没闲功夫跟你闲聊。距离迎娶的日子越来越近,恐怕像以前那样的聊天是不会有了。只不过是少赚些银子,也可以轻松轻松。”庭芳握住了她的手。 紫苏露出一瞬的哀愁随即婉笑一下。 “姐姐,太过担心了。我没事的。” “那就好。”庭芳回应,算是放心的松开她的手。“你这次入宫,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在外也就是议论些什么罢了。若是到了宫中,没有熟悉的人又没有后台,你千万要处处小心啊。” 紫苏饶舌,“姐姐总是这样叮嘱我,我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啦。”她顿了顿,“这条路是我选的,我自己知道该怎么走。熟悉的人?后台?谁说没有啦,我的夫君就是,百里川就是啊。”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位王爷啦。”庭芳面露忧色急着说道。 “我了解他,我对他来说还很有用处。姐姐不要瞎想。”紫苏倒是一副松快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担忧。 “姐姐来找我聊天,我可不想只听这些没用的话。” “好,不说。”庭芳道。 夜深了,紫苏挑了挑灯芯,屋子顿时又明亮了起来。 “兮儿呢,怎么还没有回来?”庭芳问道。 “被老妈叫走了。我进了宫,兮儿就交给姐姐照顾了。” “当然会,那小丫头机灵的很,很招人喜欢。” 就待这时,屋门突然被推开,跑进来的,正是兮儿,而且带着哭声。一上来便是扑到紫苏的怀里。 “紫苏姐,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不想呆在这里了!呜……”兮儿说话的时候,身体还不禁颤抖,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紫苏焦急地询问缘由,怀中的兮儿只是摇头哭着,什么也不说。 “妹妹,兮儿交给我吧,我来劝劝她。” 庭芳将兮儿拉开,离开屋子。究竟在兮儿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许也只有从小待在醉香轩里的庭芳可以知晓了吧。 窗前银铃脆响,仿佛是一个警钟敲响了她疑惑的心,徒然无力。窗外透进寒意,她忍不禁哆嗦一下,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一些污秽的场面,让她又泛起一阵恶心。 她会慢慢适应的,为了以后可以轻松应对那个男人。 她向着屋外望去,外面依旧是璀璨的红灯,嬉闹的厅堂。 只有她,寂寥无声。 第94章 小产伤心 红墙金瓦的宫墙,将整个凌国的皇宫隔成了大小不一的宫殿。 四人抬轿,宁馨雪坐在轿子上,凤翔的华裳外多披了一件金黄的披风,头上的垂缨金饰,随着轿子的前行摇摆着。轿子两旁各跟两位侍女陪行,其中一位的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桐木盒子。 轿子停在宫门口,宁馨雪示意落轿,随后看了看匾额,便动身下轿向宫内走去。 这碧水宫里,春夏之景最美,然而到了秋冬季节便少了些趣味。 宁馨雪问身旁的女侍。“东西可是拿好了。” “回娘娘的话,都好了。” “那就好。七王妃小产,身体未愈,正好用这燕窝补补身子。” “皇后娘娘真是宅心仁厚。”那女侍说道。 “跟了本宫没几天,小嘴倒是挺甜的。以后要用心,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 七王妃小产,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自从灵巧儿以拜佛为借口在寺中待了几天,防止计划失败。当延言前去接回她后一个月,便知道自己怀孕。因此是处处小心,生怕动了胎气。 话说那天也是蹊跷,原本满心欢喜的灵巧儿漫步悠闲,一个不小心绊了一脚。玫儿也没有及时扶住,正好摔在地上,又恰巧身子下有一块石头碰到肚子上,灵巧儿便小产了,使得处心积虑才等到的孩子就这样没了,无不是让灵巧儿悲痛欲绝。 此事,百里川很是痛心,对灵巧儿是好生安慰,但内里他是何种心情,他自己最为清楚。 余下的便是助其一臂之力的延言与玫儿。 王爷的命令,他们两人向来是不敢违抗的。尽管这样对灵巧儿非常不公,但只要是王爷的意思,就这样违心的做了。 宁馨雪走进拂玉殿,玫儿看见来人,急着上前恭迎,将她引到殿内。 床榻上,灵巧儿的模样依旧很是憔悴。虽然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但最主要的还是心啊。 “皇嫂,您怎么又来了?”灵巧儿欲下床请安,被宁馨雪阻止了。 “没事,就来看看。本宫带了一些上好的燕窝,给你补补身子。”说着便示意那女侍将盒子交给玫儿。 “皇嫂对灵巧儿真是好。”灵巧儿苦着脸,自从小产后,宁馨雪天天来探望,表面上灵巧儿是充满了感激,但心中却是气愤的很。 天天来看,不过是看她狼狈的样子,看她的笑话! 同情心,在灵巧儿看来是无稽的嘲讽! “我们是一家人,本宫关心你是应该的。更何况小产之苦,弟妹的心情一定不好。” “是啊,真是不好受。原本还高兴着可以为王爷留下子嗣,可是没想到……皇嫂也没有孩子,不知道明不明白弟妹的痛苦?” 灵巧儿垂头抚上心口,兀自装着苦脸,余光一瞥,湿润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讥诮。 宁馨雪嫁给百里丞成为皇后也两年了,却还没有龙嗣。 她的肚子始终都没有信,这也是宁馨雪的一大心结。 “本宫……可以理解。”宁馨雪浅笑着,脸上露出一对梨涡。 “虽然本宫还没有龙嗣,但幸好皇上对本宫很好,一直未嫌弃过本宫,更没有心招纳其他的妃子。越是这样对待本宫,本宫越是觉得对不住皇上。可是川呢,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在弟妹伤心的时候,却要纳妃。” 纳妃! 灵巧儿的耳边如今只要听见“纳”字,便难压制心中的火气。肚子更是会莫名的疼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小产留下了病根。 在她痛失孩子的时候,王爷又要娶人,而且是同她一样的风尘女子,也同是出自醉香轩。 醉香轩里何时出现了一个叫“紫苏”的,应该也是她入宫以后的后辈。 她自己是顶替岚林之女的身份入宫的,可王爷的新女人却是以真实的青楼女子身份入宫。 虽表面上她是正统,出身尊贵了,但不管怎么想,她的心中就是堵的慌。 “王爷为了娶那女子,不惜都跟皇上闹翻了。皇上很是生气,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将川拒之门外。皇上还说让本宫去劝阻,可是本宫又能起多少作用。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只是川要娶的人,身份是有些……”宁馨雪不禁掩住了口。 低贱——是不适合在一国之母的口里说出的。 灵巧儿的脸色,越来越差,目光盯着前方,也不知是沉思着什么,默不作声。 就待这时,只听殿外传报一声。百里川回来了。 百里川步伐急促,眉间紧锁,似乎心情不佳,目光低垂着向殿内走,也没有看见宁馨雪在殿中。 “王爷,您回来了。” 灵巧儿一转失落欲下床迎接,然而百里川依旧沉思不语,没有向她的方向看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 他在殿内里翻找,似乎是要找寻东西。 “川。”宁馨雪道一声,即便是不愿意看灵巧儿,连她也不理有些说不过去。 听到宁馨雪的柔声一喊,百里川才反应过来,舒展了眉头,回头看去。 “皇嫂,您也在?” 他自己想着事情太过深入,竟没有注意到宁馨雪在。 “川,本宫看你苦思冥想的,定是有事,但也该跟弟妹打声招呼啊。” “哦。”百里川草草应了声,将目光转到灵巧儿身上,但也只是一眼,便又转向宁馨雪。 “皇嫂,有事吗?”百里川凑到跟前。 “就是来看看弟妹的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了。倒是你好像有心事啊。”宁馨雪道。 “没什么,将玥儿送走了,便回来了。”百里川自若,狭长的眸子里少了急躁。 宁馨雪淡淡笑一下,“玥儿那丫头,总算是肯回去了?” 百里川道:“魏岸也回朝了,她不能还待在这里啊。” “那倒也是。”宁馨雪顿了顿,“川,关于你娶……” 百里川目光一转,背手而立。“想起还有事,我要走了。皇嫂就留在这里陪巧儿吧。” 玄紫色的宽袖从眼前扫过,丝毫没有给宁馨雪一个说话的机会,更是不顾灵巧儿在后方的呼喊。 灵巧儿哭丧着脸,气得只敲打被子,眼看着百里川的身影消失。 宁馨雪也说不出该怎么安慰灵巧儿了。 她看得出百里川要迎娶那女子的态度——坚持强硬。 百里丞是他的皇兄,是血肉至亲,纵是再怎么不同意,最终还是应了。更何况为了一个女子使得朝廷上下不得安宁也没有好处,还不如顺了他的意,早早了结了此事。 更何况,百里川也不会等着他这位皇兄的同意。 宫殿在修缮,聘礼也下了。 她倒是真想见见那女子究竟是怎么的人物,可以让百里川如此这般的。 一介风尘女子入宫艰难不说,因此在宫中树立不少敌人,更是惹祸上身。 她到底是为了爱?为了权?还是为了荣华富贵? 只身进入这暗潮之地,究竟是为了哪一样? 转念宁馨雪又想,想起一种可能,顿时心下惶恐。倘若如此,便不可坐以待毙。即便是川…… 丹红的唇角微扬,即便是他又如何?自小,她心中夙愿从未更改。 宁馨雪离开拂玉殿,不想看到一味沮丧的灵巧儿影响心情。 她走过琼华池,一池碧水边剩下未采摘的莲蓬。一处镜像闪过脑海,她垂目看向自己的一双手,纤纤玉手已出了冷汗。她惶恐的攥紧手心,故作镇定的藏于衣袖。 这个折磨已经伴随了多年,只要后患不除,她永不会心安。 延言从花坛旁经过,只感一股力道在手臂上,便偏头看去,竟是玫儿鬼鬼祟祟。 “延大哥。王爷要迎娶的那女子是谁啊?”玫儿小声好奇的问道。 “你是替灵巧儿探信?” “不不,才不是呢。只是我好奇而已,听说是醉香轩里的,是不是王爷上次遗留下衣服的那个女子吗?” 延言不知该怎么回答。 当他听到王爷说又要将岚姑娘以侧妃的身份娶进碧水宫,他自己也有些吃惊。 王爷苦心积虑的将灵巧儿同岚姑娘的身份互换,不惜冒着欺君的罪名。如今又是费尽心机,抵抗所有外界压力让岚姑娘进宫。 他心里知晓,王爷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你为何那么好奇?”延言问。 玫儿眨眨眼,“好奇也有错啊。本来就不太喜欢灵巧儿那主,所以想知道王爷又娶了何人,看看以后有没有好日子过啊。” “娶谁都是王爷的事,我们都只管办事就好了,别多想。”延言说着便撇开玫儿的手。 “延大哥,等等,你告诉我嘛,至少让我知道脾气怎么样啊? 见延言不理人,玫儿不禁道:“延大哥,还说我别多想,只管办事。我看你也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听到这话,延言停止了步子。“为何这样说?” “一看你眉头皱着就知道了。”玫儿指向他的前额。 延言愣了,他的眉头真是皱的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心结?说不上是心结,只是内心深处乱的不知究竟是何种感受。 “等迎娶那天,你就知道了,你应该不会失望。” 第95章 不相欠 气候越发寒冷了,日日摧残着枝头的枯叶飘落成泥。 秃秃的枝头支撑着单薄的身躯,期盼着霜痕降临的时候,再次染上另一种世间的颜色。 也似乎还期待着某一日的到来,红绸细带的披挂,伪装成为入冬后也可以绽放的花树。 秋叶从窗子里吹了进来,落在床榻上,紫苏从小睡中醒来。 她又梦见了慕阳,还是那样开朗的笑容,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烦心的。 她起身坐到窗前,看向下方流动的人群,看着一片片渐黄的树叶旋转着落在地上。如今她整日无事,只是偶尔在台上弹弹曲子,其他的时候便是闲坐。 门外几下敲门声。 “进来。”她慵懒地道。 兮儿捧着一堆糖进来,嘴里也塞满了,支支吾吾连说话也说不清了。 “吃这么多糖,不怕把牙都甜掉了。不让吃了,到时候成了小胖子,没人喜欢你了。” 她夺了兮儿手里的糖块放在了桌上。 兮儿鼓起的嘴里总算腾了些地方。“吃胖了才好,没人要才好呢。” “说什么傻话呢。”紫苏在兮儿的小脑瓜上轻轻一敲。 “紫苏姐要离开这里了,兮儿也不想在这里了。”兮儿兀自嘟着嘴。 “我去的地方还不如这呢,规矩比这里还多。你还愿意?”她倚靠在窗檐,仍旧看着窗下飘零的落叶。 兮儿施施摇头,颓然地低下头。 “可我不想离开姐姐,以后紫苏姐成了七王爷侧妃,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 紫苏浅浅一笑,“我答应你,以后会回来看你们的。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这风铃吗,姐姐取下来送你。” 紫苏起了身,那风铃挂在窗框上,伸手却够不到。 她瞄了一眼,提起裙摆,踩上椅子。 “姐姐,你小心,要不算了吧?”兮儿在下帮她扶着椅子,抬头看她再次伸手去摘风铃。 “无妨,等我一下。”纤白的手指再次向铃绳伸去。 她只感一股风倏地从身后袭来,同时又有一股力抓在腰间,她已倒在了一旁的床榻上。 速度之快,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一旁的兮儿也是愣神在那,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干什么!”一声厉吼。 她膝盖吃痛,坐起身揉着,怕是要青一块。 她不用看,单是听声音便分辨出用这种口气对她喊叫的人是谁。 “本王可不许你死!” 百里川青筋暴起,怒火充斥了整个屋子。 紫苏显得轻松,不以为然,仍在那里揉着膝盖。 兮儿看清来人才明白,便上前一步怯怯道:“王爷,紫苏姐只是要摘风铃给我而已。”兮儿用手指着窗上的铃铛。 百里川一听,看向窗上,铃铛随风脆响。他再转回来时,不禁赧然,怒气也散去了。 “我要想死,还用等到这时候嘛。” 紫苏话有愠色,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抬眼看向凝伫原地的百里川。 百里川心中一紧,阴沉下来,那双本该含情的桃花眼里犹如嵌着两颗生冷的假瞳。 “……你最好活着。”他瞥了一眼又冷冷一句,“……否则,本王就少了许多乐子。” 紫苏离开床榻,回到窗前。 “若不是王爷突然阻止,我早就摘下来了。”她再次踩上了椅子。 “下来!” 她丝毫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本王让你下来,听到没有!一个铃铛让个子高的人摘下来就行了。” 她不理。 百里川发现这女人这么死心眼。 他一步上前,再次将她拉了下来。随即自己便一跃而上轻轻松松便摘了下来,顺手扔给了兮儿。 兮儿接过风铃,向百里川道了谢,便离开了屋子。 “紫苏会记住今天的事情,改日也帮王爷一回。” “本王不在乎这些举手之劳的小事。” 她随手擦了擦座椅上的脚印,与百里川更没有眼神的交流。 “我在乎。紫苏不想欠王爷的任何人情。哪怕只是举手之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她随即重新坐回窗前,趴在窗沿看着外边,显得格外懒散。 “以前欠的就已经够多的了。现在却要跟我分那么清楚。”百里川喃喃自语。 “王爷来,是有事吗?没有的话,就请回吧。” 几只雀鸟扑棱棱的飞回了树梢上的鸟巢,紫苏惫懒的看得出神。 既然她那么想让自己回去,那他偏不。 百里川压下心里的火气,也坐到一旁,眉头一挑。 “本王来看看未来的妃子,有何不可吗?” 紫苏向百里川瞟去一眼,不予理会,又重新看向街道。 她心想——他爱看便看吧。不过是怕她逃了,死了。到时,他堂堂七王爷少了乐子,还要寻理由解释。 她竟然这种态度。 百里川强忍着怒意,上下打量她,仍是那一身素衣,漆黑光泽的长发簌簌垂着,并未有太多束缚,险些便拖了地。她此时的洒脱随意倒是从未见到过的。 “我们的婚期已经定了,本王不希望有什么差池,你……” “我就在这,不会逃跑的。” 紫苏一语,噎得百里川说不出话来。 迟疑片刻后,百里川轻咳一声,问道:“有一件事,本王一直想问你。那天,与其求本王彻查岚家的案件,为何不求本王放过你?你一定更想离本王远些吧。” 她轻轻一笑,眼前影影灼灼。“王爷有没有认真用心看过街上的人,想过他们的生活?” 百里川不解,“这跟本王的问题有关吗?” “在我看来……都一样。” 她随即站起身,从床头的柜子里掏出一个钱袋来,掂了掂,便向屋外走去。 “王爷若喜欢在这坐便坐,想要回宫便回宫。我出去走走,散散心。” 她未回头,清瘦的身影待百里川回神时已消失在门口。 百里川眉头微锁,从窗看向下方,人流交错。她一身黑白的素衣在人群中并不突出,不注意便寻不到了。他知道这都是为了慕阳,她再未穿过鲜艳的颜色,以此祭奠亡灵。 她要去哪?说散心但看样子却带有目的性,索性也跟上前去,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第96章 散心散财 “紫苏姑娘又来买东西啊。”一位大娘看到紫苏便问候了一声。 “是。”紫苏浅笑,驱赶了一分颓然。 “今天这是要买什么?” “买些常用的东西。我转转。”她手里拎着钱袋,四处看着。 越走越远,她徒步来到的这条街上并不繁华。沿街的摊位也不多,还有那么几家吆喝着。见到她的身影,便都笑着跟她打声招呼。看样子她已是这里的熟客。 百里川偷偷跟着她,保持着几丈距离,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紫苏姑娘有几日不来了,这些糕点是早上刚做的,拿回去一些尝尝。”老妇说着便将已包好的点心放到她的手心里。 “不,我怎么能白拿呢。这些钱给你。” 她从钱袋里拿出几两银子放到了摊位上,便拿着点心走了。 “紫苏姑娘用不了这么多。”那老妇冲着她离去的背影喊,露着激动的表情,“又是这样。真是位好心的姑娘。” 百里川也来到摊位前,看了眼摆着的点心,默默摇了摇头。分明就是个团子,如此粗质,他看着就没胃口。 她还买,白给也不要。 “紫苏姑娘来了,想要什么?” “这桃木梳子要十把,首饰盒子要十个。”紫苏随手点着摊上的物件,“还有这个……” “好嘞。还是老样子,我让人给您送过去。” “好,那麻烦了,给你钱。” 她又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到了摊位上。 “紫苏姑娘这太多了,您总照顾我的生意已经很感激了。每次还总给我富裕的银两,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那小伙子连声感谢。 “还有路费呢,你就收着吧。” 紫苏继续向前走去。 “公子,要梳子?我这可是上好的桃木梳子。” 百里川拿起一把看了看,随后又放下。做工粗糙,比宫里的差远了,宫中女婢用的都比这个好。这女人什么品味。 她这一会儿的功夫,手里的钱袋已下了大半。 百里川跟着她,见她买这买那,没有一样是好东西。 她倒挥霍的很是开心,估计这里的人都奉她为财神了。 “李大娘,今天怎么就你自己出摊?”紫苏忧心忡忡地问。 李大娘叹了一口气:“我那老头子去了医馆。” “哦,原来是这样。今天的鱼看着很肥啊,我买几条回去。” 紫苏随即又去掏钱袋,却发现所剩无几,不禁露出忧态。 虽说是买几条鱼绰绰有余,可用来给李大娘买治她儿子病的药却是不够。 不远处,百里川看着紫苏站在鱼筐前,眉头蹙的更紧了。 她这是要亲自下厨做饭嘛!连鱼都买上了。 这一趟下来,越发离谱了,百里川是再忍不住了。想她以前也是个大小姐,帝师的女儿。没想到不仅品位这么低,花起银子来也如此大手大脚。 百里川疾步上前,刚要向她开口,却被紫苏抢了先。 她正愁钱不够的时候,突然一人走到了身边。她转头一看竟是百里川。 “王爷出门带不带银子?” 怎么还没花够?还张口来向他要。 “你都花了一袋银子了,散财也要买些像样的东西吧。那,那,还有那些……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现在还买起鱼来了!”百里川面露不悦,伸手悻悻指了指她光顾的摊子。 “王爷到底带没带?”她不理会百里川露出的微微愠色,又问。 “你……”百里川哽语,险些要翻白眼。他真是没辙了,长出一口气,闷声道:“带是带了。” 百里川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来,哪知刚露出头,仿佛一道妖风,银票已到了紫苏的手里。 “李大娘,我买你那一筐鱼。”她伸手递了去。 “那可是五十两!”百里川立即说道:“紫苏,你适可而止!” 百里川作色大吼,吓了周围的人一怔,纷纷怯怯躲了起来。他们这里最穷,平常见不到多少富贵人。今日这一来就来了一位王爷,各个人心里都紧着一根弦,生怕触怒了遭殃。 李大娘刚接过的银票被一吓,抖掉了,再也不敢去捡。 “不妨事的,李大娘,赶紧去吧。”紫苏捡起银票,再次递了去。 李大娘展开银票,顿时惊了。她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连忙作揖道谢,喜极而泣。 “谢谢姑娘,谢谢王爷,我儿的命有救了,我儿的命有救了。谢谢,谢谢。”李大娘也顾不上摊位,立即向医馆跑去。 原本还想数落一下她的百里川,见了李大娘的表现,之前的愤怒与困惑霍地解开了。 她原来真实的目的就是这个。 百里川凝望着,此时的紫苏倒是对他露出一丝笑意。 “紫苏替李大娘的儿子,谢谢王爷救了他的命。” 百里川一时赧然,讷讷道:“谢本王做什么……东西是你买的。” “可掏钱的人是王爷啊。” 紫苏出来了一趟,似乎心情转好了。 “好了,我回了。改日紫苏凑够了银子还给王爷。” “站住!”百里川叫住了她。“你还没回答本王的话呢?” 紫苏走回百里川的面前,眸子里又是生冷的假瞳,仿佛透不进光。 她喃喃:“卖点心的老妇,她一直孤身一人,可是点心做的又不好。卖梳子的小伙子,妻子早逝,独自养着一个幼儿,做的梳子,手工也差。卖鱼的李大娘,儿子得了顽疾,药费昂贵靠卖鱼根本不够药钱。他们没有多少本事,可为了生计,又不得不每日忙碌,不辞辛苦。若没人买他们的东西,他们便没法生存。” 百里川疑惑不解,还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来当救世菩萨的? 紫苏从容一笑,随即便转身离去,擦身之际,轻如烟尘的话还是传入了百里川的耳里。 “明知道是苦,还不得不为。不过是为了那一点活下去的理由罢了。我不过是……为他们散了散财。” 百里川一怔,仿佛一支匕首堪堪插入了心脏,脸色登时一白。“……活下去的理由吗?” 轻纱漫漫,孤影寥寥。 心无所恋,生无可恋。 她可为自己散散心,也可为别人散散财,可谁又能为她散散情。 第97章 闲话 书房外,秋风萧瑟,落叶归根。 “王爷,已备好晚膳,王妃让属下来请王爷用膳。” 百里川应声。 从宫外回来后,百里川虽是待在书房图个清静,可总是时不时想起与那个人分别的模样。 那个清瘦的背影,显得那么孤依。 不求他放过,明知是苦,也深陷泥沼。 她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是她爹,还是慕阳? 书房外,有人再次传话。百里川犹豫起身,虽无饥饿感,但为了少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去一趟意思一下。 来到席上时,灵巧儿似乎很是开心,小跑着迎上他。从她小产以来,她没有这般开心过。 “王爷快来用膳。原本以为白日里王爷对臣妾漠不关心,其实是灵巧儿误会了。王爷很关心臣妾的身子。臣妾谢王爷赏赐。” 灵巧儿的话让百里川一头雾水,他何时赏过? 灵巧儿拉着他坐下,婢女们上前将宴席上的菜肴打开,顿时惊了他的眼。 这是一席鱼宴啊!各种烹制,满满一桌! 可他嫌鱼刺麻烦,根本就不喜食鱼。 “这鱼汤很是鲜,王爷尝一碗。”灵巧儿替他盛汤。 原本他便没有胃口,这一桌鱼宴更是让他有了饱腹感。 “怎么全是鱼?”百里川问。 灵巧儿喜道:“日落时分,宫外有人送来一筐鱼,说是王爷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特意送了过来。后来灵巧儿才想明白,王爷是为了给灵巧儿补身子,白日才特意买来的吧。鱼肉细嫩,熬汤滋补,不止是补身子的佳品还有美肌的功效。王爷想的真是周到。” 百里川看着面前碗中的奶白色鱼汤,心里想着——那女人当真给他送到宫里来了。他不禁抿嘴一笑。 “王爷笑什么?是臣妾猜错了吗?” 在自己迎娶侧妃的关键时刻,既然能平复灵巧儿这个女人争宠的心境,何不顺势借花献佛呢。 “没有,本王心知你觉得委屈,所以特意买来给你补身子的。这些日子你脸色不好,多吃些。无论如何,你都是本王八抬大轿娶回来的七王妃。世人皆知,谁也替代不了你在本王心里的位置。” 百里川伸手抚摸上灵巧儿的双眉。 他的这一番平凡的情话却惹得灵巧儿热泪盈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是妥妥地安抚了灵巧儿,不会再给他惹出什么乱子。 连正妃都不计较了,其他宫中人的碎语也随之消减了。逢是遇到百里川,都要恭贺他一番。 百里川态度如此坚决,对纳妃一事又是处处上心。 听闻,就连改修的偏殿,在碧水宫的规模也是仅次于拂玉殿。改修期间,七王爷更是日日监工,还特意为偏殿题了匾额。 所有的表现都是皇宫中女婢们饭后的闲聊话题。 “真是羡慕死了,怎么会有人这般好命。” “就是啊,想着我们这些奴婢日日待在宫中,与王爷见得也不少,却没机会入王爷的眼。” “以前,你们没听说过吗?”一女婢悄悄说着,随后打扫的几人也凑过耳朵来。 “曾经的碧水宫里,可是佳人无数,都是各个姿色貌美的女子。七王爷对她们可好了。碧水宫里夜夜歌舞升平。不过,佳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王爷却没留下一个。” “都说王爷风流,没想过是真的。想必那即将迎娶的侧妃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提到特别之处,那最先挑起话题的女婢更是得意起来。“我知道。” “什么啊,快说说。” “听说,那准侧妃……身上刺着刺青,妖治狐媚的很。” 其他的女婢无不大惊。谁愿意往自己身上留下那种东西,怕是只有极少数人不会介意。 刻意留下那种东西的人,让寻常人见了,只会避而远之。 那几个女婢顿时也深感遗憾,或许她们缺少的就是这种决意与勇气,才没有得到七王爷的青睐。 说到底,羡慕别人的同时,反省的应该是自己。 “咳……”一声刻意发出的咳嗽,让聚在一起的女婢,顿时警觉地立身站好。 “你们几个的嘴闲得发慌吧,红毓,给本宫掌嘴!若是再有人私下议论七王爷纳妃之事,一律处罚!” 宁馨雪身后传来啪啪打脸的声音。 百里川纳妃的事惹得宫中沸沸扬扬,皇族的颜面尽失。她作为一国皇后,也受到了不少影响。可是比起处理那些流言蜚语,她更在意的是那位即将入宫的人。 背后的惨痛喊声停止了,那唤作红毓的女婢回到宁馨雪身后。 “红毓,去给本宫好好查查那位准侧妃的底细。” 宫中的流言一波接着一波,宫外也是此起彼伏。 醉香轩。 “就算灵巧儿以前多受七王爷喜欢,最后这变凤凰的机会还不是给了别人。” “对啊,我怎么就没有这种好命。” “你要不也缠上七王爷试试,娶了一个了,就不怕再娶一个。” “那还有什么意思,家里的什么时候比藏在外边的好了。来咱们这里的男人不都明白这个道理嘛。嘻嘻……” “哈哈,妹妹说得对。等哪天七王爷厌了,不就又回来了嘛。” “吱”,霍地出现的推门声,打破了一旁的议论纷纷。 紫苏看了不远处聚堆的几个人一眼,随后关好门也不理会便向楼下走去。 “看她那样,成了侧王妃就了不起了。当初刚来这里的时候还不是被人泼了一身墨,在台上被我们姐妹几个倒了满身的酒嘛。”女子不屑地道。 “是啊,那时候笑死人了。现在想想那画面还……呵呵……” “咦,我想到一个好法子。”一人说着便向屋内走去,随后手里拿了一小瓶墨汁出来。 “你想干什么啊?”一人吃惊的问。 “再现一下当时情景,让我们乐乐啊。” “别,她现在怎么也是侧妃了。别惹麻烦。” “那又怎么了。一日还未大婚,她一日就不是。况且她还在醉香轩中住,就还是醉香轩里的人。就算有七王爷撑腰又怎么了,天高皇帝远,等七王爷知道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说不定七王爷还不肯帮她呢?怎么说也只是个青楼女子,犯不着大动干戈吧。” “别……”身旁女子阻止的话还未说完,那墨汁眼见已经泼下去了。 紫苏骤然驻足,垂头看着自己的衣裙。虽是不多,泼得倒是很准。那乳白色素衣被晕染了一片,还有些墨汁溅到了脸上,她随手一擦,手背多了几条墨痕。 她已不再是那个被人嘲笑,被人欺负,初来乍到的人了。 紫苏转而抬头望向楼上,“几位姐姐真是好心。我这正要去赴七王爷的约。这一身白衣素缟确实难看了些,如今变成水墨印花裙确是另一番风味。紫苏谢各位姐姐了。” 紫苏不惊不躁,更没有因此而低落,面露微笑对上面几个失色的人说道。 楼上几个女子花容失色,看着楼下的人就那样镇定自若地走出了门,小声念叨着:“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都怪你出的什么破点子。” “你们……怎么不拦着我啊!” 第98章 谁敢惹 大门外,延言上前一步,看清来人,不禁一惊。“这是……” “没什么。走吧。”紫苏随即上了马车。 被墨汁浸透的薄衣贴在身上确实不好受,脸上溅到的墨汁也顺着脸颊流下,形成风干的墨迹。 马车徐徐前行,她也不知要去哪,反正是百里川叫她出来的。 “苏侧妃,我们到了。” 紫苏一怔,一帧画面浮现脑海,随即又化为齑粉,四散了去。 延言如初般当她是真正的侧妃。 紫苏撩开车帘,走下,已是到了一处宅院的门前。 她随着延言走,四下看着。这宅子虽是一般大,里面的建筑却似江南园林那般讲究精致。不过看样子已是许久未曾有人住过了。 “苏侧妃,王爷就在前方的园子里。”延言不再领路,在原地候着。 紫苏从一个圆形隔门处穿过,来到园子中。此处的花还有几朵好好开着,不过也只是最后一搏了。前方不远处,便有一个紫色身影背等在那。 “来了。你这是……”百里川转身过来,惊愕上下打量她这一身。 “出来时,受了几位姐姐的好意。不至于让我这一身白衣那么难看。” “是谁?本王替你出这口气。”百里川双眼一眯,寒意从狭长的眸子里暴露无遗。 “阁中姐妹,不劳王爷费心。王爷还是说说叫我来此处的目的吧。”她自若的说道。 “这处宅子,本王送你。在大婚前,先搬来这里住吧。” “为什么?”紫苏疑惑地说。 “既已封为侧妃了,还让你住在那种地方,怎样也不合适。”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这里是好,安静漂亮,可醉香轩里也不错,热热闹闹的。”她顿了顿,声音一下子沉下来,“太静了,我怕自己待着会胡思乱想。” 她总会梦到那个人。 她会想起那些让她沉沦的日子,而后再痛不欲生。 “……你要是不愿,本王不会强求。随你便是。还有,本王送的聘礼可还满意?” “王爷这聘礼下得够贵重了,丝毫不比正妃差吧。紫苏已经受宠若惊了。” 百里川颔首,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回复。 紫苏垂目,凝视着裙边残余的一朵无名花。 她有什么资格说不满意。 她孤身一人,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这些聘礼也没用。 即便百里川拿来的礼单上只写着青菜萝卜,柴米油盐,她还是会嫁。 “这些时日,注意休息。”百里川柔声细语。 “我知道,不会让王爷丢脸。”紫苏兀自平淡。 “本王不是那个意思。我……” 百里川急忙否认,还想说什么,却有东西哽在喉咙出不来,目光移向了别处。 紫苏兀自面无表情,“王爷还有其他的事情?” “……没什么事了。” “既然无事了,紫苏便回了。” “你就这般着急?不能留下陪陪你未来夫君?”百里川在背后说道。 紫苏驻足,偏了偏头,只露着风干的一丝墨迹及垂落的眼角。“王爷,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让我接近皇上吧。况且,这墨汁粘在身上真的不好受。” 百里川望着远去的身影,未再阻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保留着一丝墨香。 他想要修复的东西,何其容易。 “延言。” “属下,在。” “将她好生送回去。还有,本王要知道,究竟是哪几个还敢对本王侧妃动手。查出来后,立即通知本王。” 延言颔首退去。 马车再次停到醉香轩门口,庭芳已经走来了。 “紫苏,你出去不久,我便听见她们在这说这说那。她们几个也是够过分。” “庭芳姐,我没事。不就是被泼了一身墨吗?我回去洗洗,再对付她们。” “走,先去换身衣服。” 温柔的水质洗尽铅华,换上新衣,还是一样的美人。 “刚才你就这样去见百里川了?”庭芳为她梳理着长发。 “嗯。”紫苏应声。 庭芳突然好奇起来,“看你这样被人欺负,他没说什么?” “说了要替我出气,不过我拒绝了。” 庭芳诧异,“为什么?你还不好好用他。” 紫苏迟疑片刻,“还是算了吧。” 就待此时,急匆匆跑来一人,正是兮儿。 “又慌张地跑什么?”庭芳不禁问道。 兮儿气喘着,“外面突然来了几个人,抬了一口大缸。还让人把丽儿姐,慧儿姐还是沫沫姐叫了下去。” 紫苏一想,丽儿,慧儿,沫沫,不正是泼她墨的那几个人吗? 庭芳一声轻笑,“看来,你拒绝让人帮。有些人却不愿呢。” 紫苏问:“看见是谁指使的了吗?” 兮儿摇头不知。 “好了,也省了我们的事情,坐等看好戏就好了。”庭芳倒是很满意,俯下身看着紫苏。 “……你呢,也什么都不要管了。你如今是七王爷的侧妃了。若还在醉香轩里受别人的气,即便他无心帮你,碍于他的身份,他也不得不做。只怪那几个人太蠢,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是非。百里川正愁没人拿来开刀,来挡一挡外面的流言蜚语。这倒好,自己送上门去的,还不接着。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我去外面看着。”兮儿跑了出去抓着栏木看着热闹。 这一口大缸足够装下两三个人。人们都纷纷凑过来,讨论起这究竟是何用处。 “你们干什么!” 丽儿,慧儿及沫沫被人带了下来,尚不知怎么回事。 老妈在旁,眼中也露着无能为力的神情。 “红婆,人全了吗?”一人问。 红婆环视了一眼,“嗯……还有紫苏与庭芳未出来。” “好。” 那人走到外向马车上的人禀报了一声。 华丽的马车下来一人,正是七王爷百里川。不变得华丽紫衣,不变得气场与魅力。 兮儿眼看走进大厅的人,眼中不由地发亮。“庭芳姐,紫苏姐,是七王爷。” 闻声,庭芳一笑。“你看,果真是他。” 第99章 杀鸡儆猴 见来人,大厅里的人顿时错愕,纷纷行礼。 丽儿,慧儿,沫沫心中一沉,更是知道自己难逃一劫。 “都起来吧,本王此次前来,是想与大家随便玩玩的。” 有人眼力的搬了软椅放在百里川身后,百里川坐下,正面对着搬来的大缸。 百里川抬眼,深邃的眸子犹如深渊。“本王前些日子与一人打赌,那人说此缸只能容下两个人。而本王觉得,若是稍瘦些的女子此缸能装下三个。所以,本王就任性把此缸抬来,想找几个人试试。可有人愿意?” 大厅里的人望而却步,心里各个忐忑。 “没人主动吗?那本王就自己挑了。” 随着一个凌厉眼神示意,丽儿,慧儿及沫沫已被人带到了前面。 “你们三个?本王看着,估计可以装的下。你们是自愿还是让人帮你?” 三人克制不住神经质般的发抖,不敢上前。 “快!”百里川厉叱的一声,顿时吓得三人腿软,脸色苍白。 “看来本王还是让人帮你们吧。来人~” 冷酷的话音落,三人上前,各个挺拔矫健,抓着人硬是给放进去了。 百里川上前查看,露出一分惊喜。“本王真的赢了,真能放进去三个人。” 他的目光投向三人,转瞬间,嘴角的笑意落下,替代的是冷峻低沉的嗓音。“来人!” 百里川一声,门外陆续来人提着一桶桶墨汁相继倒入缸中。 伫立在缸旁的百里川脸色暗沉,目光甚是冰冷。 “你们三个很喜欢在别人的衣服上作画,是不是?” “不是,不是……王爷恕罪,求王爷恕罪。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三人怯怯求饶。 “本王就喜欢有独特想法的人,但凡有好点子总想自己尝试。本王今日见了苏爱妃衣服上的杰作,也是跃跃欲试。”百里川伸手沾了缸中的墨汁,抹上三人脸颊。“你们三个长得这么漂亮,画出来一定不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大缸已被墨汁填满。三个人颈部下方已完全浸泡在墨汁里。 “王爷,七王爷赎罪啊,我们真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说闲话,做蠢事了。” “本王不想听你们这些废话!” 百里川的目光冰冷,横扫过醉香轩的每一个人。 “你们都给本王听着!”百里川身上熊熊怒火,充盈了整个大厅。 曾经便知道这主不好惹,也惹不起,今日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警告。 “再有谁敢动本王的人,本王就让其生不如死!” 百里川看着面前瑟缩在一起的三人,清冷一笑。“你们三个,就一直泡在墨汁里吧。没有本王命令,谁也不许让你们出来。来人,将这口大缸抬到街上去。让外边的人好好看看。”百里川甩袖离去。 “是。” 厅上人无人敢阻止,只能听着三人的哭声。 兮儿折返回到了屋,对着屋内淡定从容的人说道:“两位姐姐不出去看看,好解气的。” 庭芳不禁玩笑道:“不用看了,听都听到了。他百里川倒真是嚣张。不过,有此一出,你以后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出嫁吧。再没有谁敢给你脸色看了。看来,我也要注意注意了。” “庭芳姐说笑了。他这样杀鸡儆猴,有些太过了。” “过,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我只怕他这样做会给你带来更多不便。”庭芳忧心。 “姐姐说的是平反的事?”紫苏不解。 “不只平反之事。百里川此番大庭广众之下可是对外把你宠到了天。”庭芳握上紫苏的手,“可是,你要知道,这个‘宠’可是一把双刃。一些人自是不敢再惹他,所以不会招惹你。可也难保极个别的,难免不会遭人嫉妒怨恨哦。无论你在哪,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知道了,谢谢姐姐提醒。” 庭芳娇媚,笑颜若百花。“想他堂堂七王爷真是什么事情都敢做。都说皇上是个专情种,七王爷是个多情种。紫苏,你说与其去诱惑那个罢却后宫的皇上,这个多情的七王爷是不是更容易些?” 庭芳偶尔会开个玩笑,意于调解她沉闷的心境。可每每如此,都达不到意象的效果。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再未见过紫苏真心的笑过了。 “或许……是吧。” 紫苏垂目,了了无语。 “好了,你这个风头人物还是暂时不要出去了。我去厅上处理一下。”庭芳握了握紫苏的手,便离开了房间。 紫苏看着杯盏中的茶叶片在水面上打着转,脸色阴晴不定。叶片终于沉入了杯底,如她此刻浮动的心在一瞬间有了结果。 红唇翕动,喃喃自语。“皇帝……百里川……百里川……” 秋夜凉凉,街上静得有些慎人。那街头中央摆置的大缸内,三个人头瑟瑟发抖。 “慧儿姐,不如我们逃吧。我真的是太冷了,而且这全是墨,我要受不了了。” “逃,能逃到哪去?到时候发现我们逃了,被抓回来下场更惨。” “你们两个还不清楚七王爷的行事作风嘛。不要再想什么歪点子了。我本来就是劝你们的那个,却跟你们一起在外受罚。” “要不,我们去找那个紫苏,让她帮我们说些好话?” “呸!我宁愿在这冻死,泡死也不去找她!我看见那女人就有气!” “好了,闭上你的嘴吧。” “两位姐姐,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人。” “沫沫,这晚上的……你别吓我……” “好像……真有一个白影过来。”三人怯怯,不禁抱在了一起。 随着云开月明,月光洒下,那白影越来越近,看得也渐渐清了。 “……是紫苏妹妹啊……你大半夜过来……是想……” 三人心里更是害怕,此时四下无人,夜黑风高,要是此人想灭口也没人看见。 “过来看看。”紫苏冷冷说道。 “紫苏妹妹,我们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嚼舌根了。您大人有大量,跟王爷说说好话,放了我们吧。” “是啊,是啊,我们真的不敢了。泡在这墨汁里,皮肤都渗进黑了。还有这天这么冷,真的……真的很难熬的。” 紫苏看着三个在她面前求饶的人,迟疑了片刻。“你们出来吧。” 那三人听到立即雀跃着想要出来,却又突然想到什么,便又缩了回去。 “紫苏妹妹,您在王爷那……怎么说?要是王爷不同意,还把我们三个放在这缸里怎么办?” “你们先出来吧,我把这缸砸了,到时我会替你们说话的。” 三人相互看了看,这才有些放心,陆续从墨缸中出来,分别向她行了谢礼便急忙蹿回醉香轩里。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尚不想一切都变得糟。 紫苏从角落里寻了一块石头,便向墨缸砸去。 这缸倒是结实,并未碎了。 一下不行再来一下,她先后试了几下,都未能把缸砸碎。自己在微凉的夜里还出了一身汗。紫苏长出一口气,并未气馁,埋头重新找寻更大的石头,想要一试。 她的这一次次尝试尽收一人眼中,在那双眸子里几经变化。 “要不要出手?”昏暗中,一人喃喃道。 “她倒是好心肠,却苦了自己在这里。” 低沉的声音落下,另一个黑影随手捡起脚旁的几枚指甲大小的石子攥在手心。 “……还是我亲自来吧。” 随着紫苏将石块砸向墨缸,几个小黑子也以极快地速度穿透了厚实的缸壁,裂纹延展开来。 咣当一声,墨缸破裂,半缸的墨汁旋即倾出。 紫苏忙后退躲避不及殃及了自己,墨汁染透了下半条裙子。不过,她并不在乎,四下看了看提着湿漉漉的裙子返回了醉香轩。 “那几个人如何处置?” “罢了,既然是她放的,还追究什么。” 她为何还要那副好心肠,明明一切都对她无利。 黑影凝伫原地,看着那一抹白影消失于光与暗的交界,骤然想起以前的事。 想起她惴惴不安的眉眼,想起曾想要握住的发。那时,她回来过…… 此番事后,人们都未太深入的了解此事。翌日,墨缸碎了,浸染了大片的黑,也再无人见过丽儿,慧儿及沫沫。 紫苏漠不关心,连七王爷也无动于衷,没有表态,此事便以逃逸而结束。 自打这起,醉香轩中人对她是毕恭毕敬,说话都不敢大声。民间碎语也越来越少,好似都已经看开了一般,没了太大的波澜。 昏黄的烛火摇曳,红婆以及庭芳,兮儿围在紫苏的身旁转。 兮儿最是欣喜,看着她穿着红衣,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这是最亲近的紫苏姐姐,而且嫁给得又是心目中的理想对象。 “兮儿长大后也要穿这样的红嫁衣,然后嫁给七王爷。” 噗嗤一下,庭芳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连红婆也笑了。 只有紫苏笑不出来。 “怎么,兮儿长大了还要跟你紫苏姐姐争夫婿不成。小丫头片子,你还小呢,什么也不懂,竟瞎说。” 兮儿听了,然后撅起了小嘴。那双水灵灵地大眼睛看向试穿嫁衣的人。 紫苏没有言语,也不知该怎么劝说兮儿。 兮儿即便在醉香轩见过世间冷暖,可还是年幼。对于感情更是懵懂无知,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只言片语,又或者只是一次憧憬便错付了真心。 她希望兮儿以后不要像她一样。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原来,是那么难的事。 红色的嫁衣在镜中夺目迷人,紫苏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缄口不言。 这将是她留在醉香轩的最后一晚。 第100章 成婚 屋檐上积起的一层霜,经过正午大好的日光照射,淅淅沥沥地滴落了下来,打湿了一片铺在地上的红毯子。 垂挂的红绸花簇,在一向是披红挂绿的醉香轩里并不感觉有什么特别的,门面跟平时看去也没什么两样。 位于醉香轩对面的酒楼里,桌上精美菜肴,温热的好酒捧在手心。上层挨着窗子而坐的三男一女,看着下方对面的情况。 其中一男着绣纹绿袍,头戴玉冠,骨健筋强。坐在他身旁的男子着绣纹蓝袍,同样头戴玉冠,与其的装束类似,但身躯却不像其那么有力量。 同两男对坐的一男一女,男的白衣黑发,样貌清俊,丝毫没有女气。女的彩袄加身,玲珑可爱。这四人同时看着窗外醉香轩门前站立的队伍。 那绿袍的男子突然急忙招呼周围的人。 “快看快看,出来了。” “不说,我们也看到了。”蓝袍的男子说道。“……想那女子定不是一般的胭脂俗粉。” “你确定?”绿袍的男子狐疑地说道。 “即便是盖着头,隐约透出的气质就足以说明了。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那绿袍男子甚是好奇。 “只可惜,她身处烟花之地,又暗藏心事,给人的感觉有些不自然。” “喂,你说她绝非胭脂俗粉,又说她暗藏心事,你认识她啊?这么清楚?”绿袍男子向蓝袍男子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不认识。我是看出来的。”蓝袍男子稳坐,信心十足的样子。 绿袍男子惊呼:“你是什么眼啊!连这都能看出来?” “你们看她,身姿婀娜,虽然步如莲花,却总是每五步会稍作停顿。‘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回’。我想她心中定是有什么心事。” 听蓝袍男子说完,绿袍的男子锁眉又向那看去。届时身着红装的人已经坐上了轿子。 “管她呢,有心事就有心事。我倒是很在意另一件事。”那绿袍男子不禁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 “九哥,你想到什么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眼中发亮,顿时来了兴趣,眨着灵动的大眼睛,兴奋的站起身来。 绿袍男子眉头一挑,“嘿嘿。等她入了宫,见面可就少了,所以啊,就只能趁现在喽。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能让那个人这样的。” “慢着。不可!”蓝袍男子极力反对。“若是被知道了,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看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啊!要不是那个人对世间女子像都下了药似的。你我还能落成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啊。”绿袍男子愤愤不平。 “是你本来就不如他。缘分莫强求。你何苦去整蛊人呢。”蓝袍男子道。 “什么!我哪点不如他了。是我比他长得丑啦,还是比他身份差啦!我怎么也是样貌俊秀,一身才华的男人!”绿袍的男子几乎拍案而起,捏捏自己的脸又拍拍胸脯,极力证实着自己的优秀。 “呵呵呵呵,九哥,我支持你!”灵动的女子很是赞成。 “还是我这妹妹好,哼!看我的吧,若是那个人在乎,看那人来不来追?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说着,绿袍男子便狂喝下一小壶温酒,疾步向楼下而去。 “九哥,我也去。”女子开心的就要走,却被身旁白衣的男子截住了。那白衣的男子也不言,只是摇头。那女子燃起的兴奋感顿时落到了低谷,沮丧着坐回窗前,嘴翘着很是不开心。 “别过火了!不然后果自负!”蓝袍男子向着跑走的身影再次警告。 “放心,我有分寸!”绿袍男子留下一句就没了影。 蓝袍的男子与其他二人将目光又移向了那欲回程的队伍。 路上还有霜冻化后的水迹,金花饰纹的轿子,四人缓缓抬起。轿子前方骑着矫健夜飒马的正是今日的新郎百里川。红袍、紫金冠,魄力非凡。 此行并没有吹吹打打,很平静。队伍的前方是两列服饰鲜艳手持花篮的女婢们,队伍的后方是褪去铠甲护守的士兵。 紫苏披着红色的盖头,坐在轿中,看不清左右,只能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喜服。白皙的手腕上佩戴着的是临走时庭芳送给她的白玉镯子。 喜服的红,明艳如血。今日她脱下了往日的黑白素衣。身上衣能褪去,心里笼罩的阴暗却散不去。 又是一次成婚,第二次坐在轿子里的人才是她。 是该喜还是悲? 喜。她,终于可以寻得有利的条件,为父平反。就如最初的想法一样,在意王爷妃子的身份。只是再也丝毫没有当初的悸动,及好好为人妻为人母的想法了。 悲。她,还是逃不出那个伤害过她的人的手心。不带一丝情感的成为他的工具。 犹记得,最初那晚看见游行的长龙,在红灯璀璨的光照下游荡在大街上,影影绰绰,气势非凡。当她同百里川在窗下四目相对时,感受颇多。 他的容貌,他的神情仍是记忆犹新。不知道,此时此刻,这行走的队伍前,他又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是喜,是悲? 喜。他,终于可以放手追求自己心爱的女人。 悲。他,此次迎娶的仍不是他心仪之人,甚至不能成为心仪人的影子。 这世道真是滑稽,紫苏轿子里不禁轻笑一声。 她同百里川的命运原本格格不入,却偏要凑在一起。 能撑到何时呢?届时他们之间将破裂到何种程度? 如今都不敢妄加想象。 她不禁又是一声轻笑。 紫苏兀自回想,突然感觉轿子骤然猛晃悠了一下,轿顶掀起,日光照进。 她还没有来得及掀起盖头查看发生了何事,只感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抬了出去。 殷红的盖头从紫苏的头上落下,带起的风吹过她的脸颊。她看到渐远的地方,婚行的队伍乱成了一团,有些人急忙追来。 那夜飒马上,百里川向她离去的方向看来,牵着马绳并未有所动。 看着渐渐消失的人影们,似曾相识,这场景混淆了她的记忆。 第101章 绿袍 紫苏的心跳加快,莫名的心头酸痛,双眼模糊。手忍不禁的抓住了在风中扬起的绿袍,仿佛他会消失一样。 亦真似幻,一时的精神错乱。 那个人还活着吗? “慕阳……”紫苏喃喃。 “你喊谁呢?”绿袍男子发出诧异地声音。 紫苏骤然回过神。慕阳已经走了,他不可能是。 “你是何人?放下我。”紫苏道。 “再撑一会,再走远一点,我就放你下来。好不容易有机会让百里川也着着急。” 百里川?绿袍男子提到他,难道又是认识他的一个人?此次是冲着百里川来的,根据此人所说,应该不算敌人,可她不能这样被带走。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再不放,我就不客气了!” 紫苏挣扎着,从红袖里掏出匕首来。“嚓”的一声,拔刀出鞘,抵上那人的后背。 “喂,慢着,慢着。你别动真格的啊。好,我放。” 绿袍男子听见刀出鞘的声音,立即慌了神。随即从瓦墙上落回平地,放下了她。看样子,也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绿袍玉冠,那男子转身过来,届时紫苏才看清此人的样子。 果真不会是慕阳,沸腾的心冷却,她心中嘲笑一声。 她竟然还想着人可以死后复活。 绿袍男子从紫苏的眉间捕捉到一瞬的哀伤,蓦地一怔。如人所说,她是有心事藏着。 绿袍男子目光打量,似乎要将她看个透,眼里竟是一探究竟的感觉。 这就是那个人费尽心思,不惜遭朝中非议也要迎娶的人吗?确实与其他的女子不一样,至少要比那个正妃要好的多。 一副桃花眼里柔中带刚,红扑的脸颊被喜服衬着,像是晚霞。一双柔荑晶莹剔透,比配的白玉镯还水光。她本是纤弱无力的,却无畏惧无颤抖的握着匕首。 气质脱俗不说,连性格都很刚硬啊。一般的女子,要是被陌生男人掳走了,还不哭着喊着要寻死。而她,看似并不是会武功的人,竟然想着拔刀要挟男人。 这一举真是被她给惊着了。 “你收起刀,别将你自己的手割破了。只是个玩笑,别当真。”绿袍男子嬉笑说道。 紫苏不敢放松警惕,手中并未松开刀柄。她仔细端详着,看着眼前的绿袍男子,样貌俊秀,眉宇间气度不凡,说不上哪里与百里川有几分相似。只是双眼里并不像百里川那么深邃,多少还透着一些稚嫩。 “你是何人?跟百里川什么关系?” “百、里、川?呵,你竟然这样直呼夫君的名讳,你真是……特别。抛开这点不说,再怎说他也是凌国皇室的七王爷啊。你至少称呼一声王爷也算合理啊。直接叫百里川,胆子还真不小。你不怕他听到?” 绿袍男子眉毛一挑,对她是越来越感兴趣,越来越觉得有意思了。 紫苏后退一步,警惕地道:“我怎样称呼他,与你何干?” “呃,是跟我没关系。随便问问。你赶紧收起刀子吧。新婚之日,不宜见血,不吉利的。”那男子摆摆手,生怕她真的会受伤一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紫苏持着匕首,不敢放松。 “什么问题啊?”绿袍男子挠挠头装起傻来。 “你与百里川的关系。”紫苏冷然道。 “呃,这个嘛……暂时先不说,以后你就知道了。”绿袍男子敷衍着,目光越过她的身子看去,脸色瞬间变了。 “啊,来了。好了,我该走了,后会有期。”绿袍男子旋即又一个跃身跳到瓦墙的另一面溜走了。 紫苏听到马蹄声,回头看去,来的正是百里川。 百里川一身喜服,来到身前一跃下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了她手中握着的匕首上。 那匕首是慕阳遗留下的,刀身上刻着的“阳”字还清晰可见。 百里川走近,没说什么,瞬时便将那匕首夺了过去。 “你干什么!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紫苏急忙要去夺回,百里川倏地将手抬高,一下子便避开了。 “这是本王的。”百里川道。 “那是慕阳留给我的。”紫苏反驳。 “最初是本王给他的,本王如今要收回。”百里川面沉如水,丝毫没有纳妃的喜悦。他极其迅速地将匕首揣进了袖间,深邃的眼眸里愠色暴露无遗。 紫苏甚是无语,长出一口气。对上这个蛮横霸道的人,她想要回是不可能的了。 “刚才那人是谁?” 百里川来时,只是瞥见了一个绿影,并没有看见真容。 “不知道。反正是冲着你来的。” 百里川目光微聚,实在是想不出是何人所为。此人并不是想要阻止他迎娶紫苏,应该是有另外的缘由。 “好了,走吧。”百里川牵过夜飒,同时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看着百里川伸来的手,紫苏犹豫了片刻,她将入宫,在此之前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去做。 她还需要百里川。 紫苏抚上百里川的手,借力上了马,随后百里川也上了马,两人一起向回走去。 酒楼二层处,挨着窗子的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楼下的状况。 刚才的爆炸声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蓝袍的男子看着,眉头越发紧蹙。升腾起的烟雾,熏眼呛人,下方婚行的队伍乱了起来。幸好轿子里没人,没有人受到伤害。 “九哥……不会做的这么过分吧?”女子在白衣男子的掩护下讷讷说道。 “不,应该不是他做的,这分明是有人蓄意早就做了准备。想要轿子里的人死,不想那她进宫。”蓝袍男子说。 “会是谁?这么狠。”女子说着。 “别说话,小心点。”白衣男子止住了女子的言辞。 就待这时,绿袍男子气喘吁吁地回到座位上,面上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向下方看去。“外面那是怎么回事啊?” “真不是九哥做的?”女子目光惊异,随后又闪过一丝担忧。 “我做的?这会出人命的!”绿袍男子有些愤怒。 还没有入宫便遭到不测,他阴差阳错倒是救了她一命。 倘若进了宫,岂不是更加危机重重? 她肯定不会好过,既然在宫中树敌,又何必入宫呢,她真的那么喜欢那个人? “想什么呢?”蓝袍男子拽拽绿袍男子,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什么。我想他们一会儿就会回来了。”绿袍男子默默攥紧了拳头,看向远处,内心仍无法平静。 第102章 演绎 烟雾渐渐消散,街中的景象逐渐清晰。 百里川携紫苏一起驾马而归,然而回来所见,无不让两人大惊失色。 花轿四分五裂,还冒着火星。百里川倒吸一口凉气,他才离开一会儿,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出了何事?”百里川下马,语气低沉,面色凝重。内心虽是不安,却仍保持着身为皇族的镇定。 一个护守的士兵上前禀报。“回王爷。这花轿自己爆炸了,没有人员伤亡。” 自己爆炸?没有人员的伤亡?百里川寻思着。 这分明就是冲着紫苏来的,不想让她入宫,不想让她活。若不是有人掳走了她,不能回去,队伍滞留,想必在还未进入宫门的时候,她就遭到不测了。 会这样做的是谁呢?灵巧儿? 不,她应该还没有这么胆大去蓄意杀人。 坐在马上的紫苏没有回音,百里川侧身看去。 她的脸颊虽是因为妆扮显得殷红,口唇也很红润,但从她呆呆看着四分五裂地轿子的神情可以判断的出,她是怕了。 百里川收回目光,胸臆起伏,压抑了内心摇动不定的情绪。 这是她选择的路,就算她怕了又如何呢。她根本就没有退缩的余地,以后她要承受着的压力比山重,比天高。 百里川走回,上了马,重新牵过缰绳。 “后悔了吗?这是你自己答应进宫的。以后的日子你不要想的太轻松。”百里川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喃喃响起。 “并没有。只是怕分心,不能专心为王爷的希冀而努力。”紫苏轻声回道。 百里川内心一紧,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吗? “在宫外,你有仇家?”百里川问道。 “……有。” 紫苏红唇翕动,甚是轻松又略显苦恼,转眼向背后的百里川看去。她看不到他的样貌,只是那喜庆颜色上的一缕留发。 “王爷不知道吗?……因为要嫁给您这位风流潇洒的七王爷,估计我的仇家能排两条街。” 在醉香轩里自从夏茵的事情结束后,便很少有人跟她过不去了。她还有什么敌人吗?暗自躲在暗处的敌人,想要揪出来并不容易。 百里川目光一聚,看着她发髻中戴着的金步摇,霞光辉映。 “本王就替你挡这两条街。整队,出发!” 一声命令,恢复秩序的婚队前行。 马背上,紫苏重新遮上了红盖头,就这样同百里川一起骑马向皇宫走去。这就是她的迎亲,有人见了会笑吧。 酒楼上的四人看着迎亲的队伍渐渐远去,随后便都回到了酒席上。 蓝袍的男子倒了一杯温酒,文雅的喝下,看了看失神的绿袍男子。“怎么哑巴了?” “九哥,你想什么呢?”女子问。 “没什么。”绿袍男子摆弄酒壶,故作清醒,“小二,来壶酒。” 可惜他太不会掩饰,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 “我看你是从外面回来了一趟,添了心事。”蓝袍男子说道。 “你又看出来了?” 蓝袍男子嘴角露出笑意。“脸上都写着呢,谁还看不出来。” 绿袍男子一听,顿时心慌,蹭蹭脸,别过头去,看向窗外,躲避其他人的调侃。 此时,他的心情复杂,失落多一些。自从见到了那女子后,他却越发牵挂了。 可是她要嫁给的男人是谁啊,是那个人啊。说心里话,他争不过。 蓝袍男子又说道:“果真不出我所料,此女气韵非凡,容貌美艳,倒是个大美人。你说是吗,妹夫?” 白衣男子颔首。 蓝袍男子柔和的嗓音,儒雅又露着一丝担忧。“还是有些不负众人所望。你说皇上同意了他这样做,对于他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衣男子道:“坏多好少。若是效仿了前人之举,是好多坏少。可是那个人的脾气,若让他退居山林,简直是无望。” “我亦是同感。”蓝袍男子顿了顿,看着对面的人继续说道:“……硬是娶那个女人,或许会害了他。” “你们的意思是,那女人是祸水了?!”绿袍男子霍地回头,对着讨论的人一句嚷嚷。眉目间尽是厌恶的激愤。 “呵呵呵,妹妹,妹夫,有人犯了病。我们不去管他。来,难得散心,不提那些烦人的事情了。”蓝袍举起酒杯,邀旁人喝酒。白衣男子及女子纷纷响应,唯独绿袍男子兀自看着窗外,眼里看到的仿佛不只天边的浮云。 酒楼上三人欢畅,一人忧。 红墙金瓦,宫门口迎面吹来的凉风摇动着红盖头四角的缨络。 百里川的手臂环在她的身旁牵着马绳,渐渐地马停了,他先下马,随即将紫苏从马上抱下。 延言已经在宫门口备好了一顶可两人乘坐的轿子,只等着接两人进宫了。 紫苏被两位女婢搀扶的坐上轿子,落下一侧紫色的垂纱。 “王爷,路上有事耽搁了?”延言问道。 “出了些岔子,不打紧。走吧,直接去晖阳宫拜见皇兄。”百里川也上了轿子,一旁的侍从落下了另一侧的紫色垂纱。 起轿前行,轿子从延言身侧经过,他的目光注视着纱缦里面那遮着红盖头的身影,百感交集。 从宫门至晖阳宫口,紫苏同百里川一直沉默不语。 临下轿前,百里川目视前方,没有目光的移动,深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赫然响起。“本王想你该知道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吧?” “妾身明白王爷的意思。王爷放心好了,妾身还想跟王爷好好在一起呢。”紫苏垂头柔声回道,没有片刻的犹豫,脱口而出。 闻言,百里川怔然看去,明知看不见她的面容,她亦是看不见自己。他仍是盯着那红盖头绣着的金凤,仿若穿透丝线看得到那副迎合他人,自若而陌生的脸。他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 语调气韵,柔美动人。口口称自己为“妾身”,看来她是想好如何演绎好这个角色了。至少在不知实情的人面前,他们或许可以装成是一对鸾凤和鸣的好夫妻。 “……知道就好。” 第103章 她的答案 两人下轿,两名婢子在旁搀扶着紫苏跟在百里川的身后。 今日她就要拜见到这凌国的皇上与皇后。 一个是她要诱惑的男人,一个是他要得到的女人。 殿内,似乎百里丞与宁馨雪已经等了许久。当看见殿外出现的红影,两人相视一眼,端坐于高堂之上。 堂下,百里川同紫苏上前,先是一个行礼。 “臣弟拜见皇兄皇嫂。”百里川挺直了身,揽住紫苏的腰身,推她上前一步。“这位就是紫苏。” 紫苏闻声,蹲身行礼。“紫苏,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起身吧。以后你也算川的侧室,也就是一家人了。”百里丞道,随即看向旁的宁馨雪,相视一眼,话语权随即便转了过去。 宁馨雪一头金饰,泛着的金色光泽衬托着她梨涡微陷的笑颜。 “以后为凌国皇族开枝散叶,相夫教子。本宫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川,尽到你的本分。” “紫苏谨遵皇上、皇后娘娘教诲。”紫苏又是一个欠身。 “好了,川这一路劳累,同新夫人一起回宫吧。晚上还要举行宴礼。” “是。臣弟告退。”百里川退下,静候的婢子再次上前扶紫苏一起退下。 两人走后,堂上宁馨雪红唇齿白,喃喃开口道:“单是听到声音,就知道会是一位美人。可惜盖着盖头,看不见真容。” “晚上行了大礼就能见到了。你好像很期待见到她啊。”百里丞柔和的握上宁馨雪的手。 宁馨雪凝视着身旁明黄加身的君王,无上至尊又不失温和,淡淡一笑。“只是好奇罢了。难道皇上就不好奇吗?虽然川的脾气有时暴躁、执拗了一些,却也不见他因何事来跟你大吵大闹的啊。这次可是第一次。所以才更让人好奇不是。” 百里丞颔首,认同了独宠女人的话。目光一转,看向殿外,那双柔和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光芒。 碧水宫。 紫苏拜见了板着脸的灵巧儿,随后便被人带到了屋子里。直到晚上大礼结束,百里川亲手摘下她的红盖头时,才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届时,她就是百里川名正言顺的侧王妃。 她的姿容将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皇族、官臣,不仅会见到皇上皇后,也会看见她们身份互换的灵巧儿。 屋子里,紫苏回想了许多。想起了第一次进入碧水宫时,看到的景色,雨打廊檐水珠帘。 她想起同芸芸一般亲昵的玫儿。 倏忽之间,恍如昨日。 从入了宫,紫苏滴水未进,着实是有些口渴,但担心毁了妆容,便一直忍着。 玉横低垂,大礼总算开始了。 与其说是大礼其实是言过其实了。 皇室里除了迎娶正妻的时候才会行大礼,祭九天祭祖,拜天地拜君王皇亲。文武大臣参加,受百官参拜祝福。形式复杂,甚为严格。听说,单是记载的礼仪就有厚厚的一本。 准备入宫前,宫中尚不曾派了人来训导,紫苏因此也轻松了许多。 夜色被红灯渲染着,明亮的殿堂上,百里丞同宁馨雪身着华服上座。在旁的还有些多时在宫中走动的皇室宗亲以及朝中大臣,总共下来的也不足二十人。 介于她的身份,如此匪类,本不该入皇族。她与百里川的婚事更为简单,连最基本的三拜都没有。 百里川红色喜服牵着一头红绸花簇,另一端则是紫苏握在手中。两人徐徐走至堂中,随着司仪的声音,他们对堂上一拜便礼毕。 夜空烟火绽放,四散的星火留下一瞬间的璀璨。 众人期待着接后的动作,纷纷露出热切地目光。 百里川伫立在紫苏的身前,凝视着那锦绣的盖头。手指刚刚碰触到垂下的缨络,他本意掀开盖头的手霍地停下了。 有一丝微凉,像一根冰刺堪堪刺痛了手指,十指连心,他心中一紧,感受到锥心的疼痛。 百里川目光攒聚,空灵飘渺。 他的黑瞳里映射的红,仿佛一只巨兽撕裂了暗淡的黑幕,化作一股浓稠的血水淌下,宛如那日慕阳的画面——淌血的心口。 慕阳钟恋这个女人,为她而死作为最后的夙愿。 ——川,放下你心中的顾虑,随心做真正的自己,好不好?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痴恋,沉醉,直至破碎。 对慕阳,他有说不清楚的愧疚之感,绞心,烦杂。是他将慕阳拉进一条不归路,同时他也怨恨自己。 复杂的情绪让百里川陷入长长的沉思。 紫苏垂目,眼下是百里川的一双红靴及喜庆的华服。他的手指停在璎珞旁,迟迟未曾揭开。 百里川在犹豫什么? 突然的状况已经让周围人躁动,紫苏诧异地抬头,隔着那一层红锦,喃喃:“王爷,请掀开盖头,其他人都等着呢。” 百里川一怔,一缕电光随着他的经络血液传遍全身,使眼前慕阳的画面消散,又恢复了耀眼的殿堂。 花香、酒香弥漫,一幅胜景。原来此刻才是真实的。 百里川凝视着那仰头看着的轮廓,喃喃:“……本王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想入宫,想要自由,不再试图平反。本王允你,现在就放你走。” 话如梦呓,从红纱的纹理中渗入。 紫苏心中一紧,惊异于百里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在最后关键的时刻,她还可以离他远远的。 一时的悸动在维持不到几秒后逐渐平静下来,短暂的瞬间,让她觉得真的还存在回头的路。 紫苏垂头,又看到停滞在身前的红靴,喃喃:“王爷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心软吗?若是王爷想要知道答案,不如就掀下盖头来,结果便知晓了。” 虽然两人的话音都是彼此可以听到的程度,但紫苏的话却堪堪刺激了他的心房。 在最关键的时候心软? 当她初进宫的时候,看她伤痛满身,他心软过。 当慕阳前来探信的时候,看他执意奔赴,他心软过。 他的心软总是付诸东流,他面对的人总是瞬间将心软激化,转换色彩,不能持久。 所以,岚尘雪还是去了醉香轩,慕阳还是受伤丧命,发展成如今的局面。 心软过后的心狠,带给他的伤痛并不少,还不如没有过心软,一如既往的心狠,或许就不会那么容易受伤。 他期待一个可以让他心软下去的理由,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 若他能收到一丝类似的讯息,便放她走。 他可以放下自己的感情,以往的事情也全部勾销。 百里川重新捏住盖头,期待又畏惧。他一挥手,红盖头落地,眼前是浓淡相宜的面容,那副桃花眼周透着微微的红晕。 又笑了! 迷离的眸子,扬起的嘴角,露着甜蜜的笑意。仿佛从来就没有经历过任何的伤痛,好似完全的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虽然他明白,她此次同意入宫,是她自己想好的,但完全没有想到,她的内心做了多么巨大的改变。 让人再也看不出她的一丝悲伤,一丝哀愁。好像一把快刀将时间切成了两段,平滑的断面间再没有一丝的牵连。 这就是她所要告知他的答案! 第104章 主动 “紫苏,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各位皇亲及大人们。” 紫苏不管身前百里川的失神,转身主动的向周围的人问好起来。 堂下,各位皇亲大臣相继私语。 堂上,百里丞眼前一亮,为之有一瞬的震惊之意。 在旁的宁馨雪更是有些大惊失色,她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注视着堂下人的娇艳,眉头微缩。这个人的面孔有些让她畏惧,但在众人面前不失凤仪,仍稳坐在高椅之上。 紫苏的红服映衬着她的脸庞更加娇嫩,鬓前的金花饰物点缀得当,使她并不显得过于雍容,无形间在奢靡的皇宫大殿里透露出一丝清新。 百里丞依礼寒暄几句。 紫苏抬眼真真见到这位凌国的君主。他同百里川是嫡亲兄弟,样貌很像,只有那狭长的双眸弯起的弧度相对柔和,一样高挺的鼻梁,目测连身材也颇为相似。气质却不同,温润又不失王者之风。方才听他言语温和,仿佛潺潺流水,仿佛松果坠入古井,咕咚一声甚是动听。 她的目光一转,君主旁高贵典雅的美人,兀自梨涡浅笑,绰约风姿。不愧为人中龙凤,很是相配。 “王爷,王爷……”紫苏轻声唤着身旁的百里川。 百里川倏地回神,继续进行简单的流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无形中被紫苏牵着走。 堂上,只剩下百里川招待其余的客人,紫苏被送回了屋内。 碧水宫里与拂玉殿遥相对望的是废置已久的烟雨殿。因为要迎娶侧妃,才让人整修的。两殿正好位于琼华池的一北一南。 烟雨殿更靠内,要回殿里,琼华池是必然经过之地。 烟雨殿显然是要比正寝殿小许多,布局陈设自是不如,但内外殿也不失精妙。比起正寝殿的奢华宽阔,殿里更让人觉得舒适舒心。 被分来的几个女婢,完全是陌生的面孔。 玫儿是百里川的起居侍女,自是跟着灵巧儿。跟着她的叫做香罗,好像也是今年新来的婢子。 女婢们在身旁守着,紫苏坐在椅上,注视着窗外夜色。不管怎么说,今晚都是她与百里川的洞房花烛。 香罗走了进来,讷讷说道:“回侧妃,奴婢,前去看了,宴席早就散了,可是……王爷不知去向。” 香罗的话音到最后都几乎听不清,她怯怯看了紫苏一眼,便又垂了头。 “知道了。你们不用在这里守着了,都下去休息吧。王爷可能是酒意微醺,我在这里等他。”紫苏气定神闲地吩咐了下去。 那些女婢听令后便都退下了,好似松了一口气。 紫苏并不觉得奇怪。她是才入宫门的女人,尚未跟婢子熟悉,她们怕她发脾气也是正常。她思绪一转,可想而知,灵巧儿在宫里的作威作福,定让女婢们受了不少罪。 紫苏看了眼烛台里的灯芯渐尽,等这灯火灭了,便不等了吧。 百里川会来吗?大婚之日都能抛下灵巧儿,今天又算得了什么。 没有丝毫的前兆,东风透窗,包含着湿寒的水气。那悠远细腻的箫声好似是风送来的,是月光送来的,是云送来的。 突然的一下子,悄无声息的闯了进来,但又融合的很好。仿佛它本就是这里的一部分,而是她,侵占了不该在的地方。 低沉委婉,回味无穷,箫声绵绵。 这个箫声……让她有一丝熟稔的感觉。 紫苏闭了烛火,借着殿外廊里的光,向着箫声前去。 她才知道碧水宫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处地方,方才匆匆路过,并未好生关注。如今细看,此地倒是一处佳所。 池上,亭下。 月影,残荷。 箫音好似化成一条条薄如蝉翼的丝带,萦绕在亭廊,拂过池面波光粼粼,在剩下的荷叶上跳跃,扩散到碧水宫的每一个角落。 百里川的身姿,矗立在亭下,寒风吹起他的衣袍,也吹动了他的留发。 纵然是远观,月光下侧脸模糊,双眸的神情分不清,吹箫的手指看似静止。 她离得他足够远,但他的心境却在箫音里听得出。 大婚的时候,他冒失的跑到醉香轩,质问自己是不是被嘲笑了。今日,又独自待在寒风冷月下吹箫惆怅。 百里川究竟有多爱宁馨雪,有多少执念。或许除了自己本身外,就是她了。 爱一个人可以如此,他痴情若狂。 若是他爱宁馨雪,同时宁馨雪也爱他的话,或许他们会不一样。甚至因此遭受牵连的人也会不一样,其中便包括她自己。 可是,一切都事与愿违。可以假想,却改变不了已经成为事实的事实。 如今已经不是可以缅怀的时候了,已经不是可以悲怜的时候了,已经不能回头。 寒气丝毫不能将箫声逼退,寒流从百里川的双唇中通过,呼吸到肺里也凉凉的。手指在玉箫上弹动,冰冷的有些麻木。 亭下并未燃起灯火,能照亮只是月光及池面放射的光。粼粼的水纹也不知是不是池中的锦鲤打出的,寒冷的月夜,鱼儿们也很少到池面上。 宫里人都知道春夏里,碧水宫中琼华池里的荷最美,却都不知入冬后内里的凄凉。 光鲜的景色褪变越来越暗沉,倒不如其他宫中的松柏四季常青,平淡,没有大起大落。 箫音又走调了,若专心,岂会出错? 可他又怎会专心,他的心里有太多的事情,每一件都放不下。 “王爷,在此处滞留久了,寒气伤身。” 背后赫然出现一个声音,箫声戛然而止。百里川回头的时候,背后一件御寒的披风届时已披在了身上。 单凭声音,他便能分辨的出,这个声音是她。 她怎么会来这里?竟然说了这么关心的话。如今四下无人,她本是可以依着自己的想法来。 第105章 再无 百里川皱眉疑惑注视着紫苏,而她却丝毫不顾及他的异样目光,会心的笑着,掠过他的身侧,走近靠池子的位置。 她还保持着一身红装,在这萧条的夜里添了一笔绯红,成为了一个亮点。 紫苏欣喜,环顾着琼华池的景色。近处,绛露亭位于池上,四下环水,斐然心动。远处,拂玉殿外通明的灯火如降落的繁星点点。 “初次进宫的时候,没有深入。今日再进宫,才发现宫里竟有如此佳地。若没有入冬,想必此处的景致更美。”紫苏道。 “你来这里就是观景的?”百里川眉头一挑,语气并不比外面的天气暖和。 “王爷既然不愿到妾身那里,妾身便到王爷这里来啦。 她的转变,变得扭曲,让人有些摸不透了,不再是那个会轻易相信人的闺中小姐。 “你忘了以前宫中发生的事情了吗?”百里川语气森然,面色在光影中阴晴不定。 对着池子的紫苏,脸上的笑意渐渐暗淡,转身看向冷峻的百里川。 “没有忘。即便过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时间再久再久也不会忘记。如今,我只是想明白了。” 紫苏顿了顿,垂头瞄向领口处隐约透出的刺青。 “……出了宫,进了醉香轩,我遇见了这之前十几年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交到了挚友,也树立了敌人。守护伤害,伤害守护,翻来覆去。从刺下这片雪冰花,表定了心意,原本觉得足够坚强的我却缕缕遭挫。事实永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残酷。直到……慕阳离去,我终于想明白了。” 她向百里川看去,笃定坚意,“不敢直接面对的人永远是懦弱的。” 百里川心下一紧。最后的一句,开始在脑海中回荡。 “所以,我才会再次入宫,再次面对王爷。不过,我已经不是岚尘雪了,岚尘雪变成了紫苏。入宫只为了一个目的,为父平反。所以,也想请王爷记住,不要再用看待岚尘雪的目光看待紫苏。我想王爷可以重新认识我。” “口出狂言!从始至终,就是为了平反。你知道为了你的目的,本王失去的又是什么嘛!”百里川悻悻喊道。 紫苏冷清一笑,慢慢向百里川逼近。 “王爷失去了什么?贼喊捉贼,王爷失去的正是王爷自己夺走的。” 紫苏不解,百里川既然能狠下心,如今却又愤怒起来。夺走慕阳的命的,不正是他的银枪。 “本王所作的一切,你都没有资格评说。在没有弄清事实之前,本王警告你,不要妄下结论!”百里川青筋暴起,血丝蔓延住整个眼白。 “眼见为实,又岂会妄下。”紫苏平淡如水。 “你——”百里川顺势推开她渐进的身躯。话灼伤了他的心,好似火烫。那一推,力道将她整个人都推倒在了地上。 紫苏倒地时,额头蹭到石椅有些痛感,抚过额头,一丝血腥。额头正中处划破一道伤痕,虽是不深却也留下了痕迹。 新婚遭到暗算本就属不吉了,如今又见血。紫苏稳定下心神,长叹一声,看向已是一脸愤怒的百里川。 “王爷同我是一类人。表面强大,内里却懦弱的很。” 百里川蓦地一怔,脸色登时一白,额头上不禁冒出冷汗。她的话就像刮勺,从心窝窝里掏出了藏得最深的,甚至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存在。 只见紫苏缓缓起身,弹开粘在红服上的沙尘。缓步走近身前,莞笑着,双手握上百里川的双手。 “王爷的双手,这么凉,想必是在寒风里待久了。妾身有错,王爷还是随妾身回屋休息吧。” 紫苏完全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说着便欲拉着他走。 百里川的脸色渐近恢复,目光不移的注视着她的面孔,脚下却挪不开步子。 他眉头微蹙,双唇翕动,“本王……”话音戛然而止,随着屏住的呼吸压了回去。深邃的双眸里闪过光亮,惊异错愕。 双手的余温还慢慢启发着他的体温恢复,心口的跳动剧烈,仿佛可以跳进她轻倚来的手心里。 此时无声胜有声,寒风也吹不冷双唇间的温度,软软的,暖暖的。 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不计其数,他并不是第一次被女人主动吻过,然而此时眼前人突然的举动,却让他无措发慌。 “王爷……今日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檀口微启,细若游丝的声音缠绵如烟。离开了一瞬,旋即又重新无差的贴合。 百里川的喉结上下游移了一次,发丝交缠,在空中飘舞,蹭过她的脸颊,拂过他的耳畔。天地顿时都安逸了,仿佛两人再不身处于人世间的任何一个地方。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的脸部轮廓清晰可见,柳叶双眉,桃花旖旎,迷离多情的目光,紧密的睫毛微动。 额头处,方才蹭划的伤痕处血迹已经干涸,留下了一条红线。 她的吻专注而不掺杂任何杂念。 唇间流露的温柔,让百里川回想起了,最早的欺骗以及前后的差异。 她真的变了,变得不认识了,或许真该如她自己所说,他该重新认识一下她。 百里川推开了她依偎的身子,再次见到她睁开双眼,黑瞳里湛平无波。 他竟默然了许久。 紫苏也保持着沉默,就这样对视着。 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许多过去的事情,许多未来的事情,在脑海里闪过。 “……本王觉得没意思了。” 片刻后,百里川喃喃,低沉沙哑,随即同紫苏擦身而过离开了绛露亭。他没有向烟雨殿的方向去,也并未直接奔向拂玉殿,只是从廊上转向了昏暗的后方。 百里川的身影消失于黑暗里,紫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叹一声。她四下看了一眼绛露亭,这两层的亭子,建的倒是极致,正好在这琼华池旁,分外的合适。 目光一瞥,石桌上是百里川落下了玉箫。紫苏拿起,端详了一下,握在手中。 方才的那一吻,百里川慌了。他慌乱的心跳在她的手心里清晰的感受。那不是假的,不是伪装。这一个小小的测试,让她的心里有了底,她不能让慕阳舍命走到的这一步白费。 寒风再次拂过,也渗透到她的骨子里,身子寒缩起来。 世间再无岚尘雪,只有紫苏。 烟雨殿前,灯光忽明忽暗。 烟雨霏微,扑朔迷离,就像她选择的道路。每向前一步才能看清前方的一步,也不知那烟雨笼罩的尽头,是通向哪里。 第106章 亲密 烛火燃起,屋内透出一个走来的身影,婧慈打开门,看着深夜来访的百里川很是诧异。怎么说,王爷迎娶侧妃,花烛之夜却不到侧妃那里去,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本王在此休息。” 百里川不管不顾,红靴一脱便扔出了窗外。衣衫也是随便一扔便躺到了内屋的床榻上。 婧慈虽是侍妾,却一直不侍奉,犹如女婢。所以从来都是睡外屋的榻子,而内屋专供百里川休息。 婧慈看百里川沉闷的状态,心里便猜出了一二。 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沉闷的百里川再次开口了。 “婧慈,你将本王交给你的盒子拿来。之后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婧慈应声,便出去,过了许久只见手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走了进来,紧接着又放了一盏烛灯在床旁,便退下了。 百里川从床上坐起,满腹心事的将盒子缓缓打开。里面那还沾染着几分血迹的黄皮册子出现在眼前。 往事萦绕,百里川振振精神,终是敢把这本册子拿了出来。 这黄皮册子正是他同慕阳都要争夺的岚林文案。 翻开的第一页上注明着何日何时记录,并写有“岚林”二字。这册子是慕阳从刑部存库中带出的,确定无误,也是刑部尚书崔云管理的文案。 可是为何? 百里川眉头一皱再一次展开文案,并未改变他第一次展开的触动。他冷清一笑,倒是希望只是自己眼花。 在烛火摇动下,文案边角只残留着一些渗透的血迹,里面再无一字记录。 这就是他想要找的文案?这就是慕阳要拿到的文案?这就是他们两人打斗都不撒手的文案?这就是慕阳丧命,他痛失好友的文案? 百里川比谁都要心痛,因为他知道慕阳努力争夺后的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并未将文案给紫苏看,他也可以想象到当她看了以后的神情。 这些都毫无意义,只不过是加重了伤感与愧疚。 在登州边界处,从那个突然冒出的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其中或许要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他会想办法弄清楚,弄明白,只希望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他将文案重新放回盒子,烛火摇曳就如他此时的心一样无法平静。 刚才他竟然如此慌张,紫苏的一个吻让他怦然心动。 他最爱的女人不是宁馨雪吗? 此时他竟然越来越想那个三番五次触及他底线的人。 百里川咕咚咕咚狂饮下一壶茶,好让自己冷静。 紫苏醒来时,天色未亮,眺望窗外可以看清东方远寂处,欲跃而起的白。她未惊动女婢们,自己先装扮起来。作为侧王妃的第一日,参拜长辈,拜见正室,家宴,便是这一日的安排。 百里川的父皇母后早已离世,皇室其他先妃都已不再过问宫中事情。在嫡亲里,百里丞便是长辈。 将螺子黛放下,紫苏端详着镜中的容颜,乌发蝉鬓,朱唇皓齿,红妆粉饰。只是眉心处昨夜留下的红印子还是可以看出来。她已经是用脂粉涂过了,唯独是成为了一点瑕疵。 届时,屋门被霍地推开,紫苏转头看去,竟然是百里川。方才她还在担心,昨夜百里川离去也不知是去了哪里。若是今早不出现,那她如此的准备就没有意义了。如今见他回来,也就放心了。 紫苏缓缓起身,见百里川蓬头垢面,似乎还未梳洗过,浅笑着道:“妾身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王爷啊。王爷总是喜欢三更半夜的出去或是回来吗?不知王爷昨晚不回妾身这里,在哪里将就了一宿,这般狼狈。” 百里川面色青灰,双眼里透着疲惫,与眼前她的清透形成明显的反差。 今晨趁着宫内无人便从婧慈那里回来了,却没想到还有人比他要早。 “你的那些女婢呢?” “没有叫她们。”紫苏回道。转念一想,随后又说:“王爷是想梳洗吗?她们平日里就够累的,梳洗就交给妾身吧。” 紫苏说着便端起铜盆,重新去打水。 擦身而过之际,百里川用余光看向她。她真的不一样了。纵使之前多有接触,然而此时他面对的人,丝毫没有熟悉感。 直到紫苏端着温水走进屋内,百里川都是静等着,在宫里被伺候惯了,这些琐事从来都不需要他动手。 温水敷面顿时清爽了许多,见百里川洗好了,紫苏适时地递过布巾。 她什么时候可以这样侍奉人了?原本她也是千金小姐,也是被侍奉的对象。在醉香轩里待了些日子,这些事情都能办得妥当了。 “这样侍奉本王,你没有怨言?”百里川将布巾递了回去。 “王爷是妾身的夫君,妾身这样照顾是应该的。”紫苏一颦笑颜。 百里川好奇了,嗤笑了一下。他倒是要看看,如今视他为夫君的人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百里川随手扔给紫苏一套衣袍。 “今日本王就穿这身,替本王更衣吧。” “是。”紫苏依旧笑着,丝毫没有迟疑与犹豫。 百里川注视着上前一步的紫苏为自己解着衣带,慢慢褪去外衣。渐渐只剩下一件中衣的时候,百里川等待着她的动作停下。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 她的动作没有停下,就如最开始不带一丝的畏忌,连最后的中衣也为他脱了下来。 百里川惊奇了。面对他的身体,她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他记得在醉香轩里她只卖艺不卖身的,也对于他曾经的侵犯苦苦挣扎。 尽管他们之间早已有过肌肤之情,但他可以确定,像她这样的女人还没有那么大胆,毕竟这夫妻是装出来的。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她又不是不懂。 她却丝毫不胆怯,甚至没有目光的迁移。细白的手指碰触到他的身子时,也没有一厘的躲避。亲密至极,他们之间就好似…… 那个感觉,百里川不明白该用什么来形容它。 第107章 伪装 “王爷的身上,这些伤疤看样子要过些日子才会完全消失。” 原本百里川就要高她半头,紫苏抬目,便成了仰视。 “王爷,您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紫苏疑惑的问。 百里川缄口不言。 他一身的紫色华衣,被穿的整整齐齐,最后系上金纹黑色的腰带,刻意出的难题,就这样轻易让她过了。 “王爷的发髻也乱了,让妾身为王爷梳头吧。”紫苏乐意的将百里川带到了镜子前坐下。 如墨的长发散开,她拿起台前的凤纹玉梳,捧着缕缕发丝,小心的梳理起来。 百里川注视着镜中自己的面庞,眼圈隐约透着一抹黑。他目光一偏,眼见紫苏映在镜中半身,她尚穿着喜服,手中轻柔地动作将他的头发梳顺。尽管是虚情假意,她装得也完美无瑕,有些让人混淆。 她是笑着的,从始至终,尽管他故意刁难,她仍是笑着的。 他以前见到的是她的伤心流泪,而如今似乎简单的法子是不能让她改变表情了。 “你额头上还留着伤痕呢?”百里川忽地想起进来时紫苏的模样。 “还不是因为王爷,涂上脂粉也遮盖不了,妾身也在想怎么办呢。”紫苏一边用泥金的带子将发缠紧,一边说道,最后重新戴好紫金冠,百里川整个人的装扮就结束了。 百里川骤然站起来,紫苏不禁后退一步。梳洗完毕后的百里川也恢复了昔日的霸气与魄力。 “呵呵呵……”背后传来紫苏的笑声。 “你笑什么?”百里川转身过去,疑惑不解的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王爷有些好笑。果然人靠衣装,连凌国的第一美男子也不例外。” 一向气焰高涨的百里川被笑了,而且是被这个女人,要不生气才怪。百里川的目光里明显露出凶意,但似乎也止不住她的笑声。 他一向觉得她沉稳守规,是典型的千金小姐,窈窕淑女。 如今,她有这样乐观吗?有这样开朗吗?是他错觉,还是根本就没有了解她? 百里川一把将紫苏拉过,按在了镜前的凳子上,目光注视着她的眉心。 “记住,昨夜的事情不能跟任何人提。至于这个,本王有办法掩盖它。” 百里川径直走向外殿,一会儿功夫,只见手里握着一杆细笔走了回来。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紫苏好奇的问。 百里川蘸了胭脂,来到她的身前,托起她的下巴,好让她的脸庞可以更贴近一些。 “……别乱动,否则就花了。” 清凉的笔触落下眉心,一笔一划细致入微,仿佛可以透过皮肤渗进骨子里。他也可以这样温柔的落笔,原以为他只会舞刀弄枪。小指不时地在眼前掠过,挡住了她一半的视线,她尚可以看到百里川凑来的一半脸,那只黑瞳里映着她的面容。 不久之后,百里川渐渐远离了她身前,也随即放下笔。紫苏无意识地伸手要抚上眉心处,却被百里川一把抓住放了下来。 “别蹭掉了!” 百里川的一声,让紫苏的手不敢再动弹,只好挪正身子,转脸看向镜内。 落在眉心的仍是两道斜红,其下晕染如血。划痕被覆盖住,伤痕状被扩大化。 “王爷真是有心。” 紫苏莞尔一笑,站起身来。 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是女婢们起来了。 看眼窗外,天色已亮。 “王爷,时辰不早了,妾身去换身衣服。那些女婢们王爷便遣走吧。整夜不见,若王爷不出声,外面的人会怎么想?”紫苏欠身,便转到了屏风后。 百里川暗想了一下,随后便向着门外喊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屋外安静了一瞬后,是女婢们齐声的回应,随即鱼贯地离开。 百里川回身静坐下来等待,思绪时而飞出又转回。 屏风后,紫苏看向孔雀图屏风外的身形,道:“王爷。” 温婉的声音,让冥想的百里川回神,他的视线向屏风处转去。 “王爷下定决心要将皇后夺过来了吗?王爷这样做,会落下一个很不好的名声。”屏风后,轻柔的声音兀自响起。 “……本王已经想好了。”百里川迟疑片刻后,笃定地回答。 “王爷真的那么爱她?”屏风后传来狐疑的声音。 “是。”百里川果断回道。 “那答应我的事情,王爷一定要履行。”屏风后的人形一动不动,生怕会错过什么。 “岚太傅的事情?本王早就说了,会帮你的。” “那再问王爷一个问题。如今……王爷是怎样看待我的?” 一片寂静,不久后,百里川低沉道:“本王的宫殿里,没人敢叫‘雪’。” “我知道了……这就是王爷的答案。” 百里川不会再认为她是岚尘雪,这样挺好。 曾经的她已不是她,岚尘雪已经死了,她是紫苏。 “你换好了吗?赶紧出来。”百里川有些不耐烦。 “好了,妾身这就出来。” 屏风后,紫苏缓缓走出,红里衬黄蝶纹的长裙,搭上挽带。她面带笑意,仿佛是想要给人惊喜一般,走了出来。似乎心里有无穷的美意,全然都展露在脸上。 “王爷,您看,好看吗?”紫苏展开手臂转了一圈,轻盈的裙摆旋转了起来,展示这一身华装。 她的旋转如沐春风,明亮鲜艳的衣色,衬托着她如一朵美艳的花朵,散发着缕缕清香。转起的裙裾,蝶纹飞扬向着清香围来。随之的长发,动人的画面,使得时间都似乎为她放慢脚步,想要定格在这美景里。 百里川的面前,她的容颜,她的身姿,都深深映入瞳孔。 “王爷,您说啊?好看吗?” 没有得到百里川的回答,她似乎不肯善罢甘休。 “……好看。”百里川别过头去低声说道。 “不知道,皇上见了,会不会喜欢?” 她左右看看身上的衣饰,目光里寻思着什么,似乎还觉得不够完美。 百里川心头莫名一紧,随后又松弛下来。 为了他的目的,她这般有心,他怎么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就想那么快屡获皇兄的心吗?本王看你太过自大了。”百里川横眼看去。 “妾身怎会那样想呢。市井间都流传着,并且是事实。皇上是专情种,七王爷是多情种。比起屡获皇上,似乎……”紫苏顿了顿,眼珠子一转,转回来时,不禁莞尔一笑,“……屡获王爷的心会更容易的些。” 百里川拍案而起,很是不满。 “王爷恼羞成怒了。妾身也只是说说罢了,王爷的心,妾身最明白。”她兀自保持着微笑。 他痴情,可以欺君。如今甚至做到了要用暗的手段将宁馨雪从皇上的身边夺走。 这一切,世间也只有她最了解。 “休要得寸进尺,否则别管本王不客气!”百里川作色,甩袖背身过去。 “好了好了,妾身不说了。时辰差不多,王爷我们走吧。” 出了烟雨殿门,在殿外守着的两位女婢纷纷为其披上了一件披风以御寒。晨光虽亮,但无法直射的地方还是会透出彻骨的凉意。廊上,走在琼华池边,在经过绛露亭的时候,紫苏观望了一眼。 黑夜、灯光,原来可以掩盖住白日的凄凉与孤寂,像是一张黑幕极其璀璨的装饰,迷惑了人的双眼,人的心境。 琼华池、绛露亭,她在夜里见到的是梦幻的,然而,白日下,露出的真实却是如此的残酷不仁。 在昏暗里,可以将本身的殇寂乔装打扮,伪装的冠冕堂皇? 在背后,可以将自身的懦弱覆盖吞噬,胆怯的故作坚强? 露出真颜? 说出真话? 敢不敢? 碧水宫,曾在春夏之际的璀璨光辉,经不起风吹霜寒,透着一丝对曾经的感伤静静等待着。像是等待着同样的人,以同样羞涩、胆怯、哀伤的脸孔展露在白日下,褪去黑暗里的伪装。 “王爷,春夏里,这里是什么样子的?” “若是有机会,或许你会见到的。” 第108章 新侧妃 紫苏同百里川一起坐轿向晖阳宫的方向前去。 一行人在离开碧水宫后,宫门外透出了一个身影,正是躲在暗处观察的灵巧儿。 从烟雨殿里的女侍们那里知道了,王爷清晨确实是在烟雨殿里的时候,灵巧儿心里便生火气。 刚在廊头注视着两人挽手而去,分外恩爱的模样,更是让人受不了。竟然如此黏贴在王爷身旁,那个女子当真有那么讨王爷的喜欢? 虽然之前就抱有怀疑,王爷在宫外有女人,却没想到,王爷竟然将她娶进了宫。不知是何时将王爷勾引去的,那个女人不能留! 灵巧儿的目光如刀如剑,已在远去的紫苏身上插了无数个洞。 “玫儿。” “奴婢在。” “你说。王爷是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那个狐狸胚子多一些?”灵巧儿气声问道。 玫儿脑子急转,分明是想找人撒气。 “奴婢愚昧,虽然不懂王爷的心思。但奴婢看得出,王爷只是一时的喜欢那侧妃。王爷的心还是在王妃这里的。” “是吗?”灵巧儿缓和了一阵。 “奴婢保证。”玫儿凑近灵巧儿,低声又说道:“那侧妃也是出身醉香轩,与王妃同家。所以那里的人什么样子,王妃再清楚不过啦。王妃还怕对付不了她吗。如今王妃是岚林之女,大家闺秀的身份,皇帝赐婚,是名正言顺。而她以青楼的女子入宫,显然在宫里站不住脚。等王爷的欣喜劲儿过了,说不准就又将她遣回醉香轩了呢。” “王爷若是喜欢,收个妾侍就算了,就像那婧慈一样。可是竟然收为侧妃,地位仅次于我。”灵巧儿怏怏地道。 “王妃还是想开些,侧妃终归是侧妃,只要您在这压着,她就不能翻身。以后在宫里的日子,王妃不是想怎样就怎样。如今刚入宫,若是出了事情,宫中必定深究。王妃现在就是要等待。” 灵巧儿跺脚,负气而归。“一定要赶出宫去。玫儿我们回去,过后我倒是要会会那个女人。” 玫儿紧跟上前,又向远方观望了一眼,心乱如麻,却又十分的激动。 这位新晋的侧妃,分明就是当初的岚尘雪。王爷的神色,不喜不悲。曾经想要赶出去的人,王爷怎又会娶进来呢? 晖阳宫里,枝桠下还留有一丝清晨日照后溶解的霜痕。 两人并肩走进殿内,早知的奴婢至后殿禀报。待片刻,紫苏便见身着明黄的人影走来。 紫苏连忙俯身行礼。明黄在她的身前止步,一只手向她伸来,示意想要将她扶起。不用看也知道身前的人是谁,但她又怎敢让凌国的皇帝搀扶呢。 紫苏莫言不动。 “不必如此拘礼。”头上传来百里丞柔和的声音,还是那样暖人动听。 紫苏依旧莫言。 届时,带着一股兰香的白皙双手扶起了她。紫苏随之看去,梨涡浅笑,明黄的凤服,璀璨的金饰。 皇后娘娘宁馨雪正将她扶起。“皇上都说了不必拘礼。” 紫苏注视着她,这位百里川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女人。姿色丰润,温柔典雅是十足的美人。她身上的优点之多,倒不知百里川看上的是哪一样。 “皇兄,皇嫂。”百里川上前。 “川,今日再见苏侧妃,又是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气韵非凡。这晓霞妆更是别添一番韵味。”宁馨雪说道。 “紫苏谢过皇后娘娘夸奖。这眉心的斜红,是王爷今早画上的。”紫苏浅笑,两颊露出新妇的羞涩。 “哦?川竟然如此用心,实在是少见。古传夜来撞屏,眉留血痕,残缺犹美,若晓霞将散。帝王宠爱如昔,宫人皆效仿。本宫尚未见过,今日却得一见。”宁馨雪惊叹道。 “紫苏也很喜欢。”紫苏余光看向早已坐好的百里丞。 “皇后,待奉茶完以后再聊不迟。”百里丞说道。 “是。”宁馨雪笑了一下,便走回了百里丞的身旁。 紫苏是第一次这样近的接触宁馨雪,旧时也最多是远望一眼。 她不了解宁馨雪,也不清楚她看人是不是一向这样看的。方才的几句对话,宁馨雪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面孔,似乎都不再眨眼。,仿佛是要看到她的心里,看透她整个人似的。细致入微,仿佛是想找出什么可以确定的事情。 紫苏没有多想,毕竟她的目标是坐在那里的百里丞。凌国皇室的两兄弟眉目有所相似,但百里丞看起来更温和一些,更给人一股亲和力,想他该是心思细腻的人。 奉茶结束,今日的事情也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一。之后又聊了些琐事,便散了,毕竟对于这个出身青楼而成为侧妃的人有些好奇。 回宫程中,紫苏低声,“王爷,皇后娘娘问起我的身世。” “你是如何说的?”百里川斜眸过去,面沉如水。 “母亲早逝,家道贫寒,落得风尘。” “很好。”百里川舒了一口气 如今他需要说到一致,否则只会露出马脚。 “紫苏想要问王爷一个问题。” “什么?又是怎么看待你的吗?” 紫苏摇头。 “我只是有一些想不明白。王爷为何不给我换一个身份去接近皇上呢?成为王爷的侧妃,只怕皇上会有所顾忌。” 百里川目不斜视,若有所思。 “握在自己手心里的棋子才知道怎样用。你只需听话就好了,不用揣摩本王的用意。” “是。”紫苏颔首低眉。 百里川到底怎样计划的?其实她心中有数。 为了各自的目的,其实换一种方式更便捷。但是,百里川偏不,偏要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繁琐复杂。 想来想去,唯一可以想到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比起让她更加容易的完成他交代的事。他更想延长这个过程。 他不想让她一帆风顺,不想轻易便宜了她。 他想她多遇到些磨难,就像以前一样。 那样,她便可以再次求他了。 他也好欢喜的看她落魄痛苦的样子。 他好开心,满足自己扭曲的心态。 他不急得到他的心上人,也不许她急。 既然如此,便慢慢来。 第109章 心善? 碧水宫里拜见正妃灵巧儿,可想而知,灵巧儿并不会喜笑逢迎。 出于有百里川在场,灵巧儿并无大的反应,只是板着脸,硬生生的将过程走完了。若是百里川不在,她定会破口大骂,届时就撕破脸皮。 百里川将紫苏送回烟雨殿,便离开了。没想到今日的的事情这么快就结束了大半。只等夜色降临,奔赴家宴。家宴或许是个好机会,可以一用。 香罗虽没有玫儿机灵,却是踏实之人。只是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胆怯。 香罗从外殿走来时,紫苏正百无聊赖地喝着茶。 “主子,婧慈来拜访主子了。” 婧慈?这是谁,没有听过的人。 紫苏端持着茶杯还在想着,届时,只见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没有华美的服饰与高贵的气场,模样也是一般,平淡的好似不该是这皇宫里的人。从装束上看,紫苏只想她是碧水宫里的女官。 “婧慈,拜见侧妃。”婧慈在她身前行了大礼。 此时香罗凑近她耳语:“……是王爷的侍妾。” 侍妾!紫苏大惊,随即便放下手中茶杯,细细打量起身前跪地的人。 百里川口口声声称专情宁馨雪,娶了有星点相似的灵巧儿就罢了。而这个侍妾,在她的眼里看不出,究竟有哪一点让百里川记心的。 婧慈跪在地上,也不抬头。若是她不发话,想必她是不会起来的。 “你起来吧。” 婧慈起身,仍是不敢将头抬高,很知礼的站在了侧旁。 紫苏一展笑意,注视着婧慈,问道:“你是王爷的侍妾,是何时的事?” “回侧妃,快半年了。” 半年?那就是在迎娶灵巧儿之后。百里川是变了品性还是变了人,竟然会将与宁馨雪不沾边的婧慈封为了侍妾。 紫苏突然间倒是产生了兴趣,究竟是何契机让婧慈封赏的?看婧慈的行装,似乎百里川并不上心。 “据我了解,能让王爷封赏的人,都是有缘由的,不知婧慈妹妹是何契机呢?”紫苏兀自保持着笑意。 “侧妃太抬举婧慈了,婧慈不敢当。只是王爷心善,婧慈只不过是受了王爷的恩泽。”婧慈回答的很小声,好似也在惧怕什么。 紫苏无奈,宫中人都是怎样想她这个醉香轩出身的侧妃的。先不管别人怎样想,先听听百里川的事吧。 百里川心善? 紫苏更是好奇了。 “妹妹坐下,细细说来听听。” 她要求,婧慈只好徐徐道来。 一夜未归,中衣,淋雨,生病……这些关键的词语,引起她的回忆。 是在她遭到孙裕暗袭的时候吧。那个时候,百里川相救,将自己的紫衣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原来,那夜里感染风寒的并不只是她自己,百里川也一样。 他才带军回城,便深夜相遇在那里,她就觉得奇怪。 一夜未归,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办了什么事情?是个迷。 但她肯定一件事,那夜之后,便四起的谣言定是出自百里川之口。 因此生了大病,婧慈也因此封赏。原来婧慈的契机里,她自己还占了一部分。 百里川心善?对婧慈,百里川或许是心善。 可是对她呢?救下她是心善,将紫衣脱下为她遮挡是心善。既然心善了,为何又要四处散播谣言? 紫苏笑出了声。“……原来是这样。” 看见紫苏笑,婧慈咬了咬嘴唇,好似有话不敢说。思考犹豫片刻后,终是鼓起了勇气。 “其实,婧慈此次前来,还有一件事情。希望……希望侧妃不要怪罪。” “什么事?” 婧慈看了看周围的女侍们,似有犹豫。 紫苏从目光里看出了什么,便都遣退了女侍。“现在可以说了吧。” “婧慈知道,王爷昨夜没有在这里留宿。” 婧慈的话音落,紫苏也明白了。但她还不清楚婧慈是敌是友,此次前来告知一切又是否是有意为之。不管怎样,保持微笑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我就想王爷昨夜去了哪里?如今算是知道了。” 婧慈再抬头看紫苏的时候还是笑着的。难道就不会介意吗?婧慈诧异。若是换作是灵巧儿,想必已经动起了手。 “怎么?怕了?怕我生气吗?”紫苏看着婧慈低垂的头。 婧慈不语。 紫苏道:“既然知道这话不该说,为何还要跑来告诉我?” 婧慈嗫嚅,“我是怕……怕侧妃怨王爷。” 紫苏心下一笑,百里川到底给了婧慈什么好处,这样让女人护着他。 “呵呵,好了。我不气,你我既然都是王爷的女人,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好了。若是因此伤了和气,岂不是给王爷添麻烦。” 紫苏兀自笑着,好心劝慰。 婧慈的目光里有些吃惊。这个侧妃或许会不一样。婧慈好似分外的开心,也发自内心的笑了。 “婧慈觉得,王爷执念辛苦要将您娶进宫,一定是因为您的贤淑。” 贤淑?出身青楼里,还存留几分贤淑。 紫苏莞尔笑着,低声说:“王爷因何要娶我进宫,可是我与王爷间的秘密。今日聊得极其投缘,以后我们就不用那些礼上的话了,大可以叫我一声紫苏。” “侧妃身份尊贵,婧慈不敢。”婧慈怯怯后退了一步。 “怕什么呢,私下里还想多聊聊王爷的事情呢。这样在宫里也不会憋闷。还有,昨夜的事情,妹妹可不要说出去哦。”紫苏狡黠地说道。 “婧慈知道。” “这就好。以后要常来啊。”她的笑意依旧不减。 百里川昨夜竟然也没有去灵巧儿那里,可见虽然对婧慈并不上心,却是值得信任的人。从婧慈那里,她可能得到更多有利的消息。 送走了婧慈,紫苏向窗外看去,自从晖阳宫里回来,她总是能感觉到有一个目光在暗处注视着自己。并非是抱有敌意的目光,细微的观察,似有似无。 她环视了窗前可视的各个角落,都未能发现什么,难不成都是错觉。 第110章 家宴 紫苏在烟雨殿里不觉间竟也迎来了夜色的悄然而至。天温越发凉了,仿佛连落日都不愿散出最后的余晖,白日与黑夜没有红云的过渡,繁星也躲在了云后。 前来接她的,正是延言。 从初入宫到再次入宫,延言都是在旁观望着,观望着她的改变。如今再次的相遇,他曾经想要说出的话再次咽进了肚子里。 对于紫苏,他抱有的是什么态度,什么心情?百感交集。 她重新成为了王爷的妃子。一条渐渐变浅的鸿沟似乎又深了起来,挡在延言的身前,永远也跨不过去。 紫苏在殿中又是拖延一阵,便嘱托香罗将玉箫带好,随延言离去。 这一路上,沉默寡言。 家宴设在晖阳宫内,当紫苏到达的时候,灯火照得殿内容华耀眼。本来以为只会有皇上与皇后呢,可是此时已经有其他的一些生面孔在等候了。 百里丞与宁馨雪在高位,醒目好找。堂下,各自分桌,在左排的第一桌上,紫苏看见百里川的身影。似乎是感到了目光,百里川也正好向她的方向看来。 百里川起身,来到殿口。“怎么这么晚?让大家都等着。” 看样子,对于她的迟到,使得百里川有些不开心。 “误了时辰,王爷莫要生气,我定会赔个不是。”说着她便自己走到了殿中。 殿上忽然变得安静起来,齐刷刷地看着信步走来的人。 “紫苏见过皇上、皇后娘娘。紫苏来晚了,让各位久等。” “只是家宴,无妨。” 殿上,百里丞随意的装束倒是让人轻松不少,然而,仍是不缺的是君临天下的气场。 “那紫苏献丑,弹个曲子算给各位赔不是。” “好啊。不过,本宫倒是有一个主意。”百里丞身侧的宁馨雪开口道:“听闻苏侧妃也是才艺双绝,不如今日就来个比较如何?也好放松放松气氛。皇上,您说怎么样?” 宁馨雪的提议倒是引起周围人不小的兴趣,百里丞看似也是默认了。 “不知,皇后娘娘想如何个比法?”紫苏问道。 “怎么比,再说也可。来,快快坐下,这饭还是要吃的。” 家宴进行到一半,也开始私下里前来敬酒。 “苏嫂嫂,我敬你一杯。”有些冒失的粉衣女子突然来到紫苏的眼前,举着酒杯,开怀着笑着。她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笑里还带着一丝诡异,像是知道了什么大的秘密。 “玥儿,你别那么失礼。”那喜笑颜开的活泼女子身后,走来了一位白衣男子,书生模样,彬彬有礼,阻止了女子的莽失。 “就是敬杯酒嘛。皇兄也不会介意。”那女子娇惯的说着,目光却一丝不从紫苏的身上移开。 这两人,紫苏曾见过,好像出现在昨日的大礼上。 “本王的皇妹,玥儿。”百里川在一旁介绍道。 还未等百里川说,那白衣男子便先开口了。“微臣魏岸,见过苏侧妃。” 一介朝臣,参加皇室家宴,看来他并不只是臣下。 “可是皇妹的夫婿?”紫苏问道。 “正是。”魏岸答道。 “苏嫂嫂,可要快些给皇兄开枝散叶啊。皇嫂没能留住皇兄的孩子,苏嫂嫂可要加油啊。” 百里玥儿的小小年纪,说话却毫无遮掩,让准备充分的紫苏也吃惊了一番。然而,也因此一个怨恨的目光投了过来,正是旁暗自生气的灵巧儿。 灵巧儿有过百里川的孩子?她心里默念。 紫苏无言,只是回给了一个笑容。 就待这时,从右边的席上又走来一个人,身着蓝袍,拍了拍魏岸的肩膀。 “五哥。”百里川一时谦恭有礼。 “七弟要娶的美人果然是国色天香。让人眼前一亮。”百里云孚温然一笑,笑眼里打量着面前的紫苏。 果然是不凡,那日在楼上远观,已是感受到她的气场。今日近看,其貌其质无不让人震惊。 本想着,她初入宫,该有些不适应,可是见她的应对,却是纯熟。 百里云孚自认很少看错人,而她却是出乎意料,是因为她身出风月之地吗? “紫苏,这是本王的五皇兄。”百里川兀自介绍。 “紫苏见过五王爷。”紫苏行礼。 “一家人,不必多礼。” 百里川左右看看,随后问道百里云孚。“怎不见九弟?” “呵呵,不知道猴窜到哪里去了,一起进了宫就没影了。都知道他坐不住,连皇上都不管他了,就别担心了。”百里云孚道。 “欸,九哥不是很想见见苏嫂嫂吗?怎么这会儿就没影啦?明明迎亲的时候……”百里玥儿嘟囔着。她的身后,魏岸及时将她拉走,止住了她继续要说下去的话。 百里云孚急忙将话接了过来,“……迎亲的时候,云青就说没有参加大礼,没见到这位新嫂嫂。” 百里川颔首,眼里流露出一丝遗憾。“许久没见,有时间倒是可以去碧水宫里一聚。” 百里云孚颔首,回应了一个微笑,算是谢别。临离开,余光又看了紫苏一眼。 她一身鹅黄华衣,面色红润,鲜亮的让周围人失色。就因为如此,他却在众人中看出了孤独感,是不符合气氛的灰。即使在自己的夫婿身边,她也好似是一位无依者。 为何要进入这宫廷呢? 敬酒之人不断,紫苏原本就不胜酒力,有些支持不住。 “王爷,我再也不能喝了。”紫苏低语喃喃。 虽然拒绝其他人的敬酒有些不礼貌,但不得不说。 “本王替你喝好了。”百里川倏地拿过她手持的酒杯,一饮而尽。 百里川是不是可以千杯不醉,坐在旁的紫苏眼看着他就喝下不少,无法估算他的酒量。 对于百里川有意无意的呵护,灵巧儿在旁冷眼相对。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闹僵,她只好将怨气先压下去。 紫苏将百里川手中的酒杯夺回,放在桌上,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喝了。随之,便起身来到了殿中。 “皇后娘娘,之前说的比试,不知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好。本宫看各位亲友也差不多了。比试就开始吧,也好放松放松。紫苏色艺双绝,七王妃是岚林太傅之女,也可以说是凌国的才女。今日或许可以借舞看看两人的才艺。” 紫苏心中一惊,宁馨雪的话,显然是替她叫板了灵巧儿。 也不知这皇后是出于何心,在她看来,十足是在给她出难题。 侧室与正室之间的对弈,莫不是想挑起事端? 不过见招拆招,她可以应对。 第111章 白桥之上 灵巧儿被硬推上了赛场,况且是对紫苏,气势汹汹,怎会好言相对,好行相待。 “可不要给王爷丢人。”灵巧儿鄙夷地看来。 紫苏见灵巧儿上前,得体大方地行了个礼。“紫苏知晓。” “既然两人都同意了,那就开始吧。” 宁馨雪梨涡浅笑,对视了一眼在旁的百里丞。 紫苏上前一步,“皇后娘娘,紫苏还有个提议。” “哦?说。” “王爷善吹箫,不如就让王爷吹箫一曲,来为我二人伴奏一回如何?这样也算是王爷为各位前来参加家宴的人一份回礼。” 那是女人之间的较量,况且是跟灵巧儿,输赢都影响不了什么。本是无关紧要的比试,百里川慵懒随意的喝着酒,完全事不关己。被紫苏硬邀进去,他一时疑惑的向其看去,只见紫苏兀自笑语嫣然。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高台上,百里丞说道。“川,可否?” “臣弟定当效劳。”百里川默默长出一口气,正准备叫人去取玉箫,却是被紫苏抢先一步。 “王爷的玉萧,妾身已经带来了。” 百里川心中一怔,他留在碧水宫中的箫,竟然被她特意带来了。看来,她是早有准备。如是没有这个提议,她也早想好了在殿中展示什么了。 舞台选在晖阳宫白玉桥上,桥低无桥栏。如一弯月跨过一池碧水。那池水虽不及碧水宫的宏大壮观,确是清秀,怡情怡景。 众人来到殿外,围于桥头。 灵巧儿最先迈上玉阶。桥面上,红粉的衣裙随之委婉的箫声扬长而起,袖舞天下。 柔韧有度,妖艳媚人。 如同再次盛放出的粉红莲花。 在场的人的目光都被灵巧儿吸引,美轮美奂。 灵巧儿跳得很美,连紫苏也为之惊艳。 她想,莫不是见过夏季碧水宫的绮丽风光,是跳不出这种感觉的。 而她,又如何才能超过灵巧儿,让人留下深刻印象呢? 一曲毕,众人鼓掌,灵巧儿欣悦谢过,便下了桥面。 “七王妃舞姿绰约,让朕想起碧水宫的莲花。” “是啊,跳得真好。下面,该紫苏了。”宁馨雪看来。 “紫苏在姐姐面前献丑了。” 紫苏脱去外披罗衫,里面月白的裙衣相对轻薄,将她的身型展露无疑。 她随即又脱了鞋袜,赤脚走向白玉桥。迈上桥面,远比她想的要光滑,不过这样更好。 紫苏回眸望去,看向怔住的百里川。余光扫过其他人,也都是一样。 “劳驾王爷……” 百里川思绪回归,随后还是吹起了箫。那是不一样的曲子。箫声弥漫回旋,缠绵缱绻,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飘逸似仙,神形兼备; 衣裾翩翩,翩翩入人眼。 紫苏没能如灵巧儿那般惊艳,如夏莲再现。她未曾见过那般绮丽的景色,她跳不出来。 她的月白在素冷的季节显得更凌厉,如早降的雪。 一双桃花眼,半睁半闭,映着水花,如泣如诉,耐人寻味。 寒风瑟起,乌云蔽日。 入破摇曳,她一个甩袖转身,罗衫脱肩,白皙肩骨上的红雪刺青露了大半。 紫苏兀自独舞,回眸余光扫过在亭下观赏的众人,纷纷面露惊色。 萧音一下顿挫,她听得出来,百里川也被这个“小心思”震惊到了。 肩头的刺青摄了众人。她要的就是如此。 忽然一声惊雷,箫声戛然而止,失神的众人顿然回神。 寒雨凉凉,簌簌落下。 “下雨了。”舞步落定,紫苏喃喃,抬头仰望忽然而降的雨,凉意打在脸颊上。 人们纷纷避雨,宫中婢子们跑着拿来纸伞,给皇上皇后遮雨,给公主王爷遮雨。桥头众人在婢子的护送下回了殿内。 “这雨下的真是突然……”灵巧儿道。“王爷,臣妾给您擦擦……” 百里川瞟去一眼欲伸手过来的灵巧儿,蓦地一惊,环视周围四下擦拭雨珠的人。 她不在。 百里川继而向殿外看去,一道闪光划破夜空,那白玉桥上是清瘦单薄的身影,犹如轻飘的羽翼。 不是。 那是随风而来的雪。 纵然成了侧妃又如何,她出身那么低,宫中的婢子们哪会顾及她。 寒雨打湿了单薄的衣衫,紫苏心想,天公真是不作美。对她,总是这般摧残。 紫苏提着薄裙,赤脚在白玉桥面上,脚下湿滑,踉跄不敢行走。本来,她计划着自己故意落到桥下水池打湿衣衫,彻底将刺青露出来给众人看。 哪知,她可以露出刺青了,前面却无人了。 紫苏兀自将全部精力放在脚下,直到她看见一双黑靴出现在视线里。 雨停了? 雨滴还打在桥面上。 一帧画面闪过,与过往莫名融合。 在桥与殿宇之间,在冷夜寒雨之间,紫苏施施抬眼对上一双意味深长的眸子。黑瞳里闪着光亮,依旧映着她狼狈的模样。 他撑着伞,寒风凛冽吹动留发,衣裾摇动,伫立在面前。 到头来,还记得她存在的人,是彼此最厌恶的人。 紫苏暗自讥笑。 “跟本王走……” 紫苏一怔,被忽然拉住,遮着雨,脚下稳了一些。回到殿上,百里川抓起一旁的外衫,迅速地为她披上。 宫中的女子岂敢轻易露肤。 “此时的雨最是冷了。”宁馨雪余光扫过紫苏,转而面向百里川关切地问道:“川,何须自己回去?可淋到?你最是怕淋雨受寒。” “无妨,谢皇嫂关心。” “紫苏在皇上皇后面前失态,臣弟先将她送回宫去。”不等人回话,百里川已将她带出殿外。 出殿门,紫苏余光回看了一眼,殿上的霓虹灯彩,高台上的身影。 轿上,紫苏掩好披风,笑脸转向旁的百里川。 “王爷,妾身跳的怎么样?” 百里川明白,她这样问并非只是表面的意思。 “很好。”百里川语气低沉,面沉如水。 “王爷送了妾身回去,可还返回晖阳宫?”紫苏热切地问。 “回去也无事了。”百里川又是低沉回道,目光不移的看着前方。 “不,王爷一定要回去,然后将比试的结果带回给妾身。” “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百里川说。 “不,我一定要知道答案才行。”紫苏双手握住百里川的手,态度笃定。 百里川横眼看去,缩回手,迟疑片刻后,“知道了。” 紫苏莞尔一笑。“谢王爷。” 第112章 结果 百里川折回晖阳宫中,家宴已近尾声。 “方才紫苏失态,皇兄皇嫂见谅。”百里川前倾着身子,谦恭地道歉。 “只是意外,无妨。”百里丞自若说道。 “皇嫂,这比试也结束了,该有个结果。” 结果根本就无需在定夺,只是被紫苏执意要求,他也只好再推一把力。 “人都走了,还分什么结果。非要结果的话……那好,本宫就交给所有人。本宫给每人一支花束,分两个花瓶。灵巧儿一个,至于紫苏的那个,川便代劳吧。花束多者为胜。” 既然要定夺,那众人便是要做出个选择。殿上其他的亲友都送了。 百里玥儿,魏岸以及百里云孚手中的花朵都放进了紫苏的花瓶里。宁馨雪的花束放在了灵巧儿的花瓶里。百里川代替紫苏,没有分到花束。届时,还未投的便剩下百里丞手里的一束了。 婢子在两个花瓶前细数了一下。“一、二、三……十。一、二、三……十。回禀皇上、皇后娘娘,两个花瓶中都是十朵。” 都是十朵,这让百里丞手中的仅剩一朵,成为了决胜的关键。 “皇上,您要投给谁?”宁馨雪问道。 百里丞端详着手中的花束,目光在两个花瓶前游离。 “此花……当然是要给该得之人。” 花束入瓶,比试见分晓。 家宴就此散了,百里川坐在轿子里,身旁放置了一个花瓶。百里川冥想着,他带回的结果,不知道那个女人见了会是什么表情。 百里川没想过,她竟然会这样卖力。对于岚林平反的事情,他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了。 烟雨内殿外的小阁内设成浴室,腾起的暖气形成了雾,弥漫了整个小阁。泡在热热的水池里,肌肤经过暖水的滋润,显得更加细嫩了。 紫苏出浴,齐腰的黑发披在身后,穿好加厚的中衣,绕过屏风,回到内殿里。 殿外,传来香罗的声音,百里川回来了。 紫苏忙迎过去。 百里川看了一眼,此番装着的她,即使是一面素颜,她的五官看去也是分外的标致。 走进内殿,算是暖和了一些。百里川将手中的花瓶递给她。 “王爷,这样的奖赏是不是有些寒酸……”紫苏故作轻松的说道。 百里川道:“这是你要的答案。” 紫苏左看右看这花瓶,还是不太明白,随性先放下。 “王爷,外面天寒,王爷不如去泡个澡,暖和暖和身子,醒醒酒。” 百里川的脸色通红,想必是刚才的酒劲儿上来了。 “也好。”百里川应声,说着便伸开双臂。“……更衣。” 紫苏异常熟练地凑上去为他宽衣解带,好似已经习以为常的做过不下百次。 百里川注视着为自己从容不迫,熟练脱去衣服的人,冷言道:“还解过谁的衣服?” 紫苏边将脱下的衣服递给旁边的香罗,边抬眸看向面前以质问语气说话的百里川,而后垂下头继续为他解着带子。 “进宫前,也是下过功夫的。要不,怎么侍奉您这位主。” 百里川若有所思,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声。 褪去外袍及上衫,袒胸露背,完美的身材曲线展露。百里川转身向水池走去,感到背后有人跟着,百里川驻足转回身子,转身的瞬间,背后紧跟的紫苏险些便撞到他的胸前。 “跟着本王作甚?”百里川不解问道。 “不用妾身侍奉吗?”紫苏回答。 百里川的目光聚焦在对面疑惑的双眸上,盯了许久后,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用。” “是。”紫苏旋即退了出去。 百里川进去沐浴,紫苏在内殿看着百里川拿回的花瓶。 “王爷,这是获胜的奖励吗?”紫苏抬高了声音。 “不是。” 百里川将决判的方法讲述了一遍,紫苏才明白。 “……原来是这样。二十三个人,王爷与灵巧儿不算,还剩下二十一个人,总共是二十一朵花。若像王爷所说,我与灵巧儿不相上下的话,皇上是最后一朵。那我的花束,一、二、三……十……” 紫苏仔细数着,可是,却没有第十一朵花。 百里丞的关键一朵,并没有给她,而是给了灵巧儿。 “你输了。”小阁内,传来百里川的声音。“……看来,你处心积虑的结果并不怎样。” “王爷真的这么想?” “你想要知道结果,也不过是想知道皇兄会选择谁。可是皇兄的一票并没有投在你身上。你的目的只达到了一半。” “或许是这样的。”紫苏拿出百里川换洗的衣服,放在阁子的屏风后。“……但是好是坏,可是不定。紫苏不了解皇上,皇上的性格品性,王爷需要多多告诉我才是。有一个词不是叫‘投其所好’嘛。” 紫苏回到内殿,将花瓶内的花束修剪了一番,放在挨窗的桌前。阁子里听见水声,她看去,屏风上映着百里川的身影。 “王爷洗好了吗?多泡一阵,身子才好暖和。” “本王不喜泡在水里。”百里川披上了衣服,走了出来。 “是吗?”紫苏浅笑,“看来妾身也该好好了解了解王爷的喜好。” 紫苏忽地想起了什么,“对了,今日妾身见到了一个叫婧慈的人。她说是王爷的侍妾,并且昨夜王爷就留宿在她那里。” “婧慈来找过你?”百里川疑惑的问。“……她可曾说什么其他的事情?” “王爷指的其他事情是什么?”紫苏诧异。 “……没什么。”百里川讷讷道。 “王爷有事隐瞒我?”紫苏故意贴近百里川,狐疑地看着。 “本王的事情不用向你说吧。”百里川语气凛然,眼神却游离。 看百里川是不肯说,紫苏便不再追问。“王爷……今夜要留在何处?” 百里川嘴角一扬,邪媚无比。 “怎么?想要本王走啊?” 她还是有所忌惮的,尽管如今在他的面前表现的如何圆滑,她还是有她不敢涉及的地方。 百里川像是又发现了什么,心中泛喜。在他的魔掌里,岂会让她平静度过一天。 他的目光聚在紫苏的身上,缓缓向她挪动步子,话如云雾轻浮。 “本王今晚就不走了,如何?” 紫苏后退,兀自展着笑意。 “昨夜都不留在妾身这里,今日王爷便想留下了?” “是,本王想留下了。怎么也该尽尽为夫的责任,给侧妃补上一个像样的洞房花烛夜啊。” 第113章 一夜承欢 “那……王爷就留下好了。”紫苏不再退避,毫无羞涩,甚至让人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 百里川顿时止住步子。他满心欢喜的想要看见她害怕的模样,听到她拒绝的话,好让他重新找出一个可以玩乐的理由。然而她的突然接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同意本王留下?”百里川再次确认她的想法。 “是王爷说要留下的,妾身有何拒绝的理由呢。” 百里川轻笑,他要撕下她故作逢迎的一层皮,露出她真实害怕的一面。 他要看她究竟能接受到哪里,全部吗? 一切都顺势的进行了下去,没有任何的违和。百里川抚着她的脸颊,轻啄她柔软的双唇,衣衫半退,他吮着她的耳垂,见她不反抗,便凑向她肩头红艳的刺青。 紫苏没有一丝的反抗,刚沐浴出来,水嫩白皙,肌肤相触,百里川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 她真的可以做到这一步了吗? 第一次的接触,她心惊害怕,完全是一个少女的懵懂。之后的故意挑衅,她也是极力的抵抗,在岚村的时候,她还险些要了他的命。 想到这,百里川半睁开眼,看向她的发间。因为沐浴后,她并未梳起长发,没有那把钗子。她并没有借机伤害他的意思。 百里川想着,疑惑迷茫,越想越止不住自己的动作。 她紧闭的双眸,她适时的回应,使得百里川自己按捺不住内心的欲念。 本是抱着一探的态度,如今却深陷其中。 温柔缠绵,微微醉意。 他想要拥有,这感觉似曾相识。 百里川还在继续,紫苏却拄上他的双肩,在相挨的身体间撑开了一些距离。 百里川流连忘返,目光疑惑,看着身下的人。“后悔了?” 她还是做不到吧。 摇头。这是紫苏的回答。 “王爷,何必那么着急,先把灯灭了吧。”紫苏轻声道出。 百里川确定了,她不会再有拒绝的意思。迷离的目光注视着她红润的脸庞,勾起欲求,被她吸引的牢牢的。 他找不出原因来,甚至他曾考虑她如灵巧儿那样给他下了药。 若是她也对自己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他认栽。 紫苏的耳软软的,墨发为衬,更突显她的白皙。他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一丝清香,是她墨发的气味。 “……以后不要盘发。” 紫苏疑惑不解,“为何?嫁为人妇,都要盘发梳髻。寻常百姓家是如此,皇家更甚,要求规矩更是多。我若不梳,岂不是更遭人非议。” “本王不喜欢。不好看。这样……就好。” 百里川捧起她一缕青丝,滑过他的指缝。“况且……你遭人非议的地方,不止一处,多了少了,都一样。” “是。” 百里川说的这点倒是在理。 百里川凝视着她,“本王要你如实回答。除了本王,有没有其他的男人碰过你?包括慕阳在内。” “王爷,这答案对王爷来说有什么意义?”紫苏表情平静的问道。 百里川一声喘息,“本王就是想知道。” 四目相视,没有躲闪。纤细的手指抚上百里川的脸颊,勾画着他俊美的轮廓。 “王爷醉酒的时候,脾气也会变得婆婆妈妈,刨根问底儿的。”紫苏嘴角微扬。 “这跟答案不沾边。如实回答。” 百里川注视着她的面容,手掌支撑的地方,那肩头的刺青每次见到,每次给他触动。 紫苏摇头,狡黠地一笑。“妾身是王爷的侧妃,自然是王爷的人。谁敢碰王爷的女人啊,尤其是您这位七王爷。王爷不要再问这样的问题了。” 因为是他的侧妃,因为是他的女人!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这既定的事实。 哪怕是她痛恨的人,她也可以身下承欢。 百里川凝视着身下的桃花眼,许久后,他心下恍然。他终于发现了不同,发现她带来的不协调出现在何处。 这双眼睛,无光无情,像是一潭死水,没有波澜。 他们本就是出于各自的目的才被重新牵连在一起。一个为了平反,一个为了夺爱。在这金玉其外的辉煌宫殿里,演绎的像对美满的夫妻。 即便如今她可以忍受一切,也只是一个没有内涵的傀儡。 没有爱。 没有情。 夫妻?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是字面上的躯壳。 与心无关,与爱无关。 “本王什么时候想要,你什么时候都能给吗?” 百里川的语气突然有些冷,没有方才的柔和。 紫苏点头。 她变了,真的变了。如今她唯命是从,可他却一点也不开心,反而心里有股莫名的火。 “既然你不拒绝本王……”百里川向烛台扇出一个掌力,殿内顿时黯淡了下来。 轻纱漫漫,人形掩在帘后。耳边,娇声入耳。 “王爷,你轻点,弄疼我了。” 百里川不理。 “王爷~”耳边又是一声。 百里川温热的唇不情愿地松开她的耳垂,喃喃道,“嘘,轻声。” 等她的心还会再爱的时候,或许她会拒绝的。 有爱的时候,那又会是何时?或者说,有没有那个时候。 紫苏庆幸如愿的陷入了黑暗,隐藏起她内心的抗拒,眼角的泪花。 不让她盘发,说她丑,不过,是不肯承认她是他的妃子罢了。 碧水宫内燃起的灯火,在西风经过之地摇曳。天寒夜凉,无星无月。殿外的鸟虫似乎都躲了起来寻求温暖,让入冬的气氛又增加了一分。 一大早,天色便是灰沉沉的,好像藏着什么,等待着正确的时机喷发出来。 紫苏裹紧被子,很是不情愿起来,问起床旁静候的女婢香罗。“王爷是何时走的?” “上朝前便离开了。临走时,嘱咐奴婢转告主子。说今日还会再来,到时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主子,还说主子肯定会很乐意见到。” 百里川有东西要给她,会是什么? “香罗,我要沐浴更衣。” 暖水的柔包裹着紫苏的身体,温抚着她身上的皮肤。她眼看着身上几处吻痕,莫名的笑了起来。 原来,她可以同那个人一夜承欢。那个曾经屡次伤害过她,那个她屡次也不会抱有好感的人。 成为百里川的侧妃入宫,根本不需要相互磨合适应。他们之间的品性,足足已经磨合了有半年之久,还不够长嘛。 第1章 赐婚 那一天,房间里格外的暗,明明是晴天,却透不进光来。 窗棂上映着来回流窜的人影,还能听到经过时仓促的脚步声,其中还掺杂着有序碰撞的声音。 岚尘雪知道,那是刀鞘碰撞软甲的声音。 她抬眼看看周围,三个人蹲坐在一起。或沉默不语;或嘴唇微启怯怯念叨着只有自己知道是什么的话;又或者,在那里浑身不自主地颤抖。 他们一样不好受,一样在惧怕这间屋子突然被打开,然后被带出去。 她穿着一件月牙白水袖罗裙,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件。要是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不会穿上它。绣着的清水茗兰已沾染了灰,让它看起来很脏。 这屋子里的寒与外面的晴空万里极不相称,好像是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已经三日了,时间越长,越是寒冷。 她的贴身侍女叫芸芸,守在她的旁边,揽着她的臂膀,心惊胆战地说着话。她大概能听明白那断断续续地话,可是无能为力。 如今“太傅府小姐”的名号,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 家里从来不存在那些人要找寻的东西,即使翻个底朝天也不存在。 对此,她深信不疑。 岚尘雪攥紧手里唯一的画轴,是娘亲唯一的一张画像。画卷曾经被撕碎过,后来又被人一块块粘合起来,基本恢复原貌。 外面的脚步声靠近,她猜一定是又要拉人去逼问。人人恐慌,芸芸也是一样。 不过门打开后,被带走的人却是自己。 岚尘雪从芸芸身边起身,表现还算镇定。芸芸自是不舍,眼神里充满着担忧。她没有说话,走向那打开的门扉,久违的光刺痛她的眼。 她迈出屋子,背后的门再次关闭上,随着来人走着从小熟悉的路。春柳初芽,柔韧的枝条扬起,好像为她送行一般。衣袂翩翩,如流雪回风。 堂上一行人正坐着等候着,见有人影来往,纷纷向那方看去。待她走近,他们的目光仍是呆滞着,痴傻着望着她。 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惊讶,因为凡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人,都是这样的表情。 岚尘雪身上犹如披挂着一层光辉,总是吸引着别人的目光。有着不敢亵渎的清雅,有着不敢造次的傲骨。 可能是她的神色过于傲然冷漠,让在座的人都变得漠然无语。 “公公,请快些宣旨吧。” 岚尘雪语音清脆悦耳,跪地俯首。 拿着圣旨的年长太监娘声娘气地清了清嗓子。 “罪臣之女,岚尘雪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岚林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已于今日午时处斩。曾为帝先师,颇受教诲,帝怜悯,免其独女流放之罪,并赐婚于七王爷,即日移住碧水宫,择日成婚。钦此。” 岚尘雪怔然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那明黄色向她伸来,她却怎么也动不了。 父亲处斩的消息,如晴天霹雳,把她身体里的气力全部抽空。 朝廷有好好调查吗? 父亲一向鞠躬尽瘁,又怎会做出通敌卖国的事情? 朝廷的证据又是什么? 她无论怎样都无法接受。 “岚小姐,快快接旨啊。”那公公再次催促。“……难道是有什么不满,要抗旨?” 不满?有啊!凭什么定爹爹的罪! 她想大声地质问,可转念一想,若她此时忤逆,抗旨不遵,便是死罪。 她勉强双手接过圣旨,谢皇恩。 岚尘雪缓缓起身,刚站直身子,松软无力的脚一个不稳,便欲摔倒。就在此时,手臂下赫然支来一股力量,强而有力的手掌,一掌便拖住她虚弱的身子。待她站稳后,便收了回去。 她不禁侧脸看过去,只见一身利落的棕衣,高大的身材,皮肤有些黑。一字眉,目光炯亮,算不上俊朗的面庞,左手还持着一柄长剑。他的身上无形透着军人的凛然之气。 看到他,她脑海里便浮现一个想法:他,一定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七王爷。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延言。 延言是七王爷的贴身侍卫,似乎也算是有品级的官。 她向来对朝廷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想了解。 延言似乎很在意礼数以及尊卑之分,半跪下来,说:“属下奉命前来接王妃入宫。马车已在院外等候。” 延言这谦恭的样子,好似她真是个尊贵的王妃。实际上,在未行大礼前,她也只是徒有个名号而已,也就他此时是当真的。 成了王妃,岚尘雪丝毫也高兴不起来。忧戚的情愫堆压在心口,很是难受。 延言问:“有没有什么物件想拿?” “只有一件,是娘亲唯一的画像。再无其他,随时可以走。” 守兵拿来画卷,延言瞄了一眼,是一幅残缺破碎的画卷,背后有很明显的粘痕。 “王妃,请。” 岚尘雪随着延言走出大门,门口是一辆极简的棕色旧马车,车帘只是一块黑布,好像刚钉上去的,倒是衬了她戴罪的身份。 她颓然迈上马石,转而回望一眼门楣,喉中哽咽。 延言道:“王妃,请上车。” 岚尘雪收回目光,迈进车里。她不愿与熟悉的人做最后的告别。 微风和煦,城内飘香四溢。 她扬着车帘,在行驶的马车上向外看去,看到那街道行人异样的眼光。 流言四起,先前称赞爹爹的街里说起恶语,曾经清廉的声音已经断绝。 从岚家出来的车子似乎成了瘟疫,众人避而远之。 那变得扭曲的面孔如针扎在心口,那是只有她才会在意的痛楚。 岚府即日便会被查封,家奴流放。 她再无家可言,无家可归。 她放下那帘子,不愿再看见谁。 从岚府到皇宫只有两刻的车程,她却觉得特别的漫长,足够她回想十八年的光阴。 尘雪,听爹爹说是娘亲为她取的。 她的父亲是帝师,岚林岚太傅。因为娘亲去世的早,父亲又未再续弦,所以她是岚家的独女。 世外流传她才华出众,全因为有一次在一场切磋才艺的比试中,以一首词夺得世人瞩目。当时连先皇也赞赏一二,那时她才九岁。 不知是何原因,自从她以此出了名,便很少让她出门。连家里来了客人也很少让她出来接见。 她曾猜想,可能是爹爹太护她了。 时间久了,人们渐渐忘却,以至于外人都觉得岚家没有儿女。 但真若有人见到她时,总是大惊,然后以羡慕的口气对爹爹说,有她这样的女儿真好。而爹爹听后,便更是忧心,生怕她会被谁抢走一般。 她听芸芸说过,爹爹曾经狠狠地拒绝几个世家的提亲。一直将她留到了十八岁也没有往外嫁的意思。 她觉得这样也蛮好的。 同父亲一直生活下去,不嫁又有什么关系。而这次爹爹却将她推给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第2章 入宫 岚尘雪还记得前几日,她不舍得松开爹爹的手,眼眶湿润,注视着爹爹的背影渐渐消失。 那日之后,突然来了很多士兵占据了岚府,将府上的人都关押起来。偶尔会有人被押出去问话,她也被叫过去一次,看着那问话的官极不和善,不知是否在朝堂之上与爹爹有过结。总之,他们铁心要在府上找出罪证。 爹爹身为太傅,股肱之臣,是当今皇上及王爷们身为皇子时的老师。学富五车,一直对凌国鞠躬尽瘁。平日里亦是对朝中之事关心备至。 怎会这样,她实在想不通。 被关押的几日,一直未有爹爹的消息,今日知道,竟是永隔。 马车突然一下顿挫,岚尘雪恍惚着回神,心口紧痛的感觉证实着一切都不是梦。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延言扶她下了车。 只是朱红宫墙旁开的小门,以往也是运送杂物蔬菜。 进入了凌国皇宫,延言便一路将她护送到一处宫殿外。她抬头望向牌匾上金镀的大字——碧水宫。 这就是爹爹为她讨得的生活,免于流放之苦,赐婚于七王爷。也许对一个罪臣之女算是再好不过的了。 进入这道宫门,将进入另一个不同于外的地方。况且对于那个即将嫁于的人,也早有耳闻,或多或少有一些不好的传闻。 自从进入这偌大的皇宫,她就发现这里的每个宫楼建造的都精致美丽,富丽堂皇,布局格调严整,井然有序,景致非凡。 虽然整个皇宫无不大气威严,然而当她来到碧水宫的门口,规模之宏大,气势之磅礴。想必整个皇宫里除了皇上的宫殿,就属这里第二了。 七王爷与当今天子都是先皇嫡出,想必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才会有这样的宫殿吧。 如若不然,那么七王爷也会同那些庶出的王爷们一样,搬出皇宫在外建立府邸,哪还会存在这个独立的碧水宫。 岚尘雪犹豫片刻,最终是迈了进去。 碧水宫中很是冷清,等候在前方的是一个穿着绿衣的小婢子,正用脚搓着地上的小石子。见到来人,便立即站得挺直。 “王妃,且暂歇下。我家王爷现在不在宫内,想必晚上便会回来。到时,属下会派人来通知王妃的。玫儿,你要好生伺候王妃知道吗?”延言向着唤来的婢子说道。 那唤作玫儿的女婢长得伶俐乖巧,清透可人,无不招人喜欢。声音清脆的立马应下,随即上前候在她的身后。 玫儿让她想起芸芸。 她甚至都没有跟芸芸道别,而且她以后全是安稳,就是苦了岚府的其他人。 延言退去,剩下岚尘雪和玫儿。 岚尘雪环视一下周围,铮铮向荣的景致。诱人的花香掺杂在风中,拂过四围的青柏和花树,也拂过她漆黑的长发与月牙白的衣纱。 这里不失美丽,但她却没有欣赏的心情。 她第一次觉得在这样的景色下,衬托出的她有多么凄凉。以至害怕,害怕到不禁双肩在发抖,害怕到连气都喘不上来。 “王妃,您累了吧,看您的脸色不太好,让玫儿服侍您去屋内休息可好?” 岚尘雪本来是想回应玫儿的,可是下一刻她的眼前便是一道黑幕,感觉到整个身体倒了下去。在还潜存的意识里,她只能听见身旁慌乱的脚步声和喊声。 摇曳的烛光射入含泪的双眼,岚尘雪骤然从软榻上坐起身来,着实把在身旁的人吓了一跳。 “王妃,你可醒了,不然玫儿都无法向王爷交代了。”侍在旁的玫儿不禁抹把汗。 “王妃突然晕倒,吓得奴婢都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您无什么大碍,只是忧心过度,休息就会好了。王妃要是您有什么心事,不如就跟玫儿说。玫儿保证只当倾听者,这个耳朵进另个耳朵出,脑子里什么也记不下,嘴里也什么都不往外说。” 岚尘雪看向玫儿,玫儿年龄不大,却没想到已经这么适应皇宫里的生活,知道如何去伺候主子。 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这才是生活在皇宫里的人该有的本事吧。 “害你担心了。”岚尘雪抱歉似的笑了下,却也是勉强。 她看向外面,已是皓月当空,便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到亥时。王妃是不是饿了?奴婢叫人去准备晚膳。”说着玫儿便是一个转身要离开床旁,看着玫儿如此心急,她连忙拦下。 因为爹爹被问斩的事情,她哪还有胃口吃下东西。 “玫儿,不用去了。我不想吃。倒是,七王爷可回来了?” 她被领进了宫,进了未来夫婿的门,而此时却连正主都没有看到。 玫儿轻咬着嘴唇,双眼垂下来,随后摇头。看着玫儿的样子,她也猜到了结果。关于七王爷的品性,还是多少了解一二。 一是从爹爹口中听说的,二是在市井间广为流传的。 如今已是亥时,她想,他必定也是不会再来了。 “玫儿,我想洗漱一下,换身衣服。” “好的,玫儿这就去准备。” 她换下最喜欢的衣裙,玫儿很贴心,准备的换洗衣物也是素色。 这几日被关着,脸上身上都落了灰,总算是洗干净。铜镜前,玫儿在旁絮叨着,“王爷看到您这副容貌肯定会喜欢的。” 岚尘雪心中暗想,或许,这会让自己过得还好些吧。 事后,岚尘雪遣去玫儿,独自披上了一件外衣走出卧房,仰望那宫墙上空的皓月。 她相信爹爹没有做过对不住凌国的事情,爹爹是清白的。 爹爹为她求得一条路,皇帝赐婚,免于流放。这远远超出对罪臣之女的待遇,想必是史无前例。 虽然不知道跟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人一起生活会怎样,又能否与那位七王爷交心? 但是,有一点她敢肯定。有了七王妃的身份,对于为爹爹洗刷冤屈是有利的。 岚尘雪就是这样想的,对于这个王妃的位置,她在乎。 若能得一心人,她还想好好为人妻,为人母,好好的活着。 第3章 百里川 桌上的烛影摇动,有夜风吹进惑人的紫帐内。 这些天的焦虑使得岚尘雪的身心异常疲惫。她睡在床榻,合上的眸子硬困乏的睁不开,心里却始终不无法踏实入睡。 恍惚中,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她恍惚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脸上感受一股热力从眉梢滑至嘴角,从双唇上抚过,经过白皙的脖颈最后停滞在心口。 这感觉是什么呢? 是什么飞虫飞到了这个卧房里,爬到了身上? 还只是风波动了发丝? 又或者,这感觉是否真实存在? 随它去吧,何必把一切都弄得那么清楚。 “……虽倾城绝色,却丝毫也不像。为何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同她相似……好奇怪……” 她似醒非醒,听到一声轻笑,近得马上要贴到她的耳朵。 有谁在这! 岚尘雪倏地从睡意朦胧中清醒过来,用惊恐不定的双眼试图定焦。看见紫帐内摇曳的烛影,同时身旁那人影也起了身。 她将目光移去,仍是惊魂未定。那个人俯看着,摇曳的烛光下,他的身影看得渐渐真切。虽是第一眼,却也足以让人断定他的身份。 那一身金丝镶边的玄紫袍,绣着象征富贵的花纹。黑金色腰带缠身,加上黑衣作内衬,彰显出一股不凡的贵气。 漆黑柔顺的发大部分在枕后扎起,还有部分编扎着,松散的落在身前。额前的留发随着风轻微摇动,隐约露出他精致俊朗的脸庞。 他的一双剑眉整齐有型,深褐色的瞳孔里仿佛存着星光,高挺的鼻梁下透着红润的唇色。似笑非笑的嘴角,旖旎多情。怎样看,都让人觉得他绝非凡人,莫名的魄力似乎可以吸引所有人。 凌国的七王爷——百里川,不愧是生的俊美,连她看得都有些入神了。 这人,便是她即将嫁给的人。 岚尘雪回过神,急忙坐起身。她本想按照礼数要跪身行礼的,他却坐于床榻旁,使她也动不了身。 “王爷。” 虽然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但在家中听到他的名号也不少。在还是众皇子时,爹爹在家中提及的除了最多的现今皇上百里丞,就唯数七皇子百里川了。 她也听到过爹爹对于众皇子们的评价。可以做帝王的,若说百里丞是第一位,他百里川就是第二位。 爹爹曾感叹,他们这对亲兄弟都有很好的才能。 若不是兄弟情深,想必先皇辞世时,为了皇位,免不了惹起一场动乱,到时遭殃的是凌国的百姓。凌国能有这对兄弟真是好福分。 市井间也流传着他一些不好的传言,但传言终归是传言。爹爹寻得这门亲事,想必也是早做了打算。为独女挑得一好夫婿,是他这做父亲的责任,她也一直相信爹爹的选择。 百里川显然有一丝惊讶,而后嘴角上扬起旖旎的弧度,笑容如外星辰璀璨,声音轻柔,让岚尘雪想起山涧流淌的泉水。 “你识得本王?” 岚尘雪抿抿双唇,渐渐抬起那副桃花眼,“臣女只是听闻。能到碧水宫里,又身处此处不惊动他人的,除了王爷还能有谁。” 百里川眉头一挑,“不愧是岚太傅的女儿。告诉本王,你的名字?” 岚尘雪心中一紧,原来,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这赐婚,对百里川也是突然吧。 “……尘雪”。她垂目,如实回答。 顷刻间,岚尘雪只觉得从前方的身上袭来一股寒意,待她诧异地抬眼看过去时,前方却只有他的笑。 或许只是错觉吧。 百里川的笑容渐渐落下,目光里流露出一股忧伤。修长的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颌,目光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庞,最终定在她的双目。 四目相对,却让人感到有些羞涩。 “岚太傅,唉……真是可惜了,一国之才今日却被处刑。通敌卖国之事,想必老师一定不会做吧。” 岚尘雪心中为之一震,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想要外溢。 自从爹爹被判刑,爹爹的品行一直在遭人质疑。她的耳边听见的都是不好听的话,许久都没有人这样相信过爹爹了。 此时听到百里川这样说,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委屈。岚尘雪只觉得,她找到了,找到了驱散黑暗的日光。 是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芒。 百里川兀自盯着迷人的桃花眼,泪光在眼角处闪动。他下意识地伸手过来,手指沾去她眼角的泪花,转而放于自己唇间,一丝淡淡的味道从唇缝进入,亦咸亦甜。 “莫再伤心。有本王在,本王以后是你的依靠。” 百里川的嗓音绵柔细腻,恍若迷雾缭绕。 岚尘雪颔首。 眼角依旧垂挂着泪光,原本有倾城之貌的她缬眼流波,美得让人窒息。 她想或许是因此,百里川才会有了之后的那股冲动。 岚尘雪的脸颊被捧起,眉心处霍地落下一吻,轻轻地,如翠鸟落于苇草枝。顿时,她一怔,心里如小鹿乱撞,怔然看着那想要进一步离她的红唇越来越近的面庞。她下意识的一把将他推了开,自己也退了退身。 “本王在外有事耽搁了,才会这么晚回来看你。你难道是……怪本王?” 百里川一副诧异的神情,好似对她的拒绝不太理解。 岚尘雪连忙摇头,原本她就没有期盼着,他还会过来,又岂会责怪。 她垂着头,不敢直视他那双柔情蜜意的眸子,喃喃道:“我们……还未成亲呢。” 百里川嗤笑一声,再次将俊朗的脸庞凑过去,嘴角兀自扬着,注视着面前女人羞红的脸庞。 “虽然时间仓促,但三天后,三天后便是你我的婚期。到时你就是本王的女人,都是铁定的事情,你……还要拒绝本王吗?” 岚尘雪轻咬着唇,默然不语。蓦地,她只觉得身子被一股火热的力量束缚,锁住她的双唇,探求着她的吻。眼前那双半阖的眸子中含着陶醉,不时向她看来,深褐色的瞳孔里映着她的样子。 “本王会好好待你的……” 岚尘雪再听不到其他话,只感觉到自己狂乱的心跳,不明升起的体温。 在百里川的怀抱里,他的鼻息,他的温度,以及他握在她紧张微颤的手心,适宜的力度。 他给了她从未体验过的经历,有痛,也有微妙。 岚尘雪不禁想着,作为他的王妃,她该慢慢试着去接受他,同他一起好好的生活。爹爹挑的夫婿,不就是想要她幸福吗?况且能嫁于百里川,对爹爹的平反更是一条捷径。 她自己也变得好奇怪,心跳的好快。 她可以接受的。 窗外,皓月不知何时遮了一层纱,原本闪烁的星辰渐渐隐去,黑云随之即来。 第4章 判若两人 一声惊雷让还在熟睡的岚尘雪苏醒,睁开惺忪的睡眼转向身侧。百里川已经不在,连同昨夜里留下落红的纱衣也不知了去向。 一切都与她第一次进这卧房时一样,好似百里川昨晚并没有出现过。 不过,只有她知道,那不是她的梦。她身上留下的几处吻痕,是他来过并与之缠绵的证明。 岚尘雪坐起身子,头脑里依旧浮现昨夜里他的模样。 百里川以后是她的依靠,就像风停到岸,她原本仓惶的心里,现在也平静许多。 未关紧的窗,被窗外降下的雨打得哗哗作响,下了一夜的雨,整个屋子里充溢着泥土的味道。 门外,玫儿急匆匆地推门跑了进来,边将她从床上拉起,边说着:“王妃,动作快些。王爷不知何时回来的,现在要见你。奴婢赶紧为您梳洗打扮。” 原来他在外面。岚尘雪突然觉得踏实了。 岚尘雪在玫儿的服侍下,梳洗打扮。 铜镜前,她注视着自己的面庞,气色远比前些时日好了许多。 关于昨夜里百里川的突然到来,或许整个碧水宫里,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今日才算是正式的相见。她也该正式一些,必定百里川有心护她的名誉。现在他们还未正式成亲,她还是臣女,他还是王爷,尊卑之分还是有的。 玫儿为岚尘雪挑选一件宽袖的白纱裙,袖口处绣着双飞燕。 岚尘雪看看玫儿这小丫头,真心感谢她的用心。爹爹才辞世,现在还不能穿过于亮丽的颜色。可是一身素缟又怎能见百里川呢,玫儿的选择着实考虑周全。 玫儿在她鬓间插了一支银凤簪,墨发及腰,淡雅清丽。 女为悦己者容。 玫儿欢喜着,又围着岚尘雪的身旁转了一圈,确定完美无缺,然后拍手道:“等王爷见了王妃的模样,准会一见倾心的。” 岚尘雪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希望再见百里川时,心里的雀跃不要表现出的那么明显。 “我们走吧。”岚尘雪赶去前堂,不想让百里川等急了。 岚尘雪随同玫儿撑一把纸伞,淅沥的雨滴打在伞上,发出悦耳的响声。临近前堂,她不禁向前偷看一眼,看见堂前的玄紫衣,不由心中萌生一股温暖,脚下也不自主地快了一分。 进入前堂,岚尘雪垂头缓步上前,按着礼数,俯身行礼。 “臣女岚尘雪,参见王爷。” 岚尘雪的话音才落,顷刻间,身前一股莫名的寒意袭来。她心中凭空一跳,这感觉似曾相识。只是这次并没有一瞬间消失,而是逗留在身上。 她忍不住抬头向前看去,不远处,仍是那副俊逸的模样,只是百里川的目光寒冷如冰,表情似乎很是不满,甚至透着一丝丝恨意,与昨日判若两人。 她垂下头,心里从来没有这样不安,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没有规律。 身前,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双黑靴赫然停在她的面前。她虽只看到鞋子和摆角,可整身的压迫感已全部散发出来。 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会看到下一幕,岚尘雪也一样。 当百里川的手掌从她的脸庞上落下,所有的人都变得哑言。 世间好似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岚尘雪的耳畔嗡嗡作响,百里川的这一巴掌并不轻。她还能依稀听到百里川愤怒的喊声。 “既然来到本王的碧水宫,就该知道碧水宫的规矩!本王的耳边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雪’字!” 她的名字?岚尘雪心中不解,她的名字哪里触犯到他。 玫儿看到此情形,立即上前跪下请罪。 “王爷,都是玫儿的错,王妃并不知道‘雪’在碧水宫里是禁语。还望王爷恕罪,原谅王妃吧。” “是啊,王爷,不知者无罪。”延言也在旁为她求情。 百里川不禁背手大笑,带着无尽的嘲讽。“哈哈哈……王妃?掌嘴!” 听见百里川的厉言,玫儿颤微着狠狠扇下自己两记耳光。 岚尘雪的下巴旋即被百里川捏起,好让她将投来的鄙夷眼神看得更清。 “就你,还想成为本王的王妃?真是笑话。就算你绰约风姿,在女子里为翘楚,但在本王眼里,你还不及灵巧儿。” 现在眼前的人同昨日有着一样的俊朗面容,然而身上所散发的气息却截然不同。 “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本王?”百里川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 打在她脸上的巴掌还很痛,但她还是不相信,这个人就是真正的百里川。 明明昨日的他那样温柔,给人依靠,给人温暖,给了她无限的光明。 “你怀疑本王的真假?可笑至极,既然你不信,本王就证明给你看。” 百里川邪魅的一笑,附到她的身边耳语。“莫再伤心,有本王在,本王以后是你的依靠。哦,对了,本王好像还说过,会好好待你的。你说本王说的,对吗?” 岚尘雪不禁瞠目,眼角偌大的泪滴不由的往下掉。 那个将她带离低谷,重返人间的温柔话语,仿若一只只手,又生生将她推下,甚至推下地狱,让她尝尽切肤剔骨之痛。 那个给了她一线光亮,认为便是余生的光芒,再一次让她陷入了黑夜,是比黑夜更无望的永夜。 那个留给她温暖的人,转瞬又赐予她无尽的冰冷。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那一瞬,她的心仿佛碎了,碎到恍如烟尘,再恢复不了完整。 “原来……都是假的,对我是这样,那对……爹爹呢?” “那老头?本王恨不得他早死!当初要不是他,本王岂会如此。他通敌卖国被判死刑,本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再高兴不过了。只是他死了不算,还把他的女儿塞给我,区区一个罪臣之女还望成为本王的王妃,简直不知羞耻!” 她的心很痛,刺芒堪堪入身。不只因为自己付出的真心被欺骗,还为爹爹寒心。 枉费爹爹平日对他的一番教导,对他那样看重。可是这个七王爷呢,还不是一样不相信爹爹。 已经没有人会跟她一样相信爹爹了。原本她以为找到的依靠也变了模样。 爹爹若是看到自己为女儿挑的夫婿,现在是这个样子,想必也难以瞑目。 第5章 永夜 “爹爹不会通敌卖国!不会!” 岚尘雪直视着身前的这个人,不带一丝妥协与退让。她的目光高傲不屈,让看在眼里的百里川,脸色越来越是难看。 “你!好、好。看在昨日的份上,本王给你个机会。若是你改名不叫雪,留在这里当个俾子伺候本王,本王就相信你的话。” “不。即便所有人都不再相信爹爹,我也会相信。爹爹是不会做对不起凌国的事的!名字绝不改,尘雪是娘亲取的,我永远也不会改!”她目光笃定的看着,没有丝毫的余地。 从来未有人敢这样百里川,他是凌国的七王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此时被气得火冒三丈。 “你!来人,给本王拉出去打,直到打到她求饶为止!” 他留下一句狠话,悻悻甩袖转过身去,不想看到这个忤逆他女人的脸。 她猜,他是想听到声声惨叫,来浇灭他心头燃起的怒火。 外面的天空依旧阴霾不散,淅沥的细雨还在涔涔下着,打在身上还是有些凉。 她的发被雨淋得浸透,身上的衣服也湿透紧贴在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遭受这样的待遇。谁也没有想到曾经无忧无虑的她,会被爱过的人背叛,被欺骗,被抛弃。 她一直在父亲的庇佑下幸福的过着生活,有爹爹宠着,有爹爹爱着,而当爹爹离去,她的生活尽落魄至此,尚不及大字不识的普通悍妇来的幸福。 她想哭又想笑,心下恍然,悟彻所有的道理。 百里川并不单单只是想吓唬她。 岚尘雪被压至长凳上,也已经有人拿来板子,生生打下。 感受到皮开肉绽之痛,却不及人心里的痛,她咬紧牙关未喊出一声。 随着板子一次次落下,她的额头冒出一股股冷汗,嘴唇在淌血,身下在淌血。她看着血色伴着雨滴混入大地的泥土,留下一片绯红。 她这一遭,在场看着的人没有一个不揪着心。玫儿更是不敢看,单纯听见板子落下的声音就足以让她害怕到浑身打颤。 延言怕是见惯了血腥,面对此情景并不为其所动,目光注视着稳坐高堂的百里川,只是偶尔会移开一下锁定的目光到她的身上。 百里川一身紫衣好不高贵,无关痛痒地一边品着茶,一边注视着堂外淅沥下起的雨。 作为贴身侍卫的延言一身劲装的侍在侧。“王爷,昨夜您是何时回来的,为何都未通知属下?” 百里川懒散的放下手中的茶杯。 “在灵巧儿那里听曲听乏了,就回来了。灵巧儿听说本王被赐婚,跟本王生了闷气,岂还会留本王在那。” “那王爷,要不要属下备些首饰送到灵巧儿姑娘那里,还好要灵巧儿姑娘消消气?” “首饰什么的已经没有必要了。” 延言若有所思,缄口不言,只是余光扫过那雨中一眼。 岚尘雪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嘲笑自己。 原来昨夜的一切,不只是因为他恨岚家。 她只是百里川被小情人拒后,用来发泄的对象而已。 就算他不恨,她也是一样的待遇。 并未如料想那般听到岚尘雪的痛叫声,百里川实在忍不住,急速来到她的面前。 延言紧跟着拿起手边的纸伞上前,欲替百里川遮雨,却被他一手打开,将纸伞打出很远,让自己淋在雨里。 玄紫色的衣袍在风雨中摇曳,岚尘雪的意识渐近模糊。 百里川怒视着她惨白的双颊。 “本王再问你一次,你改不改?” 岚尘雪勉强睁开双眼,看着同被淋湿的百里川。 她岂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屈服!她不会再想要依靠他,想要他的怀抱跟温暖。 在这个男人这里,她已经尝够欺骗的滋味。 岚尘雪一扭头摆脱了他的手,被雨水打湿的长发遮住面颊。眼眶的泪水满溢出来,在雨中同雨滴混淆。 这是最后一次,不会再在人前哭,尤其是这个男人的面前。 她抬眼直视百里川,他的脸色差极了。 “不改!”她的话坚定决绝。 百里川已是极限,再次捏住她的下巴,手劲越来越紧,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盛。此时他恨不得捏住的是她的脖子。 百里川啐了一声,用力甩开她的头,力量足以将她整个人从长椅上带下,身体摔倒在泥泞的地上。 岚尘雪浑身用不上力气,洁净的白衣变得脏乱,漆黑的长发也沾了泥巴。 她曾为百里川准备的妆扮,如今成了最刺骨的讽刺。 “岚尘雪,你以为你是谁!本王已经忍耐够了!区区一个罪臣之女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百里川甚是生气,以至于他的身体都在颤抖,青筋暴动。 “延言!” “属下在。” “把她给我拖出去!本王看着就碍眼!” 百里川甩袖离去,向着宫外的方向。在淅淅沥沥地雨中,他没有打伞,越来越远。 百里川走后,延言与玫儿同时奔到岚尘雪身前。她的眼前越来越暗,怕是再维持不了意识。 延言将她的身子腾空抱起。他的心里不禁有种触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坚强打动了他,挨那么多板子不吭一声,有很多男人都办不到的吧。 岚尘雪看延言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可怜。或许也在可怜她,赐婚谁不成,为何是这个七王爷呢。 是啊,为何,偏偏是他…… “玫儿快些给王妃……哦,不,是岚姑娘看看伤,她受得伤不轻。” 岚尘雪不知被带到哪里,但一定不是昨晚的地方。她睁不开眼,尚存一些意识,感觉这里有些潮湿,还有一些久置生出的霉味。一定是下人房或者废弃的仓库之类的。 她的衣服被撕开,扯上伤口,还是一样的痛。玫儿面对惨不忍睹的画面,分外的小心。 经过这件事后,岚尘雪发现,除了那个无情的骗子,这宫里还有关心她的一两个人。 第6章 他心有所属 百里川回来时,身上沾染了不少酒气,不过他的表情还算好。 整个碧水宫内安静亦然。 屋内,被晚风吹动的烛光摇动,扬起的紫纱如同一条条舞女的拂袖。这场雨还未停歇,从昨夜一直下到现在。院子里低洼的地方积下一摊雨水,雨滴洒落不时的震荡着波纹。 今夜看不到皎月与星辰,百里川的心里又一次变得空荡起来。 只有在夜里,他才能有机会静下心来。他也只剩下这样的方法来安慰自己,抚慰一些伤痛。 可天公不作美,并不是每次他失落的时候都会有星月的陪伴。 百里川披上一件外袍,顺着迂回的连廊,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中,尽已是连廊的尽头。 一点烛光映入眼帘,随后还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 他记得这里在碧水宫算是很偏僻的角落,阴暗潮湿,连宫里的仆人都不愿意住,怎会有人? 百里川好奇的走上前去,从半开的窗户缝隙看向里面,一身绿影走动,细看那人岂不是玫儿。 玫儿将烛台放在离床榻很近的地方,好让微弱的烛光足够让她看清伤口。 床榻上,换得一身干净中衣的岚尘雪,脸色还尽惨白,气息依旧微弱。 原来是她。 百里川看清床榻上的脸庞,白皙若雪的肌肤上带着几处淤青,不禁心中一沉。 昨夜,他还将她搂进怀里,沉醉于温柔乡。今日她却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一片浑然,又如梦境一般,却比上次还要混沌。这一次没有爹爹的话音,岚尘雪听到一首曲子,好像是箫声。曲调优美,却隐约透着一丝哀伤。 她想追逐着那箫声而去,好像这箫声便是来带领她走出混沌的。她无意识地随之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道亮光,刺痛了双眼。她不禁闭上,再次睁开。 “王妃,哦,不,是岚姑娘。您醒了,您已经昏睡一天了,可担心死我了。” 她睁开双眼,还有一些浑噩。转眼看去,只见玫儿晃动的身影,周围安静的很,没有任何声音。 那带她苏醒的箫声不存在于现实,可是她的耳边却好似还萦绕着消失的尾音。 不知何时晕厥过去的,天色已经黑下来。岚尘雪有些惊讶,玫儿竟然在这里守了一个白日。 “您饿不饿,我熬了一碗粥,姑娘还是少吃些吧,不然身体可不会好。” 岚尘雪微微活动身子,只是动一下,便牵扯出一阵疼痛,忍不住皱起眉。 “玫儿,谢谢你了。我已经当不了王妃,你还这样照顾我。白天真是对不住,害你跟着受苦。” 她看着玫儿被扇的那几个耳光,此时脸上还有淤痕。 “姑娘,您别这样说。再怎么样,我们也是相处过一日的人。虽然时间不长,但是玫儿从心眼儿里喜欢您,能帮姑娘的自然会帮。只是……姑娘惹怒王爷,可不是小事情。王爷发起火来,可是很可怕的。” 岚尘雪能感受到玫儿的畏惧。 那个人就是这么可怕的人吧,她却没有早些看透彻。 “玫儿,你赶快回去吧,不然被他发现,又会责罚你了。” 她依稀记得,玫儿是负责照顾百里川起居的侍女。 “不打紧,其实……”玫儿想要说什么,却忽然戛然而止,轻咬着嘴唇,顿了顿,“……王爷从清早离开后就没有再回来。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玫儿摇头道。 “玫儿,帮我把窗户打开,总觉得屋子里太闷了,全打开透透气吧。” “姑娘您身上还有伤呢,这里偏僻本来就潮湿的很。现在还下着雨,晚风又凉,别冻坏身子。” 岚尘雪此时才环视一下四周,正如她所料,这里是连下人都不愿住的屋子。 “不打紧的。玫儿去开吧。” 玫儿似有顾虑,有些不愿,却还是依着岚尘雪的意思走到窗棂前,推开了半面。 “玫儿,玫儿……”她看着在窗前逗留的玫儿不禁喊着。 喊了几声,玫儿像是想着什么,迟疑一会儿才应声,接着推开另半面,返了回来。 “……嗯。” 延言走来打算来探望,临近却看见前方窗旁站着的身影。 那个背影不正是他家王爷吗,是何时来到这里? 延言刚想要上前问候,却被百里川转来的目光制止住了,随即便停了声。 因为玫儿推开了半面窗,原本站在窗前的百里川,倏地躲到窗户旁。等回过味儿来,却不晓得他自己有何缘由要躲的。 这个碧水宫殿都是他的,他出现在什么地方谁都管不着。 百里川倚靠着屋墙,听着里面的动静。 玫儿扶着岚尘雪侧依着身,端过米粥一勺勺的喂给她吃。 “岚姑娘,您怪王爷吗?其实王爷会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 玫儿突然又提起了他。 原因?岚尘雪倒是很想听听这样对待人的原因。 “王爷变成这样,都是因为王爷太过痴心了。对于那位,王爷可是一直都放不下。” “那位是指……”岚尘雪不想再吃了,等待着玫儿的回答。 玫儿放低声音,凑到岚尘雪的跟前,小声地说道:“是馨雪皇后。” 岚尘雪为之一惊。没有想到百里川心里眷恋着的人,竟然是亲哥哥的妻子,他的皇嫂宁馨雪,是这凌国的国母。 关于宁馨雪,岚尘雪有听说过,也有见过。 见过的那一次,便是宁馨雪当上皇后,与皇帝大婚的时候。不过也仅限于婚队从家门前经过,远远望到的那么一回。 都说宁馨雪贤良淑德,也是天姿国色,父亲是当朝宰相。 皇帝百里丞对其更是宠爱有加。相传,百里丞为了她,未再娶任何妃嫔,偌大的后宫都只有她宁馨雪一人。她宁馨雪最幸福,能让一国之君专宠,能与心爱之人恩爱白头。这样的女子真的是众人羡慕的对象。 只是岚尘雪没有想到,那个梨涡浅笑的宁皇后,也虏获了百里川的心。 “我家王爷也怪可怜的。他与皇上皇后从小玩到大,王爷自小就对馨雪皇后抱着喜爱之意,可是天意弄人,最终馨雪皇后选择的是皇上。姑娘有所不知,王爷是很专情的人,他的心里到现在都惦记着馨雪皇后,可是皇上是王爷的亲哥哥,王爷只有忍让。” 百里川会忍让?岚尘雪心中不禁讥笑了一声。 她自从经历白天的事情后,再不会相信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品性。 也就是因为是皇室至亲,若是换作别人,他自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抢夺过来吧,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 “当皇帝大婚,昭告天下宁馨雪成为皇后的时候,姑娘可是没见,王爷伤心到何程度,后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在碧水宫里‘雪’字也便成了禁语。王爷只要是听见这个字眼就会大发雷霆,宫里的人都知道缘由,所以也没人敢再提及了。” 听到这里,岚尘雪猛然想起,那夜百里川在耳畔说的话。 说她不像那个人,同那个人没有一处相似,让他大失所望。 那时她混沌不知所云,被百里川的虚情假意蒙蔽,现在回味起来才弄明白。原来他的意思是不同于宁馨雪。 自己有一些与宁馨雪相似,就会是不同的待遇了吧。 可是她岂会当别人的影子,永远做不到真实的自己。 第7章 偷梁换柱 “姑娘现在知道王爷的事情了,是不是能稍微体谅王爷?姑娘何必执拗,可以先服软,再慢慢与王爷培养感情。姑娘论什么也不比那皇后娘娘差。等时间一长,王爷变了心意,姑娘自然也好了。” 玫儿就像是在替百里川说好话,可是岚尘雪再不会上当。 窗外的风雨一直不见小,潮湿昏暗的房屋里,她注视着窗外摇晃不定的枝叶,听着雨打瓦片的声响。 停顿了好一阵子,她想了好多好多。关于百里川,关于自己,关于被冤枉的爹爹,关于整个凌国。 屋内太过压抑,玫儿忍不住想在这个安逸的屋子内出出声。 “岚姑娘,岚姑娘?” 岚尘雪突然发笑,顿时吓了玫儿一跳。 “可笑,可笑至极。没想到现在的凌国是这个样子。爹爹一生精忠报国,最后落得判个通敌卖国的罪名。他声名远赫的七王爷,嚣张跋扈,风流成性,无视伦常!如此恶劣的品行,却被盖上专情的印章。因为专情他就可以这样对我吗?因为专情他就可以这样玩弄人的感情吗?只不过是借口!让我在他面前屈服,苟且偷生,做梦!” 岚尘雪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声声刺耳,异常的痛快。如此激动的话语使得玫儿在旁都不敢做声。 窗外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打在墙上。 “延言,按本王说的,现在就去办,立刻、马上!!” “是。” 寻音上前查看的玫儿,将头探出窗子,急忙关紧窗户。 “岚姑娘,是王爷。刚才姑娘的话肯定被王爷听到了,这下可要出事了。” 玫儿像只惊慌的小鸟,在屋子里来回的转悠不知所措。 岚尘雪不动声色,觉得这样更好,就是要让百里川知道。 以为那个专情的理由就可以被原谅吗?她宁死也不会再原谅那个打碎她心的男人。 百里川怒了,他会怎样处置她?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这个男人带来的风雨。 就在不久后,果然,一伙人霍地的闯进屋内,二话不说,将岚尘雪从床榻上拉下来。因为身上的伤,她自己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玫儿焦急的上前欲阻拦,却被一把推倒在地上。 岚尘雪被堵住嘴,装进一个大大的麻袋,不知是不是掺杂了迷药。她只觉的自己的身体无力,眼前一模糊,耳边也渐渐听不到玫儿的喊叫声了。 百里川会怎样对她,是抛到河里还是荒野里? 不管是在哪里,为了爹爹,她都要活下去。 轰隆一声雷鸣,岚尘雪渐渐睁开模糊的双眼,眼前透着烛火的光亮。 因为持续的雨天,空气中满是土腥味,还夹杂一些香气,有些浓郁,她不禁咳嗽一声。 她这是身处何地?一袭粉帐,薄锦绣被,显然比刚才的环境好多了。 粉帐内,还能隐约听到对话声,岚尘雪集中精力听着。 “怎么,觉得这生意亏了?” “怎么会呢。王爷您看中我们巧儿,是我们醉香轩的福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这丫头毕竟生在皇城里,又是被皇上赐婚的。王爷您这一高兴就给换了,红婆我是不觉得亏。这倾城国色也是棵好的摇钱树,只是怕……只是怕这有人认出来,我不好办啊。” “就连本王都不知道那老头有这么个女儿,见过她的人定没有几个。连本王都是冒着欺君的罪名,红婆反倒比本王还要害怕啊。放心好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本王出面帮你解决,这样如何?” “好好。有王爷您一句话,红婆我也就放心了。自然不会向外多嘴。就说巧儿病了,我遣回家去了就是。王爷您就放心当您的新郎官吧。” 岚尘雪在帐子里将这一桩生意听的真切,指定是那个百里川的声音,又是提到那个巧儿。 她不清楚自己是身处何处,就待她费力支起身子时,一个身影靠近帐子,猛地撩起帘子,同时投来一股凶恶的目光。 百里川的嘴角洋溢着一股邪笑,仿佛是有什么事情令他很开心。 那一身玄紫衣在粉饰的屋内透着贵气。遗留的刘海儿下朗若明星的双瞳注视着,重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本王给你找了一处好地方,希望你会喜欢。在这里好好过你的余生,想要替你爹平反,已经不可能了!” 岚尘雪怒视着百里川,他可以羞辱,可以打骂。唯独她无法容忍曾经爹爹那样看好的人,来诋毁爹爹的一生。 她刚欲开口,百里川似乎猜到她的心思,目光森然,抢白道:“你不要妄想走漏风声,将这件事捅出去。若是要本王知道,本王就割了你及这里所有人的舌头!” “百里川,你会遭报应的!” 百里川不屑一顾,撇下她,悻悻转身走向屋门,对着一旁一身艳丽红衣谄笑着的女人说道:“以后可要费心了。” “王爷放心好了,进了我醉香轩的,我有的是方法让她听话。梳拢是迟早的事情。” 梳拢! 岚尘雪心中一紧,骤然明白,原来她现在身处的是醉香轩,是皇城花街的一家。 这个百里川竟将她卖到青楼来。若是让皇帝知道,可是欺君的大罪。 明日便是婚期,她还曾想百里川会如何拒绝赐婚,没想到早就做好偷梁换柱的打算。 谁会替代她成为百里川的王妃,巧儿吗?在百里川的口中已经听到过好几次这个名字了。 他百里川不是总说专情吗,竟也会娶妻。而且,还是一位青楼女子。 “延言,你且先留在这里。待本王的婚礼顺利办完前,好好在这里看着她。别让她跑出来闹事,坏了本王的事情。”话落,百里川甩袖留下最后一抹邪笑,紫衣背影便消失在门扉。 延言听命,恭送百里川离开。 届时,充溢着浓郁香气的屋子里,只剩下岚尘雪和红婆。 外面的天气,已是白日却还阴霾密布,时不时还有惊雷落下。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好几天了,想必一些地方会遭殃,此时的爹爹总是皱着眉,直到天空放晴,他的眉头也才会舒展开来。 昏迷了一夜,睁开眼却听见百里川同青楼老鸨的谈话。她早料到百里川不会善罢甘休,会好好折磨她,没想到竟将她带到了这里。 第8章 庭芳 岚尘雪看向妆扮艳丽的红婆,三十多岁的模样,风韵犹存。久在风尘里,想必已是老奸巨猾,像她这样很少经世事的人,若是想要跟这样的人争执,结果不容乐观。 红婆摆着手帕,缓步走到床旁,精锐的目光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 “你瞧瞧,你瞧瞧,多俊的脸蛋儿,哎,只是可惜了。我挺替你伤心的,多好的姑娘就这么一下子,从天上掉到地上,落到这杂乱的地方。倒是便宜了巧儿那丫头,麻雀变凤凰,一朝飞到枝头,成了七王妃。倒不知那丫头几辈子修得这样的福分。” 红婆经验老道,眼尖心细,上前撇开岚尘雪的衣领,描见白颈及肩头上几处淤青,心里算是明白那些吻痕的来处。 岚尘雪急忙紧紧抓住衣口,心里一下揪痛。 “姑娘想必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吧?” 红婆走至圆桌旁坐下,司空见惯般的倒了一杯茶,喝起来。 被这样问道,岚尘雪咬紧牙关,默不作声。 此事对于她来说是无比的痛,是一道道不会愈合的伤口。一直滴着血,一直提醒着她,那个男人带给她的伤痛。 岚尘雪一直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红婆开口道:“哎,男人嘛。我见这样的事情多了,被丢来青楼卖掉的多了去了。喜新厌旧是通病,到不知你是怎么把那个七王爷给惹了,算是惹到了大麻烦,不然也不会到我这醉香轩来。你也该知道这青楼是做什么生意的,红婆我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给你一些时间好好想想。若是你自己想通了,也省得我劳神伤身。若是你不同意啊,就别怪我用法子了。” 岚尘雪的身上挨杖责的伤还未好,身子动不得,脸色也很难看。 “我想静一静。”她无力说道。 “好。留你一日,我等你的回复。我让人给你送些吃的,你先养伤。” 门扉被带上,屋里才是真正的安静。 她趴倒在床榻上,想着这一只手便数得清的日子里,发生的天翻地覆,泪水再一次溢了出来。 她好想岚府,想芸芸。 不久,有人推门走进来,手中端着些糕点。岚尘雪看去。 这女子很美,可以说是风情万种,千娇百媚。一身不算华丽的红衣,头插银钗,皮肤白皙,容貌娇美,体态丰润,步调如履春风。 岚尘雪起身注视着她,看她的年龄应该相仿,或许年长几岁。她将托盘随便一放,说完便双手叉腰的站在那里,显然对有些事不满,也不带好感。 “……还不想吃。”岚尘雪甚是低落。 “若是你想饿死,我可不奉陪了。”那红衣女子冷冷地说道,转身便要走。 “还未给爹爹昭雪,我没有想过要寻死,我会想办法活着。” 听到岚尘雪的话,原本将要踏出房门的人顿然驻足,转回身来。 “在这个醉香轩里,你想怎样活下去?”女子来到岚尘雪的身前感兴趣的问道。 “没有想过,走一步,算一步。” “没有想过?呵呵,真是可笑,真不愧是从小当小姐惯了,不知道外面的险恶。你今年多大?”女子随即坐到了床边。 “十八。姑娘呢?” “我叫庭芳,已经双十了。在这个醉香轩里整整待了十年。”庭芳的双眼里露出一股惆怅,好似在回忆这十年的光景。 “十年了!你比我年长,我该叫你一声姐姐。”岚尘雪不禁有些惊讶,随后又淡定下来。 庭芳双臂交叉于胸前,觉得天真的岚尘雪着实可笑。“别瞎套近乎。在醉香轩里没有什么姐妹之情,有的不过是些争斗。你还是小心些好。” 不知她可不可以信任,岚尘雪竟觉得被这样忠告还是第一次。 屋子里变得安静下来,庭芳并未离开,她注视着颓然的人诧异地问:“你说你要为爹爹平反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刚才看到七王爷从你这里走出去了。” 岚尘雪心中一沉,酸楚又一番涌入。她在心里寻思一阵,想到百里川的威胁,可那股想要诉说来慰藉心灵的冲动,让她做了决定。 她将爹爹被判罪的事情说出来,还有赐婚的事情,甚至包括她与百里川之间的事情,都告诉了眼前的这个陌生女子。 庭芳娇媚动人的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你竟然是那个岚尘雪!真是不可思议。” 七王爷百里川被赐婚,轩里可是轰动一时。对那个突然成为七王妃的人更是好奇。谁也不会想到,将要嫁给七王爷的人竟然会待在这里。 庭芳暗忖,豁然道:“那个男人的偷梁换柱倒是一绝。我说呢,灵巧儿怎会平白无故的生病,被赶走了呢。原来是飞上了枝头。”庭芳顿了顿,柳眉倒竖,接着说:“不过麻雀就是麻雀,在枝头也成不了凤凰。” 岚尘雪道:“你知道那个灵巧儿姑娘?” 似乎因为灵巧儿的出现,陌生的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瞬间拉近了一大截。 庭芳消了些强横的态度,在床前坐下,面向岚尘雪。“当然,我了解的很。那个灵巧儿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眼被七王爷看中。她便从一个无名小辈成了花魁,把我从花魁的位置上替换了下来。明明姿色一般,才艺也不太好。当上花魁之后就仗势欺压于我。” 听到庭芳这样说道,岚尘雪方才明白,原来庭芳也曾是醉香轩的花魁,也终于明白为何看似如花的庭芳会成为一个跑堂的。 “许是因为她……有一些像一个人吧。”岚尘雪垂目轻声说道。 “什么?”庭芳不明的问。 “……没什么。”岚尘雪摇头。 庭芳浅叹一声,“话说到这了,你我真是相反。你一心为爹爹平反,而我却一心想要向父亲报仇。自小被爹爹卖到这里来,我就一直想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后悔卖掉我。说实话,这青楼里是不好却也是好。青楼里人多嘴杂,从四方听来的消息要比外面多,并且要是攀上哪位位高权重的人物,做起事情来也会方便一些。” 岚尘雪眼中一亮,一时激动起来,好似抓到另一棵救命的稻草。“就是说,在这里能帮助我证明爹爹的清白?” “莫急。要想攀上高枝,要当上花魁才行。否则在醉香轩你就休想见到那些达官贵人。可是花魁只有一人,这里所有的姑娘都想要那个位置。所以在未确定新的花魁之前,我们彼此都是敌人。” “敌人什么的,这话……”岚尘雪呢喃着。 第9章 刺青 庭芳坐起身,轻笑着,“看看,这就是你的弱点。对刚没认识的人就如此掏心。交浅言深,知道了你的全部,你觉得我是那么好应付的吗?都分不清谁是友谁是敌,难怪你会被那个男人骗。” 庭芳的话如外面阴霾突降的惊雷,打在她的身上。她又一次被人欺骗,总是那么相信其他人,害苦自己。 “不久,就是花魁决定的日子,到时候你指定不会是我的对手。岚尘雪,不管你愿不愿意待在青楼,你为父平反已是无望,我看你还是趁早放弃的好。” 岚尘雪没有理会庭芳,悄然攥紧了手。 庭芳看她不做什么反应,转而走出房门。 从没有过的如此强烈的孤独感,逼迫着她不断的向后退,她蜷缩起身子,躲避在床角。 粉色的床帏被窗外的风刮下,围成仅有的空间。她的泪珠在凝聚,如新撅出的泉眼,止不住内心的压力一直的向外冒。 她哭了,放声的哭了,压制不住的哭喊声,在房间里回荡,发泄着所有的不快,所有的伤痛。 门外,一个身影听着里面阵阵的哭声终于是停歇下来,也轻轻叹了一声。看外面的天色阴沉着,将至戌时,该是醉香轩里最忙活的时候了。 庭芳刚刚想要走开,却遇见一来人,一身劲装,英气勃发,庭芳一时看得出了神。那人同她对视了一眼,随后从旁绕过,推开了岚尘雪房间的门。 庭芳回过神来,想要转头再看一眼,身后却只留下紧闭的门。 她又见到这个人了,曾经只是跟在七王爷的身后。自从岚尘雪来了,便未离开过。 屋子里未点灯,延言在昏暗的地方寻得蜡烛燃起了火。当微弱的烛光照亮屋子,屋子外没人,帐子却是遮着的。 延言生怕岚尘雪趁此机会逃走,又不敢轻举妄动,唐突人家。只得手持着烛火,慢慢向帐前靠近,装腔作势地轻咳一声。 “谁?”粉帐内传来一丝沙哑的嗓音。 听见回声的延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是……”他该怎么回答呢,延言一时哽语。 现在她不是王妃,称属下不合适,但又不是很熟悉,直接用名也不合适。 “是……是我。” 算是简单应付过去了,就不知道帐中的人能不能听出他的声音了。 过了许久,岚尘雪才有了动静,“是你啊,延大人。” “不敢当。王爷吩咐我留在这里,若是岚姑娘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说。若是想要……想要逃走的话,在下也不会手下留情的。”延言在外说道。 延言突然觉得自己将气氛弄得更加压抑,促使岚尘雪久久没有说话。唯一的办法也只有逃了,就待延言转身想要走开的时候,帐子里又传来声音。 “延大人,请留步。能否告诉我,爹爹的尸骨何在?” “岚大人的尸骨已派人安葬回老家,还请姑娘放心。” “是吗,那就好。谢谢延大人了。” “不必。倒是姑娘……”延言欲言又止,犹豫一阵。“岚姑娘何苦如此,王爷的性子做属下的清楚。若姑娘放下一些执拗,不会落得这样。大婚还未举行,一切都还有转机。” 延言与玫儿一样,都在劝她放下执拗,去百里川的面前服软。 “不,我不再进那个碧水宫,也不想过毫无感情的日子,更不想做谁的替身。”帐内的声音依旧沙哑,却笃定,好像一座千万丈的大山,谁也移不了。“我是岚尘雪,这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谢谢延大人的好意,我想休息了。” “那……好吧。”岚尘雪下了逐客令,延言又说不动她,也只好作罢。 “等一下,还要劳烦延大人一件事情。明早能否请大人请一位精湛的刺青师傅来?” “刺青?姑娘想要做什么?”延言诧异道。 “延大人不要问了,帮我寻来就是。” “好。”虽然不知岚尘雪要刺青师傅干什么,但延言只好应了。 翌日。 岚尘雪起得特别早,也可以说,她一夜未眠。她单单穿着一件白色中衣,肃然走至窗前。身上的伤还未痊愈,站起走动还是有些勉强。 她掀起半遮的窗帘,一股凉风随之袭来,扑打在她的脸庞,随风扬起的发丝落至身后,暴露出她松弛的衣领处几处淤痕。 岚尘雪面向着窗外,嘴角微微上扬。已经有好几日,都未看见过如此温暖的阳光了,柔和的日光照在身子上很舒服。 上天作美,在那个男人大婚的日子终于天光破云,散去所有阴霾。阳光普照就好似为那个男人祝福的样子。 从朱红的阁楼上望去街头,街道的两旁不知何时高挂起红灯红绸。想必百里川大婚队伍会途经此处吧。 那个男人会怎么样?大婚的夜晚,会穿着一身红袍,骑着一匹马,笑着,挥手,向整个凌国的百姓展现他的欢喜时刻。 岚尘雪的脑子里呈现出百里川的脸庞。此刻,他的表情,他的模样,他的一举一动,在她的脑子里都想象的到。 几声敲门声散去岚尘雪脑中的浮想,她轻声道了声,“谁?” “是我。”门外是延言的声音。“岚姑娘,按照你说的,我把皇城内最好的的刺青师傅带过来了。” 岚尘雪披上一件长衫,来至门口,打开紧闭的门。门外延言依旧之前的打扮,即便他不守在百里川的身边,也不会放下那股警惕劲儿。 他的身后立着一位身材矮小,鬓边白发的驼背老嬷,扛着一木箱在旁候着。 “这位老嬷听说是皇城内手艺最精湛的,所以我就把她找来了。” “我干这行儿已经二十多年了,别看我现在眼神差了,背也驼了,可我这手艺,闭着眼都干得了。” 岚尘雪扶住老嬷,将她掺进屋内,随后对着还在门外的延言说道:“有劳延大人了。还请延大人回避一下。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会知会大人的,到时候又要劳烦大人了。” “不,没什么,只是岚姑娘是想……”延言连忙道,话未说完,便被岚尘雪一口截住了。 “大人请回吧。” 看她不会留人的样子,延言只好心里猜测着关上了房门。她的神色看起来好多了,只要她能看开,其他的便随她吧。 岚尘雪听到屋外渐远的脚步声,转身为坐下的老嬷倒了一杯清茶。 “姑娘叫老嬷我来,是想给谁刺青?” “……眼前人。” 老嬷放下手中茶杯,上下打量一下岚尘雪,随后眉间露出一副不解。 如此倾城之貌何故要刺青?若是刺了,怕是会毁了这一身清脱之姿。 “老嬷有什么好疑问的,还是顾忌我这风尘中人?” 老嬷注视着目光笃定的岚尘雪,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涟漪。 “老嬷我从无顾忌,给江湖中人刺过,给达官贵人刺过,给获罪者刺过。当然,风尘女子老嬷我也刺过,只是姑娘与之前人有些不同。唉,老嬷我干这行二十多年,从不多问。既然姑娘要求,刺便是。姑娘可想好刺于何处,刺何图案?” 岚尘雪的目光低沉一下,随即又看向等待答复的老嬷。 “已然想好。” 她退去披挂的衣衫,扯下中衣松弛的衣领,香肩裸露。她的目光仿若沉浸在另一个时刻,纤细的手指抚上左侧凹凸明显的锁骨,划过脖颈至此的几处还无法消退的淤痕。 “老嬷就刺在此处吧。刺上一片六合冰花” 老嬷随着她的手指隐约眇见那几处吻痕,心里也明白的差不多了。 “姑娘可想好了,刺上了,就祛不掉了?” 岚尘雪颓然垂头,再抬起时,目光里再看不到犹豫。“正是此意。” “好。既然如此,老嬷我就准备了,刺得时候有一些痛,姑娘要忍着点。” “不怕。” 谁也不知道,只有自己最清楚。所有她身体承受的那些伤痛,都敌不了心里的痛。 痛的让她窒息,让她淌血。 满溢的胭脂香,惑人的粉帐,一点点朱红,娇然入画。 铭心寸骨,好断肠。 第10章 一朝聚散 堂皇的宫殿布满喜气的红色,原本太过空荡的寂寥,被来来回回奔走的宫人们带动的沸腾起来。 算得上是清闲的百里川被玫儿截下。 “王爷,大婚当天是不得见新娘子的,王爷还是等到大婚的进程结束吧。” 百里川一身喜服,只好作罢,又独自走开了。 整个宫殿内现在就算他是无事的,只等吉时降临大婚举行。而后,要巡街同庆,受百姓祝福。 本来繁琐奢靡的流程就让人厌烦,加上灵巧儿被偷换来,显露太多怕暴露。百里川一直上奏简化,可他是嫡系,其他人都不允许他从简。 百里川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何时竟走到碧水宫的尽头,远离正门,此处倒是异常的安静。 他环视着周围的景致,瞟见的那个半开的窗,忍不住向那里靠过去。最偏僻的房屋内,潮湿的墙角滋生了些许青苔。那个不肯低头的女人,在这里说了让他生狠的话。 待在那里的岚尘雪怎么样了?一个想法忽然钻进他的脑海中。 一身艳丽的服饰,浓妆粉饰,被人逼迫,哭喊着,求饶,躲避那些龌龊的目光…… 百里川眼前仿佛能看到岚尘雪痛苦的模样,听到她的哭喊声,就好似他自己亲身就在那里。 他想着,眉头不禁紧锁,眼中神色凝重。 “王爷。” 身后一位俾子的唤声,打断了百里川的想象。 “皇上和皇后驾到,前来道喜,请王爷去前堂。”百里川一听,连忙动身向前堂走去。 远望前堂,一列整齐的队伍静候在外。象征皇室的明黄色在满堂的红绸间显露分明。 青丝鬓发,凤头艳翠,缕缕芳涟,纤细嫩白的双手托着挂在桃花枝头的红灯,嬉笑把玩,露出一对梨涡。 百里川看着眼前的情景入神,心里泛起一阵刺痛。越是迷恋,越是心痛,他不是不清楚,不是不知道,只是就是忘怀不了,忘不了此刻梨涡浅笑的人儿。 每次见到她,他都要唤她一声“皇嫂”,同皇兄并肩而立,看着他们举案齐眉,好不恩爱。 他只能忍着,克制着,不去想,不去看。 今日是他大婚的日子,此时见到她,却不如不见。 他最不想得到的便是来自她的祝福。 百里川从凝想中走出来,振振精神迎上前。 “皇兄、皇嫂,你们来了。”百里川走过,静候的宫人们纷纷行礼问好。 百里丞见皇弟前来,放下手中茶杯,露出一抹微笑。 “皇弟,恭喜皇弟娶得王妃。” “承蒙皇兄挂记了。” “皇上,你们两兄弟别那么客气了。这里是自家,又不是朝堂。今日是川大婚的日子,我们都平常些,开心开心才是。” 宁馨雪从红灯下走回,掠过百里川的身旁,来到百里丞的身侧。 体态婀娜,步步春风,雍容华贵,举止优雅,不愧身为皇帝的皇后。 见宁馨雪此番说道,百里丞点头赞同,稍微放下一些皇帝的架子,起身走到堂中央面向百里川,并拍拍百里川的肩膀。 “成了亲,有了家室,就跟以前不同了。你那有时散漫,有时暴躁的脾气也该改改了,好好对待自己的王妃。说起来,此次是朕这个兄长赐婚,王妃是岚太傅独女,听说精通六艺,容貌倾城。虽然岚太傅出了些事情,但作为先师,多番受益,岂能亏待人家。更何况朕与馨雪能有今天,也多亏岚太傅。” 一边说着,百里丞一边握住宁馨雪的手,两人相视着满是幸福的微笑。 百里川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太过刺眼,忍不住侧过头去,不愿意去看。 随后又互相寒暄几句,百里丞同宁馨雪双双离开后,又恢复无所事事的百里川独自坐在前堂,注视着堂前堂后忙碌准备的宫人们。 整个碧水宫,整个皇宫都在为他的大婚贺喜,可是谁又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呢? 经过几日阴雨的洗礼,天边的月亮显得更加澄莹皎洁。月光透过窗洒在岚尘雪依然的白纱衣,柔亮的发随着徐徐的晚风摇动。 岚尘雪立于阁楼上,俯视着阁下的街道逐渐燃起的红灯延向皇宫的方向。吹吹打打地声响渐渐逼近,听得越来越真切。 她的目光不禁向不远处望去,阵势浩大,长长的队伍如一条红龙云游在恍如云海的人群中。 在看那龙头处,那个男人果然一身红色喜服,骑着一匹头戴红花的黑马,徐徐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百里川偶尔挥手向着街道两旁的人群,笑着。他的身后,成列的女婢护守着一顶镶金佩玉的喜轿,最后高举囍字牌的队伍用同一种步调行进着。 这个男人等待这一天或许已经很久了吧,将她偷梁换柱,是不是一直在窃喜? 黑马上,百里川被充满喜气的红色包裹,街道上人群杂碎的声音夹杂着一直吹唱的喜庆声。 在这个队伍里,他是主角,偶尔向着两旁的人群挥手致谢,时而勉强的笑几下。他实际上根本不想笑,笑不出来。 路旁的灯光照得街道一片通红,一股浓郁的芳香扑面而来。熟悉的味道,引得他的目光向那个方向看去。 醉香轩门前,在众多妖娆的女子身后,百里川眇见延言肃立的身影。 对了,他将延言留下看住那个惹人生气的岚尘雪。 她看起来原本就纤弱,更何况在宫内挨了那么多板子,平常的男子都要养几日,到现在也才三日,估计她还站不起来。 百里川不禁抬头向那个阁楼看去,他心中一震。窗前那个模糊的身影像一个鼓槌,堪堪击中心脏,震动的音波以此为中心,散发至全身。 是岚尘雪! 一定是她,那个身影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倔强的样子,总是惹起一股莫名的火气。 呵,她还忍心看这浩大的婚礼。原本坐在花轿里的该是她。可惜,那个女人想要的这一天,如今身处醉香轩,会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悔伤心? 窗前,街上,两个各有所思目光相视的人,随着彼此距离的缩短,终在交汇之际看得彼此真切。 她笑了,幻如桃花。 他惊了,神采懊丧。 阑珊灯火,浮生若梦。 一朝相聚散,两心千千远。 第11章 决意 渐行渐远的队伍,吹打的声响再也传不到耳畔。岚尘雪从窗前走开,拨开内室的阁纱,徐步走至镜前。 衣带松解,轻薄的白衣顺着她如凝脂的肌肤滑落下来,漆黑的长发半遮着她的身躯。 镜中,朱唇微启,纤细的手指拨开身前的长发,照映出那凹凸有形的锁骨处一片冰花——朱色的冰花。 因为被刻刺的缘故,刺青的印花周围还泛着些淤红。手指抚过,一丝丝刺痛还清晰的出现在她的皮肤上。 抹不去,遮不了。在那个男人留下吻痕的地方,永远铭记住她的痛,她的恨,她的本身,是雪。 屋外传来阵阵敲门声,岚尘雪重新穿戴好衣服,从内室里走出,心中想着该来的人是来了。 打开门,一股胭脂香扑鼻,红婆依旧是那么艳丽,带着一张老道的脸。这面孔想必在外是谄媚,在内却是心机,能让她的钱袋变得越来越饱满吧。 红婆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随之而来的竟是那个庭芳。红婆随即在桌旁一坐,目光转向岚尘雪。 “姑娘想通了没有?是自己愿意干,还是让老妈我出手?” “我会留在这里。”岚尘雪毫无波澜的答道。她的语气湛平如镜,无形中却透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你想明白了?”庭芳狐疑地说道。 岚尘雪默然点头。她早已下定决心,如今那个男人的婚礼也结束了,她也该为自己想想办法。 为了证明爹爹清白,她需要收集证据。是庭芳告诉她,醉香轩里也是可以办到的,她不会屈服那个男人,自己也可以。 “口头说的或许不信,倒不知见了这个,红婆会不会放下恻隐之心呢?” 话落,岚尘雪便将左肩的衣领退下。 红婆、庭芳以及正好想要前来探望的延言无不大惊失色。 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让这个原本清脱的女子变得多了一分妖艳与冷漠。 延言见岚尘雪香肩裸露急忙回避,内心却掀起波涛。 他是久经沙场的人,作为一个武者,什么惊心动魄的场面没见过。他自认为自己足够淡定,可就怎么会面对这个女子展现出的决意时,会令他恐慌甚至还有些畏惧。 她让寻找的刺青师傅没想到竟是用在自己身上。 屋内沉寂,岚尘雪将衣带重新规整,遮住身上的刺青。红婆与庭芳的目光才再度从她的身上移开。 红婆不愧处事老道,还算是淡定自若。见了岚尘雪的决意,心里是为之大惊一刻,但随后她的心里算是美的很。 因祸得福,她可以说是得了一件无价之宝。 红婆手里的姑娘们哪一个不美艳,哪一个不妖娆,哪一个不把那些色鬼迷的神魂颠倒。 她们美,她们娇,但岚尘雪不同,如今加上身上的冰花刺青。 她将自身置于脱俗与妖艳的缝隙,包含两端,散发着不一样的气场。 她堪称绝品,足以满足那些男人无尽的新鲜感。拥有岚尘雪,醉香轩的未来只能是财源滚滚! 红婆很会在人前伪装,掩藏着内心的喜悦。 “咳咳,好啊,省了我的事。下个月十五醉香轩会举行一场花魁决定会,到时候也会把你算在内。你与庭芳,我很看好。花魁的位置必会在你们两个人中产生。岚尘雪这段日子,你就待着好好养身子,好好学学醉香轩的规矩。等花魁决定会一结束,不管你夺不夺冠,我都会把你对外推出去。你可知道了?” “知道了。”岚尘雪淡定从容的回答。 “那就好,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去外面看看。庭芳,你也不要逗留太久了。”说完红婆便起身走了出去。 岚尘雪的身后又传来一股疼痛,腿上有点酸麻,站了这么久,果然伤未痊愈久站对她太过勉强。她向桌前靠了靠,扶上桌子好借上一股力。 庭芳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她。“你这么做确实是让人佩服,看来我是小觑你了。但是,告诉你,你还是赢不了我。青楼里没那么简单,我曾经是这里的花魁,在这里待了十年,什么没见过,就拿这点来说,你也没有胜算。” “我已经决定留下来了,只要有机会为爹爹平反,我就不会错过。” “好啊!你到是孝心满满,斗志昂扬。丑话说在前头,花魁决定之前,我们是敌人。” 庭芳不屑,似乎已胜券在握,她留下最后一句话,便转身走了。迈出房门时,在门后,庭芳又看见延言。 那个有一刻让她着迷,让她心动的人。 “大人是七王爷派来看管岚尘雪的?”庭芳柳眉媚眼,好奇地问道。 被这样问,延言顿感一股内疚。他不愿这样做,但一切却也是事实。 “在下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便告辞。” 庭芳注视着垂头低沉的人逃离开,眼中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便又向那间屋子里望了望,不过片刻她便明白了什么。 马棚前,延言手牵一匹枣红马,走过醉香轩的后门,又看了看内里霓虹喧闹的醉香轩。 那个女人的内心太过倔强,她从来就没有打算过逃跑。如今王爷的大婚已然结束,他也该回去了,这里已经没有他要留下来的理由。 此时此刻,他心里最大的希望便是那个人可以过的好一些。 银色的月光透进窗,醉香轩的阁上欣赏月景倒是一处佳所。岚尘雪身心都尽到极限,如今不再多想什么,随性躺回床榻小睡。 醉香轩内无论春秋几时都如过节般欢腾雀跃,张彩的楼阁,浓郁的胭脂香、酒香,伴着扬长的琴曲此起彼伏的回荡在一起,围绕在发梢、嘴角、拂袖。 遥看皇宫的上空,升起一阵阵璀璨的烟火,五颜六色的照亮大半个夜空。零星的花火绽放后飘落,遗落下片片尘埃。面对此景,有人看到缤纷灿烂而欢喜,有人看到光亮泯灭而伤感。 一场烟火一场醉,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那一瞬的存在。 璀璨过后,夜空又恢复平静。 第12章 不速之客 醉香轩里有一女,花名为夏茵,今日趁着七王爷的大婚,街上人多,招揽来闲玩的客人也不少。趁此机会,又想出了鬼点子。 平日里,她的才貌算不上好,寻她而来的客人都是喜欢她不羁的性格来的。如今花魁未定,谁都有机会,她还不好好展现一番,揽揽人气。 夏茵一股脑地跑至高台上,清清嗓子,放开声音,向在下的人们高喊:“都静一静,静一静!” 听到高台上的声音,在下的人们都相继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到夏茵身上。 夏茵见厅里都安静了下来,开口道:“大家来玩一个游戏怎么样?我这有块锦帕,一会儿啊,我将它抛出去。若是落在谁的脚下呢,谁啊就要说出心里最真心的一句话。怎么样?” 厅下人们听了夏茵的提议,有人称好,有人厌恶。但想玩玩的人居多,少数服从多数,这个游戏还是开始了。 夏茵在台上环视一眼列成排的人们,手中挥动着一块绣着夏荷的锦帕,人们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块手帕。 随着夏茵抛出去,离得偏远的人松了一口气,离得近的人能靠边凑的靠边凑。 实在不行的,也只能想方设法的弄出些风来,让锦帕飘落的轨迹能动摇一些。 不过终有落地的时候,手帕缓缓落下,众人将目光同时转向那人。 此人正是皇城内有名的富商公子,姓孙名裕,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大腹便便,宝石戒指恨不得带满手,读书不多,说话从无遮掩。此次锦帕落在他的脚下,人们都很好奇此人会说出什么真心话。 孙裕捡起脚下的锦帕,端详了一下,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后站起。“真心话是吧。好啊。那个……我啊想要娶五个,哦不,是十个美娇娘回家做妾。” 孙裕的话刚落,原本安静的厅内,顿然是引起哄堂大笑。 红婆掩嘴笑着走过去,“哎呀,孙公子,您快快坐下,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我看您府上的那位夫人非疯了不可。” 一场笑过之后,游戏又开始了第二轮。 夏茵重新拿回锦帕,环视厅内,因为刚才的嬉笑,人们好像都放松了些,越发觉得这个游戏有意思了。游戏一次次的进行着,厅内时不时引起一次次的大笑,一次次惊呼。 皇城大街按这个时辰,城门已闭,连街上的游人也越发少了,成队的红灯在晚风中依旧照得街上片片通红。 夏茵挥动着手中的手帕,挑着媚眼向前看去。 “这是最后一次哦!看看会是谁?”随着话音落下,夏茵手中的锦帕也飞了出去。 就待人们目视着最后一次花落谁家时,突然被推开的门,带起强风,顺势便将锦帕拍打在夏茵身上,转后缓缓落在她的脚下。 人们都好奇地看向门口,想要知道谁来扰了好兴致。 夏茵也惊愕于突然带来的转变,望向来人。不过看到那副尊容,她的表情顿时就变了,俯身捡起脚边的锦帕揣进袖里。 高台上,夏茵提起裙褶慢步走下来,向着那来人,同时目光不移的注视着。 “既然是我,真心话我自然也要说了。我啊,想说的话是,夏茵心中最欣赏的人是七王爷,最喜欢的人也是七王爷。” 夏茵渐渐凑近百里川的身子,妩媚的注视着他的脸庞,心中揣摩着。 这位王爷今大婚,这个时候前来醉香轩,想必是那位王妃不得王爷满意。如今灵巧儿不在了,王爷这块好料,谁不想沾上一沾,说不准她也能一步青云。 百里川有些醉意,身上还穿戴着大婚的喜服,目光瞟了一眼身边的夏茵。 “拿好酒来。” 夏茵顺势附和,一双玉手轻搭上喜服。“王爷想要喝酒,不如让茵儿陪您怎么样?” 红婆见状,顿时上前,她可是知道百里川可不是好惹的。 “王爷,您这是……?” “拿酒来!”百里川悻悻吼道。 “王爷,就让茵儿陪您喝吧?”夏茵可不想失去这样的机会。 “滚!”百里川一双怒目倏地看向夏茵。 夏茵顿然花容失色,身子不禁打颤,通身的寒意,让她急忙跪下,不敢再直视。 “王爷赎罪,奴家再也不敢了……” “给本王拿酒!”百里川不管不顾,兀自大喊着要酒喝。 “是,是。”夏茵急忙跑了去,抱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呈给百里川。 谁也不敢去触碰百里川那根弦,此时的他就像一只凶猛的野兽。 厅内该散的散了去,变得安静了下来。红婆也不敢问不敢拦,只好任由着这位主。 百里川打开酒坛,毫不顾忌什么王爷身份,竟是对着酒坛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醇香的美酒从他的嘴角边流出,顺着他的脖颈浸湿了前襟。 对于他的前来,所有的人都抱着疑问与好奇。 新婚之夜抛下新娘来到这青楼来,毕竟灵巧儿已经不在这里了。此处还有谁值得他此番的? 百里川步伐踉跄,扶上前往楼上的梯栏。看他的步调,想必已经喝了不少,却亦是不放开手中的酒坛。总算是无碍的来到楼上,他直走向楼上的最西边方向,斜靠上紧闭的门扉。 屋内并未燃灯,百里川顿然心生一股闷气。 此时此刻他正泛着愁苦,可是害他如此的人呢,竟然安然自若能入眠,他岂可善罢甘休。 “喂!喂!给本王出来!”醉意难消的百里川用足了力气敲起门。 一连敲了几声,屋内总算是有了丝动静,随后便见一缕烛光透来,百里川暗自欣喜。 他说过不会让她好过的,既然他痛苦,就不能让她好睡。 烛光越来越近,投射到门扉上照映出岚尘雪渐近的身影。果然她已经可以走动了,那么,那个时候他看到的人便不会有错。 窗前,她笑了,足以让人失措。 听到门锁被打开,百里川旋即便推开门。这一推过于突然,岚尘雪手中的烛台被打落在地,手背上瞬时传来几处灼痛。 岚尘雪并未表现的太明显,单单抹去未干的几滴蜡油,将双手放下。 这个男人是她命里的克星。 每次面对,每次便是伤害。 第13章 不一样 百里川摇晃着身子,步子沉重,散发着满身的酒气走进屋内,已然是身子无力,精神模糊。酒坛猛地放于桌上,他自己也坐了下来。若是趁着这个时候报复他,岚尘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岚尘雪,本王……有话要问你。”百里川又喝了一口酒。 岚尘雪见此,急忙将掉落的烛台捡起,放在远离他的地方。她还不想为自己惹来一场火灾。 她一身中衣,长发披在身后,未施粉黛,显得简约清雅。她走至桌前,注视着连双眼也快睁不开的百里川。 “王爷,请回吧。”她淡定从容的说。 今晚是百里川的洞房花烛夜,正是他得意之时,却不知何故要跑到这里来。 她已经想要尽力不再与他有什么牵扯,一心放在爹爹的事情上。 浓浓醉意的百里川趴倒在木桌上,双眼最终是睁不开了。方才,岚尘雪的话好似没有听到似的,嘴里一直呢喃着什么。此番,想劝说他回去已是不太可能了。 岚尘雪暗忖,看来只有去找红婆,让人把百里川送回去。 岚尘雪从萎靡的百里川身边走过,手腕赫然被一只发烫的手紧紧握住。她心中一惊,停下脚步。 百里川的手掌发烫,烫的像火炉,多半是饮酒的缘故。他掌中足足力道的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双唇翕动,吐字也不算清楚,岚尘雪却听了个真切。 “你笑了,是不是?连你……也在嘲笑本王,笑本王……娶到的,连作为她的影子……都不完整。连你也……” 话音渐渐消失,岚尘雪转头看向已然醉睡过去的百里川,一股思绪在心头涌动。 那个时候,大婚的队伍经过她的窗前,恰巧他抬头与她四目相对,她是笑了,却不是嘲笑。 那一笑,仿若一个终点又同时是一个起点。 确实,那时百里川的神情并没有她先前料想的那般喜悦,多少有些沮丧。她没有想到的是,为了此事他竟然抛下了灵巧儿。 如今,她倒是有些理解玫儿的想法了。 这个男人足够狠,也足够痴心。 但,痴心终与她无关,狠却连连与她相触。 纵使百里川懊丧,她也无法原谅那些伤痛。 即便时间能将恨意冲淡,却也真实的存在过。 岚尘雪费力地从百里川的手中挣脱出来,已经被捏的显出一圈淤红。 她找到红婆,想要把百里川送回宫去,却被阻止了。 红婆思虑,为了岚尘雪身份的不暴露,还是觉得暂且将百里川留下一晚的好。 将百里川安排妥当,回到屋内的岚尘雪被一折腾也没了睡意。敞开窗,清新微凉的晚风吹的人舒服。今日是满月,银河垂地,看着这夜景,岚尘雪匍匐在窗前陷入冥想。 一夜宿醉,清晨被闻讯而来的延言叫醒,百里川的头还有些痛。他揉着太阳穴,又喝了一杯醒酒茶算是舒服了些。 昨夜为了招待那些庆贺的大臣们就喝了不少,而他更是因为岚尘雪的一抹笑惹来莫名的火气,竟抛下了灵巧儿一股气的跑到醉香轩来。 “王爷,此时若是再不回去,可就赶不上去皇上皇后那里问安了。” 延言催促着,昨夜王爷离开碧水宫,他们的新王妃灵巧儿可是没少折腾人。不知王爷回去后会如何解释这件事情。 百里川充耳不闻,换得一身干净的紫衫,整顿完好后,直奔向岚尘雪的房间。 他依旧是昔日作风,没有打任何招呼,推门而入,岚尘雪还没必要让他有礼。 “岚尘雪!”百里川悻悻对着垂帘喊道。 刚刚画得一副淡妆的岚尘雪闻声看去,隔着一道帘幕,多半已猜的是谁。她转回看着铜镜,兀自梳理身前的留发。 “还望七王爷莫再来打扰,臣女不想再与王爷有任何瓜葛。” “想得美!”百里川大步上前,一手用力拨开垂帘。 岚尘雪放下梳子,缓缓站起身,面向百里川。 百里川一怔,注视着肃立而站的岚尘雪,上下细细打量她。 她变了,某一处地方的差别让她好似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再是初见时,那个柔弱依靠在他怀里掉泪的女人,也不再是那个被凌辱却依然倔强不肯低头的女人。 “岚尘雪,你……”百里川一时哽语,他无法形容她此时所给的感觉。 思绪回转,百里川清了清嗓子。 “岚尘雪,看来你待在青楼里过的还不错。” “正如王爷所愿,我决定留下来。在这里我亦是可以为爹爹找寻证据。”岚尘雪说道。 “你还再惦记着那件事。可笑。在这小小的青楼里,你如何能找到证据?不如来求本王,你若求本王,本王一定帮你。”百里川的话里透着揶揄之意。 百里川想要这个女人低头,低头向他屈服求饶。 “我自会有办法。不劳烦王爷费心了。王爷还是快些回去处理您的家事。您大婚,定是受了不少祝福,皇上以及皇后娘娘,肯定也真心祝福您了吧。” 她的话戳痛他的伤疤。百里川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被自己爱的女人祝福大婚,想想就觉得可怜。 提及皇后,百里川肯定免不了发火,又或者波及她受苦。 可此时,她真想气死百里川,得一时的舒爽。 百里川更加恼火。“哼!好啊,竟然说出如此大话。本王倒要看看你有何能耐!” 虽然方才岚尘雪给他的感觉有一丝不同了,但她还是未变。 那股倔强与坚强,在他面前有些刺眼。 “王爷请回吧。”岚尘雪下了逐客令,别过脸去,不再看向那个方向。 百里川的双眼里又露出一股寒意,骤然转过身去。 “延言,我们走!” 在即将踏出房门时,百里川忽然停止了脚步,没有回头。 “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自愿来求本王的。” 感觉那愤然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岚尘雪转过头,看向屋外的凭栏还缠绕着昨夜欢庆留下的彩纱。 自己能为爹爹做的也只有证明清白这件事。他七王爷的身份再高贵再显赫,也无法改变爹爹离世的事实。 若是求百里川可以让爹爹活过来,求他又何妨。 她要为夺得花魁做准备,只有在醉香轩里站住脚跟,她才有机会。 第14章 灵巧儿 暗紫帐的马车徐徐驶进宫中,延言在前引领,并不想惊动什么人。 若是他家王爷昨夜未在宫中的事情传扬出去,想必又会徒增些麻烦。 此时此刻,按照宫中规矩,王爷应携同新王妃来宫中请安。先帝同太后早早离世,长兄如父,如今便是向皇上皇后请安。可是王爷已是误了时辰,不知该如何是好。 刚进宫门,跳下马的延言便来到车帘旁。“王爷,请安的时辰已经过了,是先回碧水宫还是去皇上的晖阳宫?” “去晖阳宫。”百里川道。 延言听得吩咐,便改道前往晖阳宫。 满聚皇室威严华丽的晖阳宫内,院落里几个俾子扫着好似落不尽的柳絮。见到百里川前来,纷纷跪安问好。 百里川没有搭理,径直向宫内走去,因为还临近晖阳宫的时候,便感觉出了下人们的异样。 果真来到宫门口不远处,便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哭啼声。 灵巧儿不是聪明的女人,有的时候脑子里一根筋,做起事来根本不管后果怎样。 虽说他不喜欢女人太聪明,有些愚笨才好。说句甜言蜜语,给个赏赐就乐到满足,但也不想因恃宠而骄招惹出什么事端来。 毕竟他是顶着欺君的罪名将灵巧儿弄到宫里来的。若是捅出篓子,他也是不好交代。 百里川走进晖阳宫的正殿,看了一眼殿前的情况便即刻向前问安。 “臣弟来晚了,特此来向皇兄请安。” 宁馨雪陪同在灵巧儿身边,不知私下里说着什么。灵巧儿拿着锦帕左右擦拭着眼泪,很是委屈。 百里丞端坐在堂上,一身华丽的明黄锦服,见百里川前来,忍不禁叹气。 “皇弟,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堂下,百里川无言。 “才新婚就抛下王妃遛出宫去,你可知错?” 宁馨雪安妥了灵巧儿,淡然走来,低声对着百里川说道:“川,你是怎么了,新婚之夜就冷落新王妃?尘雪有何不好,难道是不何你的心意不成?如今你看惹得人家才入宫就哭哭啼啼的,让外人见了多不好。皇上听说了此事可是很不高兴呢。快说些好话,哄哄人家,别伤了彼此和气。” 百里川注视着宁馨雪,自己的皇嫂,虽然身份是他的皇嫂,但自小交好,关系融洽。此番话想来也是为了他好,但听在心里未免不让人痛心。 堂下百里川沉默一阵后,说道:“其中缘由,还请皇兄皇嫂听臣弟解释。臣弟并不是有意冷落灵巧儿。” “灵巧儿?”百里丞诧异。 “川,王妃的名字可是叫尘雪啊?”宁馨雪也觉得奇怪。 宫里的人都认为,灵巧儿便是岚林岚太傅的女儿岚尘雪。知道实情的,除了他就剩下延言与玫儿了。 延言是他的心腹,他信得过。玫儿那丫头最嘴严,自是不会多说。其他人都分得不少钱财,被他遣散回家,侍卫下人都换了一批。宫中自是再无人知晓灵巧儿的真实身份。 灵巧儿变成了岚尘雪,但是“雪”字终归是进不了他的耳。就算他喜欢灵巧儿,也不可能去唤她“尘雪”。 “灵巧儿便是臣弟的王妃啊。大婚前的几日与她相处,觉得她的样貌喜气怡然,机灵乖巧。臣弟一时兴起,便将她唤作了灵巧儿。如此称呼,臣弟的王妃也很喜欢啊。”说着,百里川的目光便移向站在那的灵巧儿。 灵巧儿感知百里川的眼神,知晓其中的意思,便急忙也应了声。 “昨日,臣弟知晓灵巧儿因大婚思念岚太傅,未免感怀,便连夜前往岚府想要寻些旧物,以寄情思。却不知岚府内外所有物品已被清理。臣弟尽力在府中寻找一夜,却仍是未寻得一件岚太傅生前用过的物品。实在是惭愧,不知如何相见,只好拖至今日才回来,结果连请安的时辰也耽搁了。” 闻言,灵巧儿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但如此真心真意的话语,却是打动了不知情的百里丞与宁馨雪。 “竟然是这样。皇上,您看,川怎是那样薄情寡义的人呢。你们两兄弟这方面很像,对于感情的事情总是不知道如何去表达。” 宁馨雪浅笑着对着堂上的百里丞说着,随后又来到依旧撅嘴的灵巧儿身旁,拉着她的臂膀,向百里川的身旁推。 “好了,我们的新王妃还在生气呢。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该好好展现笑颜啦。” 被强推到百里川身旁的灵巧儿丝毫也高兴不起来。虽然她现在是王妃的身份,但是大婚当天便被冷落,实在是让人不安。再怎样,她也是仗着他这个王爷的身份才能得此荣华富贵。 她在醉香轩被王爷看中,获得王妃身份,说不准哪天又会出现第二个这样的自己来取代她。为了保住这位置,她需要想办法排除所有接近王爷的女人。 “都是臣弟的原因,使得皇兄皇嫂担忧,臣弟知错了。” “罢了,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百里丞说道。 “对啊。这事儿啊,就到此结束了。” 时辰虽然错过,程序还是依礼走完。百里川携同灵巧儿敬了茶。 “我们女人不打扰你们了。弟妹,我们去花园走走,庆春园里的花开得正盛呢。陪本宫去看看,我们也可以好好聊聊。” 灵巧儿瞄了一眼身侧的百里川,看他并未反对,便点头应声,随后便同宁馨雪一起走出正殿。 第15章 花红柳绿 庆春园内,春色怡然,花红柳绿的正是观赏的好时候。 宁馨雪携同灵巧儿面带浅笑,游荡在万花之中,满怀欣喜的观赏着花花草草。 灵巧儿却无心去观赏,注视着明黄金饰加身的宁馨雪,显然要比她这个王妃要来的华贵。 宁馨雪赢皇帝专宠,罢却后宫,当真是有些实力。只是单靠美貌可不是长久之计。男人花心,她在醉香轩里见得最多了,料想这位皇后该是有什么特别的法子捕获皇帝的心。若是能与她交好,或许对于她的位置会更有利。 “皇后娘娘真是姿容卓越,连百花都逊色一分。”灵巧儿一句赞语。 “弟妹说笑了,早就听闻弟妹的容貌倾国倾城,才华更是出众。” 听见宁馨雪此番说,灵巧儿心中顿然慌了几分。 容貌她不够美,都听说岚尘雪可以比仙,但有几人见过也不可知。才华她也不算出众,若是皇后起了心思要考她,不知能否应付。 如今她套用岚尘雪的身份,倒是也给自己出了难题。 “不,不……那些都是传闻,信不得。”灵巧儿连忙说道。 “本宫可不这样认为。因为是一家人,自小又多有来往,所以七王爷的性子本宫了解。他跟皇上不同,性子自小就野。若是哪个女人能把他的心给拴住了,才不一般呢。本宫说弟妹的传闻不是假的,川昨夜都能为你做那样的事情,可见他很喜欢你啊,心早就被拴住了。”宁馨雪手中捏住一枝盛开的桃花枝,兀自端详着。 灵巧儿勉强一笑。 “你们都先退下吧,有些话我要与王妃单独说。” 宁馨雪遣散身后相随女婢,从百花间走出来。 灵巧儿见状,不知道这位皇后想要做什么,难不成知道她是假。 宁馨雪的嘴角斜外下一对梨涡,衬托着她的美。只是灵巧儿见她走过来的时候,与方才有丝丝不同,倒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的缘故。 “弟妹,不知道弟妹还记不记得,儿时……我们在宫中尚有一面之缘。” 灵巧儿心中像压下一块巨石,有些让她喘不过气来。这位皇后娘娘没想到真的曾经见过真正的岚尘雪。此番她这样问,不知是无心的还是无意的,若真的是在试探,自己的处境可是危险,这是砍头的罪名。 “儿时……的事情?”灵巧儿讷讷,心里反复琢磨着。 “弟妹可还记得?”宁馨雪再次追问。 “这个,恕巧儿记性差,已经记不清楚了。” 灵巧儿翻来覆去的想,还是说不记得的好,毕竟时间长了,忘了也可以说的过去。 “真的?”宁馨雪再次问道。 灵巧儿摇头。“真的不记得了。” “是吗?”宁馨雪不置可否,将目光从灵巧儿的身上移开,若有所思。 “也对,时间久了,不记得也属正常。或许连本宫都是记错了。”宁馨雪旋即露出一抹浅笑。 灵巧儿如释重负,深吸一口气,展露一脸笑容,掩藏着心里的不安与慌乱。 “我们也出来许久了。皇后娘娘累了吧。不如,我们回去吧。”灵巧儿提议。 “今日天气大好,本宫还想在多待一会儿。弟妹若是乏了,就先且回去好了。”宁馨雪说道。 “那好,那巧儿先回宫了。”灵巧儿行了一个简礼,随即加快步伐离开庆春园。 宁馨雪手中捏住一枝花枝,注视着灵巧儿匆匆离开地背影,嘴角的笑意暗淡了下来。 花树落下片片花红,落下满地的忧愁,满地的哀怨,像大地淌出的血迹,蔓延在杂乱的纹理间。 晖阳宫正和殿是凌国历代皇帝居住的宫殿,面北朝南,内置一向简单自然。说是为了向天下的百姓做个勤俭的表率,所以先辈们便定了这么一个祖制。 正和殿内,在宁馨雪与灵巧儿前往庆春园的这段时间内,凌国的这两兄弟也聊了几许。 “川,说实话,朕这个做皇兄的很是开心。看着你也有了家室,实然是觉得还小的皇弟已然是长大了。” “皇兄还把我当孩子看吗?如今我已是二十有余。” “是啊,七弟长大了,而且还是凌国的栋梁之才。在朝堂上是不可或缺的谋臣,在战场又是领兵打仗的将臣。能文能武,实为是比朕要能干的多。”百里丞一声浅叹。 “皇兄,你这是什么话,听起来好像自己已到花甲之年。臣弟的功绩便是凌国的功绩,便是皇兄的功绩。皇兄与臣弟站在不同的位置上,各尽其责才是最好的。凌国的百姓可以平安生活,不是皇兄最大的梦想吗?为了皇兄的梦想,臣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百里川注视着坐于高堂上的皇兄百里丞。皇兄有着作为一个皇帝该有的气度,他的身上有太多自己不具备的优点。沉稳冷静,慧眼识人,自小便是崇敬的对象。 “你的这番心意,皇兄自是知晓。”百里丞目光转开一瞬,“如今你刚刚大婚,新婚燕尔,确实不该离开。但有一事,反复着想,还是派皇弟前去比较合适。” “不知是何事?皇兄但说无妨。”百里川问道。 “近来边关时有骚动,与津国脱不了干系。因为上次的事情也出现裂痕。如今看来只是表面上的平和,很难确保之后不会发生战事,所以想要拜托七弟走一趟。” “好。何时动身?” 百里川即刻便应了。他也有一个地方本打算前往一趟,正好顺路。 “就定在下月十五过后。新婚燕尔,你也好陪陪王妃一段时间。为人夫便有了责任,如今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百里川思绪飘动,不再是一个人了吗?他的身边多了,只是一个残缺的影子。还是会寂寞,会心痛,还是一个人。 百里川从晖阳宫出来,正巧碰上才缓步走回的宁馨雪,一身华服,老远处便能看见她的梨涡浅笑。 “皇嫂,怎么独自回来,连女婢也不跟随?” 百里川有些不自然,在宁馨雪的面前,他总是变得很怪。 表情很怪,声音很怪,语调也很怪,与他急躁无忌的性子丝毫也不符合的怪。 在延言的眼中,那是忸怩。 “与王妃私聊几句,就遣散女婢们回去了。弟妹已然回宫了,川也快些前去吧。” “我送你回宫。”百里川道。 “不必,也没有多少路。你快些回宫吧。”宁馨雪便向晖阳宫的方向走去。 直到宁馨雪的身影完全看不见,百里川才动身走开,前往碧水宫。果然是他太过在意了,即便是在皇宫内,都生怕此人有什么闪失。 碧水宫内,姹紫嫣红,景致依然。 突然,从正殿堂上传来几处破碎声,只见一盏盏精致的玉杯,飞出门口,狠狠地摔碎在了地上。 “你们几个笨奴才!是故意来气我是不是!把水弄得那么烫,是想烫死我啊!” 堂下几个畏缩的奴婢,随着茶杯的碎声也随之打颤。 “王妃,您消消气,奴婢再为您沏一杯。” 玫儿又重新倒了一杯茶,放在桌旁。 谁心里都清楚,显明着,这位王妃是有气无处发,便在奴才身上泄气。 玫儿的双手触摸过那茶壶,壶中的水温刚刚好,岂会烫得了,看着灵巧儿端起新斟的茶抿了几口,随即便放下了。 宫中众人中只有她清楚,这位王妃非岚尘雪,是被王爷从醉香轩偷梁换柱回来的灵巧儿。 只因长了一对同那人一样的双眉,便成了王妃。 若是那位真正的岚尘雪成为了王妃,想必他们这些奴才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过。 玫儿心想着,倒是很想知道被王爷抛弃的岚尘雪现在如何了? “你们都下去吧,看着就碍眼!玫儿给我柔柔肩膀。”灵巧儿一句冷语,堂下的人便飞快的退了下去。 “是。”玫儿应道。 “玫儿,我的事情你是知道的。若是你好好跟着我,我保证有你的好处。” “是,玫儿会尽心尽力伺候好王妃的。” “那就好。对了,你见过那个岚尘雪是不是?” “……是。”玫儿思绪移开,搜寻出关于那人的记忆。 灵巧儿眼神一亮,“那你告诉我,她是怎样的人?” “这个……玫儿也不过相处一天,实在是不太清楚,就是觉得有点倔。” 灵巧儿不禁嗤笑,“呵呵,难怪王爷会讨厌她。” 届时,百里川漠然走进来,玫儿跪地恭迎。灵巧儿却撅起嘴侧过脸去,不去看他。 见到灵巧儿的那副生气模样,百里川心知肚明,灵巧儿还在生气,但他却不想如之前那样去哄她开心。 这个女人讨男人欢心是有一套,却不太会处事。 百里川缄口不言,从灵巧儿身侧走过,径直走向后殿。 “王爷,王爷!” 见一反常态的百里川不再哄她,灵巧儿也心急起来,急忙站起身来,向着百里川离去的背影喊起来,却丝毫也没有阻止他的步伐。 百里川心想着,此番有了视察边关军队的理由,办起他想要做的事情来,似乎可以更方便一些。 第16章 良策 春华似锦,芬芳满庭,云淡风轻好时节。 圆镜前,蔻丹远山,明眸皓齿,三千烦恼丝垂在身后,鬓上左右各斜插了一支珠翠宝钗。纤手穿上一件交领的藕色蝶纹薄衫,遮住肩头明艳的刺青。岚尘雪随即起身拿起一条轻若蝉翼的鹅黄挽带,垂挂在双臂之间。她的身子逐日好转,已似从前。 清晨的醉香轩里还算清静,来往的人较少。每逢此时,岚尘雪才会走出房间。 谁都知道,轩里又来了一位姑娘,只是听闻却很少有人遇见过。即便是遇见,也见她一层白色面纱半遮面,谁也没有见过真容。 她的房间自从被百里川绑到这里,便是最边最不起眼的位置,也很少有人经过这里。 近日红婆在这个房间门口钉了木牌,木牌上用红色的朱砂写着“紫苏”二字。 紫苏,是岚尘雪的花名。 岚尘雪从锦盒里取出白色面纱蒙上娇美的脸,关上门扉,步出屋子。春风拂柳,时节正好,明日夜晚便是花魁决定会举行的日子。 话说这次的花魁决定会与以往有些不同。前些日子红婆突然召集所有的姑娘。挑选了几个早有名声,被看好的姑娘,声称这几个才有机会参与到决定会中。此话音刚落,醉香轩里顿然沸腾起来。 “老妈,您的意思是我们其余的人都没资格了?”为此不满的人为数不少。 醉香轩里的姑娘都不叫她红婆,而是习惯叫她一声“老妈”。 “有本事的才够格!就你们几个,连客人都留不住,老妈我白养你们啦!都给我老实地待着,动动脑子!”老妈老道岂会压不住众人。 被此次选出来的,庭芳自不会落选。一并的还有鬼点子多的夏茵,能歌善舞的香果,以及偶有听闻的姝雯。而她岚尘雪,也被老妈特别对待列为其中。 此番倒是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被新来的超越,实为叫人不舒服。 连同岚尘雪在其中的五人,将于明日夜晚在静湖上各乘坐一叶小舟来招揽人气。若是谁揽得的客人最多,谁便为胜者。 决胜在即,想要夺魁的人都暗自下着功夫。为了能替爹爹搜寻证据,她岚尘雪也要尽心一番。 岚尘雪步行于小巷,她早就想好办法。 小巷尽头,攒动着几个瘦弱的身影,临近这个地方,便能嗅到一丝馊味。听到她的脚步声,那几个乞丐小孩纷纷快速地从她的身侧跑掉。 她一个反手,总算是拉住一个最小的男孩。潮湿肮脏的衣服散发着异味,发间更是掺杂着杂草与淤泥。 她无法想象这些弱童是如何生活过来的。 见这个孩子被抓住,已经跑走的那几个也急忙跑回来。好似怕最小的孩子被别人欺负一般,挺起胸膛站在她的面前。 岚尘雪为之一振,随后松开抓住的手。 “莫怕,我没有恶意。”岚尘雪便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递到那个看似年龄最年长的男孩面前。 “已经饿了吧,拿着,去买些吃的穿的吧。” “你干嘛这么好心?”那个年长的男孩反问道。 说心里话,岚尘雪此番却另有目的,然而真心心疼他们也是真的。 “姐姐想请你们帮个忙。” “什么忙?”那孩童露出不合年纪的狐疑眼神,警惕地看着她。 “很简单的事情。若是你们愿意,姐姐可以每天来看你们,给你们吃的,就不会饿肚子了。” “哥哥,我饿了。”方才被岚尘雪抓住的孩子摇晃着年长男孩的手臂,楚楚祈求着。 那男孩斜眼看了一眼,像是想着什么。片刻后只见他拉住那弱童的手,咬紧牙关,另一只手也随即迅速地从岚尘雪的手中拿过银子。 “好。”那年长的男孩低头应了,听得出来他答应的很勉强。 或许他并不想向金钱低头,却仍是抵不过生活的逼迫与情的牵绊。 岚尘雪在那些孩童的面前简单的说了几句,随后便遣散他们而去。那些小乞丐欣快地跑走了,岚尘雪也算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向着巷口想要走回醉香轩。 她即将迈出巷子拐到行人尚稀少的大街,一个碰撞险些让她跌倒,幸好那人一手揽住了她将倒下的身子。 “姑娘小心!” 岚尘雪的身子被一只手拉回正位,立定后,看向那人。 此人一身书生气,眉目清秀,一身素白长衫,腰间别着一柄折扇,独身一人,不像是远行的模样。此时,正怔怔地看着她。 还会有人如此早起,来街上悠闲而行吗?她自己也是出于某些目的才出门的,岚尘雪暗自冥想。 “多谢。” 岚尘雪谢过此人,便要离开,纵使此人并未带来危机感,却不便与他人有牵连。 “姑娘请留步。”此人拦住岚尘雪去路。 “在下江羽,不知是不是方才唐突了姑娘讨姑娘生气了。若是如此,江某在此道歉。”他倒是半拱着身子予以道歉。 “并没有。”岚尘雪简单答出。 江羽此时舒了一口气,再次直起身子看向岚尘雪的模样,纵使岚尘雪以一纱遮面却也藏不住她的美。 “……那就好。”江羽收起目光,内心却悸动的无法消停。“不知姑娘这么早出现在此处是何缘故?此处阴潮乱杂,怕是弄脏了姑娘的罗裙。” “那公子又是何故出现在此时此地?”岚尘雪反问道。 “实不相瞒,在下位身在户部。近日皇城内增添了不少外地饥民,所以便来查看一番,结果便在此处见得姑娘。” “小女给大人行礼了。”说着岚尘雪便是一个礼。 “别。在下并不是想要摆官腔。与姑娘在此时相遇便是缘,这样就拘束了。敢问姑娘芳名?”江羽问道。 “小女的名字大人不知也罢。小女尚且还有事,先行离开了。若是有缘,自会再与大人相见,届时小女自会告知大人。”言毕,岚尘雪便迈步向回走去。 江羽是个官,但她还不能确定,此人能不能帮上她的忙。 若是盲目的去求助,说不准会使爹爹平反的事情变得更糟。 “姑娘、姑娘……” 江羽在其后接连几声叫住她,却无回应,不免有些失望。他只好作罢,看着其身影消失于街头,转而抬头仰望身旁春色。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此女若洛神再降也。” 第17章 花魁决定会 万事俱备,东风暗行,只待随风而来之人。 岚尘雪回到醉香轩内,在经过的二层围栏前,眇见一个人影。此人瘦弱,一副病态疲惫之感,但样貌却也是我见犹怜。 她便是姝雯,曾有一面之缘,却没有过来往。感到岚尘雪的目光,姝雯也侧脸看了过来。二人相视一眼,却无人开口,反倒是姝雯先行回了屋子。 在醉香轩里,很少有人去追究来之前的身份是什么样的。纵使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往事,却都不相互触碰,仿佛触碰了便会爆发。 岚尘雪自也不去瞎掺和。可是对于姝雯,岚尘雪总是怕见到她,却无从知晓其缘由。 姝雯总是默默无闻,她并不招摇,并不争强好胜,关于她的什么光辉并没有留下传言。此番能列入花魁的候选人,可见她在老妈的心里也有一定地位,或许是她这样病态的模样,会让那些男人心疼。 待姝雯关紧自己的房门,岚尘雪方才起步走过她的屋舍。 ——在花魁决定之前,我们是敌人。岚尘雪突然想起了庭芳说的话。 她、庭芳、夏茵、香果、姝雯,她们五个人在花魁决定前是敌人,那之后呢?是敌是友孰可知? 回到自己的房间,岚尘雪取下面纱,推开阁窗,阳光普照。自从上次接连的阴雨天过后,一直春晖灿烂,明夜想必也是银河垂地,皎月枝头。 乾坤难辨,她的未来将在明夜过后发生转变。 静湖湖畔,莺飞草长,三月十日,夜。 皓月当空,圆如铜镜一般倒映在静湖微波的湖面上。 停靠岸边的几艘乌篷船上,张灯结彩,熙熙嚷嚷。宽阔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交错而过。耀眼的红灯笼一连串的照得街上透亮,这些还都是上月大婚遗留下来的。 人潮中的私语欢笑,摊位间的吆喝叫嚷。此情此景,果然不出岚尘雪的所料,醉香轩的此次花魁决定会正是此时来往人潮中的焦点。 五艘乌篷船还停靠在岸边,从左至右一字排开,其间各距九尺,分别挂着不同颜色的垂纱。 夏茵的船只是清凉的嫩绿。 庭芳的船只是喜庆的朱红。 香果的船只是蜜甜的浅橙。 姝雯的船只是羞人的桃粉。 她的船只是无瑕的银白。 相较之下,比起其他船只的姹紫嫣红,唯属岚尘雪的船只最为单调。然而又被安排在最靠右的方向,被岸边的垂柳遮蔽了一半,就更不起眼了。 此时,花魁决定会已在进行当中,其他的船只上少说也有几人,唯独岚尘雪的船只有些冷清。 并不是无人发现她的船只,也并不是没有人踏进她的船。只是无法留下一位客人,见有人从船帐中走出也是摇头晃脑,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 好奇的人会问道,此船只中到底有何人?到底有何难事?然而出来的人也只是摇头不作答,恍惚地离去了。 “霓裳彩衣抚涟漪,话别相逢无绝期。夜光妖娆一杯酒,九转回肠最相思。” 几个幼童们一手拿着酸甜的冰糖葫芦,一手拿着迎风转动的纸风车,奔跑着的同时口中唱着这样的歌谣。 岚尘雪听见,从船后探出头来,望着渐远的娇小身影。如今这条街上时时能听到这首歌谣。 人们不知道是谁从何处传开的,只是这样被孩子们传唱了两天。 自从上位前来的客人眉头紧锁的离开船舱,岚尘雪的船只已许久无人问津了。 她依旧蒙着一张面纱,藕色裙摆扫过簟席,从船内走出身来,夜风微凉比起憋闷的船舱要舒服的多。看临侧姝雯的桃粉船只上晃动的人影,虽不及在远处庭芳等人的喧闹,却也不尽冷清。 冷清的也就是她一人罢了。 柳枝下,静湖上有人放下美丽的河灯,摇动的烛光在微波的湖面上闪动着,如比天上繁星。 岚尘雪脱去鞋袜,在船尾处坐下,将一双玉足慢慢浸在湖水里,一丝冰凉透骨。 几盏河灯未漂至湖心,反倒是漂到她的脚边,停滞在船身旁。她的双足在湖水中摇动,想要震荡起一丝波纹,好让停滞的河灯能漂得更远些。 这些河灯被寄予思念与希望却不该停泊于湖畔,止步不前。它们应该漂得更远更远,漂到思念的人身边,飘到希望的身畔。 “姑娘,你我果然有缘,我们又见面了。” 随着声音的方向,岚尘雪侧脸看去,站在湖畔上的一袭身影。 这个人不就是昨日清晨遇见的江羽吗?没想到这么快便又碰上了,况且是在花魁决定会中。 岚尘雪站起身来,穿过船舱来至船头。 “原来是江大人。”岚尘雪随即行礼。 “别、别,都说了我不想用官腔。”江羽急忙晃动手中的折扇。“……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见到姑娘了,江某心里倒是一时惶恐。” “原来大人这般不镇定。” “呵,在下实在惭愧。比起这个,原来姑娘是醉香轩的人,更让在下吃惊。”江羽注视岚尘雪的目光有些变化。 “是不是让大人失望了?”岚尘雪抬眼看去,桃花眼周的红晕旖旎动人。 “此话怎讲?”江羽诧异。 “像大人这样的人,才学眼光自不能与其他平民同语。方知小女出身于风尘这般低贱的地方,想必大人是后悔遇到小女了吧?”岚尘雪自若的道。 “姑娘怎有此番想法,英雄莫问出处,更何况不管身份是什么,大家都是平等的。” “是吗?大人的想法真是不一般。”岚尘雪的心里暗自揣摩着。 “你我聊了这些,江某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上次姑娘可是说,再次相见便告知在下的。” “小女会告知,但是有一个条件。在这船舱中,小女设下一个棋局,起名为‘相思’。这一晚无人解开,倒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 江羽眼中一亮,“若是在下解开了这相思局,姑娘能否取下面纱,一览芳容?” 岚尘雪浅笑,算是同意了。“大人请。”说着便让开了船头。 相隔最近的姝雯的船只上传来悠悠琴声,江羽在岚尘雪的引领下,走进了船舱。 第18章 相思局 一幕白纱后,一座棋台上黑白子相间摆放着。江羽坐下收起手中折扇,仔细看起棋局来。 岚尘雪同他对坐,棋台旁放着一对精致的青花白瓷酒杯。她重新将手边的酒瓶打开,溢出一股酒香,揽起衣袖为对坐的江羽斟了一杯酒。 “大人只可走一步黑子,一子定输赢。大人可要看好了,这么久了都未有人解开此局。” 黑白子摆放有序,黑子处处制住白子,乍看棋局黑子已是胜者。再放一枚黑子倒不知意义何在?难道是另有蹊跷,棋中暗藏? 自知对于对弈不善精通,但此局看着极其普通,以他的学识也可以应付一二。 江羽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夹着一枚黑子左右琢磨,迟迟未落下。 看不出,看不出,他果真是看不出其中端倪来。江羽的心里有些急躁了。 这姑娘的棋局真是绞心。 “大人不妨稍作休息,再仔细想破解之法。此上等的好酒莫要糟蹋了。”岚尘雪奉劝道。 江羽不免心急,额头都冒了汗。再怎么说他也是状元出身,此番如此狼狈倒是第一次。 “等等,我再看看。”江羽连头都未抬起,目光一直没有从棋盘上离开。 岚尘雪见状,只好作罢。 又等了一刻,江羽依旧棋子未落。 “大人,不知大人听没听过外面孩子唱的歌谣。‘霓裳彩衣抚涟漪,话别相逢无绝期。夜光妖娆一杯酒,九转回肠最相思。’现在外面的孩子们还在唱着呢。” 江羽听见岚尘雪这样说道,耳边也听进外面孩子的声音。 “九转回肠……最相思?九转回肠……”江羽口中重复着。 突然,江羽大笑起来,好像瞬间顿悟了什么。 “好,真是一局好棋。” 说着,他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青花的瓷杯中还留有酒的醇香,江羽放下,将夹在指间的黑子扔进方才的酒杯里。 “江某不才,得经姑娘提醒方才知晓其中奥妙,实为惭愧。” 岚尘雪嫣然一笑,“大人的聪惠已是人上人,小女单单只是提及了一句而已。想通还是靠大人的本事。” 江羽放入的黑子在杯底停下了转动。 相思即以在心中成局,无药无解。徒添一笔,辗转反侧,铭心寸骨,九转回肠。心意乱,看不清眼前物,听不清耳畔声。酒不醉人人自醉,当局之人难自清。 此乃相思之殇,相思之苦,相思之罪也。 经过这一番棋局,江羽切身是感受了一场相思。 “九转回肠最相思。姑娘这一局,真是让无相思之意的人也经受了一次相思的折磨。此局原本就无需加子,江某已经破解了姑娘的棋局。” “江大人即以破局,自会应允之前约定。小女的名字叫紫苏,再次见过大人了。”说着的同时,岚尘雪也将遮在脸上的面纱摘去。 江羽一时哽语,注视着去掉面纱的岚尘雪。 昨日一见,一身素净藕色,珠翠发钗千千青丝,身姿卓悦,知晓她有洛神之神韵。今日一见,巧设棋局知其才智,白面纱后知此女更是有洛神之貌也。但是,江羽的心里想起了什么。 此人称自己叫紫苏,身居醉香轩。可是,此貌世间能有几人呢。前些年,他还在求学时,曾在岚林岚太傅的家中偶见其女,才貌即便远观也能看出不凡来,此女倒是与其有些相似。 江羽摇了摇头,怎会将两人莫名的联系起来呢。近日,岚太傅之女与七王爷大婚,现在应该是尊为王妃,住在碧水宫内。 江羽刚想要开口,说着什么,便听见船外传来一声尖叫,随后便是一些慌乱的脚步声。 “死人了,死人啦!”此声听起来像是夏茵的声音。 岚尘雪同江羽听见喊声,急忙从船舱内走出来一探究竟。 船尾处,从船舱内出来的岚尘雪顿然止住了脚步。 离她们的船只不远距离,河灯间,一具尸体漂浮在湖面上,随着湖面的波动而摇动。各个船舱内的人们听见喊声都纷纷走了出来,同时也惹来岸上一些行人的驻足。 夏茵受了惊吓,连声音都结巴起来。 “是姝雯,那身衣服……是她今日第一次穿的新衣,一定是姝雯。姝雯死了,姝雯……跳湖自尽了。” 岚尘雪的船只虽然同夏茵间隔着姝雯,但夏茵一向的高调音,足以让她听得真切。 岚尘雪看着湖面上摇动的尸体,借着河灯上晃动的烛光,看清了那张湿漉漉的脸。 夏茵说的没错,那具尸体就是姝雯。她的船只上已经没了人影,不知道方才的客人们在何时离去的。前一阵儿,她还清楚的听见姝雯的琴声。 “没想到会是今天。姝雯还是忍受不了,最终还是自尽了。明明之前是官家小姐,家人获罪被贬到这里来。倒不像我们这些原本就是低贱的平民,受得起这份苦。早知道她有这样的想法,却一直没有动静,没想到今天……” “别再说了。这是她的选择。”在众人之中,独有庭芳还算冷静。 船尾处,岚尘雪登时一白,身子感觉到一股凉意,让人不由自主地打颤。 她终于明白,为何每次遇见姝雯,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明明她们不曾接触过,甚至到她死去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原来她们的联系是因为共同的命运,因获罪从官小姐成为青楼女子。虽然她命运又多了百里川那道坎,但最终是一样的。 岚尘雪的双臂环抱住自己哆嗦的身子,转过身去,不想再看那张脸孔。身后江羽见状,不禁凑上前去,右手将她的头抚住,好让她颤抖的身子在他的胸前依靠一阵。 “莫怕,看到姐妹此番离去,一定是吓到了。没事,想开了就好了。”江羽劝慰着。 只有岚尘雪清楚,她们之间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她只是出于本能的畏惧。 姝雯的命运同她一样,她的将来会不会也落成这番结果呢? 第19章 一缕芳魂 柳树下,船尾处,岚尘雪离开江羽的胸膛,低垂着头,精神沮丧。 她的手冰凉,被江羽握在手心。 这一幕在旁人看来多像是一对恋人间的亲密,恰巧这一幕被岸边上的某人捕捉在眼里。 那个人和那个女人的举动,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个人不是上任没几年的状元江羽吗? 她说的自己的方法,难不成是找了他帮忙吗? 难不成自己越是要摧毁她的人生,反是越成全了她不成? 她找江羽来帮忙,真是错误的对象。江羽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是个户部员外郎,能摧毁她的又能帮助她的只有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王爷。 是摧毁还是帮助,都在那个女人的一念之间。 “王爷,您怎么突然从燕凤楼走开了,又抛下我。” 背后传来一个女音,百里川急忙转过身来,挡住灵巧儿的视线,其后玫儿连同延言也一并追过来。 “好不容易同意陪我出宫来玩。王爷倒好,一直心不在焉,一转眼的功夫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可要生气啦。”灵巧儿在百里川的面前撅起嘴,嫣红的唇犹如樱桃。 “你的纱笠呢?”百里川问道。 灵巧儿道:“我不要戴了,怪闷得。” 百里川低斥道:“不行!我说过多少遍了,这条街上认识你的人那么多。若是让谁认出来,后果你不会不清楚吧。” “我不要,就是不要!”灵巧儿耍起小性子。 百里川看这里离得醉香轩的船只太过近了,生怕来往的熟客认出灵巧儿来,拉住灵巧儿的胳膊就往远处走。从玫儿的手中拿过白纱的斗笠,戴在了灵巧儿的头上。 “戴上。” 又被蒙上白纱的灵巧儿,小嘴撅得越来越高了。也就是她在王爷这里得宠,不然王爷可容不下这些小性子。 延言紧随其后,临走前看向湖边倩影。 这近半个月来,看样子,她过的还好。 延言的眼前又乍现出了那一幕,肩头上朱红的刺青,她傲然表明决意的身姿。 那位大人,他们的关系看样子不一般。延言长出一口气,转看离开的百里川,旋即跟了过去。 “王爷,您就要离宫前往边关。一去就是一两个月的。我是舍不得您离开身边,想要多陪陪王爷。可王爷您不仅不领我的心意,还对我发脾气,我觉得委屈。” 灵巧儿拉着百里川的衣袖不放,一副眼泪要掉的样子。 此处已离静湖好一段距离,百里川停下步子,撩起白纱。手指上前擦去圈在眼角的泪珠,顺手舒展了灵巧儿沮丧的双眉。 她的双眉最招人喜欢,就像那个人一样。 一直都梦想着清晨能为那人画眉,如今他可以画,却不是那个人。 “别哭了。走,那边卖花灯,特别热闹,本王陪你同去看看,好不好?” 灵巧儿听见此言,嘴角上扬起来,点头应了,便欣喜地前往灯花璀璨之处。 静湖,白纱船。 “谢谢大人安慰,紫苏心中的苦痛多已缓解。”岚尘雪说道,渐渐将双手从江羽的手中脱出。 “原本是高兴的一天,却发生这样的事情。”江羽一声长叹。 岚尘雪垂目,面色暗沉。“命运多舛,谁又意料的到明天会发生什么。或许你高兴的时候,悲伤的事情便已经暗潮涌动了。或许你悲伤的时候,好运又悄然来到身边。世事难料,但求能平淡度过。看样子今日的活动也该结束了,大人也该回了。” “时辰尚早,江某还可以陪陪姑娘。” “不必,大人公务繁忙。若是大人以后若是得空,紫苏倒是欢迎大人能去醉香轩里陪我坐坐。” “一定。若是有什么江某能帮上忙得,紫苏姑娘尽管说。今日在下就先回去,改日再同姑娘好好聊聊。” 她将江羽送上岸,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姝雯的事自有官府处理。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好似没有发生过一样。岚尘雪看着周围依旧谈笑的行人,百感交集。 “大家都差不多回去了。”背后传来庭芳的声音。 她回看庭芳,沉默无语。 “怎么不说话?”庭芳问。 岚尘雪心头一紧,“姝雯也是罪臣之后吗?” 庭芳施施点头。 “是又怎么样?她爹收受贿赂,证据确凿,被朝廷抄家。虽然这不是她的错,却也不得不接受责罚。” “证据确凿吗?”岚尘雪眉头一皱。 庭芳遥看不平静的湖面。“是。在家中的密室里搜出了金银地契,不是那个官位能积攒出来的。” 岚尘雪不自觉的攥紧了拳,一腔悲愤瞬间涌出。“在她的家中能搜出金银地契,可是爹爹通敌卖国的证据呢?全天下的人谁也不知道。只是一道圣旨,爹爹便被砍头,是凌国在掩藏还是……” 庭芳倏地伸手捂上岚尘雪的口,低声斥喝:“住口!你不想活了。若是让谁听去,告你一个谋反的罪名也足够了。” 可是,就是这样,她才怀疑。她深信的爹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见她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庭芳才放下了手,宽慰道:“不要想太多,不能一口吃成胖子,需要慢慢来。” “喂,你们两个还不回去啊?”远处渐渐走远的夏茵冲着这个方向喊来。 庭芳握上岚尘雪微凉的手,道:“先回轩里吧。” 岚尘雪的心思乱如麻,好似泛着涟漪的湖面。她再次看向静湖,姝雯的尸体已经被人捞起抬走了。 一缕芳魂留在她心里的不仅是惊奇,更多的是坚定的信念。 第20章 命运 醉香轩里,今夜的气氛显得低沉。因为姝雯的离去,醉香轩里有着难得的安静。不管是得利的,还是失利的,暗喜的,还是忧伤的,人们都保持着沉默。 窗外的满月,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四围的青竹屏风内,雾气萦绕,淡淡清香。温热的水上,花瓣漂浮,水面上冒出一连串的气泡。 岚尘雪骤然从水中冒出,湿漉漉的长发贴上白嫩的肌肤,重新靠在边上,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在水下,她仿佛又看见了姝雯最后的面孔。 若是这样,便能解脱了吗? 若是这样便能放轻松了吗? 姝雯选择了死亡来摆脱这样的人生,而她自己却不能这样选择。 纤细的手指抚过肩头,此处的刺青已经褪去了淤红,变得要比起初更鲜明,更好看,更慑人。 想着,看着,岚尘雪在浴池里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机。突然,一股力道压住她的双肩,用力地往水中按下。温热的池水进入她的耳朵,听不清外面的声音。她只憋着一口气,在水中撑不了多久,双臂本能的挥舞着,抗拒着肩头压来的力量。 是谁想要害她?尽管她的水性随了娘亲,一直很好,但来得太过突然,也使她应对无措。 就在岚尘雪即将憋不住的时候,肩头的力量顿时又消失了。她急忙从水中出来,下意识的转过身去,退后了一段距离。 看清眼前人,正是一身红装的庭芳。 “是你?”岚尘雪惊异地皱起了眉。尽管她知道庭芳之前对她并不友善,但是还没有到要痛下杀手的地步。 “清醒点了没有?一口气,你竟然能憋那么久,还以为你上不来了呢,这样跟姝雯岂不是更像。” 庭芳好像特意想要在她的面前提起姝雯,好像能够刺激到她,但事实也是如此。 一听到姝雯的名字,她的心跳便会增快一分。 “我肯定不会死在水里。”岚尘雪笃定地说。 “哦?为什么?”庭芳诧异。 “自小便随了娘亲,水性很好。” 庭芳几声嗤笑,“哈哈哈……是吗?但是,我可没有听说过,水性好的人便不会被淹死。方才若是我再多压一盏茶的功夫,你可就跟姝雯一个结果了。我看,你欠缺的不只是太没有心眼,连一种基本的危机感也没有。” “为什么你总是提起姝雯?姝雯才过世没多久,再怎么说也是同在醉香轩里的人。多少该给亡人一点尊敬的意思吧。”她对着庭芳不满地说道。 庭芳的态度,就好像姝雯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她用一只手试了试池里的水温,随即便也脱去了衣衫,露出丰满的身姿,同岚尘雪一起泡到了浴池里。一双玉臂拂过池面上漂浮的花瓣,沾染一缕芳涟。 “平时跟她也没有多少交集。如今她去世了,心里并没有什么多的情感。或许是这样的事情在这里见多了。倒是你,跟姝雯也没有来往,此时却缅怀起来了。” 岚尘雪蹙眉,搞不清楚庭芳的性子究竟是怎样的。时好时坏,方才还将她按在水底,而现在却又像是个知心的朋友般同她对话。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知道内情的你总该知道吧。”岚尘雪抿了抿双唇,“姝雯也是罪臣之女,同我一样的身份。” “对,那又怎样?”庭芳淡定从容地说着,她停了下来,凝视着对面的岚尘雪,好像等着回答,却未得到回应。 片刻后,庭芳继续说道:“岚尘雪是岚尘雪,姝雯是姝雯,你们是两个人。方才在静湖边上听你说出那些话,我就明白了。知道了姝雯以前的身份,知道了她的死因,知道了你们都是罪臣之后,最后都落到这青楼来。你觉得你们命运相同是不是?觉得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是不是?” 岚尘雪缄口不言,庭芳已猜透了她的心思。 “这只是你一味硬套!将自己的命运,套在了姝雯的命运上。你要记住了,你跟姝雯不同。姝雯被水溺死了,岚尘雪,你没有死!” 庭芳的话语像一把把利箭射进她的身体里。每一把都锋利入骨,足以射痛她被姝雯搅乱的神经。 她是从姝雯的身上看到了那么一点,因为背后的身份相同所产生的莫名的牵连。她曾经畏惧过姝雯存在的本身,更准确的说是她存在的意义。 姝雯就好像是一个转折点。若转过去了,便是未来。若过不去就会碰壁,粉碎她的人生。她在这个拐角处徘徊过,因害怕碰壁而退缩,但是…… “我……我不会重蹈覆辙……会坚强的走下去,一直到爹爹平反。若是,失败了,哪一天真的要死了。”岚尘雪转向庭芳,神情笃定注视着,“……绝对,绝对不要落得姝雯这样的下场。” 对面,庭芳满意的笑出了声。“好,我就当你的守誓人,会时刻看着你的。”说完,庭芳走出浴池,穿好衣裳。 见庭芳要走,岚尘雪急忙喊住了她。“庭芳。” “什么?” “谢谢。” 庭芳一副不理解的模样。“你说的什么话,我没做过什么让你致谢的事情。倒是,花魁决定会你已经是手下败将,花魁一定是我的。你为父平反,我却要向父报仇,看看我们谁先达到各自目标吧。” 庭芳走了,只剩下岚尘雪一人。此次的花魁决定会,她当不了花魁,但也不是没有收获。她也从池子里走了出来,披上一件洁白的中衣,整理完毕,走出了浴室。 月有阴晴圆缺,她就为那个溺死的女人吊念这一晚吧。 第21章 边关行 三月十五,皇城。 两列军兵整装站于长街两旁,身穿着沉重的软甲。在气温逐日上涨的晴空下,纹丝不动,看起来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宏伟的宫门处渐渐能看清前来的身影。 百里川一身利索的戎装,身骑骏马行驶而来。在其身后左侧紧跟的是他的贴身侍卫延言,行马在右侧的是他手下精兵的统领,较年长的封展。 “王爷,皇上的銮驾好像过来了。”延言上前禀报百里川。百里川停下马,回头看去,果真是皇兄来了,连同那个人一起。 出双入对,此番情形,在他的眼前上演过无数遍。 百里川下马,将缰绳递给延言,随后步行迎上前去。銮驾到了宫门口,先前列队站立的军兵们跪地叩首。百里川也同样俯首请安。 “臣弟,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川,快快请起。”百里丞出手示意他起来。 百里川站起身。“此番皇兄、皇嫂怎么又来了?又不是去打仗,只是去勘察,过一些时日就回来了。” 说实话,百里川无论何时带兵出征,无论大小战役,他这个皇兄都会亲自来相送,好像很不放心这个弟弟一般。 “本宫也劝过皇上不要来。近日感染了些风寒,要多休息才是。可是,皇上就是不听劝,非要自己前来,连本宫想要代替都不许呢。” 宁馨雪看了一眼一旁的百里丞,徐徐说道:“皇上啊,就是这样放心不下。若是不亲眼看着你平安离开,回去也休息不下。” “臣弟劳烦皇兄、皇嫂挂记了。此番经过一段时日便可回来,没有什么风险,皇兄皇嫂莫再挂记。时辰也不早了,臣弟这便走了。” 百里丞关切地说道:“此次前往,多加小心。” 百里川点头,随即骑上马。 “出发!”一声下,两列队伍并声立定,随后有序地跟上前。 百里川驾马行驶在队伍的最前方。其后,跟着延言、封展两位心腹护驾左右。随行的精锐队伍在其后,一条长龙在晴空下奔赴边关登州。 行军的队伍在宫门外渐渐消失。 百里丞同宁馨雪正欲回宫中,正巧碰上急忙坐轿而来的灵巧儿。 灵巧儿一副着急的样子,见了皇帝皇后也顾不上行大礼,简单行了一个礼,便起身奔到了宫门口。瞩目望向远处,早已经没有了队伍的影子。灵巧儿撅起了嘴,气得直跺脚。 “弟妹,你这是怎么了?若是要送川,川早就走了。”宁馨雪好奇的问了一句。 灵巧儿不作答,一直跺着脚。 “弟妹,快停下,这样脚多痛啊。皇上,本宫留下,与弟妹聊几句。” “好吧。”百里丞首肯,随即起驾回宫。临行,他瞥过一眼灵巧儿便收回了目光。他的心里自第一次见到这个七王妃并无什么好感。看现在这个弟媳的为人处事,品相喜好,都不如人意。 “来晚了,还是来晚了。”灵巧儿嘟囔着。 “弟妹,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跟本宫说说,说不准本宫能帮上忙,打开弟妹的心结。”宁馨雪道。 “本想今早来送王爷的,谁知道,王爷竟然提前出发了,连通知都不通知一声。” “原来是这样。方才不见弟妹前来,还以为是新婚燕尔,不忍见送别之景,弟妹才没有来呢。原来是错过了。川也真是的,早起的时候怎么都不告诉你一声呢。” 灵巧儿偷偷看了身旁的宁馨雪一眼。宁馨雪是皇后,是皇上的女人,是百里川的皇嫂。但在她的眼里,宁馨雪对于百里川的态度可不一般。 每次,虽说是数落百里川的不是,来劝慰她。可是怎么在她的耳朵听来,都像是站在百里川那边的。 这个女人平日里喜笑颜开的,跟皇上又那么亲爱,可是谁知道会不会两个都占。而且,她还觉得这个女人有一些可怕。自从那次宁馨雪问她记不记得儿时的事情,她便觉得宁馨雪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 她的身边好像是多了一双暗处的眼睛,时时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或许是她多想,或许是因心虚心生怀疑,灵巧儿只觉得该跟宁馨雪保持一些距离。 若是此番让宁馨雪知道,昨夜百里川一直在别殿想着什么,未进她的房门。不管这皇后娘娘惦不惦记着百里川,都对她无利。 “谁也不怪,都是我一时疏忽了。皇嫂莫要操心,巧儿已经没事了。” “是吗,那就好。随本宫一起回宫吧。近些时日川都回不来,若是弟妹觉得闷的慌,可要常来本宫的宫中。我们也好增进增进感情。”宁馨雪梨涡浅笑。 盛情难却,灵巧儿应了,同宁馨雪一同往宫中走去,只是心里各有所想。 登州,凌国最靠北的城镇,凌国的军队在登州北郊的西野坪设防。前方便是津国的地界,可谓是边关要塞。 百里川连同他的部队,日夜兼程从皇城行军到这里将近半月。越是靠近这里的地界,气候越是恶劣。如今正值风沙肆虐的时节,如是冬天在这个地方,也是风雪极寒。 百里川等人逆着风,总算是到了西野大营。急忙进入军帐,算是不再接受风沙的侵袭。这里的守卫官是久经战场的老将,姓付单名一个海字。 “微臣付海,拜见王爷。”年过半百的付海,拱手单膝跪地。 付海得知百里川等人已到,便急忙从巡逻路上赶了回来。 百里川立即上前,“付将军,快快请起。此行赶上风暴,延误了几天。让老将军久等了。” “微臣不敢。” 百里川一声朗笑,将付海扶了起来。“呵呵,付老师,两年不见,你还是不变的老样子,身体还是那么硬朗。” 百里川将满头银发的付海领向座椅,“老师,您坐。” “也就是王爷还看得起老臣啊,还会叫老夫一声老师。”付海一声浅叹,适才放下君臣的礼数,随着百里川坐在了正椅上。 “这话您说的,在凌国里,您是功臣。我是您的学生,用兵打仗都是您老实战教授的。”除却君臣关系,付海终是长者,都是值得百里川尊敬的。 “是王爷天资聪慧,老夫如今也就是仗着实战的经验多一些才站得住脚,否则早就被你们这些后辈顶下去了。”付海喝下一口百里川递来的茶。“最近听说,王爷新婚啊,是岚林的女儿。” “付老师,您巡逻辛苦,不如先回帐里去休息一会儿?” “你小子,莫要岔开话题。”付海似乎很懂百里川的小心眼。 百里川眉头一挑,尴尬地笑了笑。 “想当初,你们这些皇子们跟岚林习文,在老夫这这里习武。哎,现在也就剩下老夫一个了。老夫跟那个岚文人怎么说也算是半辈子的交情,却没想到他竟然落下这么个结果,老夫不免心寒啊。” 百里川缄口不言。 “那岚林家的女娃儿可好?叫什么?有机会带来让老夫我瞧瞧。” “这个……还好吧。叫岚……岚……” ——尘雪。 百里川在口中吱唔了好久也吐不出来。 “……叫巧儿。” “巧儿?岚林那老文人平日文绉绉的,倒是没给自己女儿起个酸名字。这名字喜庆。好姑娘啊。” 百里川面上笑着,点头应是。“等有机会,带她来见您。” 第22章 登州城 帐外,延言走了进来。“王爷,将军,精锐军已经安置妥当。”延言换上了一身戎衣,全身透着军人的凛然之气,枕戈待旦的样子。 “知道了。”百里川道。 “哈哈,延言啊,老夫也好几年不见了啊。” “是,将军。”延言拱手道。 付海乐得开怀。“好了,老夫先退下了。”说着便拄着椅子起身,走出了帐外。 送了老将军出帐,延言道:“王爷,路途奔波,也先休息一会吧,换洗的衣服一下让人送来。若是有什么吩咐,就叫属下,属下就在帐外守着。” “先下去吧。”百里川道。 帐子里还能听见风的声音,上次来到登州西野大营,他在这里奋战了近九个月。 当他凯旋而归,紧跟的消息,便是皇兄的大婚。 那个人梨涡浅笑,对他说着开心的消息。他也只得留下一句祝福的话语。 距今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但那时那个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儿时,他同皇兄皇弟们在文殿里跟着岚林习文。习文后的下午便是在付海将军那里习武。他同皇兄每到习文后便能遇见宁馨雪,三人却也总是能玩到一起。往事不堪回首,如今一切都变了样。 一阵呼啸而袭的风打在帐子上,使得布帐一侧鼓起来。 百里川回归心神,闭眼凝神。现在是边关战场,此等事不宜在此时此地多想,暂且先把国事放在首位吧。 近日,百里川都在军营里,有时训导着边关将士增加士气,有时同付海去边关巡逻。皇兄所说的骚动一事,倒是未有发生。 “兄弟们!你们保卫的是凌国的国土,保卫的是凌国的百姓,保卫的更是你们的家人!国不在,家何在!家不在,国何在!所以,我们要把自己所有的血汗洒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是好男儿!”高台上百里川的话音落下,随即底下响起一阵阵欢呼振奋的声音。 “好男儿!” “好男儿!” “好男儿!” …… 在滋生的士气中,百里川身着着戎装,高举握在手中的长枪。比起以往的贵气,此时霸气更足。付海在身侧看着他的身姿,一副欣慰样子,满脸的笑容。 百里川的此番言语说完,随后的练兵,士兵们也有了一股干劲儿。 “延言,你与封展在这里守着,我要去城里一趟。” “王爷不用属下跟随?” “不必。若有事,飞鸽传书给我。”说着百里川便回往帐内。 西野坪在登州城之北。百里川一路策马扬鞭从西野坪出来。这前往登州城内唯一的一条路上,树木稀少,多得是堆砌不高的土山石,飞扬的沙尘。 一身卷云纹紫外衣,只在外奔走了一阵,便落下一薄层的沙灰。此路上,行人来往一向稀少,倒是可以随性将马骑得飞快。 百里川向登州城的方向行驶着,即便一心放在行路上,但周围暗藏的危险还是不得不注意。此番他阔别两年再次来到登州,想必已经有人知晓,不免会有人想在这条路上见上他一面。 果真不出所料,距离登州城门五里处,一山丘后便冒来了一批旧友。两名持刀人,借着百里川骑马的速度,顺势纵身向他平扫过来。百里川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怎么说他也是在马背上打过仗的人,即便闲置两年,也不是好对付的。 百里川一个后仰,轻松地便躲过了两人的横扫,然而后继之人众多,左右夹击纷纷向他砍过来。百里川松开马绳,一手拄马鞍上,动身一个螺旋踢便将围攻而上的人踢得四散落地。他自己又重新坐稳马鞍牵住了缰绳,径直向登州城奔去。 百里川倒是没来得及认清究竟是哪伙人来袭击,也回想不起与这些人有什么过往,但打心里清楚此路人不是津国人。 若津国人想要杀他,定不会派这些杂兵来,一开始定是挑选些精兵能手来想要他的命。百里川顾不得在理会那些人,一直策马直上登州城。 经过一段小插曲,百里川总算是进入了登州城。 登州城内并不生机盎然,因为此季节的风沙天气,总是灰灰沉沉的,却也不失热闹。 因为距离津国比较近,两国的商人经过正常的途径是可以进入凌国的。在城里总是能见到一些买售津国物品的人,然而此地的土匪山贼便也随之多了起来。 百里川牵着马,走在街道上,与周围的黯淡相比,他的一身紫贵之气显得格外的显眼。此番来到登州城他并不想隐藏身份,所以没有特地换上别装。 登州城内有最好的酒馆。百里川来到店门口,识人的店前小厮,急忙接过马绳,将他引到了楼里上等雅间去。 登州自产的酒要比凌国皇城内的烈。百里川挺喜欢的,正喝得带劲儿,门帘外几个人影攒动。 “谁啊?” 听见百里川问道,离门最近的人讷讷的说道:“登州知府前来拜见王爷。” “哦,进来吧。”百里川道。 门外恭候的几个人,轻声轻步的走了进来,生怕哪里做的惹了这位主。 “下官,听说王爷来到了登州,便即刻赶过来。王爷不如去府上休息,还好让下官好好招待王爷。” 百里川对这些人不屑一顾,“本王此番前来是有事情要做,还要回大营去。” 知府一行人都不敢正眼去看百里川,自从进了门便一直低着头。 “那王爷请收下这些薄礼,是下官孝敬王爷的。”说着,一包东西被呈到了百里川的桌上。 百里川乍看一眼,一盒盒装置整齐。此人,在两年前还不是这里的知府,应该是新提升的才对。 “好,放这吧。”百里川说道。 一听这话,那个知府仿佛有了底气,腰也板直了。 “王爷,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开口,下官马上去办。” “倒是正好有一事。北郊的路上应该还有几个人躺在那里,你去把他们抓起来,关上一阵子。” “哦,好,下官这就去办。你们几个跟我来。”那知府不敢耽误,立即带着手下人离开了。 百里川放下酒杯,打开桌上呈上来的一件件锦盒,里面倒是些精致的首饰玉器之类,估算一下却也值不少银子。他进城还没多少工夫,知府便急忙赶了过来,还送上了这些首饰,百里川的心里已经心知肚明。 比起这些,百里川还是不想耽误了他的好酒。此番他特地跑到城里来,却并不只是为了喝上一口好酒。 他在等一个人。距离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那个人也该来了。 第23章 犒赏三军 关闭的雅间里,充溢着酒香,一个身影如影般从窗闪了进来。百里川安然自若的坐在原处。 “难得一见,不如坐下喝杯如何?” “不必。下次再说。”那人爽朗的道。 “算了。”看那人无意,百里川也不再劝酒。 “这是你要的东西。”说着,那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封手信。 百里川接过,掏出手信,读了一番。读完后,便走到烛台旁拿起火折子,燃起火光,将信与信封同时燃尽了。桌上落下的焚迹也被他收起,伸出窗外,随着而来的风散尽在空中。 “最近有什么动静?”百里川问道。 “若是不出意外,便是明晚。”那人道。 “这么快?也好,快些了事,也好快些回宫。” “呵呵,难不成你想念宫中的美娇娘了?”那人一句调侃。 百里川侧脸看去那人一脸的坏笑,留下一道寒光。那人反倒是越笑越厉害,丝毫不顾及他的目光。 “不宜久留,你且离去吧。”百里川发了话,“……下次一定要陪本王喝酒。” “好。”话音落,百里川身后的身影也一下子消失了。 百里川转过头,将杯中剩下的酒喝完,虽有留恋,但正事要紧。桌上的珠宝他未留下,也随身带了去。邻近城郊有一处旧址,来时见那里有些难民,此时他们比他更需要这些。 西野军营肃穆的军旗在风中扬舞,明黄的大旗上绣着朱红的“凌”二字。只有百里川自己手下的兵营外挂着紫底儿白字的“紫”字旗。同时,为了区分,百里川手下的精兵都在前臂系有一条紫带,以此作为了标志。 练兵场上,分队排练着阵型。军帐内,百里川看着边关的地形,老将付海走了进来。 “付老师,您来的正好。不是您上书说边关时有骚动吗?怎么自从本王来到大营内,这半月之久都没有什么动静?方才本王也带人在边关巡逻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老夫也觉得奇怪。”付海坐下,皱起了眉头。 “本王看来,那些骚动不过是好事之人挑起的事端罢了。与津国的关系虽然一直僵持着却都无意开战,本王想……” 百里川还未说完,付海便打断了。“王爷是不是想回宫了?” “呵呵,付老师真是能看懂本王的心思。”百里川深邃的眼眸里露着旖旎动人的笑意。 付海浅浅叹息。“军营自是比不上皇宫的生活舒坦。也罢,王爷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便是。老臣无权干预。”付海的口气听来有些作色,百里川自然听得实意。 “付老师,您是不是生气?” “老臣哪敢!” “呵呵,本王既然来过一趟了,都为同付老师好好畅饮一番。本王打算今晚在营内开席设宴,好好犒劳一下这里的士兵。站岗巡逻的事情就全权交给本王的军兵好了。” “王爷想怎么就怎样。老臣去了。”说着付海便一脸的不满悻悻离开了坐席。 “那好,本王就这样定了。延言!”百里川唤了延言前来。 “延言,你且去通知全军营的人,本王今晚将在大营中设宴。站岗警卫之事就让封展带着他们去好了。随后便带人准备宴席,还有侧耳过来。” 延言上前,单看表情像是明白了什么,延言复位。 “王爷昨日自己跑到登州城,莫非从那里得到的情报不成?” “从何而来,你不必知晓。此事不要泄露一点风声,本王要来个瓮中捉鳖。” “是。属下立即去办!” 边关虽气候不好,却也是欣赏落日的好地方。树木不多,视野要比城内开阔的多。 一轮红日在天边,散着金黄的余晖,将这个西野坪笼罩。随着光线的慢慢减少,天边的分割也越具明显,如此的过程,在眼中看来也是气势磅礴的一件事情。白日的风太过于猖狂了,今晚的风倒是有所停滞,给宴会起了好的托衬。 当西野坪披星戴月,百里川的军兵们相互交了岗,军营中的宴席也正式开始了。 觥筹交错,踏歌起舞。 屠宰的牛羊,跳跃的篝火。军营里少有此番景象,也就是胜战而归时才会有一次吧。 军营里枯燥无味,除了练兵、巡逻、站岗,其他的事情都不为精彩,思乡之情更是浓郁。然而,此番设宴倒是让憋闷的官兵们的心情变得舒坦轻松了些。 百里川同付海将军坐于帐内,付海的表情不为欢乐。百里川倒是很畅快欣然,走出帐子。 “兄弟们!本王先敬保家卫国的各位兄弟!”说着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见百里川手中的酒杯没剩一滴酒,士兵们也一连欢呼雀跃起来,纷纷饮空手中的酒杯。 尽管帐外再欢腾,付海在帐子里也看不过去,只能听到声声叹息。 “想当初,才来军营之时,跟随老夫在战场无水无粮的日子都坚持了,回去才两年,就变了。” “王爷也是有分寸的。”在旁的延言替百里川说着好话。 “老夫看他是心猿意马!虽说是新婚燕尔,有所想念,那个岚文人家的女儿真的那么让人念想?” 说道这,延言无语。他虽知道王爷的计划,但王爷的心思他也不清楚。但他自己的心思却真实的自己知道。每当提及王爷新婚,他都会想起那位真正的岚姑娘。 “王爷的家事,属下不便多言。”延言答道。 付海一拍大腿。“你小子,待在宫中也没有什么长进,之前怎么也是老夫手下一员猛将,看看如今。这皇宫里真是不能待。” “付老师,您气什么呢?”百里川从帐外走进。 付海见他进来,别开了脸,自己喝起酒来。 “老师年事已高,不如此次回宫,本王禀明皇兄让老师回朝如何?” “免了,老夫还能在沙场上驰骋几年。”付海话中明显地表露出愠色。 “那本王再敬付老师一杯。”百里川倒是不在意。 一切都还在平静中度过,百里川有七分的心思都放在了大营外的官哨上,他在等着瓮中的猎物。 第24章 瓮中捉鳖 在西野坪看夜空也别是一番滋味,仿佛整个夜空,繁星与月都属于自己。 百里川在帐子中等待,却也是等得有些乏了,遥看关卡处依旧是风平浪静。 应该不会有错,他相信自己的情报定是无误的,只是这些逆者太会磨人的性子。他的计划周密无漏,若是今晚不得施展,岂不是浪费了。 就待百里川苦等之时,一声巨响总算是让即将无果的计划顺利的开始了。 身心刚刚放松下来的士兵们纷纷紧张起来。此时是他们怠慢的时候,却正是叛逆者趁机来袭的时候。还算清醒的士兵丢下手中的酒杯与食物,急慌着重新拿起剑与矛。 “坏了!快!快护营!” 帐子里的付海知道大事不妙,急忙奔出军帐,指挥起一时无纪的军兵来。 “延言,一切按本王的计划来!” 百里川在帐子里反倒安定自若,心里苦等的滋味也烟消云散了。 延言听得他的吩咐,迅速地也奔进对峙的人群。 原本开席设宴的大营里此时混乱不堪,搁置的酒坛酒杯被打翻,烧烤的肉类也被脚踏在地。 镗镗战鼓,佩戴着紫带的精锐军首冲,连同大营内的守兵一起对抗起了那些突袭的津国乱贼。 一时间,宴会变战场,刀剑相击,拼擦出丝丝火花,伤亡自是不可避免。只是这西野坪四处无遮,又有风沙,人血的味道却不容易留下来。 百里川注视着战前境况,此番他已经胜券在握。突然一个人影攒动到了帐子里,百里川下意识的掏出袖中短匕便向对方一刺。那人的功夫也不赖,倒是稳稳地挡住百里川的一袭。 待双方将彼此看清,百里川手上的力道松弛了一分。 “是你啊,你可没说你也会来。” 那人兀自保持着对峙的姿势,原本凶意紧绷的脸瞬间转变成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好似都没有渐变的过程。 “嘿嘿,失策,又见到老熟人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 此人一身散漫装束,连衣服也穿的不规整,完好的衣服倒不知他是怎样穿的落下一只袖子在外,样子倒是蛮符合他的品性。 此人一闪,便闪到百里川的身后。 百里川急忙转身,喊道:“你……!” 然而,当他话音落下时,只听军帐上刺啦一声,人已经破帐而出。 帐外,随即跑进来几名精锐兵,看样子是追捕方才那人而来。见到百里川手持着短匕,一人上前来。 “王爷,您可有受伤?我等追捕一人而来,没想到那人功夫了得,跑进了军帐。我等护驾不力,请王爷责罚!”说着那几名士兵便跪在地上。 “本王无事,尔等无需自责。此人功夫了得,本王也见识到了。你等且去追寻,莫要对峙。” “是!”那几名官兵应声后,便立即出了帐子,向帐后的方向寻去。 帐外没有持续太长的战斗,突袭的津国叛逆者并不是什么能手,没有多少工夫便捕获了。更何况,百里川布局周密,躲藏在军营外的副军,封展带着人马一个包抄,哪还逃的了。 大营内,被捕获的叛逆者被分别捆绑了起来,付海将军亲自拿着大刀在外看守。 “启禀将军,此次叛乱者唯有一人逃脱,其余人等均已捕获。” “可有派人去追捕?” “本王已经让人去了。”百里川从帐子里走出,回答:“……只是那人身手了得,想要捕获一定不容易。” 付海见到百里川前来,旋即将手中大刀收起,上前狠拍住了他的肩膀。 “好你个小子,在老师面前也隐瞒。连老夫都不通知一声,此次计划可都是计划好的?” “呵呵,是。少些人知道,还好顺利进行。付老师您辛苦了,这里就交给本王,老师您先回去休息吧。” “不行,老夫要好好问问这些贼子!”说着付海便走到那些人面前,气韵沉稳,颇有大将风范。“说!谁是主使?” 被捆绑的津国人无一人言。 身后一名士兵递交上一个手册,付海接过翻看,翻到一半的时候,不禁露出大惊之色。 “来人,把贺副官给老夫抓来!” 众人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延言从远处走来,身前还压着一个人,正是贺副官。 贺副官一身便装,肩背着一个包裹,看似狼狈出逃的模样。 “跪下!”被延言一推,贺副官便一个咯噔跪在地上。 付海作色,一声令下。“来啊,把他给我压起来!”说着便将手中手册砸在了贺副官的头上。 掉落在地上的手册,展开的一页上写着贺普的名字,此名册正是此次骚动的人员名册。 见到手册落地,那些被捆绑起来的人有些躁动。会有谁将此次行动的名册随身携带在身上呢?这不正是将所有的人泄露了吗? “全军听令!贺普勾结津国,企图作乱!老夫将禀明皇上给予军法处置!” 贺普一听瞬时慌了,急忙上前求饶,但已无用,被士兵带了下去。就待此时,一人突然喊道。 “将军,不好!这些人都服毒自尽了!”话音落人们都是一惊。付海急忙上前查看,各个已口吐白沫,翻了白眼已无一人生还。 付海的心中不免感叹,却未说出口。敌国贼子都要比自家的将士来得有骨气。 “唉!来人,都葬了吧。” “付老师,莫失望,虽然没有知道主使是谁,但揪出一内贼也是有收获的。” “还有一人,老夫不得不担心。”付海锁起了眉头,表情复杂。 “谁啊?”百里川诧异的问。 “……慕阳。” 掉落的手册,继续被风翻动着,直至停止在了最后一页。尾页被特别用朱砂笔写下的两个字在墨色中显得最为突出——慕阳。 付海说出这个名字后,在场的人保持了片刻的沉默。在西野大营里年长的兵或许都知道,慕阳在两年前所引起的轩然大波。 百里川面沉如水,最先开了口。 “付老师,您且回去吧,慕阳的事情就交由本王处理。老师莫挂念。延言,将付将军送回营。” “是。”延言应声。 第25章 冤家路窄 百里川所带领的精锐兵们处理着乱七八糟的军营,宴席撤了。该站岗的站岗,该回营的回营,受伤的士兵被送往军医那里,其他人也各尽所职。 百里川回了军帐,被割破的帐子已经有人在修补。他将袖中的短匕掏出置于桌上,现在还无法入睡,只好坐下,翻看起放在旁的军书来。然而,看着密麻的字迹,他的心思反倒是越杂,越不想回忆的事却越是清晰的浮现在头脑里。 两年前,准确的说是两年九个月前,百里川初到西野大营的时候。 “娘娘仙逝没多久,便派了您前来,想皇上必是很关心边关的战事啊。”付海对着百里川说道。 风尘仆仆初来到西野坪的百里川,还很不适应这里的恶劣天气。 本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西野坪的气候却不一样。早晚温差特别的大,而且这的风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整日肆虐在西野坪。 列队前,虽然他尽量保持着一位皇子的气度与风范,但还是不时的想要掩住口鼻。就待此时,前方列队中突然有人说了话。 “皇子金贵,受不了这的气候就别冲样子到这来。西野坪的人都知道,一日三顿饭两顿是风沙。” “谁如此放肆大胆,敢这样对七皇子说话。”护送百里川来此的亲卫兵高喊道。 “是我啊!”列队中竟然有人主动承认这冒犯之罪。 随着人们目光的集聚,一个身穿戎装,扎着短马尾的挺拔身影走出了列队。此人不只面目表情显得肆无忌惮,连肩扛长枪的懒散样子也表明了此人的无所束缚。 “大胆!来人啊,将他拿下,军法处置。”话音落,身后的两名官兵便欲上前。 “慢着!”百里川旋即阻止了那两位官兵。 “你们退下。付将军,此人倒是蛮有意思的。没错,既然来到了军营,军营里只有将与兵,没有什么皇子与臣的。我是付将军手下的兵,其他人都承受的了的风沙,我也能。”说着百里川便走出了人帐,同此人站得并排。 “你叫什么名字?”百里川感兴趣的问。 “慕阳。” 时光飞逝,距离那个时候已过两年之久。如今他做他的王爷,而另个人也离开了军营。 “王爷,王爷……”几声叫唤才将处于回想中的百里川叫回神来。 “哦,怎么了?” “帐子已经给您补好了,王爷您休息吧。”修补的人员相继退了出去。 百里川看了眼修补的帐子,虽缝线不甚美观,但也算起到了作用。帐子破了尚可以缝补,但情义呢? 从外护送付海将军回营的延言走回了帐子,见百里川尚未休息,便上前禀报。 “王爷,您还未歇下?付海老将军,让属下问您一声,何时回宫?” “再等几日,军心安稳了再回去吧。延言,你且先走两日。登州离吴城比较近,你带两个人去吴城买些当地的土产,嗯……好像那里的栗子糕不错,多买些,本王要带回宫。” “这……”延言心下诧异。 距离吴城,登州虽然还是比较近,但同回宫的路线并不顺路,途经的城镇土产也尚出名。 延言倒是弄不明白,为何还要派人绕道一番跑趟吴城?他家的王爷应该没有去过吴城,还想要那里的土产,倒好似熟地一般。 “有什么不明白的。本王的王妃,老家便是吴城,带些土产回去也算应当吧。即便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冲冲样子也过得去。” 他新迎娶的王妃灵巧儿姑娘并不是吴城人,反倒是真正的岚家故乡在吴城。以特地绕远前往为王妃买回土产这一说法,倒是显得王爷对岚家女儿的关爱。 “是,属下明白了,后日便启程。” “你且在回宫路上等着就可,再同本王会合。” “是。”延言应声后,离开帐子。 百里川揉了揉前额,帐外清理的士兵还在来回跑着。今晚他也确实是有些乏力了,加上酒劲微醺,还是休息下吧。 晴空下,万里无云。 比起西野坡的恶劣气候,津国的边城,石青城,也算是一处好地,至少不会日日被风沙侵袭。 自天空破晓,行人在街上渐渐多了起来。津国同凌国接壤,风土人情倒是无太大的区别,所以百里川成功的混到人群中。为了不那么显眼,百里川特地换了一身颜色暗淡的行头,手牵着马,走在石青城的街道上。 回想当初,他曾经来过一次,冒了太大的风险,差些便命丧于此。此番也要吸取先前经验,尽量还是不要引起骚动的好。 奔波一夜,百里川口中干渴,来到一处在外搭建的茶摊上要了一壶清茶。 此次只身来到这津国边城,不为别的,只是想来探探消息,毕竟市井之间的流言往往是传的最快的。 虽然付海与封展都有极力劝阻,但终是扳不倒他自己的想法。然而此行又不能太过显眼,所以独行是最佳。 为了万无一失,更为了确保他的安全,封展亦是坚决要将一部分军兵向前移动,驻扎在隐蔽的地方,并且同百里川定下了三日之约。 百里川坐在树荫下的角落里,安然自若的喝着茶。茶摊旁一位盲女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怀抱着一柄四弦琵琶,看样子是卖艺的。 她的身前不断地有行人过客,来往匆匆,却没有一人要求她弹奏一曲的。拨动手指,传来几声铮响,盲女调好琴弦,静静的坐着。 百里川被盲女的几声碎响吸引了注意力,一个距离很近的声音赫然出现使得百里川蓦地转回了头。他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桌子对面的人,心中一惊。 正所谓冤家路窄,此话一点不假。他本无意引起骚动,可偏偏骚动有意寻他。 百里川看着对坐的人,其后的手下各个高大威猛,腰间别着弯刀,手握在刀把上,随时都可以拔出利刃。百里川虽也有些吃惊,却也保持着冷静的态度。 茶摊上原本歇脚的人都纷纷因此人的到来迅速走开。本想从过客们的口中听到些杂闻,却也因此人泡汤。 整个茶摊内,就剩下对坐的两人及那人的手下,还有便是那不知发生何事的盲女。 “你们都退下,莫要打扰到这位贵客。” 那人一说,原本将茶桌围的水泄不通的守卫便纷纷撤下去,一板一眼地在那人的身后站成一排。 “不敢,对于津国的太子来说,本王不算是客人吧。” 百里川一句调侃,对坐的人便笑了起来。没错,现在同他百里川对坐的正是津国的太子,宇木颐。 百里川表面不惊不燥,心中却也是有一番担忧。 若是能平安过去最好,若是在此地发生争执的话,自是对他不利。尽管他有再大的本领也未免能向上次那般侥幸逃脱。 “七王爷说笑了。如今两国之间尚未有战事,王爷来到我国,本太子怎能不尽地主之谊呢。倒是不知道,此番来到津国边城是何目的?难不成又同两年前那样追人而来?看来王爷要找的人都跑到我津国来了。” 一身浅黄行服的宇木颐说到最后便笑出了声,话中明显带着嘲讽之意。 百里川漠然从容的坐起,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到那环抱琵琶的盲女面前。 “随便弹奏一曲来听吧。”他说着便将银子塞进了盲女的手中。 那盲女浅笑示意,随即端放好怀中的琵琶,先是挑拨了几声,随即一曲悠然之声而起。 “本王只是来转转津国的边城风光,津国之地果然是好。看,即便是边关却也有此才女来诉风雅。想必津国的皇城更是会让人流连忘返。” “过奖。凌国的地界之广,锦绣山河自是更多。” 起伏交替的琵琶曲,悠扬的回荡在茶棚内,而这两人的话语都是面上称赞,背后藏刀。 凌国同津国的关系也如同此时的情形,对峙却保持距离。哪一方都不明着挑起战事,也不主动退让。 一曲将罢,百里川同宇木颐的对话也进行到快要维持不下去的局面。 “本王今日领略津国的边城风光,又巧遇木颐太子实为不枉此行。天色虽然尚早,但若要赶回登州还需要些时间,本王就此先告辞。若是下次再有机会同太子殿下相遇,定会再次畅谈。” 百里川站起身,当他起身的同时,宇木颐身后的守卫便都迈出一步欲上前阻拦。 守卫的此举,实然是让百里川的心里也紧张了一分。果然就这样放他走,或许太便宜自己了。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宇木颐。 宇木颐向背后一个伸手,示意那些守卫止步,随后也站起身来对着百里川说道:“七王爷既然要走,那本太子就不多送了,请。”说着便如同送客一般,将百里川引出棚外。 百里川骑上马,简单的道别,便直向城外而去。 茶摊内,琵琶声停止,宇木颐也放下茶杯。身后的一位守卫好奇的上前问道:“殿下,这么好的机会,何不将那个王爷擒住?” “不行。这位王七爷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两年前,他追寻慕阳身赴此地时。本太子调配近百军兵都未能将他擒住。你以为就在街上巧遇,几个士兵能把他擒住不成?要想灭了百里川,要有周密的计划准备才行。我们回行宫。” 策马奔驰,扬起地上的土沙。能多快便有多快,在未到达西野大营前,一切都还是危险的。百里川的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一个身影赫然拦在奔跑的马前,百里川一惊,急忙勒紧手中的缰绳。受惊的马一声嘶叫,抬起前蹄一个仰起,险些将百里川摔下来。来回转了几圈,马儿总算是平静了。马背上,百里川怔然注视着方才拦在马前的人。 那人着灰色的衣袍,风帽下,露出下巴上一点胡渣。 此人怎么会出现!百里川的脑子里一头雾水,弄不清状况。只有听此人道来,才能解开他心里的迷雾吧。 “本王是大白天撞鬼了?”百里川眉头一挑,纵身下马。 “老夫只说几句,还请王爷一定要听。” 夕阳如血,百里川牵着马出现在封展的面前。见到他回来,封展及其手下的士兵们也算放下了心。封展跟在返回的百里川身后,一句一句说着,问着,但百里川的回答总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 虽说是遇见津国太子,有惊无险,但此行最大的惊奇却不在此。他心中多了困惑,只有他自身才知晓。 经过此番,边关的事情暂且不会有什么大事。 “封展,明日准备回朝。” 第26章 保身 花魁决定会顺利尘埃落定,得冠者自是庭芳。岚尘雪却是最后的名次。夏茵第二,香果第三。 醉香轩里只等待着哪一天正式的公之于众。然而到那时,被公众的不只是庭芳的花魁身份,还有——紫苏。 醉香轩里一切都在为了那时而准备。为其赶制的服饰,装点的会场。 夜,庭芳敲响她的门。 “我能不能进去坐坐?”庭芳在门口问道。 “当然。” 庭芳一袭红装,面容娇媚,走进屋内,四处打量新装饰的屋子。一边看,一边满意的点头。 “老妈倒是很重视你。” 观看完她的屋舍,庭芳坐下来。“紫苏,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岚尘雪提着一壶清茶,坐到了旁。经过花魁决定会后,两人的关系渐渐好起来。她也知道了,庭芳只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心中对她还是一番好意。 “姐姐,要说什么?” “日子也定了,也就剩下那么两天。紫苏,你想好了吗,该想的都想过了吗?” “什么?”她不解地问。 “哎,我就直说,反正在醉香轩里这也不算是闺中私话。紫苏,醉香轩是青楼,那些来客不单单是听个曲,看个舞。说穿了,他们来的目的还是女人。要在这行当里面,也只有花魁能说拒客的话,其他人想要保持清白可是难上加难的。你想好了?” 提及这一点,确实是戳中她心中的疙瘩。 岚尘雪未能达到那样的觉悟,她心中多有些忌讳跟恐惧。 她默然摇头。 果真不出庭芳的所料,想她曾是千金之躯,即便已不是完璧之身,但要做到一双玉臂千人枕的程度,却是比登天还难。 “想要保身,也不是没有法子,别人或许不适用,但在你的身上或许行得通。” 听庭芳这样说,岚尘雪不禁满怀期待。 庭芳向她身边靠了靠。“十年前,醉香轩里曾经就有那么一位,一直保持着清白之身。她的名声在花街柳巷也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是我初进到这里侍候的一位姑娘——檀香儿。” “真的能办到?”她再次问道。 庭芳笃定点头。 “对于男人,越是得不到的,是越想要得到,这一点对于女人同样有用。越难得到的,既然得到了,便越难放手。醉香轩里,稍有些名气的都有各自的一种独特之处,那便是各自的卖点。展现出这一点便会处于不败之地。檀香儿就是发现了这一点,在醉香轩里敢如此跟老妈对抗的也就她一人。然而老妈却未逼迫,她用的便是最直接了当的法子——拒绝。” “拒绝?”她甚是诧异。 “没错,就是最简单的拒绝,不示弱的拒绝。檀香儿冷艳,对于那些谄媚的女人更能惹来男人们的兴趣。对于老妈,简直是块宝贝。她怎敢逼迫,万一碎了,她的财源从何处进?紫苏,之前的你或许还不行,老妈老道,什么法子想不出,对一个养在闺中的小姐,她轻易便能对付的了。但是,紫苏,从你决意在肩头刺下刺青开始,你就注定在醉香轩里站得住脚。即便不用卖身,脱俗却又妖冶的感觉便足够了。” 她的目光低垂,手不由的搭上自己的肩头。 这处刺青因百里川而存在,然而此时却是帮了她。 “既然有了足够的资本同老妈对抗,但拒绝却也要有所分寸,否则会适得其反。当年檀香儿把握的就很好,还寻得几位知己,危难之时都帮了她。” “那后来她怎么样了?” 她不禁好奇的问道,在醉香轩里她一直没有听闻有檀香儿这等人物。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或许是跟那个人一起游历在大好山河,又或许在哪里居住,但我想她一定很幸福。至少不会像你我一样,为了平反与报复而苦尽脑汁。” 庭芳不禁浅笑,略微带着一丝凄凉。 “她一定是一位很坚强的人。” 檀香儿的经历与归宿,在她的心中仿佛模拟出一条通往幸福的路,仿佛成了她憧憬的对象。 她何尝不想得一知心人,平安幸福的过一生呢。 “真是谢谢你,庭芳,告诉我这些。” “紫苏,我已经没有别的路了,只能这样走下去,然而你的路还没有定方向。在这里没有什么姐妹情谊,倒是不知怎么的,经过十年,直到遇见你,我的心里也变了些,或许这是一个好现象。紫苏不如我们连手如何?反正我们寻找的方法差不离,也算是一根绳上的。” “好。”她爽快地答应了。 日久见人心,庭芳于她在这里亦师亦友。 “也就剩这么两日的清闲了,这些日子你好好准备准备,老妈那里我也会帮忙。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在她同庭芳交谈的同时,醉香轩里的另一头却也有两人暗自私语。 “姝雯本来就看着病怏怏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她死了也就算是清了。可是那个新来的,却被老妈看重,真是有些让人看着不舒服。果儿,你说是不是?”夏茵不满的说道。 香果身材娇小,脸庞圆嘟嘟的,倒是显得稚气,甜美可爱。在醉香轩里算是数一数二没心眼儿的人,往往只是喜欢玩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好像长不大的孩子。圆桌前,摆放着各样水果糕点,香果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一边吃着。 “先别吃了,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啊?”见香果无动于衷,夏茵可是急了,顺手将香果手中的糕点抢过来,扔在桌上。 “我到没觉的怎么样?”被抢去糕点的香果说道,随手又拿起一枚杏儿,吃进嘴里。 “啊,真酸!” 见香果如此,夏茵真是后悔找了这么个人商量。也罢,既然香果没有心机,那就靠她自己。她越来越觉得那女人不顺眼,一定要想个法子让她出丑。不然哪一天胜过她,便更不好收拾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七王爷曾进过那人的房间,是不是因为这老妈才重视的那个女人的,尚不清楚。但那个女人,她夏茵绝不让其成为第二个灵巧儿。 夏茵在屋子里来回转悠想着什么,走到香果的背后止住步子,斜眼看着一副吃相的香果。既然寻不得人结盟,那就只好靠自己了,反正醉香轩里也没有什么情谊可言的。 第27章 泼墨 低垂的枝条,围墙早开的春花蔓藤上,曾经盛放锦簇的娇嫩春花。白粉递增层层分明的花瓣变得有些干枯,还尚存一缕残香。 醉香轩的门前,人群攒动。招呼各位来客的姑娘们个个娇艳,飘动的彩色纱带拂过便是一股香。醉香轩内更是灯彩明亮,洋溢着热闹的气氛。觥筹交错之声,欢庆嬉戏之声,缕缕入耳。 老妈东指西指地催促着忙碌奔走的人,房间内,几个小丫头更是将她和庭芳围了个圈。经过长时间的装扮,两人的装束总算是完成了。 庭芳一身桃红色低胸的里衬,外穿一件枣红色牡丹花样的纱衣。脑后盘起的长发,几支珠钗点缀,一侧别了一朵拟真的花饰。 紫苏却是一袭正统的白色内裙,外搭藕色薄纱。 老妈声称,这是为了吊足外面那些人的胃口。在这个醉香轩里,知道她肩头刺青的也就这三个人了。 外面的大厅相对安静了些,该是庭芳出场的时候了。因为庭芳最早便是花魁,毕竟经过此等事情,此次只是旧景重现,没有那么多的紧张感。 待庭芳走后,她独自在楼上注视着大厅的人群倒是有些压迫感。 场上因庭芳的出现引起了一次又一次的高涨气氛。厅下上来一个跑堂的人对着静待已久的她说道:“紫苏姑娘,老妈让你下去。” 及近临场,她的心跳又加快一分,深吸了一口气,戴好面纱,便在那人的引领下走下了醉香轩。 从楼上的楼梯至大厅正中,虽然不远,她的步子却似千斤重。见在场的人,交头接耳的互相议论着什么,目光时不时的在她身上拂过。 她浑身的不舒服,平时应付一两个也还可以,但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现自己还是不免慌张。说实话,她并不擅长同人接触,不适应这样太喧闹的气氛。 “我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嘛,老妈护着,那么神秘的样子。” “哦,原来是那天设下棋局的那位。” “遮着脸,还不给爷看看究竟啥模样。” “看着没什么味道,还不如我的小碧姑娘呢。” …… 众说纷纭,场上不同的话语清晰的传到她的耳里。 “都静一下,听红婆我说几句!站在这的,是我醉香轩新来的姑娘——紫苏姑娘。芳龄十八,才艺红婆我保证是出类拔萃的,或许在场的几位爷在花魁决定会上见识过了。样貌吗,这还得是各位爷说了算。” “那就快摘下面纱给我们瞧瞧啊!”场上不知是哪位说了一句。 “好。紫苏,把面纱摘下来,给大伙儿瞧瞧。” 她呼吸急促,已经尽力压制紧张的情绪,让自己平和一些。听老妈这样说,抬手将一侧面纱缓缓取下。 她的美足够动人,清脱淡妆并不融合于这艳丽的场景。随着面纱渐渐取下,好奇的人左右张望看见她的真容,有的人为之一惊,有的人并不为所动。 偶尔闲玩的,喜欢美貌的或许对之垂涎,而那些久在风尘中风流快活的常客们便没那么大的诱惑力。 这样的姑娘,花街柳巷里哪个地方也有那么一两个。美是美,清脱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也就是刚来的时候才有。大部分在风尘里久了,什么清脱,或许会变得比其他人还媚。偶尔有些保持下来的,也看得乏了,没味道。 说实在话,来青楼里玩的男人也就是喜欢媚点的女人。 “不如,先给大伙儿表演一些才艺?我们紫苏姑娘对于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精通的很。哪位爷想考考,尽管问。”老妈一把将她推上了高台。 “行,那先弹一曲吧,用琵琶弹。”首先提出的一位富贾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样,连乐器都代为选了。 她没吭声,见台后搁置着各种琴笛等,也有琵琶,便随手拿过来。 “那紫苏献丑了。”她话如莺声雀语,羞红已拂拂上了双腮。 一人抬上一圆凳放在了她的身后,她环抱琵琶坐了下来。 手中试拨的几下声响,刚欲起奏。上方阁廊上传来一声惊叫,之后便有一股水质落了下来,就那样凑巧的洒在她的大半个身上。 在一旁的老妈及庭芳虽没有被波及到,却也受了一丝惊吓。同时有些受惊的人群里,一个高调的笑声突然扬起来。 “哈哈哈……你看她的样子,真好笑,被洒了一身的墨,哈哈。” 发出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夏茵。 随着夏茵的话,人们也觉得她浑身墨迹的模样有趣,纷纷也都跟着笑得开怀。 此时的她,却成了全场的笑柄。 没有笑出声的,除了她自己,剩下的便是庭芳。 庭芳的眉头微皱,望向她正上方的阁廊处。 香果不知道正端着什么,好像是方才被什么给绊倒了,正揉着发疼的膝盖。 此时,香果端着那么些墨水干什么,其中必有蹊跷。场中笑得最欢的夏茵,好像故意挑拨气氛一样。庭芳的心中多少有了些想法。 紫苏紧抱着琵琶,前后大半的衣服被墨浸湿,一声不吭地坐在那,低垂着头,甚是沮丧。墨水的味道围绕在她周围,藕色的衣裙也变成黑色,场上笑声不绝。 “抱歉,我先带这位妹妹下去重新梳洗打扮一番。这才艺还是晚些再给各位爷补上。各位先好好玩着。” 庭芳一把将呆坐在那里的岚尘雪拉起,走向后堂。 岚尘雪兀自被拉着走,心里自问。这就是她要走的路吗? 本以为,避开了百里川的凌辱,却没想到又面临另一方的侮辱。 她所想到的,也许还是太简单了。不管身处何地,想要平静度过终究是太难。 第28章 紫苏 从后堂在后院里绕个远道,便能回到庭芳的房间。庭芳一直拉着她进了屋才放手。 “紫苏,有没有伤着?”庭芳关切的问。 她低垂着头,不说话。 庭芳拿起一块湿布,想要擦净她脸颊上溅到的墨迹。 她依旧不抬头,缄口不言。 “你怎么了?”庭芳觉得不对。 她兀自不答。 庭芳硬是用双手将她的脸蛋托起来,好让自己看清。见她双眼带着泪花,便赫然明白了。 “怎么了,觉得委屈了?被泼了一身墨,被嘲笑了一场,就受不了了?”庭芳直起身子,冷声道:“我看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庭芳随手悻悻便将布巾摔在桌子上。一副生气的模样坐下来,转头不去看她。 气氛安静地只能听到呼吸声。 片刻后,庭芳瞟去一眼,长出一口气。何必向她发脾气呢,她已经足够勇敢了。 “紫苏,你在意外面那些人的目光吗?从你从醉香轩上下来,就觉得出你在胆怯。你在怕什么?那些人爱看便看,爱笑便笑!你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才留在醉香轩里的。不是来在意那些人怎样看你,怎样笑你!还有……” 庭芳一把上前扯开她的衣领,露出醒目的刺青。 “你在我面前展现刺青时候的那股劲儿呢!那股气场足够压制住所有人,足以让其他人来畏惧你。你大可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几日平淡了,别忘了你的目的,你的痛!” 庭芳纤细的手指戳在她肩头刺青的正中,有一点点痛,好像真的如一把刺刀戳中她的心结。 她不知道庭芳到底是如何将自己变得如此强势。但庭芳所告知她的一切,都曾是她最弱最不济的地方。每每得到庭芳的指点,她的内心便会又坚强一分。 “我从未忘记过。”她说道。 经过庭芳的一顿训斥,她的心里反倒看开些,也变得平静。 “那就好。把衣服换了,梳洗一下,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我先去厅前应付一下,你自己准备吧。”说完,庭芳便走去前厅。 屋子里飘摇的红帐,镜前,她渐渐褪去被墨浸透的衣衫,擦净身上的墨迹,重新梳理了发。 肩头,朱红的雪冰花典雅又娇艳。如同此刻的她一般,身处清脱与妖媚的夹缝,将两者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 厅上喧闹的气氛继续高涨着,仿佛整个醉香轩都处于一片火热中,远远要比外面的天气更早的入了夏。空气变得燥热稀薄,若不是周围开着窗同外面相接,没有风流动的厅内,连呼吸都使人费力了。 廊上,突然几声琵琶碎响,随即扬起一曲清脆明亮的琴音。厅内的熙熙嚷嚷的人纷纷随着突入的声音寻去。 落纱拂动,倩影如烟如梦。 竖抱琵琶,红木做面,其上精致的刻画着一枝白梅。琴颈正好略微高过她的肩头,玉指弹拨。浓黑的鬓发,蝶形钗左右成对插着,换得一身宽领稍明亮的淡紫金花衣,浅黄的挽带。凝脂般的肌肤上朱红色的刺青若隐若现。 厅上的笑语静寂下来,只有这一首琵琶曲婉转回荡。没有人言语,没有人移开目光,这一刻,仿若定格,醉香轩成了她的专场。直至琴音落下最后一个尾音,厅内依旧一片安静。 连接的楼梯仿佛变长了,时光的流速在减慢。 一步一阶,一步一震,一步一惊。 还是方才的那个女人吗? 被拨了一身墨,被全场嘲笑的女人? 清脱? 妖冶? 肩头的刺青,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球,不只是男人还有女人。 场内知道其中震撼的也只有老妈与庭芳。老妈见场内情形心中窃喜,以后财源滚滚。 庭芳见状心中欣慰,她的再次出场没有畏惧与胆怯,是冷静与震撼。 与其说是越来越喜欢她,不如是越来越欣赏。 岚尘雪抗拒了心理上的压力,在面对全场人的目光时也并无不自在。 正中,她微行一个礼以表谢意,将怀抱的琵琶放回原处。 “我出一百两!让紫苏姑娘今晚陪我!” 安静的场内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叫价。众人回头,叫嚷的原来是那个曾声称要娶十个八个妾侍回家的孙裕。 “哟,孙大公子家境富贵,才出一百两也太小气了。”老妈对应道。 “那好,我出一百五十两。” “我出二百两!”孙裕的身后,另一位富贾的公子也叫起价。 场上没有征兆的开始了她的身价叫卖,或许是因为迫不及待,似乎都没有经过她本人的同意,便进行下去了。 叫价似乎很是激烈,她却不关注。 只观,不言。 尘埃落定,最终获胜的还是为出了五百八十两高价的孙裕得了去。老妈的脸上几乎笑开了花,就差手舞足蹈了。一边夸着孙裕的豪气,一边将她拉住往孙裕的身边推。 “老妈,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好好,你说。”红婆只顾着笑着收钱。 “承蒙各位如此抬爱紫苏。但紫苏想先在此告知各位一声。紫苏只卖艺,不卖身。若是哪位爷想听听曲儿,紫苏很乐意奉陪。若是哪位往歪处想,别怪紫苏闭门拒客。” 她此话一出,全场沸腾。老妈更是急得要跳墙,连忙凑过身去,小声对她私语。“什么只卖艺不卖身,别逼老妈我动粗的,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老妈,紫苏答应留下来,却并没有同意要卖身啊。如若老妈硬逼,紫苏只好以死保节了。” “你这丫头敢威胁我。”老妈一副怒意。 “老妈,您先别生气。听我说。”庭芳凑过来,将老妈拉到了一旁。 “此事,我看也行。现在紫苏惊艳全场,若是那么容易让男人得了去,且不失了新鲜劲儿。胃口要调足,老妈的财源才不会断绝啊。您也见识过她的性子了,说不准真逼的她自尽,到时候人财两空岂不是更糟。还有她原本的身份若是暴露,只会……我看啊,就顺了她的意,以她的资质,说不准能成为第二个檀香儿呢。”庭芳同老妈私语。 提到檀香儿,老妈的目光移向庭芳浅笑的脸庞。“你这丫头,最会哄人,倒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老妈又想了一会儿,终于是点头了。 回到场中,老妈吆喝了一声,全场都停止议论。 “紫苏在我醉香轩里,只卖艺不卖身,各位爷可都听清楚了。” “红婆!花我五百两,你在这骗人!” 对于到嘴边的肉跑了,孙裕是又气又恨。对于那些只能看着流口水的人来说,孙裕的遭遇却是他们的乐事。 “孙公子,我想孙公子也是文雅的人。既然如此爱戴紫苏,紫苏也乐意陪陪公子。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她的目光移向跳起来的孙裕,一抹浅笑。被她注视的孙裕原本气愤的表情立即平息了,她的身上透着一股气场,让人无法拒绝,也无法反对。 孙裕首遭被拒,心中虽有莫名的气愤,出于面子,这五百八十两的白银还是得花。再怎么说,这也是这女人的首次接客,怎么说也比那些连看人听曲的资格也没要好吧。这样想,孙裕的心里也没有那么窝气了。 这个晚上,对于来到醉香轩里的人有些非比寻常。他们见到最震撼的一幕,被深深吸引,流连忘返,却又落下一场空。 那个女人天生尤物,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只得让人心里痒痒,空吞咽口水却沾不到一点边。 今夜良宵美景,墙角的春花落了满地,小小的花瓣脱离了花萼,洒下一地芬芳。 这一夜过后,有一个人的名字在花街柳巷间传起了话。有人说她美而清雅,有人说她美而妖艳。有人说她外柔内刚,有人说她徒有虚名故作清高。 外柔内刚传言不错,但她不是装清高,身处青楼里“清高”两字听来刺耳。她将自己身处高位,漠然对其嬉笑,给人一股畏惧感,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庭芳曾对她言,在醉香轩里,每个人的心都蒙有一层纱。 或叫做无情的纱,或叫做谄媚的纱,或叫做怨恨的纱。诸如此类,不计其数。 有的越蒙越厚,将心裹的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等回过神来,已然是丢失了本心,将那团纱当成了心,也就变得如同那些纱一般了。 蒙多了抛不掉,若是不蒙却总会受伤。 第29章 吴城栗子糕 皇城内早开的春花已谢,替代的是更为艳丽的夏花。 过了午时,街上的行人也相对的多了些,躲开正午的艳阳。阁窗紧闭,好让热气少进入几分。 一把圆扇微扇,丝丝冷风扇动青丝,也是舒爽。木桌上,摊开着一本书籍,她看得正入迷。 “兮儿,你怎么了?”感觉身旁扇动地风时急时缓,她心想,肯定又有什么吸引了兮儿的注意力。 兮儿一双水灵的大眼儿,穿着上下分身的橘蓝相间色的衣裙,整体透着天真无邪。她是上个月才被带到楼里来的,芳龄十岁,被老妈安排成她的使唤丫头。 兮儿懵懂年少对什么都好奇,就像她还弄不明白轩里的行当。 “我听外面街上很热闹。”兮儿一边说还一边想要从窗缝里看些什么。 为了让这丫头沉稳一些,老妈可是特意安排在她的身边,好让兮儿学一学,可是效果并不佳。 “外面的事情跟你无关,静下心来,不然再去练字儿?” “我不!”兮儿立即反驳。“……每天早早就跟老妈去学这学那,到紫苏姐姐这里,还逼着我。兮儿不干!连跟阿启、敏儿玩的时间都没有了。”兮儿撅上了小嘴。 见兮儿这副模样,她忍不住便心软了。 孩子的天真是最该被保护的。但是进了这里,不知兮儿的这份本真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好,那就看一眼,随后便要安下心不想了。” 兮儿连回答地话都顾不上了,一听便跑到窗前,敞开窗。 不知兮儿看见什么,她目光直愣,竟没有像往常那样欣喜地说个不停。 许久后,兮儿痴痴地道:“紫苏姐姐,那是什么?” 兮儿问道,但目光却没有移动,一直锁定在外。 极富好奇心的兮儿每每问她,她都会如实的告知。紫苏嘴角微扬,为了一探究竟,她随之来到窗前。 她微扬的嘴角放下,渐渐转为平淡。 “是军队。”她低沉的回答。 “那骑着黑马,领头的是谁?”兮儿兀自追问。 “应该是……军队的首领吧。” “那紫苏姐姐知不知道那个人?那个人跟别人看起来不一样。” 兮儿的目光一直未从那人身上移开,趴在窗沿上,看得入迷。 “玉树临风、风度翩翩、霸气凛然,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一口气,兮儿几乎把所有知道的四字赞词给用上了。在兮儿的眼里,几乎近乎完美。 “姐姐,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吗?”兮儿迫切地问。 “……是七王爷……百里川。”低沉地嗓音在喉中几近哽咽,她讷讷答道。 听见这话,兮儿再次被震撼,双目睁大到滚圆,嘴里饶舌着,“七王爷……百里川……” “好了。既看了,也知道了,安下心,去准备准备随后的事情吧。” 兮儿被遣走,虽是不情愿但精神转变的到极快,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房间里,窗棂前,她注视着行军的队伍行向皇宫的方向,那一身紫衣已不见。 紫苏关上窗,走回桌前,合起方才看着的书籍,摆放到之前的位置。 比起让兮儿安心,此时此刻最需要安心的却是她自己。 醉香轩里,一年四季都是那么耀眼。红粉之饰一直没有变过,变了的只是里面的红颜。 回想这一晃,她进醉香轩已经三月余。 暮色渐近,白日退的要晚了许多。 她的阁窗前,垂挂一串铜铃。若有风来袭便发起一阵脆响。屋内一角,白瓷缸内几条红锦鲤悠然自得的漫游着。 兮儿已经去了一些时辰,每到夜至时分,她也该准备接客了。自从她在醉香轩里挂了名,闻声而来的客人人数也唯有不少。 虽也有不轨之徒,但多数的人还是奔着她的才貌而来的。在这些来客中,她一直在观察着可以有利爹爹平反的对象。偶尔庭芳也会将她叫去,给客人弹个曲儿什么的,首先要让她站住脚跟才行。 事实上,若此发展下来,醉香轩里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庭芳与她的联合,觉得能顺势得到好处的人都向着这方。而另一派便是以夏茵为首,暗自嫉妒生恨的人。 香果也在其中,虽然大部分原因是被夏茵鼓动。自从上次被夏茵利用,将夏茵提前酒壶中的酒水换成了墨汁,又被提前设计好的绳子绊了一脚,泼得她一身墨水。 庭芳的兴师问罪,被一直蒙在鼓里的香果觉得与己无关而被训导,心中不免生气。香果还是没有心机,被夏茵一挑唆,便入了伙。 夏茵更是恼怒,因自己的一举反倒顺势推高了她。人气甚至超过自己,心中有发不完的嫉恨。挑唆一些人便成了另外一派。 醉香轩里两派之间没有明的争斗,却暗潮不断。有时有些小打小闹的,一阵儿也就过去了。 老妈也并未放在心中,毕竟这样的事情在醉香轩里发生的多了。为了财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后便是兮儿清脆的声响。 “紫苏姐姐,江公子来了。” “有请。” 从她扬名后,江羽也会偶尔来几次。几经交谈,两人的关系倒是近了。 江羽一身轻松的白衣,一手握把折扇,另一手提着一个包装整齐的纸包,笑着走进来,随即将手中纸包放于桌上。 “今日得到一样东西,便给你带来了,我想你肯定喜欢。” “来便来,还捎带礼物的,紫苏可受不了江大人的礼。”她笑迎上前。 “紫苏姑娘,你又叫我大人了,直接叫我江羽就行了。” “那大人还‘姑娘、姑娘’的叫的,等什么时候大人能改口直接叫我紫苏,紫苏也就改口不叫大人了。” “好好,我们彼此彼此。” “什么礼物啊?”好奇的兮儿最先发问。 若是换做别的客人,兮儿不敢这样放肆,她也不会这样放松随意,也就是在江羽的面前,两方才会自然自在些。 江羽放下手中折扇,随后便解开纸包的绑绳。纸包被陆续打开,一股浓香也从内传出来。 紫苏一闻,心中一怔,便猜到几分。 “是吴城的栗子糕!”她惊喜道。 “正是。”江羽的纸包全部打开,也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她喜不自胜,能再次吃到家乡的土产,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她拿起一块递给兮儿,又放了一块在自己口中。 她很少有机会回到老家吴城。 在儿时,吴城的栗子糕是最美味的。虽然栗子糕在哪里都有卖,但还是吴城的味道最好,上次吃到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今日江羽倒是真的带来了一件稀罕物。 “江大人去了吴城?”她问。 “没有。我从未去过吴城。”江羽自若的回答。 “那是从何处得来的?”紫苏兀自品尝着美味。 “是七王爷从边关回朝,好像七王妃也是吴城人,便派人捎了些回来。因为太多,便分给了一些臣子。我见是特产,便给你带过来了。” 江羽随便的说着,但此话对紫苏却不是若无其事。她赫然觉得栗子糕噎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翻来覆去,江羽带来的栗子糕,反倒是百里川从吴城带回来的。 她倒是沾了七王妃的光。 可七王妃是谁?是灵巧儿。 灵巧儿也是吴城人吗?据她所知,灵巧儿是土生土长的皇城人。 百里川为了自己的王妃,特地绕道吴城买了土产回来? 她不禁想笑。 那个男人在装什么样子。他这么做,只不过是想更好的掩饰,让灵巧儿更像岚家的女儿。 岚家的女儿就有一个,真正的却在青楼里。 第30章 心悸 紫苏越想越难以下咽,剩下的便不吃了。反倒是兮儿听说是百里川带回的,吃的更欢了起来。 “怎么不吃了?”江羽见她放下了手中的半块栗子糕便问道。 “方才吃了些东西,如今已经饱了。”她淡然自若回答道。 提到“七王爷”、“百里川”这些字眼,她的心里还是有些隐晦的。 窗前的铃声响起,有风吹到屋内,为了隐藏她神色的变动,生怕江羽发觉什么,她起身来到窗前。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兮儿急忙抹去嘴角的残渣,上前去应门。 “吃什么呢,嘴里还鼓着呢。”来人正是庭芳,一手抚过兮儿的头,走进屋内。“哟,原来江大人也在啊。” “庭芳姑娘好。”江羽礼貌的问候了一声。“……带来些糕点,庭芳姑娘不如也来尝尝吴城的特产。” “瞧瞧,知道我们紫苏妹妹老家是吴城便特意带土产回来,江大人真是用心啊。”庭芳处处调侃江羽。 “哦,不。这栗子糕是七王爷带回来的,江某只是借花献佛了。” 听到江羽这样说,庭芳的心里算是明白一些了。眼见紫苏站在窗前不语,想必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的缘故。 被风摇晃的铃儿越来越烈,窗外的风也变得急剧。方才云霞暮晚,转瞬天空便暗淡了下来,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 入了夏,风雨的来袭便不再是细雨绵绵,总是骤停骤降,丝毫不给路人准备的余地。 惊雷阵阵,疾风涌进屋内,吹乱她鬓前的留发,她微微颔首,纤细的手指将狂舞地发丝挽住,别向耳后。 这一幕并无特殊,却堪堪的勾住江羽的眼,好像有什么缠住他的心。 见江羽注视着窗前的人发愣,庭芳媚笑了,便来到了江羽的身后。一对玉臂更像是两条蛊惑的蛇身缓缓地缠住他的脖子,白嫩的双手贴上江羽的心口。 江羽从凝视中转回神来,唰的便红了脸。他的身子完全被庭芳身上所散发出的香气包裹。 “庭芳,想劳烦江大人一件事,不知道江大人乐不乐意帮忙?”庭芳语调娇媚,被庭芳搞出的暧昧气氛,足以让江羽呼吸费力。 “……可以。庭芳姑娘,你把手拿开吧。”江羽咕嘟咽下口水,讷言。 “既然江大人乐意,那庭芳就先谢过大人了。”庭芳便收回手,同江羽对坐下来。 紫苏将一切看在眼里,心知这是庭芳的做事手法。 “江大人在户部,想必能查到某人的户籍。”庭芳道。 恢复平静的江羽振了振精神。 “户部对凌国的人都基本登记在册,每年又有盘查。” “那庭芳想拜托江大人查查十年前,我爹爹的去向。” “庭芳姐在十年前同爹爹分离,一直盼着能够重聚。”紫苏关上了窗,已是偌大的雨点敲打在窗户上,随后也走回坐下。 “原来是这样啊。”江羽若有所思。“不知庭芳姑娘有没有什么线索?若是大范围的查下去,又是十年前的去向,范围太广,并不是容易的事。” “线索,还没有,就是十年前在这皇城分开的。爹爹本就是平常老百姓,亲朋又不多,想要打听到一些消息可是比登天还难。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求江大人这一种办法了。” 庭芳的演技很好,眼角闪动的泪花足够充分的诠释骨肉分离之痛。真实的她又是有多恨将她卖到青楼来的父亲呢。 “庭芳姑娘莫急,江某会想办法的。” “庭芳姐的事情,紫苏也很挂心。若是江大人能够助一臂之力,紫苏也要替姐姐好好谢谢才是。”她在一旁帮衬说道。 “不敢当,在下尽力便是。” 因为外面突降的暴雨,江羽并未早早离去,三人交谈甚欢。直到骤雨初歇,夜空又见明月,江羽才告辞。 将江羽送出醉香轩后,对着一片清新舒爽夜,庭芳欣然笑了。 “庭芳姐,怎么了,那么开心?”紫苏好奇的问。 “终于要有眉目了。” “姐姐,当真那么认可江公子的实力?” “实力?不,这件事查找起来宛如大海捞针。我只要他一直找下去便好,总有一天能找到。” “此等事,想要一直坚持下去可是难啊,我怕……” “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到的。”庭芳态度笃定。 “姐姐为什么这样确定?”紫苏诧异。 “因为心悸。” “心悸?”她听得不解。 “紫苏,今日再教你一个道理。一个男人即便表面上在装作镇定自若,也掩藏不了自身本能的感受。心跳加快便是极其好的证明。然而对于一个男人,其心跳加快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说谎违心的时候;其二,便是真正动心的时候。但因人而异,有些人即便是谎言也不会有心悸。” 庭芳莞尔一笑,喃喃低语:“方才,我将双手放在他的心口上,即便他表面再淡定,再装出什么正经公子的样子,可那加快的心跳可是确实把他给出卖了。你以为江羽一身的书生气,像个正人君子,又不是什么落魄书生,没事儿来这青楼闲逛?说穿了,在我眼里他还不如那些明摆风流的人。不过他还好,稍一挑逗,就露出本性来了,比起那些深藏不露的要好应付的多。” 在庭芳眼里,似乎能把所有的人看得透彻,又似乎任何人都不可信。 庭芳的心里蒙了纱,要比她想象中的要厚实。倒不知谁能进庭芳的眼,从此也少些猜忌与争斗,留下片刻的动容。 她没有再说关于江羽的话。 “姐姐,我的屋内还有些老家的特产,一会儿我让兮儿送去。我要出去一趟。” “你又要出去?” “之前答应过那几个孩子的,总不能食言。” 第31章 雨夜危机 紫苏和庭芳各自回了房。吴城的栗子糕,她虽喜欢却未留下。让兮儿给庭芳送了一部分,剩下的便都装起来,准备给阿启和敏儿带去。 提到阿启和敏儿,便是花魁决定会前,她在深巷内遇见的那个最年长的和最年幼的孤儿。 她用所有积蓄为他们几个算是整顿出一个家。 阿启是最年长的男孩子,能干些活,倒是将底下五个年幼的照顾的很好。为了之前的约定,也因为想要他们能生活的好些,每日她都要去看望他们。或早或晚,见到面,她才放心。不求他们以后能大富大贵,只要能解决温饱便好。 反正刚下过一场骤雨,外面反倒比屋内要舒爽些。即便是回了屋,她也睡不着。不知是怎的,她已经很久无法安心入睡了。 因为方才的骤雨,街上的行人要少了些。各门前悬挂的红灯有的被吹灭了,有的早已经被撤回。街上的亮光也就那么几点,还有便是银色的月光。 她借着光,迈过一片片淤积的雨水,随着步子溅起的雨滴落在她的裙摆上,留下几处污点。 她抬头望天,一大片黑云又即将掩盖住月。这个时节的天气真是让人无法预料,无法捉摸,瞬息万变。路上比刚才更黑了,她并未带伞,便加快脚步。 又是几声雷鸣,雨尚未降下。她单纯的疾走,却未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一个巨力,她的整个身体仿佛瞬间便被掳获了去。只觉背后一阵刺痛,等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摔在一堆破竹筐上。 竹筐上胡乱支展的断竹,尖锐的断刺直戳在她的身上,虽未刺进肌肤,但也是阵阵难忍。 昏暗的街巷,她的身前,几个高大的身影左右晃动着,也看不清模样。在她的心里,已经明白危机的降临。 她想要起身逃跑,可是刚刚起身,就又被一道巨力按倒,背后能听见衣服被刮破的撕裂声。 “你们是什么人!”她忍着痛,厉声喝道。 “声音倒是很好听。孙公子,这就是你说的美人儿?确实是长的俏。”其中一人说道。 “别问废话,还不好好给本公子按住她。本公子花钱雇你们来不是问东问西的。” 此人的声音听来很熟。孙公子?岂不是那个孙裕。 “孙裕,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她试图挣扎,却又被那两位巨汉按住手脚。 “干什么?你说本公子要干什么!本公子的火气一直憋在心里,好好一张脸,在青楼里不卖身,装什么样子!既然当着那么些人的面拒绝本公子,本公子可是在花街柳巷丢尽脸面。这个仇,本公子可是一直记在心上!茵儿姑娘的消息真是准,每日你都必经此路,这个机会本公子可不会错过!就让你成为本公子的人!” 她被禁锢了手脚,孙裕的魔手已伸过来,撕扯着她的衣服,让人作呕的唇亲上她洁白的脖颈,妖冶的刺青。 她想要嘶喊,却被捂住嘴;她想要挣脱手脚,却已经被按到麻木;她想要躲避孙裕的双手,却每一动背后便是一处刺痛。 无力,无奈,更无助。 糟糕的天气,街上已久没有人来到这种深巷。 这就是树敌的境遇吗?孙裕的口中的茵儿姑娘,她已经想到是谁。 上空又是一声轰隆的雷鸣声,雨滴一直未落下,好像是黑云在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偶尔也让月亮露个脸儿。 身体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都滚开!!” 深沉却极具霸气的一声,让按压住她的两名巨汉震了一下,纷纷将目光转移了去,只有还沉迷其中的孙裕依旧放肆着。 “啊!”孙裕一声痛叫,身子也随之飞出去,生生打在后方的墙上,随即便没了意识。 那两个巨汉见情况不妙,遇见惹不起的主,便都松开紫苏的手脚,撒手跑了。 身上突然变轻了,她将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早已蒙了一层泪花。她转头将目光移了过去,看向模糊的黑影。 届时,一道电光恰时划破夜空,随后是一声巨响。 借着闪过的电光,她看清黑影的脸。她心中一怔,相顾无言。他的轮廓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之前看他并未觉出什么,因为看了刚才那两名巨汉的身躯,现在觉得他的身形倒是显得很匀称。 他的装束一成不变的展现着他的身份与地位,威严与傲气。 衣袂被风吹舞,负手而立。 他不是从天而降的神仙,却是真真实实的王者。 在最无助的时候,将她救下的竟是百般伤害过自己的人。 真是上天捉弄。 认为她被这个男人欺负的还不够,如今再来看她的笑话。 他一定在心中暗笑,笑她经受了一场这样的遭遇,这正是他所期待的。 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衫,有半数肌肤外露,如此丑态,尽收他的眼底。他的表情虽然冷漠,目光虽然从凶意转为平淡,但她的脑子里却蹦出他狂笑的模样。 这个样子该是不久后他该展现的吧。 又是一声雷鸣,可是此次却连带着一些偌大的雨点。 百里川有了动作,背后的手伸出扔到地上一物。正是方才被劫时,掉在巷口的栗子糕纸包,如今是不能吃了。 是因为这个栗子糕才发现她的吗?夜深雨天的他不身处皇宫,倒不知有何事要出现在此处的。 紫苏忍着痛坐起身子,身后想必留下了不少划痕。用仅剩的衣物试图遮住身子,但想要回去,此装扮算是不可能的了。 “想笑……就笑吧。”她低垂着头,喃喃说道。 突如其来的遮挡让她一时错愕。她诧异地抬头注视着离近的面容。 百里川不知何时脱下外衣,蹲身披在她身上。 “回程路上,本王可是闻了一路这栗子糕的味道。” 百里川似乎并不意外,他买的栗子糕怎会出现在她手上。 没有恶语冷言,没有嘲笑讥讽,没有做他本应会做的事情。 仿佛他又成为了那夜出现的,那个深情温柔,让她心动的人。 百里川将衣服在她身前掩好,在掠过肩头的时候,目光有片刻的停留,随后便起了身。 几乎没有告别,百里川打起纸伞,就向巷外走去。 第32章 不寐 心中千丝万缕,紫苏注视着百里川欲渐走远的背影,黑色的内衫融入黑夜,她竟不由地喊出了声。 “等等。”然而喊出了,竟不知要说什么。 百里川因声音止步,侧身转头看向她。 “……谢谢。” 此话是不由自主,也是为了应付尴尬,她轻轻地道了声。 “谢谢?呵。”百里川讥笑一声。 “我看你是太高估自己了。本王无心救下你,这是你的造化。你该向本王赔罪,而不是致谢。这件事就此过了,本王还想提醒你一句。” 百里川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匕扔到她的面前。 “保护好你自己,一不小心死了,本王的玩物可就没了。若是你想拿这把匕首自尽,本王也不会介意,就算是本王赐你一死。” 百里川的语气并不好,样子又恢复成原本想象的模样。 果然,她心中又是一寒,她错该对这个男人抱有什么希望。 “我会还给你的。”她起身披着紫衣,动身倏地经过百里川的身侧,向醉香轩奔回。 阿启、敏儿那里她这个样子肯定是去不了了,还是先回去。 见将他甩在身后的人,百里川越来越气愤。 果然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他心火的燃料。他经过此地,脚下被一物所绊,闻着像吴城栗子糕的香味便好奇起来。之后发现有女子遇难,一心救人,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竟是她。 那个女人竟然对他说谢谢。他们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好。不过也有让人震惊的部分,她肩头的刺青是怎么回事? 她还是那样倔,定未放下平反之事。看来他还没有做到让她彻底心死的地步。 夜雨有些急了,百里川加快行走的脚步。跟那个人相见的时间因为她的事情已经耽搁一些,再不去,那人可要跟他干一场了。 百里川疾步前行,偌大的雨滴打在他撑起的纸伞上,哒哒作响。单穿着内衫,在这样的雨天里还是有一丝凉意的。 总算是看到前方屋檐下点燃的两盏灯笼,今日方才从边关返回,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番,却不得不趁着雨夜来见人。虽然他不情愿,但心里有结,满腹不解的疑问也催促着他的行动。 敲响三声门,听见屋内门锁打开,见周旁无人,便警惕的进了屋,随手将门反锁上。 屋内一片安逸,只能听见外面的雨声。布局更是简单明了,只有一张床,两把圆椅,一张圆桌。桌上点着一个烛台,摇动的烛光在屋内来回的晃动。 屋内看不见人,但他却不这样觉得。 忽然一个黑影从昏暗突袭而来,百里川一个躲闪,只见眼前划过一道犀利的刀光。他继续躲避着强袭的攻势,一边向衣袖内掏去。然而摸索一阵却无一物,方想起,刚才他已将随身的短匕丢给了那个女人。 实况之下,也只好徒手上阵。 此人的刀法精湛,一把小刀在他的手里,那么一动,便是一次强袭。百里川试图去阻止,也是很费功夫。 “一抓住机会,你就不错过与我比武,但你还是差一步。”百里川一个侧转,顺势便抓住了此人刺来的手臂。 “切~是我没用全力。” 那人不屑的说道,随后收回手,一把小刀在他的手中旋转了一下便套上了刀鞘插回腰间。 原本百里川就有些疲惫,突然加了岚尘雪那一遭,如今又要应付此人的顽劣。 他今日可是出奇的累。 百里川坐下,那人也一同坐下来,只不过此人的坐没坐像,衣冠更是不整。这就是他的品性,什么时候都不被拘束。即便是在军令如山的军营里亦是一本常态。尔后两年,品性依旧没变。 与百里川对坐的正是慕阳。 一身深蓝长衫,却穿相怪异,一条袖子落在外,算是穿上了一半的衣服。黑色的腰带束在腰间也算是将外衫好好的捆在身上。 不像身为王爷的百里川那样将皮肤保护的很好,他的皮肤被烈日晒得有些古铜色,体魄更是强壮,仅是比百里川年长一岁。 “喂!百里川,你也太不守时。每次我也是很守时间的。” “来时路上遇些事情,耽搁了一会儿。” “来时路上?嘿嘿,我看你是眷顾你家的美娇娘吧。” 慕阳靠近百里川,向他抛出了“我很懂”的眼神。 “你的王妃,听说是太傅的女儿,有机会让我也见一见啊?” “我找你来,是有正事。”百里川深沉的说道。 “又是什么正事啊?边关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慕阳翘起二郎腿,扫兴的问。 “在边关,我遇到了一个人,听来一些话,难辨真伪,所以想请你帮忙。” “什么话?”慕阳眉头一挑。 “附耳过来。”百里川在慕阳的耳边呢喃。 两人复位后,慕阳道:“难怪你会这么急。告诉你这些话的是谁?” “我答应过那人不告诉任何人的。” “既然这样,我帮你就是,谁让我们称兄道弟呢。你在宫内查,我在宫外查,这样还快些。” 慕阳算是应了。 “……哦,对了,你让我转告给荣王的话,我已经带到了。” “是吗?皇叔可还好?” “很好很好,自在逍遥哪能不好。” “皇叔离开已经十年了。有机会,我亲自去看望。” 两人久违好好长谈了,这一聊却是一晚,直到窗外破晓。 “都这个时辰了,我先回宫了,免得有人发现。”百里川揉揉困乏的眼睛道。 今日明的要早,街上还没有什么人,况且他还有一事想好了要办呢。 “好好。你走了,我也好好睡上一觉。”慕阳也是困乏了,随意往床上一躺便要入睡。 百里川走至门扉突然停下来,回头看向悠闲躺在床上的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说。” 百里川推开屋门,走出去。昨夜的雨水干了大半,明媚的阳光刺人眼,预示着今日又是一个燥热的天气。 一夜未眠,他的精神也可谓是憔悴,但有件事情却可以让他兴奋,那便是岚尘雪。 果然在离岚尘雪遇劫的地方不远处的破屋内,百里川找到昨晚那两名巨汉。见其人还在酣睡,百里川便上前各是一脚,将两人给踢醒了。 两人揉着朦胧的睡眼,口中还在唾骂谁打扰他们的睡梦。 当看清站起在身前,百里川透着的霸气与不可一世的威严时,都像吓破胆的老鼠,连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我们再也不敢了。” “哼!暗自里竟然做如此勾当,本王该判你们砍头之罪!” 一说到砍头,两人更是忙着磕头谢罪。 “你们两人可认识昨日那名女子?”百里川问道。 其中一人回答道:“这认识是说不上,小的几个也是听那孙公子说的。好像是……是啥来着?” 那人搔头,然后用臂肘碰了碰身旁跪着的人。 “呃,好像是醉香轩里的姑娘,叫……紫苏,对,是紫苏姑娘。” “好像是紫苏姑娘在青楼里只卖艺不卖身。有一次当众拒绝了孙公子,孙公子一直怀恨在心才出此计策的。”另一人说道。 见百里川若有所思,其中一人又磕头求饶说道:“王爷恕罪啊!我们哥俩儿也是受雇于孙公子,收人家的钱财,总要办事。平日里我们也是很本分的人的。” “本分?哼!你们此次的罪可大了!”百里川目光凛然。 “王爷,饶命啊!饶命啊!” “王爷饶命啊!” 那两人吓到身子软,只顾求饶。 “既然你们想恕罪,那好,本王就给你们一个机会!”百里川说道。 “王爷尽管吩咐!有能让我们哥俩赎罪的事情,我们哥俩儿一定办妥。” 百里川揪起两人衣领,在其耳边说了几句,随后拍拍两人的头。 “是,是,这就去办。”那两名巨汉在百里川的面前又磕了个头,随后就往外奔。哪知早已经腿软,两人各拌了一脚,几乎是爬着出了门。 百里川的嘴角上扬,洋溢着慑人的邪笑。 他就是要逼她到山穷水尽。 第33章 风寒 碧水宫夏花锦簇,鸟叫蝉鸣,本是一朝安静怡然的好时候,可宫中殿内却并不平静。 灵巧儿可是很早便起来了。说早起,不如说是几乎一夜未睡。 这一清早的,玫儿端来的早膳纹丝未动。灵巧儿一身青翠华服托着长长的裙摆,在殿内翻来覆去的走着。平时伺候的丫鬟也都静候着,也不去劝阻。 想必是跟着这位王妃久了,摸清了她的脾气,此时若去搭话,只会被当成出气筒。 此时的灵巧儿心里是敲着小鼓。 如今已是第二次了,新婚之夜弃她而走,已经是对她是很大的打击。而此番才从边关远行回来,本是欢聚的重逢,可是却又一夜不归。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在宫外,让王爷两次暗自出宫,并且连侍卫也不带。 “玫儿,去把延言给我叫来!” 听到吩咐的玫儿随即便出了殿门。不一会儿,延言跟在玫儿的身后来到殿前。 “属下,给王妃请安。”延言单膝跪下。 “请安就免了。本王妃有事情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 听到灵巧儿这样问,延言的心里也猜到些什么。“是。” “那好。本王妃问你,你可知王爷出宫都见过什么人?” “王爷也就是跟些大臣们见见。” “若是没有属下跟随的时候呢?”灵巧儿又问。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王爷的去向,属下也管不了。”延言低头应答着。 “真的?”灵巧儿狐疑地看着延言。 “属下是如实禀告。” 听到延言这样说,灵巧儿也没辙了。她究竟该怎样才能知道王爷的去向,知不知道王爷在宫外有女人呢?直接去问,怕是会触怒王爷,此法万万不可。 就在灵巧儿苦思冥想的时候,一丫鬟跑进来禀报。 “王妃,王爷回来啦。” 灵巧儿急忙整好衣衫欲上前恭迎。 碧水宫门口,只见单穿着黑色内衫的百里川手握一把纸伞,慢步走回来。 “给王爷请安。”灵巧儿带着众人行礼。 百里川揉着双眼,简单的向身旁行礼的众人摆了下手势,示意众人起来。他经过灵巧儿的身旁,并未看灵巧儿一眼。 灵巧儿倏地起身。“王爷,您这是怎么了,连看都不看臣妾一眼?王爷您的衣服呢?” “丢了。”百里川兀自揉着精明穴,草草回了声。 丢了?灵巧儿的心里可是不会信,夜里究竟能有什么事,让王爷把外衫脱下的?说丢了,分明是王爷的借口。 如今是越来越坚信自己的想法了——王爷在宫外还有女人。 无论如何,她都要想方设法找出来。王爷的外衫肯定是落在那女人那里,只要找到外衫,就能找到人。 “延言,跟我来,其他人不许进。”他把灵巧儿拒到门外。 垂挂的紫纱,如梦如幻,百里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卧房内想要补觉。 “延言,有结果吗?”他揉揉干涩的眼。 延言上前一步,轻语回答:“属下将宫内搜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异样,王妃也无恙。王爷不在的这段时间,相安无事。” “是嘛。很好。但愿只是我多心了。好了,下去吧。” 百里川的呼吸有些低沉,觉得这屋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双眼也渐渐的睁不开。他还有些头晕,身子发冷。一头栽在床上,衣服鞋子都不脱,双眼闭着就想入睡。 百里川觉得喉咙发干,“来人,给本王倒水。” 屋外,听到吩咐的俾子急忙倒水,承上前。 “王爷,水来了。” 他微眯着双眼,侧身而起,抓过茶杯,一饮而尽。 “出去吧,别来打扰本王,本王要休息。” 奉水的婢子听到吩咐,放好茶杯,随即便退出屋子。 王爷的脸色真不好,还是向王妃禀报一声。那婢子心想着便去了。 可是这婢子问东问西都不知王妃去了何处,寻不到人影,心里却又见王爷情况不太好,心里正着急,而此时恰巧碰到来找灵巧儿聊天的宁馨雪。 “王妃呢?去通报一声,说本宫来找她。” “奴婢不知道王妃去哪里了。王爷的脸色不太好,奴婢也正找王妃呢” “川怎么了?”宁馨雪连忙问道。 “王爷的脸色很是苍白,身子无力的样子。” “快,带本宫去看看。”宁馨雪疾步跟着婢子向百里川的卧房走去。 宁馨雪进了屋,见床上百里川的脸色差极了,双手冰冷,身子却发烫。 “来人,快去请太医!还有把七王妃也找回来!”众人在宁馨雪的调配下纷纷离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川,川……”宁馨雪几声呼唤,百里川却只有微微的反应。“……额头这么烫。七王妃真是的,跑到哪里去了!” 宁馨雪俯下身,用双手捧住百里川的脸颊,一边喊着他,恨不得上去掐上几下,好让他醒过来。 百里川微微睁开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的宁馨雪。 他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觉吧。他心中无尽牵挂的人,无尽爱着的人就在眼前。他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发凉的手握向她的手想要一些真实感。 “川,你坚持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雪儿,是你……又救了我一次……”百里川喃喃说道。 他还记得那件事!儿时的时候,已经多少年了,他还记得! 百里川的话宛如惊天霹雳打在宁馨雪的心头,让她惊得呼吸困难,身子颤抖。 看着百里川的脸色,有如昔景重现。 当他从水中被救起时,脸色苍白吓人。湿漉漉的紫衫裹住身体,躺在面前,吓到她迈不开步子。之后昏睡了几日,醒来后对她的态度就变了。这件事在她的心中留下抹不去的影子,直到现在。 仿若心有余悸,宁馨雪瞬间将手从百里川的手间抽回来,离开床旁。 届时,百里川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睛,俾子也跟太医小跑着来了,随后跟着的还有延言。 宁馨雪深吸一口气,淡定了心神。 “房太医,你快瞧瞧!” 一把白胡子的房太医坐下,连忙替百里川把脉。 “娘娘不用担心,王爷只是染上了风寒,老臣开一副方子,让王爷喝下就会好些了。” 宁馨雪舒了一口气,随即便遣房太医退下去开药。 “微臣,向皇后娘娘请罪!王爷病倒是微臣疏忽了,边关之行本就劳神伤身,还让王爷惹上风寒。微臣未尽到职责,还请皇后娘娘责罚微臣。”延言跪下身,暗自懊悔。 宁馨雪斜看去,面露愠色。 “你是七王爷的内侍,也是朝廷官员,本宫管不了。若说要责罚,也是皇上说了算。本宫管的是后宫的事情,包括皇家的家事。去把七王妃给本宫找来,本宫要好好问问她,是怎么照看王爷的!” 第34章 紫衣 醉香轩。 “紫苏,你想什么呢?今日总是愣神。”庭芳问道。 “哦,没什么。” 昨夜紫苏从醉香轩的后门悄悄回了屋,她的屋子本就在偏僻的地方,谁也没有留意她的狼狈。关于昨夜遇袭又被百里川救下这件事情,她并未对庭芳说起。 百里川的那件外衫她已然是收好了,本着无人的时候洗干净好还给他。 “紫苏,你的样子不太好,是不是昨夜又没有好好睡?” “还好吧。” 夜里睡不好如今对她也是平常事了,倒是身体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昨晚回来后,清晨起来倒是觉得浑身无力,许是昨夜淋雨的缘故。 “我看啊,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休息,脸色跟平时差远了。”庭芳一副担心的样子,说着便起身。 “那我送姐姐。”她也一同起身相送。这一起身,她的头倒是一下刺痛。 她勉强笑了笑。“姐姐慢走。” 紫苏坐到床榻上,身子还真是无力。斜躺下,枕上软枕,头痛又剧烈痛了一下,意识却增了些睡意。 她很少有这么强的睡意了。 此时,兮儿推门进来,看样子是跟随老妈的学习结束了。 “紫苏姐姐,你怎么了?” 清早,兮儿是很少见到她还躺在床上的,而今日却有些反常。 “没什么,觉得有些累了。”她轻轻说道。 “兮儿,过来。”兮儿小跑着来到床旁。 “兮儿,去那柜子里拿出那件紫色的外衫来。” 兮儿从床旁的红木柜子里翻出了那件紫衫,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紫苏姐,你的柜子里怎么会有一件男子的衣服呢?” “这个先不要问。兮儿到没人的地方去洗干净,等晾干再悄悄拿回来。记住了,这件衣服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发现。” 她很少这样语重心长的嘱咐过,此番倒是也给兮儿的心里不小的压力。 兮儿应声。“……那就不能在这里洗了。” 兮儿动起了小脑瓜,灵光一闪。“我知道了,我可以去找阿启他们,而且来往人又少。” 兮儿想到那里,多数也是想要跟阿启他们玩了,但那里不失为是一个好地方,今日也算是放兮儿一天的自由。 “好吧。早些回来。” “现在日头好得很,洗完到下午就干了,到时候兮儿就拿着回来。”兮儿的脸早就笑的如花了。 “嗯。” 兮儿将紫衫包裹好,抱在怀里,跑出了屋子。 紫苏还是有些头晕,也就歇下。 皇城内,距离皇宫四围的繁华街道外,也存在一处平静安稳的民居群。这里的人生活平淡,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都是些最平常的老百姓。这里没有繁华艳丽的色彩,若从上空看下,这里该是暗淡的一块。 兮儿气喘吁吁地总算是来到阿启等的屋舍。他们的相识也是因为紫苏的关系,此时已经变成好玩伴。 在这些孤儿里,阿启最年长,也最沉稳,遇事总能挑起梁子。在院子里砍柴的阿启见兮儿独身笑着跑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阿启满脸汗珠的问道。 “我自己怎么了!”兮儿露出一副不快的模样。 “紫苏姐呢?” “紫苏姐在轩子里,是她让我办事来了。”说着兮儿便将怀中的包裹打开,拿出那件紫衫来。“你看,紫苏姐让我来洗衣服。” 此时,在屋内的几个孩子都纷纷跑出来,围上兮儿。左摸一把右扯一下,杂乱的小手们对着兮儿拿出的紫衫产生了兴趣。 “别扯坏了,我还要拿回去呢。”兮儿道。 阿启看着被四处翻看的紫衫。 “这样的质地,料子极好,连做工都那么精致。上面的图纹又那么大气,这件衣服定不是平常富贵人家穿的。这件男衣哪来的?” “我哪里知道,紫苏姐又没有说。我先把衣服洗了去,然后在跟敏儿他们玩。”兮儿便拿着紫衫向水井旁走去。 “阿启,你帮忙提桶水出来好不好?”见旁边水缸内干了,兮儿对着继续砍柴的阿启说道。 “等我将这些柴砍完。” “等你砍完要什么时候啊?下午要是衣服干不了,紫苏姐不高兴了,看你怎么办。”兮儿撅嘴说道。 “那你自己挑。”阿启没好气的回答道。 “你!哼!”兮儿更是生气,每次来这里她免不了跟阿启斗嘴。 “不用你了,敏儿,我们去别处洗。”兮儿端起盛着紫衫的木盆,向院外走去,还时不时地回头,向阿启做着鬼脸。 阿启对兮儿的鬼脸满不在乎,兀自砍着柴。 “啊!”门外,兮儿突然一声叫。 她摔在地上,木盆落地,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是一个女子怒骂的喊声。 “谁那么不长眼!敢撞我!玫儿,给我掌嘴!” 这个怒骂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偷偷出宫的灵巧儿。 灵巧儿一件明蓝色罗裙,头上戴着斗笠四周遮着一层薄纱。她此次是偷偷出宫的,不能让宫内的人看见,也不能让宫外的人看见,所以她才跟玫儿特意选了这条消沉的路径走。 可是才下马车没多久,便被撞了个满怀。原本天气就够燥热的,这一撞更是给她火热的心头浇了一勺油。 “今日真是倒霉!” “王妃,此次偷偷出宫,不宜惹人注意。这掌嘴依奴婢看还是免了吧。”玫儿在旁小声说道。 “哼!便宜你了!”灵巧儿对着还坐在地上的兮儿一句冷话,同时也抛出一个鄙夷的目光。 兮儿见此两人的身份非富即贵,不敢有太多招惹,这是她在醉香轩里老妈教的。 “谢,夫人。”兮儿口上道谢,心里却把人骂了个痛快。 兮儿起身,将木盆捡起,那件紫衫沾了土,便拿在手中随手几下拍打。 灵巧儿眼前一亮。 她百般想要找到的衣服,此时竟出现在她眼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35章 宫外女人 那丫头从手中放入盆中的紫衫,分明是皇家的用料,而且同王爷的衣着是同样的款式。 灵巧儿瞬间像变了一个人,转变了面孔。 “小妹妹,刚才是我们不好。你这衣服掉在地上,既然要洗,就让我这丫鬟洗好了,也算是我们赔个不是。你看怎样?” 为了确认这外衫的真伪,拿到实物才是好的。 兮儿对于灵巧儿装出的好模样甚是厌恶。嘴上说陪不是,却还是让自己的丫鬟干这干那的,倒不知方才是她恶语了,还是她家丫鬟犯错了。兮儿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灵巧儿一眼。 “夫人哪里的话,这衣服脏了,本来就是要洗的,我自己洗就好了。” 兮儿揽着木盆要向远处走去,暗自斜眼看了一眼灵巧儿。那原本要怒却勉强装笑的扭曲面孔,着实让人觉得又好笑又痛快。届时她才发现,原来老妈教给她的应对方法还是很好用的。 “好。”灵巧儿紧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一字,此时她真是被一个十岁小丫头难住了。 兮儿欢畅地一蹦一跳的走了。 “玫儿,我们暗中跟过去,这小丫头牙尖嘴利的,躲在暗中的那个女人也定是个狐狸胚子。” 灵巧儿连同玫儿一路上暗自跟踪着兮儿,从溪边洗衣到重新回到相撞的院子里。兮儿手中揉搓的紫衫,灵巧儿可是看得仔细,彷如细到每一根丝线,越看她的心中越急越上火。 离着阿启等人住的地方,不远处有一个茶摊。灵巧儿便驻扎在那里,像个守卫兵一样盯着院子。 “王妃,照奴婢看,王爷的紫衫好像是真的被这几个孩子捡了去。像王爷穿的此等衣物,用料极好,在平常人家可是个稀罕物。若是拿到当铺去,可是能换上不少银子呢。” “闭嘴!好好扇你的扇子。”灵巧儿一声令下,目光一直不移院子里玩耍的几个孩童。 可能是凭着女人的感觉,对于暗藏在后的女人,灵巧儿是深信不疑她的存在。 晾晒在院子里的紫衫在日光高照下也渐即要干了,他们在这里坐了几个时辰都没有见到可疑的人。灵巧儿尚且喝着凉茶,有玫儿在旁扇风。可玫儿却已是全身冒汗,口舌发干。 这个时节,天色黑的晚,已经时候不早了。兮儿还要为紫苏晚上待客的事情做准备,不得不赶回醉香轩,她摸摸晾晒的衣服,随后将紫衫好好收起,包裹起来,同阿启、敏儿简单的道了别,便走出院子向醉香轩的方向而去。 “玫儿,我们跟上去。” 跟随着兮儿的脚步,街上从平静变成喧闹。不知是什么时候,便来到了灵巧儿最熟悉不过的街上。 这条街距离皇宫并不远,可灵巧儿的眼中仿佛只有兮儿的身影,全然将周围给抛弃了,也不顾隐藏起身份。 “终于能让我逮到那女人了。”灵巧儿嘴里念叨着。 灵巧儿一时亢奋,完全不顾其他,突然不知从何处来的一个高大身躯挡住视线。她目光一直向前,步子左晃右晃,想要摆开这个身影,可就是出不去。那人反倒是更变本加厉,张开手臂拦住灵巧儿的去路。 “谁啊!敢挡本王妃的路。”被惹恼的灵巧儿愤然抬头看向那人面容,正是延言。 “让开!”灵巧儿低叱一声,并白了延言一眼,随即便想从他身侧过去,目光又重新去捕捉兮儿的身影。 可没想到的是,延言的身躯又再次挡住她的眼。 延言低声说道:“王妃,请先同属下回去。” “我不!你让开!” “王妃,现在王爷病了,皇后娘娘正派人找您呢。况且私自出宫,本就违反宫中规矩。被责罚是小,若是因为此事,牵扯出王爷将您偷梁换柱换到宫中来这件事情,可就大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说到此事,灵巧儿也是知道轻重的,那可是欺君之罪。 唯独在这关键时刻,延言突然冒出来,灵巧儿简直是又气又恨。 “知道了。”她嘴里说着,目光却不时的从延言的身侧去寻那兮儿的影子,可是街上早就看不见了。 “玫儿,扶王妃回宫。”延言道声。 玫儿上前去搀扶直跺脚的灵巧儿,随同延言一起将灵巧儿护送上准备好的马车。落下车帘,玫儿斜眼又看向那个花红柳绿的地方,门匾上写着——醉香轩。 玫儿望着醉香轩,那里是现在这位王妃的出处。方才灵巧儿被延言大人挡着,可是没有挡自己。她的目光看见那拿着王爷紫衫的小丫头走进醉香轩里。 难道王爷真的在那里还有其他心仪的女子? 这位灵巧儿王妃做事情,有时候不考虑后果。这话是王爷自己说的。如是真的,让这位知道了醉香轩中的人,想不出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想到这里,玫儿的脑子中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倒不知如今那位在哪,又过得怎么样了? 兮儿欢跳着走回,从大厅连梯走到二楼,途经几个姑娘。 平常的时候,其他姑娘是连看也不看这些小辈们一眼,而今日却有一丝反常。那两个姑娘偷偷看过来,并且在耳边窃窃私语,不知聊着什么。 兮儿上下打看一下自己,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倒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 兮儿心中苦思冥想着走到二楼最偏的屋子,打开门。“紫苏姐,我回来了。” 她怀揣着包裹走进,却不见回声。进内屋一看,人竟还在床上躺着。阁窗也未打开过,好像是一直没有起来,屋子里憋闷的很。 兮儿将包好的衣服放下,推开窗,随着风的流动,窗前的铃铛几声碎响。 “紫苏姐,紫苏姐。”兮儿在旁几声喊道。 “兮儿你回来了。” “是啊,刚刚到。紫苏姐你很少睡这么久啊。衣服已经洗好晒干。” 紫苏撑起身子,睡了这么久已是不常见的事情。可是身子却比之前还要无力,起来头还是晕晕的。“……还放回柜子里就是了。” “紫苏姐姐,出事了吗?”兮儿诧异地问。“方才我回来,遇见桂华和络锦。她们平时都爱搭不理的,今天看我的眼神倒是怪怪的。”兮儿将头一歪,还是觉得奇怪。 “别人怎么看你,是别人的事情。” “嗯。也对。” 第36章 流言 紫苏起身梳妆打扮,兮儿也为晚上的演艺准备着。 窗外风声渐起,又有些昏暗,透露着雨神的信息。 然而屋外雨一直未下,她的客人也一直未来。兮儿从外面跑回来,她看过去,只见兮儿又是摇头。 这是怎么了,自从她以紫苏的名字挂牌,从来没有空闲过。 今日倒是怪了。 “兮儿,庭芳姐那里呢,招待的是谁?” “嗯,好像是朝廷里的官员。” “是吗?”她如今一听是朝廷的人都会很激动。她不想漏下一个可以帮助她找寻线索的人。 “去跟庭芳姐传个话,我去偏屋内等她。” “是。”兮儿应声后就跑走了。 紫苏补了补妆,抱起一张古琴,便向庭芳那里赶去。 自从两人联盟后,庭芳若是遇到什么高官贵客,都会将她向其引荐。一能提高人气,二来,对她们各自的目的都有帮助。 她在偏屋内静候,见庭芳轻声轻脚地走过来,便上前迎去。 庭芳拉着她走进里面,向身后张望几下无人经过,便小声说道。“是刑部的人。” “刑部?”紫苏心中一紧,“朝中的案子不是要在刑部受理吗?那爹爹获罪的事情,刑部的人一定知道。” 她的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快感。 “正是。这可是个好机会。等下我将你引荐过去,你在这等着,切记莫要操之过急。”庭芳说道。 她点头应了。她难以按压住内心的兴奋,仿佛下一刻,爹爹就能平反。 庭芳的屋内绕着四围的红帐,在醉香轩里是装饰最华丽,最宽敞舒服的。庭芳走回桌前,重新拿起酒杯。 “庭芳刚刚离开了会儿,特此罚酒一杯。”说着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而,下一步庭芳的动作,便将身子贴向坐在正坐上的,看似四十来岁的男人。 “几位大人难得来捧庭芳的场,可要玩的尽兴。况且能见到久闻的尚书大人,张大人,更是庭芳的荣幸。” 庭芳的玉手在那张尚书的胸口轻轻一忽,一双媚眼,更是将张尚书的魂勾了去。 庭芳凑到张尚书的耳边,“张大人,难得一来,不如,晚上就在庭芳这里留宿好了。”庭芳的温柔风将张尚书吹了个面红耳赤。 “为了让几位大人玩的更好,我这里有位妹妹,才华横溢,更是姿色动人。不如把她也叫来,弹上一曲儿,给大家助个兴。” “行啊,既然是庭芳姑娘的推荐,想必差不了。叫来,弹首听听。”张尚书发了话,其他官员也跟着称好。 见情况进展的顺顺利利,庭芳唤了声。“兮儿,将你家姑娘叫来。”随后便又是跟几位畅饮起来。 紫苏终于等到传唤的消息,抿了抿嘴唇,虽然她今日的状态不佳,但难得的好机会,她一定想法抓住。她重新整顿裙摆,抱起古琴便向庭芳的屋子里走去。 她的出现,实为是将在座的各位震惊了一下,之后便是一连串的称赞声。 “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 “真是个奇女子。” “肩头的刺青可说是一绝。” “庭芳姑娘的推荐果真不错,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 见桌上几位称赞不断,她摆好古琴,走到前俯身行个礼,嫣然一笑。 “小女花名紫苏,谢谢各位大人的称赞。紫苏不才,给各位大人弹上一曲,望大人喜欢。” 听到她自报家门,原本还口口称赞,色眼迷离的几位,眉头都微微皱了一下。 “紫苏?” “紫苏姑娘?好像在哪里听过?” 气氛有些怪异,庭芳问道:“张大人,连同几位大人这是怎么了?听过我紫苏妹妹的名号也不足为奇啊。” “不,不太对劲。”张尚书蹙眉道,好似努力的在回想着什么。 众人琢磨着,突然一位大人开了口,解开了其他人的疑惑。 “我想起来了,暮色来时,在醉香轩旁听人说起的。” “啊,坏了,这下坏了。” 那个张尚书似乎也是想起了什么,轻声念叨着,脸上也略显慌张。 “大人,您是怎么了?”庭芳诧异的问道。 “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还要去办,先行告辞。”说着,张尚书便起身要走。 庭芳忙上前拦着。“大人,您怎么了,不是答应庭芳要留下吗?” 那位张尚书低垂着头,推开庭芳,摇晃着手,便慌张而去。临经过她的身侧时,停顿了一下,偷看了一眼便走了。 其他的几位看着张尚书走掉了,便也纷纷起身辞别。 庭芳欲拦,却全部遭拒。 紫苏愣在原地,想着自己究竟做错什么让这些人离开。眼看满怀期待等待的机会就这样落空,不免让她的眼角挂上了泪珠。 庭芳也是纳闷着这几位突然的转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唉,怎么都走掉了?” “我也不清楚。”紫苏也蹙眉摇头。 待那几位大人走没了影,兮儿小跑着便奔进屋,险些撞到庭芳的身上。 “不好了,不好了。” “慢点啊,你这莽撞的丫头。什么不好了,说清楚。”庭芳拄住兮儿的双肩,俯下身,好让自己跟兮儿成为一样的高度。 “我说……我回来的时候,怎么别人的眼神都怪怪的。醉香轩里……现在传开了,外面也在传。”兮儿上气不接下气,口中泛着酸水。 “什么啊?”紫苏好奇的问。 “外面都传,紫苏姐姐是七王爷的女人!” 兮儿此话一出,堪堪打中她与庭芳的心,两人都怔了神。 “还有,若是谁敢做紫苏姐的客人,就是跟七王爷过不去,到时候说不准七王爷会怎么着呢!” 紫苏呆愣在原地无语。 庭芳最先稳定心神对兮儿说道:“你看你急得,满头大汗,回屋歇会儿。那些话只是有人故意造谣,想要污蔑你紫苏姐,紫苏又不认识王爷,怎会是王爷的女人的。若是再有人问起你这件事情,你就坚决的对她们说,那些传闻是假的,知道了吗?” 兮儿施施点头。“我觉得也是。” “好了,回屋吧。我跟紫苏有话要说。” 兮儿很听话的跑开了,见没了兮儿的影子,庭芳看向旁人。 在这个这里,知道她之前事情的只有庭芳,红婆,还有自己。她自然不会说,庭芳也不会,为了自保红婆肯定也不会走漏风声。 那还会有谁知道,她之前是那位王爷的准王妃呢? “……一定是他。不会有错,一定是他故意的。” 紫苏低垂着头,额前的留发遮住双眸。 “谁啊?”庭芳问道。 “还会有谁?一定是百里川!是他故意放话出来,处于他的威严下,好让所有朝廷的人都不敢接近我。好让我断了搜寻证据的途径,好将我逼上绝路。一定是他,他做的出来!” “他这样做,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啊。若是因此牵连出那件事情来,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好处?在他眼里,见到我痛苦绝望就是他最大的好处了。” 她眼角的泪光微闪,咬紧嘴唇,呼吸深快,胸口憋闷的慌。 “紫苏,流言既然已经传开,就先不要想,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的。老妈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先去试探试探。你先回屋里,你的脸色刚才还有些好气色,现在又那么难看了。先回去休息,知道吗?”说着,庭芳便若有所思的离开了屋子,向老妈那里去了。 紫苏身子一软,便坐在椅子上,双手趴抚到古琴弦上,传出一声闷响。 她该怎么办,怎么去应对那个男人给他出的难题? 她才建立起来的支点,又被那个男人给摧毁了。 第37章 侍妾婧慈 在紫苏无计可施的同时,碧水宫内的气氛也异常的压抑。 偷偷出宫的灵巧儿被延言带回宫。回到宫中时,皇上已经来看望百里川,宁馨雪自然没有走,正准备了一肚子话要训叨弃夫不顾的灵巧儿。 灵巧儿见到百里川的病态也吓了一跳,心里也是歉疚心疼的很。经过宁馨雪的训斥与自身的承认错误,出宫之事也就此过了。 但事出有因,当宁馨雪同百里丞问起灵巧儿出宫缘由时,灵巧儿是这样说的。 “王爷有一件紫衫甚是喜欢,昨日不知怎地丢在外面。臣妾见王爷为此伤神,便想出去寻得。好不容易见到一个黄毛丫头拿着,便想要回来,可就在那时被延侍卫给拦住了。” 灵巧儿还不忘白了延言一眼,衣服的事情隐去了一半,但延言拦截之事她可是一五一十的禀明了。 “就因为是川喜欢那件衣服,没有其他原因?”宁馨雪对灵巧儿的话倒是有一丝质疑。 “没有。”灵巧儿答道。 “哎,就为了一件衣服。川若是喜欢,让人再做一套便是了。何必擅自出宫,使得川也无人照看,落下这个结果。”百里丞感叹灵巧儿的不明智。 “是,弟媳再也不会了。” “好了,皇后,朕看就这样吧。川也要休息,都回去吧。” “是。”宁馨雪愠色,不情愿的走了。 送走他们两人,灵巧儿起身,撅起嘴。 “切,那个宁馨雪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是一国皇后管的也太多了。我与王爷是夫妻,我与王爷之间的事情,她有什么资格横插一杠子。” 灵巧儿甩了下长长的衣袖,最后还是不忘再白延言一眼。 “哼!玫儿,我们去看王爷。”灵巧儿悻悻离去。 还站在堂上的延言,对于灵巧儿投掷的白眼,无动于衷。反正对于这位的品性,他是厌恶至极。若不是王爷还有一分喜欢她,他可是不想跟此人接触。 方才听灵巧儿说起见一个小丫头拿着王爷的紫衫。王爷的衣服真的丢在了外面?此事还是有必要弄明白。 灵巧儿来到百里川休息的寝殿,门外一个婢子立守着,见到灵巧儿前来,急忙上前迎上俯身问好。 “开门,我去看望王爷。”灵巧儿道。 “王妃,王爷吩咐了,谁也不见。”那婢子说道。 “那是别人,本王妃可以。”灵巧儿道,便一步上前。 那婢子忙挡一下,随后跪地。 “王妃请留步,王爷特意吩咐了,若是王妃您来了……也不见……” “什么!” 灵巧儿的眼中透着怒意又带着不解,一直盯着那跪地婢子。她眼珠一转,用手指勾起那婢子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你发现王爷生病的?” 那婢子觉得不对,低头讷讷。“……奴婢叫婧慈,是……是奴婢发现王爷病倒的。” “本王妃忽视了,乍一看,长得倒是蛮俊俏的。”话音落,一个响亮的耳光堪堪落下去。 “你连我都敢拦,胆子不小!怎么,想靠王爷高升,想压到本王妃头上不成!”一个耳光堪堪又打在婧慈脸上。 婧慈实在是冤枉,躲着灵巧儿扇来的手掌,趴在地上求饶。 “奴婢没有,王妃恕罪啊,不要再打奴婢了,奴婢真的没有那样想过。” “你还敢说,还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玫儿过来帮忙。”灵巧儿柳眉倒竖,叱声喊道。 虽是被这样吩咐,玫儿却迈不开步子,怎么说也都是碧水宫里的人,实在是有些下不了手,况且本来婧慈就无错。 “玫儿,你还不过来,难不成你也想要挨打!”灵巧儿嚷道。 玫儿咬咬牙,只好上前。在这个宫里,他们是奴婢,只有听主子的吩咐办事。在这里想要平安无事,也是很难的。 通过摧残别人来求得自保的事情数不胜数。 玫儿看着婧慈,咬紧牙关,闭上双眼,不情愿的举起手掌,刚欲落下,便听到屋内传来一声。 “闹够了没有!” 玫儿一听立即收起手,算是救下婧慈也拯救了自己。 门被推开,百里川穿着白色中衣,披了一件外袍,脸色甚是难看。 “王爷,您醒了。那个贱婢就是不让我进去看您。” 灵巧儿跑到百里川的身侧,揽住他的手臂,撅着嘴甚是委屈。 “就你这样,弄出那么大的声音,本王还如何休息!是本王下令,不让任何人进来的,也包括你在内。” “王爷,您怎么能这样!连臣妾也拒之门外!那个丫头是不是故意说了什么!” “你够了没有!”百里川悻悻甩开灵巧儿。 “那奴婢也无错,本王还要赏她。”百里川走到院中,来到婧慈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百里川问。 “奴婢叫婧慈。” “好名字,倒是有一颗慈心。”百里川俯身将婧慈扶起来。 百里川的举动惊慑住在场的人。 “你们都听着。从今日开始,婧慈就是本王的侍妾。若是有谁敢对婧慈下毒手,本王定不轻饶!” 百里川说此话时看向灵巧儿,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此话对灵巧儿有如霹雳,正正打中自身。宫外的女人还没有查出,宫内反倒更快的多了一个。她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王爷,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不顾臣妾的感受呢!” “本王讨个妾,也要得你同意不成!” 百里川的目光带着不可动摇的威严,看向灵巧儿,倒是把灵巧儿吓到了。 灵巧儿心下惶恐,此番王爷可是真动了脾气。 “即便本王留下婧慈在身边,你还是正妃,她不过是妾。地位你还在上,威胁不到你什么,你放心好了。灵巧儿你回去吧。婧慈扶本王回屋,本王要休息了。” 婧慈的脸颊透着红红的掌印,微微起身,低着头,不敢注视灵巧儿的双眼。 “……是。”她讷讷应了一声,便扶着百里川向屋内走去。 直看到屋门被关,灵巧儿更是气得不得了。无奈之下,也只好忍着一肚子的气回去。灵巧儿越来越担心,哪一天王爷会将她弃之不顾了,到时候连栖身之地也没有可就惨了。 百里川回到屋内,大病未好,身子还是虚弱,斜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婧慈,将窗户打开透透气。” “是。”婧慈随即将窗户打开。 百里川看向外,夜空无月无星,阴霾暗遮,又是令人郁闷的天气。他长叹一口气,重新闭上眼。 “王爷。”婧慈跪下身。 “何事?”百里川兀自闭着眼,又揉起清明穴。 “婧慈谢王爷相救,但侍妾此事……小女只是一介奴婢,实在不敢奢望。” “你敢推辞?” “请王爷恕罪,婧慈只想在宫中安分守己,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想掺进皇家的事情中。” 听见婧慈此番话,百里川沉默良久。 婧慈也一直跪地不起,不知王爷会如何处置。 “起来吧。内里就当本王的侍女好了。本王赏你一块腰牌,见此腰牌如见本王,对王妃也管用,本王保你一生平安。” 百里川从腰间拿出一张镀金的腰牌,上边刻着一个川字印。婧慈好生接过。 “谢王爷大恩。奴婢退下了。” 封婧慈做侍妾的事情,虽然是百里川一时兴起,顺势而为,但也是他早就想过的。 灵巧儿同宁馨雪有样似却无神似,品性恶劣。自从入宫以来更是变本加厉,争风吃醋更是又增一分。偶尔一下或许可以刺激一下彼此感情,若是时时的话却越让人厌恶。 他也有些受不了灵巧儿的作风了,若是再不压制,或许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今日灵巧儿出宫,用手指想也知道她去做什么,借势封婧慈为侍妾,倒是希望她可以安分几日。 负气而归的灵巧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让伺候。玫儿也落得清闲。 玫儿从青松树下经过,忽然臂膀被一股力拉住,倏地便将她拉向树后昏暗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延大哥,你干什么啊!害得我以为是刺客呢,吓死我了。” 玫儿看清延言,松了口气,捂着尚无法平静的小心脏。 “玫儿,有件事情我问你。”延言小声说。 玫儿诧异道:“什么啊?” “小声些,别让其他人听见。”延言四下看看,无人经过,便用更低的声音问道:“你同王妃出去,发现拿着王爷紫衫的小丫头最后了哪里?” 玫儿眼珠子一亮,“哦,说起这个,我还想不明白呢?王爷在醉香轩里不只有灵巧儿姑娘一个人吗?” “你的意思是……” “最后我见那丫头进了醉香轩。”玫儿以同样的小声说道。 听到这,延言的心里明白了一大半。醉香轩里还有谁?那位真正的岚姑娘。 “我知道了。”延言说道。 “你知道什么了?”玫儿注视着仿佛顿悟了一切的延言。 那位的所在,该不该告诉玫儿,延言犹豫着。 他不想将更多的危险带到那位的身边。 “没什么。” 玫儿撅起嘴,怏怏不乐。“哼,以为瞒着我就行了?我早晚会知道的。” “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这也是王爷的意思。还有继续按着王爷的吩咐做事。” 提到七王爷,玫儿就不再撅着嘴。“放心,我时时都揣着一根银针。”她轻轻拍了拍腰间,“要是有人给王妃下毒,一试就知道了。” 延言点点头,“小心行事。” “我知道。”玫儿忍不禁幸灾乐祸,“今天王爷封了个侍妾,可把灵巧儿气死了。王爷就该多收几位侧妃,让她那么嚣张。” 晖阳宫内,烛火通明。 “雪儿,怎么还不就寝?”百里丞对着窗前的宁馨雪问道。 宁馨雪眉头紧锁,好像在惧怕什么一般,身体微微颤抖,面色也变得苍白。“今天见到川的模样,又想起了小时候他落水时的事情。” 百里丞目光偏移了一瞬,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从容道:“哦,那件事。” 他身着一身明黄,起身走到宁馨雪的身后,将她微颤的身体揽进怀里。“那件事怎么了,是你救了川。” 宁馨雪目光有一丝慌乱,迟疑片刻,讷讷应道:“……嗯。” 百里丞柔和的一笑,“若不是你,川的性命将不保。他自小便不通水性,这倒是他的致命弱点。以至那件事情后,身子落下这么个病根,一染上风寒就特别的严重。” 宁馨雪微锁的眉头还是没有缓解。 百里丞轻声说:“不要想太多。什么都不会变。” 第38章 人言啧啧 清晨,醉香轩内便是轰动一片,挑起氛围的是夏茵。 紫苏是七王爷的女人! 自从有了这一句传言,夏茵已然是恨不得将她置于死地。 才走了一个灵巧儿,却又多了一个紫苏。自己到底是背了什么霉运,好苗子又被抢了去。 “你们说是不是啊?”夏茵挑拨着厅内人的气愤,此番换了对策。 醉香轩里说什么也是老妈在当头,若能将老妈说动,让她一下子落地还是有可能的。 “对啊,老妈,我们反对。她又不是花魁,根本没有拒客的理由,老妈同意也就算了,为何还给她那么高的地位!在醉香轩里,平日里我们可是辛辛苦苦的在招待客人,她在怎么说也是晚辈,可是老妈的好待遇都给了紫苏。” “是啊,如今又冒出一个她成为了七王爷的女人。可是谁见过七王爷来找过她。我看啊,是她自己故意造谣生事,拿这传言好提高自己的身价吧!” “对,老妈,你公平一点,不然我们这些姐妹可都觉得委屈,不干了!” “老妈,究竟该怎么安置紫苏,老妈需要给姐妹们一个说法。” 人言啧啧,老妈被这样逼迫还是头一遭。今日这些丫头们的气势见长,可她老妈别以为就会妥协。 “好啊,丫头们,翅膀硬了啊,想要拆了台自己搭。老妈我在这行混了多少年,见得多了。你们以为自己还是黄花大姑娘,人见人爱吗?今日把实话告诉你们!在醉香轩里,你是女人。在醉香轩外——”老妈顿了顿,“连条狗都不如!” 听到老妈犀利的言辞,厅内的躁动小了些。 庭芳走上前,“老妈,您消消气。庭芳倒是有一计可施。” 庭芳将红婆带到自己的屋子,“老妈,您消消气。轩里的姐妹有意见也是人之常情。您别太在意。眼下最关键的是让风波过去。我觉得,不如借此机会,将紫苏关上几日。” 红婆诧异的道:“关起来?”平日里,庭芳最是贴心,也最聪慧,倒不知她这想出的是什么点子。 “昨夜想了很久。她们闹事,还不是您将紫苏当宝啊。您将紫苏关上几日,一来,首先就能将前方不满的姐妹安抚了。二来,您想啊,传言传的是什么?说紫苏姑娘是七王爷的女人。七王爷的女人?这可不是小事。之前有灵巧儿,趁机做了花魁。王爷总是前来,那是王爷真的喜欢她。” 庭芳递给红婆一杯茶,随即俯下身,凑到红婆的耳边,低声说道:“我们的紫苏姑娘呢,老妈既然敢将她关起来,就表示她不是王爷的女人。况且七王爷又不曾在大众之下来找过她,怎能证明此传言是真的呢?既然不是真的,等几日后传言淡了,紫苏再回来,以往的客人也就回来了。说不准借助此机会,客人反比以往要多。”庭芳顿了顿,谄媚的一笑,“到时候,老妈的钱袋又该增进了。” 提到钱,老妈的心便会瞬间改变。无论如何,只要能鼓起她的腰包,什么事情只要死不了,她也敢做。 庭芳便是很好的抓住了老妈的这一点,所以庭芳从不吝啬。虽然她要报仇也需要钱财来打点,但以往从客人那里拿到什么赏钱好处,多多少少会给老妈送些。说是孝敬,实为笼络。借此,庭芳的话总能说进老妈的耳里。 “这……”老妈犹豫着。 “老妈,难道您觉得以紫苏的独特,传言过后会没有客人吗?” 红婆想着那日刺青的惊艳,笃定道:“应该不会。” “这就对了。不如这样如何,紫苏被关的这几日,我连带紫苏妹妹的那份钱也交出来。” “好。”老妈应了。按照庭芳的办法,她的财源也不会少,关上紫苏几日也不是不行。 “那庭芳就去办了。”庭芳嫣然一笑,得了首肯便走了。 在红婆去平息厅内的骚动时,庭芳悄悄地来到紫苏的屋子。 “兮儿,你家姑娘呢?” 屋内只有兮儿在练字,没有紫苏的身影。 “紫苏姐说她去后院走走。”兮儿道。 “我去找她。” 醉香轩的小院,是从醉香轩后院隔出来的,几乎没有人来,也很少有人过来整顿打扫。只有几丛花草,几棵大树,无屋亭,无桌椅,身侧一道栏门,头顶一片天空。 倒不知是何人何时在最粗最壮实的枝干处,吊起秋千。简单的一块板子,两条粗麻绳,也没有人来荡。因为紫苏在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板上还积着一层尘土。顺着大树,沿着麻绳生长的花藤,成了秋千的装点。如今被她稍作打扫修整,倒成了一处不错的地方。 “你果然在这里。” 紫苏正静坐在秋千上,头倚在挂绳,缓缓荡着,不知想着什么。听见声音,她回头看向前来的庭芳。 “庭芳姐,你找我?” “嗯。知道厅里的事情吗?” “知道,清早起来的时候,便听到厅里的动静。”紫苏目光低垂,忧戚之色。 “你想好了吗?” 紫苏施施点头。昨日,她已拟定了一个计策。 庭芳松下一口气,不知是心里上的放松还是感叹。 “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就算听到世间最难听的话,就算受到世间最大的侮辱,你都要忍气吞声。” “嗯。”她应声,荡起秋千,摇曳的发丝,摇曳的珠坠,摇曳的衣裙。 “庭芳姐,这秋千是谁吊起的?” “是檀香儿。”庭芳回答道。“……是她走了的那年吊起的。” “原来是她。” 又是檀香儿,她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那个在青楼中唯独保身的女人,那个白首不相离的女人。 她的手指抚弄麻绳粗糙的表面,每一不平的触感,仿佛都将自身同其融合。她恍如看到十年前,一身白衣在秋千上回荡的影子。 “庭芳姐,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没多久,只见庭芳及老妈一起,带着醉香轩里的伙计冲进小院。 “把紫苏给我绑到大厅去!”老妈厉喝一声。 一声令下,那些伙计瞬间围上,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老妈,您这是干什么?”她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揉搓着双手试着想要摆脱绳索的束缚。 老妈没有作答,扭身向大厅的方向走去。 第39章 化解 大厅上嘈杂的声音依旧回荡着,觉得不公的姑娘们,西凑东凑,相互交谈。当老妈拉着被绑的人从后堂来到大厅,将她推向高台,底下私语的声音们便都断绝了。 高台之上,她环视一下众人,众人的目光都抱着嫉妒与恨。投掷的白眼,或许比厅内装饰的彩球要来的多。 她不解,她只想在这里走一条道出来,不牵扯进其他人。只是想要独自搜寻爹爹平反的证据,这一切都跟其他姑娘们无关,为何她会成为众矢之的? 觉得一道犀利的目光射来,她转头看去。 她跟夏茵接触的也不多,并没有做过什么遭她怨恨的事情。起先是泼来的墨水,其次是雨夜遭袭,而今日更是众人公愤。夏茵几番难为于她,而她却连其缘由都不知。 最先说话的果然还是夏茵,“老妈,您将她绑着来是何意思?” 红婆高声喊道:“若还不拿来给你们出出气,你们各个的矛头能从我身上移走嘛!” “老妈,您舍得让她出来当我们的出气筒?” “有什么舍不舍得的,不就是手底下一个姑娘嘛。”老妈道。 “好啊,既然老妈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代替众姐妹来出出气。”夏茵手中拿着一盏酒杯走上前。 夏茵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在她的身边慢慢绕着,双眼还不时上下打量着她。 夏茵还是第一次距离这么近看她,在绕了一圈后夏茵的心里嘀咕着。 她紫苏倒真是有一张好皮囊,那娇嫩的肌肤果然是让男人垂涎,让女人生恨。 “长得倒真是水嫩,不过总归是才进到醉香轩里来的。紫苏,知道大家都痛恨你的缘由是什么吗?怎么说你都是晚辈,对我们这些前辈们都是什么态度!不要以为你姿色好便可以不把我们这些前辈放在眼中。说实话,你还嫩着呢。今天既然老妈都应了,说出气筒倒是难听了些,但作为前辈就让我好好教教你些规矩!” 夏茵一咬牙,便将手中的酒杯抬到她的头顶,瞬间倒下。有些微凉的酒水浸湿了发,顺着脸颊流在她的前襟上。下去时,夏茵还向她吐了一口唾沫。 “我也来。” “我来。” “还有我。” …… 步夏茵的后尘,厅上有些怨恨的人都上前来到她的面前。一杯又是一杯,纯良的美酒浸透她的长发,浸湿她的裙衫,浸湿的衣服包裹住她的身体,一丝丝微凉。 酒水、唾弃,不管是受到怎样的待遇她都要忍受。在厅上众人面前,她被一杯杯泼上酒水,受着其他人的白眼还有侮辱,她咬着嘴唇没有吭一声。 她做到了,庭芳在旁看着心疼又感叹。 “好了。夏茵,你的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吧。”庭芳上前愤然道。 “气是出了,但有一件事情,我想让她当众说清楚。” “什么事情?”庭芳问。 “我想很多人都想知道。那就是传言说,她是七王爷的女人。”夏茵怒目而视,“紫苏,我要你当众说清楚,你到底跟七王爷有没有关系?!” 厅上沉默,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等待着她开口。 紫苏低垂着头,湿润的发丝贴在脸上,双唇翕动。“……我跟他没关系,我也不是他的女人。” 听到这话,众人心里好似明了,多数改变了心中的猜忌。庭芳跟老妈心里也放松了一分。 偶然看见上次王爷大婚,七王爷前来进入的房间正是她的夏茵,心里虽是明朗了些,但还是不踏实。 “怎么能证明你的话是真的?” 她默然无语。 她该怎么证明? 她已非完璧。人证,庭芳、老妈的话估计不管用。物证,若是让她们去查,屋内木柜中的紫衫却成为了反证据。 她无言以对。 “夏茵,不如我们来打赌。”庭芳此时上前说道。 夏茵寻思了一下,问:“怎么赌?” 庭芳一身红衣,娇艳无比,气势如虹。她双臂环胸,“我说紫苏不是王爷的女人可能你不信,那我们就让王爷来证明好了。” “你能请到王爷?”夏茵诧异的问道。 “王爷身份尊贵,若请,庭芳怕没有那么大能耐,但是王爷可以不请自来。大家想想,若她紫苏真是王爷的女人,你觉得今日她遭遇到的事情,七王爷会善罢甘休吗?” 众人在底下私语起来。七王爷的脾气在坊间流传,人人皆知。 “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不如我们就继续进行下去。七日为限,将紫苏关在后院破房中。若着七日里王爷前来看望或是兴师问罪,便能证明她紫苏是王爷的女人。若这七日王爷不来,便可以证明她不是。” “这倒是个好方法。”老妈首先赞同了。 夏茵左思右想,也觉得不错。夏茵心知肚明,庭芳不是好对付的,需要考虑周全。 “好。但是赌注我来定。” “你说。”庭芳倒是很爽快。 “若证明她是王爷的女人,那好请老妈将紫苏赶出醉香轩。若不是,我夏茵甘愿不吃不喝跪罚三日。” 夏茵的赌注,两方的轻重分明。虽然这样,庭芳也并不觉得吃亏,心里虽然没底,但却有九分的把握那个王爷不会来。 “好。”庭芳应下,斜眼看向夏茵。“夏茵,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盼着自己输,只是三日不吃不喝。若是侥幸你赢了,我怕你小命不保。” 夏茵心中一惊,她想赶走紫苏,却不想惹恼七王爷百里川。 紫苏暗忖,她的存留成为这个赌约的赌注。 她没有资格去反对。她是想借此机会摆脱那个流言,她也坚信此番庭芳不会输。 此番老妈作证,夏茵掀起的反对浪潮也平息下来。 紫苏被关在后院的破房内,临走前,庭芳偷偷私语于她。 “放心好了,夏茵那个女人我来对付。七王爷想必是不会来。若真的来了,无论如何我也会拦住他的。” 第40章 朝廷重犯 后院破屋内只有些草垛,唯独还有一处天窗通向外能透进些光。近日连雨的缘故,地上还有些潮。 屋外上了锁。紫苏若是要出去,对于她有很大的难度。 她将在这里撑过七日,七日过后,便能摆脱百里川给她出的难题。她便再能回到轩中,想法去搜寻证据。 紫苏靠向草垛,寻思着。 庭芳离开后,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屋外院子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撞击的声音。 那声音很熟悉,场景也熟悉,就同在岚府一样。 “各位军爷,你们这是要查什么啊?”老妈的声音响在门外。 “有朝廷重犯逃到此处,要搜查。” “朝廷重犯?这,这也没看见有人影进来啊。” “这个破屋是干什么的?打开!”那位军爷说道。 “哦,废弃的屋子,不过有个犯错的姑娘刚被关在里头。”老妈说道。 “打开!要搜查。” “这儿,也要查?好,好,打开。” 老妈说着从腰间掏出一连串的钥匙,挑出其中一把打开门锁。 紫苏在屋内听着外面的动静,当门锁被打开,随之涌进的是一队身着戎装的官兵,手中拿着弓箭或刀。左前臂上都系有一条紫色的带子。 那位带头的官兵上下打量一下浑身浸湿的人,走上前。 “你是这里的姑娘?” 她点头。 那个士兵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查看,确认不是伪装的犯人,随后松了手。 “起来,来人查查后面。”那人摆了一个手势。 她的身子在草垛前坐直,虽然双手还被绑着,但脚还是可以动。她将要起身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什么揪住了她的衣服,将她的身子又揪靠在了草垛前。 被此一揪,她的心中一个咯噔。 难不成她的身后真的有什么朝廷重犯,她该怎么做? 此时若是她惊叫,告发身后的人,那人一急不知会做出什么来。若是不说,若被抓住,那她也会当作窝藏重犯的人。 “起来!”那位官爷又吼一声。 “这位官爷,小女方才崴了脚,行动不方便,不如行行好,不要让小女活动了。况且,就我一人在这里,钥匙也只在老妈那里,也没见有人进来,哪会有什么朝廷重犯啊。” “不行,一定要查!你,还有你,将她拖走。” 紫苏的心里慌起来,看来这位非查不可了。方才的话她是已经说出去了,若是查出来…… “不用查了。”就在此时,屋外又传来一个声音,高大的身影走进来。 众人寻音看去,她亦然,走进来的正是延言。 “大人,楼中查了一遍,就这里没有查了。说不准就在这里,而且我看这女人也挺可疑的。”那位带头的士兵来到延言的身前说着。 延言一身劲装,手握长剑,注视着将欲被架起的人。在别人面前,他也只能装作不认识。 “这里我看没什么,难不成那人还会在这里逗留不成。以那人的身手,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早从这里逃了。我们走,去别处看看。” “是。”听到延言这样说,众士兵也都纷纷向屋外走去,规整队伍。 延言见到岚尘雪出现在这里,况且一身狼狈模样,已是心中一惊。其实是很想问问来龙去脉,但此时却不能。临走出屋子前,又回头看她一眼。 她又遇到了什么事情,落到这个地步? 时久不见,他一心期盼她能得到幸福,但却总不是他想的那样。 “大人,请。各位官爷慢走,有时间来玩啊。” 老妈将延言送出去,关上门重新上了锁。听外面碎响的脚步声消失了,她便起身后退,对着身后的草垛说道。 “你出来吧,已经没人啦。”她说道,目光一直不移开草垛。 从天窗透进的光正好照在草垛上,她等着那人出来,可是草垛中一直没有动静,难道方才那一点揪力是她的错觉不成? “出来啊。” 紫苏又说了一声。草垛内还是没有动静,她不禁皱起眉。 “啊……”她刚想要叫出声,便被一只手捂住嘴,同时她的整个身子也被揽入怀抱中。 “嘘……别出声。”耳畔一声低音,恍如梦呓。 她蓦地一惊,怔目结舌。那夜遭袭的感觉再次降临,她不禁发抖。 不知何时那人竟从草垛中出来了。她试着看向侧,但被那人有力的双手禁锢着,能动的也只有目光。 他的头随意搭在她的肩膀,古铜的肤色,黑黝黝的发丝。那人抱的太紧了,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费力。 “突然见到了一位美人,花容月貌,伴着一股清淡的酒香。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看到了九天之上,云端的仙女,没想到这一抓竟然抓住了。原来,你是真的。” 那人终于松开手,将她的身子转了一下,面向他。 就这样,她也看见了那人的真面目。 古铜色的肌肤,方才已经眇见。深棕的衣色,高她一头的个子,他的身躯,肌肉强壮。脸上样貌俊朗,但并非世家公子哥的清俊,那是置身于山河万里的野性。眼神里透着一丝玩世不恭,还有一点便是衣冠不整。 “我当然是真的。” 见此人嬉皮笑脸,她舒缓不少,甚至有一些怨此人的举动。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方才帮了你,你却还占人便宜。” “啊,对不起,对不起。”那人恍若大悟,急忙收回双手。 “在下,慕阳,谢姑娘救命之恩。” 慕阳迅速站直身子,拱起双手,一个鞠躬,一本正经的模样,但在她的眼中却显得格外的滑稽。 此人明明不是被礼数舒服的公子,却要装成那模样,做作滑稽,实在好笑。 她皱着眉,看着言行举止、衣着扮相都十分怪异的眼前人,警惕问道:“你是何时出来的?” “这个先不说,我问问你,方才为何不揭发我?”慕阳好奇的问道。 这个女人他也是今日第一次见到,貌美如花,但不知她究竟有何包庇他的理由。正常情况下,一般不会这样吧。 “你是朝廷重犯?犯了什么罪,只是想知道你该不该被抓?” “啊?”慕阳露出一副不解的模样。 这个女人的想法倒是蛮有意思的,犯罪跟她有何干系? “这个……” 慕阳吱唔,转到了她的身后,替她解开背后的绳索。 “如果,我说我杀了人,你怕不怕?” 第41章 慕阳 听到杀人这个字眼,紫苏的心里一揪。若真是杀人不眨眼的罪人,此番她就是错了。她下意识的悄悄将右手伸进左手的袖口内,抓住里面的匕首。 然而,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在那人的眼里却看了个透彻。 “怕了?你的袖子里藏得是刀,是剑,是毒药,还是迷烟?”慕阳向她的身边靠拢。 被一眼看穿,她有些惊恐地后退。 慕阳玩味,笑起来。“骗你的。” 习惯了懒散的样子,在哪里他都不拘束。慕阳来到草垛前,一个后仰便整身躺到草垛上。 紫苏见状,松了袖里的短匕,更是不解了。 “趁着此时,你不赶紧离开?” 慕阳在这里,她一是怕那些官兵又回来,二是若被阁子中的谁看见,她是有理说不清。 王爷的流言还未落下,她不想再增一个。 “总算甩开了那些人,奔波一路也累了,正好睡一觉。”慕阳打着哈欠。 紫苏来到闭目养神的慕阳面前,伸手想要去拉起他,拽着他的衣袖,可就是没动他一分。 一样东西从紫苏的衣袖中滑落出来,正好落在慕阳的身上。 慕阳被砸到,便眯着眼伸手去摸索,算是抢先一步拿到。 他睁开了眼,倏地将匕首拔出,顿时眼前一亮,“这个是你的?”他将匕首入鞘。 “是。”紫苏说道,“……你快起来啊。” “你若是老实回答我,我就起来。”慕阳反倒是提出要求。 “回答什么?”她松开了衣袖。 “这个匕首是你捡到的还是别人给的?” “为何要问这个?” “嗯……看这匕首如此精致,所以也想要一个。” “在路边捡到的。”她忙不迭答道。 “哦,原来是这样。那送给我吧?” “不行!”紫苏连忙说道。这个匕首连同衣服,她是想着要还给百里川的。 “为何不行?”慕阳把玩着匕首,没有想要再还给她。 “还要还给失主。”她说道。 慕阳追问:“你知道失主是谁吗?” “不知。”她不可能告诉外人。 “不如给我,我帮你找到失主还回去好了。” “给我。”她说着伸手便要去夺,却扑了个空。 慕阳迅速起身,已将匕首揣在腰间。 “你放心,我一定还回去。” 紫苏还想上去抢夺,慕阳已经一个跃身上房梁,来到天窗旁。天窗足够让他通过偷跑,但是对于不懂功夫的人却是无用。 “你,还给我!”她眼看着慕阳就要走。 “我先走。若是以后你还被关在这里,我会回来看你的。哦,对了,你问我犯了什么罪。嗯……好像是通敌的大罪,呵呵,再见。”天窗旁慕阳随即没了影。 通敌!两个字像一道惊雷打在她的身上。慕阳好似若无其事,嬉笑而过,但这字眼却不能让她平静。 若是通敌,那他会不会知道其中的真相,知不知道爹爹的事情,知不知道凌国内掌握的证据? 她想到无数的可能性,哪怕是同爹爹有一丝的关系。 她看着天窗透进来的光。 慕阳——她深深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到底何时还会再遇见那个人呢,那个人会不会帮助他呢? 她竟然期盼着重逢。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她凑到门前。 “紫苏,你还好吗?”说话的是庭芳。 “无事。” “方才我听说有逃犯闯进这里,你要小心些啊。” “我知道了。谢谢庭芳姐,庭芳姐不用替我担心。倒是有一事想请姐姐帮个忙。” “你尽管说吧。” “方才来盘查的是百里川的侍卫延言。若是姐姐近几日能遇见他,可否悄悄让他来寻我一趟。” 延言?庭芳寻思那个人从上次离开后就未再来过醉香轩,未再见到过。方才延言来了吗?真是有些可惜了,没有遇见。 庭芳的心中又不禁感叹一声。那一面的心动记忆犹新,但是遇见了又如何呢?自己也不过是个久居青楼的女子。 庭芳应声后离开。 紫苏在破屋中静坐着。 她在等待着,谁会在这七日中最先来到这里。 是获罪的慕阳,是找来的延言,还是那个关键的百里川呢? 一天、两天、三天,接连三天来看望她的也就是庭芳和负责饭菜的兮儿。 七日已是过了一半,只要百里川不来,庭芳的赌便是赢了。 第四日,清晨。 兮儿将剩下的饭菜收走,一同前来的庭芳探望她。也就是这个时候,才能见到面,不然也是隔着门。 “妹妹,我有好消息带给你。”庭芳道。 “什么?” “我拜托江羽,找到延言,已经将你的话转告。延言回话说,今晚他会前来。” “是吗?那好。江大人来找姐姐,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这个倒是没有什么进展。江羽也听闻了那个传言,所以他特地寻来问。知道你被关了起来,本想着来探望,但还是有不便,便没有让他来。不过从他那里倒是打听到一些七王爷的消息。” “打听他的消息干什么?”紫苏有些不快。 那个男人爱怎样就怎样,都跟他没有关系。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在怎么说,七王爷在这个赌局里也是决定胜负的人啊。” 庭芳的话不无道理。 “那姐姐请讲。” “听江羽说,七王爷从边关回来,第二天便感染上风寒,如今还在宫中养着呢。大病未愈,想想他也不会来这里。这样的话,我们胜券在握,那个夏茵,到时候我会好好整她。” 感染风寒?大病?百里川回来那夜,她还见到了呢。精神抖擞,气宇轩昂,倒不是生病的模样。 那夜又下着雨,却不知究竟他有何事要深夜而行的。 “若是真的,那最好不过。”紫苏道。 “嗯。我要走了,不能让其他人看见。晚上的事情要谨慎小心。”庭芳最后嘱托一句,便离开屋子,屋门重新被锁。 第42章 归还 碧水宫,绛露亭。 蛙叫蝉鸣,红粉相间的荷花,碧翠的荷叶覆盖了近半数的琼华池。池中清澈的池水里,颜色璀璨的锦鲤游来游去,游过天上明月印下的影,泛起了一轮轮涟漪。 琼华池在凌国皇宫内算是第二大水池,占了碧水宫四分之一的地方,位于宫之北。池上建有一座十二柱双层的亭子,先皇赐名曰“绛露”。 若是在二层上看去,整个琼华池便可尽收眼底,大片盛开的荷花在入夏后是一幅胜景。 箫声起,苍劲悠长,游荡在琼华池之上,回味无穷,仿若天音。 烛光摇曳,百里川立在绛露亭的二层,吹着一管玉箫。心中复杂多变,一切他都通过箫声表达了出来。 突然一个飞影经过他的眼前,百里川停止吹箫,走到身后的柱子上,取下了一枚红镖。拿下尾部的纸条,展开看来,百里川放下玉箫急忙下了绛露亭。 ——速来相见,阳。 能身进到宫中此地步的,躲开夜巡的守卫兵,他可想而知是谁。若是在宫中相见,也只有一个地方了。 高高的宫墙,仿佛是一道穿不透的屏障,将地界分成了内外两个不同的世界。 几番确认无人跟随,百里川对着昏暗处道:“有何急事,非要在宫中相见,太过冒险了些。” “也不是什么大事,给。” 从昏暗处伸出的手内攥着一样东西,递到百里川面前。 “这是干什么?” 精致的鞘,刻有虎跃的刻纹,借着一点点月色,便发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百里川见递上来的短匕,“用意何在?” “这是你的。” 慕阳从昏暗处露出身影,匕首被他硬塞进百里川手中。 百里川皱眉。他同慕阳有一模一样的匕首,原本是一对。他们同在军营时,他将其中之一给了慕阳,算是友谊的见证。 为了辨别真假,百里川拔出匕首。他的上面刻着一个“川”字,而慕阳的上面刻着一个“阳”字。 当那个“川”字进入眼帘的时候,百里川的心中疑惑暗生。确实,这把匕首是属于他的,他明明给了岚尘雪。 “是不是从登州回来那天就丢了?”慕阳显出一丝得意。 “啊?呃……好像是吧。怎么会在你这?” “捡来的。” 百里川口中应着,心里却想来想去。那夜那个女人没有将匕首带走?好像是带了去?难道是她扔了? 慕阳戳戳百里川肩膀,“你若再丢了,这朋友可就没法做了。” “哦,多谢。”百里川随即将匕首重新揣进袖口。 “我拜托你的那件事,怎么样了?”百里川轻声问。 “去了一趟,但是还未见到人。你放心好了,我记着呢。” 百里川点头,寻思了一下。“在宫中逗留太过危险,耳目众多,小心为上。你且走吧,他日再见。” “好。”慕阳应声后,身影便又陷入昏暗中。 百里川一身的紫衣,眉头不展,徐步向碧水宫的方向走去。 在慕阳将匕首还给百里川的同时,醉香轩后院的破屋门前,响起三声敲门声。 “谁?”紫苏起身来到门前,轻声问道。 “是我,听说姑娘要找我。”声音正是延言。 “延大人,我正等着您来呢。想来想去,也就想到大人能办得了此事了。” “姑娘有何事尽管说,延某能尽力的一定尽力。”门子紧锁着,两人的对话只能隔着门。 “先谢过大人了。我想请延大人前往我的房间一趟。在床旁的橱柜内有一个黑布包裹,想请大人拿去,还给七王爷。” 听她这样说道,延言瞬间便想到了。 “可是王爷的紫衫?” “正是。”她答。那匕首被慕阳拿了去,先作罢吧。 果然,那夜王爷出去是见岚姑娘。竟然将紫衫留下,因此感染上风寒,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延言弄不懂,就像无法揣摩王爷的心思一样。“此事,交于我便是。姑娘可有话要带给王爷吗?” 屋内沉寂了片刻。 “没有。我同他没什么可说的。” “那好,延某告辞了。” 延言从门前移开,刚迈出一步,便又折回了门口。 “姑娘。” “延大人还有何事?” “姑娘……多保重身体。” 延言下了狠心说出心里话。 他是真心的,真心不愿意看见她受苦。 延言从宫外回来,来觐见百里川的时候,百里川还坐在绛露亭内,看着池水波荡,只是不知冥想着什么。 “王爷。”延言唤道。 “何事?”百里川目光不移。 “这是属下从宫外拿回的东西。”说着便将黑布包裹放在桌面上。 随着延言将包裹打开,里面的紫色显露出来,百里川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今日还真是奇怪,都来还他东西。 “是那个女人让你拿回来的?” “是。” 百里川没有吭声,看里面衣服叠的整齐,想必是洗的干净了。 “还拿回来干什么,扔了,本王不要了。” “这是岚姑娘特意让属下送回来的啊。”延言道。 百里川愠色怒视。 “延言,那个女人的话你听,本王的话不管用了!” “属下不敢。”延言急忙谢罪。 “那就照本王的话做。” 百里川又将目光移向池水,一池碧水,微波粼粼。“你……见到那个女人了?” “说见到,也不算见到。岚姑娘现在被关着。” “关着?” 听到延言这样的说,百里川的心中不免开心起来。“那个女人没好日子过,本王才开心。好了,本王要休息。” 百里川起身走去,延言紧随。 自从上次的事情,王爷已经冷落灵巧儿几天了。如今夜里总是去婧慈那里留宿,倒不知灵巧儿还能不能站住脚。 第43章 自由? 衣衫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送了出去,也便省了一份心。紫苏松了一口气,天窗外月色撩人,便回到草垛旁歇下。 这一觉,她算是睡得踏实一些,当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方才睁开惺忪睡眼,日光射入她的眼内,使得她一时目眩看不清眼前事物。 “喂,你醒了?” 她的眼前被什么挡住明光,伴随着一个男音。她回过神,猛然起身,额头却正好跟那人碰上。 “啊!” “啊!” 两人齐声喊出。 她捂着额头,终是抬头看向身旁同样捂着额头的人。“怎么是你。” 慕阳揉着脑门。“很奇怪吗?” 慕阳自始至终都依着洒脱无术的性格,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觉得不奇怪了。 可大家闺秀出身的她呢,清晨起来,身旁多了一个男子,还不算奇怪的事情嘛。 为何她遇见的男子都一个样子,喜欢给人惊吓。 因为刚才的碰撞,她同慕阳都将门外的敲门声忽略了。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烈,还不时有兮儿的声音。 “紫苏姐,你怎么了,什么动静啊?紫苏姐。” 门外庭芳的声音也响起了。 “兮儿,出什么事情?” “我听见里面紫苏姐一声叫,好像还有其他人在里面。我喊她,她也不应。” “真的?紫苏,紫苏!”庭芳担忧地来到门前,敲起门,还是无人应声。 “兮儿,快去跟老妈那里取钥匙。莫要着急,不要让老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兮儿跑开了。 门外庭芳、兮儿着急,屋内她也急了起来。 慕阳的突然出现,有些让她不知所措。虽然她希望慕阳能来,但是现在出现,若是让庭芳、兮儿等谁看见,她真是无话可说。况且他还是朝廷的重犯,若被认出来,岂不是更糟。 “你赶紧离开啊。”紫苏催促说着。 慕阳倒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好生坐在草垛旁。 “为何我要走?” 慕阳镇定自若,心里却泛起了一阵涟漪。方才他听到别人喊到一个名字——紫苏。 “免生误会。”紫苏道。 “误会?误会什么啊?哦,我知道,你是怕男女授受不亲,让人见了毁你名声不成?但是,你是青楼女子,身旁有个男人有什么不可以的。” “当然不行!” 随着她的一句,庭芳正好推门而进。 “哪来的贼人!”庭芳喊道。 被这一声喊,她同慕阳停止争执,纷纷向门口看去。 “这位美人真是厉害。”慕阳不禁感叹一句,“但是……” 慕阳一把将旁边的紫苏抓过来,挡在身前,与庭芳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庭芳姐!” 紫苏被反手抓住,并且感到脖颈处透着一丝凉意。慕阳的另只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正好抵在脖子上。 慕阳突然的举动倒是让在场的人一惊。兮儿在庭芳身后更是吓得脸色变白。 这个慕阳是怎么回事,竟将她当人质,并且刀刃相向? 原本觉得他本性应该不坏,性格洒脱很容易接近。难道她看人的目光还是那么差,又被表面的假象蒙蔽了? “慕阳,你,放开我!”她喊道。 “别说话!”慕阳在她耳边喊道,随后便转向门口的庭芳。 “把道让开,让我出去,否则我可保证不了手不会抖,在她白净的脖子上留下红印。”说着,慕阳手中的刀锋又向她抵近了一分。 被威胁到的庭芳见此状,也不敢再多言。 “你放开紫苏,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 “喂,再怎么说我也是朝廷重犯,美人儿别以为我好蒙。放了她,我还能走吗?什么也别说,乖乖把道给爷让开吧!” “紫苏,别怕。喂,我听你的就是了。” 考虑到紫苏的安全,庭芳也只好退让,说着便向后移着步子。兮儿紧躲在庭芳的身后,跟着退步,渐渐退到了门外。 慕阳挟持着她向门外一步步挪移。 “兮儿,你这丫头搞什么鬼呢?” 一侧传来老妈的声音,不知状况的老妈打着哈欠,还是一副困乏的模样,摆着手中的帕子,从廊内走来。 “看你的样子怪怪的。庭芳你干什么呢?” 庭芳同兮儿都无暇去回答老妈的问题,因为她们的面前对峙的是挟持着紫苏的朝廷重犯。 慕阳一步步总算是出了屋门。 此时睡眼朦胧的老妈揉清了双眼,却被眼前之景吓得嘴软腿软。 “这,这,这,这……来人啊!那……那帮没有的废物,怎么守的!” 被老妈的这一吆喝,不知从何处刚刚睡醒的几个守卫,手中拿着木棍急忙赶到这里。见他们的邋遢样,老妈几乎气晕过去。 慕阳轻笑,这些人的三脚猫功夫,他一根手指头都能应付。他无视别人的突入,继续拿她当挡箭牌,向前厅的方向走去。 她可是老妈手中的一张金牌,老妈可是不想让生财之路这样没了。老妈的目光一直盯着抵在脖颈上的匕首,生怕留下一道痕。 “你们别硬上,我的紫苏啊!”老妈的心里可是揪的紧。 “这位爷,您千万别伤害了我们紫苏姑娘哟。” “看样子,在这里你的地位还是蛮高的嘛。”慕阳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果然是好女人。” “慕阳,你放开我。” “你那么想留在这里,还被她们关起来?” 紫苏心中一震,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她。 慕阳的声音仿佛能通过耳畔顺着身上的经脉传到心窝里。 有几分是她本身的意愿留在这里的,又是有几分是被逼迫不得不留在这里的? 她的心里像是出现了两条不一样的绳,相互缠绕着。明明有一点想要分开,却越缠越难分。 “沉默?既然沉默,那就按我猜的吧。”慕阳的声音又在她的耳畔响起。 当音落,她只觉的身体突然被抬起,好像变成了他的包袱,一个反转便将她整个扛在肩上。 “慕阳,你干什么!” “我们走!” 慕阳竟然能带着她整个人,从地上跳到房梁,甚至更高的阁楼上。她的眼前,距离庭芳、老妈等人越来越远,只能看见她们惊愕的表情,听见几声呼喊。她紧抓着慕阳背后的衣服,生怕他的一失手,自己将掉下去。 然而,慕阳远比她想象的要厉害的多。 置身在最高处的阁楼顶端,他的脚步也没有一点慌乱跟不稳。从阁顶,一个纵身便向远处跃去。他的身形如飞,连带着她的身子也如鸟儿的飞翔一般离去。 风扬起紫苏低垂的发丝,打在她的脸颊上,身上的纱带也飘扬起来。他们落在别处的屋顶,此时已是醉香轩外。 她的眼前,庭芳等人的身影被阁楼的屋墙屏蔽,也再也听不见声音。 她离开了醉香轩。 就这样离开了吗? 慕阳用猜的,替她做了选择。 留下?离开?她的心里哪一方更重更多?她还是不清楚。 如今她觉得自己有些愚钝,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内到底期盼的是什么? “离开那里,你就自由了。”慕阳道。 自由?紫苏的心中暗自念道。 第44章 夙愿 从醉香轩里出来,见身后无人追赶,慕阳带着紫苏不知道奔走了一阵。当她被放下来时,他竟大气不喘一下,看似轻松的模样。 这一路上,她没有再挣扎,任由着慕阳将她带走。 他们偏离城镇,越来越偏向郊外。 竹林,河水,绿草。她再次立在地上的时候,眼前便是这样的景色。 没有屋舍,没有人群,没有喧闹叫卖的街道,没有浓郁的胭脂香。 “这地方怎么样?” 慕阳深吸一口气,舒展臂膀,向她看去。 “为何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她面对着向西流动的河水,问道。 “啊?你不喜欢这里啊?”慕阳吃惊的说道。 紫苏没有出声,只是摇头。一身鹅黄的纱裙被微风吹动。 这里绿荫清凉,在夏日里是处好地方。就算是能让身体变得舒爽,她的心中还是无法平静,冷漠的注视着前方。 见她不动声色,仿若神伤。慕阳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 “那我告诉你实情好了。我为何将你带来吗?因为啊,本人一直有个想法。” 慕阳一边说着,还一边向她的身边靠近,渐渐挡住她的视线,好让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就是……”慕阳故意拉长声音。“当个采花大盗!” 慕阳猛然说道,身子还假装向前扑,有意想要吓她一下。他自己觉得很好玩,先笑出了声。 可是,她却还是无表情,只是看着他。 见效果不佳,慕阳顿时便像干枯了的黄瓜,蔫了。本是对自己逗乐的本事信心满满的,此番出师不利,倒是让他精神沮丧起来。 “这个想法,不好笑吗?” 紫苏沉默不语,心里百感交集。 带她离开醉香轩,站在这里傻乎乎地故意逗她笑。就连他以为失败时的表情也很是滑稽。 他好像没有忧愁,没有烦恼,不是这尘世里的人。 怎么办,她对这个人,有说不清的感觉。 好似她的永夜里突然亮起的一颗星星,闪耀着星光。 或许,她还能从永夜里出来。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很久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不由自主地,毫无掩饰的笑着。 红唇皓齿,娇美的脸庞上像是绽放了一朵桃花,粉嫩好看。 这一刻,慕阳停止了笑容,朗星明目出神的注视着眼前的人儿。 他的心跳漏跳了几拍,随后这快速的心跳是什么?他的耳畔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从来不曾有过如此的感觉,心里像是放上一个火炉,烤得他火热憋闷。 慕阳突然想起一个人的话,越发觉得难受。 他试图移开目光,深吸着气,想让这紧张的气氛低调些,但就是又会忍不住目光移向那方,入眼的鹅黄色,散发着一种柔和温暖的光。 “可惜,你成为朝廷重犯的缘由并不如你所愿。”紫苏依旧浅笑着说道。 “哦,是啊,呵呵。不过今日,倒也算是完成了我一桩心愿啊。”慕阳从回想中出来,笑着说道。 “那可以把我送回去了吧。” 紫苏的笑声停止,对着慕阳说道。 慕阳不蓦地一怔,难道他猜错了吗? 难道她真的那么喜欢待在青楼里,被关在牢笼里? 将她带出来,算是给了她另一条路,但是她却选择要回去。 “你想回去?”慕阳诧异的问。 “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她道。 “有什么理由,非让你待在青楼里卖身的?”慕阳很不解的说道。 “我只卖艺不卖身。” 听她这样说,慕阳就更不明白了。“那你还在那里!有什么困难,你说,我慕阳帮你!是欠债了还是被威胁了?”他是真的不想再让她回到那种地方。 “都不是,既没有欠债也没有被威胁。” 慕阳或许能帮助她,但是跟他接触后,她便不想将本就是朝廷重犯的他在牵扯到自己的事情里。这样,他能少些被朝廷发现的危险。 紫苏道:“不用管我。” “让我怎么能放下心呢?哦,不,我是说怎么能不管你呢。我慕阳在江湖中混过,江湖侠义可是有难便帮的。” “远离我,对于你比较安全。”她道。 “这是什么话,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让女子保护不成。” 见慕阳没有放弃的意思,她也不得不想想法子。 或许让他知道些危险,他会放弃的。 “你可知道我是谁?叫什么吗?” 从两人见面以来,她从未提及名字。 “我是醉香轩里的姑娘。我叫紫苏。”她道。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她只好再次提醒。 “我的名字,你不觉得耳熟吗?难道你没有听到近日城中的传言?” 因为那个传言,朝廷官员和商贾公子都拒她于千里之外。全部都是因为害怕那个男人的势力。 既然是朝廷要抓的重犯,知道了这件事情后,也应该有所忌讳吧。 “什么传言?”慕阳好像是真的不知道。 紫苏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她很不想说,也不想借着那个男人的势力压制别人,但此时也就这个方法或许管用了。 “醉香轩里的紫苏姑娘,是七王爷百里川的女人!” 当她说完,她清楚的看到慕阳的面部表情有了微微的变化。 果然,慕阳也是惧怕百里川的势力的,她这般想着。 “你是……百里川的女人?”慕阳眉头皱起来,注视着她疑问道,声音低沉。 紫苏默认了。 慕阳的思绪转至两年前,在西野军营里,他曾听百里川提起过,百里川的心中有那么一个人。 是她吗?她的美或许足够让百里川垂青,但是为何她并不快乐?因为百里川成亲的缘故吗? 虽然她有百里川的匕首,但在他看来,百里川对她却没有多少情意可言。 若是爱她,又怎会让她留在那种地方受苦? 事实摆在眼前,肯定着他的想法,紫苏确实不是百里川挂念多年的人。转而,他又想起那天雨夜,百里川的话以及当时的神情。 百里川到底想做什么? 慕阳的心中好像是少了一块似的。她同百里川……一想到这点,心中便搅得难受。 “知道了吗?所以你还是远离我要好。不然若是让七王爷知道了,你本就是朝廷重犯,此次更不会放过你。” 她说完,便向回转身。这一刻,慕阳顺势抓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欲离开的脚步。 “他真的有那么在乎你?” 背后,传来慕阳的追问。 在乎?哪会呢,在那个人眼里,她不过是个玩具。 “……有。” 她说的没有丝毫底气。 “真的?”慕阳再次问,依旧没有松开手。 紫苏轻咬着嘴唇,施施点了头。 “你在撒谎!若是真的,你便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个百里川,他爱你!” 紫苏心中一紧,回头对上慕阳的双眼。慕阳的眼睛仿佛能透过她的双目看到她的心里。穿过那层叫做无情的纱,看透她的伪装。 “他……爱我。” 四目相对,内心却在颤抖。她的目光移开了,果然她不适合说谎。 见到她目光的转移,躲避的眼角处还遗留一丝忧伤,慕阳的心中莫名的一痛。 她或许真的与百里川有过什么,并不快乐,他不想去多问。但他自己能成为守护她的港湾,能抚平她心中的涟漪。 想要保护她,想要照顾她,这样的想法越来越明显。 他好像深陷在了以她为名的铜墙铁壁里,逃不出去。 慕阳不禁失笑,那笑里一丝哀伤,一丝无奈,那笑很勉强。 “难得出来一次,就这样回去了,岂不是可惜了。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我陪你,到时候便送你回来。命运嘛,都说天定,但是本人觉得,既然是自己在活着,何必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呢,怎么快乐自在怎么活。你说呢?” 慕阳的话很有道理,他的想法是世人都想过的,但是想是想,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呢? 他慕阳便是少数的一个,性格不羁,举止洒脱,一直保持着自我生活着。 紫苏的目光转回到慕阳那里,就奢侈这一次好了。 “去吴城,好吗?” 慕阳注视着她的娇颜霍地笑了。“好。” 将来他会做错事,或者当他心动的那一刻,在下定决心的时候,已然错了。 不仁不义,却不后悔。 第45章 涟漪 醉香轩里,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紫苏姑娘被掳走了,老妈的心里是怕的很。 一是,怕紫苏遭到不测,出了人命,官府一追究起来,不免会查些更早的事。万一查出掉包的事情就完了。 二是,怕紫苏自己逃了。虽是棵好苗子,但终归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放心有钱进腰包啊。 出了这一遭倒是好,最坏的结果就是人财两空,还要被七王爷兴师问罪。 老妈心急如焚,更是将此事怪在庭芳的头上。若不是庭芳想出的法子,紫苏又怎么会遇到朝廷重犯呢。 老妈这边庭芳还好应付,难的是夏茵那里。 这一整天,醉香轩里便争吵不断。 紫苏被掳走了?夏茵的心中却是半信半疑。 “庭芳姐,你说是掳走就是掳走了吗?我看你是故意将人放走了吧!” “我还没有你那么会用暗招的。”庭芳还口。 “什么朝廷重犯,我们怎么没有听说!哪里不好非来我们醉香轩,还偏偏掳走紫苏。醉香轩里这么多姑娘怎么没有被当成人质,怎么会那么巧是她!” 听说紫苏被劫,夏茵的心里还是一喜。 若是紫苏因此发生什么事情,更是省了她自己的事情。此番她还如此火上浇油的缘由,是冲着庭芳来的。 紫苏消失了,若借此机会扳倒庭芳,那花魁的位置,她也就触手可及了。 “就是啊,为何偏偏是她?”香果也说道。 为何偏偏是紫苏?庭芳还想知道呢。 在这关键的几天里,偏偏冒出个朝廷重犯,真是天意弄人。 现在紫苏不在,夏茵可要生事了,而庭芳自己又没有充分的说辞去堵。如今她是一方跟夏茵对峙,一方担心紫苏。 “事情太过突然,现在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信,真实情况只能救出紫苏来才能弄清楚。”庭芳道。 “救她回来?说的跟真的一样。你有什么方法救她回来?我看你们就是想拖延时间!”夏茵又道。 “方法会想到的。” “若是紫苏再也回不来了,又怎么办?”夏茵问。 庭芳咬咬牙,“若是紫苏不回来,我庭芳就离开醉香轩!” “好!就这么定了!”庭芳的话音刚落,夏茵便立即说道,好像就等待着庭芳这样的话一般。 庭芳清楚夏茵的想法,此番她如夏茵所愿,顺着她的意,也是权宜之计。虽然风险是大了些,但暂且是堵上了夏茵的嘴。依仗她结交的那些达官贵人们,想要查出紫苏身在何处,救出她应该会容易些。她现在只希望人平安无事。 斜阳暮晚,庭芳手中的笔还没有停,她的手腕已经很疼,她已经写好了十几封信,送往能指望上的人那里,等待着回音。 兮儿在旁替她磨墨,心想着若是阿启跟敏儿知道了这件事,非着急不可。这几日接连紫苏姐不去看望,已经是找各种理由推辞过去了。若是时间久了,纸包不住火,非要露馅不可。 “庭芳姐,这样真能找到紫苏姐吗?”兮儿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做着总比不做强。” 庭芳是将信寄了过去,但心里也对那些人没抱太大的希望。 终归她们只是身份低贱的青楼女子,那些高官们也就是寻乐的时候记得人,等真正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便跟没见过没有区别。虽然有回应的机会很小,庭芳也愿意一试。 果真不出庭芳的猜想,送出去的信件,有部分被退回,有部分没回音。唯独是江羽急忙的跑来,打听些具体的情况。 “竟然是这样。”江羽说道:“……在下一介文官,能动的也就是脑子,让在下想想救助之策。” 说着,江羽便从凳子上立起,手中敲打着折扇,左走右走的反复思考起来。 看着江羽迂回覆去,在庭芳身前来回的晃,让人实在头疼。 “算了,江大人别想了。既然江大人有心帮忙,明日可否在劳烦通知延言,延大人前来一趟?” “延大人?又是他。庭芳姑娘与紫苏姑娘跟延大人来往甚密,江某好奇地问一句,你们是……”江羽的问题还没问出,庭芳便打断了他的话。 “几面之缘。况且现在紫苏最要紧,能抓住那犯人的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延言了。江大人莫要在关键时刻翻了醋坛子。” 江羽轻咳几声,掩饰着尴尬。 庭芳直白无忌,说出此时他的感受,此时他确实是有些吃劲。 “好,此忙一定帮。明日早朝后,便知会延大人一声。” 思前顾后,庭芳还是觉得延言最能派上用场。 紫苏之前的事情他清楚,虽然他是七王爷的人,但想法却是向着紫苏的,此事交给他最稳妥。 碧水宫,绛露亭。 婧慈从精致的圆盘里拿起一颗新鲜的葡萄,递到身旁百里川的嘴边。 躺在软榻上的百里川将葡萄吃进口中,之后又懒散的动动身子。他的身后两名女婢各手持着一柄圆扇微扇着。快至晌午,亭子虽然伴水有凉,但炽热的太阳还是高高挂在头上。 百里川远观着琼华池中盛开的大片荷花,引来的蝶儿、蜻蜓飞在花间,安静怡然好不轻松。 婧慈一直在旁侍奉,自从被百里川封为侍妾,内里虽未侍寝,在外却也是装着样子。地位虽是高了,但婧慈清楚自己的本分,将王爷伺候舒适就是了,不求别的。在碧水宫里她好生的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王爷来了就伺候着,不来的时候也不多走动。 百里川看了一眼身旁剥着葡萄的婧慈。 “你该穿件好衣服,本王不是送给你一些好的锦缎吗?” 婧慈起身行了个礼。 “王爷送的锦缎,婧慈还留着。婧慈挺喜欢这种布料的,颜色虽不是很艳丽,但比之前穿的要舒服多了。”毕竟她只是区区侍妾,上有王妃在,纵然王爷赏赐,但那华丽的衣服也是穿不得的。 “是吗?既然你喜欢,就行了。” 百里川说道,随后又继续看他的景致。这些日子他被特许在宫中修养,不必上朝,倒是偷得几日闲。不去管朝廷的事情,耳边也没有灵巧儿的嘈杂声,倒是觉得一身轻松。 远方,一行人向亭子的方向走过来。婧慈看去,回报:“王爷,王妃过来了。” 百里川叹声,“好不容易安静会儿。” 灵巧儿带着玫儿等下人缓缓走进来,婧慈连忙起身行个简礼,便退到其后。低头走过灵巧儿身旁时,免不了遭到一个白眼。 “妾身,给王爷请安。” “你来做什么?”百里川兀自散漫随意道。 “王爷,王爷这些天都不来找妾身了,所以妾身就自己来找王爷了。”灵巧儿随即便坐到先前婧慈坐的位置上。 “都这些天了,王爷还在生妾身的气啊?难道王爷都不想妾身吗?妾身可是很想王爷啊。” 灵巧儿娇声娇语的,双手还不忘拉住百里川的袖口撒娇。 见百里川未说话,灵巧儿继续说道:“王爷,怎么说,我们也是夫妻啊。难道看在夫妻的情分上,就不能原谅妾身这一次吗?” 提到“夫妻”两字的时候,灵巧儿的目光挑向远处的婧慈一眼。 “王爷,继续给妾身画眉好吗?王爷不是最喜欢妾身的双眉了嘛。” 提及双眉,百里川的目光方才转向灵巧儿,注视着她,实为注视着她的双眉。 他不禁伸手上前,抚过那双眉,心中又想起一人的面容。 见王爷有如此举动,灵巧儿也笑了,只要提及她的眉毛,王爷指定心软。虽然她不清楚她的双眉究竟有什么好,那么吸引他。 “下不为例。”百里川道。 “是。妾身知道了。”灵巧儿欣喜,“……妾身给王爷剥些水果。” 第46章 千丝万缕 亭子里,气氛渐渐变得和谐了些。百里川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王爷,王妃,该用午膳了。”远处婧慈道了一声。 灵巧儿抛去一个白眼,随后又换得一副媚笑,檀口向着百里川道:“王爷,是传到这里来,还是回去?” “传到这里来吧。”百里川道。 “好。”灵巧儿颔首,随后便向着婧慈的方向喊去。“没听见了嘛!还不快去!” 婧慈默不作声,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从绛露亭到膳房,还有一段距离,婧慈加快脚步。碧水宫中迂回的连廊,婧慈疾步险些在拐角处撞上了同时疾走的延言。 “婧慈姑娘,没撞到你吧?” “没事。去膳房传膳急了些。倒是延大人为何也如此焦急啊,莫不是出了事情?”婧慈问道。 “是有些事情。王爷现在何处?” “同王妃一起在亭内。” “好。告辞。”说着延言便连忙走去了。 婧慈看着延言急速消失的身影,不明白有什么事情便也走了。 还离着亭子尚有一段距离,单是看见了百里川一身紫衫的身影,延言便忍不禁唤了起来。 “王爷,王爷……” 闻声看去,百里川还是很少见延言有这么不镇定的时候。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百里川寻思着。 延言来到了亭中,参拜。 “何事这么急?”百里川好奇的问道。 “属下确实有急事禀报。” 延言的目光,移向坐在旁的灵巧儿身上,沉默不语。 百里川觉出用意,便说道:“巧儿,你们都退下吧。午膳还是回殿里去吃好了。你先回去,本王一会儿便到。” 灵巧儿撅起嘴,站起身,斜眼瞪向延言。 “王爷,您一定要来啊。臣妾等着您一起用膳。” “回去吧。”百里川说道。 灵巧儿临走到延言的身旁,轻声道:“王爷难得休养几日,莫要让王爷操心国事。你们这些做手下的,没一个好用的。” 延言被数落一句,侧身让路。 灵巧儿离得很远了,亭子里只剩下百里川、延言两人。 “究竟何事慌张,现在可以说了吧?” “是。”延言向前凑了凑,缩短了与百里川的距离。 “属下从江侍郎那里听来一个消息。”延言停顿了一下。“……昨日清晨,岚姑娘在醉香轩被人掳走了。” 百里川百无聊赖,神情淡定,“掳走了?这个女人的遭遇倒是什么都有。醉香轩里难免有这样的人在,红婆的手下应该处理的了。本王倒是好奇,谁这么痴迷美色,非要带走她?” “王爷,此事重要的部分……就是掳走岚姑娘的人。” “何人?”百里川倒是蛮好奇是谁那么会挑的。 “醉香轩里的人都说,那人声称自己为朝廷重犯,并且根据其描述,属下已经想到是何人。王爷可知,上次属下追寻慕阳到了何处?便是在醉香轩里不见了踪影。” 百里川一惊,从软榻上坐起。皱紧了眉头,心中更是思绪万千。他从慕阳那里拿到他扔给那个女人的匕首,不是偶然。 百里川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内心澎湃,难以平静。他从未想到过这一点,完全始料未及。 “王爷,早朝时,皇上又将慕阳的事情交给崔大人办理,下旨称必须捉拿归案。” “慕阳的事情,不都是本王一直在处理,皇兄又怎么转交给了其他人?”百里川蹙眉,焦急的说道。 “依着皇上的意思,应该是看王爷这几日养病的缘故吧。”延言说道。 “不行。我去趟晖阳宫。”百里川霍地便起身走了。 晖阳宫,一片浓绿,杨柳青松。 经得通报,百里川随着一名侍女走进殿内。殿内正是用膳时候,百里丞同宁馨雪齐坐。 “臣弟,参见皇兄、皇嫂。” “川,你怎么过来了?可用膳了,不如同我们一起吃好了?”宁馨雪明眸中绽放着光彩。 “今日是有事情来跟皇兄说的。”百里川说道。 “什么重要事情,非要现在说不行。川,从你病了,还没有同为兄好好坐一坐,既然来了,就一起用膳好了。” 身后静候的侍女极富眼力,明洞圣意,旋即搬来椅子,设了一副碗筷。 “好。”百里川应声。 “皇上,你看,川修养了这几日,气色要好多了。”宁馨雪说道,“来,多吃些。”说着便起身为其夹菜。 “不必劳烦皇嫂了,臣弟自己来。”虽然他现在无心用膳,但是宁馨雪夹来的,他却不想浪费。 “臣弟前来,是有事情跟皇兄说的。虽然此时说欠妥,但臣弟还是要说。” “是朝中事?” “臣弟听闻,皇兄将缉拿慕阳的事情交给崔大人。此事一向是臣弟负责,臣弟恳求皇兄继续要臣弟来办。” 百里丞放下了刚拿起来的竹筷,转而看了过去。“缉拿一事,有崔大人帮你不是更好。前些日子太过奔波,为兄是想让你歇一歇。” “是啊,川,皇上也是为你好。”宁馨雪在旁说道。 “谢皇兄皇嫂,但是慕阳的事情,臣弟还是请皇兄全权交给臣弟去办。” 见百里川一直坚持,无奈之下,百里丞深吸一口气,迟疑片刻后松了口。 “好吧。” “谢皇兄。”百里川舒了一口气,面上重新露出笑容。 只有慕阳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从晖阳宫回来的路上,百里川便吩咐延言部署下去。 首先挑选十名精兵进行搜寻,延言自告奋勇要带队,百里川允了。然而另一方面,他的心中算计着,该如何让慕阳逃脱,他有必要跟慕阳碰一次面,商谈些事情。 第47章 醉卧美人膝 路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慕阳带着紫苏骑马奔走,总算是脱离皇城的范畴。来到周边小镇,趁着天色渐暗,店铺都未关门,两人准备了一些必需品。 在临行前,慕阳便告知她,同他一起并不是方便的事情。毕竟他是朝廷要抓的要犯,到处都可能有人认识他,说不准何时便会露馅,陷入一场混战中。不能住店,要乔装打扮,这一途下来也不会轻松。 紫苏并没有什么顾忌,她要回吴城老家,去爹爹坟前上香。若不是慕阳将她带走,她还没有勇气离开醉香轩。慕阳又同意陪同,更是让她安了一份心。 天色渐晚,两人寻了一处旧屋,便打算在这里过夜。趁着慕阳去外买吃的,她换下那身鹅黄纱衣,穿上一套平民的粗布衣服,颜色深暗,并不显眼,将头上珠钗等摘下,重新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这一身百姓最常见衣物虽然是换上了,但还是难藏她内在透出的美与气质。 篝火摇曳着,她捡起一些细枝扔到火中,看着木枝燃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碎响。她的脸在篝火浮动的烟尘中明暗不定,眼中噙着流波。 到了吴城,在父亲的坟前,她该说些什么呢? 说自己过的很好?说爹爹为她挑的夫婿很好?她需要说这些假话吗? 爹爹在天之灵,或许已经知道了她的遭遇。 “我买回东西来啦。” 屋外,传来慕阳爽朗的声音,她回神看过去。 慕阳拎着几个纸包大步走了回来,来到她身前,却驻足不前,凝视着她。 “你干嘛这样看我?”她见慕阳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便问道。 “没什么,觉得你换身行头,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了。来吃些东西吧。”慕阳将纸包一一摊开,“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每一样都买了些。看看。” 紫苏四下游离的看了看,除了带回些吃的,还拎着一壶酒。 “你还买酒了?” “那是当然。吃饭怎么能没酒。”慕阳说道,便将壶盖打开,畅饮起来。 “你要不要喝点?”慕阳一把向她伸去酒坛。 紫苏一怔,抿紧了嘴唇。 慕阳恍然大悟,将酒坛从她的面前撤回,不好意思的搔头,只好觍颜的说:“看我,给姑娘家喝什么酒。” 紫苏不语,只是垂目,拿起纸包中的糕点放在嘴里。 就算她是一位清倌,在醉香轩里也难免陪酒。紫苏心头涟漪波荡,余光看去。 慕阳从未将她视作风尘女子吧。 她坐在一块平坦的矮石上,细嚼慢咽的吃着,而慕阳的样子就不那么斯文了。 “从这里到吴城,要花多久?”她没吃多少便饱了,柔声问道。 慕阳晃动着酒壶,确定一滴不剩便将酒壶放在地上,亦是饱腹了,便动身来到她的身侧坐了下来。 “你先告诉我,你为何选择去吴城?” “吴城是我的老家,此次回去……是想悼念先人。”紫苏偏移目光,她还不能将一切告知,但愿慕阳不要看出她的隐瞒。 慕阳若有所思,面露忧戚,不过他转变的极快,转瞬伸了伸懒腰,顺势一个转身,倒头便枕在她的双膝上。 突然的举动,吓了她一跳。紫苏下意识的后倾着身,对着膝上闭目的慕阳惊道:“你干什么!” “醉卧美人膝。此景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了,此番你也该满足一下我这采花贼的美梦吧。” 慕阳笑不拢嘴,阖着双眼,一副很享受惬意的样子。 “你……你起来啊。”紫苏结巴起来。 “不起来。哈哈哈。”慕阳得逞着笑着。“……你若是非要我起来,我就不告诉你究竟多久到吴城。” 面对慕阳的顽劣,她简直又气又无奈。 慕阳听不见她的声音,便好奇的睁开了眼。见她侧着脸,轻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你也喝酒了?脸怎么红了?” 听到慕阳这么一说,她顿时羞涩的用双手捂上了脸颊。 “没……没有啊。”紫苏讷言 见此状,慕阳更乐了。“呵呵,逗你的。” 觉得自己被耍了,紫苏连忙放下双手,故作愠色。 “你枕也枕了,逗也逗了,到底该多久才能到吴城嘛?” “呵呵。好,就告诉你。从这里到吴城,路途遥远,以前行军的时候是日夜兼程,下来也要十几天。现在带着你,体力有限,日夜兼程是指定不行了,我想怎么也要二十天左右。” “那么久!那来回一个往返……庭芳姐该担心了。”她寻思着。 “就没有快一些的方法?”她问道。 “怎么?那么不想跟我同游啊?” 慕阳枕在膝上,注视着她脸部的轮廓。她到底是得到了怎么的天佑,生的那么一副好皮囊。 “我不是这个意思。”紫苏连忙否道。 “那就是喜欢跟我一起同游啦。”慕阳调侃起来,眼笑成一道缝。 “你这个人……我说的是正事。”她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快。 “好好,别生气。我说正事行了吧。”慕阳想了一下,“嗯……方法倒不是没有,只是有些难办。” “怎么难办?” “你我策马前去,普通的马若是日间行走,路程有限。若是能得到一匹良骑,日行千里,时间就大大缩短了。” “何处能得此良驹?”她急切问道。 “这个嘛,我来想办法好了。”慕阳寻思片刻后道:“……你且休息吧,我去去就回。” 慕阳从她的膝上离开,抖了抖身上的浮尘。 “你去哪?” “去找马。”慕阳坦然自若,心里似乎已经有了计划。“不要乱跑,知道吗?这个匕首你拿着防身。还有……” 慕阳在腰间摸了摸,拿出一根类似发钗粗细的铜管来。在尖的那头微微一扭,便取下了三分之一的外壳,里面露出一根极细若发的针来。 “这针尖上涂有剧毒,稍进入皮肤内便会要人命,以防万一,留给你。”慕阳将尖头罩好,同匕首一起放入她的手心里。 “这夜里的,你去哪里找,不如明日……” “自有妙计,夜里更好。”慕阳诡笑起来,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那……你多加小心。” 紫苏看着慕阳上马,策马而去,渐渐消失在暗夜中,心里又泛起不安。自己孤身在这郊外破屋内,看外面密林丛生,夜风四起,不免有些害怕。 紫苏将手中的匕首握的紧紧的,坐于篝火后,环抱住膝,见短匕上雕刻的虎跃生动,倒是增显出一股强势的力量来,仿佛真有猛虎护身,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 第48章 盗马 皇城内,骑兵的战马都统一的被饲养在距皇宫不远处的饲马馆里。成列的马棚,饲养的马匹都是精悍的良马。 在饲马馆的最里面,有一个单独设立的马棚,场地宽阔,环境安逸,有独自开凿的水井及粮槽。 一个黑影“嗖”的一下翻墙跃门,犹如挥毫一笔划破湛平如镜的黑夜。黑影避过昏昏欲睡的守卫兵,借着几盏挂灯微弱的光,将排列的马棚纷纷打开锁门,随后便直奔最里面。 他刚刚接近那特殊的马棚,便听见棚里传来一声马响鼻。 “果然是匹好马。” 慕阳瞥过一笑便纵身一跃来到马棚前。棚中马儿发出几声嘶鸣,好似要对抗敌人般首先几声警告。 黑亮的毛皮,眼大眸明,矫健的四肢,外貌更是俊美。踏着马蹄,高挑得像个王者,显露着不可一世的姿态。 有什么样子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马。慕阳顿然这样觉得。 “好马儿,就让我骑一骑,载我一程。怎么说,送美人回乡,也是功绩一件。平时被那个男人骑贯了,久经战场,不如放松一次,休闲一回,怎么样?”慕阳挑了挑眉,对着眼前的黑马喃喃说道。 然而,回应他的又是一声响鼻,看来商谈失败了。 “切,既然这样,那只好硬上了。” 慕阳打开门锁,来到棚中,手中拿起一套缰绳,纵身便跃上马背。 这黑马又岂会好生让慕阳骑上,并套上缰绳。不时抬起前蹄,一个仰起,要么就是跳跃,总之是想将身上的不速之客给摔下来。 黑马踏出了马棚,慕阳的缰绳也套了个差不多。因为马嘶声,惊动了前面的守卫们,慕阳看去,一队守兵正举着火把奔过来。他心念不好,情况紧迫,只好是用最坏的办法了。 慕阳从怀中掏出一串鞭炮,扔向了前方马棚前的火盆里。“呼~呼!马儿们跑起来!” “噼里啪啦……”被鞭炮吓惊的马儿们纷纷在棚子里乱起来。因为之前他事先将棚子的门锁给打开了,此番,受惊的马儿们更是跑到外面,各自不知方向的跑了去。 原本来探查的人们见此情形,各个傻了眼,立马四散开来,去安抚受惊的马匹。场地上顿时是乱了套,甚至波及到整个饲马馆。不过此番的效果,倒是正符合慕阳的心意。事实上,他就是想要制造些混乱,好借此机会逃脱。 “来人啊,来人啊!夜飒被盗啦!”混乱中有一人喊道。 “快派人去宫中通知王爷!”有另一人喊道。话落,便有一人跑走了。 慕阳劫走紫苏后,又变成了盗马贼。 他盗的马,正是百里川的战马——夜飒。 夜飒却不是那么好盗的,尽管是费力套上缰绳,但不愧是战马中的佼佼者,训练有素。尽管被束缚也不妥协,依旧顽强抵抗着背上的慕阳。 慕阳勉强坚持着,眼见又上来一队守卫,齐刷刷拿着长枪锋指慕阳。 “哎,这下麻烦了。” 慕阳长出一口气,夜飒这样难以控制,在他的意料之外。既然已做到这一步,此时放弃,之前便都白费。更何况,他在紫苏面前那么夸下海口,将寻马一事揽上身。若空手回去,脸面上实在过不去。 这深更半夜的,皇宫中都只剩下守兵日夜不停的巡逻。偌大的宫中安静的很,此时去打扰,真是奴婢们不愿干的事情。 碧水宫中,一个小侍女疾步的跑向拂玉殿。来到殿前,跟守夜的婢子说了几句。那婢子着实露出一分苦相,偏偏是她守夜的时候出现状况,真是倒霉。 婢子逡巡着怯怯的走进殿中,来到内殿门前。轻叩几声门后,等待着里面的回音。 内殿里没有动静。 “王爷,王妃,奴婢有事情禀报。” 还是没有回音。 婢子心中不禁想着:哎,还是希望王爷在婧慈那里留宿。因为若是夜间有什么情况,婧慈都能立即知道,好像她一夜不眠的样子。 拂玉殿,是百里川的寝殿,地理位置在碧水宫中是正位。 因为灵巧儿是正王妃,所以现在也就是灵巧儿的寝殿。拂玉殿面积最大,内部装潢奢华,更有无数珍宝被摆放出来,无论哪个角落都显出百里川的品味及身份。 时逢夏季,内殿内,原本垂挂的深紫纱缦,被摘下不少,只剩下一层并在门处设一道屏风。百里川的床塌摆放在较内的位置,却是四面都不靠墙,床帏从绣布如今改成纱帐。 殿内四角各摆放着一座如普通水井般大小的瓷缸,内装满了凝结的冰块,散发着一股凉气,为这内殿降着燥热的温度。 百里川朦朦胧胧地醒了,听见敲门声及门外守夜婢子的喊声,慵懒问道:“……何事?” 终是盼到内殿的回应,那守夜婢子立即说道:“回王爷,有饲马馆的人来禀报。说有人试图在馆中偷取王爷的战马。” 未完全清醒的百里川将灵巧儿环抱住他的手臂从身上拿开,坐起了身。 百里川一动,灵巧儿也醒了,昏昏噩噩的说道:“王爷,谁啊,三更半夜的。” “本王去看看。”百里川深吸了一口气,算是提了神儿。 “王爷,别去了,这么晚了,不就是一匹马。”灵巧儿一双玉臂便欲拦住百里川。 “本王去看看。夜飒的脾气坚烈,若是摆脱不开敌人的束缚,宁可自残致死也不会走的。本王这做主人的,若不加以制止,后果只能是失去一匹好马。更衣。” “……是。”灵巧儿倒是很不愿意起身,缓慢的从床榻上下来,双眼半睁着,还不时打哈欠。她摸索着,拿过百里川的衣物,为其更衣。简单梳整完毕,便跟随饲马馆来的人一同走了。 第49章 夜飒 饲马馆内,杂乱的马匹,杂乱的人群,状况可以说是一个小战场。 慕阳费力地牵着套在夜飒马上的缰绳,还需要应付那些守卫兵的擒拿。闹成这样的局面,远是超出慕阳的意料之内。虽知此事难办,他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没想到还是拖了这么久。 “我的好马儿,你休息会儿,别这样折腾了。”慕阳摸向夜飒的脖子,说道。 届时,夜飒马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安静了下来。 慕阳看马儿总算不再挣扎,想必也没了力气,正是收服的好时机。他倏地拉紧马绳,放松身子,此时他已经是被折腾的浑身是汗。 然而下一瞬,夜飒马的突然奔跑,让马背上的慕阳蓦地一惊。 夜飒向前方飞快地跑起来,慕阳拉紧缰绳试图制止却是无力。慕阳看向前方,马儿径直跑去的前方,正是马棚旁的高墙。 慕阳一怔,难不成这马儿要径直撞上去,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好马儿,转弯啊!”慕阳在马背上喊道,手中用力地想要挽回一点,但都毫无作用。 眼看离高墙越来越近,慕阳想要尽力撑到最后一秒。若还是无法改变,他就真该放弃这马儿了。 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若是因他突发奇想的想要来盗马,使得这马儿就这样撞死,心中实在内疚。 他万万没有想到百里川的战马竟然如此之坚烈。 “夜飒,停下!”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喊。 临近墙前的马儿瞬间停下奔跑,猛然一个后仰,长嘶一声,转了方向,也缓和了刚才的冲力。虽是没有撞到墙上,然而马背上的慕阳却也因此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喊这一声的正是及时赶到的百里川。若是他再晚一步,他的宝贝马儿想必是一命呜呼了。 慕阳从马背上摔下来后,没有放松,转而一跃到高墙之上。 怎么说他也是朝廷要抓的重犯。他同抬头看来的百里川对视了一眼,暗自通意,便转身向饲马馆外的方向跑去。 高墙外没了身影,其中一人上前道:“禀王爷,此人好像就是朝廷要抓的重犯——慕阳。属下立即集结人手前往追赶。” “本王先去,尔等安置好各马匹后再前来。” “可是,王爷的安全要紧。” “听本王的命令!”说着,百里川便牵过夜飒,一个跃身上马背,奔向了外。 夜半星稀,借着各居家门前的灯笼,慕阳飞檐走壁,飞走于房梁之上。 紧跟着追上来的百里川,看向他,喊道:“跟我走。”他随后便骑马转了路,慕阳也向那里而去。 垂柳茵茵,百里川总算放心此处无人会发现,便停下来,下了马,在浓密的垂柳枝下等待着慕阳的到来。 片刻后,慕阳从房梁上飞身而下,如一只青燕来到百里川的面前。 “哎呀,你想累死我啊,跑这么远。”慕阳喘着粗气,不禁抱怨。刚才在饲马馆,他已经是体力不支了。 “不远不安全。”百里川平淡说道。 慕阳挑着眉将一只手搭在百里川的肩膀上,弯着身子。“你说,你怎么补偿我?若是不把你的战马借我,我可不干。” “这是我要问你的事情。你偷马何用?”百里川诧异地问。 “当然是骑,难道拿来烤肉啊。”慕阳无力地靠在垂柳树干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盗其他的战马也就算了,但若是要盗我的夜飒,可以说明两点。”百里川笃定地说。 百里川深邃的眸子凝视着,“一,你一定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二,时间紧迫。我猜的对不对?” 慕阳兀自倚靠着树干,方才急奔的喘息已然缓和下来。“嗯……算是猜对了一半。但是你何必猜呢,我告诉你就是了。我要送人回一趟老家。” “老家?是……吴城?”百里川用试探的口吻问道,他想要看看慕阳的反应。 原本四下飘荡的目光霍地转向百里川,“果然,你知道。我跟她在一起,你的女人。”最后的四个字被加强了语调,挑衅的意味在两人之间瞬间展开。 “那个女人都跟你说了?”百里川狭长的双眼一聚,扬起的眼角处透出一丝微寒的感觉。 他们之间这种严肃又沉重的对立,已经许久未曾出现过了。 “没有,她什么也没说。”慕阳把原本无力靠树的身子挺直起来,双臂盘在胸前,面色在月光里变得暗沉。 百里川应声。心想着,看来她同慕阳还没有那么交心。若是她将一切说给慕阳,或许慕阳会帮她为父平反吧。若真成了这样,岂不是让她平反变得容易。 不,怎能让她脱离了控制。 “她可知道,你认识我?” 迟疑片刻后,百里川的话打破了沉寂。 “应该还不知道。”慕阳答。 百里川嘴角露出一声浅笑,好似放了心。 “这样最好。若是让她知道了你我的关系,我想她不会再理你。而且……”百里川顿了顿,“你最好也不要对我跟她之间发生的事情感兴趣。” 慕阳沉默不语,目光低垂,看着脚下落下的柳叶。 百里川不解地问:“为何你把她带出来,你非要在这关键时刻惹出些事来吗?” “随心而为。对于你跟她的事情,我并不想知道,况且她也并不愿意说起。”慕阳抬头,望着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星。“若是某天,她真的自愿与我说起这些事情的话,那时我会洗耳恭听。不过,届时,我会把她带走,到时你可不要生气。” 慕阳的话发自内心,百里川丝毫也听不出他有动摇虚假的意思。这样的语气,之前也就是两人结义的时候用过,看来慕阳是认真的。 “随便你。”百里川低声怒道,同时转移了目光。 慕阳长出一口气,“先说说眼前事吧,你的马肯不肯借我?” 百里川很是不情愿的说道:“夜飒认主,就你那样强硬的来,肯定不行。若是我这个主人说的,夜飒是会让你骑的。” “对啊,那你到底借不借?” “若是你单纯的想要跟那女人一起回乡,我不借!” 慕阳眉头一挑,“真小气。”他用拳头向百里川的左肩一锤,方才紧张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化解了。“是不是男人啊?” 被这一锤,百里川的左肩向后一错,随即又扳正了回来,紧簇的眉头豁然舒展。他还是无法与慕阳真正动气的。“若是为了之前我跟你提及的那件事情的话,一切好说。” “喂,你这人……好吧,反正这一路上,说不准能查出什么来。调查为主,送美人回乡是次,这样行了吧。” 闻言,百里川迟疑片刻,便牵着夜飒来到慕阳的面前,将手中缰绳递给了他,并一边抚着马身。 夜飒好似真的明白了百里川的意思,先是发出一声响鼻,随后便用头去蹭慕阳的手。 慕阳抚摸着马儿的下颌。“真是好马儿。以后几天要辛苦你了。” “你赶快走吧,不然后面的追兵该来了。”百里川说道。 慕阳翻身上了马身,牵制住缰绳。 “我走了。下次有机会跟你痛饮几杯。”说完,慕阳便驾起马儿,向来时方向而去。 身后,百里川若有所思的看着慕阳离去。那个女人,若是将他的兄弟拖累,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50章 无归 明月,密林,慕阳借着月光骑马奔走。当眼前篝火的星星明亮出现,便减了马速。 他从未这么怕自己会让某个人久等,一路飞驰,现在终是看见屋内坐在一角处的身影。 看见了便放心了,安心了,舒畅了。 屋内的人听见哒哒地马蹄声,紫苏的目光向这边看来。相对的四目,相互呼应的笑容,一切仿佛都能彼此感应。 他赫然发现,胸前靠左的部分多出了一种牵绊。这种牵绊跟其他人不一样。 紫苏起身,疾步上前迎向下马的慕阳。 “怎么这么久,你不是说去去就回吗?”她惴惴看着,露出担忧的神色。 “良马难求,费了些功夫。你没事吧?”慕阳关切的问道。 “虽然这里地界偏僻,有一些慎人,但我还是有一些担心……” “担心我啊?” 慕阳倒是不知羞耻的自满起来,坏笑着将夜飒马搁置到了一旁。自己走到篝火旁,想必是活动大了,又拿起夜间的食物吃了起来。 她回身看向慕阳,心中犹豫,话该不该说。 “有一些。但,还有是我怕……我怕你会一去不回。”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不回来!”慕阳对于她的担忧,表示着强烈的不解。 “就当我没说好了。”她见状立即说道。 自慕阳离开后,她是有些担忧的,是她的心中畏惧被欺骗、被抛弃。 “这是你寻得的良驹?”她掩藏内心的慌乱,转开话题。 “嗯,你小心些,这马脾气爆的很。” 她停止了欲上前的脚步,通观全身,便被深深吸引,心中不禁感叹此马的高傲。 “真是好马,究竟是何人有此良驹?想必也是位能人。” “呃……能人倒是能人。究竟是何人你就不必知道了。” 紫苏走回篝火旁,坐下,看着慕阳吃着,头上还有汗珠,此行想必是很累人的。 “早些休息吧。” “休息行,但是你怎么奖励我?” 听到慕阳这样说,紫苏也明白了他又想着什么鬼主意。 “你想怎样?” “这个嘛,不如唱首曲听听。”慕阳又如上次一样,一个扭身便枕上了她的双膝。 “你又……”她怔然哽语又很无奈。 “唱吧。”慕阳笑着道,已经做足了准备等待着。 “唱完了,你就起来。”紫苏同他谈起了条件。 “行。” 紫苏寻思了一下,看向屋外的明月,轻起朱唇,佳音即出。 她想起了《无归》,是醉香轩里姑娘们教的。也不知道自己唱得好不好听。慕阳好像没有什么意见,她便唱了下去: 君似江楼月,遥遥不可及 伊人种花田,盼君来相遇 君入迷人障,歧路不知还 伊人问归期,君答无归期 花田中的花儿,空留下一袭香 翘盼枝头,绿萼红瓤 别了春,入了秋 伊人采花一朵,烘干了长相思 泡成花茶,芳涟入喉 刻了骨,断了肠 君如川之水,迢迢无尽头 伊人乘孤舟,随君入东流 君过幽凉夜,瑟瑟不知悔 伊人拂冰雪,君叹难为雪 天降下的雪儿,独留下三分白 年年浮生,尤寄凡尘 冷了风,凉了酒 伊人融雪一片,化作了离别泪 聚散茫茫,眉梢心上 恨了缘,白了头 …… 一曲毕,当她再次看膝上的慕阳时,他已睡得纯熟,看来是真的累了。她将挡住侧脸的发丝缕开,露出他的容貌,古铜色的肌肤,让人心安。 他或许不一样,不同于那个男人。他可以给她一个安全温暖的港湾,可以相信,是真的对她好。 她被以为的万丈日光抛弃,却让她寻到了一缕星光。 她觉得够了。 心中的那层薄纱,揭开了。悄无声息,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心中的跳动。 庭芳说,男人的心悸不是真心便是谎言,那么女人呢? 碧水宫。 “弟妹,这是怎么了,样子愁眉苦脸的?” 这一早的,灵巧儿坐在绛露亭里发呆,完全没有注意到宁馨雪的到来。自从有了上次百里川生病的事情,两人还未见过。 上次有些隔阂,宁馨雪对于灵巧儿的作态极为不满。终归是一家人,同住与宫中,难免不会遇见。将关系弄僵,并不是正确的方法。更何况她身为后宫之主,凌国的国母,若是总揪着一件事情不放,小肚鸡肠,且不是让天下的臣民笑话。最重要的是她不能丢皇家的面子,也就是百里丞这皇帝的面子。 听到声音,灵巧儿猛然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行礼,并吩咐玫儿奉茶。 “皇嫂,不知何事来此?”灵巧儿的心中还是有些不愿见到她的。 “本宫无事才来的。皇上跟王爷都上朝议事去了,你我两人闲的清净,所以想来找弟妹话话家常。” “那敢情是好。”灵巧儿浅笑,心里却不是这样想。 她有些畏惧跟宁馨雪说话,好像宁馨雪知道什么端倪一般,拿捏着一根绳子牵着她。所以在宁馨雪面前,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宁馨雪会心一笑,但在灵巧儿却看似笑里藏刀。不管怎样她也是在醉香轩里打拼过的,见得男人多了去,见到虚情假意的女人也不少。 “这琼华池的美景真是不一般,在宫中有这么一大片莲的也就是这里了。此时天气清爽,尚不闷热,在这里赏花品茗倒是一件乐事。” “嫂嫂,要是方便,可以时常来玩啊。王爷与灵巧儿欢迎着呢。” “小时候还常来,自从皇上登基,成为皇后,就很少来碧水宫了。如今也是来看看弟妹的时候能来。本宫记得儿时,川在这里还为本宫写过一首诗呢。” 宁馨雪的笑容流露着喜悦之感,惹来灵巧儿阵阵嫉妒。 “王爷同皇嫂真是两小无猜啊。”灵巧儿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宁馨雪施施摇头。 “本宫同皇上、川一起长大,都是儿时的玩伴。家父在朝中任职,深得先皇重用。本宫也不过是占了父亲的光,才能与皇上相识,并结连理。说起来,弟妹也是靠父亲才得以嫁给王爷的。只不过……天不为人愿,弟妹如今可想开了?” 宁馨雪露出满是担忧的神色,上前握住灵巧儿的手,以示关怀。 “什么想开了?”灵巧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神情诧异,表示不解。 然而,瞬间明白其中意思的玫儿在旁却神色慌张起来。 这位灵巧儿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第51章 骤雨 玫儿曾将岚尘雪的家世及境遇都告知一遍,以便灵巧儿套用。可是皇后娘娘问时,却没有反应,看样子灵巧儿是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玫儿身为一个丫头,在此时定不能插嘴提醒,生怕欲盖弥彰,只能静观其变。 见灵巧儿如此反应,宁馨雪缓缓将手收回去,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是这样啊。看样子,弟妹是不想提及先前事。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旧事了,就说说眼前好了。刚来是见弟妹心事重重,不知所为何事?” “不是什么要事。”灵巧儿暗忖,可不想跟宁馨雪来分享王爷的事情。 “看来是弟妹不愿意说了,那本宫就不问了。” 随后两人的谈话便是一些衣服首饰之余,无关紧要,也算是打破两人无聊的尴尬应付时间。 两人谈着正无趣时,忽然天边一声轻雷,两人同时看向天去。 “哟,这天儿真是风云莫测,不知是何时刮来一片乌云的,看样子要降场雨不可。”宁馨雪说着便从座位上起来,来到亭旁抬头望向渐渐变得暗沉的天色。 风起雨落,这场忽然的雨随即便下了起来。 “看样子,不会下很久,也不会大。”宁馨雪笃定地说道。 “嫂嫂怎么知道?”灵巧儿诧异问道。 “这雨来的快的时候,往往去的也快。” 宁馨雪转身目光瞟向灵巧儿。“就跟人似的,得的越是快越容易,也越是快着就失去了。” 不管说者是有意无意,但听者肯定有心。 灵巧儿心想,这个宁皇后到底是想怎样?她说的话,话中有话。得的越快,失去的越快。 是说她得到王妃的身份容易,但是待不久吗? 哼!这个宁馨雪又在打王爷的什么主意不成? “嫂嫂说的真有道理。既然得到了,就不会让它那样失去。无论什么方法都会牢牢抓住的。”灵巧儿假笑着说道。 “那可要辛苦了。”宁馨雪轻笑一声重新背过身去。 “看,雨打清荷,烟雨朦胧。又增添一种韵味,果然是碧水宫这里的风景好看。” 雨滴落在荷叶上,池子里,亭檐上,发出不同的声音。 此时此景,若静心观赏倒不失为一绝。然而,绛露亭内的灵巧儿心中却咒怨这雨势太过婉约。 需要更猛烈一些,更无情一些,最好是将池中的荷花都打残。这样宁馨雪便不会再来碧水宫中赏什么荷花了。 “时辰也差不多了,皇上应该已经下朝。本宫要回去了,就不陪弟妹了。”宁馨雪的贴身侍婢上前,搀扶着其看似较弱无力的手臂,徐步侍奉其离开。 宁馨雪走后,灵巧儿没好气地坐下来。此时她的脸色同外面的天气一样灰暗。 “真是处处不顺!” 灵巧儿是不顺。 自从她一朝偷梁换柱成为七王妃。她的好运气仿佛就像一座高山到达了顶峰,而之后便是一直的下坡路。 在未进宫前,醉香轩中一眼被王爷看中,醉香轩里的姑娘及老妈都说是她的好运气。从普通的姑娘成为花魁,更是运气十足。 在醉香轩里时,百里川是对她千般宠爱,任由其摆布。灵巧儿敢说,那时的王爷她说东是东,她说西是西。 然而自从自己入宫,一切便都走了下坡路。 新婚之夜被弃,惹来宫中各样非议。还有宁馨雪的多管闲事,王爷在外的女人,王爷又突然封的侍妾婧慈,一切都再跟她作对。 在这里,王爷是她的屋檐,她的天下。 若是不得王爷宠爱,她的一切就都完了。 “玫儿,过来。”灵巧儿冷冷的道。 在其身后的玫儿上前一步,来到身旁。“王妃有何吩咐?” “附耳过来。”灵巧儿说道。 玫儿上前附耳,灵巧儿在其边不知说着什么,只见玫儿的表情瞬间变化。 “知道了吗?” “这,玫儿不敢。若是让王爷知道了,非要打断奴婢的腿不可。”玫儿怯怯地说。 “那你听不听我的话!若是你不照做,怕王爷打断你的腿,就不怕我打断你的腿不成!” 灵巧儿怒目而视,柳眉倒竖,吓得玫儿急忙跪地。“王妃饶命啊。” “那你照做不做?”灵巧儿再次逼问。 跪地的玫儿惊恐,虽然两方都不得得罪,但是身为下人,也只能听话保命了。 “……是。”玫儿讷讷颔首。 “好了,起来吧。若能将此事办妥,会赏你的。”灵巧儿浅笑着,似乎她的计划已经完成。 玫儿的心中一直打着小鼓,不禁想:灵巧儿这样做,难不成是想有孕?有了王爷的子嗣,宫中地位自然会牢靠。可是既然用暗里的手段,若是真的让王爷知道了,王爷不责怪便罢,若是怪罪,真的是性命难保。 “王妃。”玫儿唤道。 “何事?”灵巧儿注视着亭外连绵的细雨,敲打着翠荷。 “王妃,方才皇后娘娘问到过去之事。奴婢听得心惊胆战,王妃如今是岚林女儿的身份。娘娘问您可是想开了父亲获罪之事,王妃的回答易让人生疑啊。” “原来是问我这个,我还不明白她问的是何意呢?”灵巧儿赫然明白,心中一凉才不禁后怕。 “玫儿,你可知道以前皇后跟那个岚尘雪有没有见过?”灵巧儿想起宁馨雪的问题。 “这个……倒是未曾听闻。但是皇后娘娘的生父如今是朝中丞相,而岚姑娘的生父是朝中太傅,都是高官。两家也许免不了有什么交集。” “是吗?皇后曾经问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想必她们是真的见过。难不成她已经知道我是假的?”灵巧儿不免忧心。 “奴婢并不这样觉得,若是皇后娘娘能准确的断定,您是冒充的。那么一开始为何不揭穿您呢?奴婢想,皇后娘娘或许也不认识真正的岚姑娘。既然是儿时事,记忆模糊也是正常的。” “对啊。她若是不清楚,我就大可以让她的记忆清楚起来,不过是往我这里靠。”灵巧儿舒了一口气,“呵呵,玫儿,你果真是聪明伶俐,想必王爷唯独将你留在宫中也是有缘由的。” “谢王妃夸奖。”玫儿道。 宫中生存之道,她可是顿悟了很。即便人不大,却也看得了个明白。 不远处跑来一个小内监。“奴才给王妃请安。” “你是谁,来此何事?”灵巧儿见此人面目陌生,问道。 “回王妃的话,奴才是晖阳宫中的,奉命前来通知王妃。皇上特地在宫中设宴,请王爷王妃过去,王爷已在宫中,奴才是来请王妃的。” “好,你回去复命吧。待本王妃梳妆片刻便前去。” 那个奉命的奴才回去复命,灵巧儿心中又泛起嘀咕。她可是不喜欢与皇上皇后同宴,还需要处处小心谨慎,丝毫不如自家宫中自在。但毕竟是皇命,王爷都去了,她哪还有不去的道理。 “玫儿,回去更衣。” 第52章 乡愁 晖阳宫。 “皇兄说的是。臣弟能为凌国尽力一分便是一分。”百里川说道。 “川,莫怪为兄在朝堂下还与你商讨国事。自从当了皇帝,为兄同尔等兄弟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如今跟你的对话也显得生分了许多。”百里丞面露愁容。 “皇兄,此话怎讲。皇兄为凌国的皇帝,替天下担忧。身为皇族,若不能为皇兄分忧,臣弟还有何脸面待在皇城里。” “若是你也离开皇宫,朕就更加寂寞了。”随话音而去,只见宁馨雪一身红装绿带蝶纹衫,走进殿内,身后撑伞的婢子退了下去。 百里川起身唤了一声:“皇嫂。”随后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川,你可不要说离开宫的话,不然皇上会难过的。”宁馨雪走近,坐在百里丞的身旁。 “雪儿,可淋着雨?”百里丞关切的问。 “皇上不必担心臣妾。臣妾同弟妹聊了许久,甚是开心,更看见琼华池雨打清荷的美景,心情大好。臣妾都想化身成为其中的一朵娇荷了。”宁馨雪梨涡浅笑。 “你若成了荷花,那谁来做朕的皇后。”百里丞兀自打趣,牵过宁馨雪的手,握在手心。 “今日邀川跟七王妃来一同用膳,你可高兴?” “真的?那自是好,多些人用膳还热闹。若是早知道,臣妾就同王妃一起来了。这雨天路滑,不知弟妹可好走,不如川前往相接?” 宁馨雪看向百里川,却见其愣神,“川,川?你可听到刚才说的话了?” “啊。哦。皇嫂方才说什么?”百里川恍然回过神来。 “雨天路滑,川不如去接巧儿前来如何?”宁馨雪又道,倒是不解其失神的缘由。 “好。臣弟,去去便回。”百里川起身外走,在殿外守候的奴才急忙撑伞跟上。 “皇上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宁馨雪注视着百里川的身影消失在雨中,不解的问道。 百里丞摇头。“川就是这个脾气,越是在意什么事情,越是憋在心里。不说出来,不说明白,谁又懂得明白。” “你还好意思数落别人,皇上还不是一样,什么都不愿意跟臣妾说。” 百里丞轻笑一声,用指尖轻轻点了宁馨雪一下脑门,目光注视上她微撅起的红唇。 “怎么一样了?那些国事,难道皇后愿意听?朕跟川不一样,虽然都不愿意讲,但朕还是说出来。朕说过,朕爱你。难道,皇后忘了?” 百里丞用额头抵上宁馨雪的额头,她的娇颜近在咫尺。 宁馨雪因为百里丞的话,羞红了脸,面如桃花,嘴角难挡笑意。 “皇上就是嘴甜了些。”宁馨雪一声娇叱,两人便都会心笑起来。 出了晖阳宫的门,转角处,百里川停下了步子。 他无心去接灵巧儿,疾走只是为了躲开一会,缓解一下心中的憋闷。 皇兄的一声“雪儿”如同刀绞,惹得他胸口憋闷。 曾经他也唤她“雪儿”,在她还不是皇后的时候。可是如今,能这样称呼她的,天下间也就只有一人。 碧水宫里,“雪”字被禁。 他怕听到跟她沾边的字眼,怕掀起往事,怕心痛,怕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 他百里川官场上不怕小人,战场上不怕敌兵,唯独在这皇宫中害怕一个女人,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害怕。他宁愿自己不是皇族,不是皇上的亲弟弟。 “王爷。”身旁的奴才见他驻足良久,便是提醒一声。经得提醒的百里川又重新迈出步子。只是不多会儿,便遇上前来的灵巧儿。 “王爷,您去哪?”灵巧儿见到百里川一下子凑过去,同其挤在一把伞下。 “去接你。”百里川面沉如水。 这一句,把灵巧儿美坏了。“王爷,我们走。”灵巧儿揽上百里川的臂膀,笑意满满的同其走向晖阳宫。 百里川同灵巧儿一起走回晖阳宫正殿时,雨势便渐渐小了许多。两人向百里丞与宁馨雪问安,便纷纷坐了下来。 “皇兄,其实有一事,臣弟一直想说的。”百里川开口道。 “何事?” “臣弟,想向皇兄讨假。” “有要事做吗?”百里丞道。 “其实是这样的。巧儿近日思乡,总是念叨着想要回吴城一趟。此事臣弟心中挂念,所以臣弟想讨几日闲,陪她回去一趟。” 不知所以然的灵巧儿,听到百里川这样说,又明白王爷拿她在做幌子。她何时念叨思乡,更别提是没到过的吴城。 上次王爷捎回来的栗子糕,吃的她反胃,如今又说什么到吴城。这件事情,王爷根本就未提及过。 “王爷这……” 百里川余光看向灵巧儿,目光相视,示意她不要多言,随后又转回看向百里丞。 “臣弟知道,在此国事繁忙之际要求此事,确实是不妥。更何况近日追捕朝廷要犯屡屡受阻,臣弟是该留下来处理此事。可……” “臣弟,不必多言。为兄允了。刚刚新婚便将你派往军营,对于此事,为兄心中一直有所亏欠。此番同弟妹返乡,也就算是为兄的补偿。朝中之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尽管同去便可。” 百里川拉着灵巧儿起身,急忙谢恩,灵巧儿心里却不情愿的很。 “既然要走,可定好了日子,安排了人手?”宁馨雪问道。 “未能得皇兄应允,所以一直没有准备,不过此事简单,不劳皇嫂惦记。”百里川答。 “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弟妹,你看王爷对你多好。你怎么不开心啊?”宁馨雪又向灵巧儿说道。 灵巧儿看向百里川投来的目光,她也不是不知趣。 “事情太过突然,弟媳有些不适应。” “那就不要板着脸,笑笑,川也会心安啊。” 灵巧儿勉强的笑意生硬的很,百里川也不放在心里。 何时,她都不能变聪明,灵机顺着他的意来。她总是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明显的表现在脸上。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皇上不如传膳吧?” “传膳。”百里丞一声令下,侍奉的奴才便去通报。 殿内的人再去看向外时,那雨已经停了,顺着黄瓦流下零稀的雨滴,天空也明亮起来。果然这雨同宁馨雪所说,下的不大也不长。 此宴还算欢愉,虽然灵巧儿心有不悦,但在百里川身旁,表现的并不强烈。 宴席扯下,“此去,路途遥远,万事小心。”百里丞道。 “臣弟谨记在心,待准备妥当,便启程出发。” 百里川携同灵巧儿离开晖阳宫,刚离开辉阳宫的大门不远,灵巧儿便追问起来。 “王爷,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身为岚林的女儿,连坟前都不去上一炷香,外人看了会猜疑的。此番回乡正能打翻一些人的念头。” “可是吴城那么远,臣妾不想去。” “没有你想不想的事情。碧水宫可不是醉香轩。既然在碧水宫,就听本王的,其他的闭嘴。”百里川悻悻说道。 灵巧儿见状,怯懦的也不敢回话。 王爷对她的态度是越来越差,岂不是逼着她使出暗手段。看样子,她的想法没错。无论如何,都要想法怀上王爷的子嗣,不然难保之后的生活啊。 第53章 飞花银钗 流连花树间,飞花散漫天。一骑香尘路,处处惹芳涟。 道枝头别苦,难留烟波漫。得玉指一点,别入青丝前。 紫苏将手从头上收回,重新用双手去接飘落的菱花。今日无艳阳,天气清爽,想必是哪里有些降雨,让风有些清凉。 慕阳骑马,她坐于身前。误入此地,竟发现此地大片的花树盛开,风吹落红,好不美丽。 漫步于花树间,她难得笑得如此舒畅。见到她如此开心,慕阳也开心起来。 紫苏将落入手心的花朵别在发间,侧脸问道:“好不好看?” “好看。很好看。”在其后的慕阳答道。 看着她的笑颜,她的美已将他全部捕获。而此时,能这样同行,他也已是觉得幸福的难以自拔。 她变了,好似同昨天不一样了。 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吗?紫苏想,一定是的。 她的样子,脱胎换骨,好似不曾是待在醉香轩里的姑娘,不是满脸心事的人。所有的不幸、不快仿佛未发生过。 “慕阳,你看,这落花多美。” 紫苏斜过身,将手中接住的落花捧给慕阳看。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喊他的名字,过于亲切,让他的心跳又加快了一分。 慕阳有些无措,连话也不知该怎样说,心情复杂,激动不已。 “好看,你……坐好。” 紫苏摆正身子,将手心敞开,任风将手心的落花吹散。 “有了一匹快马,现在觉得有些多余。若是快行,像沿途这样的风景不知要错过多少呢。” “你要是早些想通就好,也不必劳烦本人费力去盗取宝马了。本人如今是罪恶缠身,通敌犯、采花贼、偷马贼,说不准之后还有什么罪行加上身呢。”慕阳轻叹道。 紫苏盈盈一笑。“有了宝马也没什么不好的,若是遇到追兵,逃得还快呢。” “也对哦。”慕阳大笑起来。 笑声止,慕阳忍不住还是问了。 “你,真的不在乎我是朝廷重犯,四处逃奔?” 紫苏施施摇头。 “就像你,也不在意我是谁,彼此而已。” 她虽然一笑而过,但慕阳知道,那始终是她心中的结,她还是不愿意说起。不过不说也罢,他不在乎她的过去,他抓住的是当下。 来到镇上,慕阳准备好上路的行囊,又不知去了何处,很久才回到她那里。 “你去哪了?”紫苏问道。 “办了件事情。”慕阳说着便从袖间拿出一枝钗子。钗头很简单,只是镂空的雕花包裹着一枚黄豆粒大小的珠子。 “去买钗子?”紫苏不解的问道。 “不是普通的钗。” 慕阳取下钗尖处,露出里面的针尖来。 这不正是为了让她防身,而告诉她的剧毒针吗? “我将它做成钗子的模样,这样你便可以别在发间,以防不测了。而且,我还加了一面。你看见这钗头里的珠子了吗?”说着,慕阳便晃了晃。 黄豆大小,晶莹如珍珠,不是什么特别的珠子。她点头。 “这珠子看似普通,其实不然。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我们师兄妹每人一颗。据说此珠入口即化,有很好的药效,说不准在危机关头可以救人性命。” 紫苏不置可否。 “嗯。你就好好收下吧。”说着慕阳便将钗子插在她的发间。 “不行,这般贵重,我怎么能收。”紫苏一惊便欲拔下。 慕阳忙用手去挡。“一点小意思,别拒绝。” “多谢。” “好了,我们也该去找找晚上留宿的地方了。”慕阳牵过马,向前走去。 紫苏忍不住摸上发间的钗子,随即跟了上去。 这一路,很安稳,没有遇到任何追兵。这是一份意外之喜。 时急时缓,遇到好地方,便多停留一阵。并不再是为了单纯的赶路,更像是一次欣赏美景的路途。 她从未离开过皇城,甚至连岚府爹爹也少让她踏出。远离醉香轩,远离百里川,她从未想过,外面的风光如此旖旎。 他们踏过大好山河,踏过千山万水,没有烦恼与忧愁,有的只有欢愉。 十八年,她从未有过这般的自由快乐。 这是慕阳带给她的。 无法忘怀,不可磨灭。 闪动的星光,散发着微弱的光与热,绵长温暖的抚慰心房。 从皇城到今,已近十日,距离吴城也不过还有三日的行程。 外面下起倾盆大雨,废弃的庙宇里,燃起篝火。酒意微醺的慕阳老样子枕在她的双膝。她已习惯,不再强求他起来。 慕阳时不时做着各种鬼脸,来惹她发笑。两人相处越发自然了。 “这样逗不逗?”慕阳又换了一种搞怪的表情。 紫苏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也摆一个吧?”慕阳说着伸手捏起她娇嫩的脸颊,东扯西扯。 “我不要,松手。”她一边推开他的手,一边低斥道。 她气不过,便伸出手指去戳慕阳的腹部。引起一番嬉戏打闹,笑声穿透雨帘。 突然,慕阳警觉地坐起身来,看向门外雨中。笑声像被一把利剑切断,夜飒马好似也发现了什么,发出声声响鼻。 “慕阳……”紫苏很少见他如此的谨慎,惴惴轻语道,双手无意识地握住他的臂膀。 “别出声。”慕阳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外。 骤雨中,终于是出现了影子,黑暗看不清,但确实是摇摇晃晃地向这里接近。 诡异的气氛腾起,她不禁躲到慕阳的身后。 那影子就将要到达门口时,只听一声响,整个便倒了下去。 慕阳届时才舒了一口气。要知道,方才雨中黑影传来的杀气,连他都心存忌惮。那是决一死战的杀气,在战场上他眼见的太多。就算身中数处致命伤,就算腹肠翻出亦是可以拿矛刺来的人。 有了这种觉悟与决绝的人,都是可怕的。 慕阳上前查看,身后,紫苏谨慎小心的一同上前查看。 倒在那里的人,全身被雨淋透,衣服上还有刀割的痕迹,乍看,伤口还在淌血。 慕阳拨开那人遮挡住面孔的发,擦去脸上的淤泥,顿时吓了一跳。 此人他识得,正是津国的太子,宇木颐。 第54章 好兄弟? 太子怎会出现在这?又怎会受伤? “慕阳?”紫苏在背后推了推他。 “此人受伤严重,先抬进来再说。”慕阳回神,两人将其抬到了内。 慕阳替那人换上自己备用的衣物,简单做了包扎。伤口很浅,且都不致命,看样子并不是专业的杀手所为。此时昏迷也不过是失血过多,又遇到暴雨,伤势还算是平稳。 慕阳若有所思,紫苏上前好奇的问:“慕阳,你怎么了?见到这个人后,整个人精神恍惚的样子。” “你可知他是谁?”慕阳看向那边昏睡的人。 紫苏摇头,这是完全陌生的脸孔。 “他是津国铁骑的总统领,宇木颐。”慕阳顿了顿,接着说道:“……也是津国的太子。” 闻言,紫苏也不禁一惊。她不懂朝政,可曾听过爹爹说起凌、津两国的关系。 “津国太子怎么会来凌国?而且身上带伤,难道是凌国的军队所为?” “不。据我所知,凌国同津国近日没有战事,一直保持僵持。而且看其样子,并不像是出逃,伤口也不是杀手、士兵所至,并不致命。为何木颐太子会出现在这里,只能等他醒过来才知晓了。”慕阳兀自眉头不展。 “慕阳,为何你方才在救他时犹豫了?” “嗯……其中有些缘由。等我处理好了,再跟你说。” “嗯,好。”她注视着慕阳的侧脸,面上带着一丝愁容。 慕阳的话是敷衍,她听得明白,便也不再追问。 他不是凌国通缉的通敌要犯吗?为何见到津国太子负伤却有那么一瞬不想施救?他的心中有什么顾忌,不愿意让她知道。 她了解这个男人太少,不知道他的过去,就像是慕阳也同样不清楚她的过往一样。 但他们又都知道,那是彼此谁也不愿去提及的过去。 黎明的曙光从树后衍射而来,鸟叫蝉鸣,因为昨夜的骤雨,天空出奇的蓝。原本该启程的两人,因为宇木颐的突入,而停滞行程。 “不吃了?”慕阳见紫苏放下手中的馒头,问道。 “嗯,饱了。他什么时候才能醒?”她问。 慕阳道:“再等等看。若是还不能恢复,我只好去外找找,看能不能遇到他的手下,将他带回津国养伤。” “嗯。”紫苏颔首。 天上的太阳变得越来越艳,散发着递长的温度,仿佛整个大地都被放置在火炉上头。向外看去,能看见前方因热气而变得扭曲的树影。 紫苏拿着手中的帕子轻挥着,目光注视着外面。慕阳外出寻人已是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有回来。眼见气温骤长,不知道他在外奔波能不能受得了。 再转头,躺在那里的木颐太子,呼吸平稳,脸色也比之前好多了,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紫苏凑到前去,看着宇木颐躺在那里。此次回乡,没想到竟然有机会遇到津国太子。此番奇遇,若是她还待在醉香轩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的吧。 细看津国人的身材轮廓同凌国没有什么差别,宇木颐一双剑眉即使是昏迷着也保持着微蹙状,不知是不是已经成为习惯,让他多了一分凌厉感。他的唇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嘴角却露着坚意。 宇木颐何时会醒来?她盼着。因为她有好多的疑问,需要得到解答。 紫苏将水袋凑到宇木颐的嘴边,倾斜倒入甘甜的溪水。她细心照看。忽然,当她将水袋重新拧紧的瞬间,一股强硬的力道赫然地掐住她的脖子。 水袋落地,她试图用双手去掰开那只手,但力气不够。 昏厥的人忽然清醒过来,手力随着声音的高亢又加重一分。“你是谁?刚才给我喝得是什么?!” 紫苏双眼模糊,胸闷难受,口中艰难地挤出一字。 “……水。” 宇木颐适才感觉口中有股甘甜,手下也松了力道。 紫苏挣开宇木颐的手,一阵猛咳喘息。心想着,这太子的警觉性及其的高,危害他的人,对其只有一念——杀! 幸好她方才没有试图想要拿发间的钗子扎他,不然她没有存活的希望。 “是你救了我?”宇木颐睁着发红的双眼,环视四周道。 紫苏兀自捂着脖子,平稳了呼吸,摇头。 “太子殿下,怎会独身出现在此处?” 她这样一问,宇木颐一怔。竟然有人识得他,前线的士兵就算了,可是一个陌生的女子认得他,有些不一般。 宇木颐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 “太子殿下,不必吃惊。是救您的人告诉我的。”紫苏深吸一口气,捡起掉落下的水壶,将其捧到宇木颐面前。 “是谁?”宇木颐目光如剑,不会轻信。 “他叫慕阳。” “原来是他啊。”听到慕阳的名字,这位太子的警惕瞬时放松了一分,接过紫苏递来的水袋。 紫苏看在眼里,便知,慕阳与太子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慕阳出去找寻太子殿下的随从了,太子殿下在此静候便可。此处只有些粗粮,不知能不能进殿下的口,先垫垫肚子,身子才会好些。” 紫苏言道,便动身去拿纸包里的馒头。 “本太子没有带随从,是孤身一人前来。我就不信,他百里川能独身身赴我津国国土两次,并全身而退,本太子就不行!” 紫苏骤然停下拿取的动作,愣在了原地。 百里川——这个名字,如疾风般穿透了她的耳膜。 此时,不是感慨的时候,但她却止不住自己的思绪。 百里川,他竟有如此的胆识?她见过皇宫中他的恶劣品性,却不知战场上他的威猛。 紫苏将馒头包好,走向宇木颐。 “第一次,就是为了慕阳前去。想要将他的好兄弟夺回。不过,慕阳还不是为我津国所用。”宇木颐略带得意的一笑。 紫苏的手一抖,拿着的馒头零星的掉了一地。 比起听到百里川的勇猛,震惊到她的无疑是后来的话。 她的脑中一时空白,杂乱的思绪瞬间侵入了进去。 这就是事实? 慕阳的过去? 他同百里川是好兄弟? 百里川肯为他独身赴往津国,可见情谊不一般。 她突然觉得胸口憋闷的难受,是濒临的窒息感。 第55章 津国太子 就在此时,门口慕阳骑马而归。见宇木颐坐着,立即下马,奔了进来。 “太子殿下,您醒了?” 紫苏忙蹲下身捡起掉落的馒头,垂头喃喃:“此等粗粮,还是不适合殿下食用。” 紫苏兀自垂头,不去看回来的慕阳。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带着哪种心态、哪种表情去面对他。 慕阳在宇木颐的面前单膝跪下。“慕阳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能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起来吧。” 慕阳站起,余光瞥向低头立在旁的人,心中莫名一沉。 “太子殿下怎会来这里,并且身上负伤?” “话长了。独身来到凌国,原本好好的,但不小心坠下马,摔伤了腿,后来得一女子相救,腿伤是好了。本太子感谢她,喜欢她,想要她同我一起回津国做太子妃。可是,当她听说我是津国太子,便变了脸孔,拿起刀来想要杀我。” “竟有此等事情。”慕阳感叹。 宇木颐颓然道:“是本太子太过疏忽,没想到她竟有如此精忠报国之心。不过本太子不会勉强她,既然她不愿,便罢了。” “那殿下,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速速回国的好。” “我会回去,但是临走之前,本太子要向那人说清楚。”宇木颐凌锐的眼神里闪过一缕柔光。 “慕阳愿一同前去。不知殿下可否应允?” “好。”宇木颐答应了。 紫苏立于旁一直不语,慕阳诧异地上前。他的目光瞄见她的脖颈,尚有红色的手印。他一怔,不禁有些后怕,他不该把她独自留下的。 慕阳忧心的问:“痛不痛?” 紫苏漠然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回来以后,他便觉得紫苏哪里怪怪的。 “没什么。”她喃喃,兀自垂头。 慕阳长出一口气,“那能不能耽误些去吴城的时间,将殿下……” “好,都听你的。”慕阳还未说完,她便应了。 慕阳,百里川,她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两个名字。偶尔打架分离,偶尔又密不可分,甚至融为一体,绞得她心里如潮涌。 行程有些许变化,慕阳再次外出筹备。此时,剩下两人,是绝佳的机会。 紫苏上前问:“殿下,小女有一事想问,不知殿下能否如实相告?” “说。” 宇木颐看来,眉眼间尽是高傲。他的这副姿态,让她想起了百里川。 莫不是皇族王室里的人都是这样的,紫苏不禁想。 “谢殿下。殿下可认得一位叫岚林的人,是凌国的太傅大人?” “岚林?”宇木颐蹙眉在脑中思索着。 “此名陌生,本太子不识得。凌国的武将倒是有所耳闻,却却念书的文官,本太子还没有多少兴趣。” 宇木颐如此表态,她心中也舒坦了一些。 若是爹爹通敌,出卖凌国的机密,想必宇木颐没有见过也至少耳闻吧。 宇木颐的话,倒是让她心中的信念更稳固了些。 “本太子很好奇。慕阳哪里来的福气,遇见像你一样的美人。”宇木颐抬眼打量她,目光却不轻浮。 “太子殿下过奖了。我们只是偶遇,紫苏同殿下不也遇上了嘛。” 此话说得中听,宇木颐不禁大笑起来。 紫苏的思绪偏离了一瞬,她的巧言,全然受教于庭芳。庭芳应付那些钱权之人自有一套,她日日可以说是耳濡目染,此时倒是适用。她这样离开一段时间也未曾联系,庭芳姐该很担心吧。算了,还是暂且不说吧,她不想让其他人跟自己遭殃。 此时,慕阳牵马而归。紫苏将思绪收回,迎过去。 他们拟定了计划,临行前,宇木颐目光敏锐,一眼注意到他们的黑马。 “这不是百里川的战马?”宇木颐狐疑问道。 “哦,不是。那个男人的马,性子烈的很,除了自己的主人谁也不让骑。此匹只是相似而已。”慕阳嬉笑着道。 听来这话,宇木颐信了。 紫苏心中一紧,却不是这样想——这就是百里川的战马。 她心中异常的笃定。 这马虽是偷来的,但慕阳在临行前有没有同百里川见过? 这一切是不是那个男人设计好的? “紫苏,来。”慕阳向她伸出手欲拉她上马。 注视着伸来的手掌,她迟疑了。 “紫苏?怎么了?” 紫苏不置可否,借力上马。 就此,三人便向宇木颐所指的方向前去。 山下只有一家,用篱笆圈起的院子里晾晒着各种即时的谷物。临靠近,她便看见院子里有人在搓衣。细看,倒是个女子,长得小家碧玉,面目失神,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来临。 宇木颐加快马步,直奔向院内。极快的马蹄声在那女子的耳边响起时,那女子才反应过来,立即扭头看去。见到马上的人时,显然吓了一跳。 “你怎么又回来啦!”那女子悻悻喊道。 “阿诺,我是来跟你说清楚的。”宇木颐急忙下马,向那女子走去。 宇木颐靠近一步,那女子便后退一步。 “你别过来!”那女子咬紧嘴唇,颤抖着,不知又从何处掏出了剪刀抵向前。 届时慕阳连同紫苏进了院子,慕阳立即上前劝阻。 “姑娘,别冲动,放下手中的利器。殿下只是有话要说。” “不听!”那唤作阿诺的姑娘又是一喊。 宇木颐示意慕阳退下,自己上前几步,放低了声音。 “阿诺,你听我说。感激你搭救之恩是真的,想要你做太子妃也是真的。我是喜欢你才要去你同我一起回津国。若是你执意不愿,我不强求。此次前来,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些,让你明白,我宇木颐是喜欢你的。” “你住口!我不听敌寇的假话!你走,你走!” 阿诺又后退几步,情绪激动,表情痛苦,随后跑回屋内。 “阿诺!”宇木颐再次喊她。“……好。既然这样,那我走了。你保重。”高傲的宇木颐变得颓然,有些不舍的转过身去。 紫苏看得出,此时的木颐太子很难受。 “慕阳,你送太子殿下走吧。我留在这里,看看阿诺姑娘。” “好,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第56章 千千结 宇木颐上马,流转几分,随即扬鞭一挥,扬长而去,没有再回头。慕阳随即跟上。 紫苏见两人都离开了,便向屋内走去,礼貌的敲敲敞开的屋门。 “阿诺姑娘,我可以进来吗?他们都已经走了。” 良久后,屋内没有传来话,只能听见阵阵哭声。她顺着哭声寻进屋内,一处宽敞隐蔽的隔断内,里面传来一股浓郁的熏香味。 紫苏素手撩开遮挡的布帘,她被眼前之景震撼了。 两层灵台,每层都摆满灵位,乍看一下,足有十余人。灵前的香炉插着三只香,想必是才祭拜上去的。 阿诺跪膝在前,头抵着地,痛苦着哭着。 “阿诺姑娘。这……”她问道。 “这是在战场上,我逝去的亲人。爹爹、哥哥、弟弟,以及叔父一家。他们都战死在战场上,死在津国人的手里。国仇家恨,你说我如何能跟他走!”阿诺的泪珠打湿地上的蒲垫。 “……原来是这样。” 她一瞬间便明白了,阿诺也喜欢着太子殿下。只不过,宇木颐若不是津国人,不是津国太子就好了,或许他们可以成为一对眷侣。 身份的不同,立场的不同,成为了阻隔。 她可以想象,当阿诺拿起刀刃划向宇木颐的时候,是怎么的不容易,怎样的痛心,怎样困苦与宇木颐的相遇。 “上天,好像就喜欢这样捉弄世人。” 紫苏从旁拿起三炷香,燃起后上在了灵台前,随后跪下,双手合拢,拜了三拜。 见她如此,在旁的阿诺,停下哭泣,莫名的看向她。 “姑娘,你这是……” “紫苏心中惭愧,见阿诺姑娘如此大义,实在感动。相较之下,自己真的是太无颜了。” “姑娘这是怎讲?” 她还保持着参拜的姿势,注视着袅袅的烟香。 “我连最起码的孝道都做不到,甚至没有给逝去的亲人设立牌位,摆入祠堂。”她叹声。 “不能尽孝,更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何人?投靠无门,即便是靠自己也自身难保。不仅如此,连爹爹最大的心愿也没有完成。如此说来,自身还不如蝼蚁之类。” “没想到,姑娘竟也有如此难处。”阿诺愁容满面。 紫苏无言,在灵前又是一个参拜。 从爹爹遇事以后,已经过了数月,然而这数月之久,她却连实用的证据都没有找到。得到的都是些可以坚定她想法的东西,却无从去考证。 没有证据,她又该拿什么去为爹爹平反。 上天就是那么无情,不会让所有的人都一帆风顺。不如意事常八九,然而她却连那如意的十分之一也得不到。 “阿诺姑娘可想开些了,一切都不一定是最坏的。” 她劝慰阿诺,然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想不开。 尽管她心中信念坚定,却也支持不住时间与挫败的消磨。 阿诺拭去眼前泪光,携同她一同站起。 “姑娘请起。姑娘说的没错,这样对我对他都好。他是津国太子,以后津国未来的国君。若是我的决意能让他顿悟,取消战事,天下太平,减少支离破碎的家庭。到那时,我也算是对的起逝去的家人了。若此事如愿,他还如今一样,我会抛弃一切去往他的身边。” “若那样,天下的百姓都要谢你了。”紫苏会心一笑。 “姑娘是津国人?还不知姑娘芳名?” “不,我是凌国人。叫我紫苏就好了。” “紫苏姑娘,不知你怎么会知道他是津国太子,又跟他出现在这里的?”阿诺带着她走出隔断,向外屋走去。 她将其中的经过告知阿诺,阿诺闻言露出懊悔的神色。“我不知道,竟然会让他这么危险……” “不用在意,殿下不会怪你。” “那跟姑娘在一起的是津国人?你们一起回乡,你们的关系……?” “我同慕阳也是偶遇相识,此番前往回乡不过是为了悼念先人。至于我们的关系……” 她哽语,不知如何回答。 阿诺好似明白了什么,见她后面没话,便立即接话道:“原来是这样啊,那紫苏,你就在这里住几日,等慕阳公子回来好了。我这里地势偏僻,很少有客人。若是你留下来,还好跟我说说话。” 紫苏浅笑颔首,却是心事重重。 趁着慕阳护送宇木颐离开的这几天,或许她自己静一静,便能想明白,理清所有的思路。 入夜,这山下要比城镇来的凉爽。奔波赶路这阵子,紫苏都未好好梳洗一番。如今在阿诺这里,倒是可以放松的好好梳洗梳洗。 屋内,暖水的柔包裹住她的身躯,除去身上的污浊,她的肌肤又恢复到之前的光亮。漆黑的长发浸在水中,如挥洒入水的墨汁,变成绮丽的丹青墨卷。然而这幅清脱的墨卷中却唯独添了一点红,肩头的刺青还是那么注目。 她的双手在水面拂过,在身前捧起一掌水。凝视着,手中水面上好似出现了慕阳的脸以及昔日的情景。 放荡不羁,嬉皮笑脸,仿佛所有的不愉快他都能一笑后灰飞烟灭。硬是抢走匕首,又是飞檐走壁将她带出醉香轩。 陪她一同前往吴城,耍赖般醉倒在她的膝上。他们骑马经过美丽的山河,保护她,爱护她。这一路上,她的心中不是没有感觉。 慕阳所传达在她心中的感情,是爱。 慕阳的爱,温暖,包裹了她孤单失落的心房,而她也在默默不觉中欣然接受了。 她说过,她不在乎他是朝廷抓捕的罪犯。若免不了逃亡,若能执手相护也不错。然而当她从宇木颐太子的口中,听到百里川的名字,听到他们那些零星的过往,她的心中却迷茫了。 他的感情是真的?不,这就是百里川的把戏。 他的感情是假的?不,依着慕阳的性格,他应该不会撒谎。 第57章 虚情假意 紫苏的头一下刺痛,倏地紧闭上双眼。待头痛缓解,再次睁开眸子的时候,手中捧起的暖水已经不知几时从指间漏完了。 她以为远离了是非的源头,一切都将平淡。却未料到,无论在哪,她都没有摆脱掉百里川。 那个人的魔手一直围绕在她的周身,阴魂不散。 她深叹一口气,低垂下的目光落在浴身在其中的水面,顿时大惊。 是那个男人的侧影,他的侧脸露着邪恶的笑意。再次转过脸时,却是一张温柔的面孔。 净身的暖水仿佛变成那晚的拥抱,那晚的吻,渗进她的每一寸肌肤。 ——别怕,有本王在。本王以后是你的依靠。 ——本王会好好待你的。 …… 百里川的话仿佛又在耳畔响起,然而转瞬便是一声雷鸣,同时他的脸也变了。 四目凶光,直瞪着好似要将她吞噬掉。 他怒骂,他发泄着心中所有的不满。 他新郎骑马走过她的阁窗,醉酒握住她不放。他雨中施救脱下紫衣,又背后造谣生事。 他的脸孔多变,多的让人糊涂,让人捉摸不透。 水面上,他的面孔喜怒反复变化。紫苏挥动双手,想要扫去水面上的景象。可是无论她怎样搅乱水面,待水面平静后那个男人的面孔又会出现,重复上演着她与其之间的过往。 几惊之下,她不禁怀抱住身子,瑟缩于水中。 见水面上画面依旧没有消失,她骤然起身,同时惊慌高喊:“百里川,你走开!” 闻声而来的阿诺敲响了屋门。“紫苏姑娘,出什么事了?” 紫苏气喘着,水滴顺着她的躯体曲线缓缓流下来。稳定了心神,目光聚焦,再看水面,水中只有她的倒影罢了。 她嘴角处泛起一丝咸味,咽下去竟是苦涩。 她竟然流泪了,因为那个男人,她怎还会流泪? “没……没事。我被外面的野猫吓了一跳。”她讷讷回道。 “紫苏姑娘梳洗完后,便出来吃晚饭吧。” 惊魂方定,她走出浴盆,将一切梳妆好走出来。此时,阿诺已将饭菜碗筷准备齐全。 “紫苏姑娘,坐,只是些粗茶淡饭,就将就着吃吧。”阿诺将碗筷放在了对面。 “很合我的胃口,阿诺姑娘的手艺不错。” “让你见笑了,一看紫苏姑娘就是大家闺秀出身,哪能跟我们这些粗人比。虽是穿着普通的衣物,但内中透着的气质,一看便知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啦。” 紫苏浅笑一声,心中自嘲。她虽大家出身,而如今却沦为青楼女子,地位却比平常的百姓还要低。 大家出身又有什么用,倒不如生在平常百姓家,做个粗人。 “阿诺姑娘过奖了。” “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兴趣,明日跟我进山一回?像你们这些大城镇里的人,上山可是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哦。”阿诺盛情邀请。 “好啊。”她爽快的答应了。 “那今晚紫苏姑娘就好好休息吧。”阿诺道。 话后,她便回到屋子内。很久没有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了,今日便早早歇下。 青藤?长满青苔的岩石?粗壮的树根?连成隧道的山洞?奔跑中的人是自己吗?身后又有什么在追赶,如此仓皇?是谁将她拉进怀抱,避开了危险? 她看不清楚。 画面转瞬即变。高塔崩塌,谁拉着她的双手,注视着她的眼眸?为何她要移动脚步,独身去追寻的又是什么? 心在痛,很痛。在伤心,在流泪。 她是在做梦,却自己无法从梦中苏醒,梦境一直在进行。 清晰却又模糊。 醒过来吧!这感觉一点也不好,心里好闷,好难受!快点醒过来吧! 一股风吹开关闭的窗,被这一声响,紫苏骤然睁开双眼,眼前已经被泪花迷蒙。坐起身来,她看向窗外,为何这梦境如此真实,致使她醒来后能记得如此清晰。 她不记得她曾到过梦境里那般的地方,那梦里的人。如今回想起来,心痛仍在。好像是她已经失去了的,失去了最重要的。 紫苏起身,来到窗前,看向外。夜色里,身后的山峦连绵,两峰之间,月儿弯弯。窗旁不远处,亮起零星的光亮,忽闪忽现的——是萤火虫。她欣喜匍匐在窗前,看着那些萤火飞舞。 飞舞在窗前的萤火虫,泛着青光,她伸出手指去触碰那青光。当她的手指马上就要碰到那飞舞的流萤时,突然在暗处的一只手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紫苏顿然一惊,看向那从昏暗处走出的身影。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慕阳握着她的手,目光不移的注视着她。 “原本要久些,但是我担心你,就返回来了。” “那太子殿下呢?”她问。 “太子殿下也执意要独身回津国,不让护送。” “是这样。”想起了什么,她的目光从慕阳身上移开。 她还没有想明白该怎么看待慕阳。 萤火的光映在慕阳的脸上,明暗不定,他的神情低沉,好似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既然回来了,就先歇下吧。”她抽回手,转身不去看慕阳。 “紫苏,我……我从太子殿下那里知道了,是我故意隐瞒了。我同百里川确实是昔日好友,而且……现在也是。” 现在也是好友! 话如霹雳一下打在她的身上。 “当你说,你是川的女人的时候,我也是吓了一跳。之后我也见过他,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而且要一同回吴城,便将他的战马夜飒借给了我。” “果然。”紫苏愤然转过身去。“……所以你这一路跟我在一起,都是百里川那个男人设计好的是不是!都是虚情假意的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紫苏你听我说。这一路来,我同你在一起都是出自自己的意愿。我所表达的出来的都是我自己真实的想法!跟百里川没有关系!”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跟那个百里川一样骗了我。” 第58章 红日冉冉 慕阳跳窗而入,上前握住紫苏的双肩。 “紫苏,虽然我不知道百里川究竟怎样伤害了你,但是我跟他不一样。我是真心的,一切都是真心的,不会改变!” 百里川说的没错,嘱托过他。别让她知道自己与百里川有关,也不要对他们曾经的过去产生兴趣,不然她不会再理人。 “紫苏,难道你感受不到吗?”慕阳问。 她无语。 见她不说话,慕阳拉起她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心口。 “感受到了吗?这样频繁的心跳好久没有缓解过。一见到你,一想到你,心就跳的要快一倍。我都有些承受不住了,好怕因为这样快的会坏掉。但若是不见,我想我的心也便该停歇了。” 紫苏的手心感受到慕阳强劲快速的心跳,随着他的话,他的心跳更快了一分,好像马上要穿透肌肤,跳到她的手心里。 是说话违心? 还是真正动心? 她抬头注视上慕阳的双眼。 “紫苏,跟我来。”慕阳突然拉起她,便走出屋外。 “去哪?”她问道。 “上山。” “上山?”她惊讶,这大半夜的上山做什么。 然而,慕阳都不给她拒绝的时间,身子被拉着向山上走。 潮湿的山路,四处生长的松枝、树藤,暗夜里昆虫惊动,树上的鸟儿惊飞。路边的山花蹭过他的脚跟,她的裙裾。 “你慢点。”她说道。 “慢了,便赶不上了。”慕阳回头回答她。 真是不知道究竟要到山上何事,跟他们交谈的事情有关吗? 出于赶路的缘故,他们谁也没有发现,这山路之上,彼此的手相互握着那么紧。 两人喘着粗气,终于来到了顶峰,爬了大半夜,慕阳几乎不给她休息的时间。此时双腿酸痛,口中干咳,身上更是出了一身的汗。 “紫苏,时间刚刚好。你看!”慕阳高声说道,侧身用手指向身后。 她起身,站在山头。天色蒙亮,眺望那云端处,渐渐升起的红。 日出之景,那原本触手不可及的圆日,仿佛就在眼前,壮阔的胜景让人不愿移开目光。 “我,慕阳,对朝阳发誓!我对紫苏,真心真意,绝无虚假!日不复出,此情亦然!若口出谎言,慕阳愿以死……” 她心惊的看向突然发誓的慕阳。 日不复出,太阳若是不再升起,世间也不就该终结了吗? 当世间终结,他的感情也不会变吗? 当他提到“死”字,紫苏瞬间捂上了他的嘴,是没有的意识的去阻止。 “不要发毒誓。不要说什么死。”她注视着慕阳道。 慕阳握住阻止他的手,目光里满是期待。“我只想让你相信,我爱你。真心爱你。紫苏,你可以相信我吗?” 紫苏低头。 她寻找到了一颗星星,在永夜的世界里努力地为她寻找光明。 “我——”紫苏欲言又止。 “好了,不着急说,一切我都能明白。”慕阳顿了顿,“你只要记住,以后我不是认识百里川的慕阳,只是守在紫苏身边的慕阳。” 紫苏心头一酸,点头应声。 背后红日完全升起,散发的红光照在山头的两人身上,仿佛是洒下了祝福的光。 紫苏长出一口气,从来没有感觉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放松。 “我们下山吧。我怕阿诺早起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嗯。走。跟阿诺告别,我们便启程去吴城。” 他们两人下山回到阿诺的住处时,已近午时。 “阿诺姑娘,我让你担心了。” 阿诺摇头,又看了慕阳一眼,便都明白了。 “没有,今早见你屋内无人,再看院子里慕阳公子的马儿回来了。我想定是你们两人一起出去了,便没有太担心。” “阿诺姑娘很聪慧啊。”慕阳道。 “公子真会说话。我想问,公子可是将……那个人送回去了?”阿诺问。 “只送了一路,太子殿下执意要独身回去。阿诺姑娘放心好了。太子殿下足智多谋,又是铁骑统领,功夫了得,不会有事的。” “是啊,那就好。”听到慕阳这样说,阿诺好似也放下了心。 慕阳从腰间掏出一物,上前递给阿诺。 “阿诺姑娘,这是殿下嘱托,让我交给你的。这枚玉佩,是殿下随身之物。殿下还说,他会在津国国都等你。” 阿诺咬紧嘴唇,眼角泪光闪动,却是笑了。 “谢谢,公子。”阿诺将玉佩收好。 “两位不如吃完午饭在赶路吧。” “好啊,也不急于一时。看我大显身手,到山上打些野味回来。”慕阳嬉笑着道。 “那紫苏姑娘来帮我的忙吧。”阿诺道。 “好。”她笑道。 三人分了两路,慕阳重返山上打猎。她同阿诺一起进屋准备饭菜。 清澈的溪水倒入菜盆。 “紫苏姑娘,我觉得你过了这一晚上,看起来不一样了。” “是吗?”紫苏不置可否。 “嗯,气色要比以前好得多。总是想些不开心的事情,脸色怎么会好呢。今晨你的气色也是要光亮的很,自然样子也更漂亮啦。老实说,是不是跟慕阳公子敞开心结了?” 紫苏羞涩的笑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书中所写的这些句子,果然是切身体会才知其中真谛。” “我可没怎么念过书,但也是知道其中的感觉。心中若是装满了一个人,就像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一点也少不了。没有了便没法生活下去。” 她浅笑。“嗯。” 如今她算是同庭芳口中提及的那位檀香儿一样了。 她一直向往的人,她也走了同样的路。能同心爱的人云游世间,不羡神仙。 如今,他们游在何处呢?说不准某一天,她们会相见。 爹爹平反的事情,她也不会忘记,等找一个机会,她会将一切告诉慕阳的。 “我回来啦!看我打的猎物。”慕阳高扬着走回。 阿诺欣喜。“公子,好身手啊!紫苏你看,野兔跟山鸡。” 她看去,却是看向慕阳,此时慕阳也看向她。 四目相对,相视而笑。彼此都知道里面包含了什么。 第59章 惊险 百里川禀告皇上“灵巧儿探乡”之事后,经过不到两天的准备,便携同灵巧儿等人踏上了回乡路。 百里川带领手下的精兵数名,宫中丫鬟奴才数名。灵巧儿乘坐的马车一辆,用作拉用品箱子的马车三辆,声势浩大,向吴城的方向前行。 经过几日的行程,再看那回亲的队伍,却变得无精打采的。 穷乡里,修路不易,路上多是掺杂着碎石的路径,脚踩上去都觉得咯的慌。紫色金花的车帐内,不时传出女人的怨骂声。 “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赶路都这么慢,什么时候能追上王爷啊!给本王妃加快点。” “是。”赶车的奴才闻声,便立即扬起马鞭便是一挥。那马儿吃痛,便猛然往前跑去。但是此路段难走,路多不平,使得拉着的马车也上下磕绊的很。 “给我停下!想晃死本王妃啊!没用的奴才!” 马儿被拉住,放慢步子,外面赶车的奴才心中却是哭声连连。什么差事不好当,非来给这位主驾马,真是霉运。快也不是,不快也不是,怎样才能合那车中人的意,少些被责骂。 随同的奴才们各个苦着脸,王爷在时还好,可是王爷这一走,这位七王妃却顿时变了脸。 “王妃,这车是驾快些,还是慢些?”那赶车的奴才牵着马绳,转头看向车帐,问道。 车内无声,就待那奴才纳闷的时候,车帘子猛然被掀开,对上灵巧儿的一对怒目,吓了那奴才一跳。 “没用!让你来驾车,还来问本王妃!要你有什么用!还不赶快驾车!” 灵巧儿一顿训斥,随即又抛下车帘。 那奴才皱紧了眉,没有明确的指令,这速度可不好把握。他一副求助的目光看向随从的其他仆人,希望能给个主意。可是回给他的,同样是一副无语无奈的目光。心中暗自叹声,总之先走起来吧。 前行的队伍缓缓驶动起来,车帐内,灵巧儿撅着嘴,暗自生着闷气。车内,除了她,还有随行侍奉的玫儿。 “王妃不要生气,这么远的行程本就有些烦闷。” “王爷真是的。本就是假借我回乡之名才出来的。可是王爷他人呢,才出皇城地界,就说有要事先行一步,让我跟这么一帮没有的奴才一起,想想就够闷的。”灵巧儿抱怨着,玫儿也只是听。 “王爷到底有什么事情非要去吴城那么穷酸的地方,时间还那么紧迫?玫儿,你在王爷身边也久了,王爷以前有没有这样过?”灵巧儿问道。 “这,奴婢也就是照顾王爷的起居,其他的事情不甚了解。”玫儿答道。 “那你实话告诉我,王爷以前有女人吗?”灵巧儿凑近玫儿,好奇地问。 被这样问,玫儿的心中琢磨着——该如何说,才不会让这位主不生气。 “王爷英姿飒爽,风流倜傥,自是有好多千金小姐倾慕。但是王爷对王妃您的感情,您也是知道的,不然怎会让您进宫成为王妃呢?” 灵巧儿听着,心中不免担忧。“虽然是这样,可是自从我进了宫,王爷对我的态度也没有那么好了。前不久还封了那个小侍妾,王爷如今对我也不怎么上心。” “王妃您莫要太过担心,夫妻吵架还是常有的事情呢。奴婢想,王爷是因为朝中事务繁忙才没对王妃尽心。等朝中事情办完了,玫儿保证王爷会将心思定在王妃身上。”玫儿笑着道。 “没错。我灵巧儿是谁,连七王爷的王妃都当上了,还怕拴不住王爷的心嘛。若是能顺利怀上王爷的骨肉,我的地位就更不会动摇了。”灵巧儿窃笑。 玫儿看着她的主子笑了,心里也轻松了些。将自己的主子捧高兴了,是她悟出的宫中道理。可是玫儿看着灵巧儿的笑颜,心中却有那么一点为她心寒。 灵巧儿不知道,自己是作为另一个人的影子而存在于碧水宫。 虽然她幸运的从花街柳巷间一朝成为尊贵的王妃,得到无上荣华富贵。但是有朝一日当她知道了自己只是替身的时候呢,她会怎样?会心寒,会心痛吗? 玫儿想,或许这个女人不会。 因为灵巧儿太看重王爷所带给她的地位与财富。若是王爷不再喜欢她,却仍然让她待在碧水宫内享受荣华。她也许情愿去当一个没有实在意义的影子。 “不管王爷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这次我一定要跟上王爷。看看王爷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也不说清楚就走了。”灵巧儿喃喃自语。 一时跟玫儿说话,忘记了外面的事情。当车内谈话的声音安静了一会,灵巧儿再次悻悻撩起车窗的垂帘看向外。 “该死的奴才,你怎么赶车的!怎么还在这个石林里转悠!”灵巧儿又是一声怒叱。 那奴才闻声,停下车,徐行的队伍再次滞留了下来。 “奴才该死。”那奴才忙松开马绳,下车跪在地上。 灵巧儿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提起盈长的裙摆,跳下马车,上前便是狠狠一记耳光。 那被打的奴才也不敢吭声,只是将头低得更低了。 “你们几个,过来!”灵巧儿对着跟在马车旁步行的其他人喊道。 “你们谁能给本王妃好好的驾马?” 底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相互摇着头。表面上是谁也不会驾马,实为是心中真不情愿将此事揽在自己的身上。 灵巧儿看了一圈,没有一个人说话,顿时火气又盛。 “要你们干什么!是不是王爷不在这里,就不把我这个王妃当主子了!你们别忘了,我是王爷的王妃,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就不怕我跟王爷说一声,将你们这些没用的人重罚后,再逐出宫去嘛!” 玫儿也下了车,来到灵巧儿身后。“王妃,您别动怒。玫儿会想办法的。” “哼!还有什么办法,跟他们这些蠢才在一起,能有什么办法!让开,本王妃自己驾车。” 灵巧儿说着便推开玫儿,自己坐到了驾车的位置,拉起马绳。 玫儿担忧地说:“王妃,您会驾马?别伤着您。还是让他们来吧。” 玫儿惴惴看着,虽然是不喜欢灵巧儿,但怎么说灵巧儿现在也是王妃。若是在外受了什么损伤,王爷若真要怪罪,他们这些底下的奴婢指定逃脱不了干系。 “谁拦我,回去统统治罪!驾马还不容易,怎么会难倒本王妃呢。”灵巧儿轻笑一声,一副自满的姿态。 听到灵巧儿这样说,玫儿的心中顿时像压了一块石头。 坏了,非要出大事不成。 灵巧儿的话里分明就透着她不会驾马的意思,这位真是小瞧了驾马这事儿。 玫儿刚欲劝阻,却为时已晚。 灵巧儿挽起宽袖,挥动缰绳,一下子打在马身。马儿跑起来,车子动起来。她嘴角露着得意的笑,又是几下挥动,马越跑越快。 玫儿急忙向着车子行驶的方向,一边追赶一边高喊,希望灵巧儿能停下来。可是灵巧儿的耳边只有风声,其他的都不清楚。 此路本就颠簸难走,灵巧儿在车前颠簸的几乎坐不稳当。她试图去拉紧马绳,控制车速,可是颠簸中为了顾及自己不被摔下去,一失手,绳子顿时脱了手。 马车一直向前奔走,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马车上,灵巧儿慌了神,试图去抓住车身。晃荡的身子,越是想要抓到,越是不让她如愿。 “啊!”只听一声尖叫声后,随即又传来一声扬长的马嘶。 摔到路上的灵巧儿吓白了脸,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追来的守卫也被吓破了胆,若不是他及时停下马,调转了方向,突然摔下滚到他跟前的七王妃,就要命丧在他的马蹄下了。 此等惊心动魄的场面,让玫儿等人在鬼门关转悠了一趟。灵巧儿若真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可就真无法交代了。 “王妃!”玫儿急忙跑上前去。 那高抬的马蹄在灵巧儿的头上出现的时刻,灵巧儿的心整个凉透了。 她灵巧儿就这样要被马踩死?当马蹄移开,灵巧儿还呆滞在原地,花容失色,说不出话来。当玫儿上前唤她的时候,她才好像又重新恢复了呼吸,届时身子已经软了。 “王妃,您没事吧?来人,快扶王妃休息,准备安神茶。” 灵巧儿侧脸看向玫儿,泪珠不自主的流下来,口中念道着,“王爷,这时候王爷为何不在吗?王爷到底去哪里啦?呜……” 玫儿支撑着灵巧儿软瘫的身子,她哭了起来。确实命险些丢了,惊吓受了不小。可惜这个时候王爷不在,谁去安抚她受惊的心啊。 第60章 岚村 灵巧儿一方险象环生。另一方,吴城岚村。 两人在前,另有两人在后,腰揣大刀,背上弓箭,纷纷骑着马来到村口。 “这吴城虽在凌国国土之西北方向,离着登州也不远。地界偏远,可是没想到这风景却大好啊。” “不过是种了些花草而已。”其中一人一身劲装,腰间挂长剑,对话道。 “村口种植了大片萱草,知道这些花草又叫什么吗?” 那人摇头。 “忘忧。村前种着忘忧草,让来人忘记忧愁吗?真是有趣,走,我们就去看看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众人驾马向村口加速前行。 对于外来的人,村子里的人一看便知。关注的同时,也会立即去通知村长。 “我是这村子的村长。看几位的装束显贵,也应该不是吴城里的人,不知几位是从何处来的?”一位年长的老者,胡子花白,拄着一根竹拐来到四人面前。 四人纷纷下马,其中那佩戴长剑的人,身材魁梧,一看就透着军将的凌厉之气。他迈步上前,却仍保持着坚毅的眼神,挺直着身子,对着村长说道:“凌国七王爷驾到。” 村子里围观的人听到这话,都吃了一惊,私下各自不知议论着什么,不敢直视军人身后高傲地身姿。那老村长的目光辗转了一下,随即便向身后的村民们做手势,示意众人跪下。 “不必了。本王此次前来,是来探乡的,无需太多礼数。”百里川背手,气定神闲中露着贵气。 那老村长目视着前方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青年,内心不由惊叹。这便是那位七王爷啊。 老村长示意众人起来,随后又诧异地问道:“这穷乡僻壤的,不知王爷是为何人来探乡?” “你们不知道吗?岚林,岚太傅的女儿。如今是本王的王妃。” 提到岚林,提到他的王妃之事,村子里的人都哽语了。 百里川观察着那老村长的神情,显然岚林被判罪,他的女儿被赐婚,这事看来村子里的人也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只是不知王爷前来,没有准备……” “不妨事,本王凑活就好。” 老村长含笑着,看了看四下就四个男子。“只是不知为何不见王妃前来?” “行程路远,本王就先到了,她随后就到,本王先在这里等她。”百里川回答。 “那老朽让人抓紧时间去收拾屋子。这村子穷酸,不知王爷住不住的惯?” “本王就住岳父大人的旧居。老村长不必劳神。” “好好,那老朽让人领王爷前去。”老村长颔首,唤了身旁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过来,嘱托了几句,便引领着百里川等人走了。 看着那四人离开,老村长深叹了一口气。 他们岚村也就出了这么一位朝廷高官。虽是有能耐的人,可惜叛乱治罪,落了个坏名声。当岚林的尸棺被朝廷运回这里埋葬的时候,怎么说,那时村里的人心里可是凉了一下。岚林本就没有其他直系的亲戚,村子里跟岚林这一家人有最多接触的也就剩下他自己了。 想起那岚林家的女娃,之前回乡的时候见过。美人胚子,性情温善乖巧,倒是很招人喜欢。记得好像是叫雪儿的,这一别就是好几年,如今长大了,也不知长成了啥样子。被赐婚给七王爷,怎么也算是好运气好福气了。 在皇宫里不愁吃喝的,那岚林也算瞑目了吧。 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还真是不错啊。心想着,老村长心里倒是激动了起来。 “王爷,这边。”那年轻的小伙子在前领路。 百里川等人跟随,经过各家门外时,惹得其他人的瞩目。百里川突然停下来,对着前面领路的年轻人道。 “本王想去岳父大人的坟前祭拜一下,你可知道在何处?” 那年轻人颔首。 “好,先带本王过去。” 那年轻人想了想,便将百里川等人领向另一个方向。 依山傍水,并不是精心建造的陵墓,就像平常百姓家一样,只是单纯土掩的墓。石碑上刻着“岚林之墓”,简单的四个字,没有刻上官称,也没有说明是何人立了此碑。 碑前摆放着一些水果,还很新鲜,看来还有人会悼念他。 百里川大概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随即便让那年轻人将他们带到了岚林的旧居。 岚林的旧居只是土草堆积的简陋房子。这么多年不倒,百里川都觉得诧异,他迟疑了一下便走进去。 屋内,百里川环视了一下,实在是简陋不堪。封展用袖子擦了擦椅上的尘土,也擦不净,便说道:“王爷,还是让人打扫了再进来吧。” 那领路的年轻人立即说道:“我这就叫人来打扫。” 百里川不语,随后便出了屋子。 封展跟上前,:“王爷,我们先到了这吴城岚村。要不要属下去跟王妃的队伍会合,护送王妃过来?” 百里川闭目,感受着周围清爽舒适的山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不必,她那里也有护卫。况且,行进的速度也不用太快,再走几天便到了。本王有其他的事情交给你们做。” 封展魁梧的身躯前倾上前。“封展听候王爷吩咐。” “那岚林的陵墓可还记得在哪里?地形可摸透了?”百里川兀自闭目享受着问。 “记得。”封展笃定。 “好。本王要掘墓,开棺!”话音低沉,面沉如水,那闭阖的双眸蓦地睁开,黑褐的瞳孔犹如深渊,可以吸尽周遭的生物。 开棺?! 众人的脸上都显出一丝不解不愿之样。 掘墓开棺,这可是要遭天谴的事情啊。再怎么样,打扰已入土为安的人,按道理都说不过去。 况且岚林岚太傅,是一朝老臣不说,更是王爷的先师。如今又是王爷的岳丈大人,就算通敌卖国是大罪也不至于…… “愣什么?”百里川蹙眉说道。 “是!”众人回神,齐声应道。 不管对不对,他们也是下人,主子的想法做法,他们也只能照办。 “即刻开始,本王要你们闭目闭耳!岚村发生的一切,若是透露半字,你们知道后果。” 众人跪地,俯首听命。 “封展在村口最显眼的地方插上精卫军的军旗,这样……王妃来了,就看见了。”百里川嘴角微上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们下去准备吧,本王在这里转转。” 封展等人各个相视一眼,仿若能心有灵犀般,一致了想法,各自去了别处。 第61章 开棺毁尸 今日天气大好,并无燥热,还未至晌午,离黑夜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尚有时间来游赏一番这里的世外景色。 岚林的旧居已是几十年前的地界。此地原本挨家挨户的屋舍里已经不再住人了,来往的村民也很少。百里川左右环顾,便向右边走去。 他所走的路便是岚林年少时走的路。随着他的眼帘内映射进的景致,他仿佛能感觉到一个拿书苦读的少年,走在这条路上,同现实的他迈着一样的步调。 忽然一股幽香扑鼻,那拿书的少年被吸引了注意力,向斜方背日的地方奔去。 百里川的目光向侧看去,脚下不自觉地走向前。 那不是想象的幽香,是真实的幽香。当他绕过那棵梧桐,看到早已废弃的屋舍后院那片异常的白,便知道了香味的来源。 脆生的枝栏,仿佛一碰便会碎掉,百里川小心翼翼地迈过不到膝盖的围栏。来到正中,俯下身子,手尖托起稚嫩的花瓣,芳香扑鼻。 这里已经这么破旧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片花田能开出这些白兰花来。 就在这时,一位手挎着水盆的老媪从破屋走出来,见到后院一身华丽紫衫的百里川急忙说道。 “哎呦,年轻人,小心,别踩到花。” 听到这话,百里川便向脚下看去。届时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的左脚处踩到了一株花草,挪开步子,看来这花是夭折了。 “本王不是有心的。”百里川从花田里走了出来,来到老媪的身边说道。 那老媪眼神已经不好了,并不看向来人。应该也不知道他是当朝的七王爷,并没有显出对皇室的尊仰来。 只是一位老者跟一位年轻人。 “不管有心,无心,已经如此了,也改不了了。”那老媪迈着蹒跚的步子慢慢走到了花田里。 百里川不知道怎么了,他还是第一次心中这样别扭儿。 “老嬷,这些兰花是您种的?” “呵呵,年轻人真会说笑。我都这把年纪了,眼睛都快花了。看花都快不行了,哪还有闲情逸致种花啊?哎,这些兰花啊,都是若儿那小丫头种的。” “若儿?”百里川嘀咕着。 看这里破屋破房,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想那叫做若儿的姑娘为何会选这样的地方种兰花呢? “那位若儿姑娘为何会在这里种花呢?我看往东边那里种会有更多的人欣赏。” “这里是她的家。”那老媪说道。 这老媪是不是老糊涂了,此地已是许久没有人居住,竟然说这里是那姑娘的家,莫不成这老媪遇到什么怪异之物。 “只是她恋上了那边死读书的傻小子。或许是福,嫁给那人后便跟着那人去了吴城城里,好像那小子还当上了官到皇城去了呢。这花田就没有照顾了,所以就托给了我。” 百里川心中一紧,这老媪口中所说的人,难不成便是岚林?百里川第一想到的便是他。 若真是如此,那位若儿姑娘岂不是岚林之妻,岚尘雪之母。 那这片花田中的兰花是几十年前种下的。他真是不敢想象这么些年后,这花还能开的这么好。 百里川欲言又止,好像要问什么,但是止住了。随后道了声别,也不知那老媪有没有听见。反正他走后,那老媪没有什么反应,还是看着那些花。 他本想看看这里的风景,没想到让他听到了例外的旧事,风景他也无心思再看,还是回去的好。 旧屋被打扫干净,换了新的褥被和器皿。百里川晌午吃了村里人准备的饭菜。封展等人在外为夜间的行动部署,屋子里只剩下百里川一人。 他百无聊赖,一手拄着头,时不时抬眼看向天边,时不时又露出一抹微笑。 “王爷。”封展走了进来道。 百里川看向封展,双眸又变得深邃神秘。“本王交给你的事情办妥了?” “嗯,属下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始。” 月光、山风、溪水,此地倒是个安逸的地方。 墓穴的两旁安放了两堆火堆,以此照明。墓碑后,分出两堆的土壤,在看向碑后,黑色的棺木已经全部露出来。封展守在旁,剩下的两个士兵则各自手持着火把,在墓穴的附近观察着四方的动静。 当昏暗处,百里川的身影徐徐出现时,封展急忙上前。 “王爷,一切都准备好了。” “本王前去看看。”百里川走向棺木前。 黑色的棺木上还遗留着方才挖掘出的几抹土。随之入葬的白绫已经变灰,百里川环视了一周棺木,来到墓碑后。 “开棺。”百里川对着封展令下。 “王爷,真的要开啊?这可是王妃父亲的棺木,您的岳父大人。”封展再次问道,想要确定一下王爷的想法。 “开!”百里川态度笃定。 看百里川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封展只好开棺了。 棺木才刚刚打开,便传出一阵尸臭的味道。百里川不禁用衣袖掩住口鼻,双眼注视着棺内渐渐露出的尸身。 他走了几步,随后拿起一旁的竹竿,拨动了几下尸身。白色的寿衣被腐蚀地剩下零星四散的几片还可见,尸身上肉质已经干涸,看不出模样,但尸身是头颈部是断开的,应该是被砍头致死的。 他把竹竿扔了,勾勾手,示意封展递来手中的铁铲,握在手里掂了掂,好像是确认它足够结实。 只见铲杆在他手里熟悉的转了一个圈,铲头转即向下。双眸微闭,用力向尸身杵去。稳、准、狠,尚能听到骨头被铁器砸碎的声音。 尸臭一股一股的袭来,不禁让人作呕,毛骨悚然。 若非岚林当初进言,宁馨雪也不会成为他的皇嫂! 若非岚林临死请旨,他也不会被赐婚! 一下、一下、一下…… 百里川用了最后一下力气,看着棺木里模糊不清宛如烂泥,讥笑一声,便将铁铲扔到一旁走开了。 背身的百里川说道:“封展,将墓穴堆回之前的样子,不要让人生疑。” “是。”封展讷讷应声。只是不明白,王爷如此兴师动众的掘坟开棺,触怒亡人的目的何在。 山风吹过,封展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感觉心中一凉,这里愈显阴森。 虽然在沙场上他杀敌无数,手中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埋过同胞敌寇的尸身,但是生平他还是第一次做挖先人坟墓的事情。也不知道这岚太傅会不会怨恨到从阴曹地府里出来寻他。封展心中暗自念着佛语,想要以此可以平息。 百里川站在远处,背着身也不清楚在想着什么。 许久后,封展等人聚到百里川的身后,封展禀报。 “王爷,已经填补妥当。” “好。”百里川转过身,“尔等回去休息吧。” “那王爷呢?”封展道。 “本王要在这里逗留一阵,你们不必守着。从明日起,尔等守在岚村外围。有事,本王会通知你们的。” “是。”封展等人颔首告退。 第62章 他在 翌日,朝阳的光辉洒入窗棂,天色蒙亮。百里川早早便起身。村里人时不时来问候,他也是敷衍。眼见,朝阳即下,他不免蹙眉,心中生出一股焦躁。 届时,外面传来几下敲门声。 百里川忽然眼中一亮,挺起颓然的身子,整个人看着都有了精神,好似他满心期待着这一刻的来临。 屋外传来老村长沧桑的声音。“王爷,听人说,村外不远处有一男一女向岚村这里来。实不相瞒,老夫见那岚林的女儿也是好几年前的时候了,说实话也不清楚如今那女娃是啥模样。所以,想请王爷前去瞧瞧,若真是王妃尊驾,村里还好准备好生接待啊。” 百里川倏地站起,几步便来到门前,躁动的心脏几乎要突破胸臆。 “一男一女吗?” “是。”老村长颔首答道。 百里川的旖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一定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这就前去迎接。” 百里川兀自笑容不减,拂袖向着村口的方向疾步走去,口中喃喃:“……终于来了。” 村子里已经在四处插上了象征百里川精卫军的紫字旗,迎风飘扬,无形中透着一股不可低估的力量。 村口,百里川伫立在最前,老村长等村里的人也都在身后张望着。 众人都在等待着岚林的女儿,岚尘雪。 等待着的是被赐婚给七王爷的王妃,岚尘雪。 然而,众人中,只有百里川一人知道。 此刻,那个被期待着的岚尘雪,只是皇城中青楼醉香轩里,一个被朝廷重犯掳走的风尘女子。 他真期待,那个女人的表情。 当她看见他站在村口的时候,当她被村民们哄拥为王妃的时候。 一想到此,百里川的嘴角再次露出莫名的笑意。 斜阳的光辉笼罩着整个村庄,像个琥珀将整个村庄凝固在那里,还未望见村子,便能听见前方躁动的声音。 紫苏冥想着,好几年她都不曾回过这里,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认识她。 慕阳牵着马,同她并肩而行。两人偶尔相视一笑,仿佛整个天地都是甜美的。 “好几年了,也没有回来过,不知道村子里变没变样。”她道。 “原来你的老家是这样偏远的地方,不过倒是远离尘嚣。能在这里生活,该是无忧无虑的吧。”慕阳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充溢着淡淡的花香,心情也大好。 “我没有在这里生活过。我出生的时候,爹爹娘亲已经搬到皇城里。后来娘亲去世了,我也就是跟着爹爹隔几年才回这里来一趟。爹爹也不常回,说是在这里只想起些伤心事。” “那你几年没回来了,村子里的人还认识你吗?”慕阳顿了顿,“……不会将我们看作外人,给轰出去吧。”慕阳爽朗地开着玩笑。 “当然不会啦。跟村里人说清楚就是了。”紫苏并不存在这样的担忧。 村子渐渐有了模样,前方有两个中年女人向这里跑过来。 紫苏诧异,这两人看着并不眼熟。上前来便喜笑颜开的,好像是在欢迎着她,并显得恭恭敬敬。 村子里并不知道她会来才对。 “王妃,您可来了,我们都等着您呢。”说着便一人领路,一人上前去搀着她往前走。 慕阳觉得怪异,急忙拦住去路,目光凶恶的盯着来人。“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中年女人瞅了慕阳一眼,见其并不友善,有一丝畏惧的向后退了退,嘴里嘟囔着道:“这护卫真是吓人。怪不得能靠一人之力将王妃护送过来。” “你说什么王妃?这里没有什么王妃,你们认错人了。”慕阳心中一紧,霍地将紫苏拉回身边。 慕阳不解,然而紫苏并不这样觉得。她的心里揣摩着一种可能。 “慕阳……”紫苏拦住怒气冲天的慕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慕阳问。 为什么有人会将她称作王妃? 这个称呼并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更不会随便乱叫。顿时,慕阳的心中滋生了无数的疑问。 她到底是谁?她的百里川的关系到底是如何的? “过后,我会说清楚的。”紫苏道。她身上发生过太多的事,慕阳并不了解。一时,也无法说清。 那两中年女人不管不顾当下的气氛,又上前一步,来到紫苏的跟前。 “王妃,我们走吧。王爷跟村子里的人都等着您呢。” 紫苏不由一怔。他人口中提到的王爷,会是百里川吗? 她并不想迈开步子,但是却被那两人拉着向前走。 慕阳不知如何是好,满是疑惑担忧地跟着上前。 当离着村口越来越近,看清情况。她的心也彻底崩塌了。这是她最不希望变成事实的猜测。 紫苏回头看向跟来的慕阳。他不知何时停止脚步,怔然注视着村前,面上竟是惊异地神色。 那身紫衣,他不是不清楚是谁。 为何他要来?是为她而来? 那村中随风飘扬着的紫字旗——百里川带兵在这里。 岂不是让他无法进村!那么他便不能守在紫苏的身边了。 慕阳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村里有兵,我不能去。” 紫苏无语,锁起眉,惴惴看着他。她明白,慕阳是朝廷要抓捕的重犯。若是遇到兵,会将他陷入绝境。 “慕阳,我们不去了。” 慕阳亦是无措,他明知紫苏并不愿独自前去,但是他若进村只会引起混乱。若此时带她离开,那她的心愿岂不是不能完成,她便连先人也吊念不成了。 此时最佳的办法也只好先分开,往后他会想办法进村去寻她的。 慕阳舒了一口气,对着紫苏摇摇头。两人相视的目光便已通意。他松开紫苏的手,停下步子,随后向侧躲进树后,掩去身子。 紫苏裹足不前,凝伫着慕阳掩身的大树。身后的两位妇人再次催促,一左一右的将紫苏带往村口。 第63章 七王妃 岚村位置偏僻,外出打工的人不多。各户以家里的几亩田地耕种,所得稻谷加上几只鸡鸭,紧衣缩食能撑到来年。年复一年的耕种,无大欲无大求。 村口植着大片萱草,无人管理,肆意生长,促成了别样的景色。 离得越近,在那片清新绿意上的玄紫色越发明显。 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突兀在周围黝黑粗糙的众人中,如泥土中的一块玉,天然无浊。 “你来的真是时候。”村口,百里川笑迎上前说道:“……本王的王妃,你说是吗?” 紫苏缄口不言,目视着百里川,目光中掺杂着一丝厌恶。 见她一副怨恨的模样,百里川兀自面带笑容着说道:“怎么?看来本王的王妃是生气了。老村长,这个时候你也该替本王说说好话。”百里川低垂下头,凝视着紫苏冷若冰霜的眸子,“本王可是一直……一直等着她来呢。” 听到这话,那老村长立马说道:“是啊,是啊。王爷王妃如此简洁行囊回乡探亲。路途遥远,能来真是我们岚村的荣幸啊。” 紫苏暗自白了百里川一眼,转目看向那老人,搜寻着脑子里的记忆。“您是……塘爷爷?” “是啊,正是啊。王妃还记得我这老头啊。”老村长开怀的笑了起来,布满皱纹的眼角聚了泪珠。 “记得,当然记得。小时候我同爹爹前来,经常去您家玩呢。”紫苏说着,鼻头却是一酸。 “昔日的小丫头,现在已经是尊贵的王妃了。我这老头想想就心里开心啊。好了,都别站着了,来走,先回去休息,等晚上村子里好生庆贺一番。”众人欢庆着便往村内走去。 “王妃,跟本王走吧。”百里川一脸笑意的拉起她的手。 紫苏立马将他的手甩了开来,道:“王爷这是何意呢?” “何意吗?若是想听,就跟本王回家。本王好生跟王妃聊聊。”百里川兀自笑着。 外人看来,觉得百里川是开心。只有紫苏知道,他的笑中并无好意。 可谓是笑里藏刀,虚情假意的笑。 百里川再次拉住她的手,并一个顺势抱住她。她一时讶异,立马想要挣脱,但是怎样也挣不开。 “你放开我!” 她一高声反抗,倒是惹来不少村民的关注。 百里川的头依着她,殷红的薄唇在耳畔肃声说道:“怎么,你想让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你现在根本不是什么王妃,而是沦落在青楼里的风尘女子。好在那被朝廷砍头,死去的爹爹脸上再涂一把黑?若是你想这样的话,本王就松开你,然后告诉村子里所有的人,让你跟着慕阳走。” 紫苏心中一紧,百里川的话堪堪戳中她心中的患处。她深吸了一口气,停下了挣扎。 百里川的邪笑在脸上又增益了一分。 百里川放开她,低头注视着紫苏霍地变得暗沉的脸。 “笑一笑。” 紫苏兀自颓然,缄口不言。 “想想本王的话。”百里川喃喃低语。 村子里的人都在看着,她当真要不孝到在死去的爹爹脸上再次抹黑不成? 紫苏的双唇颤抖着,渐渐扬起嘴角,露出那一抹苦涩的笑意。 “真乖。”百里川嗤笑一声,转而看向那些好奇的村民,扬声道:“好了,本王的王妃已经不生本王的气了。走。” 众人见状,继续又向村里走去。百里川旋即拉起紫苏的手也跟着走去。 这一次她并没有再挣脱,只是步子如有千斤重。每迈一步,心里都会沉重一分。 来到岚林的旧居,村民也各自散了回家。紫苏同百里川一并进了旧屋。 一进屋子,紫苏悻悻甩开百里川的手,一双满带恨意的双目看向不远处高傲的百里川。 “你这目光表示是恨本王了?”百里川一副不屑神色。 “恨,我恨自身不能归自己所有,无论何时都因外事牵绊。”她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百里川狭长的双眸露出狡黠地目光。 “当然,你不能属于你自己,你是属于本王的。当本王对岚林的愤怒消没了。若是那时你还没被折磨致死,或许本王会放你一条路。” 紫苏别眼看向百里川,对这个男人的专横无语。她决然转身离开屋子。 紫苏内心杂乱不安,丧气的在小路上走着。忽然,她闻到一股花香。香气仿佛从从四肢百骸中涌入,杂乱的心境在顷刻间平复。 随香而去,她看到一片开的正盛的兰花田,娇脆的白花染上了琥珀色。 这是爹爹最喜欢的品种。听说,是因为娘亲最喜欢这如雪的白,所以他才喜欢。 想到这,她的眼眶不禁湿润。 爹爹身葬何处?紫苏寻了村民问得处所,便转向那里。 若她没有被赐婚,村里人又会怎样看待他们父女呢。通敌卖国的罪臣,说不准真要把他们赶出去。 此时,她霍然想起百里川。会不会因为百里川亲自在这,那些村民才对她这般热情? 紫苏看着爹爹的坟冢,简单的不会让人想起爹爹曾经也是太傅,朝廷重臣。坟冢好像才被人打扫过,并未生着杂草。她看着碑前空空,顿时自骂。 她前来悼念,却未准备祭品,甚至不曾准备祭香。 现在去准备,在夜降前还来的及。紫苏心念着欲转身离去,才转身便恍过一个人影,她一怔,一个竹篮赫然出现在身前。 百里川是何时站在身后的?他手里提着的竹篮里放着祭香和祭品。 紫苏看着赫然出现的竹篮,又惊异地看向百里川。 难道,他也来祭奠爹爹? “接着啊?”百里川不耐烦地喊道。 她怯怯不愿伸手。 “快些。本王可不想让村人笑话,自己的妃子连祭品都不知给生父带。你别让本王丢人!”百里川低叱道。 紫苏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 “拿着,不然等你返回来,天都黑了。”百里川忽地斜身凑向她身侧,伸手四下指了指其他的坟堆。“黑了天,这里~闹鬼。” 紫苏心中一紧,环视周围,阴寒之气好似一下子就聚集了过来。 她轻咬了咬嘴唇,默默接过竹篮。虽是不情愿,可他拿来的恰逢其时,只好暂且用着,等明日再亲自备好,再来祭拜爹爹。 紫苏摆上祭品,焚了香,缕缕青烟升起。她跪在坟前,叩了头。 其实,她有话想跟爹爹说,可偏偏百里川在身后,她也只好打住。 “……女儿,定会为爹爹洗刷冤屈。望爹爹保佑。” 她双手合十,心中许诺。 百里川一直站在身后,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在坟前跪了许久,跪到天边完全被暗色取代。 百里川等到了极限,有些不耐烦。“差不多,可以了。” 紫苏不理。 见她不回话,百里川索性一把将她拉起身来。 紫苏跪得双腿酥麻,下意识借他手臂的力才站稳。 他为何要管,她愿跪多久就是多久。 他根本就无法了解,她此刻的心情。 紫苏的眼里泛起流波,忧戚又怨愤。“百里川,这是我父亲!”她向着人悻悻喊道。 百里川目光一怔,显然被紫苏的喊声惊到了。他注视着眼前人,盯着她涟漪微荡的双眸。 她眼中的泪花随着喊声滑落脸颊。这一瞬,如火滚烫。 百里川凝视着,不自觉地向她的脸颊伸手过去。 临近,她却快些一步用衣袖擦去了泪痕。 她不要再在百里川面前哭。 百里川恍然收回手,背在身后,握紧拳头。自己心里被一层薄薄的水雾包裹着,密不透风,甚是憋闷难受。那水雾透着一丝咸味,宛如她的泪水。 他垂目,喉中犹如堵了石砾,嗓音低沉沙哑,急遂转身。“你以为本王愿意在这!……村长夜里备了酒席,正等着。别让其他人久等。” 第64章 不同之处 老村长的家门前,摆上了十几桌,全村里的人都聚集到这里,好比过年的喜庆。百里川也在其中。 紫苏凝伫在原地,百里川向她看来,便招呼她过去,好像方才没有那样的不愉快。 百里川一边等着,一边跟周围的村民不知聊着什么,气氛融洽的有些过。 这不是她了解的百里川。他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哪是这般无伤形象。但百里川说的有理,她不能为父亲抹黑,至少现在配合一下。 紫苏整整衣裙,也落座在席上,坐在百里川身边。 银河垂地,月光似练。高挂起的红灯,橙红色的烛光照亮着桌上丰富各样的菜肴。虽然是比不上外面店内变卖的招牌菜式,色香味俱全,可每道的食材都是村里各家种植,各家拿手的好菜。 民风民味,比起宫中华丽的宴席,百里川更能感觉到一股相互间的亲切感。 也许这就是皇族与平民的不同吧,心更近更贴切。 皇宫里,他有多久没这样无所拘束的同皇兄等人畅饮欢愉了呢。 想想该是他们都渐渐懂事,知道自己的高贵身份之后,抛弃了孩童的无知,去追逐各自出路的时候吧。 “王爷,老夫敬您。”老村长的敬酒,打断了百里川的沉思。 “好,干。”百里川一饮而尽。 岚村的酒不烈,有股淡淡的清甜。或许都不能被认为是酒,根本没有火烧灼热的感觉,更不会让人醉倒。比起登州城内的酒,可是天与地之别。 岚村人都称其为酒,入乡随俗,百里川也只好认了。 紫苏就坐在百里川的身边,不怎么吃也不怎么喝。 只是有些人来敬酒的时候会意思般的喝一口。她也只是能同老村长聊聊些旧事,与同坐在左边的百里川丝毫无话。 回乡探望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此次她可是为了爹爹前来,心情难免感伤。在这样喧闹欢愉的气氛里,反倒让她有些惭愧之感,更是加重了伤感之情。 紫苏本就没有什么胃口,同老村长说了声,便起身离开了席,独身走回旧居。 旧居内陈旧的书桌上,还完好保存着昔时的笔墨纸砚,都已破损发黄。床铺也是普通的旧纱帐,只是因为百里川的来临,换上了干净的被褥。 这里的一切都还遗留着爹爹曾经的身影,即便时光消磨,也抹不去真正存在过的痕迹。 睹物思人,她脸上忧郁的神色又添了一分,越是离着爹爹近,越是心痛不已。 忽然,腰间一股力道揽来,紫苏心中欢喜,急忙转头看向侧。然而当见了眼前那张面容,心里却失落了一下,随即将身子躲开。 “怎么,这么失望?你以为会是谁?”百里川顿了顿,“慕阳吗?”他眉头一挑,猜得出来。 提到慕阳,紫苏甚是厌恶的抬头看了百里川一眼,也透露他心里的想法。 百里川看得明白,笃定的说:“慕阳不会来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紫苏说道,显然不会信服。 “再怎么说,本王同他也是多年之交。几张军旗,他便不敢来了。” “多年之交?那王爷也未必就了解了他。”紫苏反击道。 “嗬,好像你同他接触了这些日子以后,完全了解他了一样。”百里川不禁讥笑。 “虽然还不太了解,但是我知道,他同你截然不同。” “截然不同?”百里川嘴角一翘,“对,我们是截然不同。” 百里川的双眼微微一聚,略显冰冷。他迈开步子,向前逼近。他近一步,紫苏便退一步,直到她退到身子抵靠上了白垩墙。 紫苏有所警惕,目光直视着百里川。 又是这样的目光,没有妥协、怯懦。 她的目光像一束束刺芒,让他一见心中便心中恼火。经过几回折腾,看来他还没有磨平她的刺。 紫苏只感到一道风,手臂上一道力,一瞬间,她已摔在床榻上,定固在了百里川双手支撑的范围中。 那一副冷峻面容清晰的出现在正上方,目光轻蔑的俯视着她,心中压迫之感油然而生。 “你干什么!走开!”紫苏从慌神中出来,挣扎捶打着百里川的肩膀,怒气喊叫着。 还未打几下,她捶打的手便被锁住,百里川虎口处一紧便按到了头顶上方,动弹不得。 百里川单靠一只手便控制了她。一时间,她成了被按在菜板上的鱼肉,只等任其宰割。 轻蔑中透着轻浮的意味,目光上下扫过她的身躯,最后落在她的双唇上。 “慕阳,他碰过你吗?”一股热气从百里川双唇翕动中露出。 紫苏没有回答,只是厌恶的将头扭到一边,身子不自觉的微微颤抖。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温度,以及他的力量。 “这就是本王同他的不同。”百里川的话一字字宛如针尖刺进她的耳膜,刺入她的心里。 “……至少,慕阳夺走了我的心。”紫苏侧着头,咬紧嘴唇,泪珠涔涔,转而斜眼看向百里川,反唇相讥。“……而王爷呢,心爱之人的身、心都没有得到。这也是你们的不同。” 他们之间相互彼此在胸前抵着尖锐的刀。 此进一分,彼进一分。 百里川的脸色自听到她的这句话起,便越来越青,目光凌然。连被按压在床榻之上的她,仿若都能听见他咬紧牙关所发狠意的声响。比之前更深沉的呼吸,吹动他落下的留发,锁住她双手的力道也加重了一分。 她心知肚明,以百里川的脾气,当她说出这话时会有什么后果,但就是不自主的说了出来。不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而是她的心中就是这样想的。 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她不会冷静去思考,婉转的保护自己不被他伤害。 她总是将真实的想法在他的面前说出来。看来,她还是没有学会怎样应对他。 “这些时日不见,倒是变得牙尖嘴利了。”百里川双目发红,悻悻说道:“你忽视了男人的占有欲,那是一种无从解释的感觉,好比是一种权力。本王才是拥有者,即便是被玩弄丢弃的下贱东西!” 她正过头,眼角泪痕已干,看着近处的百里川不屈说道:“松开我!” “松开你?呵,别做梦了。既然你也承认本王得到了你的身,本王哪还有松开你的理由。你别想从本王的身下逃开。”百里川嗤然冷笑,倏地俯身下去,吻上她的双唇。 紫苏用力反抗,他的吻强烈,不带一丝的温柔与怜惜,只有冰冷与恨意,发泄着他所有的不满。他要比之前还要专横,比初见时,他的愤怒还要盛。 那个时候,她还恍惚中能感觉到一丝温情,然而此时的他,只是单纯的欺负。 第65章 糟践 百里川松开紫苏的双手,扯开她的衣领,妖冶的刺青瞬间裸出。他即将向她的脖颈吻去,在看到肩头的时候,蓦地停下了动作。 之前他曾隐约看到,而此时才真正看得完全。 那片永不会消融的雪冰花,让他怔神。 绚丽夺目,在他的面前彰显着不会放弃的决心。 紫苏此时腾出手,下意识地挥打在百里川的脸上。 这一下火辣并没有把百里川惹怒,他甚至没有将目光从她的肩头移开。 “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百里川忽然压低声音,犹如梦呓般的轻柔,完全没了脾气。 “这不都是王爷一手造成的嘛。” “本王没有让你这样糟践自己。”百里川蹙眉,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 “糟践?”紫苏不禁失笑。 转瞬冷却的笑意,让憎恨显得更直白。 “王爷已经将我糟践得体无完肤,此时却撇得干净。将心比心,若王爷换作是我,经历那种事情,又会如何呢!” 眼前的这个人岂会了解,爱在一瞬间转为了恨,那种心碎的感觉是多么难受。 如今想起,当时那股错乱的心意仍然会让她痛苦。 她对上的那双眼眸似乎平静下来,又百感交集,眸光变得细腻温润。 百里川缓缓压低身子又欲吻上她的双唇。 紫苏自然不肯,再次伸手向他的脸庞打去,而这次却没有成功。他连看也不用看,一下子便握住了挥来的手腕,继续向下吻去。 只是这次,少了些霸道强硬之意,细腻柔软。 百里川的双唇还是没有松开,吻住她不放。尽管变得温柔,紫苏的心中仍生畏惧。 若是不想法子,百里川真的不会放过她。 紫苏趁着百里川有一丝沉醉,手下放松之时挣脱出右手。摸上发间,当碰到那根银质的发钗,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紧紧握住,迅速拔出,倏地向百里川的肩头刺去。 只听百里川闷喊一声,总算是松了口。他的紫衫上印上了一点红,随之晕染开来。 紫苏趁机一把将百里川推开,从床榻上跑下来。一手拉紧衣领,一手手中紧紧握住钗子。她看了一眼钗子,慕阳特意打造的银钗尖头上还沾染着绯红的血迹。 百里川面容痛苦皱眉站起,捂住肩头,转身看向躲远的人。这一下确实是疼了些,虽然刺入的不深,但疼痛之感却传遍了全身。 “你这女人,在慕阳面前示弱,却偏偏要在本王的面前逞强!” 紫苏胆战心惊的看着百里川痛苦的脸,“从这屋子里出去!” “本王会记住这一下的。”百里川捂着臂膀,走出屋子。远望宴席还未散,即便宴席的主角都已离去。 百里川在门前驻足,忽然心有不平。 身为王爷,他还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而腾开屋子,自己外宿。 百里川想着,转身欲推开屋门,忽然他眉头一皱,用右手抓住左手手臂。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左臂自从肩头被刺中后,便渐渐麻木。如今稍稍用力便是传来一股酸痛之感,明明这肩头的刺伤并不敌战场上的刀伤剑伤。 忽然有人进来,紫苏惊觉地从床上起身。 她惴惴凝视着屋内的百里川。“你又想干什么?” “本王干什么?本王当然是要休息。”百里川坦然自若,走向床榻,摇动的烛光照耀下,他动手脱下外袍,继续宽衣解带,随手将衣袍扔到一旁。 紫苏退步远离道:“你去其他地方休息,这里是爹爹的旧居。” “那又怎么样?是本王先住进来的。”百里川说着便径直坐在床榻旁。 “那我出去。”紫苏生怕他又有什么鬼主意,咬着嘴唇向门外走去。 “你想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你不是王妃吗?” 百里川威胁的话赫然出现,止住了她开门的手。她回看去,届时悠闲躺在床上的百里川。 他究竟想怎样?无论他做出什么,他都是不想让她好过罢了。 “你还是待在屋子里吧。”百里川随手将床上的一条薄被扔到地上。 这里还有哪里可以睡,只有地上了。她了解百里川的意思。虽是很不服气,但是为了不与他再有什么纠葛,她只好忍了。 紫苏拿过薄被,眼下幸好还有些闲置的草席,倒是可以将就一晚。 她将草席铺整好,余光扫过,百里川已经放下床帏,透过清透的帏子,借着烛光,还能看清那抹紫衣的影子。 “你最好别睡着,不然本王不会放弃刚才的事情。” 床内赫然传来百里川的声音,紫苏心头一紧。 这一句倒是给她提了个醒。若是她就这样睡下,夜里,百里川说的事情,他可是真的会干出来的人。 她不禁又将发间的银钗拔下,紧紧地握在手中,注定一夜不眠。 夜色月光,紫苏没有一丝困意,坐在草席上,膝上搭着薄被,手握银钗。时而看看窗外,时而看看床帐内的动静。 也不知道百里川到底睡着了没有,因为夜已过了大半,这半宿他总是偶尔动一下,并随着长出一口气。 难不成他真的打算趁她不注意时偷袭?虽然他说出那话大部分是故意的,也不排除真来的可能。 紫苏感到口渴,轻声起身,汩汩倒了一杯水。 “你果真是没睡……给本王拿水来。” 声音突然响起,紫苏还是被惊了一跳。 原来他醒着。 “王爷要喝水,可以自己来倒。我不是你的侍女。”紫苏手持着杯子回到窗前。 “你这女人……” 床帏内,百里川的身影迟缓的起来,但还未起到一半,只听闷声一响,身子又倒在了床上,同时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喘息。 见状,紫苏一时诧异,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是他故意伪装的? 是故意为了欺骗她到床旁查看? 前半夜,他还有力气将她牢牢锁住在身下呢,才几个时辰后,怎么就疲弱无力的倒下了呢? “你……怎么了?”她讷讷问道。 “本王……只是有些口渴。” “单单是……口渴?”紫苏半信半疑。 不理他,不理他。紫苏心中嘀咕,他一定没安好心。 “能不能……给本王拿水来?”百里川喃喃低语。 怎么,傲慢的七王爷也改用求人的语气了? 不能理他,坚决不能理他。 片刻后,百里川的呼吸显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急促。“紫苏——能不能——就一杯水——” 紫苏思忖,道:“你能保证,不做多余的事情,我就给你拿水。” “本王,保证……” 为了保险起见,紫苏将银钗抵在身前,倒好一杯水,缓步怯怯地走向床旁。她撩开床帏,只见百里川也渐渐起身到一半。他低垂着头,赫然,作为支持力的右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水也撒了大半。 第66章 爱恨由他 紫苏心有一紧,只见百里川握着她的手臂,借力一般才算是坐直了身子。 他只是为了起身。 她松了一口气,转眼看去,他的脸色有些奇怪,原本是俊秀白皙的脸上多了一份暗黄,再看百里川的唇色,登时一白。 怎么会这样缺少血色!就算百里川再怎么会伪装,这样子也是伪装不出来的。 “你怎么了?!”她问。 “本王口渴了……”百里川倏地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口渴?可你这样子……”紫苏狐疑地说道。 “本王说是口渴,就是口渴。其他的……你这女人少管!” 百里川口口声声说,她只会在他的面前逞强。 而今看来,逞强的不只是她一人。 他身份尊贵,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傲慢专横的脾气已经在宫中养成了。或许他一辈子也改不掉。但是,这脾气也该限定一个范围。 连病成这样都要傲下去的话,那该死的,除了他就再没有别人了。 “你的脸色很差。”紫苏蹙眉,露出一丝担忧。 “……你恨本王吗?”百里川看着她忧戚的眼神。 紫苏迟疑片刻,颔首。 “所以你便故意在钗头上涂上毒药,要置本王于死地?” “什么毒药?”紫苏诧异不解。 百里川捂上左肩头。“自从被你用钗子插中,左臂便渐渐麻木,动弹不得。现在看来,不止是有麻痹的作用。一段时日不见,不仅牙尖嘴利了,心肠也狠毒了。” 她听到百里川这般说,急忙拿出银钗查看。“慕阳说,这钗头无毒,剧毒藏在钗芯里。” 她取下钗头,那涂有剧毒的针尖完好的在里面,他怎么会中毒呢? “慕阳吗?”百里川轻笑。 “他心思缜密,越是想要保护的东西,越是会一丝不苟,毫不疏忽。他是真的……很在意你。”百里川目光转向一旁,低垂着看不出冷暖。唯独他气弱的话音犹如随风即散的云雾,轻薄飘渺。 这是个报复的好机会,就如他醉酒瘫软在醉香轩一样。 “要放弃报复的机会吗?”百里川突然开口,气息微弱,“不如,尝一下杀人的滋味如何?” 紫苏心中一紧,轻咬着唇,内心挣扎,她提着一口气,道:“我……我帮你看看……” 她怯生倾身凑过去,褪下百里川的衣衫,眼见露出的半臂,顿时一怔。 百里川的肩头以命中之处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一掌大小的淤青,颜色青紫,中毒扩散之象。命中处至今还淤血不断,无法愈合。 她心下惶恐,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的。 “我……我……我先为你清洗一下伤口……” 她迅速找来干净的布巾和清水,在打湿布巾的时候,双手不自觉地的颤抖。 眉头微锁,面露忧戚,她轻柔的擦拭着肩头的淤血。烛光昏暗,为了看清伤口,她离得很近。近在眼前,仿佛咫尺之间。只要微微移去目光,便可见到她的煽动的眉眼。 一目桃花,旖旎弧度,即便忧戚也让他想起一池涟漪碧水。 百里川的唇色越发苍白,这样的擦拭毫无用处,甚至让他更痛。可他却很不想提及,来打断此时的她。 他就这样看着,痴呆的看着。看着她戴着耳饰的耳垂,以及那别在耳后的留发。她再次去清洗布巾,折回后兀自做着同样的事。 可她尚不知,再次回来时,她如墨的长发划过他的手心,有一丝瘙痒。又柔和如春风,好似吹进了心里,伴着好闻的绮罗香。 他只悔此时浑身无力,抬手勉强。不然,他想摸摸她的耳垂,她的发。 怯懦又认真的样子,倒是有那么一丝可爱。百里川想着,发白的双唇一抿,露出一抹笑。 “你……你笑什么?” 痴看入神的百里川骤然回神,一旁的人正惴惴看着。 “……刚才还垂死挣扎,现在便主动来解本王的衣服了。你若有这样与本王亲近的心,可以明说……本王不拒。” 紫苏立即后倾回身子,并偏头到了一边。适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前,百里川正裸着一半身子。 “我……没有!” “那你借以处理伤口为由,偷看本王身子,作何解释?”百里川揶揄道。 “你……你……不是因为我才……”她支支吾吾,尚对自己害人一事,内心感到罪恶和后悔。 “我去找慕阳,他应该有解毒的方法。”她随即便要转身离开,却被百里川一把拉住了,虎口用力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别走。”百里川顿了顿,“本王……还不想让你这个女人来施救。本王自己想办法。” 他的自尊高高在上,容不下一个敌对的人来施救。 她凝视着百里川的脸庞,“你恨我吗?” 百里川一反常态的沉默不语,这让她有些意外。 不过即便百里川不说,她也心知肚明——他怨恨她的一切。 “既然我们彼此都有怨恨,借此,我们不如做一个交换。就当我……谢你上次雨夜救我,还有白日的祭品。” 百里川有些惊讶。 她真的那么想救他吗,她不是怨恨他吗? 何不借此将他杀死?反正她的手中有剧毒,他置身在外,宫中要得到消息也不会那么快。 她有足够的时间逃走,跟着慕阳一起逃,逃到天涯海角。 “……我会救你。” 百里川再定睛看向前方时,她那暗色粗布的衣裳已经出了屋门,来不及阻止。 这僻壤间夜色正浓,紫苏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向村外的方向而去。疾步前行的她总算是到村口,她不清楚慕阳现在何处,但知道他一定没有走远。 “慕阳!慕阳!……”她向着四方一声声喊着,寂静的夜,让声音越显辽阔。 “慕阳,你在哪?” 没有回应,难道他离开了? 她正想着,突然一个身影骤然跳到她的面前,瞬间便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紧到她都无法正常的呼吸。 是慕阳的怀抱,宽阔温暖,总是给她一股安全感。她就知道,他不会将她留下,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慕阳,跟我到村子里去。”紫苏在慕阳的怀里说道。 “为何?” “百里川,他中毒了。”她抬头看向慕阳,“慕阳,你不是说那钗头上没有毒吗?剧毒藏在钗头内,可是我将百里川刺伤了,他却中了毒。” “你刺伤他了?”慕阳有一些惊讶。 他们是称兄道弟的好友,为他担心也是应该的吧。 “嗯。现在他左臂麻木,身体无力,脸上缺少血色。慕阳,你若知道解毒的方法,就救救他吧,你们不是挚友吗?”紫苏甚是担忧。 见状,慕阳心中一紧,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现,他喃喃道:“可是村子里,有他的精卫军在。我若前去,麻烦重重。” “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军队,我也只见到百里川自己,其他的人都没有见过。” “那些旗子都是虚张声势了?原来是这样。”慕阳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慕阳,我们进村子吧。” 紫苏从慕阳的怀里出来,旋即向回走。她迈出了一步,却发现慕阳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她诧异的回头看去,“慕阳?” 慕阳的脸上很少见犹豫的神色。他正注视她回眸的目光,不解的眼神。 是啊,连他自己都惊讶。为何会犹豫? 慕阳道:“我们就趁现在这样走吧。那涂在钗头上的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厉害的毒药,还不至于置他死。等明早别人发现的时候,再救他也不迟。紫苏,我们走吧?” 紫苏一怔,凝伫在原地。 突然,慕阳将她揽住,躲到树后,并示意她不要出声。 一星火光前来停在了他们身后。 “出来吧,老夫知道你们躲在这里。” 是老村长的声音,紫苏走出来。“塘爷爷?” “后面的那位也出来吧。”老村长向着还躲在树后的慕阳说道。 慕阳闻声,自知已经暴露便也走出来。 “你们两个,为何还不走?”老村长说道。 “塘爷爷?您……” “你以为我这老眼看不出来吗?你看那王爷是什么眼神,看这小伙子是什么眼神,一切明了的很。王爷的身份尊贵,能让他的王妃穿着这种粗布衣服回乡吗?” 紫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锦华绸缎。 “我……一切事出有因。”她说道。 “哎,你跟那岚若一个脾气。” “我娘亲?” “嗯,硬是倔着嫁给岚林。老头子我知道,违背皇族会是什么后果。你既然已经做了,就放下心去追寻你自己的想法好了。你若真的喜欢这小伙子,就趁现在赶紧走吧。” 紫苏道:“我还想到坟前看望爹爹,更何况百里川他还因我中毒了。” “百里川的事情就交给塘大爷,我们走吧。” 她被慕阳拉着向暗处走去。 “快走吧。”老村长也催促着他们。“……老夫给你们备了马,赶紧走吧。” “多谢!”慕阳拱手相谢。 夜飒识路,更何况他向百里川借马也是为了来岚村,如今也没有再骑着的理由了。 慕阳上马,让紫苏坐于身前,又向老村长道别。 “七王爷就交给您了。驾!”慕阳策马而去。 紫苏回头望着,塘爷爷的身影越来越远,那火光越来越小。 在远处,村子也渐渐融了黑暗里,原本在村外就根本看不见爹爹的旧居,可她依旧向着那个方向看去。 百里川真的没大碍吗? 她说过会救他的,以此当作感谢。 紫苏的心里莫名的有些堵得慌,不知缘由,有话想说,却不知要说什么。 “有机会,我陪你再回来。”慕阳的声音伴着风声进入耳中。 山风拂面,吹扬起她的鬓发,丝丝如墨,如夜,延伸向她心往的地方。 第67章 远走高飞 风入窗,摇晃了床前的烛光。 百里川静坐着,被那晃动的烛光吸引,看向窗前的方向。一声马嘶,百里川听得真切,是他的战马夜飒。 回看屋门,没有被推开。耳边只有风声,马蹄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一瞬间,百里川明白了什么,不禁将目光移向那桌旁地上闲置的草席,冷笑起来。 他早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的心口闷得慌,不知是不是因为中毒的关系。左臂还是动弹不得,口中又觉得干渴了。右手边上的杯子,已经空了。 “给本王拿水来。” 无人回答,根本也不会有人来回答。 窗外夜飒又是一声马嘶。 百里川看向窗棂。“你应本王有何用?” 他抚上左肩,以减少麻痹之感,试图起身,向那桌前的茶壶走去。起身已觉得勉强,刚刚迈出一步,向前一个趔趄。果然身子无力,头一下晕眩,便倒在了地上。 他可是堂堂的王爷啊,竟落到这种可怜的地步。即便是他咎由自取得到的结果,也不免可悲。 等其他人发现他也是清晨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百里川的眼前渐渐黑了下来。在残留的最后一刻,他心中赫然想: 那个女人走了……同慕阳一起……远走高飞…… 一丝苦味入喉,随后又是一股温和的清爽,缓解了他的口渴。 他能闻到一股清香。 百里川从昏迷中渐渐睁开疲惫的双眼。他的眼前依旧是模糊的,混沌不清,隐约只有一点朱红色在摇晃。 百里川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那点朱红,却躲开了。右手又无力的垂下来,眼前的景象再次黯淡。 他还是不能清醒,不能看清眼前的人,他又要失去意识了。 这感觉似曾相识。 什么时候,他也想抓住那模糊的影子的,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 明媚的光射入眼帘,百里川睁开朦胧的双眼。 身旁一个身影靠过来,随后听到话音。“王爷,您可算是醒了。” 百里川定睛一看,原来是封展。他缓缓起身,坐直身子后才恍惚发现,他的左臂已经没有了麻木之感。肩头被刺的地方也没有了疼痛,身体也恢复了力气。 昨日,有人救了他。 “天还未亮,老村长便突然过来说王爷出事了,属下等才知晓。属下该死!”封展等人跪地谢罪。 “你们都起来吧,不关你们的事。”随后百里川便转向老村长。“是您老救了本王?” “是老朽救下王爷的。”老村长上前一步回答道。 百里川注视着老村长脸上的笑容,停滞片刻后立即令下。“给本王抓起来!” 封展一听立即将老村长扣押了下来。 “本王昨晚被救时,明明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并且眼前有朱红色的东西晃动。你说你救了本王,根本无凭无据。” 老村长坦然笑起,皱纹聚在眼角。“王爷说的香味,可是这荷包的香味?那朱红可是这配件的朱红?”老村长从腰里拿出一个荷包,并又从脖颈间摘下一块红玉配饰,一同将两物交给旁边的封展。封展将两物一同呈给了百里川。 百里川拿起那荷包放在鼻尖闻了闻,这香味确实是昨夜里的香味。 “这荷包的香味是兰花香,是那村头破屋的花圃内种植的兰花制成的。这红玉佩,是老朽家传,一直戴在老朽的脖颈上多年了。王爷看到的,闻到的是不是这两样?”老村长说着。 这香味,百里川再闻。原来是那片花田里兰花的香味,难怪他会觉得在何处闻到过。然而那朱红的到底是何物,那时他眼前看不清楚,也无法确认。老村长如此说来,倒是也说的过去了。 百里川将两物归还老村长,无话可说,示意封展将老村长放开。“救了本王,本王会赏你的。” 封展道:“王爷是谁下的毒手,属下一定查出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不要插手此事。” “可是……” 百里川抢白,“没听清本王的话吗?你们都下去吧,本王有事要单独问老村长。” “是。”封展无奈只好应声。 众人退下,屋内只剩下百里川跟老村长两人。 “现在能否如实告诉本王了?”百里川说道。 “王爷说的是何事啊?” 百里川活动活动肩膀,深邃的眼眸看去。“你说是何事,到底是谁救了本王?老村长天未亮就来此处闲逛,是算着时间来救本王吗?本王没有那么容易糊弄。欺骗本王会是什么后果,老村长不会是不明白吧?” 面对地位权力至高无上的百里川,老村长毫无畏惧之感。沧桑的眼眸里看尽世间冷暖,人情变化。 那丫头有机会追逐自己想要的幸福,又怎能去破坏呢。 老村长继续道:“老朽年事已高,哪有胆子敢欺骗王爷啊。如今岁数大了,早起的早,就喜欢在村子里各处散散步子。恰巧看王爷的屋内还亮着灯,便想进来大声招呼,因此救下了王爷。老朽说的绝无虚假。” 怎样听来,这理由也过得去,没有铁证,他身为王爷也不好判断。 “那好,本王再问你。清晨可见到本王的王妃了?” “王妃?这个老朽倒是没见到。那丫头如今是王爷的媳妇,王爷都不知道去了何处,老朽就更不知道了。” 老村长笑起来,脸上聚起层层皱纹。 百里川蹙眉想着:那个女人是真的走了,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是他的夜飒。夜飒归还,意味着慕阳再也不需要了。 逍遥天地间,他们离开岚村,前往他预测不到的地方。 一时间,他有些烦闷。“就这样吧。本王去岳父大人的坟前祭拜一趟。” 岚林之墓前,依旧是她离开后的样子,看来并没有人来重新祭拜过。 百里川不禁笑起来,昔日她将爹爹看得有多重要,不低头宁肯遭杖责。看来如今爱情要比孝道重要了。 封展等人在墓前烧了些纸钱,放了祭品,回到百里川身侧。 “王爷还有何吩咐?” “准备行装,我们回宫。” 封展诧异,“可王妃还没到呢?” 百里川的思绪转移,为了不暴露,他将封展等人安排出村。在这个岚村里,与她的接触短短不到一日。他下意识的捏捏刺过的肩膀,侧眼看去,眼前恍惚还是那煽动的眉睫和丝柔的长发。 思绪回归,百里川振振精神,迎风而立。“祭奠之事,本王已经代劳了。我们返程同王妃会合便回皇城。” 众人应声。弄不懂这王爷到底是在折腾什么。即开棺毁尸又祭奠缅怀,如今王妃未到便要回宫,好像一切都是即兴的想法。 封展等人退下,百里川还留在石碑前。 “既然自己离开,本王会让你自己再回来。” 他是凌国皇族显赫的七王爷,他所能触及的地方,是平常百姓无法涉及到的。 若她是条无束的鱼儿,那他的手里就能拿到让她自动上钩的鱼饵。他不会让她逃离到布置好的网范围之外。 第68章 她的过去 柏林间,夏蝉鸣鸣。紫苏回到约定的地方,等着慕阳归来。 从岚村离开,他们紧赶路,已经走了一天。一路上她沉默不语,慕阳也很少言。 他们的行程没有目的地,只是毫无方向的走,哪里有路便前往哪里。慕阳应该有很多的疑问,但是他却不曾主动提问过。 紫苏静坐着,寻思着,或许是时候将一切相告了。 她同百里川间发生的一切。 远处传来脚步声,紫苏看去,是慕阳回来了。 近日,慕阳的脸上少了些无稽的表情,比起初遇时,更添了些心事。 他如果没有遇到她就好了,这样他也许不会变。 她没有遇见他就好了,这样她也不会犹豫。 “口渴了吧?我在那边的小溪里打了些水,给,喝吧。”慕阳递给紫苏一个水壶。 紫苏一笑接过,拧开口,想喝却又没喝,重新拧上了。 “慕阳,我想我该告诉你了。” 慕阳心中猜了个大概,她要告诉给他的,不过是她同百里川的事情。 之前他真的不在意,可是到了岚村之后…… 百里川的出现,以及后来她执意要折返回来,救百里川一命的时候,他便在意的很了。 她被称作王妃,究竟她同百里川有什么,能让她放不下的?慕阳在她的身旁坐下,听起她的诉说。 从岚府内爹爹的最后道别,到如今同慕阳并坐,算来算去还不到半年的光景。可是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都如昨日事般历历在目,永刻于心。 她曾在岚府内悠闲地看着花开;曾在碧水宫短短两日里感受到一个人的怀抱,一个人的怨恨与欺骗;曾在花魁决定会上见到姝雯的死;曾在醉香轩里受人欺侮……说实话,这不到半年的时日所经历的事情,远比她从小到大的十几年要丰富多彩的很。 慕阳的表情变了又变,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平静,再到后来的疑惑。听着紫苏一语语的说出来,他的心里也越来越不明白了。 百里川是不喜欢她的,是怨恨她一家的。如此对待她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百里川又是怎么想的呢? 百里川交托给他的事情,并不是平白无故的。 紫苏的声音停下了,林子里蝉声也少了许多,一下子好像安静的不自然。她斜眼看向旁的慕阳,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一时紧张起来,胸闷气短。 慕阳会怎么看待她呢,当一切说明白了,会不会适得其反? 慕阳从沉思里回过神来,看向旁,恰巧对上紫苏的双目。他的双瞳里映着她的脸庞,仿佛将她整身都包裹了。 四目相视,紫苏叹声,随后移开目光低垂下眼帘。 无声无息,沉默好似变成了一道隔阂,瞬间紫苏的心里变凉了,身体近在咫尺,心却离得远了。 “为何要躲开我的目光?”头顶传来慕阳的声音。 紫苏锁着眉头,重新抬头看向慕阳,四目相视。 慕阳的手上有握剑磨生的茧子,有力、宽大、温暖,捧起她的脸颊,好让她再也不躲藏。这双手仿佛能刺透隔阂,将她的心拉回来,拉到他的心旁。 轻轻的一个吻,吻在额头,随后额前相触,仿佛两个人就这样连接了起来。 第一次她这样近的感觉慕阳。他铜色的皮肤,他匀称的呼吸。 “傻瓜,你想到哪里去了?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躲避我的目光,再也不露出这种忧伤的神色,再也不离开我,好吗?” 慕阳深情的说道,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他会以这样的口吻说话。“忘了那个人的事情,我们一切从头开始。” 一切从头,紫苏一怔,她可以重新来过吗?同眼前的这个人一起,同这个发誓日不复出的人一起。一股欣喜从内心深处冉冉升起。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温暖热烈。 “……好。”紫苏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 “刚答应我的,现在就哭起来了?”慕阳说着,随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痕。 紫苏浅笑,“……是太高兴了。” “可是你现在的样子,要难看很多。” 听到慕阳的话,紫苏不禁笑出了声,纵然眼角还不住的往外淌着泪水。 倾入人怀,她终于可以释然,放下心中的包袱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这美好来的太过突然,她一直都觉得“白首不相离”都美好,只会是自己的奢望。 “关于平反的事情,你要搜寻证据,我可以帮忙。”慕阳笃定的道。 “真的?”紫苏喜不自胜。 “当然,你别忘了我的能耐。”慕阳眼神一挑,自信的道。 紫苏道:“嗯。等为爹爹平反后,我们找一个地方定居下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悠闲自在的生活。” 慕阳抬头看看天色,“好。你有何打算?” 紫苏想了想,“回皇城。从醉香轩走后,已经这么久了,庭芳姐一定担心的很。至少先报下平安,好让她安心啊。” 慕阳颔首。“嗯,就这样吧。” 天空被染成了琥珀色,两人相拥看着天边的日落。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要来的幸福,她是这样想的。 她想要这幸福长久美满,想要平静,可是夜色总会降临,气候总会转凉。 一切都是一个圈,起点又是终点。 星河下,几辆马车停靠,围成一个半圆,燃起的篝火上烤着几只野味。灵巧儿坐在最正中的位置,挥动着手里的帕子驱赶着野外的蚊虫。 “好没好啊,想饿死我啊!”灵巧儿喊道,这一路上,她的脾气一直不好。 “马上好。马上好。王妃您稍等。” “什么都那么慢吞吞的,赶车一样,烤吃的也一样!玫儿,去给我拿水来。” 身侧的玫儿听命后,便到马车上去拿水壶。 “王爷回来啦!”在马车旁看见一行人骑马而来,玫儿定睛认出了他家的王爷。 灵巧儿听到玫儿的喊声,立即站了起来,飞奔过去。果然是王爷一行人。 百里川下马,挥扫下衣裾,径直来到篝火旁坐下。 “王爷。”灵巧儿娇声喊了一声,急忙凑上身去。“……王爷,您可算是回到灵巧儿这里了。您都不知道,这些时日跟着这些笨奴才赶路都快气死了。不仅不好好伺候,还耽误行程。王爷回宫后,要责罚他们。” 百里川的手臂被灵巧儿揽着,“好,回宫后,本王给你换一批。” “真的?”灵巧儿开心的笑着。 百里川点头。 “那王爷,耽误了行程,您没有生灵巧儿的气吧?” 百里川转头看向灵巧儿,浅笑一下。“本王怎会呢。这些野味不知烤好了没有,同本王一起吃些吧。” “好。”灵巧儿说着便瞪向那烤食的奴才,示意他将野味拿过来。“王爷,给。” “早些休息,明早早起便赶路回宫。” “回宫?那吴城不去了?”灵巧儿诧异,内心不免欢喜。 “不必了。”百里川面沉如水。 “那王爷让灵巧儿来这一趟是干什么嘛。”灵巧儿没好气的撅起嘴。 “听本王的就是了。”百里川说道。 “王爷。”灵巧儿看着没吃几口便放下去休息的百里川喊道,也没有得到回应,只好暗自生气。这王爷是越来越不上心了,她若在不抓紧,可是危险了。 第69章 命案 紫苏被掳走了,产生的影响确实不小,影响最大的便是醉香轩。 自从第一天开始,醉香轩里,庭芳便四处联络着可以帮上忙的人。熟悉的江羽、延言等也是尽力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匆匆十日余,在这条街上,发生了街坊同行间都没想到的事情——醉香轩发生了命案。 原本灯红柳绿、热闹非凡的地方,现在看去,却是死气沉沉,楼门紧锁。 楼中的姑娘们都去了哪里?老妈会断掉财路?众人议论纷纷。 “庭芳姐,你看,那不是孙大公子吗?鬼鬼祟祟的在醉香轩门前干什么呢?”兮儿扯扯庭芳的衣袖,小声的说。 庭芳与兮儿着暗色粗衣,不再浓妆艳抹。如今她们为了掩藏自身,很少出现在街头。 “那个男人,哼,肯定跟夏茵有关。我们偷偷前去,说不准能抓住她的尾巴。” 究竟为何庭芳要掩藏,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日前,就是紫苏被掳走后的第五天。夏茵终耐不住性子,再次挑起事端来,然而此番却是闹大了。 庭芳曾跟夏茵打赌,若是紫苏不回来,庭芳便要退出醉香轩。因为此事,夏茵也早就设计好了。 当日,夏茵召集了跟她一伙的几个姑娘,将庭芳堵在二楼廊上。 “庭芳姐,还记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说的?”夏茵说道。 庭芳环视了一下四周围堵的人,浅笑一声。“你们几个乌合之众,想要怎样?” “乌合之众?哼!在醉香轩里,我们还不是一样。已经过了五天,她紫苏可是没有回来,也毫无音信,已经够久了。我想你也该跟她一样,离开这里吧。”夏茵作姿作态。 “那你们将我围起来,是要逼我不成了?若是我不走呢,怎样,是想仗着人多,干出什么坏事来?”庭芳对夏茵的逼迫不屑一顾。 “信不信,我们几个能置你于死地?”其中一位穿粉色衣服的姑娘说道。 “啊!你们真有那么可怕?”庭芳故装作一丝畏惧之意,怯怯掩住红唇。不过红唇一扬,旋即便笑出了声。“那我倒是要见识见识啦。” “好,这可是你说的。”有一位身着金橘色衣裙的姑娘显然有些气急败坏。“姐妹们,上。” 随着她的话落下,除去夏茵的五个人便都向庭芳逼近。 庭芳一步步后退,后身便是二楼的围栏,向后往下看,便是大厅内的铺着红毯的展台。 夏茵双手叉腰,并未上前,目光不移的盯着庭芳身后将要靠上的围栏。 庭芳身后再无退路之时,夏茵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可怕的邪笑,口中喃喃:“这就是你的死路。” 事有蹊跷,庭芳早已防备。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精致的折扇,瞬间向前铺展开来。她冲着前面一吹,旋即反手用背面掩住了口鼻。也不知是吹出了什么粉料,一瞬之间,身前逼近的五个人便都晕乎起来,身子不稳的要倒下。 “别小瞧在这里呆了十年的女人。”庭芳斜眼向夏茵看去。 夏茵在后方看得奇了,随后也惊了。 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而且是大事,想要转变也晚了。 在庭芳面前的三人纷纷倒地,而站在庭芳身侧的两位却向围栏的方向倒下。 若是平时,倒下也无碍,那围栏足够高,也足够结实。可是此时的围栏,却是夏茵趁着无人之际,将围栏的两侧松动了的,只要稍稍用力靠上去,便会断开,跌下一楼。 随着某处突然传来的惊叫声,栏前的围栏断开了,庭芳身侧的两位姑娘迷糊中便跌下了一楼。 庭芳蓦地一惊,背后冒出冷汗。她惊慌着向后看去,围栏断开,那两个身影坠下,只听见“砰砰”两声。再看下去,眼前景象血色弥漫,惨不忍睹,庭芳的心里也凉了一回。 “啊——!摔死人啦!” 一楼厅中,顿时沸腾起来,人们四处攒开躲到了远处。 夏茵、庭芳都愣在了原地。 一切都是夏茵为庭芳准备的,提前将围栏松动,再蛊唆其他人将庭芳拦住,逼她靠向围栏,跌下楼,伪装成一场意外,一切也都牵连不到她的身上。可是没想到,庭芳没有跌下,跌下去的竟是另外两个人,当场毙命。 夏茵的脸色已是惨白,她第一次计划去杀人。单是想想觉得能除异己真是不错,但当真的人命消逝,她的心中却慌得不得了,身子也止不住发抖。她可是亲手将两个人害死了。 老妈赶来,登时一白,不敢去靠近展台。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老妈向楼上看去。 庭芳还立在原地,一时失神。 十年间,她看见过醉香轩的人死去,但这次,死亡没想到竟离她这样近。 “是庭芳……是庭芳故意将她们两人推下去的!” 夏茵慌着神,手指向站在原地的庭芳,随着她的高喊,其他人都纷纷向庭芳看去。 怎样才能不关她的事情,只有将一切推在庭芳的身上。她站在远处,一切的形势对她更有利,更像是庭芳所为。 “去……去报官!将她抓起来!”夏茵又高喊一声。 “不是我!夏茵,你不要胡说!”庭芳离开围栏前,向夏茵那里迈了一步。 “就是你!你是看在我们总是跟你不和才这样做的,是不是!”夏茵喊道。 “你含血喷人!我庭芳才不会这样做!”庭芳柳眉倒竖,悻悻喊道。 “啊!你别过来!你想把我也推下去是不是!”夏茵装着惊慌恐惧的样子,频频后退。 “夏茵,你!” “你别过来!老妈救命啊!”夏茵惊恐着高喊便急忙跑下了楼,来到老妈的身侧。 老妈紧皱着眉头。她看重的庭芳竟会干这样的事? 人们的目光聚集在下楼的庭芳身上,好像看到了恐怖的事物,不敢靠近,只是退后。 “老妈,姑娘们,这不是我做的,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不如事后好好调查,现在先将她们两人安葬了才是。”庭芳道。 “假惺惺的,装什么好人!她们还不是你害死的!”夏茵躲在后边喊道。 庭芳怒目瞪向夏茵,这次的事情,一定有蹊跷,夏茵绝对逃不了干系。 不知是何人通知了官府,突然从大门外闯进了一队官差。 那领头的官差看了一下,见两具女尸,不忍再见,随即命人抬了下去。 “将大门看住,谁也不许走!” “是!” “谁是犯人?”那官差问道。 “是她,是她将两人害死的。”夏茵急忙跑到那官差的身旁,指向庭芳。 第70章 潜逃 见到官差到来,庭芳已感不妙。若是夏茵有意栽赃,她又无凭无据的,如是被抓起来,怕是难办了。 如今,怎样能洗脱罪名,细想下,就算是被认为畏罪潜逃也罢了。抓进去,或许她连洗脱罪名的机会都没有啦。 两名官差迈步前来想要将她擒住时,庭芳又将手中的折扇挥动一下,散出了些粉料,那两人昏昏沉沉也倒了下来。趁此时机,庭芳急忙跑向后院,而那领头的官差也立即随人追了上去。 庭芳急忙跑着,醉香轩还有一处后门,无人把守。看老天肯不肯帮她,若是后门锁着,她可就逃不掉了。 庭芳见到后门大敞,心中暗喜,天无绝人之路,正好可以逃脱。 当她就欲迈出大门的时候,不知是谁抓住她的衣袖。 “庭芳姐,来。” 庭芳倏地看去,却是兮儿。 “这边,跟我来。” 庭芳被兮儿拉到后院的破砖瓦房的后面,看着兮儿小心谨慎的样子,可不像平时的她。 在大事面前,倒是很镇定。 追过来的官差一股脑的从后门追了去,也不知道是寻着什么去了,兮儿倒是帮了庭芳一回。 庭芳小心说道:“兮儿,人小鬼大的,谢谢你帮了我。等有机会庭芳姐再好好谢你,我先走了。” 庭芳刚要迈步出去,却又被兮儿拽了回来。 兮儿同样低声道:“庭芳姐,昨晚上,我看到了。” “看见什么了?”庭芳好奇的问。 “夜里,夏茵将那边围栏上的钉子取了下来,而且还用小锯子锯了锯。” “果然是她。” 夏茵是想让她摔死,却阴差阳错的害死了另外两个人,随即又将害人的罪名按在她的头上。 “庭芳姐,你躲到哪里去,不如就去阿启那里吧。那里官兵们都很少去巡查的。” “好。”庭芳想自己也暂无地方可以待,不如先去那里等待洗脱罪名的机会。 兮儿前后探头,见外无人,便悄悄走了出来,庭芳跟在其后。 这样的躲藏终不是长久之计,她需要人的帮忙。此时,她的心中出现了一个人的模样。那个高大的身影,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 哦,不,是若他肯帮助她,不在意她低贱的身份,她想她会很快洗脱罪名的。 醉香轩因为此事,在众行间被议论纷纷,客人们也因为此事不愿踏进里面。官府更是要求暂闭楼门,保持搜查。 老妈也无奈,近日醉香轩里骚乱不断。虽然是财路没了,但往后想想,先关了门,整顿才是当下主要的事情。她还在,楼里的姑娘还在,经过一阵子,就不愁东山再起。 “我怎么了!你就会跟我过不去!阿启!你要赔礼道歉!” “我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谁让你说,我什么也帮不上忙的。在醉香轩里我也学了不少应对人的方法呢!”兮儿手指着在旁埋头干活地阿启,愤然说道。 阿启放下水桶没有理会她。 “阿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兮儿道。 “没什么可说的。你从醉香轩里学来的那一套,别用在我身上就行了。”阿启说完,拎起水桶走出院子。 气愤的兮儿看着阿启默然的走掉了,心中更是生气,几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也不知道为何他们就是这样合不来。 在屋内便听到院中争吵的庭芳走出来。淡蓝碎花的衣裙,不招摇华丽的发式,单单别了一支青墨玉的长钗。这可以说是庭芳自正式待客以来最为普通的装扮了。 她有万种风情,脸上一向表露的热情从来不曾消灭过。此时就算将外在的衣饰换得平素低调,但内在四射的强烈光彩却不是可以靠衣物遮掩的。 若说人的身上所展现的气质可以比作光。紫苏的光便是夜空的月光,皎洁安逸。 她庭芳的光便是耀眼的日光,火热激情。 “兮儿,你们吵闹什么呢?”庭芳走出屋子,对着还独自站在院子里撅嘴的兮儿说道。 兮儿回头,看向庭芳,那娇嫩的小嘴却一直撅着放不下。 “庭芳姐,那阿启就会说我的不是。” 庭芳叹气一声。 “你们俩个一凑到一起就斗嘴,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如今紫苏不知去向,我又落难,正是情况窘迫的时候,总要想想法子。” “庭芳姐,真的就没有什么好方法了吗?” 庭芳默言,又是叹气一声。 “姐姐,平日里那些高官富商的,一个也帮不上忙吗?”兮儿喃喃道。 庭芳自嘲般的笑了一声,俯下身子摸摸兮儿的脑瓜儿。 “也就你这个年纪还会这样想。”庭芳顿了顿,面色凝重,青丝簌簌。“兮儿,这就是风尘女人最后的结果。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只有自己足够坚强才能站稳。” 庭芳直起身子,“你在这里等着,我再偷偷出去一趟看看。” “庭芳姐,这多危险啊。上次在醉香轩前查探消息就差些被夏茵跟那孙大公子发现。” “别担心,已经过了很多天了。况且我想那些官兵并不会因为青楼里的案子而兴师动众多久。你安静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兮儿惴惴看着,“姐姐一定要小心啊”。 庭芳勉强一笑,走了出去。 回到街上,跟平时倒是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临近醉香轩的地界变得冷清了些。 庭芳躲在棚子后,向左右看看,并未发现官兵便欲走向前。 “喂,见没见过这画中的女子?” “没,没见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庭芳吓了一跳,斜眼看向身后,不知何时从小巷内走出一小队搜查的官兵,手中拿着的画像,分明是还在找她。 官府何时对花街柳巷的事情如此上心了?一定是那孙大公子在后鼓唆的。 “喂,那边的女人,你过来。”身后的官兵喊道。 庭芳心中一紧,听得真切,一定是向着她说的。 怎么办?若真是被逮到,她的后果不堪设想。 庭芳装作没有听到,疾步向街上走去,混到街上人群里。 那些官兵也同时看出些端倪。“喂,你站住!有嫌疑,追!” 庭芳心跳加速,加快脚步,兀自径直向前。 她必须甩开这些官兵? 第71章 求救 左拐有一个小巷,时有人来往,庭芳瞄准那里。心想她怎么也是青楼女子,有的也是姿色。拐向那个小巷,同她身旁擦肩而过的第二个男人,便是她求救的目标。 庭芳向着那巷口而去,走进内,低着头心中默数,第一个,第二个…… 那伟岸的身躯经过身旁时,庭芳顺手向着男人拉了一把,调换方向,不管不顾便伸手压低男人的头,低声道:“……救救我。”下一瞬,便倏地轻吻上男人的双唇。 男人显然被这猝不及防的事情惊到了,双唇触碰到时,伟岸的身躯微震了一下。 男人背向外,庭芳在内,他伟岸的身躯正好挡住那些官兵们的视线。 庭芳的目光未曾看向这个过路人,她斜视着巷口专注察看那些官兵的动静。 追逐的官兵到了巷口,放缓步子,走进巷里,看着来往的人。 他们还真是有些难缠,庭芳心中万分忐忑,但愿她的方法能顺利避开那些官兵。 官兵越来越接近,庭芳倏地收回视线,这才转睛看向同她唇舌相接的人。然而这一看去,对上那一双眼,顿时让庭芳怔目,随后便是慌乱不止的心跳,比害怕被逮到还要慌乱。 “喂,你们两个!”官兵凌厉的声音传来。 双唇松开,庭芳紧贴上男人的胸膛,将脸庞藏进臂弯里。 “有什么事吗?”那过路人微微侧身转向那些官兵,手臂兀自护得怀里人严严实实的,他随后掏出一枚令牌。 那前头的官兵看了个仔细,霍地变了嘴脸。 “原来是护卫大人啊。我们几个在职公务,打扰您了。” “这些时日为七王爷办事,未在皇城里,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青楼里有蓄意杀人的案子,所以才搜查的,不知大人有没有见过这画中的姑娘啊?” 延言看了看道:“没见过。” “哦。这位姑娘是……”那官兵试图想要看看其模样。 “她?怎么说呢,同是宫中的人,不好……”延言故意停顿,装出一副不可明说的样子。 “呵呵,明白,我们几个明白了,宫中的事情不好说,不好说……”那些官兵相视而笑,仿佛都明白了。 “那我们几个不打扰大人了。”那些追查的官兵觍颜欲离开。 延言急忙拦住。“等等,兄弟们不如一起去酒肆喝杯酒?” “不了,不了……” “既然这样,劳烦兄弟几个,今日见到的事情,不要张扬出去。” “明白,明白。我们走。”那几个官兵点头哈腰,出了巷子。 转过巷口,一位刚来的官兵好奇地问着领头官兵。 “大哥,这……不用禀报上去?” “报什么报!一看你就是新来的,没见过世面。”那领头人向其他人勾了勾手指,其他人便动作一致的压低了头凑过去。 领头人同样压低了头,轻声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要想混得好,要有个眼力见,别得罪不该惹的人。知道那是谁吗?跟着七王爷的一等侍卫延言大人。” 那领头人顿了顿,“跟你们说,这宫里头的事情乱着呢。侍卫婢子啊……”那领头人四下又瞧了瞧,声音更轻,遮着一半的嘴继续说道:“幸亏咱们皇上就一个皇后,要是还有其他妃子,哪能顾得过来,难免会出现……” 领头官兵眉头挑了挑,其他官兵已恍然大悟。 “……延大人跟着七王爷,七王爷多风流啊,这延大人也免不了。咱们得罪不起,当没看见就成了。” 其他官兵明白的颔首点头,长了不少这官道上的门道。 “……晚上搜查回去,哥请你们喝酒,到时候……再给你们说说听来的那些风流事儿,一晚上都说不完。” 其他官兵不约而同地欢喜起来,对于那些闲话还是颇为感兴趣的。 耳畔士兵们的脚步声消失后,庭芳才低垂着头从他的胸膛离开。 是命运安排还是机缘巧合,庭芳看清眼前人的脸孔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此人就是延言。 “出什么事情了?”延言问道,方才那一瞬倒是让他的心颤了一下。 走在街上突然被女人吻住,倒是出奇的事情。 一时没有认出,可是定过神来,才想起在哪里见过,此女子正是庭芳。 如今再看她,一身轻淡的梳妆倒是跟平时有很大的不同。怎么说,觉得她有哪里给人的感觉是不同了。 “是……出了事情。” 庭芳兀自低垂着头,脸上久违的感到发烫。她又不是什么清纯的女子了,竟然还会觉得赧然。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庭芳姑娘可有岚姑娘的消息了?”延言问道。 岚尘雪的名字如一股清水浇灭了她发烫的脸庞。 没错,她不是岚尘雪,不是他处处挂念的岚尘雪。 她是庭芳,永远是因岚尘雪才与他有所联系的庭芳,醉香轩里的头牌姑娘。 庭芳定神,抬头看向延言。 “延大人也没有消息吗?如今我都是自身难保了,她的事情又能帮上多少忙呢?” 延言“庭芳姑娘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我看醉香轩里好像是紧闭着大门啊。” “延大人,若是想知道,就随我来吧。”庭芳向巷内走去,延言紧随着跟上去。 庭芳穿过巷子,有官轿经过,庭芳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掩退了身影。然而,那官轿停在了延言的身旁。 轿帘掀开,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四方脸,鬓角处有稀疏的苍白。体态消瘦,深青色的官服上绣着皇赐的福纹。 撩起帘幕的手不像文人一样纤柔,也不像武者一样粗壮。那只手褶皱,像是长时间浸在水里造成的,手背上还有几道或深或浅的旧痕。若不是戴在中指上的绿宝石戒指,单看这只手根本看不出位居高位的身份。 延言看清轿中人,上前行礼。“崔大人。” “延言,你回城了?可有搜查到叛贼的踪影?”崔大人声音深沉,手指摩挲着绿宝石戒指。 “崔大人本就公事繁忙,还让大人担心,是惭愧了。” “无妨,若不是七王爷他执意要自己来办理此事。此事也是皇上托给老夫的事情啊。老夫倒是希望王爷能加快进程,慕阳的事情在朝里已经够久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影响凌国的天威。”崔大人语气森然,尤其在“天威”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崔大人说的是,我会将大人的意思告知王爷的。” 轿帘落下,那崔大人的官轿走远了。 庭芳走至延言的身旁,失神的注视着那渐渐远去的官轿。 “那人是谁?”庭芳怔然问道。 “哦,是刑部的崔云尚书大人。” “刑部的尚书大人有两个吗?刑部的尚书大人不是姓张吗?” 庭芳惊谔,曾经在醉香轩里,她接待过刑部的人。其中的尚书大人却不是此人,没记错,应该是姓张,后来听说紫苏是七王爷的女人便跑了。 “算是两个,怎么说,刑部特例出现了两位尚书大人。不过崔大人是皇上亲自任命的。此人做事严厉职守,与张大人比起来确实更适合做刑部的尚书。因为刑部处理的都是些案件,有两位长官也是可以的。怎么了吗?庭芳姑娘好像很在意?”延言蹙眉。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不过是看错人了。”庭芳一笑而过,随后又领着延言向回走去。 第72章 形影单只 延言的突然出现,无不是给了庭芳莫大的希望。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知延言,并且有兮儿作证也证明了庭芳的清白。 “原来是这样。”延言寻思着。 “延大人能不能帮帮我?”庭芳说道。 “好。延某尽力。” 庭芳开颜,心中不免有一丝雀跃感。原来她的事情也可以被这样挂心。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庭芳才感觉到原本在男人面前能说会道的自己,竟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说的,庭芳寻思着试图打破屋子里的宁静。 “近日……” “岚姑娘……” 庭芳同延言同时道来,然而又纷纷停了下来。 “庭芳姑娘先说。”延言道。 “不,没什么重要的话,还是延大人说吧。”庭芳道。 他们之间的话题,果真只剩下岚尘雪的话能维持下去吧。 “岚姑娘,就没有捎过什么信吗?”延言道。 庭芳摇头。 延言的表情凝重一分。“按照王爷所指示的方向,这些时日追查下去,却丝毫也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王爷应该不会弄错,纵使慕阳偷去了王爷的战马,速度再快,也该有踪迹留下,况且又有岚姑娘,行动起来并不会太方便。” “延大人确定那个人不会伤害紫苏吗?”庭芳露出担忧的神色。 “关于慕阳的为人,延某还是可以保证的。曾经同他接触过,怎么说也是个正直的人。” 庭芳舒了一口气,“那延大人这些时日是去何处追查的?” “王爷所指,是向南边去了。可是……”延言表情困惑。 庭芳狡黠地一笑,“延大人有没有想过,你们的那位王爷所告知的方向是错的。” 闻言,延言为之一惊。“这怎么可能呢,王爷为何要放走他们?” “看来延大人是太信任那位七王爷了。或许这就是那位王爷的玩乐呢。” “这……王爷的想法……”延言蹙眉,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兀自冥想着。 “不管怎样,紫苏也是至今也没有回来。偶尔想想她就这样不再回来也不是坏处,说不准那样她会更自由快乐一些。”庭芳长出一口气。 闻言,延言的眼中闪过一瞬光亮,心中不免一紧,口中喃喃:“自由……快乐……” 延言看向庭芳,“岚姑娘能交到庭芳姑娘这样的好友,延某从心中高兴。最早,延某还再担心岚姑娘该如何在醉香轩里生活呢,不过见到庭芳姑娘便放心了。” “延大人真是夸奖我了,我同紫苏不过是都有一样的目的才在一起的,各怀想法,相互扶持。在这风尘中根本没有什么姐妹可言的。”庭芳站起,转身背对向延言。“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庭芳的事情就劳烦延大人了。” “好。那延某告辞。”延言起身,道别后便离开屋子。 庭芳浅叹一口气,回头看向延言消失后的庭院。 十年风尘,留下的也不过是她单只的身影。 朱红的宫墙,金黄的瓦砾,漫延的清香。浩大的皇宫里无论四季再如何转换,高贵、华丽、威严、风雅,一年之内风味各异全不失为一番胜景。 他从登州转职来到皇宫已经两年之久,如今每离城归来,心动之意依旧不减。 延言进入宫门,下马将马匹交给门人。就在此时,迎面而来一人,穿着朝服,接近看来原来是江羽。自从上次从他那里知道岚尘雪被掳走后,便再未遇见过。 “江大人,怎会此时进宫?”延言上前拦住了步调急促的江羽。 仲夏日,穿着朝服,又这样疾走,江羽的头上已经冒出汗珠。走到延言的跟前,单单侧看了延言一眼,似乎连好好打招呼的时间也没有。 “有事有事,有话以后说。”说着便越过了延言的身前,出了宫门。 “江大人,江大人……”延言连声喊道,可是江羽连头也不回。本想打听一下他可有岚姑娘的什么线索,看来此时是不能了。 延言琢磨着,莫不是宫中出了什么急事?总之,先回碧水宫,向王爷禀报此行的结果。 延言回到碧水宫时,不见王爷,不见王妃及玫儿,只有些平日里打扫的奴婢们留守宫中。从这些人口中才得知,王爷陪王妃回乡探亲去了。 陪王妃回乡探亲?王爷这又是想的哪一出,而且是在派他追寻慕阳行踪的时候。 他敢肯定,此行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无法猜测出,王爷此行的目的何在。为了证明灵巧儿便是岚林之女吗?如今已不是新婚之初。 “延大人有没有想过,你们的那位王爷所告知的方向便是错的……或许这就是那位王爷的玩乐呢……” 从庭芳那里听来的话又一次响在脑子里。 难道王爷真是故意的? 王爷前往王妃旧乡,同他巡捕慕阳确实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自由……快乐……”延言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延言转头。“原来是婧慈姑娘啊。” 婧慈腼腆一笑,随后道:“我还以为是王爷回来了呢。话说,延大人也很久没在宫中了。” “嗯,确实。为王爷办事情去了。王爷是何时离开宫的?” “离开也十几日了。我想也快回来了。王爷等人不在,碧水宫里也变得冷清了。这些时日,也就皇后娘娘来过。” “是这样啊。”延言说道。 “那婧慈姑娘可听闻到什么宫中的消息,宫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婧慈想了想,随即摇头。 看来宫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江羽那样焦急怕是户部太忙了。 “那好,等我办完一件事情后,便整顿启程,向吴城方向前往迎接王爷。” “那延大人路上小心。婧慈回去了。” 婧慈的影子消失了。 她是一个很懂事很善良的女子,相较王妃的刁钻蛮横,碧水宫里的奴婢们更在心里念叨她的好。 她又是一个不贪不争的女子,被王爷封为侍妾。虽地位身份依旧卑微,但并没有想方设法的顺势去要求王爷给她更高的地位。 皇宫中能有这样品质的女子实在不多。 延言重新换上一身衣服,这仲夏的炎热何时才会过去。当秋风带来清凉之时,希望也能把人心里的躁动抚平了。 第73章 十年风尘 黄昏至,气温依旧不免闷热。屋房开窗处,一把折扇挥动着,扇动白衣佩带,扇动高出人头的书页。屋内满是书册,洋溢着水墨的味道。 一人推开屋门,随后还跟着一人的脚步,前面的人说话。 “大人,这人说给您送来您要的笔墨纸砚,说是您要自己亲自收取。” “别烦我,我何时要过了?你们都出去。” “大人,您怎么能忘了呢,是您要小女在黄昏时给您送到的。” “什么时候说……”江羽皱着眉,不耐烦的转头说道,然而看清了来人,话音哽塞,随后变得吞吞吐吐。 “哦,我……好像是要过,忙得都忘了。你下去吧,让她留下来。我要试试墨好不好用。” 江羽说完,那带领的奴仆便退了下去,届时,江羽随即关了门窗。 “庭芳姑娘怎么来到我府上来了?” 江羽不敢相信,来到扮相卖货姑娘的庭芳跟前。 “怎么?江大人忌讳,怕坏了名声不成?”庭芳放下手中竹筐,随即坐下来便是一句调侃。 “这倒不是。只是……只是有些惶恐。”江羽讷讷说道。 庭芳掩嘴轻笑,眉眼间尽是妩媚风情。“江大人仪表堂堂,若是风流才子也倒是没什么不妥的。看来我的突然到访是吓到江大人啦。” “庭芳姑娘来,不知找江某何事?” 庭芳的脸上露出哀色,低沉了语气。 “江大人近日公事繁忙,都不来醉香轩前转悠了,自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其实,庭芳此次前来,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请大人帮忙。” “何事?” 庭芳将醉香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江羽大惊失色。 “那庭芳姑娘如今岂不是逃犯?”江羽错愕不已。 庭芳点头。 “竟发生了此事。江某不知能帮上什么忙?” “江大人不必担心,只是留我两日在府上暂避风头就好。就睡在这书房便可。” 庭芳向江羽的身边靠近一分,几乎贴上他的身。 “若是江大人怕这里的东西丢了,不如大人晚上也留在这里不要走了。” 庭芳的话带着无尽的诱惑,惹得身旁的江羽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不,不……不必了,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庭芳姑娘就在这里好了。” 庭芳稍稍远离了江羽的身侧,随意看着屋内。 “大人最近在忙些什么,看这满屋子的书册,不知道庭芳能不能挪动整理,腾出些空来?” 提到这,江羽不禁叹声。 “可以,可以。近日皇上交给户部将两朝大臣的籍贯整理分册。时间紧迫,才会堆积如此。” “这等事,还要大人亲自动手?” “近日,皇上喜怒不定,伴君如伴虎,不敢有丝毫的差池。” “原来如此,难怪江大人都无暇去醉香轩了。我还以为紫苏妹妹走后,大人就对醉香轩无所留恋了呢。既然江大人同意了,庭芳改日会好好谢谢大人的。” 江羽尴尬的笑着,“时候也不早了,庭芳姑娘就留在书房,此处很少人来。江某告辞了。”江羽起身,离开了书房。 庭芳笑盈盈地目送江羽离开,门再次被关上。 她的脸上如牡丹般的美丽的笑容黯淡下来。目光聚集在堆积的书册上,在这些书籍中的某一页上,或许就记录着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她千辛万苦的十年总算有了成果。 尽管时光让容颜苍老,她仍是看见了那个她不会忘记的面孔,每日都回忆起的面孔。 油灯里的蜡油燃尽,冒起一缕轻烟。庭芳同时合上手中的册子,重新摆放在之前的位置。再转头,那隔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晨光熹微。她揉揉疲倦的双眼,走到那斜靠的长椅上小睡起来。 庭芳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目光转向书桌前,江羽已经在那里奋笔疾书了。她缓缓坐起身来,发出懒散的声响惹得江羽向这里看来。 “庭芳姑娘可算是醒了。昨夜是不是睡的不好,看起来样子略显憔悴啊?所以江某来了,便没有叫醒姑娘。” 庭芳整理整理发髻,一拨一弄,举止投足间无不惹得人心动。 “江大人真是温柔之人。”说着便来到坐于椅上的江羽身前,笑着,俯身便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枚香吻。 此举惊的江羽脸红起来,咕嘟一下咽下口水,喉结上下移动,然而双眼却沉迷般不愿从庭芳松解的衣领处移开。 庭芳重新直起身子,又是一笑。 “江大人能不能稍微出去一下,让人送些水来,庭芳也好梳洗一下。” “哦,对,是江某疏忽了。” 江羽命人送了些水来,随后便也出了书房,方便庭芳梳洗。庭芳关上了门窗,见其人已经走远了,目光移到了桌旁那叠书册中的一本。 十年,真是变幻莫测。十年的时间,她从小丫头变成青楼的花魁。十年的时间,他从落魄的穷汉子变成当朝的重臣。难怪她寻不到什么线索,原来他已经身居高位,换了姓氏,有了另一个身份。这样的差别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可能。 越想越觉得可恨,这十年他曾想起过她,可曾想要赎回她,又是否曾觉得惭愧。 将她卖到青楼换得的些许银两,或许就是成就他如今地位的食粮。然而,她呢?因此她又经历了多少的苦难,积攒了多少难言之隐,忍住了多少眼泪。 说心里话,她的心中有多么的羡慕岚尘雪。 不仅出身好,虽然也遭不幸,但同样作为唯一的亲人来讲。她的父亲最后还曾替她谋求幸福,至少努力过。落到青楼中却仍有人时刻挂念着她,护着她。 想到这里,庭芳的脑子里出现延言的面孔。他也包括在内。 门外传来几下叩门声。 “庭芳姑娘,你梳洗好了吗?” “好了。”庭芳回过神来,振振精神,重新露出可以迷惑人心的笑颜,打开门。 庭芳随即说:“昨晚将这些书册搬了地方,没有弄乱吧?” “没有。”江羽新坐回书桌,拿起放在旁的笔。“这些书册的书角都有年份编号,即便是弄乱了也很好整理。” “那就好。我来替江大人磨墨。”庭芳轻挽起衣袖,拿起墨石旋转着在砚中打磨起来。 让庭芳走,如今她是要犯,自是不妥。但是留下来,他江羽根本就无心事务,时不时的同庭芳闲聊几句,这整理转抄也抄错了好几页了。 虽说江羽忙于事务,吩咐了府下人无令不得靠近书房,倒是让庭芳少被人知道。 在江府里自是要比市井间强,那些官差也不会无故来搜查这里。这样躲藏终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想办法洗脱罪名才行。 庭芳将希望寄托在了延言的身上。纵不知他会替她出多少力,用几分心,但她的心中还是相信着那个人。 第74章 回归 楼阁四周早就没有了昔日的璀璨明亮。如今都是昏暗的,只在后院处看去,一些屋子里亮着微弱的灯光。 延言到这里的次数也不少,为了护卫,地形还是有所了解。 昏暗的大厅里连月光也没有射进,一个身影若箭般一跃而过,来到二楼的连廊。一身黑色劲装,压低着身子,伏过几个亮灯屋子前,以免在门上映下影子。 四听八方,双眼如鹰,举止警惕,这些都是他在军营里练就的本领。 突然前方冒出一个慌忙进房的身影,延言锁定了目标,便伏身潜到那屋门的下方。贴近一耳,窃听里面的动静。 “哎呀,你干什么啊,现在还有心思干这事儿。” “本公子有的是心思。来亲一下。” “走开!”男子似乎是被推开了。“……你有心思,我可没心思。”女子悻悻说道。 “你担心什么。”男子不解地说道。 “你确定此事没有漏洞吗?”女子问道。 “有什么漏洞啊,官差那里我都打点好了,稳妥的很。保证抓住那庭芳,定个杀人的罪名。到时候,你就看着她人头落地好了。嘿嘿。” “我信你孙家财大势大,买通官府不是难事。但我还是怕会出岔子。我将那栏子锯松时,不会有人看见吧?”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胆小?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放心,有我孙裕在,肯定没事。” “你倒是很有把握。”女子说道。 “哼,那自然。若不是那庭芳在背后挑唆,说不定如今的紫苏姑娘早是本公子的人了。” “哼!你还想着那个女人。”女子怒声道。 “不,不想。我现在想的是你啊。” 只听那屋中女子一声娇斥,随即灯火也熄灭了。 延言在屋外听的清楚,这两人分明就是幕后的黑手——孙裕与夏茵。果然庭芳姑娘猜测的没错。 买通了官府又如何呢,他还是有办法。兮儿亲眼见到夏茵锯栏子,只要从夏茵那里找到锯子就可以了。 一个跃身,黑影又一次越过大厅,取下黑巾,骑上马。延言回望了一下那暗淡的楼阁,随后策马而去。 庭芳在江府里待了两夜。第三日的清晨,江羽照常来到书房。屋门大开,再看,里面已经没有了庭芳的影子。只有桌上砚下压着一张纸,了了几字。江羽拿起看来,心里也明白了,庭芳已经趁着天色未亮走了。 这有美人陪伴的日子也到了头,江羽反倒是有了一丝消沉之意。不过期限将至,若是完不成皇上交待的事情,自己的官位可就不保了。江羽抖抖衣袖,重新提起笔疾书起来。 庭芳趁着街上无人之际,悄悄地回来住处时,首先冲出来的便是兮儿。 兮儿紧拉住庭芳的衣服。 “庭芳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到那江大人的府上可是想出什么好法子了?” 庭芳默然摇头,走进院子。她进江府并不是为了洗脱罪名的事情。 “姐姐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延大人已经等你一晚上了。” 庭芳一怔,顿时提起精神,心里却又懊悔下来。 自己真是的,竟然让延言久等。若是让他等乏了,岂不是就见不到了。心想着,庭芳便甩下了兮儿疾步走进了屋内。 此时,阿启正给延言拿了一些吃的上来。见屋门来了人影,两人同时向外看去。 延言还是昨夜的装束,一身黑色的劲装。虽然同以往他身着官服的感觉有异,但庭芳的心里还是觉得两人贴近了一分。 那一身官服仿佛是一层坚硬的石板,总是将他隔在另一个世界。 “我不知道延大人会过来。所以……” 在醉香轩里的时候,她还没有因为接待哪一位高官贵贾迟到而觉得亏欠过。 “没关系,延某也没有提前通知过。只是突然想到了好方法,所以来跟庭芳姑娘商量对策。” “哦,真的?”庭芳欣喜的问。 “庭芳姑娘可用过了,不如坐下一起吃一些,商讨一下吧?” “嗯。” 薄云遮住正午的艳阳,上天作美,倒是给了这个时段一阵清凉。 间断的小雨落下,还打不湿人们的衣服。降了燥热的气温,街上的人群也比以往多了起来,来享受着雨带来的清凉。 庭芳换上了出逃时的衣服,在来往的人群里艳丽夺目,很明显便能让人关注她。 “夏茵,你出来!”庭芳对着关闭的楼门高喊。一声声惹来了不少路人的围观。 纵说她也是这街上当红的名人,路上的男男女女多少都认得她。更何况,如今墙上贴的都是抓捕她的画像,官差们也不时的各处询问。 人们好奇,她庭芳这是公开了自己在这里啊。 “夏茵,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你就是做贼心虚!” 醉香轩里传来开锁的声响,推门而出的正是夏茵。 “谁做贼心虚了!”夏茵回顶一句,心里也打起了小鼓。 这庭芳是犯了什么傻,竟然公然回到这里。 这附近的官差一会便知道了,岂不是抓她个正着吗? 庭芳也不能小看了,在醉香轩里待了十年,什么人也有联系。就如出事当日吹出的什么粉儿,瞬间便将人迷晕了。怪里怪气的,这次说不准会撒出什么江湖道上的怪东西来。心想着,夏茵便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谁该心虚谁最清楚。我庭芳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嗬,街坊们听听,都杀了人了,还说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这话说出来谁信啊!”夏茵抛出一个白眼。 就在这时,红婆也从醉香轩里走出来。见到庭芳,无不大惊。 她不是逃走了吗,怎么还自己回来了?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怎么就能如此定论人就是我杀的?你的证据呢?” “亲眼所见,就是证据。你别想狡辩。人是不是你杀的,到官府再说吧。” 夏茵冲着人群后赶来的官差,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第75章 证据 一队官差整齐有序的从人群中来到了两人面前。 那领头的官兵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夏茵露出一副谄笑,走近那官兵。 “官差大人,赶紧把这个杀人犯抓起来。” 那领头的官兵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画像,比照了一下。 “是这个女人,没错。既然是逃犯,先扣押起来。带回去询问。” “还问什么啊,我就能作证她杀的人。醉香轩里很多人都亲眼见到的。直接判死罪,给姐妹报仇!”夏茵大声喊道。 “还未查清楚之前,岂能妄下断论。” 夏茵心里一震,心慌了起来。 这些官差是怎么了?孙裕将这些官兵打点的好好的,前几日都紧着想要抓住庭芳来定罪。可到了关键时候,怎么又婆妈起来? 夏茵仔细打量了这官兵,衣着扮相分明是这皇城外的差役啊。 噫?什么时候差役的上臂上多加了一条紫带来着? 夏茵心里一寒,这可是坏了。 这些人才不是孙裕打点好的那些官差,而是那七王爷手下的精卫军,各个身板直挺,颇有军人的凛然正气。 就在此时,一个人从队伍的最后面走了来。那领头的官兵道:“大人,此人正是这画中的女子。我等正想要押回去。” 延言站在围观人群的正中,顿了顿,高昂的说道:“精卫军这段时日将暂接管此处官差的所有事宜。” “那以前的那些官差呢?”一个好奇的百姓问道。 “近日搜查出有人蓄意买通官差,贪赃枉法。皇恩浩荡,为了百姓的安危,皇城内外的安全,特下旨相关人等一律治罪,以儆效尤!” 听到这话,人群间议论纷纷,都私下里称好。 “精卫军刚刚接管城外治安,便听闻了此命案,所以便来探查。正好犯人在此,不如就当着乡亲的面处理此案好了。”延言道。 “好。” “好。看看精卫军的实力。” 围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这样说起,随即其他的人也叫嚷了起来。 这时,从拥挤的人群里挤进一个小身影,跑到正中。 “我看见了,夜里将栏子锯断松动的分明是这个夏茵!” 说话的正是随庭芳一起逃走的兮儿。 老妈见到兮儿这样说,吓了一跳,急忙问道:“真的?” “真的!兮儿亲眼所见!”兮儿斩钉截铁的回道。 夏茵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没想到她真的被人看见了。 “小丫头……你……你别胡说。” 人潮沸腾起来,原本是想看精卫军办差的,可是没想到竟有更加精彩的故事看了。 延言上前一步。 “夏茵姑娘说是庭芳故意杀人,证人是自己,亲眼所见。庭芳姑娘说夏茵是犯人,证人是这位小姑娘,也是亲眼所见。这样一来就对等了。夏茵姑娘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证据?” “在场的人都见到了,证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这还不行吗?”夏茵说道。 “这样的话。好,那延某来问问。” 延言首先来到红婆的身前。 “红婆,当日你可见到庭芳故意将两人杀死了?” 红婆想了想,“没有。我在厅下,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出了。” 随后,延言又来到红婆身后的一位姑娘跟前。 “当日,你可是看见了庭芳姑娘将两人推下去?” “没有,我在厅下。只是知道她们在那里争执,也没看清楚,就见人摔下来了。吓死人了。”那姑娘怯怯地说。 延言又来到了另一位姑娘面前,问了一样的问题。那姑娘畏惧般的只是摇头。 夏茵咬着嘴唇,掩饰着心里的恐惧与慌张。 “好像除了夏茵姑娘,其他人都不能肯定人就是庭芳所杀。”延言对着夏茵说道,随后又来到庭芳的面前。 “庭芳姑娘,你还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而是夏茵姑娘诬陷呢?” “既然兮儿看到夏茵锯断栏子,我相信兮儿的话。那么用做工具的锯子,若是在夏茵那里就能证明了。” 人群中又掀起一阵议论声。 延言来到脸色更加苍白的夏茵面前。 “夏茵姑娘,为了证明清白,请容延某派兵搜查一下姑娘的房间。若是没有锯子之类的东西,可好摆脱罪名啊。” 听到这,夏茵不禁用手捂上了左臂,紧紧抓住不放。“……好。” 夏茵的举止神色,延言看在眼里,随之也注意到了她紧握住的左臂。一半官兵进屋扫查,一半的官兵留守。 片刻后,那搜查的人回来了,禀报延言。 “延大人,在夏茵、庭芳的屋子里都没有锯子之类的利器。” 听到这话,夏茵松了口气,腰板也要比刚才直了,同时也放下了抓住左臂的右手。 “大人,锯子没搜到,这就证明庭芳是故意陷害于我,为自己开脱了吧。” 延言抬头望向天空漫步的乌云。 “这……确实如此。没办法只有将庭芳姑娘先关押起来,听候发落了。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人心险恶之人,纵使是世人分不清,上天也能看得清楚。定会降下玄雷,惩治恶行。来人,将庭芳押下!” 庭芳被上前的两个官兵架住,夏茵心里露出一股邪笑。 “嚓!”一道闪电嚓地劈下,街道一旁的大树倏地便被劈掉了一根粗壮的树干,燃起了火。只听一声贯响天地的雷鸣在头顶呼隆响起,犹如天的震怒。 围观的人无不吓了一跳,夏茵更甚,吓得她一边喊叫一边跳了起来,好似那惊雷就打在她身上一般。 “夏茵姑娘,你掉东西了。” 延言注视着夏茵道声,也使得人们的目光从惊吓中再次转回夏茵的身上。 夏茵急忙蹲下身子,想要捡起来。她手指刚欲碰到,延言便抢先一步踩在上面。夏茵顿时傻了眼,连身子都无力挪动,顺着便瘫在了地上。 众人注视着延言捡起的锯条,再次议论起来。 “夏茵姑娘,延某很好奇。夏茵姑娘的身上带着这锯条是做何用的,看似宝贝一般?难不成,夏茵姑娘将这锯条揣在袖子里,是防身用的?” “真有锯子啊!”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夏茵姑娘,你怎么解释?”延言蹲下身对着已经瘫软的夏茵问道。 夏茵无语,双手遮住脸面,大声哭了起来。 “如今,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庭芳姑娘,你的罪名可以开脱了。但是,你还是要去趟官府,案子才能结。” “嗯。”庭芳露出笑容。她没有看错人。 第76章 红衣娇艳 围观的人中间有一人领头,随后是齐声的鼓掌。 这件事情,不仅庭芳得到清白。精卫军的威信也更巩固了一分,凌国的百姓们更加安心。 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庭芳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大哭的夏茵,不免心寒。 当夏茵被官兵搀扶起押走时,她依旧哭的撕心裂肺。不知她的眼泪是因为怨恨,还是因为懊悔,或者是感叹自己如花的年岁就要完结。 总之,这一刻庭芳的心里并不好受。 延言率领着队伍离开了醉香轩的门前,庭芳及兮儿也一并跟了去。 老妈回到了醉香轩,环顾了一圈。安静了些许日子的大厅上,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想想这里曾经的喧闹,这样安静还是头一次。 夏茵的结局可想而知。醉香轩里算下来也是亏了,但再细想,少一个夏茵,要比少一个庭芳要划算的多。 亏的还有赚回的可能。老妈的脑子里全是关于钱的精打细算。也因为如此,她才是醉香轩里的老妈。 若是那岚尘雪也回来了就好了,老妈心想着。 “好了。姑娘们,打起精神来!醉香轩要重新开张了!把你们之前的休息的钱给我赚回来!” 醉香轩里的这一场由岚尘雪离开引起的风波,终于是以夏茵的失败而得到了安静。 兮儿歪着头有些不明的问:“庭芳姐,那个延言大人好厉害呢,怎么就知道那个时候会有天雷呢?” “那是引天雷。那日热闹,只是谁也没人注意天上放着风筝,风筝线就绑在树枝上。” “哦……” 醉香轩张灯结彩,炮竹声声碎碎,重新敞开了大门。 屋内,庭芳注视着摇动的烛光,凝思着。经过这一场,她收获的也不少,也更加明确了心里的目标,扩大了心中原本隐藏的相思。 “檀姐姐,真是搞不懂,你为何非要跟着那个人?脾气又坏又臭,就是模样长的俊了些。我啊,才不喜欢那样的男人呢,我心里的男人该是……” 庭芳的思绪转来了一瞬,回想起了儿时的想法。 她心中梦想的男人,如今终于是让她遇到了。 那个离开了好几年的檀香儿,那个她心中的檀姐姐。若是知道这样的事情,会不会也为她而高兴呢? 事情总算是有了结尾,醉香轩里并没有因为耽搁了些时日而变得懒散,反倒是更加热闹非凡了。 人们都不再提起夏茵的事情,曾经跟在夏茵身后起哄的姑娘们也跟事不关己一般,又跟庭芳混了个面熟。香果也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甜蜜可爱,即便还是易受蛊惑。 越是热闹越是证明这醉香轩里人们之间的关系。 谁有好处,谁得势,自会有人向其靠拢。 醉香轩的事件,两日后便有了宣判。 庭芳得了清白,夏茵因为蓄意杀人而被判了监禁的罪名。 听到结果,老妈与庭芳并未深究什么。夏茵她害人终害己,这是她自己造的孽,留有一条命也算是好的了。 可是就在当晚,官差那里传来了骇人听闻的消息——夏茵自杀了。 庭芳听来蹊跷。 夏茵并不是想死的人。若是能获生,她并不选择死亡。 后来,当孙裕又大摇大摆地走进醉香轩,抱着姑娘,喝着酒,依旧逍遥自在的时候,庭芳才顿悟了。 为何他孙裕什么罪名也没有?买通官府,蓄意报复。若夏茵是主谋,孙裕便是最大的帮凶。然而,他却毫发无伤的来往于花街柳巷。 夏茵死了,谁还能证明他孙裕也在里面掺和了一脚。 庭芳叹声,有些替夏茵惋惜。 除了夏茵,她还有另一件事烦恼。那便是刑部尚书,崔云。 庭芳私下里打听,对于崔云有了一些了解。她不知那个人渣一样的人怎样做到的,平步青云坐到现在的高官。听闻,他还是皇上及宁相面前的红人。 庭芳有些犯难,如何才能让这个人身败名裂,完成她的报复呢。她试图寻找崔云的污点,却错愕的发现他不赌不色。若说他曾经卖女,任谁也不会轻信的。 崔府门庭若市。 庭芳戴着珠笠,躲在墙隅后观望。进出崔府的人多是高官,有些人她也颇为眼熟,定在醉香轩见过。 崔府周围守卫森严,不知是否是刑部尚书的关系,府上的家丁也要比其他府上的壮硕威猛,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贸然进入,怕是不易。 庭芳正想着,忽然,一个力出现在后腰间,她一怔,惊恐地向后方看去。 恐慌从妩媚的眸子里消失,庭芳垂下目光,注视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差不多十岁大,身上穿着粉色的衣裙,看着材质,许是哪个富贵人家的。 那姑娘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笑起来甜甜的。庭芳心头突然一暖,看看周围,并未有哪家在寻人。她蹲下身,凑近小姑娘的高度,问:“你怎么自己在这?” 那小姑娘甜甜的一笑,“姐姐的红裙真漂亮。” 庭芳轻轻一笑,方才腰间的力量,是这小姑娘在拽着她的红裙看。她喜欢这裙子。“你的粉裙子也很好看啊。” 小姑娘兀自看着红裙。“可我喜欢红色的裙子。” “那就让家里做条红色的裙子好了。姐姐从小也喜欢红色的裙子,所以一直穿红色的裙子。” “嗯。等爹爹回来,让爹爹命人给我做一条。” 庭芳揉揉小姑娘的头,孩童的天真可爱,何时都不该抹灭。 届时,一位穿着较好衣衫的婢子焦急地走过来,连忙抓住了小姑娘的手。一边抱怨着,一边拉着小姑娘向反方向走去。“小姐,您怎么乱跑。要是出了府,等老爷回来,该训斥女婢们了。” 庭芳看着她们的去向,蓦地一惊。崔府的守卫谦恭的迎着小姑娘回府。 那小姑娘是崔府的小姐!崔云的女儿! 庭芳怔然,百感交集。难怪呢,她见到那小姑娘觉得熟悉。因为她们有着一样的五官及轮廓! 庭芳不时失笑,内心有什么在翻滚。她又觉得全身酸痛,好似骨节都脱离了一般。可笑,又很痛。她看着坎坷不平的路面,转身向醉香轩走去。 第77章 归来 又过了几日,庭芳越感烦躁。紫苏仍是没有消息。 刚刚关上的门又一次被敲起,庭芳呆坐在屋子里,向着门外的声音说道:“我不是说了嘛!这几日都不待客,怎么还来打扰?” 门外传来一个小童的声音。“庭芳姐姐,醉香轩外有人来找您,说是来送信的。” 送信的?庭芳心中惊疑了一下。紫苏自离开后,丝毫没有音信。前些日子,延言便也离开了皇城,也不知回来了没有?这封信会是谁的呢? 不管是谁,这两个人的信件她都是期盼收到的。 庭芳动身前往大门处,来到门口时,见到的送信人却是阿启。 “庭芳姐,这是给您的信。” 阿启看着很是开心,这个小男孩从来是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的。 难道……庭芳的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打开信,浏览一眼,脸上也浮现了笑意。 “久日没有联系,请姐姐见谅。一向安好,有因不能现身,便书信相邀。明晨,城外西郊处相见。期盼相聚。” 落款是清秀的“雪”字署名。 她回来了,总算是平安无事。 庭芳的心里挪开了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 “阿启,你可见到她了?” 阿启摇头。 “那好,明晨也叫上兮儿,我们一起去看她。” 阿启这个冷峻的孩子也露出了笑容。 庭芳悄悄地告诉兮儿,兮儿自此便没有合上嘴儿,连觉也睡不着了。 她们等着星沉月落,等着天外破晓,等着失散后的团聚。 马车徐徐地驶向城郊,车内庭芳、阿启安坐。只有兮儿的嘴不停,一直说这说那。偶尔阿启会回一句,嫌她很烦,兮儿也未觉得不高兴。若是平时,两人肯定又拌嘴起来。 目的地到达,遣走了车夫,三人向相约的地方走去。东望西望,总算是在一棵梧桐树下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兮儿顾不上打招呼,径直奔跑过去,一上来便将人紧紧地抱住了,随后庭芳与阿启也来到了身旁。 紫苏摸着兮儿柔软的圆脸,喜不自胜。分别了一个多月,没想到内心如此想念。她转看向疾走来的庭芳,道了一声:“庭芳姐,好久不见,让你们担心了。” “平安便好,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那个掳走你的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看,你都瘦了。”庭芳上下打量,不禁热泪盈眶。 醉香轩里不道姐妹之情,对紫苏她却克制不住,犹如至亲。 “这位美人说的可是我。”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吓得庭芳不禁后退一步,抬头看去。 慕阳从茂密的梧桐叶里透出个头来,对着庭芳说道,脸上一副嬉笑。 “你这贼人,怎么还在!”庭芳柳眉倒竖地喊道,下意识地将紫苏挡在了身后。 紫苏见状,连忙安抚庭芳。“姐姐莫急,慕阳只是想逗着玩的。”她回头看向树上的慕阳,示意让他下来。 慕阳会意,一个跃身便来到了树下,丝毫不吃力。他耸耸肩,“美人莫要失色,方才只是玩笑。” 庭芳平定心神,上下打量了一番慕阳,还是之前打扮。这身手印象深刻,还是那样厉害,比起她认识的江湖人士而言,要强的多。 庭芳将目光转回紫苏身上,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 “去了吴城,回了爹爹的老家。祭拜了爹爹,还出了一些状况,所以……有些耽搁了,如今才回来。姐姐,这段时日可好?” 紫苏转移了话题。她并不想再说起百里川的事情。 然而,庭芳也不愿跟她提起醉香轩里出的事情,只是默声颔首。 “姐姐,其实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我……不想再回醉香轩里了。”紫苏顿了顿,羞涩地看了慕阳一眼。“我与慕阳情投意合,慕阳说愿意帮我,所以……” 紫苏还未说完,庭芳已接过话茬。“要同他生活在一起吗?” 从紫苏的眼神里,庭芳已猜了出来。那是少女思慕的眼神,热切、喜悦、幸福。进入醉香轩后,她第一次见紫苏露出这样的神色。 紫苏施施点头。 “想好了?”庭芳再次确认。因为曾经遭受过欺骗,她希望紫苏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紫苏再次笃定地点头。 庭芳浅笑,内心升起一股欣喜。她在替紫苏开心,为她能找寻到幸福而开心。“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便这样做好了。无论走哪条路都是自己选的。” “姐姐,你没有怪我吧。之前说好要一起前进的,可是我……”紫苏讷讷,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自私抛下了庭芳。 “不会。多一个人帮你,不是更好,也许能找到捷径,很快便完成你的愿望了呢。我的事情太难了,现在也只是有一些皮毛。也许时机未到,说不准也会有人助我一臂之力呢。” 庭芳从来不做最好的打算,总是预料到最坏的结果。 这次是怎么了?庭芳想着,竟然盼着谁来帮自己,可是又能有谁呢? 岚尘雪同自己不同,比自己要好,或许要好上许多倍。自己已经在醉香轩里待了十年了。 十年来,从来都是靠自己的。 就在两人的谈话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两股目光的对峙。 阿启的目光带着敌意,与慕阳不相上下。 慕阳并不想跟小孩子动什么真格的。若是动起真格的来,他的目光便足以将阿启抹杀。他带着一丝玩味的意思,两人的目光对立起来。 兮儿也并不对慕阳抱有什么好感,看他的时候总是撅着嘴。 慕阳便纳闷起来,他究竟如何惹到这两位小孩了。 “因为慕阳是朝廷的钦犯,不便在城中多露面,所以我才将姐姐叫到这里来的。”紫苏说着。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先住在阿启那里,再做打算。倒是劳烦姐姐去醉香轩里一趟,说个谎话,将我掩盖过去。我不会再回那里了。” 庭芳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醉香轩里就交给我吧。走,先回去。我们再坐下好好聊聊。” 第78章 不般配 路上,庭芳余光扫过赶马车的人,旋即对身侧的紫苏悄声问道:“这位公子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的?既然是朝廷的要犯,自然是处处小心,做起事情来都不会很方便。” “我相信他,他说有就有。” 庭芳不禁叹气一声。 这深陷在爱情里面的女人,是听不到别人的话的。 在阿启那里安顿好,紫苏同庭芳在内屋私聊许久。慕阳在院子外晃荡,阿启也不理会他,重新干起因白日顾着高兴耽误的活儿来。 慕阳注视着阿启小小的身影,挑水劈柴,干得样样带劲儿,便不由的观察起他的身形来。 这根骨倒是练功的好材料。若不然他索性收个徒弟,教上他几招,也不枉费他这一身的好武功啊。 “喂,看你挺有力气的,要不要跟我比比?”慕阳蹲坐在台阶上说道。 只见阿启放下手中的斧子,冷俊的脸上,不畏不惧。“好,比什么?” 听到阿启应了,慕阳也来了劲头,坐到院子中的石凳上,活动着手指。“最简单的,就比掰手腕,怎样?” “行。”阿启回应道。 慕阳一声笑,心想着这孩子倒是有些狂妄。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怕是要让这娃子尝尝失落的滋味了。 阿启与慕阳对坐,从屋子里出来的兮儿也过来凑起了热闹。 “阿启,你可要赢了他哦。”兮儿眨着灵动的大眼睛,显然是站在阿启这边的。 一声开始,两人僵持起来。阿启随着时间渐渐有些失力,慕阳也渐渐认真起来,看不出这手腕竟然如此有劲儿,但终归只是蛮力。 慕阳一个劲头压下,阿启的手腕瞬间便反压住了,显然是输了。 胜负一目了然,兮儿气恨的很,跺着脚对着阿启又是一句数落。 “你真笨,就不该指望你报复他!” 报复?这是从何处说起?慕阳一头雾水。 “那你来!”阿启也有不服,揉着手腕,但败就是败了。 兮儿撅起嘴,没有好脸色,又白了慕阳一眼。 慕阳不禁头疼起来,他不擅长应付小孩子。 “你这个男人,我也看不出什么好的!都大人了还跟小孩比手腕,赢了还沾沾自喜。都不嫌自己丢人嘛!穿着邋遢,样子也不俊朗!一副嬉笑的嘴脸,满嘴的胡言乱语!又是朝廷的要犯,根本也配不上紫苏姐姐!” 随着兮儿犀利的言辞,慕阳不时看看自己的衣着,摸摸自己的脸。原来他在这小女孩的眼中,竟然如此的不济,说到他无地自容。同时也惊讶这女娃如此厉害,显然以后长大是个难对付的主。 不仅如此,慕阳终于是明白了。为何他会遭到这俩孩子的攻击?缘由便是——他得到了紫苏。 兮儿一点点挑出慕阳的缺点,脑子里便呈现出另一个她认为完美的身影。 那一次的远观,无不印象深刻。 “这是我与你们紫苏姐姐的事情。小孩子不该管。” 慕阳笑着道:“既然你们不愿意,不如算我赔个不是,教你们武功好了?” “我才不学什么武功呢。”兮儿立即说道。 “我学。”阿启说话了。 阿启的回答让两人大为失色。 慕阳是惊讶于这孩子的想法。兮儿是惊讶于他的背叛。 慕阳欣喜答应了。 “阿启,你这叛徒,我再也不跟你玩了!”兮儿一跺脚,走进了屋内。 没过多久,紫苏同庭芳走出屋内。 庭芳道:“你们两个小鬼,又出什么事了?” “我只是想学习些功夫。”阿启说道,这孩子的冷峻沉闷的口吻本不是这个年纪该出现的。 慕阳却分外的开心,来到两人跟前。“阿启要成为我的徒弟了。” “阿启,你真的要学武功?”庭芳问。 阿启颔首。 庭芳冲着屋内喊去。“兮儿,阿启要学武功,你那么生气为何?” 屋内只是传来一哼声,没有言语。 “妹妹,我们也该走了,老妈那里你就交给我。等有时间我再来看你。兮儿,出来,我们走了。” 兮儿跑出来,不愿离开。“我要留在紫苏姐身边。” “不行。” “兮儿,先跟庭芳姐回醉香轩吧。我不会回去了,你也不能留下来。”紫苏蹲下身子,抚着兮儿的头。 兮儿虽然是很不情愿,但还是没办法,只好同庭芳走了。临走,不妨对着伫立的阿启说道:“你好好照顾紫苏姐姐,听到没有!” 阿启缄口不言,默默转了头。 紫苏目送,满是惆怅之感。 入夜,醉香轩里燃起烛灯,照得大厅内七红八绿的。 庭芳疾步走到大厅,将一旁正忙于招呼客人的老妈拽到一侧隐蔽的角落,旋即在其耳边呢喃了几句。 老妈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随着庭芳走回了屋内,关紧门窗。 “你说的是真的?” “凶多吉少啊。”庭芳叹声说道。 红婆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了惋惜。“哎,这可怜的丫头,命运多舛,怎么到最后了……也不落个好。” “是啊,真是可惜了。”庭芳也故作感同身受。 忽然,老妈大叫一声不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是变的差了一分。 “老妈,您这是怎么了?”庭芳诧异的问道。 “这人是死的一了百了,那岚尘雪算是清净了,可是老妈我该如何交待喔?” 红婆的上边还有一位惹不得的主呢。若是知道了此事,落下个这样的结果,生怕会触怒雷霆。可是纸包不住火,这事情迟早是会传到那位的耳朵里,提早坦白可总是比隐藏欺骗受的罪少。 “老妈指的是……” 两人相视一眼,心中也默契的一致。 “老妈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碧水宫内,夏荷覆盖了琼华池三分之一的水面。 自从百里川回来后,一直忙于这段时日堆积的国务,难得半日闲,却被从远处疾步走来的脚步声打扰了。 “王爷!”延言面色暗沉,焦躁不安的来到亭下,手里攥着一封信笺。 “什么事?”百里川倚在长椅,泰然自若的假寐。 “王爷出事了。才得到的信,信上说岚姑娘她……” “闭嘴!”百里川抢白,横眼看去,一股冷意瞬间升起。 延言登时一白,垂下了头。 百里川收起凌厉的眼神,转看向池内浮动的荷叶。 “拿来。” 延言闻声,递了上去。 百里川抖开信笺,粗看了一眼,不屑地一笑。“本王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就这点伎俩。” 他将信笺裹住半块吃剩下的糕点,揉团了一下,旋即扔进池中。 信笺入水,墨迹渐渐洇开。糕点的碎屑引来不少鱼儿,不到一会儿的功夫,糕点及墨染的信笺便葬送于鱼腹。 “本王会如约而至的。” 第79章 谁与度 醉香轩的花魁屋子内,美酒佳宴硬是摆满了一桌,四角处的红灯笼照得屋子里通亮。 老妈踱步,手中揉搓着红帕子,寻思着之后的说辞。 庭芳静立在门口,一身华装,向屋外望了去。大厅内人潮窜动,欢声笑语,但是那位主可是还没有到呢。 “是不是不会来了?”庭芳问道。 “应该会来的。”老妈答。 “哎,来了。”庭芳突然说道。 老妈心中一揪,这人啊,真是经不住念叨。她可是不想多见这位主。“快,迎着。” 不愧是传说中的风流王爷,百里川俊美无俦,一身华衣出现在醉香轩的大门口。人们的目光都微微向其方向斜了斜,在意却都不敢直看。 七王爷又来了,这次又是为谁呢? 距上次的流言已有段时日,紫苏被歹人掳走后便无音信。自从挑事的夏茵死后,没人再追究“紫苏是七王爷的女人”这一句的真伪。 百里川的身后跟着的依旧是延言。两人绕过喧闹的大厅,来到相对清静幽雅的后庭。 庭芳走出相迎,一个行礼,起身时不禁扫了延言一眼。她将目光移开,微微低垂着头,为两人引路。 “叩见王爷。”老妈此时已经欲跪下行礼了。 “免了。以前也没有见你行过如此的大礼。看来本王此番前来,应该会得到不错的消息。 听到百里川的话,老妈的心中便是一紧。 “王爷,请。”庭芳推开门,将百里川引入内,其后老妈紧跟入内。 延言欲进时,却被百里川拦住了。 得令的延言退回门口,庭芳把持着门扉。两人相视了一眼,随即将门关上了。 庭芳来到桌前,双手拿起酒壶便在百里川面前的酒杯里倒满了酒。 “你就是花魁庭芳?”百里川接过酒杯,目光上下打量着庭芳。 “小女正是。”庭芳露出一展笑容,却并不妩媚。 “听闻,庭芳姑娘风姿绰约,更是风情万种,可是本王今日一见。这容貌是有了,但这风情……有些大失所望啊。” 庭芳依旧展露着笑意,抬头正视向百里川。 “王爷此番前来,是应老妈的约,而非庭芳的客人。庭芳此番在此是来侍奉的,却不是接客。若庭芳让王爷失望了,王爷不如下次再来试试做庭芳的客人如何?到时候王爷再看看,庭芳的风情能不能令王爷满意。” 百里川轻笑一声,杯中酒一饮而尽。 让他下次再来,话中之意显然是连他这个王爷也不看在眼中,亦有拒客之意,这女子果真不简单。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这女子,却未正面接触过。今日第一次相见,她的胆识却倒真是令他一惊。 老妈上前一步,怯怯道:“王爷,其实此次邀王爷前来,是因为……那个岚尘雪的事情。” “她怎么了?”百里川随手放下酒杯。庭芳又是为其斟满了。 “多数是……死了。”老妈讷讷,话音越来越低。 “死了!这是如何说起?”百里川眉头一挑。 “前些时日,突然醉香轩里冒出个朝廷要犯,将岚尘雪当做人质给掳走了,之后便音信全无。就在昨日,庭芳听来一个消息。说是有人见到那逃犯挟持的女子被人推进了山谷里。那逃犯也逃了,那山谷深得很,掉下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百里川稳坐,并未露出惊异的表情。 “是吗?”百里川不置可否。 “此事是庭芳姑娘听来的?”百里川目光一转反问旁边的庭芳。 庭芳颔首回道:“是。昨日接待的客人正是一位官爷。无意间谈起,却未想到正是掳走她的逃犯。平日里跟她接触多,也是有了一些情谊,便立即通知了老妈。” 百里川重新又拿起了酒杯,凑在嘴边抿了一口,随后瞟了庭芳一眼。 “说到这了,本王倒是好奇。庭芳姑娘好像是知道那女人以前的事情啊。本王听说在这醉香轩里,她用的花名应该是紫苏。” 百里川的目光转向在旁依旧胆怯的老妈,凌然之气暴涨。“这醉香轩里,还有谁知道其中的事情,嗯?” “没了,没了。”老妈急忙答道。 这本就是欺君的事情,不该让无关的人知道。 “此事不关老妈的事情,只是同紫苏妹妹交心,便告知了。”庭芳说道。 “原来是这样。”百里川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本王既然没有将那女人弄哑,便管不住她外说。但是,看来红婆很是信任你啊。不然这掉脑袋的事情,万万是说不得的。算了,本王此事不追究,但是,不能再多一个人。否则,只有死人不会再开口!”百里川忽然声色俱厉,像一头猛虎的呲牙威慑。 红婆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脸色苍白不敢多言语。庭芳却面无惧色。 百里川也多少明白了,为何岚尘雪也变了些。多少也是受了庭芳的影响,看来她真将庭芳当成了知己。 “本王如何相信你们的话?” 庭芳从袖间掏出一物,递上前。“这是那官爷捡来的,正是紫苏被劫走时,身上的饰物。” 随便拿一件饰物就想蒙他,看来他这个王爷是被小瞧了。 慕阳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百里川寻思了许久,终是想通了。 从岚村分开一月之久,虽然这一月里来,没有听到什么她的消息,也没有慕阳的踪影。但是,被人推入山谷,慕阳弃之逃去。在他看来怎么也不可能是真的。 能让她死的,只有他这个王爷。 能让慕阳弃之而逃的事情,还根本未发生过。 然而,自己被特意的叫来听到这样的消息,看到这一幕,只有一个可能——想用死来掩盖自己。 她想远走高飞了吧。 死,只不过是骗人的幌子。 若此事被认可,世上便再不存在岚尘雪了。她便可以同慕阳走掉,销声匿迹。 这个庭芳看起来也不是会轻易相信的人。连她也帮忙演戏,又说明了另一点——她回来了,就身处皇城里。 不允许! 她想逃出他的手心,不可能! 想要就这样同慕阳度过一生? 至少也要问问他! 她的年华与谁度过,是他才可以决定的事情,由不得自己。 她并未同庭芳说得那般详细,否则庭芳的说辞也不会这样漏洞百出。既然如此—— 庭芳看在眼中,七王爷听到岚尘雪死了,眉头竟然还流露出一丝伤心之色,倒是让她为之一叹。 平时里都是从紫苏那里听说来七王爷的秉性。 今日第一次接触,并非那样恶劣,看来这七王爷还有一些良心。 “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唉,真是可惜了。她在这里多久了?” 红婆立即回道:“算下来,也小半年了。” “已经这么久了?对啊,刚送她来时还是初春,现在连夏都要过了。哎,本王原本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有趣,却并不想置她于死地。可是世事难料,没想到她竟如此命薄。” 百里川站起,独自走到窗前,背身对着老妈及庭芳,瞩目望向窗外的明月。 片刻后,他微微侧脸来,锁着眉头,对其缓缓说道:“本王才从崔尚书那里得来一个消息的。听说,那记载岚太傅罪证的文书就搁置在刑部的存库里。半月之后,便将移入宫中的存殿中。她不是一直想要替岚林开罪吗?这文书她巴不得想要的。本王还想着拿此事来找些乐子呢,看来这消息是无用了。” 话音落,百里川又转向窗子,随即便是一声叹息。 庭芳听得心中一惊,这消息对于某人来说倒真是一个好消息。七王爷口中的崔尚书,想必就是那位刑部尚书大人了。既然是从刑部得来的消息,多半是准确的。 庭芳不禁暗喜,看来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真是可惜了,那女娃白天想,夜间想,盼着得些消息。没想到却是死后才得到,又有什么用啊。”老妈也不禁感叹起来。 庭芳上前一步,行了个礼。 “庭芳替紫苏妹妹谢过王爷了。” “谢本王?为何?” 百里川好奇地转身问道,注视着俯首的庭芳。 “庭芳可以将此事在妹妹坟前诉说。这样想必妹妹也会瞑目了。所以,庭芳就替死去的妹妹谢王爷了。” “免了,你起来吧。本王还没有那么好心,不过说真的,是少了些乐子。”百里川平淡的说道。 “若王爷觉得宫中闷了,想要散心,大是可以来庭芳这里,庭芳一定盛情接待。” 反正岚尘雪也不会回来这里了,王爷也觉得她死了。若是王爷有意来寻自己,倒是可以替岚尘雪牵住他,说不准能听来更多有用的消息呢。 百里川默认了。心想着,这是在邀请他了。刚开始还有拒绝之意呢,她一得到有利的消息便立即转变了态度,真是久经世事的女人。 但是,此番遇到的对手是他,却是庭芳最大的失败。 俯首的庭芳,静立的老妈,谁也没有看透那紫锦衣着下,内心露出的一丝笑意。 “本王要回宫了。”百里川突然说道。 老妈一听,立即来了精神。 “王爷这就回宫吗?不如再留下玩一会儿。” 此时此刻,红婆心里是不愿意留下这位客人的。可面上的话不能丢下。 “不了,本王朝中事务众多,不宜在外逗留。”百里川向门外喊道:“延言,准备回宫吧。” 门扉上映出一个伟岸的身影,只见其拱手一下,便消失了。 总算是送走了这位爷,结果要比老妈想象的要好的多。王爷竟然没有动怒,看来这岚尘雪对于王爷已经无所谓了。 老妈舒了一口气,重新返回到歌舞升平的大厅招呼进出的客人们。 庭芳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真想立即奔到那人身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第80章 百里玥儿 朱红的宫门,良夜笼罩着的宫殿,宫灯明亮拟似夜空的繁星闪烁。百里川顺着那灯盏指引的前路,穿过绕池的柱廊,来到绛露亭下。 那摇曳地清荷好似一位位穿着粉衫的舞娘,舞着如雾的衣袖,在那池上舞蹈。随着他悠长的箫声,一步一摇,一步一动情。 那池中的锦鲤仿佛也为他的箫声而来,聚集在一起,五颜六色的簇成一个团,回旋漂游在池面。溅起的水花,击打在亭下池壁上的青苔。 风声,水声,箫声。 荷,鱼,月,人。 这一幕如丹青水墨的美卷,静怡的不似人间,更不似这奢华的天朝皇宫。 许是太投入,百里川都没有发觉一个身影的到来,悄然打破这静怡的氛围。 百里川的后背突然被人轻推了一把。他一下顿挫迈前一步,顿时箫声止,聚在水面的锦鲤也都惊得四散了去。 他锁眉回头,见到来人,便也松展了开来,丝毫也无责怪之意。这样的闹剧,已经不知多少次了。 “你何时进宫的?” 眼前,那身姿娇小,一身红绿相间蝶纹裳穿身,鬓发间金玉挂钗,因偷袭成功而嬉笑的女子,好似撒娇般地凑到百里川的身旁,一把便挽上了他的臂膀。 “七皇兄,你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又让我抓到空子了吧。还有一次,再成功偷袭你一次,吓你一跳,你就要实现我的愿望了。” “你这丫头,真是的。皇兄说话算话,从不耍赖,倒是你还能不能找到机会偷袭我,可不好说哦。” “你等着,一定有机会。”那女子睁着一副杏眼,不服地说道。 百里川宠溺地笑了笑。“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怎么进宫了?” 女子撒开百里川的手臂,翘起了樱桃小嘴儿。 “吵架了,就回来了。早来了碧水宫,但皇兄不在。刚才跟七嫂嫂聊了些,聊的也不愉快,就出来逛,正好听到皇兄的箫声,就到这里来了。” “跟阿岸吵架了,那你就跑回宫来了?玥儿,你已经身为人妻了,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 “回娘家也不成啊。本来就是他的不是嘛。”百里玥儿的嘴翘得更高了,本想着来到这里可以跟皇兄诉诉苦,却没想到又是数落自己的不是。 这位百里玥儿,正是先皇的嫡公主,百里丞、百里川唯一的亲皇妹。 百里丞将这位嫡公主许给了工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公子魏岸。 自小在宫中甚是得到宠爱,百里川最为明显。也就是这样的娇惯下,养成了她从来不把心思藏在心里,想什么说什么。可以说喜欢与不喜欢全部都可以在她的脸上表现出来。 直白无忌,从不留情面。 “魏岸处事稳妥,可不是那种会随便吵架的人。定是你骄纵的过分了,才出口的。既然身为别人的妻子,也要安分一些了,收收小孩子气。” “皇兄就会句句教导我。可是自己呢,皇兄怎么不对皇嫂说说这些。”百里玥儿悻悻说道。 从百里玥儿的语气与态度里,分明显出对灵巧儿的不喜欢。不知道在此之前她们都聊了些什么,似乎是不愉快的事情。 这丫头古灵精怪,最是易发现些稀奇的事情。莫不要让她看出什么来,不然这偷梁换柱的秘密是肯定藏不住了。 “先不管你七嫂那里。这样冒失的跑回来,魏岸可是知道?” “不知道。正好吵完架,接到皇上的谕旨,说是北方大旱,要他去干什么了,就立即准备走啦。也不知道去多久,正好谁也不见谁!”百里玥儿兀自生气。 百里川叹气一声,“你啊,就会让人费心。我会写信通知魏岸的,免得他着急,连朝中事务也办不好。” “皇兄根本就是多管闲事。”百里玥儿看向百里川,一副不满的模样。 “好了,已经这样了,就在宫中住下吧。等魏岸回来了,你再回去。” 被得到允许的百里玥儿突然豁然开朗,开心的再次挽上百里川的手臂,嘴里念叨着百里川的好。 百里玥儿近身闻了闻,随即眼珠一转,有了想法,好似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坏笑着慢慢盯向百里川。 “皇兄,除了七嫂,你还有其他的女人吧?”百里玥儿小声地问道。 突然被这样问到,百里川也一时有些惊讶。 “为何?” “因为皇兄的身上有另一个女人的胭脂香味。”百里玥儿果断的说道。 “不可能。”百里川反驳。 “一定有。这味道不是皇兄平时的味道,也不是方才七嫂身上的香味。我敢肯定,是另一个女人的胭脂香。皇兄,之前我对香味就很敏感的,你骗不了我的。”百里玥儿态度笃定。 玥儿自小就对香味的分辨有特殊的能力。只要有细微味道,一入她的鼻就能知晓是什么香料。他只在醉香轩里待了一会儿,虽是染上了些香味,但回程路上早该消散了,可玥儿还是捕捉到了。 正如百里玥儿自己说的,他骗不了她。与其让她产生好奇,惹得天翻地覆,不如提早满足她的好奇心。 “上天真是赐给了我这皇妹一个好鼻子。不瞒你,刚从醉香轩回来的。” “皇兄,你又去那样的地方。” 纵使曾是宫中的公主,但出宫近两年,也清楚的了解外面的花天酒地。“那地方就那么好玩嘛,阿岸就不会去。” 百里川勾了一下玥儿的鼻尖,避而不答。 “问题不要问太多。还有此事跟谁也不能说,否则,即刻把你送出宫去。” “哼,小气。好吧,不说就是。不过,我真想告诉七嫂,气气她。” “不要给我找麻烦。”百里川警示。 各退一步,百里玥儿也还不想回家,只好隐藏秘密了,但是她真是好奇,那里究竟有什么,让她这位皇兄留恋的。 第81章 如她 百里玥儿执意不愿回之前自己住的的宫殿,硬是要住在碧水宫中。 百里川磨不过她,便应了,派人安妥了她,便回到拂玉殿里。 拂玉殿内,不知是何时改变了陈设。 灵巧儿见百里川走进,急忙迎上前。 “王爷,您可是回来啦。玥儿安顿好了?就让她住在碧水宫里?” 灵巧儿的语气中有一丝的不情愿。虽是皇亲,但是干嘛非要挤进她同王爷的爱巢里呢。 “嗯。”百里川了了答道。 灵巧儿上前手中捧着一碗茶,好像早就准备好了,温度正好。 百里川恰是有些口渴了,一盏茶倒是喝了个精光。 灵巧儿急忙接过茶杯,看里面空空如也,心里暗自欢喜。 玫儿在旁看得一清二楚,也知道这位王妃的打算。她却无机会阻止。 “玫儿,快去再沏一壶茶来。” “是。” 玫儿双手接过灵巧儿递过的茶杯,便要退下。临走时,不禁看了灵巧儿一眼。 灵巧儿投来一个眼色,玫儿心中明白,便俯身退下了。 “这殿中的陈设怎么换了位置?”百里川问道。 灵巧儿笑盈盈地说:“今日让人算了算,说是陈设这样摆放更好。王爷延年益寿,皇家血脉更是滋长丰润。所以,臣妾便让人换了位置。” 百里川不言,位置一时改变,他看着哪里都别扭。 “王爷,时辰也不早了,妾身侍奉您更衣休息吧。” 百里川说着便站起身来,由灵巧儿脱下他的外衫,衣服薄了一层,倒是让人觉得凉爽了些。此时,玫儿捧着水壶与茶杯归来,放在桌上。 “玫儿,去让人送水来,王爷要休息了。” 玫儿领令退下,不久后,身后便跟随着几个婢女进了内殿。待服侍完百里川的洗漱,灵巧儿急着遣走所有人。 殿门关闭,内屋里甚是闷热。灵巧儿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茶递到百里川的跟前。 “王爷,您喝茶。灵巧儿去沐浴了。” 灵巧儿退出内殿,并没有立即走向偏殿,而是悄悄地扒着门缝看着里面的动静。 从宫外好不容易弄来了药粉,又根据算者的述说将床榻移动了位置,就指着这一晚能怀上王爷的子嗣,来巩固她的地位。 处心积虑,可是不允许让哪一环出现错误。 已是夏末,但今夜却异常燥热。 这热让百里川口渴难耐,即便喝下好几杯茶也无法缓解。他推开了窗,也没有什么风流动,热力丝毫也没有缓解。 “来人啊,这缸中的冰没有了,再去弄些来。” 殿外无人应答。 这帮下人都到哪里去了? 百里川心中有一些生气,可是动怒让他更烦躁。 就待这时,内殿的门被打开了。 “你们这些奴才干什么去了,这屋中的冰为何不及时添补?”百里川也不看进来的是谁便这样说道。 “王爷。您别生气啦。” 娇声一句,像是有万重引力,将百里川的目光紧紧地吸引了去。 灵巧儿单单身着一件薄纱衣,清透着隐约能透露出她皎洁的肌肤。“是妾身不好。眼看要入秋了,天儿并没有那么闷热,所以没让下人去冰窖取。” 灵巧儿缓步走上前,坐在百里川的身侧,伸出一只手抚上百里川的脸。她故作惊呼:“没想到,王爷竟然这样热!臣妾真是该死。” 刚刚出浴的灵巧儿,肌肤上透着一股清凉。这一个碰触,无疑是一点火星,将百里川内心的火挑得越来越盛。 垂挂的紫纱轻轻摆动,迷离地烛光更渲染了此时的气氛。 百里川将目光从面前朱红的双唇向上移,映在瞳孔里的人渐渐变了一张面容。 那张面容上没有梨涡浅笑,没有相似的双眉。与他曾经心心念念的人相比,是完全不同的脸。 百里川忍不住伸手用指腹触摸那面容,一点点勾画着她的轮廓。那副桃花眼,总是让他感觉熟稔。 他摸到了,她的耳垂,她如墨的长发…… 远山蔻丹,梨花带雨,羞涩怜怜。 此时,相似之感油然而生,让他心里的骚动更盛。 “你想走,想离本王越远越好,是不是?”百里川喃喃开口,话音轻如梦呓。 “妾身就在王爷这里,哪里要走了。”灵巧儿也不管百里川为何要在此时说这个,只是娇媚一笑。“……王爷,说话好奇怪。” “……奇怪?本王也觉得奇怪……” 他凝视着面前烛光里若隐若现的面容,时而惊异时而忧戚,眼神中几番波折。 “你别走……本王不允许你走。无论你跟谁,你一天是本王的,就永远都是……” 灵巧儿伸手解开百里川中衣的束带,娇媚的说道:“臣妾哪里说要走了。”结实的胸襟在眼前展露,灵巧儿一声窃笑,“臣妾有王爷,才不会走呢。” 一股原始力量驱使,百里川揽住灵巧儿丝滑清凉的身体,徐徐将头埋进还有些潮湿却带着诱人香气的发间,品尝软糯的耳垂。 他从未这么想要过,想要占有,想到有些无法自拔。清凉的身躯仿佛是诱人的食物,恨不得想要一口吞下。 “王爷……好痒……” 一声娇滴滴的呻吟声响在耳畔,百里川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一分,去掉那层若有似无的薄纱,那触手可及的腰身揉捏起来软软的。 他迷离望着那副桃花眼,目光移向肩头那一处红…… 他轻轻吻下,又恨不得轻叼起那块肌肤。若第一次与她的结合是温柔垂怜的,这一次,他只想展现自己的力量——占为己有,融入身体。 灵巧儿并非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了,正等着这样的好机会。王爷从未对她有如此大的渴求。她玉华的手臂揽住百里川的后颈,滑上他急促起伏的胸膛,迫不及待地同他一起陷入一场水深火热的缠绵里。 第82章 他的羁绊 月色朦胧,薄云似纱遮住了羞涩的脸庞。 紫苏从屋内走出来,在院中张望,看向屋顶。瓦顶上,慕阳枕着手臂躺着,正注视着夜空。 “慕阳。” “你也上来吧。” 话音落,只见慕阳一个飞身而下,一揽将她也带到屋顶,扶着她缓缓坐稳,才松手。 “原来在屋顶上看,却是有另一番感觉。离着天空这样近,好似一伸手便能摘下天上的星月。”紫苏说道。 慕阳笑了笑,灵活的一个侧身,又是顺势枕在她的双膝上,很是享受的样子。 “江湖上有一句话——在外漂泊的人都不会饿死,月亮是饼,星星是主菜。” 紫苏掩嘴轻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照这样说的话,那月亮与星星岂不是早就被吃完了。” “才不会。漂泊的人吃了天上的月亮与星星,便都可以回家了。为了报答天赐,漂泊的人离世后便又将自己变成了星星,变成了月亮。” 紫苏刚才的笑意转而暗淡了下来,看向慕阳的眉间一点离愁。 慕阳也是离家的漂泊人。 紫苏犹豫了片刻,问:“为何不回家,为何非要去做通敌的事情?” 慕阳深吸一口气,目光飘渺,好似已到了远方。 “家?我的家算是津国呢,还是凌国呢?被身为津国人的父母所生,却被抛弃在凌国的土地上,被凌国的师傅抚养成人,传授武艺。” 他顿了顿,想笑好像又笑不出来。“之前在还不清楚自己身世的时候,尽忠报国是我的梦想。因为这梦想参军打仗,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是在与自己的故乡为敌。” 他苦笑一声。“怎么说呢,津国,我没有多少感情与留恋,但是……我也不清楚,那时糊里糊涂犯了事,也忘了当时的想法。” 紫苏安静的聆听着,不愿打扰这种思想的回归。因为慕阳一向是乐观开朗的人,忧愁在他的生活中好似永远不会存在。当他真心将那一点离愁别绪交出来时,紫苏觉得,自己已然是他的一切。 慕阳凝视着夜空,仿佛又回到了往昔。“那一年,我愤然离开了军营,偷取了凌国军队的所有布阵分布,行军计划。一气之下,在军营里大闹了一场,成了逃兵叛军。可是后来,有一个人决然从军营中追上我。他独身一人竟然追到了津国城中。那时,我真是吓了一跳。真是想不明白,那个人是怎么想的,他不该因此而涉险。” 慕阳的脸上露出了不解之色,至今他都不甚明白。 “津国布阵派兵试图抓捕他。那一战,真是绮丽的场景。盘龙的银枪白进红必出,直到最后血色都渗进了枪头里。褪不掉,甚至可以以为那枪会饮血一样。以一敌百,狂妄自大,怎么看都是不会赢的战,可是却依旧一意孤行。” 他伸出手掌,好似试图抓住天边的月亮。“我看着那日落的残红同地上的血迹浑然相接,真是摄人心魄的景色。” 紫苏看着慕阳的双眸中隐隐发红。她猜想,慕阳想要抓住的不是此时的夜月,而是彼时的落日。 “最后他还是寡不敌众。本想着经过这一场血战,他能留下一命已是万幸,那时看着他临归负伤的身影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高兴的。可是临走,他却大嚷了一句话。”慕阳忽然停顿下来,好像有什么梗住了喉。 紫苏喃喃问道:“什么话?” 她一直在倾听,根据慕阳的述说,她可以想象那一场激烈地战斗场景。 血红。 残阳。 银枪。 伤痕累累的身影。 …… 避开云的遮挡,月色再次投射了下来,照亮屋顶上的两人。 他的目光深邃,她的目光温柔。 “我会再回来的!” 这一句似乎带着无穷的力量,紫苏的心中一震,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共鸣。 夜变得静了,静的好似没有生灵的踪迹。 那描述中的身影,想象中那面孔似乎可以看得清晰了。她从木颐太子那里听说过,百里川独身奔赴过津国,想要夺回慕阳。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牵绊吗? 身赴敌国,血战一场。 “那……之后呢?”紫苏讷讷问道。 慕阳轻叹一声,“就成了现在的样子。谁也不过多的跨越那条鸿沟。我偶尔也会替他获取一些情报。” 慕阳的目光看向紫苏,伸手将她低头垂下的留发别到了耳后,好让自己可以将她的面容看得更清楚些。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慕阳问。 紫苏无语,只是点头。 片刻,慕阳回应了一个笑容。“比我想的好多了。” “什么?”紫苏诧异地问道。 “你的表情,并没有那么难看,这样挺好的。不然我还一直担心呢,怕你听到这些又难过起来。” 紫苏不禁动了动肩膀,那肩头刺刻的雪冰花,慕阳还没有见到过,那是她当初的决意。 对于百里川的怨恨,她一针一针刻进肌肤里。她还没有那么大怀,可以将怨念全部抛弃,但是自从跟慕阳在一起,那怨恨已经消了不少。 “其实,百里川的为人不错。只是有时候做起事情来偏激了一些。跟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可以消消气。就像你当初执意折返回去,要救他一样。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隔阂。” “我明白。”紫苏轻声答道,随后莞尔一笑。“我跟他的缘分已尽。他深爱着另一个人,到了痴迷的地步。单单一双眉毛,一个眼神相似,便能解救他的相思之苦。因为不适合她的替代品,而遭弃,既是最初没有,也是迟早的事情。也因为这样,我们才能相遇不是吗?” 慕阳坐起,将紫苏搂在了怀里。 “嗯。这样说,百里川还是我们的恩人呢。” 紫苏舒了一口气,看向好似可以触及的明月。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靠近属于她的星光,享受那零星的光亮。她不会奢求太多。就这样吧,就这样维持着好吧。 第83章 不顺眼 天色大亮,百里川猛然惊醒,坐起身来,头还是晕晕的。 昨晚的情景还是依稀记得,却不怎么真实了。再看向身旁,灵巧儿已经不知早起去了何处。 “来人!”百里川喊了一声,随后延言便来到了门前。 “延言,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起本王。早朝已经晚了。快,给本王更衣。” “是。”延言纳闷。 这早起王妃传话,说是王爷身体不舒服,想要休息,今早不去早朝了,怎么又……? 婧慈拿着干净的朝服进来,侍奉百里川洗漱更衣。 “王妃去哪里了?”百里川问道。 “王妃今早去庙里烧香,一早起便去城外的华青寺了。”婧慈整理着腰带,看了看百里川的脸色,并不好看。 百里川也不回答。待衣服整理好,便立即走出屋内,欲向大殿而去。“延言,走。” 大殿上,文武官员两列站得整齐。 百里川整整衣襟迈入大殿,上前俯身跪下。 百里丞一身金华龙袍,威严地坐于大殿之上。 “皇上,臣弟来晚了。” “今早有人来传话说,你身体不适不能早朝。既然来了,身体无碍便好,快起来吧。” 百里川起身,退下立到了一旁。朝议继续。 一人上前,“臣有事奏。” “讲。”百里丞道。 “微臣,虽是知晓七王爷足智多谋,英勇善战,但是这慕阳一事,却时时不能解决。微臣考虑若王爷再这样拖延下去,唯恐我凌国不免敌国进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若留慕阳一日,只怕凌国的情报都要被掏空了。”上前的正是刑部尚书崔云,崔大人。 百里川拱手上前。 “皇上,臣弟知晓其中轻重。只是这慕阳是可用之才,臣弟是想将他留为己用,岂不是对凌国更有利。” “七王爷,可是有把握将他留下来,死心塌地的为凌国效力。既然曾经做过叛兵,难料不会出现第二次。”崔云道。 “本王有办法。” “川,你当真有把握?”百里丞问道。 百里川犹豫片刻,随后应声。 不管怎么,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他还没有完全说动慕阳留下来。 “既然这样,朕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是不会无所限制。一个月,一个月后,慕阳若是再无法降服,朕就要另换他人办理此事了。” “谢皇上。”百里川暂时松了一口气,退了回去。 “崔尚书可还有事秉奏?” “臣还有一事,便是半月后,又到了将刑部文库转移的事情。臣担心此运转期间有人试图捣乱。所以想请皇上加派人手。” 百里丞正寻思着。 “皇上,不如就让臣弟率领精卫军护送好了。” 本来此次上朝他也早想将此事汇报的。他透露了消息出去,那个女人在皇城自然会通过庭芳知道,慕阳肯定也会有所行动。 只有掺进此事中,他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况且,他也有在意的事情。 “好。就这样办吧。崔云,就让七王爷帮你吧。” “是,微臣领旨。”崔云谢过后退下,百里川也一并退了下去。两人相视了一眼,各怀心思。 朝议继续下去,提到北方大旱,南方发水。这个年头,凌国的疆土上不怎么平静。 议事结束,众臣退朝。走出大殿,崔云叫住了百里川。 “王爷。身体可有恙?” “无碍。” 崔云颔首,粗粝的手指揉搓着,好似能将手心的老茧消磨。“这就好。年轻人的精力就是要比我这老骨头要结实。迁移之事就依仗王爷了。” 百里川嘴角一扬,“崔大人说笑了。不足之处,倒是请崔大人多多指点。” “崔某不敢。” “本王先行一步,部署安排了。半月后刑部再与崔大人交谈。” “好好,王爷请。”崔云送百里川离开,随后站直腰板,凝视了许久便也走了。 碧水宫中纱帐弥漫,似乎还存在昨夜那迷人的温柔香。 对灵巧儿,他的渴求向来只是平平淡淡,像昨夜那般还是没有过。 况且,昨夜与他翻云覆雨缠绵良久的女子,当时他心里可并不认为是灵巧儿,而是…… 百里川想着,黯然生畏。 他自己难道到这种地步了吗? 婧慈前来奉茶,百里川拿起茶杯,像是想起了什么,左右翻转着注视杯子。 婧慈觉得奇怪,便问道:“王爷,这杯子可是有什么不对?要不要换一套?” “吩咐下去,将拂玉殿里的茶杯茶壶全部换掉,一件也不许剩下。还有,将内屋的陈设恢复以前的位置。” “是。”婧慈听令,便立即退下。 “王爷,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进来的延言问。 “旧计重施,灵巧儿越来越放肆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敢算计本王!”百里川冷冷地说道:“延言,本王交给你一件事情。从宫外买些麝香来。” “太医院里就有麝香,王爷何必要去宫外买?” “在宫中自会留下记录。去宫外买,随后不管你交给何人办此事,一定要让灵巧儿摄入麝香。” “王爷,难道……?”延言猜了个大概,这麝香可是有阻止受孕的功效。 “只有本王心爱的女人,才能拥有本王的子嗣。灵巧儿还没有这种资格。若麝香不成,事后一但太医确诊,立即做掉。” 百里川面色肃然,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他有权去选择凌国皇族的子孙里融入谁的血。 “是”延言颔首。 如何让灵巧儿摄入麝香,其实在宫中都是最普遍的伎俩。他可以信得过的人选,也只有玫儿了。 “关于刑部的部署,王爷有什么安排?”延言道。 “先传令下去,即日起,抽出四小队轮换驻守刑部,严密镇守。若发生可疑的人或事,立即来报。还有,全队听令,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妄为。违令者,斩!” “是!”延言向前倾身,应声。 所有人离开后,安静的屋子里,百里川拄着头,心烦意乱。紫缦憧憧,他不禁回看。蓦地,在纱幔后,他仿佛看见一个人影。隐约的画面闪过脑海,他心中便是一紧,定睛看去,却什么都不存在。 百里川眉头一紧,烦闷的感觉仿佛一下子剧增。 “婧慈!”百里川大喊。 婧慈闻声,走了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把这个床也给本王换了!本王看着不顺眼!” 婧慈一怔,随后应声。心中不禁嗔怪,王爷今日是怎么了,哪里看着都不顺眼。 第84章 抉择 皇城城郊。 紫苏手中攥紧着信签,生怕这信会掉了或是飞走了。清早收到庭芳的来信时还觉得诧异,但读完信件,她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的喜色,她的心动,完全展露在了脸上。 左盼右盼得来的好机会,她一定要抓住,好想慕阳快些回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若是顺利的话,爹爹平反的事情便借机解决了,她也可以放下顾虑,同慕阳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 兮儿站在院外,向远处张望,望了一会,随后向着屋内喊去。 “回来啦,回来啦!喂,阿启,快点!” 被兮儿这一吆喝,慕阳大惊,认为她出了什么事情,便抛下了背上的柴火,急奔了过来。 “紫苏!”慕阳边跑边叫嚷着,然而见到的却是她笑意满满的跑出来。 “慕阳,你看,这是庭芳姐早起让兮儿送来的信。爹爹平反的事情有希望了。” 慕阳从没有见到她如此开心的笑过,接过她塞进手中的信纸,看了起来。 “刑部转移文案?”慕阳嘀咕一声。心中暗想,这消息是从百里川那里得来的,先不说难易,这真伪还不能确定。 “这倒是个机会,岚太傅的文案肯定也包括在内。半月后……” 慕阳转看紫苏,面如桃花。她有多么期待这样的一个消息,他清楚的很。看着她的表情,他无法拒绝,也不会拒绝。既然已经决定在一起了,她是事情自是赴汤蹈火。 “此事交给我!”慕阳故作自大的拍拍胸脯,轻松地笑着。 紫苏喜不自胜,一天也阖不上嘴。她实在兴奋的睡不着觉。慕阳劝说了好一阵,她才肯躺在床上阖上眼。 慕阳守在榻旁,生怕她又起来瞎想,一直到她真的睡着,才直起了身。 忽然背后一声笑,才转身的慕阳一叹,刚要转回身劝她几句,却赫然发现,她是睡着的。 她连睡觉都在笑。 慕阳心中一沉,她那么期待,又怎能辜负呢。他转而看看天色,旋即离开屋子。 夜朦胧,没有月光,很久没有出现这样的夜晚了。一个身影突破重重巡逻宫人,来到宫墙外,抬头看向匾额——碧水宫。一个跃身,便跃进了内。 百里川挑亮了各盏灯芯,让烛光更亮了些,随即又坐回原位。天色已经很晚,他看向窗棂,树影憧憧。凝神片刻后,将目光重新转回眼前的书册。 他在看书的时候,一向不习惯有人陪在旁。靠着窗的桌案上,手持着一卷书籍,看得正入神,忽然一个声响出现在窗外。紧闭的窗棂上,一边映出一个人形的影子来。 百里川的目光没有移开书籍,好像这样突然地到访都在预料之中,兀自品读着书册。 窗棂上的影子,也不动不出声。 百里川翻过一页,气定神闲地说道:“延言不在宫里,其他人不会发现你。既然来了,为何不问?”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那影子出声。 “当然,我已经等了你一天了,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没想到……”百里川顿了顿,“你还是来了。” “那消息是真是假?”影子问道。 “千真万确的事情。”百里川笃定的回答。 “那你为何故意透露,你是故意要让雪儿知道吧?” 提到“雪儿”两字,百里川的眼神顿时一聚,握书的手也攥紧了些。 “你当真还是要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百里川话音低沉,心中升起一股烦闷。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扼制住彼此的喉咙。 “既然是真的,转移当日,我会去。”许久后,窗棂外响起同样低沉的声音。 百里川蹙眉,目光已经不再被书吸引,转看向窗棂。“一定会去吗?” “一定。” 百里川心头一跳,他怔然注视着熟悉的影子。外面的回应坚决果断,不带一丝的犹豫。强硬如钢,多厉害的利器也打不破,甚至不会留下一条缝隙,让规劝的声音浸入。 屋内再一次变得安静。慕阳待要开口辞别时,百里川的声音又传了来。 “不要去……”百里川的声音埋没在晚风吹动树叶哗哗地声响中。 “什么?”慕阳再问,刚才屋内的话他听的并不真切。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 “……没什么了。时间好久了,我们之间的事情该有个结果。不如就用这件事情来做你最后的决定吧。” 屋内,百里川停顿了片刻,“待邢部的文案全部完好转移之前,你不去,就表示你肯回到凌国,重新为凌国效力,还是我的……好兄弟。” 百里川改了自称,他想回到那时在军营里没有皇族身份的区别。枕戈待旦、出生入死,自身的后背交托在彼此身上,那种信任与默契扎根在彼此心里。 “若去了,本王会将你视为敌寇处置。到时候,你最好尽力逃,别在踏足凌国的土地上。不然……”百里川蹙眉,他不想再说下去了。 慕阳明白这也许会是最后一次,这僵持了两年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了。 想想最早相识的时候,还没有分歧的时候,两个人的一切真是让枯燥无味的军营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 百里川有一种魅力,可以深深吸引一个人,可以让人为其付出一切。 他曾经也这样想过,但或许是天意,他们两个人不可能再做成兄弟。 夜风好似又大了些,云团又密集浓郁了些。要下雨了,很久没下过了。 “我会去的。”慕阳笃定说道。 “别这么早定夺。”屋内的声音有些急躁。 “不会改了。” “就为了那个女人?”百里川的语调有一些不满与不解。 慕阳没有回答,只是漠然的点头。 紫苏的出现是变故,插进他与百里川之间的变故。 “那个女人就那么好吗?既然为了她,你连性命也不顾了!”百里川再难抑制心里的悲愤,他不禁抬高音调大喊起来。 慕阳一惊,心想百里川也不怕把别人引来。百里川越是作色,他心中越是清晰明白一点。 慕阳不禁嘲笑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嘲笑屋子里发怒的人。“我知道,你向来口是心非。” 他垂目,喃喃说道:“当我知道她是岚林的女儿时,便明白了。在我这,你究竟为何那样待她,我清楚缘由。还记得那日雨夜,你拜托我的事吗?发展成这般情况,一定也是你没有意料到的事情吧。川,你可曾后悔?” 屋内沉默,没有回应。好像那个人并不存在,却明明看得见他的影子。 “……我,真的已经不能离开她了。如今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我唯一的夙愿,便是……”一声惊雷轰隆响起,慕阳顿了顿,“……为她而死。” 最后的四个字,仿若一道惊雷堪堪打在百里川的心里。 “可笑,可笑至极!”百里川忽然大笑。 “有什么可笑的,你我同病相怜,无可救药。你比我更甚。我的心意你应该会明白。” 屋内,扬长的笑声戛然而止。慕阳的话堵得他无话可说。 同病相怜…… 百里川陷入沉思再次回神的时候,雨滴涔涔地打在窗子上,再看那窗外已经没有了人的影子。 他们还未告别。 第85章 准备 阴霾依旧遮蔽着早起想要普照大地的日光,落叶知秋,再袭来的雨意,透着寒。 紫苏睁开朦胧的双眼,只觉眼前有一人影,待看清楚原来是慕阳。 这一大早的,为何他会在这儿。 见她醒了过来,慕阳一脸笑意,注视着。 “起来吧。趁着天色不好,街上的人不多,跟我一起出去。为了那件事情,需要做充足的准备。” 紫苏回应了一个笑容。“那你在外边等我。” 下了床榻,紫苏来到镜前,看着自己的面容。梳起简单的鬓发,将那银钗别在了发间。 紫苏出了房,慕阳正注视着天上的乌云。这雨下的断断续续,现在又降下了雨点。 慕阳撑着纸伞,紫苏随即便走至伞下。 “慕阳,我们去哪?” “买些必要的东西。” 两人相视一眼,便离开了。 街上的行人要比以往少了些,因为撑着伞,换了装束,至少可以好好掩藏他们不被发现。 门店照常开着,只是店中要清净,店主也只是无聊地拨拨算盘。 “客官,您进,想要些什么,我们这里的杂货都是数一数二好的。”店家见两人进来,连忙上前招呼。 “这种绳索,给我来一捆。” “好嘞,客官您稍等。” 紫苏在店中四下看着。“慕阳,你快来,你看这雕刻的木人多好看。” 慕阳凑上前,端详了一下。“你喜欢这个?刻的这么差,比我的技术差远了。” “你还会刻木人?”她投去怀疑的目光。 “干嘛用这眼神看我,太小瞧我了。等回去,我给你刻一个,一定比他这个好。” 紫苏笑出了声。“你还是你啊。” “我当然是我啦。”慕阳不禁说道。 “刚出来的时候,还觉得你怪怪的。但听到你这样的语气说话,我就放心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不羁的慕阳。” 他的心事就表现的那么明显吗?她有所察觉吗? 对啊,他是那个不羁的慕阳,这样满腹心事的人才不是自己呢。 她喜欢他本来的样子,既然这样,这些时日,至少要同她一起过的快乐。 慕阳伸出一根手指杵上紫苏的眉头。“是你想多啦!” 店家拿来了绳索,交给了慕阳。 “走,我们去买别的。” 紫苏同慕阳一路上愉快的很,丝毫不像是之后有大事的样子。雨已经停了,两人各自两手满满的回到家里。阿启依旧忙碌,敏儿及其他的孩子在一旁玩耍。见到两人回来,阿启放下了手里的事。 “紫苏姐,你们一大早去哪里了?” “慕阳说要买些物品,就一起去了。”将东西全部放在了石桌上,阿启凑来看。 绳索、铁钩、布,杂七杂八的也不知有什么用处。 “刑部在近几日自是会加派人手看守,想要万无一失当然要做充足的准备。这些都可能会派上用场。好了,这事就交给我,难不住我的。”慕阳说道。 “这些就够了?要不要买把刀啊,剑啊什么利器的?若是银子不够,我可以先向庭芳姐借来。” 慕阳嗤笑,似有嘲笑的意味。 “又不懂,就别操心了。我有这把就够了。” 慕阳从腰间掏出那柄刻虎纹的匕首。“短小精悍,正合适。” “百里川的?”紫苏问。 慕阳摇头,随即拔出匕首,看着刀身。“这是我的。是百里川当年送我的。我们的一样,但刀身上刻了各自的名字。” 紫苏凑过去,看那泛着寒光的刀身上刻着一个字——阳。 百里川的那把匕首,她从来没有拔开过。那里刻的是——川。 “阿启,各去忙各的,让他好生准备吧。”紫苏叫走了阿启,免得慕阳被打扰。 如今这一双手可以数的清时日,一天又要将过。 阴霾早已散去,月光再次投射在大地上。繁星闪烁,好似被雨洗刷的更亮洁了。 慕阳在院子里,故弄着准备的道具。紫苏走来,坐在了旁,看着慕阳摆弄了一天的成果。 “这么复杂啊。”紫苏端详着桌上的东西。 慕阳回道:“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紫苏深吸一口气,难以压制心中的兴奋。“当爹爹得到平反,我们就再去岚村一趟,好不好?” “行。” 紫苏自己笑起来。 “你自己笑什么呢?”慕阳不解地问。 “如今只要一想到以后的事情便会分外开心,我都有些不敢想了。自从碧水宫出来,我便没有往好处想过。在醉香轩里,有庭芳姐的照顾,虽然容易了不少,但找些这平反的证据,却是难于上青天。若不是认识了你,即便是得到了如今这样有用的消息,我想我也是无策的。所以,慕阳,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 “这样做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放宽心好了,等着我的好消息。皇宫大内都能进去,更何况是一个刑部呢,我不信保护文案要比保护皇上还要重要。你说是吗?” 紫苏颔首,柔声道:“我等你回来。” 慕阳放下手中的绳索,表情突然严肃,侧过身正对向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回不来了。雪儿,我想我可以把你交托给一个人。” 紫苏心中凭空一跳。“别瞎说,不会出现如果的事情的。就算有,我也觉得,可以交托给的人除了你,再无他人了。” “不,有一个人可以。”慕阳笃定的说道。 紫苏诧异,虽然她不想知道这样的事情,但还是好奇地问了问。“谁?” “百、里、川。” 字字清晰,态度笃定,从慕阳的口中说出。 紫苏大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不禁怒道:“不会的!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竟然会想到他。我跟他之前发生了那些事情,怎么可能呢!” 看着紫苏愠色正浓的脸,慕阳忽然捧腹大笑。“哈哈,这么认真啊。逗你的啦!” 紫苏发现自己又被戏耍了,虽是有些生气却也乐在其中,笑着便是在慕阳的肩头一锤。 她的双手被慕阳握住,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她如秋水般温柔的双眸对上了慕阳的眸子。她期盼着时间可以在这一刻定格。只有她与他,感受着深情,感受着心跳。 她感受到慕阳在刻意压制,他快喘不过气来了,那一定是心中满满难以压制的爱。 在这样的情况下,接下来发生什么,她都觉得理所应当,紫苏默默的闭上了眸子。 在临近她红唇之际,慕阳忽然停下动作。他还是没有吻下去,凝视着这一副眉眼,重新将她搂紧在怀。 紫苏蓦地一惊,睁开眼,是慕阳的胸怀。 没关系,他们的日子还很长。 一日、两日、三日、四日…… 第86章 文案转移 一位妇人抬头看了看天,随即拉紧了身旁孩子的手。那稚嫩的孩童,对着这城中的诸多事物好奇的很,左看右看,心思完全不在赶路上。 那妇人着急了,一把将孩童拉到了身旁,颠了颠身上归家的行李,再不加快步伐就来不及到家了。 妇人、孩童又向街旁靠了靠,远离了路正中停滞的几辆马车。 城中不管是什么事情对她来说都可能是祸端。乡下人都不敢去凑热闹,能躲便躲,能避就避。也不知那牌子上写的什么字,就只知道那大房子前,有官兵一箱箱的往车上搬东西。官家的事更是惹不得,那妇人拉紧孩童,忙是加急步子走了过去。 写着“凌”字的黄旗,与写有“紫”字的紫旗,各设两列,相对呼应。每一面旗下都站有一兵,手持长枪或弓箭,双目注视着门前的马车。 威严的刑部红门前站守着四兵,臂上绑着紫带,分明是百里川麾下的精卫兵。还有一位在外坚守的是封展,手一直握在刀把上,提着随时拔刀的劲儿,目光探测着可疑的人物。 封展的小队被安排成前锋,留守刑部门口。内部,从门内至存库口,八尺一人守在路旁。路中两人抬箱,两兵护行,一刑部官员跟随,四方把持。存库门前,延言又率一小队护守。整个转移的过程,史无前例的成为了规模最大的一次。 紫苏隐匿在巷口,心中揪着。她看向一旁的慕阳,反倒没有她那般担忧,好像他已预料到这种规模。 “慕阳,要不……算了吧……他们人太多了。” “你盼了这么久的机会,怎么突然要放弃了?”慕阳浅笑道。 紫苏惴惴看着,“我怕你危险。” 慕阳本来就是朝廷重犯,该离官兵远远的,自己却让他去闯重兵把守的刑部。 “放心,准备妥妥地,我不会有事的。”慕阳又一个淡淡微笑,让紫苏放心。 慕阳转向庭芳。“带她回去吧。你们在这里,我会分心。” 庭芳颔首,拉住紫苏,她却不愿。 “回去等我。”慕阳道。 慕阳没有告别,紫苏转念的瞬间,他已消失在视线中。 “紫苏,我们走吧。” “我担心慕阳……” “你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别让他分心。我们回去等。” 紫苏惴惴看了眼府门,府门关闭,那道门的威慑力,好像隔绝了所有的空气。 庭芳拉着紫苏离去,紫苏几番回望,步如重铁。 府门内。 “王爷,崔大人来了。”延言上前一步禀报。 百里川得信,向远处看去一眼,瞥见了崔云前来的影子,随即便走进了存库。 “让他来里面找本王。” “是。”延言听令,便转身向崔云迎去。 “见过崔大人,王爷在里面。”延言随即便将崔云引进屋。 百里川背手矗立,深紫红贵纹衫黑腰带束身,单是背影便透出无限的贵气与魄力。 听见门口的声音,百里川侧脸看去,俊美的侧脸在深紫的映衬下更显的轮廓有致。 “原来是崔大人啊。” “微臣拜见王爷。”崔云行礼。 “免了。崔大人也很忙。本王之前有所不知,存库的文案数量竟然如此庞大。可见要想找出一本来,也是要费很长的时间的。” “存库的文案十年一转,是早先凌国就有的规矩。十年间,各州各县的大小事件无论轻与重都会留下文案记录,并上乘至刑部存库保存,固然在这存库中积攒了不少。” “原来如此。” 百里川停滞,略看了一下,库中此时最后一个官人也随着木箱出去了,此时存库内部就剩下他与崔云两人。他暗想了一下,走至两排书架中间,随意翻起一本文案略看,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轻咳一声,目光还是随意翻阅着文案,说道:“崔大人,这么多的文案,大人可都能记得清是何年何月发生的何案件?这摆放的位置应该也有不少讲究吧。” “那是自然,若是无序,微臣也无法管制了。王爷您看,这存库四方规整,书架的摆置从内至外大可以平分为十块,一年占一块,十二月各自又可以成排。以此顺序下去,便很好区分了。” 百里川根据崔云的叙说,心中大致有了方向,向那最内侧的地方瞟了一眼,那里应该是今年的文案了。 “原来是这样……” 就待这时,一官人前来汇报,看来准备的车辆还不足以将所有的文案一次性的拉走。 崔云说道:“王爷,微臣先随同这一趟送过去了。” “好。去吧,让封展率人同行。本王就驻守在这里。” 百里川眼看着崔云走了,刑部的官人及原本的守卫也一同了去。 届时,刑部上下全部都是他自己的精卫军。 百里川来到门口,叫了延言上前。 “延言,将本王的兵刃拿来。” 延言一下犹豫,不知王爷的用意,但还是应了。 百里川回到存库内,依据崔云的说法,果然他的定位没错。在存库的最内侧,靠一角的位置,便是一本本今年的文案。 初春时节尚早,百里川在最前排一一翻看。 果然没有翻几下,便找到了他想要的。棕色的封皮上写着凌国的年号,在翻一页便写着“岚林”的名字。 “王爷,您的银枪拿来了。” 百里川立即合上了文册,随手放在了架子上。 “好。”他走去,拿起延言奉上的银枪。 “王爷,您这是……” 百里川攥紧了手中的银枪,打量了一下枪身。锋利的菱形枪头上闪过一点,枪头下精雕着盘龙的纹饰,龙口处多出一个指头粗细的环,佩挂着白色的长缨。椆木的枪杆镀了一层薄银直而不曲,细而不软。虽然这只是一件仿制品,但也不失为一件神兵。 昨夜,他将真正的盘龙长枪擦拭了一遍。他的兵刃银枪跟了他多年,历经沙场,染血无数,然而此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情愿用到的。 “延言,你在外好生守着。” 百里川将银枪一个转手,背持着走进了存库内。刚刚迈进一步,百里川骤然驻足,转身向延言看去,面色沉重。 “延言,不管你在外听到什么,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延言皱眉,随后舒展,他已经知晓了缘由。 “是。王爷……要当心。” 这是王爷的决意,谁也阻止不了,其实他早就知道,这样的局面迟早是要面对的。 第87章 兵刃相向 存库的门缓缓关上,光线也随着门缝的变细变得暗了些。唯独只见从天窗外投来的一束光,照在正中。周围的灯烛没有燃起,排列的书架半明半暗,整个存库内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迷宫。当门扉紧闭,再也听不见外面的声响。 百里川肃然转过身来,目光涣散,他的思绪飘到了远方,随后又拉拢了回来。 “你,果真是来了。” “我说过了,会来。” 百里川目光一聚,看向屋梁的阴暗处。 屋内就剩下百里川一人时,方才露出气息让人察觉。虽然这是慕阳一向喜欢的作风,但这次做的足够真,动了真格的。 究竟是何时就藏在那里的?那刚才关于岚林的文案之地,该是知晓的了。 可是,又为何不直接拿走呢?这样,便不会让他为难。 “下来相见吧。”百里川说道。 一暗影飞身而下,轻若丝燕,脚尖落地,发不出一点声响。一身黑装穿着整齐,也不是平时的风格。 慕阳很少这样正规的。 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清慕阳的脸,百里川心里却似堆着石头,越来越沉。凝伫片刻,那晚他明明劝过的,明明说过不要来。 这就是慕阳的选择。 最终还是昔日好友要刀刃相向,互相为敌吗? 慕阳上前一步,爽朗地笑了一声。“来跟老朋友聚聚,喝口酒。”说着便向百里川扔来一个酒壶。 百里川疑惑着接住抛来的酒壶,难道他改了主意? “你总是说下次相见请人喝酒,可就是不兑现。逼得我只能自己请自己了。来,跟好兄弟干一壶。” 慕阳旋即打开壶盖,豪爽地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见慕阳如此爽快,百里川的心中也轻松了不少。 “好!”百里川也大口大口地畅饮起来。 慕阳擦擦嘴角,倒倒酒壶,示意自己已经饮尽。百里川也不甘落后,亦是将壶中酒喝了个干净。两人都将空空的酒壶随手扔在地上。之后相视大笑起来,合掌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他们是昔日的好兄弟,并肩而战,流过同样的血与汗,同踏西野坪的黄沙,同观浩瀚的夜星空。 他们之间的情谊只有彼此最了解。 屋内大笑地声音萦绕,在屋外护守的延言亦是不解着里面的变化。这笑声也只是留了片刻,顿时延言听不到了屋内任何的声音。 “这是最后一次……与你喝酒了。” 轻松的气氛立即消散,百里川只感心中一股酸痛,胸膛憋闷的难受,原本紧握的手失去了力气。 “你说……最后一次?” “对,最后一次跟你喝酒。” 慕阳的脸上兀自挂着笑容,与百里川僵硬的脸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我想,以后不可能了。” “在凌国与津国之间,你选择了津国?理由是什么?”两人的手松开,百里川锁紧了眉头问道。 慕阳没有回答,只是默然摇头。 “一直想跟你好好比试一次。若是能赢我,就告诉你。这次我会拿出真本事的。” 百里川原本轻松了的心骤然沉重了,比之前还重。 既然选好了不改的决意,为何给他尝到甜又给一锤子。 他闭上双眼,想要平复内心的压力,但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的都是昔日的情景。 他骤然睁开眼睛,振振精神,握了握手中的银枪。 这已经不是他可以逃避的事实,可以避免的一战了。 既然如此。“好!” 屋子内瞬间安静了,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频率。 片刻后,慕阳纵身便要向那岚林文案的方向越去。 百里川早已看出他的动作,长枪一转便向慕阳脚下的书架刺去。 书架破坏,慕阳脚下落空,便停了下来。紧接着掏出袖中的匕首,刀锋抵在身前,格挡住了百里川的一个横扫。 “既然有心一战就该充分准备再来,单单一把匕首就想对战本王的长枪嘛!”刀刃相持着,显然百里川长枪的远攻要更有利。 “屋内狭窄,你还特意拿了长枪来,而且是个仿品。我可不想你放水。” “即便如此,本王也不会输。” 百里川不甘示弱,却也感慨,被他看穿了心思。 “废话少说!” 慕阳从枪下一个弯身,向那塌倒的书架一个借力,闪过一个侧身便避开了前方的书架,直奔那文案而去。 百里川急上跟紧,就待慕阳将要拿到文案的时刻。他的枪身一个猛打将慕阳伸去的手拦了下来。随即银枪一挑将摆放在那里的文案册子都挑开了,打在墙角散落了一地,也不知究竟哪本是想要的了。 百里川握紧着枪身,枪头冰冷的刀刃划过一抹寒光,挡在慕阳的身前,白色的长缨摆动着,意图阻止他向前。 “别想拿走!” 慕阳笑了一声,并不退缩,注视着停在他身前的长枪。 “不是切磋,不需要点到为止!” 话音还未落下,慕阳手持短匕,刀刃紧紧沿着枪身急速向百里川划去。 慕阳的刀刃渐渐逼近手持的地方,看样子他不会停下。 百里川一惊,立即松开手,长枪垂落。刀刃没有了轨道也失去了一些力道。 百里川一把握住慕阳袭来的手臂,然而脚下就待银枪落地时,轻轻一踢,那枪身便又轻巧地弹起来,左手适时的握住,想要用枪身别住慕阳的手臂。 慕阳又岂会不躲避,被抓住的手一个用力,打开百里川的手,手臂直接撞去。枪身弹开,打在旁的书架上,顿时架子被击碎,文案散落了一地。慕阳的这一击用了十足的力道,使得百里川握着银枪的左手紧跟着颤抖,随之传来一股震痛。 慕阳丝毫不给时间缓解,紧接着便向百里川挥拳而来。 从刚才的一招,百里川算是看透了。慕阳是真的动的真格的,然而那双眼里透着的凶光,是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的。 这一次,慕阳是连想杀人的心思也有了。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百里川左右躲闪,双手抽回枪身,阻挡他的袭击。他也不固守,给以回击。 银枪,短匕。 紫衣,黑衣。 书页,尘埃。 第88章 最后一战 刀刃碰触的星光,急速的身影,飞扬起的散落书页及尘埃,充满了整个刑部的存库。 激斗的两人不相上下,随着猛力袭向彼此地招式,杀气腾腾,伴随着用力地呐喊声及深沉的喘息声,前襟、发丝都被汗水打湿。 两个人都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红了眼,忘了身上的伤口在流血,像两头猛虎相互撕咬着,身上伤痕累累。 早已将岚林的文案抛到脑后,他们的激斗再也停不下来。 谁先力竭,谁先倒下,成为了此战胜负的关键。 一滴汗水顺着百里川的脸颊滑下,晶莹的闪过一星银光,掉落在地。然而,落下的同时又有一滴绯红相继滴在了旁。 地上满是散落撕碎的纸张,墨迹朱砂杂乱,已经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了。 天窗投来的光两侧,两张面孔,警惕的对视着,剧烈地打斗已经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紧握着银枪的手臂已经开始酸痛,传遍全身。还能撑多久呢,眼看着慕阳也是到了极限。 慕阳口中干涩的很,不禁咽了咽口水,却是一股痛,还有血腥的味道。跟百里川对战也有那么几次,却唯独这次最为激烈。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战。 说心里话,能这样火热挥汗的同百里川对决一场,别提有多开心,多痛快。若不是再没有机会,他还期盼着这样多战几场。 在津国的时候,他在高墙上看到了一场震惊的战斗——挥动地银枪,舞出了最美丽的风景。然而今日真正的对立,也真实的体会了百里川的实力非凡,足以镇压群雄。 那时,看百里川血战,他真的是想说一声——谢谢,回去吧。 慕阳向那墙角堆积的地方瞄了一眼。他享受同百里川的对战,但是他要的东西还没拿到。 他向那墙角疾步而去,同时将身边断裂的书架残骸向追来的百里川抛去。 趁着百里川躲避的同时,慕阳来到了墙角,一眼看去,便看见了“岚林”二字。看来是刚才百里川抛起的时候,正好翻开了一页,省了他再自己翻找。 百里川显然是慢了一步,来到跟前时,慕阳已经将文案揣进了怀里。一枪刺去,旋转的枪头,转动的长缨,擦过慕阳的衣边。 其他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接受,唯独这文案绝对不能让慕阳拿走。他为了那个女人不惜犯险。 既然留不住便毁掉好了。 一想到他们要比翼双飞,百里川的心中又升起了一股火气。好似方才用掉的力气又恢复了三成。 慕阳飞身一跃至房梁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爪勾一抛抓住天窗。百里川借力一跃银枪随即而去,却又错过了。慕阳已拉住绳索借助欲从天窗处逃走。 百里川见追赶不及,眼睁睁看着慕阳将文案拿走,心中暗急。 他随即用长枪挑起一旁的断木向他抛去,自己也纵身一跃,抓住慕阳的脚踝,用力将慕阳拉了下来,随后用长枪将勾爪挑落。 事态根本不容得慕阳多想,百里川的银枪又袭来。他没多少力气,撑不下去了,要想法子逃走。 “把文案交出来,我可以让你走。” 百里川手持长枪抵在慕阳的身前,将他紧逼到墙隅。 百里川的手向他的胸前掏去,试图想要拿出那文案。一股力道正好打在慕阳受伤处,一股刺痛让慕阳的手臂顿时减了力道。 百里川借此时机,掏出了文案,但文案还未在手中抓稳,慕阳便立即上身欲抢了去。文案在空中跳跃,没落入任何人的手中,两人争持着。 慕阳一下用力过猛,将文案又打落在地上。 百里川持起银枪,兔起鹘落,一个猛击欲向那文案刺去。 毁掉它,让它消失。 此时,他的头脑里充溢地只有这一个想法。 在他力竭之前,用最后的力道毁掉它。他不能让那个女人得到它。 百里川的这一刺运足了力道,若是直接刺在那文案上,想必那纸张要被催成碎片了。 慕阳就算离得不远,也比不上长枪具有的远攻优势。他根本是来不及夺走文案的。 胜负已分,百里川在心中暗自笑了。 他的银枪历经战场,染过无数人的血,夺走了敌军无数的生命。 这雕龙的银枪是他辉煌战绩的塑造者。 而如今…… 握住枪身的手在颤抖,第一次,百里川是生平第一次这样过。 瞠目结舌,双眼注视着那冰冷锋利的枪头刺进的身躯。 若不是慕阳的一只手握住枪身增加了一些阻力,此刻他的心脏便是刺透了。可是,即便心脏处没有捅出个窟窿,那伤也足够了。 百里川惊得不敢撒手,生怕一松手,一头失重给他的将是更大的创伤。昏暗的屋子,黑色的衣服上看不出到底渗透了多少血。 “你,为什么自己来挡!按住伤口,不能拔,本王给你找最好的御医医治!”百里川在一头喊道。 慕阳扭曲地笑了一下,他能感觉到心口处心脏的跳动。 每跳动一下都好似摩擦着冰凉的枪头。原来,是这种诡异的感觉。 “……百里川,你赢了。” 慕阳的身子一欹,险些站不住脚。 枪头已经刺中了大动脉,若是拔出,血便再也止不住了。即刻他便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也不会多留下喘息的时间。 百里川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兀自握着枪身,不敢松手,就这样间隔着一支长枪的距离,凝伫着。 刺在慕阳身上,同刺中自己的心脏一样,通过四肢百骸在向身体内渗透死气。他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的一击会要了慕阳的命。 他的好兄弟,他曾舍命也想夺回来的好兄弟。 百里川费力地喘息着,这股即将永别的伤痛,他根本不知该如何表达,如何宣泄。 “……你赢了,就告诉你,我的理由。”慕阳轻声说道,唇色逐渐泛白。 什么理由之类的,百里川已经根本不想听了。 “我没有选择凌国,同时也没有选择津国。我选择的是只是雪儿。” 百里川怔目! “川,无论我选择凌国还是津国,我都回不去了。遇上了她,便再也不想掺进两国的纷争里了。只想同她一起安安稳稳的生活,给她一个幸福的家,这该是多好的一件事情。” 第89章 托付 慕阳的目光迷离,仿若已经沉陷入了头脑构想的完美世界里。 “你可以直接带她走的!为何要管她平反的事,为何要管!”百里川几乎到了疯喊的地步。他的全身上下还在不自主的微微颤抖。 大声地嘶喊,让陷入迷离的慕阳的神智清醒了些。若不是那喊声,他将陷入无尽的幻境里再也出不来。 慕阳笑了,在这个时候他还会笑,并且笑得那么舒心。 就像一道道锋利的刺芒射地百里川千疮百孔。 “我可以放你们离开,我可以的!” 百里川大吼,激动地带动了全身,带动了手臂,手臂带动了银枪。 这一刻,慕阳只觉得那冰冷的刀锋又深入了一分。 慕阳锁眉闷哼一声,随后又舒展开来,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轻声唤道:“川……” 百里川的脸上划过一道温热,是泪! 心爱之人咫尺天涯,好兄弟生离死别,这上天真是会捉弄他。 “川,其实你不说,藏得再深,我也能知道。你怕……怕我把她带走,所以才有今日的事。” 百里川喉头一窒,热泪夺眶而出,声音沙哑:“慕阳,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慕阳看着懊悔落泪的人,“川,这不是你的错。在我看来,你根本不懂爱,我倒是希望看到你也有深刻体会的一天,但我怕是不行了。最后……作为兄弟,我再拜托你一件事情。” 慕阳的脸色苍白至极,百里川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你说,我答应你。” “当初是你……”慕阳欲言又止,“我知道,你心里也同我一样。现在,我将她……还给你了。” 到最后的最后,慕阳惦记的还是那个人。 百里川缄口不言。 “我唯一信得过的就是你。咳咳……她是个好女人,在岚村的时候,连我都抱着私心不想管你。可她明明怨你,却还是执意要返回去救你。她不想有人因她而受到任何伤害……我只希望你好好珍惜。” 慕阳猛咳几声,声声带血而出。每一个震动,都能感觉心口的冰冷。 百里川注视着他舒心的笑容,露出几分哀伤的神色。 那日,她回来过。 “……已经不可能了。”百里川颓然道。 慕阳的目光再度涣散。“川……放下你心中的顾虑,随心做真正的自己。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只感觉枪身一轻,百里川骤然向慕阳看去。届时,枪身已经被慕阳用短匕斩断,然而那枪头以及染血的长缨还在他的身上。 因为一下的失衡,慕阳摇晃了几下最后稳住了步子。 “你干什么?”百里川慌张地问道。 “……还是我最清楚这银枪最脆弱的地方。为了文案而来,自然要拿着回去……她还在等着我呢。” 慕阳费力地拿起地上的文案,鲜血染在了封面上。摇晃的步子极其的不稳,他还不能倒下。他向库门走去,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百里川没有阻拦,也不回身,目光不敢转向从他身边经过的慕阳。只是低垂着头,手中攥紧着短截的枪身。 “……谢谢。” 这是慕阳一直想要对百里川说的话,但始终是藏在心里。其实他很胆怯,若是说了,他便全然的沦陷了。 慕阳的脸上带着笑意,打开紧闭的库门。他借着最后生命终结时的勇气才肯说出来,不然这简单的两个字,他会一直藏在心里。 “……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从外渐渐透进的光,照亮了库中的惨景。他们经过了一场怎样激烈的争斗。 百里川瞳孔一缩,背影单单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也没有。 库外,延言及其守卫的精卫军,当看到走出的人时,先是一个警惕随后便是震惊。 延言最为严重,愣在了原地,注视着心口短截的枪头,长缨随着他摇晃的身体摆动。 终于明白为何在库中能听见王爷的嘶喊。他曾经也很欣赏慕阳在军营中的才干。同他的交情不浓不淡,虽没有王爷那么深厚,此时却也说不出的心寒与悲伤。 有人试图拦住慕阳向前,却被延言驱赶下去了。 他明白了王爷的意思,既然王爷都不吭声,便是放任不管了。就算管也没什么作用了,他的结果只有一个。 届时,随着前批队伍入宫而去的崔云折返回来。见到慕阳一步一摇走来的模样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好像遇到了瘟神一般,躲到一位士兵的身后。 “喂,延言,你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将朝廷要犯拿下。” 延言向崔云看去。“微臣没有接到王爷的命令。” “你!”崔云有些恼怒,不过也没有多追究,反正最后都是一样的。 光照亮存库,可以看见漂浮在空中的微尘,百里川在这里矗立了很久。 他猛地将手中断折的枪身扔在了地上,攥紧地拳头,吱吱作响。 延言上前,想说却又止。 “延言!” “王爷。您有什么吩咐?” “跟上他,本王要知道他去哪里!” 延言犹豫了一下,随后应声退下。 皇城中大街小巷都很热闹,只有不融入这喧嚣的地方还保持着安静。 紫苏的心下好似燃着一团不灭的火,沸腾的每一滴血液从心中迸发出来,流经全身,发肤滚烫。 她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沉思。耳边不顾庭芳、兮儿的话语。她们说什么,她只是呆呆的道一声“嗯”,就这样看着院里的门。 无论慕阳成不成功,无论能不能拿到证据。等慕阳回来,她们就离开,离开这里,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也不再想什么平反之事了。 紫苏的心里越发后悔,越发憋闷的难受。 她无法平静,甚至无法平静的喝下一口水。沸腾的血液,炽热的皮肤,她的嘴唇变得干涸。即便如此,仍是一直呆坐。 庭芳、兮儿整理着行囊。 “紫苏姐,这几身衣服,还带不带?”兮儿怀抱着几件衣裳跑了出来,独自饶舌。“……还是带吧,这件好看。” 紫苏乍看了一下,“不带了,还是轻些装备。” “紫苏姐,真的又要走啊。”兮儿撅起嘴来。 她抚抚兮儿的头,宠溺的笑了一下。“姐姐找到了不可失去的一个人,所以要走啦。” “那个粗人就那么重要?”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兮儿,你这样留恋,让紫苏为难啦。”庭芳从屋内走了出来。 “……其实又要分离,我也怪舍不得的。不过想想,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如今我明白了,为什么檀香儿会放弃一切,跟着那人离去。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单想想心里也是甜甜的。” “庭芳姐,我想庭芳姐以后也会得到的。” “我?”庭芳轻笑了一声,随即摇头。 “早晚会出现让姐姐心动的人的。”紫苏说道。 “这些废话不说了,我们就静候慕阳公子带回好消息吧。” 第90章 星辰陨落 “呜呜……”突然一阵哭声传来。 众人看去,只见敏儿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那秋千的绳索落在她的身上,想必是摔痛了。紫苏及阿启立即上前,哄起哭泣的敏儿。 这秋千并不是从树干掉下的,却是折在半截。这秋千是她同慕阳一起买回绳子,捻在一起做成了秋千,给兮儿玩的。 一股莫名的寒意涌入,有些喘不过气来。那沸腾的血液似乎瞬间冷却,如冰刺骨。 “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很差?”庭芳诧异地问道。 “没什么。阿启、兮儿带敏儿回屋子吧。” 紫苏心中莫名的不安仍是不能缓解,她不禁向门口看了去。 慕阳还没有回来,他已经去了很久了。 “紫苏,你听,外面是不是很乱?”庭芳突然说道。 紫苏凝神细听,这里一向是路人稀少,安静怡然的。而现在,确实是不寻常的乱杂,并且感觉声音越来越近。 两人寻思时,院门被缓缓推开。 “……雪儿,我回来了……” 门扉挡住人身,还未见到人,但紫苏足以断定这声音的来源是慕阳。她急忙笑迎上去。 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 慕阳左右摇晃着身子踉跄走了进来。 天地息声,剩下的是无声的震惊与不断涌出的泪珠。 庭芳见紫苏停下了步子,也凑上前,然而眼前之景让她不禁捂住了惊呼的嘴巴。 紫苏看见慕阳脸上溅到的血迹,破烂的衣衫。他脸上的笑意是开心的,手中握着一本早已被血浸湿的册子。 他在笑,他拿到了爹爹的文案,他完成了她的期盼。他的身后一些官兵追随而来,单是紧跟着,却不上前。 紫苏再次一怔,当泪水模糊的双眼看清他的致命伤。 那短截的枪身还在他的身上,那冰冷锋利的枪头堪堪刺在他的心口。 精致的雕花盘龙,染血的长缨。 这银枪! 这银枪,跟慕阳曾经描述的一模一样! 百里川! 这是属于百里川的银枪! 紫苏的身体像被一下子抽空了,如当初她听到爹爹被处刑的消息时一样。 身体瑟缩,无法呼吸。 慕阳笑着注视着紫苏,双唇翕动,眼神几近涣散。 雪儿……雪儿…… 每向她走一步便喊她一声。突然脚下一绊便向前跌去,紫苏立即上前欲要接住他倒下的身子。 慕阳的整个身体的重量那么沉,紫苏想托住,自己却根本无法招架,她同慕阳一起倒在地上。 庭芳在后已经惊得挪不开步子了。从屋中出来的兮儿正好看见吓得腿软,瘫坐在了地上。阿启也是惊呆住了,瞥过头去,不忍再见,同时用双手捂住了兮儿的双眼。 慕阳的身体那么重,那么沉。 她不想慕阳躺在冰冷的地上,她托起慕阳的身子,只是上半身,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哽咽,托起慕阳的头,好让他枕在膝上。她的双手不知该触碰哪里,破烂的衣衫,满身的伤痕,插在心口的银枪。 “慕阳,慕阳……”最终,她还是将双手放在了他的脸上,找到一点实感。 紫苏一直喊着,尚不知哽咽的话音清不清楚。她就那样喊着,直到慕阳迷离的眼神转过来。 “我将文案带回来了,这样……你为父平反的事情也就容易了。”他的双唇翕动着,露出一丝笑意。 “早知会这样,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慕阳……” 她止不住哭声。 世上又有几个预知。 若是可以预知,她宁愿自己不跟着他走,不跟着他回来,不让他去偷什么文案。 若是预知,她宁愿不接受他的爱意,也不要爱上他。 若是预知……她就不会这么心痛,这么想要去死。 “雪儿,别哭,你看你……哭的样子多难看。在我的印象里,你的笑容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 紫苏的泪水落在慕阳的伤口上,他蹙眉,惹起一丝疼痛,但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了。 “慕阳,慕阳,别……别死气沉沉的。这不是你。你起来,我们走,我们一起走。我再也不去想什么平反的事情了,我们一起……” “平反,这是你的心愿。难道你……要放弃吗?我喜欢的那个紫苏……是不会放弃的,咳咳……才是我爱的人……” 慕阳一声咳嗽,嘴角溢出更多的血。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也越来越轻飘。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们去找大夫,去找大夫……” 慕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随后摇头。想要救他,已是回天乏术。 “……足够了。我已经满足了。” 紫苏的手被赫然握住,随后移到了心口。 “……拔出来……送我最后一程。” “我不要!不要!”紫苏试图将手移开,可慕阳用了最后所有的力气抓住她。 “这,是我的夙愿……拔、出、来……”慕阳的目光坚定不移,抓着她颤抖的手放在了枪柄上。 她哭泣的摇头,紧闭上双眼,握着因血液而变得有些粘的断枪。 她无法接受这样残忍的事情。 “我做不到……做不到……” 紫苏微颤的手带动枪柄在动,慕阳因疼痛扭曲了脸庞。她甚至感觉到,他跳动微弱的心脏,动一下都在摩擦那冰冷的锋芒。 “雪儿……你那肩头的刺青是因何而刺的……是因为那个人吗……” 肩头的刺青,他是何时见过的?这是她唯一还没有告诉慕阳的事情。 紫苏施施点头。 慕阳扭曲的脸上变得舒展开,坦然自若。他的呼吸很沉,很费力。 他的笑越发没有力气,眼神再次混沌,他好像已经看不清了。 慕阳想说什么,声音飘渺。紫苏将头压低,试图去听清他的话。 都……带着……去找……他…… ……什么? 慕阳还想说什么,双唇翕动,却已经没有了一点声音。 ……我帮你…… 一声闷响,一声凄厉的嘶喊,冰冷的刀刃而出,飞扬起还温热的血色。 那样的红在她的眼前扬起又落下,冰冷的利刃而出,她的手还被慕阳紧紧握着,怔目里,冰冷的枪刃滴着尚有余温的血滴。 慕阳的手垂下,她也赫然扔掉了手中的枪杆。 她气,她气慕阳怎能这般从容的将悲伤留给了她。怎能这样,替她做了最不忍的事。 夙愿——这为她而亡,由她终结漂泊无依的孤独,是唯一的夙愿吗? 她能感受到,她紧挨慕阳的衣裙在慢慢被浸湿。 为什么要她承受这般残忍的事! 一下委顿,她只感身上的重力一沉,心中便如同被挖走了一块。 她抱着他的身子,想要留住那渐渐消散的温度。 她想喊,却好似有块东西堵在喉咙里,出不了音,甚至无法呼吸。 心痛,如刀绞,她紧紧抓住自己的心口。 枕在她膝上的躯体渐渐冰冷,她再也见不到慕阳的笑颜,再也见不到他放浪形骸的模样,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脑海中,那些关于他的画面一一呈现,都将成为永远不会再现的情景。 那个叫做“慕阳”的人,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 上天让她尝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却还要让她经历失去爱人的痛苦。她那么想要平静的幸福,却总是无法如愿。 要是无情就好了,庭芳提起的那层纱,在她的心里原来那么的不经风雨。被轻易的掀开了,随之一刀一刀地往心中戳,残忍的,毫不犹豫的。 第91章 杀了他 一声犀利的嘶喊,痛彻肺腑,心口在撕裂。 她的星辰陨落了。 紫苏的头痛的厉害,耳边是自己的喘息声。她的眼前越发模糊,抓住身旁的册子和断枪。 有红色,有银色,最后是黑压压的一片。 她的身子一倾,瞬间便倒了下去,在眼眸的最后缝隙间,她只瞄见了衣裾的一角——深紫红贵。 …… 她又陷入苍茫的白雾中。 她什么都看不见,周围的迷雾时浓时淡,在那散淡的一处,隐约看见那影子,是慕阳的影子。他走了,转身走了,头也不回。 她紧追上去,在临近他时,一团浓浓的白雾挡在了身前。她急上步抓去,却抓了一个空。 近在咫尺的影子消失了,她挥舞着手臂拨开迷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向脚下看去,脚边流着一条溪流,渐变成了红色。瞩目望去,远处红色如血,在溪流的尽头是一个黑洞,从洞口里冒着慎人的死气。死气越来越浓,快要摆脱洞口的罅隙,奔腾而来。来吞噬迷雾,来吞噬她。 她蓦地坐在了地上,双手浸在如血的溪流中。一股力再将她带走,随着溪流带向那黑洞口。 她脱不开,脱不开了。 瑟瑟发抖,随波逐流。 届时,她又听到了一曲萧声,陌生又熟稔,像一首飘渺的挽歌。 在安抚送行那一缕孤魂,在将冒着死气的洞口封锁填埋,在如血的溪流里穿梭净化。 迷雾散开,她又看到了脚下的路。 萧音就在路的尽头传来,她沿着路,走着,走着…… 紫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庭芳在旁守着。庭芳已经换掉那身艳丽的衣裳,是一身黑白的素衣。 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所有人的心情都落到了低谷。兮儿尽管本来就不喜欢慕阳,但如今也沮丧的很。 紫苏揉着头,面色憔悴,方才的情景又在脑中回想起。 心中的锥痛再次传来,她期盼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但却终不是梦。 双眼干涩,尽管悲伤,泪水已经流不出了。她的衣服还没有换,身上还沾有慕阳遗留下的血迹。 她手中紧握着那本文案及断折的银枪。 若时光可以倒转,她一定不会如此的拜托他。她一定会重新选择,让他不要去。 当斯人已去,一切定果,时光终是不会回转。 “你怎么样?”庭芳关切地问道。 紫苏默然无语。 “那个人,在外面。” 闻言,紫苏顿时想到了是谁。 庭芳咬咬唇,有些犹豫。“其实,七王爷早就来了,只是那会儿一直在外面看着,没有进来。你们的一切他都看着呢。还有,刚才他想从你这里拿走文案和断枪。可是谁知,昏迷中的你死握着,手指都掰不开,硬是不放手。他也就作罢了。” 紫苏面无表情,又握紧手中的东西。 临别,慕阳最后说的话,她只听清了一半。 都带着,去找他…… 慕阳说需要带着的东西,是什么呢? 慕阳口中的“他”是指百里川吗? 如今她手中只有这两样。 为何还要她去找百里川呢! 那个恨她的人,那个杀死他的人,为何又是他! 她不明白! ——如果我回不来了,雪儿,我想我可以把你交托给一个人。 ——百、里、川。 这是慕阳说的。 然而,如果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是不是,那时他已经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紫苏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股悔意。 紫苏紧抓着心口,一时痛哭。 紫苏抽吸了一下鼻子,漠然站起身来,抬眼向屋外望去。 那个人的身影在那里,依旧是不变高贵的紫色。身旁的精卫军佩剑护守,看见这样的架势,紫苏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慕阳打斗的场景。 给予慕阳最后一击的不是别人,正是慕阳口口声声称兄道弟的人。 慕阳,不觉得很讥讽吗? 蓦地,紫苏的表情一变,瞬间便向屋外奔去,向着那个坐在轿子上的人而去,手中攥着那断折的银枪。 杀了他,杀了百里川!为慕阳报仇! 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紫苏直奔来到百里川的跟前,还未靠近,身旁的守卫已察觉出异样,纷纷亮出长刀。她依旧径直跑来,丝毫不顾及自己可能被刺伤。 临近时刻,延言心中一紧,立即别下守卫的刀,刀锋倒卷,用刀鞘拦下了直奔而来的身躯。 “收起来。”延言向着旁边的守卫喊道。 闻言,旁边拔刀的守卫收起刀,同样用刀鞘阻挡了紫苏奔向百里川身前的路。 紫苏兀自手握枪头,向前方挥动着利刃。即便够不到,还在挥舞着。 她发红的眼中有恨,满满的恨,以及就差一步的不甘。 手无轻重的守卫阻的力大了,不乏将她的身体推了出去。只是下一瞬,那倒地的身躯会立即重新扑过去,再一次尝试。 延言忽然有种无颜相见的感觉。他看见她环抱慕阳痛哭的模样,剩下的只是愧疚。 “紫苏姑娘,节哀……”延言道,“您这样,我很为难。刀剑无眼,别弄伤了自己。” 杀了他,杀了百里川! 她听不见任何话,被一股力量驱使,早已失去了自我。 正揉着头的百里川抬眼看向充满杀气的人。身上干涸的血迹,手中握着文案与银枪,那利刃是冲他而来。 诸如几次,同样被守卫阻挡在地,仍不甘放弃。 她恨,恨不得杀死他。 百里川一个手势示意身旁的守卫撤下。 紫苏从禁锢中脱身,便毫不犹豫的向他刺去。枪锋在百里川的面前停下,她的手被百里川攥的生痛。 “不自量力!” 百里川目光一聚,手中一个力道,便将她推倒在地,也趁机夺下了她手中的银枪。 紫苏霍然清醒了。院子里遗留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慕阳的尸首也不知去了哪里。若不是还留下她衣服的血迹,一切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为了不让我顺利找寻证据,连自己的好兄弟都出卖了,是嘛!”她斜眼怒视着百里川。 百里川的脸顿时变的铁青,双眼布满血丝,怒意在他的眼中越发明显。 “紫苏姑娘,别说了。”延言道,“王爷也……” “所有人都退下!”百里川打断了延言要说的话。 延言等人得令,只好退出了院子。临走前,延言看了她一眼。她知道她怨恨,原本就跟王爷不和,如今又是火上浇油。他只期盼她不要妄加猜测,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第92章 心如死灰 院中是紫苏与百里川的对峙。 百里川的嘴角一扬,“你说本王安排好的?是啊。本王就是早有准备,等着你们上钩。不然,本王何苦要把转移文案的消息透露给庭芳呢。” “果然,是你!这么做,你如愿了嘛!” 百里川默不作声。 “你还要害得我身边的多少人遭到不幸!” 百里川深褐色的眸子好似露出了红光,愤满道:“谁让你不肯低头,害死他们的是你!你爹若不是想保你,不会那么快认罪!慕阳若不是想帮你,今天也就不会死!造成这一切的,全因你的执迷不悟!若你乖乖听本王的话,本王也不必这么费事!” 紫苏嘶喊:“百里川!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无义!” “无情无义?岚尘雪,你不是早就知道。” 他在笑,那笑是无尽的嘲讽与蔑视。 她感觉肩头传来一股刺痛,初见的爱恨再一次降临。 “既然你还是这样执拗,不如我们来猜猜,下一个因你丧命的会是谁?”百里川的目光斜视向屋内。 那里,庭芳,兮儿,阿启。 不,不能。 孤雁南飞,紫苏心下恍然。如浮尘,如朝露,如蝼蚁的她,在炎炎烈日之下那般渺小脆弱。 紫苏站起身,苍凉之感随即而来。 百里川心中一紧,就如他第一次在碧水宫中见到的一样。热风吹拂苍凉的影子,怎么也吹不热。 忽然,只见她消瘦的身躯直冲着他手中的银枪奔来。 她在求死! 百里川收起断枪,同时向着前方踹出一脚,将求死之人悻悻踹倒在地。“求死?你休想!本王立即让他们陪葬!你不如求本王放过他们!” 紫苏咬紧牙关,“你那么想我低头。好——”话音落,她转而双膝跪地。 只听前额磕碰在地上“砰、砰、砰”沉闷的三声,再起时,她额上已磕破了皮,露了血丝。这是凌国最高的礼。 如他所愿,她真的跪下来求他了。 百里川凝视着,心里百感交集。 紫苏再拜,却未起身。“求七王爷答应我一件事。” 对面的人面沉如水,没有回音。 “求王爷彻查父亲获罪之事。”紫苏将双手举上头顶,双手奉上的是岚林的文案。 百里川目光闪动。“你终于肯求本王了。本王可以彻查,但是你别以为这样本王会放过你!” “王爷还有何条件?” “你没资格跟本王谈条件。本王的话你必须要照做!”百里川怒喝道。 “王爷请讲。” 片刻后,百里川低沉的道:“本王要让你入宫。本王要宁馨雪!” 她曾经想过,百里川心念着宁皇后,但毕竟宁馨雪已为他的皇嫂,他多是心中难平相思之情,口头上念叨。却不曾想,他当真什么都肯做,竟有抢夺的意思。 那可是他的亲皇兄,亲皇嫂。 无视伦常,百里川当真肆意妄为。 “那王爷是要将我献给皇上?”紫苏问道。不管什么法子,对于一个心死的人都无所谓了。 “不。”百里川顿了顿,盯着那张失色的脸。“本王要你,以本王的侧妃入宫。” 她应了,也必须应。 百里川俯身凑近她的面庞,狠声说道:“新仇旧恨,本王会让你加倍偿还!” 紫苏跪在那里,没有再抵抗。 她想明白了,即便抵抗,也是无谓的挣扎。 在这个不可一世,狂妄自大的嫡王爷面前,她虚弱的就如一只蚂蚁。 从这一刻起,那个活在永夜里的岚尘雪死了。随着她的星辰一并被黑暗所吞噬。 这世上再没有岚尘雪了,只有醉香轩的风尘女子——紫苏。 延言等人进来后,百里川随后便走了。 延言诧异的看着跪地的人,弄不清情况,但是看样子,王爷并没有对她如何,他的心里也放心一些。 庭芳走了出来,欲要扶起跪地的她,然而却扶不起。届时才发现,她又要哭了。 庭芳也跪下身子,搂住了她。“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怀中随即传出阵阵哭声。 “眼睛很痛,哭不出眼泪来。庭芳姐,为何会变成这样子?” 庭芳浅叹一口气,抚着她的发。 “好孩子,你已经够坚强了。做了这样的决定,不后悔吗?皇宫里,跟外面,跟醉香轩更不一样,更何况还要作为那个人的侧妃。你是将自己扔到了虎穴里。” “虽然会很艰难,但是我不想留下任何的遗憾。慕阳最后让我去找他,应该有些道理。我想弄明白。” “好,好。你想清楚了就好。” 庭芳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行云浮动。一片落叶随着风飘摇而来,慢慢地落在水面上,掀起了层层的波纹。映在水面上的天与云仿佛被掀起了巨浪一样,波澜不定。 “咳咳咳!” “王爷,您的伤……”听到百里川几声镇咳,延言关切地问。 “没什么大碍,只是些内伤。” 百里川松了手中的竹箫,捂住正前胸口,呼吸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肺叶里的淤血。 “恕属下妄加揣测,王爷是放不下才……” “多嘴!” “属下,不敢!” “回宫吧。” 百里川的手忍不禁从胸口向左侧移了移,抓紧了衣服。 他的身上不只有表面的地方会痛,会流血,还有一处同样在淌血。 这一天,他失去的不止一样。 第93章 红尘几许 红灯处传来悠扬的琴声,那路过的书生不禁向内望望,想要看看是谁弹的曲子。暖暖的,倒是驱赶了深秋的寒。书生觉得此街明亮,赶路正好,便来了,却不知是来到了是非之地。 醉香轩前,那依旧香肩裸露在外的姑娘们也不知道冷不冷。书生只是单看着就不禁打起哆嗦,低头看看身上的薄衣,不禁叹声。他需要攒些银两添补一下过冬的衣物了。 “这位公子,瞄什么呢?我陪你进去暖和暖和。”说着那红衣女子就挽上了书生的手腕,硬往里拽。 “不、不,我只是路过,这位姑娘放手。”那书生推脱着。 “来啊。既然那么想看,就进来啊。” “小生只是被琴声吸引,无意前去。”那书生又往外走,背后却还是被红衣女子拉着。 “公子,看也看了,听也听了,就到里面坐坐啊。”红衣女子依旧拉着不放。 “不,不……”书生边摇头,边摆手。 “公子莫失良机啊。再不看再不听,可就再没机会了,以后想到醉香轩里都见不到了。” “想必是那弹琴的姑娘从良了,很好很好。”书生依旧向外走。 “不是,是要进宫啦。”红衣女子说道。 书生大惊。难不成市井间流传的话是真的? 就待书生冥想时,红衣女子借机一把就将他拉了进去,在大厅处找了个位置坐下。 书生还慌张的不知所措,但又一段曲子响起来,他的注意力便牵了去。 厅上安置的架子看样子是新的。一面靠墙,其余三面都垂挂着白色的纱帘。 隐约能见到里面有人弹奏琵琶的影子,内里却看不真切,偶尔也只是从垂纱浮动露出的一角,瞥见里面的人影。 黑白的裙裾,纤细嫩白的手指,轻垂的黑丝上插的银钗。 “公子,没白来吧。”红衣女子说道。 书生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也不知听没听见。 “她……” 市井间传的沸沸扬扬,说一位青楼女子将要入宫。 起先很多人不信,以为是哪个姑娘的妄想,故意传的。然而不久后,又听闻宫中在修建宫殿,又有很多人看见手臂绑有紫带的士兵来到醉香轩前,抬着看似彩礼的木箱。 诸多事实提高了那流言的可信度。 “记得以前,有人传过,说醉香轩里的紫苏姑娘是七王爷的女人。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吧?” 不知是哪位突然想到了,在闲聊时这样一说。顿时,所有困扰迎刃而解。 醉香轩里的紫苏姑娘,失踪回来后,七王爷就要娶进宫啦。 不是做妾,却是比正妃的地位仅次的侧妃! 这是众人探讨出来的结论。 一介风尘女子入宫,成为凌国皇室嫡系王爷的侧王妃。 想不沸腾都难。 这七王爷的胆子也不小,竟然敢这样做。 寻常富贾高官中有想娶青楼女子的最多就是妾了,也是偷偷的,娶入府前无不是随便安置个其他身份。 七王爷可是要昭告天下了。况且新王妃迎娶还不到一年,便又结新欢,迎娶过门,不知那王妃会怎样想。 果然罪臣的女儿没什么地位,又是皇帝赐婚,圣旨难抗。或许王爷早就喜欢这女子了吧,只是还有所顾忌,便拖了个一年半载的再娶。 纵然是可以说的过去了,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明白,更有人对此抱着偏激的态度。 青楼女子的身份如此低贱,竟然入进高贵的皇室血统里。如此凌国的先祖们还有何脸面?此举更是让一些有抱负为凌国效力的人失去了一点信心。 他们所效力的皇室,侍奉的皇族,竟是如此的不堪。好像七王爷的这一举代表了整个凌国的皇室做派。 关于这件事的说法莫衷一是。 “唉……”书生叹气。 “公子叹什么气啊?”红衣女子好奇地问。 书生摇头。他还想着要参加来年的入仕考试呢,此时倒是有些犹豫了。若是当了官,或许就能进宫,说不准那时还能再看见她一眼。 书生目光沉醉的注视着台前,直到那琴声的最后的一个尾音也消失了才回神过来。 “坏了,坏了,耽误了赶路。”书生突然大跳起来,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一味的沉醉,忘了赶路,他还要回家背书。书生从袖子里摸索出几个铜板放在桌子上,最后看了一眼,连忙跑出醉香轩。 厅上传来一阵掌声,在那些掌声的伴随下,垂纱后的人站起俯身谢礼,随后便轻撩起一侧的纱帘,走了出来。不说也不多看,便向后台走去。 “哎,又是遮着面纱,什么时候能让本公子瞧到真面容啊。”厅下传来一声。 自从重新回到醉香轩,她恢复了紫苏的身份。 因为迎娶的消息四起,引来不少陌生的客人。 醉香轩生意旺盛到了巅峰,她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一身黑白色的素纱衣,自那个人离世后,她不曾穿过颜色鲜艳的衣服,多是素色。 她走进屋子,关上了门,总算是隔绝了一些外面的噪杂。 紫苏坐到镜前,取下面纱,放在了台上。镜中映着她的脸完美无缺,她的身后,是红艳的花簇。 她起身走向后方,看着那些木箱,缠绕着红绸,打开箱子,艳丽的红衣,金丝绣边甚是好看。 金银首饰泛着璀璨的光辉。这些嫁妆都是百里川送来的。 紫苏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被娶进宫去,以百里川对她的态度,将她偷偷送进宫就差不多了。 她没有必要多想,既然百里川不按着本身的秉性来,这样让她辉煌的入宫,那一定也是有他的目的。她看着手中的红衣,陷入了沉思。 “紫苏,你在吗?是我,庭芳。”门外传来声音。 如今再没人叫她以前的名字。庭芳最是了解。 她将那个名字留给了她爱的人,随着一捧捧黄土,被掩埋。 紫苏回神,顿时放下了手中的红衣,将箱子盖好,应声转而便去给庭芳开门。 只见庭芳抱着一个薄毯走进来。“近些天,有些发凉了,我给你拿了条毯子过来,夜里别冻着。” “姐姐费心了,还没有那么冷。”紫苏回答道。“……倒是姐姐该多关心关心自己。” “你这样说,可是小看我了。”庭芳将毯子放到床上,随后便同她坐了下来。 “姐姐,今天没有客人?”紫苏问。 “辞了。这段时日,虽然你我天天相见,可却是没闲功夫跟你闲聊。距离迎娶的日子越来越近,恐怕像以前那样的聊天是不会有了。只不过是少赚些银子,也可以轻松轻松。”庭芳握住了她的手。 紫苏露出一瞬的哀愁随即婉笑一下。 “姐姐,太过担心了。我没事的。” “那就好。”庭芳回应,算是放心的松开她的手。“你这次入宫,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在外也就是议论些什么罢了。若是到了宫中,没有熟悉的人又没有后台,你千万要处处小心啊。” 紫苏饶舌,“姐姐总是这样叮嘱我,我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啦。”她顿了顿,“这条路是我选的,我自己知道该怎么走。熟悉的人?后台?谁说没有啦,我的夫君就是,百里川就是啊。”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位王爷啦。”庭芳面露忧色急着说道。 “我了解他,我对他来说还很有用处。姐姐不要瞎想。”紫苏倒是一副松快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担忧。 “姐姐来找我聊天,我可不想只听这些没用的话。” “好,不说。”庭芳道。 夜深了,紫苏挑了挑灯芯,屋子顿时又明亮了起来。 “兮儿呢,怎么还没有回来?”庭芳问道。 “被老妈叫走了。我进了宫,兮儿就交给姐姐照顾了。” “当然会,那小丫头机灵的很,很招人喜欢。” 就待这时,屋门突然被推开,跑进来的,正是兮儿,而且带着哭声。一上来便是扑到紫苏的怀里。 “紫苏姐,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不想呆在这里了!呜……”兮儿说话的时候,身体还不禁颤抖,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紫苏焦急地询问缘由,怀中的兮儿只是摇头哭着,什么也不说。 “妹妹,兮儿交给我吧,我来劝劝她。” 庭芳将兮儿拉开,离开屋子。究竟在兮儿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许也只有从小待在醉香轩里的庭芳可以知晓了吧。 窗前银铃脆响,仿佛是一个警钟敲响了她疑惑的心,徒然无力。窗外透进寒意,她忍不禁哆嗦一下,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一些污秽的场面,让她又泛起一阵恶心。 她会慢慢适应的,为了以后可以轻松应对那个男人。 她向着屋外望去,外面依旧是璀璨的红灯,嬉闹的厅堂。 只有她,寂寥无声。 第94章 小产伤心 红墙金瓦的宫墙,将整个凌国的皇宫隔成了大小不一的宫殿。 四人抬轿,宁馨雪坐在轿子上,凤翔的华裳外多披了一件金黄的披风,头上的垂缨金饰,随着轿子的前行摇摆着。轿子两旁各跟两位侍女陪行,其中一位的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桐木盒子。 轿子停在宫门口,宁馨雪示意落轿,随后看了看匾额,便动身下轿向宫内走去。 这碧水宫里,春夏之景最美,然而到了秋冬季节便少了些趣味。 宁馨雪问身旁的女侍。“东西可是拿好了。” “回娘娘的话,都好了。” “那就好。七王妃小产,身体未愈,正好用这燕窝补补身子。” “皇后娘娘真是宅心仁厚。”那女侍说道。 “跟了本宫没几天,小嘴倒是挺甜的。以后要用心,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 七王妃小产,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自从灵巧儿以拜佛为借口在寺中待了几天,防止计划失败。当延言前去接回她后一个月,便知道自己怀孕。因此是处处小心,生怕动了胎气。 话说那天也是蹊跷,原本满心欢喜的灵巧儿漫步悠闲,一个不小心绊了一脚。玫儿也没有及时扶住,正好摔在地上,又恰巧身子下有一块石头碰到肚子上,灵巧儿便小产了,使得处心积虑才等到的孩子就这样没了,无不是让灵巧儿悲痛欲绝。 此事,百里川很是痛心,对灵巧儿是好生安慰,但内里他是何种心情,他自己最为清楚。 余下的便是助其一臂之力的延言与玫儿。 王爷的命令,他们两人向来是不敢违抗的。尽管这样对灵巧儿非常不公,但只要是王爷的意思,就这样违心的做了。 宁馨雪走进拂玉殿,玫儿看见来人,急着上前恭迎,将她引到殿内。 床榻上,灵巧儿的模样依旧很是憔悴。虽然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但最主要的还是心啊。 “皇嫂,您怎么又来了?”灵巧儿欲下床请安,被宁馨雪阻止了。 “没事,就来看看。本宫带了一些上好的燕窝,给你补补身子。”说着便示意那女侍将盒子交给玫儿。 “皇嫂对灵巧儿真是好。”灵巧儿苦着脸,自从小产后,宁馨雪天天来探望,表面上灵巧儿是充满了感激,但心中却是气愤的很。 天天来看,不过是看她狼狈的样子,看她的笑话! 同情心,在灵巧儿看来是无稽的嘲讽! “我们是一家人,本宫关心你是应该的。更何况小产之苦,弟妹的心情一定不好。” “是啊,真是不好受。原本还高兴着可以为王爷留下子嗣,可是没想到……皇嫂也没有孩子,不知道明不明白弟妹的痛苦?” 灵巧儿垂头抚上心口,兀自装着苦脸,余光一瞥,湿润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讥诮。 宁馨雪嫁给百里丞成为皇后也两年了,却还没有龙嗣。 她的肚子始终都没有信,这也是宁馨雪的一大心结。 “本宫……可以理解。”宁馨雪浅笑着,脸上露出一对梨涡。 “虽然本宫还没有龙嗣,但幸好皇上对本宫很好,一直未嫌弃过本宫,更没有心招纳其他的妃子。越是这样对待本宫,本宫越是觉得对不住皇上。可是川呢,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在弟妹伤心的时候,却要纳妃。” 纳妃! 灵巧儿的耳边如今只要听见“纳”字,便难压制心中的火气。肚子更是会莫名的疼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小产留下了病根。 在她痛失孩子的时候,王爷又要娶人,而且是同她一样的风尘女子,也同是出自醉香轩。 醉香轩里何时出现了一个叫“紫苏”的,应该也是她入宫以后的后辈。 她自己是顶替岚林之女的身份入宫的,可王爷的新女人却是以真实的青楼女子身份入宫。 虽表面上她是正统,出身尊贵了,但不管怎么想,她的心中就是堵的慌。 “王爷为了娶那女子,不惜都跟皇上闹翻了。皇上很是生气,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将川拒之门外。皇上还说让本宫去劝阻,可是本宫又能起多少作用。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只是川要娶的人,身份是有些……”宁馨雪不禁掩住了口。 低贱——是不适合在一国之母的口里说出的。 灵巧儿的脸色,越来越差,目光盯着前方,也不知是沉思着什么,默不作声。 就待这时,只听殿外传报一声。百里川回来了。 百里川步伐急促,眉间紧锁,似乎心情不佳,目光低垂着向殿内走,也没有看见宁馨雪在殿中。 “王爷,您回来了。” 灵巧儿一转失落欲下床迎接,然而百里川依旧沉思不语,没有向她的方向看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 他在殿内里翻找,似乎是要找寻东西。 “川。”宁馨雪道一声,即便是不愿意看灵巧儿,连她也不理有些说不过去。 听到宁馨雪的柔声一喊,百里川才反应过来,舒展了眉头,回头看去。 “皇嫂,您也在?” 他自己想着事情太过深入,竟没有注意到宁馨雪在。 “川,本宫看你苦思冥想的,定是有事,但也该跟弟妹打声招呼啊。” “哦。”百里川草草应了声,将目光转到灵巧儿身上,但也只是一眼,便又转向宁馨雪。 “皇嫂,有事吗?”百里川凑到跟前。 “就是来看看弟妹的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了。倒是你好像有心事啊。”宁馨雪道。 “没什么,将玥儿送走了,便回来了。”百里川自若,狭长的眸子里少了急躁。 宁馨雪淡淡笑一下,“玥儿那丫头,总算是肯回去了?” 百里川道:“魏岸也回朝了,她不能还待在这里啊。” “那倒也是。”宁馨雪顿了顿,“川,关于你娶……” 百里川目光一转,背手而立。“想起还有事,我要走了。皇嫂就留在这里陪巧儿吧。” 玄紫色的宽袖从眼前扫过,丝毫没有给宁馨雪一个说话的机会,更是不顾灵巧儿在后方的呼喊。 灵巧儿哭丧着脸,气得只敲打被子,眼看着百里川的身影消失。 宁馨雪也说不出该怎么安慰灵巧儿了。 她看得出百里川要迎娶那女子的态度——坚持强硬。 百里丞是他的皇兄,是血肉至亲,纵是再怎么不同意,最终还是应了。更何况为了一个女子使得朝廷上下不得安宁也没有好处,还不如顺了他的意,早早了结了此事。 更何况,百里川也不会等着他这位皇兄的同意。 宫殿在修缮,聘礼也下了。 她倒是真想见见那女子究竟是怎么的人物,可以让百里川如此这般的。 一介风尘女子入宫艰难不说,因此在宫中树立不少敌人,更是惹祸上身。 她到底是为了爱?为了权?还是为了荣华富贵? 只身进入这暗潮之地,究竟是为了哪一样? 转念宁馨雪又想,想起一种可能,顿时心下惶恐。倘若如此,便不可坐以待毙。即便是川…… 丹红的唇角微扬,即便是他又如何?自小,她心中夙愿从未更改。 宁馨雪离开拂玉殿,不想看到一味沮丧的灵巧儿影响心情。 她走过琼华池,一池碧水边剩下未采摘的莲蓬。一处镜像闪过脑海,她垂目看向自己的一双手,纤纤玉手已出了冷汗。她惶恐的攥紧手心,故作镇定的藏于衣袖。 这个折磨已经伴随了多年,只要后患不除,她永不会心安。 延言从花坛旁经过,只感一股力道在手臂上,便偏头看去,竟是玫儿鬼鬼祟祟。 “延大哥。王爷要迎娶的那女子是谁啊?”玫儿小声好奇的问道。 “你是替灵巧儿探信?” “不不,才不是呢。只是我好奇而已,听说是醉香轩里的,是不是王爷上次遗留下衣服的那个女子吗?” 延言不知该怎么回答。 当他听到王爷说又要将岚姑娘以侧妃的身份娶进碧水宫,他自己也有些吃惊。 王爷苦心积虑的将灵巧儿同岚姑娘的身份互换,不惜冒着欺君的罪名。如今又是费尽心机,抵抗所有外界压力让岚姑娘进宫。 他心里知晓,王爷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你为何那么好奇?”延言问。 玫儿眨眨眼,“好奇也有错啊。本来就不太喜欢灵巧儿那主,所以想知道王爷又娶了何人,看看以后有没有好日子过啊。” “娶谁都是王爷的事,我们都只管办事就好了,别多想。”延言说着便撇开玫儿的手。 “延大哥,等等,你告诉我嘛,至少让我知道脾气怎么样啊? 见延言不理人,玫儿不禁道:“延大哥,还说我别多想,只管办事。我看你也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听到这话,延言停止了步子。“为何这样说?” “一看你眉头皱着就知道了。”玫儿指向他的前额。 延言愣了,他的眉头真是皱的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心结?说不上是心结,只是内心深处乱的不知究竟是何种感受。 “等迎娶那天,你就知道了,你应该不会失望。” 第95章 不相欠 气候越发寒冷了,日日摧残着枝头的枯叶飘落成泥。 秃秃的枝头支撑着单薄的身躯,期盼着霜痕降临的时候,再次染上另一种世间的颜色。 也似乎还期待着某一日的到来,红绸细带的披挂,伪装成为入冬后也可以绽放的花树。 秋叶从窗子里吹了进来,落在床榻上,紫苏从小睡中醒来。 她又梦见了慕阳,还是那样开朗的笑容,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烦心的。 她起身坐到窗前,看向下方流动的人群,看着一片片渐黄的树叶旋转着落在地上。如今她整日无事,只是偶尔在台上弹弹曲子,其他的时候便是闲坐。 门外几下敲门声。 “进来。”她慵懒地道。 兮儿捧着一堆糖进来,嘴里也塞满了,支支吾吾连说话也说不清了。 “吃这么多糖,不怕把牙都甜掉了。不让吃了,到时候成了小胖子,没人喜欢你了。” 她夺了兮儿手里的糖块放在了桌上。 兮儿鼓起的嘴里总算腾了些地方。“吃胖了才好,没人要才好呢。” “说什么傻话呢。”紫苏在兮儿的小脑瓜上轻轻一敲。 “紫苏姐要离开这里了,兮儿也不想在这里了。”兮儿兀自嘟着嘴。 “我去的地方还不如这呢,规矩比这里还多。你还愿意?”她倚靠在窗檐,仍旧看着窗下飘零的落叶。 兮儿施施摇头,颓然地低下头。 “可我不想离开姐姐,以后紫苏姐成了七王爷侧妃,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 紫苏浅浅一笑,“我答应你,以后会回来看你们的。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这风铃吗,姐姐取下来送你。” 紫苏起了身,那风铃挂在窗框上,伸手却够不到。 她瞄了一眼,提起裙摆,踩上椅子。 “姐姐,你小心,要不算了吧?”兮儿在下帮她扶着椅子,抬头看她再次伸手去摘风铃。 “无妨,等我一下。”纤白的手指再次向铃绳伸去。 她只感一股风倏地从身后袭来,同时又有一股力抓在腰间,她已倒在了一旁的床榻上。 速度之快,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一旁的兮儿也是愣神在那,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干什么!”一声厉吼。 她膝盖吃痛,坐起身揉着,怕是要青一块。 她不用看,单是听声音便分辨出用这种口气对她喊叫的人是谁。 “本王可不许你死!” 百里川青筋暴起,怒火充斥了整个屋子。 紫苏显得轻松,不以为然,仍在那里揉着膝盖。 兮儿看清来人才明白,便上前一步怯怯道:“王爷,紫苏姐只是要摘风铃给我而已。”兮儿用手指着窗上的铃铛。 百里川一听,看向窗上,铃铛随风脆响。他再转回来时,不禁赧然,怒气也散去了。 “我要想死,还用等到这时候嘛。” 紫苏话有愠色,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抬眼看向凝伫原地的百里川。 百里川心中一紧,阴沉下来,那双本该含情的桃花眼里犹如嵌着两颗生冷的假瞳。 “……你最好活着。”他瞥了一眼又冷冷一句,“……否则,本王就少了许多乐子。” 紫苏离开床榻,回到窗前。 “若不是王爷突然阻止,我早就摘下来了。”她再次踩上了椅子。 “下来!” 她丝毫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本王让你下来,听到没有!一个铃铛让个子高的人摘下来就行了。” 她不理。 百里川发现这女人这么死心眼。 他一步上前,再次将她拉了下来。随即自己便一跃而上轻轻松松便摘了下来,顺手扔给了兮儿。 兮儿接过风铃,向百里川道了谢,便离开了屋子。 “紫苏会记住今天的事情,改日也帮王爷一回。” “本王不在乎这些举手之劳的小事。” 她随手擦了擦座椅上的脚印,与百里川更没有眼神的交流。 “我在乎。紫苏不想欠王爷的任何人情。哪怕只是举手之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她随即重新坐回窗前,趴在窗沿看着外边,显得格外懒散。 “以前欠的就已经够多的了。现在却要跟我分那么清楚。”百里川喃喃自语。 “王爷来,是有事吗?没有的话,就请回吧。” 几只雀鸟扑棱棱的飞回了树梢上的鸟巢,紫苏惫懒的看得出神。 既然她那么想让自己回去,那他偏不。 百里川压下心里的火气,也坐到一旁,眉头一挑。 “本王来看看未来的妃子,有何不可吗?” 紫苏向百里川瞟去一眼,不予理会,又重新看向街道。 她心想——他爱看便看吧。不过是怕她逃了,死了。到时,他堂堂七王爷少了乐子,还要寻理由解释。 她竟然这种态度。 百里川强忍着怒意,上下打量她,仍是那一身素衣,漆黑光泽的长发簌簌垂着,并未有太多束缚,险些便拖了地。她此时的洒脱随意倒是从未见到过的。 “我们的婚期已经定了,本王不希望有什么差池,你……” “我就在这,不会逃跑的。” 紫苏一语,噎得百里川说不出话来。 迟疑片刻后,百里川轻咳一声,问道:“有一件事,本王一直想问你。那天,与其求本王彻查岚家的案件,为何不求本王放过你?你一定更想离本王远些吧。” 她轻轻一笑,眼前影影灼灼。“王爷有没有认真用心看过街上的人,想过他们的生活?” 百里川不解,“这跟本王的问题有关吗?” “在我看来……都一样。” 她随即站起身,从床头的柜子里掏出一个钱袋来,掂了掂,便向屋外走去。 “王爷若喜欢在这坐便坐,想要回宫便回宫。我出去走走,散散心。” 她未回头,清瘦的身影待百里川回神时已消失在门口。 百里川眉头微锁,从窗看向下方,人流交错。她一身黑白的素衣在人群中并不突出,不注意便寻不到了。他知道这都是为了慕阳,她再未穿过鲜艳的颜色,以此祭奠亡灵。 她要去哪?说散心但看样子却带有目的性,索性也跟上前去,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第96章 散心散财 “紫苏姑娘又来买东西啊。”一位大娘看到紫苏便问候了一声。 “是。”紫苏浅笑,驱赶了一分颓然。 “今天这是要买什么?” “买些常用的东西。我转转。”她手里拎着钱袋,四处看着。 越走越远,她徒步来到的这条街上并不繁华。沿街的摊位也不多,还有那么几家吆喝着。见到她的身影,便都笑着跟她打声招呼。看样子她已是这里的熟客。 百里川偷偷跟着她,保持着几丈距离,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紫苏姑娘有几日不来了,这些糕点是早上刚做的,拿回去一些尝尝。”老妇说着便将已包好的点心放到她的手心里。 “不,我怎么能白拿呢。这些钱给你。” 她从钱袋里拿出几两银子放到了摊位上,便拿着点心走了。 “紫苏姑娘用不了这么多。”那老妇冲着她离去的背影喊,露着激动的表情,“又是这样。真是位好心的姑娘。” 百里川也来到摊位前,看了眼摆着的点心,默默摇了摇头。分明就是个团子,如此粗质,他看着就没胃口。 她还买,白给也不要。 “紫苏姑娘来了,想要什么?” “这桃木梳子要十把,首饰盒子要十个。”紫苏随手点着摊上的物件,“还有这个……” “好嘞。还是老样子,我让人给您送过去。” “好,那麻烦了,给你钱。” 她又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到了摊位上。 “紫苏姑娘这太多了,您总照顾我的生意已经很感激了。每次还总给我富裕的银两,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那小伙子连声感谢。 “还有路费呢,你就收着吧。” 紫苏继续向前走去。 “公子,要梳子?我这可是上好的桃木梳子。” 百里川拿起一把看了看,随后又放下。做工粗糙,比宫里的差远了,宫中女婢用的都比这个好。这女人什么品味。 她这一会儿的功夫,手里的钱袋已下了大半。 百里川跟着她,见她买这买那,没有一样是好东西。 她倒挥霍的很是开心,估计这里的人都奉她为财神了。 “李大娘,今天怎么就你自己出摊?”紫苏忧心忡忡地问。 李大娘叹了一口气:“我那老头子去了医馆。” “哦,原来是这样。今天的鱼看着很肥啊,我买几条回去。” 紫苏随即又去掏钱袋,却发现所剩无几,不禁露出忧态。 虽说是买几条鱼绰绰有余,可用来给李大娘买治她儿子病的药却是不够。 不远处,百里川看着紫苏站在鱼筐前,眉头蹙的更紧了。 她这是要亲自下厨做饭嘛!连鱼都买上了。 这一趟下来,越发离谱了,百里川是再忍不住了。想她以前也是个大小姐,帝师的女儿。没想到不仅品位这么低,花起银子来也如此大手大脚。 百里川疾步上前,刚要向她开口,却被紫苏抢了先。 她正愁钱不够的时候,突然一人走到了身边。她转头一看竟是百里川。 “王爷出门带不带银子?” 怎么还没花够?还张口来向他要。 “你都花了一袋银子了,散财也要买些像样的东西吧。那,那,还有那些……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现在还买起鱼来了!”百里川面露不悦,伸手悻悻指了指她光顾的摊子。 “王爷到底带没带?”她不理会百里川露出的微微愠色,又问。 “你……”百里川哽语,险些要翻白眼。他真是没辙了,长出一口气,闷声道:“带是带了。” 百里川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来,哪知刚露出头,仿佛一道妖风,银票已到了紫苏的手里。 “李大娘,我买你那一筐鱼。”她伸手递了去。 “那可是五十两!”百里川立即说道:“紫苏,你适可而止!” 百里川作色大吼,吓了周围的人一怔,纷纷怯怯躲了起来。他们这里最穷,平常见不到多少富贵人。今日这一来就来了一位王爷,各个人心里都紧着一根弦,生怕触怒了遭殃。 李大娘刚接过的银票被一吓,抖掉了,再也不敢去捡。 “不妨事的,李大娘,赶紧去吧。”紫苏捡起银票,再次递了去。 李大娘展开银票,顿时惊了。她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连忙作揖道谢,喜极而泣。 “谢谢姑娘,谢谢王爷,我儿的命有救了,我儿的命有救了。谢谢,谢谢。”李大娘也顾不上摊位,立即向医馆跑去。 原本还想数落一下她的百里川,见了李大娘的表现,之前的愤怒与困惑霍地解开了。 她原来真实的目的就是这个。 百里川凝望着,此时的紫苏倒是对他露出一丝笑意。 “紫苏替李大娘的儿子,谢谢王爷救了他的命。” 百里川一时赧然,讷讷道:“谢本王做什么……东西是你买的。” “可掏钱的人是王爷啊。” 紫苏出来了一趟,似乎心情转好了。 “好了,我回了。改日紫苏凑够了银子还给王爷。” “站住!”百里川叫住了她。“你还没回答本王的话呢?” 紫苏走回百里川的面前,眸子里又是生冷的假瞳,仿佛透不进光。 她喃喃:“卖点心的老妇,她一直孤身一人,可是点心做的又不好。卖梳子的小伙子,妻子早逝,独自养着一个幼儿,做的梳子,手工也差。卖鱼的李大娘,儿子得了顽疾,药费昂贵靠卖鱼根本不够药钱。他们没有多少本事,可为了生计,又不得不每日忙碌,不辞辛苦。若没人买他们的东西,他们便没法生存。” 百里川疑惑不解,还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来当救世菩萨的? 紫苏从容一笑,随即便转身离去,擦身之际,轻如烟尘的话还是传入了百里川的耳里。 “明知道是苦,还不得不为。不过是为了那一点活下去的理由罢了。我不过是……为他们散了散财。” 百里川一怔,仿佛一支匕首堪堪插入了心脏,脸色登时一白。“……活下去的理由吗?” 轻纱漫漫,孤影寥寥。 心无所恋,生无可恋。 她可为自己散散心,也可为别人散散财,可谁又能为她散散情。 第97章 闲话 书房外,秋风萧瑟,落叶归根。 “王爷,已备好晚膳,王妃让属下来请王爷用膳。” 百里川应声。 从宫外回来后,百里川虽是待在书房图个清静,可总是时不时想起与那个人分别的模样。 那个清瘦的背影,显得那么孤依。 不求他放过,明知是苦,也深陷泥沼。 她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是她爹,还是慕阳? 书房外,有人再次传话。百里川犹豫起身,虽无饥饿感,但为了少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去一趟意思一下。 来到席上时,灵巧儿似乎很是开心,小跑着迎上他。从她小产以来,她没有这般开心过。 “王爷快来用膳。原本以为白日里王爷对臣妾漠不关心,其实是灵巧儿误会了。王爷很关心臣妾的身子。臣妾谢王爷赏赐。” 灵巧儿的话让百里川一头雾水,他何时赏过? 灵巧儿拉着他坐下,婢女们上前将宴席上的菜肴打开,顿时惊了他的眼。 这是一席鱼宴啊!各种烹制,满满一桌! 可他嫌鱼刺麻烦,根本就不喜食鱼。 “这鱼汤很是鲜,王爷尝一碗。”灵巧儿替他盛汤。 原本他便没有胃口,这一桌鱼宴更是让他有了饱腹感。 “怎么全是鱼?”百里川问。 灵巧儿喜道:“日落时分,宫外有人送来一筐鱼,说是王爷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特意送了过来。后来灵巧儿才想明白,王爷是为了给灵巧儿补身子,白日才特意买来的吧。鱼肉细嫩,熬汤滋补,不止是补身子的佳品还有美肌的功效。王爷想的真是周到。” 百里川看着面前碗中的奶白色鱼汤,心里想着——那女人当真给他送到宫里来了。他不禁抿嘴一笑。 “王爷笑什么?是臣妾猜错了吗?” 在自己迎娶侧妃的关键时刻,既然能平复灵巧儿这个女人争宠的心境,何不顺势借花献佛呢。 “没有,本王心知你觉得委屈,所以特意买来给你补身子的。这些日子你脸色不好,多吃些。无论如何,你都是本王八抬大轿娶回来的七王妃。世人皆知,谁也替代不了你在本王心里的位置。” 百里川伸手抚摸上灵巧儿的双眉。 他的这一番平凡的情话却惹得灵巧儿热泪盈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是妥妥地安抚了灵巧儿,不会再给他惹出什么乱子。 连正妃都不计较了,其他宫中人的碎语也随之消减了。逢是遇到百里川,都要恭贺他一番。 百里川态度如此坚决,对纳妃一事又是处处上心。 听闻,就连改修的偏殿,在碧水宫的规模也是仅次于拂玉殿。改修期间,七王爷更是日日监工,还特意为偏殿题了匾额。 所有的表现都是皇宫中女婢们饭后的闲聊话题。 “真是羡慕死了,怎么会有人这般好命。” “就是啊,想着我们这些奴婢日日待在宫中,与王爷见得也不少,却没机会入王爷的眼。” “以前,你们没听说过吗?”一女婢悄悄说着,随后打扫的几人也凑过耳朵来。 “曾经的碧水宫里,可是佳人无数,都是各个姿色貌美的女子。七王爷对她们可好了。碧水宫里夜夜歌舞升平。不过,佳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王爷却没留下一个。” “都说王爷风流,没想过是真的。想必那即将迎娶的侧妃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提到特别之处,那最先挑起话题的女婢更是得意起来。“我知道。” “什么啊,快说说。” “听说,那准侧妃……身上刺着刺青,妖治狐媚的很。” 其他的女婢无不大惊。谁愿意往自己身上留下那种东西,怕是只有极少数人不会介意。 刻意留下那种东西的人,让寻常人见了,只会避而远之。 那几个女婢顿时也深感遗憾,或许她们缺少的就是这种决意与勇气,才没有得到七王爷的青睐。 说到底,羡慕别人的同时,反省的应该是自己。 “咳……”一声刻意发出的咳嗽,让聚在一起的女婢,顿时警觉地立身站好。 “你们几个的嘴闲得发慌吧,红毓,给本宫掌嘴!若是再有人私下议论七王爷纳妃之事,一律处罚!” 宁馨雪身后传来啪啪打脸的声音。 百里川纳妃的事惹得宫中沸沸扬扬,皇族的颜面尽失。她作为一国皇后,也受到了不少影响。可是比起处理那些流言蜚语,她更在意的是那位即将入宫的人。 背后的惨痛喊声停止了,那唤作红毓的女婢回到宁馨雪身后。 “红毓,去给本宫好好查查那位准侧妃的底细。” 宫中的流言一波接着一波,宫外也是此起彼伏。 醉香轩。 “就算灵巧儿以前多受七王爷喜欢,最后这变凤凰的机会还不是给了别人。” “对啊,我怎么就没有这种好命。” “你要不也缠上七王爷试试,娶了一个了,就不怕再娶一个。” “那还有什么意思,家里的什么时候比藏在外边的好了。来咱们这里的男人不都明白这个道理嘛。嘻嘻……” “哈哈,妹妹说得对。等哪天七王爷厌了,不就又回来了嘛。” “吱”,霍地出现的推门声,打破了一旁的议论纷纷。 紫苏看了不远处聚堆的几个人一眼,随后关好门也不理会便向楼下走去。 “看她那样,成了侧王妃就了不起了。当初刚来这里的时候还不是被人泼了一身墨,在台上被我们姐妹几个倒了满身的酒嘛。”女子不屑地道。 “是啊,那时候笑死人了。现在想想那画面还……呵呵……” “咦,我想到一个好法子。”一人说着便向屋内走去,随后手里拿了一小瓶墨汁出来。 “你想干什么啊?”一人吃惊的问。 “再现一下当时情景,让我们乐乐啊。” “别,她现在怎么也是侧妃了。别惹麻烦。” “那又怎么了。一日还未大婚,她一日就不是。况且她还在醉香轩中住,就还是醉香轩里的人。就算有七王爷撑腰又怎么了,天高皇帝远,等七王爷知道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说不定七王爷还不肯帮她呢?怎么说也只是个青楼女子,犯不着大动干戈吧。” “别……”身旁女子阻止的话还未说完,那墨汁眼见已经泼下去了。 紫苏骤然驻足,垂头看着自己的衣裙。虽是不多,泼得倒是很准。那乳白色素衣被晕染了一片,还有些墨汁溅到了脸上,她随手一擦,手背多了几条墨痕。 她已不再是那个被人嘲笑,被人欺负,初来乍到的人了。 紫苏转而抬头望向楼上,“几位姐姐真是好心。我这正要去赴七王爷的约。这一身白衣素缟确实难看了些,如今变成水墨印花裙确是另一番风味。紫苏谢各位姐姐了。” 紫苏不惊不躁,更没有因此而低落,面露微笑对上面几个失色的人说道。 楼上几个女子花容失色,看着楼下的人就那样镇定自若地走出了门,小声念叨着:“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都怪你出的什么破点子。” “你们……怎么不拦着我啊!” 第98章 谁敢惹 大门外,延言上前一步,看清来人,不禁一惊。“这是……” “没什么。走吧。”紫苏随即上了马车。 被墨汁浸透的薄衣贴在身上确实不好受,脸上溅到的墨汁也顺着脸颊流下,形成风干的墨迹。 马车徐徐前行,她也不知要去哪,反正是百里川叫她出来的。 “苏侧妃,我们到了。” 紫苏一怔,一帧画面浮现脑海,随即又化为齑粉,四散了去。 延言如初般当她是真正的侧妃。 紫苏撩开车帘,走下,已是到了一处宅院的门前。 她随着延言走,四下看着。这宅子虽是一般大,里面的建筑却似江南园林那般讲究精致。不过看样子已是许久未曾有人住过了。 “苏侧妃,王爷就在前方的园子里。”延言不再领路,在原地候着。 紫苏从一个圆形隔门处穿过,来到园子中。此处的花还有几朵好好开着,不过也只是最后一搏了。前方不远处,便有一个紫色身影背等在那。 “来了。你这是……”百里川转身过来,惊愕上下打量她这一身。 “出来时,受了几位姐姐的好意。不至于让我这一身白衣那么难看。” “是谁?本王替你出这口气。”百里川双眼一眯,寒意从狭长的眸子里暴露无遗。 “阁中姐妹,不劳王爷费心。王爷还是说说叫我来此处的目的吧。”她自若的说道。 “这处宅子,本王送你。在大婚前,先搬来这里住吧。” “为什么?”紫苏疑惑地说。 “既已封为侧妃了,还让你住在那种地方,怎样也不合适。”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这里是好,安静漂亮,可醉香轩里也不错,热热闹闹的。”她顿了顿,声音一下子沉下来,“太静了,我怕自己待着会胡思乱想。” 她总会梦到那个人。 她会想起那些让她沉沦的日子,而后再痛不欲生。 “……你要是不愿,本王不会强求。随你便是。还有,本王送的聘礼可还满意?” “王爷这聘礼下得够贵重了,丝毫不比正妃差吧。紫苏已经受宠若惊了。” 百里川颔首,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回复。 紫苏垂目,凝视着裙边残余的一朵无名花。 她有什么资格说不满意。 她孤身一人,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这些聘礼也没用。 即便百里川拿来的礼单上只写着青菜萝卜,柴米油盐,她还是会嫁。 “这些时日,注意休息。”百里川柔声细语。 “我知道,不会让王爷丢脸。”紫苏兀自平淡。 “本王不是那个意思。我……” 百里川急忙否认,还想说什么,却有东西哽在喉咙出不来,目光移向了别处。 紫苏兀自面无表情,“王爷还有其他的事情?” “……没什么事了。” “既然无事了,紫苏便回了。” “你就这般着急?不能留下陪陪你未来夫君?”百里川在背后说道。 紫苏驻足,偏了偏头,只露着风干的一丝墨迹及垂落的眼角。“王爷,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让我接近皇上吧。况且,这墨汁粘在身上真的不好受。” 百里川望着远去的身影,未再阻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保留着一丝墨香。 他想要修复的东西,何其容易。 “延言。” “属下,在。” “将她好生送回去。还有,本王要知道,究竟是哪几个还敢对本王侧妃动手。查出来后,立即通知本王。” 延言颔首退去。 马车再次停到醉香轩门口,庭芳已经走来了。 “紫苏,你出去不久,我便听见她们在这说这说那。她们几个也是够过分。” “庭芳姐,我没事。不就是被泼了一身墨吗?我回去洗洗,再对付她们。” “走,先去换身衣服。” 温柔的水质洗尽铅华,换上新衣,还是一样的美人。 “刚才你就这样去见百里川了?”庭芳为她梳理着长发。 “嗯。”紫苏应声。 庭芳突然好奇起来,“看你这样被人欺负,他没说什么?” “说了要替我出气,不过我拒绝了。” 庭芳诧异,“为什么?你还不好好用他。” 紫苏迟疑片刻,“还是算了吧。” 就待此时,急匆匆跑来一人,正是兮儿。 “又慌张地跑什么?”庭芳不禁问道。 兮儿气喘着,“外面突然来了几个人,抬了一口大缸。还让人把丽儿姐,慧儿姐还是沫沫姐叫了下去。” 紫苏一想,丽儿,慧儿,沫沫,不正是泼她墨的那几个人吗? 庭芳一声轻笑,“看来,你拒绝让人帮。有些人却不愿呢。” 紫苏问:“看见是谁指使的了吗?” 兮儿摇头不知。 “好了,也省了我们的事情,坐等看好戏就好了。”庭芳倒是很满意,俯下身看着紫苏。 “……你呢,也什么都不要管了。你如今是七王爷的侧妃了。若还在醉香轩里受别人的气,即便他无心帮你,碍于他的身份,他也不得不做。只怪那几个人太蠢,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是非。百里川正愁没人拿来开刀,来挡一挡外面的流言蜚语。这倒好,自己送上门去的,还不接着。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我去外面看着。”兮儿跑了出去抓着栏木看着热闹。 这一口大缸足够装下两三个人。人们都纷纷凑过来,讨论起这究竟是何用处。 “你们干什么!” 丽儿,慧儿及沫沫被人带了下来,尚不知怎么回事。 老妈在旁,眼中也露着无能为力的神情。 “红婆,人全了吗?”一人问。 红婆环视了一眼,“嗯……还有紫苏与庭芳未出来。” “好。” 那人走到外向马车上的人禀报了一声。 华丽的马车下来一人,正是七王爷百里川。不变得华丽紫衣,不变得气场与魅力。 兮儿眼看走进大厅的人,眼中不由地发亮。“庭芳姐,紫苏姐,是七王爷。” 闻声,庭芳一笑。“你看,果真是他。” 第99章 杀鸡儆猴 见来人,大厅里的人顿时错愕,纷纷行礼。 丽儿,慧儿,沫沫心中一沉,更是知道自己难逃一劫。 “都起来吧,本王此次前来,是想与大家随便玩玩的。” 有人眼力的搬了软椅放在百里川身后,百里川坐下,正面对着搬来的大缸。 百里川抬眼,深邃的眸子犹如深渊。“本王前些日子与一人打赌,那人说此缸只能容下两个人。而本王觉得,若是稍瘦些的女子此缸能装下三个。所以,本王就任性把此缸抬来,想找几个人试试。可有人愿意?” 大厅里的人望而却步,心里各个忐忑。 “没人主动吗?那本王就自己挑了。” 随着一个凌厉眼神示意,丽儿,慧儿及沫沫已被人带到了前面。 “你们三个?本王看着,估计可以装的下。你们是自愿还是让人帮你?” 三人克制不住神经质般的发抖,不敢上前。 “快!”百里川厉叱的一声,顿时吓得三人腿软,脸色苍白。 “看来本王还是让人帮你们吧。来人~” 冷酷的话音落,三人上前,各个挺拔矫健,抓着人硬是给放进去了。 百里川上前查看,露出一分惊喜。“本王真的赢了,真能放进去三个人。” 他的目光投向三人,转瞬间,嘴角的笑意落下,替代的是冷峻低沉的嗓音。“来人!” 百里川一声,门外陆续来人提着一桶桶墨汁相继倒入缸中。 伫立在缸旁的百里川脸色暗沉,目光甚是冰冷。 “你们三个很喜欢在别人的衣服上作画,是不是?” “不是,不是……王爷恕罪,求王爷恕罪。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三人怯怯求饶。 “本王就喜欢有独特想法的人,但凡有好点子总想自己尝试。本王今日见了苏爱妃衣服上的杰作,也是跃跃欲试。”百里川伸手沾了缸中的墨汁,抹上三人脸颊。“你们三个长得这么漂亮,画出来一定不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大缸已被墨汁填满。三个人颈部下方已完全浸泡在墨汁里。 “王爷,七王爷赎罪啊,我们真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说闲话,做蠢事了。” “本王不想听你们这些废话!” 百里川的目光冰冷,横扫过醉香轩的每一个人。 “你们都给本王听着!”百里川身上熊熊怒火,充盈了整个大厅。 曾经便知道这主不好惹,也惹不起,今日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警告。 “再有谁敢动本王的人,本王就让其生不如死!” 百里川看着面前瑟缩在一起的三人,清冷一笑。“你们三个,就一直泡在墨汁里吧。没有本王命令,谁也不许让你们出来。来人,将这口大缸抬到街上去。让外边的人好好看看。”百里川甩袖离去。 “是。” 厅上人无人敢阻止,只能听着三人的哭声。 兮儿折返回到了屋,对着屋内淡定从容的人说道:“两位姐姐不出去看看,好解气的。” 庭芳不禁玩笑道:“不用看了,听都听到了。他百里川倒真是嚣张。不过,有此一出,你以后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出嫁吧。再没有谁敢给你脸色看了。看来,我也要注意注意了。” “庭芳姐说笑了。他这样杀鸡儆猴,有些太过了。” “过,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我只怕他这样做会给你带来更多不便。”庭芳忧心。 “姐姐说的是平反的事?”紫苏不解。 “不只平反之事。百里川此番大庭广众之下可是对外把你宠到了天。”庭芳握上紫苏的手,“可是,你要知道,这个‘宠’可是一把双刃。一些人自是不敢再惹他,所以不会招惹你。可也难保极个别的,难免不会遭人嫉妒怨恨哦。无论你在哪,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知道了,谢谢姐姐提醒。” 庭芳娇媚,笑颜若百花。“想他堂堂七王爷真是什么事情都敢做。都说皇上是个专情种,七王爷是个多情种。紫苏,你说与其去诱惑那个罢却后宫的皇上,这个多情的七王爷是不是更容易些?” 庭芳偶尔会开个玩笑,意于调解她沉闷的心境。可每每如此,都达不到意象的效果。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再未见过紫苏真心的笑过了。 “或许……是吧。” 紫苏垂目,了了无语。 “好了,你这个风头人物还是暂时不要出去了。我去厅上处理一下。”庭芳握了握紫苏的手,便离开了房间。 紫苏看着杯盏中的茶叶片在水面上打着转,脸色阴晴不定。叶片终于沉入了杯底,如她此刻浮动的心在一瞬间有了结果。 红唇翕动,喃喃自语。“皇帝……百里川……百里川……” 秋夜凉凉,街上静得有些慎人。那街头中央摆置的大缸内,三个人头瑟瑟发抖。 “慧儿姐,不如我们逃吧。我真的是太冷了,而且这全是墨,我要受不了了。” “逃,能逃到哪去?到时候发现我们逃了,被抓回来下场更惨。” “你们两个还不清楚七王爷的行事作风嘛。不要再想什么歪点子了。我本来就是劝你们的那个,却跟你们一起在外受罚。” “要不,我们去找那个紫苏,让她帮我们说些好话?” “呸!我宁愿在这冻死,泡死也不去找她!我看见那女人就有气!” “好了,闭上你的嘴吧。” “两位姐姐,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人。” “沫沫,这晚上的……你别吓我……” “好像……真有一个白影过来。”三人怯怯,不禁抱在了一起。 随着云开月明,月光洒下,那白影越来越近,看得也渐渐清了。 “……是紫苏妹妹啊……你大半夜过来……是想……” 三人心里更是害怕,此时四下无人,夜黑风高,要是此人想灭口也没人看见。 “过来看看。”紫苏冷冷说道。 “紫苏妹妹,我们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嚼舌根了。您大人有大量,跟王爷说说好话,放了我们吧。” “是啊,是啊,我们真的不敢了。泡在这墨汁里,皮肤都渗进黑了。还有这天这么冷,真的……真的很难熬的。” 紫苏看着三个在她面前求饶的人,迟疑了片刻。“你们出来吧。” 那三人听到立即雀跃着想要出来,却又突然想到什么,便又缩了回去。 “紫苏妹妹,您在王爷那……怎么说?要是王爷不同意,还把我们三个放在这缸里怎么办?” “你们先出来吧,我把这缸砸了,到时我会替你们说话的。” 三人相互看了看,这才有些放心,陆续从墨缸中出来,分别向她行了谢礼便急忙蹿回醉香轩里。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尚不想一切都变得糟。 紫苏从角落里寻了一块石头,便向墨缸砸去。 这缸倒是结实,并未碎了。 一下不行再来一下,她先后试了几下,都未能把缸砸碎。自己在微凉的夜里还出了一身汗。紫苏长出一口气,并未气馁,埋头重新找寻更大的石头,想要一试。 她的这一次次尝试尽收一人眼中,在那双眸子里几经变化。 “要不要出手?”昏暗中,一人喃喃道。 “她倒是好心肠,却苦了自己在这里。” 低沉的声音落下,另一个黑影随手捡起脚旁的几枚指甲大小的石子攥在手心。 “……还是我亲自来吧。” 随着紫苏将石块砸向墨缸,几个小黑子也以极快地速度穿透了厚实的缸壁,裂纹延展开来。 咣当一声,墨缸破裂,半缸的墨汁旋即倾出。 紫苏忙后退躲避不及殃及了自己,墨汁染透了下半条裙子。不过,她并不在乎,四下看了看提着湿漉漉的裙子返回了醉香轩。 “那几个人如何处置?” “罢了,既然是她放的,还追究什么。” 她为何还要那副好心肠,明明一切都对她无利。 黑影凝伫原地,看着那一抹白影消失于光与暗的交界,骤然想起以前的事。 想起她惴惴不安的眉眼,想起曾想要握住的发。那时,她回来过…… 此番事后,人们都未太深入的了解此事。翌日,墨缸碎了,浸染了大片的黑,也再无人见过丽儿,慧儿及沫沫。 紫苏漠不关心,连七王爷也无动于衷,没有表态,此事便以逃逸而结束。 自打这起,醉香轩中人对她是毕恭毕敬,说话都不敢大声。民间碎语也越来越少,好似都已经看开了一般,没了太大的波澜。 昏黄的烛火摇曳,红婆以及庭芳,兮儿围在紫苏的身旁转。 兮儿最是欣喜,看着她穿着红衣,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这是最亲近的紫苏姐姐,而且嫁给得又是心目中的理想对象。 “兮儿长大后也要穿这样的红嫁衣,然后嫁给七王爷。” 噗嗤一下,庭芳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连红婆也笑了。 只有紫苏笑不出来。 “怎么,兮儿长大了还要跟你紫苏姐姐争夫婿不成。小丫头片子,你还小呢,什么也不懂,竟瞎说。” 兮儿听了,然后撅起了小嘴。那双水灵灵地大眼睛看向试穿嫁衣的人。 紫苏没有言语,也不知该怎么劝说兮儿。 兮儿即便在醉香轩见过世间冷暖,可还是年幼。对于感情更是懵懂无知,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只言片语,又或者只是一次憧憬便错付了真心。 她希望兮儿以后不要像她一样。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原来,是那么难的事。 红色的嫁衣在镜中夺目迷人,紫苏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缄口不言。 这将是她留在醉香轩的最后一晚。 第100章 成婚 屋檐上积起的一层霜,经过正午大好的日光照射,淅淅沥沥地滴落了下来,打湿了一片铺在地上的红毯子。 垂挂的红绸花簇,在一向是披红挂绿的醉香轩里并不感觉有什么特别的,门面跟平时看去也没什么两样。 位于醉香轩对面的酒楼里,桌上精美菜肴,温热的好酒捧在手心。上层挨着窗子而坐的三男一女,看着下方对面的情况。 其中一男着绣纹绿袍,头戴玉冠,骨健筋强。坐在他身旁的男子着绣纹蓝袍,同样头戴玉冠,与其的装束类似,但身躯却不像其那么有力量。 同两男对坐的一男一女,男的白衣黑发,样貌清俊,丝毫没有女气。女的彩袄加身,玲珑可爱。这四人同时看着窗外醉香轩门前站立的队伍。 那绿袍的男子突然急忙招呼周围的人。 “快看快看,出来了。” “不说,我们也看到了。”蓝袍的男子说道。“……想那女子定不是一般的胭脂俗粉。” “你确定?”绿袍的男子狐疑地说道。 “即便是盖着头,隐约透出的气质就足以说明了。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那绿袍男子甚是好奇。 “只可惜,她身处烟花之地,又暗藏心事,给人的感觉有些不自然。” “喂,你说她绝非胭脂俗粉,又说她暗藏心事,你认识她啊?这么清楚?”绿袍男子向蓝袍男子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不认识。我是看出来的。”蓝袍男子稳坐,信心十足的样子。 绿袍男子惊呼:“你是什么眼啊!连这都能看出来?” “你们看她,身姿婀娜,虽然步如莲花,却总是每五步会稍作停顿。‘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回’。我想她心中定是有什么心事。” 听蓝袍男子说完,绿袍的男子锁眉又向那看去。届时身着红装的人已经坐上了轿子。 “管她呢,有心事就有心事。我倒是很在意另一件事。”那绿袍男子不禁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 “九哥,你想到什么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眼中发亮,顿时来了兴趣,眨着灵动的大眼睛,兴奋的站起身来。 绿袍男子眉头一挑,“嘿嘿。等她入了宫,见面可就少了,所以啊,就只能趁现在喽。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能让那个人这样的。” “慢着。不可!”蓝袍男子极力反对。“若是被知道了,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看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啊!要不是那个人对世间女子像都下了药似的。你我还能落成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啊。”绿袍男子愤愤不平。 “是你本来就不如他。缘分莫强求。你何苦去整蛊人呢。”蓝袍男子道。 “什么!我哪点不如他了。是我比他长得丑啦,还是比他身份差啦!我怎么也是样貌俊秀,一身才华的男人!”绿袍的男子几乎拍案而起,捏捏自己的脸又拍拍胸脯,极力证实着自己的优秀。 “呵呵呵呵,九哥,我支持你!”灵动的女子很是赞成。 “还是我这妹妹好,哼!看我的吧,若是那个人在乎,看那人来不来追?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说着,绿袍男子便狂喝下一小壶温酒,疾步向楼下而去。 “九哥,我也去。”女子开心的就要走,却被身旁白衣的男子截住了。那白衣的男子也不言,只是摇头。那女子燃起的兴奋感顿时落到了低谷,沮丧着坐回窗前,嘴翘着很是不开心。 “别过火了!不然后果自负!”蓝袍男子向着跑走的身影再次警告。 “放心,我有分寸!”绿袍男子留下一句就没了影。 蓝袍的男子与其他二人将目光又移向了那欲回程的队伍。 路上还有霜冻化后的水迹,金花饰纹的轿子,四人缓缓抬起。轿子前方骑着矫健夜飒马的正是今日的新郎百里川。红袍、紫金冠,魄力非凡。 此行并没有吹吹打打,很平静。队伍的前方是两列服饰鲜艳手持花篮的女婢们,队伍的后方是褪去铠甲护守的士兵。 紫苏披着红色的盖头,坐在轿中,看不清左右,只能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喜服。白皙的手腕上佩戴着的是临走时庭芳送给她的白玉镯子。 喜服的红,明艳如血。今日她脱下了往日的黑白素衣。身上衣能褪去,心里笼罩的阴暗却散不去。 又是一次成婚,第二次坐在轿子里的人才是她。 是该喜还是悲? 喜。她,终于可以寻得有利的条件,为父平反。就如最初的想法一样,在意王爷妃子的身份。只是再也丝毫没有当初的悸动,及好好为人妻为人母的想法了。 悲。她,还是逃不出那个伤害过她的人的手心。不带一丝情感的成为他的工具。 犹记得,最初那晚看见游行的长龙,在红灯璀璨的光照下游荡在大街上,影影绰绰,气势非凡。当她同百里川在窗下四目相对时,感受颇多。 他的容貌,他的神情仍是记忆犹新。不知道,此时此刻,这行走的队伍前,他又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是喜,是悲? 喜。他,终于可以放手追求自己心爱的女人。 悲。他,此次迎娶的仍不是他心仪之人,甚至不能成为心仪人的影子。 这世道真是滑稽,紫苏轿子里不禁轻笑一声。 她同百里川的命运原本格格不入,却偏要凑在一起。 能撑到何时呢?届时他们之间将破裂到何种程度? 如今都不敢妄加想象。 她不禁又是一声轻笑。 紫苏兀自回想,突然感觉轿子骤然猛晃悠了一下,轿顶掀起,日光照进。 她还没有来得及掀起盖头查看发生了何事,只感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抬了出去。 殷红的盖头从紫苏的头上落下,带起的风吹过她的脸颊。她看到渐远的地方,婚行的队伍乱成了一团,有些人急忙追来。 那夜飒马上,百里川向她离去的方向看来,牵着马绳并未有所动。 看着渐渐消失的人影们,似曾相识,这场景混淆了她的记忆。 第101章 绿袍 紫苏的心跳加快,莫名的心头酸痛,双眼模糊。手忍不禁的抓住了在风中扬起的绿袍,仿佛他会消失一样。 亦真似幻,一时的精神错乱。 那个人还活着吗? “慕阳……”紫苏喃喃。 “你喊谁呢?”绿袍男子发出诧异地声音。 紫苏骤然回过神。慕阳已经走了,他不可能是。 “你是何人?放下我。”紫苏道。 “再撑一会,再走远一点,我就放你下来。好不容易有机会让百里川也着着急。” 百里川?绿袍男子提到他,难道又是认识他的一个人?此次是冲着百里川来的,根据此人所说,应该不算敌人,可她不能这样被带走。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再不放,我就不客气了!” 紫苏挣扎着,从红袖里掏出匕首来。“嚓”的一声,拔刀出鞘,抵上那人的后背。 “喂,慢着,慢着。你别动真格的啊。好,我放。” 绿袍男子听见刀出鞘的声音,立即慌了神。随即从瓦墙上落回平地,放下了她。看样子,也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绿袍玉冠,那男子转身过来,届时紫苏才看清此人的样子。 果真不会是慕阳,沸腾的心冷却,她心中嘲笑一声。 她竟然还想着人可以死后复活。 绿袍男子从紫苏的眉间捕捉到一瞬的哀伤,蓦地一怔。如人所说,她是有心事藏着。 绿袍男子目光打量,似乎要将她看个透,眼里竟是一探究竟的感觉。 这就是那个人费尽心思,不惜遭朝中非议也要迎娶的人吗?确实与其他的女子不一样,至少要比那个正妃要好的多。 一副桃花眼里柔中带刚,红扑的脸颊被喜服衬着,像是晚霞。一双柔荑晶莹剔透,比配的白玉镯还水光。她本是纤弱无力的,却无畏惧无颤抖的握着匕首。 气质脱俗不说,连性格都很刚硬啊。一般的女子,要是被陌生男人掳走了,还不哭着喊着要寻死。而她,看似并不是会武功的人,竟然想着拔刀要挟男人。 这一举真是被她给惊着了。 “你收起刀,别将你自己的手割破了。只是个玩笑,别当真。”绿袍男子嬉笑说道。 紫苏不敢放松警惕,手中并未松开刀柄。她仔细端详着,看着眼前的绿袍男子,样貌俊秀,眉宇间气度不凡,说不上哪里与百里川有几分相似。只是双眼里并不像百里川那么深邃,多少还透着一些稚嫩。 “你是何人?跟百里川什么关系?” “百、里、川?呵,你竟然这样直呼夫君的名讳,你真是……特别。抛开这点不说,再怎说他也是凌国皇室的七王爷啊。你至少称呼一声王爷也算合理啊。直接叫百里川,胆子还真不小。你不怕他听到?” 绿袍男子眉毛一挑,对她是越来越感兴趣,越来越觉得有意思了。 紫苏后退一步,警惕地道:“我怎样称呼他,与你何干?” “呃,是跟我没关系。随便问问。你赶紧收起刀子吧。新婚之日,不宜见血,不吉利的。”那男子摆摆手,生怕她真的会受伤一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紫苏持着匕首,不敢放松。 “什么问题啊?”绿袍男子挠挠头装起傻来。 “你与百里川的关系。”紫苏冷然道。 “呃,这个嘛……暂时先不说,以后你就知道了。”绿袍男子敷衍着,目光越过她的身子看去,脸色瞬间变了。 “啊,来了。好了,我该走了,后会有期。”绿袍男子旋即又一个跃身跳到瓦墙的另一面溜走了。 紫苏听到马蹄声,回头看去,来的正是百里川。 百里川一身喜服,来到身前一跃下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了她手中握着的匕首上。 那匕首是慕阳遗留下的,刀身上刻着的“阳”字还清晰可见。 百里川走近,没说什么,瞬时便将那匕首夺了过去。 “你干什么!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紫苏急忙要去夺回,百里川倏地将手抬高,一下子便避开了。 “这是本王的。”百里川道。 “那是慕阳留给我的。”紫苏反驳。 “最初是本王给他的,本王如今要收回。”百里川面沉如水,丝毫没有纳妃的喜悦。他极其迅速地将匕首揣进了袖间,深邃的眼眸里愠色暴露无遗。 紫苏甚是无语,长出一口气。对上这个蛮横霸道的人,她想要回是不可能的了。 “刚才那人是谁?” 百里川来时,只是瞥见了一个绿影,并没有看见真容。 “不知道。反正是冲着你来的。” 百里川目光微聚,实在是想不出是何人所为。此人并不是想要阻止他迎娶紫苏,应该是有另外的缘由。 “好了,走吧。”百里川牵过夜飒,同时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看着百里川伸来的手,紫苏犹豫了片刻,她将入宫,在此之前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去做。 她还需要百里川。 紫苏抚上百里川的手,借力上了马,随后百里川也上了马,两人一起向回走去。 酒楼二层处,挨着窗子的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楼下的状况。 刚才的爆炸声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蓝袍的男子看着,眉头越发紧蹙。升腾起的烟雾,熏眼呛人,下方婚行的队伍乱了起来。幸好轿子里没人,没有人受到伤害。 “九哥……不会做的这么过分吧?”女子在白衣男子的掩护下讷讷说道。 “不,应该不是他做的,这分明是有人蓄意早就做了准备。想要轿子里的人死,不想那她进宫。”蓝袍男子说。 “会是谁?这么狠。”女子说着。 “别说话,小心点。”白衣男子止住了女子的言辞。 就待这时,绿袍男子气喘吁吁地回到座位上,面上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向下方看去。“外面那是怎么回事啊?” “真不是九哥做的?”女子目光惊异,随后又闪过一丝担忧。 “我做的?这会出人命的!”绿袍男子有些愤怒。 还没有入宫便遭到不测,他阴差阳错倒是救了她一命。 倘若进了宫,岂不是更加危机重重? 她肯定不会好过,既然在宫中树敌,又何必入宫呢,她真的那么喜欢那个人? “想什么呢?”蓝袍男子拽拽绿袍男子,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什么。我想他们一会儿就会回来了。”绿袍男子默默攥紧了拳头,看向远处,内心仍无法平静。 第102章 演绎 烟雾渐渐消散,街中的景象逐渐清晰。 百里川携紫苏一起驾马而归,然而回来所见,无不让两人大惊失色。 花轿四分五裂,还冒着火星。百里川倒吸一口凉气,他才离开一会儿,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出了何事?”百里川下马,语气低沉,面色凝重。内心虽是不安,却仍保持着身为皇族的镇定。 一个护守的士兵上前禀报。“回王爷。这花轿自己爆炸了,没有人员伤亡。” 自己爆炸?没有人员的伤亡?百里川寻思着。 这分明就是冲着紫苏来的,不想让她入宫,不想让她活。若不是有人掳走了她,不能回去,队伍滞留,想必在还未进入宫门的时候,她就遭到不测了。 会这样做的是谁呢?灵巧儿? 不,她应该还没有这么胆大去蓄意杀人。 坐在马上的紫苏没有回音,百里川侧身看去。 她的脸颊虽是因为妆扮显得殷红,口唇也很红润,但从她呆呆看着四分五裂地轿子的神情可以判断的出,她是怕了。 百里川收回目光,胸臆起伏,压抑了内心摇动不定的情绪。 这是她选择的路,就算她怕了又如何呢。她根本就没有退缩的余地,以后她要承受着的压力比山重,比天高。 百里川走回,上了马,重新牵过缰绳。 “后悔了吗?这是你自己答应进宫的。以后的日子你不要想的太轻松。”百里川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喃喃响起。 “并没有。只是怕分心,不能专心为王爷的希冀而努力。”紫苏轻声回道。 百里川内心一紧,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吗? “在宫外,你有仇家?”百里川问道。 “……有。” 紫苏红唇翕动,甚是轻松又略显苦恼,转眼向背后的百里川看去。她看不到他的样貌,只是那喜庆颜色上的一缕留发。 “王爷不知道吗?……因为要嫁给您这位风流潇洒的七王爷,估计我的仇家能排两条街。” 在醉香轩里自从夏茵的事情结束后,便很少有人跟她过不去了。她还有什么敌人吗?暗自躲在暗处的敌人,想要揪出来并不容易。 百里川目光一聚,看着她发髻中戴着的金步摇,霞光辉映。 “本王就替你挡这两条街。整队,出发!” 一声命令,恢复秩序的婚队前行。 马背上,紫苏重新遮上了红盖头,就这样同百里川一起骑马向皇宫走去。这就是她的迎亲,有人见了会笑吧。 酒楼上的四人看着迎亲的队伍渐渐远去,随后便都回到了酒席上。 蓝袍的男子倒了一杯温酒,文雅的喝下,看了看失神的绿袍男子。“怎么哑巴了?” “九哥,你想什么呢?”女子问。 “没什么。”绿袍男子摆弄酒壶,故作清醒,“小二,来壶酒。” 可惜他太不会掩饰,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 “我看你是从外面回来了一趟,添了心事。”蓝袍男子说道。 “你又看出来了?” 蓝袍男子嘴角露出笑意。“脸上都写着呢,谁还看不出来。” 绿袍男子一听,顿时心慌,蹭蹭脸,别过头去,看向窗外,躲避其他人的调侃。 此时,他的心情复杂,失落多一些。自从见到了那女子后,他却越发牵挂了。 可是她要嫁给的男人是谁啊,是那个人啊。说心里话,他争不过。 蓝袍男子又说道:“果真不出我所料,此女气韵非凡,容貌美艳,倒是个大美人。你说是吗,妹夫?” 白衣男子颔首。 蓝袍男子柔和的嗓音,儒雅又露着一丝担忧。“还是有些不负众人所望。你说皇上同意了他这样做,对于他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衣男子道:“坏多好少。若是效仿了前人之举,是好多坏少。可是那个人的脾气,若让他退居山林,简直是无望。” “我亦是同感。”蓝袍男子顿了顿,看着对面的人继续说道:“……硬是娶那个女人,或许会害了他。” “你们的意思是,那女人是祸水了?!”绿袍男子霍地回头,对着讨论的人一句嚷嚷。眉目间尽是厌恶的激愤。 “呵呵呵,妹妹,妹夫,有人犯了病。我们不去管他。来,难得散心,不提那些烦人的事情了。”蓝袍举起酒杯,邀旁人喝酒。白衣男子及女子纷纷响应,唯独绿袍男子兀自看着窗外,眼里看到的仿佛不只天边的浮云。 酒楼上三人欢畅,一人忧。 红墙金瓦,宫门口迎面吹来的凉风摇动着红盖头四角的缨络。 百里川的手臂环在她的身旁牵着马绳,渐渐地马停了,他先下马,随即将紫苏从马上抱下。 延言已经在宫门口备好了一顶可两人乘坐的轿子,只等着接两人进宫了。 紫苏被两位女婢搀扶的坐上轿子,落下一侧紫色的垂纱。 “王爷,路上有事耽搁了?”延言问道。 “出了些岔子,不打紧。走吧,直接去晖阳宫拜见皇兄。”百里川也上了轿子,一旁的侍从落下了另一侧的紫色垂纱。 起轿前行,轿子从延言身侧经过,他的目光注视着纱缦里面那遮着红盖头的身影,百感交集。 从宫门至晖阳宫口,紫苏同百里川一直沉默不语。 临下轿前,百里川目视前方,没有目光的移动,深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赫然响起。“本王想你该知道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吧?” “妾身明白王爷的意思。王爷放心好了,妾身还想跟王爷好好在一起呢。”紫苏垂头柔声回道,没有片刻的犹豫,脱口而出。 闻言,百里川怔然看去,明知看不见她的面容,她亦是看不见自己。他仍是盯着那红盖头绣着的金凤,仿若穿透丝线看得到那副迎合他人,自若而陌生的脸。他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 语调气韵,柔美动人。口口称自己为“妾身”,看来她是想好如何演绎好这个角色了。至少在不知实情的人面前,他们或许可以装成是一对鸾凤和鸣的好夫妻。 “……知道就好。” 第103章 她的答案 两人下轿,两名婢子在旁搀扶着紫苏跟在百里川的身后。 今日她就要拜见到这凌国的皇上与皇后。 一个是她要诱惑的男人,一个是他要得到的女人。 殿内,似乎百里丞与宁馨雪已经等了许久。当看见殿外出现的红影,两人相视一眼,端坐于高堂之上。 堂下,百里川同紫苏上前,先是一个行礼。 “臣弟拜见皇兄皇嫂。”百里川挺直了身,揽住紫苏的腰身,推她上前一步。“这位就是紫苏。” 紫苏闻声,蹲身行礼。“紫苏,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起身吧。以后你也算川的侧室,也就是一家人了。”百里丞道,随即看向旁的宁馨雪,相视一眼,话语权随即便转了过去。 宁馨雪一头金饰,泛着的金色光泽衬托着她梨涡微陷的笑颜。 “以后为凌国皇族开枝散叶,相夫教子。本宫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川,尽到你的本分。” “紫苏谨遵皇上、皇后娘娘教诲。”紫苏又是一个欠身。 “好了,川这一路劳累,同新夫人一起回宫吧。晚上还要举行宴礼。” “是。臣弟告退。”百里川退下,静候的婢子再次上前扶紫苏一起退下。 两人走后,堂上宁馨雪红唇齿白,喃喃开口道:“单是听到声音,就知道会是一位美人。可惜盖着盖头,看不见真容。” “晚上行了大礼就能见到了。你好像很期待见到她啊。”百里丞柔和的握上宁馨雪的手。 宁馨雪凝视着身旁明黄加身的君王,无上至尊又不失温和,淡淡一笑。“只是好奇罢了。难道皇上就不好奇吗?虽然川的脾气有时暴躁、执拗了一些,却也不见他因何事来跟你大吵大闹的啊。这次可是第一次。所以才更让人好奇不是。” 百里丞颔首,认同了独宠女人的话。目光一转,看向殿外,那双柔和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光芒。 碧水宫。 紫苏拜见了板着脸的灵巧儿,随后便被人带到了屋子里。直到晚上大礼结束,百里川亲手摘下她的红盖头时,才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届时,她就是百里川名正言顺的侧王妃。 她的姿容将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皇族、官臣,不仅会见到皇上皇后,也会看见她们身份互换的灵巧儿。 屋子里,紫苏回想了许多。想起了第一次进入碧水宫时,看到的景色,雨打廊檐水珠帘。 她想起同芸芸一般亲昵的玫儿。 倏忽之间,恍如昨日。 从入了宫,紫苏滴水未进,着实是有些口渴,但担心毁了妆容,便一直忍着。 玉横低垂,大礼总算开始了。 与其说是大礼其实是言过其实了。 皇室里除了迎娶正妻的时候才会行大礼,祭九天祭祖,拜天地拜君王皇亲。文武大臣参加,受百官参拜祝福。形式复杂,甚为严格。听说,单是记载的礼仪就有厚厚的一本。 准备入宫前,宫中尚不曾派了人来训导,紫苏因此也轻松了许多。 夜色被红灯渲染着,明亮的殿堂上,百里丞同宁馨雪身着华服上座。在旁的还有些多时在宫中走动的皇室宗亲以及朝中大臣,总共下来的也不足二十人。 介于她的身份,如此匪类,本不该入皇族。她与百里川的婚事更为简单,连最基本的三拜都没有。 百里川红色喜服牵着一头红绸花簇,另一端则是紫苏握在手中。两人徐徐走至堂中,随着司仪的声音,他们对堂上一拜便礼毕。 夜空烟火绽放,四散的星火留下一瞬间的璀璨。 众人期待着接后的动作,纷纷露出热切地目光。 百里川伫立在紫苏的身前,凝视着那锦绣的盖头。手指刚刚碰触到垂下的缨络,他本意掀开盖头的手霍地停下了。 有一丝微凉,像一根冰刺堪堪刺痛了手指,十指连心,他心中一紧,感受到锥心的疼痛。 百里川目光攒聚,空灵飘渺。 他的黑瞳里映射的红,仿佛一只巨兽撕裂了暗淡的黑幕,化作一股浓稠的血水淌下,宛如那日慕阳的画面——淌血的心口。 慕阳钟恋这个女人,为她而死作为最后的夙愿。 ——川,放下你心中的顾虑,随心做真正的自己,好不好?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痴恋,沉醉,直至破碎。 对慕阳,他有说不清楚的愧疚之感,绞心,烦杂。是他将慕阳拉进一条不归路,同时他也怨恨自己。 复杂的情绪让百里川陷入长长的沉思。 紫苏垂目,眼下是百里川的一双红靴及喜庆的华服。他的手指停在璎珞旁,迟迟未曾揭开。 百里川在犹豫什么? 突然的状况已经让周围人躁动,紫苏诧异地抬头,隔着那一层红锦,喃喃:“王爷,请掀开盖头,其他人都等着呢。” 百里川一怔,一缕电光随着他的经络血液传遍全身,使眼前慕阳的画面消散,又恢复了耀眼的殿堂。 花香、酒香弥漫,一幅胜景。原来此刻才是真实的。 百里川凝视着那仰头看着的轮廓,喃喃:“……本王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想入宫,想要自由,不再试图平反。本王允你,现在就放你走。” 话如梦呓,从红纱的纹理中渗入。 紫苏心中一紧,惊异于百里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在最后关键的时刻,她还可以离他远远的。 一时的悸动在维持不到几秒后逐渐平静下来,短暂的瞬间,让她觉得真的还存在回头的路。 紫苏垂头,又看到停滞在身前的红靴,喃喃:“王爷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心软吗?若是王爷想要知道答案,不如就掀下盖头来,结果便知晓了。” 虽然两人的话音都是彼此可以听到的程度,但紫苏的话却堪堪刺激了他的心房。 在最关键的时候心软? 当她初进宫的时候,看她伤痛满身,他心软过。 当慕阳前来探信的时候,看他执意奔赴,他心软过。 他的心软总是付诸东流,他面对的人总是瞬间将心软激化,转换色彩,不能持久。 所以,岚尘雪还是去了醉香轩,慕阳还是受伤丧命,发展成如今的局面。 心软过后的心狠,带给他的伤痛并不少,还不如没有过心软,一如既往的心狠,或许就不会那么容易受伤。 他期待一个可以让他心软下去的理由,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 若他能收到一丝类似的讯息,便放她走。 他可以放下自己的感情,以往的事情也全部勾销。 百里川重新捏住盖头,期待又畏惧。他一挥手,红盖头落地,眼前是浓淡相宜的面容,那副桃花眼周透着微微的红晕。 又笑了! 迷离的眸子,扬起的嘴角,露着甜蜜的笑意。仿佛从来就没有经历过任何的伤痛,好似完全的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虽然他明白,她此次同意入宫,是她自己想好的,但完全没有想到,她的内心做了多么巨大的改变。 让人再也看不出她的一丝悲伤,一丝哀愁。好像一把快刀将时间切成了两段,平滑的断面间再没有一丝的牵连。 这就是她所要告知他的答案! 第104章 主动 “紫苏,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各位皇亲及大人们。” 紫苏不管身前百里川的失神,转身主动的向周围的人问好起来。 堂下,各位皇亲大臣相继私语。 堂上,百里丞眼前一亮,为之有一瞬的震惊之意。 在旁的宁馨雪更是有些大惊失色,她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注视着堂下人的娇艳,眉头微缩。这个人的面孔有些让她畏惧,但在众人面前不失凤仪,仍稳坐在高椅之上。 紫苏的红服映衬着她的脸庞更加娇嫩,鬓前的金花饰物点缀得当,使她并不显得过于雍容,无形间在奢靡的皇宫大殿里透露出一丝清新。 百里丞依礼寒暄几句。 紫苏抬眼真真见到这位凌国的君主。他同百里川是嫡亲兄弟,样貌很像,只有那狭长的双眸弯起的弧度相对柔和,一样高挺的鼻梁,目测连身材也颇为相似。气质却不同,温润又不失王者之风。方才听他言语温和,仿佛潺潺流水,仿佛松果坠入古井,咕咚一声甚是动听。 她的目光一转,君主旁高贵典雅的美人,兀自梨涡浅笑,绰约风姿。不愧为人中龙凤,很是相配。 “王爷,王爷……”紫苏轻声唤着身旁的百里川。 百里川倏地回神,继续进行简单的流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无形中被紫苏牵着走。 堂上,只剩下百里川招待其余的客人,紫苏被送回了屋内。 碧水宫里与拂玉殿遥相对望的是废置已久的烟雨殿。因为要迎娶侧妃,才让人整修的。两殿正好位于琼华池的一北一南。 烟雨殿更靠内,要回殿里,琼华池是必然经过之地。 烟雨殿显然是要比正寝殿小许多,布局陈设自是不如,但内外殿也不失精妙。比起正寝殿的奢华宽阔,殿里更让人觉得舒适舒心。 被分来的几个女婢,完全是陌生的面孔。 玫儿是百里川的起居侍女,自是跟着灵巧儿。跟着她的叫做香罗,好像也是今年新来的婢子。 女婢们在身旁守着,紫苏坐在椅上,注视着窗外夜色。不管怎么说,今晚都是她与百里川的洞房花烛。 香罗走了进来,讷讷说道:“回侧妃,奴婢,前去看了,宴席早就散了,可是……王爷不知去向。” 香罗的话音到最后都几乎听不清,她怯怯看了紫苏一眼,便又垂了头。 “知道了。你们不用在这里守着了,都下去休息吧。王爷可能是酒意微醺,我在这里等他。”紫苏气定神闲地吩咐了下去。 那些女婢听令后便都退下了,好似松了一口气。 紫苏并不觉得奇怪。她是才入宫门的女人,尚未跟婢子熟悉,她们怕她发脾气也是正常。她思绪一转,可想而知,灵巧儿在宫里的作威作福,定让女婢们受了不少罪。 紫苏看了眼烛台里的灯芯渐尽,等这灯火灭了,便不等了吧。 百里川会来吗?大婚之日都能抛下灵巧儿,今天又算得了什么。 没有丝毫的前兆,东风透窗,包含着湿寒的水气。那悠远细腻的箫声好似是风送来的,是月光送来的,是云送来的。 突然的一下子,悄无声息的闯了进来,但又融合的很好。仿佛它本就是这里的一部分,而是她,侵占了不该在的地方。 低沉委婉,回味无穷,箫声绵绵。 这个箫声……让她有一丝熟稔的感觉。 紫苏闭了烛火,借着殿外廊里的光,向着箫声前去。 她才知道碧水宫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处地方,方才匆匆路过,并未好生关注。如今细看,此地倒是一处佳所。 池上,亭下。 月影,残荷。 箫音好似化成一条条薄如蝉翼的丝带,萦绕在亭廊,拂过池面波光粼粼,在剩下的荷叶上跳跃,扩散到碧水宫的每一个角落。 百里川的身姿,矗立在亭下,寒风吹起他的衣袍,也吹动了他的留发。 纵然是远观,月光下侧脸模糊,双眸的神情分不清,吹箫的手指看似静止。 她离得他足够远,但他的心境却在箫音里听得出。 大婚的时候,他冒失的跑到醉香轩,质问自己是不是被嘲笑了。今日,又独自待在寒风冷月下吹箫惆怅。 百里川究竟有多爱宁馨雪,有多少执念。或许除了自己本身外,就是她了。 爱一个人可以如此,他痴情若狂。 若是他爱宁馨雪,同时宁馨雪也爱他的话,或许他们会不一样。甚至因此遭受牵连的人也会不一样,其中便包括她自己。 可是,一切都事与愿违。可以假想,却改变不了已经成为事实的事实。 如今已经不是可以缅怀的时候了,已经不是可以悲怜的时候了,已经不能回头。 寒气丝毫不能将箫声逼退,寒流从百里川的双唇中通过,呼吸到肺里也凉凉的。手指在玉箫上弹动,冰冷的有些麻木。 亭下并未燃起灯火,能照亮只是月光及池面放射的光。粼粼的水纹也不知是不是池中的锦鲤打出的,寒冷的月夜,鱼儿们也很少到池面上。 宫里人都知道春夏里,碧水宫中琼华池里的荷最美,却都不知入冬后内里的凄凉。 光鲜的景色褪变越来越暗沉,倒不如其他宫中的松柏四季常青,平淡,没有大起大落。 箫音又走调了,若专心,岂会出错? 可他又怎会专心,他的心里有太多的事情,每一件都放不下。 “王爷,在此处滞留久了,寒气伤身。” 背后赫然出现一个声音,箫声戛然而止。百里川回头的时候,背后一件御寒的披风届时已披在了身上。 单凭声音,他便能分辨的出,这个声音是她。 她怎么会来这里?竟然说了这么关心的话。如今四下无人,她本是可以依着自己的想法来。 第105章 再无 百里川皱眉疑惑注视着紫苏,而她却丝毫不顾及他的异样目光,会心的笑着,掠过他的身侧,走近靠池子的位置。 她还保持着一身红装,在这萧条的夜里添了一笔绯红,成为了一个亮点。 紫苏欣喜,环顾着琼华池的景色。近处,绛露亭位于池上,四下环水,斐然心动。远处,拂玉殿外通明的灯火如降落的繁星点点。 “初次进宫的时候,没有深入。今日再进宫,才发现宫里竟有如此佳地。若没有入冬,想必此处的景致更美。”紫苏道。 “你来这里就是观景的?”百里川眉头一挑,语气并不比外面的天气暖和。 “王爷既然不愿到妾身那里,妾身便到王爷这里来啦。 她的转变,变得扭曲,让人有些摸不透了,不再是那个会轻易相信人的闺中小姐。 “你忘了以前宫中发生的事情了吗?”百里川语气森然,面色在光影中阴晴不定。 对着池子的紫苏,脸上的笑意渐渐暗淡,转身看向冷峻的百里川。 “没有忘。即便过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时间再久再久也不会忘记。如今,我只是想明白了。” 紫苏顿了顿,垂头瞄向领口处隐约透出的刺青。 “……出了宫,进了醉香轩,我遇见了这之前十几年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交到了挚友,也树立了敌人。守护伤害,伤害守护,翻来覆去。从刺下这片雪冰花,表定了心意,原本觉得足够坚强的我却缕缕遭挫。事实永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残酷。直到……慕阳离去,我终于想明白了。” 她向百里川看去,笃定坚意,“不敢直接面对的人永远是懦弱的。” 百里川心下一紧。最后的一句,开始在脑海中回荡。 “所以,我才会再次入宫,再次面对王爷。不过,我已经不是岚尘雪了,岚尘雪变成了紫苏。入宫只为了一个目的,为父平反。所以,也想请王爷记住,不要再用看待岚尘雪的目光看待紫苏。我想王爷可以重新认识我。” “口出狂言!从始至终,就是为了平反。你知道为了你的目的,本王失去的又是什么嘛!”百里川悻悻喊道。 紫苏冷清一笑,慢慢向百里川逼近。 “王爷失去了什么?贼喊捉贼,王爷失去的正是王爷自己夺走的。” 紫苏不解,百里川既然能狠下心,如今却又愤怒起来。夺走慕阳的命的,不正是他的银枪。 “本王所作的一切,你都没有资格评说。在没有弄清事实之前,本王警告你,不要妄下结论!”百里川青筋暴起,血丝蔓延住整个眼白。 “眼见为实,又岂会妄下。”紫苏平淡如水。 “你——”百里川顺势推开她渐进的身躯。话灼伤了他的心,好似火烫。那一推,力道将她整个人都推倒在了地上。 紫苏倒地时,额头蹭到石椅有些痛感,抚过额头,一丝血腥。额头正中处划破一道伤痕,虽是不深却也留下了痕迹。 新婚遭到暗算本就属不吉了,如今又见血。紫苏稳定下心神,长叹一声,看向已是一脸愤怒的百里川。 “王爷同我是一类人。表面强大,内里却懦弱的很。” 百里川蓦地一怔,脸色登时一白,额头上不禁冒出冷汗。她的话就像刮勺,从心窝窝里掏出了藏得最深的,甚至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存在。 只见紫苏缓缓起身,弹开粘在红服上的沙尘。缓步走近身前,莞笑着,双手握上百里川的双手。 “王爷的双手,这么凉,想必是在寒风里待久了。妾身有错,王爷还是随妾身回屋休息吧。” 紫苏完全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说着便欲拉着他走。 百里川的脸色渐近恢复,目光不移的注视着她的面孔,脚下却挪不开步子。 他眉头微蹙,双唇翕动,“本王……”话音戛然而止,随着屏住的呼吸压了回去。深邃的双眸里闪过光亮,惊异错愕。 双手的余温还慢慢启发着他的体温恢复,心口的跳动剧烈,仿佛可以跳进她轻倚来的手心里。 此时无声胜有声,寒风也吹不冷双唇间的温度,软软的,暖暖的。 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不计其数,他并不是第一次被女人主动吻过,然而此时眼前人突然的举动,却让他无措发慌。 “王爷……今日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檀口微启,细若游丝的声音缠绵如烟。离开了一瞬,旋即又重新无差的贴合。 百里川的喉结上下游移了一次,发丝交缠,在空中飘舞,蹭过她的脸颊,拂过他的耳畔。天地顿时都安逸了,仿佛两人再不身处于人世间的任何一个地方。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的脸部轮廓清晰可见,柳叶双眉,桃花旖旎,迷离多情的目光,紧密的睫毛微动。 额头处,方才蹭划的伤痕处血迹已经干涸,留下了一条红线。 她的吻专注而不掺杂任何杂念。 唇间流露的温柔,让百里川回想起了,最早的欺骗以及前后的差异。 她真的变了,变得不认识了,或许真该如她自己所说,他该重新认识一下她。 百里川推开了她依偎的身子,再次见到她睁开双眼,黑瞳里湛平无波。 他竟默然了许久。 紫苏也保持着沉默,就这样对视着。 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许多过去的事情,许多未来的事情,在脑海里闪过。 “……本王觉得没意思了。” 片刻后,百里川喃喃,低沉沙哑,随即同紫苏擦身而过离开了绛露亭。他没有向烟雨殿的方向去,也并未直接奔向拂玉殿,只是从廊上转向了昏暗的后方。 百里川的身影消失于黑暗里,紫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叹一声。她四下看了一眼绛露亭,这两层的亭子,建的倒是极致,正好在这琼华池旁,分外的合适。 目光一瞥,石桌上是百里川落下了玉箫。紫苏拿起,端详了一下,握在手中。 方才的那一吻,百里川慌了。他慌乱的心跳在她的手心里清晰的感受。那不是假的,不是伪装。这一个小小的测试,让她的心里有了底,她不能让慕阳舍命走到的这一步白费。 寒风再次拂过,也渗透到她的骨子里,身子寒缩起来。 世间再无岚尘雪,只有紫苏。 烟雨殿前,灯光忽明忽暗。 烟雨霏微,扑朔迷离,就像她选择的道路。每向前一步才能看清前方的一步,也不知那烟雨笼罩的尽头,是通向哪里。 第106章 亲密 烛火燃起,屋内透出一个走来的身影,婧慈打开门,看着深夜来访的百里川很是诧异。怎么说,王爷迎娶侧妃,花烛之夜却不到侧妃那里去,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本王在此休息。” 百里川不管不顾,红靴一脱便扔出了窗外。衣衫也是随便一扔便躺到了内屋的床榻上。 婧慈虽是侍妾,却一直不侍奉,犹如女婢。所以从来都是睡外屋的榻子,而内屋专供百里川休息。 婧慈看百里川沉闷的状态,心里便猜出了一二。 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沉闷的百里川再次开口了。 “婧慈,你将本王交给你的盒子拿来。之后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婧慈应声,便出去,过了许久只见手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走了进来,紧接着又放了一盏烛灯在床旁,便退下了。 百里川从床上坐起,满腹心事的将盒子缓缓打开。里面那还沾染着几分血迹的黄皮册子出现在眼前。 往事萦绕,百里川振振精神,终是敢把这本册子拿了出来。 这黄皮册子正是他同慕阳都要争夺的岚林文案。 翻开的第一页上注明着何日何时记录,并写有“岚林”二字。这册子是慕阳从刑部存库中带出的,确定无误,也是刑部尚书崔云管理的文案。 可是为何? 百里川眉头一皱再一次展开文案,并未改变他第一次展开的触动。他冷清一笑,倒是希望只是自己眼花。 在烛火摇动下,文案边角只残留着一些渗透的血迹,里面再无一字记录。 这就是他想要找的文案?这就是慕阳要拿到的文案?这就是他们两人打斗都不撒手的文案?这就是慕阳丧命,他痛失好友的文案? 百里川比谁都要心痛,因为他知道慕阳努力争夺后的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并未将文案给紫苏看,他也可以想象到当她看了以后的神情。 这些都毫无意义,只不过是加重了伤感与愧疚。 在登州边界处,从那个突然冒出的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其中或许要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他会想办法弄清楚,弄明白,只希望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他将文案重新放回盒子,烛火摇曳就如他此时的心一样无法平静。 刚才他竟然如此慌张,紫苏的一个吻让他怦然心动。 他最爱的女人不是宁馨雪吗? 此时他竟然越来越想那个三番五次触及他底线的人。 百里川咕咚咕咚狂饮下一壶茶,好让自己冷静。 紫苏醒来时,天色未亮,眺望窗外可以看清东方远寂处,欲跃而起的白。她未惊动女婢们,自己先装扮起来。作为侧王妃的第一日,参拜长辈,拜见正室,家宴,便是这一日的安排。 百里川的父皇母后早已离世,皇室其他先妃都已不再过问宫中事情。在嫡亲里,百里丞便是长辈。 将螺子黛放下,紫苏端详着镜中的容颜,乌发蝉鬓,朱唇皓齿,红妆粉饰。只是眉心处昨夜留下的红印子还是可以看出来。她已经是用脂粉涂过了,唯独是成为了一点瑕疵。 届时,屋门被霍地推开,紫苏转头看去,竟然是百里川。方才她还在担心,昨夜百里川离去也不知是去了哪里。若是今早不出现,那她如此的准备就没有意义了。如今见他回来,也就放心了。 紫苏缓缓起身,见百里川蓬头垢面,似乎还未梳洗过,浅笑着道:“妾身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王爷啊。王爷总是喜欢三更半夜的出去或是回来吗?不知王爷昨晚不回妾身这里,在哪里将就了一宿,这般狼狈。” 百里川面色青灰,双眼里透着疲惫,与眼前她的清透形成明显的反差。 今晨趁着宫内无人便从婧慈那里回来了,却没想到还有人比他要早。 “你的那些女婢呢?” “没有叫她们。”紫苏回道。转念一想,随后又说:“王爷是想梳洗吗?她们平日里就够累的,梳洗就交给妾身吧。” 紫苏说着便端起铜盆,重新去打水。 擦身而过之际,百里川用余光看向她。她真的不一样了。纵使之前多有接触,然而此时他面对的人,丝毫没有熟悉感。 直到紫苏端着温水走进屋内,百里川都是静等着,在宫里被伺候惯了,这些琐事从来都不需要他动手。 温水敷面顿时清爽了许多,见百里川洗好了,紫苏适时地递过布巾。 她什么时候可以这样侍奉人了?原本她也是千金小姐,也是被侍奉的对象。在醉香轩里待了些日子,这些事情都能办得妥当了。 “这样侍奉本王,你没有怨言?”百里川将布巾递了回去。 “王爷是妾身的夫君,妾身这样照顾是应该的。”紫苏一颦笑颜。 百里川好奇了,嗤笑了一下。他倒是要看看,如今视他为夫君的人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百里川随手扔给紫苏一套衣袍。 “今日本王就穿这身,替本王更衣吧。” “是。”紫苏依旧笑着,丝毫没有迟疑与犹豫。 百里川注视着上前一步的紫苏为自己解着衣带,慢慢褪去外衣。渐渐只剩下一件中衣的时候,百里川等待着她的动作停下。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 她的动作没有停下,就如最开始不带一丝的畏忌,连最后的中衣也为他脱了下来。 百里川惊奇了。面对他的身体,她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他记得在醉香轩里她只卖艺不卖身的,也对于他曾经的侵犯苦苦挣扎。 尽管他们之间早已有过肌肤之情,但他可以确定,像她这样的女人还没有那么大胆,毕竟这夫妻是装出来的。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她又不是不懂。 她却丝毫不胆怯,甚至没有目光的迁移。细白的手指碰触到他的身子时,也没有一厘的躲避。亲密至极,他们之间就好似…… 那个感觉,百里川不明白该用什么来形容它。 第107章 伪装 “王爷的身上,这些伤疤看样子要过些日子才会完全消失。” 原本百里川就要高她半头,紫苏抬目,便成了仰视。 “王爷,您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紫苏疑惑的问。 百里川缄口不言。 他一身的紫色华衣,被穿的整整齐齐,最后系上金纹黑色的腰带,刻意出的难题,就这样轻易让她过了。 “王爷的发髻也乱了,让妾身为王爷梳头吧。”紫苏乐意的将百里川带到了镜子前坐下。 如墨的长发散开,她拿起台前的凤纹玉梳,捧着缕缕发丝,小心的梳理起来。 百里川注视着镜中自己的面庞,眼圈隐约透着一抹黑。他目光一偏,眼见紫苏映在镜中半身,她尚穿着喜服,手中轻柔地动作将他的头发梳顺。尽管是虚情假意,她装得也完美无瑕,有些让人混淆。 她是笑着的,从始至终,尽管他故意刁难,她仍是笑着的。 他以前见到的是她的伤心流泪,而如今似乎简单的法子是不能让她改变表情了。 “你额头上还留着伤痕呢?”百里川忽地想起进来时紫苏的模样。 “还不是因为王爷,涂上脂粉也遮盖不了,妾身也在想怎么办呢。”紫苏一边用泥金的带子将发缠紧,一边说道,最后重新戴好紫金冠,百里川整个人的装扮就结束了。 百里川骤然站起来,紫苏不禁后退一步。梳洗完毕后的百里川也恢复了昔日的霸气与魄力。 “呵呵呵……”背后传来紫苏的笑声。 “你笑什么?”百里川转身过去,疑惑不解的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王爷有些好笑。果然人靠衣装,连凌国的第一美男子也不例外。” 一向气焰高涨的百里川被笑了,而且是被这个女人,要不生气才怪。百里川的目光里明显露出凶意,但似乎也止不住她的笑声。 他一向觉得她沉稳守规,是典型的千金小姐,窈窕淑女。 如今,她有这样乐观吗?有这样开朗吗?是他错觉,还是根本就没有了解她? 百里川一把将紫苏拉过,按在了镜前的凳子上,目光注视着她的眉心。 “记住,昨夜的事情不能跟任何人提。至于这个,本王有办法掩盖它。” 百里川径直走向外殿,一会儿功夫,只见手里握着一杆细笔走了回来。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紫苏好奇的问。 百里川蘸了胭脂,来到她的身前,托起她的下巴,好让她的脸庞可以更贴近一些。 “……别乱动,否则就花了。” 清凉的笔触落下眉心,一笔一划细致入微,仿佛可以透过皮肤渗进骨子里。他也可以这样温柔的落笔,原以为他只会舞刀弄枪。小指不时地在眼前掠过,挡住了她一半的视线,她尚可以看到百里川凑来的一半脸,那只黑瞳里映着她的面容。 不久之后,百里川渐渐远离了她身前,也随即放下笔。紫苏无意识地伸手要抚上眉心处,却被百里川一把抓住放了下来。 “别蹭掉了!” 百里川的一声,让紫苏的手不敢再动弹,只好挪正身子,转脸看向镜内。 落在眉心的仍是两道斜红,其下晕染如血。划痕被覆盖住,伤痕状被扩大化。 “王爷真是有心。” 紫苏莞尔一笑,站起身来。 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是女婢们起来了。 看眼窗外,天色已亮。 “王爷,时辰不早了,妾身去换身衣服。那些女婢们王爷便遣走吧。整夜不见,若王爷不出声,外面的人会怎么想?”紫苏欠身,便转到了屏风后。 百里川暗想了一下,随后便向着门外喊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屋外安静了一瞬后,是女婢们齐声的回应,随即鱼贯地离开。 百里川回身静坐下来等待,思绪时而飞出又转回。 屏风后,紫苏看向孔雀图屏风外的身形,道:“王爷。” 温婉的声音,让冥想的百里川回神,他的视线向屏风处转去。 “王爷下定决心要将皇后夺过来了吗?王爷这样做,会落下一个很不好的名声。”屏风后,轻柔的声音兀自响起。 “……本王已经想好了。”百里川迟疑片刻后,笃定地回答。 “王爷真的那么爱她?”屏风后传来狐疑的声音。 “是。”百里川果断回道。 “那答应我的事情,王爷一定要履行。”屏风后的人形一动不动,生怕会错过什么。 “岚太傅的事情?本王早就说了,会帮你的。” “那再问王爷一个问题。如今……王爷是怎样看待我的?” 一片寂静,不久后,百里川低沉道:“本王的宫殿里,没人敢叫‘雪’。” “我知道了……这就是王爷的答案。” 百里川不会再认为她是岚尘雪,这样挺好。 曾经的她已不是她,岚尘雪已经死了,她是紫苏。 “你换好了吗?赶紧出来。”百里川有些不耐烦。 “好了,妾身这就出来。” 屏风后,紫苏缓缓走出,红里衬黄蝶纹的长裙,搭上挽带。她面带笑意,仿佛是想要给人惊喜一般,走了出来。似乎心里有无穷的美意,全然都展露在脸上。 “王爷,您看,好看吗?”紫苏展开手臂转了一圈,轻盈的裙摆旋转了起来,展示这一身华装。 她的旋转如沐春风,明亮鲜艳的衣色,衬托着她如一朵美艳的花朵,散发着缕缕清香。转起的裙裾,蝶纹飞扬向着清香围来。随之的长发,动人的画面,使得时间都似乎为她放慢脚步,想要定格在这美景里。 百里川的面前,她的容颜,她的身姿,都深深映入瞳孔。 “王爷,您说啊?好看吗?” 没有得到百里川的回答,她似乎不肯善罢甘休。 “……好看。”百里川别过头去低声说道。 “不知道,皇上见了,会不会喜欢?” 她左右看看身上的衣饰,目光里寻思着什么,似乎还觉得不够完美。 百里川心头莫名一紧,随后又松弛下来。 为了他的目的,她这般有心,他怎么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就想那么快屡获皇兄的心吗?本王看你太过自大了。”百里川横眼看去。 “妾身怎会那样想呢。市井间都流传着,并且是事实。皇上是专情种,七王爷是多情种。比起屡获皇上,似乎……”紫苏顿了顿,眼珠子一转,转回来时,不禁莞尔一笑,“……屡获王爷的心会更容易的些。” 百里川拍案而起,很是不满。 “王爷恼羞成怒了。妾身也只是说说罢了,王爷的心,妾身最明白。”她兀自保持着微笑。 他痴情,可以欺君。如今甚至做到了要用暗的手段将宁馨雪从皇上的身边夺走。 这一切,世间也只有她最了解。 “休要得寸进尺,否则别管本王不客气!”百里川作色,甩袖背身过去。 “好了好了,妾身不说了。时辰差不多,王爷我们走吧。” 出了烟雨殿门,在殿外守着的两位女婢纷纷为其披上了一件披风以御寒。晨光虽亮,但无法直射的地方还是会透出彻骨的凉意。廊上,走在琼华池边,在经过绛露亭的时候,紫苏观望了一眼。 黑夜、灯光,原来可以掩盖住白日的凄凉与孤寂,像是一张黑幕极其璀璨的装饰,迷惑了人的双眼,人的心境。 琼华池、绛露亭,她在夜里见到的是梦幻的,然而,白日下,露出的真实却是如此的残酷不仁。 在昏暗里,可以将本身的殇寂乔装打扮,伪装的冠冕堂皇? 在背后,可以将自身的懦弱覆盖吞噬,胆怯的故作坚强? 露出真颜? 说出真话? 敢不敢? 碧水宫,曾在春夏之际的璀璨光辉,经不起风吹霜寒,透着一丝对曾经的感伤静静等待着。像是等待着同样的人,以同样羞涩、胆怯、哀伤的脸孔展露在白日下,褪去黑暗里的伪装。 “王爷,春夏里,这里是什么样子的?” “若是有机会,或许你会见到的。” 第108章 新侧妃 紫苏同百里川一起坐轿向晖阳宫的方向前去。 一行人在离开碧水宫后,宫门外透出了一个身影,正是躲在暗处观察的灵巧儿。 从烟雨殿里的女侍们那里知道了,王爷清晨确实是在烟雨殿里的时候,灵巧儿心里便生火气。 刚在廊头注视着两人挽手而去,分外恩爱的模样,更是让人受不了。竟然如此黏贴在王爷身旁,那个女子当真有那么讨王爷的喜欢? 虽然之前就抱有怀疑,王爷在宫外有女人,却没想到,王爷竟然将她娶进了宫。不知是何时将王爷勾引去的,那个女人不能留! 灵巧儿的目光如刀如剑,已在远去的紫苏身上插了无数个洞。 “玫儿。” “奴婢在。” “你说。王爷是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那个狐狸胚子多一些?”灵巧儿气声问道。 玫儿脑子急转,分明是想找人撒气。 “奴婢愚昧,虽然不懂王爷的心思。但奴婢看得出,王爷只是一时的喜欢那侧妃。王爷的心还是在王妃这里的。” “是吗?”灵巧儿缓和了一阵。 “奴婢保证。”玫儿凑近灵巧儿,低声又说道:“那侧妃也是出身醉香轩,与王妃同家。所以那里的人什么样子,王妃再清楚不过啦。王妃还怕对付不了她吗。如今王妃是岚林之女,大家闺秀的身份,皇帝赐婚,是名正言顺。而她以青楼的女子入宫,显然在宫里站不住脚。等王爷的欣喜劲儿过了,说不准就又将她遣回醉香轩了呢。” “王爷若是喜欢,收个妾侍就算了,就像那婧慈一样。可是竟然收为侧妃,地位仅次于我。”灵巧儿怏怏地道。 “王妃还是想开些,侧妃终归是侧妃,只要您在这压着,她就不能翻身。以后在宫里的日子,王妃不是想怎样就怎样。如今刚入宫,若是出了事情,宫中必定深究。王妃现在就是要等待。” 灵巧儿跺脚,负气而归。“一定要赶出宫去。玫儿我们回去,过后我倒是要会会那个女人。” 玫儿紧跟上前,又向远方观望了一眼,心乱如麻,却又十分的激动。 这位新晋的侧妃,分明就是当初的岚尘雪。王爷的神色,不喜不悲。曾经想要赶出去的人,王爷怎又会娶进来呢? 晖阳宫里,枝桠下还留有一丝清晨日照后溶解的霜痕。 两人并肩走进殿内,早知的奴婢至后殿禀报。待片刻,紫苏便见身着明黄的人影走来。 紫苏连忙俯身行礼。明黄在她的身前止步,一只手向她伸来,示意想要将她扶起。不用看也知道身前的人是谁,但她又怎敢让凌国的皇帝搀扶呢。 紫苏莫言不动。 “不必如此拘礼。”头上传来百里丞柔和的声音,还是那样暖人动听。 紫苏依旧莫言。 届时,带着一股兰香的白皙双手扶起了她。紫苏随之看去,梨涡浅笑,明黄的凤服,璀璨的金饰。 皇后娘娘宁馨雪正将她扶起。“皇上都说了不必拘礼。” 紫苏注视着她,这位百里川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女人。姿色丰润,温柔典雅是十足的美人。她身上的优点之多,倒不知百里川看上的是哪一样。 “皇兄,皇嫂。”百里川上前。 “川,今日再见苏侧妃,又是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气韵非凡。这晓霞妆更是别添一番韵味。”宁馨雪说道。 “紫苏谢过皇后娘娘夸奖。这眉心的斜红,是王爷今早画上的。”紫苏浅笑,两颊露出新妇的羞涩。 “哦?川竟然如此用心,实在是少见。古传夜来撞屏,眉留血痕,残缺犹美,若晓霞将散。帝王宠爱如昔,宫人皆效仿。本宫尚未见过,今日却得一见。”宁馨雪惊叹道。 “紫苏也很喜欢。”紫苏余光看向早已坐好的百里丞。 “皇后,待奉茶完以后再聊不迟。”百里丞说道。 “是。”宁馨雪笑了一下,便走回了百里丞的身旁。 紫苏是第一次这样近的接触宁馨雪,旧时也最多是远望一眼。 她不了解宁馨雪,也不清楚她看人是不是一向这样看的。方才的几句对话,宁馨雪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面孔,似乎都不再眨眼。,仿佛是要看到她的心里,看透她整个人似的。细致入微,仿佛是想找出什么可以确定的事情。 紫苏没有多想,毕竟她的目标是坐在那里的百里丞。凌国皇室的两兄弟眉目有所相似,但百里丞看起来更温和一些,更给人一股亲和力,想他该是心思细腻的人。 奉茶结束,今日的事情也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一。之后又聊了些琐事,便散了,毕竟对于这个出身青楼而成为侧妃的人有些好奇。 回宫程中,紫苏低声,“王爷,皇后娘娘问起我的身世。” “你是如何说的?”百里川斜眸过去,面沉如水。 “母亲早逝,家道贫寒,落得风尘。” “很好。”百里川舒了一口气 如今他需要说到一致,否则只会露出马脚。 “紫苏想要问王爷一个问题。” “什么?又是怎么看待你的吗?” 紫苏摇头。 “我只是有一些想不明白。王爷为何不给我换一个身份去接近皇上呢?成为王爷的侧妃,只怕皇上会有所顾忌。” 百里川目不斜视,若有所思。 “握在自己手心里的棋子才知道怎样用。你只需听话就好了,不用揣摩本王的用意。” “是。”紫苏颔首低眉。 百里川到底怎样计划的?其实她心中有数。 为了各自的目的,其实换一种方式更便捷。但是,百里川偏不,偏要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繁琐复杂。 想来想去,唯一可以想到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比起让她更加容易的完成他交代的事。他更想延长这个过程。 他不想让她一帆风顺,不想轻易便宜了她。 他想她多遇到些磨难,就像以前一样。 那样,她便可以再次求他了。 他也好欢喜的看她落魄痛苦的样子。 他好开心,满足自己扭曲的心态。 他不急得到他的心上人,也不许她急。 既然如此,便慢慢来。 第109章 心善? 碧水宫里拜见正妃灵巧儿,可想而知,灵巧儿并不会喜笑逢迎。 出于有百里川在场,灵巧儿并无大的反应,只是板着脸,硬生生的将过程走完了。若是百里川不在,她定会破口大骂,届时就撕破脸皮。 百里川将紫苏送回烟雨殿,便离开了。没想到今日的的事情这么快就结束了大半。只等夜色降临,奔赴家宴。家宴或许是个好机会,可以一用。 香罗虽没有玫儿机灵,却是踏实之人。只是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胆怯。 香罗从外殿走来时,紫苏正百无聊赖地喝着茶。 “主子,婧慈来拜访主子了。” 婧慈?这是谁,没有听过的人。 紫苏端持着茶杯还在想着,届时,只见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没有华美的服饰与高贵的气场,模样也是一般,平淡的好似不该是这皇宫里的人。从装束上看,紫苏只想她是碧水宫里的女官。 “婧慈,拜见侧妃。”婧慈在她身前行了大礼。 此时香罗凑近她耳语:“……是王爷的侍妾。” 侍妾!紫苏大惊,随即便放下手中茶杯,细细打量起身前跪地的人。 百里川口口声声称专情宁馨雪,娶了有星点相似的灵巧儿就罢了。而这个侍妾,在她的眼里看不出,究竟有哪一点让百里川记心的。 婧慈跪在地上,也不抬头。若是她不发话,想必她是不会起来的。 “你起来吧。” 婧慈起身,仍是不敢将头抬高,很知礼的站在了侧旁。 紫苏一展笑意,注视着婧慈,问道:“你是王爷的侍妾,是何时的事?” “回侧妃,快半年了。” 半年?那就是在迎娶灵巧儿之后。百里川是变了品性还是变了人,竟然会将与宁馨雪不沾边的婧慈封为了侍妾。 紫苏突然间倒是产生了兴趣,究竟是何契机让婧慈封赏的?看婧慈的行装,似乎百里川并不上心。 “据我了解,能让王爷封赏的人,都是有缘由的,不知婧慈妹妹是何契机呢?”紫苏兀自保持着笑意。 “侧妃太抬举婧慈了,婧慈不敢当。只是王爷心善,婧慈只不过是受了王爷的恩泽。”婧慈回答的很小声,好似也在惧怕什么。 紫苏无奈,宫中人都是怎样想她这个醉香轩出身的侧妃的。先不管别人怎样想,先听听百里川的事吧。 百里川心善? 紫苏更是好奇了。 “妹妹坐下,细细说来听听。” 她要求,婧慈只好徐徐道来。 一夜未归,中衣,淋雨,生病……这些关键的词语,引起她的回忆。 是在她遭到孙裕暗袭的时候吧。那个时候,百里川相救,将自己的紫衣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原来,那夜里感染风寒的并不只是她自己,百里川也一样。 他才带军回城,便深夜相遇在那里,她就觉得奇怪。 一夜未归,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办了什么事情?是个迷。 但她肯定一件事,那夜之后,便四起的谣言定是出自百里川之口。 因此生了大病,婧慈也因此封赏。原来婧慈的契机里,她自己还占了一部分。 百里川心善?对婧慈,百里川或许是心善。 可是对她呢?救下她是心善,将紫衣脱下为她遮挡是心善。既然心善了,为何又要四处散播谣言? 紫苏笑出了声。“……原来是这样。” 看见紫苏笑,婧慈咬了咬嘴唇,好似有话不敢说。思考犹豫片刻后,终是鼓起了勇气。 “其实,婧慈此次前来,还有一件事情。希望……希望侧妃不要怪罪。” “什么事?” 婧慈看了看周围的女侍们,似有犹豫。 紫苏从目光里看出了什么,便都遣退了女侍。“现在可以说了吧。” “婧慈知道,王爷昨夜没有在这里留宿。” 婧慈的话音落,紫苏也明白了。但她还不清楚婧慈是敌是友,此次前来告知一切又是否是有意为之。不管怎样,保持微笑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我就想王爷昨夜去了哪里?如今算是知道了。” 婧慈再抬头看紫苏的时候还是笑着的。难道就不会介意吗?婧慈诧异。若是换作是灵巧儿,想必已经动起了手。 “怎么?怕了?怕我生气吗?”紫苏看着婧慈低垂的头。 婧慈不语。 紫苏道:“既然知道这话不该说,为何还要跑来告诉我?” 婧慈嗫嚅,“我是怕……怕侧妃怨王爷。” 紫苏心下一笑,百里川到底给了婧慈什么好处,这样让女人护着他。 “呵呵,好了。我不气,你我既然都是王爷的女人,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好了。若是因此伤了和气,岂不是给王爷添麻烦。” 紫苏兀自笑着,好心劝慰。 婧慈的目光里有些吃惊。这个侧妃或许会不一样。婧慈好似分外的开心,也发自内心的笑了。 “婧慈觉得,王爷执念辛苦要将您娶进宫,一定是因为您的贤淑。” 贤淑?出身青楼里,还存留几分贤淑。 紫苏莞尔笑着,低声说:“王爷因何要娶我进宫,可是我与王爷间的秘密。今日聊得极其投缘,以后我们就不用那些礼上的话了,大可以叫我一声紫苏。” “侧妃身份尊贵,婧慈不敢。”婧慈怯怯后退了一步。 “怕什么呢,私下里还想多聊聊王爷的事情呢。这样在宫里也不会憋闷。还有,昨夜的事情,妹妹可不要说出去哦。”紫苏狡黠地说道。 “婧慈知道。” “这就好。以后要常来啊。”她的笑意依旧不减。 百里川昨夜竟然也没有去灵巧儿那里,可见虽然对婧慈并不上心,却是值得信任的人。从婧慈那里,她可能得到更多有利的消息。 送走了婧慈,紫苏向窗外看去,自从晖阳宫里回来,她总是能感觉到有一个目光在暗处注视着自己。并非是抱有敌意的目光,细微的观察,似有似无。 她环视了窗前可视的各个角落,都未能发现什么,难不成都是错觉。 第110章 家宴 紫苏在烟雨殿里不觉间竟也迎来了夜色的悄然而至。天温越发凉了,仿佛连落日都不愿散出最后的余晖,白日与黑夜没有红云的过渡,繁星也躲在了云后。 前来接她的,正是延言。 从初入宫到再次入宫,延言都是在旁观望着,观望着她的改变。如今再次的相遇,他曾经想要说出的话再次咽进了肚子里。 对于紫苏,他抱有的是什么态度,什么心情?百感交集。 她重新成为了王爷的妃子。一条渐渐变浅的鸿沟似乎又深了起来,挡在延言的身前,永远也跨不过去。 紫苏在殿中又是拖延一阵,便嘱托香罗将玉箫带好,随延言离去。 这一路上,沉默寡言。 家宴设在晖阳宫内,当紫苏到达的时候,灯火照得殿内容华耀眼。本来以为只会有皇上与皇后呢,可是此时已经有其他的一些生面孔在等候了。 百里丞与宁馨雪在高位,醒目好找。堂下,各自分桌,在左排的第一桌上,紫苏看见百里川的身影。似乎是感到了目光,百里川也正好向她的方向看来。 百里川起身,来到殿口。“怎么这么晚?让大家都等着。” 看样子,对于她的迟到,使得百里川有些不开心。 “误了时辰,王爷莫要生气,我定会赔个不是。”说着她便自己走到了殿中。 殿上忽然变得安静起来,齐刷刷地看着信步走来的人。 “紫苏见过皇上、皇后娘娘。紫苏来晚了,让各位久等。” “只是家宴,无妨。” 殿上,百里丞随意的装束倒是让人轻松不少,然而,仍是不缺的是君临天下的气场。 “那紫苏献丑,弹个曲子算给各位赔不是。” “好啊。不过,本宫倒是有一个主意。”百里丞身侧的宁馨雪开口道:“听闻苏侧妃也是才艺双绝,不如今日就来个比较如何?也好放松放松气氛。皇上,您说怎么样?” 宁馨雪的提议倒是引起周围人不小的兴趣,百里丞看似也是默认了。 “不知,皇后娘娘想如何个比法?”紫苏问道。 “怎么比,再说也可。来,快快坐下,这饭还是要吃的。” 家宴进行到一半,也开始私下里前来敬酒。 “苏嫂嫂,我敬你一杯。”有些冒失的粉衣女子突然来到紫苏的眼前,举着酒杯,开怀着笑着。她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笑里还带着一丝诡异,像是知道了什么大的秘密。 “玥儿,你别那么失礼。”那喜笑颜开的活泼女子身后,走来了一位白衣男子,书生模样,彬彬有礼,阻止了女子的莽失。 “就是敬杯酒嘛。皇兄也不会介意。”那女子娇惯的说着,目光却一丝不从紫苏的身上移开。 这两人,紫苏曾见过,好像出现在昨日的大礼上。 “本王的皇妹,玥儿。”百里川在一旁介绍道。 还未等百里川说,那白衣男子便先开口了。“微臣魏岸,见过苏侧妃。” 一介朝臣,参加皇室家宴,看来他并不只是臣下。 “可是皇妹的夫婿?”紫苏问道。 “正是。”魏岸答道。 “苏嫂嫂,可要快些给皇兄开枝散叶啊。皇嫂没能留住皇兄的孩子,苏嫂嫂可要加油啊。” 百里玥儿的小小年纪,说话却毫无遮掩,让准备充分的紫苏也吃惊了一番。然而,也因此一个怨恨的目光投了过来,正是旁暗自生气的灵巧儿。 灵巧儿有过百里川的孩子?她心里默念。 紫苏无言,只是回给了一个笑容。 就待这时,从右边的席上又走来一个人,身着蓝袍,拍了拍魏岸的肩膀。 “五哥。”百里川一时谦恭有礼。 “七弟要娶的美人果然是国色天香。让人眼前一亮。”百里云孚温然一笑,笑眼里打量着面前的紫苏。 果然是不凡,那日在楼上远观,已是感受到她的气场。今日近看,其貌其质无不让人震惊。 本想着,她初入宫,该有些不适应,可是见她的应对,却是纯熟。 百里云孚自认很少看错人,而她却是出乎意料,是因为她身出风月之地吗? “紫苏,这是本王的五皇兄。”百里川兀自介绍。 “紫苏见过五王爷。”紫苏行礼。 “一家人,不必多礼。” 百里川左右看看,随后问道百里云孚。“怎不见九弟?” “呵呵,不知道猴窜到哪里去了,一起进了宫就没影了。都知道他坐不住,连皇上都不管他了,就别担心了。”百里云孚道。 “欸,九哥不是很想见见苏嫂嫂吗?怎么这会儿就没影啦?明明迎亲的时候……”百里玥儿嘟囔着。她的身后,魏岸及时将她拉走,止住了她继续要说下去的话。 百里云孚急忙将话接了过来,“……迎亲的时候,云青就说没有参加大礼,没见到这位新嫂嫂。” 百里川颔首,眼里流露出一丝遗憾。“许久没见,有时间倒是可以去碧水宫里一聚。” 百里云孚颔首,回应了一个微笑,算是谢别。临离开,余光又看了紫苏一眼。 她一身鹅黄华衣,面色红润,鲜亮的让周围人失色。就因为如此,他却在众人中看出了孤独感,是不符合气氛的灰。即使在自己的夫婿身边,她也好似是一位无依者。 为何要进入这宫廷呢? 敬酒之人不断,紫苏原本就不胜酒力,有些支持不住。 “王爷,我再也不能喝了。”紫苏低语喃喃。 虽然拒绝其他人的敬酒有些不礼貌,但不得不说。 “本王替你喝好了。”百里川倏地拿过她手持的酒杯,一饮而尽。 百里川是不是可以千杯不醉,坐在旁的紫苏眼看着他就喝下不少,无法估算他的酒量。 对于百里川有意无意的呵护,灵巧儿在旁冷眼相对。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闹僵,她只好将怨气先压下去。 紫苏将百里川手中的酒杯夺回,放在桌上,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喝了。随之,便起身来到了殿中。 “皇后娘娘,之前说的比试,不知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好。本宫看各位亲友也差不多了。比试就开始吧,也好放松放松。紫苏色艺双绝,七王妃是岚林太傅之女,也可以说是凌国的才女。今日或许可以借舞看看两人的才艺。” 紫苏心中一惊,宁馨雪的话,显然是替她叫板了灵巧儿。 也不知这皇后是出于何心,在她看来,十足是在给她出难题。 侧室与正室之间的对弈,莫不是想挑起事端? 不过见招拆招,她可以应对。 第111章 白桥之上 灵巧儿被硬推上了赛场,况且是对紫苏,气势汹汹,怎会好言相对,好行相待。 “可不要给王爷丢人。”灵巧儿鄙夷地看来。 紫苏见灵巧儿上前,得体大方地行了个礼。“紫苏知晓。” “既然两人都同意了,那就开始吧。” 宁馨雪梨涡浅笑,对视了一眼在旁的百里丞。 紫苏上前一步,“皇后娘娘,紫苏还有个提议。” “哦?说。” “王爷善吹箫,不如就让王爷吹箫一曲,来为我二人伴奏一回如何?这样也算是王爷为各位前来参加家宴的人一份回礼。” 那是女人之间的较量,况且是跟灵巧儿,输赢都影响不了什么。本是无关紧要的比试,百里川慵懒随意的喝着酒,完全事不关己。被紫苏硬邀进去,他一时疑惑的向其看去,只见紫苏兀自笑语嫣然。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高台上,百里丞说道。“川,可否?” “臣弟定当效劳。”百里川默默长出一口气,正准备叫人去取玉箫,却是被紫苏抢先一步。 “王爷的玉萧,妾身已经带来了。” 百里川心中一怔,他留在碧水宫中的箫,竟然被她特意带来了。看来,她是早有准备。如是没有这个提议,她也早想好了在殿中展示什么了。 舞台选在晖阳宫白玉桥上,桥低无桥栏。如一弯月跨过一池碧水。那池水虽不及碧水宫的宏大壮观,确是清秀,怡情怡景。 众人来到殿外,围于桥头。 灵巧儿最先迈上玉阶。桥面上,红粉的衣裙随之委婉的箫声扬长而起,袖舞天下。 柔韧有度,妖艳媚人。 如同再次盛放出的粉红莲花。 在场的人的目光都被灵巧儿吸引,美轮美奂。 灵巧儿跳得很美,连紫苏也为之惊艳。 她想,莫不是见过夏季碧水宫的绮丽风光,是跳不出这种感觉的。 而她,又如何才能超过灵巧儿,让人留下深刻印象呢? 一曲毕,众人鼓掌,灵巧儿欣悦谢过,便下了桥面。 “七王妃舞姿绰约,让朕想起碧水宫的莲花。” “是啊,跳得真好。下面,该紫苏了。”宁馨雪看来。 “紫苏在姐姐面前献丑了。” 紫苏脱去外披罗衫,里面月白的裙衣相对轻薄,将她的身型展露无疑。 她随即又脱了鞋袜,赤脚走向白玉桥。迈上桥面,远比她想的要光滑,不过这样更好。 紫苏回眸望去,看向怔住的百里川。余光扫过其他人,也都是一样。 “劳驾王爷……” 百里川思绪回归,随后还是吹起了箫。那是不一样的曲子。箫声弥漫回旋,缠绵缱绻,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飘逸似仙,神形兼备; 衣裾翩翩,翩翩入人眼。 紫苏没能如灵巧儿那般惊艳,如夏莲再现。她未曾见过那般绮丽的景色,她跳不出来。 她的月白在素冷的季节显得更凌厉,如早降的雪。 一双桃花眼,半睁半闭,映着水花,如泣如诉,耐人寻味。 寒风瑟起,乌云蔽日。 入破摇曳,她一个甩袖转身,罗衫脱肩,白皙肩骨上的红雪刺青露了大半。 紫苏兀自独舞,回眸余光扫过在亭下观赏的众人,纷纷面露惊色。 萧音一下顿挫,她听得出来,百里川也被这个“小心思”震惊到了。 肩头的刺青摄了众人。她要的就是如此。 忽然一声惊雷,箫声戛然而止,失神的众人顿然回神。 寒雨凉凉,簌簌落下。 “下雨了。”舞步落定,紫苏喃喃,抬头仰望忽然而降的雨,凉意打在脸颊上。 人们纷纷避雨,宫中婢子们跑着拿来纸伞,给皇上皇后遮雨,给公主王爷遮雨。桥头众人在婢子的护送下回了殿内。 “这雨下的真是突然……”灵巧儿道。“王爷,臣妾给您擦擦……” 百里川瞟去一眼欲伸手过来的灵巧儿,蓦地一惊,环视周围四下擦拭雨珠的人。 她不在。 百里川继而向殿外看去,一道闪光划破夜空,那白玉桥上是清瘦单薄的身影,犹如轻飘的羽翼。 不是。 那是随风而来的雪。 纵然成了侧妃又如何,她出身那么低,宫中的婢子们哪会顾及她。 寒雨打湿了单薄的衣衫,紫苏心想,天公真是不作美。对她,总是这般摧残。 紫苏提着薄裙,赤脚在白玉桥面上,脚下湿滑,踉跄不敢行走。本来,她计划着自己故意落到桥下水池打湿衣衫,彻底将刺青露出来给众人看。 哪知,她可以露出刺青了,前面却无人了。 紫苏兀自将全部精力放在脚下,直到她看见一双黑靴出现在视线里。 雨停了? 雨滴还打在桥面上。 一帧画面闪过,与过往莫名融合。 在桥与殿宇之间,在冷夜寒雨之间,紫苏施施抬眼对上一双意味深长的眸子。黑瞳里闪着光亮,依旧映着她狼狈的模样。 他撑着伞,寒风凛冽吹动留发,衣裾摇动,伫立在面前。 到头来,还记得她存在的人,是彼此最厌恶的人。 紫苏暗自讥笑。 “跟本王走……” 紫苏一怔,被忽然拉住,遮着雨,脚下稳了一些。回到殿上,百里川抓起一旁的外衫,迅速地为她披上。 宫中的女子岂敢轻易露肤。 “此时的雨最是冷了。”宁馨雪余光扫过紫苏,转而面向百里川关切地问道:“川,何须自己回去?可淋到?你最是怕淋雨受寒。” “无妨,谢皇嫂关心。” “紫苏在皇上皇后面前失态,臣弟先将她送回宫去。”不等人回话,百里川已将她带出殿外。 出殿门,紫苏余光回看了一眼,殿上的霓虹灯彩,高台上的身影。 轿上,紫苏掩好披风,笑脸转向旁的百里川。 “王爷,妾身跳的怎么样?” 百里川明白,她这样问并非只是表面的意思。 “很好。”百里川语气低沉,面沉如水。 “王爷送了妾身回去,可还返回晖阳宫?”紫苏热切地问。 “回去也无事了。”百里川又是低沉回道,目光不移的看着前方。 “不,王爷一定要回去,然后将比试的结果带回给妾身。” “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百里川说。 “不,我一定要知道答案才行。”紫苏双手握住百里川的手,态度笃定。 百里川横眼看去,缩回手,迟疑片刻后,“知道了。” 紫苏莞尔一笑。“谢王爷。” 第112章 结果 百里川折回晖阳宫中,家宴已近尾声。 “方才紫苏失态,皇兄皇嫂见谅。”百里川前倾着身子,谦恭地道歉。 “只是意外,无妨。”百里丞自若说道。 “皇嫂,这比试也结束了,该有个结果。” 结果根本就无需在定夺,只是被紫苏执意要求,他也只好再推一把力。 “人都走了,还分什么结果。非要结果的话……那好,本宫就交给所有人。本宫给每人一支花束,分两个花瓶。灵巧儿一个,至于紫苏的那个,川便代劳吧。花束多者为胜。” 既然要定夺,那众人便是要做出个选择。殿上其他的亲友都送了。 百里玥儿,魏岸以及百里云孚手中的花朵都放进了紫苏的花瓶里。宁馨雪的花束放在了灵巧儿的花瓶里。百里川代替紫苏,没有分到花束。届时,还未投的便剩下百里丞手里的一束了。 婢子在两个花瓶前细数了一下。“一、二、三……十。一、二、三……十。回禀皇上、皇后娘娘,两个花瓶中都是十朵。” 都是十朵,这让百里丞手中的仅剩一朵,成为了决胜的关键。 “皇上,您要投给谁?”宁馨雪问道。 百里丞端详着手中的花束,目光在两个花瓶前游离。 “此花……当然是要给该得之人。” 花束入瓶,比试见分晓。 家宴就此散了,百里川坐在轿子里,身旁放置了一个花瓶。百里川冥想着,他带回的结果,不知道那个女人见了会是什么表情。 百里川没想过,她竟然会这样卖力。对于岚林平反的事情,他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了。 烟雨内殿外的小阁内设成浴室,腾起的暖气形成了雾,弥漫了整个小阁。泡在热热的水池里,肌肤经过暖水的滋润,显得更加细嫩了。 紫苏出浴,齐腰的黑发披在身后,穿好加厚的中衣,绕过屏风,回到内殿里。 殿外,传来香罗的声音,百里川回来了。 紫苏忙迎过去。 百里川看了一眼,此番装着的她,即使是一面素颜,她的五官看去也是分外的标致。 走进内殿,算是暖和了一些。百里川将手中的花瓶递给她。 “王爷,这样的奖赏是不是有些寒酸……”紫苏故作轻松的说道。 百里川道:“这是你要的答案。” 紫苏左看右看这花瓶,还是不太明白,随性先放下。 “王爷,外面天寒,王爷不如去泡个澡,暖和暖和身子,醒醒酒。” 百里川的脸色通红,想必是刚才的酒劲儿上来了。 “也好。”百里川应声,说着便伸开双臂。“……更衣。” 紫苏异常熟练地凑上去为他宽衣解带,好似已经习以为常的做过不下百次。 百里川注视着为自己从容不迫,熟练脱去衣服的人,冷言道:“还解过谁的衣服?” 紫苏边将脱下的衣服递给旁边的香罗,边抬眸看向面前以质问语气说话的百里川,而后垂下头继续为他解着带子。 “进宫前,也是下过功夫的。要不,怎么侍奉您这位主。” 百里川若有所思,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声。 褪去外袍及上衫,袒胸露背,完美的身材曲线展露。百里川转身向水池走去,感到背后有人跟着,百里川驻足转回身子,转身的瞬间,背后紧跟的紫苏险些便撞到他的胸前。 “跟着本王作甚?”百里川不解问道。 “不用妾身侍奉吗?”紫苏回答。 百里川的目光聚焦在对面疑惑的双眸上,盯了许久后,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用。” “是。”紫苏旋即退了出去。 百里川进去沐浴,紫苏在内殿看着百里川拿回的花瓶。 “王爷,这是获胜的奖励吗?”紫苏抬高了声音。 “不是。” 百里川将决判的方法讲述了一遍,紫苏才明白。 “……原来是这样。二十三个人,王爷与灵巧儿不算,还剩下二十一个人,总共是二十一朵花。若像王爷所说,我与灵巧儿不相上下的话,皇上是最后一朵。那我的花束,一、二、三……十……” 紫苏仔细数着,可是,却没有第十一朵花。 百里丞的关键一朵,并没有给她,而是给了灵巧儿。 “你输了。”小阁内,传来百里川的声音。“……看来,你处心积虑的结果并不怎样。” “王爷真的这么想?” “你想要知道结果,也不过是想知道皇兄会选择谁。可是皇兄的一票并没有投在你身上。你的目的只达到了一半。” “或许是这样的。”紫苏拿出百里川换洗的衣服,放在阁子的屏风后。“……但是好是坏,可是不定。紫苏不了解皇上,皇上的性格品性,王爷需要多多告诉我才是。有一个词不是叫‘投其所好’嘛。” 紫苏回到内殿,将花瓶内的花束修剪了一番,放在挨窗的桌前。阁子里听见水声,她看去,屏风上映着百里川的身影。 “王爷洗好了吗?多泡一阵,身子才好暖和。” “本王不喜泡在水里。”百里川披上了衣服,走了出来。 “是吗?”紫苏浅笑,“看来妾身也该好好了解了解王爷的喜好。” 紫苏忽地想起了什么,“对了,今日妾身见到了一个叫婧慈的人。她说是王爷的侍妾,并且昨夜王爷就留宿在她那里。” “婧慈来找过你?”百里川疑惑的问。“……她可曾说什么其他的事情?” “王爷指的其他事情是什么?”紫苏诧异。 “……没什么。”百里川讷讷道。 “王爷有事隐瞒我?”紫苏故意贴近百里川,狐疑地看着。 “本王的事情不用向你说吧。”百里川语气凛然,眼神却游离。 看百里川是不肯说,紫苏便不再追问。“王爷……今夜要留在何处?” 百里川嘴角一扬,邪媚无比。 “怎么?想要本王走啊?” 她还是有所忌惮的,尽管如今在他的面前表现的如何圆滑,她还是有她不敢涉及的地方。 百里川像是又发现了什么,心中泛喜。在他的魔掌里,岂会让她平静度过一天。 他的目光聚在紫苏的身上,缓缓向她挪动步子,话如云雾轻浮。 “本王今晚就不走了,如何?” 紫苏后退,兀自展着笑意。 “昨夜都不留在妾身这里,今日王爷便想留下了?” “是,本王想留下了。怎么也该尽尽为夫的责任,给侧妃补上一个像样的洞房花烛夜啊。” 第113章 一夜承欢 “那……王爷就留下好了。”紫苏不再退避,毫无羞涩,甚至让人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 百里川顿时止住步子。他满心欢喜的想要看见她害怕的模样,听到她拒绝的话,好让他重新找出一个可以玩乐的理由。然而她的突然接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同意本王留下?”百里川再次确认她的想法。 “是王爷说要留下的,妾身有何拒绝的理由呢。” 百里川轻笑,他要撕下她故作逢迎的一层皮,露出她真实害怕的一面。 他要看她究竟能接受到哪里,全部吗? 一切都顺势的进行了下去,没有任何的违和。百里川抚着她的脸颊,轻啄她柔软的双唇,衣衫半退,他吮着她的耳垂,见她不反抗,便凑向她肩头红艳的刺青。 紫苏没有一丝的反抗,刚沐浴出来,水嫩白皙,肌肤相触,百里川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 她真的可以做到这一步了吗? 第一次的接触,她心惊害怕,完全是一个少女的懵懂。之后的故意挑衅,她也是极力的抵抗,在岚村的时候,她还险些要了他的命。 想到这,百里川半睁开眼,看向她的发间。因为沐浴后,她并未梳起长发,没有那把钗子。她并没有借机伤害他的意思。 百里川想着,疑惑迷茫,越想越止不住自己的动作。 她紧闭的双眸,她适时的回应,使得百里川自己按捺不住内心的欲念。 本是抱着一探的态度,如今却深陷其中。 温柔缠绵,微微醉意。 他想要拥有,这感觉似曾相识。 百里川还在继续,紫苏却拄上他的双肩,在相挨的身体间撑开了一些距离。 百里川流连忘返,目光疑惑,看着身下的人。“后悔了?” 她还是做不到吧。 摇头。这是紫苏的回答。 “王爷,何必那么着急,先把灯灭了吧。”紫苏轻声道出。 百里川确定了,她不会再有拒绝的意思。迷离的目光注视着她红润的脸庞,勾起欲求,被她吸引的牢牢的。 他找不出原因来,甚至他曾考虑她如灵巧儿那样给他下了药。 若是她也对自己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他认栽。 紫苏的耳软软的,墨发为衬,更突显她的白皙。他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一丝清香,是她墨发的气味。 “……以后不要盘发。” 紫苏疑惑不解,“为何?嫁为人妇,都要盘发梳髻。寻常百姓家是如此,皇家更甚,要求规矩更是多。我若不梳,岂不是更遭人非议。” “本王不喜欢。不好看。这样……就好。” 百里川捧起她一缕青丝,滑过他的指缝。“况且……你遭人非议的地方,不止一处,多了少了,都一样。” “是。” 百里川说的这点倒是在理。 百里川凝视着她,“本王要你如实回答。除了本王,有没有其他的男人碰过你?包括慕阳在内。” “王爷,这答案对王爷来说有什么意义?”紫苏表情平静的问道。 百里川一声喘息,“本王就是想知道。” 四目相视,没有躲闪。纤细的手指抚上百里川的脸颊,勾画着他俊美的轮廓。 “王爷醉酒的时候,脾气也会变得婆婆妈妈,刨根问底儿的。”紫苏嘴角微扬。 “这跟答案不沾边。如实回答。” 百里川注视着她的面容,手掌支撑的地方,那肩头的刺青每次见到,每次给他触动。 紫苏摇头,狡黠地一笑。“妾身是王爷的侧妃,自然是王爷的人。谁敢碰王爷的女人啊,尤其是您这位七王爷。王爷不要再问这样的问题了。” 因为是他的侧妃,因为是他的女人!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这既定的事实。 哪怕是她痛恨的人,她也可以身下承欢。 百里川凝视着身下的桃花眼,许久后,他心下恍然。他终于发现了不同,发现她带来的不协调出现在何处。 这双眼睛,无光无情,像是一潭死水,没有波澜。 他们本就是出于各自的目的才被重新牵连在一起。一个为了平反,一个为了夺爱。在这金玉其外的辉煌宫殿里,演绎的像对美满的夫妻。 即便如今她可以忍受一切,也只是一个没有内涵的傀儡。 没有爱。 没有情。 夫妻?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是字面上的躯壳。 与心无关,与爱无关。 “本王什么时候想要,你什么时候都能给吗?” 百里川的语气突然有些冷,没有方才的柔和。 紫苏点头。 她变了,真的变了。如今她唯命是从,可他却一点也不开心,反而心里有股莫名的火。 “既然你不拒绝本王……”百里川向烛台扇出一个掌力,殿内顿时黯淡了下来。 轻纱漫漫,人形掩在帘后。耳边,娇声入耳。 “王爷,你轻点,弄疼我了。” 百里川不理。 “王爷~”耳边又是一声。 百里川温热的唇不情愿地松开她的耳垂,喃喃道,“嘘,轻声。” 等她的心还会再爱的时候,或许她会拒绝的。 有爱的时候,那又会是何时?或者说,有没有那个时候。 紫苏庆幸如愿的陷入了黑暗,隐藏起她内心的抗拒,眼角的泪花。 不让她盘发,说她丑,不过,是不肯承认她是他的妃子罢了。 碧水宫内燃起的灯火,在西风经过之地摇曳。天寒夜凉,无星无月。殿外的鸟虫似乎都躲了起来寻求温暖,让入冬的气氛又增加了一分。 一大早,天色便是灰沉沉的,好像藏着什么,等待着正确的时机喷发出来。 紫苏裹紧被子,很是不情愿起来,问起床旁静候的女婢香罗。“王爷是何时走的?” “上朝前便离开了。临走时,嘱咐奴婢转告主子。说今日还会再来,到时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主子,还说主子肯定会很乐意见到。” 百里川有东西要给她,会是什么? “香罗,我要沐浴更衣。” 暖水的柔包裹着紫苏的身体,温抚着她身上的皮肤。她眼看着身上几处吻痕,莫名的笑了起来。 原来,她可以同那个人一夜承欢。那个曾经屡次伤害过她,那个她屡次也不会抱有好感的人。 成为百里川的侧妃入宫,根本不需要相互磨合适应。他们之间的品性,足足已经磨合了有半年之久,还不够长嘛。 第114章 皇亲 紫苏出浴更衣,梳妆打扮。香罗刚要盘发,便被她制止。 “不要盘发,王爷不喜欢。” 香罗不解,便照未出阁姑娘的样式,梳了发。 紫苏左右照照,镜中脸色红润,算是满意。 “香罗去拿些吃得吧。” 香罗听命前去,屋内独剩她一人。她从匣子里拿出庭芳赠予的白玉手镯戴在纤弱的手腕上。 她将匣子倒置过来,底层一推,便出现一个暗格来。暗格又分成了二十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放着一颗珍珠大小的红药丸,她拿出一颗便含在口中咽了下去。 紫苏旋即将匣子恢复完毕,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匣子出神。 这是醉香轩里的药,给姑娘们避子用的。 当初,她向庭芳讨要,还惊了庭芳一跳。庭芳远未想到,她决定豁出一切的决意。 “紫苏……你能接受……”庭芳惴惴看着她。 “有什么不可以。紫苏是醉香轩的青楼女子,拿的起,放得下。” 思绪偏移了一瞬,那一瞬却也真实的一痛。紫苏一声讥笑。 为人妻为人母,好好的活着。 人真是会变啊。她面对的仍是同一个百里川,心境却天差地别。 紫苏在殿里也无事,便向琼华池的方向走去。真是越来越冷,既是披了披风御寒,却还是经不住寒风的洗礼。亭中,琼华池也是萧条的很。 又是那样的感受,从坐在亭下,便感觉有一处目光在暗处看着自己。她装作四下查看,却仍是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 难道又是错觉不成? 就待此时,一个女婢前来禀报,紫苏向廊上看去,走来的正是昨夜在家宴上见到的百里云孚与百里玥儿。 “苏嫂嫂。” 百里玥儿像只欢快的兔子奔了过来,即便是嫁为人妇,她的稚气也没有消减多少。不过才是第二次相见,她尚是按捺着激动,忸怩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五王爷百里云孚走来,一身蓝袍,谦逊低调。 紫苏起身行了礼。“两位特意前来探望紫苏,紫苏甚是高兴。这里寒冷风大,不如进殿里坐一坐吧。正愁着发闷,想找人说说话呢。” 百里云孚颔首,玥儿一双杏眼里一亮,“好啊,好啊。” 百里玥儿与百里云孚的突然到访,实然是让她吃了一惊。她也暗自开心起来,或许可以从两人的口中得来一些消息。爹爹平反之事,虽然是有了百里川出力,但还是无法坐以待毙。 即使是一盏热茶,也会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些。先是聊了些琐事,寒暄几句,三人的话题聊得很顺畅,很是投缘。 百里玥儿的鬼想法最多,东聊西聊,在她的嘴里终于是提到了灵巧儿。 紫苏浅笑,目光一转。 “刚刚入宫,其实紫苏也知道,作为王爷的侧室肯定是不讨正室的欢喜。若是能相处融洽的话,可以减少很多麻烦吧。” “若是跟七皇嫂不合,就不理她好了。反正玥儿也不喜欢她。”百里玥儿撅着小嘴,直言不讳。 闻言,在旁听的百里云孚看了玥儿一眼,低叱道:“玥儿。” 这个丫头分明是想挑起不和,唯恐天下不乱。 “弟妹,莫要听这丫头的话。和睦相处才是持家之道。” “是。紫苏知道。所以想向两位打听一些关于王妃的事情。比如说,出身或是……经历之类的。”紫苏浅兀自笑。 百里云孚握着茶杯,温暖着双手,想着什么。 “出身嘛。岚林景太傅之女,本名好像是叫……尘雪,可是不知为何川叫她灵巧儿。传言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样样精通,但之前见过她的人并不多。” “也就那个样子。若不是皇上赐婚,还不知道她在哪里做苦工呢。”百里玥儿怏怏接话道。 “哦?为何?”紫苏故作疑惑之态。 “还不是因为岚太傅获罪,一下子成了罪臣的女儿。也不知她怎会那么幸运,皇帝哥哥竟然会将她赐婚给七哥。赐婚也就算啦,却还是那种货色,跟传言的根本不相符。” 百里玥儿的话中带着气,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是不满。 “玥儿,口无遮拦的。”百里云孚又是一句训斥。 紫苏心中暗自神伤,脸上却兀自笑意。 “罪臣的女儿……看样子不会讨人喜欢。以前,紫苏也有所听闻,那岚林岚太傅一向是两袖清风、体恤民情的好官啊。怎会获罪?” “这……”百里云孚迟疑。 紫苏见百里云孚犹豫,她更确定百里云孚是知道些什么。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紫苏讷讷道。 百里云孚叹气摇头。“唉,只是事出突然,一时是让人接受不了。再提起,反倒是引起了不少过去的回忆。” 百里云孚是皇子,自然也是爹爹的学生。只是她之前对这个位皇子的名讳并不熟悉,应该是爹爹提及的少吧。 爹爹说皇子们各有各的特点,她看这位百里云孚,倒是是个和顺,无欲无求之人。 “老师授业解惑,实为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可是没想到,老师却落得一个通敌卖国的结果。那日在朝堂上,李大人上奏皇上,指出老师的罪状之时,无不是让朝野震惊了一场。”百里云孚又长叹一声,眼里一番惆怅。 “那位李大人是何许人?既然要告状,自然是有有力的证据。那举证的是何人,何物,何事?”这消息太有用,紫苏一时失控,迫切地追问道。 对于她的追问,百里云孚的眉头微缩。“苏弟妹这是……” “呵呵,看我……把话题带远了。知道了这些就够了,至少不会同王妃一起聊起什么老家的话,招惹厌弃。” 紫苏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旋即又为百里云孚、百里玥儿两人斟满了茶。 告状的李大人,又多得了一条线索。在百里云孚面前不敢深究,怕看出什么端倪来。若想了解透彻,看来是要问问百里川了。 第115章 嫂嫂 “哎呀!”忽然,百里玥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惊叫一声。 “玥儿,怎么了?”百里云孚问道。 “九哥不是更早来了吗,怎么现在不见人影?苏嫂嫂可知九哥去了哪里?” 紫苏诧异,在他们两人来到之前,并无人到访。百里玥儿口中的那个“九哥”,却未曾见到过。 她施施摇头,“未见过其人。” “我九哥,九王爷,百里云青,就是接亲那日……” “咳……咳……” 百里云孚轻咳,余光扫过百里玥儿。 那丫头像是豁然明白了什么,话就又咽了回去。 “云青那小子不知道又窜到哪里去了?进宫两日却总是摸不着人影,早知不让他跟着来啦。”百里云孚转向紫苏,有些抱怨的道。 “若是碰到七皇嫂,说不准会惹起什么风波呢。最好啊,是跟她吵一架。” 百里玥儿依旧是小孩子气。目光盯着别处,像是看到了什么幻景,面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倒不知那灵巧儿究竟是何时何事惹到百里玥儿,玥儿一直都不念好。 骤然间,紫苏灵光一闪。百里云青……她莫名将此人同那个暗自的目光联系了起来,但不敢确定。只是存在有这种感觉。 “九王爷是……?” “云青,是本王的胞弟。我们两人的母妃都是先皇的淑妃娘娘。” 百里云青,紫苏在脑中回想。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似乎比百里云孚要耳熟些。 “原来是这样。自家的亲人都没有见过,有些说不过去啦。若是有机会,可要介绍给紫苏啊。” “苏嫂嫂见到他,说不准会觉得的眼熟呢,呵呵……”百里玥儿手托着下巴,笑得极像朵花儿。 紫苏浅笑回应,仍是一知半解。 百里云孚先行告辞了,唯独是玥儿不肯走,还想待在宫里跟她聊天。 这一待就待到了天色渐昏。 “七皇兄,怎么还不回来?”百里玥儿嘟囔着。 “也许是朝中有事,又或是去了灵巧儿姐姐那里。玥儿找王爷有事吗?”紫苏问道。 “皇兄才将苏嫂嫂娶进来,就抛下不管了。那怎么行呢!”百里玥儿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着实让人觉得她天真可爱。 “那王爷也不能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紫苏檀口轻笑,她同玥儿还是很合得来的。 百里川留话,说会来,并有东西要带给她的。其实心里话,她心里有一些期待,并不是对百里川本人,而是他要带来的东西。 既然她已经开始履行他们间的约定,那百里川也该表示一下。 “要玥儿看啊,皇兄肯定会来这里的。”百里玥儿忽然信心满满的说道。 “为何?”紫苏不解。 “因为啊,我的鼻子很灵的。闻到了苏嫂嫂身上的味道。”百里玥儿乐着。 紫苏试着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今日她并未用香粉,不知玥儿所指是何。 不过,倒是惊奇,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百里玥儿的鼻子灵通,不久后,百里川果然是来了。 百里川褪下披风,周身还透着从外带进的凉气。 “七哥。”玥儿欣喜的来到百里川的身边。 “玥儿,赶紧回家去吧。”百里川宠溺地揉揉皇妹的头。 “哼!刚回来就赶我走。怎么,怕我妨碍你们啊?”百里玥儿露出一抹坏笑,看看百里川又看看紫苏。 “魏岸已经到宫外来接你了,赶紧回去。”百里川语气低沉,下了一道逐客令。今日,玥儿在这里确实是妨碍。 “回去就是啦。”百里玥儿没好气的走出烟雨殿,也没有告别。 百里玥儿走后,紫苏兀自浅笑着凑到百里川的身旁。 “王爷,天凉,应该多穿件衣服。”紫苏握上了百里川微凉的手。 双手的紧握,传递着温度。百里川看着她一脸的笑颜,脑海里骤然又想起了昨夜的情景。 从清晨醒来起,这一日都心神不宁,时时昨夜之景会闪现他的脑海。而此时再见,他怎会觉得有那么一些无措。 百里川倏地抽回了双手,远离了她。 “本王说要来的,你可知道?” 紫苏施施点头。“香罗告知妾身了。王爷可用过晚膳了?” “本王带来了一样东西。” 百里川并未理会她的虚假言辞。他来到桌旁,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并向她的方向推去。 黄皮的手册,在枣红色的桌布上显得很亮。 紫苏心中一紧,第一眼看去便知道了那是什么——刑部存库的文案,这就是百里川所说的东西。 “王爷……要给妾身?”紫苏讷讷道。 “放在本王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百里川面沉如水,语气低沉,背手转向另一侧。 紫苏故作镇定,嘴角依旧保持着好似凝固上去的弧度。她来到桌前,拿起了文案,翻开查看。 “王爷是跟妾身开玩笑吗?”弯弯地嘴角又上扬了一分。 这文案里分明是一字未有记载。百里川想戏弄她,这手段也太幼稚了些。 “本王没必要跟你开玩笑。那册上的血迹,难道是假的吗?”百里川兀自背身,低沉地嗓音犹如一块石头落入深谷,虚无又沉闷。 不用看,百里川也知道,紫苏现在的脸上是哪种神色,想必也同他初见时一样。 背后寂静无声,似乎连紫苏的气息也感觉不到。 将手册给她,并非戏弄,只是将事实摆在她的眼前。 “本王……今晚不留在这里。”迟疑了片刻,百里川走了,没有再多一言。 他离去的背后也没有紫苏的一字一语,没有虚假的挽留与相送。 烟雨殿里变得寂静无声。 第116章 唯血念人 接连的几日,百里川都没有出现在紫苏的面前,甚至没有到过绛露亭。 绛露亭建在琼华池上,恰好在拂玉殿与烟雨殿之间将琼华池二一分开,亭子距离烟雨殿要比拂玉殿来的近些。 百里川是在因惭愧躲避还是对她又增怨恨?紫苏自己也不清楚。 当百里川将手册推向她这里的时候,想必他已经有所思量。不管是出于哪一方面,结果都是——百里川不想见她。 几日下来的空闲,好像所有人商量了一般。无人来访,无所打扰。 又好像是故意的,故意让她独自待着,故意让她不能转移注意力,总是将思绪绕在文案上。 西风吹来,在亭子里并不强袭。带着的寒意,却还是可以穿透加厚的衣衫,吹凉整个身躯。 扬起的鬓发,连同烛光,连同桌上的纸张,向着一个方向以同样的频率舞动着。 紫苏呆坐,思绪已然不知飘到了哪里。 乍看去,呆滞的身躯在忽明忽暗的亭子里,就像是一尊石像,纹丝不动。 唯一可以证明她是一个活物的,也就是口中呼出的雾气,却也是要细看才能分辨。才吐出的雾气,随即便会被风吹散了。 虽然香罗被吩咐退下休息,可还是有那么一些不放心。 因为她的主子夜里在这里吹冷风,已经不是一个晚上的事情了。自从那晚王爷来了却突然走掉后开始,便成了现在的模样。紫苏白日里总是失神,进食也少了。 王爷与苏主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严重到这步的事情了呢?香罗想着,才新婚没几天呢,就失宠。这风尘中的女子在宫中根本就站不住脚。 香罗靠近亭子,来到紫苏的身边。 “主子,进屋吧。这夜里这么凉,都这么晚了,王爷也不会来了。因此染上风寒,就不好啦。” “香罗,宫中可有河灯之类的东西?” 香罗细想了一下。 “没有。” 来到宫中,她连个可以寄思的东西也寻不到。 “先退下休息去吧,不用管我。”紫苏的双唇翕动,目光却没有转移。 “主子……”香罗又想劝归。 “下去吧。不然明日受罚。”紫苏悻悻地说道。 香罗无奈,也只好退下。过了片刻又拿来一件披风披在紫苏的身后,随后便走了。 拂玉殿前,仆从鱼贯退下。 百里川几日都对那边的人不管不问,正是让觉得自己失宠的灵巧儿又坚定了信心。 百里川是爱她的,她在其心中的位置岂是一个小小侧妃能拉下来的。 “王爷,您在想什么?”灵巧儿唤起一时失神的百里川。 “……”百里川收起目光,转向喜不自胜的灵巧儿。“……没什么。” “都准备好了,王爷,开始吧。”灵巧儿握着百里川的手,眼中热切盼望。 “……好。”百里川应声,随即示意身后的延言。延言得令便颔首退下。 百里川重新将目光转移,方才他竟然失神,满脑子都是关于那个人此时的心境。 得知了那样的事,这几日紫苏应该不好过。除非她真的变了,变得连最基本的感情都没有了。 璀璨的依旧是对岸的灯火,天上阴沉无星,连月亮都躲在云层的后面。桌台上被风扇动的文案,呼扇起张张白纸。 没有墨色,许带血色。 紫苏一遍遍的在脑中否定,可是每看到那干涸的血迹,那虚伪的自欺便会露底。 慕阳的手沾染着绯红,曾拿着它从刑部一路走到她的面前。 短截的银枪,摇曳地红缨,以及脚下随着身子一路滴下的血迹。 那红,那白…… 他苍白的脸庞,展露的笑容,就像一把把刺刀也割破她的身躯,处处淌血。 可是用生命的代价换回的又是什么呢? 无字天书? 那或许还有探索的希望。 白纸。 一张张,折煞了她的双眼。 无墨记字,唯血念人。 如今,这一本文案不是爹爹平反的线索,却成了怀念慕阳的遗物。 百里川说,这已经对他没有什么意义了。难道连最后对慕阳的纪念也没有了吗? 他怎么可以,当时怎么可以狠下手,挥去那一枪!妄称,曾经是兄弟! 眼角的泪花才溢出仿佛就被冻住一般,流不出。紫苏没有眼泪可以流,也不会流。 如同那夜里同百里川在一起的时候,最多是湿润了眼眶。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大声痛哭了,若是有,除非她又变回到最初的岚尘雪。 幽静的夜,忽然传来炮响声,琼华池的对面处升起绚烂的烟火,打破了夜的黑,夜的静。 同时也将呆滞的紫苏带回了现实,些许吹冷的手缩回袖子里。她看向那腾起的花火,转瞬的美丽总是让人无法忘怀。 这半夜还要放起烟火。那个方向,是拂玉殿。 百里川?灵巧儿?好一番情趣。 紫苏走到亭旁,脚下池水映衬着夜空,倒是给寂寥的琼华池增了一分色彩。她斜身依靠上亭柱,注视着远处的花火,嘴角微扬。 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以前的事情感伤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炮声连连,火光闪闪。她的脸颊在忽明忽暗中出现又沉寂,忧戚的昏暗的眸子仿佛不像人间的生灵。 背后赫然一道推力,紫苏一怔,只感身子坠落,来不及出声,面部浸水,伴随着扑通的一声闷响。 冰凉的池水倏地呛进了喉咙,憋闷难受。保暖的衣物如今渗进了水里,却成为了重荷。四肢僵住了,紫苏试图挥动手臂浮上来,却终是不能向平时那样顺利。 如同一个不会水性的人落水一样,挣扎着,明明她自认是水性的高手,却要因为冷水冻僵溺水而亡吗? 寒气慢慢侵进她的身体,渗进她的血液。 不行了,她要撑不住了。 “救……命,救……”炮声连连,紫苏的呼喊在炮声中埋没。 有人蓄意要杀死她,落水前,她未看到将她推入池中的人的脸孔。 紫苏意识越来越弱,看不见一星亮光,四肢已经完全不能动了。余下的一口气从双唇里变成咕咕的气泡。 死亡的凉意包裹着她。真实的,不是庭芳的玩笑。 紫苏阖上了眸子,内心却坦然。 这何尝不是给了她勇气。 罢了,慕阳,在黄泉路上,我们还可以一起…… 一个身影倏地从矮丛中跃来,探入寒池,水花四溅,将冰冷的身躯拉了出来,随即横抱在怀。担忧的眸子看着紫苏紧闭的双眸,青紫的嘴唇,还有一丝气息,还有得救。 要快,要快些救她才行! 那突然出现的影子抱着她疾速的向烟雨殿内奔去。 心跳声证明她的身侧还有一个活着的生命。 有温度,有呼吸,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期望的那个人回来了,是吗?慕阳,回来了,是吗? 慕阳……慕阳…… 紫苏奋力地嘶喊着,却不知在别人看来,她的声音近于无声。只有那微微开阖的苍白双唇,透出的一丝气息。 第117章 殉情? 炮声依旧不减,天空中的花火依旧璀璨。 以绛露亭分开的两端都一样热闹,只不过热闹的缘由不同罢了。 香罗疾步跑向拂玉殿前烟火升空的地方。 出了这么大的事,事后她要接受的责罚也不会轻。 急冲冲跑着的香罗被延言拦住,怯怯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延言一怔,立即向不远处还在观赏花火的百里川与灵巧儿而去。 “王爷!苏侧妃落水了。” 百里川愕然,心中一沉,旋即急步向烟雨殿跑去。 灵巧儿怏怏喊道,却止不住连廊里敲击顿挫的脚步声。 灵巧儿心急,便欲跟上去。玫儿见状,眼珠一转,箭步凑到灵巧儿身边欠身道:“王妃,玫儿偷偷跟去,帮您盯着。” 灵巧儿想了一下,转而道:“好,本王妃正不想见那小贱人。你去给本王妃盯紧了,回来将详细情况告知我。” 得到首肯,玫儿便也疾步追了上去。 当百里川撇下灵巧儿来到烟雨殿中时,紫苏已被女婢们脱去了湿漉漉的衣服。身上加盖了棉被,驱赶寒冷。面色苍白,仍处于昏迷中。 玫儿见状,随即帮着香罗搬来了好几个火盆。 百里川惴惴看着床上人那副恹恹的模样。 他有这么在乎这个人的死活吗? 为什么如今在这个时刻,他会心痛如刀绞? 他后悔了,他为何要把文案给她?瞒过她,瞒她一生一世不就好了嘛。 他当时到底如何想的,做了那样的决定! 她苍白的嘴唇没有一丝的血色,脸上如此冰冷,仿佛她便是雪做的,冰做的。 他握上她的手,从自己手心传出的温度能否连接彼此脉络,重启生机,让她睁开眼。 “本王没同意你死,你就不能死。你听到没有。” “王爷,李太医来了。”延言领着一人快步上前。 百里川斜眼看去,寒意凝聚。 “臣定竭尽所能。”太医讷讷回道,紧接着上前诊脉。 屋内的空气凝结,谁也不敢出声,只听火盆中燃烧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请王爷按老臣的方法……” 光亮以及温暖柔软的锦被,让意识渐近清醒的紫苏感知到自己还未死去。 这一觉,她感觉好长好长。 “醒了,醒了!主子醒了!”耳边她听到香罗的声音。 紫苏转头看去,双眼还是模糊的,隐约看是一个人的轮廓在晃动。 人影闪开,白日的光射入眼中,更是晃得看不真切了。从光亮里又渐渐出现了另一个身影,高挑的身型,慢慢俯下身,伸出手抚上她的额头。 紫苏凝视着那模糊的身影,手臂还是有些无力,但还是伸过去了,可以碰到丝滑的发,可以碰到衣领。 “慕……阳……” 柔弱的声音出口,然而随即而来的却是一个打手,手心吃痛。 “你最好看清楚了再开口!” 听到凌然的声响,紫苏也清醒了过来,眼前百里川的轮廓渐渐清晰。 如今,她还奢望什么呢。 “王爷……”紫苏细弱的唤声,救自己的是百里川吗? 百里川还是以前的百里川,目光冰冷。 “……妾身谢王爷。” “为何?” “妾身落水,救妾身的难道不是王爷吗?”紫苏问道。 “当然不是。当时……本王在灵巧儿那里。”百里川说道。 紫苏四下看看,“我睡了多久?” “主子高烧不退,从昨晚落水一直昏睡到现在。”香罗答道。 “还不去领罚!”百里川冲香罗低叱。 紫苏立即道:“这跟香罗有什么关系?害我落水的又不是她。” “护主不利就该罚。”百里川声色俱厉。 “是妾身让她退下,不用管的。王爷要罚就罚妾身好了。” “自己都这样了,还要替她们求情。” 紫苏抿抿微白的嘴唇,“这宫里日子不好过,妾身依仗王爷。她们这些奴婢又依仗妾身这个主子。既然她们惹了王爷,自该妾身这个主子来替她们求情。还请王爷不要责罚她们。” “罢了,暂且饶了她。”百里川长出了一口气。 她竟然昏睡了一夜,而救她的却又不是苏醒后第一眼看见的百里川,那会是谁呢? 比起想知道是谁迫害,还是先要知道是谁施救吧,毕竟是一次大恩。 “王爷可知道是何人施救?”紫苏在香罗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 “是九弟恰巧救了你。你们都退下,本王有话要跟苏侧妃说。”百里川遣走了侍女们。 侍女们纷纷退下,带上内殿的门。届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王爷的九弟是,百里云青?”紫苏倚在床帏,纱幕挡住了她半边脸。 “正是。怎么,你认识他?”百里川出乎意料的坐到床旁。 紫苏摇头。 “本王几日不见你,见你便是奄奄一息。你是想殉情,逃出本王的手心吗?你还想着他?” 百里川悻悻托起她的下巴,可以让他更清楚看清她的脸庞。 百里川口中的他,无不过是指慕阳。 慕阳这个人的身影,在她的心里永远也挥不去。 想着他?是吧。但…… 紫苏浅笑对向百里川,那虚弱无力的一笑,如棉柔软。 “妾身才不是殉情,是被人迫害。正因为成为了王爷的侧妃,才会在宫中树敌啊。王爷说要替我挡,却未做到呢。” 紫苏一双眸子垂下又抬起,带着小小的抱怨,抿起才露血色的双唇。 百里川的脸色暗沉,凝视着她的脸庞。她在撒谎!实实在在的撒谎! 百里川放下手,肃然转向一旁,站起身来。“赶紧将身子养好吧,不然怎么去应对皇兄。” “妾身会的。但妾身也希望王爷可以多多来看望。这几日,烟雨殿里冷清的很。” 百里川没有一言,头也未回,便离开了。他心里又升起一股浓浓的怒意,取代了昨夜不止的担忧。 第118章 撒娇 绛露亭下,延言前来。 “禀告王爷,已将周围勘察一遍,发现了这个。” 延言递上一物。“……属下也问了九王爷,九王爷说并未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但就属下观察,九王爷似乎有所隐瞒。” 精致不过的红珥,看在百里川的眼中,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只是他还不清楚是何缘由能解释通此人的举动。 “王爷,有何吩咐,需不需要属下再搜查一遍?” “不必再查了。” “王爷是已经知道是何人所为,要不要抓起来?” “延言,此事不要再声张。吩咐下去,昨夜之事为苏侧妃失足所致,与任何人无关。” “王爷的意思是……”延言不解。王爷是有意在为谁开脱。 “听令便是,免得打草惊蛇。” “是。”延言颔首退下。 百里川的双眼有些干涩,他揉着清明穴,缓解眼部的不适。 手指被愈渐寒冷西风吹得冰冷,紧闭的眼幕前闪过零星的光芒。忽然,昨夜紧张的画面再次清晰呈现,百里川的心中又似落了一块巨石。 几个火盆的热力加上几层棉被的保暖,让他自己出了满头的汗,却好似怎么也捂不热他搂在怀里的人。她的身体蜷缩着,冰冷的好似一块冰玦。 呼出的凉气一股一股的吹在他的脖颈上,她的呼吸那样微弱。精神稍不集中,便好似会感觉不到。 他紧绷着一根弦,生怕感受不到那气息。 喝了汤药,再加上自己的体温维持,他捂了半宿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她在他怀里蹭了蹭,转暖的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不放。 那时,他开心极了,甚至热泪盈眶。然而,那飘进耳畔的声音,转瞬便凉了他火热的心。 ——慕阳——慕阳—— 一股凉风再次袭来,百里川思绪回转,放下揉穴的手,甚是鄙夷地一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凉意充满了整个胸臆。一夜未合眼,也该去补个觉。 紫苏兀自在宫中歇息。 百里云青,她还未见过此人呢。半夜出现在碧水宫里,又恰巧相救,此事越想越觉得巧合了些。 还有,既然自己没有被淹死,那陷害她的人一定要找出来才行。 她刚刚进宫,恨不得她死的,多跟百里川有关系。 灵巧儿?婧慈?自己唯一威胁到的人就是她们了。紫苏暗自想着。 紫苏有些意外,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提起,夜里,百里川当真是来了。 “主子,这药您喝下吧,才好治好病。”香罗在旁劝着,然而紫苏却不理。 “药太苦了,不想喝了。若是王爷肯喂给我喝,我就喝。” 紫苏靠在床帏上,虽然是在跟香罗说话,目光却是看向在那旁看书的百里川。 百里川惊了一下,没想到的是,她也会说出这样撒娇的话来。原本觉得这一点或许灵巧儿更适用。 好,既然她想演。 百里川放下书籍,来到床旁,接过香罗手中的药碗,坐到床榻。 “赶紧将药喝下,不然怎么好得了。” “王爷若肯喂妾身,妾身便喝。”紫苏浅笑着道。 百里川淡笑一声,只说了一个“好”字,吹吹热气,喂向紫苏。 一口苦涩入喉,即便是百里川亲自喂给她也不会变的甜。 “太苦了,不要喝了。”紫苏紧闭上双唇,逃避的别过头去。 百里川眉头一皱,“这点苦味,喝了它,总共没有几口。忍一下就过去了。” 紫苏还是极不情愿,仍是不肯扭回头。 “本王让人拿些蜜糖来,喝了它,吃颗蜜糖解解苦,可好?”百里川目带柔光,语气平和。 紫苏颔首,身上却肉麻的打了一个激灵。果真自己不适应百里川这样的语气。 趁着女婢拿糖的空隙,紫苏暂且不用喝那么苦的药。 “妾身只是随口说一说,王爷就真的来了。姐姐那里不会怪妾身吧。” “本王的侧妃都亲自开了口。本王哪还有不来的道理。”百里川眉头一挑,狭长的眸子含光,寓意非凡。 紫苏垂目,“妾身是怕又让人心生怨恨,旧病未愈,又来新伤。” 百里川看着她的面色,虽是好了些,可还是缺乏血色。“你是在怪本王?出事之时,却不在你身边?” “妾身可不敢。” 紫苏口中虽是如此说,可她的表情却已是将小小抱怨演绎的淋漓尽致。 “看来本王的侧妃,本王该多多关心才是。” 彼此演戏,所有表现出的每一样都不是真的。 这本就是他希望她做到的样子,处事圆滑,不再倔强倨傲。这种状态在宫中才可以活得更长久。 当她真的成为了他所希望的那样,结果却并不能让人开心。 失去自我,如同这宫中其他的人一样。 蜜糖拿了回来,百里川重新开始给紫苏喂药。 紫苏忍着苦,问道:“王爷,那文案可拿回了?” “本王不是给你了吗?” “昨晚落在绛露亭里。” 绛露亭?百里川想着,他后来曾去过绛露亭,并未看见桌上有什么东西。 不见了。 “那文案已经没了,在绛露亭里,本王未见到。” “怎么会!”紫苏一惊。 那是唯一可以纪念慕阳的东西了。“……被谁拿走了?” 无光转至惊愕,继而又黯淡下来。 百里川盯着那双光暗变化的眸子,摇头。 “那晚,你可见到推下你的人是谁?” 百里川喂给紫苏最后一口药汤,便放下药碗,随即拿了一颗蜜糖从唇间推进她的口中。 蜜糖瞬间化开,香甜的味道驱赶了苦味。 “这是什么蜜糖?真好吃。” “是津国的。回答本王的问题。” 紫苏想着,随即摇头。她真的没有看见是谁做的。 “既然这样。你不用管了,本王会查一查。” 紫苏应声。 “以后多加小心。”百里川顿了顿,目光偏移,身子也随着转向外侧,“不然你死了,本王的计划就泡汤了。” 紫苏抿抿唇,这样的话从百里川的口中说出,一点也不会觉得奇诡。 百里川的目标只有一个——宁馨雪。 第119章 斯人憔悴 身体还需静养,紫苏便又躺下了。 百里川坐在床旁想着什么,想得出神。 她见状,拉扯一下百里川的衣袖。“王爷,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百里川别过头来,保持着沉默,却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紫苏的脸色很差,身子依旧是显得无力。 那夜,他在拂玉殿里同灵巧儿放起烟火,根本就不清楚,琼华池的另一端,这个女人正浸身在寒池中。饱受寒水的侵袭,无助的求救。一个池子的两端,发生的事情竟然有如此大的差别。 在炮声中,当呼喊声没有回应的时候,一定很恐惧,还好云青恰巧救了她。 若是他呢,若是他遇到这样的情况,是否能救下她? 更真实一些,是自己敢不敢救? 他不识水性,自小便是他的致命缺点。 不能自保,何以施救? 他会眼睁睁看着她沉入池底。 百里川的脑海里又回忆起了儿时的事。溺水的恐惧,他体验一次就够了。 他昏沉中耳畔传来的那一声“雪儿”,成就了如今了自己。 宁馨雪救了他,也因此,他爱了。 “……雪儿。” 百里川脱口而出,目光迷离。 紫苏心中一紧,却是知道,百里川口中的“雪儿”。 此雪非彼雪。 可以在碧水宫中称为雪的人,只有他心中的那一位。 因为汤药的缘故,紫苏昏昏欲睡。百里川还坐在床旁,虽然人在这里,心思却不在这里。 “王爷……”紫苏轻轻唤声,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王爷能跟妾身交心的说说话吗?不要那么狂躁。” “交心?”百里川一处诧异的表情,随后轻笑。 “你能跟本王交心吗?不要那么假意。” 紫苏回应一个笑。 从他们第一次相见开始,平心静气、坦诚的交谈还一次也没有过。 “若是我可以,王爷就可以吗?” 百里川盯着紫苏欲睡的双眼,保持着沉默。 “……不可能。”百里川转回头,冷冷地说道。 “妾身……也是这么想的……”紫苏嘴里还说着,双眼却已经阖上了。 百里川再看向她时,床榻上,她已经睡着了。呼吸匀称,脸色要比之前好了许多。 百里川起身离榻,届时才发现,自己的袖角,她还拉着。 他将她的手拿开,放进锦被里。目光扫过她的眉心处,为了看仔细,他不禁凑上前去。眉心的划痕早就没了踪影。 他们之间是相克的吧。她并不是恶毒的女人,只是命运捉弄,非要跟他凑在一起。若是换做别人,或许他们各自都会很好。 容颜依旧,娇美若华。百里川缓缓注视上她泛白的唇,却在双唇相触前骤然惊醒。 百里川从床旁走开,走向外殿,他需要冷静。 竟然会有吻下去的冲动! 心中的狂跳好似每一次都在嘲讽他的故作镇定。 灯火通明的殿内,烛台下放着一本黄皮的册子。皮面上并不干净,还有些血迹,内里也是一样。白纸一张张,除了血迹及首页的几个字外,再没有什么东西写在上面。 一只手从烛台下拿起,端详了一下,转头对着身前的人说道。 “从这上面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何会如此出神,一连是几日都盯着它。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说着随手向不远处的炭火处扔了过去。 黄皮的册子掉入火盆里,溅起一点火星。 原本是忽明忽暗的炭火,渐渐燃起了火光。册子的纸张成为了火星兴起的燃料,顺着那册子的一角,渐渐地旺盛起来。 火光掠过之处,留下黑色的灰烬,焚烧的纸张渐渐翻卷起来,好似试图躲避火光的侵袭一般,但终是逃不出火海。 当火势再次缓缓落下,盆中已没有了那册子的影子,剩下的是无尽的尘迹。风带过,细若沙尘的残骸随风而去,无形间飘到了外。 燃尽的是纸张,燃不尽的是回忆。 若是化作风中尘,风亦吹至斯人处。 睡得正好,紫苏喉中突然干涸瘙痒难耐,惹得一阵咳嗽,使得她醒了过来。 殿内昏暗,看样子应该还是半夜。外殿似乎未盏灯,平日里香罗是会至少燃起一盏的。 紫苏缓缓坐起身来,依旧是咳嗽不止,好似有什么堵在喉中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咳得她犯呕,眼里也冒出了泪花。 窗外,被西风剧烈摇曳着树影映在窗上,像一只只触手。门前一丝光亮渐渐逼近,看样子是香罗秉烛过来了。她咳得眼前模糊,一手遮住口鼻,一手伏在胸口,肺部好像都要咳得裂开了。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病过。 一盏水递到嘴边,紫苏急忙饮下,同时背后的轻拍倒是也缓解了她的阵咳。 紫苏递回茶杯,“谢谢你,香罗。” “泡了一回冷水,病得倒是不轻。”身旁的“香罗”说道。 紫苏舒缓了气息,眼前也清晰了,听见头上传来的声音,不禁愕然。 她还一直觉得是香罗在旁呢,没想到却是百里川。没有束发,中衣外披着衣服,手持着茶杯站在床旁。 “妾身真是受宠若惊。王爷没有走吗?还为妾身倒水。” 百里川轻声道:“咳得这么厉害,把本王吵醒了。若不让你停下,本王还如何休息。” 紫苏无言的笑了笑。 百里川将茶杯放下,拽了拽身上的外衫。 在他动弹不得的时候,她亦是如此。 “快些把病养好。下月十五,皇兄会出巡到普莲寺参拜,祈求瑞雪丰年。不要错过这个机会,知道吗?” “是吗?还有半月之久呢,妾身会养好的。倒是王爷莫要生出什么病来,否则你我两人就都完了。外殿偏凉,王爷不如搬到内殿来睡。” “内殿里就这一张床,你要本王睡哪里?”百里川突然忆起在岚村的事情。她这般要求,莫不是要报复他。 “夫妻一场,同床共枕也可以。若是王爷不愿意,王爷尊贵之躯,怎么能怠慢呢。妾身腾开就是了,妾身可以去睡软榻。” 紫苏的目光向窗下的榻子看去。 “不必了。”百里川冷冷地说道。 对于紫苏的好意,他并不会领情。在他的眼中看去,如今她再做什么都是出于某种目的。 在皇宫里,她可以依仗的就是他了,这是他渐渐想明白的。对于她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也就是这个原因了吧。 若是还像之前那样僵持,对她在皇宫里并没有什么好处。 “本王睡软榻,你好好休息。”百里川转身走开,和衣躺在软榻上。 紫苏莞尔一笑,缓缓放下了纱缦。 殿内鸦雀无声。本该都入睡的人却都睡不着,各自冥想着。 “喂。”百里川突然向床那里喊去。 另一边迟迟没有回应。 沉寂片刻后,百里川转回头,凝视着屋顶上烛火摇曳的影子。“……本王允许你一件事情。本王知道你恨本王,在人后,你可以表现出来。” 从进宫的那一刻开始,他再没有见到过之前她的恨意与相斥。 这样太累了,不仅是她会累,连自己都觉得累。 对面兀自没有回音,百里川转头看去。纱缦垂地,银钩上并挂着一尺长的红璎珞,从帘幕的缝隙里隐约看到紧闭的双眼。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旋即又从口中长长吐出。他收回目光,仰视着房梁上刻画的图纹,片刻后阖上了双眼。 睡着了,既然没有听见便算了吧。 蜡油一滴滴滑落凝固,烛台上堆积了白白厚厚的一层。 纱缦里的人转了一个身,面向床帏昏暗的一面。紫苏拉了拉身上的锦被,盖好了肩膀,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有意装睡的人又岂会被叫醒。 恨在她看来已没有什么。她的心已如千年的冰川,再也泛不起涟漪。 第120章 探病 烟雨殿里,装饰的颜色都是以粉色、红色为主调,在冬日里看去是暖暖的。相较于拂玉殿内的主色——紫,虽不及大气庄重却不失贴近人心。 紫苏坐靠在床旁,虽然气色要比昨日好了许多,但侵近身体里的寒气还是让她显得没什么活力。即便是天气放晴的正午,内殿里也不敢开窗,生怕她是再遇寒。 “王爷,这药太苦了。”紫苏锁起眉头,掩着口鼻,单是闻到身前百里川凑来的汤药味道便忍不住作呕。 “本王让太医调理了药方,既能驱寒又能镇咳。若是不吃药,你的病怎么好。本王都顿顿喂你了,你还想怎样?” 百里川看着气色好转的紫苏,虽然她曾是千金小姐或许有些脾气。百里川并不认为她会比灵巧儿难哄,但事实证明,她比灵巧儿要更麻烦。 “妾身还能怎样?妾身喝下就是了。”她屏住呼吸,不情愿的喝下百里川一勺勺喂进嘴里的汤药。 喂药总算是告一段落,百里川放下手中的药碗,顺手拿起桌旁食盘的一块蜜糖,手指咕嘟一下,推进了她的口中。香甜在口中随即散开,才化解了她苦闷的脸。 “王爷,苏主子。王妃来了。”香罗在殿外禀报。 还未来得及回应,灵巧儿已经出现在了门口,迈进殿里来。 “王爷金安。” 灵巧儿媚笑着,装得乖巧,看了一眼坐在床旁守着紫苏的百里川,便是一个行礼。然而这一落一起的时刻,心里却是将紫苏骂了百句。 论辈分,紫苏是该给灵巧儿行礼的。 “妹妹,见过姐姐,但是妹妹身体不适,行礼不方便,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灵巧儿没有好脸色,对紫苏是一个白眼,算是回应了。 “你怎么来了?”百里川诘问。 “妾身知道妹妹落水后一直很担心,所以来看看妹妹的身体怎么样了?没想到,王爷也在这里。这两日不见王爷,想必王爷是一直守着妹妹啦。” 灵巧儿从玫儿口中了解当晚的“详细”情况,得知王爷对紫苏并未“关心”,自己也算松了一口气。可是接连两日不见,她还是按捺不住的来了。 百里川缄口不言,左右看看两人。虽然都各自脸上摆着笑容,但真实的内心是怎样的,谁都清楚。 “承蒙姐姐挂记,有王爷细心照顾,紫苏的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妹妹也提醒过王爷,让王爷回去陪姐姐。王爷已经答应了紫苏,今晚就回姐姐那里。王爷,您说是吗?” 百里川眉头一挑,一头雾水。她可是从来未提到过刚才的事情啊。何时他答应过今晚回灵巧儿那里了? 百里川看向紫苏,眼神中表达着心中意思。 紫苏一个眼神暗示,百里川蹙眉,随即点头。 “……是啊。” 不知她是打了什么主意。 紫苏回笑。 灵巧儿如今才来探望她,是来发泄百里川留在这里的嫉恨,还是来确定她的生死的,犹未可知。 若是灵巧儿的话,想要置她于死地,有着很鲜明的理由。况且在碧水宫中出入自如,地势熟悉。 灵巧儿无不是最大的嫌疑。 若真是灵巧儿的话,紫苏的心里却不那么害怕,至少她一直提防。 进宫前,庭芳已将熟知的灵巧儿跟她说了些。脾气秉性,为人处事她多少有所了解,便能应对。怕只怕暗处的敌人,会让人弄不清方向。 “那夜是妹妹不小心,在绛露亭里看得拂玉殿上空的烟火一时入迷,便失足掉进了池子。” 听到紫苏的诉说,灵巧儿的脸上有一丝笑意,却是转瞬即逝。 “……原来是这样啊。那夜同王爷放得烟火正高兴,却没想到妹妹却因此落水了。真是,不小心。” 不小心?确实是因为关注那夜的烟火,让她走了神,没有注意到背后的人。 可以是不小心,但全部的一切都是有人蓄意而为的。 “紫苏,以后会注意的。” 百里川一直都没有说话,成了旁听者。然而让他打起精神来的,却是殿外香罗的又一次禀报。 宁馨雪来了。 一身明黄凤袍华美的宁馨雪走进内殿的时候,百里川顿时从床旁起身,迎上了前。 在他的心里,宁馨雪的地位始终都是第一。 “皇嫂,怎么也来了?”百里川疑惑的问。 “来看看苏侧妃恢复的如何了?” 梨涡浅笑的容颜,是一成不变的特征,似乎都很少会见到这位身份尊贵的人发怒的时候。 灵巧儿行礼拜见,紫苏也想要从床上下来,却被宁馨雪制止了。 “川,你看你,紫苏才进宫不久,便出了这样的岔子,险些丢了性命。”宁馨雪对着一旁的百里川低叱。 “皇后娘娘莫要怪罪王爷,是紫苏自己不小心的。” 她将方才同灵巧儿的说辞对着宁馨雪又说了一遍,宁馨雪表现的很是平静。 “以后要多加小心。本宫带了些补品来,身子可要快些养好。过阵子,就要祈福了,莫要耽误了行程。” 宁馨雪口中的祈福,便是百里川告知她的普莲寺的祭拜,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看样子宁馨雪也会去,岂不是也给了百里川一个好机会吗? “本宫听说是云青救了你。真是赶得巧。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宁馨雪露出一丝忧戚,抚上紫苏的手。 “紫苏已经听王爷说了。会好好答谢九王爷的。” “云青生性洒脱,不拘不羁,没想到这次算是办了一件好事。”宁馨雪说道。 “说真话,你同川真是有缘,连经历都有几分相似,难怪川会对你那么用心。”宁馨雪看了一眼旁边的百里川,意味深长。 “皇后娘娘,此话怎样?”紫苏一番好奇。 “皇嫂,别说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百里川及时的止住想要说话的宁馨雪。 对于以前落水的事情,虽然是印象深刻,也影响着他这一辈子。百里川心里却还是不想听到宁馨雪在其他人的面前提及此事。 宁馨雪见百里川不愿,便也不再说了。 可是这一停下,屋子里顿时寂静无声的有些不自在。 这个局面,在紫苏的眼里原本就够怪异的了,更怪异的是,似乎就跟商量好了一般。 香罗的再一次禀报,让众人惊了一下。 皇上来了。 局面真是越来越让人无言,似乎所有跟她有关的人都一时聚在这里,也太巧了些。 第121章 欺骗 众人俯身恭迎着百里丞的来临。 宁馨雪最先上前,“皇上怎么也来了?今日真是凑巧,全都来看苏侧妃。” 百里丞看了一圈,没想到今日他前来,竟然遇见这么多的人。 “川也不来上朝,想必是担心苏侧妃的身体,所以……朕来看看,没想到你们都在啊。” “紫苏只是一个侧妃,皇上大驾,让紫苏有些受宠若惊了。”皇上大驾,紫苏也强撑着下了床。 “既然无事就好,朕在这里怕是会打扰了你们的谈话,朕先回宫了。” 百里丞又看了一眼紫苏,转身欲走。宁馨雪草草辞别,随即也跟了去。 百里川自是相送,一并也离开了烟雨殿。 “皇兄,不必操心,只是一点小事。臣弟因此不去早朝确实是有些不妥。” “川。”连廊对接着池上的绛露亭。百里丞赫然停步,侧头喊道。 “皇兄有事?”百里川诧异。 宁馨雪也在一旁思索,看着面前的两兄弟。 明黄色的衣裾被风摇动,头顶的金冠上用来束发的描金细带垂在身后。百里丞的目光一向是温婉的,然而身上却透着不可比拟的君王气质。 百里丞长舒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第一次在朕这位皇兄面前吵闹,费心费力娶进的女子。既然喜欢她,就好生对待。你我自小在皇宫中长大,后宫中尔虞我诈的事情见得也不少。莫要在宫中滋生出什么事端来,和和睦睦是最佳。” 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在大殿上起争执。起先,百里丞好奇这女子究竟有何种魅惑力,但真正见到了那一刻,却跟自己事先想象出的有很大的出入。 “臣弟受教。”百里川微微前倾了身子,谦恭有礼。 “那就好。”百里丞颔首,便跟同宁馨雪一起走了去。 百里川面沉如水,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思绪万千。 就在百里川相送未归的时候,烟雨殿的内阁里,只剩下两人。 “听闻你出身于醉香轩?”灵巧儿坐在凳子上,要比之前在人面前拿姿作态了,用鄙夷、厌恶的目光,不时的看着紫苏。 “是。”紫苏撤回床旁,重新倚靠上床帏。 灵巧儿嘲笑了一下。 “你的命真是好啊,竟然能从青楼女子攀到皇宫王族。从别的男人床旁,爬到王爷的床上。你这狐狸胚子,动了多少心思。” 灵巧儿一直以为可以得到如此好运的,天下间就她一人,没想到又出现一个。 灵巧儿话中污浊,是狠狠地贬低了一番,然而紫苏心中湛平如镜。灵巧儿的秽语与其是说她,不如是说自己。也不知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时,自己心里有没有觉得也被贬低了一些。 紫苏余光瞄了一眼,不急不躁地往身上搭了一条薄被。将自己保暖好,她才正视对面揶揄自己的灵巧儿,目无怯惧。 “紫苏命运多舛,沦落风尘,只是卖艺并未卖身。幸得王爷垂怜,一朝入宫。紫苏不求风光百年,但求的是一世安稳。姐姐深得王爷喜爱,紫苏不愿与姐姐争宠。姐姐出身官宦之家,千金之躯,教养内涵紫苏自叹不如。方才听姐姐说出那样的话来,紫苏有些寒心了。” 闻言,灵巧儿反是被说的慌张了些。套用的这个身份,有些时候压得她真是透不过气来。反正流传中岚尘雪的种种品性已经被她破坏的差不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事到如今,谁也不会在怀疑她不是本尊了。 “嘴皮子倒是欠打。在醉香轩里得罪的人可是不少吧?”灵巧儿问。 自从进了宫,醉香轩的事情便再没有怎么听闻了,如今倒是好奇想听了些。 “得罪?也说不上。若是姐姐想听听醉香轩里的事情,紫苏倒是可以相告。” “本王妃……才不感兴趣呢。”心思被说中的灵巧儿讷讷言道。 “紫苏在醉香轩里也没有什么人气,倒是有一位挚友,是醉香轩的花魁,帮了紫苏不少忙。紫苏对她感激不尽。” “花魁?是谁?”灵巧儿原本偏过去的头,转向紫苏。她走后,花魁落到了谁的头上? “她叫……庭芳。” 听到庭芳的名字,灵巧儿的眼神里露出一副不悦。看样子,之前她们的关系是差极了。 紫苏的思绪转开了一瞬。当初庭芳姐不曾提及,是她重新回到醉香轩之后才偶然听来的。原来在她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庭芳姐还遇到了命案。 她想起那个翠绿的身影,而今,那女子已经不在世上。 “在醉香轩里,她可是教会了你不少的东西,比如说讨好男人的方法?是不是因此缠上王爷的?”灵巧儿怏怏质问着。 紫苏的思绪回转,觉得眼前的人很可怜。 “紫苏因何与王爷相识……说来话长了。若是姐姐想知道,今晚不如让王爷给姐姐说说。”紫苏莞尔一笑。 “你这……”灵巧儿拍案而起,目光很是瞪着紫苏的笑颜。 “你们在谈什么?”届时百里川走进屋,还未进屋便听见了里面的拍桌声。 “王爷回来了。紫苏正跟姐姐聊天,姐姐问起紫苏同王爷相识之事。紫苏身体不适,不宜多言,便让姐姐去问王爷,姐姐……好像就因此生气了。” 紫苏垂目,似乎甚是委屈。 “王爷,才不是这样的。她话里藏刀。”灵巧儿撅起小嘴,悻悻来到百里川的身旁。 百里川锁眉看向灵巧儿。“好了,你先回去。本王一会儿过去。” 灵巧儿自是不满,但还是不情愿的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冷眼回瞪紫苏一眼。 “王爷,皇上、皇后可走了?”屋内只剩他们两人,紫苏有了精神浅笑说道。 百里川叹气一声,眉头微锁仍是没有展开。 “本王已经够烦的了。你还处处挑事招惹灵巧儿,你是故意的吧?” “妾身怎么挑事了,是王妃自己问起的。妾身与王妃同是天涯沦落人,聊得很投机的。” 百里川一怔,片刻后嘴角露出一抹邪笑。 “王爷,笑什么呢?是不是觉得,妾身又变得有趣了?”紫苏以笑回应,愉悦地等待着,像是一只宠物等着主人的夸赞。 “本王一想到你的刺头被磨圆了,确实是有些开心,一股成就感便会油然而生。本王真的觉得很高兴,作为本王的玩具,你做的不错。本王没有看错人。” 百里川托起她的下巴,对上的仍是紫苏展露的笑容。 那笑是假的。嘴角扬起着,但是没有喜气,弯成月牙的笑眼中,却无神。 空洞,这是他一向看见的双瞳。 “……本王等待你新的表现。” 手指松下,紫苏的脸庞收回,靠向床帏。“妾身向王爷打听一个人。” “谁?” “在大殿,上奏爹爹罪状的李大人。” 百里川目光一移,又重新回归。“你是说……李帧?” “王爷答应妾身的。莫要忘了,爹爹平反之事。” 百里川默不作声,像是思考着什么,他迟疑了片刻重新坐回床旁。那副丰神俊秀的面庞上露出一瞬的阴沉,目光从狭长的眸子里看去。 “那日,本王并不在宫中,所以大殿之事不甚了解。本王也是听说,至于你想知道,本王倒是可以细问一番。放心好了,本王答应你的事情,本王会做到。前提是,你也做到本王要求的事情。” 百里川顿了顿,看着略显憔悴的人笃定地颔首,心里霍地一跳。 “你一直坚信岚太傅无罪。本王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查到最后,发现自己是错的。你爹爹的罪状是真的,那时你会怎么办?” 紫苏言:“妾身知道爹爹不会做那样的事,其中必有内情。” “何以那么肯定?” “妾身是他的女儿。”紫苏笃定。 “若是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欺骗了呢?”百里川兀自看着她,“……一个人若想欺骗,可以欺骗任何的事情。骗兄骗弟,骗生骗死,还可以欺骗感情。” 百里川举手将垂在她脸颊的留发别在了耳后,顺手抚过她的脸庞。 “王爷这样说,难不成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紫苏一时有些兴奋,目光一亮,热切地抓住了百里川刚从脸庞落下的手。 百里川蓦地一惊,这个女人到底哪里来的肯定。即便他有意无意的扭转她的想法,她仍是笃信不疑。 “本王什么也不知道。”百里川收回了手,“不过,本王会好好调查一番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养病吧。” 百里川挪正身子,不再目视紫苏。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粉帐罗幕里犹如春意盎然般的唯美。 衍射而来的光越来越盛,届时,紫苏才赫然发现百里川已踏出了屋子。 安静下来,紫苏细细思考。从百里川方才的话语里,她的心里感觉有一些特别。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百里川一定知道些什么,一定有什么故意隐瞒着她。 她恍然顿悟了一点。 既然爹爹那么遭百里川的怨恨,那爹爹被判刑后,百里川自然是喜。但是,他就没有在意或是深究过爹爹的罪状吗? 百里川他霸道专横,却不是那么轻易就放开的人。若是惹到他,他会怀恨在心,会让其受尽折磨,此点她自身是深有体会。 或许他早就调查了爹爹的罪状; 或许他早就知道证据是何在何处; 或许他早就对爹爹的事情了如指掌。 而他,就是这样抻着,隐瞒,故意不表现出来。 他厌恶她,厌恶着整个岚家。 “咳咳……咳咳……”想着想着,紫苏又生一段咳,拿起桌旁剩下的半盏茶水,润了润喉咙,才算是通畅了些。 骗兄骗弟,骗生骗死,骗感情。 百里川本就是一个最大的骗子,而自己是不是又在浑然不知的状态下处在他的骗局里。她怎么就忘了这一点呢。 紫苏小寐一阵,睁开眼时,天色还亮着。她唤了香罗来,备齐了笔墨纸砚,小楷修书一封。 “香罗,前去将此封信交给延大人。” 紫苏将信封封好,交给了香罗。信封上写着——庭芳亲启。 进宫数日都未曾与庭芳联系过,想必庭芳、兮儿等人一定担心的不得了,适时也该报个平安。 除了此事,还有一事便是想要见见那位九王爷,百里云青。 第122章 红衣白雪 红楼暖阁,冬日里萧条的气氛被彩饰若火的光亮驱散全无。醉香轩门前,魅惑的人儿何时都是那么兴致勃勃的。酒香,胭脂香,在寒冷的天气中也没被冻结,依然像是一缕缕无形触手包裹着整个醉香轩。 “这位公子,让奴家陪您坐坐。” 延言刚到门口,一个香肩裸露的美人便靠了过来。 “新来的,别瞎招呼。这位可是七王爷身边的延大人。” 背后一位翠衣女子莲步走来,延言不认识也不眼熟。既然知道他身份的人应该也是在醉香轩里待得时间不短了。 “延大人,怎么自己跑来。王爷将我们的紫苏姑娘娶走了。延大人再来这里,难不成是王爷又看上了我们这里的哪位姑娘?”那姑娘打趣,掩嘴一声媚笑。 “今日是私事,与王爷无关。”延言面不改色。 “哦?私事?”那女子诡笑起来。“……不知延大人的私事是?” “来找庭芳姑娘,劳烦姑娘带我前去。” “原来是找庭芳姐,不过庭芳姐现在在招呼客人,想要见她,也要等到那客人走后。要是那客人要留下过夜的话,延大人今晚就见不到庭芳姐了。延大人还要去吗?”那女子问道。 延言沉思片刻,手中握了握信封,被苏侧妃所托来送信,若是今日送不到…… “劳烦姑娘带路并通知一声,延某可以等。” “那好,延大人,随我来吧。”那女子摆动着腰身,往前走去。 花魁的屋舍一向是醉香轩里最别致的,也离着那些平常姑娘们的屋子远了些,相对还要安静。 “这就是庭芳姐的住处。” 那带路的女子,来到屋舍,却未敲门。她单是看了看,便又走了回来,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正待客呢,现在有些不方便打扰。反正我是不好意思进去,延大人若是好意思,就自己去敲门吧。” 那女子烟视媚行,抚了抚延言健壮的臂膀,便扭头走掉了。 红绸垂挂的阁楼,屋内红烛照得屋子通亮。 延言向门前走去,那翠衣的女子不愿敲门,但信件还是要送的,索性就打扰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可的。只要将信送到庭芳姑娘手里,他便可以回去了。 延言刚欲抠门,手指骤然停在了门扉。屋内的暖香从未关严的门缝里透出来,他只看了一眼,旋即将目光从门缝处移了去,心里猛地一跳。 虽是一眼,但在他的脑海里却映得清清楚楚。他也明白了,为何那翠衣女子会不自在的离开。 延言远离门前,四下查看,目光扫过一棵远处的柏树。 他还可以等。等一阵子,若是庭芳姑娘不出屋,他便走吧。 长发若流水,红彤彤的衣衫半遮半闭遮不住春光。这风花雪月之地,不堪入目之姿或许都不算什么,然而那一幕却总是在眼前避不掉。 延言闭上双眼,左右摇晃了几下头,想要把思绪甩开,可是却又甩出了唇间的感觉。 这个勾栏中的女子,曾向他求救,在深巷中吻住他,避人耳目。风尘中无情无爱,原本就是不该在意的事情。只是……不能再想了。 延言深吸一口气,夜的凉随之侵入身体里,留下片刻的清凉,也让他的思绪清醒了些。左手中握着的长剑剑鞘冰冷刺骨,今晚似乎要比平时更冷。 他等了有半个时辰,发尖处被寒气冰冻,好似可以看见冰花。 延言看看阁楼中,灯光依旧,但仍是没人会出来的意思。 今晚他是白来了一趟。 延言长出一口气,黑色的布靴擦边踩过石砾,脸上忽然一点凉意,延言驻足,怔然抬头看向夜空。 下雪了。 今夜,降下了凌国今年的第一场雪。 如春的柳絮,无风涔涔,透着冰清玉洁的白。静静的,同那阁楼的红绸一起,让天地间呈现一片红素。 他的脑海里蓦地想起一个身影,如雪似白,柔软又冰潇。 延言心中一紧,将信件放进怀里,默然退回步子。 他唯一可以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 雪夜漫漫,不过一阵,地上便铺了一层。 “谁在那?”红灯处一个慵懒的女音传来。 延言转头看去,正是庭芳。他还是没有白等。 庭芳见那人看来,目光聚焦,看清后,不禁一惊。 他怎么会来这,而且尚不知他是何时来的,看他周围白雪轻铺的一层并未留下走过的脚印,并不像刚走来这里。 庭芳还想着,见延言向他走过来,猛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反手带上了半开的门,惊慌着紧了紧松垮的衣领。 “延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庭芳向前迎了过去。 “受苏侧妃所托,来送信。”延言答道。 “原来是这样。” 庭芳斜眼看看身后自己的屋子,生怕是那位客人醒了来。“……延大人请跟我来。”还是先将延言领到别处去吧。 柏树的枝桠上积聚了一层雪花,屋檐下,虽然不能御寒,却还是可以挡住落下的雪。在这里应该可以确保不会走漏风声了吧。 “庭芳姑娘,雪夜寒冷,还是回去拿上一件衣服穿上吧。”延言看着只穿了一件单衣出来的庭芳不禁说道。 红衣白雪,她的脸颊上透着绯红。 庭芳浅笑。 “不必。没有那么冷。” 延言再没有说什么,便从怀里掏出信件来递向庭芳。 庭芳接过,信封上还留有一点余温。他还是那么在意紫苏。哪怕是一封信,都会好心呵护,明明接过信件的时候,可以感觉到从他手上透出的寒气,那么凉。 庭芳拆开信件,通读了一遍,情况算是了解了。 “我就知道,在宫里,不会那么顺利。就算有七王爷又怎样?她又不是七王爷身上的物件,处处不离身可护周全,稍不注意便会让人钻了空子。况且,我也不相信,七王爷会保护她。” 延言欲言又止,虽然庭芳是口口说着王爷的不是,他虽想替王爷辩解,却还是忍住了。 “她一心为父平反,为此受了不少的苦。我这个算是称的上‘姐妹’的人,不求她能大富大贵,只愿她能平安就好。” 红衣灼灼,庭芳娇艳的面容上露出微微忧戚,好似夜幕逼退了天际晚霞。那双迷人魅惑的眸子凝伫着近处,又好似瞻望着遥远的彼方。 “庭芳姑娘宅心仁厚,也莫要太过担忧了。在宫里,苏侧妃同王爷相处的不错,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排挤彼此了。而且平时,看苏侧妃也开心了许多。延某认为,迟早他们会完全接受彼此的,毕竟已经是夫妻了。”延言说道。 “不、错?夫、妻?”庭芳诧异地看着延言,嗤然一笑。“紫苏同七王爷成为夫妻了,延大人有何感受?” 延言一怔,怎么就说到他的身上了,而且是他不敢答的问题。 一片沉默后,延言讷讷道:“苏侧妃本来就是皇上赐婚,如今……正好。” 话音落,身旁随即响起如花开冉冉的笑声。“哈哈哈哈,延大人跟随了七王爷那么久,却还是不了解那位王爷。对别人或许可以,但是……” 笑声戛然而止,仿佛一只摧花的手豁然折断了花枝,“……唯独她不行。” 延言眉头紧锁,对此是疑问颇多。 说他们相处的差吗?回想起从迎接岚姑娘入宫的那刻,就似乎没有见过在王爷面前她笑过,直到再次入宫,成为王爷的侧妃,据他的观察,她已经时常笑了。 说他不了解王爷?王爷脾气或许暴躁,但对情对义一向忠贞。 庭芳压低了声音。“延大人,你又了解紫苏多少呢?你可知道,在这次入宫前,她下了多大的决心,受了多少她不曾受过的苦。” 庭芳的目光看向漫天飘落的初雪,似乎时间都随之变慢了。一片片冰晶上仿佛都记录着过去种种,透着寒心的凉。落在手心,被手心的温度溶化成水,顺着指缝滴落在脚边。 落下的雪,铺不满整个章台路,即便是如此,赤身的白也抹不去污浊的灰暗。 香客、娼妓的鞋踏在飘落的雪花上,使得它沾染上了泥,重新开了道。 看着初雪的美丽,能跟延言这样交谈,庭芳没有想过。尽管他们之间的话题总是离不开紫苏。此时此景中,能见面,她也满足了。 “过去的事情了,本不该再提了。可我不得不告诉你,否则你不会懂。临走的时候,紫苏来找过我。” 庭芳回想起当时情景,紫苏的话仍清晰的在耳畔。 ——那个倔强,孤傲的人不存在了。 ——适时的狠下心,适时的妥协谄媚,适时的去虚情假意,这样反倒更适合生活在那个人面前。 ——若是还保持着以前的状态,也许自己根本就撑不到明天。 ——庭芳姐,我只是紫苏。 ——我……早就失去自由了。 屋檐外,已是积了一层雪,透着银白的光,将整个夜映得明亮了许多。平铺的雪地上,没有任何一个脚印,让人都不愿踏足,去破坏那一地的完美。 庭芳道:“她变了,需要用面对另一个人的目光去面对她,去了解她。” 庭芳侧头看向一旁的延言,缄口不语,回应的只是一个目光。 四目相视,却是看透了他的心。不管是变得怎样,他的心意还是不会变吧。 庭芳走出屋檐,飘零的雪花,落在红艳的裙衫上。 “谢谢延大人来送信。庭芳的屋子里还有客人,不宜久留,恕庭芳不相送吧。” 话音落,红衫转,渐渐消失在柏林雪夜的尽头,留下的是白地上一连串的脚印。 门前,庭芳回望了一眼,纵然是不会看见她想看见的,却还是回头了。 这皑皑的白雪会下一夜吧,待白日后会是一处美丽风景。 红绸垂挂,打开门扉,里面的暖意温暖了她外出的寒意。庭芳打去身上发上落下的雪迹,走至床旁,看着床榻上那半睡半醒的人。 那人带着倦意,说道:“你去哪了?” “江大人,你看看,外面下雪了。”庭芳躲开身子,不去遮挡视线。 江羽勉强睁开双眼,看向窗上雪花落下的稀疏影子,便又睡去了。 庭芳坐在精致的草簟上,伏于珍肴美酒的矮桌,睁着没了困意的眸子,盯着那看不清的窗外。混乱的思绪让她无法平心静气地感受这第一次雪,她注定要一夜不眠。 第123章 雨雪霏霏 碧水宫。 奢华的宫殿,点着明灯。雪的降临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瓷瓦上。在这无风的境地里,正好可以好好的欣赏一番雪的静怡。 不顾香罗的阻挠,紫苏还是欢畅地披上加厚的披风,兴奋地跑到琼华池绛露亭下,完全不注意还未完全康复的身体。 “下雪了,香罗。” 紫苏不时的伸手去接簌簌飘落的雪花。在手心里留存的刹那间,似乎都温柔的抚慰着她一般。 亭,美人,雪。 若是一位画师见了此景,定然是不容错过的拿出画笔勾勒出此时的美。 “王爷,你看,亭子下有亮光。” 婧慈在旁为百里川撑伞避雪。随着婧慈的话,百里川也寻着看去。 “走近看看。” 渐渐走近,眼前越发清晰,百里川算是看清了,驻足望着亭下,心里不由生气。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还没有好利索,如今却又跑到雪夜里受凉。 怨气才生一瞬,旋即便消弭了去。百里川凝伫着那里,眼中几经变化。 披风的流苏扫过雪花,那雪花似乎是很想亲近她一样,还是落在了亭子里。似乎是一道雪幕,隐约间露出她的神色。 不过是一场雪,至于如此开心吗? 白色的,整个碧水宫如今看去都是白色的。 亭下,她的容颜如初,原本她就如这冰晶的白雪,白的一尘不染,傲雪欺霜。 如今,容颜如初,本质却被染上了一种种不同的颜色。 最先添上一笔的正是他。 夜的黑。 血的红。 他自己开了头,以至今后,她自己也一笔笔的往身上加。加到了他理想的程度,这不是正好吗? 百里川暗忖,在这雪夜里看见,竟然怀念起初见的她来了。 “王爷,是苏侧妃。苏侧妃真美。王爷今晚要去哪里?不如就去烟雨殿那吧。” 紫苏究竟给了婧慈什么好处,让婧慈替她说话。又或者是哪里好,让一众人等都喜欢她,也包括…… “去拂玉殿。你送到这里就行了,回去吧。”百里川断了自己的想法,接过纸伞。 百里川的选择让婧慈吃惊了一下。婧慈默默退下,见了苏侧妃的美,王爷就不心动吗? 百里川转折向拂玉殿的方向,沿着连廊上装饰的红灯,一直走去。 踏入拂玉殿,暖意融化了衣裳上零星的雪点。灵巧儿见百里川前来,甚是大喜,随即便是一股脑儿的钻到了他的怀里,口中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 灵巧儿说什么呢? 他的耳边,灵巧儿的声音似乎进不去。百里川直愣愣地杵在那里,身体外仿佛隔空多了一层,阻挡着外周的声响和景象。 他能听到自己胸臆起伏的声音,还有……另一种奇妙的,如烟如雾轻柔却极富穿透力的声音。 是雪落的声音,是银饰碰撞的声音,是那个人笑的声音,是那个人咳嗽的声音。 明明离得那么远,却好似很清晰的传到了耳畔。 百里川心中一紧,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握紧了他的心脏,并受制于那加速开合挤压的五指,越来越紧,越来越快。 “咳咳……” “主子,赶紧回屋吧,小心您的身体。”香罗撑着灯再次劝着紫苏。 紫苏意犹未尽,有些不舍,但真的越发冷了。她最终是点了头。 今年的第一场初雪,静的很美。虽然只有香罗陪她一起观赏,但也够了。 世上真是奇妙,竟然有雪这样的东西,从天而降,好像是为了洗刷凡尘的污浊才被遣来的。世人还有什么理由去奢望,奢望它不要停下,留下所有的美丽。 “你在这里干什么!”背后赫然传来入耳的吼声,吓得人不禁哆嗦了一下。 紫苏回头看,却是百里川站在那。 香罗也因为百里川的吼声,吓得俯身不敢抬头。这下王爷是真的生气了,说不准又会怪罪她没有阻拦苏侧妃呢。 “病还没有好,就冒雪出来!若是病情加重,耽误了行程。本王定不轻饶你!”百里川悻悻的走来,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怒意。 紫苏虽是吓了一跳,但并未影响到她赏雪的心情。 “王爷,你看啊,这雪下得多美。” 她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接住落下的雪花,并索性从亭下走到了外面,浸身在这场初雪里。 百里川凝伫,他从不曾这样静静地注视过她,入宫后随着时间的接触也有了新的发现。 这个女人给他的震惊并不少,有宴会上的心思,有在他身下的妖娆。有坚强有忍耐,还有此时的静怡美丽。 “妾身是见这初雪之景,如此动人,才偷偷出来的。王爷不是要去灵巧儿那里吗?妾身本想着不会遇见王爷的。” 渐渐变大的雪花落在紫苏细长的发丝上,像是一圈圈绒毛装点发饰。她听话的不再盘发,如墨及腰的发丝柔软光滑。 百里川伸手抚去发上的雪花。 一星反射的银光闪过,他余光扫去,心中蓦地一怔,倒吸一口凉气。手指下意识地收了回去,旋即背在了身后。 紫苏的发间还插着那支钗子。那支慕阳为了保护她送给她的钗子,那支刺入他肩头让他中毒的钗子,犹如一根芒刺让他心生畏惧。 “走!”百里川倏地抓住紫苏的手,硬往烟雨殿的方向而去。 香罗松了一口气,提着红灯随即跟上。 “王爷,你把我抓疼了。”就算是硬要回屋里,用得力道也太大了些,紫苏不禁在身后提议着。“……王爷还是回拂玉殿吧。” “拂玉殿,本王已经去过了。现在去烟雨殿里。本王要去哪里,还不用你管!” 一踏入烟雨殿,殿内的暖意瞬时就包裹上身体,驱走了外带的寒意。 百里川还是不撒手,手上的力道也没有消减。 “王爷,撒手吧。手腕很疼。王爷要比其他的男人粗暴很多。” 殊不知,紫苏此话一出,随即便对上了一双冷目,其中透着的寒光让她忍不禁后退一步。 她是惹恼了这个男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凭以往来推断,百里川狠狠地给她一个耳光都不足为奇。 “比其他的男人?光顾醉香轩的男人吗?比本王温柔是不是?” 百里川眼神轻蔑,嘴角一勾,“……本王知道了。他们也不过是……这样而已。” 话音刚落,紫苏一怔,腰间一道力,双唇已被封住。 百里川的吻很温柔,就像朝露划过花瓣,在尖头垂挂后落在地上。他的鼻息,他半睁的眸子看着她。披风落下,探入衣内的手掌温度从背部传递而来。 她心里只存留片刻惊慌,转瞬,双臂顺势揽住他的脖颈。 假的。骗人的。 他们两个都是骗子。 双唇分离,紫苏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绯红。 “你太不了解男人了。”百里川低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紫苏怏怏低语,“有什么难了解的,来醉香轩的男子千千万,无不都是一个样子,王爷也不例外。只不过王爷心有所属,难免对别人清冷,哪里还会温柔。” 百里川心中一揪,“……若是你喜欢温柔的人,皇兄……正好很适合你。” 紫苏脸上的热度冷却下来,收回双臂。 若换作其他女子,刚才的一切都是满腹深情的。 可她知道,这个男人不可信,他有他自己的目的,有他对另一个人无止的爱恋。 “那正好。”紫苏抿了抿唇,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快些躺下休息。本王去沐浴更衣,在你病好以前,本王就委身睡在软榻上,好好盯着你。” “不……不用吧。”紫苏不禁错愕。 跟百里川待在一起,还是放过她吧。 紫苏被百里川按回床上,旋即盖上厚实的被子。 “本王不想再浪费口舌!” “那……就委屈王爷了。”紫苏笑言一声,虽是不情愿,也只能接受,便闭上了眼。 百里川从暖池里沐浴出来的时候,床榻上的人早已熟睡,呼吸匀称,睡得很深。他看了一眼熟睡的人,落下帷帐,自己便睡到了软榻上。 微弱的烛火摇动,他就是睡不着。百里川长出了一口气,还是睁开了勉强阖着的双眼。披上外衣起身,怅然瞄向那方床帏。 思绪敏感,一次帘帐的随风飘动亦或是烛火的摇曳,都能让他产生颓丧的想法。 就算还回来,失去过还是失去过。 想要填补空缺,哪那么容易。更何况——他这个凌国的七王爷,永远也不能做自己。 第124章 宠爱 晨光熹微,驱散夜的寒。 紫苏从睡梦中醒来,惺忪的睡眼瞄向一旁,顿时让整个人完全苏醒。 “王爷怎么还在这,不用上早朝吗?”一睁眼,百里川竟坐在不远处的桌旁。 “本王要盯着你,怎么去上早朝。”百里川自若地看来,手下压着几本书册。 百里川这是把想要偷闲的责任推到了她的身上吗? 还是说,他真的要这样死盯着自己,怕她恢复不了身子? 紫苏心想,多半是第一种情况吧。 不过,转念,她又想起了另一种可能。 “快些洗漱,本王出去等你。等你等得都已经饿了。” “哦。”紫苏懒懒散散地起身。 香罗替她整理好梳妆,一身银朱色衬着白皙的面庞,总算不那么难看。紫苏再次出现在百里川的眼前时,桌上已摆好早膳。 紫苏乍看一眼,一次早膳真是丰富的吓人。一张桌子八道菜,再饿的人也吃不完啊。 百里川只抬起了目光,看紫苏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心里也大概猜出了些端倪。 “身子不好,就让膳房多做了几道。赶紧吃,吃完了还要喝药呢。” 听到喝药,紫苏觉得原本色香俱全的膳食也变得苦涩了。 “能不能……”紫苏的话还未说完,身旁一道目光射来,已犀利地作出了否决。 “本王喂你。” “妾身真是受宠若惊。可王爷能坚持多久?” “什么意思?”百里川疑惑不解。 紫苏边拂衣坐下,边说道:“只是想王爷待在烟雨殿这里多久,在旁人看来,才显得对我这个侧妃宠爱有加。” 无论是偷闲,还是充面儿,百里川从早到晚的陪同都是给人看的过场。 百里川的汤匙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舀起了汤羹。 “你觉得……需要多久?”百里川诘问道。 “一天?”紫苏伸出一根食指。 百里川没有回应,继续喝着汤。 “那……”紫苏狐疑,又多伸出两根手指。 三天已经够长了吧。 再怎么充样子,能让一位王爷不离三日,不上早朝,不理国务,三天够可以的了。更何况,她只是一个侧妃身份。 “七天。” 百里川兀自咽下汤羹,一碗汤已见了底。迷人的眼睛直视对面怔然的紫苏,眉头一挑。“……爱妃,够长吗?” 紫苏错愕,难道百里川真的决定在这里盯着她七天? 这不是纯粹的刁难嘛! 这种“宠爱”太明显,让别人看了,只会退避三舍。那她如何趁热打铁去接近当今皇上呢。 “根本用不了那么久。三日就够了,也好多腾出些时间做其他的事情。王爷……应该懂妾身的意思吧。” 因为有旁人在,话中话不能明说。 百里川邪媚的笑容落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对面的紫苏。显然比起她自身,她更乐衷于其他的事情。 “虽然本王知道你心切,但不要擅作主张,反而误了大事。”百里川顿了顿,“七天,本王就在这里住七天,哪里也不去。若你不听话……” 百里川目光一转,旋即再瞥去的目光露出一点寒意。“若不听,本王就再加三天,再不听,再加三天,直到你听话为止。” “好。七天就七天。”紫苏倒吸一口凉气,百里川霸道强硬的姿态让人无法反驳。 紫苏届时瞄见百里川一旁放置的几本册子。“王爷那里的是什么本子?” “给你的。”百里川忽然想起来,还有这样一件事,转而将本子推到了紫苏的面前。 紫苏好奇着随意翻看,看了几行,不禁惊奇地说:“这……这是皇上的日常起居记录?” 百里川颔首,压低着声音,“这可是不好找,你要好好看看。这里还有皇兄近两年的政绩。” 紫苏谨慎小心地问:“王爷偷拿过来,会不会被降罪?” 百里川看了紫苏一眼,对她的胆怯露出一丝鄙夷的眼神。 “你是在担心本王吗?省了你那份心。本王会妥善解决,没你那么蠢。喝粥。”百里川厌烦着,五指像个爪钩一样将粥碗放置在紫苏的面前。 紫苏撇了一下嘴,怏怏将本子收了起来。 她看着粥碗,食而无味,随意搅了搅,从粥底搅出一波红。她眼前一亮,是红枣。 紫苏欣喜地含入一颗,甜甜地味道立即消散了她沉闷不乐的心情。 百里川自若地喝着他的汤,余光看向她吐出的几颗枣核,默然一笑。 这几日下来,唯独今日的胃口好,不过一阵,便进了一碗。紫苏心满意足,抬眼看向对面。 百里川的吃相,完美的不可挑剔,也是他身为皇族的素养。若不是她了解他那暴躁的脾气,单看这一幕的温文尔雅,也会让人感到舒适亲切。 因为有目光地注视,百里川也看向对面。四目相对之际,竟然有些让人想逃避。 “看什么?这些不合胃口?” “没有。只是在观察,看看王爷喜欢什么口味?” 百里川有些吃惊,她竟然如此用心,而且越发圆滑。看样子,在醉香轩里改变了不少。 “观察本王的喜好有什么用,打算讨好本王吗?这种心思还是少用。” 紫苏摇头。 “妾身只是想更了解王爷,毕竟妾身还是王爷的侧妃呢。倘若有人问起来,却答不出,怕是给王爷丢脸。反正有七天与王爷形影不离,想不知道都难了。” 百里川的嘴角有微微上扬的弧度。“本王倒是期待你能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这七日里平平淡淡,百里川偷着闲,时不时要拿她取乐,不过紫苏并未放在心上。百里川给她的那几本册子,完全消磨了苦闷的时间。 偶尔,紫苏也出去走走,不过百里川只限她在烟雨殿前,连绛露亭也不让去。 她在殿前的空地上散步,斜眼便能看到百里川。他也出了殿,搬了一把椅子,安坐着。 自己完全处在百里川的视线范围内。 “王爷需要这么盯着妾身吗?妾身又不会突然消失。”紫苏微微抱怨,她比犯人还没自由。 百里川眉头一扬,“你少自作多情,本王一直陪你待在屋里,身上都要发霉了。本王也需要晒晒太阳。” 紫苏抿抿唇,眼珠一转,走近百里川身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微微俯着身,手指在百里川心头一点。 “王爷口是心非。妾身记得要做什么呢。” 百里川心中一紧,“得意忘形。” 紫苏会心一笑,兀自在空地内转着圈。 饭后的噩梦还是照常来临,最后一匙汤药在百里川再三的催促下总算送进了口中。 蜜糖还未来得及拿来,苦涩的味道在口中一回味,不禁惹起紫苏一时作呕,“咕……” 百里川倏地直起身,惊讶地看着面前惨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不忍直视的场面险些便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 “真的……那么难喝?”百里川将一口清水递来,让她漱口,随之一颗蜜糖便推进嘴里。 紫苏含着蜜糖,将最后一丝的苦涩也展露无疑,绝然的点头。 “能不能不喝?妾身都已经好了。” 紫苏不惜在百里川的面前死磨硬泡,也要将喝药这件苦差避除掉。 “本王去趟太医院。”百里川让人收拾了房间,自己便出了门。 虽是紫苏的故意撒娇,他百里川就下意识顺着她的意愿来到了太医院的门口。 “王爷前来是为何事?” “李太医,本王的侧妃自从落水后也有些时日了,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你看看能不能换个……不那么难下咽的方子。” “这个……容微臣想想。”李太医心里暗自嘀咕着。 这七王爷疼起人来也要有所节制吧。这草药熬出来多有苦味或浓或淡。既要调好身子又不难下咽,实在是出了难题。 过了一阵之后,李太医来到了百里川跟前。 “不知,苏侧妃能否吞服药丸?人间五味皆感于口舌。一下吞服入腹内,在口中留存短暂,便不会那般刺激味觉。微臣将侧妃所食制成药丸,再在药丸外敷上一薄层糖衣,便既不影响调养,也不会难以下咽了。” “如此,甚好。就按你说的做,做成后,送去碧水宫。” 药的事情完美解决,似乎也少了他的一桩难事。百里川长出一口气,总算不用他苦口婆心的规劝她喝药了。 思绪一转,百里川本想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犹豫片刻,从腰带中拿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来。 “李太医,本王有样东西让你看看。这是什么药?”百里川诘问。 李太医捏着药丸在鼻下闻了闻,便拱手垂头笃定的回道:“这是避子丸,多是民间娼妓常用的药。” 百里川心中一揪,道不清内心此时此刻的感觉。他只是想着这药丸的作用和紫苏的模样,再拿回时,手指好似会发烫。 “本王知道了。李太医,别多嘴。” 李太医躬身点头,便默声退下。以那个侧王妃的出身,存在这样的东西,并不惊愕。 百里川将红色药丸重新收好,踏出屋子。这药丸是他无意中发现的,被藏在首饰盒的暗格里。他出于安全考虑,拿来验证是否是毒药之类。却不曾想,原来是避子丸。 他长吸一口气,屏气凝神,憋了脸红,才深深吐出。那个暗层分二十小格,一个小格是空的,在他们所谓的“洞房花烛夜”,她是用过的。 百里川抬头看着檐下的空巢,待春日来临,那些青燕便回来了。 春荣苒苒,一切会好起来吧。 第125章 调换之嫌 身份尊贵的百里川,这一委身便是七日。白日亲自将药丸送进紫苏口中,夜里将就的睡在软榻上。直到她完全恢复,身体调养好后,才恢复了正常。 本以为灵巧儿会大发雷霆的,却是没什么大的动静。康复的紫苏完全被“放行”后,可是不想再闷在烟雨殿里。 自从那夜的初雪便再未有雪降,放晴的天气几尽将雪化的寥寥无几。 “苏主子,皇后娘娘来这里了。”身后香罗向正在花苑里沉思的紫苏悄悄说道。 紫苏的目光向前方看去,果然是宁馨雪。 “皇后娘娘。”她行礼恭迎。 在碧水宫外遇见她实属是少见,宁馨雪见到她也是惊奇了一下。 “病可是好了?能在这里遇见真是稀罕的事儿啊。” “劳烦皇后娘娘挂记,紫苏的病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有王爷的照顾呢,想不好都难吧。这几日,灵巧儿可是时常来本宫那去诉苦呢。” “姐姐仁厚,对于出身卑微的紫苏也是容忍,已是不易。都怪紫苏不好,拖住了王爷的脚跟。紫苏清楚姐姐是正妻,自己为侧,其中的礼数,紫苏明白。倒是希望灵巧儿姐姐不要讨厌紫苏。” “真是看得明白。灵巧儿要是知道了,或许会平静些心。”宁馨雪莞尔一笑。 “对了,上次皇上赏给本宫不少的锦缎,本宫送给弟妹一些。红毓,去将皇上赏赐的锦缎拿来给苏侧妃挑挑。” 宁馨雪的身后,一个身着红衫的女婢应声,随后便走开了。 “娘娘赏赐,紫苏不敢不接,那紫苏谢过娘娘了。” 宁馨雪明眸善睐,凑到身边。“这就对了,莫要跟本宫客气。其实,本宫有一个疑问一直想要问问。” “娘娘请讲。”紫苏道。 “那本宫就问了。苏侧妃,在嫁入皇家之前,可是进过宫?”宁馨雪用等待的目光看向她。 紫苏心中一怔,为何宁馨雪会有这样的疑问?难不成是赐婚后的那一次入宫,让她看见了? 应该不可能。 她清晰的记得,从进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她只见过延言和玫儿,还有那些打板子的人。她也就是在碧水宫中待了一天。她与宁馨雪连侧身而过的机会也没有的。 百里川难道哪里疏忽,走漏风声。这可是欺君的大罪,他不可能让这种风险存在。 “娘娘,怎会有这个疑问?”紫苏故作镇定,毫无破绽的语气和神色,在醉香轩的任何人身上都不是难事。 “本宫从第一次见你,就有一种熟悉感。所以想,会不会是之前在皇宫里见过?” 紫苏兀自笑嫣。 “皇后娘娘开玩笑了。紫苏之前身处风尘中,怎会有机会踏入这皇宫半步呢。娘娘的熟悉定是一时的错觉吧。” “你真的没有进过宫?或者是更早的时候,有可能忘了呢?”宁馨雪还是不能释怀。 “紫苏之前真的不曾入过宫。娘娘还是放下疑问吧。”紫苏笑对宁馨雪。面上轻松,心里却无法平静。 之前的事情是万不得让人知道的,也不知百里川将她送进醉香轩后,是怎样处理后事的。要是留下什么疑点,他们都难以自保,那是欺君的大罪。 “或许真是本宫的错觉。灵巧儿曾是太傅大人的女儿,是皇上赐婚于川的。本宫记得儿时的时候曾有一面之缘,本想着见到后会觉得熟悉,可是却没那种感觉。反倒是见到苏侧妃时那感觉油然而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感觉好像你们两个换了换似的。” 紫苏蓦地一惊,如落惊雷。 自己儿时有没有见过宁馨雪,她已经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就算是有一面之缘,但时间那么久了,宁馨雪的感觉还会那么真吗? 若不是亲密接触过,她想宁馨雪不可能会有如此熟悉感。可她又何曾与这位皇后娘娘有太多接触,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紫苏整理思绪,平复波动。 十之八九是宁馨雪了解了什么情况。若是她了解了其中内情,说出此话来试探,也是有可能。 此时,她只好死不认,事后再与百里川商量才行了。 紫苏面不带慌色,嬉笑着道:“皇后娘娘的玩笑说得越来越大了。若是在宫里有这样的传言出来,碧水宫或许就要沸腾起来了。皇上也不会善罢甘休吧,毕竟灵巧儿姐姐是皇上钦赐,王爷也不敢违背啊。” “这话说的倒是真。即便川是皇上的胞弟,也不敢做出违背皇上旨意的事情啊。”宁馨雪说道。 紫苏寻思了一下,试问道:“皇上与王爷兄弟情深。紫苏想,就算王爷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皇上也会看在兄弟的情面上,放王爷一马吧。” 宁馨雪的一对梨涡,在面露难色时也未消失。她轻叹一声,“皇上自是以天下大局为重。” 宁馨雪侧过身,看看园里凋零的蔷薇。干枯的花蕾在轻触后便破碎落地。“若是对凌国不利的话,皇上也会痛下心来,就如——” 她顿了下来,转而看向一旁的紫苏,“当初对太傅大人一样,即便是自己的恩师,也不得不狠心判刑了。” 紫苏心中一揪,才平静的心又掀起一股波澜。她的手在衣袖下微颤。 宁馨雪凝视着面色暗沉下来的紫苏,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皇上有皇上的难处,本宫也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川肯定不会做出什么对凌国不利的事情来,皇上最放心的就是川了。看把你吓的。” 紫苏立即遏止自己激动的情绪,轻舒一口气,露出微微笑意。“皇上还是尊敬师长,所以不忍心将巧儿姐姐流放,才下旨将姐姐赐给王爷为妃的吧?” 宁馨雪点头,头上的凤钗流苏随着摇晃起来。“皇上最记挂的就是川了。” 这一怜悯的赐婚,改变了她整个人生。 皇上不了解他这位亲弟弟,爹爹也不了解他这位好学生。在其他人眼中被看重的人,偏偏在她的面前,表现出的都是另外的一面。 “好了,不谈这些了。红毓已经将锦缎拿来了,来选选。” 那唤作红毓的女侍,身后跟着的其他人,人人手上捧着一种缎子,排列整齐的呈给两人看。 “尽管选,不要客气。”宁馨雪大方的邀紫苏选缎。 紫苏简略的看了一下,本是无心要这些缎子,随便选一种拿了敷衍就行。却是在这些锦缎里,突感眼前一亮,被那匹紫底金丝火纹的缎子吸引住了。 见紫苏的目光定在那里,宁馨雪便知晓了她的意思。 “弟妹真是好眼光,这匹缎子可是这里最好的。而且这酱紫色,端庄大气,川一向是喜欢。若弟妹穿上它,川一定也觉得好看。” “皇后娘娘肯割爱,紫苏感激不尽。” “这话说的,本来就是拿来送给弟妹的。尽管拿去,其他喜欢的也拿了。” 紫苏摇头,执意只要那一匹,宁馨雪也不再强求,命红毓将其递给了她身后的香罗。 “紫苏不扰皇后娘娘的雅兴,先行告退回宫了。”紫苏行礼,再次谢过宁馨雪之后,便向碧水宫的方向去了。 待紫苏走后,那华衣后的红衫女,红毓说了话。“娘娘,为何将上好的锦缎赏给那身份低贱的人?她面上光辉了,可是实质上呢,出身青楼还不如奴婢这个宫女要来的好。” 宁馨雪冷清一笑。 “她可是不能忽视的女人。连皇上都亲自去探病了,本宫还能不放在眼里吗?况且,还有一件事情,在本宫的心里作为心结已经好久了。本宫可不想日夜都睡不好觉。走,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回宫。” 花苑里又恢复了平静,徒留下了一些暖气,但瞬间便被寒气吞噬了。 回宫路上,紫苏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捧着的锦缎。 “这匹缎子,好生收起来,我要为王爷做一件新衣。” 香罗反倒是觉得有些吃惊。 “主子,不给自己做件衣服吗?这紫色主子穿起来肯定好看,况且王爷也喜欢紫色,不是正好可以吸引王爷吗?” “吸引王爷?”紫苏不禁嗤笑。“……一切,照我说的就是了。” 香罗咬着嘴唇,看着手中绸缎,自己侍奉的主子,真是不该进入宫里。根本就无心争宠,也不会争宠。还指望可以借势过得好点呢,看样子,自己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第126章 知趣 暮色天边的红云,给这寒冷的冬日添了一笔暖意。 一直等到黑夜覆盖,宫殿的各处燃起璀璨的灯火,紫苏才起身走出烟雨殿。身披着白色的御寒披风,顺着迂回的廊子走到碧水宫里另外的一处安静之地——百里川的书房。 看来,想要见百里川的不只有她一位。 紫苏临近书房门前的时候,灵巧儿正好没好气的迎面走来。 百里川在书房时,一向是不喜欢有人去打扰,因此会派人在门外把守,谁也不见。 紫苏见灵巧儿身披白兔毛的披肩,奢华的服饰,脸色却是铁青,便知道定是吃了闭门羹。 两人擦身之际,灵巧儿冷眼看来。“王爷不会见你的,还是知趣的回去吧。” 紫苏不失礼貌地露出一笑,也不去理会灵巧儿,依然向书房门前走去。 灵巧儿见状,回头是狠狠地瞪了紫苏一眼。 在书房门前守卫的正是延言,双手环抱胸前,一把三尺的长剑也因此靠在身上。 “能不能进去见王爷?”紫苏对着门口的延言说道,说话的语气,好似轻松的交谈,不存在身份的主仆的差别。 “岚……”延言哽语,随后改口道,“苏侧妃,还是回去吧。王爷吩咐过,不让任何人打扰。” “是吗?”紫苏不置可否,看向窗内透着的烛光及若隐若现的身影。 “……劳烦告知王爷一声。就说,今日在花苑里同皇后娘娘交谈了一番。若是王爷有兴趣,便到烟雨殿里来。紫苏等着。” 屋内的烛火晃动了一下,随即便传来声音。 “延言,让她进来吧。” 百里川就算再怎样锁,她的手里都掌控了一把万能的钥匙,那就是宁馨雪。可以开启百里川在她面前设下的每一道门,可以打开她的前路。 四面靠墙的书架上,杂乱的排列着书籍。靠窗处放置的桌椅上,笔墨纸砚齐全。 百里川就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本书册,翻看着,左手旁还搁置着几本。 见她进来后,房门被带上。百里川也放下手中的书册,凛然看向她。 “你说你跟皇嫂交谈?在哪里?说了些什么?” “王爷真是的,就跟妾身是犯人一样的审问。原本是想告诉王爷的,但是王爷这样的口气,妾身又不想说了。本来就不是非要告知王爷不可。”紫苏故作滞气地说道。 “现在本王命令你,从此刻起,凡是同馨雪的每一次相遇,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告诉本王,一、字、不、漏。本王要知道全部的内容。”百里川肃言说道。 紫苏掩嘴浅笑,“那样的话,妾身是不是该随身带上纸笔,随时记下来,然后呈给王爷?其实就算王爷不这样说,妾身也会如实的告知皇后娘娘的动静给王爷的。礼尚往来,妾身也是知趣的人。” “是知趣的人就好。说。”百里川横眼看去。 “再说之前,妾身倒是很想问问王爷。王爷成功偷梁换柱之后,是如何避人耳目的?” “为何问起此事?”百里川疑惑。 紫苏低下身,臂肘支在桌案上,双手托着腮。桃花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百里川。百里川俊逸的脸庞在烛火的照耀下,更添一股神韵。玄紫色的衣袍透露出来尊贵的身份。 “因为今天跟皇后娘娘说的话就与其有关。那位高贵聪明的宁皇后,似乎对妾身与灵巧儿身份之事有所质疑了,有调换之嫌。” 百里川蓦地一惊,雷霆万钧。 怎么会呢,除了了解一切的延言与玫儿外,他可以保证无人再知道这件事情。 是有人透露了风声不成?延言?玫儿?他们都是心腹,完全信得过。 紫苏见百里川冥想着,眉头亦紧亦舒。看样子,也没有料到宁馨雪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吧。 她拿起方才百里川读着的书籍,就在她将欲翻过一页的时候,翻动的手突然被紧紧的抓住了,带动的力量,撕破了书页。 “王爷,你干什么!”紫苏吃痛喊道。 她的手被抓的很疼。然而高声反抗一声后,对上的是百里川带着明显凶意的双瞳,让她浑身顿时感到一股冰冷。 “你说了什么多余的话!”百里川低沉的声音,字字凶煞。“若是你想故意透露风声,破坏本王的计划,本王定要你生不如死,再经历一次从前的苦痛!” “王爷先松开,妾身没有漏过半点的风声,妾身不敢。”紫苏手腕吃痛,想要挣脱出来。 见到紫苏示弱求饶,百里川手腕的力量渐渐松弛,目光的凶意也渐渐消散。 “没有最好!” 紫苏揉搓着手腕,消除方才的痛。本还想着怪罪他处理后事的效果呢,反倒是将他的怀疑引上了身。 她哪会去透露风声,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船翻了,谁又能落得好果子吃。 “王爷是妾身的靠山,妾身怎会傻到自己去拆台。其中的缘由,或许另有分说,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消除皇后的疑念的好。” 百里川面沉如水,“此事就交给本王处理,你不要掺和进来。” 屋子内沉寂了片刻后,紫苏抿嘴说道:“王爷,那位李大人的事情,怎样了?” 爹爹的平反之事,不能耽误。 百里川拿起书册,重新翻看起来,目不斜视,草草回道:“待拜祭之事结束,本王会去找李大人聊聊的。” “谢王爷。” 紫苏的心里又急又怕,虽是想要快些为爹爹平反,但也怕听到那罪状的内容。 书房内,顿时又变得安静了,之后存在的也只是百里川翻书的声音。 紫苏不言不语,虽然还坐在书桌旁,看着百里川读书的模样,心里的思绪却是悬浮不定的。好似坐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壳,内在的魂灵已云游四外。 天色已晚,百里川放下读完的书册,斜眼看去,忽地,吹灭了烛灯。 顿时的黑暗让紫苏回过神来,届时双眼酸痛,已经疲劳的很了。 “王爷要走了?”昏暗里,她对着欲离去的背影问道。 “夜深了,本王要休息了。若是你还想坐在这里发呆,本王不会阻拦你。”说着,百里川便悻悻走出了屋门。 第127章 梦中失言 门打开后透进的冷气侵袭着面颊,百里川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紫苏的眼前。 这个背影她目睹过很多次,挺拔的身姿,围绕在百里川周身的魄力,单是背影也很是吸引人。 若是他们之间不存在那么深那么深的隔阂,或许自己也会痴迷了目光,想要去靠近这背影。 突然想到了什么,紫苏在身后喊道:“王爷,要去哪里就寝?” 百里川猛然驻足,侧头向后瞟去。“你想本王去哪?” “王爷这几日为紫苏屈身软塌,不如就去妾身那里,让妾身陪陪王爷也算补偿。” 她明着邀请他就寝烟雨殿。既然如此,他岂会拒绝。 百里川嘴角一弯,亦正亦邪。 烟雨殿内落下纱帘,紫苏在内,百里川在外。整个床虽是大,可她偏是离他那么近。 紫苏早已有了困意,躺下不久便睡熟了,侧身面对百里川,呼吸匀称。硬被人邀请来的百里川却辗转反侧睡不着。 明明是她主动来着,现在却先睡熟了。她到底有没有一个妃子的觉悟。 百里川手指伸向紫苏的脸颊,真想将她捏醒,好好教导教导她。 手指在临近肌肤处骤然止住,就算没有身为妃子的觉悟也无错。 本来,她就没想做他的妃子。 他转念一想,脸侧的手指舒展开,指腹轻轻沿着脸颊的弧度划过,柔软细滑。 他侧过身,那蜷缩在薄被里的身躯与他健硕的身躯相比,好似可以整个容括在内。她的身上依旧有股淡淡的兰花香。他再次想起岚村的夜晚,她凑来的时候。 百里川挑拨一下柔软的耳垂,她的眉头只微微皱了一下。他又试着碰碰她的鼻尖,还是一样的反应。 他自己像个孩童一样。 喜不自胜,不亦乐乎。 百里川正沉淫在那温温柔柔的触感里。手臂上赫然被一只手握住,他心下一紧,顿然收回了手。 本是娇柔无骨的手指一反常态地用力握着他的臂膀,百里川惊异的看着,眼见紫苏还闭着眸子,才舒了一口气平复了慌乱的心情。 百里川再次凝视她的面庞。她的眉头微锁,呼吸错乱,显得甚是忧戚,口中碎碎念念着什么,也听不真切,像只受了欺负的小兽寒缩在身旁。 她怕是做了不好的梦,她的气息越来越慌乱。 “你这样,总会让本王忍不住心疼你。你知道吗?”他喃喃低语:“……有本王在……安心睡吧。本王陪着你……好好睡,做个好梦。” 百里川目光柔和,宠溺地抚摸她的头。 一切无声平淡,温暖如春,却又难以捉摸。 “慕阳!” 一声喊出,紫苏身子一抖,犹如掉入万丈深渊。她从噩梦中惊醒,睁大的眸子,含着泪花,注视着眼前被同时震惊到的面庞。 此时,百里川的手还轻抚在她的发上。 “扰了王爷的好睡,妾身赔个不是。妾身还是去睡软塌吧。” 紫苏注视着百里川渐渐暗沉下来的脸庞,勉强故作一笑,却挤出了一滴热泪,顺着眼角流出。 那一滴热泪好似滚烫,落下来,却落在了百里川的心头,为之一痛。他决然收回了手。 她梦到了慕阳,梦到落泪却还要在他的面前莞尔一笑。百里川心头滋生一股闷气。 紫苏已坐起身,漆黑的长发披在身后。 百里川一把将紫苏拉了回来,同时一个翻身将她锁在身下。 他压低着嗓音,像是暴雨前憋闷的气压。 “夫君就在身侧,心里却还想着其他男人。本王是不是该惩治你?” “梦中失言,还请王爷不要介意。”紫苏垂目楚楚。 百里川低喝:“若本王介意呢!” 紫苏看着百里川冷峻的脸,浅浅一笑。风尘女子的烟视媚行,还不怕应付不来。 “王爷是吃醋了吗?”紫苏轻声道。 “怎么可能!” 吃醋?他堂堂七王爷怎可能吃别人的醋! “那王爷因何动气?说出来,妾身下次会注意的。” 百里川缄口不言。 百里川盯着她的双眸。那一滴热泪落下时,他的心里一处却是被灼伤了。 本来可以回答的话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找不到另一个更妥当的理由来回答她。 百里川俯身吻上她的眉间,这一刻他竟如此想要占有。 他甚是粗鲁,深埋入她的脖颈,朱红的刺青艳丽动人。他伸手抚摸她丝滑柔软的肌肤,渴求着她的身体。 他只是不想此时与他同床共枕的人,心里却念着别人吧。 咆哮,终是懦弱心虚者的表现。 百里川重新支起身子,捏起她的下巴,声色俱厉。 “紫苏,想清楚你现在的位置!” 即将再次吻上她的双唇时,百里川突然止住了动作。 半睁半闭着双眼,不拒不亢,她就像一个傀儡。 无心便无情,无情便无伤,无伤便无痛,无痛便无感。 没了昔时的刻意伪装掩藏,这才是她真实的状态。 他们可以肌肤之亲,而心却隔着一层冰冷的铁板,将再滚烫的心也隔绝在外。 百里川眉头紧皱,双眸里荡起一波涟漪。 “本王……该怎么对你?” “王爷想怎样就怎样,随王爷心情。紫苏全然接受。” 紫苏兀自垂目,眸里无光。如一个提线布偶等待着,任由摆布展露出操控者希冀的样子。 这不是他想要的,丝毫也不让人好受! “你越来越让本王觉得恶心!” 百里川决然起身,愤怒地抛开纱帘,披了外衣离开了烟雨殿。 帘幕切断了离去的影子,烛火斑驳。 紫苏不顾百里川的离开,躺在床上失神。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那紫底金丝火纹,摇曳的衣裾。 梦见那挺拔的背影决然寒冷,像周围雪砌的高墙。 梦见那温热的手掌在她的背后推了一把,推进了白色的、红色的世界里。 她想要求救,便喊了那个人的名字。 ——慕阳,终究,还是念他的。 第128章 老套戏路 昨夜百里川显然负气而去,紫苏又惹了那位主。 她清醒的时候能控制自己,可睡梦中那埋藏在心底的丝丝情意还是会破土而出。 她没有忘记,怎么能忘。 比起以前喜怒悲欢随心便出,她已学得处处圆滑,人情世故虚伪的很。 紫苏从清早开始便坐在窗前发呆,当香罗再次走到她身边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她必须要想个法子才行,不然就靠这么在宫里坐着,怎能得到她想要的呢。 “苏嫂嫂。”百里玥儿欢跳地来了。 百里玥儿来的正是时候。 紫苏起身笑脸相迎。这凌国最小的一位公主,婚礼上匆匆见了一面,活泼可爱,无拘无束。 “是玥儿妹妹,上次匆匆一见,未有机会再聚。我正愁着无聊,正想着找人来坐坐,妹妹来的刚好。” “我也想着苏嫂嫂没事,便来找嫂嫂玩了。” 玥儿一身桃花粉衣,原本娇小可人,活泼开朗,看上去更像是春日里桃花林里飞舞的蝴蝶。让人见了分外舒坦,还会觉得这世上还有纯净无邪的存在。 “快坐。”紫苏盛情招待。 玥儿随性坐下,一张笑盈盈地脸。“第一次见苏嫂嫂,心里就好开心,比那个七嫂要好很多。我感觉一向很准的,气质秉性如何,一接触就知晓了。能让我感觉喜欢的人一定不会差。所以,七哥娶了苏嫂嫂做侧妃,一定没错。比起那正妃娘娘,要强上百倍。” 玥儿的说辞是把她与灵巧儿比较了一番。 “你这小嘴说的话倒是甜,想必王爷也很宠着你。” 提到这一点,百里玥儿倒是有一些洋洋恣意。“对啊,虽有那么多皇兄皇姐,还是七哥最疼我。可我不是因为七哥宠我才说好听的话的。那位正妃嫂嫂,平日里见了就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还假惺惺的关心,我连话都不想跟她说。还是大家闺秀,帝师遗女呢,简直差远了。” 紫苏只是淡淡一笑,也只能淡淡一笑。 灵巧儿就算顶着帝师遗女的名号,在宫内也并不招人喜欢。 她只是觉得心痛。心痛太傅府最后仅存的一点好也被糟践了。 百里玥儿微微地探身到紫苏的身旁,眼里透着好奇与兴奋的目光。“苏嫂嫂,你告诉我,七哥是什么时候遇见你并且爱上你的?” 这小丫头对这种事倒是分外的感兴趣。 被这么一提,曾经的过往便在紫苏脑中一闪而过。 说久远,又恍如昨日。 她跟百里川之间的事,很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在这个皇宫里,除了百里川的两个心腹,谁也不知。 她已不是她。 曾经的那个她,已经死了。 “这……说来话长。”她该怎么回答满足玥儿的好奇心呢? “告诉我嘛,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听。”玥儿不肯罢休。 “这……”紫苏还在迟疑。 “让我猜猜,看我猜的对不对?” 于是,百里玥儿头脑里便产生了诸多的猜想。既然如此,何不顺着她。 “你们相识是在七哥被赐婚前?” 紫苏摇头。赐婚前他们并不认的。 “不是?那再晚一点,是正式迎娶正妃前?” 紫苏迟疑了一下,施施点头。 “真的!”玥儿大惊,睁着滚圆的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巴,遮挡她身为公主的不雅。 “七哥被赐婚到正式迎娶,时间紧促,就三天的时间。就在那三天你们相识?真是可惜了,要是再早一天相识,说不准七哥就不会迎娶帝师遗女,而娶的正妃嫂嫂就是你了。” 百里玥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惊愕不已。 “呀!听说七哥大婚之日,花烛之夜并未在宫中,此事还惊动了皇上。不会是……七哥不会是去寻你了吧?” “他只是醉了酒,没办法回去了。” 紫苏微微一笑,自若地说着。这是真话。 “果真跟我猜的一样!七哥他心里有心仪的人,大婚之夜才不见人影的!”玥儿的眸子里越发明亮,对她的猜想得到确认,有很强的成就感。 “就算相识,也未必相知相爱。只是缘起如此罢了。”紫苏淡然道。 “那是什么契机让七哥那么爱上你的?”玥儿的好奇心越来越浓了。 “这个……”紫苏目光偏移,“我可不敢告诉你。我怕让王爷知道了,怪罪于我,又惹他不高兴了。” “没关系,我不跟别人说就是了,七哥不会知道的。再说,他都这样做了,还怕人知道啊。苏嫂嫂你就告诉我吧?” 玥儿开启了死磨硬泡,“告诉我嘛,告诉嘛……苏嫂嫂……”百里玥儿半起着身子,握着紫苏的手不放。 紫苏耐不过,“我只能说一点。可不能再追问不放了?” “好。”玥儿爽快地答应了,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等着她的话。 “一天夜里,我险遭奸人迫害,是他及时出现,救了我。所以是我先爱上他,缠上他的。至于他,因为什么喜欢我,连我自己都弄不清。” 紫苏的话一半真一半假。 真的是,百里川确实是从歹人手中救了她。 假的是,她喜欢百里川,百里川也喜欢她。 其实,他们两两相厌。 紫苏想,百里川肯定后悔一时好心,阴差阳错救下的人是她。 他恨不得见她被人欺负,现在他肠子一定悔青了。 玥儿显然被这么普通的爱情故事浇灭了方才的兴致,颓然坐回了本来的位置。“英雄救美,这么老套的戏路。” “虽然老套,却是实情。” 老套的戏文果然受用,让她与百里川“相识相爱”的故事真实又接地气,任人不信都难。 “那七哥一定是见美人垂怜,楚楚动人,所以才倾心于你的了?” 紫苏无言,莞尔一笑。故事可以编得很美很有情,可现实又岂会同戏文里的套路走。 她被百里川抛掷于青楼里,饱谙痛苦,被他称为玩物的话,犹如昨日。 “或许……他只是可怜我。”紫苏垂目,思绪转开了一瞬。 “我见犹怜,以七哥的性子万不只因为可怜而收入宫中的。” 百里玥儿灵动的眼珠一转,笃定地说道:“依我看啊,七哥就是见之不忘,思之如狂。从此心恋于你,不然也不敢冒然娶你的。” 第129章 胡闹 玥儿将椅子向紫苏那里凑了凑,甚是神秘。“苏嫂嫂,你知道七哥提出纳妃,那天在大殿之上的情况吗?” 紫苏有些好奇。这必定是关键的时刻。 见紫苏不知,玥儿就越发有念叨的冲动了。 “也是阿岸回来告诉我的,我当时也吓了一跳。七哥禀告皇帝哥哥要迎娶苏嫂嫂做侧妃的时候,满朝文武都震惊了,而且都纷纷反对。当时七哥的一句‘都给本王住口!谁再敢多说一句,休怪本王不念同朝共仕之情!’一下子就让那些大臣们不敢言语嚼舌根了。” 玥儿不止说的有劲儿,还边说边模仿起当时百里川的动作来。作色手指着一方,仿佛她就在现场一样,演的是有模有样。 “阿岸说,当时七哥的眼神非常非常犀利,丝毫也不像假的。” 因此百里川得罪的人不少。 她得罪的人更不少。 百里玥儿抿抿唇,犹豫了一下,降低话音。“必定碍于苏嫂嫂的身份,皇帝哥哥也不同意。可是七哥仍是执意要娶。连皇帝哥哥都生气了。几番周旋,各自退一步,皇帝哥哥同意让七哥娶,但不能做侧妃,如此来解决。” 百里玥儿突然又兴奋了起来,高亢激越。“七哥仍是不同意。他是铁了心让你做侧妃。僵持不下,最后还是皇帝哥哥妥协,同意了这件事。如此可见,七哥哪只是可怜苏嫂嫂才娶你的啊。” 紫苏兀自淡淡一笑以作回应。 为了得到宁馨雪,百里川也是很努力了。 “玥儿,嫂嫂这里正好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何事?苏嫂嫂尽管说。” 紫苏颓然道:“昨日我说错了话,惹了王爷不高兴,怕是会好几日不会理我了。” “所以苏嫂嫂想让我向七哥说点好话,让他来找你?”玥儿一猜便是。 “只要他消了气就好,来不来没有关系。我出身不好,在这宫里地位低,也只能指望你帮我了。” 百里玥儿拍拍胸脯,“苏嫂嫂放心,我最了解七哥了。他有些时候就是表现地凶些,眼神犀利的跟雄鹰一样。实际啊,心里跟小绵羊似的,暖暖的,柔柔的。” 紫苏不禁掩嘴笑出声来,不知那自命不凡的百里川听到自己妹妹这样形容他,该如何自处。 他那如鹰犀利的眼神,她倒是见到的不少。 小绵羊?怕是只有面对另一个人时才有吧。 “我说得可都是真的。不信,等日后你跟七哥时间久了,就了解他到底是什么人了。” 从与百里川最初的相识快一年了。这一年光景中的所有经历,还不够她了解他吗? 百里川,无情无义之人。 “但愿我能坚持到那时候。”紫苏喃喃说道。 “一定可以的,我这就去找他。七哥很好哄的,每次我惹他生气,都有一招妙计,保证药到病除。” 玥儿信心满满,眼里充满活力。凑过来耳语,紫苏细听。 紫苏其实觉得百里玥儿的主意不太适合,但又想,既然百里川那么宠爱自己的妹妹,多少会有些作用的吧。 至少可以让她见到百里川。 现在正是下朝的时候,她同百里玥儿躲在灌木丛中。现在冰天雪地,躲在这里寒气很重。 为了同百里川“琴瑟之好”,她也只能忍了。 百里玥儿不时探头向外张望着,突然她转过头来,示意她轻声。她们相互点头,暗自通意,便向那刚刚走过去的人靠近。 百里川徒步走着,旁边灌木丛后有一丝动静,余光一眼,他思绪一转,继续向前。 “猜猜我是谁?”玥儿故意变粗了声音,意图混淆。 事情很突然,从背后被人捂住眼睛,百里川好像并不感到惊讶。 他那双朗如星辰的眸子在指尖移动,眨眼的瞬间,修长的睫毛划过她的手,有些痒。 他伸手向面上摸索过来,并没有立即拿开遮挡的手。 “手这么嫩,应该不是宫中女婢。”百里川疑惑地说。 “我是新来的,干活还不多。” “这样啊。那你是哪个宫里的,本王是否见过你?”百里川继续说着。 “刚进宫的时候见过。王爷有一次还特意问过奴婢的名字呢?” “是吗?本王……可是不记得了。那你今天突然捂住本王双眼,用意何在?在这宫里,你这女婢是不是胆子太大了些。” 他好像是笑了。她手指间感到细微的变化。 百里川本就比她高上半头,伸手捂着他的眼,寒意从衣袖的缝隙中溜进。 “其实,自见得七王爷一面后,便心生爱慕,一直忍着。今日见王爷从此处路过,便斗胆向王爷告白了。”百里玥儿说完便捂着嘴偷笑。 紫苏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这样的话,爱慕本王的女婢皇宫里不计其数。既然你胆子这么大,本王倒是颇为喜欢。好吧,若本王猜对你的名字就将你收入碧水宫好了。” “真的?” 百里玥儿有些吃惊。 紫苏也有些吃惊。 百里川处处留情,风流名声不假。但若要留在身侧,是不是太过随便草率了些。 不过紫苏转念一想,除了灵巧儿和她,他还有个妾室婧慈呢。 想到这,她也就不惊讶了。 “让本王猜猜。碧玺宫里有个女婢叫烟儿的倒是有几分姿色,是烟儿?” 背后玥儿崛起了嘴,出声否认。显然因他这皇兄对女婢也这么注意而感到失望。 “那是慈悯宫的鸳鸯?” 背后否认。 “丽轩的瑶儿?” 背后再次否认。“不是不是,那些宫里的女婢没一个比的上。” “哦,那本王想起来了,是有个更调皮捣蛋的丫头。本王记得叫……”百里川顿了顿,“……玥儿!” 话音落,百里川反手一抓,身后的人瞬间已一把被他拉到眼前。 因突然的拉扯而未定的眼神,她的眸子形若桃花,樱红的嘴唇,脸颊两侧透着粉,娇颜一面。 百里川一怔,怎么是她? “……王爷。”紫苏看着百里川原本宠溺的微笑落下,露出一瞬吃惊之色便冷了下来,目光一转,松开了她的手。 百里玥儿开心的从背后跑上前。“皇兄,这次你可猜错了吧。” “玥儿,你又在此胡闹。玥儿就算了,还有你……”百里川冷眼看去,“竟然跟她串通一起做这么无聊幼稚的事!” 百里川将矛头对准了身前的紫苏,他身上透着比这初冬还盛的凌气。 果真如她想。在百里玥儿说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她也犹豫过,不过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姑且一试。 最后结果是适得其反。 在百里川眼中,玥儿做什么都能当成嬉闹,加上她便是胡闹。 胡闹的不是什么事情,胡闹的只是她。 第130章 调查 “皇兄,你不要乱发脾气,是我要苏嫂嫂帮我的。反正我不管,皇兄猜错了,就要答应我一件事,这是本就说好的。” “都回去吧,本王还有事。”百里川冷冷留下一句。他从身侧走过,只用眼角一瞬余光看了紫苏一眼。 其中意味,紫苏甚是了解。百里川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也不顾玥儿在身后的熙攘,扬长而去。 紫苏拉住想要追上前的玥儿,示意她作罢。 百里玥儿自顾生气,撅着嘴。 “罢了,王爷还有事,不要扰他。我们回去吧。” 百里川还在生气,单是那一道余光就知晓了。 百里川因为昨晚的事越发讨厌她。是啊,他都说出了那样的话。 回想起来,她仍记得他抛起垂帘负气而去的身影。 本来他们的关系不好,但对外表现出来的一丝都不差。 现在这种地步也是她自找的。 玥儿说的这种妙计,只自己受用,只因是这个人宠溺的皇妹。其他人用来,在百里川眼里就是幼稚的事。 本就是她的失误,让玥儿帮忙着实也无诚意,看样子,她还是要靠自己,来让百里川消气。 皇城郊外深巷里本是僻静萧条,此时却传来阵阵哀求之声。 一人被捆绑在地,身上更是泼了水,在这个冷天冻得手脚发紫,浑身哆嗦。此人身前还站着两个人,见没有了声音便又分别对其狠踢了两脚,又惹起一阵痛苦哀求声。 “没想到如此嘴硬,我看你是还觉得不够冷,不如再来盆水冲冲凉如何?”一人说道,手里已是端起水桶倾斜着准备倒下了。 “不……不……求求你们了,别倒了。” “那还不老实交待,王爷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一人拔出长剑,剑锋抵上脖颈处。 “我说,我交待……放了我吧。”那人再次求饶。 见地上蜷缩的人终是肯开口,两人便将其一起拖到了一处。 “王爷,他肯说了。” 此人战战兢兢地看着身前坐在那里久等的人。一身深色紫衣,眉间透着一股浓浓的霸气,目光犀利,投来时要比这寒冬的冰刺还要伤人。 “快说!”身后一人催促道。 “说,说,小的原本只是一个小吏,后来觉得官吏太辛苦就辞了,回家自己做点小生意。小的,真不知犯了什么事得罪了七王爷啊?” “不知道?”百里川站起身,上去便是一脚,狠狠将此人踹倒在地,黑靴压在心口,用力狠狠碾轧着使得此人连声惨叫。 “区区小吏,离开官府后腰缠万贯,做起木材生意来也顺风顺水。本王就想问问,你家中妻妾四房,府上所有的花销用度是不是你这小吏,一个小木材店铺可以承受的起的?” “都是小的卖木材赚的啊。啊!”心口的力又加了几分,让此人喘不上气来。 “还是如此嘴硬,既然你不肯说,那好本王就留下你这张嘴,其他的也没什么用处。” “……能说话就行了。”百里川示意身旁两人,随后自己撤回以前的位置。 深巷里便传来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此人终是受不住,拖着已是断折的双腿,身下还淌着血,借着两条尚好的双臂如虫子一样,在冰凌的地面上匍匐到百里川的跟前。 “王爷,我说我说。”此人一双血手抓住百里川的衣角祈求着。 “半年前,我是还在李大人手下当差。岚府是有一本账目,不过不是搜出来的,是有个人给我的,让我交了上去。” 百里川一听,立即诘问:“何人给你?” “小的真的不知道,只是在搜查时,突然不知何处抛开一个包袱,里面有一本帐目还附带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若交出可得后院花圃白银千两。小的开始不信,但真在花圃找到银票便信了,于是便交了上去。小的真的是一时贪财啊。” 百里川目光深邃,透着凌然的寒意。 “本王听说,你那里有一位师傅制作木材的手艺不错。” “确有其人,不过前阵子王爷纳妃被招了去干活,后来就没有再回来。” 有人陷害岚林,所以找了一个贪财的小吏,既然事后不除根,想必也是怕人一死会惹来怀疑。为了不走漏必会让人时时盯着。那手艺师傅恐怕便是派来的,岚林已死,目标便转到了岚尘雪身上。 有一个人知道宫中灵巧儿为假,紫苏才是真正的岚尘雪,所以迎娶之时花轿才会爆炸,想要她死。 百里川头脑里整理着头绪。想要害岚林的人他能预测几个,可他实在还想不出有谁会与岚尘雪这个深闺大小姐有怨恨的,想要置她于死地。 而且此人在宫里宫外都相当有实力,他脑中突然闪现一人面容,随即又打消了。 那日红色的耳环,若这些都是一人所为…… 不可能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 “王爷,此人如何处置?”一人上前询问。 “小的都如实说了,王爷饶命啊王爷。” 百里川看着地上苦苦求饶的人。“把他扔回住处,能不能活靠他自己。” 书房内,百里川换下粘了血手印的衣服,自若地往椅上一靠。 “延言,本王让你安排的可都安排了。” “回王爷,已安排妥当,定能护其安全。” “本王在那里待了几日,并未再有异动,看样子会消停一阵子了。严加看守,不得再出岔子。” “是,王爷放心。”延言忍不住一笑。 “你笑什么?”百里川不解。 “属下斗胆。属下只是觉得王爷对侧王妃越来越上心了。要是侧王妃知道,不知会怎样想。” 百里川横眼看去,寒意逼人。 延言心懂,倾身颔首,转而离去。 书房内安静下来,窗外西风越来越强劲,屋檐下垂挂的灯笼随风摇曳,照射着人面明暗不定。随风摇动的不只是灯笼,还有他的思绪。 他凝视着夜,眼里呈现的情景却如白昼。那是一副惊异未定的桃花眼,微凉的柔荑素手。 昨夜才触怒他,今日便想办法来讨好。百里川嗤笑讥讽,那么轻易原谅,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轻蔑的嘴角兀自上扬着,不过一阵,好似转变了意味。他握紧拳头抵在唇上,抿紧了双唇,好让柔和的微笑看起来不明显。 他在因她讨好的小闹剧而心情雀跃! 被她拿捏住了? 第131章 拂玉 从那日与玥儿一起见了百里川一面,紫苏已是有多日不曾见到其身影了。 殿里,紫苏甚是无趣,看着窗外暮色将至,便问道:“王爷回来了吗?” “好像没有,不过王妃那里备了晚膳,估计是会回来吧。”香罗看了看,希望自己说的不要惹她不高兴。 “这样啊。香罗那我们去书房等他。”说着紫苏便要起身。 “主子,不行啊。没有王爷的允许,谁也不准擅自进书房的。不然王爷要生气了。” “为什么?” “奴婢也不知。其实主子您要是想见王爷呢,就提前准备,主动出击。王妃每次都是备好了然后去请,王爷也从来没有推辞过。主子,您也可以试试啊?” “是吗?我与她身份不同,此法在我这行不通。”紫苏浅笑。 在外看,灵巧儿不管怎样都是皇上赐婚的正王妃。紫苏为侧,又出身低贱,自然不能比。即便流传七王爷甚是喜爱,但他身为王爷也有他的顾忌。 实际在百里川的心里,灵巧儿身为宁馨雪的替身多少占了几分,而自己又算得上什么。 香罗不明,“主子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通?前阵子主子生病,王爷日夜照顾。灵巧儿王妃小产的时候王爷都没有这样过。所以啊,若是主子要见,王爷肯定会来的。” 紫苏思索片刻。“香罗你去拂玉殿前候着,若是王爷回来了便告诉他,我去书房等他。” 紫苏看着香罗离开,又看了看殿外,外边的天气阴郁寒冷,自从上次降下初雪,一直没有几日好天气。 她来到床前,拿起床上放着的包裹,掀起查看一番重新包好,身上披好一件披风便拿着包裹离开了。 书房处,门口一个侍卫把守,紫苏走上前。她真搞不懂,只是一个书房而已,又在碧水宫内,不知有什么好守的。 难道他百里川在那里藏了什么宝贝不成? “没有王爷命令,谁也不得入内。”守卫把紫苏挡在门外。 “谁也不行吗?我是王爷的侧妃。” “属下识得侧王妃,但王爷下令没有王爷的允许,谁也不得入内,还请侧王妃回去吧。” 没有想到这守卫会这么听话。 既然不能进去等他,那就只好在外边等了。反正她已让香罗去告诉百里川。即便没有通知到,他每天都至少会来一趟的,她在这里等会就是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想将这包袱给他,希望他见了会喜欢,因此而消消气。 此时,拂玉殿门前,香罗偷偷探着头向内看去,桌上已备好了酒菜。里面还能时不时传来灵巧儿的声音,看样子,王爷还没回来。香罗只好躲在拂玉殿的角落。 天色越来越黑,突然香罗的肩头不知被谁拍了一下,她转头,立即跪下问安。 “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呢?”灵巧儿问道。 “奴婢只是……看王爷有没有回来?”香罗怯怯道,这位正王妃的做法,整个碧水宫都知晓。 “怎么?是你家主子让你来的?” 香罗点头。 灵巧儿啐了一口,悻悻道:“她的本事不小,敢来这里拦王爷了?是她让你来的对不对?那个小贱人!” “不是这样的,我家主子只是让我来告诉王爷一声,她在书房等王爷。” 听到书房,灵巧儿更为生气,不得擅自进入书房一向是碧水宫的规矩。她一个侧妃怎能进得了书房,难不成是王爷特许。 灵巧儿越想越生气。“你走吧。” “那王爷那里?”香罗不知该如何是好。 “本王妃会转告王爷的。不过王爷已经答应在这里用晚膳。王爷去不去,还是什么时候去,我就决定不了了。你呢离这远些,本王妃看着不舒服。” 香罗深知这灵巧儿王妃不好惹,只好应声,离开殿前,不敢离拂玉殿太近。 她一个下人,谁都惹不起。 前方有人走来,是王爷回来了。香罗不敢再上前,生怕惹怒灵巧儿自讨苦吃。现在她也只好在这里观望,希望王爷早早用完膳。 “臣妾见过王爷。”灵巧儿欢喜的凑上前去,揽住百里川的手臂。“王爷整日忙于皇上交托的祭祀之事,一定累了吧。臣妾准备了些酒菜,都是王爷喜欢的。” 百里川确实是又累又饿,祭祀不是小事,这几日也一直未能好好休息,眼下祭祀之事已尽数妥当,他也有心放松下来,好好吃顿晚饭。 夜色朦胧,拂玉殿内点起一盏盏烛灯。一阵风吹来,随之带进零星的雪花。 百里川看去,不知这雪是何时下起的。 “又下雪了。” “难怪今天这么冷,臣妾让人再加些碳火。” “不必了,本王还要去书房一趟。” 一听到书房,灵巧儿顿时站了起来。 “王爷又去书房做什么,今天天气这么冷,那里又没有这里暖和。王爷就别去了。”她可不能便宜那贱人。 “祭祀之事尚有一些零碎之事未处理。本王要去整理一下。” 百里川言道,同时站起身来。 灵巧儿立即凑到前去,娇嗔扑进百里川的怀里。 “王爷,您就不能在这里留一晚嘛。灵巧儿几日见不到王爷真的好想您啊。况且也只剩一些琐事,交给底下的人做就好了,难道王爷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嘛。王爷?好不好嘛?您就答应巧儿吧。” 灵巧儿的死磨硬泡也有了些许成效,百里川也妥协应声。其实是他也吃不消接连几日的忙碌,索性也顺了灵巧儿的意。 灵巧儿喜不自胜,其实她最高兴的还是因为可以给紫苏一个下马威。她岂能让人那么轻易地从她手里夺去她想要的。 拂玉殿内欢声笑语,殿外的雪似乎下的越来越大了。 “玫儿姐,今日可真冷啊。咱们去把门关上。” “你在这,我去吧。”玫儿抢先一步走向门。 殿门前,玫儿左右查看,瞄见蹲守在屋檐外的香罗。两人相视,玫儿将手挡在身前,轻轻摆了摆。 香罗瞬时通意,这是让她离去的意思。看样子,王爷今晚不会出来了,于是便向书房跑去。 第132章 苦等 白雪落在浓绿的松枝上,即便如此,在树下也挡不住雪花落在紫苏的头顶上,披风上的绒毛围领上也粘了不少的雪花。 脖颈处又袭来一丝凉意,紫苏环抱着包裹,脚下也冻得有些麻木了。 她整个人都冻透了。 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时辰,却仍是未见人影。 紫苏搓搓手掌,向掌心吹出哈气,作用却是不大。 届时,不远处跑来一人,正是香罗。 “香罗,王爷回来了吗?”紫苏迎上去,热切地等待着。 “主子,您怎么在这里等啊?” 她站在树下,雪白反射的月光,将她藕色的衣裳衬得发亮。香罗愕然,尽管宫中有王爷的命令,但她也不用在这么冷的天等一个时辰啊。 香罗提起灯笼,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她,冻得似乎连嘴唇都有些发青了。 “手这么凉,主子还是快回殿里取取暖吧。冻坏了您,香罗可再也担不起了。” 上次因她落水,王爷可是厉言训斥过了。 “王爷来了吗?”紫苏再次问道。 “王爷早回来了,在拂玉殿里用膳而且留宿。今日是不会来书房了。主子我们回去吧。” 听到这,紫苏又攥了攥手里的包袱,这个结果她不是没有想过。 在这里苦等一个时辰,她只是想将这件衣服给他。 她完全可以提宁馨雪,只要提到那个名字,百里川一定会来。 冰冷的空气再一次充盈了肺叶,紫苏长长吐出,浅浅的余温转瞬便化成了雾。 “不来就算了。我们回去吧。” 香罗嘀咕,“这的守卫真是的,让您冻着也不让人进去。” “他们也是听命,不用为难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走吧。” 香罗搀扶着紫苏回走,看见拂玉殿时,殿内还有微弱的灯光。 在百里川心里,他们之间只是赤裸的利益关系。 白雪依旧晶莹剔透,并不会为可怜谁的苦等而减少一分一毫。一片片雪花堆积在地上已有一层,踩上去还可以听见吱吱的响声。 它有它的美,同样也有它的无情。 雪夜散去,东方既白。柔和的阳光照在屋檐上,堆积的雪部分融化,化作雪水顺着屋檐流下。 百里川下了早朝,安排了祭祀之事,已是午时。后日便要出发赶往菩提山,还有一些时间休息。 “延言,去书房一趟,案上有宫中的安排,就按照本王所写去准备好。” 延言应声离去。 百里川坐在绛露亭下,只想享受这一刻安静。 琼华池上枯黄的残荷,尚有雪迹,放眼看去,碧水宫中满是洁白。比起春夏的蒸蒸日上,此时更容易让人心静。 “今天虽然暖和,寒气尚重。王爷还是不要在外待的太久。” 闻声,百里川回头看去,竟是紫苏。 藕色被外衫的霜色遮盖,裙裾外露出的边沿好似欲冲破寒冬的春芽。随着盈盈的脚步,拖曳过廊上冰凉的石面。 “王爷看什么呢,妾身脸上粘了脏东西不成?” 明眸善睐,双腮红拂,浮云般的分鬓垂丝。檀口上仿佛嵌着红樱桃,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百里川轻笑一声。她是好一番打扮,上次寻玥儿帮衬,没有效果,今日便又来利用美色。倒要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本王只是想,即便是没有其他缘由,将你收入宫中,论天姿国色,本王也不吃亏。只要你乖乖听话,做本王的妃子也不错。” “王爷说笑了,自古情人眼里出西施。王爷心不在此,眼中岂容得下别人。王爷即已生厌,就算妾身再怎么听话,也得不到王爷垂怜。” 百里川眉头一挑,“如此说来,你好像很懂本王的样子。” “不过尔尔。”紫苏喃喃回答。 慕阳曾说,接触久了,或许她能见到一位并非她认为那样的百里川,一位真正的百里川。 “你不说,本王还且忘了前几日你伙同玥儿跟本王开玩笑一事。” “是妾身叫玥儿帮忙的,只是想让王爷消消气。” “那你觉得,本王的气消了吗?” 百里川俊美无俦,面庞上多了一丝清冷,那股摄人的魅力愈加明显,是上天遴选出的骄子。 紫苏摇头。 “王爷若觉得妾身侍奉的不好,妾身再学就是了。” 百里川心中一紧。他要的不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傀儡。 他们是一对假夫妻,虽然面上表现你侬我侬,也可以枕席缠绵。可心里,却离了千里远。 “你来找本王有何事?不只是想说这些话吧。”百里川斜觑了一眼,面色暗沉,他看透了这种虚与委蛇的事。 “王爷……这次的祭祀,妾身能不能不去?”紫苏讷讷道。 “不能。”百里川毫不犹豫的否定。 “妾身只是一个侧妃,出身低微,怕惹人非议。” “不用找借口,本王不会更改。” 百里川做事不是出于哪种目的就是随着心情。因为把他惹了,所以他也不会像前些时日心情好的时候,因她撒娇的一句话就为她解决了喝药的难题。 见百里川如此决绝,紫苏也不好再说。 “既然这样,那妾身告退了。” 紫苏刚走不久,延言便回来了,讷讷驻足原地。 “你有话要说?”百里川问道。 “回王爷,属下刚才去书房,守卫们禀报。昨晚……” 延言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王爷。 “有什么话快说。” “……是。昨晚,苏侧妃在书房门前等了王爷一个时辰。而且又是下雪天,好像冻得不轻。守卫们遵从王爷指令,不敢让其进书房。但又怕因昨晚之事冻坏侧妃承担不起,所以才禀报的,望王爷不要责罚。” 百里川暗忖,竟然有这种事,方才她却一字未曾提起。刚才见她总感觉她有些不自然,他也具体说不出是哪。 “本王岂会责罚,本王还要赏。是她自己愿意,与守卫无关。” 这是紫苏自找的。他正愁如何让那女人吃吃苦以示惩戒。 第133章 空洞 烟雨殿内,香罗小声抱怨着:“王爷也真是的,主子您都烧成这样了,还必须要跟着队伍去祭祀。王爷就不能留您在宫中养病嘛。” “无碍,只是风寒,睡一觉就好了。” 紫苏脸颊通红,身子发冷,方才也是勉强去找百里川,她烧得浑身酥软无力。 当着百里川的面,她没有提昨夜之事,也不提此时的发热。 她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尤其是在百里川面前。 如同百里川也曾说过的——她可以在慕阳那里示弱,却非要在他的面前逞强。 紫苏感觉特别的困乏。现在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希望等醒来病便好了,等醒来她还是那个在太傅府里的小姐,那个不解世事无常的人。 翌日清晨,紫苏醒来时,情况并非如她期望的那般好。虽是好好睡了一觉,可发热还是没怎么退。 “主子,您还是烫,怎么办?要不,香罗去请御医给您看看?” “不用。” 若是请了御医,定会惊动百里川。前几天百里川的气还未消,若是她又因此耽误了祭祀之行,百里川一定不会放过她。 “我生病的事不要声张。” 午膳过后,紫苏的头倒是没有那么胀了,身上也没那么烫。 “奴婢看着你的气色比昨日要好。这样,奴婢便放心了。哦,对了,方才有人拿来了这个让给您。”香罗拿出一张纸条递了去。 紫苏展开一看,忽地一惊。 “香罗,为我更衣,我要出去。” “主子,您还病着,要去哪?香罗陪您。” “不用了,我自己前去。” 香罗替紫苏梳妆完毕,再次确认她可以自己前去才放心。 紫苏出了烟雨殿,径直向碧水宫外走去。 碧水宫内她尚不熟悉,宫外就更不熟了。不过,她还要马上赶过去。因为那张字条是百里川写给她的。 只要她准时赶到百里川说的那个位置,他便放下那夜失言的事。 许是为了刁难于她,许是故意不想让她赶到,许是他根本就不打算消气。 越是偏远,路越是难走。转着转着,紫苏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了。 紫苏兀自走着,越走身上越冷,头越胀。她抬头伫视模糊的牌匾,看向周围,应该是百里川说得位置了。此处萧条,看样子已经弃用许久了。 推算时辰,她还是晚了一刻,不知百里川还在不在。若是说些好话,也许百里川会听。她必须抓住这一次机会。 “妾身参见王爷,路上耽误了,只晚了一小会儿,王爷可以消气了吧?” 紫苏推门而入,然而眼前情景让她不禁低下了头。 相拥的身躯,不堪之景在微风吹动的纱帐之内,若隐若现。 “王爷,有人来了。你不要这样,嗯~”那女声娇羞拒绝却好似很喜欢。 “喜欢吗?”分明是百里川的声音。 “啊~不要,王爷您太坏了……” 紫苏忽然明白了,百里川就是故意的,他叫她前来,也不过是为了难为她罢了。 她向前方欠身行礼,不急不躁,彬彬有礼。“妾身等王爷完事了再来。” 百里川想与哪个女人在一起,跟她都没有关系。她只要讨好百里川,就等于抓住了为爹爹平反的力量。 “站住!本王没让你走!站在那里等!否则的话,本王立即废了你!” 百里川怒斥,对于她而言,是一道不可能拒绝的死命令。他的语气足够说明他做的到。 紫苏置身站在那里应了声。 “抬起头来。”帐内又是百里川冷冷的一声,“……给本王好好看看,取悦本王的正确方法是什么!” 紫苏迟疑一下,还是按他说的抬起了头,目光也转向纱帘处。 成婚前,在醉香轩,她什么都见过了。此时,已没有什么好刺激的。 见紫苏一一听命照做不误,她的平静使得百里川内心的闷气越来越盛。 当真能如此平静,毫无波澜。既然如此,就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纱帏摇动,娇声连连。 紫苏的头越来越胀,眼前模模糊糊的,身上也越来越烫,感受到外面的天气也越来越冷。她又开始发烧了,不过她要坚持。 一直昏昏沉沉,她不知道对面那香艳的情景在何时结束的。也不知,那同百里川缠绵一起的女子何时离开的。当她反应过来,耳边只听到百里川在喊她的名字。 “紫苏,紫苏……可以啊,看得很入迷啊。看见了吗?你床上也是那般,不过,表现没有这么好。” 紫苏用余光瞟向身侧,百里川还赤着上身,他身上的肌肉也因为充血而显得更为突出。 “你也会脸红啊?”百里川轻蔑地看着她绯红的脸心里有一丝的完胜感,可她的眼神还是那般空洞。 “没有。”紫苏否绝,她脸红不过是因为她又发烧了而已。 “你骗不了本王,脸都红成这样了,呼吸这么沉。” 百里川俯身,故意凑到紫苏耳畔,话语轻浮,身子已经贴向她。滑滑的舌尖在她的耳垂处轻轻略过,让人浑身酥麻,忍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你是想了吧?满足你,本王还绰绰有余。” “王爷若还是没有满意的话,亲身愿意奉陪。这样,王爷的气便可以消了吧。” 紫苏目不斜视,她的一句话比外边的天气还凉,冷漠地扼杀了此时微妙的气氛。 百里川退回身,黑了脸。 “哼!消气,消气!你就是为了让本王消气才坚持到现在的嘛!本王告诉你!本王的气不但没有消,现在更盛从前!” 怒吼声并未掀起预想的惊涛骇浪,紫苏的口吻湛平如镜,毫无波澜。 “妾身有些不明白了。妾身从未拂逆过王爷,王爷还有何不满意?” 紫苏的目光没有转移,凝伫对着前方。眼前斑驳,好似一切都旋转了起来,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她的双肩赫然被抓住,一丝疼痛让虚无涣散的精神得到了一瞬间的凝聚。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拒绝!如果现在换作是慕阳在这里,你还会无动于衷地站在这里,看着、听着,接受一切嘛!你是本王的人,本王要的不是一个空壳!” 百里川惊异,自己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可眼前的这个人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紫苏施施抬眼对上百里川的目光。刚才怎么了,她浑噩的记不太清楚。对面的人声色俱厉,他提起了慕阳的名字。 模糊的画面忽然出现在眼前,她霍地记起方才的风流韵事。 百里川是什么品行的人,慕阳怎会同他一样呢。 第134章 消气 “他不会这样的。”紫苏笃定道。 她的回答宛如一个耳光,生生打在百里川的脸上。 百里川心中一紧,对于已预料到的结果无法释然。 “你看,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你的眼中才会有波动。” 紫苏的眼中有一丝忧伤,无论好坏都有了生气。 “……你心里装的还是他!” 对于百里川的作色,紫苏难以理解。她迟疑了好一阵子,豁然明朗起来。 “妾身明白了。紫苏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王爷也是怕误了事,才会生气,才想用这种方法告诉的吧。” 紫苏顿了顿,长出一口气,“庭芳姐也说过,男人最不喜欢的便是送上门的东西。越是容易得到的越是不会珍惜。王爷放心,在皇上那里,紫苏会用心的,会把该收的收起来,不会再这样了。” “你……”百里川的喉咙只感一窒,对于紫苏的迟钝,他也无话可说。 她将他的心思理解歪了,歪得不是一点半点。 百里川漠然穿好衣裳,回到紫苏身边,看着她那双眸子里再次变得黯淡无光。 “紫苏,本王已经不生气了。你……孺子可教!” 说着,百里川决然离去。 旧屋空荡,她自己身处是哪,紫苏感觉天旋地转,昨日还没有这样。她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吧,不能误了明日之行。 紫苏这样想着,脚下刚迈出的步子却是一软,身子旋即倒在地上。头有些痛,眼前开阖交替由亮转暗,便没了意识。 她的心是死的,不存在任何感情。在她面前,他都做了如此放荡的事,也不及“慕阳”的一个名字,可以刺激到她。 步子沉重如铅,百里川颓然走进萧条的宫道。 瑟瑟寒风中,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心中讥讽嘲笑——百里川,失落吧!失落吧!你改变不了!改变不了! 百里川向身侧的高墙打出重重的一拳,骨节上瞬间出了血渍。那一拳驱散了心头的声响,同时也发泄了心中的不甘。 暗沉的墙隅处,百里川独自在那里伫立着。不远处走来一位女子,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他方从冥想中回神看了过去。 “奴婢,见过七王爷。”女子一身婢子的服饰,上前行了礼。 “磬儿姐姐。” “七王爷,怎么又开始叫奴婢姐姐了?”磬儿淡淡一笑。 百里川从腰间掏出一封文书递了过去。“从小本王便这样叫你。母后去世后,就很少了。现在姐姐就要出宫了,宫中又少了一个本王熟悉的人。” “先皇后最喜欢您,奴婢不过比您年长几岁,所以才被安排照顾您。实在难当这个姐姐。” “不管怎样,本王都记得磬儿姐姐的照料和帮助。”百里川温和的一笑。 那唤作磬儿的女婢也回应一笑,同时目视着前方俊美面颊上笑意落下,不自主皱起眉的皇族后裔。 磬儿已猜出十之八九,眼珠一转,低语道:“今日,王爷同奴婢演了一出戏,可是达到了王爷的目的?” 百里川抬起惆怅的目光,又颓然落下,沉默不言。 见状,磬儿继续道:“王爷才将她纳入宫中,尽管方才那些都是假的,可她又不知。这样做,岂不是适得其反。不管什么事,有什么不可商量?走了极端,彼此伤害,后悔就晚了。既然想要留在身边,就要用心来换。” 百里川目光低垂,略显沮丧。“……本王没说要留她。她心里装着别人,又不是本王。本王没有这么饥不择食。” 磬儿不禁掩嘴偷笑,“奴婢知道,王爷自小心里便苦,承受着各种各样的压力,难免口是心非。奴婢都是要出宫的人了,还有必要对奴婢编谎话嘛。” “本王……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百里川将视线移开讷讷道。 “奴婢还未见过王爷吃醋,吃到这个地步呢。连宁家小姐嫁给皇上时,王爷都没这么严重。” “本王吃醋?才没。”百里川故作潇洒,轻咳几声,挺直了腰板,显得格外精神。 “那你说,相较之下,你更喜欢哪一个?” 百里川缄口不言,这是一次灵魂性的拷问。 “本王……不知道。磬儿姐姐莫要胡乱猜测。好了,磬儿姐姐明日出宫后要好好生活。有机会,本王会去探望你的。” “放心好了,在这宫中困了那么多年,终于重获自由。奴婢当然会好好珍惜以后的日子。王爷,也要照顾好自己。” 像一位姐姐同弟弟的分别,磬儿看着百里川心中动容,眼里蒙上了一层泪花。 百里川颔首。“本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磬儿强忍着泪水,欣慰地点头。这个备受瞩目的皇子逐渐长大,能撑起大片天地。她甚是欣慰,同时也多了一丝担忧。 那是他与生俱来的骄傲,也是负担。 磬儿默默在心中许下了一个心愿,但愿再次相遇时,他还是这般恣意飞扬。 烟雨殿里,香罗在屋内来回踱步。夜色已降,可自家主子却还未回来。她又不敢通报,只好自己在屋内焦急地等待着。 她就怕此时七王爷会来,因为明日就是祭祀之行,今晚想必一定会过来嘱托几句。 几下叩门声,香罗立即紧张起来,心跳到嗓子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要是王爷问起来,她可无法解释。 香罗战战兢兢地去开门,打开门缝看了一眼,瞬间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主子。您可回来了,香罗快被您吓死了。” 紫苏倚着门扉,身子酥软。当她从旧屋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适才记起自己竟然晕倒了。 她还是强撑着在那复杂的宫巷里转了出来,险些迷路,找不到碧水宫的位置。 “扶我进去……香罗帮我倒些热水。” 香罗搀扶着紫苏进屋躺在床上,关紧了门。 “主子,您这一下午跑哪里去了?烧得这么烫。”香罗用手背抚着她的额头。 紫苏控制不住浑身发抖,裹了两层棉被还是冷得厉害。 “我自己在宫里迷了路。” “奴婢再拿个火盆来。” 香罗焦急地迈出烟雨殿,刚出去便又撤了回来,小跑着来到床旁。 “主子,王爷来了。” 百里川怎么来了?紫苏心想着。 “肯定是来嘱托明天的事情的。主子,怎么办?” 紫苏想了一下,“香罗,王爷来了就说我已经睡下了。而后,按我给你说的,一字一句不差的回王爷,知道了吗?” 香罗点头,而后附耳过去,认真记着耳边的话。 百里川走进烟雨殿时,殿内已经灭了大部分的灯火。 香罗上前迎去。 “王爷,主子已经睡下了。” “这么早?”百里川兀自向卧房走去。 “主子也是怕误了明日的行程,便早早歇下了。”香罗提着心,紧跟在其后。 卧房内已落下了帷帐,粉色的纱帐内,她的身影依稀可见,平静、安逸。 百里川来到跟前,伸手欲撩起帐子,却在抓住帷帐时霍地停住了。他不知想了什么,便收手放弃了。 他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而后退了出来。 “香罗,她回来时……可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难道被王爷发现了?香罗心想。 “没有。”香罗还是按紫苏所说回了话。 她真的不为所动,并非在他的面前刻意伪装。 百里川再次确认了,她的心里始终如一。 “明日祭祀之行,不要误了时辰。”百里川嘱咐了一句。 “是。主子还让奴婢转告王爷。” 明日之行,尽心,尽力。以解王爷心头夙愿。 香罗按原话一一说出,并特意在“尽心尽力”处加重了语气。 闻言,百里川不禁一声冷笑,随即背手离去。 送走百里川,香罗可算松了一口气。她回到床旁,撩起帷帐。 “主子,王爷走了。奴婢按主子说得都一字不差的告诉了王爷。” 紫苏睁开眼,“……好。” “不过,王爷走得时候黑着脸,不太高兴。” “走了就行了。” 香罗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身,她险些给忘了。 香罗悄悄地溜了出去,路上生怕遇到什么人。可她心里一直都想不明白,苏主子明病得很重却还强撑着不让王爷知道。而且近些时日似乎受了王爷的冷落,王爷已不如起初那般对苏主子宠爱有加。 这感情的事情真是复杂多变。尤其又是遇到那位七王爷,想必苏主子也将失宠了吧。 第135章 嚣张 翌日。 还残留在枝桠上的枯叶,在瑟瑟寒风中苦苦挣扎,终是争不过冬的寒意,不甘地坠落下来。 廊上略过一抹浅浅的素色,只用一根银钗束着的长发,随着奔走的脚步摇晃着。 百里川嘱咐宫中所有人不能耽误,可在碧水宫中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准备前往前门与大部队集合的时候,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 灵巧儿已经发了脾气,命人四处寻找。紫苏安抚了灵巧儿,让其先去宫门前打个圆场,自己便也去寻人了。 紫苏兀自在廊上走着,目光寻觅着那未及时出现的紫色。 他究竟去了哪呢?那么重视的祭祀之行却迟到,一定是有事情耽误了。 “求求您,放过奴婢吧。” 紫苏听到一点声音,是女人的哭求声。 这里是廊子的尽头,潮湿阴暗。她曾待过这个地方,连碧水宫里的奴役都不愿住。此时再来,还是一样让人感觉阴冷。 她的目光掠过廊柱。紫色!是他! “求您,求您了……啊!” 随着一声惨叫,那跪地求饶的女人倒下身子,身下鲜血渐渐渗进周围的雪。 而立于那里的百里川周身散发的杀气,似乎可以毁灭一切他不顺心的事物。 “谁!” 冰冷刺骨的一道目光投来,让紫苏下意识的躲避。 她看到了什么!百里川杀了那个女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 紫苏战战兢兢地躲着,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是你。”背后突然冒出的一声,不禁让她一惊,心头一紧。 “王爷……”紫苏故作镇定,内心已是狂跳不止。 “你看见了?”百里川语气阴冷。 紫苏默不作答。 “没见过本王杀人的样子,对吗?今日见了,作何感想?”百里川逼近的目光中仍不减冷冰冰的杀气。 “妾身只是想……可怜了一条命。” 百里川一声讥笑,“与你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也为她觉得可怜吗?” 紫苏垂着头,目光略过他染血的手。手中的匕首还在滴着血。 “不管怎样都是一条人命,况且……昨日也是侍奉过王爷的。” 百里川又是一声冷笑。“你是觉得本王在灭口?” 她不言,还是默认了。 “紫苏,本王说不是昨日那女人,你信吗?” 紫苏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他杀人的行为。 她兀自不出声,此时像一个哑巴。 “告诉你,本王对自己睡过的女人,还不至于这般残忍。” 百里川的指腹划过温热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好似在提醒她,她也包括在内。 “不过是一只溜进碧水宫里想要偷米的老鼠,被本王解决了而已,没有什么好可怜的。紫苏,不要多管闲事,管好你自己的嘴。” 他的一字一句都是警告。 紫苏微微点头。 “这样才对。”百里川将她的碎发别至耳后,露出了一抹轻松微笑。而在紫苏看来,却是笑里藏刀。 “走,同本王一起过去,宫门前的人估计都等急了。” 百里川走去,紫苏紧随其后。途中,百里川重新换了装束,来到宫门前与众人汇合时,没有人因他的延误而埋怨。 紫苏坐上马车,一路上思索着。 百里川怎能做到如此地步,可以在碧水宫中随意杀人。虽是警告过她,可他并不处理后事,好似也不怕被人发现,被人告发。 还有与其他宫中女婢的关系,毫不检点自己身为皇族的行为举止。连今日如此重大的祭祀也延误迟到,可皇上也未埋怨他一句。 百里川在这个皇宫里表现地太过狂妄嚣张,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难道就只是因为他是嫡系,只是因为他是凌国的七王爷吗? 爹爹还有慕阳怎么就都选择了他?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西风吹动着高举的明黄旗帜,声势浩大的列队,渐行向一个方向,普莲寺所在的菩提山。 先遣的小队由百里云孚和百里云青带领人已前往普莲寺准备。后续的队伍里,由百里川领队守卫,皇上皇后当然会在,百里川连同灵巧儿、紫苏一样同行,还有其他的皇族族人们跟随。 此次的祭天仪式要比往常要来得阵势磅礴,似乎是因为今年凌国受天灾的侵害要严重一些。 微燃的炭火暖着搭建起的临时帐子,紫苏将火盆搁置在自己脚旁,好让发寒的身子暖和些。 这一路上,她同灵巧儿同乘一辆马车,可是没少受灵巧儿的冷嘲热讽。 百里川则是骑着夜飒同守兵们一起护着行进队伍,对她也是不闻不问,甚至行进途中也好似没她这个人般,看也不看一眼。 帐子外不时传来走动声,是守兵的巡逻。 突然有女声从帘帐外传来。 “苏侧妃。” “谁?”听这声音不太耳熟。 “奴婢奉皇后娘娘旨意来传话。邀苏侧妃到大帐中一聚。”原来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婢。 这个时候,紫苏正因风寒昏昏沉沉。 “回去禀告娘娘,紫苏今日身子欠佳,恐不能同娘娘一聚。待明日,紫苏再当面向娘娘赔不是。” 紫苏果断谢绝了皇后的邀请,她可不想病情加重,耽误了更重要的事情。 虽是送走了皇后的女婢,紫苏也睡不着觉。势如破竹的寒风一次次试图攻下帷帐的庇护,变得越来越肆虐。随之不远处传来的阵阵笑声吞并了帐中微弱的呼吸声。看样子,大帐中很是热闹。 紫苏又将身后的斗篷拽了拽,裹上身子。 “紫苏!” 帐帘被猛然掀起,随之而来是呼啸的寒风涌进,把她刚暖和一些的身子吹了个透。 如此大声吼叫她的除了那个百里川,再没别人了。 “连皇后娘娘的邀请也敢推辞,你是故意让本王难堪嘛!” 紫苏兀自裹着斗篷,自若地说道:“王爷不用那么大声,让其他人听到,岂不是更认为王爷觉得难堪而动怒。” “哼!”百里川甚是不悦。 双唇涂抹的石榴红色一弯,紫苏狡黠一笑,“妾身只是觉得,与其坐在王爷身旁,不如不去更让人印象深刻。皇上难道没有问起妾身吗?” 百里川身后的黑色披风绣着白色牡丹花,绣功精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百里川上前一步,凑近紫苏,目光凶煞。 “爱妃真是用心啊。” “妾身不是说过,会尽心尽力嘛。妾身是怕王爷等不急。” “是你等不急要摆脱本王吧!”百里川一把抓住紫苏的衣领,将她拽了起来。 紫苏目视着面前冷峻无双的面孔,委屈的道:“王爷说笑。妾身从未这般想。妾身与王爷的关系千丝万缕,哪是想撇清便可撇清的。” “你太高估自己了!不过本王的一枚棋子!真把自己当本王的女人看待了!” 百里川一把推力,紫苏旋即踉跄后退一步。 “王爷说得是。紫苏谨记自己的身份。”紫苏蹲下身子靠近火盆继续取暖。 第136章 以身施教 紫苏双手合十摩擦,炭火腾起的热度温暖了苍凉的手。“皇上一定向王爷垂询妾身的状况了,不然王爷也不会来。王爷你说,皇上是不是更在意妾身了?啊~” 话音才落,她已被拉起身,起身后却对上了百里川突如其来的一个吻。 “王爷……”她怔然凝视着那双有情又似无情的眸。 她怎么心慌了,紫苏暗忖,一定是太过突然。 “你这是什么表情?太经不起一试了。”百里川后退一步,凛然高傲地背手而立,“……皇兄可不比本王主动。” 百里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等待皇上垂青不如主动出击吗? 临行前,他不是还“以身施教”,告诫她,收起杂心,对皇上尽心,不要过于轻浮。 此时,想法怎么又变了。 “王爷是想试什么?” 百里川一声轻咳,目光一转,“口口声声说尽心尽力,你就把本王当作皇上,看你有没有那个能力虏获本王。若是没有,本王就该考虑换人了。” 紫苏豁然明白,原来如此,是来验证她那句“尽心尽力”的。 暗忖片刻,紫苏上前一步,微微踮起脚尖,借力揽住百里川的脖颈,同时也深深吻上他的双唇。她的腰间在扑进百里川怀里时,也同时被他的一双手臂揽住。 沉稳刚毅的力量从背后的手掌中传来,紫苏睁开眼睛,腰间的臂力越来越紧,唇边的吻也未停。就算想以身施教,也够了。 紫苏试图离身,双唇才离开一分,却硬是被手掌按着后枕又揽了回来,被迫接受着百里川温热的吻。 近在咫尺的面上,那双半开半阖的眸子里透出淡淡的沉醉。 他又被这个女人主动吻了,还是一样能让他心跳加速,乱了方寸。 他前两日在气头上,又如以往暗自下了决心,却又如以往的不攻自破。 堂堂男儿,本该一言九鼎,可他周而复始,早失了信。 尽心尽力,同如此,又能否虏获芳心,用我心换你心呢。 “七王爷,皇上和皇后娘娘叫您回去大帐。”帐外传来通传的声音。 百里川听到通传声才松了口,盯着她的双眸,想着什么。 “本王知道了,这就过去。” 腰间的手臂松了,紫苏脱离他的禁锢,站稳脚跟,随即用衣袖拭了唇。 “不许擦!” 紫苏的手霍地硬是被百里川压了下去。 “你竟敢嫌弃本王!”百里川低叱道,深邃的眼神里露出凌然的光。 “没有啊,是王爷嫌弃妾身才对。要不妾身为王爷擦擦?” 紫苏反唇相讥,装得很无辜,故意装作从袖里掏帕子。 百里川倏地捧起了紫苏的脸,眉头微锁,盯着她的面庞,双唇又欲向她贴近。 “王爷是流连忘返了吧?”她一副无伤的眼神看着他,直白地说着。 百里川心中一紧,像是被逮住了把柄,即将公示前的紧张。 “可笑!你的吻技也太差劲了。在醉香轩内就没人教过你嘛!”百里川一副不满的样子。 “没有。”紫苏冷冷回道。百里川真是一有空就讥诮她。 “还说尽心尽力,就这样也别指望主动出击取胜了,本王对你可真的失望!”百里川转身向帐外走去。 “走吧。”百里川对帐外等候的人说道。 帐帘落下,身后的披风扬起,寒风凛冽的吹起他的发,掠过他的脸颊。手指抚过还略显湿润的双唇。 流连忘返?想想嘴角不禁上扬,还真是有些呢。 帐内,紫苏坐在榻上。 这算什么!紫苏心里难止一股闷气。就算百里川拿她当青楼女子看待,她就该会那些勾人的伎俩嘛!就算她会,皇上也未必喜欢啊! 百里川花酒吃多了,难得到满足,拿他自己的标准来评定她的能力,这不公平。 说她不尽心尽力,好,那就让百里川好好看看。 短暂的聚会,众人从大帐内纷纷走出,回往各自帐子。大帐前,只剩下两人缓步走着,凌国唯一的嫡王爷和独一无二的皇后。 “披风丢在帐子里了,这时一出来还真是冷啊。”宁馨雪不禁出声。 闻言,一旁的百里川便顺手解下身后披风披在她的身后。 宁馨雪欲推辞,“川,别把你冻坏了。” “我无妨。” 宁馨雪颔首,“好吧。若不是皇上还有未完的奏章要看,也不劳烦你来送本宫回去。” “皇兄日理万机,我能做的少之又少。” “川谦虚了。川有精兵强将在手,这些年,护凌国江山的不都是川嘛。” “我被小雪夸赞了。”百里川微微一笑。 那笑,真温柔。在俊美的容颜上呈现犹如春光明媚,又如涓涓细流,云雾氤氲。 这样的笑,以前,她可从未见过。 粗壮的树干挡住了身型,这还是紫苏第一次见百里川同宁馨雪私下里言语。 互称真是亲切。 小雪?紫苏不禁打了寒颤,真肉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两人有说有笑,原本帐子就不远,走得倒是慢的很。 紫苏将前方看的清清楚楚。那皇后娘娘身上披得正是方才百里川的披风嘛。 如此的关心备至,也就是见到宁馨雪,百里川才是跟换了一个人一般。 既然百里川护送他的心上人回帐子,自己也去证明下自己的能力。 紫苏蹑手蹑脚地绕到漫步人身后,走向大帐的方向。 第137章 尽心尽力 大帐内还燃着烛火,门口两个守卫丝毫不敢松懈,挺拔的身姿彰显着军人的风采。 紫苏只身来到帐外,柔声道:“劳烦通报一声,紫苏应邀前来。” “苏侧妃来晚了,众位主子已经回去了。皇上还有国务要忙,只怕是……不宜打扰。” “散了?”紫苏露出惊异,低叹一声,转而忧郁、懊悔。 “哎,刚才略感不适,所以谢绝了皇后娘娘的邀请。后来想想,实在不该。方才有些精神便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散了。”紫苏顿了顿,娇媚可人的祈求道:“那能否容我进去,向皇上赔个不是,而后便出来。” “这……”两守卫相视一眼,迟疑片刻,转回目光,“好吧,容属下禀告一声。” “谢谢。”紫苏故作欣喜。 那守兵进了帐子,不过一会儿便出来了。 “苏侧妃,请。”随之那守兵撩起帐帘引她入内。 大帐之内最为通亮,也最为暖和。那帐内最前方,便是案台。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金安。” 手握朱砂笔的百里丞抬头,眼见来人,便将笔放了下来。 “苏侧妃请起。” “臣妾前来是为方才赔不是的。”她垂眸并未起身。 “怎讲?” “臣妾自是身子弱,舟车劳顿,没了多少精神。方才谢绝了皇后娘娘,恐惹得皇上、娘娘不高兴。王爷也前去训斥过了。臣妾才知这般做实在不该。这才又急忙出来,没想到还是错过了。臣妾自知虽得王爷照顾毕竟出身卑微。若因此得罪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百里丞温和一笑,走出案台,来到身前将她扶起。 “苏侧妃多虑了。朕与皇后并未生气。定是七弟又夸大其词了。” 紫苏起身,适才抬眼看向百里丞一眼。她第一次这般近的距离细看这位君王,虽然放肆窥视龙颜为不敬,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打量。 他们两兄弟颇有相似之处,百里丞的俊朗丝毫不输有第一美名的百里川。 许是因未在宫中,百里丞一身蔚蓝随意的衣袍打扮倒更是符合他温雅的气质,但衣袍上的龙形图案也还在显示着他是一国之主的事实。 紫苏忽然想起了百里川给的那几本册子,里面详细的记录了关乎百里丞的一切。 他是一位不可挑剔的君王,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甚至没有任何不好的嗜好,既不贪图美色,还创造出了罢却后宫的佳话。荒淫暴政,在这位温雅稳重的君王面前,是不可能存在的。 她努力回想,甚至不曾听爹爹提起过什么关于他的缺点。 “苏侧妃,在看什么?” 她一不小心想得太投入了,完全没有注意百里丞的神情。 紫苏回神,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臣妾入宫以来,见过皇上几次,还没有一次见过皇上这般随意的装束。” 百里丞背手而立,“以往装扮,也是身份不得所致。一国之主若没有威严,朝堂之上,万千子民又有何人会效忠,会信服呢。” “皇上所言极是。臣妾虽不懂得朝堂,只会抚琴简俗之事,但今日也有同感。”紫苏抬眼,桃花含情,面对一国之君却不怯生。 “不过朕,倒是喜欢这随意随心的装扮,自然而然会让人心情放松。苏侧妃的装束也是如此。” 百里丞上下打量紫苏。 她一身鹅黄浅色宽袖儒裙,粉紫色裙带白兰点缀,密若瀑布的长发简单的只嵌着一根银钗。额旁遗留下几根柔丝,那副桃花明目里柔柔目光,淡妆搭配石榴红唇露出别样风情。如清水一点泛起地微微涟漪。 这是她为了证明,特意精心设计的。 “苏侧妃,总是给人眼前一亮。”百里丞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肩。 紫苏知道百里丞此时想起了什么——她肩头的朱色刺青。就现在看来,那时的效果已经出现了。 紫苏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即抬起手臂,借着宽袖遮在自己面前。 “紫苏出来急了,并未好好梳妆,怕是污了皇上的眼。” “无妨……刚刚好。”一只手将她遮面的手臂轻轻压下,渐渐重现她羞涩娇颜一面。 “既然皇上并未生臣妾的气,那臣妾就告退了。”话音落,紫苏欠身后便移了脚步。 惹人兴趣后就该适时地拉远一些距离,这欲擒故纵用得恰到好处。 “等一下。” 听到背后一声,紫苏心里暗喜,便停了下来,回眸看去一眼。 “衣着单薄,披上朕的披风再回去吧。晚上未用膳,这里有些糕点也一并拿回去。”百里丞将披风、糕点一并递了过来。 紫苏自是欣然接受,两手各持一盘,可空不出手来穿披风。 就在此时,帐外守兵的说话声传到耳边。 紫苏暗忖,人来的正好。 “紫苏斗胆,让皇上为紫苏系上披风了。” 百里丞方才意识到她两手已经占满了,便将披风散开披在她的身后,在其身前为她系着明黄的带子。 “皇兄,皇嫂的披风丢在此处,差臣弟拿回去。”帐帘霍地扬起,一双黑靴迈进,丰神俊秀。 看清账内情形,百里川一怔,“紫苏?你怎么在这!” 百里川的语气突然变了调,冷峻的目光看着前方的两人。 相视而立,举止亲密。 紫苏身上的披风是皇兄的,还是皇兄亲自为她系上的。她方才还找理由不来大帐,现在又独身前来,竟与皇兄私下里交谈。 若不是他来拿披风又怎会见到这一幕,又怎会心口像压了一块石头。 “被王爷训斥,紫苏特意来向皇上赔不是。”紫苏面向走近的百里川,自若地回道,眼神中透露着意味深长的笑。 “说完了,就回去。”百里川面沉如水。 “是。紫苏告退。”紫苏再次行礼谢过一旁的百里丞,与百里川擦身而过。“王爷,妾身先回去了。” 一缕明黄色像一道光闪过百里川的眼。 “站住!” 百里川一声呵斥,来到紫苏面前,随即便解去她身上的披风,收了回去。 “皇兄,紫苏不懂礼数,有些地方不周,皇兄莫怪。”百里川将披风双手呈上。 “一件衣服而已,不是什么大事。”百里丞淡然一笑,只好将披风收回。 “那臣弟便不再打扰皇兄,臣弟将紫苏送回去,而后再让其他人来取皇后娘娘的披风。” 百里川俯首辞行,便推着紫苏走出大帐。 第138章 欲擒故纵 离开大帐,内外的温差让紫苏不禁哆嗦,加快了脚步。 走开一段距离,百里川余光查看,见四下无人便霍地拉住她。 紫苏看着赫然出现的手,转而抬眼对上百里川疑惑的目光。 “你跑那干什么去了?” “去帮王爷的忙啊。” 百里川眉头一挑,“帮本王?” “做王爷的棋子,证明自己的能力。王爷看见了吧,妾身可是真的尽心尽力。不过,都怪王爷突然来,不然妾身说不定还能达到更好的效果呢。”紫苏狡黠一笑,洋洋得意。 百里川轻蔑斜觑,“你有些沾沾自喜了?本王可没看见有多少进展。” “皇上都亲自为妾身披上披风了,难道不是进展吗?王爷舍得将自己的披风给皇后娘娘披,皇上为我披,其中包含的情义不都是一样。王爷怎么不舍得给我,还不是因为王爷的心上人不是我。” 百里川心中一怔。她看见了? 他的确毫不犹豫地为宁馨雪披上了披风。而皇兄方才所为在他看来,也赋予真情。 她到底还做了什么,真的让皇兄将感情转向她这里?想到这,他反而越来越不舒服。 对,否定。一定要否定了她的能力。 “妾身说的对吧?”百里川比她高半头,每次她只能抬起眼仰视着。 百里川解下身上披风,在寒风中微扬,披在紫苏的身上。因她的双手还都被占着,便顺势为她系好带子。手指绕到其颈后,撩出她青丝缕缕,从指缝间穿过后,滑落在她背后的白牡丹花上。 “披一件披风代表不了什么。天冷,就多穿一件衣服。” 百里川可以为宁馨雪解下披风,也可以为她。 是宁馨雪同她一样寻常?还是她同宁馨雪一样重要? 一举双刃,只看各自如何去想。 “对不喜欢的人也可以这样做?是妾身自作多情了?明明皇上那个时候失神了。”紫苏困惑,喃喃低语。 因为百里川突然的举动,让紫苏原本认定的成功又有了变数。 “你……是这样想的?”百里川讷讷问道。 紫苏点头。 “就没有……其他的想法?”百里川诘问。 紫苏思量,百里川的问题好奇怪。她兀自困惑着摇头。 百里川喉中一哽,还想说什么,却未说出口。 不喜欢的人?果然她与自己的想法总是有出入。 不觉间已回到帐子,紫苏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百里川紧随其后,问: “你还做了什么?” 紫苏放下手中端着的糕点,便一五一十的将同皇上的对话说了一遍。 “……而后便故意遮住了面容……” 紫苏再次用宽袖掩面,不过此番她只掩了半侧容貌。另一侧,低垂目光渐渐睁开,看向前方,对上百里川一双明目。 半遮半掩,欲藏非藏。 这一瞬间让百里川心头一紧。 眼角神采,额前柔丝,一目一丝,风情万种,难以言喻。 紫苏是这样去故意引起皇兄兴趣的。不知皇兄的情谊是真是假,是实是虚。 百里川只知道,此时,她所撩起的微波荡漾,正一次次撞击着他的心房。 在他这里,她成功了。 紫苏半空中的手臂被突然握住并硬反掰到一旁好让他可以看清面庞。 那转瞬即逝的温柔目光,一定只是她的错觉。若百里川能有他哥哥一半的柔和,一半顾及她的感受,她便是多福了。 “然后呢?”百里川逼问。 “皇上当时失神了,恰逢时机,妾身便要走。再后皇上送予糕点与披风,再后王爷就来了。” “玩欲擒故纵是吗?你就这点小伎俩?”他紧盯的目光里显然露出一丝轻蔑。 “那王爷想要妾身怎样?若方才不是王爷打扰,说不准还会继续发展下去呢。” 紫苏脱出禁锢,揉着手腕。 继续下去! 百里川脑中一闪。 “你这个蠢女人,笨的要死!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好,再这样下去要拖到什么时候。你还是不要擅自去玩什么欲擒故纵了,以后听本王的再行事。” 紫苏心中不服,闭口不应。 “听见了没有!”百里川又是一声。 “知道了,妾身听话就是。还请王爷离开,妾身要休息了。” 紫苏怏怏别过头去,本想让他肯定自己的能力,却不想适得其反,又得一阵数落,使得她的心情也变差了。 过了一会,紫苏用余光瞟了眼。 百里川怎么还站在那里不动? “王爷怎么还不走?” “你以为本王不想走啊!把披风还来!” 百里川的脸色阴沉像外边的夜,冷的像此时的天。 紫苏方才意识到自己还披着百里川的披风。也不知他的披风是何材质,可比她的要暖和多了。果真嫡系就是不一样,她都不舍得脱下来。 这帐子里还是透风,盖的被子有限。若能将这披风留下,夜里搭上,再好好睡上一觉,她这遗留下的风寒估计也就好多了。 “那个……王爷。”紫苏忽然娇声如磬。 “何事?”百里川显得有些不耐烦。 “帐子里冷,睡着不舒服,王爷的披风这么暖和,不如送给妾身当条毯子吧。” “做梦!”百里川上前一步,伸手解开她胸前的带子,便利落地将披风收了回去。 “这个披风是馨雪以前送予本王的。本王绝对不会轻易送人的。即便要送,你也不配!” 不送便不送,何必这么贬低人。 “是紫苏妄想。王爷既已拿回披风,那紫苏恭送王爷。”紫苏怏怏行礼相送。 百里川甩袖离去,帐帘落下,留下一人。 紫苏起身坐于榻上冥想,伴着一声长叹,方才的几分活力似乎也随之消散了。 若不是她为了爹爹平反,她何苦在那个人面前强撑着演戏呢。 好累,真的好累。 爹爹,慕阳,要是有一天,雪儿再扮不了紫苏了,撑不住了。 雪耻、报仇,雪儿便放弃了好不好? 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是孤独,是委屈,是忧郁心底的一丝释放,是逞强背后的一次柔弱。 “苏侧妃。” 帐外又传来喊声,紫苏立即用衣袖抹去面颊上的泪痕。 “何事?” “属下有东西相送。”紫苏确认帐外是延言的声音。 “进来吧。” 延言走进帐子,手中正捧着一条锦被,进来便放在榻子上。 “夜里寒冷,随行物品里多出几条被子,便给各个帐子发了下来。” “各个帐子都发了?为了祭祀简行,用的东西不是带的都刚好吗?” “可能……可能是手下人数错了。多了就多了,也不碍事。属下即已送到,就退下了。”延言说完便迅速地退出了帐子。 紫苏正愁晚上太冷怎么办,看来老天对她也不薄,这就多了条被子,比百里川的披风盖起来好多了。 这突如其来的被子,让她的心情也好了些。 洗漱就寝,再将两层被子盖上,一点也不觉得冷。 这舟车劳顿确实是累人的,被子盖着又暖和,她已有了困意,半睁半闭的眼中映进那锦被的颜色。 紫色?又是紫色。 脑海中赫然浮现一副面容,那个人怎么那么钟爱紫色呢?这被子的做工,材质,颜色,那个人一定会喜欢。 自己怎么会这么想,怎么要想起百里川。 紫苏拽拽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眼睛是再也睁不开了。好好睡一觉,其他的可不想了。 第139章 反击 翌日,祭祀队伍照常出发。 从车帘的缝隙里望去,时不时能看见那白牡丹披风的一角。那骑在马背上的身姿未出现在眼前,也足够让人想象。 灵巧儿瞄向匍匐在车窗外的紫苏,道:“妹妹,在看什么呢?” “看看风景。姐姐不妨也来瞧瞧。” “还是算了吧。风景再美,也不及人心里的美。心里美了,看什么都开心。” 紫苏想灵巧儿这样平和的跟她搭话,可是不寻常。“姐姐,说的在理。” 灵巧儿从早起便不知在高兴什么,心里透着一股美劲儿总是掩不住偷偷窃笑。 “姐姐,定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不知能否与妹妹分享。” 灵巧儿撇去余光,心中暗喜。这可是有人自取其辱。 “当然可以,就怕妹妹听了并不开心。” 紫苏浅笑回应,“既然能让姐姐开心,妹妹怎会不开心呢。” “那好,我可说了。昨晚上,王爷去帐子里找我,而且留了一晚。” 灵巧儿笑若桃花灿烂,能得王爷喜欢已经是一件美事。此时又借此打击了紫苏,更是大快人心。 “王爷既然去了姐姐那里!”紫苏表现出一副惊讶。 “对啊。妹妹不用这般惊讶。妹妹知道的,王爷有时候就是这么喜欢我,毕竟我才是王爷的正妃。我也不想跟你说的,是妹妹非要听,妹妹可不要生姐姐的气。” 想借此来打压她,灵巧儿怕是要落空了。 “妹妹确实惊讶,不过,幸好王爷昨晚没有来找我。”紫苏转惊讶为庆幸,舒了一口气。 灵巧儿见紫苏并未生气,反而更放松,有些不解。 “你什么意思?难道是嫌弃王爷不成!” “妹妹岂敢。只是这祭祀,皇上极为重视,早早定下借荤禁欲已表诚心。若不然,也不会这般简衣简行,男女分帐。皇上皇后如此,更何况是我们呢。可王爷却在昨晚打破禁忌,若是因此破坏了祭祀原本的诚意,凌国得不了福泽。皇上知晓后,怕是要降罪。” 紫苏故作忧愁烦恼,为灵巧儿捏一把汗。 “王爷与皇上为亲兄弟,还念几分情意,可是姐姐就难说了。姐姐没有娘家撑腰,又是戴罪之身,全部指靠王爷。若非要推出一个人顶这大不违的罪,不知……姐姐能不能躲过。” 灵巧儿原本的喜悦听到这话也渐渐消失,脸色越发难看。她本想借机打压,却被倒打一耙。 昨晚的事,就跟紫苏说了。若是紫苏真去告状,自己便完了。 “妹妹啊,姐姐刚才是瞎编的,就是想找点乐子逗逗妹妹。妹妹别当真,之前的话就当姐姐没说过。”灵巧儿声音微颤,语调也变柔了。 “是这样啊。放心,姐姐的玩笑话,妹妹不会放在心上,还是窗外的风景别具风情。” “是,是。妹妹接着看吧,看风景吧。” 灵巧儿额头的冷汗总算可以擦一擦。 紫苏反击了灵巧儿,却并未因此开心。她兀自随意将手臂靠在窗框上,支着头去看向窗外。 沿路枯叶落地,还残余一层雪渣。前方哒哒马蹄,束发的发带随着发丝同他身后的披风一起扬起。那英姿飒爽的背影时不时与马车交错。 昨晚百里川竟跑去与灵巧儿同眠,临行杀人见血已经够了,在途中还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他当真为所欲为,嚣张跋扈,在此时也没有收敛。 只有那心上人的事是最重要的,凌国万万民众的福泽便什么都不是了吗? 倘若是百里川成了一国之主,得了心仪的女子为后,凌国会变成什么样? 皇家众人是提前一天来到普莲寺的,也是为了确保明日的祭天仪式不会耽误好时机。寺中已然是闭寺拒绝了平日里来的香客们,只为皇家的祭天做着准备。寺中十四名得道高僧,谱写经文,分站成九、五之数护守祭台。 寺中清修之地,男女自是分开,厢房也是各有分配,女厢房更靠内,远离寺中的宇殿。每间屋子都不大,却也是打扫的干干净净,陈设也普通从简,只有百里丞和宁馨雪的厢房里会多加一些随身之物。 宁馨雪可以带两名女侍,其他人会根据身份的高低只带一名或不带。佛家虽普法众生平等,但必定是凌国的皇族,以作收敛,便是最好的诚心了。 这几日赶路,众人都心身疲惫,很早歇息了。寺中清净,又正是冬季,在外走动的人更是不多。 百里川独行在青石路上,向寺中的内里走去。 还有几间厢房里的灯光亮着,百里川巡视了守夜的士兵后,来到东面的厢房门前轻轻叩门。 “皇嫂,我是川。臣弟有话想跟皇嫂说。” 屋内等待了片刻后,有了宁馨雪的回音。最走出来的红毓手持着烛台,照亮着前路,之后出来的便是宁馨雪。 夜深,她还是不方便让百里川进屋说话。只好自己走出来,也不知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话,非要在此刻说的。 “皇嫂,住的还算舒适吗?若是不适宜,就派人在整顿一下。” “可以了。出宫在外,不用那般的讲究。倒是川,你有什么话要跟本宫说的?” “我……” 百里川欲言又止,目光看向一旁的红毓。宁馨雪看出其中之意,便遣走红毓。 借着冷月的银光,苍老的古树下,对立的两人。渐渐迷蒙的双瞳前,她的脸庞白嫩如雪,浅笑梨涡。 “现在可以说了。”宁馨雪说道。 哈气随着说话时吐出,转瞬即逝。百里川寻思了一番,“前些日子听紫苏谈起一件事情来,所以想来说清楚。关于紫苏的身份,我也是不愿在宫中提及,毕竟还是有人忌讳。灵巧儿是岚老师的女儿,或许是娇惯了些,可能有些事情太过偏激了。然而紫苏在红尘里待久了,人情世故反倒更强一些。见到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已经是她习惯的状态了。皇嫂若是跟她交谈,有熟悉感的话,就更加证明了她的处事。” “如今想想,倒真是这么一回事。看来还是川你比较了解她。” “若是因此让皇嫂有了什么误会,劳神的话,我的罪过就大了。”百里川温柔一笑。 百里川丝毫都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秉持着烛灯,正向这个方向走来。 “瞧这话说的。原本此事也未多放在心上,反倒是使得你们操心起来。本宫心头的疑惑已经消了,你们也该放心了吧。”宁馨雪回应一个笑意,目光向百里川的身后看去。 见宁馨雪的目光转移到自己的身后,百里川回头看去。竟然是紫苏,已经不知道是何时站在那里了。右手挑着一盏烛灯,左手抱着一个包裹,也不知是何物,月白色衣裳同银光呼应,孑然独立。 她怎么就偏偏来了,打扰了他一番兴致。本还想同宁馨雪独处聊上几句。 紫苏行礼。 “苏侧妃不必多礼。川正跟本宫说起我们上次交谈的事情呢。看来是本宫误解了。”宁馨雪说道。 “王爷担心皇后娘娘因此伤神,所以才一直想要说个明白。既然娘娘了解了,王爷也会放心了。”紫苏笑着道。 “嗯。夜深了,明日大祭,莫要耽误了时辰。川、紫苏,你们都各自回去吧。” “皇嫂进屋休息吧。这就走。”说到最后的时候,百里川不禁看向身旁的紫苏,狠瞪了一眼。 一直看着宁馨雪安稳的走进屋内,百里川才将目光转移开,温柔的目光顿时变得肃厉。 同样是一位百里川,同样都是叫“雪”的女子,然而面对的目光的差别就是如此之大。 “王爷,怪妾身了?”紫苏问道。 “偏偏这个时候来,你是故意来捣乱的吧!” “才没。妾身想要将新制的衣服给王爷送去,却不料正巧看见王爷跟皇后娘娘在这里。妾身就将衣服拿来给王爷了,真的不是有意的。” 紫苏有些力不从心,现在又感乏力,怕是又烫起来了。果然不吃药,感染的风寒还是难好了。 “哼!”百里川冷哼一声,转头不去看她。“本王要回去了。” “王爷,这衣服要拿着。” “本王不要!” “这衣服,是妾身从皇后娘娘那里的锦缎挑来赶制的。王爷真的不要?可是王爷喜欢的颜色款式。” 听到是宁馨雪,百里川转回了脸,用眼角余光瞄上紫苏抱来的包袱。 苍老的古树上,所剩半枯的一片叶子被西风吹下,伴着浮雪涔涔,旋转着落到了地上。 百里川突然的一个伸手,将她的包袱拿了过来。 “本王回去了。” 看着百里川离去,逗留在古树下的紫苏不禁掩嘴一笑。 笑这位显赫的王爷,也有心口不一的时候,笑这位冷酷的王爷,也有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然而,笑过不留痕,嘴角低沉下来。四顾远离尘嚣的庙宇,安静怡然,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她的身子怕是吃不消。 紫苏回到厢房,蜷缩在床上。 这么重的风寒,她已经很久没有得过了。 她浑浑沉沉,暗自想着,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她才九岁。她也烧了好几日,甚至昏迷不醒。 因何感了那么重的风寒呢,她记不清了。那一段的记忆好似都是模糊的。 她只知道,从她痊愈以后,爹爹很少让她出门了。对她的呵护更是备至,她便再也没有得过什么病。 紫苏浑浑睡去,呼出的气也带着烫烫的温度。柳眉微蹙,她的脑海里闪动着模糊不清的画面,交错出现,没有一点关联。 第140章 贪痴 寒白的日光笼上整个菩提山的普莲寺。钟声罄耳,气势磅礴的明黄旗帜迎风扬起,恍若长龙的红毯一直延伸到祭台的尽头。 整列的人众拱手俯身,伴随着一声声鸣鼓,伴随着寺中得道高僧的诵文,跟随着凌国的王者向祭台的前方靠近。 众人止,唯独是最前面的百里丞还是一直走上前,接过方丈大师的捧来的三株高香,在烛火上燃起香烟缕缕。双手捧至额头,跟着大师的念词,祈愿凌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三躬三叩,众人齐拜,像是提前都商量过一般,步调一致,看去整齐有序,又添加了不少的气势。 女子尚不能参与其中,紫苏等女眷只在远处看着祭祀的过程。 直到所有的仪式都顺利完成,这次的祭天才算是圆满的结束。众人的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待明日返程回宫,还有些时间待在寺中。 既然来了,紫苏也趁此机会好好的观览一番寺中的景致。七层的浮屠塔,高大的金身佛像,诵经堂里整规的蒲垫。置身这里,即便安逸,似乎那诵文的声音还可以传进耳中。 “女施主,还未回去歇息?”背后传来一个醇厚深远的声音,正是普莲寺的方丈大师。 紫苏转正身肃立,双手轻合作揖回礼。“大师。” “施主来此,可是有事要参悟?” “我只是来观赏的。” 紫苏会心一笑,然而似乎她的隐藏都被看穿了一般,方丈大师却不这样觉得。 “避除贪痴之念,方可解障。施主若能做到,便可海阔天空。”方丈大师慈善的说道。 “大师是觉得我有贪痴之念?存在业障?”紫苏问欲离开的大师。“……处身皇宫,荣华富贵。大师觉得我还有什么可以贪痴的?” “贪之物,痴之物,有形亦可无形。施主贪痴的未必是摸得见看得见的。施主心中如今所想,或许就是贪痴的根源。” 紫苏沉思,待回神想要再说的时候,那大师已经远去了。 贪痴的根源,她知道了是什么。但她又怎么能放得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此事。 她想,她已经不能被度化。 紫苏对着远去的身影,合掌谢礼,走出了寺宇。 菩提山上因为有这间普莲寺而名声显赫,往日里来参拜的世人络绎不绝,便也扬传起这山上原始的景色来。 “娘娘,小心啊。不要再向前走了。”身后的女侍喊道。 “无妨,本宫注意着呢。若是不离近些,那远处的景色就都被树枝挡住了。”宁馨雪又向前迈了一步。 宁馨雪的脚边是高陡的山坡,堆积的岩石,生长着古老的青松,一眼望去远处山脊的线条尽收眼内。墨绿的山体因冬日笼罩着谜一样的云气,若是能降一场雪就好了,到时候一定是一幅银白墨绿的美景。 “皇后娘娘。”宁馨雪背后传来一声,她不禁回头。 “是紫苏啊。来得正好,同本宫一起分享这山间景色吧。” “好。”紫苏索性也上前,走向宁馨雪的位置。 “皇嫂。”从另一面,百里川正好也走了过来。之后看了不远对面处走去宁馨雪那里的紫苏一眼。 紫苏感到目光的投掷,侧脸看向对面。 怎么凑巧王爷就来了,看百里川满脸欢喜的样子,定是为宁馨雪而来。他穿上了昨夜里送过去的新衣,紫底金丝火纹,寓意着红火兴旺。 她又扰乱他们独处的机会,百里川一定又在想她是存心的吧。还要不要去皇后那里,紫苏的脚下片刻的迟疑,她该知趣的离开,给他们一个相处的机会。因为昨夜里从百里川的眼神里,已经看得出打扰后爆发的怒意。 紫苏欲转身离去的时候,宁馨雪又喊住了她。 “紫苏,你快来看看。” 既然皇后执意要她过去,难道现在要不遵?这样或许会惹宁馨雪不高兴。 若是惹了宁馨雪,百里川同样不会当做没事。 前思后想,最后都是她不好。 紫苏想了想,还是迈步向宁馨雪的地方去了。 百里川要比紫苏先到宁馨雪的身边,用暗自发来的冰冷目光阻止着她渐近的步伐。趁着她还没走过来,先将礼物送给宁馨雪吧。 百里川从袖间掏出一件明黄色的折成三角状的符件,用红绳缠绕着做成了坠儿。 “小雪,这是我在方丈大师那里求来的护身符,送给你。” “给我?”宁馨雪诧异地接过,拿在手中看起来。 百里川点头道:“护身,保平安。我不想你受到什么伤害。” “谢谢你,川。本宫会好生收起来的。”说着宁馨雪便将护符收了起来。但与此同时,眼角的余光还不时的看向走近的紫苏。 紫苏自然识趣的放缓了脚步,就算要装也不能太慢。 两人动作在紫苏眼中看得真真切切。她不管怎么说还算是百里川的侧室。百里川求来的护符,不管暗自里怎么,明面上比起要给皇后,还是应该给自己的女人吧,况且还是同在的时候。 若唤作灵巧儿怕是会生出误会,也就是因为自己知晓其中的内情,才不会生气嫉妒。 宁馨雪笑了一下,转看已经到跟前的紫苏。 百里川却是冷眼。 就算被瞪又能怎样,她又不是故意的。 “皇后娘娘邀紫苏看得就是这眼前的风景?当真是美不胜收,让人大饱眼福。” “本宫同皇上都很喜欢在这里观望。本宫邀了皇上,想必一会儿便会过来。”宁馨雪放眼向寺宇的方向看去。“……看,正说着就来了。” 那一身尊贵的明黄人影徐徐走来,身后跟随着两名守卫。 今日看来,上天就是不会留下让谁与谁独处的机会。越是想要独处,越是凑到了一起。 紫苏早就想要借着祭天的日子,接近皇上,百里川也是同样的打算,接近宁馨雪。既然都想好了,也只能自己找机会了。 第141章 风波 山边上只剩下两人。 “王爷对皇后娘娘很上心。”紫苏说道,目光瞄向宁馨雪将护符收起的位置。 “紫苏说的是这个?”宁馨雪拿出那护符吊坠。 紫苏浅笑,并不回应。 “本宫同川一起长大,每年在普莲寺祈福都会为本宫求上一件护身的物件。本宫已经有些习惯了,倒是诧异今年只是一个小小的护符呢。” 宁馨雪提着红绳的尽头,摇晃着说道。 就算是东西再小再低廉,里面都包含了百里川无尽的相思与爱恋。 紫苏看着宁馨雪习以为常的表情,未免是替百里川心寒了一分。 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有没有想过,从小到大收到的一件件珍贵的礼物里掺杂了多少情感。 西风猛然吹过,带着韧劲将红绳从宁馨雪的手指间脱出,随着风偏离了轨道。三角形的黄纸托着红色的绳尾被吹上了天。 就在脱手的一瞬间,宁馨雪无意识的伸手,欲抓住飘到手臂长度外的护符,抓了几次总是落个空。 “娘娘,不要捡了。小心!”紫苏提高了嗓音。 话音落,宁馨雪抓住了不定的护符,然而却早就忘了她的脚边便是高陡的山坡。当回过神来时,脸色顿时惨白,脚下不稳,伴随着犀利的喊声,身子已经向山下倾斜。 紫苏惊恐失色,欲抓住坠下的身躯,却是擦到了边,抓住了护符的红绳。然而这样也无法成为宁馨雪的救命稻草,细长的红绳瞬时就从紫苏的手缝里抽离了出去,速度之快,足是让细软的红绳变成了一把刀子,划破了她的掌心。 “皇后!” “馨雪!” 紫苏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宁馨雪跌下山坡,这是谁也没有意料到的事情。 高陡的山坡下,转瞬便没了她的人影。 宁馨雪要是有什么不测的话,后果可想而知。 手掌心的划痕处还隐隐作痛,自己怎就没有在最后关头抓住她。 紫苏怨自己。 背后那同时出来的喊声,证明着他们的惊恐。 一个是为夫的皇上,一个是痴爱的王爷。 百里川最先奔来,脸色惊慌,气喘吁吁地看向山下,也无暇去管身旁呆站的人。只是试图捕捉到哪怕是细微的身影,带来一丝希望,然而却是落空一场。 无望、无望。她不能这样离去! 百里川像只发疯的野兽,就欲跳下山坡。 紫苏看出他的想法,及时抓住了他上前一步的身躯。 双手抓住他的臂膀,那掌心划破溢出的血迹沾污了衣衫上金丝的火纹。被浸了血色,那火纹更像火焰般鲜红。 她知道此时百里川的心里有千般的焦急,万般的痛心。然而她也是一样,为了宁馨雪的安危焦急。可是救人不能盲目,失去理智。 “王爷!这山坡这么陡,就算是王爷也不能徒步下去啊!连王爷也会遭到不测的!” 紫苏急忙说道,双手仍是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就算是要丧命又如何! 见到宁馨雪跌下山的瞬间,百里川整个人已经迈进了一半的地狱。 紫苏对上的一双红眼里不仅透露着这些讯息,还夹杂着恨与懊悔。 百里川一定后悔让她进宫!让她来试图拆散皇兄与馨雪之间的爱意。这是他走的最差的一步棋。 这一刻,百里川的眼眶里有一丝的湿润,化作一把长箭堪堪刺中心脏。 紫苏看得明白,再无言以对。就算是可以挽留百里川的躯体,却是挽留不住他的心。 届时,紫苏的头脑里出现了慕阳的脸庞。 此时的他们好像,即便知道前途艰险会遭受不测,却仍是定心前往。 她的双手渐渐松了力道。 成全他,是此时最大的救赎吧。 百里川从紫苏那里挣脱,又看向山下,就欲上前的瞬间,肩头又被一股力道揽住。 此刻,拦住百里川的却是百里丞。 “川,冷静点!” 被百里丞的这一声召唤,只见百里川深吸了一口气,算是把理智找了回来。 “皇兄,我……” “这样不是办法,要想一个良策。雪儿有上天守护,一定有万全的办法。” 百里丞不愧是身为王者,处变不惊。虽然心里也会分外焦急,但还能保持好理智去思考。 百里川内心虽有万分的焦急,但在百里丞面前,他都需要忍耐一些。表现的太过激动,无不是会让人生疑。 “王爷……” 紫苏低声唤起从她面前擦身而过的百里川。 她该不该向百里川道歉,虽然不是她的直接原因导致宁馨雪坠崖的,间接的却是脱不了干系。 百里川没有看紫苏一眼,也没有理会她的唤声,随着百里丞离去。 也罢,就算是她道歉,那个男人也不会原谅她的。 她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因为突发的事件,有部分的皇室人员被逗留了下来,其余的都先行回城了,必竟皇朝内还是需要人管制。 百里丞位为凌国的支柱,更不能涉险。自告奋勇打起头阵的便是百里川。 经过商讨后的对策,在确保人身安全的情况下,众人用绳索,在宁馨雪跌下山坡的地方送人下去探寻。既然有了法子,百里川自是不会干等着结果。 一日、两日,百里川频频下去探寻,都无功而返。一次不能就再来一次。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的时间长久。 接连两日,百里川都只进食了少许的食物,休息了短暂的时间。 玫儿端来汤碗,她是趁着灵巧儿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来的。 香罗因为未跟着,还是不放心紫苏的身体,便将紫苏生病的事告知了她,托她照顾。 行进途中,她多次要拿药给紫苏,却因怕别人知道,都被拒绝了。 到了这寺中,忙于祭祀,现如今又有皇后这一处,无人顾及她们,玫儿才敢借了寺中的厨房来熬了些药。 “药来了。您都撑了好几日了,一到夜里便发热,要不苏侧妃同王妃一起向王爷请旨回宫吧。” “不了,皇后娘娘未寻得,不要再给王爷找麻烦。” “皇后娘娘有皇上去找,王爷就算着急,可也不能不管不问主子的身子啊。毕竟您才是王爷的妃子。”玫儿愤愤不平。 紫苏道:“玫儿,你应该很清楚。在那个人那,我算不了什么。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牵连的远比我这个小小侧妃多的多。王爷着急寻找也是应该的。其他的等回宫以后再说吧。” 那个灵巧儿一哭一闹便博来王爷垂怜,可这位主就是这么强撑着,连病了都不吭一声。玫儿不禁叹息,想她才应是七王妃的正主啊。 “王爷今晚可吃了些东西?”紫苏问道。 “没有。”玫儿摇头。 “玫儿帮我备些饭菜,我给王爷送去。” 不管她与百里川有什么恩怨都暂且放下,现在百里川是最该被安慰的。 “您还发烧呢?” “喝了药,一会儿就下去了。拿过饭菜来,你便赶紧回去吧,免得让灵巧儿发现。” 第142章 最懂他 厢房内烛光微弱,百里川坐下沉思。在宁馨雪跌下的位置找寻,为何就是寻不到?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难道是被人救了,又或者被山上的野兽……百里川不敢想象下去。 “谁?”门外有人叩门,百里川低沉的问道。 门外轻轻作答。这声音,是她。 “本王不想见任何人。”百里川说道。 门外沉默,映在门扉上的身影一直没有离去。 紫苏一声叹息,微弱却是如实的传入耳中。 没能守护更让人绞心吧,此时立在屋外的紫苏可以想象出百里川沮丧的神情。 所有的人都不能深会,只有她。 只有最清楚百里川内心深处爱恋的人,才真的明白,此时他的痛苦。 “王爷。妾身拿了些吃得来。听说王爷今日一日又没有进什么东西。若是不吃东西,又怎么有力气去救人呢?” 屋内无声回应。 紫苏又道:“王爷这样不眠不休的,已经两天了。若是再熬下去,只会搞垮自己的身体。就算王爷不介意,也该为其他的人想想。灵巧儿这两日,日日哭丧着脸,别提有多担心王爷了。” “啰啰嗦嗦的,给本王住口!本王不想吃就是不吃!你若是喜欢站在门口,就一直站着好了。本王不想见你,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一声巨响,紫苏显然明白百里川这一记重拳想打在哪,他如今已是烦躁不安。 紫苏心里清楚的很,百里川有一半是在生她的气。 若她不在宁馨雪身边问起护符的事,宁馨雪也不必将护符拿出来,被风吹跑。 她不是伪装,此次想要安慰他的心是真的。多少抚平一下他心里的伤痛也好,不然只怕再高傲的百里川也会因此垮掉了。 一道门,隔着两颗心。此时不相见或许是最好的。 紫苏低下头,放慢呼吸,对着紧掩的门扉,缓缓说道:“其他人只知道王爷是出在皇上的命令下奋力寻找,却是不知道王爷真实的想法。可是,妾身知道。妾身知道王爷此时的心情,就算是王爷舍命也不足惜吧。” 紫苏将捧着案子的手腾出,抚上冰凉的门扉。掌心凝固了血痂的划痕,似乎又绽开了些,传来揪心的痛与彻骨的寒。 “……压抑在心里的感情有多少,此时的伤痛就有多少。以王爷的脾气,大可以释放一些出来。爱恋与伤痛总是按压在心里,心是很累的。” 她,还不是一样。 寒窗对影,手边的青灯,烛火冉冉,握紧的手发出咯咯的声响。 百里川骤然站起身来,两步跨到门前,猛地拽开了门。 一双怒目对上门前静立的人。 “滚!”百里川吼道。 百里川终于是肯出来见她了,紫苏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这样生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若是他不发脾气,就不是百里川了。只要百里川肯开门,就有可能劝劝他进些食物。 “王爷,多少吃些东西吧。”紫苏边说着,边从百里川的身侧经过向屋内走进,放下端在手里的托盘。她一一摸过瓷碗的外部,“还好,还是温的。” 若是再待在外面,恐怕这些饭菜就都凉了。 紫苏看向依旧站在门前的百里川,说道:“王爷,寺里就有些斋菜,就先吃些吧。”她将饭菜摆好,拿起竹筷,伸手向百里川递出。 百里川依旧是不动,怒视着紫苏进屋后所做的一切。 “本王说了别进来,不想见你!” 紫苏兀自浅笑。 “是王爷自己开门的,也是王爷自己先来见妾身的呀。” “本王叫你滚开了!”百里川又是一声怒吼。 紫苏脸上笑容不退,走向百里川,“王爷喊也喊了,骂也骂了,该坐下吃些东西了。见王爷吃完了,妾身就走。” 紫苏握上百里川的手臂,拉他向桌子的方向靠近。 看着桌上摆放的斋饭,及紫苏递来的竹筷,百里川心里的怒火得到了一丝平静。 这怨不得紫苏,馨雪的失足并非她所致。 他自己怨自己没有保护馨雪的安全,而变得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乱发脾气连守兵都不敢接近他。 可她却硬是来碰他这根刺,心里的那股气也出在了她身上。 百里川硬是被推着坐在了椅子上,看着紫苏拿起他的右手,将竹筷放在了他的手心,看着她淡淡的微笑,催促自己进食。 幸好,她并没有因他的乱发脾气而逃离。 她也许就是那个最懂他的人。有她在,心里暖暖的。届时,他就是这般想的。 百里川舒了一口气,一手握住竹筷,一手拉住紫苏的手将她拉到身侧,示意她一并坐下。 “坐下,陪陪我。” 紫苏坐下,看着百里川不眠不休的落魄样子。 “我了解失去爱人的痛苦。慕阳离开的时候,我也一样。皇后娘娘吉人天相,王爷此时更忌浮躁,要冷静,总会有办法的。” 百里川手中的筷子忽然在碗前顿住。 为什么那微微的暖心持续地却极是短暂? 爱人?慕阳?这些看似紫苏口中寻常的字眼,听进耳里传进心里,竟都成为了讽刺。 又是慕阳! 在他沮丧的时候,她却偏要提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却偏要在他的面前,双眸里流露那不曾离去过的失魂落魄。 看来,方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就是这样来讽刺他的沮丧。口口声声说,了解他的痛苦,就是这样来了解的。 如今这个时候来关心他?不过是她伪装的。 “少在这里假惺惺。” 心里的怒火再次燃起,百里川将筷子拍在了桌上,愤然起身。 头顶上又是一声厉吼,紫苏看向百里川一直不肯舒展的眉头。才好不容易让他的情绪平稳下来,怎么突然又爆发了? “王爷误会了,这次我是真的……” 接连的破碎声打断了紫苏的话语。被百里川挥落在地的瓷碗,摔了粉碎。随即手中的竹筷也是咔嚓的一声被折断了,抛到了地上。 她想说的“关心”两字未能说出口。 她缓缓起身,不知怎么了,看到那饭菜洒在地上的时候,她的心里沉了一下。 心疼这一份斋饭的浪费?她还不至于。 百里川还说了什么恶言冷语,她都没有听进心去。他误会了她的好意,或许这就是虚假的副作用。 陷入冥想的紫苏双肩突然被很用力的抓住。 届时,她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表情扭曲的百里川。 她从来未见到过这样的百里川。 第143章 真心话 “本王从小就发誓要守护馨雪一辈子,而今这个情况,你让本王如何冷静!你根本就不明白,你根本就不知道本王如何想的。你了解本王的处境,本王的心情吗?岚尘雪,不要以为你什么都清楚!” “王爷……” 紫苏的双肩被抓得生疼,百里川的手劲可以将两边的肩胛骨捏碎。 她蹙着眉,忍痛道:“……不顾一切,不顾自己,可这样做谁也得不到好处。此时的王爷同慕阳当时很像。” “又是他!本王不许你再念着他!更不许再在本王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身子被百里川摇动着,他的话音一句比一句高。 紫苏不明,情绪被百里川带动的一样难控。 “王爷心里可以念着宁皇后,我的心里念着谁就不可以吗?” “不可以!”百里川果断回答。 “不可以?王爷的理由是什么?” 紫苏对上百里川发红的眼睛,她倒是想看看这个人能说出什么充分的理由来。 “你是本王手中的棋子,本王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紫苏讥笑一声。 “那我走,那我不做王爷的棋子了可以吗?让我忘记慕阳,我做不到!” 百里川心头一惊。紫苏要走!他竟然会怕。 “不可以!绝对不行!”百里川手中再次加力。 “王爷不是觉得我没有虏获皇上的能力吗?王爷不是考虑换人吗?我自己走,省的王爷赶我,省的让王爷心烦,不是更好。反正王爷可以找其他女人代替这件事,或许比我更事半功倍!” “本王不同意。知道了本王太多的事情,岂能全身而退!在未取得一枚棋子应有的价值时,本王是不会放手的!” 百里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气息沉重混乱。 四目相对之间,仿若有一条条冰刺向她的方向凝结。 “……还有,你明明心里念着慕阳就别假惺惺的关心本王!你在本王面前那种虚伪的样子,本王也看够了!若真的关心本王,就拿出些诚意来。就将馨雪找回来,让她好好的活在本王身边!” 百里川激愤地喊道,随即嘴角一撇,甚是鄙夷讥讽。 “呵~又或者趁现在就直接爬上皇兄的龙床,用你那些伎俩迷住他!或许这样关心本王,本王才会开心!本王根本就不需要你备的这些饭菜!” 话音落,一记耳光实实地打在百里川的左脸。 百里川惊讶地偏侧着头,骤然无语,斜眼看向身前的紫苏。 还没有谁,敢扇他这位王爷的耳光,她是第一个。 “你!” 紫苏没有躲闪,就连目光也没有移动。就算他还回来,也是轻的。她的举止足以被拉出去杖毙。 百里川抬起的手已升在半空,他眼中的怒意没有消减,怒火让他的手微微颤抖。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最终张开的手掌渐渐攥成拳头。骨节咯咯作响,手臂猛然收了下去。 “这些才是王爷的真心话是嘛。爬龙床?王爷说的听命行事就是指这个。王爷就是胆小!连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坦白都不敢!不敢说出心里的爱,不敢亲自将心爱的人夺过来!若是王爷真的那么爱她,就早早告诉她你爱她啊,就让她跟你一起远走高飞!就不需要大费周章,就不再需要我。我岚尘雪就不用再与你百里川扯上什么关系!” 她的话针针见血。一副无畏无惧的目光对视着百里川。她说出来了,她又犯了岚尘雪的毛病。 她打了百里川一记耳光,更是火上浇油。 她是紫苏,却在百里川的刺激下遗忘了。 若是紫苏,顺着百里川的意讨他开心就是了。笑着说,将宁馨雪送到他的身边,爬上百里丞的龙床之类的话,虚假的同他打情骂俏。 百里川愠色难消,“岚尘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惹火本王,本王可以叫你生不如死。还是你不想为你爹昭雪了?本王告诉你,不作本王的棋子,离开本王身边,本王保证让你得不到一点线索。或者,你想让慕阳的事情重演!” 紫苏暗沉下脸色,百里川他做的到。他知晓她心里最在乎的事情,最不会放弃的事情。就因为他了解这一点,她只能受他的摆布。 为什么要这么针对她,或许百里川根本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宁馨雪。 是蹂躏,是践踏。 他对她的讨厌,她自己最清楚了。 百里川抓着不放的缘由就是这个吧。 紫苏声音低沉,跪下身子。他又成功的威胁了她,他满意了吧。“王爷息怒,妾身知错了。” 呵呵~百里川不禁大笑。 “岚尘雪,你明白最好。本王没有你可以,可你,离不了本王!” “妾身知道了,王爷休息,妾身告退。” 紫苏垂目,疾步起身,跑出了门外。 百里川双手拄在桌上,呼吸急促,被怒意冲晕的头,渐渐因左脸上依稀尚存的痛楚消减了些。 突然腹内传来“咕噜”的一声,这两日紧张的状态,他太过担心宁馨雪的安危,肚子好像都不会饿一般。 腹内又是一声,他不禁斜眼看向地上散落了的饭菜。 百里川一怔,他方才竟然说了那样的话。 吃醋?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伤人的话既然出口,便不能再收回。 其实紫苏说的没错,自始至终胆小懦弱的只是他自己。说出表达爱意的话,曾经不敢,如今也不能。 若是早一些,再早一些说出口,馨雪或许就不会成为他的皇嫂,也不会跟她扯上什么关系。 第144章 怕水 脸颊上,风割的痛。从眼角流露出的温热,在浸湿袖口的一瞬间变得凉飕飕的。 前功尽弃,她又落下了泪珠,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不会再心痛。可是当百里川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那股委屈就是猛然的冲上了心头。 妄她放下恩怨,妄她拖着发热的身子,妄她还想要安慰他。他竟然还说了那样的话,紫苏颓然,她的心里好难受。 “怎么站在这里?你哭了?”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紫苏掩饰的擦掉脸上的泪痕,侧身看去。 待看清身后人,她不禁一惊,随即要跪身问安,却被阻止了。 “不必行礼了。在宫外,还要被那么多的礼数束缚着,朕也觉得很累。”百里丞说道。 紫苏没想到,竟然在此时此地遇见百里丞。他身为君王,却是独身一人来到了这寺外,未带任何的侍卫。 “你因何哭了?”百里丞问道。 她摇头。“紫苏没有哭。” “你敢在朕的面前说谎?”百里丞虽然没有厉喝却是低沉的给人一股压力。 紫苏立即俯身下去。 “紫苏知错。紫苏不敢。” 百里丞上前一步,将紫苏扶起。“那你为何哭了?跟川闹别扭?” 紫苏默然,算是认了。 百里丞背手而立,明黄的发带在背后扬起。“川的脾气有时确实是暴躁了一些。想必是受了委屈,要不然怎会独自在这天寒地冻的夜里哭起来了。若是川做得过分了,大可以跟朕说说,朕会好好说教川的。” 紫苏用手指沾去眼角的泪痕。 “是紫苏有错在先,不管王爷的事情。王爷本就因为皇后娘娘劳心劳力,紫苏却还是不识趣的给王爷添了麻烦。惹王爷生气,被王爷辱骂,也是自找的。” 百里丞浅笑一声后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朕身为皇后的夫君,却都不能亲力亲为。若是没有川,朕都无法安心。” “皇后娘娘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 百里丞又是一声叹息。“但愿……在这时朕能同你在此交谈,朕的心里又平复了一些。作为奖励,朕告诉你一件事情好了。” “皇上是指何事?”紫苏诧异的问道。 “你想知道的。朕若是知道,定如实的告诉你。” 百里丞说道,随后看向一旁紫苏的脸庞,等待着她的提问。 知道的都如实相告?真是天赐的机会。 紫苏沉默良久,因发热而略感无力的手在月白色的衣袖下悄悄握紧。红唇微启,“紫苏确实想知道一件事情。” “说来听听。” 紫苏嗫嚅,心脏在紧张的快跳着,沸腾起来的血液让她的额前冒了薄薄的一层汗珠。 “想知道,王爷害怕什么?” 握紧的拳头松了下来,她有很多真相想要知道。爹爹被判刑的真相?那空白文案的真相?等等,等等关于爹爹事情。 可是,此时的身份,她又怎能问出口。 “呵呵,怎么?想要出气吗?”百里丞闻言,笑出了声。 “紫苏只是想要知道,以便之后不再让王爷生气。” 百里丞看着紫苏的目光有一丝晃动,随后道:“川,天不怕地不怕,却是实实惧怕一样东西。” “什么?”紫苏也有些好奇。 “就是水。” 水?紫苏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 水有何好怕的?堂堂的七王爷,可以驰骋杀场,却是惧怕柔婉的水。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不可思议是不是,但这就是川的缺点。” “王爷为何怕水?”紫苏依旧是不理解。 百里丞淡然一笑,目光看向远方。“说来话长了,还是儿时的事情。川当时失足落水,险些丧命,之后就落下了阴影。所以川不懂水性,让他在水战上发挥不了实力。” 紫苏将风吹落的发丝挽向耳后,细细听着百里丞的言辞。 “不过,幸好。馨雪及时救了他。朕当时赶去的时候,川已经昏过去了。哦,朕想起来了,是皇宫举办的一次最大的宴会上,文武百官都有参加。忙乱里谁也没有注意到事情的发生。” 皇宫宴会……文武百官……落水……救人…… 手指骤停在耳边,脑子里一道闪光,赫然出现种种模糊的记忆碎片。一连串的好似她重新出现在当时的情况里,好像亲眼看见了一般。 水池里扑腾起的水花,那痛苦挣扎的少年。 池边上呆立在旁恐慌的少女。 有人跑过去,问那失色的少女,却无应答。 凉爽的池水包裹着全身,拖住原本就比自己要重的身躯。 ——雪儿,我们回家了…… 好熟悉的声音。 紫苏脑中一下刺痛,让她蹙眉。 “想什么,那么入神?”耳畔百里丞的声音传来,伴着微微的风声。 紫苏骤然惊醒,残破的景象消散,眼前逐渐呈现百里丞的面庞。这张面庞与百里川有着惊人的相似度,恍惚间,她还以为是百里川。 紫苏垂目,心里好似结了一个结,有些沉闷。她却不能明白这种感觉因何而起。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百里丞看出一些异样,伸手抚上紫苏的额头,届时惊呼:“……这么烫!” 紫苏并不在意,“已经喝过药了,不碍事。” “什么没事,都这么烫了。你还在想什么?”看她的心思仍不在此,百里丞问道。 “没什么。皇上,夜里天寒不宜久留,皇上还是回屋歇息吧。” “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别人。难道你还要留在这?”百里丞问道。 “紫苏也回去,就陪皇上走一路吧。”她舒了一口气,浅笑着道。 刚刚迈步,脚下踩到一枚石子,紫苏一个趔趄。应激之下,她顺手抓住身旁的百里丞,稳住了身子。 “紫苏该死,冒犯皇上,望皇上赎罪。” “何罪之有,赶紧起来吧。”百里丞搀扶起她。 “谢皇上。” “此处路滑,朕送你回去。回去后,朕派御医给你瞧瞧。朕派川寻皇后,却因此忽视了你。朕该做些什么来赔礼?” 此时倒是给了她与百里丞独处的机会,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百里川的话。 紫苏侧眼看身旁徒步的百里丞。他虽有君王的身份,但途中为她引路的举动,却证实了他的温柔体贴,与百里川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不用……” 他们之间没有言语,此时的紫苏也没有心思去虏获谁的心。 在路过靠外的男厢房时,虽然很远,但还是能看见。 屋内,烛火依旧亮着,紧闭的门,半闭着窗,从窗子里望进。那一个身影独坐在桌前,冥想着。不用看清,百里川的眉头也是紧皱的。 紫苏轻笑了一声,谢过百里丞,便默然离开。 是报恩,是感激,还是真心的爱恋?是不是他只对自己有恩的女人好一些,就像那个侍妾婧慈。 紫苏欹向一旁的青松,脑子里伴随着一股股刺痛,又出现了断断续续的画面。她的脑子胀的要崩裂,像是被塞满了东西。 蓦地,她发现这不再是单纯的风寒引起的胀热。风寒只是契机,就如多年前一样。 这是一种恢复,对旧时光的恢复。她的四肢百骸都在重启着一段记忆。 若是这样…… 紫苏依着凉凉的树干,不禁失笑。 何以令君喜,何以令君愁?她不用问,心明了。 若是想要真心关心他,就将宁馨雪找回来。 若是想要真心帮助他,就爬上百里丞的龙床。 旧事莫提,如今再提及也无意,一切不能回头。 就算一开始是错误的,只要没有人否认,错误的便是对的。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就这样保持着沉默,藏在心底好了。纠正过来,对彼对此或许都没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徒增了烦恼而已。 第145章 一切如初 天色朦亮,半睡半醒的百里川便被门外强烈的敲门声完全弄醒了。他披上外衣,起身揉揉酸痛的双眼,向着门外问道:“怎么回事?” “王爷,不好了!”门外是延言的声音,有些急躁。 百里川一听,心里顿时紧张慌乱起来。脑子里也是第一反应出了宁馨雪的面孔。难不成是…… 百里川急忙起身,拽开了门。“馨雪怎么样了?!” 门外,延言拱手说道:“启禀王爷,皇后娘娘还没有消息。” “那为何如此慌张?”听到不关宁馨雪坏的消息,百里川的紧张也松弛了下来,舒了一口气,头上的冷汗也没了。 “是侧王妃。今晨听前去打扫的人回报,屋子里没有见到侧王妃,并且寺中的僧侣也没有见到。属下让人寻找也没有寻见身影。” “她不见了?”百里川问道。 延言点头。 “都找过了?” 延言点头回应。 百里川面露愠色,“那些守卫都是干什么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王爷息怒,属下再派人去找找。” 就待此时,一位侍从前来,声称皇上召见。 百里川应声,心中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整理好行装,得体的紫底金丝火纹衣衫,透露着不凡的魄力。似乎今晨的精神比前两日要恢复了一些。 来到百里丞的屋子时,屋内还有两人在旁,分别是百里云孚、百里云青。他们本是前两日回城的,而今却又返了回来,见有人进门,目光便都投了来。 “皇兄,您找臣弟有事?” “川,你可听说了,苏侧妃不见了。” 果然不出百里川的所料。“是,臣弟也是刚刚知道的。” 一旁的百里云孚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七弟,你可知道什么线索?” “线索?不知道。” 百里川简单答道,随后看了一眼百里云孚与百里云青。 “五哥与九弟,今晨返回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个来的?紫苏是不见了,可是现在最危急的是皇嫂才对,皇嫂的安危才更让人担心不是吗?” 百里川心中越发郁闷——紫苏,连这两个事不关己的人都想着你。你可真招人喜欢! 百里云青双臂抱胸,拳头紧握,一副厌恨不平的目光看向百里川。“皇嫂的安危自然重要,但她也是你的侧室,怎么你就丝毫都不担心?她可是你的女人啊!” 闻言,百里川的心里莫名的生出一顿火来,一双厉目看向百里云青。“这是你对兄长说话的态度嘛!紫苏是本王的侧妃,她的事情自然是本王说了算,你给本王闭嘴!” 百里川这样一说,百里云青也来了怒气,就欲上前跟百里川杠上,却被百里云孚拦了下来。 身子不能上前,嘴却是没有被堵住。“她是瞎了眼,嫁给了你!” “够了!” 突然,百里丞一声厉喝镇住了所有的人。 百里云青默不作声,站回起先的位置。百里川也收回目光,垂下了头,压制住怒气。 “朕昨晚有在外遇见苏侧妃,交谈几句,看她暗自垂泪,神情凝重。况且她已发烧多日,虽是御医看过,但尚未好。”百里丞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前方的百里川。 她哭了?病了? 百里川想着,他怎么全然不知。 他回想起昨夜紫苏的模样,好似确实脸色不佳。 “川,昨夜你们是否有过争执,起因是何,谁对谁错,朕不过问。如今事情已出,便不能不理。朕允你分配一些人手去调查苏侧妃的事情。皇后那里,朕会亲自去。” “不,皇兄万不能涉险,动摇国之根本。皇嫂与紫苏的事情都交给臣弟来办好了。一定,一定找到皇嫂下落。”百里川急忙说道。 让他从宁馨雪的搜查中脱身,他做不到。 “皇上,苏侧妃让臣弟来找吧。”百里云青自告奋勇。 “不用。本王自会办得周全。”百里川挺身拒绝。 见百里川不让,百里丞也无策。“就听川的吧。” 百里云青咬牙切齿。手脚长在自己的身上,即便是不让,他也不能不管。全部交给那个百里川,他可是不放心。他一定要最先找到紫苏。 百里川告退出了屋子,离屋子远了些,停了下来,攥紧了拳头,口中喃喃:“紫苏,你偏偏挑这个时候。” 昨夜他按捺不住喊了一通,话是过激了一些。那她还不是数落了他一番,扇了他一个耳光了吗? 没想到今日跟他玩起失踪来。 有一个馨雪的事情就够烦心的了,她还来添乱。让他受到皇兄及其周围的压力,不能专注于寻找馨雪。 百里川轻笑几声,昨日她在面前服软,以紫苏的脾气,她是不会做傻事的人,也不会轻易离开,其中利弊她清楚的很。 愿躲便躲,他不信紫苏能一直躲着。 他全部的精力还是要放在馨雪身上。 身后延言说道:“王爷,这人力该怎样分配?” “分配?一切照旧。去准备绳索,本王要再次下山。”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宁馨雪有闪失。 延言哽语。 原封不动。 王爷的意思是,在寻找苏侧妃的方面不派人手。就是说,王爷根本就不想寻找她。再看时,百里川已向厢房走去。 那苏侧妃怎么办? 延言的脑子里骤然响起了庭芳的话。 紫苏忍着多少辛酸,忍着多少苦楚,在其他人的面前表现的那么美好,在王爷的面前摆着笑颜。 原来,一切如初。 可就算她不变,那王爷呢?王爷的变化,他可是跟在身旁看在眼里的。 他侍奉的这位主,到底怎么想的?这忽冷忽热的表现也是让人难琢磨啊。 第146章 是你 这个季节给攀登创造了最差的条件,枝桠干脆,岩石冷滑。纵是将粗绳缠上腰身,下去的时候也是要分外的小心。若不是带着护手,那麻绳在这样冷的天气里,面上生出的冷渣子估计就要将手心划出好几道口子了。 百里川活动活动手指,对抗着僵硬。向下方看去,那之前做的标记还瞄不见影,这次一定还要再深些才行。 他脚下踩在石边,一手扶着山体,一手将绳索有节奏的拽了两下,绳索又下放了些。 寒风习习,拍打在脸上若冷刃割肤。身上也是被吹了个透凉,此时,唯一还温暖的便是他那颗焦急的心了。 百里川一鼓作气,来到了上次标记着紫带的位置。下面还是不可估量,百里川再次有节奏的拽了两下绳索,上头的绳索又下放了些。 再深再险,他都有前往的理由。为了宁馨雪,即便是虎穴也敢前往。 身下的寒气渐渐散了些,可以看得更深。百里川猛然一惊,急速向下而去,脚面着地,他的心里砰砰乱跳起来。 石洞,或许馨雪就在这里,难怪找不到她。 站在洞口,有细微的风流动,里面虽然昏暗,却是透着一点点的光亮。 是火光,有人在! 百里川急忙解下腰间的绳索,奔向洞内的火光,一边跑向内,一边呼喊着。 “小雪、小雪……” 百里川的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心中如释重负,激动到他想要落泪。他等待着这一个瞬间好久。 火堆旁的人握着布条缠裹住的手臂,里面被划破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听到声音,抬头侧脸看去,火焰的熏烟腾起,扭曲了奔来的身影。 “小雪!”随着一声呼唤,整个身体被骤然揽入怀中,紧紧的被拥抱着,手掌托在脑后,使得她的头可以依偎在他的肩头。 生怕失去,生怕消失。 百里川的呼吸深沉,没有只字片语,心疼之感却展露无遗。 可是怀里的人知道,他所期待的并不是她。“王爷——” 一声唤在耳畔,紧抱的身躯明显的震颤了一下,随后也松开了怀抱。 两人分开,对上彼此的目光。百里川的眼中带着惊奇与失望,眼角处还泛着星星泪花,渐渐变得冰冷。 百里川是有多盼望,连怀里抱着的女人是谁都分不清了。 “怎么是你!” 昨夜,紫苏待在屋子里睡不着,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这让她本就发胀的头脑更胀,也更热。 外面天寒地冻,寺里肃清,让寒意显得更加刺骨。 她来到宁馨雪坠落的位置。 地上打了木桩,看样子很深,还有不知什么原理打造的轮毂,加上一捆捆结实的麻绳。 此时夜深,周围没有士兵把守。说真的,这两日的毫无线索,使得寻找者很消极。身心的疲惫加上寒冷的天,各个不说,心里却都有一个想法——宁馨雪殒了。 可宁馨雪是凌国皇后,百里丞不说罢,谁也不会停手。而且,百里川也不会允许停手。 此时或许是唯一给人休息的一夜。主要是给百里川休息的一夜。 紫苏靠近山边,夜风更为猖狂,延伸在山下的缰绳被吹的摇晃。 她拿起地上搁置的麻绳一端,缠在了腰上,并系紧。旁边的砖筐里压着破碎的麻布,她挑了两条还算完好的,分别裹上了手心。 这样至少不会让她的手被麻绳划破。 紫苏琢磨着,回想着百里川的动作。 想着他怎样握着绳索,想着他怎样固定着一旁辅助的麻绳,想着他如何一步步走下陡峭的山坡,还想着他怀揣着怎样焦急地心情…… 她就这样试着迈了下去,像是中了邪一般。 ——将宁馨雪找回来。 她就是要做给百里川看看! 她曾在远处忧心的看着下去寻人的百里川,再返回来时气喘吁吁,甚至在寒冬里也冒了汗。 此时,紫苏却深刻的体会到,这原本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情,至少于她是这样。 积雪反射了月光,紫苏勉强看清脚下,迈下几步,体力便感不支。越靠下,寒风越是猖獗,好似因为她的突入而变得更加兴奋。刮得脸很痛,她甚至在想,脸有没有被刮破。 腰上的绳索也因为自己的重力而拉得更紧,紫苏两手紧握着绳索,越发无力,而一旁的辅助绳索,她却不会用。 这比她想象中的难多了。她见百里川很容易便能助自己下潜,此时却异常的卡顿。 紫苏停滞在半空中,脚下变得越来越滑。此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将自己陷入了困境之地。 自己逞什么能,在别人眼里,怕只是来求死的。 她不禁有一丝懊悔,要是她有慕阳那样的好武功,飞檐走壁不成问题。 可惜,她不会。 罢了,既然来了,就算死了,至少也赖到了百里川的头上。 可惜自己没有留下什么信或字据,好证明给百里川看——她这个被百里川称作棋子的人,至少在临死前也是尽职尽责的。 紫苏又拉了拉旁边的辅助绳索,不知不觉得她好像已经走下了很深。 之所以觉得很深,是因为下方很暗,上方也很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个位置,而且手被冻的僵硬,那麻绳上好似结了冰刺。 紫苏又试着向下一迈,只感脚下一滑,惊讶中松了双手,顿时悬空感消失,变成了坠落感。 风在耳边呼啸,身体还不时碰到类似树枝的东西。在惊慌中,她没有时间的概念,甚至无法思考自己的经历。 紫苏实实的挨到了冰冷的地面,好似散架的身子传来剧烈的疼痛感,她才恍惚中回神——自己好像还没有死。 周围仍是漆黑一片,紫苏摸索着腰间的火折子,燃起星星火光。 这里好像是个山洞,偌大的洞口里透着刺骨的冷,有些慎人。紫苏不禁冒出一个念头,这里怕不是有什么野兽或者鬼怪之类。 她其实很怕黑,特别的怕。 站在洞口,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不由地颤抖。可是此时又没有退路,因为再后几步,便是更深更深的悬崖,好像深不见底。 她无法再继续找下去了。这已经是她极限中的极限,更准确的说是超乎她想象的挑战。 紫苏的面孔实然是给百里川的心里戳了一刀。他满心期待着重逢,然而她却是又让自己痛了一回,倒不如一直没有希望。 百里川迅速的站起身,远离了紫苏。 紫苏的头发散乱,蹲坐在火堆旁,右手握在左手臂上,身上的衣衫也有几处破了,粘着污迹。 “王爷可算是来了。” “本王可不是来找你的。别说的跟等本王一样。” 百里川甩手转过身去,不去看她。难怪守兵都寻不到她,她这是演哪出,自己怎么就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 “妾身没有等,只是想着,王爷为了找寻皇后娘娘一定会来到这里。想着想着,王爷就来了。”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跑到这来,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本王还要往下走,你自己好自为之。”说着百里川便迈步向洞口走去。 “王爷等等!” 紫苏起身双手扶壁,欲拦住走掉的百里川,脚下却是一瘸一拐的。若不是下来的时候扭到了脚,现在就可以拦下他了。 紫苏扶着石壁,向前迈着步子,就待这时,不知是怎么机缘巧合,碰到的石壁上凹陷下去一块,随即这石洞的最深处,轰隆隆的打开了一道石门。 洞里的风流动的快速了起来,这就表明那石门的后面定通往着外面。 百里川骤然止住了步子,疑惑着走到那石门前。 突然出现的石门,紫苏也大吃一惊,没想到别有洞天。见百里川走来,随即便从袖间掏出一物递了过去。 “王爷,妾身在洞内发现了这个。” 紫苏手中之物震住了百里川,她拿出的正是那普莲寺的护符。这是两日来找到的唯一有关宁馨雪的东西。 护符在洞里,那就说明宁馨雪曾经在这里,只是为何不见了人影?难道这符也只是被吹进来的? 方才的平面隔着几步便是悬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般幸运。 此时也只能探探着石门后,才能知晓答案了。 百里川就欲迈向石门后,身后又是紫苏的唤声。 他回看一眼,见紫苏一副狼狈之相,脸颊发红,唇色泛白。“本王……听皇兄说,你病了。你就在此处待着吧,免得给本王添麻烦。” 话音落,百里川已快步进石门,没了影。 紫苏扶着墙,看着漆黑的石门深处。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百里川的模样,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不曾舒展的眉头。 百里川当真迫切,焦急。可这石门背后什么情况谁也不知,他一心只想着宁馨雪,思虑欠妥,就这么冒然进去,吉凶莫测。 思量片刻后,紫苏还是觉得该跟去。 紫苏燃起火折子,照亮着石洞,石洞很深,一直蔓延到很远。这石洞似有人通过过,道上还可以看见一些遗留的火把及铁器。 紫苏扶着石壁,一步步挪着想要追上百里川的身影。 光亮,终于是可以看见洞的尽头。 百里川正立在洞口,闻声便转回了头。“不是叫你待着吗?” “这里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万一王爷有不测,至少需要一个人报信吧。” “那你跟紧了。”百里川随即顺着石阶走下去。 紫苏也来到洞口,眼前出现之景,映入眼帘。 别有的一番天地,如同世外的桃源。 远处高山环绕,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低洼地,这片地方照外面看来应该还是在半山腰上。俯视眼前,分明是有人安营扎寨。寨子里也有人影走动,炊烟袅袅。 洞口处向下一直沿着陡峭的山壁凿出了石梯,外无护栏,一人多宽。要是稍不注意失足便会掉下去。 寒风呼啸,让这危梯更吓人了。 他们这是到了一处什么地方,虽然是有人烟,但紫苏的心里却不那么舒畅。脚部本就受伤,走这石梯,对她有些困难。 百里川已下了一半,却觉得身后无人跟着,便回头看去。 “你停着干什么?” “没事。”紫苏回答勉强,话中带着一丝颤音。脚下也是谨慎下步。若是摔倒了,后果不堪设想。 “真是不知道你怎么从山上下来的,来。” 紫苏垂着头,眼中赫然出现一只手。 她施施抬眼,看见了折回的百里川,他将手伸了过来。 紫苏思绪恍惚,偏移了一瞬。 在那花木扶疏的画面里出现的身影,趾高气扬的模样…… 她与他的交集从那么多年前便开始了,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她忘了,而他却一直记在心里。只不过中间分了岔。 第147章 贼窝 “你发什么呆?” 画面消散,思绪回转,百里川正空伸着手。紫苏不语,凝视着因时光而变化的模样。那副唇齿眼眸,越发在陈旧的记忆里变得清晰。 “其实,王爷不必……” 四下无人,都不必演戏,不必对她有什么怜悯之心。他心里装满了宁馨雪,这样偶然的温柔,只是衬托出她的可怜。 “别废话。” 紫苏一怔,袖下的手已被百里川赫然握住,他转而扭身拉着她走下台阶。 她痴目,看着百里川穿着的紫衫,凛立寒风之中。他的身上就是有那么一股魄力,可以吸引人的眼球。 这情景似曾相识,在晖阳宫,在白玉桥上,在潇潇雨下……甚至在那段似有似无的记忆中…… 先不告诉别人听,自己都觉得,她与百里川的关系复杂微妙。 其中因果,更难理清。 那股缠绵悱恻的感觉忽然落下,紫苏颓然思忖:算了,将错就错。 她也并不想拿出来,从他这里换取什么。更何况,这种换取来的,又岂会长久。 紫苏无语,跟随着百里川的脚步走下。从洞口总算到了地,余光扫过一边,不禁惊叫一声。 那石台下方,堆积着几具白骨,骨质粉碎,想必是从石阶上失足摔下来所致。 粉身碎骨,紫苏不禁又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握紧被拉着的手,还好有百里川领着。 百里川轻轻一拉,“别看了,走吧。也不知是何人在此扎寨,七八成馨雪就在这里,还是谨慎小心些好。” 目光相交,紫苏颔首。 走近寨子,寨门前见左右两人。见有人前来,其中一人上前问道:“两位是?” 百里川打量了一下那人装束,行装简朴,布衣百姓,心里也松了一股劲。 他回答道:“我二人是来寻人的。前几日有一女子失足落下山,几番寻找却不见踪迹。我二人机缘巧合下来到了这里,不知可否被寨子里的人所救?” 那人一听,恍然大悟状。“哦,有有,就前几日,是个衣着华丽,俏美的女子。” “对。就是她。能不能劳烦小哥带我前去?” 百里川分外欣喜,紫苏也一样。 “行。跟我来。”那人随即便转身在前引路。 百里川笑不合嘴,急忙跟去。 身后的紫苏,腿脚不便,也一拐一拐地跟上去。皇后跌落之事总算是有交代了,知道宁馨雪平安,她的心里也舒畅了一些。 紫苏向前走着,手心处传来一丝凉意。 她骤然停下脚步,看着有划痕的手心。 下了那石阶后,百里川一直未曾松开过她的手,直到…… 好奇怪。 她在想什么? 她同宁馨雪怎么可以比?那差距,简直是九天九地的区别。 百里川不喜欢她,她不喜欢百里川。 他们两两相厌,甚是不合。 无不都是为了各自的目的,才重新凑到一起的。 紫苏抛弃心中杂念,跟上前去。 两人被寨民引到寨子当中。 “两位等等,我去通知。”其中一人向深处走去。 寨子里四围搭建了草房,有些人拿着农具走动,有些人则是在屋前闲话喝茶,整个看去平和安静。 为何总是觉得时不时的有目光打量在身,并且越来越多。他们虽是外来人,好奇可以,但给人的感觉里似掺杂着别意。 紫苏不禁向百里川的身旁靠了靠,怯生生道:“王爷,总觉得这里怪怪的。” “别出声。”百里川低声说道。 紫苏看向百里川的面容,他眉头微缩,一副警惕之感,想必百里川也感觉到了异常。 就待此时,那些看似寻常百姓样的人们顿时变了脸孔。各个凶神恶煞齐刷刷得亮出了兵刃,手提着长刀围了过来,将他们两人围在了中间。 “本王大意了。”百里川低语,竟然会大意到自己迈进贼窝。 在宁馨雪的事情上,这个叱咤风云的人物究竟变得多易冲昏头脑。 “喂喂,今日又自投罗网来了两条肥鱼。” “看他们身上的穿戴,应该又可以卖不少的银子。” “我看那小娘子长得挺漂亮的,嘿嘿。” “少流口水。等着回家挨贼婆娘的骂吧。” 那人啐了一口,“切!老子没那么窝囊!” 忽然,紫苏脚下感到有频率的震动,地上的小石砾随之跳动,这震感愈加强烈。直觉告诉她,有什么在靠近。 人群后,一个高亢的嗓音喊道:“老大来啦。” “老大来啦!” 周围的贼人手握着刀柄,有序地开出了一条道,纷纷向后瞻望,紫苏也一并看去。 老大是一位彪悍强壮的汉子,三十余岁,身长八尺,臂如象腿,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眉发浓密,腮下还留着没剃干净的胡渣。 左眼下一道疤,更彰显了几分凶恶。身上披着虎皮,粗粝的手掌握着一柄巨大的长刀扛在肩上,刀背上五个指粗的铁环,随着厚重的脚步彼此碰撞,“铛铛、铛铛……” 这大刀沉重巨大但以老大的身形看,却是分外的合适。 “老子来看看!”老大声音粗犷,声波在耳边震荡。 众人让路,那寨主立到跟前,俯身看下,搔抓着胡腮,然后大笑起来。 “哈哈哈!小白脸,乖乖将身上的财物和美人留下吧,老子就放你走。哈哈!” 百里川脸色铁青,被一介草寇藐视还是头一回,心里的气骤然而生。 “区区草寇敢这样同本王说话!”百里川声色俱厉,眼中露出一道凶光,周身充溢着凌厉之气。“将人交出来,不然拔了你的寨子!” 虽然听闻百里川功夫了得,但此时的胜算又有多少呢?紫苏心里担心起来。 “小白脸,本寨主打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寨主老大也不示弱,并未把百里川的要挟放在心里。 “口出狂言!”百里川悻悻甩袖。 “你要的是这个女人。”那寨主向身后示意。只见从后方,两人压着一人上前。 锦绣华裳,裙裾粘着污渍还有几处裂口,正是宁馨雪。此时花容失色,柳泣花啼。 “小雪!”百里川焦急地上前一步高喊道。 紫苏看去,她虽只是看到一半侧脸便知晓了百里川此时的心情,双眼里满是疼惜。 她甚至看到百里川蜿蜒的眼角攒聚的那一颗明珠,在日光下闪动着琉璃般的光彩。 紫苏看得专注,似乎在等待着,那一颗明珠是否会在她的眼前坠落下去。 第148章 万全之策 被那一声唤,宁馨雪立即挣扎起来,因口被捂着,只能传来呜呜的求救声,双眼已是泪如泉涌。 总算见到了,百里川终于可以放心了。只是更是无法平静了。 “给本王放了她!”百里川向那寨主吼道。 “王?你是什么王?”那寨主诧异的问。 “本王是凌国的七王爷。区区草寇,敢在本王面前作祟。你可知,你挟持的是何人?她可是凌国的皇后!” 百里川一声吼,那压着宁馨雪的两人被吓了一跳,手上的手劲儿顿时松了松。可是却被寨主的一声吼,又紧紧压住了她。 “那又怎样!” 那寨主声如虎啸,手中握着的长刀,倏地一挥,“呼!”刀锋骤然停在了宁馨雪的脖颈处。 宁馨雪登时一白,头上盘绕的发髻渐渐散下,几根青丝从眼前涔涔落下。 紫苏一怔,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她险些看到一场血光四溅的情景。摊明了身份,那寨主竟然没有露出一丝的畏惧感。看来百里川的身份不足以平息这场是非。 百里川见状,急迈前一步,欲赴身救下宁馨雪。 紫苏忽地在后面紧紧拉住他不敢撒手。 这是她最担心的情况。 寨主老大这样猖狂,百里川心急又激愤,他怕是不会等待。寨中人多势众,以少胜多的机会怕是少。 她此时不止担心百里川冲动,更怕他充耳不闻。 紫苏惴惴看向百里川,拽动他的衣角。 “王爷,万不可激动,若是皇后娘娘受伤,如何是好。如今最好就是不动干戈,平息这场事情。不管是皇后娘娘受伤还是王爷受伤,对我们都不利。王爷静下心来,我们好好想想万全之策吧。” 听紫苏说得有理,百里川便压抑住了内心的冲动,脑子急速的转动着,想着法子。 冷静,冷静,这是他最该做的事。 “哈哈哈!那小子怕啦!”前方传来寨主的嘲笑声,之后周围的手下们也跟着嘲笑起来。 宁馨雪吱唔地呼救,百里川的耳边被笑声、哭喊声充斥着,他的心烦躁不安,难以平静。 究竟该怎样? 手心处一个握力,让百里川的思绪回到原地,摒弃了远处嘈杂的声响,他的耳边仿佛清净了。 他侧脸看去紫苏的脸庞,微红的脸颊上多了一道秽迹,眉头微缩,似乎也在担心。双手握着他的右手,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为了拦住他的举动。手心发烫,她的烧还没有退。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他的身边就她一人。 感觉出百里川的目光,紫苏侧头看去,如墨的双瞳里映衬着她的面颊。直觉告诉她,百里川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只是这样意味深长地凝视着。 百里川收回目光,静寂的世界再次变得燥杂。他垂头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随后振振精神看向前方。 “贼人,你抓着她不放,不过是为财为权。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身为凌国的皇后,区区草寇跟皇上谈条件,简直是与整个凌国为敌!” 百里川厉声道,全身露出皇族的威慑力好似化作无数光剑,一圈圈、一层层的指向周围。锋刃寒冷刺骨,只要百里川动动手指便会触发。所有不入流、污浊的身躯,都将在这个范围内化作齑粉。 周围的寨人怯怯的退了退步子,以百里川为中心的人圈子逐渐扩大。 与整个凌国为敌,他们可没有这样的魄力。 “即便皇上答应了你,给你钱财,给你官爵。天威不可摇,日后皇上会放过你吗?区区一个寨子对整个国,你可逃得掉?夹持她是最大的错误,若是不想你的手下们也因此搭上性命,本王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听见百里川的话,周围那些胆怯的手下们,各个琢磨了起来。 “老大,这……” “老大,别搭上兄弟们的命啊。” 那寨主被手下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念叨着,心里也没了底。 “这……这,我当然不会让兄弟们丧命啊!你,你想怎样?” 见那寨主心里动摇了,百里川以为胜券在握。可是,就在这时,从那后方又走来了一位女子。 “大小姐。”手下人称。 “哟,妹子,你可是来了,给老哥想想。” 大小姐身穿着貂皮的外袄,麻花的辫子同橘红色的发带一起编着,长到几乎落到地上。体态丰满,高傲的走了过来。大概看了一下阵势,就来到了那寨主的旁边。 那寨主将情况大概说了一遍后,大小姐便将目光锁定在众人中间的两人身上。 看到百里川,大小姐眼前一亮,可真是让她遇到了好男人。平日里那些没品位的粗汉,她见了就恶心。今日可是见到了一位俊俏的好男人,眉目俊秀,意气风发。 大小姐的目光一刻不移的在百里川的身上打量着,痴迷到想要立刻将他掳了来。她余光瞟过紫苏,心中顿时一堵,他身旁的女子太过碍眼了。 “你指的路,说来听听。”大小姐对着百里川一个媚眼,说道。 百里川长出一口气,起先还以为有变故,看来此事成了。既然他们肯听,就有机会。 “与其跟皇上谈条件,不如换一下跟本王谈条件。本王可以保证日后不追究。” “怎么个换法?”那大小姐露出狡黠地一笑。 紫苏只感觉被一个力道霍地一拉,便到了百里川的身前。 “她是本王的妃子,让她同皇后交换,来做你们的人质。这样就可以直接同本王谈条件了,金银良田本王都可以给你们。” 交换! 紫苏蓦地一惊,好像失去了眨眼的能力,任由着刺骨寒风吹痛了眼,将双眼变红。 她不把眼中渐渐攒聚起的水分叫作泪。她宁愿相信那只是因双眼干涩而起的本身反应。 紫苏惊奇地回头看着。 百里川的表情冷漠,似乎她的身躯是透明的,映不进他的双瞳。 这就是自己奉劝百里川想的万全之策吗? 宁馨雪不会受伤,百里川也不会受伤。受伤的人就这样转换到了自己的身上。 紫苏的心里有股痛,莫名锥心的痛。是这个男人给她的痛楚。她又因何会由他的抉择而心痛呢? 想出这样的法子,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不足为奇。 让她来到这里,果然有了用途。 在他那里,只要宁馨雪无恙,一切都无所谓。 紫苏心里暗自嘲笑自己。嘲笑方才因他的一只手,一句话而引起的波澜,因一丝丝温柔而击破了顽固互利的关系。 她怎么就忘了,糊涂了——百里川,他厌她,恨她。 第149章 弃子 “好啊!”前方回应一声,是那位大小姐。 “妹子,这样行吗?放虎归山,只怕他日后带兵来剿匪,到时候我们就栽了。”那寨主问道。 大小姐态度强硬。“没问题。起先听说皇家来菩提山祭祀。这女人看着一身行头,就知是富贵人,却不想是个皇后。若我们真绑了她,我们就真的死定了。而且就算他事后要剿匪,调兵也要几日,就此时手头上的兵能耐我何,我们这里易守难攻,位置隐蔽,以往官府都打不进来,我就不信,他就可以。” 大小姐目光还是不移百里川一眼。她暗自思量:真是天赐的良机,让那个碍眼的女子跟皇后交换,正好可以落在她的手上。反正那个皇后娘娘也威胁过了,交换一下,自己反而可以大赚一笔。 美意在大小姐的脸上呈现,她走到宁馨雪的身侧,俯身在耳边说了几句。 宁馨雪忙着点头,随即向前方喊道:“川,救我!” 大小姐拉着宁馨雪走进被围困的百里川面前。“交换可以,但是你怎么证明她就是你的妃子呢?” 紫苏只感身子突然被拉了回去,后枕被一只手按住,她的唇上便贴上了一股温热。她的瞳孔里映着一个熟悉的面容,闭着眼,不去看她。 她被松开后,只听面前的人转而向着一旁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交换吧。” 紫苏垂下头,不再去看百里川那冷漠无情的面庞。 她的耳边微弱的声音,轻到只有她可以听见。 “紫苏,你记住了。你是本王的棋子,只有本王可以随意处置你。” “这样也算按王爷指示,将王爷的心上人找回来了吧。棋子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它的价值。”紫苏顿了顿,抬头,“……这一点,妾身知道。” 紫苏抿嘴一笑,笑得违心又凄凉。这年年如期而生的冰雪都不及她此时的心凉。 四目相对,只对了一眼,百里川的目光便又看向前方宁馨雪所在。 至始至终,他的眼里只存在一人。 “转过去吧。”百里川喃喃。 紫苏默不作声,旋即转回头,不再看急不可耐的人。一只手搭上肩头,她的背后被毫不犹豫地轻轻地推了一把,将她推向前方。 虽然只是迈出了一步,却似将她推了天地相隔那般遥远。 这一步,隔了天涯。 宁馨雪从紫苏的身侧跑过,伴着哭声。擦身之际,没有看紫苏一眼,便奔到百里川的怀中。 “过来!”大小姐一把将紫苏拉到了身旁,目光诡异。“……给我老实待着!” 宁馨雪平安无事了,真是太好了。百里川的心里一定是这样欢喜的想着。 不然,怎会有那样紧紧地拥抱,仿佛要将彼此融进彼此的身体里。 紫苏低垂下头,再不忍看前方的人影相拥。 “这是我们的条件,都写在上面了,王爷可要遵守约定。明日午时,准备好所有我们要的东西来换人。不然,寨子里的大刑就要用完了。王爷的妃子也怕要熬不住了。王爷还是赶早的好。” 百里川揽着受惊的宁馨雪,看着纸上的字迹。 “区区这些,对于本王不算什么,明日就能备好。但本王丑话说在前头,本王的爱妃若少了一根头发,你们就什么都别想拿到。” “七王妃……我们哪会怠慢。” 大小姐抓着紫苏的手发着狠力,是想把手指给掰断啊。她小声对身旁的紫苏说道:“你若敢出声,手指头就真不保了。” 紫苏忍痛点头,才得到大小姐放过。 “爱妃,受委屈了。等本王回来接你。”不远处的百里川道,他的语气平淡如水,没有任何焦急的情绪。 爱妃?听来刺耳。 这样的称谓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让这些人以为她在百里川那里有多重要,以为他一定会拿钱财前来换人。 实际呢,她不过一个被利用完的弃子,到最后还可为他们争取些逃脱的时间。 “说好了,王爷到时候可要来哦,我等着。”那大小姐又抛去一个媚眼。 周围的手下渐渐让出一条退路,百里川揽着宁馨雪向后退了些,随后转身离开,向那石阶走去。 他留下的只是一个冷漠的转身,没有可以让人抱有期待的话。 在这样的条件下,为护宁馨雪的安全,即便是“万全之策”也需要牺牲。他的身上没有可以获胜的东西,只有身边她一个人。 同时被称作“雪”的女子,孰轻孰重,在这个关头,心里的那杆秤即使会摇摆,最后还是会尘埃落定。 百里川用余光瞟了一眼径直走去。不可以回头,就这样一直走。走出去,馨雪就获救了。 不可以想别的,一直走,一直走……不回头,不回头…… 让他身上的这抹紫色,在白皑皑的雪色里渐渐淡去…… 一步步迈上石阶,百里川呵护着虚弱无力的宁馨雪向洞口走去。随着渐渐站高,眺望远处的山寨,攒聚的人影渐渐散了去,也看不清楚。 “川……”宁馨雪低声喊道:“……川,你是在想紫苏吗?” 百里川回神,从容不迫的道:“没有。”他对着面前人笑了笑,随之又迈开了步子。 短短三日,宁馨雪整个人的气色差了许多,憔悴了不少。身体受伤,又受了不少惊吓与压力,比起在宫中时的高贵与典雅,如今落魄的模样形成极度的反差。 踏进石洞,心里也放松了些。百里川一直紧抓着宁馨雪的手,不敢放。穿过隧道,回到隐蔽的石门前,残余的篝火还冒着热气。宁馨雪身子虚弱,正好可以让她歇一歇。 百里川放开宁馨雪,来到洞口处,洞口处垂挂的绳索还在。他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再看平台外危险的悬崖,暗自估量。回去也就这一种方法了。 他正想着,突然“轰轰”地沉重摩擦声在风中传入耳朵。他蓦地回头看去,那石门马上就要关闭。 “还不能关!”百里川一个箭步赶去,仍是没有赶上。石门在他面前紧紧闭合。 洞内的风随着没有通透而变得小了些,温度也再回升。突然安静下来的石洞内,百里川的喊声显得更为凌厉。 “你干什么!” 宁馨雪被吓的一抖,立即将手从机关上移开,讷讷道:“我是怕他们反悔,会追上来。我们就回不去了。” 百里川倏地上前,再次按动机关,却按不动。他又加力试了几次,仍是没有反应。 果然如他所想,这道石门再关上后,将不能再从外被打开。只能由人从内部重置机关,外面的人才能从这里通过。 百里川试图想要徒手搬开石门,可这个石门足有上千斤。 “哼!”一声在石洞中回响。百里川恼怒地对石门踹了一脚。 “川。你怎么了?难道不能关吗?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宁馨雪道。 百里川一手拄着石门,无力地长出了一口气。 “没什么。你做的对。这样,谁……都出不来了。” 第150章 表白 百里川依靠着冰冷的石墙,看向一旁的宁馨雪呼吸深沉,似乎还没有从惊慌的状态里好转过来。 “小雪,怎么样?现在已经安全了,不用怕了。”百里川来到身旁安抚她。 “川。这几日好害怕,我还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了呢。看见你来了,真是太好了。”宁馨雪又欲垂泪。 “好了,不想那里的事情了。” 百里川抚上她变黯淡的脸庞,心里好是心疼,那双昔日凌厉如鹰的眸子里满是温柔疼惜。 目光偏移,百里川将宁馨雪散乱的发捋顺好,让她看起来不失仪态。再次凝视宁馨雪的面容时,眼前一瞬间出现了另一个人的面庞。 百里川一怔,待他反应过来,还是宁馨雪那憔悴的面容。 “川,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样子。” “可能……可能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见到你掉下去的时候,我的心都要死了。频频下山来寻都不见踪影,你知道吗,若是再见不到你,恐怕我也坚持不住了。你还好好的活着,真是太好了。” 宁馨雪对上的目光是柔情的,听到的话是满腹深情的。才几日不见,百里川也一样憔悴消瘦了不少。 宁馨雪握上百里川的臂膀,急切地道:“皇上呢?皇上在哪里?” “皇兄还在寺中。” “那我们回去吧,皇上一定担心呢。”说着宁馨雪便要动身。 百里川旋即上前拦住了去路。 此时或许正好,他已经下定决心去验证一些事情。 “小雪。仔细听我说好吗?我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都是藏在心里许久的话。我再也忍受不住那熬人的相思之苦。小雪,不管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不会,不会为难你。我只是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 宁馨雪诧异地看着身前的百里川,突然的,他变得好怪。 百里川顿了顿,思绪在脑海里又是一番斗争。这是需要勇气的。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好让自己放松。 “小雪,我爱的人始终是你。” 宁馨雪惊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耳边的声音依旧继续。 “心里装的人是你,想要呵护的人是你。虽然你如今成为了我的皇嫂,但是心里这份情感一直都无法克制,日渐增长。” “你说爱我?那紫苏呢,你费尽心思,不顾流言将她娶进宫来,所有人都觉得你最爱她的。怎么会是我?”宁馨雪依旧无法相信。 百里川捂上快要崩出身体的心脏。“是,我费力将紫苏娶进了宫,但说起来,这其中都是为你才会如此。我们之间是利用关系,她有求于我,我也是为了让她去接近皇兄,好让你们分离,好让……自己再有次机会。我知道这样有些违背常理,但小雪,我……” 宁馨雪更为一惊,似乎比听到他说爱她还要吃惊。 “从何时起的?”宁馨雪问道。 “自从小时候落水,我便下定决心护你一生一世,或许那时就开始了。” 宁馨雪心中一紧。竟然是因为那件事情。 “小雪,我知道我同皇兄不一样,但爱你的心是天地可鉴的。想要跟你厮守终生,白头到老。哪怕是不做王爷,哪怕是找一个清净的地方隐姓埋名,哪怕天涯海角,都只想跟你在一起。小雪,你愿意吗?” 气氛忽然变得紧张,百里川等待着答案,热切的注视着宁馨雪低垂的头。 许久后,宁馨雪总算微微开启了双唇,口中喃喃几句,声音小而轻,却是着实传到了百里川的耳朵里。 “川,听到你的话为实震惊。我知道你对我有情,可却不曾想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宁馨雪停顿下来,想着什么。 “……我……愿意跟你走。” 百里川一怔,听到的是真的吗? 宁馨雪抬眼看着喜出望外的百里川,“但是川……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意思?”百里川的惊喜之感骤然降了下来,“……那到什么时候?” 宁馨雪转过身去,似有难言。她讷讷道:“川,我……我无法生育。我不可能有孩子。” 百里川蓦地一惊,不过转瞬后便回应道:“没关系,我可以不要。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可我不行!”宁馨雪双手紧紧攥着裙裾,咬紧的微白的双唇,微微发抖。“皇上命太医院给我医治,尉迟太医说我还有希望。我一直都在医治,我不会放弃。就快好了,我不能放弃。川,我想要孩子,你明白吗?” 百里川不言,脑子里千丝万缕,混乱不清。 只见宁馨雪倏地转回身,奔近他的胸膛。 “川,若你真爱我,就等我好不好?而且,若我们就这样离去,对皇上太……” 宁馨雪抬头看,以一种祈求的口吻说道:“川,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百里川道。 “皇上是一国之主,因为我的关系一直未有子嗣。他很想要孩子,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可是我却满足不了他的愿望。皇上也从未怪我怨我,也一直未曾娶过其他妃子。” 百里川嘴角微存的笑意消失,心里那股冲动渐渐冷却。从他表白之后,馨雪绝口不提与自己之间的情感,所说的话从未离开皇兄。 曾经他以为,她嫁给皇兄完全是受了岚林的提议。 他们三人一起长大,自己这些年的自闭自封,甚至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在宁馨雪的心里,皇兄已成为最重要的人。 自己一心装着她,可此时她却无真情实意。他不愿说出来拆穿,仿佛说出来那一刻,自己便也无颜面对彼此了。 好奇怪,自己并未像曾预想的那样眼眶湿润。 明明,在此刻,他放在心里九年的姑娘离开了啊。 不该失落吗? “川你同意吗?川……川你在听吗?” 百里川全然陷在自己的思考里,宁馨雪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见。 宁馨雪依偎在百里川的怀里,娇柔道:“我知道我的想法有些偏激,可那是皇上的心愿。这样,我们也可以早些离开了。” “什么?”百里川追问。 “把你的孩子偷换给我,装成我与皇上的孩子。你与皇上是亲兄弟,都是凌国皇族的血脉,都是一样的。” 在百里川的怀里,洞内又很暗,宁馨雪的眼中却好似放出了七彩光芒。“无论谁都可以,反正想要给你生孩子的女子多的是。随便挑一个,这件事轻而易举。” 百里川面沉如水。曾经他听宫中的老人说起过,后妃争宠,母凭子贵。因此不乏有妃子做出害子、换子、偷子的事。此时,他怀里的人竟也有这样的想法。 “我不可能再纳其他的女子。”百里川森然道。 宁馨雪脱出怀抱,兴奋地道:“只有灵巧儿与紫苏也行。灵巧儿虽是正妃,可我看她平日仗势欺人、目光短浅,倒是不如那个紫苏。虽然出身不好,但气质样貌出众,处事得当。” 听到宁馨雪口中说出的名字,百里川沉默了。 宁馨雪垂头,目光一转,“事成之后,为确保万无一失,绝不能留。原本以她如此身份,就算莫名其妙的死了,也没人为她追究。她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可惜她要死在这里了,就没办法了。”她露出一副苦恼为难模样,“灵巧儿,勉强也行。” 宁馨雪再一次看向百里川,“川,你觉得怎么样?” 她笑着,那笑容让百里川有些不认识她了一样。她看来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的罪恶感。 她怎会有这种想法,为了子嗣已是不择手段。 今日真的是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想要留给皇兄子嗣,让皇兄再娶其他妃子便是,可她又愿独宠。因此不惜借助自己的感情来利用,哄骗他。 换子之说,不过拖延利用他罢了。 曾经救他一命,让他爱上的女子竟是这副模样,是他被感情蒙蔽了双眼,还是她太会伪装。 百里川的脑子里突然想起紫苏的模样,想起她宁死不屈的眼神,想起她落泪的忧伤,想起她夜中送饭的情形……比起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人,反而是她更清晰可见。 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环抱住宁馨雪。“若事成,你真的可以跟我走吗?” 宁馨雪笃定点头。 “好。”百里川颔首。 “真的?那要多久?”宁馨雪喜不自胜,浅浅梨涡在面颊上点缀。 “时间不会太久的。我们先回去吧。” 百里川分开了怀抱,旋即转身走在前。他走出山洞,洞外呼啸的山风吹动着绳索。怀里的温度被一瞬之间吹凉,凉意似乎穿心而过,让血液凝固,连步子都变得沉重。 面部僵硬,百里川没有任何表情。他深邃的眼眸只是看着转变的天气。 怕是又要降雪了。 第151章 折磨 紧锁的房间里,只在墙隅处上燃着的一根蜡烛。烛光微弱,照亮的范围也就那么一块,其他的地方都处在昏暗里。 用铁栏封住的天窗,没有月光,只有风的声音,与寒气的透进。 门前传来开锁的声响,模糊中还能分辨的出有几个人的脚步声走近。紫苏的头被托起,双眼中射入烛光,渐渐清晰的视野里,那麻花的辫子摆在眼前。 “真是经不住折腾。来人,给她碗水喝,别现在死了。明天就别想大赚一笔了。” 口中灌入水质,却冰冷的可以凉掉牙。原本就在这里冻得发冷的身子,又透心凉了一回。 重新垂落的头,半阖的眼前,一片冰凌落在了地上,是眼前人带进来的。虽然小,却是晶莹剔透。 紫苏心里念道:外面又下雪了。 “妹子,这小娘子没死吧?”头顶上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 “放心,死不了,我有分寸。我还打算让她作饵钓到一个好男人呢。”大小姐叉腰说道。 “妹子,难道你看上那种男人了?”寨主诧异的问。 “对啊,他比寨子里的男人强多了。”大小姐心花怒放,伸手捋过麻花辫子,保持着自己的仪容。 寨主悻悻一跺脚,连房梁都好似晃动了,头顶上落下几缕土灰。“那种胆怯的小白脸,还说是什么王爷呢,还不是在我的面前被吓跑了。” 只听“啪”的一声,大小姐手中的长鞭毫不留情的打在了那彪悍男人的胸前。 “我就是喜欢!哥!你少在这里说他的不好!不然妹子我也不顾面子啦!” 那彪悍的寨主倒是不觉什么疼,摆着一副想不通的脸,搔抓着下巴颏。 “算了,妹子你喜欢,老哥就帮你一把。把那男人抓住,来硬的也要让他娶你!” 大小姐嬉笑一声。“可别伤了他,我有方法对付他。别忘了,我们手头上还有他的女人呢。”手中的长鞭再次挑起面前低垂的头。“……等用她要挟,他娶了我,就杀了她!我看着就碍眼。” 紫苏无力倚靠着,身前的两人已当着她的面开始了谋划。 百里川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这一点无可恭维。 没想到,来了一次这山贼的寨子一趟,还惹了桃花,被山寨的女头头给看上了,欲擒获做压寨的夫婿呢。 若是被百里川知道了,不知是开心还是痛苦。 这女头头想出的法子在于紫苏,然而她自己却无法相信自己。 百里川会按照跟贼人的约定,拿钱财来救赎她? 她不过一个弃子。 “看你细皮嫩肉的,折腾了几下,果然就受不住了。不过就挨了几鞭子,就虚弱到要死。” 大小姐伸去拇指在紫苏的唇边蹭了蹭,红唇被抹掉,唇色苍白无血色。大小姐豁然明白了,一声冷笑,“原来是个病秧子。听好了,你可千万要撑到明日午时。” 紫苏心中暗自一声嗤笑,以为是妙计的大小姐,浑然不知自己走了最错的一步。 “你喜欢他?”紫苏施施抬眼看去。 大小姐横眼看来,刚才的话传进她的耳里,如同是讽刺。她是女贼,身份地位肯定不及什么小姐什么妃子的,那又怎样,难道她不可以喜欢像他那样的男人吗? “是又怎样!别以为你这样的人,身份尊贵就看不起我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紫苏分外淡定,不如说是没有反抗的力气。原本她的风寒就没有痊愈,又受了几鞭子,哪能撑得住。 “匆匆一面便喜欢上的人,大小姐觉得……你可以了解他吗?” 世间女子是不是都是如此? 她想着,想到最初,她亦如斯。 可是,后果又是什么。 多了一位痴傻可怜的人而已。 “闭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不就是想说通我,让我不要打他的主意嘛。好,我就告诉你。刚才你也听到了吧。待明日午时他来赎你的时候,就伺机将他擒获,就算挑断他的脚筋,也休想从这里再离开!” 大小姐凑到耳边狠狠说道:“……届时,你也就跟这人世告别吧。” 紫苏实在不想打击大小姐的自信心。 百里川成功的骗过了所有人,只有她知道这只是一场骗局。 “若是他……一直不来呢?” “怎么可能!你还在我们手里。”大小姐胜券在握的样子,双臂环在胸前。 是啊,怎么可能!百里川怎么可能会来,就因为在这的不是别人,是她。 “他不会来,大小姐的算盘打错了。”紫苏冷静说道。“……就像刚才我问你,匆匆一面的人怎能了解。你不了解他,才会走错这一步。” 突然一下鞭笞,生生打在了肩头,紫苏忍不住咬紧了嘴唇,缩了缩身子。疼痛似乎会传递,身上其他的鞭痕处也跟着痛了起来。 “你这女人真是嘴硬!奉劝你老实听话,若是让我高兴了,兴许会放你一马。你比那个什么皇后的差多了,不识抬举。我稍一吓唬,那女人就怕得开口许诺出千两黄金,免受皮肉之苦。你最好也跟着学学。”大小姐一副得意模样。 千两黄金?宁馨雪真是出了高价。 就算百里川今日没有来,宁馨雪尚可以用黄金的幌子来拖延时间。身为皇后具备那样天价的资本。而自己呢,身无分文,谁又肯为她出钱出力。百里川吗? “呵呵呵……” “你笑什么?”大小姐见紫苏突然笑出了声,诧异的问道。 紫苏无法说服别人相信自己的话,这是一件艰难的事情。除了她自己,别人永远无法理解她笃定的根源。 这样死撑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与其受苦的活到明日午时,不如巧言让自己轻松的活到午时。 投其所好,也不是不会。 “原来大小姐还有千两的黄金保底,可是我可不那么值钱。既然命早晚在于此,不如就顺了大小姐的意。愿大小姐人财具获。” 紫苏娇声喘喘,弱柳扶风。憔悴尽现在未阖的桃花眼里。 “你学得倒是蛮快的。”大小姐收起了长鞭。 寨主在旁悄悄道:“妹子,她身子都让你打坏了。反正明天就杀了,先让哥玩会儿?” 大小姐眉头一挑,“老规矩?” 寨主欢喜的点头,凑向紫苏,拉起锁链,像是牵着一个牲口,走向大厅。 紫苏勉强跟上寨主的步伐,迈进大厅内,灯火辉煌,目测有十几个人还在厅里,桌上净是吃食残渣。 “来赌!”寨主在大厅上大喊一声,原本无聊的人便都突然兴奋起来。 大小姐走上前,“你们这些达官贵人都喜欢玩什么,投壶?你玩的怎么样?”长鞭戳在紫苏的脸上,“给我们表演表演。” 只是投壶?大小姐的表情及其他人的兴奋程度,应该不只是想看一次投壶。紫苏默不作声。 此时,已经有人拿了一个窄口花瓶来,又随便从桌子上搜罗了一把筷子塞进她手里。 “我压,大!”寨主喊道。 大小姐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最好是让我哥赢。否则——”她目光扫过厅中欢呼雀跃的十几个人。“他们可都是男人,会把你生吞活剥的。” 紫苏心中一沉,握着筷子的手不由颤抖。她身子被推了一把,来到正中。 投壶玩过,她的技艺尚可。她数着手里的筷子也就十根,至少要投进五根才算寨主赢。 紫苏深吸一口气,手指捏着筷子,瞄向花瓶。 没进! 这筷子的手感不一样! 接连的两根依旧没进。 紫苏紧抿着唇,右手渐渐抖起来。在众人的围观下,在周围一声声的惊呼声,手里最后一根筷子投出去。 没进!十根,她未投进一根! 蓦地,她只听寨主失望的一声,随后身子便被几个混乱的手拉到一旁。 有人双臂一扫桌上残渣,似乎在等待着另一种美食呈上。 “放开我!你们放开!”紫苏大声喊道,依旧无法抵抗自己虚弱的身子被抬起桌上,被色欲充溢的目光围视,被数不清的手拉扯。 自己绝不能受此凌辱,紫苏动手刚要伸向发间,便被一人将手臂按在桌上。“喂、喂,别挣扎了。谁先来?” 她怎么能对抗!紫苏的四肢被固定的动弹不得,她咬紧牙关,忽然大喊:“大小姐!大小姐!我愿助大小姐一臂之力得良婿!” “等一下!”大小姐从远处喊道,渐渐走近,长鞭一甩,将前方那几个脱了一半衣服的人打到一边。“你有什么办法?” 紫苏大口喘着气,湿润的目光总算看清大小姐的脸。“我要单独与大小姐说。” “大小姐,这是我们应得的。你别坏兴致。”一人抱怨道。 “说什么!我哥同意了嘛!一帮孙货!” 寨主此时大吼一声,“就是!听我妹子的!今天晚上结束了!” “来人,拿些吃的来给她。”大小姐道。 紫苏舒了一口。虽然是免除了折磨人的行乐,暂时不用受苦,但明日午时依旧是她的死期。 回到原本关押的屋子,手脚依旧被长链锁着,紫苏只喝下几口热粥,其他的都咽不下。 第152章 喜好 看着紫苏喝下,大小姐拉过一把长椅,稳稳坐下,翘起二郎腿,手中把玩着长鞭,问道:“说吧,你想怎么助我?” “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紫苏淡淡道。 大小姐想了想,“你跟我说说那个人的事吧。” 紫苏心中一动,目光辗转,“或许大小姐很少知道皇城内的事情,对于王爷的传言听到的也不过尔尔。其实,王爷并不会在意身份的差别。” 她顿了顿,“我是王爷的妃子,大小姐肯定不会想到我的出身。我原本是青楼女子,是王爷娶我进宫的。王爷的正妃也是罪臣的女儿。” “什么!你是青楼女子!”大小姐立即大惊的站了起来。 “大小姐若是不信,我可以肩头的刺青为证。” 听到紫苏这样说,大小姐上前一步,扯开她的衣领。刺眼的一片雪冰花刻在她白嫩的肩头上。 “有哪个正儿八经的千金贵族女子,肯在身上留下这种刺青的。” 大小姐露出深信不疑的表情。“你倒是很有意思。好,继续说下去。”大小姐坐回长椅,面上显然多了几分喜悦。 “青楼女子都可以入宫为王爷的侧妃,大小姐自然可以。只要大小姐可以虏获王爷的心,王爷也会将大小姐带回宫中享受荣华富贵的。” 虏获百里川的心,谈何容易。他的心里被宁馨雪填的没有一丝的缝隙。 “这话中听。那王爷的喜好你可清楚?也好让我讨得欢心啊。” 墙角的烛光晃动几下,又恢复了平静。屋子里静的,似乎可以听到窗外雪落的声音。 百里川的喜好?迄今为止,她所了解的百里川。紫苏暗自想着他昔日的日常作风,脑子里混乱一团,理不出一个头绪来。该先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见紫苏一直处在自己的思绪里,那大小姐等着不耐烦。“你倒是说啊。” 衣、食、住、行……先从最简单的说吧。 “王爷的衣衫,用得都是皇室独有的云锦做得,金线银线、真丝绢丝以及羽翼都是上乘,一针一线排布紧密,不能有一点瑕疵,否则他就会觉得不舒服……” 紫苏向墙上倚去,看向一旁。一边想着,一边说着。 想着说着,百里川的轮廓在脑中出现,越来越是清晰。 清晰到细微毫厘,清晰到连她自己都吃惊。 “衣服每日必换,颜色嘛,紫色最偏爱,其次黑、蓝。最不喜欢的是青色。” 脑海中,百里川好似就坐在对面,握着汤匙,时不时的向她看来。这幅情景,在他刻意要求的那七天里,每日可见,熟稔于心。 “膳食菜肴不可太淡,粥汤等喜浓,糕点也不喜太甜的。吃的时候最好七分热,不宜过凉。若是喝酒更为挑剔,不烈不喝,甚喜登州的烈酒。喝醉了的时候,他就变得刨根问底的。” “本姑娘就喜欢爽快喝酒的男人!”大小姐高喊,似乎对百里川的倾慕之心更胜了些。 紫苏兀自平静,似乎那大小姐大声的高喊,也没将她从思绪里带出来。 “屋子的窗要向阳。室内不可以太闷,温度掌握在适中最好。铺床的垫子不可薄,被子不可太厚。沐浴的水温也不喜欢太烫了,也不喜欢在水里一直泡澡。最好有一处僻静的地方做书房,他看书的时候严禁被人打扰。” 紫苏想起从车窗外看到的身姿,“还有,夜飒马是他的爱骑,无可挑剔。” 她像一口刚开凿的山泉,一发不可收拾,堵不住奔涌而出的话继续说下去。 “……他还很记仇,若是哪一点让他不顺意,就会毫不留情的表达出愤怒来,所以脾气暴躁了些。对了,王爷善吹箫,若是不分心,他的箫声也是一绝。可是他就是很少在人前吹起,最多喜欢独自吹来听听。若是朝廷有什么事情……” “行了,已经够了!到了我的山寨还管哪门子的朝廷。” 大小姐的骤然起身与话音,打断了紫苏还欲继续下去的话语。 曾几何时,自己竟然这么了解了百里川的一切。 不管大事小事,都清楚他的习性。 不像百里川曾经给她的本子,百里丞的喜好要背要记。她没有刻意的去留意,不觉中已经存在心里。 若不是这次,她自己都不会发现。还有好多,好多好多,关于百里川的事情,仿佛都是一下子出现的。 大小姐伸伸懒腰,“听都听累了。好了,我先回去准备明天的事情。你就老实待在这里。许愿明日午时不要到好了。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呵呵呵呵。”说着那大小姐便向门口走去。 谁也无法掌控的便是时间。 临踏出屋门前,那大小姐又转身看向被锁的紫苏,诡异的笑着说道:“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刚才在你的饭菜里加了点料。就算明日午时你可以从我的手里逃脱,最晚也逃不了明日傍晚毒发而死。解药的话,就在我的身上。” 大小姐将手捂上胸口,目光陶醉。 “等过了洞房花烛夜,我就让他拿来给你,如何?哈哈哈。” 门被打开,风声淹没了渐远的笑声。随后被带上的门,关闭的瞬间仍有雪花不识趣的跑进来。鹅毛般大小的雪花,缓缓落在地上。 真是傻,好奇屋子的温度,却着实步入了不可归的路,渐渐融化成水珠,被慢慢吸收。 紫苏斜靠上冰凉的墙,散落下的发丝遮盖在身上,留住温暖。 “叮当”一声脆响,余光看去,头上的发钗落在身旁。紫苏捡起那银质的钗子,一头是剧毒,另一头镂空的钗子头里一颗滚圆的白珠。 慕阳说,那是可以保命的药。若是吃下去,她体内的毒就可以解了。 紫苏摘下那钗头的镂空钩花,苍白的手指夹着白珠,只要她微微用一点力…… 指尖松了力道,她将那珠子又收回了钗子,别眼看向天窗外飘扬的雪花。 她自己还在期待什么,一切不是都定下了吗? 她的额头烫得很,身上却冷得发抖,双臂紧抱住身子,埋头蜷缩在那。她又烧了起来,烧的头有些晕晕的,眼前窗外雪花涔涔,世间也变得不再真实。 是雪花?是落花? 是月光?是日光? 这个夜里,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好似很久远的梦。 这个梦关乎着谁,熟稔又陌生…… 在梦中,那里有落英缤纷的花树,有假山旁倚亭伴水,有清荷粉莲…… 还有……长身玉立,面如冠玉,朗眉星目,气宇轩昂的一位少年。 那少年背靠着假山山体,对着她笑,声如泉水一般,说她的眼睛好看。 这个梦同时又惊险万分、胆战心惊,关乎着生与死。 潮湿、冰冷、炙热,几经出现,如她此时的病体。 ——雪儿,我们回家了。 “……回家。” …… 第153章 不明白 普莲寺,厢房。 厢房里暖暖的,驱逐着外面欲侵袭的风雪。桌旁火光冉冉,床旁及静立的人都等待着床上的人醒来。 “川,皇兄真是不知该如何答谢。” “皇兄不必言谢,这样做是应该的。只要皇嫂无恙便是凌国的鸿福了。”百里川立在身侧。 受了惊吓一直保持紧张状态的宁馨雪,当安全回到寺中,见到众人时便一下子晕了过去,至今尚未醒来。 百里丞道:“皇后已经安全回来了。川可有苏侧妃的消息?没想到这次竟然会出现这种状况。” 百里川暗自想了一下,随后摇头。 “是吗?希望苏侧妃也平安无事就好。可有什么打算?”百里丞关切的询问。 百里川迟疑片刻,暗自思量。“先……还是先护送皇兄皇嫂回宫吧。臣弟会留下一些人手在这里。皇嫂身子虚弱急需好好调养。” 只听一声巨响,门被骤然打开,一人迅速的出了屋。在门侧的百里云孚愣神一下,随即便知晓了缘由。 百里云孚上前行了礼,道:“皇上,臣弟出去看看。” 被雪覆盖了厚厚一层的院落,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响。 百里云孚疾步追赶着前方的身影。“云青!云青,你站住!” 一身青衫的百里云青依旧不住脚的向前走着。百里云孚急跑几步,拽住了他向前的身子。 “云青,你站住!这样跑出来!在皇上面前想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我去找人!你放开!”百里云青试图甩开百里云孚的手。 “她不是你该去找的人!”百里云孚低叱道。 百里云青将拳头攥的紧紧的,悻悻道:“这跟该不该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气不过那人的态度!那是他的妃子啊,为何他就一点也不着急!皇上谁不可以护送回宫,一定他就要跟着回去嘛!留下几个兵,他在糊弄谁啊!” “云青,难不成你……”百里云孚蹙眉说道。 百里云青沉默无语。 百里云孚算是想通了一切,惴惴问道:“……从何时开始的?” 百里云青缄口不言,但百里云孚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从第一天迎亲时开始的?”百里云孚紧盯着亲弟的表情,试问道。 百里云青默认了。 百里云孚心里一沉,“早该想到了。从那次在酒楼,你故意试探回来后就怪怪的。进了宫,参加喜宴却不见人影。还有上次巧合的救了落水的苏侧妃。其实你早就在那里窥看她好几日了是不是?不然不会恰巧是你。” 百里云孚一点点说着,百里云青却一句也没有否认。 若不是有古树的遮挡,他们的身上恐怕都要落上一层雪花了。 “那天晚上,我看见了。”沉默许久的百里云青开了口。 “什么?”百里云孚诧异的问道。 “那不是失足。是有人将她推进了水池。” 百里云孚听见心下一惊。“竟然是这样,那是谁?为何不抓住凶手?” “现在还不能说,就算说了也没人信。等我找到了确凿证据,一定当面揭穿。” 百里云孚暗忖,“此事,还是交给川处理比较好,你不要掺和进去。” “交给他?或许他早就知道是谁了吧。”百里云青面露愠色,青筋暴露,拳头握地咯咯响。 百里云孚不解,眉头更是紧蹙。 “她被人陷害的时候在哪里?求救的时候在哪里?若是他有心,就该想到宫中的尔虞我诈,害死一个人根本不算什么。我们的母妃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吗?对,他也许根本就没有体会过,他的母亲是正宫皇后,跟我们这些庶出的皇子不一样。” “云青,有些话不该说!”百里云孚厉言,阻止无顾忌的百里云青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百里云青微缩着眉头,长长出了一口气,苦思冥想着。“我就是想不明白,从那样的地方将她娶进宫来,不是喜欢她,不是爱她吗?为何到了身边,就根本没有替她的安危想想。就算是现在,他还在担心皇嫂,而弃她于不顾。” 百里云孚劝解着:“你又不是川,你就清楚的知道他没有为苏侧妃的安危担忧过?就不喜欢她,不爱她?一个人与一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都不同,或许川……心里有他自己的想法。” “哥,你不是用一双眼就能看出人心中所想吗?这么明显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百里云孚无言。 “罢了。明日皇上回宫,我会留下来。为求一份心安,找不到她,我就不回去。”百里云青决绝转身向自己的厢房走去。 看着云青的背影,百里云孚叹气一声。他已经不想在朝廷上展露多少锋芒了,平平淡淡做他的挂名王爷,照顾好他这位亲弟弟就好了。可是,云青就是不会让人放心的人,只恐哪日惹出大祸。 前几日的紧张松懈下来,百里川一时也没了力气,他也耗不过几日煎熬。瘫软在床,闭目养神。 屋外传来敲门声,是延言。 “王爷,明日如何安排?”延言再也忍不住,“……属下斗胆,如今皇后娘娘已平安找回,苏侧妃……” “延言,你是不是也喜欢她?本王发现,好多人都喜欢她。” 百里川一说,延言随即跪地。 “没有。属下只是……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 百里川嗤笑,“一朝获罪,又被人无情抛弃沦落风尘。堂皇入宫,又得不到垂青,着实可怜。”嘴角的弧度落下,“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她太倔强,太执着。” 延言摇头。“属下不敢妄加评判,可心里觉得就因为她那份倔强执着,她才真实,才是真正的她。苏侧妃如此,王爷不也是如此吗?” 百里川心中一紧,“延言,若调动镇中守兵到这里需要多久?” “镇中守兵一二百人,若急调的话,至少也要到明日午时之后。” 百里川凝神思量,“先下去吧,按本王吩咐安排。” 延言颔首听令,退出屋子,空荡的房间内百里川的心里却不踏实。 外面雪花飘落,倩影笑语,看到这雪,他突然想起那夜初雪降临,雪中紫苏的模样。然而转瞬思绪又进了屋,看向桌上空空如也。她端着斋饭前来,劝自己进食,而自己恶语相向招来她一记耳光。 而就在今日自己又推了她一把,换来宁馨雪的平安。 她一定恨透了,恨透了他的一切。 百里川不愿再想,他侧过身去,养精蓄锐。 恍惚中,他再次睁眼,竟看见紫苏好好睡在自己身旁。 他注视着她的脸颊,每一寸肌肤。她的双眉,紧闭的双眼,完美弧线的鼻梁,娇嫩的双唇。 双唇翕动,她说着什么,他伸手抚摸她的头。 此景就如那天一样。 她的呼吸混乱了起来,口中低语。 “你在说什么?”百里川想要抚去她的慌张。 王爷…… “什么?你说什么?”他听不真切。 王爷…… 还是听不清,他不禁向前凑近。 百里川,救我! 紧闭的双眼顿然睁开,眼角湿润凝聚,随之沿着脸颊流下的却是一滴血泪。 百里川骤然惊醒坐起身来,在看旁边已无踪迹。原来是梦,他竟因此吓出一头冷汗,心中难以平静。 急促的喘息声渐渐缓和下来,恢复了正常。百里川决然起身,披上外衣,走出屋外。 第154章 午时 一夜雪,屋外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屋外传来断断续续铲雪的声音以及铜铁相碰的声响。 紫苏睁着干涩的双眼,看向周围透进的日光。 雪后是个好天气。 过了一夜,她看看身上并未有什么异样的,只是烧的虚弱无力,心想毒性还未发作。 天亮了以后还未见过寨子里的人,如今临近午时,那大小姐就这样让她平静的度过了,倒是她没有意料到的。 不过,平静更是磨人,心里的忐忑一直无法平静。午时之分,她将面临怎样的状况? 又静待了许久,门外终是传来了大小姐的声音。门锁打开,扮得俊俏的大小姐进了屋,“昨天夜里睡得可好?” “没有大刑伺候,还算可以。”紫苏答道。 “临近午时了,我就送你一个人情,留下一句遗言转告他吧。”大小姐冷冷说道。 遗言吗?她想着。 要百里川替爹爹平反,不可能的。她没有完成他的条件,百里川又怎么会甘心为爹爹平反呢。那除了这个,她还有什么遗言可以留给他的。 命已休矣,他们之间就再没有关系。 紫苏颓然摇头。“没有什么重要的转告。若是你有机会再见到他,就转告一声。若他能得偿所愿,就好好珍惜吧。” “就这个?简单的很。”大小姐说道:“那好吧,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来人,给她最后一顿饭。” 门外一句应声,随即便有两人一前一后的同大小姐擦身而过,走了进来。 前面的人嘱咐一声:“快让她吃完,将碗筷收回来。我这就锁门啦。” “好嘞。”身后的人驼着背,声音沙哑,随即将碗筷放到地上。 “喂,赶紧吃了。” 就算是最后一顿饭,紫苏也没有精神吃得下。 “拿走吧。” 她瞟了一眼那面目粗俗的驼背人,别过头去,不再理会。 “难道你想当个饿死鬼?”驼背人在旁问。 紫苏兀自不回话。 驼背人见没回音又问,并且带着一副淫腔。“喂,听说你是青楼的女子,不如……”那男人靠近她,伸手欲将她倚墙的脸庞给扭过来。 “把你的脏手拿开。”紫苏话如冰刃。 “青楼女子还装什么。哼!要我说,你还不如重操旧业,留在寨子里,说不准能保一条命。” “那还不如死。”紫苏冷言。 那人见自己的提议没被采纳,自知自己也尝不到甜头了,便变本加厉的跨过紫苏的身体,来到她的面前,注视着她的面孔。 “你真的觉得那个什么王爷能救你出去吗?” 紫苏看了眼面前陌生人,整个山寨陌生的人们都等着百里川的到来,只有她知道那是一成或是更小的可能性。 “他不会来的。” 说出这一句,紫苏的眼前慢慢蒙上了一层水雾,渐渐在眼角攒聚成珠。 “为什么?”驼背人惊奇的问。 紫苏虚弱地喃喃:“我不过他一颗棋子。用来换了他心上人的命,已经是最大的价值了。” 驼背人决然抬起紫苏沮丧低垂的脸,“所以伤心了吗,哭吗?” 紫苏挣脱那人的手,移了目光。 她曾经下定决心,不要再在百里川的面前落泪。 此时,他不在,是不是可以? 想到此,一股酸楚骤然而生。 一直以来,紫苏强支撑的精神极尽崩溃。 紫苏问眼前人,甚至不知为何要问。或许只是她单纯的想把心里的委屈说出来。 “你经历过从爱一瞬间转为恨的痛苦吗?又或者经历过,爱你的人在你的面前死去的残忍?又或者,受过被人丢弃的滋味?” 紫苏无力地倚着,垂目凝视着墙隅处并排有序进入洞穴的蚂蚁。“……孤独、无助,想着谁可以救自己。却发现苟活之下,连个可以交心的人都没有,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连最后交谈的人,还是一个陌生人。” 她甚至不如一只蚂蚁活得自在。紫苏不禁一声冷笑,是对自己的嘲讽。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你又怎能明白我此时的心境。” 山涧里传来菩莲寺神圣的钟声,提示着午时已至。寨子里安静的很,没有任何骚动。这样的平静不会持续太久,等一会儿,百里川不出现,大小姐岂会默默无语。 她会怎么死呢?被大小姐气急败坏折磨死,还是毒发身亡? 是来自于濒临死亡的恐惧吗?她心里空空的,悬浮着没有支点。仅维持着的体温,似乎也渐渐变凉了一般。死气包裹,像一只魔手压制着她的呼吸。 她累了。 死了,爱恨也便散了。 挺好。 朦胧的眸子前,一个胸怀渐渐靠近挡在了面前,闭了对面的光,身子被紧紧环抱住,脸庞深深的埋在了那人的怀里。那个粗俗的驼背男人还想在此时占她的便宜。 紫苏试图想脱出,身上却无力。她的身子在怀抱中恢复温暖。这种依偎好似在何时存在过,她想不起来,她也不想过多的去追究。或许这熟稔的感觉都是她一时的错觉。 起伏的胸廓,勃动的心跳。这感觉竟然会让她渐渐心安。 只是,对面不过是个陌生的人,怎会? 届时,门外传来阵阵地敲门声,打破了沉寂。 “梁子,那女人吃完了没有?这么磨叽,赶紧出来啦!大小姐在那头要发怒啦!”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驼背的男人立即松开怀抱,端起未动的饭菜。 催促的人进屋,“怎么?没动啊!不吃算了,赶紧走吧。” 驼背男人跨过门槛,立于门外,转身看向那靠墙的人形,声音沙哑。“小美人,识趣些,别乱跑。” 门再次锁上。忽然,紫苏蓦地一惊,她鼻子越发酸涩,眼角攒聚的泪珠滑落下来。 那个驼背男人的左手中指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百里川也有一条颇为相似,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在意过,可他每次向她伸出手,她总能看见。 是他吗—— 怎么可能—— 不是他—— 真看到那道疤了吗—— 第155章 他来了 寒风肆虐着摇曳着高扬起的旗帜,旗杆下设有两座高椅,坐在上等着的正是寨主与大小姐。高椅的两旁各站立了两排手拿大刀的手下们,目光凶煞,便知是手上染过血的人。 午时的钟声敲响已过了许久,两人目光不移的注视着前方,依旧没有人影的寨门口。 大小姐一掌拍下,骤然而起。 “气死我了!本姑娘最讨厌妄言的男人!来人,把那女人带过来,我非要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妹子,那么水灵的姑娘还不如送给大哥我呢,也好让我身边有个人啊。” “不行,不然难消心头的怒气。哼!大哥,你就忍心看着妹子被人欺负了嘛!” 寨主的大块头身躯站起来,拍拍胸膛。 “当然不行!若是那个什么王爷来了,大哥定替妹子好生的教训他!可是对女人动粗,怎么说大哥也是个男人啊。” “哼!那好,我就好好照顾照顾她,反正到落日时分毒发还有不少时间。”那大小姐的脸上露出一股邪笑。 房门赫然被推开,身子无力的紫苏被两人拖了出来。刀刃映着雪光,两排算下来,也有三十多人,紫苏心中不安,单看这阵势,大小姐做了万全的准备要将百里川擒获了。再看大小姐的脸色发青,就知百里川并未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紫苏目光环视了在场的人,没有刚才驼背人的模样。 终究只是自己的猜测吧。 紫苏暗自思量,手腕一痛,拖着她的两人已拿来了麻绳,反复绕了几圈将她捆绑在高椅后的旗杆上。若不是有绳子之力,恐怕她无力的身子都无法让她保持站立的状态。 大小姐怒不可遏,来到紫苏的面前,手中把玩着一把短匕。 “为什么你知道他不会来?在一开始交换的时候,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怎么,想护他周全吗?他可是拿你跟另一个女人交换的,不然此时受苦的可不会是你!”大小姐悻悻喊道。 大小姐以为他们商量过,所以她才那般坚定。事实上,不是这样。其中感触,就算说了,旁人也不会明白。 紫苏目视着大小姐,不言。 冰冷的白刃贴上皮肤,锐利的刀锋似乎稍稍再加上一点力,就能在她白嫩细滑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无法愈合的血口子来。 紫苏喃喃:“所以,我才说,大小姐不了解他。” “闭嘴!”说着大小姐便将紫苏的嘴用布缠住。“一会儿让你痛也喊不出来!” 大小姐甚是生气,重新将白刃抵在她的脸上,就在手上欲施上力的时候,突然一人来报。 “大小姐,有人来了。” 众人向寨门口看去。紫苏亦然。 辽阔的大地上,只身一抹紫影在一夜白雪的衬托下徐徐向这里走来。 紫金发带随风起舞,一缕编发垂在胸前,英姿勃发,这让紫苏赫然想起初见他时的装扮。 挺直的腰身,鹰目微挑,露着一丝轻蔑,好似他将带来虎啸龙吟,惊涛骇浪,将他踏过的土地磨灭。 紫苏望着独影,了解百里川拿自己交换宁馨雪的初衷。也了解,百里川可以抛下一枚棋子的死活。 可她不了解,百里川会如约而来。 被百里川无形的魄力震慑,大小姐恍然失神,直到百里川背手一步步踏上了阶梯,才怔然发现他已到了面前。 “本姑娘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那大小姐顿时变了一副嘴脸,笑面如花。 “本王是来了,但是姑娘提出的东西,却未带来。” “哼!你小子莫要使诈,不然这大刀可不会讲理。”那寨主顿时将大刀戳在了身前,力道似乎能让地裂山摇。 “寨主,稍安勿躁。本王的财物都已准备妥当,只是发愁如何能运到寨子里来。一夜暴雪,单是人从那石阶下来就是艰险,更何况是带着东西呢。所以本王想,寨子里肯定有另一条路通向外,好让本王将财物送进来啊。” 那寨主反复思量,那路自是有,但却一直是山寨固守的秘密。若是透露出去,生怕是会招来灾祸。 “路自是有,你若真的将财宝拿来了,我就领你去。”那大小姐说道。 话音刚落下,那寨主立即喊道:“妹子,你糊涂啊!”他这位妹妹,已经被那个俊俏的男人给迷晕了头。 “有什么好怕的。若是有人来犯我山寨,见一个,我杀一个!”大小姐不屑,已经不怕什么引狼入室了。 百里川嘴角一扬,“姑娘肯带路,那自是好。姑娘长得美艳又头脑聪慧,真的讨人喜欢啊。” 闻言,大小姐顿时飘飘然起来。看来在他的心里,自己的印象还不错。 “好,你跟我来。”大小姐旋即便向后方走去,百里川紧跟其后。 寨主虽是担忧,却拗不过妹子,余光一瞥,身旁的手下心领神会,几人便随着跟去。 百里川擦身越过被绑的紫苏身边,不禁瞟去一眼。她的脸色比昨日更显苍白。 在山寨里待了不到一日,她的身体虚弱下去的太快了。身上虽有几处鞭痕再无其他,依他的推断,她并未受到多少酷刑。 方才也感觉到她身子无力,一定还有什么,百里川心里不免忧心。 一路上,百里川用余光观测着山寨的布局及地形,跟随着大小姐等人来到了深处。 如刀斩断的绝壁下,按动壁上的机关,面前石门轰轰打开,又出现一道山洞。洞宽足可五人并行,风从洞穴吹进,掺杂着朽木枯草的味道。昏暗处似有铁链碰撞的声响,幽远低沉。 百里川继续跟随大小姐沿着隧道走进,视野越发开阔。他看着前方直径一丈长的齿轮转动,相互咬合在一起,带动着两指粗的铁链上下移动。铁链下方拴着一个铁笼,内里垫了厚厚的松木板,形成了一个可以用来运输的工具。而这样巨大的工程,只需要一人操作便可上下自如。 百里川凑近查看,不禁感慨,竟然在山体内建起如此巧夺天工的隧道与辘轳。虽然他不觉得是这帮山贼的杰作,但却能发现先人的绝地,也是有一些才能。 第156章 中毒 “此处,当真鬼斧神工。”百里川临近悬挂的铁链,动作夸张的握了握粗壮的铁链。向下俯看,竟不见底。 如此大的工事,外人竟无察觉,看样子,这下方也有蹊跷。 “地势易守难攻,若想突破,只能从内而外吧。”百里川自语说着。 “那是自然。不然怎连官府都对我们无策呢。”大小姐甚是得意。 百里川暗忖,看来真是棘手的问题。他怕是要多拖一段时间了。 “大小姐难道不怕,本王可以嘛?”百里川抚着铁链,嘴角一弯,魅惑性感。 大小姐兀自不屑,发出一声轻蔑的笑。“一个人,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大小姐手指向下方,“……从这里就能通到菩提山下,只要将财物都准备到出口,便可以运进来。” “这样最好,免得本王费力还要从山下搬到山上。那本王还需要几个人同本王同行,将金银运到出口处了。” “这件事情倒是很好说,但是在此之前,本姑娘还有一件事想要跟王爷商量商量。”大小姐围着百里川转了一圈,狡黠地一笑,伸手轻抚在百里川的胸前。 “我听那女人说,她是青楼的女子,连王爷的正王妃也是罪臣的女儿。所以想问问王爷,王爷对本姑娘的感觉如何?” “姑娘这话的意思是?” 百里川暗忖,紫苏能减免受苦多半是没少拿他来讨好吧。他心中暗自一笑,那女人变聪明了。 “若是你肯娶我进宫,说不准,如今此事能获得一个更好的方法解决。” “那本王岂不是占了很大的便宜。寨主可是同意?”百里川对上大小姐的双瞳,浅笑着道。 “不用管大哥了。究竟怎样划算,王爷可以再想一想。” 这里距寨主看守紫苏的地方已经很远了,比起寨主来,只带了几个人的这位大小姐更容易对付些。更何况已经知道出路,是时机动手了。 “没有什么好想的。”百里川一边说道,一边向一手下靠近。 话音落,只听到“铮”的一声宝刀出鞘,随即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锋利的白刃上留下温热的血色,顺着刀锋,渐渐滴落在未完全化掉的雪路上,如逐一绽开的梅。 周围的人被突发的事情冲晕了头,愣在原地,一时反应不及,却又接连的听见几声惨叫。 大小姐从震惊中回神,届时周围跟来的手下都已倒在了血泊里。 这声名远播的贵王爷,原来面上不止是贵气,他有真正的实力。 这个男人有多大的本事,速度之快,让人防不胜防。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大小姐见状登时一颤,她根本就不是对手。 百里川目光一聚,眼角好似飘扬着赤红的凶光,向着愣住不动的大小姐渐渐逼近,手中的刀刃在雪路上滑下一条红线。 大小姐拉直了长鞭,就算知道胜算渺茫,但在此刻也只能硬着上了。她可不想就这样等死。 大小姐欲攻上前,百里川轻笑一声,他早就看出了她有几斤几两。 “本王说过,本王的爱妃不能少一根头发。她身上有几处鞭痕,本王就在你脸上划几刀!奉劝你还是收起鞭子来,否则别怪本王下手太重,不懂得怜香惜玉!”百里川悻悻说道。 “哼!别小瞧了我!看鞭!”大小姐心中打颤,仍一鞭正面挥去,用了十足的力道。 只见百里川一个斜身,徒手便将长鞭接下。又顺势一用力,那鞭子便从大小姐的手中脱出了。 “没了武器,你还想死撑嘛。” 见鞭子被扯了去,那大小姐脸色顿时变青,但不过一瞬,她的脸上又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百里川见状,不禁疑虑。 “王爷,现在你肯定想不明白,为何我又不怕了?就让我告诉你。王爷的命已经在我的手心里了。刚才挥去的鞭子上涂了本姑娘特制的毒药,王爷在抓住鞭子的时候便已经中毒了。” 大小姐扭动着腰身,得意的向百里川的身边走去,丝毫没有躲避之意,似乎她可以断定,现在她不再有什么危险了。 “中毒了?小小把戏,想愚弄本王吗?”百里川目光凶煞,看了一眼手心里的一道青印。 “王爷武艺高强,本姑娘自知硬碰硬指定没有胜算。若是不想点法子,怎么保命啊。王爷若是觉得我虚张声势,大可以先杀了我,然后再慢慢验证我说的对不对?” “啊——”话音落,大小姐赫然被一只手锁住了喉咙,她挣扎着斜眼看去,对上的是百里川无疑下了杀心的目光。 周身戾气包裹的百里川,像一位从幽冥鬼道走出的邪神,散发着让人窒息的黑气。 这个男人真想现在杀了她啊!手劲越来越大,憋得够呛。她要撑不住了,眼前蒙了一层雾。他是真的不信她说的话,还是不怕死? “松开我……我,有话说……那女人……也中了一样的毒,只有我知道怎么解……” 脖颈处一下松懈,捉住这个空子,大小姐极力从锁喉的手中挣脱了出来。咳嗽着,深吸着空气,憋青的脸色也渐渐好了一些,看来她还有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见她脸色苍白,身体无力,却是中毒了。 “将解药拿来!”百里川吼道。 大小姐同他离开了一段距离,这位王爷太可怕了。 “没有解药。” “你说什么!”百里川愤然上前一步。 大小姐吓得发抖后退。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解药还没有配制。需要两种汤药,为了保险,所以将这两种汤药分别由我跟大哥保管。” 那大小姐从胸前掏出了一手扎大小的蓝色细身瓷瓶,扔给了百里川。 “她何时会毒发?”百里川问。 “今日落日时分。” 百里川大惊,还不到两个时辰!没多少时间了。寻思着,百里川便往回走去。身后的大小姐捡起落地的长鞭,紧跟其上。 第157章 激战 扬起的旗帜下,紫苏的发丝随着一样的方向扬起着,插在发间的钗子被风吹的发出呤叮的脆响。 寨主稳坐在高椅上,巨大的长刀戳在旁,手中捧着温热的茶杯,连同列队的手下目光不移的盯着山梯的动静。 百里川疾步走近,他的身影像是在雪地里飞。紧随背后大小姐突然大叫一声:“大哥!那王爷有诈!快杀了那女人!” 寨主一听,手中茶杯碎地,迅速提起手边的长刀。 随着一道风,紫苏惊吓着闭上双眼,只听“铮”的一声。 刀刃相抵,擦出星星火花,旗帜改变了飘扬的方向。 百里川健步如飞虽是在紧要之刻赶在紫苏的身前抵住刀落,免了性命之忧,但与寨主的怪力和大刀相比,这一场战斗,他要吃力许多。 气刃划破了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奋力僵持着避免后退伤到紫苏,但脚下就是不禁向后滑。 周围手下齐刷刷地亮出刀刃,将他们围了起来。 紫苏惴惴看着吃力的人。口中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没事。”百里川回道。 接下寨主的这一刀,远比想象中难了许多。 只见寨主收回长刀,一声厉吼又欲挥来,这次的力道远比上次要大。 紫苏胆战心惊地注视着,寒风吹着双眸疼痛。 为何要冲过来? 百里川自己不怕死,却怕她死? 紫苏不知为何会这样想。 这一刻,她想起雨夜中百里川抛来匕首,怕她早死失了趣味的邪笑。 她想起百里川娶她进宫路上,被不明火烧的花轿,她侥幸逃脱回来时他的惊愕。 她想起她因落水半死不活,被百里川当作殉情时难看的脸色。 …… 她死了,百里川又有什么损失? 她的身前是百里川不变的背影。 她曾被这背影漠然的抛弃,而今又被保护。 即便百里川身体健硕,同比寨主的身形比起来,也如同天壤。然而他仍流下血滴,流下汗水奋尽全力的护她周全。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自身笼罩在他背影后的安全感,让人迷惑,让人无法自拔。 时光依旧会流转。 只听寨主一声发力的吼声,向百里川抵挡的刀刃挥了下去,使得百里川被气刃逼得脚步一直迅速向后滑。整个身体便实实的,毫无偏差的撞到了另一根粗高的旗杆上。 旗杆消弱了冲力,百里川单跪在地,以刀撑身,嘴角溢出血迹。他伸手抹去一抹红,眼中愤怒的目光不减。 他余光转向看来的紫苏。那寨主虽在紫苏的身侧,却没有立即杀掉她的意思,便也放了心。 “没事,小伤,本王受得了。” 百里川说这样的话是为了让她安心吗? 可是紫苏听进耳无不是让她更忧心,更隐痛。 身前那体型高大的寨主,目光直盯着那头的百里川。那是只有杀戮的眼神。如今他像是凶狠的野兽,根本不见人性。 周围的手下并未上前帮衬,看来是肯定寨主的实力。 这就是这个山寨最让人畏惧的地方吧。久居如此,没有官府来讨伐的缘由,没有消亡的缘由,就是因为巧夺天工的辘轳和寨主吧。 紫苏见那寨主握刀的手上又微微用了力,怕是又要攻过去了。 紫苏不禁一声大喊——小心! 他根本听不到她的话的。 紫苏话音落下之际,寨主及挥动的大刀已经袭了去。那刚刚站起身来的人,接下那一刀却比之前更费力了。 她骤然闭上双眼,不想看见他岌岌可危的样子。 紫苏看不见,耳边却听得真切。 刀刃破裂的声音,痛叫声及渐远的撞击声。 一声声如刀,一声声如针,绞得心难受。 耳边诸多的声响安静了下来,听不到一丝远处百里川的动静。 他还活着吗?紫苏的心里这般想着。 她睁眼望去,寻觅百里川的身影。 越过那断折的旗杆的前方,靠着土石堆积的雪堆被打散了。百里川的身形掩埋在内,纹丝不动。 动起来啊,为何他就是不动啊? 他不是久经沙场,不败的百里川吗? 他不是一直透着无敌的强大,而今就受了几次撞击便不行了吗? 百里川,百里川—— 紫苏呜呜喊着,那雪堆处依旧是没有反应。 紫苏低垂下头,黑发涔涔,遮住暗沉无光的脸。 百里川!我恶心看到你那张脸! 最恨的就是你!最讨厌的就是你! 挨千刀的混蛋! 即便这一声声的辱骂,都只化作呜呜声。她还是希望他能听见。 她用了生平最高的语调,嘶喊,她能感觉到细微的血腥与撕痛。 她咬紧牙关,然而双眼中温热的液体充溢而出,晶莹剔透,在脚下未化掉的雪上逐一晕开。 他可憎可恨,但她从未这样骂过他。喊出的是她心里真实的感受吗? 喊出了,心里出来了一些,似乎又进去了一些异样的东西。内心依旧是沉重的。 她为何要担心百里川的安危? 为何被他的失利而牵动? 肩头雪冰花处犹感刺痛,遭人非议,成为侧妃。她不是想报仇吗? 现在如愿了,该高兴了,为何要落泪,为了那个男人落泪? 紫苏此时好像明白了一些。 那想法让她觉得自己很恶劣,很薄情,甚至是有些恶心。 那种想法,不该被允许存在。 “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跟我走!” 背后突然冒出大小姐的声音,届时身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紫苏身子无力,无法摆脱大小姐的死拉硬拽。她趁着此时将口上的布条扯去,向着渐远的方向喊。 “百里川!” 第158章 失利 眼前渐渐清晰,注视着前方被带离的身影。百里川微微活动下酥麻疼痛的身体。衣领处的积雪便趁机侵入身躯,带去一丝彻骨的凉意。 想他如今身体中毒,已经开始觉得乏力,又无利刃在手,这样的处境可是不容乐观。 百里川阵阵精神,目光转向侧方拄刀而立的寨主,以及作为先锋的寨里人。看来是自己有些小看这些山贼了。 他久经生死,如今他一代王爷岂会死在山贼的窝里?若传了出去,风流一世的名声就毁了。 从雪堆里站起身来,打去身上的雪迹,十几个先锋们便一拥而上。 赤手空拳,招式犀利。百里川的武功师承多位着名的师傅,其功力在整个凌国也是名列前茅。再加上在西野边关的战事磨砺。他有以一敌十,甚至更多的能力。这些土匪远不及他。 百里川以迅雷之势握上首冲人的手腕,反手便扭断了其人的胳膊。他顺势夺下刀刃,一刀挥下,其后奔来的两人脖颈处,赫然出现一道血线,瞬间热血喷发。 百里川不敢松懈,在其后的人已将他围住。他继续挥舞着刀刃抵抗周围的攻击。热血在冷风中挥洒,十几个人眼看折损了一半。 百里川被寨里人围攻的时候,寨主并未参与进来,反倒是在后观战。看着被杀的手下,面露凶光。 寨子里总共六十多口子,除去老幼妇孺,能打能杀的也就四十人。前几日出去劫道的有十人未归,现在也就剩三十人能出力。可这一会的功夫,这个王爷算下来已杀了他一半的人。剩下的人也越发胆怯。 “别怕他,冲上去,他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寨主向着怯懦的手下喊道。 手下人迟疑着,不敢上前。 “上啊!” 被寨主一喊,随后有两人壮胆冲了上去,可脚下的路没跑完一半,两把长刀如闪电般飞来,正中刺向两人心脏。那两人尚未感受到多大痛苦,面部表情依旧是凶狠冲刺时的模样,便已气绝。 见先驱者死的如此快,剩下的人纷纷退步,再不敢妄动。他们看向寨主,寄予全部的希望。 寨主见此情形,也不敢让人轻易上前,他想了想也只有自己可以对抗了。 寨主向百里川走去,步子震着脚下雪地微颤。 百里川心中一紧,心知这个寨主不好对付。他又担心被大小姐带走的紫苏。此时,他离着寨主尚远,倒是有机可乘。 百里川忽然转身向寨子的最里面跑去。 “他奶奶的!竟然逃跑!”寨主一时怒骂,便紧追着百里川而去。 百里川用着全身的力气奔走,轻盈的步伐远比寨主快。在没有十足的把握时,不可轻易冒险。总之先拖住一些时间,好让自己喘口气。 他来到寨子的最深处,借着山体有一个石屋。然而像这样的石屋并非一个,却是有好几个,都设有巨大的石门。 百里川到达一间石屋,里面存放着各种兵刃。这些多半是劫来的,今日有人疏忽忘了锁门,倒是便宜了自己。在兵器库里,百里川挑了一把较好的长枪,虽不及自己的银枪,但用来还算顺手。 脚下的地面震颤的幅度越来越大,百里川心知是寨主追了上来。他立即走出了兵器库。 兵器库前,百里川留意起那兵器库旁的另一个石屋。石门半开半闭,里面倒是散发出璀璨的光来。隐约还能听到人声,百里川细听是大小姐的喊声,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既然大小姐在里面,那紫苏也一样在那里面。原本这寨主的怪力就不好对付,可心里却还总是挂念着紫苏的安危,无法全身心投入战斗。 他们两人的生死如今都掌握在他的手里。百里川的头上不禁冒了汗。 “胆小懦夫!尝尝本大爷的刀!”寨主怒吼道。 在石门的前方空地,寨主手持大刀耸立在寒风中。对面十丈外,百里川手握长枪扎稳脚步,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如今没有多余的时间在此耗着,他需要速战速决,所以先发制人。 百里川一个助跑加速,在临近寨主时,借着冲力便向其刺去一枪。 这一枪气贯长虹,去势凶猛,径直便向着心口。那寨主也不会干等着,随即挥动大刀抵挡,刀身沉重压住长枪的枪头,压制之力使得枪身在两人之间弯成了弧形。 百里川单手不敌,立即两手握上枪身对抗着那头的力量。 沿着刀刃,迅速地旋转枪身,转动的枪头欲攻向握柄的手。可寨主料出动向,及时双手抬起大刀,逃过了百里川的佯攻。 好机会!百里川见寨主抬起大刀在未落下之际,身前毫无防备,便暗喜,随即向前刺去。 枪头刺在胸前的瞬间,寨主的动作立时停顿在半空,垂下眼帘,低头看向胸前。 百里川微扬的嘴角落了下来。 这寨主是怪人不成,他的身躯练就了铜墙铁壁,自己奋力的一刺,在他的壮硕身躯上竟然没有留下一点伤痕。 就在百里川惊奇的瞬间,那寨主借机便是攻来。刀刀精准力足,毫无迟钝偏差。 接连着几个回合,百里川时而躲闪时而攻击,但对于寨主却构不成什么威胁。 在完全失去力气前,他必须要想出法子来应对。 第159章 命悬一线 在另一个石屋内,金碧辉煌,存放的珠宝金银散发着耀眼的光,似乎可以将整个石屋照得透亮。 紫苏被拖到这里来,靠在半开的木箱旁,她已经开始觉得胸口憋闷。 大小姐立在旁边,一手握着长鞭,一手满抓着几串珍珠玛瑙项链。自从来到这石屋见到满屋的财宝,大小姐的怒气与惶恐便消减了许多。 屋外打斗的声音连连传进紫苏的耳中,注视着半开的石门,看不到打斗的情景,却是想象的出。 她突然害怕外面打斗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安静便是宣判生死的时刻。 到那时,出现在石门前的人会是谁呢? 她害怕黑暗,也恐惧等待。 因为慕阳离去的原因,她惧怕等待后的结果。 头脑中昔日之景出现,面孔转变成了百里川的模样,透着死气的百里川一步一步的靠近她。 她骤然闭上双眼,不去让幻想迷惑,深吸着气,试图平复心里的焦虑。 突然,紫苏身上传来一痛,正是大小姐用长鞭打来的。她抬头看向气色恢复许多的大小姐。 “大小姐如今身在金银财宝里,气色平和,心里可是放得下寨主?” “大哥没有什么好记挂的,反正是个蛮汉,徒有一身蛮力却没有脑子。我们根本就不像是兄妹。只要我的这些财宝没事就好。” 大小姐攥紧了手里的项链,舒了一口气。 紫苏见此,不禁感叹。亲人就在身边竟无亲情可言,如今这大小姐的心里眼里只有金银财宝而已。 “喂!你这假惺惺的女人,昨日竟被你骗了。这笔账还没找你算呢!”大小姐靠近捏住紫苏的下巴,冷目相对。 “我什么时候欺骗过大小姐?” “哼!昨天不是故意说些什么王爷的事情,来让我放松警惕吗?装得可怜巴巴的,一开始就商量过了吧。说什么他不会来,说什么遗言的话,根本就是障眼法,对不对?” 紫苏无言,对与不对,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若是提前有商量,她能做到以假乱真吗? 对于自己糊弄人的本事,她没有那个信心。 “大小姐,如今看重这些财宝,不如想办法保命。” “保命?我看是你该做的事吧!” 大小姐一巴掌打下,紫苏的嘴角顿时溢出了血。 “不!是你根本做不到的事情!那王爷一样中了此毒。渐渐毒性发作,身体无力,他就等着被大哥一刀斩成两段吧。解药只有我知道怎么配,就算大哥失败了,他又能拿我怎么样。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该感谢我,黄泉路上让他陪你多好?呵呵……” 听到此话,紫苏蓦地一惊。 百里川也中毒了?但他还要跟寨主对抗,岂不是更不利。她心里的担忧之意更浓了些。 紫苏皱眉不解的问道:“大小姐不是喜欢王爷吗,难道这样还想要王爷的命吗?” “喜欢是喜欢。但是他硬是不同意的话,就只有杀掉他。既然我得不到,其他人也别想再拥有!” 这就是口头说出的爱的分量? 在大小姐的心里,百里川似乎比不上这些没有温度的财宝。 在自己的心里,他的分量又有多少,该用什么来称量? 犹如一道惊雷落在身,紫苏的心似乎都跳到了嗓子眼儿里。 在跟大小姐的对话和自己的思虑过程中,她竟然没有注意到,屋外打斗的声响在何时停了下来,悄无声息的。 门后似乎有人在,紫苏定睛注视着,一只染血的手骤然扒上了门,门沿处迈出的一脚,步伐沉重。 是紫色!露出的衣角是紫色!紫苏欣喜着看着。 百里川的模样看着吃力,扶着门渐渐在门前露出了整个身形。 身上衣衫有好几处的破烂,也带着几处血迹。看样子打斗激烈,身体中毒已是不易了。 只要他还活着就好,紫苏无意识的冒出这样的想法,眼角也无意识的冒出泪花来。 百里川站稳了脚步,看向屋内紫苏的方向,见到人无恙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他好像要说什么,刚欲开口,背后便是一下猛击袭来,使得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落在了实地上。 紫苏见状吓了一跳,不禁喊出了声。 百里川落地的地方离她很近,他的脸庞看得真实。身上伤痕累累,脸上粘着尘土,可还是能看出几处淤青。呼吸急喘,似乎命悬一线。再看屋门口出现的高大身影,衣服虽有些凌乱了,身上却无一破口,相较下,百里川的模样实为是惨象。 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百里川竟会落得这副样子。原本他中毒的时间还不长,反倒毒发的症状要比自己还要来的快些。 “动武用功,驱使毒性扩散,看来他要比你先死。”大小姐在旁窃笑道。 紫苏一怔,竟是这个结果吗? 寨主走近双手握住的长刀渐渐居高,刀刃的下方便是百里川的头颅,只要刀落,百里川的命便休矣。 百里川眼中余光向紫苏看去。她会是什么表情? 让她亲眼目睹自己的死状,她该高兴吧。 寒光一瞬消失,一个身影赫然窜到眼前,百里川怔目,尽是月牙白。她的身型瘦弱,在高大的身躯面前更显渺小。张开手臂,也只是螳臂当车。 时光好似变得缓慢,背后的长发在眼前落下,看着冰凉的刀刃即将来到她的身前。 百里川心中一凉,眼中灼痛,一层薄雾凝聚成珠陡然划下。 “不——!”百里川长嘶,声音划破冷凝的石室。 随后又觉得时间飞快,快到耳边一声巨响,眼前紫苏整个身子已被打出,狠狠地摔在地上,便没了动静。 刀尖偏移,从百里川的耳旁蹭过。 “你竟敢!”百里川双目发红,暴烈之气腾然而起。他侧身一转就待此时,手心却抓住一物,紫苏的银钗,定是方才她落下的。 百里川转而起身,直面寨主高大的身躯。 趁着寨主将大刀再次举起的瞬间,百里川快步流星犹如魅影,窜到寨主身后,手刀直指后心的位置,猛然击去一掌,一股气压冲击过去。寨主睁目结舌,动作停滞,随后喊道:“根本不疼不痒。” 寨主刚欲转身,突然一手无力,长刀落地,一手捂上心口,还想说什么,整个身体便直直倒地,顿时整个石屋也跟着晃了晃。 百里川攥紧银钗,来到寨主跟前,直指脖颈处。“这是替她的。” 临近,他突然又止住刺下的手,将钗子收起。 不能让她的钗子沾了血,会脏。 百里川将银钗尖头取下,浓缩的毒液摇摇欲坠,随即滴入那未阂的眼。 他重新将银钗装好,向着紫苏的位置大步走去。蓦地,他只感胸中憋闷,随之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方才,用功过猛,毒怕是攻心。百里川用袖口拭拭嘴角,继续向前走去查看紫苏情况。 第160章 消散 百里川查看紫苏的身上并未有刀伤,却是昏迷不醒。“你这女人,才觉得你变聪明了些,怎么还是那么傻。” 他将人揽进怀中,重新为她插上银钗,抚上她的脸颊。“紫苏——紫苏——” 紫苏施施睁开双眼,第一眼便是百里川的面容,他的眸子温润,含着星星泪光。 “我们……是不是死了?”刚才的撞击让紫苏感觉整个身子都要散架了。 “没有。” 她随即斜眼看向一旁。 刀落,碎响,血滴。 寨主扭曲狰狞的脸孔,七窍流血的惨象。 她又想起前段时间的情景,前方的血腥场面还在。 “是毒?慕阳救了我们吗?”她道。 百里川抚着她的头,颔首。“是,是。” 上苍并不想他们就这样死去,慕阳也是一样。 寨主死了,屋子里就还剩下大小姐一个敌人。 大小姐的脸色苍白,被大哥的突死吓到,可是却还没有逃离之意。 百里川仍旧呵护着怀里的人,冷酷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大小姐。 “就算本王如此,你也成不了威胁。若是想活命就滚开这里。” “走?本姑娘为何要走?这里的财宝是我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面对你们两个快死的人,本姑娘有什么要逃的!就算拿到了解药又如何,知道为何要分成两种汤药吗?本姑娘告诉你。两种汤药哪个先入口,可是有分别的,是解药是毒药,只有本姑娘知道。” 百里川大惊,原本以为事情已经解决,却没想到大小姐还留着一手。 “是毒药还是解药,本王可以试。” “哈哈哈,试药?倒是一个好方法,不过这解药的分量只是一人份,少一滴都无法起效。不知王爷想怎么试?反正你们两人中有一人必死,然而另一个人活下去的机会也只有一半。哈哈哈。”石屋内洋溢着大小姐的笑声,声声刺耳。 “本姑娘不会再等你们毒发了,免绝后患,本姑娘先送你们一程。”大小姐说着便掏出一把弯刀向百里川刺去。 大小姐的弯刀刺向身体的瞬间,百里川犀利地伸出手锁住大小姐的脖子。 她惊恐着挣扎着,这个男人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有这样的力气。 “放开……我,你这疯子。我告诉你正确的顺序……饶我一命吧。” 锁喉的窒息感再一次袭来。因为有过一次体验,再一次面临,大小姐好像更为恐惧。 大小姐越发感到无力憋闷,比上次快多了。 百里川手里的力道没有一丝的减小,反倒是更有力了,是真的要杀死她了,没有转变的余地。 “就算说了,本王也无法完全相信你。你已经没有可以保命的资本了,随着你的大哥去死吧。”百里川眼中凶光更盛。 “不!不……”话音止,大小姐又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手掌松开,身子软瘫倒地,命已休矣。 百里川起身在寨主的胸前一掏,果然掏出一个同样大小的红色细身瓷瓶来。他关上石门,外面的日光只从门缝透进一缕,映着珠光。 百里川回到紫苏的身边,无力地倚靠着墙。 “紫苏,紫苏,你醒醒。” 不知何时,她又晕厥过去,百里川试图将她叫醒,却没有反应。 “紫苏,岚尘雪……”他已许久不曾喊过她的真名。 紫苏有了一丝动静,呼吸的喘息音越来越发明显。 “很难受吗?”百里川道。 思前顾虑的想要打破僵局,结果一开口,便是愚蠢的问题。她的异样明显就摆在眼前,哪还用问。 紫苏不言只是点头。她突然觉得他好像不太会关心人,或许是不太会关心她。 这就是回光返照的感觉吗?当百里川的臂膀揽住她,让她的头依靠上他的肩头时,她似乎也变得有精神有力气,也想说说话。 “有些冷。”她轻声说道。 “来,这样就不冷了。” 百里川将她抱紧,好让她的上半身可以整个容括到自己的怀抱里。 “这样好些了吗?” “嗯。”她舒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眸子。没有错,最初的那个驼背男人一定是他。此时十指相扣,那道疤痕依旧在。 她想,她该打消刚才的想法。百里川也会关心她,至少在尝试着。 百里川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暖着。“本王是不是最差劲的男人,是个该挨千刀的混蛋?” “是。是个可憎可恨的人,是个让人无法原谅的人。王爷自始自终的所做所为,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王爷可是知道?知道因此带来的喜与悲,带来的伤与痛,留在人心里是多么的难受。” 怀抱里紫苏说着,无力平淡,却富有另外的一种力量,好似可以穿透人心,穿透时光。 百里川轻笑一声。“是吗?” 紫苏气若游丝,喃喃:“曾经想过,要亲手杀了你,心里就会舒服些,同归于尽也罢。但是,但是……如今到了这个时候,却不是那么好受。” 百里川收收臂膀,又抱紧她的身子,握住渐冰冷的双手。“给本王唱首歌吧?随便一首都可以。此处太冷清了。” 紫苏依偎在百里川的怀中,想着醉香轩里的唱曲。无不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似乎不太适合她跟百里川。 她骤然又想起了《无归》,旋律在脑中便挥不去了。 君似江楼月,遥遥不可及 伊人种花田,盼君来相遇 君入迷人障,歧路不知还 伊人问归期,君答无归期 …… 一首歌,好像耗尽了紫苏所有的精力,她又开始浑浑噩噩。 她看着怀抱她的百里川,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那笑里没有掺杂任何的杀气或是虚假,很温暖也很舒心。 他抚着她的头,那感觉好熟稔。 紫苏眼前的视线似乎又清晰了。 她看着百里川,百里川望着她。 不言,似乎也已达成相同的想法。 身前摆放整齐的两个瓷瓶,一红一蓝。解毒的机会只有一次,谁也没说要用。其实还有一个,银钗上的白珠可解百毒,她也并不想说。 ——百里川,就这样一起结束吧。 ——爱与恨,也都一并随生命陨灭而消散吧。 第161章 生死面前 石缝中透进的光越来越暗,已是落日黄昏。 抚在头上的手突然离开,紫苏看向百里川,他的眸光一直落在地上的瓶子。 百里川拿起红色的瓶子,转眼看向紫苏。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 她看着百里川将红色的瓶子打开,倒入口中,随后又将蓝色瓶子的药水倒入口中。 紫苏轻笑,最后,还以为他变了。 生死面前,总算看清了。 对啊。当初那个说她眼睛好看的少年,早就不见了。 紫苏黯然闭上眼,毒发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也会像寨主那样七窍流血吗? 会痛吗? 一定脸色铁青的难看。 届时,她只感后背施来一道力,身子不由前挺,一只手捏住了下颌,将她的嘴捏开。一股水剂缓缓流入口中,她无意识地便咽了下去。 紫苏眼角聚集起的晶莹泪珠,渐渐滑下,流入耳廓。她说不了话,甚至连抬手阻止他的力气都没有。 一份的量,又有一半的几率会错。 若不是到了最后时刻,他也不敢轻易的尝试。 这药水难喝死了,是百里川喂过她的,最为难喝的药。 当双唇分离,额头相抵,他用有些迷离的眸子注视着她的桃花眼,手指抚去眼角的泪痕。早就变干的泪迹,残留下盐分,抹过的瞬间,留下冰凉的触感。 他的话音就如清泉般涓涓温柔。 “若错了,我陪你一起死……” 一根手指压上他的唇,紫苏打断了百里川欲说下的话。 她心里明白,宁馨雪在他心里的地位谁也无法比拟,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什么也不要说,就一会,只是一会,让她好好自我麻痹。麻痹她的感观,觉得此刻这一切的牺牲,都是因她而起。 紫苏呼吸一滞,埋头进他的臂弯,挡住自己潸然泪下的脸庞,一手抵在胸臆,微微抓着他的前襟,喃喃低语:“……百里川,不要这样……” 她闭上双眸,不愿睁开,生怕这只是临死前的幻觉。 石门前传来骚动,无数的脚步声,刀剑碰撞的声音,燃烧的声音。让原本萎靡不振的百里川重新提起警觉。 紫苏的身子被腾空抱起,耳边是他急促的心跳声。不管前方面对的是不是残余的匪寇。此时此刻,她心满意足。 百里川刚刚迈出石门一步,眼前冒出一人,便松了一口气。“你们来的……太晚了。” 延言见百里川浑身斑驳血迹,怀中的紫苏也是虚弱。 “属下护主不利。”延言拱手谢罪。 百里川看了一眼怀中的紫苏,她未有异常,毒应该是解了。“带她走。”说着便将人交给了延言。 “……王爷呢?”紫苏不禁问道。 “本王还要收拾残局,让延言先送你回去,本王……” 一滴微热落在她的脸上,紫苏怔然看着面前的人吐出一口鲜血后,脸色苍白如纸,双眼闭上,身体倒地。 百里川!百里川…… 紫苏喊着,可他已失去了意识。 后来紫苏才知道,百里川之所以独身前来,是为了拖延时间。延言从周边调兵再寻找入寨的路,费了好久的工夫。 宁馨雪回去后,身体无碍,便随百里丞等人先行回宫了。 百里川留了下来,说是为了找寻不知所踪的她。 延言至今都不明白,为何她会出现在山寨中,也不知道,百里川究竟是怎样神谜一般的找到了她。 紫苏知道,百里川一定说了谎。一定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山寨中的那一出“万全之策”。她被百里川找到,纯属“偶然”吧。 仅存的意识,似乎翻着无数的旧账,一点点的重复着出现在头脑里。 都说人之将死,会将曾经历过的再过一遍,难道说的便是这个时候。 自己身处哪里,竟然如此的颠簸。枕下却很舒适,并不像身下那么冰冷坚硬。 耳边是谁的声音在呼唤他,出现一道光亮,沿着那光前的身影而去,似乎便可以走出黑暗。 “王爷,王爷,王爷……” 百里川半睁开朦胧的双眼,看不清事物,然而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兰花的香气以及一点朱红。 “王爷,王爷是喜欢那救你出水的小姑娘吗?”头顶传来细柔的声音。 百里川的眸子再次阖上,喃喃:“……馨……雪?” “如果,不是她呢?”脑海中空灵的声音顿了顿,“若是另一个人,王爷也会这样喜欢那个人吗?” “……为何不是?”昏迷不清中,百里川眉头一皱,好像陷入了记忆的旋涡。 他泛白的嘴唇翕动着,“当时……耳边清楚的听到……听到有人叫她,雪儿……雪儿,回家了……那时,出入皇宫里的,只有馨雪一个人……只有她……只可能是她。” 没错,出入皇宫最多的,在百里川身边最多的或许只有宁馨雪。宁丞相为重臣,与皇家接触颇多。宁馨雪是他从小的玩伴。 他可曾想过,这世上被唤做“雪儿”的,又何尝只有一个。 百里川又没有了意识,呼吸错乱,他的眉间黑气越发严重。 紫苏看了眼身旁在地的瓷瓶,又看向昏迷过去的人,思虑万千。 百里川将汤药给她喝下了,她可以活命,可是他自己呢? 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伤痕,就算是濒死,他仍是那位风流倜傥的七王爷——爹爹还有慕阳选择的人。 这个人曾无数次的骗过她,伤害过她。在心里,他仍是不可小觑,不可信。 纵她明白,此人可恶可恨,可心底好似存在另一个人的意识在无形地催促她,在支配她的动作。 那是一个小姑娘,差不多九岁大,长着一副桃花眼,喜欢月牙白色,善水。 紫苏拔下头上的钗子,将镂空的圆状钗头取下,拿出那颗白珠。手指轻轻一捏,白色的外壳便碎了,届时一个相对更小的珠子露了出来。 紫苏轻轻托起百里川的头,将珠子送入他的口中,旋即从嘴角倒了一口水让他服下。珠子化成了可以救命的药水。 百里川的喉结上下一动,紫苏见状,将托着的头缓缓放回了膝上,心里也平静了些。 第162章 梅林 紫苏拨开百里川额前的鬓发,指尖滑过他的脸廓,他的模样好似熟睡一般安逸,只是脸色苍白了些。 奔驰的马车依旧颠簸,紫苏撩起窗帘看向外。 无星无月,只有树林的黑暗,两侧守卫燃起的火把照亮着前路。寒风从窗间溜进,拂过她的脸。 “延大人,快到了吗?再颠簸下去,王爷会受不了的。”紫苏说道。 她身上的毒已解,但身子虚弱,况且百里川身体更糟,更不适宜长途折返宫中。所以便就近赶往一个熟人那里,她也不知道是何人,但肯定的是他们信得过的人。 “快了。再坚持一会儿!驾!” 马车再次加速,车帘被风时不时的扬起细弱的缝隙。 车前还有一人,坐在驾车的延言旁。此人斜眼向车内看去,将车内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眼神,她的动作,温柔细腻。 百里云青看在眼里,心里却是越发的不舒服。 百里川到底有什么好,她就如此的看重,竟要露出那样忧戚的神情来。 他就是想不明白,百里川是怎么找到紫苏的。 一早送走了皇上皇后等众人,便没了百里川的影子,也一直不见延言。 百里云青觉得诧异,便逼问留守在寺庙的士兵,没人知道百里川的去向。他只听到了延言的行踪。 连夜从县里调兵,实在是奇怪。 百里云青心怀疑问,混在了延言带领的士兵中。他们一直围绕在菩提山脚下搜寻土匪的踪迹。此时突然剿匪更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搜寻山下掩藏起来的通道,几百人将近花了两个时辰。他们从一条甬道通过,便见到惊人的辘轳。齿轮、铁链在山体中形成了唯一通往高处的途径。他们乘坐铁笼到达了另外一处通道。 百里云青一惊,通道里躺着的几具尸体,从伤口上看是被人快速的一击斩杀。 有谁提前来了。百里云青心里忽然闪出一个想法。他快速的走出通道,届时眼前开阔,路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多,死去的都是山寨的土匪。 黄昏的余晖更早的洒在堆积的白雪上,他们俘获了山寨里的余匪。在一间满是珠光宝气的石屋,他蓦地一惊。他看到了紫苏,同时也看到了百里川。两人相依,似乎已做了同生同死的准备。 那一刻,容不得任何人插足。 百里云青心中百转千回,驻足原地,凝视着百里川将人抱来,再委顿晕倒。他竟一句也埋怨不出来。 可事后冷静的想想,百里云青不觉得此事可以因一个画面而打消怀疑。 百里川莫名其妙的找到山寨,却是皇后娘娘掉下去的位置。他何以直接向那里寻去,他拟定的方向也太准了。 这样子看来,那个人似乎早知道她身处何处,还要在皇上的面前说谎,又为了什么? 延言领兵相救也绝非是偶然的,百里川在打什么主意? 百里云青收回目光,脑子里乱成了浆糊,理不出个头绪来。但他心里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所有的事情都是息息相关的,只是他还没有找到突破点。 暗香涌进,紫苏不禁向窗外看去。 墨夜的孤寂,傲雪的银白,她不禁因眼前的景致愣了神。 如今他们像是乱入这仙境的人,枝头的红梅傲然绽放,指引着来者的迷途。 “王爷,是红梅,真好看。”紫苏缓缓说道,却是没有回音。她将目光重新转回膝上,仍是百里川的睡颜。他的呼吸已经匀称了许多,看来那颗白珠真如慕阳所说,可解百毒,已经是起了些疗效。 随着向梅林的深入,马车的速度渐渐放慢下来。直到马车停止,紫苏都在想,究竟会是怎样的人呢,选择了这样的一处地方,无不是心生羡慕了一番。 车外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听得并不真切。好似是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应该就是他们要寻的人吧。 车外的声音渐渐变大,应是靠的车子近了些。只要让百里川静养几天,以他的体质,应该便会恢复。 可是听车外的声音,情形并不乐观。 “不成!”陌生男子厉声喝道。 “王爷情况不容乐观,还请让我们留住几日。”延言再次祈求。 “半死不活的来这里干嘛!我这里可没地埋!” “知道您是刀子嘴豆腐心,就通融下吧。”百里云青也在一旁央求。 “嗯?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就算是你说也不成,以为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紫苏思量,听外面的陌生人拒绝他们的意思坚定而强烈,她的脸上泛起一缕愁思。 若是风餐露宿,百里川的身体指定不能好好休养。若是此时再折返宫中,路上颠簸,生怕是出什么意外。翻来想去,她决定自己前去劝说一番。 既然是皇族认识的人,无视当今两位王爷,身居这梅林意境,想必定不是普通人。 紫苏走下马车,向前方凑去。 那陌生的中年男子七尺身材,一身粗布的麻衣,鬓前过早的成了华发。虽然双眼里看似沧桑,面部轮廓线条分明,举止间却是透着不凡之气。 紫苏有礼的欠身问好,打破了三人的争执。 那中年陌生的男子骤然看来,好似是惊到了一般,但定睛将她看仔细后,目光便又平淡了下来。 “你怎么出来了,你伤的也很重。”百里云青来到身旁关切的问道。 “劳烦九王爷关心。”紫苏回复道。 百里云青心中一紧,这还是他们见面的第一次对话。 紫苏从他的身侧走过,他的眼神慌乱的不知该看向哪里。他未曾提及大婚掳走的事,紫苏也未明说。可是当眼神交汇,他能感觉到,她已经知道了。 他是这凌国皇族的九王爷,百里云青。 想到此,百里云青内心波澜澎湃。 “这女子是谁?”那陌生的中年男子好奇地问起身旁的延言。 “是王爷的妃子。”延言回道。 “哦?”那中年男子再次细细打量她,随即点头,也不知是为何意。“……是皇帝赐婚的那个?” 听到这话,紫苏有所动,辗转了目光。 “不,紫苏只是王爷的侧妃罢了。” 闻言,那陌生的男子一声轻笑。“侧妃?呵,这小子的风流倒是有我年轻时的风范,呵呵。既然还有如此美人相随,好,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就让车上那半死不活的人进来吧。” 突然通过,众人喜出望外,紫苏也是一样。 紫苏回礼以表谢意,却是没有言语,只是心里想着,这个敢把嫡王爷拒之门外的人会是谁。 第163章 百里云青 不管怎样,百里川暂时是可以安定下来静养了。延言将百里川安放在床,连忙是前后伺候着,等着这陌生中年的男子来给百里川瞧瞧。 中年男子把脉一阵,倒是有模有样。 延言急忙问道:“王爷的情况如何?” 中年男子起身伸了伸懒腰。“没什么大碍,好好睡两天,照样可以风流快活。” 他转向紫苏。“来,伸过手来,让我瞧瞧。” 紫苏迟疑。“我?我无碍的。” “面目憔悴,还说没什么。活脱脱的一个美人熬成这样子,会让人心怜的。” 紫苏迟疑片刻,将手伸了过去。那人摸脉,随后一声长叹。语气平和,还带着一丝疼爱。 “你受伤也不轻,好好调养身子。万事看开,免得积忧成疾。” 紫苏心中大惊。这中年男子,究竟是何许的世外高人,似乎一切都能看穿。 “好了,我去给你们熬药。” 中年男子离去,紫苏询问:“延大人,这人是谁?” 延言讷讷,寻思了一阵。“等王爷醒来,让王爷跟您说吧。不过王爷也要遵循主人家的意愿。到时王爷不能说,苏侧妃可别怪王爷。” 紫苏颔首,对这个中年男子更为好奇。 延言留下来照看百里川。百里云青也不知道何时去了哪里。 紫苏回到被安排的屋子里,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想她这短短的两三日却是几经生死,既有伤痛又有欣慰。 她同百里川的关系也由此发生了一些改变。 原本她觉得自己可以心如止水的,但细微的涟漪总是惹乱心扉。 生命垂危的时候,心中所想是不是最真实最可靠的? 然而此时再次的回味,已经找不回当时强烈的感受了。似乎那时就像是一场梦,如烟如雾,亦真似幻。 她不想再想下去了,躺在床上,闭上眸子。她身上酸痛,还好这傲雪红梅的清香似乎更容易让她入眠。 一夜好睡,紫苏推开窗子,眼前便可以望见大片的梅林。 这梅林种植的时日看样子也不短了,想必那中年的男子在这里住了很久。昨夜只见他一人,想必是独居。可是,环视她所身处的屋子,所有的装饰似乎都是按照女子的规格来定制安排的。 照此看,应该还有一位女子生活在这里。 来到这里后,只喝了那人开的两服药,便不再高热,身上也没有那么痛了。 紫苏来到百里川的屋子,走至床旁,依旧是一副睡颜,但脸色看起要好了许多。 就在此时,屋门前出现一个人影。紫苏看去,是百里云青。 直至昨日,她才知道此人便是九王爷,百里云青。 看着似曾相似的面孔,她也想起了在迎亲之日的事情。 将她从花轿中掳走的也正是此人。 虽是不知当时目的,但知道真实的身份后,她似乎是可以猜出一些了。当日他也阴差阳错的使她躲过了一劫,之后便未再露面,连落水搭救想要答谢也未露脸。 最开始她还在迟疑,在碧水宫中被推入水,为何是那个时段不该出现的九王爷恰巧搭救。而今她总算是将一切都弄明白了。 他九王爷自迎亲之日后,便在皇宫中暗中窥探她,所以她偶是会感到一些莫名异样的目光,而百里云孚及百里玥儿也寻不到他的人影。 不管百里云青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看待她这位出身异样的侧妃的。他终算是救命的恩人。 而此时,他肯出现在她的面前,没有遮掩,便看出,如今再提旧事,他也不会诡辩了。 “九王爷起的甚早啊。”紫苏向着门口说道。 “嗯,昨夜没怎么睡好。”百里云青转移了目光,随即解释道,“……也不是有什么心事,就是换了地方有些不习惯罢了。” 紫苏不禁掩嘴一笑。 百里云青的刻意解释,无不过口是心非罢了。 “到是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反正百里川也没事,你还是多休息休息好。” “紫苏没事。这次多亏了九王爷及时赶到,还有上次落水的事情,紫苏还未曾谢过九王爷。” 百里云青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好似她的周围有一条越不过的河一般,不敢迈步。 “本觉得一定是我先找到你的。”百里云青嘴里小声的嘟囔着。 “九王爷说什么?”她没有听清。 “没什么,道谢就免了。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免得让人担心。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先走一步。”百里云青神色慌张,疾步便走开了。 紫苏看着百里云青离开走向梅林,青衣渐渐淹没在红梅里。 这个百里云青不坦率,但他的不坦率都全部表现在外,一眼便能看穿。他并不是存在什么坏心思的人。从他的眸子里便能看出来,他与其他人不同。 慕阳的眸子里广阔无垠,自由奔放。百里川的眸子深邃神秘,深不见底,不知藏了多少。延言的眸子坚毅并忠诚。而百里云青,她看到了少年未退的青涩懵懂。 紫苏坐回床旁,目光再次转向床上人的脸庞,思虑万千,静寂无言。 有延言的细心照顾,百里川好的很快。 悠悠箫声传来,打破了紫苏的发呆。 好熟悉的曲调,是百里川在绛露亭内吹过的曲子。而今他静睡在床,是何人吹起的,音色竟那么相似。 紫苏忍不禁坐起,渐渐向屋外寻着那箫声而去。 清晨微寒,株株红梅上还残存的雪迹。在梅林中穿行,那箫声越来越近了,恍惚中也不知是到了梅林的何处。周围都被梅枝环绕着,也找不到出路,只知道随着箫声便能找到那吹箫的人。 紫苏突然一个恍惚。这种感觉好像在何时出现过。 第164章 心之物 眼界看阔了,此处的梅株显然要稀疏了一些。 紫苏绕过一株红梅,看见那欲寻到的人。 简朴的粗衣,发丝中参杂着几根银发,消瘦却依旧挺拔的背影。 这感觉同那霜夜里百里川的身影好像,温软而伤悲。 这个人的心里也有伤心难过的事情吗,也有揪心无法释怀的事情吗? 感觉到了紫苏的到来,那中年男子停止箫声,向她看来。 紫苏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的,只是被箫声吸引了来。” “无妨。好久没有吹了,今日偶然吹起来,生疏了许多,便让侧妃听到,怕是扰了侧妃的耳。” 那人哈笑一声,将玉箫揣在腰间。 “不,您吹的箫声很精准,只是里面透着……感伤,是在思念什么人吗?” “侧妃真是好耳力,一听便猜中了其中的意思。”那人仍是笑着。 “紫苏只是曾经听王爷吹过一样的曲子,是一样的感觉。” “哦?那小子能吹出跟我一样的感觉?照你的说法,他那时也是在思念一个人了?不知惜的小儿,有如此美眷在旁,还有何人好思念的。还不好好相聚,免得以后后悔。” 此人不禁一叹。 紫苏刚欲开口,便被阻止了,就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 “好了,你别向着他。再说多少好话,他的品性,我依旧是了如指掌。他爱思念谁就思念谁,只恐他是日后方能领悟其中的真谛,而为时已晚啊。” 紫苏沉默许久。 只有经历方能领悟真谛,只是早与晚,便成了关键所在。 听他的语气,似乎已然领悟。 “您是长辈,叫我紫苏便是。只是不知您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沉思,紫苏见状,不禁觉得唐突。从延言话中感知,主人家的意思多是不过多表明身份的。“若让您为难,是紫苏的不是。还望您不要生气。” 中年男子嗤笑一声,“一个布衣百姓哪敢生你们这些宫里人的气啊。愿意叫,叫我一声懿叔好了。” 紫苏莞尔一笑,“懿叔。” “你这姑娘真够懂事的。”懿叔背手,“在宫里,没少受那个王爷的欺负吧。” 紫苏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失淡然。“懿叔说笑。成为王爷侧妃,自是要指着王爷的。我的出身无法与大家小姐相比。本就出身醉香轩,更是不敢在王爷面前造次。” 懿叔眼中一亮,赫然转过头打量紫苏,“醉香轩!” 紫苏点头。“您也吃惊,我这样的出身会成为侧妃吧。” 懿叔微微摇头,已然觉得不可思议。“这小子。”懿叔叹气一声,颓然道:“还好,不是执迷不悟。” “您思念的人,紫苏想,总会回来的。有您这样的人在此等待,上天定不会辜负。” “以前总觉得时间很长,不经意间便流失了许多相守的机会。现在这样了,便想起,之前为何不再多守她一会,为何不再多看她一眼,不再多说上一句话。我与那个人之间,只隔着一条河,即近即远。她就在那边,可是我却总也见不到她。” 懿叔伸出手指指向前方,梅林的更深处。 紫苏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并不清楚,此地并没有途经过什么河流,也没有可以住人的房子。 她好奇着,向前方走去。 一条河相隔,即近即远,那条河的名字叫做——忘川。 紫苏走近看清楚时,惊讶的瞬间转头回看懿叔,只剩下了一抹背影。 被雪与红梅花瓣稀落遮盖的坟冢,坐落在红梅下。再看铭刻的石碑,紫苏惊讶地不禁捂住了欲出声的嘴巴,眼眶里也骤然湿润。 檀、香、儿…… 是醉香轩里流传的檀香儿吗?是庭芳口中的檀香儿吗?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与心仪之人云游天地,无拘无束,是她曾经多么憧憬此人的一点。 心有向往,而今见到却是这样的结局。 懿叔便是檀香儿的爱人。难怪在听到“醉香轩”时,她感到懿叔的变化。紫苏细回想方才的箫声,似乎那阴阳相隔的哀伤与思念更扎心了些。 紫苏的心口仿佛堵上了一块巨石,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深吸着气,冰冷之感充满整个肺叶,又长长吐出,犹如匹练。 那失去的惋惜,揪心的痛,莫名的在她的身上也表现的如此强烈。 她想起了慕阳。 只是听闻,如今所见都会如此。 那亲身经历的人呢,难怪懿叔会说出那样的话。 紫苏在梅林一直待着,直到冬日落幕,让气氛更加寒冷。 发呆,这是她这一天的状态。 她想起很多很多,甚是感慨,甚至连在耳边叫她的声音都不能让她回神。 “紫苏,紫苏……” 见她没有反应,背后的人似乎是有些生气了,便一狠心揪上了她的耳垂。 紫苏一下吃痛,不禁回缩躲避,双眸对上正诡笑的脸孔。 “王爷,您醒了?”她吃惊的看着脸色依旧不太好的百里川。 百里川披着外衣,散落着发,站在红梅旁。 “嗯。本王一醒,就来见你了。” 百里川的身子,恢复的比她想象中快。 “一个贼窝子,本王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不禁想讽刺人。“是,可王爷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骁勇善战。” “只是有你,难免分心,不然根本就受不了多少伤。” “是妾身拖累了王爷,是妾身错了,成吧?” 紫苏不禁抛去一个白眼。竟然还嫌弃起她来,若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到贼窝里呢。 “本王刚才叫你好几声都不回神,想什么那么入迷?” 紫苏目光垂下,看着脚下残存的雪,变成了灰色。 “……很多很多事情。”紫苏垂下头,心境复杂沉重。 她并未听到百里川的追问,突然,只感到头上一空,漆黑如墨的发顿时松散了下来。紫苏下意识摸上发间,慕阳的钗子已经不见了。 “你干什么!”紫苏不解,有些恼怒地转向百里川。 百里川正把持着手中的发钗,端详着看了看,随后揣进了怀里。 “如此危险之物,本王要没收。” “还给我。” 那是慕阳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匕首已被百里川拿走了,文案弄丢了,如今连银钗他也要拿走。 “为何?”百里川问,并用余光探查着她的表情。 “因为……”紫苏低垂下头,“……那是慕阳给我的。” 她以为,又一次提到慕阳,百里川会如普莲寺里那般的愤怒。 这次,他并没有。 紫苏只是听到一声浅浅的出气,而后是百里川异如以往的平和话语。 “在你心里的,本王夺不走,所以本王要将能拿的都拿掉。” 匕首、文案、钗子,夺了这些外物,不让她睹物思人。 百里川想让她忘了慕阳,可哪有这么容易。 “没了钗子,王爷让我怎么束发?还是将钗子还给我吧。” 她必须找个理由要回来。 百里川走到紫苏的身后,捋顺着她的发丝,随后折下一枝红梅,便徒手糊弄起来。 紫苏只感有些下垂,发丝也有几处扯痛,背后的发还是松松散散的暂时固定住了。 百里川没有要归还的意思。“你看,本王就算是用花枝,用绳子也能为你束发,没必要非要这钗子不可。” 百里川扭过紫苏的身子,左右欣赏着她扭曲的发。对于自己的拙作,他自感良好。 紫苏赫然抬头怒视着那个高出自己半头的脸。 “跟本王回宫吧?” 百里川突然转来目光,届时对上她的眼。 紫苏不禁心中一颤。原本的怒意在一瞬间击溃。 他的语气诚恳,好像在求她,在期盼,在期待着她的回答。 她想,这世上,再没有比百里川更讨厌的人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喽。” 百里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像孩童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礼物。 余晖脉脉,残雪红梅,寂静无声。 紫苏沉默着从百里川的身侧走过。她没有被阻拦,百里川也只是在背后注视着。 她竟然没有反驳。 在难得百里川也透露出期望的时候,没有借机打压甚至捉弄他。 没有回击以往他的玩味与为所欲为。 没有浇灭他的期望,增益他的失落。 她竟然什么都没说,不免有些后悔。 至少要报复他一次,哪怕一次也好,也是胜利。然而方才的犹豫,让她再一次失败。 她在想什么,连她自己都浑然不知。 第165章 潜入 醉香轩。 呼声雀跃,台下掌声连连。 轻柔的红绸似山涧的溪流,流淌在玉臂之间。随着曲调的起伏,舞步的变化,时起时落。 这个地方,在表面上什么时刻都是歌舞升平的,热闹沸腾的。 这是庭芳待在这里十年的记忆。 曲调未完,台上的舞步却是停了。 “怎么不跳了?庭芳姑娘接着跳啊!我们大伙都等着看呢!”台下有人喊道。 “今晚有些累了,就跳到这吧。若是各位还想看,就明日接着来啊。到时候,庭芳一定补上。” 在醉香轩,若她不是花魁,可是没有敢这样弃场的资格。 有些困乏的庭芳倚靠在软榻上,门外传来敲门声。 “庭芳姐,江大人来了。”兮儿道。 “进来吧。”庭芳懒散的说道,话说她今日无心待客。 自从紫苏入宫,江羽便成了她的常客。她也觉得江羽倒是个有用的人便接触起来。 江羽今晚突然过来,也没有提前说一声,想必是带来了什么惊奇的消息。 江羽一身白衣,带着满身外面的寒气进了屋。“庭芳姑娘,你可听说了?” 江羽说话急促,不禁让庭芳很在意。 “什么?” “这次的祭天之行,皇后娘娘险些遇难。” “遇难,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前两天不是好好的跟着皇上的大队伍回宫了吗?”庭芳不禁打了一个哈欠。 江羽坐下来,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听我说完。皇后娘娘是七王爷找回的,可是听说同时王爷的侧妃也不见了。后来七王爷也不知去了哪里,现在都没有消息呢。” “紫苏出事了!”庭芳骤然地站起身,惫感消散。 “诶!”江羽被这赫然的一下子震得水杯险些没端稳,水撒在衣前半杯。江羽急忙站起身,将水渍向外扫去,还好没渗进去。 江羽无奈地拉着庭芳的红袖,“你先别急。坐下。这些都只是听说。皇上回朝后,在朝堂上,我也并未见到七王爷。皇上也没有提起此事,所以真伪还不能断定。”江羽顿了顿,“但八九不离十,紫苏姑娘应该是还未回宫。”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庭芳眉头紧锁,“七王爷到底想干什么?江大人,不如你去问问皇上,皇上一定知道。” “问皇上?我可是没有那样的胆子。”江羽怯怯道,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皇上祭天回来后,不知怎的,便龙颜大怒。今日在朝堂上,还把左州刺史李祯……” 江羽哽语,食指在脖子上划了一道。伴君如伴虎,脑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搬家。 “李帧死了!”庭芳又是一声高呼。 江羽看着庭芳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莫名吃劲。“你这是怎么了,大惊小叫的。李帧李大人跟你有关系吗?难不成也曾是你的客人?” 庭芳看着江羽那鼠肚鸡肠的样子,不禁白去一眼。“不是!” 庭芳喃喃,“但对于某人来说算是一个很关键的人。天公不作美,线索又要断了。妹妹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江羽听进耳的话,却是一团迷糊,搞不清状况。 庭芳骤然想起了延言,一向跟在百里川身旁的延言呢。他守着七王爷,又呵护紫苏,这么关键的时候,应该在身边才对。 “那延大人呢?”庭芳急忙问。 “他?”江羽想着,“……好像也没有回宫啊。” 庭芳坐立不安,左右踱步。必须想法子,想法子。 忽然,灵光一闪,庭芳握上江羽的双手,“对了,想办法让我进宫一趟。” “进宫!”江羽大惊。“庭芳姑娘,你别说笑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要到碧水宫里找一个熟人。或许能知道一些紫苏的消息。江大人是唯一帮的上我的人了。” “这……”带外人进宫,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杀头的。江羽犹豫不定。 庭芳看出江羽心有忌讳,便凑身过去,揽住了他的脖子。“就一会儿,等我把事情问清楚了,便回来,不会让人发现的。好不好嘛,江大人?” 被庭芳的女色迷惑,江羽还是忐忑地点了头。 庭芳的心里敲着小鼓,七王爷与紫苏都未回宫,生死未知。然而另一方面,皇上竟然杀了李帧,不管是凑巧还是怎的,她的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既然皇上那里得不到消息,延言又没信,能知道情况的也许就剩下名义上的七王妃了。 朱红的宫门,守门的侍卫拦住身着官服的江羽。 “江大人,皇上有旨,今日不用早朝,江大人还这么早进宫,所为何事?” 江羽轻笑一声,将自己的令牌递了去,随后侧身。“你看,费了一夜的劲儿才整理出的案册,准备呈给皇上过目。” 那侍卫向他的身后看了看。 “哟,这么多啊。江大人真是辛苦。” “不,不,本职,为皇上为凌国效力有何辛苦可言。那我可以进去了吧。” “行。”那侍卫将令牌归还让开了路。 江羽拱手以表谢意,并示意身后捧书的书童紧跟上。 虽是顺利的过了宫门,江羽的头上可是冒出了冷汗。只要身后女扮男装的庭芳不走出宫门,被发现的危险就不为零。 “谨慎些。”江羽轻声向后说道。 “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庭芳低头说着。 江羽探查了一下四周,越是靠近大殿,守卫更是森严,若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可是不太容易。 “尽量吧。” 庭芳抱着书,跟在江羽的身后。“碧水宫在哪个位置?” 江羽大概指了指,道:“你说的熟人在碧水宫里?那里除了苏侧妃,你还能认识谁啊?” “江大人就先别管这些了。”庭芳躲到隐蔽的一个宫墙角落。“……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分开?庭芳姑娘是有胆识,但你想被当做刺客乱箭穿心吗?”江羽惊讶的道。 “我有办法,江大人就放心吧。就算是被当做了刺客,也不会连累江大人的。” 庭芳留下一句,便急忙趁着没人的时候流窜走了。 背后,江羽哽语,想要拦住她,却也是够不到了。 若是此时再有什么大动静,只会是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深吸一口气,放松精神,抱起庭芳搁下的书册向大殿走去。 第166章 熟人见面 偌大的皇宫,庭芳想要轻松一些前往碧水宫,还是扮成宫女行动要方便些。 她尾随着一位抱着脏衣服的宫女,顺利的“借”了一身宫服,总算心里踏实了一些。 碧水宫里冷清的很,好像缺少了生气。 拂玉殿里,灵巧儿撑手呆坐着,没有精神。自从回到宫里,百里川没有了消息便这样子了。 这个碧水宫,若是少了百里川,根本就变了样子,灵巧儿待在这里好比冷宫。 灵巧儿就像失了魂,嘴里喃喃念道着:“王爷,王爷……” 玫儿站在旁,也不知该怎么办,便给灵巧儿续了一杯茶。 “王妃,您口渴了吧,喝口茶润润喉。” “不要!我就算这样念,也念不回王爷啊!”灵巧儿顺手便将茶杯摔在了地上。 “玫儿,王爷到底怎么样了?什么消息也没有,快急死我了。” 见灵巧儿欲哭无泪,玫儿也不知该怎么劝解了。现在不管说什么,只要王爷不出现,都是废话。除非可以将王爷变出来,可是没有那样通天的本事。 玫儿的心里也烦担忧,不只王爷,还有那位苏侧妃呢。两人双双无信,虽然不知是好是坏,但两人在一起,她的心里还稍微放心些。 门外,走进一个女婢,打扫起被灵巧儿摔碎的杯子来。 那人低着头,缓缓说道:“王妃,有何愁的?荣华富贵享受着,即便王爷不在,王妃也不会觉得怎样吧。” 灵巧儿听进耳,顿时怒火升了上来。 “混账!给本王妃站起来,非撕烂你的嘴!” 那人缓缓站起身,随即抬头。 见到真颜,灵巧儿惊奇地说不出话来。这个大冤家怎么会跑到宫里来了。 “你……你……”灵巧儿下意识的站起身后退几步。 “怎么了,见到老朋友,尊贵的王妃大人就不会说话了?”庭芳斜眼看着惊恐的灵巧儿。 “你这贱人,怎么会来这里!”灵巧儿站稳脚,喊道:“玫儿,去叫人,将这女人给本王妃拿下!” 面对突变的情况,玫儿还分不清好坏。她刚欲奔去喊人,届时,庭芳一眼看了过去,倏地将身子挡在门口,拦住了玫儿的去路。 庭芳手中握着茶杯碎片,怒气汹汹地指向前方。“退回去!” 玫儿怯怯后退,看向灵巧儿,不敢轻举妄动。 庭芳逼近,转而将锋利的碎片转向躲在帘幕后的人。“灵巧儿,你最好安生些,不然你应该知道,我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我们之前在醉香轩里的老账,也可以借这个时候算一算。” “你来干什么?”灵巧儿不敢向前,也示意玫儿不要做声。 “近来听闻,七王爷与侧妃都在菩提山没了音信,所以来问问你情况。”庭芳说道。 玫儿一听,此人是为了王爷与苏侧妃的事情来的。虽不知她们的关系,但此人确实是记挂着那个人的。 “问什么情况?我什么也不知道。”灵巧儿怯怯道。 “真的?”庭芳狐疑。 “当然啦!不然我还会在这里发呆啊!那个叫紫苏的,死活暂且不管,但王爷几日没有消息,能不急嘛。” “皇上那里也没有消息吗?”庭芳再问。 灵巧儿紧紧抓着紫色的帘幕,“只是派了人寻找,却依旧是音讯全无啊。” 看样子,灵巧儿也是没有消息。庭芳放下了手中握着的碎片。难道此时此刻,他们都只能静等吗?煎熬着等待或好或坏的消息。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声。“皇后娘娘驾到。” 庭芳心中一惊,不知该往何处。 灵巧儿同样慌张起来。若是庭芳被发现了,说不准还会抖出她的真实来历来。“怎么办啊?” 玫儿眼珠子一转,“王妃,交给奴婢吧。”说着。玫儿便上前将庭芳拉走了。 拂玉殿后,连廊错交。花蔓由粗到细从地下交缠成股,顺着廊柱盘踞。尽头细弱的蔓垂下,随着西风摇曳。花叶稀落,被宫人堆在根下,上覆着泥,来年成为新生的力量。 两个匆忙的脚步一前一后地从花蔓旁经过。前面的脚步停了下来,转回。 “姑娘可是识得苏侧妃的人?是醉香轩的人吗?”玫儿小声问。 庭芳颔首,细细打量着眼前人。 见状,玫儿开心的笑了。“姑娘,请跟我来吧。我可以送姑娘出宫。苏侧妃能有姑娘挂念,玫儿的心里觉得很开心。” 庭芳倒是惊讶,在宫中没想到竟然还有此人为紫苏着想的。明明她是灵巧儿的女侍。 “那谢了。”庭芳道谢,随后便跟随着玫儿继续走去。 沿着碧水宫的宫墙走着,庭芳不禁看了看那拂玉殿门前的队伍。从銮驾上走下的华丽女人便是凌国的皇后。看样子是安然无恙,听说在祭天的时候,她也险些遭遇不测。 既然皇后能平安回来,紫苏便也可以吧。庭芳的心里这样想着。 有了玫儿的协助,庭芳的出宫更是顺利了。 庭芳重新换成书童模样来到宫门口时,江羽已经在门前焦急不定地徘徊着了。 见到庭芳来了,江羽立即走上前,见有人领着,心里又紧张了一分,莫不是被发现了? “你乱跑到何处去了!还不快抱起这些书,赶紧回府。”江羽假意低斥。 “是。大人。”庭芳答道,便跟着江羽走了。临走时,她不禁回头一眼看向玫儿,以表谢意。 庭芳再转回时,在那宫门口出现了一顶墨绿色的轿子。走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找寻到人,刑部尚书崔云。 崔云挺胸,手里习惯性的摸索着指上的宝石戒指。“江大人,早啊。” 江羽一见,立即拱手行礼。崔云比他的官位要大,更是现在皇上面前的红人,怎样都不能唐突。 “卑职见过崔大人。” “客气,客气。江大人这一早的来朝见皇上?” 江羽谦恭道:“是,本想将整理好的案册请皇上过目。但似乎皇上没有什么心情,并没有召见卑职。” “哦?是这样啊。皇上近些时日身心疲惫,想必是乏了。既然不是什么急事,便不要打扰皇上了。本官此去探望皇上,也是关心皇上龙体啊。” “崔大人请。下官先撤退了。”江羽俯身相送,让开了路,随后便走出了宫门。可他没有注意的是,庭芳并没有紧跟着。 在崔云经过扮相书童的庭芳身前,庭芳抬起了头,目光直挺挺的看向了身前经过的人。目光的直视,让崔云也将目光移了过来。 四目相对,崔云的心里有些疑惑,他想这小童为何要这样大胆的看着他。 “在十年前,大人卖了自己的女儿,换得了些银子吧。”庭芳口唇微动,声音极小,虽然小却是清楚的进了崔云的耳朵。 蓦地,崔云心中一怔,脸色变得暗灰。他惊恐着想要看清楚身边人时,庭芳早就快行几步跟上了江羽。 简单的一句话,像是心头一面鼓,鼓声咚咚地在心口敲个不停,震得崔云的心脏好似都不会跳动了。 那个小书童是何许人,竟然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 崔云凝伫,昔时的过往浮现。身后的随从几经提点,才让其回神。 “大人,大人。大人还要面圣呢。” 崔云不走心的道,“哦。走。” 马车上,江羽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心脏才踏实的落回了原地。 “我的姑奶奶,你可吓死我了。” “江大人怎么那么胆小,我都说了不会有事的。”庭芳浅笑说道,没有丝毫的惊慌感。 “但愿,但愿。”江羽喘着粗气,渐渐缓解着压力。“……可是见到了熟人?知道些什么?” “见是见到了。但是没有得到想要知道的。” 庭芳轻叹一声,撩起车帘,看向外面的街道。思绪也随之出去,遥看那渐远的宫宇。 紫苏选择的就是那样冷肃的地方,不是人待得。 她进了这一次,便不想再进第二次。那里是一座金笼,锁住了里面的人们。 若是紫苏这次平安无事,还不如借此机会索性离开皇宫呢。 可是她会吗?出于诸多的缘由,那里是她自己选择要待得地方。 第167章 烦心事 拂玉殿。 “参见皇后娘娘。”灵巧儿俯身行礼。 “快起来吧。本宫来就是想看看你,如今川也没有回来,本宫怕你劳神过度。”宁馨雪上座,一副关切的说道。 “谢皇后娘娘关心,可是这王爷音信全无,就算不想担心也不成啊。”灵巧儿又露出沮丧的脸。 “这话倒是。你们是夫妻,担心自是有的。皇上与本宫也很忧心。想着川将本宫救回就是不易。谁知恰巧本宫遇难的时候,苏侧妃又不见了。川去寻人,也属是正常,但是……”宁馨雪意味深长地看向灵巧儿,隐意已传了去。 灵巧儿接过话来。“皇后吉人天相,王爷相救也是大功一件。可是偏偏栽在紫苏那女人手里。若不是那女人玩什么失踪,王爷又怎么会到现在都音信全无呢。都是那女人的错。” “本宫现在也只能盼着他们平安了。” “哼!若是因为那个女人,让王爷有什么伤害。等回来,本王妃定要好好整治整治她!” 宁馨雪浅笑一声。 “好了,川是该担心,但是不能气坏身子。不然岂不是亏了。本宫与你都是女流之辈,在这宫里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啊,我们就互相聊聊,放下些心,省得给皇上还有其他人又增烦恼。川自有天佑,你就放心吧。” “是。”灵巧儿颓然的应声。 碧水宫里女人们聊得碎七杂八的事。威严的晖阳宫中,百里丞一身闲服,手中握着朱砂笔,对着案上的奏折冥想。他轻叹一声,今日总是无法安心于朝政。 门外侍从恭身走进,“启禀皇上,刑部尚书崔云崔大人求见。” 百里丞暗忖,放下朱笔,“传。” “传,刑部尚书崔云崔大人觐见~” 通传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像一股波浪一层层向外散去。 崔云碎步迈进大殿,行跪拜礼。 “崔爱卿平身。来人,赐座。”百里丞道。 侍从随即搬来桌案与簟,崔云落座。 百里丞合上眼前奏章,厌烦地放到一侧。 崔云见状,拱手道:“皇上可有什么烦心事,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哎,往年入冬后送上来的奏折,无不是向朕要银两,拨款修这修那,派发粮食救济难民。今年各地方的要求,比往年无不相同,可这数目却是翻了好几翻。他们当真觉得朕的国库是聚宝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崔云暗忖,进言,“微臣觉得,皇上大可不必为此忧心。此事大可交予得力干将,派人实地探察。若真如奏折上所描述,地方百姓疾苦,无法过冬,再拨下银两不迟。若不是紧急情况,大可缓上一缓。” 百里丞思量,“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户部江羽,微臣就觉得不错。” “江羽?”百里丞道,“此人道是职守。只不过他一直以来负责的都是户籍之事,此次探查,不知能否胜任。” “他自是掌管户籍,对地方百姓的情况更是了解。微臣觉得此人最合适。” 崔云力荐,百里丞寻思片刻,便允了。 “微臣此次前来,有一事禀报。”崔云道。 百里丞一挥宽大的衣袍,示意周围侍从退下。婢子侍从得令便鱼贯而去。 “爱卿请讲。” 大殿的门被阖上,光从窗棂上透进,一半阴阳。 空旷的殿内,话音仿佛都带着回响。“臣已按照皇上的旨意,对李祯的府邸及家眷进行了探查与拷问。” 百里丞的目光一聚,隐隐透出一道寒光。在昏暗里,他身上的明黄色依旧显示着他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查出什么?”昏暗中低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没有。微臣查地很仔细。”崔云回道。 明黄的衣袍下传来一声叹息。“看来朕的臣子还是没有让朕失望。可惜~可惜~” 崔云低头垂目,谦恭之意表现的淋漓尽致。“臣觉得,皇上做得对。排除一切不利的因素,是执政者该有的觉悟。臣以为,眼下,尚可与津国僵持。正是皇上……”崔云抬眼,露出诡异的笑容,“排除异己的大好时机。” “朕有爱卿这样的臣子为朕考虑,着实倍感欣慰。要是朕周围的人都这样想就好了。” 窗棂外的光逐渐换了角度,光线渐渐向高处照去。一身明黄色,即便未着龙袍,闲服亦是透着高贵威严的气质。那是天之子,一朝国主的气势。 百里丞拄着头,眉宇间显出一缕忧愁。“自从冬祭回朝,朕心里总是不宁,总是惦记着此次祭祀期间的事。” 百里丞凝视着,日光照射下的浮尘轻飘飘,好似在眼前汇聚成了人形。那是淡妆素雅的一个轮廓,却又娇艳如血。 红色的雪冰花,清透又妖冶。 “皇上,皇上。” 百里丞恍然回神,坐正了身子。“对了,可有川等人的消息吗?” 崔云道:“七王爷调了县兵,成功剿匪。不仅解救了苏侧妃,还解了地方多年的难题呢。可谓是一箭双雕。至于之后去了哪里,臣下便不知了。” 百里丞舒了一口气,“他已找到苏侧妃,应该都已平安了。不然朝廷不可能听不到消息。”他无奈地笑了笑,“朕的七弟最是骁勇,也最是让人不放心了。罢了,随他,玩一阵子就回来了。” 墨绿色的轿子回到府邸前,已日落西山。气温也随之冷了下来。崔云下了轿,门前的小厮立即迎上来。 崔云摸着粗粝手指上的宝石,步履沉重的走进府内。 “夫人呢?”崔云问。 崔府的老管家回道:“夫人带着小姐出去,还未回来。” 崔云坐下,女侍奉上热茶。“让后厨准备夫人、小姐爱吃的菜。” 老管家应声便吩咐了下去。“老爷待我家夫人依旧那般好。夫人当初真的没选错人。” 崔云低沉道,“没什么事,先下去吧。” 老管家祥和地笑了笑便下去一并准备晚膳了。 崔云目光低垂,看着烛光下自己的手,粗粝,上面布满着老茧。入冬,更是会因为曾经的冻伤而出现发红瘙痒。即便他每日让人用乳膏按摩保护,也改变不了这一双劳工的手。 绿宝石的戒指闪动着晶莹剔透的光辉,与粗粝的手指极不相和。可是他爱极了这绿宝石戒指,不曾摘下,渐渐养成了摸索的习惯。 绿色的宝石越来越具光泽,反倒衬托着他的手越来越粗糙。 往昔在光泽中闪过,崔云陷入记忆的漩涡。 儿时,他曾上过私塾,认识些字,可熬不过贫穷。在走出村子前,他一直靠给人种地和洗衣来赚钱。这双粗糙的手,便是由长时间浸泡和劳作造成的。 那时,他也是村里面相较好的年轻人,经人娶了村里的女子为妻,生下一个女儿。 那个女儿很漂亮,村里有男娃的人家,早就想定个娃娃亲。可他与妻子都未同意。一经十年,妻子染病,花垮了一家。他再也受不了这样穷苦潦倒的日子。 妻子病逝,他从西北的村子走出来,带着十岁的女儿。为了能在繁华似锦的皇城里生存下来。他想了好几夜。 那好像是天赐的机会。崔府门庭若市,他经打听,原来是崔府的尚书大人在招收有志人士,意在为朝廷培养栋梁之才。 他尚读过一些书,虽不求能不能成才,但至少不用做劳工,每日担心温饱。 欲望与追求可以让人勤奋,同时也能让部分人变成恶魔。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不容错过。 内心的澎湃让颓然的双眼发光。这双眼睛再看到的事物,只用两个词区分:有用和无用。 他看到了那副姣好的面容,他低下身子对着自己的女儿说,“爹爹带你去个地方,那里可以穿到漂亮的裙子。” 女儿欣喜的问:“红裙子吗?” 他点头,“对,你最喜欢的红裙子。” 他领着女儿到了醉香轩,从老鸨的手里拿到了银两。 他的世界里只有银子的光辉和前途,根本不会听到背后的喊声。 在欲望面前,他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怪物。他换了衣冠,混进有志之士里,进入崔府。心知,自己浅薄的知识迟早会露馅,他便把目标锁定在了崔家小姐身上。 殷勤示好,在情窦初开的小姐面前一一奏效,更何况他面相本就姣好,更是虏获了崔家小姐的芳心。还不等崔老爷发现他是假冒的学士,崔家小姐已有了身孕。 对崔家来说,无疑是家丑。他也险些豁出半条命去面对这种情况。 最终,崔老爷妥协,他便正式入赘崔府,成为了崔府的女婿,改名崔云。 一切都变得顺风顺水。对崔老爷虚心求教,对崔家小姐更是呵护百倍。任何人都没有怨言抱怨,连府中下人也念着他的好。 唯有他自己明白,自己曾经的伎俩。在看到自己粗粝的双手时,内心的颤抖。 “爹爹!” 崔云一怔,从晶莹的光泽中回归。他怔然向前方看去,一个红影便扑进了怀里。 “爹爹!您回来啦!” 崔云心中一颤,看着眼前的小女儿。这个小女儿今年整十岁,很像他,长相娟丽。身上穿着新裁的红袄红裙,袖边有柔软的兔毛。 几个有适龄公子的世家,都等着她长大,打算上门提亲,与崔府结成亲家。 崔云摸摸小女儿的笑脸,在微凉的夜里,手心里冒着汗。绿宝石的戒指依旧闪着晶莹的光辉。 “去擦擦脸,晚上都是你喜欢吃的。” “嗯。” 崔云阵阵精神,兀自摸索着手指上的绿宝石戒指,看向华美的院落。 坐上此时的位子谈何容易呢? 那一段丑陋的记忆总会被光鲜的生活一层层覆盖、抹去。 第168章 涟漪 有多少人等待着他们的消息。焦急、忧虑,这些情感,似乎都只能在其他的人身上出现。而作为使得这些情感出现的源头,似乎有些事不关己了。 梅林里的雪迹还依稀见影。红艳的梅花开在枝头,每日的静养便是从赏梅开始的。 红梅枝桠,傲雪凌霜。 紫苏身处梅林中,细细观赏着一株株红梅,似要将每一朵梅花都看个遍的样子,她一待总是能待很久。 其实她这样热衷,也是有原因的。 她不想跟百里川搭话。 紫苏站在梅林里,百里川就在梅林外看着。 很多时候,她分不清百里川是在看梅还是在看她。她总觉得百里川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就当不知晓,就当是错觉。 她不理百里川,也不与他目光交汇。 手指微微触碰花瓣,冰晶零落,露出饱满的红来。 紫苏喜花惜花,而有个人也因此喜人惜人,那便是九王爷百里云青。 紫苏在梅林待多久,他便在旁待多久。 “九王爷,要不要喝口热茶?” 百里云青摇头。 “那,要不要活动活动腿脚?” 百里云青兀自摇头。 百里云青在这里足足一动不动盯了她一个时辰了。再这样盯着,她都不好意思了。 “九王爷可有什么话想说的?”紫苏打破僵局。 百里云青痴然道:“这梅花开的真好看。” 紫苏勉强一笑,他这是想说还是不想说,草草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使得她都无话可以接下去。 “是。尤其这一株,花红饱满,九王爷不妨走近看看。” 百里云青终是动了动身,来到花枝旁看了看。他本无心于花,恋得是人啊。 “这一株也蛮好看的。”百里云青压下一枝,“……比其他的要更为清香。” 紫苏闻之,点头赞同。“九王爷也喜欢花吗?” “喜欢。花美,见之心悦。” “嗯,确实如此。” 自从百里云青不再一味的盯着她,两人在梅林中交谈甚欢。 这一幕幕,一举一动都尽收某人眼中。 百里川不束发,紫衣也是懒散披在身后,手里拿着一盏茶,停滞许久,早已凉了。 “川儿,看什么呢?” 背后传来声音,百里川不禁回身,向来人行了礼。“皇叔。” “别叫我皇叔,如今一介草民,受不起喽。” 百里懿是先皇亲弟,曾经的荣王,百里川的亲叔叔,如今却是实实的平民百姓。 百里懿顺着他方才的目光望去,便明白了些。 “又是一位绝代佳人,美啊。” “皇叔作何感想?” “只是让我忆起旧人罢了,别的还想什么。”百里懿轻叹一声。 百里川抿唇,鼓足了勇气,面向百里懿。“皇叔当年弃了皇族也要与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应该很懂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慕阳说他不懂爱,根本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百里懿思索片刻后,不禁嗤笑说道:“怎么问起我来了,你这小子不是从小就是个小情圣,长大后更是不得了。对这种事情不是清楚得很吗?” 他眉头一挑,继续故意调侃道:“是谁才十一岁大的时候,就一板一眼对着我说——‘要护着谁谁一生一世’来着。” 百里川垂头,目光迷茫。“我不清楚,而且最近……越来越不清楚了。” “这爱字说出来简单,做起来可是难啊。爱她的一切,爱她的优点同时也能体谅她的缺点。因她喜而喜,因她悲而悲。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人,心里也再不会因其他人有什么波澜。”百里懿想着什么,眉头微微紧锁。 “我明白,一直以来我都这样觉得,也这样做。可是她……”百里川长出一口气,“……却是那波涟漪。” 那波莫名动摇他对馨雪多年情感的涟漪。 百里懿纵纵肩,“爱本身就是一个魔咒,只看你中的深不深。牵肠挂肚,义无反顾,能保持清醒的人可不多。” “若我……总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总想冲她发脾气,是不是就……非常讨厌她?”百里川转而望着前方梅林中的人影。 百里懿不禁笑出声来,他这侄儿如今问题这么多,怕是心里真正装下一个人了。 “这谁能说得清,越是讨厌,越是在乎。若非在乎,又能有什么事情可以入眼,可以被牵动呢。自认为的讨厌,说不准只是羡慕嫉妒的假象。是爱还是厌,不过一念之间,关键在这里。” 百里懿伸出手指戳了戳百里川的心口。 “好好想想吧。” 百里懿不再解答他的疑惑,感情的事谁也帮不了,还是回他的屋子,自己清闲去了。 紫苏从百里云青那里得知,懿叔也姓百里时,惊了她一跳。难怪懿叔敢无视两位王爷,百里云青与延言在其面前也不敢造次。 百里懿从皇族到布衣,檀香儿又殒命,她想懿叔叔一定经历过大风大浪。 他眼中的沧桑与孤独,并不如面上看得那么轻松洒脱。 不过,百里川很听这位懿叔叔的话。有懿叔叔在,百里川不会有什么怪心思。 紫苏将心思从梅林外收了回来,继续同百里云青看花。 百里云青很会说笑,也很会逗人开心。他的性情有些让她想起慕阳。不过,百里云青又与慕阳不同。 百里云青像个孩子。他本来就年龄还小,没经历过什么。 梅林传来阵阵笑声,百里川也不再观望,向其走去。 梅林中,欢声笑语,见来人便都停下了。 紫苏不理他,百里云青也不理。 “聊什么那么开心,不妨也跟本王说说。” 百里川本想好生融入到他们的谈话中,却一开口又是冷冰冰的,明显是不悦。 紫苏缄口不言,默默将头偏移。 “只是一些家常。”百里云青答道。 百里川看了一眼旁的百里云青,并未有好脸色。 “九弟在这里许久了,七哥想跟你嫂嫂说说话,可否回避一下?” 百里云青暗自咬牙,冷哼一声,只能离开避让。 谁让她是这个人的妃子呢。 第169章 矛盾 余光注视着百里云青离开,百里川才将目光转移到紫苏的身上。 “经过这几日调养,你的脸色越来越好了,比宫中时还要好。” 紫苏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内心强烈回避着。可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她逃避了百里川几日,最终还是要面对。 “懿皇叔医术精湛,喝了几次汤药后就感觉好很多了。而且这梅林易居,让人觉得安逸舒坦,确是疗养的好地方。王爷这几日也恢复的很快。” 百里川上前一步,赫然握住了紫苏的手。“……是你,是你对不对?” 紫苏一怔,难道他想起了什么? “王爷……是什么意思?”紫苏抽回了手。 “本王收了你的钗子,可你的钗子跟当时不一样了。慕阳可以给你剧毒,自然给你备了后路。” 原来,百里川说得是另外一件事。 紫苏心里顿时轻松不少,不过,隐约又有微微一丝失望。 “对,钗头里有一颗可以解百毒的解药,也确实是喂了王爷。” 她知道就算说谎,百里川也不会信的。 百里川心中一紧,“那在山寨里,你完全可以自己解毒,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没有为什么。”紫苏敷衍逃避,就欲从百里川身旁离开。 因为她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望。 她又怎会说出口呢。 她甚至连自己的想法都是混沌的。 百里川拦住了她的去路。“本王只是想知道,你目的是什么?” “目的?”原本想逃的紫苏,心里一股闷气,无畏地看着挡在身前的百里川。 “做什么都要有目的性吗?就像那天晚上去安慰你,劝你吃点东西。我那么做的目的就是讨王爷冷言恶语嘛!” 紫苏愤然推了百里川一把。“让开!” 她从百里川身侧走过,才离开一步,手臂便被抓住。 “放开!”紫苏悻悻喊道。 百里川反倒抓得更紧。 “就算解了毒又有什么用!没人知道我在那,没人会来救我!王爷不来,那大小姐会放过我吗!解不解毒,又有什么区别!” 她想,自己此时的面容一定很丑,一定看起来像街上的悍妇,连百里川都愣住了。 她大喘着气,目视着百里川,冰凉的空气吸入肺叶,凉凉的,还是很舒服的。 下一瞬,抓住紫苏的手一紧,她整个人已经被拽到了百里川的身前。 “你要逞强逞到什么时候?” 百里川的话响在耳边,柔声细语,如溪流蜿蜒流进她的心里,滋润了心田。有魔一样的力量,瞬间软化了坚硬的土壤。 “你误会本王的意思了,我问你,是怕你想借此机会一死了之。还是说……”百里川顿了顿,柔声继续道:“……你在等我?” 紫苏心中一紧,她的目光柔了下来。她想躲开百里川满是柔和的目光。不过,这样她怕是真的会被看穿。 紫苏抬眼,坦然自若。“王爷真的异想天开,您多虑了。我不过是……想留到最后而已。外边冷了,妾身回屋去了。” 她故作镇定离开百里川,离开梅林。 她希望自己的脚步并不像心里那般凌乱,看起来还算正常。 为什么不让她一直误会下去,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矛盾。 一缕风扰乱了烛火,紫苏趴在窗前看着屋外梅林一片绯红。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窗前,挡住了视线。 “懿皇叔。” 百里懿挥手,好似可以把不愿听到的词句挥散开。“诶,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叫什么皇叔了。叫声懿叔就行了。” “懿叔。” “对,这样才对。”百里懿走进屋,“听我那侄儿说,你晚饭也不吃了?” “不饿,就不吃了。”紫苏淡然一笑。 百里懿心知肚明。“看你的样子是有心事啊?” “没有。”紫苏摇头。 “你可骗不了我。香儿以前有心事不说,就这样闷着不说话也不吃饭。每次我都做些好吃的哄她。” 百里懿一边说着一边露出幸福的笑容。即便恋人已去,回忆依旧美好。得一心人,不能相守白首也无妨。 “跟川儿有关?” 紫苏垂目不语。 百里懿见状,嘴角一扬,这女儿家的心思,他还是懂的。 百里懿故作厌烦,揉着太阳穴,坐下身。“川儿这小子,这几日总是很烦人。问了我很多问题。我都要被他烦死了。” 懿叔叔也不管听者愿意不愿意听,他已经开始唠叨起来了。 话音被强硬地灌入耳中,却真正的撞击了紫苏的耳膜。 她没想到,百里川会问——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曾经有个人说他不懂爱,他根本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懿叔叔对于百里川的问题产生了疑惑,紫苏也是一样。 百里川他自小心恋宁馨雪,誓要一生一世。他应该最为清楚爱人为何,清楚并赴身做到痴狂。 然而,百里川说他不清楚,越来越不清楚。 紫苏垂着头,听着,心里却也跟着乱成了麻。 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对于已知的答案,她好像也模糊了。 紫苏垂头,抿了抿红唇,手指默默抓住了衣袂,讷讷:“若……总是合不来,两两相厌,就算不上吧?” 懿叔叔笑出了声。“川儿,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闻言,紫苏心中一紧,她反倒更加茫然,陷入深深的混沌之中。 她厌百里川,百里川也厌她。他们之间不知几层仇恨无法化解。彼此利用、伤害。 他们如今问了相同的话,只是纯粹的表达,没有更深层隐晦的含义吧? “哎,我那侄儿从小宠惯坏了。他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让你受了委屈,干脆就告诉我。我替你揍他,揍他一顿就好了。” 紫苏突然想起百里玥儿的话,说百里川心里像是绵羊。在百里懿或是百里玥儿眼中,百里川好像都是那么亲和无伤的。 而她,却看不到。 紫苏还是掩嘴一笑。 懿叔欢喜道:“就是嘛,有什么想不开的。多少吃些,可不要枉费了我准备那一桌子菜嘛。” 紫苏不好再推脱,只好点头应了。 第170章 厚脸皮 紫苏随着百里懿来到餐桌前,已坐在那里等候的百里川与百里云青心里似乎也舒坦了些。 当真该老将出马。 紫苏有意坐在了百里川的对侧,邻着百里云青。百里懿也随之坐下。 桌子上菜肴丰盛,还未动筷,色香已透出定是美味的佳肴。百里懿果真有一手好厨艺。 “好了,人也全了。动筷子。”百里懿最先启筷,其他人随后也动了筷子。 “这个好。” “尝尝这个。” 百里川与百里云青几乎同时夹住了一样菜,都欲夹到紫苏的碗里。 百里云青近水楼台先得月,比百里川总快一步。他们两人岂会就此打住,总要分出个胜负。 不多久,紫苏碗中已堆成了小山。 “王爷,九王爷,不用再夹了。” 紫苏想要阻止这一场无谓的争斗,却没人听她的话。 “啪!”紫苏小山似的碗一晃,才落在“小山头”的肉块便滚落了下来。 一声响,止住了两人的动作,是百里懿再也忍不住,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闹够了没有!还让不让人安生的吃个饭!你们两个要不安静坐着吃,要不端着碗全上屋子外面吃去!” 百里懿发了火,紫苏心中也是被吓得一跳。 此时外面冰天雪地的,可是不适宜在外吃饭。百里川和百里云青皆低下了头,呼噜呼噜地往嘴里塞着饭。时不时的目光斜视,不准哪个时候便是下一场较量的开始。 桌上恢复了平静,紫苏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饭碗,杂乱不堪,勉强下筷。 原本就没有多少胃口,紫苏并未吃下多少。 百里懿用心准备的一顿饭菜,目的缓和气氛,却并未起到预期的效果。 转眼,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六日。 一株红梅旁,百里川披着衣服,弯下枝头,闻其花香,不禁心旷神怡。 背后传来脚步声,百里川余光看去,旋即又转了回来,兀自享受着。 延言等人一直驻守梅林外,经过一番思量,还是过来提醒。“王爷,今日是第六日了。属下要不要派人回去报信?若是再这样下去,宫里想必要掀起风波了。” 百里川长出一口气,“这里清闲的日子,若是报了信就不会有了。不过,时日也差不多了。若是再留在这里,迟早也会被轰出去。” 百里川转回身,说道:“延言,本王会写两封信。你先行回去,一封呈给皇上,报个平安。另一封,亲手交给皇后娘娘,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延言口头应声,心里却诧异的很。 既然向皇上报个平安,为何要另写一封密信给皇后娘娘呢。 延言退了去,走了几步,便见到了紫苏提着竹篮向这里走来。 “苏侧妃。”延言依旧谦恭。 延言打了招呼,随后用目光指给她百里川静立的方向。“王爷就在那呢。” 紫苏微微点头应了,便向前走去。 延言一直尽职尽责,几日都驻守梅林入口。她不禁想,如此之人为何心甘情愿侍奉百里川这么个主子。 紫苏向前方看去。如此显得洒脱而不高高在上的百里川,还是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以前高若九天之上,让人摸不着,够不到,如今似乎是落到了地面,更贴近普通了。 闻声,百里川转回身,嘴角微扬。“同本王一起赏梅吧。” 紫苏提了提竹篮,瞟过一眼,没有回应。她继续向前走着,脚步下意识的偏离了百里川附近。 “你去坟冢?” 紫苏依旧不理,似乎就在树下的百里川她看不见,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一般。 “本王同你一起去。很久没见到皇婶婶了,本王也想去探望探望她。” 尽管被无视,百里川还是浅笑着向紫苏身侧走近。 一反昔日里他的傲慢,如今有些让人觉得,他一位堂堂王爷也这么厚脸皮。 两旁的梅树开得旺盛。 紫苏注视着石碑,心中默念起檀香儿的名字。将竹篮里的贡品摆放整齐,三炷香燃起,轻烟缕缕。 她无法形容出此时的心情,日日前来,日日感受不同。混杂在一起,似乎她也不知道究竟哪种才是她真实的感受了。 在坟冢前,她一直沉默。 百里川却是话多一些,说着自己记忆中檀香儿的事情。 比如,最初在皇宫里见到的一面。 又说到皇叔在大殿上摒弃身份地位也要同檀香儿厮守时的震惊。 说到他们游历山河的展望。 说到檀香儿几年之后的姿色犹存,气韵高雅。 诸如此类的事情。 其实,在百里川说起这些内容,企图吸引紫苏的注意力的时候,她早就知道了。 从九王爷百里云青的口中,也从那位如今是平民百姓的皇叔口中。紫苏大概推测出檀香儿的诸多事情,以及檀香儿与这位皇室宗亲的爱恋。 起先的震惊而今平淡,心里多是复杂的情感。 见紫苏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正收拾好篮子想要离开。并且在自己喋喋不休说出那么多话来的时候,连个余光也没有转来过,百里川终是按捺不住了。 “等等。自从上次见到本王以后,你都没有理过本王了。至少跟本王说句话吧。” 紫苏站起身,重新跨起篮子。“王爷觉得寂寞了?那不如回宫吧,宫中还有灵巧儿,还有婧慈可以讨王爷的欢心。若是不然,还有皇后娘娘。我想留在这里静一静,在没有想清楚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难道你反悔了?你说你可以跟本王回宫的?”百里川急切的追问道。 “我没有说过。”紫苏说着,目光不去看在旁的百里川。 “但也没有拒绝。没有拒绝就是同意了。”百里川立即反驳,走至紫苏的跟前。“……是本王没有表达清楚?” “王爷什么都不用说。” 紫苏面不改色,迈步从百里川的侧身擦过。 “你……” 百里川急忙拉住紫苏的手,却因为这一拦,使得紫苏的脚下踩上的冰凌一滑,险些摔倒。 竹篮落地,紫苏站稳了脚,赫然发现百里川揽着她的腰身,仍是不松开。 “小心脚下,站稳了。”耳边是百里川的声音。 “还不是因为王爷的缘故,才会险些滑倒的。”紫苏蹙眉,一句抱怨。“已经没事了,王爷可以松开了。” “不松。”百里川说道:“你不是说本王是世上最讨厌的人嘛,就最讨厌给你看看。本王就不松手,这样抱着你一天一夜。”百里川不禁露出诡笑。 “你松开。”紫苏再次说道。 “不松。” “松开。” “就不松。” 尽管怀里的紫苏左右挣扎,百里川仍是不松手。 紫苏放弃无谓的挣扎,“王爷何时变得这样厚脸皮了?” 百里川涎着脸,靠近紫苏耳畔。“厚脸皮,这个词骂的不重。比起混蛋,挨千刀之类的,要好听几分。” 骂他,他还笑得出来。 第171章 当初心愿 耳畔兀自想起柔和的声音,“本王都是和你同生共死的人了,难道还不够吗?” 紫苏轻咬着唇,不言。 百里川沉默片刻,喃喃:“当时,你为何想挺身去为本王挡刀?”腰间的手臂将紫苏搂地更紧,生怕下一瞬她会消失一样。“你应该知道,你会没命的。幸好那寨主相中你,并不想你死。” 紫苏一怔,脱口道:“王爷都知道寨主不忍杀我,我自然也知道。” 她根本就是下意识跑去的,哪还想那么多。 “本王用你换了馨雪,也不保准会回来。你可以丢下本王,自己跑走。你却没有,又是为什么?” 百里川的问题还真是出奇的多。 紫苏不想答,继续挣扎了几下,还是脱不开身。 “回答本王,本王就放了你。”话音低沉而温婉,百里川越发加快的呼吸在耳畔一股股的扑在边缘。 紫苏垂下头,内心犹豫。 百里川为何要问?是想知她真的想法吗? 好,告诉他,告诉他又有何妨! 一股热流充盈心头,紫苏直言道:“因为……王爷回来了。就因为这样,才会迷茫,王爷何不干脆不来,让我一辈子恨你,一辈子都不会动摇!王爷百般的喜欢皇后娘娘,那么憎恨于我。而今的转变,快得……快得让人接受不了。” 紫苏顿了顿,呼吸错乱,眼前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如今的王爷,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时的感觉。但是……而今的我,却无法回到当初的自己。” 因为转变的不协调,产生的隔阂像一片迷雾挡在她的面前。 他们都有转变却不同步,百里川是太快了,而她却跟不上。 脑子里、心里,混乱的缠绕着她,让她寝食难安。 “那就慢慢来。本王不着急。”耳边,百里川喃喃的声音再次响起。“给本王一个机会好不好?原本我们就是夫妻,让本王好好照顾你,保护你。” 紫苏的心里揪了一下,用余光试图看向他的脸。 这,还是她认识的百里川吗? “若是……王爷肯等,就给我一些时间吧。” 留下一些时间转变,去适应,去找回最初的感觉。 “行。本王就等着,但是本王有一个要求。等到了那时候……”百里川停顿一下,嘴角浅笑。“……不管是世子还是郡主,本王都会喜欢。给本王生个孩子吧。” 紫苏一惊,涨红了脸,不禁用手背抵在了唇边。 “王爷……瞎、瞎说什么。” 百里川粲然一笑,见紫苏竟会害羞,心里却是美滋滋。 “本王就这一个要求,不过分吧。” “王爷最讨厌了。放开我。” 紫苏低声说道,也趁机从百里川的怀里脱了身,避免再被缠住向后退了几步,保持了一定距离。 “回去了……” 紫苏道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在前,但背后她却是可以感觉到目光的直视。 为他生个孩子,没想到百里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脸上的热度渐渐冷却了下来,沿着回去的路,边走边想着。 为人妻,为人母,好好的活着。 这是最初的开始,她曾抱有的想法。 当她满心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的时候,她觉得这就会是她未来的生活。 当她被无情的摧残抛弃的时候,一切美好的想象都随之破灭了,之后她再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今日却又听到,从那个毁灭她此种想法的人口中说出,是天意弄人吧。 “啊。” 紫苏不经间撞到了谁,回神一看,竟是百里云青。 “对不起,九王爷。” “边走路边想什么呢?幸亏只是撞到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啊。” 百里云青虽是训斥却带关切之意。 一身青衣袄,手握两把长剑,她见起装束,问道:“九王爷这是要练剑吗?” 百里云青再次握了握手中的两把长剑,目光却是向着梅林深处。 “啊。是啊。几日不练怕是生疏了。” “那我便回去,不耽误王爷练武了。” 紫苏兀自回走,百里云青却是拿着双剑向梅林深处走去。 近日天气很好,似乎也暖和许多。这两天的接触,紫苏同这片梅林的主人也熟悉了起来。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 “懿叔叔的厨艺是天下第一吧?”紫苏夸赞。 “呵呵,算不上。今日看着气色不错,是不是心里的心结也解了?” 紫苏摇头。 “万事看开,什么就都过去了。” “嗯。” “那两个小儿跑哪里去了,别枉费了我的一顿美食。” “清早王爷在梅林,后来九王爷也去了梅林,也没见两人出来。”她说道。 百里懿透过窗看向梅林,似乎是想到些什么,便放下手中端来的碗筷,背手向梅林走去。 紫苏不知所以然,便也跟了去。 刚出门口,便遇到了延言,三人一并前往梅林里。 剑刃相击的声音,听得越来越清楚。 三人所到之处,已经可见四处被残损的梅枝,掉落的梅花飘到她的脚边。 紫苏惊愕着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身旁的懿皇叔脸色铁青,怒意仿佛一触便无法收敛。 在前方,又是听见断折地声音,隐约可见两个时而交错的身影,是百里川与百里云青。 懿皇叔急速向前走去,紫苏紧跟其后。 果然是两人在——比剑。 “给我停下!你们两个无耻小儿,在这里舞刀弄枪的,打扰亡人!都给我滚回皇宫去!!” 懿皇叔暴怒道,气得浑身发抖,比上次的火气还要大。 再次相击的剑刃都瞬间停住了。两人气喘吁吁地,仍是目不转睛的瞪着对方,似乎战意未减。 “把剑都给我放下!”懿皇叔喊道。 百里云青仍是不服气,却还是将剑扔在了地上,随后百里川也同样。 “出了什么事?”紫苏上前一步问道,疑惑的看着两人。 百里川收起凌厉的眼神,目光转向紫苏,随即走到她的面前,浅笑说道:“没事,九弟说想要切磋剑法,就比试了一下。本王善用长枪不宜剑,倒是处在弱势。你说是吗,九弟?” 百里云青冷目看向百里川,随后走到懿皇叔的跟前。 “皇叔消气,侄儿会将此处修整的,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消气?你们两个从小打到大,关系没好过,碰到一起就水火不容!若不是看在紫苏的面上,就不该留下你们两个在这里住!” 百里川也走过去。 “皇叔,侄儿知错了。” 懿皇叔叹气一声。“好了,别的话不想听,明日统统给我滚回宫去!” 紫苏一听,显然是被下了驱逐令。 “是。”百里川答道,他知道就算现在说再留一两天也是不可能的了。 好生的一顿饭,桌上的人却满怀心事的,将气氛压到了最低。 紫苏在这样的气氛里也没有吃下几口。 皇叔要赶他们走,却是不知道自己被不被允许留下来,她还没有想好要以何种心态回宫呢。 餐毕,紫苏独自倚在窗前,看着红梅片片。 “小苏儿,想什么呢?”背后懿皇叔的声音。 紫苏立即起身,迎他坐下。 “很喜欢这里,突然又要回宫了,有些让人不舍得。懿叔能不能留我多住两天?” “还是跟川儿一起回宫吧。迟早面对的事情,不差这么两天,倒不如快些断了念想。” 迟早都要面对的事情,不管她抱着什么心态,是与百里川重新来过,还是依仗着关系为父平反,她都要进宫。 “是啊。懿叔叔说得对。那懿叔叔一定要保重身体。” 在皇宫里,身处其中,或许可以让她想的更清楚些。 第172章 辞别 翌日,梅香拂拂。 就连最后的道别,懿皇叔都没有再见百里川与百里云青,似乎真是生了大气。 百里川也心知肚明这位皇叔的脾气,便对着屋子行了个礼,算是辞别了。 紫苏环顾了四周一圈,留恋此地的胜景。早已坐上马车的百里川撩着车帘,对着迟迟没有上车的紫苏。 “上来吧,我们该走了。” 搭上手,紫苏最后回看一眼,上了车子。 “九王爷,也上车吧。”紫苏对着车外的百里云青说道。 “不必。跟某个人同坐一路车,怕是会不舒服。”百里云青说着便别过了头去。 此话之意,紫苏听着显然是明白,倒不知这两个人的关系为何会如此之差。 她用余光看向车内的百里川,似乎无动于衷,不过面象也露着不愿同乘的意味。 紫苏也便罢,若是真的上来了,想必这一路回宫会让更多的人不舒服。 紫苏放下了车帘,随即坐到了百里川的对面。 马车渐行,车内里的人却都沉默。 气氛尴尬,她都不知道该将目光停在哪里,索性扭过身去,看向了车外。 道路颠簸,车内摇摇晃晃,随着再也看不到梅林,车子的行驶的速度也渐渐加快了。一直注视着窗外的紫苏,眼前都是些秃木,也没了看头。原本借着梅林转移注意力的她,而今又有些不自在了。 目光虽没有移过去,但也能感觉到,走了这么一段路,在对面的百里川似乎都没怎么动过,依旧是不吭一声。 不像百里川啊,原本以为他会像昨日一样,厚着脸皮,没话找话说呢。 难不成,百里川会沉默一路回宫? 紫苏这样想着,对面的百里川突然动了下身子,缓缓半站了起来。 就在百里川动身的一瞬,紫苏骤然一惊,心里顿然敲起了小鼓,心快跳的厉害。 自己在紧张什么啊? 半站着的百里川停滞了片刻,随即一步走到紫苏身后同侧坐下,依旧是只字不说。 紫苏也不转头,就好像没有看到一般。 枕后的发髻有所动,紫苏好奇地伸手摸上发间。质感粗糙,还有一些割手。虽是摸出个大概,她还是从发间拔下想要一看究竟。 新制的木簪,雕刻的兰花花纹的雕痕还清晰可见,没有经过打磨,周边的木刺还有些许。 “本王昨夜里做的,这两天见你的头发都没有饰物,就做了一个。” 紫苏没想到,百里川还会这样的细致活。 “第一次,雕得不好,你别太嫌弃。”百里川羞愧地说道:“……等回了宫,本王再让匠人们打造一件好的给你。” “先……先将就戴吧。劳烦王爷,再给妾身插上。” 紫苏将手中的木簪递到百里川的手里,在交接的时候,眇见了他的手心。 百里川握得住刀剑利刃,握得住柔香玉腕。他的双手里掌控着多少金贵威势,而今这双手上又新添了几道划痕。 她可以想象出,在烛光下,手拿雕刀刻花时的情景了。 她心里竟然会暖暖的。 “你笑了?”百里川突然问道。 紫苏立即回神,自己怎么就不经意间将内心的情感表现出来了。 “……才没有,王爷看错了吧。背身对着王爷,王爷怎么能看到表情呢?” “是吗?”百里川诧异的说道。“不过,你不嫌弃就好。” 紫苏微低摇头。 这是百里川第一次送给她的东西。 “怎么不见延大人跟着一起回来?” “本王让他先回宫送信去了。我们可以慢慢赶路,不用着急了,正好还可以欣赏一下沿路的风景,岂不是挺好。” “原来是这样。”紫苏回应。 既然如此,不如趁此机会在回宫前调好心情。 沿路留下两条车辙,渐行渐远的车子碾过碎石,沾过淤泥,扬起细微的尘沙,悬浮在空中。 随风流荡,等待尘埃落定之际,是置身于花边水畔还是墓道廊檐? 不管身处何地,终是落回了最初开始的静怡。 浮动变成为一种回忆。 渗进花的土壤里,溶进水的细柔里,在墓茔的前路护守,在高檐的顶端远望。 紫苏兀自看向外,只是多了一个人在身旁。 朱红的宫门前,守城的士兵见到来人下马,上前打了声招呼。 延言再次摸了摸怀中的两封密信,确认完好。 虽是长途跋涉,却是容不得他休息。快一些告知王爷的所在,宫中就会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事端发生。 晖阳宫,大殿上,百里丞拿着手中信笺看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放开了些。 “川与苏侧妃都相安无事便好。这样朕便可以放心了。好了,还是回趟碧水宫告知七王妃这个好消息吧。” 延言领命随后退下。虽是将信笺呈给了皇上,可是他的怀中还揣着一封信,是王爷写给皇后娘娘的。 他不知王爷的想法,但是王爷既然如此保密,定有什么是要隐藏的。 王爷想告诉皇后娘娘什么呢? 看着信封上的字迹,他有了拆信一看的冲动。 可是再细想,王爷是因为信任他才托付于他的,他又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不管王爷想要跟皇后娘娘说什么,但不要伤害到那个人便好。 他也只能这样期盼了。 “是碧水宫的延大人吧?”背后传来一个女音。 延言转身看去,那女婢一身的红装,正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捧着些锦织。 “你是?” “奴婢叫做红毓,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丫鬟。延大人呆站在这里做什么?” “呃,实不相瞒,倒是有一事,也许红毓姑娘可以帮上我的忙。” “延大人尽管吩咐。若是红毓办得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只是有事想要求见皇后娘娘,但必定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实在不方便进出。所以,能不能拜托红毓姑娘转告皇后娘娘一声。若是娘娘方便的话,请移驾到碧水宫中。到时候延某定会感激红毓姑娘。” “这个?”红毓寻思着。“好吧。我试试。延大人就在碧水宫中等待消息吧。” “那先谢过红毓姑娘了。” 延言走开,此信不能交与他手,这是王爷吩咐的事情。 若他直接拜访怕是会惹人注意,他只能想办法交给皇后娘娘了。 红毓捧着锦织进门,宁馨雪正闲的无事假寐在榻上。 “娘娘,奴婢将娘娘要的锦织拿来了。”说着便放在了桌上。 宁馨雪闭着眸子,呼吸匀称。 “娘娘,在回来的路上,奴婢遇到了碧水宫的延大人。” 假寐的宁馨雪渐渐睁开了眼。 “延言回宫了?” “嗯,并且他说有事要面见娘娘,但是出于不便,想请娘娘移驾碧水宫。” “哦?他可说是什么事?”宁馨雪问道。 “没有,似乎有隐情。”红毓说道。 “既然延言回来了,想必川也是平安。不然宫中不会如此平静,他也不会来找本宫。”说着宁馨雪缓缓坐起身。 “那样的话,那个人也回来了?怎么没死在外面?”红毓低声说道。 “红毓,告诉过你了,在宫中要谨言慎行的。你可别连累了本宫!”宁馨雪斜眼看向红毓,一声低叱。 红毓怯怯,跪下身。“是,奴婢知错了。” “定是川有什么话捎来想要跟本宫说的,本宫就去趟碧水宫。来人,本宫去探望一下七王妃。”宁馨雪梨涡浅笑。 随着延言将百里川平安的消息带回宫,碧水宫里人们,顿然是又活了过来。 灵巧儿也开始有心张罗着打扫宫中的各殿,以备迎接百里川的回宫。 宁馨雪站在墙角处,看着手中的信笺,她的对面正是特地送信的延言。 这信的内容是什么?延言颇感兴趣,但也深知,这位皇后娘娘不会将信的内容说出来。 他也只好用余光一直注意着正在读信的皇后身上。 哪怕一个细微的动作,转瞬即逝的表情也不想错过。 宁馨雪按着旧痕将信纸折好,重新放回了信封里。依旧是以往和善的笑容。 “你特地送信过来,一路劳顿,还是快快回去休息吧。本宫再去跟王妃聊聊天。” “娘娘。”延言喊住了欲走的宁馨雪,俯身拱手,“……王爷在信中可有什么指示吗?若是属下可以尽到微薄之力,娘娘尽管吩咐。” 宁馨雪掩嘴一笑。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你此番保护王爷有功。本宫定会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给你讨个赏。” “那谢过娘娘。娘娘请。”延言让开了路,注视着宁馨雪走回拂玉殿。但愿,只是自己多虑了。 第173章 硬来 从梅林到镇上,一路安稳。百里川与百里云青没有大吵大闹,紫苏耳根子还算清静。紫苏等人寻了一家客栈各自歇下。 这一夜紫苏都没睡着,心烦意乱,就像夜里突降的雪被风吹得凌乱。 推开晨窗,昨日还是大好的晴天,将沉寂的雪才融化无痕。今日这一看,一夜狼藉。 门外传来敲门声。紫苏上前打开门扉。 百里川仍未整装,松散束起的黑发,落在简单披在身上的宽服外衫上。 “王爷今日起得要早啊,是要提前出发吗?” 百里川走进屋随手关上门,一张苦脸看她。“本王夜里没有睡好觉,总是想见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终于等到天亮了,便迫不及待的过来了。若不是你夜里将本王拒之门外,哪会到这个地步?” 百里川昨日非要与她同屋休息,被狠狠地拒绝了。依着百里川的口气,此番倒是她的不是了。 “紫苏……”随着百里川满腹深情的一声唤,他便想要抱住身前的人。 紫苏恰当的后退一步,让百里川扑了个空。 “你?”百里川蹙眉,怏怏不乐。 紫苏与百里川保持着距离,还是觉得这样比较好。“王爷衣着单薄,这雪降的天气,还是回去套件衣物吧。” 百里川涎着脸说道:“你就一点也不想本王吗?本王都亲自为你做了从没做过的雕刻活儿,还以为已经将你感动到痛哭流涕了呢。可你对本王还是此般冷漠。” 闻言,紫苏的心思转到了发间的木簪上。 昨晚上,算得上是想他吗? 她想了一夜他们之间的复杂关系,想了一夜如何自处。她想了一夜,也未想明白。 她想了百里川,但这想跟百里川口中的想有些不一样。 紫苏重新抬起目光,“估计王爷也睡不着了,不如妾身去打水给王爷洗漱好了。”说着便向门口走。 自己仍是无措,最终选择了逃避。 与站在门前的百里川擦身而过之际,紫苏的手腕顿然被握住,倏地身体出乎她意外的腾空被抱起。 “百里川,你干什么?!放我下来!”紫苏慌得像个猴子,挥舞着手脚。 尽管她用力的捶打百里川的身体,但也改变不了百里川将她抱上床榻的结果。 百里川的面孔近在咫尺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一阵。 她要死了。 他的体温,他的呼吸都感受的到。在双臂支撑起的空间内,她的眼前可以看到的只有百里川的身躯。 一双不该出现的脉脉含情的目光对上她的眸子,指尖抬起的下颌让她无法躲避。 她想让百里川离开,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块不明物,发不出音来。 紫苏紧闭上眼,轻咬红唇。 “你不想本王这样做吗?”百里川说道,随后握住抵在他胸膛的手。“本王可以将这视作欲擒故纵吗?” 紫苏半睁开眼,看见百里川微扬起的嘴角,好似透露着:你真的喜欢耍欲擒故纵这一套。 对百里丞如此,此时对他也是如此。 其实她很想告诉百里川——他真的想多了。 对百里丞还不是被他逼的。对于他呢,她现在没有这种心思。 紫苏否道:“这不是我想的,只是王爷强加于人。” 百里川眉头一挑,“强加于人?好似本王就喜欢硬着来一样。”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道。 “不是啊。”蓦地,百里川一个俯身下去吻住她的双唇,一味的索取她的香吻。 还说他自己不是! 紫苏被控制着,反抗不得,被迫接受着百里川的“不是”。 它自认水性好,觉得游水与接吻是一个道理。可与百里川亲近,她向来不会换气。他又不肯放弃她的唇,每次都把她憋得脸红,甚至要发青。 忽然,百里川一声闷哼,摸上唇边,有些许血迹。“……就算不想,也不至于这么狠地咬本王吧。” 总算逃脱的紫苏,面色恢复,心里平静了些。 “再硬来,我就咬舌自尽!” 听到紫苏这样说,百里川不禁大惊。 “你就这么讨厌本王?”百里川重新靠近她,质问道。 她不回答,直直地盯着百里川的脸越来越近,依旧不移开目光,渐渐压下身来。 怎么?都说了这样的话,他还敢越雷池,难道他以为她做不来吗? 临近唇边的时候,百里川压下的头错落了开来。紫苏一怔,她已被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她看不见百里川的脸,耳畔的声音却字字真切。 “本王再也不这样就是了。本王早就想好要等了,等我们情投意合的时候,等我们都可以真心面对彼此的时候,等你可以再次接受本王的时候。本王答应你,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本王不会越雷池一步,所以,别刻意的逃避本王。” 百里川离开她身,躺在旁,只是那拥抱的手臂未收回,他打了一个哈欠,喃喃:“昨夜没睡好,让本王眯一会。” 紫苏的整个身子被包裹在百里川披身的宽松外衫里,很温暖,是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拒绝他?作为紫苏,是不该拒绝七王爷百里川的一切要求的。 刚才,她竟然拒绝了百里川。这与她当初在他面前的做法截然相反。 她还清晰记得那时的言辞。在百里川补给她的洞房花烛夜,她真的说过——等有爱的时候,她会拒绝的。 往事如烟,梦境如真,让紫苏猛然睁开惺忪的睡眼。 她竟然也跟着百里川睡着了。 她抬眼看向百里川的脸庞,那般俊朗,熟睡的模样也甚是温和。 有爱的时候?她当初真的说过。 今天,为什么要拒绝?她不禁自嘲。 爱,在他们之间显得太荒唐了。 紫苏微微动身,也把百里川动醒了。 百里川伸伸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在看向外,还是有些暗沉的天色。 这一小寐,估计也只有不到半个时辰吧。这段时间,百里川睡得特别沉。 百里川将衣服穿好,并催促紫苏赶紧收拾。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还声称不要惊动任何人。 紫苏不知道百里川要做甚,他也不说。她在旁梳洗,他却在旁边案上写着什么。 待紫苏梳妆完毕,百里川牵起她的手,又示意她嘘声,便掂着脚,轻声拉她出了屋门。 临出门前,紫苏向那案上瞄了一眼,也没看全,但是看到了白纸黑字写着“百里云青”的名字。 留给百里云青的信?百里川能跟百里云青说什么,他们向来不合的。 紫苏甚是疑虑,百里川在搞什么鬼? 他们绕过百里云青的屋子,也躲过守卫的视线。 他们避开了所有人。 百里川将她带到客栈的墙隅后躲了起来。 第174章 饿了 天空放晴,雪路融化,已是可以赶路回宫了。 百里云青敲响屋门,久敲许久之后仍没有回应。百里云青眉头一蹙,心念一转,一脚便踹开了紫苏的房门。 “来人!”百里云青高喊。 一人从屋外疾跑来,训练有素,拱手倾身。“九王爷。” 百里川悻悻喊道:“去看看七王爷在不在!” “诺。” 百里云青心境难平,随着疾跑的脚步声再次出现在身后。 “回九王爷,七王爷……不在屋里。”那人讷讷垂头。 百里云青眼角的肌肉抽动,青筋突起,大步走进紫苏的屋内。床铺尚未整叠起来,他伸手向一旁的木盆里,水已经凉透。 百里川眼前忽然一亮,大步来到桌前,倏地从杯盏下抽出一张字条。 ——云青,七哥同七嫂自行回宫,无需挂念。 字条上显然是百里川的字迹。 百里云青注视着前方,字条在发力的手中渐渐绻成了团,随即甩在了地上。 “他们人呢?”百里云青咬着牙森然道。 “不……不知……” 出行匆忙,连守兵都未知晓,看来是有心要躲着所有人了,尤其是他啊。百里云青越想越不服气。 现在追应该还来的及。百里云青向后方怒喊:“两个大活人都看不住!来人,即刻启程!” “是!” 百里云青冷哼一声甩袖而去。这是百里川故意要撇下他,不让他跟随啊。 客栈外,空空的马车随着整齐的队伍向皇城方向驶去。待客栈门前安静下来,围墙外才探出一个人头来,看了看情况,便放心走了出来。 紫苏随之走出,看着渐远的队伍。 “我们为什么不跟着他们一起回去?”紫苏诧异地问。 百里川转回身,抿嘴一笑。“跟他们一起,哪还有我与你独处的机会。我们一起走回宫去,反正也不着急。” 一大早躲起来就是想与她独处,紫苏心里百转千回。可如今,队伍已走,她也只能顺着百里川。 紫苏默然颔首,抬眼看着兴致勃勃地百里川。融化的雪水从檐上流下,水珠反射着初晴的彩光。斑驳光亮的从他的身后衍射过来,好似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将她的身前照亮。 他天命优越,一向身处光明。而她,置身永夜,连唯一的点点星光都陨落了。这是他们的差别,光与暗的隔阂。 一个念头忽然涌出,像是惑人推心置腹的迷香。 如若她将真相告知,或许她会同宁馨雪一般被捧在手心里。 紫苏微微张开檀口,届时,肩头赫然搭上了一只手,让她的思绪一瞬间收回。紫苏阖上双唇,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眼前摆动着一只手。 “喂,看本王看到痴傻。” 紫苏霍地垂下了目光。“……才没有。” 百里川嘴角一扬,眉开眼笑。 “你可知道回去的路?”紫苏转移了话题。 百里川握上一双柔荑的手,“当然。” 紫苏自认辨别方向的能力很差。若把她放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准准回不了家。 她只能跟着百里川,他往哪去,她就跟到哪里。 他们走了一阵子后,才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并被他们完全给忽略的事。 冬日暖阳笼罩的地方驱赶着寒意。这里位处菩提山,只是一座小镇,却不乏人气。 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竹笼盖子掀开,热气腾然而起。 这热气腾腾的样子,在这冬日让人看着就暖和。伴随着热气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禁惹起前方两人肚子里各自一声响。 紫苏羞涩地捂上腹部,希望不要再出现那种声音。 优雅还是抵不过饥饿。 紫苏抿抿嘴唇,道:“我饿了。” “本王……也是。”百里川讷讷道。 紫苏颓然问:“王爷多久没有一人出宫了?” “有好些阵子了。”百里川不禁汗颜。 包子摊前两人直直站着看着热气,轻声低语。 “你身上没有首饰什么的?” “下山的时候怕累赘,什么也没戴。剩下一支钗子也被王爷收了去。现在除了这身衣服就剩头上王爷雕的木簪,估计连一文钱也换不来。” 百里川闭上眼,好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送给她一个银制或金制的簪子,这样现在至少能换些银子救急。 他是晕了头,老想着与紫苏独处便偷偷躲了起来,待两人都饿了的时候才发现忘了一样关键的东西。 钱啊!银子! 百里云青带着队伍已经走了一个时辰,按他们的脚程显然无望。就算自己可以扛,紫苏也不能扛啊,无论如何都要给她弄些吃的。 百里川清清嗓子,向着摊主道:“我要……四个包子。” “好嘞。”那小老板满腹热情地将包子装了起来。 一手递上包子,同时另一手伸出。“八文钱。” 百里川抿抿嘴,“嗯……本王是凌国七王爷百里川,近日出宫并未带着银两。待本王回宫后,十倍奉还……如何?” 紫苏旁观,他的脸颊透着酡红色。让高高在上的凌国七王爷百里川说出赊账的话,真是难得一见。 “我这可是小本生意,就八文钱。”那小老板并不买账。 “本王岂会食言!” “行了行了,没钱还装什么王爷,我还是王爷呢!”那小老板顿时变了态度。 紫苏看向身侧的百里川脸色铁青,显然要恼羞成怒,便立即上前。 再不前去,他非要砸了摊子,然后他们就落得一个被这街上的百姓追着跑的地步。 “这位大哥,我们出门确实是忘了带银两。此时我二人也是无法,实在是饥肠辘辘才说了慌。不如这样,我们帮你干活,作为酬劳,就给我们几个包子吧。” 听紫苏这样说,百里川甚是不愿。他未说谎,却无法证明身份。他欲阻止,可紫苏却未理会。 那小老板见紫苏这样说,也心软了下来。 “看样子,你们也是走投无路。好吧。不过我的包子都是有个数的,到时候少卖一文钱也不行。” 紫苏莞尔一笑,点头致谢。 百里川有些不愿,将紫苏拉到一旁。“怎能这样!本王可是堂堂七王爷,你让本王在街上叫卖不成。” “现在王爷的身份可不管用,没钱连个乞丐还不如。王爷都撇下面子去赊账了,还在意在街上喊几声?” 百里川欲言又止,只感到腰间一股力。他的身子被紫苏硬推向摊位前。 “现在要忘记身份,可没有什么王爷,侧妃的。” 百里川长出一口气,甚是无奈,事实如此。 脸面熬不过肚子。 第175章 门面 摊位前已是来了几个人要买包子,百里川腆颜,不得不干起来。虽然还是不情愿,也不自在,但为了可以果腹也只能如此了。 刚才的一波人走了,摊位前又空了下来。 买卖要吆喝,怎能没动静。 紫苏用臂肘碰了碰百里川,示意他喊几声。 百里川心领神会她的意思,可嗓子里像堵了东西,这叫卖的话还是难开口,声音小到只有紫苏能听见。 “卖……卖包子……” 他生气吼叫时可不这样。 紫苏将手敷上肚子,一副可怜之态看着他。“肚子饿了……” 百里川咕嘟咽下口水,看她,而后又清了清嗓子。 看百里川为难的样子,紫苏很想笑。可以说成是幸灾乐祸。她尽量忍住了,生怕百里川发现。 百里川再次喊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响亮,此番也是豁出去了。 几声之后,喊声也自然随意了些。 “卖包子嘞!新鲜出炉的热包子嘞!两文一个!” 随着叫卖声,街上行人陆续聚了过来。包子摊前的生意也红火了起来。 “老板,给钱。” “来了,四个包子,一共八文钱。” 紫苏也自然不会干等着,挽起袖子,收起钱拿起手边的抹布,打理身后的几张桌椅。 又走了几批客人,百里川还沿街叫卖着,趁着一时空闲地功夫,回头看向在身后笑脸相迎,一样忙活的紫苏。 看着她,笑得那样舒心自然,他心里也跟着一样舒坦。 从未感觉的轻松,是他在宫中那么多年,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七王爷从未感受过的。 没有什么显赫身份,也不用顾虑什么复杂关系,不再顾虑什么朝廷大事。 只求果腹,虽然辛苦也舒坦自在。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紫苏抬头看向他。会心一笑而来,拎着钱袋,在他的面前颠了颠。 “我们收获不小啊。” 百里川点头,回应一个灿烂微笑。 对了,除了求果腹,还有跟一个人相伴。他看着紫苏如此开心,心里充盈着满足感。这种日子也是蛮好的。 “老板来十个包子。” “好。”百里川转回思绪,重新满腹热情。 街上的行人日近稀少,总算把包子卖完,这一段时间不是很长,却一直充实不曾休息。 “呐,吃吧。又包了几个,新出炉的好吃。”老板将热气腾腾的包子端了过来。“还是长相好的小伙子当门面合适,今日卖出的比平时多的多。” 紫苏浅笑,谢过老板,将热腾腾的包子放在面前。 老板的手艺真好。不止闻着香,吃着更香。 “充当门面的小伙子,亲手换来的食物味道如何?”紫苏不禁调侃问道。 “嗯……嗯……” 百里川早就饿的不行,嘴里已经塞满了,两腮鼓的像青蛙,支支吾吾的说着,什么也听不清。 紫苏真怕百里川把自己噎死,便推给他一碗热汤。一口喝下,他才能说话。 “以前从来不爱吃包子,今日这包子倒是好吃的很。” 紫苏不禁掩嘴一笑,心想这堂堂七王爷也有这样滑稽好笑的时候。 他不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她也不再虚情假意,如履薄冰。 相克的命格似乎有了转变,就如那湍急的流水变得平静,也会停留下来萦绕那花落。 “王爷是平日里山珍美味吃多了,偶尔吃点粗食觉得新鲜。” 百里川兀自“唔唔”的摇头,一手拿着包子往嘴里添,一手向紫苏竖起了大拇指。他无疑认可了老板的手艺。 紫苏吃了两个便饱了,剩下的全被百里川收进了腹里。 酒足饭饱,心满意足。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百里川说着便起身离开包子摊。 紫苏迟疑着,只见百里川的身影从街里转向了另一条,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百里川疾步,在一间店铺门口停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店铺的招牌,再看深灰色的门帘上写着大大的“当”字。他思量了一下,转而便走了进去。 三开间的铺面里,空荡无人。百里川环视四周,继而敲敲台面,并连声喊道:“店家,店家,当东西。” 许久后,后堂的门帘一掀,漫不经心的走出一位老者,胡子花白,眼中露出一丝疲倦。起初,老者并不在意来者,手里拿着一杆长烟,拉长着音调,“神袍戏衣不当,旗罗伞扇不当~” 老者的话音戛然而止,再他正视店中赫然出现的身影时,不禁一惊。 他在镇上二十几年了,对每家每户,甚至是有几个乞丐都了如指掌。此时眼前人面生,风姿卓越,气度恢宏,定是哪里的达官贵人。 那老者转而又不明白了,这样的人来他的铺面当什么? 老者有了精神,心中带着疑问,走到了柜台前方,他自是不敢怠慢。 “客官要当什么东西?” “嗯……”百里川顿了顿,旋即解开绅带,脱了衣冠置于台上。“……就这些。” 老者怯怯地走近,拿起玄紫衣裳仔细端详,随手又摸了摸,眼中不禁发亮。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触摸到这般精美的衣裳。这材质纹理,怕是宫廷之物。想到这,老者心中一惊,随身穿着如此精美,在想此人不凡的气质,莫不是真的宫廷中人。 老者怯声道:“公子,这可是……宫里的……” 百里川一惊,未曾想到这位老者竟然识货。 “没错。能当多少?”百里川问道。 老者谦恭,又不失谨慎的道:“这宫里的东西……小店不敢收……” “什么!”百里川一时急,他连当个衣服也当不了? 见百里川愕然,老者更是怯怯。 百里川眉头一皱,转而看向老者,轻声道:“真的不行?” 老者兀自怯怯不语。 百里川抿着嘴,凛然的面孔忽得一转,双手在身前合十,声音近乎哀求的道:“大爷,您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当了吧。您就收下吧。少给点,少给点就行了。” 老者错愕的看着从王者风范到低声下气之间变化的人,被迫的点了头。 百里川喜不自胜,“能给多少?” 老者思忖,“小店没接过这么大的事,最多……”老者颤巍巍地伸出了三根手指,“……三十两。” “这些?”百里川一惊。 老者顿时怕了,这样的衣裳少说也值个百两,可他拿不出那些资金,便只能怯怯地又多伸出一根手指。“……四十两,小店就这么大能力。” 百里川摇头,他默默将老者剩下的两根手指掰开。 老者惊异地摆手道:“五十两?小店做不了这样的买卖。” “不,不……我只要……五两,足矣。” 老者不敢相信自己的所闻所见,今日真是遇到稀奇的事。 “……再加一套普通的男衣。”他总不能不穿衣服在外走。 老者从柜台里取出五两现银,并从储物间里寻了一件算是最不赖的一件男衣,一并给了百里川。 “老夫给您写张字据。” “不必了。” 百里川将衣物穿好,一下挥手,旋即拿着银两疾步出了当铺。 直到百里川走后,门帘落下,店铺内重新恢复浑沉,老者都不敢轻信方才发生的一切,看着台面上放置的玄紫云裳,内心兀自沸腾。 第176章 摒弃束缚 紫苏在包子摊等待,却时时不见百里川回来的身影。 心里一股不安油然而生,怎么又是这种感觉,他不会就这样将她抛下吧? 刚想到这,背后被人拍了一下,紫苏骤然回头。 是他回来了,可是…… 紫苏上下打量眼前的百里川,一身墨色劲装,边角尚有磨损,怕是谁的旧衣,不知穿了几年。头上无冠,脑后扎起利落的高马尾,如瀑的长发随风微荡,让高挑的身型在白雪寂寂里显得爽朗清俊。不愧是凌国的第一美男子,无需华丽衣裳托衬,亦是别样风采。 百里川手里拿着一个钱袋。 “王爷,你的衣服呢?”紫苏诧异地道。 百里川坦然自若,“当了,换了五两银子。本王的衣服可是雀羽云锦,只不过是宫中之物,普通当铺不敢收。勉强换了这么点。不过算了,至少能让我们不至于露宿街头。不当衣服,本王就只能去卖身了。” “噗~那估计要排三条街,我就可以坐着收银子了。”紫苏一句调侃。 一个弹指骤然弹在紫苏的脑门。“瞎说什么呢!” 紫苏轻掩双唇,微遮笑语。 趁此时启程,还能到达下个村镇找个住处,否则就要露宿街头。 百里川的钱袋里少了一两银子。 “王爷,那些包子是我们用劳动换来的。” “本王说过会十倍奉还,既然说了便做到。而且,本王心情好,所以还是把该付的钱付了吧。”百里川抿嘴一笑。 紫苏看着即便一身粗衣同样难掩气质的百里川,心中颇有感触。 她默默颔首,兀自同行。 白绣鞋上点缀着几颗红豆,寓意长相思。以同样的速度跟紧着旁边一双黑靴。忽然,黑靴戛然止步,踩着一片被雪半冻住的黄叶。 “既然现在身份不管用了,不如就摒弃身份。回宫前,我们都各自称呼彼此名讳,如何?” 一时不及,紫苏已走出几步,她诧异百里川突然停了下来,蓦然回首,却听到这样一番话。 紫苏一怔,想不到百里川竟然会这样提议。 百里川等待着她的回复,嘴角微微上扬,目光里露着无限期待。 紫苏心想,百里川这么大人了,竟然还跟孩童一般。 难得百里川童心未泯,心情大好。既然他想做回平民百姓,就配合一下吧。 虽是配合,可细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好声好气的喊过他的名讳。 若是要叫,自己还真不知如何开口。 不只如此,他又该怎样称呼她呢? 是紫苏还是岚尘雪? “想什么呢?你觉得如何?”百里川诘问。 “既然王爷想,就按王爷说的办好了。”紫苏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问:“那我怎样称呼王爷?王爷又怎样称呼我?” “我的名字叫百里川啊,还要我教你?” 百里川转瞬又露出一抹坏笑,“……不愿意的话,深情些,叫夫君也行。” 紫苏立即否定。“还是称呼名讳吧。” 让她浓情蜜意的称呼百里川“夫君”,比登天还难。她单是想想,就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好,那我可以唤你一声……”百里川坏笑的脸变得平静。“……雪儿吗?” 紫苏心中一颤,凝视百里川,他一丝不苟不带任何调侃玩笑之意。 她从未想过从百里川的口中,亲昵地喊出她的真名来。 百里川见不得别人同心上人有一样的称谓,他更不会喊其他女人这个名字。 可以被唤作“雪儿”的,一直都只有宁馨雪。 她了解,百里川对宁馨雪的执着。 “只有紫苏,以前就说过……”紫苏垂头喃喃。 “我知道。” “那还……你是故意的。”紫苏一脸不悦。 即使百里川可以当她是岚尘雪,她自己却还无法回归以前的自己。 百里川立即解释道:“不是,我只是想公平一些。我们都抛开身上的束缚。” 褪去那一层伪装的皮,露出本真的自己。 没有任何身份,只是活在这世间的两个人。 清空过去的恩怨情仇,彼此相依为命的过上几日。 他不是凌国王爷,只是百里川。她不是苏侧妃,只是岚尘雪。 他就是这样想的。 见紫苏仍未表态,百里川再次开口,却显得颓然。 “你若不愿,便作罢吧。”百里川略显沮丧地走过她的身侧。 他是凌国七王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的话没人敢拂逆,他已经习惯了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指挥别人的生活。 他完全可以命令她按照他说的来。可是,他没有,没有命令她而是征求她的同意。也没有因不顺心像以往那样动怒,而是有些失落沮丧。 紫苏在百里川身后寻思一下,反正也是几日,既然要一起行路,便随了他的意吧。 “只限在回宫前,以后可不能那样唤我。” 百里川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急速地转回身。“好、好。” “雪儿。”百里川试着唤了一声。“……如今囊中羞涩,就勉为其难与我相依为命吧。” 紫苏内心不平,缄口不言。 明明在回皇城前都是苦日子,百里川却很开心。 为了不在冬夜里露宿,两人一直不敢多歇,连忙赶路,紧赶慢赶总算到达下个镇子时还不算太晚。 “累了吗?” 紫苏摇头,虽是摇头否认,可她的双脚走一步疼一步,已磨出了水泡,双腿也酸痛很。 百里川在旁却并未表现出累来。 镇上的客栈多数已毕或客满,见前方还有一处亮着,百里川立即上前去问,片刻便折了回来。 “还有客房,不过只剩……”百里川伸出左手食指,手指时曲时直,扭怩不语。 紫苏思量,已明其意,喃喃道:“就一间吧。” 一间房便一间,天色已晚,已不允许他们再找其他的客栈。现在他们就剩几两银子,想要回皇城也要省着用。 “好。”百里川痛快的疾走了回去。 紫苏活动活动双脚,传来阵阵隐痛。同床共枕他们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便宜了一个百里川。 第177章 温柔 总算进了暖和的房间,紫苏坐下,腿脚真的是受不了了。 趁着百里川不在,紫苏脱下鞋子,内侧果真磨出两个大水泡来。 她还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此番倒是让她感受了一回。 可是若不赶紧赶回皇城,就他们两个这双手空空的人,指不定到不了皇城便沦为乞丐了。 房外传来上楼的声音,紫苏立即穿上了鞋子,掩在了裙摆下。她可不想被认为会拖后腿。 “吱……吱……”房门被推开,随即又被关上。烛火照亮墨色的长衣,百里川抱进一床棉被来,顺手便铺在地面上。 “你是要……”紫苏惊谔。 原本她还想好了如何应付百里川的对策,却未想到他已自觉起来。 “你睡床,我睡地上就好。”百里川随手拍拍灰色的棉被。“……还不错。” “可现在不比春夏,地上太过凉了。”紫苏担忧说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百里川倏地直起身,靠近床旁,俯身凑近,目视着她宛若桃花的眸子,映着自己的脸庞。 “那你是在邀请我与你同床?我怎么说也是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啊,你想好了?”邪媚的笑容在俊美无俦的容颜展露,春水荡漾。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紫苏讷讷,垂下眼眸,余光里一片墨色,胸臆一起一伏。她只是说了实话,并没有他念。 百里川抿嘴一笑,随后退后一步。 他成功的将她搞得心烦意乱。他是故意的,是玩乐。 “没事,行军打仗艰苦的时候多了。这都不算什么。早些休息吧。” 紫苏眼看着百里川已躺下,也松了一口气,再未多说,随后便灭了烛灯睡下。 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她确实很累,刚躺下眼皮已睁不开,随即便睡着了。 紫苏恍恍惚惚,微微睁开双眼,一个黑影遮住了大半的昏黄烛光,她只可惜眼前一层水雾,看不真切。 她头上有一股力量,轻轻的,柔柔的。 让她有一种熟稔的感觉。 她在哪里感受过,她也想不起来。 是梦还是现实,她也分不清楚,她阖上了眼睛,又睁开,反复了不知几次。 耳边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雪儿……雪儿…… 那不是父亲的声音,还有谁这样轻柔地喊她的名字。她全然想不起是谁来。 她只觉得那声音像清泉涓涓,又如鸣钟罄鼓,便不由自主地应和着那唤声。 她再次阖上了眼,想睁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雪儿。” “嗯……” “雪儿。” “嗯……” “睡吧……睡吧……” “嗯……” 再没了动静,床上躺着的人呼吸变得匀称。看着紫苏平复下来,百里川也放心了,收回了抚在头上的手。 灭了灯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她虽是睡着了,却好似又做了不好的梦。 唤她几声,她轻声应了却叫不醒。自己只好安抚,才再次平稳下来睡熟了。 是又梦到了慕阳吗?百里川心想着。 造成这种局面的始作俑者不正是自己吗。若当初自己没有…… 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算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百里川长舒了一口气,刚拎起被子一角,余光一瞟,蓦地一惊。那双玉足上左右都磨起了水泡。 百里川重新看向那熟睡的样子,眉间露出一丝心疼。这样赶路对她来说还是太辛苦了。 若非方才的不安,被子只盖了一角让她的双脚露在外面。她或许会一直不吭声。 “傻子……就会逞强。” 翌日,紫苏醒来时,天色已大亮,这一夜睡的好,总算缓解了昨日的疲惫。 紫苏侧看去,却不见百里川的身影,地铺也已收拾了起来。 她一身白色内裙起身,刚走下床,脚底又是传来一阵刺痛,从下传到全身,惹出一层薄汗。她旋即抚着床帏,坐回了床旁。 这水泡隔了一夜反而更疼了,连路也走不成了。这该如何是好? “吱~” 紫苏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立即坐回床上,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掩住双脚。 百里川走进来,他手里端来一盆热水,放在桌上,见紫苏在床上坐着便说道:“你可算醒了。” 紫苏有意遮掩,不愿动身。“你起的……这么早?” 百里川长叹一声,显然对还不了解情况的人表示无奈。“不是我早,是你醒的太晚了。” 紫苏浑然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是吗?” “已经快午时了。” 紫苏一惊。不是吧,她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那岂不是还要赶路,可她的脚…… 紫苏兀自苦思,却未感知百里川已走到她身旁。当自己整个人被百里川抱起的时候,只感腾空而起,惊慌不知所措。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百里川不理她,将她抱到椅子上坐稳,随后撸起袖子将热水端了下来。二话不说,伸手便抓向她的脚。 紫苏下意识躲避,将双脚向后藏到裙摆下。 尽管如此,百里川也未罢休,双脚还是被他抓住了。 “百里川,你做什么!”紫苏惊愕地高喊。 双脚浸泡在热热的水里,原本的疼痛慢慢缓解。 他捧起的每一缕柔滑细水顺着她的玉足流下。 她试图出来,却逃不出他的手掌。只好任由着他按摩自己的双脚,而自己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身份无上尊贵,此时却认认真真地蹲下身子为她揉脚。 她为之动容,脸部发烫。若是此时照了镜子,竟能映出她的娇羞之态。 “这样赶路还是太为难你了,脚都起泡了,用热水泡泡会舒服些。” 低沉温柔的嗓音传入耳膜,百里川突然抬头看她,四目相对之际,仿若时间定格。 他双眼的目光变了,少了一些以往的犀利,多了一丝暖暖的柔。 只是这一丁点儿的改变足以让她深陷其中。 第178章 阿川 紫苏骤然回避,将脸垂得更低,想要借助散落的发丝掩盖此时的心境。 “我想还是买匹马好些。”百里川移开目光,开口打破了彼此的尴尬。 紫苏道:“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子。” 百里川边说着,手底下也不停,继续为她按摩着双脚。 “我来想办法,你就在客栈休息。等你的脚好了我们再出发。” 经过热水的浸泡,百里川的按摩,脚底已经没有那么痛了。 “王爷,已经可以了。” 百里川抬头,眉头一挑。“嗯?你喊什么呢?” “百里……川……”紫苏讷言。 “嗯?”百里川又是眉头一挑。“……你觉得连名带姓的称呼我,合适吗?” 紫苏喉里一窒,脑子里被几个字霸占,循环的出现,好像在等待她的选择。 “阿……阿川……” 紫苏磕磕巴巴的喊出他的名字,并不能像宁馨雪那样喊他“川”。那样的称呼,太亲近了,她想想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阿川?”百里川顿了顿,“呵,从前只有一个人这样喊我。”百里川嘴角上扬,像是想起旧事。“好吧,现在把它送给你了。” “已经好多了,不用再捏了。” “晚上再泡泡,估计明日就会好更多。” 百里川擦干了双手,重新将紫苏抱回床榻。 “好好休息,我让小二送些吃的上来。我先出去一趟。”百里川转身便要离去。 “你要去哪?”紫苏问。 “看看哪里有卖马的。你安心休息。”百里川便端起木盆离开客房。 紫苏坐在床榻上盯着自己的双脚。 她将头支在膝上,双脚上存留着热气。她的脸还是那般滚烫,心中炙热之感,久久不能消散。 百里川……百里川……阿川…… 他的名字在脑海中循环,挥之不去。 自己在想着他!她竟然在想百里川!好不可思议! 果真待正午之时,小二送来了饭菜,有菜有肉就他们现在的条件这饭食有些奢侈。 他们的银子所剩不多,既要住客栈,又要买马,再加上伙食,实打实地不够。 真不知一向不愁吃穿用度的百里川会如何应付。 紫苏一直待在房中,倚靠在窗棂,目光呆滞,直到暮色将至,她的思绪才回归现实。她愕然发现,自己想了两个时辰的百里川。 曾经的,发生的,在她周围的直接的或者间接的事情,似乎都有百里川的存在。 她觉得这一切的发生这般虚幻缥缈,这是缘,还是巧合?还有父亲、慕阳的依托,她浑然不清,就是想不明白。 “吱~” 紫苏心中一紧,转而看向推开的门。 “可是买上马了?”紫苏问道。 “还没有,不过放心,等你的脚好了,可以出发的时候自然就有马了。” 百里川的话含糊不清,并没有具体说明。既然他不说,她便也未再继续追问。 晚上的伙食,依旧很丰盛,都是她喜欢的。 紫苏还是没有追问,只是看着百里川狼吞虎咽的把饭吃完。他的眉间有一丝的疲倦,舒了一口长气,倦意也随之散去。 就寝前,百里川又端来了热水给她泡脚。 “阿川,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你自己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亦如白日里那般用心,此时的他,温柔如水,体贴入微。 她惶惶不识,这还是那个百里川吗? 结束后,百里川并未想着怎样玩乐。这不合他的脾气,与她这个玩物独处,不是难得的机会。 百里川似乎很累,在地铺上躺下不会便睡着了。 紫苏却辗转无法入眠,注视着窗外月光想了许多事情。 她想着自从她认识了百里川,除了那假意演来给外人看的七日。他们真正相处的时日好像很少很少。 那七日里,她了解了百里川的口味、习惯。接下来,这些时日,她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她怎么会突然想多知道关于百里川的事情! 她该哄着百里川,为父亲昭雪才对。 他们至今都没有再谈起过父亲的事。 她好不孝,甚至还有些无情,有些自私。 紫苏突然觉得无地自容,便用被子蒙住了自己。 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样的颠倒成了恶性循环,使得紫苏白日里起的很晚,夜里却精神的睡不着。 两日下来,脚是好了,却未有前些时日的精神。 每每醒来,百里川都不在,直到暮色至才见他回来。 可他只说些风景之类,绝口不提他在外做了什么。 百里川越是不说越是惹起紫苏的好奇。为解开心中疑惑,她还是决定跟在他身后看看情况。 小二又送上来饭食,紫苏叫住了小二。 “小哥,可知与我前来的人去了哪里?” “哦,就在后院呢。” 待小二走后,紫苏也下了楼向后院而去。 刚欲迈进后院便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立即收回脚,躲了起来,向后院偷偷看去,是刚刚送饭的人。 “饭菜已经送过去了。”小二说道。 “好,谢谢。” 这声音……紫苏将头又探出了些,转而向小二的对侧看去。她一怔,是百里川。 “你干活倒是利索,这些柴火以前要一天劈完,你只用半天。看你长得副好皮囊,还以为你做不来,没想到真是能干。” 又是接连咔咔的劈柴声,随之一声喘息。百里川一手握着一把铁斧,另一手擦擦额头的热汗,从旁又拿起一根圆木。 “咔咔……”圆木一下子被劈成了两半。 “我这不也是为了抵些饭钱。等干完了这些,还有其他事情呢。” 百里川暂停下来,揉揉臂膀,当真酸痛。他随即将两半木柴妥妥地扔到了靠墙堆放的木柴上。那柴堆子足有两丈高。 “你真是什么活儿累,挑什么干。我跟你说,就算你这大冷天的给掌柜的把马厩给刷干净了,换那匹老马也不值。还不如跟我一样跑堂呢。” 百里川淡淡一笑,再次举起了斧头。“时间紧,老马也没关系。我徒步倒是不成问题,可我娘子受不了。” 娘子!百里川竟然在外这样称呼她。 不过也是正常,共处一室,若是孤男寡女,难免不遭人闲语。但听他喊“娘子”,心里还是阵阵悸动。 紫苏思量,总算明白为什么百里川晚上回来,他都显得很疲惫。 紫苏悄悄走回客房,并没有惊动他。以前,她还觉得百里川不愁吃穿,不懂穷苦。 现在要收回那时的想法。 第179章 玩闹 夜色再次降临,寒意料峭。 紫苏静坐在桌前,桌上是刚送来的饭菜。她再次看看窗外的天色,百里川该回来了。 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紫苏蓦地站起,向门前迎去。 她刚一开门,门前正是百里川欲推门的手。 百里川一下愕然,看着赫然出现在眼前的人。随后绕过她身后看着未动过的饭菜。“怎么还没吃?” “想等你回来。”紫苏柔声道。 “……哦。” 百里川坐下拿起了碗筷,又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你看着我做什么?”百里川两腮鼓着,诧异道。 紫苏不禁掩嘴一笑。“看你这囫囵模样,倒像个孩子。” 百里川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皇族架势。 紫苏的余光略过他的双手,有几处发红。冬日在外,又用水去刷马厩,岂会不冻伤。 “阿川,明日我们便启程吧。我的脚已经好了,自己也可以走,不用非要买马。这两日见你如此劳累,就算是买了马,我心里也不舒服。” 百里川眉头一挑,露出一抹微笑,旋即握上她的手。“你是在心疼我吗?” “才没有。”紫苏慌乱将手从他那里抽出,心里狂跳,明明是心口不一。 “那……”百里川起身探到她的耳边,话音酥到骨子里,“……你是想与我单独多待几日?” “百里川,你怎么这样讨厌!” 紫苏一把将百里川推回座位上,却不知她的脸已红到了耳根。 “脸都红成什么样儿了。”百里川边吃边忍不禁发笑。 百里川以此方式为乐不是一两次了,在他的多番磨砺下也已习惯,可此时紫苏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紫苏用双手捂住发烫发红的脸,随即跑到床上,蒙上了被子。 百里川愕然,他一句挑逗的玩笑话,作用会那么大。她连饭也不吃了,就想逃避此时的尴尬。 百里川放下碗筷,缓步上前坐在床旁,拉住紫苏蒙着的被子,微微向下拽了拽。 “出来,一会儿把你憋坏了。” “不。”紫苏继续蒙着头。 方才她一蒙,木然就钻到了被子里,还不如出了屋子,在外边凉一会儿呢。这种情况不是更让自己在他面前更羞耻难堪。此时想出去,也不能出去了。 “快出来。”百里川抓着被子继续催促着她。 见被子里的人仍是摇头否认,把被子盖的更加严实。百里川嘴角微微上扬。 “好,不出来是吧。别怪我来硬的了。” 他要做什么?被子里的紫苏心里顿时忐忑。他可什么都做的出来,又不知外面情况,一下子让她异常紧张。 外面越是安静,她越是紧张。她感觉不到百里川的气息,百里川也未抓着被子。 紫苏甚至怀疑自己的感知。他在与不在? 紫苏悄悄往下拉了拉被子探出头,刚露出一双眼,眼前刚射入烛光,甚至还未看清前方,才瞄见百里川衣袖的一角,身上便被突然冒出的一双手“袭”来,抓得的浑身痒痒。 “啊,哈哈哈……哈哈……好痒。” “看你出不出来!” 百里川手下不停,故意搔抓着紫苏身上的痒处。惹得她不得不躲避,逃出他的魔掌。 “阿川,不要了,停下,哈哈……”。 让他逮到这个机会,岂会那么简单就松手,百里川玩得尽兴,手下硬是不停。 “要知道你这么怕痒,我早就好好治治你了。” 紫苏只顾得上躲避他的手,哪里还顾得上拽被子。被子被蹬掉在了地上,让百里川更容易得手了。 嬉笑打闹一阵,紫苏眼前蒙了一层水雾,桃花眼一笑,泪珠便要挤下来。 “够了,我都出来了。哈哈,求你了,阿川,别闹了。” “现在求饶已经晚了,说句好听的就放了你。” 百里川仍不手下留情,让紫苏痒得笑不止。 “什么……是好听的?”紫苏问。 “自己想。” “好好,你停下。” 在紫苏的求饶下,百里川总算停了下来。 “说,若是我不满意可不行。”百里川凝视着她多情迷离的眸子。 紫苏总算缓了一口气,抿着红唇,暗自想着。 “嗯……王爷风流倜傥,风华绝代。”紫苏看着他,不知会怎样。 “这不算,我现在可不是王爷。” 百里川话音刚落,手下又向紫苏的痒处抓去,再次引起紫苏一阵清脆笑声。 “停……停下,我想好了。” 紫苏再次叫停,可她根本没想好百里川想要听得好听话是什么。不管怎样先暂停他的魔掌,来个缓兵之计。 “再给你一次机会。”百里川将她拉起身。 “嗯……”紫苏轻咬着唇费力想着,却毫无方向。百里川没有任何提示,若他存心的只是想欺负她…… 紫苏蓦地抬眼,一丝幽怨。 “你怎么总是欺负我,让我说句好听的,我怎知道你喜欢听什么。先前你是王爷,蛮横无理,想怎样都可以。现在你想扮平民,我也随你扮了一对平民夫妻。做王爷时身份高,不做王爷了,还是受你欺负,哪有这样的道理。” 紫苏看着身前洋洋得意的百里川,故作生气,愠色的扭过头去。 “有你这样的夫君,这游戏我不玩了。” 她有心抱怨,希望百里川感到她的“威胁”会放弃。 百里川眼中一亮,向前探身。“这句我喜欢,再说一遍。” 突然的探身让紫苏大为吃惊。她注视着他几近完美的脸廓,支支吾吾地重复。“……这游戏我不玩了。” “不对,上一句。”百里川摇头。 “上一句?”紫苏想了想。 “有你这样的夫君……”话音讷讷出口,音落,一个吻已贴上了她的唇。 尽管她下意识向后靠了一些身子,让百里川的吻暂时分离,却不妨他的再一次进攻。 “阿川……” 紫苏怔然,拒绝的词被堵回喉咙,她伸手抵挡他靠近的身子。 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一个细微的表情及一次呼吸都助燃着百里川身上的火。 双唇相触,柔软细腻。 她这是犯了什么糊涂,竟然并不厌恶同百里川做这样的事。 不行,她不行。 “啊!”伴着墙壁一声闷响,紫苏头部吃痛,不禁叫了一声。 百里川立即停下动作,伸手揉着她的头。“抱歉、抱歉。” 为了躲避百里川,紫苏不觉后退,不小心一头就撞上了墙壁。 虽是一时吃痛无意识的叫出了声,随之而来的便是百里川心疼的安慰。 这股力,这感觉。她骤然想起那夜梦中的喊声及头上的触摸。 竟然是他。 紫苏的额抵上的是百里川的胸怀,满满的安稳之感笼罩,身上透来淡淡的味道,有木枝与雪的沁香。她好比他怀抱里的一只小猫,接受着主人的宠溺与保护,迷恋不舍。 时光停滞,这一个怀抱就好似她的全部天地。 她觉得熟稔又美好。 第180章 梦呓 “痛不痛?”百里川柔声道。 紫苏默然摇头。 百里川又将目光定在她的双唇上。 趁着百里川还沉浸其中,紫苏先发制人,用手指唔住他又欲靠近的嘴唇。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紫苏的一句如一泼冷水,压制了百里川身上的火。 “我记得。”百里川退了回去。“……可刚才你那一声‘夫君’,实在让我难以克制。算了,你说的话那么好听,就放过你。” 紫苏松了一口气。 “你起来吃些东西,我出去好不好?”百里川离开身前。 紫苏眼前一时又宽阔了起来。“嗯。” 百里川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紫苏方从床上下来。她的心神总是飘浮不定,吃下几口就作罢了。 方才竟有那么一瞬迷失了自我。紫苏长舒了一口气,躺回床上,默默阖上了眸子。她还是休息休息,养精蓄锐来的好。 紫苏浑浑噩噩一个侧身,睁开朦胧的睡眼,已是寥寥夜色。 床下荫凉的地面上,虽是铺了一床棉被,但冰凉之意可想而知不会少多少。 她看着睡在地上的人,想他在宫中对衣食住行那么苛刻,丝毫不合要求都不干的人,此时此刻却没有一句怨言。 百里川,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凌国的王爷不止一个。不求名声富贵,为了保全,爹爹完全可以选其他人,可为何偏偏是他? 慕阳明知有所恩怨,却不逃之夭夭,托付余生的为何又是他? 虽然相识了那么久,还是不够了解吗? 心中百般滋味萦绕,她不懂不明。 “父皇……母后……”地上的百里川突然呢喃妄语。 紫苏愕然,不禁下床查看。她借着月光看清百里川的脸色,蓦地为之一惊。她旋即摸上百里川的额头,果真是发烧了。 “阿川,醒醒,你发烧了,不能再躺在地上,到床上去。阿川,醒醒……”紫苏握着他冰凉的手,试着叫醒他。 “不要……我对皇位没有兴趣……” 百里川略发苍白的唇翕动着,双眼紧闭,眉头紧皱,他似乎很痛苦。 父皇?母后?皇位?她还是第一次听百里川提及。 冰凉的的手一下用力,紫苏的手被握紧了。她看了一眼,旋即重新看向痛苦的面庞,翕动的唇间传来喃喃之音。 “……雪儿……雪儿……” 紫苏心中一紧。旋即又摇头否定,怎会是自己呢。 他喊得一定是宁馨雪。 紫苏摇晃他的臂膀,“阿川,醒醒。” 百里川慢慢醒来,然而注视她的眼神仍旧迷离。 “阿川?”她不确定他此时是否清醒。 百里川狭长的眸子一眨,眼珠转向紫苏的方向,“雪儿……” 听他这样喊,紫苏也舒了口气。 “起来,白日在外风吹,晚上又受着寒气,你病了。起来,去床上睡。”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缓缓坐起身,伸手揉着太阳穴。 “不用,没事了。你去床上睡。明日我就好了。” 紫苏为他倒了一杯热水暖身子。 “你若病倒了,我们就真回不了宫了。我可没钱给你买药吃。” 百里川轻笑一声。“我结实着呢,哪那么容易倒下。” “可你刚才……” 紫苏想说他烧的说糊话,可方听他糊里糊涂说的话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以前也时常梦到慕阳最后一时的情景。 那梦并不美,真真的不好受。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再提了。 “刚才脸色那么差,而且现在身上也这么烫。”紫苏再次摸上他的额头。 百里川长出一口气,“这是自小落得毛病。儿时落水后,我便大病了一场。自此,逢时雨雪天气,都易引起风寒。我都已经习惯了,喝些热水便好了,不打紧。你先去休息吧。” 百里川起身一时眩晕,直起的身子有些摇晃。紫苏立即用整个身体架住他,随即沉沉地坐在了椅上。 “那也不行,你还烧着,不能再在地上睡了。这床可以容得下两个人。”她还是不放心,拿起墨色的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无妨。”百里川将她推回了床旁。“你不怕我对你行为不轨了?就算我现在生病了,也能轻易制服你。” “不怕。我信你可以信守承诺。”紫苏笃定地说道。 轮廓分明的脸庞上弯弯一笑,百里川浅浅道了声,那声好比细雨点了清荷,好比山涧腾起的那层氤氲。 “……傻瓜。” 紫苏惴惴看着,刚欲开口,便被百里川堵了回去。 “好吧。你且先睡吧。我暖暖身子,一会儿便躺下。” 紫苏思量,最终颔首应了。她重新躺回温暖的被窝里,向墙内靠了靠,留出了一些地方给百里川。 她默默地看着,百里川挺直的坐在对面,一手握着杯子,热水上腾着一缕白烟。她看着他俊逸的眸子在月光之下忽明忽暗,让清俊的脸庞上多了一分冷意。 他有心事,或许是他曾经的过去,又或许是未知的将来。她暗自揣摩着,并不打算去问,就像她也不提及她的过去与未来一样。有些时候,人就是喜欢独处,不愿被任何人打扰。 那暖和劲儿上来,困意也随之来了。汩汩的水声如一首摇篮曲,使得紫苏的眼皮越发沉重,最终扛不住,沉沉地睡去。 百里川身披外衣,握着热热的茶杯,杯沿贴近双唇,随之暖暖的茶水入喉,驱散着身上的寒气。他又斟一杯看着杯中旋转的茶叶想的出神。 那些不好的东西总会在他最为虚弱的时候钻出来,扰乱他的心神,刺激他的神经。方才他又似回到了从前,那段被他刻意掩埋的黑暗日子。 他看向床榻上已是睡去的人,眉头微皱,将手中的茶杯握得更紧。 “对不起……” 第181章 夫君 天已是蒙蒙亮,紫苏睁开朦胧睡眼,便见到身旁的人。自己的手被握着,放在他的胸前,感受到他胸臆的一起一伏。 百里川就平躺在她的身边,安静地睡着。 紫苏轻轻将手抽出,生怕吵醒他。她摸向额头,已是退热,便长舒了一口气,算是放了心。 紫苏小心翼翼起身,这两日百里川太过劳累,还是让他好生休息一日吧。 她虽干不了什么体力活,但是还有她力所能及的事。她也该为两人这次的旅行分担一些压力。 紫苏下了楼,客栈内还未开张,跑堂的小厮还在擦着桌凳。 “掌柜,我家相公生病了,今日怕是不能干活。不过我可以做些事,跑堂还是后厨都可以帮忙。” 掌柜见紫苏前来,顿时好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眉间的愁容也舒展开来。 “哎,来的正好。我这记账的,今天家里有事,回了老家,我正愁没人。不知夫人能不能帮忙?” “可以,我可以。”紫苏欣喜,再高兴不过,比起在后厨、跑堂,记账写字正是她最拿手的了。 “那好,来来,我告诉你怎么记。” 二楼客房中的一扇门稍稍打开一条缝隙,正好可以看见大厅柜台前情景。 百里川从门缝中注视着,目光定在转进柜台,打开账册的紫苏身上,不禁有感一笑,随即又阖上了门。 这一晌午也是忙碌,单单是记账便记了好几张。紫苏放下毛笔,将所记项目交于掌柜。 “夫人真是写得一手好字,而且记录清晰明确。”掌柜很是满意。 紫苏浅笑,“我还要多谢掌柜让我帮忙。我夫妻二人出门在外所带银两不多,多谢老板肯让我二人干活来抵些银子,已是帮了我们最大的忙了。” “此话说的,出门在外,谁没有个事情。今日我帮了你们,回头我些许有事情还要你们帮忙呢。” “此时不忙,容我去探探我家夫君状况。” “好,好,去吧。” 紫苏再次谢过便离开了。 这一上午都未见人,不知道百里川怎么样了。 紫苏端了一碗热姜汤推开房门,眼见百里川还在床上躺着。 紫苏走到床旁,百里川还睡着。许是真累了,睡得这么熟,可这姜汤要趁热喝。 “阿川,我给你端了姜汤,起来喝一碗吧。” 紫苏晃动他的手臂。 “阿川,醒醒。”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阿川,你醒醒。”紫苏伸手增加力度的摇晃他的身子,却仍是摇不醒。 “阿川,百里川!”紫苏再次加大了力度去喊他,去晃他,仍是没有动静。 “怎么会这样?” 紫苏焦急地伸手扶上他的额头,并不烫。伸手再去试探他的鼻息,很匀称。她倾身贴近胸臆,听他的心跳都没有问题,可他就是一动不动沉睡不醒。 “不行,要找大夫。” 紫苏立即转身欲向屋门走去,可就在此时,手心处赫然一个力道,她整个人便被拉了回去,随之便已倒进百里川的怀里,对上一副窃笑的面容。 “百里川,你故意的!又这样欺负人!” 紫苏又惊又怒,试图起身,可腰间已被百里川的两臂锁得死死地,根本不能起身。“枉费我还担心你的身体,端了姜汤给你!” 百里川扬着嘴角,眸子一弯。“我一看见你的小脸,就忍不住想要欺负你。你说是该怪我,还是该怪你?” “你放开我。”紫苏气得狠狠在他胸前捶了一拳。 百里川道:“说声好听的,我就放开你。” “又这样。”紫苏低声抱怨。 “说不说?你要想我这样一直抱着你,也无不可。” “你……说什么啊?” “好听的,你知道是什么?”百里川露出一抹坏笑。 紫苏看着他的面容,心里也知晓他所指,可让她特意去说,真的难以开口。 “快点。”百里川不禁催促着。 紫苏抿着嘴,顿了顿,“……我说不出来。”她还是不能开口。 百里川眉头一挑,“一会儿我胳膊酸了,索性就把你放在床上等着。若是等得不耐烦了,就说不准我会干些什么。” 威胁,真真的威胁。 “别,我说。” 紫苏轻咬着红唇,避开百里川注视的目光,将面庞对向他的胸怀,掩藏她难以启齿的羞涩。 “……夫……君。” “什么?听不清。” 紫苏眨眨桃花眼,兀自难为情地提高了声调。“……夫君。” “啊~昨夜染了风寒,连耳朵都不好使了。”百里川揉揉耳朵随后向下低了低头。 “夫君——!”紫苏再次提高了声调。 百里川又向下压低了头。 她已是很大声在说了,他还没听清楚,看来风寒真让他的耳朵不好使了。非要喊到隔壁都听到,他才能听见? 紫苏下定决心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就再说一次,能赶紧让他听清就好了。 她不再试图躲避,骤然将面庞转回,转回的瞬间,心中蓦地一怔。她不曾想百里川将头压得那么低,面前对上的是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他呼出的鼻息打在脸上,漆黑地瞳孔里映衬着彼此的双眼。 “夫君……” 紫苏移不开目光,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喃喃细语,声音却要比前几次都要小。 “为夫的耳朵只是不好使,但没有聋。娘子一连大声唤了我好几次,是真的喜欢叫我一声‘夫君’吗?” 紫苏只是看着,口中却出不了声。她显然是被百里川算计了。 她凝视着他柔和目光,心中猛然一跳,额前赫然落下深深一吻。 “不管是真是假,为夫是真的喜欢。看你脸红成这样的份上,暂且放过你。” 紫苏被百里川一个力道托起身,她才一时回神。“把汤喝了。我还要去帮掌柜记账,先走了。” 她倏地出了房门,快步走在连廊,伸手捂上脸庞,一股炙热。 她真的脸红了,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她竟然受不了那样的深情。 心中的一堵高墙好像要被推倒了,她惶惶觉得可怕。 她害怕那堵墙的崩塌带来不可收拾的局面,会让整个心沦陷,整个人坏掉的。 第182章 黑衣人 落日余晖,此时的客人变得多了起来,紫苏也顾不上去胡思乱想。待忙完时,天色已经黑了。 “越看你,越像管家的女主人了。” 柜台外传来一声,紫苏不抬头也知道是谁。 “我哪里像,顶多是一个打杂的。” “打杂的也好,女主人也好。有人看着舒服,就怎样都好。”百里川顿了顿,“忙得差不多了,该吃饭了。” “还有几张我就算完了,等算清了再吃。”紫苏看了百里川一眼,继续算着。 “你不饿,我还饿了呢。” “那你自己先吃。不要打扰我,一会儿算错了,就白算了。” 紫苏真想让他立即消失。 “那我自己先去吃了。我现在可是饿得很,到时候都吃光了,你可就没得吃了。” “好了,你走吧。”紫苏将这个扰人的百里川赶到了一边。“……不留就不留,我不饿。” 百里川离开了,她的跟前也算是清净了。 紫苏将账目汇总整理好向客栈掌柜交了差,闲暇下来,她的肚子还真的有那么一些饥饿感。 推开屋门,百里川好生在桌前坐着,而桌子上,那空空如也的盘子也好生的摆在他的跟前。 百里川当真一点饭菜也没留,连个渣都没有。 “你……当真都吃光了。”紫苏肚子此时传来一声鸣响。 百里川一声嗤笑,“我都叫你来吃饭,你又不来,而且也是你说可以不用留的。怎么,饿了?你可不能怪我。” “百里川,你又想了什么坏点子来欺负人。”紫苏气得直跺脚。 “我可什么都没想,只是按你说得做的。” 百里川一副得意模样,更是让紫苏生气。 “没良心!不吃就不吃。我去睡觉。” 紫苏怏怏钻到被子里,紧闭着眼,可腹部这一声声肠鸣怎么能让她睡着。 她紧闭着眼,听到一声门响,不久后又是一声。 “起来吧。” 一股香味飘来,紫苏狐疑地睁眼看去,好奇地问:“从哪来的?” 百里川将碗筷放在了桌上。“你当真觉得我不会给你留啊。这么晚回来,放在屋里早就凉透了。一直在后厨锅中温着呢。赶紧起来吃吧。” 紫苏一惊,她好像错怪百里川了。方才,好像还失口骂了他。 她起身,喃喃道:“那你……不直接告诉我。” 饭菜果然还是热的,他真是用心了。 “谁让我那么喜欢欺负你呢。” 一句话让紫苏刚刚对其的好感又恢复到了原点。 紫苏抛去一个白眼。 无论百里川有没有王爷身份,这喜欢耍人的品性是骨子里的。 紫苏夹起一根青菜,双眼不经意间瞄向前方,百里川正拄着一侧手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心中一阵小鼓,讷讷道:“你……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百里川道:“这里只有你,我当然是看着你了。” “别看了。”紫苏垂下目光,将青菜夹进了碗里。 “我的这双眼睛调皮的很,控制不了。”百里川兀自盯着。 “嗯……对了。”紫苏忽然想到改变这种气氛的办法。“今日从那些客人口中听来好多事情。” “哦?说来听听。” 百里川有些兴趣,紫苏思忖,转移成功。她一边吃着,一边说起来。 乡间不过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百里川看着她颇有趣的样子便听下去了。不过,话从耳边过,他只留得她脸上露出的各种表情落在了心里。 这样的侃侃而谈,才像是一对夫妻该有的样子吧。 烛火燃了半截,百里川打了一个哈欠,活动几下手臂起身打好了地铺。 “你要睡地下?你的风寒刚好一些。” “不打紧,我已经好了。明日我们便可重新启程了。好好休息,我怕我在你旁边会让你紧张到睡不着觉。我先睡了。” 紫苏向他的手看去,才发现他的双手又有一些发红,定是又去刷了马厮冻了手。他总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她何曾阻止得了。 天地间被黑夜笼罩,唯独有一缕月光穿透整个安静地夜晚。 百里川骤然惊醒,他冷然向窗棂处一看,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容不得多想,他立即套上外衣向外追去。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黑影急速的逃窜,屋檐上划过一前一后两个弧度,距离逐渐缩短,相差不过几尺。 百里川紧追不舍,脚下一点,一个箭步上去将其抓住随后用力地一掌,那黑衣人便被打飞到地上。 百里川旋即跟下,用脚碾过黑影的胸口。“谁派你来的!”他撤下那人掩面的黑布,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那人忍痛,并不多加抵抗。“此番前来,并不因王爷。既已被王爷发现,只有一死。” 百里川一惊,立即上前捏住黑衣人的两腮,却为时已晚。黑衣人已咬破藏在嘴里的毒药,口吐白沫,双眼一翻,旋即便死了。 百里川眉头微锁,快速的将一切思索了一遍。 此人前来是何目的,他并未问出来。可既不是冲他来的,那…… 百里川一震,全身发凉。他立即向回奔去。 既不冲他来,那在他身边的也只有紫苏了。他紧追黑衣人离开客栈,唯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追来还未觉得,等他反应过来,却觉得回去的路这么长。他翻过一个个屋檐,企图用最直线的路缩短时间。 瓦片几处掉落,他的心口紧绷着,霍地推开门。 “雪儿!雪儿——!”百里川大声喊道,并向着床榻跑去。 紫苏被喊声吵醒,她半睁着眼睛,坐起身。届时,伴随着一声悲痛的嘶喊,一个怀抱紧紧的抱住了她。 紫苏一怔,昏沉的睡意全然消散。 这个怀抱很紧很紧,百里川从未这样抱过她。 他的身体近乎神经的颤栗,头抵在她的肩头,声如哭诉。“……你没事,没事……我还以为……” 紫苏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他的身形,急促地呼吸声响在耳畔,让她更是不知所以。 “你……怎么了?出去了?”她明显感觉到从百里川周身透来的寒气,而且他还穿着外衣,屋门大敞。 她想摸摸他的额头试试温度,双手却在他怀里抽不出。不过,她贴着他的侧脸,感受到的温度并不热。 这样的拥抱持续了片刻,百里川没有说话,紫苏也不言。只是等着他的呼吸渐渐缓和下来。 “怎么了?”紫苏再次轻声问道。 “我做了一个梦……”百里川喃喃细语,轻薄如翼。 “梦到了什么?”紫苏诘问,心想他又如昨日那般。 “我梦到了你。”百里川闭上双眼,即使看她无事,可心里那股焦灼感仍是不能一时消失。“……梦到你就在我的面前,受人残害,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紫苏淡淡一笑,她平日里见惯了百里川的强势,像一只惹不起的猛虎。此时此刻,他更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绵羊,来寻求安慰。 她抬手环抱着百里川的身子,拍拍他的后背。 “好了,是不是因为山寨的事情才让你做了这样的梦?我答应你好不好,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举动了。” 在山寨里她无意识地挺身为百里川挡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的。” 紫苏点头应了。 或许那梦太真实了吧? 自己在百里川的心里也变得重要了吗? 百里川松开了她,眼眸深处如月光一般柔和。 “睡吧。把你吵醒了。” 紫苏躺着,望着坐于榻旁的百里川。他侧脸的轮廓以及身型在月光下变得清晰。 她想起,他第一次出现在面前,第一次在紫缦摇动中望见他的情景。 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还有了初见时的悸动。 百里川守在榻旁,并未有意睡去。他偶尔看她,偶尔又看向窗外及门扉。面上忧戚,好像有什么要来,让他有所警惕。 紫苏看着,看着看着便阖上了眸子。 百里川轻触她的发梢,凝视睡去的容颜,独自思量。 迎亲的花轿,池边的落水,再加上这次的黑衣人,这些都是有人蓄意谋划。 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屡屡不肯罢休,更是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心中的仇恨也可想而知。 她随时都可能有危险,而他能做的,又那般片面。 “好好的,好好的在我身边,就够了。” 紫苏醒来时,百里川还在榻旁坐着,仍是昨夜的装扮,他好像一夜未眠。 她疑惑地问缘由,百里川却只字不肯说,生怕她了解了什么一样。 这让她更为在意。 紫苏在客栈门口等待百里川。换作是别人,她肯定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可牵过那匹瘦弱的老马来的是百里川,在她看来怎么都觉得别扭。 许是百里川曾经有夜飒陪伴,无论如何都不乏英气,而今守着一匹老马,着实是掉了架子。 不过,这马再怎么老都是百里川在冬日里刷了马厩换得的,能代替双脚已是值了。 紫苏道:“你的身体没有大碍了?” “看,我说我早就好了。” 百里川的气色确实没有什么大差别,精神抖擞的样子。若是再不赶路,皇宫里非急了不可。 她被扶上马,百里川却还是徒步走着。谁让他们没银两,这老马又承载不了两个人。 百里川当起了马夫,她在马上注视着他的身影。偶尔,他也会回头望望她。只是从他的眼里多了一丝忧虑。 第183章 甘薯 燃烧的干柴不时地响一声,一股香气扑鼻,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烤熟的甘薯滚烫,百里川两手倒替着拿到紫苏的跟前。 一掰,焦黄的薯瓤闪着光,甜香味扑鼻而来。惹得肚子里的馋虫闹得更翻天覆地。 紫苏伸手去接,顿时将手又收回去摸上耳垂。“烫死了,烫死了。” 美味面前,人变得有些急躁。紫苏眼里盯着诱人的美味,心里暗自期盼着它快些变凉。 其实冬日里,冷得很快,她却按捺不住那股吃的冲动,再次伸去双手。 “你别拿。”在她即将碰到热皮时,百里川突然将面前的甘薯撤走了。“啊,真香啊。啊,好烫,好烫。” 她眼看着那焦黄的薯瓤进了百里川的口中。 吃归吃,百里川还露出那么陶醉销魂的表情来。 “百里川,你!” “从未想过,这样的杂粮也有这般美味。啊,真香~这是我烤的,当然我先吃。你等会。” 紫苏悻悻地扭过身去,捡起脚边的小木枝扔进火堆里。心里暗骂——百里川,你这个混蛋,烧死你…… 她扔的木枝被火焰吞噬,火堆里又“啪”地一声响。 “饿不饿?”百里川略带玩味的问道。 “想不想吃啊?” 他简直是明知故问。 百里川拿着半块甘薯在紫苏眼前晃来晃去的。薯瓤里冒着的热气在冬夜里特别的明显。 她看着百里川拿着甘薯的手指有些红,心想他都不怕烫的吗? 要是他怕烫,就会把地瓜放下,到时她就有可乘之机了。 紫苏目光一转,动起了小心眼。 百里川的手还在面前晃来晃去。她回瞪一眼,便扭回头去,就当没看见。 “嗬,厉害了啊。”百里川在一旁看着不为所动、面不改色的人,惊讶道。 此时,紫苏趁其不备,双手抓握上百里川的手腕,将停留在面前的甘薯固定在了嘴边。大大的,满足的咬了一口。 她来了一个出其不意,成功捕获“猎物”,并且自豪地用眼神告诉百里川。 ——小瞧她,上当了吧。 香甜的瓜瓤已经变得温热,百里川还是不肯松手,但不耽误她吃。她捧着百里川拿着瓜瓤的手,心满意足地吃着。 百里川并未收回手,也不说话,就是一直在旁看着,笑着。 “你笑什么?”紫苏诧异地问。 “像只小猪。” “我哪有那么胖!” 她比冬祭以前清瘦多了。 “不是说身段,是你埋头啃食的样子,跟小猪吃食一样……” 紫苏不禁瞪去,让她这般模样的,还不是他害的。 “……一样可爱。”百里川向她伸去另一只手,抹掉了嘴角的残渣。 紫苏瞪去的目光收回,垂下目光,暗自抹抹嘴角。 百里川这个风流胚子,太会撩人。 “拿着吧,不烫了。我去准备地铺。”百里川将剩下的番薯交给她,便走开了。 紫苏吃着温热的瓜瓤,看着在一旁忙活的身影。 她突然一怔,看着让整个身心都舒服的甘薯。 百里川难道会那般贴心,怕她烫着? 她赫然又想起百里川为她泡脚,耳根子顿时又发烫。 她旋即转过身去,背向百里川。 这石壁下的洞穴可以抵御风寒,再铺上一堆干草,也可以成为一处歇息的好处所。 百里川脱下衣袍铺在干草上,幸好从客栈讨要了一条毯子。 “铺好了,你可以睡了。” 紫苏在火堆旁取暖,看了看百里川铺好的地铺。 干草有限,毯子有限,一人有余,两人勉强。 “你睡哪?” “我在火堆旁将就睡就好了。你赶紧休息吧。” 紫苏来到铺好的地铺,盖上了毯子。阖上眼睛,耳边是木柴燃烧的声响,仍有风声在洞外呼啸而过。 她睡不着,睁开眼,看向火堆旁。 百里川闭目养神的样子倚靠在洞口,晃动的火光照在他的身上,洞口的风吹动他的发丝。 他将外衣脱下来给我铺了地,如今衣服单薄,冷气缠身,怕是很难睡着吧。 “阿川。” 她怎么真喊出来了,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百里川听到喊声,睁开了眼,向她看来。 他果然睡不着。 “怎么了?” “我……我睡不着。你过来陪我一起睡吧。” 百里川听到露出一丝惊讶,随后嘴角上扬露出了笑容。 看着他笑了,紫苏立即慌张。“你别误会。我只是……怕你会太冷,又生病,耽误行程。” 百里川走到旁,蹲下身。“既然是娘子的邀请,为夫不得不从啊。那我……真的睡这了?” 紫苏抓着毯子,羞涩地点点头。 百里川的笑容一直未曾消失,他这样舒心的笑容,像是一股柔柔地清泉。 毯子正好将两人的身子盖住,没办法,现在也只能这样挤一挤来御寒。 “冷吗?”百里川问。 “有一些。” 他又将毯子向紫苏的身上拽了拽。“是我身上的寒气太凉了吧?” “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紫苏蜷缩着,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百里川突然转过头来,目光投掷。紫苏一感觉到,心里便扑通扑通地狂跳。 他转过来看什么?这安静的气氛,太紧张。 “阿川。” “嗯?” 必须要说些什么,打破这气氛。 “谢谢你啊。” 话出口,她却不明自己为何要道谢。 百里川也不解。 刚才怕她烫手的想法只是她自己的猜想,难道要从他的口中求证。 “……自作多情。”百里川道。 她还未问呢,百里川便像是看出来什么,一句否决了她。 她真的想多了,想太~多了。 怕冻着,怕烫着,除了那个金枝玉叶的宁馨雪能从他得此待遇,其他人用手指头想也不可能。 灵巧儿暂且不说,她,百里川怕是欺负她还嫌不够。 紫苏长舒一口气,不过这样也好,心里也轻松一些。 第184章 怕黑 紫苏看着山壁上晃动的光影,问:“若是此时的境况才是真实的,我们没权没势更没钱。若这境况会一直保持下去,你觉得怎么样?” 百里川抬头枕上手臂,注视着火光晃动的石顶。“那有没有酒和女人?” 到了这种地步还想着酒和女人,紫苏心里一股的不悦。“没有。” 百里川长叹一声,“那岂不是无聊透顶,孤苦一生,我可是不干。至少要有我喜欢的两个中的一样吧。” “两个选一个,你选什么?”她有些好奇。 “美酒穿肠过,我还是选女人吧。”百里川灿烂一笑。 果真跟她预想的一样。 “那我是不是该庆幸?”紫苏支起身子看着一脸灿烂的百里川。 他还是那副嘴脸,不言,默认了。 紫苏重新躺下转过身去,不想再理他。 他百里川单凭着一副俊美英姿便能虏获天下女子的心,就算没有权势,没有钱也没有多大影响。 他或许能缺了其他,身边却从来不缺的便是女子。 “你生气了?是吃醋了?”他的话响在耳边。 “才没有。” 耳边传来爽朗的笑声。紫苏怏怏,闭眼、睡觉,她说的越多越是招惹他。 外面寒风呼啸,吹着枯枝摇摇摆动,不时发出异响。紫苏躺在内侧临近石墙,可外面那股慎劲儿还是让她油生畏惧。 她怕黑,也怕那话本里描绘的鬼影。 话本里描绘得太真实,又恰时的气氛烘托,儿时真把她吓了一跳,哭了半宿。她还记得因此,爹爹大发雷霆,罚了给她讲本子的小厮。 心里老是提着,紫苏有些害怕想睡也睡不着。背后的百里川没有动静,怕是睡着了吧。 紫苏重新转回身子,百里川倒是舒坦的闭着双眼睡的心安。 怎么办?她还是怕,越是害怕,外面的景象在她眼中越是狰狞。 不看,不听。 紫苏将头靠向百里川的臂膀,用手捂上耳朵。 不看不听,不看不听…… 紫苏紧闭着眼,蜷在那里自我暗示。 “怎么了?”百里川转头问:“冷吗?” 紫苏继续闭紧双眼,摇头。 “那你这是做什么?” 她伸出手指向外边摇曳的树林指去,“那边……那边有什么东西?”说完,又快速的捂起耳朵。 百里川向所指地方看去,周围并未有什么可疑的。他转念一想,“你是……害怕了?” 身侧的人还是不肯睁眼看,百里川不禁浅笑一声,转了身,轻声道:“难怪,烟雨殿要每晚都燃着灯。” 紫苏睁开了眼,眼前已是百里川的胸怀。 他怎么清楚烟雨殿的事! 百里川在烟雨殿的日子,一双手都数得清。而且有他在的时候,她已经刻意吩咐香罗,将灯灭了几盏了。 他怎么能知道烟雨殿每晚都要燃灯一宿? 掩耳的手被拿开,下一瞬,紫苏只感腰间一股力,她的身子绝然进入一个怀抱,枕上了他的臂弯,微微抬眼还能看到他嘴角勾起的弧度。 “有我在,你还怕什么。那些魑魅魍魉,能有我可怕吗?傻瓜,自己吓自己。” 耳边是他的话语,头上还能感觉他手掌轻拍的力量,就像哄睡一个孩子。她的双眸前,只有他的胸膛,还有从他身上传来的暖意。 他的气息密不透风的将她包裹在内,是不可言喻的踏实。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她会当真的。 她身旁的这个人说来,对她可是一种可怕的存在,同时也是一种温暖的存在。 “安心睡觉。” “……嗯。”紫苏在百里川的怀里安心的眯着眼,困意席卷而来。 许久之后,被紫苏这一折腾,百里川反倒睡不着了。 “试想,这样也不错。有一个人陪着,日子苦些也没有关系。闲云野鹤,无拘无束。无趣的时候,有身边的人欺负欺负,也不乏枯燥。同甘容易,可以共苦的人却不多。遇见了就该好好珍惜,对不对?” 百里川正心想着紫苏会如何反应,却久久没有听到回音。再看她时,不禁会心一笑。 “睡着的还真快啊。” 毯子又向上拽了拽,盖住她整个身子。百里川护着她的身,也阖上了眼。 这一晚,她抓着什么,靠着什么。不同于以往,安静坦然的浸淫在温暖的世界里。 那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寒冷被驱赶,冰雪被融化。她看到花开春暖,看到缭绕的萤火。 她对着身旁的人微笑,微笑…… 身旁的人也是微笑,微笑…… 紫苏坐起身,揉揉睡眼,天已经亮了。 她就这样在百里川的怀里睡了一宿。这一宿睡得真沉,一丝也不觉得冷。 再看那旁百里川还睡着,一张睡颜也那么好看,他怎么能生的这么一副好皮囊。 趁着百里川还未醒,紫苏凑近他的脸庞,手指轻轻戳了戳,连皮肤都这么好。他不是也带兵打仗吗?风餐露宿也是有的吧,却根本也看不出来。 百里川的眼珠动了动,怕是要醒了。 紫苏立即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下多了一块血迹,把百里川铺在那里的外衣弄脏了。 紫苏的脸顿时通红,这下可是要丢人了。 一阵酸痛从臂膀传来,百里川捂上肩膀起身,微微活动活动,缓解因紫苏枕了一夜引起的麻木。 “被你枕了一夜,胳膊都要断了。” 说时及那时快。紫苏木然捂住百里川的双眼。 “你,干什么?”百里川惊谔的道。 紫苏讷讷,“你……你别看……先别睁眼!” 百里川道:“你要干嘛?” 紫苏道:“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百里川不解。 “你先答应我!” 百里川一声轻笑。“好好,我答应。” “你闭上眼,不许偷看。等我叫你睁开才能睁开。” “好。” 她半信半疑地撤回双手,百里川确实紧闭着眼。 “大早晨的,你在干嘛?” “不许看!”紫苏再次说道。 “好,不睁,不看。” 她离开地铺,心想着该如何掩藏这突然的事故。 她翻着了包袱,没有多余的衣物可以替换。 这下怎么办? 紫苏正苦愁无策,突然一股力抓住她的肩膀。 她心里一紧,真不该信百里川可以守约。 百里川焦急的问道:“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没有。”紫苏垂着头,双手不自觉地向身后挡去。 “那怎么会有血!你别瞒着我。” 紫苏后退一步,面露羞涩。“……是……月事。” 百里川的舌头好似打了结。“害我……瞎担心。你自己……处理一下,我去前面找找看……有没有人家,找身换替的衣服。你别乱走,要是有危险就躲到后边林子里去,留下记号,我好找你。” 紫苏颔首应了。 百里川转身之际,口中兀自喃喃低语:“……明明是我的女人,我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奇怪……” 无需顾忌紫苏,百里川脚下一点,整个人一跃便不见了。用轻功前行的比较快些,一转眼的工夫,便没了他的身影。 紫苏见他离开,看看身后浅衣上的一点红,长出了一口气。 有什么好难为情的,紫苏也觉得奇怪。 她与百里川,既有夫妻之名,又有夫妻之实,现在却各自羞涩。 想自己在醉香轩这样的花街柳巷也摸爬滚打的待了大半年。庭芳姐更是身为花魁细心教导,对于男女之情,她懂。 百里川更不用说,风流名声大噪了好几年,桃花债一件接着一件。 他们都不再是青涩懵懂的年纪。 可今天这种情况下,却难为情的很。 奇怪,真的奇怪。 第185章 入戏 百里川寻到一处人家,用身上一部分银子换了两身旧衣和干粮。回程路上,砍了一截竹制成了两个竹筒。回到山洞里时,紫苏已经将地铺收拾好,坐在洞里等他。 “这有身衣服你换上吧。”百里川将衣服递了去。 “嗯。”紫苏接过衣服,而后示意他转过身去。 “好,你换好了……再叫我。” 百里川转身离去,才走出几步,心里便嘀咕起来。他自己在紧张什么,从早起到现在一直紧张。那可是他的女人,碰都碰过了,这种情况,还有什么难为情的。使得他觉得自己还是青涩懵懂的少年,连女人都不懂了。 百里川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简易搭建的遮挡,悬挂的衣纱遮了大半部分。 半遮半掩,青丝香肩,她穿上衣服的过程,都显得那么灼灼其华。 肩头上的一点朱红在远处忽隐忽现。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她这片刺青时的震惊。 紫苏感到目光的投掷,骤然转头看去——百里川这个登徒浪子,真会装。 她一边加快穿好衣服,一边不时望向百里川,防止他再次偷看。 百里川在一瞬间移回目光,手指也不知何时的抵在唇边。头扭向一边,心里那股萌动的情愫,像只兔子在心里乱跳。 从紫苏羞答答表现看来,似乎她也是这般心境呢。 紫苏换好了衣服,来到火堆旁,此时竹筒内已经烧好了热水。 百里川递了过去。“会舒服些。” “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 因为冬日户外的寒气,确实让她有些小腹疼痛。 “脸色都变白了。”百里川注视着她的脸。 紫苏捧着竹筒,暖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还是细心的,而且无微不至的呵护。 可细想一下,他果真还是那个风流的七王爷,对于女人的事情那么了解。 紫苏的身子恢复,便又开始了他们的行程。为了照顾紫苏的身体,他们的脚程更慢些。 夜色降下,不远处传来炮仗的声响。二人上前查看,正赶上一户人家在办喜事。 树上挂着红绸红灯,屋檐下围绕了一圈红绸,在正门上方簇成了花球。两人前去希望可以在此落脚休息一晚。 得到了主家的同意,百里川将马拴进马骝,拉着紫苏随着主人进了屋门。 屋舍虽是简陋却也宽敞,摆了一张大桌子,四双碗筷,四盘寻常菜式,三素一荤。 正对门前墙上贴着一个囍字,燃着两根红烛。这家人并不富裕,也没有多少亲戚来祝贺。 他们两人的到来,确实让主家人有些惊喜。 “我夫妻二人在此打扰了。” “这是缘分。正好我小儿娶媳妇,人多热闹。” “祝贺二老,也祝福两位新人,百年好合。”紫苏送去祝贺。“……行走在外,没有什么像样的贺礼,还劳烦你们收留。” “哪里话,看两位样貌气质就不一样,不像我们这些粗人。能得到两位祝贺就挺好的了。老婆子,加两副碗筷!我们这穷地方,好吃的不多,将就将就。” 紫苏同百里川也入了席,同家主聊了些家常,不时席桌上出来笑声。 “小兄弟,我敬二位一杯。” 百里川拿起酒杯,见紫苏也端了起来,便挡下了她的手。 “身体不舒服,别喝酒了。” 紫苏推开他的手。“没事,今天的喜酒无论如何都该喝一杯。” “好吧,就一杯。” 紫苏坚持,百里川也作罢,便同她一起喝了一杯。 说好的一杯,可哪知,紫苏后来的酒杯里一次次被填满。 她很开心,每一次都是她自己要求的,每一次都一饮而尽。 百里川的劝说也完全没有作用,紫苏觉得他好烦。 幸好这家的酒清淡如水,怕是喝多了也不会有多少醉意。百里川便再未阻止。 这顿喜宴进行了很长时间,紫苏还算清醒,帮忙收拾好碗筷,便走到院子里。 红绸灯挂,渲染了此处的夜阑。 今日餐桌上的气氛真融洽,忍不禁让人多喝几杯。 她的酒量不好,后劲儿上来,头有些晕晕的。 她仰头看,此时寒月孤星,心中骤然冒出一股酸楚。 曾经,她也有过类似的行程,有过这样围桌洽谈的日子。 慕阳跟她说过,漂泊在外的人以星月为家,死后会变成一颗星辰。 他变成了星辰,在寒月旁闪耀,一闪一闪的,同她说话。 她想,如果他们从未相遇,从未相知相伴…… 她想,如果流年倒溯,斯人未去…… 百里川不见紫苏身影,便向院里寻去,枯树灯下,倩影凉凉。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夜空中的素月寒星。 “雪儿……”百里川喊了一声,她仍是不为所动。 他来到凝伫的人面前时,只见她仍是失神地望着夜空,朦胧的眼里似乎看到的是另外的一个世界。口中呼出的一口口雾气,在风中消散。 她的两颊拂拂绯红,不知是冻得还是饮酒的关系。那双桃花眼里透着凄凉与悲戚。 百里川兀自喊她,却不能让人将思绪拉回现实。 这夜,仿佛一个旋涡,让人在其中沉沦、颓靡。 “雪儿,你怎么了?”百里川握住她冰冷的双手。“……这里太冷了,进屋去吧。” “我……想起……” 紫苏的呼吸有些喘,停顿下来,仰头闭上双眼。她试图调整呼吸,脑中仍浮现出一场场情景。 “……在阿诺的家里,在城郊,也是这样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说话。那时……” 她再次睁开眼睛,眼前那弯寒月变得涣散没有焦点。她将视线转去,百里川的身形,也是一样。 “……慕阳……还在。” 紫苏轻笑一声。“物是人非,这世间兜兜转转,甚是奇妙呢。” 视线凝聚,百里川的面容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暗沉的脸,深邃的眼眸,看透了她的一切。 她又说错了话。这个时候,还是在百里川的面前,提及“慕阳”的名字是会惹恼他的。 在碧水宫里,“雪”字被作为了禁语。如今,“慕阳”这个名字也是。 “喜酒喝多了……醉了……多愁善感,你说是不是?”紫苏脱出双手,而后搭在百里川的肩膀。 近身揽住他的脖颈,抬头仰望那张帅气迷人的面孔,目光充满轻佻与娇媚。 在百里川面前,她就该这般表现。 这样才是正常。 她甚至打算好了。若百里川冲她发火,她便主动吻上去。 这个方法的效果,屡试屡胜。 方才那仰视夜空的眸光是刺骨的凉。都说双眸体现的便是心灵,那么她的心还是冷的吗? 即便此时她故意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一副醉人勾魂的模样。 “掺了水的酒也能喝醉,酒量不好还非要喝。”百里川拿开她的双手握在手心,凑到自己的唇边,呼出一口哈气,“手这么冷,我……给你暖暖。” 紫苏怔目,那温度在冷冷的冬日不值一提,可那透进的温暖却真真的从指尖流进身体。 为什么百里川不生气!为什么要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柔和的目光,温柔的话语,每一样都在让她迷茫。 ——百里川,不要这样,好吗? ——这些,只是演戏,对吗? 那种给人幸福与温暖的感觉,是会让人沦陷的,会喜欢上的。 她心里甚是难受,比百里川弃她、厌她还要难受。 “百里川……感受这温暖的人,不应该是我。站在我身边的人,也不应该是你。这只是一场游戏,对吗?再这样……唯恐会误以为真的。” “……” 百里川看着她的娇容,那一双仓惶不定的双眼,像是期待着什么又同时畏惧着什么。 他凝视了她很久,彼此的瞳孔里映着彼此的样子。 就算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待游戏结束,梦散之前,能得到梦寐以求的,能满足那一点点私心的。 当真,又有何妨! “要玩就好好玩,不认真就不好玩了。懂吗?”风吹起彼此的发丝,红绸为景,紧紧的拥抱,耳边喃喃私语。“雪儿……认真些。” 她自己还能分清虚实吗? 以假乱真的感觉可以让人沦陷,迷乱的思绪总是难以自持的出现。 百里川的胸膛坚硬充实,满满的安全感,倚上,似乎天塌地陷也不足为惧。 紫苏抱住他的腰间,在他的外衣下,怀抱里,她像个受伤的小鸟获取寒冷夜晚的温暖。 “那……你可不能欺负我,不然,我就不玩了。” 在这场游戏里,被保护,被宠溺。 他们在树下红绸间相拥了多久,直到她彻底被酒意打败,酣酣睡去才结束。 第186章 登徒子 翌日,告别了主家,紫苏同百里川再次向着皇城前行。 有时候,她会想,百里川是不是故意的绕了弯路。 她的方向感不强,并不识得回皇城的路,可在她的感觉里,皇城即便是远,也差不多该到了。 “阿川,我们还要走几天?”紫苏问道。 百里川一手牵马,一手拉着紫苏向前方走着。“估计……还有个三四五六七天吧。” “嗯?怎么差这么多?我觉得我们走得好远了。”紫苏诧异地说着。 百里川紧握了握手心里那纤细的手,一脸笑意盈盈。“跟紧我就是。放心,丢不了你,蠢人。” “喂,手被你握疼了。你轻点。” “哪来那么多话,快走,赶路了。” “那也不用这么紧吧。” “不紧,怕你丢。” “喂,百里川,你是故意的吧?” “你觉得呢?” 渐渐模糊的身影,远去的声音。 雪化的泥泞,脚下留下赶路的足迹,并行的两行一直延伸到路的前方,看不到尽头。 它或许会一直延续下去,无论何方何地,相伴便是永恒。 又或许在某一个路口戛然而止,短暂的停留,随着永夜的降临,而终生孤寂。 不问前路,回眸看时,存在过的始终都在。 她突然想,这路越长越好,越远越好…… 接连几日,除了骑马,紫苏自己行走时,百里川总是要拉着她,好像生怕她迷路走丢似的。 手指相扣,虽无多少言语却是丝丝暖意。这样的并肩前行,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习以为常的事。 马绳拴在一棵老槐树上。 “在这歇息片刻,我去捡些干柴来生火。” 紫苏点头应声。 这些日子虽是天气不错,可毕竟还是寒冬,在外久了,浑身都透着凉。 紫苏呼着哈气,双手在唇边相互搓揉取暖。 她又想起百里川来,真希望他快些回来,烧些热水暖暖身子。这天太冷了,等水热之前,就先钻进他怀里取取暖。 她的嘴角不自觉的露出甜甜的笑意。虽是游戏,但这感觉异常的让人怀念。 眼前有了些许动静,紫苏期待的抬头,看清时却是一惊。 “姑娘,这寒天冷日的怎么自己在这里受冻啊?”身型高挑,顶着一张猥琐面孔的黄衣男子出现在眼前。 “我不是一个人。” 紫苏心中咯噔一下,不免紧张起来,身体警戒的后退,却又撞到一个人。 “我兄弟三人路过此地,见姑娘自己在这,都很是心疼啊。我们有马车,姑娘去哪?我们送姑娘去啊。”另一棕衣男子说道。 “不用了,我在等人。”紫苏不免冷语道。 “等人?谁舍得将这样的美人丢在外面受冻啊。姑娘不要骗我们。走吧,不要不好意思。”说着那棕衣男子已是上前拉她。 “别碰我!”紫苏下意识的挣脱出手,后退一步,却也已是处于三人的包围中。 “还挺烈,更让人喜欢了。嘿嘿……”那黄衣男子的笑看着紫苏恶心。让她想起了总在醉香轩厮混的孙大公子。 “待我夫君回来,不会轻饶你们的!”紫苏倒是希望可以吓走他们。 “有主的?看着不像啊。若是许了人家,不都是要盘发梳髻嘛。姑娘这样撒谎可不好。还是说,姑娘莫不是背着夫家特意在这迷惑谁呢吧。”背后蓝衣的男子说道。 “……何况,姑娘的发丝好香啊。”那蓝衣男子挑起她一缕发丝,凑到鼻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旋即露出一副陶醉的模样。 紫苏惊吓的转身,发丝从蓝衣男子手中滑落下来。 “果真是呢。”另一边,黄衣男子也撩起她的发丝闻起来。 她又想起那个雨夜及山寨里的无谓挣扎。 紫苏有些惶恐,这三个人根本就不惧她的恐吓,也没离去的意思,只能适时躲避三人骚扰。 “别这样。我们怎么也是家境富裕的公子,在织云也是小有名气的人呢。”棕衣男子抓住紫苏的手,“……姑娘跟了我们其中哪一个都不会过的差。美人就该好好藏在家里嘛。走吧。” “放开,你们这些登徒子!流氓!”紫苏怒骂着前方三人,淫笑龌龊的样子让人恶心。 突然凌厉的一道气流飞过,笑声被一声仰天长啸代替,紫苏的手也同时被松开。只见那拉扯她的棕衣男子的手腕部已被一根细长的干木枝穿透,鲜血直流。 “啊!哪个混蛋!”棕衣男子破口大骂,而后黄衣与蓝衣男子立即凑上前去。 紫苏向一方看去,随即向来人跑去,躲到了其身后。“阿川……” 横眉怒目,冷冷的目光,暴怒的火气已经显露无疑。逼近的压迫感让那三位登徒子瑟缩颤抖。 “雪儿,告诉我。他们还有哪只手碰过你!我一定挑断了他们的手筋!” 那三位登徒子一听,纷纷下意识的将手向身后躲藏。 百里川一看,顿时火冒三丈。他们的表现无疑都证明自己的手都碰过了。 “都活腻了!看我不废了你们!” 百里川一个箭步过去,连续三脚,三人还未及反应已被踹到地上。 “唰”的一下,剩余两人的手掌已倏地被木枝刺穿,速度之快,甚至还未流血。木枝干脆本就易折,却硬生生地深深插入地下,牢牢地固定住了手掌,顿时一片哀嚎。 百里川身前一闪寒光,紫苏一怔,当真是匕首。他真的要割断他们的手筋,她立即跑去握住百里川的手。 “阿川,够了。我们出门在外,不易惹起事端。” 若非紫苏阻止,百里川便真的割下去了。心中的怒火充斥着头脑,有些让他丧失理智。 她有些害怕,怕百里川在她面前杀人的血腥场面,也怕犹如地狱鬼神的百里川。 百里川周身散发的戾气渐渐消散,他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他看着紫苏微微受惊的目光,关切地问道:“吓到你了吧?没事了。我在。” “阿川,算了,他们也没对我怎么样。” 百里川收起匕首,手掌抚上她的脸庞。 “蠢女人,若不是我及时回来。他们就说不定对你怎样了,你还替他们说话。我不杀他们就够仁慈的了。” “好了。我们走吧,离开这。”紫苏推着百里川劝他离开。 紫苏可不想让百里川把事情闹大,说不定还会涉及官府。虽然他身为王爷倒是不怕,可她却不想这段旅程因此而提前结束。 自己竟然有这种心思,若是百里川知道了,不知会如何想她。 第187章 意乱 百里川似有不甘,再次凑上前去,不过没动粗。 那三人见百里川靠近便不禁哀求,嘴里还念叨着“爷爷”、“祖宗”什么的。 百里川在三人身上摸索出钱袋,“看你们三个也不穷,出门就带这么点琐碎银子?” 蓝衣男子战战兢兢地回道,“我们三人在外花的银子差不多了,正是打算回织云家中。” “织云镇?”百里川想到了什么,而后看去那边停滞的马车。 百里川再一次掏出匕首,只见他用匕首割掉那蓝衣男子身上的一块布料,然后依次是黄衣和棕衣。 百里川暗忖,转而,深邃的眼眸透着寒光,凌然看着三只半残的手伴着一道道血箭。木枝被用力拔了出来,再次惹起痛苦的哀嚎。 “滚!”百里川厉声喝道,那三人纷纷握着手臂落荒而逃。 虽是这样根本无法平息他心里的怒火,但他还是尊重紫苏的想法。 百里川将那三块碎布收起,紫苏甚是好奇。 百里川却露出一抹邪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 紫苏问他,他也只是笼统的回答:“敲诈勒索,秋后算账。” 因此一出,紫苏也不想再休息,于是便继续赶路,有了些碎银,也好在下个镇子上寻个不错的落脚点。 到达镇上其实还早,但百里川却执意不再赶路,在一处客栈住了下来。 客房内,屏风后热水升起氤氲的雾气。 百里川将紫苏拉进屋。“水,给你放好了,去洗洗吧。我去给你买身换洗的衣服。”百里川说完便走了出去。 紫苏点头,有些诧异地看着百里川黑着一张脸,出了门。 从遇到那几个登徒子后到住进客栈,百里川都是这种闷闷不乐的状态,不知是为了什么,也不多言。 紫苏心想,等他回来,问问他好了。 温水浸泡着肌肤,洗涤这几日的风餐露宿,浑身轻松舒服。热气让她的小脸红扑扑地像春日桃花。这股舒服劲儿真的让人犯困。 屏风外传来声音,紫苏又有了些清醒。 “衣服买来了,一会儿换上。我再出去一趟。我让小二备了吃的,出来了吃些吧。” 房门再次响起,紫苏便起身走了出来,看着桌上放着一套藕色清荷纹饰的衣服。他确实是出去了。 紫苏疑惑着,百里川去做什么?为何不跟她说? 从何时起,她最多的便是等待。 在宫里的时候也一样,在殿宇里等待他的到来。在她遇到危险时,心里还在期待他。 这算什么,弄得自己除了百里川再没有其他人可以指望了。细想,在她相识的人当中,再没有人比得上百里川的地位权势。 可是……这个时候,她脑中又想起一副放荡不羁的笑脸。 慕阳,那是她时常浮现脑中的人。 清泪如泉,不争气地涌出。每每想到,心里仍是会痛。痛总是无法让人忘记。 百里川的怒火因为找寻到了打垮那三位登徒子的办法而消退了大半。动他的人,怎能区区那点小伤便能抵过。 走上楼,来到客房门前,房内传来的哭声,让百里川立即推门而进。 房内,那一身藕色的身影趴在桌旁,哭声从桌旁传来。 泪眼婆娑,紫苏抬起眸子看向身前出现的身型,朦胧中百里川俯下身子凑近她的高度。一张俊脸渐渐清晰的出现在眼前,眉头微皱,目光透着一丝心疼。 原来见她哭,他会露出这般柔软心碎的神色。 “被吓到了?我替你好好惩戒他们好不好?”百里川柔声安慰。“不在我面前逞强了?” 紫苏抽泣着,默不作声。 她的心里明明刚才还在为了慕阳而痛,等百里川出现在她面前,阴霾散去,伤痛消散。 明明这个男人抛弃过她,明明他是一切伤痛的开端。 可是此时,她就是矛盾而无耻的将过去、仇恨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自己原来也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人。 “别抛下我一个人,好吗?”紫苏的低吟带着哭腔,柔弱酥软的传到对面人的心里。 不只这低吟冲击着百里川的心脏,那一双泪眼的可怜楚楚让他整个身子都垮了。 百里川温热的双唇吻上她的泪眼,口中有了些许咸味。 “我回来了,雪儿,不怕了,好吗?” “嗯。” 轻柔的一声像是往他的身火上浇了一捧油,越燃越烈。 百里川轻轻拥着她,贴近她的侧脸。他的皮肤很热,连吐出的气也很热。 百里川轻轻闻了闻,那股淡淡香味记忆犹新。撩起她身后略湿的长发,他的动作同那登徒子一样,却让人心砰砰乱跳。 他目光凌然微聚,露出一丝冷意,骤然将紫苏突如其来的横抱起,向屏风后走去。 “阿川,你干什么——”紫苏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被他放进水里。 百里川揉搓起她身后浸在水中的发丝。那三个人的脏手碰过的地方,要好好洗洗。 “阿川,我已经洗好了,刚买的干衣服现在又湿了。” “衣服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先把头发洗好。” 紫苏看着他洗着自己的发,似乎不让他洗到认为干净,他是不会罢休的。 洗了一遍又一遍,浴盆里的水渐渐发凉。 “阿川,差不多了吧。水已经凉了。” 百里川又猛然将她抱出浴盆,雷厉风行。 紫苏坐在矮椅上,百里川替她擦拭着头发。衣服全湿,在脚边淅淅沥沥的滴着水。 “阿川,先去给我找身衣服吧,这衣服太湿,不舒服。” “湿了就脱了。”百里川话音落,手已经上去了。 “你干嘛!啊……”紫苏焦急地阻止他,嘴里一不利索,咬到了舌头。 紫苏吃痛,含着舌尖,倒吸了一口气。“都怪你……唔……” 紫苏的抱怨还未完,她的后脑感受手掌的压力,从唇边溜进口中的舌头,湿滑火热,肆虐的探索着她的舌尖。 口中被占满,分泌的唾液从唇角流出,她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百里川的舌吻,带动她浑身上下一股燥热。 这是要向她展现自己的吻技吗?祭祀前夕,他曾嘲笑她的吻。突如其来的便吻过来,以前却无这般热烈。 紫苏脸颊露出一丝微红,她的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一时又冷又热。 他要什么时候肯停下来,再长久她就要忍不住咬下去了。 不是都说“咬舌自尽”吗?难道要让她试试? 第188章 情迷 紫苏正想着,口中捣乱的舌头总算离开了,可紧接着她整个人已经被扛了起来。 “放我下来。”她喊道。 当她被只身放倒在床,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舌头再次试图的想要攻进她的堡垒。 湿漉的衣服被他褪去一半,香肩裸露,娇艳动人。 “阿川,衣服都是湿的。” “我说了,湿了就脱了。” 百里川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呢喃,随着吐字而来股股热风吹击着她的耳膜。脖颈上滑动着水珠被舔去,舌尖滑过,带着一丝丝酥麻。 他哪听得进去,投入着吸吮着她肩头的刺青。 “阿川,不行。”紫苏推着他的双肩。 他是认真的。 “雪儿,我……” “不。”紫苏拒绝着。 “不?是你先诱惑我的。” “我没有。” “没有?” 百里川支起身子,看着身下她娇柔的样子,心跳剧烈。 “你现在的表情就是在诱惑我。怎么说,我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吧。沁人的体香,湿漉的身子,眼里的泪水,脸上的羞红,哪一样没在诱惑我。” 百里川喘息着,“……对于这些,男人是很没招架能力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目光紧盯着她红润的唇色。“还有……别轻易在男人面前露出舌头。” 百里川又欲俯身吻去,紫苏扭过头去。 “阿川,之前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吗?” 他手指抚摸她的侧颜。“没忘。不过,我答应的是那个紫苏,可现在你是我的雪儿,我似乎没答应过你什么。况且,你我是夫妻,为夫要求点日常所需,不过分吧。” “那也不行。” 百里川凑在她的颈项闻着她的体香,清香如兰。 “害羞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 紫苏的脸瞬间通红,发烫到似乎可以看见身上水珠的蒸发。 “越是拒绝,越是挑起欲火,你知道吗?你挑起的,你来灭。更何况不发泄出来,忍着对身体可不好。” 他温热的唇再次游走于她的白颈之上,酥麻的触感让她的眼前迷离。 她看着百里川脱下了上半身,露出健壮的胸肌,贴近她的身时,强壮结实的体魄给予的征服感也挑起她身心里的一丝悸动。 他湿滑的唇舌玩弄着她的耳垂,下身有微微变化。 “阿川……” 趁着她刚要开口说话,他的舌再次深入她的口中,一时之间,让香艳再次升温。 她的脸颊被温柔的抚摸着,耳边迷一样的声音回荡。 “雪儿,满足我一个心愿好吗?”温热的气息在脸颊周围肆意横行,最终鼻尖相触。“我们要个孩子。” 紫苏抓着他的臂膀,桃花眼里脉脉含情。她迟疑一息,随后在他的唇上轻啄。 百里川注视着身下人的表情,柔声道:“还说没引诱我?” 一时之间,意乱情迷。 如今“认真游戏”是放纵的借口吗?是不是太过牵强与无耻! 更何况这只是一场游戏,游戏结束后,曾与他发生的一切都将被包裹后一并抛弃。将被视为不存在,将回到起点,将不被提及。 他心里还是惦记着其他女人,自己无不是那个为了夺爱被利用的工具。 而她自己,也在进行着自己的计划。这些时日,也颇具成效。 各取所需,无论如何跟他都不会是相爱的关系! 游戏里的怎能是真情! 当回归现实,这一切还不如镜中花、水中月来的美好! 一个声音在脑中回响,是她的声音,另一个她。 紫苏只感自己的心被什么揪住了。 痛,惊醒了自己。 她离开百里川的身子,“阿川,不行,真的……不行……” “都到这个地步了,让我住手,你也太坏了。”百里川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腰身,留恋的不肯罢手。 紫苏遏止住他的手继续下去的动作。“真的不行。阿川,现在特殊……月事,不可以的。” “已经好几天了。”百里川止住动作,气喘着看着身下的她。 被他深邃的眼眸这样盯着,紫苏心里忐忑,像是等待着审判。 他会因这个理由而停下吗?还是为了欲望而继续? “阿川……”紫苏见他久久没有反应,便试探的喊了声。 百里川不知想着什么,回过神来应了声,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从她身上离开,穿好衣服。“我还以为,自己的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了呢。让我冷静冷静,我出去待一阵。” 她看到百里川背靠着门扉的影子,停留了一阵便离去了。 屋内剩下紫苏一人,脱去余下的湿衣服,捂上被子。说实话,床上因为方才已经被她弄湿了,躺着更是不舒服,倒不如坐着。于是她便周身裹在被子里,蜷缩在床上一角等待着。 安静地环境下,脑里又浮想起刚才的情景。紫苏忍不禁将头向被子里缩了缩,遮掩她脸上的羞红。 在醉香轩里,她不是什么都见过了吗?那些不堪暧昧的感觉,不是已无法动摇自己了吗? 若她真不是月事之期,寻不到有力的理由拒绝百里川,今日怕就要与他继续下去了。 她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刚才的警戒话语。 她到底该如何应对百里川? 百里川又将她视作什么? 疑问,在脑中回转。 与此同时,百里川行走在街上,压制心中杂念,寒气逐渐让人恢复冷静。 衣坊内,店家找回几个铜板。百里川数了数觉得之后的日子又要辛苦。他余光瞄向擦肩而过的一对夫妇,十指相扣,甜蜜依偎。 转而他又想起自己刚才半途而止的情事。看来,还是不能急于求成。完成心愿,还要多下些功夫。 他目光转向右手,十样锦的裙裳上绣着菖蒲的花色。 她一定喜欢。 第189章 下厨 窗外的吵闹声吵醒了紫苏,她动了动,趴得脖子酸痛,被子还裹在身上,倒是不觉得有多冷。 屋内没有掌灯,她寻光看去。光从窗外透进,打在百里川椅坐的身上。他的脸部轮廓在光与影的交错中更显精致,呼吸间的气韵透着丝丝美感。 她想起了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若不是知道他的脾气,这样安静的百里川真的称得上这一句。 紫苏看着看着,竟然有些痴了。 “看够了吗?”窗前的闭眸的百里川突然说了话,吓了紫苏一跳。 “你……你没睡着?” 紫苏为刚才自己的犯痴略显羞涩。心里想着,明明闭着眼睛又没点灯,还能发现她在看他,他倒是长了几只眼睛。 百里川睁开眼,瞟了床角人一眼。 “哪像你啊,不仅蠢,还懒。就是胖不起来,不然就是名副其实的小懒猪了。” “我哪里蠢,哪里懒了。”紫苏愤愤不平。 “在我眼里哪都是。衣服就在旁边,穿上。为了等你醒,饿都饿死了。” 紫苏看着脚边,确实是有一套衣服,十样锦色,上面还有菖蒲的花色。 “那你出去吧。”她悻悻扭过头去。 百里川起身向外走去,“快些啊。” “砰!”一声门响。 紫苏看着门外没了影,小声念叨着: “我哪里蠢,哪里懒了。真是的。有时候真让人讨厌,明明是我被欺负了好嘛,还那么理直气壮。” 紫苏梳妆完毕,出了房门向堂下看去,百里川正跟店家说着什么。 店家离开,百里川不禁抬头向二楼看去,并招呼她下来。 百里川眼前一亮,锦色在棕灰的墙栏里如探出高墙的红枝,檀口在粉嫩中透着甜美。半梳的鬓发上只有一支木簪,让缭绕心头的娇媚添了一分平淡。如花如画,静与美的沉淀。 他频频点头,对自己挑的衣服甚是满意。 “都是因为你。我们只能自己亲手下厨了。” 紫苏还未说话,百里川已经抱怨起来。他旋即拉她向后厨走去。 后厨本来是最忙的,今日倒是怪了,来到后厨,却没有人,连打下手的都没有。 “怎么回事?”紫苏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我们没银子了。能让我们用后厨做些吃的,还是我跟店家讨来的。当然了,这些菜要我们来洗。” 百里川指向后厨的一角,萝卜、白菜已是堆了两筐。 这哪是她的原因,分明是百里川自己的原因。要不是他突然那么冲动,把衣服弄湿,哪还需要再备一身,花光银子。而且,谁让他买这么像样的衣服了,肯定要比普通的贵啊。 脑门被弹了一下,紫苏吃痛,一脸委屈的看着百里川。 “你会?” 百里川支支吾吾的。“呃……以前也不是没下过厨。” 他竟然下过厨房!以他的秉性,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紫苏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 百里川脑中浮现他曾为了生病的宁馨雪下厨做饭的事。那并不是多美好的回忆。 他差些烧了御膳房,尝试了许多次总算觉得可以才敢拿去给宁馨雪,结果难吃的让宁馨雪一口便吐了出来。 那时年少的他因此很受伤,便再未下过厨。 “很早以前。”百里川草草答道。 “哦?能让你下厨做饭的人……我能猜到是谁了。”紫苏一副看穿的样子,投之一笑。 紫苏脑中灵光一闪,握住百里川的手。她知道这样很假,百里川也定知道她的意图。 不过,真是千载难逢,不容错失。 紫苏拉着百里川的手晃来晃去,软声软气的喊道:“夫君,肯不肯为我下厨一次啊?” 果然,紫苏提了百里川最怕的请求。不然她也不肯撒娇似的主动喊他一声“夫君”。 “你……真要我做?”百里川问道。 紫苏拉过一把矮凳端坐在那里,斩钉截铁地点头。 “嗯。” 明显的故意刁难,百里川很不情愿地拿起菜刀,深吸一口气。 “好吧。但是,要我做的可不能浪费,你必须要吃完。” 见招拆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倒要看看最后谁能略胜一筹。 “嗯。”紫苏坚决的答应了。 案板上,蔬菜被一一切碎。紫苏看着灶火旁的人有模有样。他亲自下厨,举止间透着认真的态度。现在看他,既亲切又温柔。仿佛他的周身都散发着光芒,吸引着她的目光。 紫苏索性双手托腮拄在桌旁,欣赏着难得一见的情景。 就百里川的说辞就能猜到,百里川曾经肯亲自下厨为其做饭的人,定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了。 在百里川的心里,宁皇后真的特殊到了极点。百里川也真的付出了很多。 爱的人得不到也就算了,还成为自己的嫂子,真的够惨的。 紫苏想着,自己怎么还替百里川惋惜起来。 不过说回来,得皇帝专宠,又有其他男子甘愿赴汤蹈火。相较之下,宁馨雪真是让人羡慕的人。 “你在想什么?”百里川突然问起。 紫苏回神,“我在想,若我回到宫里跟人说,大名鼎鼎的百里川亲自下厨为我做饭了,他们会不会羡慕我?” 百里川放下菜刀,沾着菜汁的手指在紫苏额头一点。 “警告你,回去不许乱说。” “为什么?”紫苏诧异地说道。 “等你吃过之后再想想吧。” 百里川拿起切好的菜准备开始下锅了。 对他自己的厨艺,可是不敢恭维。 ——还羡慕?倒时难吃到要死,看其他人还怎么羡慕。 随着“呲啦”的一声,菜已下了锅。 紫苏注视着百里川还算熟练的动作,满心欢喜的等待着。 曾经为了心爱女人下厨,他熟练的操作,估计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宁皇后都吃了,想必不会难吃到哪去。紫苏这般想着。 经过一阵翻炒,菜品终于被百里川盛进盘子,热腾腾冒着气的菜品端到紫苏的面前。 她看着桌上的菜品,显然是道大杂烩。虽然卖相不太好,但闻起来还算不错。 第190章 肯定 紫苏拿起一双筷子跃跃欲试。 “等下!” 紫苏刚夹住一片菜叶,百里川突然打断了她。“怎么了?” “你确定……要吃?”百里川再次确认她的想法。 紫苏颔首,只是做这一回饭,短短的功夫,他都确认过她很多次了。 “要吃,一定要吃。” 她目光笃定,没有任何转变的余地。 “好吧,吃吧。记得要吃完。” 百里川异常的紧张,好像在等待着审判,好似关乎着身家性命。 他目视着紫苏将夹住的菜叶放在口中咀嚼,而后脸上便呈现出一副瞠目结舌的状态。 “难吃就吐出来,我不强迫你,给你水。本来就做的难吃,你还非要吃,馨雪已经吐过好几次了。” 百里川快速地拿掉紫苏手里的筷子,水杯已经递上去。 刹那之间,一张开心地笑颜映入眼帘,百里川一愣住。心脏在骤停了一瞬后狂跳,好像他的世界里,他的眼眸中只存在她的笑容,弯弯的桃花眼,扬起的嘴角,让人迷醉,耳边充盈着她的话语。 “真好吃,阿川,你也来尝尝。”紫苏夹起一片菜叶递向百里川的嘴边,显现着那样欣快的笑意。 “你……在骗我吗?”百里川愕然盯着她的面容,不禁说道。 “才没有,你自己尝。” 紫苏说着,一手已经将菜叶硬塞进他的嘴里。 菜品熟悉的味道在口中刺激着味蕾,连百里川自己都惊讶了。 他曾经做过很多次,宁馨雪总是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吐出来。然而这一次,他自己尝着与先前没什么两样,而她却夸赞他的饭菜好吃,还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满足。 即便不提她是岚家大小姐,可也是碧水宫里的侧妃。宫里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这样的饭菜怎能与那些相比。 是饿了?是味觉差异?还是伪装?她就是这样的肯定了他的“杰作”。 “我没骗你吧。”紫苏看着他正出神,心想他定是也被自己的厨艺吓到了。 紫苏其实很不解,这菜品的味道相较餐馆里的也略胜一筹。到底哪里不合宁馨雪的口味,需要那样直白的当面摧毁百里川的心意。 “雪儿,你真的觉得好吃吗?”百里川双手撑着桌子,凑近跟前继续吃着的紫苏,希望得到她的答案。 “嗯。夫君这么用心做得菜品,当然好吃了。等回去了,我可是有向拂玉殿里那位炫耀的资本了。呐……”紫苏向百里川递去了一副碗筷。 百里川也在桌旁坐下,接过碗筷。不管她的原因是什么,对于他的肯定,让他感到欣慰和感动。 这个人总是一次次的给他冲击,让他越来越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感。 曾经他问过懿皇叔,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对宁馨雪,他是喜欢。可是对面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女人,他的喜欢与以往的认知有了分歧。 这种喜欢已超出了曾经的初衷。 “雪儿。” “嗯?” “谢谢。” “你还会对人说‘谢’字?为什么要谢我?既然要谢就拿出些诚意来。吃完饭,那两筐菜你就都洗了吧。” 话音落,紫苏的头上被筷子轻轻一敲。 百里川拄着筷子,凝视着,“我越来越发现,你其实比我想象中的心眼多多了。跟以前认识的你一点也不像,矜持优雅,郁郁寡欢。又古灵精怪,牙尖嘴利。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紫苏笑语嫣然。 “人都有两面的吗?你也是一样,对不对?” 百里川无言,以一瞬而过的笑意回应。 隐藏的一面,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坦然的显露出来,才是完整的自己。 饭后,百里川还是独自将两箩筐的蔬菜洗了干净。因为本来罪魁祸首就是他,而且紫苏特殊情况碰不得凉水。 后厨外联通着一条死巷,紫苏打开门走出外,抬头看着夜空。皎洁的月光洒下,她正注视着,一丝冰冷落在脸上,定睛看去,眼前已是有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落了下来。 “下雪了。”紫苏惊奇不已。 “阿川,又下雪了,真好看。”紫苏向屋内欣快地喊道。 柳絮状的雪花在她的身边涔涔飘落下来,与她的十样锦衣裙交相呼应,美不胜收。双手捧着落下的雪花,在银雪中轻快地旋转。 斜靠在门框上,百里川目视着雪中人欢快的样子。她的眉眼,她的笑容,连及她发丝的飘动,一幕幕铭记在心。 “你这么喜欢雪?”百里川问。 “嗯。” 紫苏在雪夜里欢快地像只兔子,坚定的回答,不想错过这雪带来的一丝一毫的乐趣。 “我……也喜欢雪。它……”百里川顿了顿,指尖触到一片雪花,他垂目看去,冰冰凉凉的。他微微一笑,重新抬起眼眸,眸中映着优美的身影。 “……好看,时而柔美,时而刺骨。让我生气,让我欢笑,让我煎熬,让我患得患失……”脑海里霍地出现一片赤红的雪花,是那肩头惊艳的刺青。“即便如此,我仍是……仍是念念不忘……仍是喜欢……甚至有时候希望可以一直在身边,相伴一生。” “原来你这么喜欢雪。” 紫苏赫然返回檐下,来到百里川的面前。 他一时错愕哽语,注视着眼前的人。 可是,他什么都给不了。 “既然这么喜欢,就不要在屋檐下站着了。应该像我一样,多和它亲近亲近。” 紫苏推着百里川来到落雪中,手里接着雪给他看。 “难得我们有共同的喜好,那你像我这般仔细观察过雪花吗。你看,你看……它们晶莹剔透,冰清玉洁……” “…………” 百里川淡然一笑,暗自思量。 什么宏图壮志,什么感动天地的誓言。在这般笑容面前都黯然失色。 第191章 织云 织云镇是个小镇,紧邻着皇城。镇子虽小却富得流油。之所以叫“织云”,是因为这里的布帛是整个凌国最上乘的所在。宫中所用的绫罗布料都是出自这里。这里的人,生意做的名副其实的好。 紫苏曾有听闻却未涉及,今日倒是大开眼界。 沿街上,两边的织坊、绣坊、染坊连成排,人流攒动各自游走,一片平安喜乐。 五彩斑斓的丝线在转轴上旋转着,织绣的各色布锦一层隔着一层垂挂在支架上,在寒寒冷日里摆动如虹。精细的绣工更让这些织锦锦上添花,美不胜收。 这些斑斓的布锦让织云成了最动人的小镇。 紫苏摸上一匹缎子,着实是柔软舒服。 “这绣花如真,定让彩蝶误识。” “织云的布料一直都很好,所以这里的生意兴隆,可是凌国的一处宝地。不仅在凌国生意好,就连周围的那些国家也喜欢这里的布帛。可是为凌国的国本出了不少力。” “你的意思是?”紫苏有些不懂,看着走在她旁的百里川。 “……白花花的银子。”百里川只提了一点。 紫苏似懂非懂,她连自己的事都顾不得,哪还管什么国事。 百里川一手牵着老马一手拉着紫苏。这街上人多要是与她走散了,可不好找。 他们沿街而行,散漫看看街上的布匹。届时,街上行人自动为一辆马车让开了路。 “这里的人果真富裕,看那八宝琉璃的香车,奢华的样子可见不一般。” 百里川随着紫苏投去的目光看去,已是司空见惯,他倒没有那么多的感慨。“走吧,这里的大东家,哪家没有几辆这样的车子。走,我们去前边看看。” 两人无心继续走着,与那奢华的车子擦身而过。 百里川正同紫苏讲着这镇上的一些史事,她也目光掠过各个摊上的布匹。他们谁也未在意,那车子突然在身后停了下来。 从香车下来一人,体态肥硕,那圆滚滚的肚子真是彰显着一身的财气,都不需看身上佩戴的琳琅珠宝。 “七王爷,七王爷……”那人连忙急走几步追赶着前方无忧无虑行走的两人。 正与紫苏相谈,根本没有听到其他声音,当一个肥影气喘着来到百里川面前时,他也有一些吃惊。 “七王爷……小民可是又见到您了。”那肥人又喊了一声。 “张富?”百里川惊异道。 “对对,正是。”那人看来很是高兴。 “许久不见,这个体型……”百里川上下打量张富肥硕的身体,与印象中的实在差别太大。 “呵呵,不比当年,不比当年。” 紫苏在旁看着两人轻松交谈,心里却似堵了一块石头。 “小民看着像您,虽是装扮……变化了些,可气度肯定差不了。七王爷这是……” 此人见面前不可一世的七王爷这副落魄行头,又看了身旁的紫苏一眼,心里揣摩着。 “无事,只是出来玩玩。”百里川回道。 “这样啊……”不管说的真伪,“……既然都来了织云遇到小民,小民哪还敢怠慢。小民请王爷下榻府上,让小民好生招待。” 百里川思量,既然此时正愁如何落脚,倒不如前去,这样紫苏也会住的舒服些。 他一口答应。 见百里川痛快答应,那张富立即兴奋了起来,向身后招手。“快快,车子过来。” 百里川侧身看向紫苏。“走吧。” 紫苏凝伫半晌,迈不开步子。 “雪儿,怎么了?”百里川诧异,看着她颓然的眼神。 “真的要去吗?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紫苏的心里憋闷。 “这样还休息的舒服一些。” 紫苏看了看百里川,他在等她同去,甚至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心中一沉,喃喃:“好吧,你想怎样就怎样。” 她移开目光的对视,也不去看百里川嘴角的弧度。她跟随在其身后,望着他同旁人谈笑的侧影。 那身粗糙墨衣,那行囊老马,那他们一同走过的路,渐渐地在离她远去。 百里川知不知道,去了,便结束了。 结束了这一段只有两个人的旅程。两个身处红尘之外,恩怨之外的人。 紫苏长出一口气,算了,随他而起也随他结束。短短几日,既然始终都是他,作为其中帮衬的一个配角,又何必入戏太深,留恋那一场虚无的泡影。 富余的车子内,紫苏一直保持着沉默,然百里川却一直说着这张富的致富历程与皇室的关系。 紫苏根本听不进去,只是虚意的颔首微笑。 直到车子再次顿挫,轿帘被掀起,随着身前的身影行走,来到一处宅院时,她的思绪都飘浮不定。 “来人,伺候侧妃娘娘梳洗。王爷,来这边。” 他们被分开领去了不同的地方。紫苏有些不安,却还是跟侍女们去了。 温暖的水质包裹着全身,腾起的热气迷离人眼。 紫苏被人好生伺候着,梳洗打扮。 侍女在后想为紫苏盘发,她制止了。她怕百里川会在意。 换上新的衣裳,那茜色的布料花色极好,就同宫中的一样。 紫苏问:“七王爷在哪?” “嗯,七王爷估计……还在沐浴呢。”侍女讷讷。 不太可能。她都沐浴完毕了,百里川估计早就好了。他不喜欢沐浴时泡很长的时间。以前不明,现在才清楚,缘由都在于他怕水。 紫苏起身,转向背后的侍女询问:“告诉我在哪?我去找他。” 两个侍女相互对视了一眼,垂下头,缄口不言。 紫苏暗忖,便直向门扉走去。 两个侍女一惊,立即上前将原本到了门扉的紫苏拦了下来。 “侧妃娘娘,您的头发还不是很好,让奴婢们再给您重新梳理一下。” “不用了。”紫苏凌然回绝又欲前去。 另一个侍女见状,立即挡在身前,欠身行礼。“娘娘……不如,您先喝杯热茶,吃些点心。等王爷好了,奴婢们再……通知您。” 紫苏越发感到这两个侍女的怪异。 不想她出去?不想让她找百里川? 紫苏心中一紧,难道那个张富有恻隐之心,要加害他们不成。 她也不知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心里甚是担忧百里川的安危。 “你们不告诉我,我去问其他人就是。” 紫苏倏地绕过侍女,强行打开门自己走了出去。 两个侍女见拦不住,也就放弃了,却兀自望着离开的身影相互低语。 “拖不住了,也不知道小姐怎么样了。”女侍垂头,“诶,你看见她身上的了吗?” “那么明显当然看见了,果真跟传言一样。” “哪是传言,是真事啊,你现在总该信了吧。那刺青可是露在你我面前了呢。” “信了。” 那女侍鄙夷的一笑,“真是,也不看看什么身份,哪能跟小姐比啊。” 侍女兀自议论,茜色身影已经远去。 第192章 桃花 那扇崇山峻岭图的红木屏风后,百里川已是出了浴。张富为其准备了新的衣衫,一如既往是他喜欢的紫黛色。 门外走进几个人来,在屏风处停了下来。 “七王爷,这新衣可合身?”一个女音问道。 “还好。”百里川独自整理衣襟。 “不如让蕊儿为王爷整理一下。”还未被允许,那自称蕊儿的女子已是独自走进来。 百里川看其来人,赤金华锦,珠玉玲珑,单从装束上看肯定不是女婢。 素闻张富有一爱女,对于女红颇具才华,为张富出了不少好的点子,估计就是这一位了。 “小女拜见七王爷。” 那女子抬起头来,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非常机灵,长在她有些婴儿肥的圆脸上,更显可爱。 “你是张蕊?” 张蕊对这个王爷知晓自己而有些吃惊,不过也是满心的欢喜。“正是小女。” “这件翔鹤紫衣王爷穿的合身,让小女再为王爷整理一下。” 张蕊毕恭毕敬走到百里川身侧帮他整理衣袂。 “小女从未与王爷蒙面,今日有幸见到王爷,小女心里……” 她说着,脸上便露娇羞之态。 “虽只听爹爹提及王爷事迹,小女对王爷也了解了一二。” 了解?百里川不禁讥笑,能明白他的人可没有几个。 张蕊整好衣裳,回到百里川的面前,见他一身英气,心里思暮之情更浓。 “这翔鹤紫衣果真是适合王爷这样的人,才配王爷的身份。” 百里川微微一笑,一笑间仿佛几日中珍贵的记忆再次过了一遍。“这几日清苦的日子,本王倒是明白了一些,也没觉得平民百姓有什么不好。” “王爷是做大事的人,怎能与平民相比。王爷身边接触的人无不显贵。我张家在织云虽是最富贵的人家,在王爷面前都不算什么。说到底只是富贾,身份还是平民。” 闻言,本未在意的百里川忽然发现,没想到这张家女儿年纪不大却对身份地位如此执着。富贵都不能满足她,她要的怕是皇室身份。 不出百里川所料,张蕊忽然走近,不管不顾地轻轻贴近他的胸怀。 “小女思暮王爷许久,不知王爷能否成全?蕊儿愿跟随王爷一生一世。” 又来了,他百里川桃花无数,单是表白都数不过来。没办法,谁让他天生生的好,想躲都躲不了。 百里川背手,面对美人的告白也气定神闲。他嘴角一扬,随后故作烦恼的一声轻叹。 “其实……这段日子本王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正想回宫跟皇上请旨,削去皇族身份贬为平民,体会体会不一样的生活。” 听他这样一说,轻靠在他怀里的张蕊忍不禁心中一震,有所触动,连忙劝阻道:“王爷怎会有这种想法,万万不可。” “若本王只是一介平民,你还愿意跟我一生一世吗?”百里川声音低沉,深邃的眼眸中隐藏着一丝寒意。 倚靠的美人迟疑,始终不答。 百里川明白她定是不愿,同时,心中飘过一个清瘦的身影。暗自思量,不知那个人会如何回答。 “人生苦短,本王倒是愿与一人相依相伴,厮守一生。但抱歉,那人并不是你。” 百里川决然地将张蕊推开。 “不,不,小女愿意。” 张蕊立即又凑到了身前。 相依相伴,厮守一生。 他心中所愿,并非一时的想法,是他多年前便有的。只是这与他一同让心愿实现的人…… 百里川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熟稔的脸庞。那并不是多年前时常出现的脸庞。她的一颦一笑,所做所为都牵动他的情绪,可以让他生出一顿怒火,也可让他生出一股温柔。 “爹爹已许诺,若小女能伴七王爷身侧,定将张家全部家财奉上。王爷是成大事的人,张家这笔钱财定能用的上。” 这个张富倒是大手笔,肯为她的爱女倾尽家财。 百里川心里思量,张家财富若能到手里,要是真到那一天或许真能派上用场。 “你当真有一个好爹爹。” 张蕊欣喜,“爹爹一向说话算数的。” 百里川再次将张蕊分离开胸怀,微笑面对她脉脉目光。 “若张富真有助本王之心,本王就收下。若要以这陪嫁之名送给本王,世人岂不是都觉得本王是图这张家财富才娶的张家小姐。本王倒不怕非议,却是让小姐你受辱。” “就算受辱,蕊儿也不怕,也愿跟随王爷。” 百里川又是一笑。虽他不想毁灭这一片虚假的少女心,可若再不果断一些,怕是拖得更久。 “张小姐,本王实话说了吧。本王不会让你进宫,你也不必费心思让本王关注你。张小姐想得到皇族身份,本王看是痴心妄想。张小姐还是另寻一个心仪的公子吧,不要误了终身。” “王爷……我……”被识破真正用意的张蕊被击得无地自容,立即怯怯地不敢多言。 “张小姐,出去吧。” 张蕊心中一凉,仿佛迎面射来一道冰箭,颤抖着一步后退。氤氲温暖的浴室倏地冷如冰窟。她忽然觉得这个俊美的七王爷有些可怕。 “……是。”张蕊怯怯继续后退。 “等一下。”百里川突然道。“本王给你一个机会。” 侍候两个侍女并未跟来,这让紫苏微微松了一口气。府上看着很平静,并未她想的那样危机四伏。 她询问了几个府上丫头终于知道了百里川的所在。这张富对百里川的出奇的好,连他的住处都安排在最宽敞安静的地方。 见前方有几个人在门口守着,紫苏走上前去,问:“七王爷可在?” 那几个守门的女婢见紫苏出现在这里有些惊奇。 “王爷不在。”那方没有拖住,现在也要靠她们了。 “不在?”紫苏心生疑惑,不在还守在这里做什么。这大门紧闭,怕是有什么不想让她见到故意阻拦的。 “既然不在,我就在这里等他。”她倒要等着瞧瞧。 “这天寒冷,娘娘还是回屋等吧。待王爷回来,奴婢们派人通知您。” “不。我亲自等。” 第193章 白鹤 那几个女婢显然有些异样,更确定了紫苏的想法。 她转过身去,看着松枝上积聚的雪迹,心中揣测。 许久后,“呱嗒”一声,门好似被风一下子刮开的。 她紫苏随即转身看去, 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从中走出来。目光相视的一瞬间,那女子明显吃了一惊,而后从她身前快步走过。 女子的脸颊通红,身上还带着温热的潮气。她很是匆忙,甚至连跟她这个侧妃娘娘招呼都不打便逃了。 她看向门口,并未再听到什么动静。紫苏暗忖,难道百里川真不在?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那便回去等他。 “雪儿。” 背后忽然传来熟悉的一声,紫苏的脚下一顿,像一条荆棘缠住了双脚,沉重又有些刺痛。她怔然向回看去。 百里川从屋门前走出,一身紫黛色衣衫,正中一只展翅的白鹤亭亭玉立、不凡之姿。他这一身倒是比先前她让人做的那一身要强上许多,一股摄人心魂的气息在其身上散发。 他的出现是真真打破了那些女婢的谎言。 她赫然想起从她眼前逃走的女子,面露羞色,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水气。不言而喻的真相如一根芒刺卡在喉咙里,她说不出话来。 在门口看见紫苏,百里川倒没那女子显得吃惊。看样子是私会惯了,连让她撞见也无所谓了。 对啊,让她看见又有何干系。祭祀前的旧宫里,她又不是没有见过。 他已恢复成凌国的七王爷,不再是那个为她捏过脚,为她暖过手,为她下过厨的阿川了。 为何心口有些痛,还有着丝丝的不舍呢? 她不会再有机会喊他一声“夫君”,甚至是一声——阿川。 百里川精神抖擞,心情舒畅。“正想去找你,张富准备了宴席,走,我们一起。” 紫苏垂目,“王爷要不要先休息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本王不累。” “王爷是精力充沛。”紫苏点头,随后跟随前去。 两人来到宴席上,张富盛情款待。席上还坐着方才那女子,届时她才知道,那女子是张家的大小姐。 紫苏与张蕊相视一笑,仿佛没有刚才一面之交。 席上,百里川与众人相谈甚欢。紫苏聊聊几句便退回屋里休息去了。 她怕黑,却仍是吹灭了烛灯。 她想,她畏惧黑暗,至少可以分散一下思维,但是效果并不乐观。 烛上冒起一缕轻烟,周围太过安静。 紫苏细想这段时日的过往。 她与百里川之间忽近忽远,连她自己都糊涂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弄不清楚百里川究竟将她视作什么,也弄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有多少情感。 她的思绪一片混沌,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她急需一个思路清晰的人帮忙为她找到混沌的源头,然后顺着好让她理一理这些杂乱的思绪。 谁比较合适,她认识的人中,也就是庭芳了。 庭芳姐怎么样了,进宫之后,一直未曾联系。她突然好想庭芳,甚至想回到醉香轩。 “……就是啊,小姐也不介意。” “等小姐也成了七王爷的妃子自会将那女人赶出去。” “小姐真能成?我看那个侧妃在王爷面前挺吃香的。” “不过就是个风尘女子。今天府上的人都传呢,说是亲眼见了那侧妃身上的刺青。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在宫中待的久。而且今日在那屋里……” 女音一声轻咳,“小姐跟王爷待了那么久,怕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小姐肯定要进宫的。没见王爷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穿着小姐亲手缝制的衣服,高兴着呢。老爷还许诺,要是小姐进宫为妃,就以张家上下做陪嫁呢。” “真的?那我们岂不是也能跟着进宫了。到时候说不准也能嫁个王爷什么呢,就跟小姐一样成为皇族了。” “嘘!别让人听见,你少在这痴心妄想。小姐想要进皇族也是有实力,你一个小女婢有什么?小心小姐知道了掌你的嘴。” 窗前映着的人影离开了,屋内坐着的紫苏却听得真切。 有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也已经被知道了。 回想当时百里川那一脸自得的模样,不仅得了一个美人,还附带不少钱财。这一趟,他可真没白来。 一帧帧画面浮现在脑海里,记忆翻涌而来。紫苏匍匐在桌上,呆呆看着桌布上紧密有序织出的花纹。 只有按部就班的进行,才能织出完美的作品,任何不协调的梭织都将破坏美感。 她那微妙的情感正是不协调的部分。 紫苏埋头在双臂间,半阖着眸子。游戏已然结束,还能有什么来反驳她曾呢喃的醉话。 “百里川,站在你身边的不该是我,而我的身边也不该是你。” 紫苏再也坚持不住,索性不再想那些烦人复杂的心事,不如痛快睡去。 她刚刚盖好松软的锦被,外边门扉一声响,走来一个人影。 紫苏试图在昏暗里分辨出是谁来,人影走近,那身上的白鹤倒是显眼。 烛火被点燃,百里川转而坐在榻旁,烛光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你都不等我。”百里川眉头一紧,似有怨言。转而,又淡淡一笑,右手伸向她的唇边。 一股酸甜味被推进了口中,紫苏望着似从脑海中走出的人,含着嘴里的蜜饯,回道:“谁说没等,等到实在坚持不住了,方才躺下。又不确定王爷会回来,哪有让人一直等下去的道理。” “我怎么不会回来,不回来还能去哪?” “这张富对王爷如此厚待,万一为王爷另寻佳处,又或者还有张家小姐那里。诸多选择,还不是王爷定的。” 百里川听之费解,这跟张家小姐有什么关系?难道她吃醋了? “对啊……若不是雪儿提醒,我都给忘了。”百里川故作一副幡然顿悟了的样子。随后张手伸在她嘴边,接住红唇齿白里吐出的一枚杏核。 “你……还那样唤我?”紫苏有了精神,从坐入张府的车子后,她便想找个机会跟百里川说的。 “我喊得有错吗?倒是你从进了张府总喊我王爷,王爷的。你都没有经过我同意。” 听百里川的话,百里川是并未觉得他们二人之行已经结束。反而是她出尔反尔,最先恢复了他的身份。 可在她认为,这已经结束了,是百里川自己结束的。 “从遇到那个张富开始,王爷便是以凌国七王爷入府的。就算王爷无意,可在其他人心里,你还是七王爷。其他人已将王爷的身份恢复了回来。所以,王爷一时的玩乐也结束了。” 一双柔荑摸向百里川身上紫衣,展翅的白鹤已是他无上身份的象征。 紫苏轻声道:“我们……还是按以往来称呼对方吧。” 那声音好似飘远的云,是与月的道别。“是时候,该回去了。” 不是回宫,是回去各自的身份设定。 第194章 终有时 百里川心中一沉,他一时的失误让满心欢喜的旅程提早结束。 就算这样了,她还是愿回到紫苏的身份吗? 这些天相处的日子,难道不值得眷恋吗? 至少,他真心实意的,也问心无愧的对待她,每个时刻都不舍得忘记。 “王爷的心装不了多少东西,有时候顾及不到也不怪。” “你是说我小心眼?”百里川不解道。 紫苏摇头。 百里川轻叹一声,伸手捂上心口,眼眸波动,似有感触。 “没错,我这块地方是不大。国事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中父皇母后占了一半,兄弟姐妹们分去一部分,朋友又分去一部分,所剩无几。就留下那么一点私心,作为己用,与可以相守相伴的人分享。” 百里川看了看身旁的人,这可能是他眼中最后的一点柔和。为他们这一场游戏描绘一个结尾。 “本来还想和你说说话。累了就休息吧,既然已经结束,明日……我们便回宫。” 紫苏颔首,心里却被什么紧紧握着。 在百里川的心里,自己的爱人占得比重竟然如此少。可就是那么一点点的位置,还有许多人奋不顾身去争抢。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么多年谁都替代不了宁馨雪在他心里的位置。 她轻如茅草,又怎能搬动那一块磐石。 许久,他们都没有言语。 她看着那只白鹤,渐渐睡去…… 她希望她一睡不醒,希望可随那白鹤腾空而去。 去天涯…… 去海角…… 百里川凝视着睡去的容颜,默然起身离开屋子。 被烛火反射着金光的的屋子里,百里川与张富同坐于堂上。 瓷杯从手中放下,百里川凛然开口。“听说张大商人要拿张家财富做陪嫁于本王。” 百里川骤然横看向一旁张富,冷意瞬间升起。 张富感之,立即从坐上起来到身前,肥硕的身子一跪,整个一坨肉摊在那里。 “定是小民那女儿无理取闹,惹怒了王爷。小民哪敢这样做。我张富原本就是王爷给的一条命,张家财富自始至终都是王爷的。待王爷一举夺帝之时,可尽数拿去。” 百里川别去冷冷目光。“起来吧。你明白就好。注意你的用词。” “是是,小民明白王爷意思。”张富点头哈腰。“小民还听小女说,王爷向她定制了几套女装。” 百里川颔首,“本王给她的一个机会。待成衣完成,直接送入宫去。对了,本王给你写的信可收到?” “收到了。那三块布帛是镇中许家,许家小少爷在镇中出了名的纨绔,与其较好的是黄家和万家两家的公子。这三家在织云镇小有名气,手底下都有几家作坊。自打收到王爷的信件,小民便已经按照王爷的意思,打压这三家在织云的产业。再需一天,这三家定会落败成丧家之犬,到时候小民再把产业买下来,归王爷所有。” 百里川点头会意。“做的不错。” 张富憨笑着,“谢王爷的夸赞,生意场上,难不倒小民。能为王爷出力,解王爷的怒气,是小民的荣幸。” 百里川起身,背手而立。“明日清晨给本王备一辆马车。” “王爷是要回宫了?”张富还欲挽留。“……小民还未好好款待王爷。” “出宫时日已长,不能再耽搁。” “是。小民即刻去办。” 百里川满腹心事,徐步回到屋内时,紫苏已是睡得很熟很熟了。他痴看着这一副熟悉的睡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雪儿,安心睡吧。” 告别了张富,紫苏同百里川驾车回宫,仅仅用了不到一日。 这一日,他们没有多少言语。 唯一触动紫苏的话,是她听到百里川说起织云的一件奇事。 许家、黄家、万家,这三家在织云镇小有名气,手底下都有几家作坊。就在昨日,突然之间,一日之内,这三家在织云的产业受人打压。一朝落败成丧家之犬,手下产业悉数关闭变卖还债。 商贾之事,紫苏不甚了解。但她也知道,这突然的变故不会同时出现在三家身上,太过蹊跷。 紫苏怀疑地看向百里川,记起那日调戏于她的三位登徒子。他们好像提过“织云”,而且百里川还从三人衣上割下一块布料。 敲诈勒索,秋后算账。 她记起百里川这样说过。 难道,真的是他,是百里川的所作所为吗?他是何时,又是如何做到的? 凌国七王爷的实力真的这么大? 紫苏再次看向百里川,只见他嘴角露着一丝邪魅。 “报应吧,估计做了什么亏心事。” 紫苏未再继续追问,就当一切同百里川所言,是一场天罚。 等马车来到宫门的时候,已经比预定的日期晚了好几日。紫苏重新踏进碧水宫的时刻,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来到这里呢。 结冰的池水,依旧矗立在那里的亭子与宫殿,银装素裹,一切都未曾改变。 从温热的水中出身,丝滑的长发披在身后,香罗及时的拿过长衫披在紫苏的身上。 她坐在镜前,由于水温而变得红润的脸颊让人为之心动。 香罗梳理着长发,放下梳子。从台上拿起一个做工精致的木盒来,打开后拿到紫苏的眼前给她看。 “主子,您看,这是王爷方才在您沐浴的时候托人送来的。看啊,多精致的钗子。”香罗对此很开心。 她知道香罗开心什么,是为她总算得了百里川一点恩宠而开心。 紫苏拿出细看起来,银钗上镶嵌着红色的玛瑙,鎏金的花边汇成了兰花的土壤,垂挂的璎珞也是金线制成的,好不奢华昂贵。 “主子,奴婢给您戴上吧。若是让拂玉殿的那位知道了,非眼气不可。”说着,香罗便拿过钗子插进鬓间。 紫苏左右端详,这钗子确实好看。 “看啊,跟主子多般配。这木簪子也没用了,奴婢拿去扔掉。” “慢着!”紫苏立即喊道。 香罗身子一震,刚才那一声真的吓到她。 自己方才太急,便大声喊了出来。紫苏生怕被看出端倪,便站起身,保持着严肃的神色。“给我吧。” 主子留着这一文不值的东西干什么?香罗不解,心里又怯怯不敢问出口。 “给我,我……自己扔。”紫苏倏地从香罗的手中夺回木簪。“香罗,去看看……准备的糕点好了没有?” “哦。”香罗纳闷的走了出去。 镜前,紫苏看着发间璀璨的珠光,如此做工精致的钗子戴在头上当然与众不同。可是,低头再看手中的木簪,粗糙的可以划破手指。 贴在胸口,似乎它是有温度的,并不像那银质的冰冷。 烛火通透的烟雨殿,安静怡然。红彤彤的灯笼不知不觉又迎来了熟客。轻盈的雪花晶莹剔透的落在屋檐上,落在地面上,落在结冰的池面上,平静的抚慰着躁动的心跳。 此时,有多少人同她一样,透过窗,透过门扉凝视着这一场飘雪的到来。通过逐渐相接的冰凌连成的道路,传递着心中名为思念的东西。 书房内,延言为他家这位王爷几日的窘迫生活而露出一张愁容。 百里川拄着头,嘴角露出旖旎的一笑。他的目光注视着空空的桌案,案上像是演绎着什么更为有趣的事。 百里川漫不经心地说道:“倒是说说宫中可有什么事情?” 延言保持着挺直的身子,恭敬谨慎。“禀王爷,皇上近日屡次问起王爷,皇后娘娘也是。其他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有一事……王爷些许要知道。” “何事?” 延言凑近百里川耳旁轻声说着,只见百里川猛然抬眼,亮如闪电,脸色越来越差。搭在桌前的手渐渐攥成拳头,待延言回到原处,便狠狠地砸在了桌上,眉头也皱在了一起。 “此事,万万不要让她知道。” “诺。” 第195章 人微言轻 回宫后,紫苏再未见过百里川。 出宫这些时日,百里川怕是耽误了不少事。灵巧儿怕是也不会轻易的放他走呢。 紫苏这里,还算安静。倒是九王爷百里云青一听说她回来了,便进宫来见了她。 对于百里川同她的“私逃”,可是没有少唠叨,并且问东问西,好像百里川能把她卖了或是怎么样。 百里云青与百里川的不合,似乎是天生的。 紫苏也只是好生安抚,让他放下那份焦急的担忧。 百里云青走后,她总算可以好好享受清静了。 紫苏知道,只能是暂时的。 “主子,皇后娘娘与王妃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紫苏来到门前相迎。“紫苏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姐姐。” “不用同本宫这么见外,我们都是一家人。” 宁馨雪保持着微笑,似乎她从不会生气的样子。而灵巧儿,仍是笑里藏刀。 “是紫苏不懂礼数,回宫后应该先去给娘娘与姐姐请安的。” 宁馨雪轻轻握上紫苏的手,“这没什么,川回来后都告诉我们了。你身子不适,就好好休息。我二人也只是听说,便来探望。” 从宁馨雪的神色里,紫苏能感觉出,这位凌国的皇后娘娘似乎并不想提及山寨中的事情。 拿她交换才得以获救,而从她身边直投入百里川的怀里时,宁馨雪也未有一丝的不忍心。 这等事,若让外人知道了,岂不是遭人议论。 “苏侧妃,你不让我们进去坐坐?” 紫苏尴尬地一笑,“娘娘莫怪。你看我,身子欠佳,连精神都昏昏噩噩的,快请进。香罗,奉茶。” 宁馨雪与灵巧儿相继就坐,紫苏也坐到了旁。 宁馨雪端详着紫苏的面容,“苏侧妃的面色,并未有川说得那么憔悴。” “谢娘娘关心,之前染了风寒,一直高热不退,确实憔悴了些。几日调养下来,身体并未有那么糟。让娘娘伤神了。” 一对梨涡显在嘴角,宁馨雪轻握上紫苏搭在桌上的手,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要多注意身体。” 紫苏浅笑回应,宁馨雪的再次示意,意图太明显了。 “娘娘,放心。紫苏会注意的。” 宁馨雪颔首,将手收回去。“那就好。” 宁馨雪侧目,看了一眼旁边冷脸的灵巧儿,转而道:“苏侧妃,你与川单独回宫,路上可是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本宫出宫不易,灵巧儿在外也没有亲人,都很少出门,待在这皇宫里实在闷的慌。不如你跟我们说说,让我二人也高兴高兴。” “对啊,说说,详细地说说。”冷脸的灵巧儿忽然目光炯炯,热切地希望知道。 “这……”紫苏暗忖,“也没什么好玩的事情。只是着急赶路,路上又没带银子,赶路更为辛苦罢了。” “就没发生什么?我才不信。你与王爷在外多日,这些日天天吃住在一起。王爷对你有没有……有没有……” 灵巧儿用余光瞟了一眼旁边的人,许是顾及宁馨雪在,她的话模棱两可。 就算灵巧儿不说,紫苏也心知,灵巧儿想问的再明显不过。 独占百里川多日,又不在眼皮子底下,岂不会浮想连篇。 “姐姐,所指的是……?”紫苏故意不明。 “就是那个,男女之事能有什么。”灵巧儿直言。 紫苏露出一副恍若大悟的神色。“哦,紫苏知道姐姐是何意了,我与王爷并没有。” “没有?”灵巧儿半信半疑。 紫苏眼珠一转,面露难色,“我不敢欺瞒姐姐。妹妹一直身体不适,无法侍奉王爷。不过……” 原本松了一口气的灵巧儿闻言,忽然才松的半口气又提了起来。“不过什么?” 紫苏嗫嚅,垂头不敢直视。 “说啊。”灵巧儿焦急地催促道。 紫苏抬眼,觉得自己真的是“被逼无奈”。 她讷讷:“不过,临回到皇城前,在织云镇,王爷他……” 她咬咬红唇,顿了顿,向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王爷他与一女子幽会,恰巧被我撞见。两人同在一间房许久,干了些什么,也是可想而知的。” 紫苏收回身,轻叹一声。“虽然我身为王爷侧妃,但身份低微,身体又不好。人微言轻的,哪敢在王爷面前多言,数落王爷行径。所以,我是不介意。若王爷再纳妃,不知道……姐姐能否接受?” 她表现平平淡淡,泰然自若,似乎真的是力不从心。“姐姐若想紫苏详细地说说。紫苏便把王爷幽会时的细枝末节,都一丝不差的向姐姐描述一番。” “好了好了,我不想听!”灵巧儿捂上耳朵,心里已是烦透了。 “咳,好了,你们是真不把本宫当外人了。如此之事还当着本宫的面提及。”宁馨雪轻掩尴尬。 紫苏离开座席,向宁馨雪行了礼。 “还请皇后娘娘赎罪。紫苏本是风尘女子,在轩中之时,如此事情说来已是司空见惯。姐姐一时提起,紫苏便忘了身处宫中,而娘娘与姐姐都是名门大家闺秀,自是入不了耳。是紫苏一时口无遮拦,扰了娘娘与姐姐。” 宁馨雪微微一笑,不失凤仪。“起来吧,你入宫时间尚短,以后注意便是。” 紫苏起身,别眼看向灵巧儿掩嘴轻咳,也故作出一副正经模样出来。 “今日我们前来是来探望你的,就不说他们男人的事情了。苏侧妃,回宫后,可让御医诊过?” “回娘娘,已经看过,并无大碍,只需静心调养便是。”紫苏重新回到席间。 “这就好。红毓,将本宫的东西拿来。” 红毓将一个精致木盒拿来放到了宁馨雪的面前。 宁馨雪边打开盒子边说道:“这可是个宝贝,昔日里本宫都不舍得吃。今日算是给苏侧妃入宫补了一个大礼。” 宁馨雪将盒子推到紫苏的面前。“这香丸有补血益气,养颜之功效。每日食一颗,苏侧妃的身子必定能好。” “紫苏谢皇后娘娘关心,但这礼如此贵重,紫苏不敢收。” “好了,什么都不要说,收下。” 入宫大礼?紫苏可不这样想。 她可以确定的说,此礼是拿来补偿她山寨之事的。 虽然交换之事是百里川一手造成的,但宁馨雪的欣然接受,毫无犹豫也是真真实实的。 既然此时想要弥补,她岂有不接受的理由。 第196章 气急败坏 灵巧儿看着突然冒出的礼物,不禁眼气。“紫苏妹妹真是招人喜欢。不只王爷喜欢,连皇后娘娘也对妹妹如此好。还有五王爷、九王爷、玥儿公主啊,各个对妹妹的事情上心。连我这个做正妃的都看着眼气了。似乎不对妹妹好,就成了众人的公敌了。” “姐姐说笑了。”紫苏笑对灵巧儿。 “和和睦睦最好。本宫来此见你无事便放心了。本宫就先行离开,去探望皇上。” 宁馨雪移驾,毕竟她是凌国皇后,就算百里川爱,她们之间也牵扯不了更多。而她与灵巧儿这个正王妃,关联似乎更紧密一些。 “姐姐。”紫苏轻声道。 “别叫得那么亲!你可真会装可怜。你如实说,这几日跟王爷到底干了些什么!” 宁馨雪一走,灵巧儿那久憋在心里的闷气终是可以发出来了。 紫苏兀自表现得委屈。“紫苏刚才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的了。姐姐只是不信。” “我才不信呢!回宫后,王爷显然对你不同了。”灵巧儿悻悻道。 紫苏气定神闲,“我同王爷才回宫,到此时,还不满四日。王爷回宫后,未曾在烟雨殿多留。不知姐姐从何处看出王爷对我有所改变,而心生怨恨。” “本王妃说有就是有!定是你这小狐狸精趁着出宫在外又用了什么伎俩!”灵巧儿的怒气全部爆出。 眼见灵巧儿气急败坏,紫苏仍是不为所动。 “我什么也没做,王妃再不信,大可向王爷求证。再者说,就算我做了,我也无错。” 紫苏别眼看向妒火中烧的人,“……姐姐不要忘了,我也是王爷的妃子。侍奉王爷也是份内之事。若是姐姐因王爷私会女子而生气,迁怒于我身上,紫苏可以理解。” 不知怎的,她今日就想气死灵巧儿。 “……姐姐想解气,这气就该发到正确的人身上。姐姐若不敢的话,紫苏就奉劝姐姐最好把这口气咽下去。谁让我们是那个风流名声在外的,七王爷的妃子呢。” 灵巧儿气急,怒指着她高喊着:“你!你就丝毫不气,不介意嘛!你要是丝毫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怀疑你爱不爱王爷了!” 气坏灵巧儿的欢愉在心中瞬间冷却,紫苏心中一紧。 她回想起那日,眼见张蕊从百里川的浴室出来时的情形。那时,心头有一股感觉骤然生成又骤然消散,转瞬即逝。 “不说我,我已是知道姐姐有多爱王爷了。紫苏还是那句话,我无心与姐姐争宠,只求一个安稳。姐姐,若无其他事情,就请回吧。” 灵巧儿自知,越在这里,心里越是无法消气,便也作罢,冷冷地白了一眼,转头走了。 烟雨殿里又恢复了安静。 “主子,王妃已经走了。” 紫苏垂眸不语,兀自失神。 见状,香罗再次说道:“主子,您怎么自己消沉下来了?方才您那几句话真是解气。王妃仗着自己是正王妃总是欺压人。就让她自己找王爷求证去,看她在王爷面前敢不敢以这样的架势说话。” 灵巧儿被气走,香罗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了。 “她问的话也是白问。主子能不爱王爷吗?若是不爱,又怎会愿意嫁给王爷呢?王爷即便名声在外,但要想抓住王爷的心,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要抓住机会。” “你这小丫头,越来越不想正事了。难得安静下来,你又开始说这说那的。” 紫苏对满心欢喜的香罗一句训斥。 “奴婢也是为了主子好啊。” “瞎操心。” 心头笼罩的迷雾,叠叠重重,挥之不去。 偶尔因一时冲动掀起的风,总能让她看清前方。或灰暗或明亮。那未知的存在,既让人渴望又让人却步。待深深呼吸,平静下,那白茫茫的一片反而更加浓郁、迷茫了。 “主子,皇后娘娘送的这个,奴婢先给您收起来。” 紫苏在屋内待了整日,暖暖的比起外面的天寒地冻舒服得很。 香罗掌了灯,夜色降下,气温更低了。此时该是最冷的时候了。 “主子,晚膳您想吃些什么?” “随意吧,简单便是。” “好,奴婢这就吩咐去做。” 香罗临出殿门前,正巧着,碰到归来的百里川。“本王今日在这用膳。” “是。”香罗心里开心着。这苏主子的机会可是来了。既然王爷在这用膳,这膳食可不能随苏主子那样简单了。 百里川周身透着寒气,进了屋,发髻上粘着水气,解下披风随意丢到了一旁。“还是屋里暖和。” 紫苏起身迎上,见百里川全身透着冷气,连忙倒上一杯热水拿了前去。“王爷这是在外待了多久?”紫苏关切的问。 “今日众将军检阅精卫军,本王的精兵猛将站在冷冷冬日里,本王怎能独自在帐内求暖。不同甘共苦,难以服众。” 百里川饮下热茶,来到暖炉旁驱散身上寒气。 紫苏凑上前去,注视着百里川的面色,“此时这天是最冷的时候了。再过个半月多也会好些,到时再阅不行吗?” 百里川使劲搓着双手,“行军打仗,又岂会赶天气。逢时烈日炎炎又或者如此时冷冷冬日,该打的仗还是要打。越是逆境越该勤加练习。只有如此,届时能扛过去的才能有命活着。” 紫苏摇头,“虽是看过些兵书,但还是不懂得打仗。” “打仗最忌纸上谈兵,兵书上是写了些不错的好战术。生搬硬套是万万不可,还要的是实战经验,灵活运用。” 她不曾见过战场,但听闻过战争的残酷。马革裹尸,血流成河。 “听说,战场上空的云都是血染的红色。” 百里川嗤笑,“听谁说的,没有那么夸张。不过……”嘴角的弧度一落,他忽然沉默,一股寒气骤然腾起。 那不是天冷的寒,那寒意发自内心,不能由明火驱散。 “……站在那里,闻到的都是血腥味。起初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看到肉食就会恶心。慢慢等时间久了,便不会把肉食和尸体残骸联系在一起。你甚至连一块生肉都能咽得下去。” 百里川的喉结上下一动,咕咚一声。 他的目光定格于暖炉中的火光,映着他的瞳孔好似也成了红色。“那时的人都变成了野兽。命握在自己手里,只有厮杀、厮杀……” 那是一种诡异的可怕力量,杀戮的恶仿佛会寄生,让人丧失自我,坠入阎罗。 第197章 沉疴入骨 百里川的心紧绷着,像有一只带刺的手掌紧紧攥着,忽然,一股莫名的感觉让整个心放松了下来。他蓦地回神,看着自己紧握成拳的双手上轻抚着一只纤弱的手。 那只手如削葱根,柔弱无力。正是那股柔淡化了他内心的黑暗。 百里川转看向旁,那副桃花眼正惴惴看着他。 紫苏抚着那渐暖的手,喃喃:“别说了。” 百里川淡然一笑,恢复了一些,他又有精神来戏虐。“……怎么,本王让爱妃心疼了?” “才没有。听你说的胃里难受,妾身还想吃晚膳呢。”紫苏收回手,立即从百里川的身旁离开。方才她真的觉得百里川变成了一只野兽,想他可能下一瞬便会大开杀戒,便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他。 “……王爷来这里做什么?” 身子暖了,百里川神完气足。“来看看你。你不让本王留宿,来跟你吃顿晚膳还是可以的吧。” 一起吃饭,她倒是不会介意。 百里川坐到紫苏的身旁,手中又捧起热茶。“看你气色不错,应该休息得很好。今日干了些什么?” “找了几本书来看。”紫苏厌烦地看了一眼百里川,“还有就是应付王爷您那位七王妃。” “灵巧儿来找你?她有没有为难你?” 紫苏想了想,“倒也没什么,就是来问前几日在宫外,妾身与王爷如何相处的。” “你如何答的?”百里川有些好奇。 “当然是如实相告。”紫苏抬眼看去,眸子里委屈又不失俏皮,“妾身与王爷之间倒是没什么,可是王爷与一女子幽会被我撞见。人微言轻,不敢多言。灵巧儿听了不禁生气,说了些难听的话罢了。” 百里川眉峰一动,“你当真如此说?再没说别的?” “没有。” 百里川嘴角上扬,合不拢嘴。“哈哈哈……你怎不告诉灵巧儿,那短短时日内,本王与你相濡以沫,做了一回平民夫妻,很是满足。想必更能将灵巧儿气得跳脚。” 灵巧儿可是作为宁馨雪的替身,被百里川迎娶进来的正妃。 她把灵巧儿气着了,百里川倒是不气。反而更希望见她与自己的正妃闹得不可开交。 “妾身不记得那样的事情。”紫苏垂下双眼,避开百里川的目光。 “不记得了?”百里川见紫苏逃避,心里却更确定她记得,只是羞涩,便挑着音凑过去。“本王可是记得,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本王跟你说说。” 百里川握起她放在桌上的手,凑到唇边。“……那一声‘夫君’叫得本王心里痒痒。” 手上落下浅浅一吻,紫苏愕然看向百里川。他双目中露出一分温情。四目相对,却没有逃避的意思。 “王爷,主子,晚膳准备好了。” 香罗不合时宜地跑了进来,紫苏立即回神,收回手,随即转正了身子。 “那就……拿上来吧。”紫苏说道。 紫苏觉得香罗解救了自己。百里川却是不悦地嘴角一撇。 香罗应了声,随即便让人端来了热腾腾的膳食。可她心中暗自懊悔,方才自己是破坏了那一幕深情对望。 四菜一汤摆上桌,两人在席上也不多言,好似都饿了的样子,顾不得说话。 临近尾声,要不是香罗提及,紫苏都忘了宁皇后送来的大礼。 “主子,皇后娘娘送的香丸,您要不要试一试?”木盒放在紫苏面前,打开里面是两个瓷瓶装满了香丸。 “好。” “慢着!”蓦地,百里川一声阻止。 香罗刚要将一枚香丸递给紫苏,听到一声便停了下来,同时紫苏伸去的手也停了下来。 “给本王拿过来看看。” 香罗看了一眼紫苏,见紫苏微微点头,便将木盒拿到百里川的面前。 “皇嫂来过?”百里川诘问。 “清早同灵巧儿一起来的。说来探望妾身,还特意送妾身一份回宫的大礼。说是可以益气补血,让妾身好生调养身体。这礼送来,皇后娘娘这是要补偿妾身吧。本不该收,但要补偿,岂有不收的道理。” “本王要了。”百里川随手便将木盒盖住,并同时将盒子推向另一侧。 “王爷这是何意?这是妾身的。” 紫苏实在费解。 “这是小雪送来的。本王喜欢,就要了。” 百里川的手压在木盒上,目光笃定,语音低沉,丝毫不像是开玩笑。 紫苏默然,看百里川如此霸道凌然的神情,难不成只要是与宁馨雪沾边的东西,他都要占为己有。 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总之不好受。 “你吃了没有?”百里川眉头微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唇。 紫苏不禁冷清一笑。“没想到,王爷如此爱屋及乌。若妾身已经吃了呢,王爷会怎样?难不成要让妾身吐出来?” “你若真的吃了,本王当真是要想办法让你吐出来。”这不是玩笑,他的脸上没有笑意,眼中露出一丝寒光。 冷静以及肯定的态度在和她说。 不,不是说话。那是一道死令。 他就是百里川啊,那个善变的人,那个鬼话连篇的人。 上一时还与其深情款款,再一时他便变得冷酷无情。 宁馨雪——单单只是一个名字便可改变他的心境,而自己却又因其被牵动。 “妾身一颗也没吃。”紫苏喃喃低语。 “那就好。”百里川似乎是放了心,脸上又挂了笑容。“……本王这趟也不算白来。” 紫苏愤然起身。“王爷既然已经用过晚膳,又得了喜欢的东西,心满意足。王爷请走吧。妾身还要休息,调养身体。” “本王还有要事,这便离开,你早早休息。” 百里川拿起木盒,径直走去。 从殿外吹进一缕寒风,随后又被暖意给包容了。 百里川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了。 紫苏兀自站着,她想起灵巧儿的话。 她不会生气,不会介意,她便不爱百里川。 可此时心里那股发不出来的憋闷又是什么? “主子,王爷的披风落在了这里。” 那白牡丹的披风被遗落在角落,精致的白分外的扎眼。 百里川如此着急,连外面的天寒地冻也顾不上了。他是有多想回去拿着一个装了药丸的木盒子来抚慰他的相思之苦。 “……把它拿出去,扔了。” 香罗一惊,“啊,这样,不妥吧。” “扔!” 她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她为何要生气!真的不该生气的! 紫苏想,一定有什么邪祟让她病了。 沉疴入骨,病入膏肓…… 第198章 规矩不破 烟雨殿支起一扇窗,风吹动桌上的书页及紫苏身后的长发。细致的轮廓在窗前若隐若现,恰似一幅画卷。连研墨持笔的动作都那么恰当合意。 这静怡之中透露的美,让人舍不得去破坏。 昨夜,她翻来翻去的睡不着,很早便起身了。近日太过浮躁,对于百里川的事有些近乎失去自我。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无风无浪,很少被什么牵动。芸芸总说,她伺候了一位隔世的仙子。 直到今年早春,仙子落了凡尘,被一个蛮横霸道的人毁了…… 紫苏用笔敲敲脑门,自己怎么又想起了百里川。 她让香罗准备书籍,又备了纸墨,准备抄些典籍来平静心境,修身养性。 若是这样再不能让自己静心,她就要去试试诵经礼佛了。 香罗怕紫苏冻着,劝她关窗,但她觉得挺好。寒意能让人保持清醒,聚精会神,不会胡思乱想。 紫苏心无旁骛,享受一片安逸,而突然传来的哭声却打破静怡。 “香罗,去看看怎么回事?” 香罗出去察看,随后便将泪水涔涔的玫儿带进来。 紫苏一看玫儿哭着,立即焦急询问。 玫儿抽吸着鼻子,抹着眼角的泪。“因为昨夜王爷未回拂玉殿。今日一大早,王妃便命奴婢去看看王爷在何处。于是,奴婢便悄悄溜到书房去看看王爷在不在。结果,被逮了个正着……”玫儿边说,边哭得更大声。 “没有王爷允许,是不得擅自进入书房的,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奴婢。王爷甚是生气,要奴婢落日时分去领罚。擅入书房者,是要仗毙的。王妃她自是不愿管,玫儿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寻您帮忙的。” 紫苏起身,“玫儿,你在这等我消息。我去向王爷求情。” 初入宫时,玫儿对她不错,她一直记挂在心。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玫儿的性命。 “王爷还在书房吗?”紫苏问道。 玫儿略带哭声地点头。 紫苏暗下决心,疾步走着,丝毫不敢耽误。 书房前,延言挺直而立,远远见到紫苏来,便走过去,“苏侧妃,王爷此时不让任何人入内。” 紫苏焦急地道:“我是为玫儿的事情来的。玫儿只是一个奴婢,受命于人。就算她有错,但错不致死。我要求见王爷。” “属下去禀告一声,苏侧妃稍等。” 紫苏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袖角,在门前来回踱步。她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劝说百里川。 片刻,延言折返回来,谦恭有礼的微微低头道:“苏侧妃请回吧。王爷说了,玫儿的事情不会改变。碧水宫有碧水宫的规矩,不能因谁而破例。更何况,玫儿是明知故犯,更没有商量的余地。即便苏侧妃来,也不能改变。” 紫苏心中一揪,格外着急。若百里川是认真的,他真的会仗毙玫儿的。 玫儿是他的起居侍女,一直侍奉不曾有错。百里川就这样不讲情面,不能给她一次机会? 不行,她一定要救玫儿。 紫苏上前一步,“延大人求你再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愿意待玫儿受罚。只要不仗毙玫儿,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属下再去禀报一声。”延言再次进了屋。 紫苏等着,想着还有什么可以拿来与百里川讨价还价。再不行,她只能搬出那位可以打开前路的宁皇后了。 “苏侧妃,王爷说要见你。” “太好了。”紫苏一时欣喜,眸子里散发着光彩。她提起裙?,疾步跑进书房内。“王爷,你不能仗毙玫儿。” 原本注视着书本的目光,凌厉地转来。“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若是如此,还是免谈吧。” “妾身见过王爷。”紫苏行了礼。眼见百里川又将目光移向面前的书册,才再敢开口。 紫苏抿抿唇,道:“王爷,玫儿只是受命于人,罪不致死。更何况她只是擅入,又未打扰到王爷您,不必罚那么重吧。玫儿又是您的起居侍女,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您看在昔日情分上,饶恕她这一次吧。”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谁说她只是擅入?没有经过本王的允许擅自入内已是死罪。进来之后,还将本王这些时日要看的古籍统统毁坏,又如何轻罚!” 随着百里川的低叱,几本古籍已被他悻悻扔到脚下。 紫苏捡起四散一地的竹简一一查看,确实是被破坏而无法翻阅。倒不知玫儿是怎样弄坏的。 “玫儿定是无心所致。王爷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呢。”紫苏淡淡一笑。 “这些可都是孤本!千金难求!” 紫苏看着百里川暗沉的脸色,看来一个浅浅的微笑,似乎不能就这样搪塞过去。 “那若不然……妾身重新为王爷整理修缮一遍,怎样?”她极力想法子削减百里川的怒气,这样玫儿才有机会。 “你来整理?” 紫苏再次点头确认,“妾身会想办法修葺,并重新抄写成册。” “重新抄的,已是失去它本来的意义。”百里川眉间露出惋惜之色。 看来这些孤本真是百里川的宝贝。玫儿真是惹了大麻烦。 紫苏暗忖,缓缓道:“王爷所言极是。已非原稿,自是可惜了。但攥书人呕心沥血就是为后人可以品读。只留一本孤本或是毁坏或是遗失都将是一个损失,对攥书人也是不公。所以重新抄的或许没有原稿珍贵,但越多人品读才更有意义不是吗?” 百里川思量,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说得倒也在理。若这书你抄好了,本王便不追究了。” 反正这些时日也正在抄书,紫苏长出一口气,总算放了心。“那王爷的意思是不责罚玫儿了?” 百里川冷冷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她两个月的月钱。” “谢王爷。”对于这样的惩罚,紫苏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 “谢本王?你谢得有些早了。”百里川面沉如水,目光清冷地看着她。 紫苏忐忑,一股不安油然而生。“不知……还有什么事情惹王爷生气?” 第199章 眼眸 百里川倚着椅背,一手拄在膝上,一手大鱼际抵着案边,森然看着她。 “今晨,本王得到一件披风,你可知道在哪里寻得?” 那件白牡丹披风。紫苏想着。 “不回答。好,本王告诉你。在烟雨殿外的枯草堆里。” 紫苏眼珠一转,继而道:“王爷昨天去的时候有披着那件披风吗?妾身记得王爷视若珍宝,怎会轻易丢在哪呢?” 百里川嘴角弯起,“本王刚才提是哪件了吗?” 紫苏轻咬着唇,混淆视听的计划失败。 另一计划——死不承认! “妾身只是猜测。虽然出现在烟雨殿,可未必就是妾身所为。还望王爷明察。” “不是你吗?那便是香罗了。延言!”百里川厉声向外喊道。 紫苏立即迈前一步,“王爷等等!是妾身,是妾身扔掉的。” “本王的披风就这样处置了,侧妃是何用意?”百里川一双冷目看向她。 紫苏低着头,心中暗自思量。“还不是因为王爷昨夜里……” 难道要让他知道,自己因妒生怨? 她平静下来,喃喃:“王爷昨夜里丢下,妾身以为王爷不要了,便擅自给扔了。” “以为?”百里川冷然看着,“你单单只凭自己所想,便擅自处置了本王的东西。本王不记得给过你这个权利!” “王爷是不曾。是妾身的错,是妾身忘了那件披风是皇后娘娘赠送。” 紫苏心中尚有不平。“……王爷视为珍宝,尚不肯借于他人,又怎会不要呢。” 是她让香罗扔出去的,她不能牵连香罗。 “此次,是妾身的主意,妾身甘愿受罚,跟别人没有干系。” 说着,紫苏跪身行礼,额头贴手伏地。 百里川眉峰一动,身子立即前倾,只是一瞬,便又坐定,悄然收回刚迈出的脚。 这么快扶她起来,后边的戏就没法演了。 “咳。”百里川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只是一件披风,你又是本王侧妃,若罚你,自然不会重。” 百里川起身走至紫苏的身旁,蹲下身子看着她伏地的头。 “本王该如何罚你呢?”他托起紫苏的下颌,好让自己能看清她的五官。 与那双黑色深邃的眸子对视,紫苏却很不自在的移开了。“妾身……做什么都可以。” 她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 百里川一声轻笑。“你知道,本王最喜欢你什么吗?” 紫苏不作声。 百里川喜欢她什么?她想不到。 要问讨厌她什么,她自己能说出上百条。 “你的这双眼睛。”百里川喃喃。 眼型的轮廓,眼睑的弧度,浓密纤长的睫毛,她这一副桃花眼,总让人着迷。“本王想把它挖出来……” 紫苏蓦地一惊!心惊肉跳。 只见百里川松了手,站起身,随即便将她抱起,走向书房内的软榻。 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任由百里川将她放下。她闭上眼眸,等待着未知。 “不过……又让人舍不得。”百里川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旋即,她只感一个温热轻柔的吻落在额前。 “与她,相似吗?”紫苏闭目,轻轻开口。 她回想不起宁馨雪眼睛的样子。但她知道不一样。 否则,她也会同灵巧儿一样。因为一副双眉,一副双眼而得到百里川的关注,沦落为那个人的替代品。 额前的吻渐渐离开。 “你还是……睁着眼睛好看。” 紫苏心下一紧,一股热流好似包裹了心脏。她半睁开眸子,看着眼前那近在咫尺气韵俊秀的面容,心念他的名字。 百里川…… 昔日过往在脑海中快速掠过,难以言喻。几年前,她曾经也听到过这样的话。 “不是相似。”百里川摇头,“在这双眼睛里,本王看到过哀伤,看到过不屈,也看到过怨恨。就算不是很好,但至少它还是活的。入宫后,本王再看,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百里川轻柔地勾勒紫苏的眼角,“……空洞与死寂。即便它是笑着的,也什么都没有了。本王不想如此,想让它活过来,想看到它附有的感情。近些时日,本王觉得你的眼睛里又重新出现了一种东西。” 还是被发现了吗?尽管自己极力掩藏。 自己已经不能像入宫时那样从容不迫地面对百里川了。 “本王知道你昨天生了气。气本王将馨雪送来的东西拿走,才将本王的披风给扔了。本王能把这视作……你吃醋了吗?” “妾身才没有吃醋。妾身气是因为东西,又不是因为……宁皇后……”紫苏的话到最后都没了底气,欲盖弥彰。 百里川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就像未回宫前的笑。 “是本王会错意了吗?清早本王就到了烟雨殿,在窗前看你那么认真。昨夜生了气,本王要想见你,估计你也不愿。所以便找玫儿演了一出戏,把你骗到这来。” “什么!”此时,紫苏才明白,她那时的疑惑。 玫儿作为百里川的亲信多年,连他偷梁换柱的事情都知道。今日怎就因为擅入书房,弄坏了几本书而杖毙她呢? 原来这都是百里川演得一出好戏,连玫儿也帮他,不知有没有香罗的份。 “王爷又故意欺负人。”紫苏悻悻一声抱怨。 “不是欺负,是来给你解释的。” 百里川离开软榻,从角落处拿出一个罩好的笼子来,放在案上,随后退了一步。 一声猫叫让紫苏也猜出了里面是什么。 她眸子一亮,“王爷养了一只猫?刚才有听到,还以为是错觉呢。” 她立即新奇的凑过去,并把罩子取了下来。果真一只雪白的猫咪被关在笼子里。 “王爷喜欢猫?”紫苏俯下身好奇地问,手指已经伸进铁笼,白猫适时的伸出了左爪,按在她的手上。 百里川站在紫苏身后,不禁打了个喷嚏。“本王不喜欢。” “那王爷还拿来养。” 紫苏已经被这只可爱的白猫虏获,打开笼子,将猫抱出来。“它的毛色好白,长得也好可爱。” 她将白猫搂在怀中抚摸,那白猫也极其慵懒得享受着,眯着眼。 “本王是拿来试药的。” 百里川的一句,顿时让一旁欣喜地紫苏有些吃惊。 “试药!试什么药?” 只见百里川从旁拿出一个盒子,正是昨日宁馨雪送她的香丸。 “这不是……这药丸难道有毒吗?”紫苏仍是一时无法接受。 百里川摇头。“本王只是来试,并不确定。” 紫苏暗忖,“王爷既然要试,便是有所怀疑。可这药是皇后娘娘拿来的,难不成,皇后娘娘要杀我?” 百里川立即反驳道:“本王刚已经说了,本王还不确定。”他顿了顿,“也许本王只是紧张过度,也许……也不妨有人借馨雪的手来害你。毕竟从入宫开始,爆炸的花轿及落水,都不是意外。” 紫苏长出一口气,入宫没多久,可以让她死的事却接连不断,而且那个背后的人一直没有找到。 “那不吃便是,也不用试药。” 紫苏有些心疼的看着怀里的小东西。 “药是一定要试的。若无毒便罢了,若真的有毒,本王才有证据,好继续查下去。” 紫苏面色凝重。“可是……可惜了这小家伙。” 见紫苏疼惜模样,百里川一时无措了。“昨日与今日已经试了两日了。这不都没事。本王基本可以断定药丸无毒。你且安心。本王留着这只猫,你若喜欢,就来书房看便是了。” “真的?”阴郁的心情消散,紫苏欣喜不已,等着百里川笃定的点头。 百里川再次颔首,“这点要求,本王还是可以满足你的。昨夜的事,本王已经解释清了。”话音一转,“那本王可是要提要求了。” 他伸手捡起古简,心疼的道:“为了叫你过来,本王这几本绝世古籍是真的坏了。本王让你重新抄一遍,以作惩戒。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扔本王的东西。” 为了引她过来,百里川真是下了血本。幸亏他提出的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 紫苏已散去忧虑,露出一副笑颜。她抱起那只白猫满心欢喜的自言自语。“你这么雪白,以后就叫你小白好不好啊?” “……不反对就是同意喽。” 紫苏听到一声笑,余光看去,正是百里川在那里笑。 “依本王看,你可以叫它——小雪儿。” “小雪儿?为什么?” “因为它跟你一样——蠢。” 紫苏投去一个白眼,心里不禁骂了百里川一声。 “啊嘁~”百里川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紫苏暗自窃喜,不会这么准吧。 百里川默默地后退了几步,凝视前方与猫为友的女人。他喜欢她那一双桃花眼,可以看得他似醉非醉。总是……感觉好熟悉。 第200章 禁锢 每每未时,紫苏准时会到书房。书房内,特地为她又摆置了一套桌椅,正与百里川相对。 为了百里川那几本故意毁掉的孤本,紫苏也已坚持了三天。 百里川是丝毫不想帮忙。他来到书房,就捧着书看。尽管紫苏在对面弄地叮叮咣咣响,他也跟没听到似的。 害紫苏这三天为了重新串起那些竹简,手都被划了口子。 修葺编排好古籍,紫苏便开始抄书。她总算过了艰难的时候。 百里川也不怎么理她,不过还好,还有小白理她。 比起见到百里川,小白似乎更是紫苏愿意来此的目的。 紫苏将白猫从笼子里抱出。 重获自由的小白,蹭蹭她的手,讨宠的似的喵喵叫。 而后眯缝着眼睛,慵懒着趴在她的怀里,很是满足得享受着女人的抚摸。 “苏侧妃。”背后一声。 “延大人。”紫苏向其身后看了一眼,却不见百里川的身影。 “王爷呢?” “王爷还有国务,未归。” 百里川不回来更好,她可以安心在这里抄书,免得被打扰。 书房内炭火烧得暖暖的,小白卧在紫苏的脚边,仍是偶尔睁开迷离的双眼看看。 紫苏放下笔,动动手腕,已是抄了近一个时辰,百里川还是未来。总是坐着,身上也已是酸了,她离开坐席,活动手臂。 只要紫苏在,小白便是处于散养的状态。只要她一走,小白便会被百里川无情地关进笼子,丢在角落。 “小白。” 紫苏再次将小白抱进怀里。“你看你多可怜,若是没有我,就要被关进笼子。王爷也真是的,你只是一只猫也影响不了什么。” 她轻叹一声,“不过我比你还可怜。虽是面上看着没有枷锁,其实,我只是身处在一个更大的笼子里面。他啊,即是一把锁,也是一把钥匙。什么时候肯放我出去,都要听他的。” 紫苏打开门扉,只是一道小缝便透来刺骨的凉意。 上次菩提山祭祀祈福,望瑞雪丰年,可今年的风雪却比往常要大得多,而且时间也长了些。 此时又飘起零星的雪花,又是要降一场了。 “今年的风雪肆虐,听说北方游牧部落的牛马好多都冻死了,损失惨重。” “这是天灾啊。” 紫苏才走出门,便听到守卫们议论纷纷。 今年凌国似乎遭受了很多磨难,水灾,雪灾,让凌国元气大伤。 紫苏思量,她在这里抱怨自己身处一个笼子里没有自由。可自己比起那些难民来说,却强了不知多少倍。 她身在的地方,纸醉金迷,流光溢彩。至少吃得好,穿得暖,安逸舒适,万万人梦寐以求。 “小白,外面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紫苏将小白放下,准备去关门,便见不远处走来的身影。 百里川并未撑伞,零星的雪花还调皮的落在他的身上。他独身一人走了过来,不知是否因为冒雪的缘故,眉头微锁,表情冰冷。 “王爷。” 紫苏依着礼数向百里川行了礼。可他却似看不见一般,从身边经过,披着的披风也顾不上取下,径直来到书架前,拿出一张地图看起来。 紫苏有些惊奇,这样的无视,还是第一次。 “喵~”小白一声叫,垂下尾巴躲离了百里川。它好似很清楚,自己不受百里川喜欢。 百里川不禁打了个喷嚏,还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地图。 延言得知百里川回来,见百里川一本正经地看着地图,似乎便清楚该怎么做。 “苏侧妃,王爷还未用膳,劳烦您告诉膳坊拿些吃的来。” 紫苏还弄不清状况,听延言一说,自己还有些愣神得应了,而后如一个听话的女婢出了门。 碧水宫内有一个小膳坊,离得不算远,既然都出来了,便亲自去吧。 因为已过了用膳时间,膳坊内并未有多少吃的,只有些小糕点。 膳房的厨子见人来,不禁惊讶。“苏侧妃?” “王爷才回还未用膳,我来拿些吃的。” 膳房厨子听此哪还敢懈怠。“小的这就做些吃的。” “不用太繁琐,简单些就好。最好清淡些。” “是。” 百里川在宫中时向来对吃食挑剔,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挑三拣四的难伺候。 可在菩提山,斋饭他吃的了。街上的包子与客栈的伙食,他也吃得下。 虽说是简单,可这些厨子怎样也要让主子满意。只有百里川一个人吃,分量是减少了往常的一半,干净利落地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两荤两素外加一碗汤羹已经齐活儿。 “苏侧妃已经好了,这就让婢女们拿去。” “不用了,我自己端过去。” 紫苏提着食盒回到书房时,百里川已经退了披风,端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看着地图,并不时在一旁写着什么。 她将食盒递给延言,也未吭声,抿抿唇,坐回属于她的坐席,将小白也一并抱到身旁。 “王爷,您先吃些东西吧。”延言将饭菜拿出摆好。 “先放那吧。你下去吧。” 延言点头,又看了看那边的紫苏,退出屋子。 窗棂外,掠过涔涔雪影。 两个人,一只猫。 虽然气氛觉得怪怪的,紫苏还是好生的坐在对面,也不出声。连同小白也一样,自从百里川进来后,就没叫过一声。似乎任何声音,对聚精会神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打扰。 紫苏重新揽袖磨墨,偶尔抬头看看对面,百里川仍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啊……嚏……” 又是一声。 不只今日,前几日百里川也是如此总是忍不住打喷嚏。莫不是这几日又受了风寒? 紫苏不禁心想着,再看旁边那搁置了许久的饭菜,还是未动。 她放下笔,刚欲起身却又坐了下去。脑海里浮现出一场情形,与此时状况尤为相似。 未舒展的眉头,整日的不吃不喝,为了宁馨雪的性命,百里川可以这样保持几天。而此时,他又是为了什么,致使自己又这般状态? 紫苏心头一紧,身体重如千斤。她还是不要过去了,不想如先前那般自讨苦吃。 她可以等,等他眉头舒展,等他自愿交谈。 第201章 反唇相讥 百里川总算松了口气,看着地图上被他圈圈点点勾画的线路,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又是不自主的打了喷嚏,才恍神中看到了对面情况。 小白在外有些肆无忌惮地溜达。对面人却不知何时已匍匐在桌子上睡着了。他一直苦想赈灾方法,对她也顾不上理会。 百里川轻声开门来到门外,雪已是停了,这场雪并不大。 在侧屋内一直等待的延言见到百里川身影,立即来到跟前。刚欲开口,便被百里川示意轻声。 延言用余光瞟了一眼,已了解了情况。 百里川轻语。“将此地图呈给皇上,再让人拿些热食来。” 延言得令离去。 回到屋内,百里川顺手拿起旁的薄毯,来到对面轻轻盖在紫苏的身上。桌角处抄录的书册,娟秀小楷,笔笔平和简静,字如其人。 百里川拿起书册,突然从书页中掉落一页纸张,他捡起查看。 “……莫道无情花零落,烟雨霏微奈何时。”百里川看着纸上诗句。 这句诗,他看来有几分眼熟,尽力回想,却记不清在何处见到过。 “喵~”。小白不知何时凑到百里川的脚旁,他的身体无意识地后退一步,惊恐地离开了这小家伙。 小白也被百里川的一惊一乍吓得窜到角落,匍匐下来,警惕地看着前方。 “啊……嚏……”百里川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不知是猫叫声还是喷嚏声,紫苏动动身子,睁着困倦的眼,还是醒了。 百里川立即将纸张夹回书里,放回桌上。 “王爷……”借着悠悠烛光,紫苏睁开朦胧睡眼,抬头仰望,眼前一袭云纹紫衣。 紫苏伸伸酸痛的手臂,届时发现身上盖着毯子。目光扫过百里川的案前,那被他圈圈点点勾画的地图已经不见了,再看远处那仍是未动过的饭食。 “王爷还是没有吃东西吗?” 百里川嘴角一撇,“怎么,好像在本王的印象中,你与本王的对话,问得最多的便是——‘王爷,有没有用过膳?’之类的。你就不会说句——‘王爷,我想你了。’这种类似带动气氛的话吗?” 紫苏轻咬嘴唇,默然摇头。那么肉麻的话,她说不出口。 紫苏泼来的冷水,让百里川顿时没了兴趣,妄他试图营造气氛。“好吧。天色已晚,来人,送苏侧妃回去。” 气氛突然降到了冰点,觉得周身要结霜。 紫苏惊异,“王爷是要赶妾身走?” “对。”百里川毫不留情面,态度生硬。 紫苏按捺不住,将小白抱起,来到百里川身边。她就这么招他厌? “啊……嚏……离本王远点。”百里川不自觉地挥手驱赶紫苏靠近的身子。 紫苏顿然驻足。 她不过就没说一句他喜欢听的,态度就变成了这样。 “妾身告退。”她将小白重新放回笼子,既然遭人嫌弃,哪还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 延言归来,手中拿了新的热食。“咦,苏侧妃走了?” “本王让她回去了。” “苏侧妃在这里一直守着王爷,什么也没吃。属下还特意将膳食一起拿了过来。” 百里川一怔,暗自懊悔。 翌日。 紫苏依旧准时来到书房。她怕百里川因此故意挑刺,而危及到其他人。 她到时,百里川已经在了。她在远处行了个礼,缄口不言,坐到属于她的位置上,一心研墨抄书。 紫苏总能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身上。她抬眼看去,却总是见百里川一本正经地看书。 他的那一本《通鉴纪事》好像很难通透的样子,看了半晌也听不到他翻一页。 紫苏怏怏,兀自埋头。 百里川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书,再次将目光悄悄抬高书沿,定在对面的人身上。他暗忖,这样已经一个时辰了。一声不吭,看样子怨气不小。 “先前在府上的时候,平日里都做些什么?”百里川清清嗓,开口道。 紫苏虽是听到,却故作听不到。 “本王在问你话呢?”百里川放下手里展着“第一卷”的扉页,向案前看去。 前方,紫苏兀自不理,埋头抄录着。 百里川索性起身,来到紫苏跟前,旋即将紫苏手中笔抽走。“本王在问你话呢?” 紫苏怏怏,目不斜视。“王爷是在跟妾身说话吗?” “是啊。” 紫苏偏头看向别处,“妾身还以为,王爷又将妾身视作透明呢。看见了也是嫌弃,还不如当个又聋又哑的人,只会抄书就够了。” 百里川搔首讷讷:“本王……本王昨日是想让你抱小白远些。本王真的不喜欢猫。” “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竟然把错误怪在一只猫身上。” 被紫苏无情地数落,百里川不禁汗颜。“……是本王昨日错了,态度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 “王爷就会罚人,也知道自己错啊?您不会错的……” 紫苏拉长尾音,反唇相讥。 “当然会错,当然会。” 百里川收起紫苏手旁的书册,与她挤坐在一起,厚起脸皮,涎着脸凑了过去。 “本王对你以前的事情有些好奇,你都干些什么?” 紫苏余光看着百里川讨好的脸,不禁挪了挪位置,转念一想,说道:“看书,练字,练琴,种花,看书……” 百里川眉头一挑,“你又转回去了。这么无聊透顶,就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紫苏细想,而后摇头。 在爹爹获罪,她被赐婚之前。爹爹管得很严,她的生活就是这样一成不变,无风无浪。 她看着外面的雪光,“小的时候,每年冬天下雪,爹爹总会跟我一起在院子里打雪仗。他总是让着我,从不还手,当个活靶子。直到九岁那年以后,爹爹好像添了一桩心事,越来越不愿我出门,甚至是外人也不愿见。平日的作息甚是严格,说姑娘家就该安分,不可太过招摇,太过出众。父亲也渐渐地与我一起越来越少。随着我越长大,他好像心事越重。” “你爹真的太护你了。”百里川想着。 “他只是觉得,这样做才对得起早逝的娘亲吧。” 紫苏有些沮丧。提起以前的旧事,想起父亲,想起一起的日子。 她后悔跟百里川说这些,没有必要。百里川讨厌岚家,也讨厌父亲。百里川不会因为她而改变多少看法。他也不会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第202章 若为皇 “今日天气正好,昨夜又下了雪。本王陪你玩。”说着,百里川拉住紫苏手腕,拉起她向屋外走去。 来到院子里,院中被扫起的雪一堆一堆的。 “本王不还手,不动位置。” 百里川背过手去,立于雪地上,当起了活靶子。 “王爷可不要后悔。” 紫苏散去方才忧伤,一时兴起,已经开始在手掌里捏起雪球。“……我可是打得很准的。” 百里川点头示意对面的人,表示他坚定地决心。 “来~” 话音落下,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已袭来。 百里川的头下意识的歪向左方。 坏了。 届时,头迅疾的折返回来,旋即一张俊脸被雪球打得微微作痛,残雪散落。 百里川用衣袖扶去脸上的残雪,真真听见对面因正中目标而欢呼雀跃的笑声。 胆子真大,第一发就肆无忌惮地往脸上打。 紫苏有些惊呆了。她没想到自己打的那么准。 她承认,她说打的准是有些夸大其词。以前跟父亲玩的时候也只是五成。今日的第一球就打得这么准,她意外极了。 她竟然打中了反应灵敏的百里川,而且正中脸部,他还没有生气。 她简直高兴的想跳起来。不过还是克制了冲动。“我说我打得挺准的吧。” 她当真以为他躲不了? 百里川一声轻笑,很是不屑。“嗯,嗯……挺准,再来吧。” 如此金贵的躯体,谁敢让百里川当一个活靶子。可他今日容紫苏放肆,她便真的要放肆。放肆的做拿雪球打百里川的第一人。 她自认为“打得很准”的投掷,遇到了百里川,似乎打得“更准了”。这让紫苏有些得意忘形。在游戏结束后,内心的澎湃还无法消减。 弦月当空,夜色凉凉。 一曲箫音,萦绕在半空,还是那首曲子,好似在思念着什么人的离去,也期盼着什么人的归来。 紫苏与百里川在檐下并坐,专注听着他的箫声。 “王爷的箫声,透着一股凄凉,又带着一丝哀怨。王爷是有什么心事?” 百里川眉头一皱,“北部雪灾,许多部族损失惨重,粮食匮乏无法支撑。朝廷予以救济赈灾,却唯恐大雪封路,赈灾的粮草无路可进。拖延一时,就不知有多少难民冻死饿死在冰天雪地里。” “王爷昨日拿着地图看了又看,就是为了赈灾的路线吗?” 百里川点头。 “可寻得什么好办法?”紫苏不禁问道。 “有一些路可选,还要最后定夺。不可轻易尝试,耽误不得。” 紫苏喃喃:“要是爹爹在,一定会为皇上出谋划策。” 百里川灵光一闪,侧脸看向她,“本王问你一个问题?按你的想法回答。” “什么问题?” 百里川迟疑几息,道:“若凌国的君主换作是本王,你觉得怎么样?” 紫苏瞠目,而后桃花眼里尽显得有些沮丧。她托着腮,垂头看着地上残留的雪。“那王爷会不信爹爹,判爹爹死罪吗?而后再宣旨赐婚吗?” 百里川思量,低沉道:“倘若真的是为重罪,本王也不会手下留情的。至于你……” 倘若如此,不知道岚太傅还会不会请旨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他。 若他为皇,罪臣的女儿是一定不能为皇妃的,又怎与她有太多瓜葛。 此时他倒是庆幸当时的决断, 换得一个人也算值得。 “王爷要是把我赐婚于他人,或许比现在要好吧。”紫苏低头小声喃喃着。 百里川一怔,从她背后悄悄伸去的手,在接触到头发之际,骤然停了下来。 她兀自托腮,看着远方散落的雪。“……五王爷,九王爷又或者是谁,反正我一个罪臣的女儿,肯定当不了皇妃。”她顿了顿,转而向他扭过头来,一声轻笑,“到时,我们就没关系了。” 喉中一窒,无心的喃喃低语压在心里。手掌渐渐攥成拳,也不再适合他欲爱抚的举动。百里川悄悄地撤回手,避免一场颜面尽失的尴尬。 她近在手边,可他却抓不在手心。 百里川许久都不说话。这样的沉默,显得他好像比紫苏还失落的样子。 对于他的失落,紫苏有些不解。明明是自己受的委屈更多,他不过就是多一个玩物,少一个玩物的事情。 于是,紫苏心想——百里川真会装。 “本王若为皇……定给你寻个好人家。” 百里川良心大发了,竟然说这样的话安慰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事实已经无法改变。 紫苏趴在膝上失神。 百里川放下手中箫管,顺势默默抓捏了一把角落里的雪。 “现在,本王先给你,提提神。” 话音落,一捧雪已准准正正地按在失神人的脸上。这还不算,百里川还不忘在她的脸上抹一把。 “啊!”紫苏不禁长声大叫,不自觉地起身逃开,用衣袖抹去脸上残余的雪。“你干什么!” 百里川捧腹大笑。“你看你这样子,哈哈哈……” “王爷!你又欺负人!” 不是欺负,是报复! 紫苏一脸气愤不满——百里川哪里有良心! “本王以前就说,看到你这张小脸本王就想欺负你。你说该怨本王,还是该怨你。哈哈哈……” “哼!”紫苏气得跺脚,悻悻离开——真不想,真不想再看到百里川了! 百里川看着紫苏渐渐离去的背影,他的笑声也越来越小。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墙隅处,笑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整个院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寂寥,如同他此时的心境。 ——到时,我们就没关系了。 那一声,如释重负。对啊,断了关系,他也一样轻松了吧。 紫苏一路生气的走进烟雨殿。 “主子,您怎么了?昨天生气得回来,今天怎么又生着气回来了?”香罗不禁问道。 铜镜里映着得面容,双颊冻得绯红。忽然,镜子里的人好似开口说话。 ——百里川那个人就是那么善变。心情时好时坏,对人也一样! ——紫苏啊,紫苏,你还一试再试得想要与他和平相处! ——百里川根本不是那种可以给人踏实的人。 ——痴人说梦! 第203章 生辰 自从紫苏愤然离开了以后,真如她所想没有见过百里川。 他好像突然被什么事情缠住了一样,一连几日不曾露面,似乎比皇上还要忙。 百里川不在,紫苏自是也去不了书房。反正书也已抄到尾声,不急。 临近年末,她入宫的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难得这几日清闲,便也好好歇一歇。 香罗小跑进来,同紫苏耳语。“主子,奴婢从玫儿那里听说,王妃准备了一对精致的玉佩要作为礼物送给王爷呢。主子您准备什么?咱们可不能落后啊。” “王妃愿意送王爷便送了,我又去凑什么热闹。”紫苏不解地说道。 “主子您不打算在王爷生辰的时候送王爷贺礼吗?”香罗惊讶地捂上了嘴巴。 生辰?生辰! “今日是何时?”紫苏顿时想了起来。 “腊月初十啊。” 她这几日只顾养身子,连什么日子都不知道了,甚至都疏忽了百里川的生辰。还有两天,她可是什么都没有准备。 “算了,忘了便不送了。反正现在准备也来不及了。”即便要送,她也未想好要送百里川什么。 香罗再次提醒,“主子,您真的不送了?到那天,碧水宫中还会举办宴会,邀请各位要臣及其家眷。您是王爷的侧妃,若是连贺礼都不送,怕给人留下话柄啊。” 紫苏思索着,反复琢磨。可她当真是不知送百里川什么合适。 “主子,不管什么,您都要送一件啊。无论什么都行。”香罗不禁发愁。苏主子本来就特殊,要是再成为个例,印象更不好了。 “既然要送,便送喜欢的,适合的。那些面上的贺礼,多一样少一样有什么区别。容我想想再定吧。” 紫苏这样避过了香罗的唠叨,可是安静的时辰没多久。香罗见她不积极主动,便自行列出了一张礼单来给她看。 她大概看了一眼,无不是什么玉器名画之类。 香罗想让紫苏从中挑一样,她翻来覆去想觉得哪个也不合适,索性随手指了一个。 香罗见她这般随便,很是不理解,自己兀自饶舌,“……是送这个好呢,还是这个好呢?” 紫苏想把这件事全权委托给香罗,香罗却不干。 “主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紫苏会意,香罗觉得她应该借此机会抓住百里川的心,好让自己能多得到宠爱,可以在灵巧儿面前扬眉吐气。 她知道香罗是想帮她在宫中立足,是好心的。毕竟她是在外传的沸沸扬扬的七侧妃,众人口中的另类。 紫苏也想过这一点。不过,她还是难以以讨好的心态来对待百里川。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百里川觉得她在意他,在意他的一切。 时间过得飞快,腊月十二。 白日里,宫中已让人装饰了一番。青枝上挂了彩灯,凝冰的荷池里也放了花灯。只等晚上点亮时,犹如白昼春光,衬托喜庆的气氛。殿堂内更是摆满了酒席,看样子来的宾客不少。 当夜幕降临,整个碧水宫张灯结彩在这个萧冷的冬日里散发出微微热量,美不胜收。 紫苏梳妆完毕,看着镜中的自己,经过一阵休养,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香罗在身后帮着她插上钗子。 “主子,今天的衣装会不会太素了?” “这样便好,我不想太过招摇。” 紫苏站起,整了整淡紫色的衣裙。说是淡紫色,也只是透着那么一点点的紫。乍看一眼,除了裙摆处绣的花,再没有什么装饰。墨发低垂,只是插了两支白玉钗,雕花也极其简单。 殿外已经很热闹了,估计大部分的宾客已经到了,她不能再晚了。 “香罗我们走吧。” 紫苏从宾客间经过,有些要臣,有些夫人还有一些年轻的女眷都是陌生的面孔。期间,不乏有异样的眼光看来。 她这匪类还处在风口浪尖中。 紫苏在来往宾客中寻找着百里川的身影。 “主子,王爷在那呢。” 紫苏向着香罗所指的地方看去,当真在彩灯下看见了百里川。 听人说,这几日百里川忙于朝中事务,出了宫,今晨才赶回来。她想一定与北部的雪灾有关。 此时百里川正与人交谈,待官员离去,一束目光正向她投来,随之便见他向她的方向走来。 “主子,王爷过来了。” “看见了。”紫苏说着便也向前走去。 虽然上次紫苏负气而去,便未再见,她心头上的那口气,经过几日也消磨得差不多。今日是百里川的生辰,便作罢吧。 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位夫人并领着一位年轻的女子拦住了百里川的路。 紫苏也因此停下了脚步。 她不知为何要停,只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被打断了。 是满心期待的重逢相见? “臣妇给七王爷贺喜。”那夫人领着那年轻女子行礼。 “是邹夫人。”百里川回应。 “是啊,难得王爷还识得臣妇。来,这是小女宛儿。宛儿,给七王爷行礼,快。” 那妇人便推身旁那年轻女子上前。 “臣女宛儿,见过七王爷。” 那年轻女子声音柔美,给百里川行了礼。 “免了。”百里川说着,满脸柔和的笑容,一并上前扶起了欲欠身女子。 “臣女给王爷备了贺礼,望王爷会喜欢。”年轻的女子从袖间掏出一个盒子递向了百里川。 “谢了。”百里川接过并微笑谢过。 年轻女子倒是羞涩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百里川看了不远处的紫苏一眼。“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玩的高兴。” 刚才的一幕,百里川的一举一动,紫苏都看在眼里。她也明白刚才那妇人目的为何。 虽然百里川风流快活的名声在外,但他仍是凌国里唯一的嫡出王爷,气度不凡的美男子。皇上攀不上,自然去攀他这个高枝。 紫苏见百里川再次向她走来,便依旧停在原处等他。 哪料,百里川还未走几步,又来了一波人,将他围起来,其中自然不乏年轻的女眷,纷纷将自己的贺礼送上。 紫苏突然发现——他们之间离的并不远,却很难靠近。 小别胜新婚,这种思念的离愁别绪,不太适合。 紫苏蓦然摇头。 这种满心期待的相见,本来就不该存在的。 “香罗,我们走吧,先去给皇上皇后问安。” 身后的香罗诧异道:“不等王爷了吗?” 紫苏随即转了身子,向另一边走去。“他正忙着呢。” 这是怎么了,以前的她从不曾在意过这些。 她甚至可以无惧的走上前去,替百里川挡挡那些桃花,将那些花枝招展朝他而去的人驱散。 可此时见百里川笑着面对着那些人,她却迈不开步子。 她心里总觉得堵得慌。难道只是因为他对自己总是态度恶劣,对别人温柔对待? 第204章 贺礼 酒席的最前方,便是百里丞与宁馨雪的位置,身旁还有灵巧儿,不知谈笑着什么。 “紫苏见过皇上,皇后娘娘,王妃。”紫苏欠身行礼。 百里丞见来人,询问道:“苏侧妃平身,苏侧妃的身子恢复如何?” “劳烦皇上关心,紫苏的身子已经养好了。” “那就好。”百里丞满意的笑了声。 “川呢?不是去找你,怎么没一起回来?”宁馨雪问。 紫苏自若,“王爷在路上。” 她入了座,除了百里云孚和百里云青,左右大部分都是不熟识的人。百里玥儿在对面兴奋地同她打招呼,她便以笑回之。 不久,只见堂外渐渐走进一人,百里川满载而归,手里的礼盒已拿不下,临近门还掉下两个。他随便给了一旁宫人便走向坐席。 因为紫苏为侧,所以她的坐席要在百里川与灵巧儿之后。反正她也不想太过惹人注意,此处最好。 “既人已齐,那便开始罢。朕久未与众人相聚,今夜借七弟生辰,与诸位同欢,甚是欣喜。朕先敬诸位一杯。” 宴席之间纷纷饮酒。紫苏不胜酒力,只抿了一小口。 随后寒暄,紫苏也不在意,都是那些样子不足为奇。她独自坐在那里,仿若这个生辰宴会与她无关,也仿佛此次宴会根本没她这个人一样。 紫苏独自冥思,回想起自己生辰时爹爹为她庆生的景象。 那时候,别提有多开心了。 她突然想起今年自己的生辰就那么忘了。算日子,是在醉香轩时。 她黯然神伤。哪里还有生辰,曾经的那个岚尘雪,不是已经死了吗? 紫苏想得正入神,突然有人用力的推了她一把,把她带回了现实。 她锁眉看去,正是灵巧儿。 “问你话呢?”灵巧儿道。 宴会的歌舞是何时停的,为何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里? 紫苏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苏侧妃,皇上与本宫及王妃都已送了贺礼。苏侧妃的贺礼一直不曾拿出来,想必别具心裁,颇为让人在意。此时就差苏侧妃一人,可以拿出来了吧。” 紫苏本以为谁也不曾注意她,偏偏宁馨雪将宴会的焦点推到了她的身上。 宴会上鸦雀无声,似乎一滴水落下的声音也能听到。 紫苏缓缓起身,此时百里川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对一眼后,便避开了彼此的目光。 “回皇后娘娘,紫苏并没有想出什么出奇的贺礼。不是不愿拿出来,是……没有准备贺礼。” 果然如香罗之前所说,此事惹起宴席之间一阵碎语。虽都是小声细语,却也着实能让她听见。 “她就是那个青楼女子,模样倒是标致。传闻,她身上刺着刺青。” “从那里出来的,我都不敢想往下想……” “看她也没多少钱,连贺礼都准备不起。今天这场合穿的跟奔丧一样。” “就算有钱,也不干净啊。” “在这里反倒装起来了,还不晓得背地里怎么样呢,要不怎么能攀上七王爷。” …… 诸如此类,不绝于耳。 紫苏站在那里,成为众矢之地。 百里云青在旁低声斥喝:“喂,别胡说!” 此时的情况有些尴尬,不知怎样结束这局面。 “这样啊?”宁馨雪听到这样的回答也颇为惊讶。“本宫还记得上次苏侧妃的舞姿甚是惊艳,让人记忆犹新。不如,苏侧妃献舞一段,也好让我们开开眼。” 紫苏左右思索,移步堂上,从灵巧儿身边经过。 “小心别露出你的刺青来,丢脸。”灵巧儿低声嘲讽。 “……那种淫歌艳舞,怎能出现在这种场合?” “你可别瞎看,小心污了眼……”有些夫人已警示般得捂上自家女儿的眼。 紫苏站在堂上,耳边被此类声音惹的嗡嗡作响。 人言凿凿,一股窒息之感突然出现在胸口,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紫苏闭目,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堂上。“娘娘,这舞无需跳。”她顿了顿,随后抬起手臂,指向百里川,“我的贺礼太贵重,是王爷自己说,我的贺礼……先欠着。若不信,可问王爷。” 总之,这难题推到百里川身上就好了。 “皇兄、皇嫂,确实如她所言。”百里川道。 随着话音,人已走到她的身侧,握住她冷湿的手,同时投来一个温柔的笑意。紫苏看在眼里,心里反倒是不踏实了。 “这些贺礼,已经够多的了,多一件少一件没有大的分别。紫苏已经答应送臣弟一样至宝当作礼物。” 竟然帮她圆谎? “哦?什么至宝?”百里丞好奇地问道。 “是世子还是郡主?来什么,便送什么。”百里川微微浅笑,徐徐说来。 紫苏怔了神,看着对面浅笑安然的百里川。 他在胡说什么! 她有意抽回他握住的手,反而被握得更紧了。对面柔光不减,嘴唇微动,其中话语,已无声传入紫苏心里。 他巧妙地化解了被抛来的难题,还适时的给予了反击。 百里川的话顿时又是让席上一片哗然。 百里丞柔和而不失威严的嗓音响起,平息了众人的议论。 “既然川都这样说了,我们这些人还在意什么。朕再敬诸位一杯。” 尴尬的场面化解,宴席之间玉钟琼浆,仿佛刚才对于紫苏的难堪不曾发生过。 与百里川手指相扣拉着返回席上时,紫苏一直看着百里川那张洋洋得意的侧脸。 他的身影在她的前方,恰逢时宜的同道贺的人敬酒。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酒席过后,为了庆生准备了一场盛大的烟火。众人观望夜空,紫苏走出了人群向烟雨殿走去。 “你去哪?”连廊上,百里川精神饱满,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 紫苏一惊,看着突然窜出来的人,垂下目光。“累了,回去休息。” “你真的没给本王准备贺礼?”百里川问。 “没有。忘了王爷的生辰。” 百里川狐疑,道:“入宫后你一向圆滑,对本王的事情不是很了解吗?怎会不记得本王的生辰?” “忘了就是忘了,没准备就是没准备!妾身也不曾答应过王爷那件事,王爷何必要那样说。”紫苏悻悻言道。 “怎么没有答应?在梅林的时候,本王就问过你了。” “我没答应。”紫苏立即回道。 “没拒绝,便是应允了。”百里川嘴角轻扬,露出一抹狡黠的坏笑,宛如一只狡猾的狐狸。“你若是妄图赖账,本王定会纠缠到底,绝不罢休。” “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胡搅蛮缠!”紫苏气得柳眉倒竖。 第205章 烟花易冷 “堂上那些人的话你听见了吗?”百里川道。 紫苏原本被惹气的脸暗沉了下来。 “怎么?本王还以为你能扛得住,没想到,你还是受不了他们说的那些话。要不是本王替你化解,你该如何收场?” 百里川得意洋洋。 “谁愿意用这种身份示人,就算王爷了解情况又如何!我紫苏在世人眼中就是一个青楼女子!身子肮脏,手段下流的狐媚胚子!一辈子落人话柄,一辈子让人看不起,就算有侧妃的身份,也掩盖不了其他人眼神里的蔑视!王爷替我解围又能改变什么!不过突显了我的卑微而已!” “你生气了?”百里川俯身凑近看着爆发出来的眼前人。她的眼中有泪花,同时还透着愤怒。她竟然也在意这个身份带来的苦楚。 “您身为七王爷,又怎么知道任人摆布的滋味!又怎会知道站在台上像东西一样让人出价叫卖的滋味!身份?那些人根本就没有身份!又岂能与那些真正的官宦小姐相比!若能有出路,谁还愿意受人冷眼!” 紫苏的眼前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前方紫色身影渐渐模糊。“那些官宦家的小姐巴不得要嫁给王爷!王爷爱扶谁就扶谁,爱收谁的贺礼便收谁的贺礼!为什么偏要针对我!王爷风流倜傥,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只要王爷一句话!” 她的眼角闪现一滴泪光,宛若璀璨星辰。 不知是饮酒还是气愤的关系,红润拂拂上了双腮,惹起百里川心里的一股冲动。 “本王只想要你。” 火树银花,照亮了碧水宫的上空。廊子里伴随着夜空的轰鸣声,忽明忽暗。 她的唇冰凉,还有一丝苦涩,却丝毫不影响百里川索吻的举动。环抱的腰身,紫苏越是想要推开他,他抱的越是紧。 柔软细腻,痴缠迷恋。 “满身酒气,王爷还是如此讨厌!” 她费力推开百里川的双肩,悻悻在心口处捶打他一下,却被抓住了手臂。 “放开我!”紫苏一边挣脱一边喊着。 “你人都是本王的,只要一个吻当礼物,似乎有些太便宜你了!” 话音落下,百里川再次将紫苏拉到身前,有力地手掌锁住后脑,顺势又吻上了她的唇。 比起上次的索取,再次的拥吻温柔而细腻,唇间仿佛透着浓浓的怜惜与宠爱。 紫苏像陷入了沼泽,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对眸子半睁着,脉脉深情,放弃挣扎。 接受,甚至陶醉,宁愿葬身于以百里川为名的沼泽里,沉沦下去。 周围礼花炮声连连,她的世界却是安静的。 安静的,只有他。 “王爷!” 背后突然的一声,惊醒了紫苏,她随即从百里川的怀里脱出。 不远处传来焦急的脚步声,灵巧儿跑到面前,立于二人之间,怒视着紫苏。而即,紧抓着百里川的手臂,便要拉百里川返回宴会处。 “王爷!您早就答应我,陪我一起看烟火的!走啊,王爷!” 灵巧儿硬是拉着百里川往回走。 “本王知道了。”百里川不耐烦的说着,目光却一直不曾离开过原处。 “妾身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她心跳的好快,便垂着头,跑开了。 她为何要跑?灵巧儿的出现不正好让她逃脱了那个人的束缚吗?她应该庆幸才是。 谁都可以成为百里川的女人,因为他是身份显赫的七王爷,无所不能。 迈进烟雨殿时,紫苏的心跳依旧不减。 窗外,烟花绽放,璀璨之后留下轻尘簌簌飘落。 烟花易冷。 她灌了自己好几口凉茶,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烛台上晃动的影子,看着屋内因烟火的忽明忽暗。 紫苏匍匐在桌上,不禁一笑。他哪里替她解围,她怕那些人会恨透她,厌透她。 世子?郡主? 哪里答应过他。 紫苏兀自闷气哼声,脸颊变热,不知是否跟喝酒有关。 提起解围,她倒想起,这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当时她并不这样觉得,并不因百里川的所作所为触动。 她觉得,百里川之所以表现出那样,是有着特殊的目的。 与百里丞有关,与宁馨雪有关,与他们各自的目的有关。 然而,真的好奇怪。 再回想起来,百里川曾经的霸道立威,是维护她。百里川曾经撑伞而来,是心疼她。 在岚村,在醉香轩,在辉阳宫…… 她所认为的,都变了模样。 她认识的百里川,也变了模样。 回忆同烛光摇摆,烟火人间。她想着百里川,尽管自己知道,此时他周围莺莺燕燕,他兀自陪颜欢笑。 她想,他的一举一动是否带了特殊的含义; 她想,他的心里多少装下了自己; 她想,他与自己在未来的年岁中可能发生的点滴,满足那一点点幻想。 …… 她也想,烟花易冷。 香罗一直未归,估计是看烟花看得忘了她这个主子。 紫苏刚刚吹灭一侧蜡烛,突然一个身影跳窗而入。她还在惊异之时,只感手掌被握住,还来不及她反应,便被拽着向昏暗的殿外跑去。 “来人啊!” 昏暗中,紫苏惊慌喊道。 届时,殿外又放起一波烟火,喊声也被淹没。可就在这时,借着盛放的火光,紫苏也看清前面拽着她跑的人。 紫苏怔目,百里川不是应该同灵巧儿一起赏烟花吗?怎么跑到了她这里来? 她看着百里川的背影,感受着手掌相握的力度,一时说不出话。 他拉着她在廊上跑,绕过观赏烟火的人群,躲过收拾宴会的婢女。一直拉着她跑出碧水宫。 “你要带我去哪?” “嘘!别说话。” 第206章 祠堂 “王爷,你要去哪?”紫苏有些跑不动了,再次问他。 百里川停下脚步,回看,“带你来一个地方,就是这。” 紫苏随即抬头看向旁边的殿堂。“这里是,祠堂?” “跟本王进去。” 走进祠堂,里面点燃着许多长明灯,照的屋内通亮。在最前方摆放着许多牌位,墙面上则是挂着几张画像。 百里川稳定心神,上前一步,旋即便在诸多牌位前跪了下来。 此时,紫苏才注意到,他穿着一件黑衣,不知何时换去了华丽的喜色。再看那些牌位中间摆放的,才明白过来,原来他的目的是这个。 紫苏也上前几步,拿起旁的香点了三根递给跪地的百里川,随即也同他并排跪下来。 “父皇,母后,川儿来看你们了。” 百里川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王爷,你……”紫苏突然哽语,不知该如何说起。 在他生辰之日拜见亡父亡母,她颇有感触。 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百里川,或许这便是慕阳说过的,另一个百里川。 “怎么了?”百里川发觉出紫苏的异样,转头问道。 “为什么在今日来?” “每年生辰的时候,我都会偷偷来这。看看父皇与母后。因为每到这日总会想起,他们把我生下来,所牵连出的许多事情。” 因他出生,所牵连的事情?她并没有听得很明白。 百里川凝视前方,不知想着什么,却不告诉她更多。 “为什么要带我来?”紫苏再次问道。 “你这衣服穿得跟奔丧一样,不是正合适吗?”百里川轻笑一声。 紫苏连忙解释,“我只是不想太惹人注意,没有其他的。” “无妨,陪我待一会儿就好。”百里川又沉默起来,眼中淡淡忧伤。 紫苏不言,默默等待着。 她看着青烟缕缕,赫然注意到在正中稍右侧的一个牌位前,摆着一件碗口大小的矮瓷器,上面的白釉光亮通透。瓷器中半泥半水,她忽然想起了碧水宫中的琼华池。这是一个简单的盆栽,怕是种着莲子,来年天暖,莫不是生出一朵莲来。 紫苏再看那牌位上写着“先后娘娘鸢珍”。 鸢珍娘娘,是百里川的母后。这盆栽,怕是百里川祭上去的吧。 这里离碧水宫并不远,殿外还能遥望到那里天空的花火。 那里的所有人都在为了她身旁的这个男人庆生。然而,这宴会的主角却偷偷跑来了这里,独自想着什么,黯然神伤。 往年他都会来,而且是自己。 若这次没有她在身边,百里川又会是什么模样? 会不会落泪? 会不会一直诉说? 会不会想要逃脱到什么地方去? 她骤然想起了那夜里,发烧中他做梦的情形。看样子,他身上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从进了祠堂起,他都没有“本王,本王”这样自称。 她想此时身旁的人不是凌国的七王爷。 他是百里川,是川儿,是阿川…… 紫苏诸多联想,这个人的另一面,原来是这个样子,也许他也很少将这面示人,独自掩藏着。 “以前,父亲给我庆生的时候,总会亲手做一盏祈愿灯。” 紫苏突然想打破这死寂,想抚慰这头忧伤的猛兽。 “……在生辰那天便一起放走,说是可以将祝福传送给你心里的人。王爷,我们一起做盏祈愿灯吧。” 百里川想了想,然后点头应了。 紫苏找来竹篦、棉纸,这还是前段时间从香罗那里知道位置的。 不管百里川他究竟在想着什么,有什么不能跟她说的,紫苏现在只想缓解一下百里川的情绪,今日毕竟是他的生辰。 祈愿灯做好,燃起灯油,热气上来,祈愿灯便轻浮起来。 走出祠堂,紫苏同百里川两人相视了一眼,心领神会的一同放手。她望着点亮的灯缓缓升起,越飞越高。 彼此将心中所念暗自寄托。 百里川侧脸看向仍专注看灯的紫苏,她的眼角还存留一滴泪花。这个女子能让他生气也能让他平静。此时,他竟然庆幸身边的人是她,而非其他人。 他长舒了一口气,已没有了方才那样的阴郁。“你许了什么愿?” “要是说出来,就不灵了。”紫苏回道。 百里川浅笑一声。“你不说,我大概能猜到。” 紫苏看他一眼,便转了目光。他以为自己能有多大本事,若真能猜得准…… 百里川怎可能猜得那么准! “我今天高兴,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准满足你。”百里川说道。 “王爷不向妾身要贺礼了?”紫苏反问。 “贺礼当然要,暂且不是还有你的……”百里川伸手指指自己的双唇,意思明确。“……加上这祈愿灯,算一起本王很满意。所以,送你一件回礼,你尽管开口。” “那……好吧。”紫苏寻思。 “妾身向王爷要……一盆兰花。” 听到这,百里川大为吃惊。 “兰花?”百里川愕然,她父亲岚林的事不是她最想得到的吗。 “好。就一盆兰花。” 两人离开祠堂走回碧水宫时,宴会也接近尾声,谁也没有在意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 百里川又恢复一脸的喜气笑容,融进宾客中,而她自己独自回了烟雨殿。 紫苏梳洗完毕后,再一次想起了刚才在祠堂里的百里川。 那是不是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百里川? 平日里的放浪形骸,霸道无理,究竟是不是他的伪装? 紫苏轻叹一声,弄不清楚。或许慕阳说的对,又或者连慕阳都被他骗了。还有爹爹,他们口中的百里川,为何就跟她遇到的不一样,还有什么是藏起来的? “王爷。”延言来到百里川的身侧,而后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 “知道了。”百里川面色凝重。 欢庆的宴席持续到半夜,所有宾客欣然而归。 百里川同延言来到了书房。他神色凝重打开罩在笼子上的布,不禁一怔。 小白死了。 “属下按王爷嘱托,每日一粒掺进猫食。今日清晨便死了。按用量及比例来算,若人食用,整盒吃完,便会毒发。” 百里川面色凝重,这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要不要去查?”延言问道。 “不用查了。好好埋葬。还有,不要告诉紫苏,就说跑了吧。” “……是。” 延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应了声。王爷又不去查,不知是何缘由。 东方既白。 紫苏睁开朦胧的睡眼,待双眼看清,床头旁不知何时摆放了一盆兰花。 “主子,您醒了。”香罗跑来。 “这……”紫苏指着这盆尚开着紫花的寒兰。 “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摆在这的,不过见挺好看的,就留下了。您要是不喜欢,奴婢就摆外边去。” “不了,就在这里放着吧。外边会把花冻死的。” 百里川当真兑现了承诺,送她一盆寒兰。 此时适逢冬季,兰花并不开花。没想到百里川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得这样一盆。 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第207章 交锋 外面传来扫地的声音,一夜的狂欢过后留下烟尘满地。连原本落在屋檐上剩下的积雪也变成了灰色。 这就是繁华余留下的代价。 “香罗,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 紫苏走出殿外,昨天百里川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不知他现在如何? 她向绛露亭走去,但愿能遇到他。走在连廊之时,一幅情景忽然涌现在脑子里,紫苏伸手捂住心口,又是这砰砰的心跳。 “紫苏!”一个厉声突然传来,她回神看去。 来者正是灵巧儿,单看架势便知来意。昨日让灵巧儿亲眼撞见她与百里川的拥吻,灵巧儿岂能放下当作没看见。 “姐姐。”紫苏兀自礼貌地称呼。 “别叫我,平日里见你寡言少语,又很少出来走动,给人一副无争的样子,其实你心机却如此之深。” 灵巧儿走近,没有面上的虚情假意,此次直言不讳,是铁心来对付她的。 “姐姐怕是误会了。” “误会?昨天让我撞见还是误会!你假借没有准备贺礼之名引王爷注意,让王爷替你解围,然后在这还……” 灵巧儿欲言又止,“……果然小看了你!” “这一切都是姐姐所想,却不是我本意。我确实没有准备贺礼,但没有别的目的。至于昨天你所见,紫苏无话可说,有何抱怨你何不去对王爷诉说。看王爷如何解释昨天之事?至于现在,你究竟想我如何才肯罢休,不如直说。” “你倒是蛮聪明的。”灵巧儿围着紫苏转了一圈,并上下打量她。 “你入宫也有一阵子了,我也看出王爷对你的心思。面上我为正你为侧,我们都是侍奉王爷。但别以为你进了这碧水宫,攀龙附凤,就能翻云覆雨。说白了,本王妃容不下你!不,是容不下任何王爷的其他女人!那个婧慈姿色平平就是一个丫头,不足为惧。至于你嘛……” 灵巧儿嗤然冷笑。“这天是越来越冷了,琼华池里的水就更不用说了。你说你要再掉进去一次,还能不能那么幸运有人来救你。呵,我看你八成是上不来了。” 听此一说,紫苏顿时怒视。“原来是你!” “你可不要乱说。那天我与王爷一直在一起,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灵巧儿不屑的一笑,“但,是与不是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既然目的一样,我何必动手,直接看热闹就好了。反正除了我,这个皇宫里还有其他人想要你死。” 灵巧儿的话刺激着她的神经。 还有谁?如今视她如最大敌人的人不正是灵巧儿吗?既然不是灵巧儿所为,那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 “怕得不敢说话了?” “没有,只是没想到。” 迎亲时花轿被炸估计也不是灵巧儿所为,看来,有人比灵巧儿还要急切阻止她入宫。 在宫中她接触认识的人并不多,是针对她还是针对百里川,还不得而知。 “既然你现在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就安分点。” “你想怎样?”紫苏问道。 “很简单,我们定个协议。只要你不靠近王爷,我灵巧儿绝不做背地里害你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离开王爷?”紫苏果断回道:“抱歉,我做不到。”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灵巧儿气的直跺脚。 她无法相信灵巧儿会信守什么协议。 “好你个紫苏,你给我等着!” 灵巧儿气急败坏,指着她气愤地走了。 这是她与灵巧儿之间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以往也只是拐弯抹角的相互挤兑。每次都是紫苏占上风。 其实,紫苏觉得灵巧儿很可怜。灵巧儿顶着别人的名号活着,本身又是作为他人的替身,而不自知。 若哪一日知道了原委,灵巧儿会怎样? 百里川并不在亭子,灵巧儿刚在外,想必他也未在拂玉殿,再有可能便是书房了。 紫苏转至书房,门口依旧有守卫,可书房门窗紧闭,并没有人在内。 既然寻不得百里川,便返回去好了。 紫苏刚要从书房门前离开,便听见守卫的声音。 “苏侧妃?您是要找王爷嘛?” 紫苏颔首,“对。既然王爷不在,我便回去了。” “侧王妃,属下上次太对不住,让您在外冻了一个时辰。”那守卫走来身边赔了个不是。 原来是那天那个人。 “不打紧的,你也只是听命。王爷不在,我便回去了,不会让你为难。” 那守卫拦住她,道:“不是,王爷已经吩咐过属下们。若是侧王妃来了,可以让您进去。” 紫苏有些吃惊,他百里川往日里那么严格,现在竟然让她破格入书房。 “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紫苏问。 “前一段时间的事了。”那守卫回答。 从那次祭祀回来后,百里川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那……我能进去待会吗?”她也有几日没有见到小白了,正想它。 “当然可以。您请进。” 推开书房的门,桌案上的纸笔摆放整齐,还有一本书籍,展开放在那里。四周的书架上摆放着各类书籍,她大致翻阅一下,书册繁杂,摆放杂乱,想要找一本书,怕是要费些功夫。 书房内,并未听到猫叫。紫苏向老位置寻去,却空空如也。 小白不见了,连笼子也没有。难道…… 紫苏突然怔目。 紫苏疾步走回守卫处。“小白呢?去哪了?” “侧王妃,说得可是那只白猫?” 紫苏急忙点头。 “昨日,见延大人提了笼子出去。” “延言去了哪?” 守卫摇头,“这个属下不清楚。” 紫苏未再追问,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等百里川或是延言才能知道怎么回事。 她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若小白出了事,那藏在暗处一直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就更让人可怕了。 忽然,紫苏灵光一闪。 在儿时的那段记忆里,其中还有两个人。 第208章 雪落百里 书房内各类书籍分类放置并注明标签。标签分竹片与布锦两种,在书架上分层交替使用。 岚府时便是用这个方法规整,是她的父亲岚林的习惯。 紫苏将桌案上册子放回原位,眼看书架上还摆设着许多精致的花瓶,多是名窑而产。来书房很多次,她尚未好好看看这书房。 一直好奇,百里川在这里究竟有何秘密,才会出现“不得擅入”的规矩。 此时,一个蓝纹花瓶惹起紫苏的注意,唯独这个瓶口处略有磨损,与其他精心呵护的作品,有些出入。 她本欲拿起端详,却发现瓶底与支架相连。紫苏心中一紧,试着扭转瓶身,蓦地,一座书架侧移后,果真出现一道暗门。 紫苏提着心上前查探,里面却是漆黑看不真切。她拿起桌上的烛灯,试着向里走去。 借着烛光,她渐渐看清了里面,两开间的地方,另设有一套桌椅笔砚。 她举高烛灯照亮墙壁,一幅幅高挂的卷轴随着风的涌入,摆动着,轻轻撞击着墙壁,发出好似嘲笑一般的摩擦声。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幅,从小到大,一颦一笑,笔法伴随着时光越来越精湛。 她甚至看到一幅新作,是宁馨雪昨日庆生宴上的装扮。 在每一幅垂下的轴绳上都系着一张红笺,上面写着——吾愿,雪落百里,皆是你我。 紫苏一怔,不禁后退一步。其实,她早该猜到的,可心里仍是莫名冒出一股揪心之痛。 她不愿再看,后退出来,将暗室关好。大口喘着气,好让呼吸费力的自己恢复一些正常。 几个时辰以前,她竟然还以为,百里川的转变是因她而起,甚至还有一种满足喜悦之感。 他是谁啊,是百里川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对宁馨雪的爱。 可是,自己怎么那么傻,竟然还以为百里川会改变。墙上的一幅幅画像不正是一把把利刃正刺着心吗? 百里川的眼里只存在一个人,梨涡浅笑,那便是宁馨雪。他想要夺娶的女人,也是因此才让她出现在这个皇宫里的缘由,甚至是至今一直待在这里的理由。 其实她若是细想,也该想到。 百里川对她从未提过——爱。他那种不明真意的暧昧方式,对其他人也是一样。 百里川那么痛恨岚家,倘若百里川放弃了心里的人,她也没有理由被继续留下来了。 只有她忘了,忘了自己迎合他的初衷。 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但仍压制不住此时的头脑发热。 昨夜她还因为一个吻怦然心动,为百里川的忧伤而担心。 她擅自将自己安排在了百里川心里重要的位置,可又有谁能替代! 挫败之感,羞辱之感,她似乎都没有脸面在待在百里川的身边,他的面前。 他一定背地里嘲笑她的无知与愚蠢,嘲笑她怦然心动的翩然之姿。 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而她自己,本不该为此大为伤痛的,此时却忍不住。 真的,从何时开始,她已经越陷越深,身处其中而不自知。 萌生的那股感觉,感到灼痛之后才确定,原来真的是爱。 可她却不识流水落花,一个有意,一个无情。 紫苏走出书房,她抬头看向天空,冬日暖阳。真是好天气,可她的心情却一团糟。 她不想回烟雨殿,于是向外走去。 她很少在皇宫的其他地方走动。偶尔只是来后花园里转转,也碰不到什么人。这偌大的皇宫里面,更为冷清。 后花园里,如今也没有多少生机。唯一她想看的,便是刚刚为皇后娘娘所建的鹿苑。 几只梅花鹿懒散地在苑中漫步,拿起干草它们便会过来吃食。 紫苏凝伫原地,思绪无法平静。 “朕还以为是皇后,原来是苏侧妃。”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紫苏已知是谁,她思绪一转,渐渐将手里干草放下,垂眼看指尖沾着些许草灰,便悄然伸向鼻尖。 紫苏转身,只见百里丞正向这里走来。她立即上前,“陛下金安。” 忽然,一只手伸向她,紫苏下意识的向后避了避。 “你的头发上沾了一些干草。”停下的手又动了起来,从她的额发上取下一小片干草。“起身吧。” 紫苏起身,而后向侧方让开了前路。 “苏侧妃怎么独自来这里?” “臣妾本来是要找王爷的,可不知王爷在哪。闲来无事,便自己来转转,不知不觉便走到这里了。” “原来如此。”百里丞柔和一笑,注视她的面颊,“朕才发现你的脸上还带着零星灰渍。” “让陛下见笑了,紫苏这便回去。” “不必,只有一点,擦干净便好了。”说着,只见百里丞从袖间掏出一块锦帕递予她。 看着递来的帕子,紫苏伸手去接,有在半空停滞,似乎并不敢接。 “怎么?嫌弃朕的帕子?” “不,紫苏不是这个意思。”紫苏接过帕子,转而抬眼,眉眼流波,喃喃道:“不知,脸上灰渍在何处?” 见百里丞手指指向鼻尖,紫苏捏着锦帕轻拭。 “在往左边些。”百里丞淡然道。 紫苏又按照指示向左移去。 “移多了。”百里丞道,“朕来吧。” 紫苏见手里的锦帕被抽走,继而垂眸将脸向前倾去。当那轻柔的触感擦过鼻尖,她才施施抬眼对上正前方同样瞩目她的眸子。 那双满柔光的眸子闪过一丝惊奇,而后又恢复如初。 “苏侧妃,已经干净了。” 紫苏适时拽住本要收回去的锦帕一角。“等洗干净,紫苏便还给陛下。” 闻言,百里丞松了手,锦帕落在紫苏手中,被她收起。 百里丞拿起一些干草,“这个鹿苑是朕为皇后建的,可她却很少来,总说外边的天太冷。难得今天你在这,就陪朕喂喂鹿吧。” 似乎不用她自己找理由留下来了。 “它们倒是吃的很起劲,被圈养在这苑子里,吃食无忧,连奔跑都不会了。闲散漫步,悠然自得,或许哪一天被人宰了也不知逃窜。”百里丞说道。 何尝不像这皇宫里的人。 “其实,朕有些时候很羡慕川。即便是打仗在外,生死存亡,却也过的自在。而朕,却被困在这高台之上。” 紫苏看着身旁的君主,“各尽其责,王爷秉性傲慢躁动又尚武,带兵打仗正适合。陛下成熟稳重,运筹帷幄,正是王者风范。所以,陛下是凌国最合适的王者人选,不是被困,而是整个天下都在您的手里。” “没想到,苏侧妃如此会安慰人。果然不仅姿色出众,还才华横溢。看来,川是找到了一位好女子。” “皇上谬赞,紫苏只是一位卑微女子。” 百里丞转身,“朕方才听你说,觉得无事可做,朕这里倒是有一件事情需要人帮忙,不知苏侧妃可愿意?” “紫苏一定尽力。” “宫中的藏书阁一直未找到合适的人选管理。书籍更是乱套,若苏侧妃真的无事,便交于你如何?” 紫苏爽快地答应了。 一是,她真的无事可做,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二是,方才百里川亲手画得一幅幅画卷让她清醒。 她来这的目的不正是蛊惑这位皇上吗,不也是那个人所愿。 她必须按照最初的约定进行下去。不然的话,她害怕自己会回不了头,会控制不住那份情感。 “整理书卷并不急,年后朕再通知你,到时候朕派人去接你。朕一直与川议事,估计此时他已经回去了。” “那,紫苏告退。” 第209章 百转千回 紫苏散漫走着,她并不急着回到碧水宫。这段路上她想了很多。 当即将踏进烟雨殿时,她的思绪仍没有回来,直到耳边传来哭声才恍然察觉,自己已经走回来了。 紫苏回神,眼前凌乱不堪,已不复以前样子。 坐席坏了,连她的被褥,衣物等也被撕成了一条条的。香罗蹲着身子收拾着地上的碎屑,还不时抹泪哭泣。 “香罗,这是怎么回事?”紫苏浑然不知,她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主子您可回来了。呜呜……早上您走后不久,王妃就带人来在殿里乱砸。见您不在,还打了奴婢。” 紫苏走近查看香罗的脸,明显的五个指印,还红着。 这个灵巧儿,做得太过分了! 紫苏将香罗拉起,“先别收拾了,敷上药。我去找王爷。” “王爷刚才来过了,见殿里这样,又不知道您去哪了,便走了。” “好,我知道了,我去找他,你先敷药。” 紫苏向外走去,她一定要在百里川那里讨回个公道。灵巧儿做的太过分,针对她就冲她来,不要伤害她身边的人。 她悻悻走着,向着拂玉殿的方向。 这时,不远处望见百里川的身影,气势汹汹,也正在向她走来。 当两人走近之时,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百里川一双发红的眼睛怒视着,厉声吼道:“你跑哪里去了!本王找遍碧水宫都找不到你!” 被吼叫声带动,紫苏心中不平,同百里川喊得一样高。“王爷一上来对我吼什么!您怎么不去喊那位正王妃!她太过分了!容不下我,就来找我!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百里川听后更是火冒三丈,一把抓住紫苏的臂膀。 “找不到你,本王是担心她害你才这么着急的!冲你来?你非要出事害别人担心才开心嘛!你这傻瓜!” 百里川因寻不到她而生气,因怕她受到伤害而担心,所以才焦急地说出来这些话。 紫苏注视着百里川生气的脸庞,心里百转千回。 她有一丝开心又有一股酸楚。 她面前的这个人,明明心里放不下另一个女人,却又担心她这个人。 让她搞不清自己在他心里究竟站在哪种位置。 心乱如麻,她如此脆弱不堪。一幅画像足以将她打败,那真人出现时呢? “妾身连出去走走都要得到王爷允许嘛!妾身不用王爷劳神担心!没有必要!” 紫苏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可心里总有一股气。 是羡慕,是嫉妒,她竟然会因为宁馨雪在百里川心里的位置而生气。 “你!不知好歹!”百里川叱后又跌足长叹。害他担心不说,还如此嘴硬,她拿他自己的好心当什么!驴肝肺嘛! 百里川降下语调,脸上依旧带着愠色。“算了。还不告诉本王你去哪了?” “就去了趟书房,然后在花园里转了转。”紫苏冷冷答道。 “灵巧儿,她没对你做什么?”百里川诘问。 “一早是遇见过她,只是说了些话,而后待回来时才知道她去了烟雨殿。” 百里川长出了一口气。 “没事便好。殿里需要修整,本王安排你去别的地方住。灵巧儿那里本王会处理。” 话落,百里川便转身欲离开。 届时,紫苏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臂弯,随即又松开了。 一见面就对她吼,现在还没说几句就要走。他们相处的时间总是很短暂。 “怎么了?”百里川停下了步子。 紫苏想问,问那一幅幅画像便是他不让人擅入书房的缘由吗?是他怕人知道他的那些心思才定的规矩? “王爷昨夜心情沉重,今日可好些了?” 她还是没问。 她怕,怕百里川回答——是。 “本王昨天怎么了?众人为本王庆生。昨夜烟花璀璨,玩得不亦乐乎。本王走了,你回去吧。” 看着百里川离去的背影,紫苏越发糊涂了。 他何必要这样?这就是他的处事方式? 他明明昨天在祠堂里哀伤,今日却要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一直戴着一副面具,装作若无其事,不愿让人触碰,不愿被人提及。 他心里有隐藏,却不知藏着多少。 事后,紫苏并不知晓百里川究竟如何处理了这件事情。 她被安排在婧慈那里住下,烟雨殿被重新修整。 紫苏第一次见婧慈还是成婚的时候,虽是说多交流,她却未见婧慈。 不过,她倒是听到一些传闻。 直到这件事情,她住进婧慈那里,才知道原来流言并非无据而出。 婧慈仍是一个奴婢,未曾服侍过百里川。百里川只是想拿她来遏制一些灵巧儿的嚣张。 这里只是百里川偶尔不想回拂玉殿,也不去烟雨殿而找的一个休息地方。 婧慈还向紫苏发了毒誓,以便她会相信自己的话。 紫苏却纳闷,婧慈为何要告知真相。 这样做,百里川知道吗? 从婧慈的表现看来,紫苏想百里川知道。这一切好似刻意在解释什么。 此时,还有必要吗? 婧慈还对她说,“王爷让您在这住,说明苏侧妃在王爷心里的地位不一样。” 拂玉殿虽是主殿,是王爷与王妃的寝殿,但百里川并不喜欢。不管环境条件的好坏,能进王爷心的才是主要的。就像这个偏僻的屋子,这里或许才是百里川想要的。 “初雪降下那天,侧妃娘娘在绛露亭赏雪。王爷路过时,在那里看了您许久。当时初雪涔涔,您真是太美了。难怪王爷也会为您着迷呢。” 可在紫苏的印象里,他百里川一上来便是一阵怒吼,而且粗暴地将她拽进了屋里。 紫苏不信。 “当然了,婧慈绝不骗您。王爷真的很看重您。” 在外人看来,她或许是的,被百里川看重。忤逆皇族,将她娶进了宫,还册封为妃。 她在别人的眼中,是多么厉害,能虏获这位七王爷的心,能留在他的身边。 被其他人这样说着,这样认为着,使得她自己也觉得这便是真实的了。 可实际的情况又是什么呢? 时而清醒,时而迷茫,她心里的迷雾越来越浓。 她走不出去了,被困在这里,举步维艰。 第210章 消沉 清晨,紫苏被婧慈叫醒,双眼却非常不舒服。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眼睛都肿了。”香罗在旁说道。 紫苏起身,明显感觉是肿了。她昨夜总是睡不踏实,也不是初次换了地方的原因。只是她心里总是纠结着,辗转反侧的结果。 香罗贴心地拿来温热的布巾让她敷眼。温热之气渗透着实让她的双眼舒服许多。 “香罗,昨日我让你去洗的手帕呢,洗了没有?” “已经洗干净了,就是还没晾干。” “好。等好了之后,立即拿回来。” 紫苏不想顶着一双水肿的眼出门,也不想踏入书房。 “婧慈,帮我一个忙。” “苏侧妃,您尽管说。王爷已经吩咐过,要是苏侧妃在这里有什么不满意的,有什么需要的。凡是说出口的,都按您说的办。” 紫苏摇头,她没有不满意,也没有需要的。 “帮我跑一趟书房,若王爷在,便将我还未抄完的竹简拿过来。若王爷不在,就算了,他不让别人擅入。” “是。我这就去。” 紫苏不想去,虽然百里川已经给了她特权。可就是因为这特权才让她发现了那个秘密。让她迷茫,让她纠结。 给了,倒不如不给。 婧慈很少到书房这边来,认识她的人也不多。 门口的守卫见来人,便把她挡在门外。 “七王爷在吗?我是婧慈,是苏侧妃让我来找王爷拿东西的。” “王爷不让打扰,等会吧。” 婧慈这一等便是等了一个时辰,站得她的腿也是酸了。见门口终于有了动静,婧慈便立即上前。“延大人。” “婧慈姑娘?你怎么来这了?” “是苏侧妃让我来拿书的。”婧慈说道。 “好,我这便去通传。” 不过一会儿,延言便返了回来。“王爷要问你话。” 婧慈进了书房,向桌前端坐着的百里川行了跪礼。 “起来吧。紫苏让你过来做什么?” “苏侧妃让奴婢向王爷要她未抄完的书。” 百里川觉得纳闷,“拿回去?怎么不亲自来书房了?”他想着,前些时日,她不一向是同他一起待在书房中抄录吗? 那样,他只要一抬头便可以看见她持笔的温雅样子。 婧慈摇头,“苏侧妃没说别的。” “她怎么了?是不舒服了吗?”百里川突然紧张起来。 “许是昨夜没休息好。今晨起来时,侧妃的双眼都肿起来了,整个人也看着没什么精神。” 听婧慈如此说,百里川岂能坐的住,随即已是起身向书房外走去。 “主子,您不吃些东西吗?”香罗将筷子递去,紫苏却没有接。 “主子,您有心事?”今晨,紫苏的消沉让香罗也有些担忧了。 “婧慈怎么去了那么久?”紫苏问道。 “许是王爷不在吧。”香罗说着。“主子,您多少吃些,一口不吃也不行啊。” “没有胃口,撤下去吧。” 她依旧消沉。 “是。”香罗无奈,只好听命。刚要收,便见百里川前来的身影。 这正主总算来了,想必主子不开心也多数是因为王爷吧。 “主子,王爷来了。” 紫苏此时才振振精神,起身,向门前的来人行了礼。 “妾身,见过王爷。” 紫苏是笑着的,却不是发自内心的。她好似又回到了初入宫时的状态,可以在百里川的面前表演一切。 百里川一进屋门见没有动过的碗筷。“怎么了,这些菜不合胃口?想吃什么,让下边人去做就是了。” “没有,就是不饿而已。” 紫苏兀自保持着微笑。 百里川摸上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热,再俯身低头看向她的面庞,双眼确实有些肿。 “听婧慈说,你没什么精神,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紫苏摇头。 “妾身哪有,王爷看我不是很精神吗?” 她确实看着活力十足,可对上紫苏的眼神,百里川蹙眉,说不出来,却总感觉哪里不对。 “那你怎么让婧慈将书拿到这里来?” 紫苏浅笑,“妾身怕打扰王爷。王爷总有国事要忙,妾身也不能总在那吧。” 百里川颔首,“好吧,你想在哪便在哪。要是有事,一定要立即让本王知道。” 紫苏忽然想起,“嗯。对了,小白呢?我听守卫的说,被延言拿走了。” 百里川一时哑言。 “王爷?” “小白,嗯~小白……其实……” “难道那药有毒?”紫苏惊讶说道。 “不,不,没有。”百里川即刻否认。他讷讷,“其实……是跑丢了。本王知你喜欢,正想着如何跟你说呢。” “丢了?”紫苏放了心,却也有些伤心。 百里川嗫嚅,思绪飞转。“都怪本王嫌它太吵,便让延言拿出书房放到别处。结果没有看住,它自己跑出了笼子,便无踪迹了。” 他看着紫苏略带伤感的目光垂下,也确定她是信了。 “猫嘛,就算你之前对它千般好,它也未必记得,也未必会感恩。天生性子野,说不准哪一日便一走了之了。逃出牢笼,它在外过得逍遥自在,你又何必为了它而伤怀呢。” 百里川好生劝慰,希望她不要再记挂那只白猫的事了。 紫苏看看外面天寒地冻,“可如今这是冬日,它如何能活?”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适者生存,它会有办法的。” 紫苏面露忧戚,只有点头,也只好如此。 “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若觉得无聊,不如本王叫玥儿进宫陪陪你?” “不用,王爷去忙便是。”紫苏送百里川离开屋子,晨光虽亮,但无法直射的地方还是会透出彻骨的凉意。 她向远方观望了一眼。紫色的身影远去,只剩下甬道连廊,交错在一起。总有一条路可以走出华美的宫殿,可她却寻不到一条路走出自己的混沌的内心。 那些笑语嫣然的假象,越是逼真,越是凄凉。 那些以假乱真的过往,越是清晰,越是成殇。 是谁不知不觉,是谁后知后觉,已是筑了一道墙。 第211章 雪中漫步 紫苏不太放心,这寒冬腊月,若小白找不到吃的,也扛不过去。 她将碧水宫可以寻的地方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 香罗跟在身后,不时的奉劝她。“主子,您都找了一天了,还是没找到。眼看这天色要变,不如我们回去,明天再找吧。” 香罗抬头看天,是要下雪的天气。 “要变天了,就更该早早找到它。小白通体雪白,若是下了一夜雪,明天就不易找了。” “可是都一天了,也找不到,估计已经跑到碧水宫外去了。” 经香罗这么一说,紫苏顿时恍然大悟。 “对啊,它或许已经跑出碧水宫了。碧水宫外最近的便是后花苑,那里植被最多,更适合过冬。我们去那里找。”紫苏即刻便向碧水宫外走去。 “主子,整个皇宫那么大,您怎么找啊?”香罗紧跟了上去。 “小白,小白……” 紫苏一路喊着,天色已暗,越发寒冷,这雪怕马上要下了,可她是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小白……小白……”紫苏在草垛、矮树下仔细找着,她不想放下任何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紫苏正低头寻着,丝毫没有注意,已经有人走到她的跟前。 待她看到身旁那一双穿着白靴的双脚,才意识到她的身前有人。 紫苏顺着脚下向上看去,明黄色的长袍,黑金色的腰束上垂挂着白玉的配饰,而后对上一副温柔儒雅得面庞。 紫苏顿时一惊,“紫苏,见过陛下。” “苏侧妃,怎么做什么事情都如此认真。朕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了,你丝毫没有察觉出来。” “香罗,你怎么不告诉我。”紫苏低声斥责身旁香罗。 “是朕不让她说的。苏侧妃在寻什么?朕一直在听你喊‘小白’。” 百里丞不乏皇者风范,却也是温柔随和,每每与他接触,他的温雅总是让人感觉很舒心。 “小白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前几日跑丢了,所以紫苏才来找。” “是这样。”百里丞知道了缘由,但他抬头看天,已有晶莹的雪花落下了。“下雪了,不过一只猫,明日再寻便是。” 紫苏不甘放弃,“这冬日里,若是寻不到吃的,它怎么能活。” 白雪落在紫苏的发上,落在她粉嫩色的长衣上,好似一朵朵白色花瓣飘散在她的周围。这景色恰到好处,不妖艳堂皇,只是清秀温婉。 百里丞身后的随从撑起一把伞为他挡雪。百里丞随即接过,上前一步将紫苏也罩在伞下。 紫苏有些惶恐,这样同皇上同处一把伞下,竟然有些让她不自在。 “苏侧妃竟有如此一副好心肠。不如,朕同你一起找吧。” “不,紫苏怎敢劳烦陛下,而且若冻到您。这罪责,紫苏无法交代。” 百里丞淡然一笑,“冻到朕,你无法交代。若此时朕不阻止,冻到苏侧妃,朕又该怎样向七弟交代。你若还想继续找,朕便同你一起。若你想回去,朕便把你送回去。” 百里丞语气柔和,他规劝的方式虽也是拿自己当威胁,却是让人觉得温暖随和。 紫苏想到百里川,若换作是他,想必已是怒吼的声音把她硬拽回去了。 “紫苏,知道了。紫苏还是回碧水宫吧。” 百里丞淡淡一笑。“这样才对。朕送你回去。” “不必。我……” “不要推辞,这离碧水宫还有一些距离,此时又下着雪,没有伞怕是要生病了。再说,朕不眼见着你回到碧水宫,可不会放心,免得你半路折回来。” 紫苏掩嘴轻笑,她当真有过这种想法。“那好吧。陛下将我送到碧水宫门前便是。” 两人同撑一把伞,在雪中漫步。 “看着脚下,路滑。” 路上,百里丞不时提醒她。 “陛下当真是温柔体贴,儒雅随和。” “让苏侧妃这样夸赞,朕也不得不认了。” 紫苏喃喃:“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 百里丞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多言。 在未曾赐婚之前,紫苏曾幻想过自己的夫君,便该是这一种温婉雅致的人。 举案齐眉,过着平静的日子,一起读书,一起像这样安静地走在一起。说说家常,说说趣事。 可现实给她的一个夫君竟是另一种狂妄自大,无理专横的人。 即便偶尔也有一丝温情,但那温情也总是稍纵即逝。 紫苏实在想不通,爹爹何不给她选个更合适的夫婿呢。 “想什么这么入神?”百里丞好奇地问。 紫苏摇头,“没什么。” “朕其实一直好奇。想要问问你,未入宫前,你究竟是怎样的?哦,朕没有唐突你的意思,朕所指的并非是那个醉香轩的事情。朕是想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情。” 紫苏轻叹一声,记忆席卷。 “母亲逝世的早,父亲一直含辛茹苦的将我养大。那时,家境还算富裕,父亲给了我最好的,请了最好的礼乐老师来教我,父亲也时常教我一些学识。那样的日子持续许多年,直到突然有一日,父亲跑过来对我说,家里落败了,一切都完了。” 紫苏想起爹爹最后分别时的脸庞,想起爹爹最后的言语。 紫苏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一旁的百里丞,这个凌国的主宰者,也是下旨改变她岚家命运的人。 她的眼中有些湿润,在漫天雪夜里映着光,透着凉。 “……随后的几日,便得知了父亲去世的消息。那一刻,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紫苏移开目光,继续走去。“祸不单行,又被人弃到醉香轩。” “原来,竟有如此大的变故。”百里丞若有所思。“不过世间缘分就是如此莫名其妙。就像此时,你我二人可以同伞在雪中行走,正是上天安排。” “对,缘分。”紫苏微微一笑。她与君主的联系,全归于百里川。 第212章 他的软肋 雪越下越大,那酷似鹅毛的雪花堆积在脚下,已有薄薄地一层。 “雪下这么大,明天更不好找了。”紫苏喃喃自语,一阵忧思再次聚在眉梢。 “你还记挂着那只猫?”百里丞问道。 “毕竟是个活物,养了些许时日,多少有些感情。” 百里丞眉头一皱,好似有巨大的困惑。“朕倒是觉得稀奇。” “哪里?”紫苏看向百里丞侧脸。他们兄弟两个很相似。 “川竟然允你在宫中养猫。他自幼对猫狗之类的特别敏感,离近了就止不住得打喷嚏。他可接触不了这些小家伙。想当初,玥儿要养一只小狗。川可是偷偷把那狗给扔了,使得玥儿哭闹了不知多少天。” 紫苏蓦地一怔,竟有这样的事!她却浑然不知。 难怪,她那几日在书房抄书,与小白玩耍,百里川从不靠近。在看书的时候也是止不住地要打喷嚏,她还以为百里川染了风寒,原来是他敏感。 可百里川,却只字不提。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碧水宫的门口。紫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紫苏与皇上走了一路,竟然忘了一件事。皇上的手帕还在紫苏那里。” “一个帕子,不还也罢。既然到了,那苏侧妃便回去吧。” 紫苏再次行礼别过百里丞,走进碧水宫内。再次回看时,已只剩下雪花飘落,没了人的影子。 这个凌国的君王亲自将她送回来,他平易近人,挑不出丝毫的毛病,挑不出丝毫让人厌恶的举止。 百里丞那么好,也那么近。他是一个好选择,无可挑剔。 可此时,紫苏看着那雪夜里拂玉殿里透过来的光,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人。 “香罗,今天皇上送我回来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 “是。”香罗应了。 回到住处,婧慈见紫苏总算回来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您怎么去了这么久,这雪下的,又没多带衣服,又没带伞的。您要是再不回来,我便想着去告诉王爷,寻您回来了。” 紫苏立即道:“没有告诉王爷吧?” “我还没去呢。”婧慈为紫苏擦拭衣上的落雪。 “那就好。”紫苏放了心。 “主子,奴婢给您准备热水,泡泡身子,便暖和了。” 温热的水质包裹,一阵便暖和过来。水气弥漫,紫苏伸手抚上肩头。那片朱色雪花依旧在,永远也无法抹去。 这是她的意愿,提醒她永远不要忘记那一日,永远也不要忘记那个人。 “喂,你还要待多久?” 耳边突然的一声,让紫苏吓得不禁一叫,身子不由自主地缩到水中。 “王爷,你怎么来了?出去!” “本王想在哪便在哪。整个碧水宫没有本王不能待的地方。” “话是如此,可王爷进来怎么也不知会一声,还在这里偷看。” “本王到哪,需要跟你说吗?偷看?本王是正大光明的看。”百里川露出一抹邪笑。 “王爷出去吧。”紫苏再次要将他赶出去。 “给本王个恰当地理由,本王就走。不然本王就在这里等着。” 紫苏还是将身子掩在水中,不过她并未退缩而是靠近百里川那侧,用湿漉漉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手。 她抬起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王爷,今晚,您留下来陪妾身好不好?” 紫苏这一招反守为攻真是极具杀伤力,再加上宛如出水芙蓉的娇嫩,让百里川的心瞬间怦怦乱跳。 “本王让你出来后就后悔说这句话。”百里川揣着颗躁动的心走出去。 紫苏松了一口气,可那话一出,也是给她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若百里川真要干什么,她怕也阻止不了。 紫苏穿好中衣,走出来,香罗与婧慈已经不见,她眼看向在那坐着的百里川。 “王爷,怎么不去灵巧儿那里?” 百里川别过眼看紫苏。“你刚刚那么主动,本王哪还有离开的道理。不如,爱妃赶紧陪本王就寝吧。” “嗯……王爷刚到,不如先喝杯茶,歇歇脚。” 紫苏来到跟前,为百里川斟茶,还没拿到茶杯,她整个人已是被百里川一把拉到了怀里。 “本王已经等不及了。” 紫苏眼珠一转,“王爷是不是误会了妾身的意思?妾身让王爷陪妾身,仅仅只是指王爷陪妾身喝茶聊天,不是王爷想得那样。” 紫苏知道这理由很牵强。她还是拒绝,若换作以前,她是可以做到的。 百里川看着怀中的人,他原本心里的小兴奋也渐渐落了下来。 百里川放开了她,是紫苏意料之外的事。 “你想聊什么?”百里川说话的语气有些冷。 紫苏奉上茶,便坐到了一旁。“王爷为何不说,您接触不了猫狗的事情?” 茶杯刚送到唇边,百里川倏地道:“你从何得知,是不是延言多嘴?” 百里川总是不想让人在他的面前提及他自己的弱项。 比如怕水,比如猫狗。 “这跟延言没有关系。” 百里川抿了一口热茶,随后放了下。“本王自幼便对猫狗这类毛绒绒的东西敏感,离近了,总是想要打喷嚏。” “那王爷还允妾身在书房内养着小白?” “本王只想拿它试几天药,随后便放了。还不是见你喜欢,才一直留着。” 百里川有些不高兴,似乎觉得他这一番忍耐,换来的并不让他满意。 “今日寻了小白一天都未寻到,看样子,缘分已尽。王爷说得没错,它在外过得逍遥,妾身又何必为它担忧,徒增烦恼呢。” 百里川看着紫苏的面庞,浅笑模样,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她有些像才入宫时的样子,又感觉不太像。 “王爷?”紫苏看他出神,不禁唤他。 “王爷是累了吧。不如早些休息。王爷若想留在这,妾身便让婧慈她们去准备。” “好啊,本王正有此意。”百里川话音低沉。 百里川已准备就寝,紫苏却还在那边站着。 “平日本王不去烟雨殿。今日在这,你还要与本王分床睡。让那些下人们知道了,该怎么嚼舌根。” 紫苏想了想便也来到床旁,同百里川一起躺下,却特意背过身去,闭上眼睛。 她睡不着,真的睡不着。但凡安静下来,她的眼前总有一幅幅画卷飘过。 心会痛,真的很痛。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背后伸来摸上她的脸庞,指尖不经意间蘸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怎么了?”百里川的声音在背后轻轻响起,犹如梦呓。 紫苏摇头,不作声。 百里川不肯罢休,硬扳过紫苏的身子,好让自己可以看见她的面庞,那被蘸去的泪痕还在脸侧。 百里川担忧地问:“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哭?” 紫苏只盯着映着自己模样的眸子,不言。眼角越聚越多的泪珠屡屡落下。 百里川看着,却有些难受。 难道又是因为慕阳吗? 她的心里记得,念得还是那个人吗? 如此,何不给自己找个理由,留些情面。 “因为小白?”百里川问道。 百里川给了她一个理由,只不过不是正确的。 即便如此,紫苏还是点了头,掩盖她真实的感触。 百里川不禁失笑,抚去她的泪痕。“明日本王派人去找,一定给你找回来不就得了。别哭了。好不好?” 紫苏点头,转过身子,倚上百里川的胸怀。她听着那一声声心跳,平复她思绪荡起的涟漪。 “这样投怀送抱,不怕本王把持不住?” 紫苏抬头看去百里川戏谑的笑,而后摇头。 百里川感到一丝意外惊喜,忍不禁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了王爷的秘密,王爷的软肋。所以王爷不敢将我怎么样。” 百里川嗤然一笑,甚是不屑。她到底哪里来的信心。他的秘密和软肋?他倒是想知道她了解多少。 “说来听听,看看能不能威胁到本王?” 那间密室的画像是最好的证据,若皇上知道了,就算念着兄弟情谊也不会容忍的。 迄今为止,这是她最大的发现。 可紫苏此时并不能将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万一惹怒了他,说不定会惹来什么后果。再说,她不想再提及让她隐隐作痛的画面。 “王爷接触不了猫狗,妾身就多养几只。让王爷一踏进碧水宫的门,便打喷嚏不止。” “就这个?哈哈哈……好,好,本王怕了你了。”百里川伸手轻抚紫苏的头,收起笑声,长长出了一口气。“放心睡觉,本王不敢乱来。” 紫苏沉默,闭上了双眸,随即她感受到腰间一股力将她抱紧。头上,响起百里川轻柔的声音。 “你还未发现……本王最大的秘密……最大的软肋……” 他们离得这么近,又彼此那么远。 近的好似薄如蝉翼,远的好比十万大山。 第213章 烟雨殿 这段日子,不多不少六天,紫苏一直未曾离开婧慈这里,百里川也只是偶尔来跟她吃顿饭。 紫苏心里多了一件心事,百里川好像也是一样。她总觉得有什么,却说不上来。难道是她掩藏的不够好。 前一日,百里川果真将小白找了回来,并允她寻一处地方养着。这是这几日以来唯一让人开心的事。她抚着通体白色的小白,看着渐渐完工的烟雨殿。 明日烟雨殿便修整完毕,她便要搬回去。而且马上便过年了,等来年她该怎么办? 她还留着百里丞的手帕,洗干净后一直未曾有机会还回去。而且年后她也答应要帮忙整理藏书阁,这件事她还没有告诉百里川。 她要找个时间回趟醉香轩,她好想庭芳,好想将憋在心里的话找个人说说。 烟雨殿等到了百里川最后的验收,百里川颔首,环视四周,较为满意。他的眸子忽然一聚,目光停滞在妆奁上。 “可以了,延言带着匠人们去领银子。” “是” 延言等人离开,百里川向妆奁前走去。他将匣中的暗格拉开,红色的药丸在盒中晃动,碰撞着渐渐停了下来。 “一、二、三……十八、十九。”百里川喃喃数着,总共十九颗红色的避子丸。 百里川想着,目中一亮,将暗格里的药丸悉数拿了个干净,径直向外走去。 太医院前,百里川背手而立。 “王爷找老臣,是哪里不舒服?” 百里川轻声道:“倒不是。”他看看四周,无人经过便又上前倾身,几近耳语道:“李太医可还记得这药丸?” 百里川从袖间露出手,继而展开。 李太医颔首。“记得。” 百里川悄声,“本王要你照着做出一模一样的来。不过,不是避子。本王要助孕保胎的药。” “王爷这是……” 百里川嘴角一扬,拍拍李太医的肩膀。“本王急着补要生辰礼。” 李太医颔首,已然明白。 “要快,本王明日就要。还有替本王保密。” “是。”李太医躬身行礼,退下。 百里川漫步回碧水宫,绛露亭下,左手攥着十几颗药丸,右手拿着其中一颗,悠哉地在手里上下抛来抛去。他遥看琼华池中央尚未被薄冰覆盖的一丈地方,左眼一眯,右手伸向前方左右移动着调整位置。 红色的药丸与远处的冰洞重合在一起。百里川后退一步,再次掂了掂,便抡圆了手臂,随之一道完美的弧线由手心开始,完美的在冰洞处结束,留下一声浅浅的“咕咚”。 百里川眼中一亮,似乎也对自己的命中感到惊奇。他旋即又拿起一颗,以同样对方法抛了出去,又是“咕咚”一声。 “王爷。”返回的延言来到身后,“烟雨殿里已经归置完毕。” “……十七、十八、十九!”百里川喃喃,手里总算空了,他拍拍手,看着池中心,嘴角扬起一声浅笑。 “王爷这是?”延言看向池中。 “本王喂喂鱼。哦,你刚才说什么?” 延言拱手,再次禀报。“王爷让放在烟雨殿的物件,已经归置好了。” “好。本王再去看看。” 翌日,崭新的烟雨殿。新的陈设,新的装饰,一切都是新的,比起最开始的还要漂亮。香罗从进来后便一直吵个不停。 “主子,殿里变得跟仙境一样,您看这璎珞多漂亮,还有这雕花,还有这杯子。哎,这花坛也好漂亮。” 紫苏看去,送给她的寒兰移植到了那里,造了一片兰花坛。 这些种种都能看出百里川的用心来。 “主子,您快过来看啊。”香罗拿出一件件衣裳来。 “这紫色多好看啊!要是穿在身上一定艳压群芳。还有这件,这件,都好漂亮啊。主子您快试试。” 紫色,百里川深爱的颜色。无论深浅,有红色的温暖也有蓝的冷静。 亦如他,时而温柔如水,时而冷酷如冰。 她可以将任何人不放进心里,唯独他不能。 屏风后,紫苏换上了崭新的衣服,紫韵内衬,外一身青紫花色更突显了她肌肤的白皙。从腰际处垂挂的珠凌一直延伸至裙摆处,菖莆色的纱凌绕在臂间。镜前,香罗为她修饰妆容,可头饰却时时不定。 “主子本来就娇颜,这紫衣穿上身也很是好看,只是配饰,金玉似乎都太艳俗,要是只是花绢又那么突兀。这可把奴婢难住了。” “简单束发就行了,我只是试试衣服,看把你难的。现在就换下来吧。” 届时,门外便跑进一人来。“苏嫂嫂。” 紫苏惊奇地道:“玥儿?你怎么来了?” 百里玥儿眨着灵动的眼睛,左右观望,“我听说烟雨殿改修,便来转转,反正我自己待在府里也无事。” 百里玥儿将目光转回,落在紫苏的身上。 “苏嫂嫂,你这身衣服真好看!”玥儿摸着布料,“这料子和绣工定是出自织云。不如送给我吧。” “既然你喜欢……”紫苏吃惊玥儿会开口向她索要。既然如此,便依她是了。 “玥公主,这件衣服可是王爷刚送主子的。”香罗着急的说道。 “原来是七哥送的啊。算了,我就是说说而已。我要是要了,七哥说不定会生我的气呢,是吧,七哥?” 百里玥儿嬉笑着,冲外说道。此时,紫苏随玥儿眼光看去,才看到站在门口的百里川。 “你若想要,皇兄让人再给你做一身便是,你何须要你嫂嫂的。” 百里川走来,目光直视着她。 被百里川这样看着,紫苏竟然要害羞,眼神都不知道看哪里,只好看着地面。 在旁的玥儿看这情形,暗自偷笑。 “我可不要了,要是穿上也被七哥这样盯着,我可受不了。”百里玥儿故意调侃起来,不禁笑出声来,连身后的香罗也跟着掩嘴偷笑。 “你这丫头,小心我回头告诉魏岸,好好管教你,不准你出门。”百里川移开了目光,低声斥喝。他很少训斥他的皇妹。 “七哥最疼我了,才不会那样做呢。”玥儿可不怕这样的吓唬。 百里川重新回看紫苏,上下打量。“本王先去拿样东西,你在这等。本王今日无事,可以陪你转转。” 第214章 紫翎 在与玥儿闲聊几句的功夫,百里川便折返回来,看样子是不远。 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送给你。” 紫苏有些错愕,百里川竟然亲自拿来送给她。虽不知里面是什么,心里却有些兴奋。 她接过盒子,小心打开,只见盒中为红紫相缠的绢绳盘绕,大约三尺长,绳子的两个顶端分别连接着用金扣固定在一起的两片紫色翎羽。 百里玥儿瞄了一眼,立马站了起来。“七哥!你太偏心了!我向你要了好几次,你都不给!” 玥儿撅起了小嘴,抓着紫苏的袖口打磨起来。“苏嫂嫂,好嫂嫂。我真的喜欢这翎羽,你就送给我吧。” 紫苏看得出玥儿是真心想要,她心里甚是喜欢这妹子,何不满足她。 “既然你这么喜欢……” “不行!”百里川抢白。他一个箭步,用手握住紫苏欲递过去的手。“本王送你的东西,你就这么轻易转送他人?不想要就直说。” “……不是这个意思。” 紫苏话刚说完,手里的盒子便被夺了回去。 “不要算了,本王收回。”百里川面露愠色。 “七哥,苏嫂嫂不要,你就送给我吧?”百里玥儿紧抿着唇,眼巴巴地看着百里川。 “给了你,保准丢了。”百里川一句回绝。 闻言,百里玥儿顿时撅起了嘴,闷闷不乐的垂下头。 紫苏思量,问道:“这翎羽是何用处?” 百里川看着盒中翎羽,保存完好,思绪转移一瞬,轻声道:“曾用做腰饰。” “若是腰饰的话,妾身确实是不需要。王爷也不必送我。”紫苏重新拿过盒子,拿出里面的翎羽。“不过,妾身正好缺一条发带搭配这身紫衣。王爷送我如何?” 百里川错愕,“你……要用它当发饰?” 紫苏应声,然后吩咐了香罗为她束发。 红紫的绢绳缠绕发丝,打结束发。齐腰的墨发披在身后,紫色的翎羽正好垂落在发梢,很合宜。 紫苏重新来到百里川的身前,旋转一圈,衣袂随之摆起,身后的发丝伴着紫色的翎羽,美若天仙下凡。 发丝落定,面若桃花,浅笑嫣然, 百里川的双眸越发痴了,如痴如醉。 “王爷,看妾身搭配如何?这翎羽还是送给妾身吧?” 百里川就这样看着,这情景似曾相识,那是她刚入宫的时候。 大婚的第二日,她褪去大红的喜服换上新衣时,她也这样转着衣裙给他看。 她问,好看吗? 他答,……好看…… 思绪回转。百里川道:“拿去吧。原本就是要送你的。” “谢王爷奖赏。”紫苏欣然接受。 “苏嫂嫂真会搭,确实好看。算了,七哥偏心,无论如何也不会给我。我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玥儿兀自闷闷不乐,却也看开。 “玥儿,宫里你也熟悉,带紫苏转转。本王想起还有些事,去书房一趟,就不去了。” 紫苏一怔,百里川这是怎么了,那会儿还说有空。她想着,在回神时,百里川已走了出去。 看着决然离去的身影,紫苏没有挽留。 既然百里川不愿陪她,何必勉强。 书房,又是那个地方。那里的一幅幅画像比她强上千百倍。紫苏又是那股憋闷感觉,一点也不舒服。 百里玥儿亲昵地挽起紫苏的手臂,“苏嫂嫂。我们走吧。” 自入宫以来,紫苏还没有真正转过这个凌国皇宫。 “前面是大殿,众臣朝议的地方。在后面才是各个寝宫,学堂,武场等地,我们去那里吧。” 紫苏跟着百里玥儿一路走,一路听她说各个宫里的事情。玥儿年龄不大,对那些琐事趣闻却知道的清楚。 “父皇有四个妃子,总共生下我们十个皇子公主。我是最小的一个公主,很受宠的。” 玥儿倒是很得意。最小的公主确实受宠,才会让她变成这种活泼无拘的人。 “我见过五王爷,九王爷,其他王爷公主都不曾见过。他们都在何处?” “他们……” 玥儿哽语,似有隐晦,顿时低落了下来。 “有的远嫁,有的……已经殒了。” 紫苏想,她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抱歉,我并不知道。” “没关系,这都是皇家的事情。早早远嫁。早早意外死了,早早刺杀身亡。” 刺杀!紫苏有些震惊。 看出紫苏的惊讶,玥儿反倒释然。 “……五皇兄与九皇兄的母妃轩娘娘一直倍受父皇宠爱,却在一日突然暴毙,不得善终。而后两位皇兄便搬到了轩妃娘家住,直到新皇登基,封为王爷,才各自建了府址,也并未在朝廷中有多少权力。他们都谎称自己才疏学浅,实则只是自保而已。” 后宫的争斗,历朝历代不曾断过。 紫苏缄口不言。 “苏嫂嫂吓到了?可这就是帝王家,可以保全已经很不易了。幸好我身为女儿身,又是最小的公主,不用担心什么。” 百里玥儿睁着灵动的眼睛,自若的道:“母后早些离世,父皇病逝后,二皇兄继任皇位,便就剩七皇兄最有地位了。” “王爷为何没有搬出皇宫?其他人都在宫外建立府址。”紫苏好奇问道。 “这个……”玥儿顿了顿,浅浅一笑。“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以前七皇兄住在别的宫里。母后离世后便搬了进来,将母后住的琉璃宫改成了碧水宫。皇帝哥哥继位后,好像……当初七皇兄也是想要搬出皇宫的,可是皇帝哥哥没有同意,便住到了现在。” 百里玥儿又淡淡一笑,却垂下了目光。 紫苏怎觉得玥儿还知道什么,却不方便告知她。 或许这就是身为帝王家儿女的通病吧。即使像玥儿这种无拘天真的人也藏掖着未知的秘密。 算了,谁没有个秘密。 琉璃宫?原来是改了名字,难怪她对碧水宫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脑海中恍然浮现一帧画面,偌大的池好似望不见头。那座假山在小小的身体面前显得巨大无比。山中的缝隙足可以让一人藏身,不,挤一挤,可以藏下两个人。 脑中的画面消散,紫苏回神,如今宫中与儿时所见也有些不同,许是后来改建过。 第215章 荆棘丛生 紫苏与玥儿边走边看,前方一处僻静之地。她施施抬头看着匾额,不禁心中一揪。 文殿,是爹爹教学的地方。 “我进去看看。”紫苏心头冒出一股强烈的感觉,脚下紧走几步迈进院子。 青松伫立,浩气凛然。 紫苏环视,瞄见前方敞开的一道道门,立即走向前去。四壁悬挂着百家警言,日光半照在以前的桌椅上,笔墨纸砚。 她看着,仿佛依稀还能有爹爹教书时的身影。 眼前蒙上一层水雾,紫苏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爹爹会做出通敌卖国的事情来。袖下,她暗暗握紧拳头。 紫苏走出学堂,身后紫色翎羽吹到身前,周身仿佛传来一个声音。 好像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岚尘雪,你一直以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嘛。顾得儿女情长,却忘了你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才依附那个人的嘛? 爱,还是算了吧。又占不得几分,不过虚妄。 是时候,该醒了。 “苏嫂嫂,苏嫂嫂……” 身子晃动,玥儿的声音传入耳畔。紫苏回神,浅浅一笑。“我们换个地方。” “再前面就是武场了,我带你去看看。” 场地顿然开阔,扬起的大旗,锋利的兵器,比起他处,这里似乎更阴冷一些。 “以前皇兄们都在这里学武,就数七皇兄学的最好,谁都打不过他。” 玥儿好像很崇拜百里川的武艺,并以有这样的哥哥为荣。 “那个屋子是做什么的?” 四方屋子敞亮,紫苏指着正前方的一个关闭的屋子问道。 “那啊,苏嫂嫂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玥儿忽然兴奋地拉起她小跑过去。 房门被霍然推开的瞬间,一道闪光晃了紫苏的眼,她下意识躲避,而后再定睛看去。 心里满是滋味,一股强烈的刺痛赫然出现。 那银枪摆放中央,还是先前的模样。 “这是七皇兄的盘龙银枪,怎样?是不是很好看?它可是凌国最~好看、最~锋利的兵器呢。甚是宝贵,皇兄只有在出征时才会带着它。” 锋利的菱形枪头上闪过一点,枪头下精雕着盘龙的纹饰。龙口处多出一个指头粗细的环,佩挂着白色的长缨。椆木的枪杆镀了一层薄银直而不曲,细而不软,不失为一件神兵。 盘龙刻纹,白璎垂挂,枪头依旧透着寒光。 百般滋味,双眼湿润,紫苏脚下被莫名的吸引过去。她伸出手指顺着它的轮廓轻轻抚摸。 “苏嫂嫂,小心了,它可是很锋利的。”玥儿好心提醒。 紫苏兀自触摸着,那刺骨的凉意随着手指渗入肌肤。 这才是盘龙银枪的真身。那一日,虽只是仿品却仍是可以刺穿心脏。 每一丝冰冷,每一处起伏都好似带着情感,顺着她的指尖在诉说,在流转,传到她的心里。 再见,依旧感慨当年岁月。 那只手沾染着绯红,曾拿着文案从刑部一路走到她的面前。短截的银枪,摇曳地白缨浸了红,以及脚下随着身子一路滴下的血迹。 那红,那白,那苍白的脸庞,展露的笑容,就像一把把刺刀也割破了她的身躯,处处淌血。 慕阳…… 九泉之下,可是孤独?可是不羁放纵? 阴阳相隔,恍如昨日。 “苏嫂嫂,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玥儿不明,歪着头看着。 紫苏收回手,长吸一口气。“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与王爷的旧事,也走累了,不如我们返回去吧。” 她想离开这个犹如荆棘丛生的地方。 回程路上,玥儿突然喊道:“苏嫂嫂。” “怎么了?” “苏嫂嫂有些不开心,是不是皇兄哪里惹你生气了?” “没有。”紫苏否认,却也惶恐百里玥儿对于一些事情的敏感。玥儿好像什么都看得很准。 “真的?” “真的。” “嫂嫂可别骗我,玥儿感觉一向很准的。七哥虽是表现的不在乎你,可实际上,却能看出来他真的很喜欢苏嫂嫂的。” 紫苏一怔,停下了脚步。 他喜欢? “何以见得?”紫苏问,内心慌乱嘈杂。 “且不说以前怎样,就拿今日来说。”玥儿瞟向紫苏身后,“苏嫂嫂,你知道这翎羽的来历吗?” 紫苏漠然摇头。 玥儿来到身侧捧起紫苏的发丝以及紫色翎羽,显的格外小心。 “其实……这紫色的翎羽曾是母后最喜欢的。母后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离世了。自那以后皇兄一直细心保管。我同皇兄讨要了很多次,他都不给我,甚至连看都不让看一眼。” “没想到……这翎羽是先后的遗物。如此贵重,我还是还回去吧。” 紫苏想起那晚祠堂中百里川的模样,想念之情显露无疑,想必这遗物对他来说很是重要。 “何止是遗物呢!”玥儿更为激动。 “……这翎羽听说是七皇兄出生时,一只紫色翼鸟留下的。母后生七皇兄时难产,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紫色翼鸟落到窗前。尽管屋内母后嘶喊的厉害,也没有吓走它。后来直到七皇兄降生下来,那翼鸟才飞走,留下了这几片翎羽。母后知道后,认为是鸑鷟降世,是来守护七皇兄的。便让人收起了翎羽,制成了腰饰,日日戴在身上,以保七皇兄平安。” 鸑鷟,传说为五凤之一,身为紫色,祥瑞神鸟。 没想到,还有这回事。 “回去后,我便还给王爷。”紫苏笃定说道。 百里玥儿撅起嘴,气的跺脚。“哎呀,苏嫂嫂,跟你说了这些,你怎么还不明白?” 紫苏诧异,“明白什么?这礼太过贵重,万一我弄坏了,弄丢了。岂不惹王爷生气,自讨苦吃。” 玥儿一声叹息。“我要表达的意思是,七皇兄肯把这翎羽送给你,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命都送给你了。连命都是你的,心还不是你的嘛?还不在乎你吗?还不够喜欢你吗?苏嫂嫂,你懂玥儿的意思了吧。” 紫苏怔了怔。百里川在乎她,喜欢她? 她明白玥儿的意思,可玥儿所理解的,又是否是百里川想要表达的呢。玥儿可知书房里的那个密室里,写了多少遍的隐忍相思。 吾愿,雪落百里,皆是你我。 第216章 差距 紫苏道:“或许……他只是想借此数落我一顿呢?” 百里玥儿眉头一蹙,显然不解她为何会这样想。“怎么可能呢!皇兄疼你还还不及,怎会数落你呢。” “他吼我这种事,我都快司空见惯了。你可不知平日里他是怎么对我的。我看啊,他就不肯对一个人发脾气,其他的人都不放过。” “谁啊?”百里玥儿好奇地问。 就待这时,前方出现一行人,紫苏定睛看去,是宁馨雪的鸾驾。 刚想到便遇上了。 紫苏不言,与百里玥儿见来人,便都上前去。“拜见皇后娘娘。” “是紫苏跟玥儿啊。” 宁馨雪身披白色狐裘,示意身旁婢子,便下轿子,扶两人起身。 “玥儿何时来皇宫的,也不知去看看本宫。” 百里玥儿端着手,一改平时欢脱的形象,知书达礼的道:“玥儿正想着去宫中拜见呢。刚领着苏嫂嫂在宫中转转,正好遇到娘娘。” 宁馨雪浅笑,梨涡呈现。“些许日子不见,玥儿与本宫愈显得生分了。”她将目光移向一旁的紫苏,眼中豁然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莫不是有了新嫂嫂,便疏远本宫了吧。” 闻言,百里玥儿立即回道:“才不是呢。是七哥让玥儿陪苏嫂嫂走走。” 宁馨雪目光一转,意味深长地看去,“难怪,刚才去碧水宫,听川说你不在,原来是跟玥儿一起。” 碧水宫! 紫苏的心跳骤然加快。 宁馨雪又去找百里川。百里川说有事,是为了见宁馨雪吗? 紫苏心中暗自讥笑一声,笑自己,竟然还会因玥儿的话迷茫。 宁馨雪上下打量着紫苏。“苏侧妃今日这一身的打扮真别致。”继而,转到紫苏的身后,再次亮起的目光锁定在身后的翎羽上。 “这翎羽……”宁馨雪捧起,小心查看。 “这翎羽可是川的宝贝。平日里本宫连碰都不让碰一下。今日苏侧妃却拿来束发……你可知,这翎羽对川意味着什么?” 宁馨雪纤柔的声音在背后传来,不急不躁,却好似带着巨大的压力。 “方才知晓。”紫苏喃喃回答。 “既然已知道,本宫还是奉劝你将它摘下,好生收起。免得弄坏了,川可是要伤心了。” 紫苏垂目,“是。回去后,紫苏便将这翎羽还给王爷。” “不如这样……” 紫苏一怔,反应不及,长发已没了绢绳的束缚悉数散落下来。 “这翎羽本宫先找个盒子好生收起,免得损坏了。”那紫色的翎羽已被宁馨雪收在手中。“其实……本宫对苏侧妃不盘发……” “是王爷……”紫苏欲反驳,又闭了口。 是百里川,是他不许的。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更何况类似《女戒》这种……入了宫,苏侧妃也该看看。” 紫苏缄口不言。面对宁馨雪,她丝毫提不起巧言应对灵巧儿的那股劲儿。 宁馨雪转回身前,“看,苏侧妃的头发都乱了。本宫那里有一位女婢很会梳髻。走,正好去本宫那里坐坐。玥儿也来,同本宫好生聊聊。” 百里玥儿抿抿唇,出现这种状况,尚不该如何。她转而看向一旁的紫苏。 紫苏看着那被宁馨雪收走的翎羽,一声浅笑。 或许,这样最好吧,免得她再纠结难断。 她实在不愿前去,想回烟雨殿,却不好在此时莫了宁馨雪的面子。 她随着人前去,离开了背后煽动她太多情绪的地方。 碧水宫,书房。 桌案上放着颜料,百里川放下画笔,拿起画作离开桌旁。他端详着,修改几次后终是达成了他心中的完美。 屋外传来通报声。“禀王爷,苏侧妃回来了。” “知道了,让她过来。” 画作已干,他小心卷起放在了书桌旁的卷筒内。 百里川看着天色,他竟未意识到外边已降下夜色,夜星亮起。 书房外传来脚步声,随之紫苏便轻推门进来。 “王爷。”她礼貌地问安。 百里川眉头一皱,打量紫苏的妆扮。她怎改了头饰,散发盘起,梳上了百合髻。 “玥儿可是带你转完了整个皇宫,竟然去了这么久。” 紫苏伫立原地,“是转了一些地方,然后偶遇到了皇后娘娘便到其宫中待了一阵子。” 紫苏抬起目光落在书桌上,摆放的是颜料,旁边还有攒在一起的画纸。 他又在为那个人画像。 “王爷,说有事,是画了一日的画吗?”紫苏问道。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上的锦盒,心里竟还是泛起涟漪。 尽管百里川对自己有所转变,尽管他说了那些好听的话。给他一次机会,可那些话如何去分辨真假。 百里川放不下。玥儿说的话根本就不可能。 “是啊。”百里川轻松地回答。 “本王小寐时,梦到了一位天人。眉目如星月清秀,红唇浅笑,颇有倾国之姿。仙衣飘飘,青丝如墨,尚有飞羽在其身旁飞扬,如乘鸾而来。一颦一笑,甚是清晰,久久挥之不去。本王于是便将其跃然纸上,再睹芳颜。” 百里川的眼中露出一丝回味的美意。 紫苏垂下头。 这如梦中的仙女,不正是如同宁馨雪一样望而不及嘛。 百里川为了藏起他心中的那点秘密,也费了不少心思呢。 紫苏越发不想留在此处。她从袖间拿出一个盒子,呈给百里川。“这翎羽还是还给王爷吧,太过贵重,妾身不敢要。” 见百里川并未有接手的意思,紫苏便将它放在书案上,迅速朝外走。 第217章 同心结 “站住!” 紫苏并未因百里川的喊声而驻足,兀自朝房外走。 几步之后,一道力迅速将她拦下,并快如闪电般的顺手关上了书房的门。她整个人已被逼到了门上。 “你跑什么?”百里川贴近她的脸庞问道。 “屋子里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 因为百里川的面庞如此近,紫苏不敢正眼看他。 “本王先送你,你欲送人。本王收回,你又要去。现在你又要还回来。本王的东西可不是这样好要好退的。” 紫苏避开他炙热的目光,是他的愤怒。 “妾身是觉得这翎羽对王爷意义非凡,太过贵重,而且有人比妾身更适合拥有它。” “玥儿告诉你它的来历了?” 紫苏点头。 “既然知道了,那你觉得还有谁可以拥有它?” “王爷明知故问,当然是王爷心里那个重要的人了。” 除了宁馨雪还能有谁。 “是吗?既然如此,本王就再收回好了,然后再送人。” 明知百里川会那样做,紫苏反倒有些后悔将翎羽还他。 “若无其他的事,妾身先回烟雨殿了。” “好。”百里川离开一步,给了她一些空间。 紫苏届时松了一口气,却眼见百里川一手握着翎羽,另一手便把锦盒向脑后扔了出去,摔了个粉碎。 她不明百里川的所为,或许是他不喜欢那个盒子。 “妾身告退。” 紫苏的后背刚离开门扉一步距离,突然又被上前一步的百里川逼着重新靠了上去。 “王爷!”她蓦地一惊。 “是皇嫂命人给你盘的发?” 紫苏抬眼对上百里川深邃的眼眸,又躲开,垂头,低声说道:“……是。” “本王不喜欢。” 百里川伸手便拆了她的发髻,将那些零七碎八的簪子随便向身后一抛。 他拂上她的双腮。 青丝及腰,淡淡幽香,像一朵青莲,又像带着香馥的雪冰花,冰清玉洁也妩媚撩人。 “本王也是有限度的。本王再送你一件礼物,你只能收不能再退了。” 他的话轻如梦呓,穿透紫苏的耳膜, 她的心在这段时间漏跳了。她觉得她要因此而殒灭。 百里川捋过她身侧的一缕长发,将手中的绢绳一圈圈缠上发丝,打了结。 紫色的翎羽又落在了身前。 绢绳与青丝相互缠绕,仿如她的心与他的命。 紧紧环绕,不能割舍。 “这……不是同一样东西吗?”紫苏讷讷说道。 “本王说不一样就不一样,这个才是本王的宝贝。本王不许你再退了。” 百里川的声音带着一股魔力响在耳边。紫苏呼吸急促,喘不上气来。 “……本王让你带着它。” “若……弄坏了怎么办?” “好生保管,不然,本王要你的命。” “王爷是威胁我,妾身还是不要了。”紫苏试图脱开他的逼退却不能。 “你要退回也可以,但唯一的条件是,让本王夜夜留宿烟雨殿,本王要补生辰礼,如何?还退不退?” “不退。”紫苏立即否道。让百里川留宿烟雨殿,她还没想好。 百里川见她如此紧张,不禁露出一抹笑容。看着她低垂的眼帘,略带羞涩的表情,他心里难克制那股冲动。 “雪儿……”他目光炽热,双唇渐渐靠近。 紫苏抬头看他,下意识用手掩住他逼近的双唇。 “王爷,妾身先回宫了。” 紫苏趁他不备,从其身侧溜了,打开书房门便跑了。 百里川一声痛哼。 她方才在开门时太过用力,门框正好撞到他的鼻子,一阵酸楚。 百里川捂鼻凝伫在原地,看着紫苏的身形消失在黑夜。 “这个……蠢人……今暂且放过你……” 鼻头的酸意消失,百里川回想方才情景,嘴角又上扬。 紫苏小跑着回到绛露亭下,难以压制狂乱的心跳。身前发丝缠绕着绢绳,方才百里川将其缠上的动作,依稀尚存。 百里玥儿真的说对了吗? 自己又怎能会是百里川心中重要的人?怎能替代了宁馨雪的位置? 紫苏深吸一口气,寒气充盈了胸臆,好让自己清醒。 百里川画了一整天的画像,方才所作不过又是整蛊她罢了,准是他又闷的无趣了。 对,一定是这样的。 除非百里川亲口说出喜欢她的话,不然,她是不会相信的。 紫苏走进烟雨殿,香罗便迎了来。“主子。” 她不语,坐在椅上发呆。 香罗见状,不免寻思,而后注意到她的发。 “主子,您的发……怎么……这是哪个婢子系的同心结,也太难看了吧。奴婢重新给您梳。” “等等!”紫苏一怔。“你说,这是……同心结?我怎么看不出来?” 香罗点头。“奴婢一看就知道了,就是手法不熟,系的不好,主子看不出来也是正常。” 同心结,同心…… 百里川…… “主子,奴婢重新给您梳吧。” 紫苏点头。 镜前,她看着香罗解下的同心结,看着那紫色的羽翎。 “主子,这到底是谁给您系的,以后不要让她系了。” “……是王爷。” 香罗一听,立即捂住了嘴巴,而后讷讷:“啊……原来是王爷……奴婢再也不敢说了。” “无妨,他又不会听到。而且,这是事实,系的这般难看,连我都看不出来。回头,定不让他系了。” 香罗轻舒一口气,而后笑盈盈地道:“奴婢就说嘛,主子与王爷一直琴瑟同心。等主子身体好些了,就不会像外边传的那样了。” 香罗所说,她多少了解。 从上次山寨回来,百里川一直未曾在烟雨殿留宿。连宫中的奴婢们也嚼起了舌根,各种闲语话一直未曾断过。 不过,她倒不在意这些。 第218章 琴瑟之好 烟雨殿传来一阵敲门声,香罗前去,是延言。 “王爷请苏侧妃去书房。” “可说是何事?”紫苏问道。 “没说。” 紫苏换了衣裳,镜前,香罗轻轻梳着长发。 “主子,还用王爷的紫翎束发吗?” 紫苏想了想,那么贵重,她真怕弄坏了。不过转念一想,颔首道:“嗯。” 外面兀自天寒,紫苏披上一件披风随延言离去。 沿路上,她与延言聊起来。 “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延大人,延大人是出宫了?” “替王爷办事,出去了几日。” “原来是这样。从我入宫以来,只有祭祀那次出去过,后来一直未曾离过宫。说实话,真的有些想念宫外的日子,也不知道庭芳姐现在怎么样了。” 延言道:“出宫要有出宫令牌。若苏侧妃实在想出去看看,王爷估计也会应允的。” “要是他同意就好了。” 紫苏真的想出去看看。这个宫殿有些让人憋闷。 来到书房门前时,紫苏驻足停留,脑子里突然想起那暗室里的一幅幅画卷,百感交集。 “站在门口干什么,还不进来。”耳边传来百里川的声音。 “王爷找妾身何事?”紫苏稳定心神,走进房内,来到案前。 “没事不能找你?你可是本王的妃子。就该随叫随到。” “宫里流言四起,哪还当妾身是王爷的妃子。” “你也听说了那些话。” 百里川放下手里书籍,然后笑起来,“本王也想去烟雨殿,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王爷还是别去了。”紫苏别过头去。 “算了,本王信守承诺,但也希望你还记得本王在梅林说过的话。” 梅林?当然记得,百里川在耳畔所说的。 可,百里川明明那样说,可在这书房的暗室里还留存着那些画卷。 此时的她有股立即打开那道暗门,亲自问问他心意的冲动。 可她压抑住了。 她不敢,真的不敢。 “不记得了?”百里川眉头一挑,抬头看向沉默的她。 “记得。从见到王爷第一面开始,王爷说过的每一句话,自始至终都不敢忘。” 百里川注视着她低垂的双眸。 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也抹不去,说过的话也永远不能当作没说过。 他懂这个道理。 “本王明白,不过这样也挺好,或许你谁都可以忘,唯独一辈子不会忘了本王。呵~本王深感欣慰。” 百里川轻笑一声,瞟过一眼,然后随手将她从案前拉到了身边。 “本王现在正缺一个磨墨丫头,你很合适。” “王爷叫妾身来就是做这个的。” “对。” 百里川嚣张又无理,就算此时她拒绝,他也会寻其他的事情整治她。 不就是磨墨,没什么。紫苏心里不情愿地拿起了墨石,磨起墨来。 紫苏在旁磨墨,百里川兀自看着书。 “上次本王桌案上的书是你整理的?” “是,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时常帮父亲整理书籍。王爷的归类方法跟爹爹的方法一样。”紫苏道。 百里川顿了顿,“你……可想念你的父亲?” 气氛好似忽然凝滞了,低沉忧郁。 “怎能不想。可是……”紫苏欲言又止。阴阳两隔,她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岚太傅也会想你。若是见到你此时状况,不知是否后悔他当初的请愿。” “王爷不要再提父亲了。”想起爹爹,紫苏越发忧戚。“……父亲在天之灵会保护我的。” “在天之灵?”百里川口中喃喃。 百里川暗忖,转而看向兀自挽袖磨墨的紫苏。“明晚,皇城中会有花灯,本王带你去看看,可好?” “王爷要带我出宫?”紫苏忧郁的情愫瞬间被百里川的话打散的无影无踪。 她正想出宫看看庭芳还有兮儿、阿启。 “至于这么开心吗?前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宫外?” “那也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糊里糊涂已经一月余,百里川心想竟然如此之快。那没有芥蒂独处的日子恍如昨日。宫中日子确实枯燥,回来以后又发生一些事情,让她出宫散散心也好。 “总想往外跑,本王看你的心是野了。明晚本王去接你,现在好好为本王磨墨。” 紫苏欣然点头,点地像小鸡啄米。她从未这般乐意的去接受百里川的差遣。 百里川继续拿起书来看,他让紫苏磨墨,他却一直未曾动笔。 她觉得此时其他的都不再重要。她能磨出最好的墨给百里川,管他动不动笔。只要百里川不收回刚才的话就好了。 延言在门外看着,此情景如此惬意。他们之间的那些不合流言,似乎也可以因这样的“琴瑟之好”被否决。若不知以前的事情,此时怕是羡煞旁人。他只希望屋内两人彼此真心坦诚相待,两情相悦。 临夜,紫苏翘首以盼,她早已梳妆完毕。 夜色降临,更是冷了,就算如此也压制不住她心里的兴奋。单是想象外面街道的情景便已让她兴奋不已。 终于传来了通报声,紫苏骤然迎了去。 紫苏见到延言,随后却不见百里川的身影。 “王爷呢?” “皇上召见王爷议事,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 听到这,紫苏顿时失落。原本说好的,难道就这样结束了? “……不过,王爷给了出宫令牌。” 延言拿出令牌给了紫苏。“王爷吩咐让属下保护苏侧妃。” 百里川还记得这事,虽然不能一起,但她已经知足了。“我们现在就走。” 马车驶出宫门,没有其他侍从,只有延言。马车停放在一处,前方闪烁着灯光,人潮涌动。 紫苏急切地想要融入人群中。 延言挺身,一臂拦下。“苏侧妃,不要跑太远。这里人多嘈杂,您的安全重要,否则属下无法交代。” “我知道了。以前过节的时候跟爹爹来过这里。我会注意的。”她笑着说道。 延言注视着身前人,面若桃花,浅笑嫣然。他未曾见过此人如此美好。从第一面开始,她便满腹哀伤,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的状态。 延言沉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属下在后跟随。” 延言这个一直期盼她好的人。这个难得的笑,也表示他担忧的心多少得到了些抚慰吧。 即便,一切只是暂时的,紫苏也想,给延言一个可以安心的抚慰。 紫苏回应一笑。“延言,快走啊。” 她招呼延言同去,转身向灯火阑珊处疾步奔去。 一转眼,紫苏便没了影。延言一下心紧,便四下搜索。忽然,肩头被拍了一下,延言看向侧,随即倾身退到了一旁。 “王爷。”延言垂头行礼。 “延言,你在这里等着。” “是。” 延言听命,随后看着他侍奉的这位七王爷悄悄地跟在了那人身后。 他知道王爷是有意想让苏侧妃开心。可是他想不通的是,明明答应了一起逛灯会,却改了主意。王爷宁在身后跟着她,看着她,也不肯同她一起。 第219章 奇异之梦 夜色朦胧阴郁,各种花灯精致璀璨,五彩的灯光在寒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温度。 百里川一直在后跟着她,看着她一身紫衣站在灯光下,身后的翎羽微微摇动,如真似幻。有时候她的举动像个天真的孩子,不禁会惹起他发笑。 她像只欢快地兔子,浏览着每一盏花灯。灯光下映衬着她的脸庞,面色红润光泽,外边天气有些寒冷,可她丝毫也不觉得冷。 摊位上摆放的各种小物件都吸引着她。不管是荷包、泥人、木梳等等都被她收入囊中。 她从未在他凌国七王爷的身份的面前,这样无拘无束,不拘谨。 不跟她一起看花灯果然是对的。 “老板,这个绢花真漂亮,我买了。” 紫苏从袖间掏出钱袋,随之还有一条锦帕。她余光瞟向一旁,身后那个人已经跟了一阵子了。她留着这个帕子,此时也该派上用场了。她心想着,又奔向前方。 人走后,百里川走上前,捡起地上的东西。她掏钱袋时,不小心掉了一物,却不曾察觉。先收着,回宫再给她便是。 百里川刚想收起,一瞬间,余光掠过一角,一个金丝绣成的“凌”字图文震慑了他。 整个凌国只有一个人可以这样用,便是他的亲皇兄,如今的皇上。 绣有这个字样,说明这块锦帕是皇兄所有,可皇兄的锦帕又怎会在她的身上? 她与皇兄之间在何时有过接触,她又对此有所隐瞒用意何在? 百里川忽然胸口憋闷,思绪杂乱。虽有诸多可能,但他却不能安静思考。 “紫苏,你到底背着本王要干什么?”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即便如此,尚不能平复了心情。他蹙眉目视前方,却寻不见紫苏的影子。 “她又窜哪去了?” “王爷?”背后传来一声,百里川立即将锦帕收了起来。 百里川转身便见紫苏正站在背后,怀里捧了许多物件。 紫苏道:“王爷不是有事情来不了吗?” 百里川眉峰一挑,“本王来这也不是陪你的,有其他事,既然你在这,你跟我一起来。” 看到那块锦帕后,他的心情变得很差。 紫苏诧异,“我?王爷办事为何还要带上我?王爷去忙,我去逛花灯。” 说着,她欲转身要走,可不想浪费这一次机会。 “站住!你敢不听本王的话!”百里川悻悻喊道,眼中明显透着比外面天气还冷的目光。 “王爷何必动气,我跟着去就是了。”紫苏恢复了以往的姿态,平和地说道。 百里川斜睨了她一眼,便向前方走去。他们渐渐离开熙攘的人群,璀璨的灯光。 紫苏随着百里川在巷子里转了几个弯,已不知来到了哪里,昏暗阴冷。 岑寂巷末,一处门前,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她想,这种地方也只适合杀人越货。 “王爷,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见一个人。”说着,百里川便推门而入。 这是一处破旧的院落,院子里,落下的枯叶与覆着的残雪堆积在一起。 紫苏心中忐忑,跟随着百里川深入。 他们走进一间屋子,空气中充盈着浮尘的味道。百里川点燃了蜡烛,微弱的烛光将周围照亮。“你在屋子里等,不要出来。” 紫苏点头。 百里川再无多言,背手便去了另一间屋子。 紫苏环看这屋里没有多余的陈设,桌上也积了一层尘土,看样子已许久没人住过。 虽然她好奇,但百里川既然说了便照做为好。 她可不想破坏百里川的“幽会”,遭他的白眼。 幽会便幽会,干嘛要她一起来! 紫苏望向那边的屋子,什么都看不到。 就算再多几个像张蕊那样的人,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处处留情,处处欠情。对这样的人付出真心,怕是会早死好多年吧? 况且她已深刻知道百里川情感的归宿在另一个人身上,这种苦恋终是害己。 她转而又想起故意丢下的帕子,她的用意百里川应该会明白。 紫苏看着收集到的玩意,漫不经心地端倪。 外面是下雪了吗?她眼前渐渐朦胧,好像看到了雪花。目光转而注视着桌上昏黄的烛火,蜡油一滴一滴地流下。 她已经等了一阵,还未见百里川回来,那屋也没什么动静。她眼皮越发沉重,困意袭来,她再也坚持不住了。 紫苏拄着手,随着渐渐阖上的眼眸匍匐在桌上睡去。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明明拒绝想百里川,她却梦到了百里川。 这梦的奇怪之处在于,她好像处于现实中,却又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因为她不啻梦到了百里川,还同时梦到了父亲,那样真实的父亲。 父亲披着黑色风帽,只露着一双满腹沧桑的双眼。 父亲的身旁是百里川。他们的双唇翕动,像是交谈着什么。 他们之间能谈什么? 百里川那么恨父亲,那么恨岚家。 他恨岚家的理由是什么?她好像记得是与宁馨雪有关。 而父亲,对百里川又能说什么? 赐婚?依托? 父亲九泉之下知道百里川这样待自己的女儿,怕不是会化作厉鬼来讨债。 他们却在她的面前交谈的那般融洽。 这不该。 这是梦。 她又感到头顶的抚摸,那般熟稔却又略显不同。好似先前百里川抚头的感觉,有疼惜,有怜爱。 这感觉自从回了宫,便未有过。因为他们无法如那段时日那般相好。 许是因此,才会感到不同吧。 她不想百里川,她想父亲。当她把意识转向父亲,却发现前方是默然离去的背影。 父亲要走了,并且是心满意足的走了。 百里川却还站在近她咫尺的位置。父亲将她再次留给了百里川。 她喊着,喊着,希望父亲转身看她一眼。即便只是在这虚梦中,也来跟她说上一句话,一句就好。 ——爹爹,雪儿好想您。 她的眼角聚了泪,满眶欲出。 没想到梦中的忧伤也能如此之酸楚,她倾尽所有的情愫,放肆地哭泣一场。 她的脸颊,她的眉心,她的眼角感到一股湿热的碰触,温柔而宠爱。 可以抹去她的泪痕,可以抚平她内心的忧伤。 ——吾愿,雪落百里,皆是你我。 ——余生,护你…… 这个声音,好轻好轻,好近好近…… 第220章 既随心,何来悔 “喂!给本王起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也能睡着!赶紧起来!” 紫苏耳部吃痛,猛然睁开双眼。 那梦中的温柔被一瞬间撕裂。 果然只是一场奇怪的梦。她甚至在梦的最后,以为那句极富暖意的话语是出自百里川之口。 紫苏揉着被百里川揪起的耳朵,感叹梦与现实的差距。 她的头还有些晕,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困到睡着。“我怎么会睡着?” 百里川面沉如水,“玩累了。回宫吧。” 紫苏现在并未感到有多累。难得的出宫,就这样早早结束,未免太可惜了。 “这会就要走了?王爷才办完了事情,既然出来了就陪妾身逛逛吧。”紫苏微笑着邀请他。 “不用了,外面下雪了,回去吧。”百里川冷声说道。 听出百里川口气不对,她未再要求,心中却是极具忧郁。 “妾身跟王爷回去便是。”紫苏说着便收起她方才买的东西。“走吧,王爷。” “等等。”百里川看着紫苏的面颊。“……你脸上全是灰。” 紫苏才意识到,刚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那桌子上满是灰尘,定粘在脸上不少。 她伸手向袖间掏去,“嗯?妾身的帕子不见了。”她随即放眼看去,在脚下还有桌下寻找起来。 她就这么在意那块帕子?注视着低头寻物的人,百里川不禁攥紧了拳头,心头莫名的烦躁又冒了出来。 “你在找何物?”百里川伫立原地,面沉如水,试探地问道。 “王爷有没有见到一块锦帕?嗯……乳白色,一角还有金丝绣成的‘凌’字图文。” “不过一块锦帕,丢了就算了。”百里川兀自看着她。 紫苏蹙眉,焦急地道:“不能丢。” “为什么?有那么重要吗?定情信物吗?”她对皇兄究竟抱着何种心思?为何要瞒着他? 百里川待在原地,等着她的回答。 紫苏看去一眼,百里川站在原地,并不打算帮忙。 这帕子一是试探,二是提醒。 试探他,是否真如别人所言在意自己。 提醒他,至今走在一起的利益关系。 “王爷帮妾身找找啊。”紫苏从百里川身侧经过,却被他无情的一把推了回去。 她看向百里川的脸容,那双眉眼里表露出的烦躁。 “妾身的脸脏了,不擦干净,怎么回去啊。要给王爷丢人了。” 百里川立即拽住袖口将她脸上的灰擦去。“现在干净了,还用找吗?” 执着与虚假!他的心里焦热如火。 “用。” 她铁了心在他的面前说谎,连自己方才随意说出的理由也不攻自破。 一个字如寒冰刺骨,足以让人万劫不复。 百里川凝视了她片刻,嫌弃地嘟囔了一声,“你真麻烦。” 紫苏怔了怔,心下恍然。 只是自己的多情罢了,以为他的眼里是别样的意味。其实,他根本不会在意自己为何对一个帕子执着,只是单纯的嫌麻烦而已。 百里川走出屋门,深吸一口气,掏出锦帕再次看到那图文字样。 他真希望他看错了,可那金字图文却完整的展现在眼前。 “是不是这个?”百里川假装寻找一阵后回到屋内,将手里的帕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对,就是这块。王爷在哪里找到的?” 紫苏拿过帕子,显得格外惊喜,拍着帕上的微微尘土,好生收了起来。 百里川一言不发转身冒着雪向外走去。一直走,一直走,似乎对其他丝毫没有兴趣。 紫苏暗忖,明明说要陪她一起看花灯的,却要办什么事情。在那废置了许久的房子里能有什么事情。 或许这只是百里川的借口,或许他一点也没有想过要陪她一起看灯。 就如他对自己忽冷忽热,忽近忽远,飘浮不定的心意。 愈渐变大的雪花落在地上化成了雪水,地面也越来越湿。 紫苏迈了几步,鞋子便湿了,丝丝寒意传上身。她跟在百里川身后越走越慢,已经差了一段距离。 “王爷。”此处巷道曲折,昏暗复杂,她可怕跟丢了。 紫苏又唤了他几声,百里川好像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这么慢!”百里川折返回来,却没好脸色。 “路不好走,鞋子也湿了。” 紫苏的长发上挂着雪花,露在外面的肌肤更是遭受着雪花的侵袭。 “王爷你走慢些,要不妾身跟不上了。”她的双颊冻红了,身子忍不住哆嗦。 她只见百里川解开身上的紫袍,霍然,头上已被紫袍盖住,透着浅浅的温热。 “王爷,你……”紫苏惊愕,他竟然脱下了衣袍来为她挡雪。 “披着吧,太冷了。地上湿了不好走,本王背你回去。” 她还沉浸在惊奇中,自己已经被背了起来。 这不是真实的,就如那个奇异的梦。 可从百里川背上传来的体温温暖着她的身子,是那么真实。 她双手在他胸前感受到的心跳是那么真实。 他的侧脸在渐渐变亮的路上那么真实。 一切又都是真的。 雪涔涔下着,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而她的身上一点没有,身子也不再寒冷。 灯会并未因雪的到来而结束,在涌动的人流中,只能感受到百里川的存在。 身上的紫袍挡住了雪,她看着百里川,虽然只是他四分之一的侧脸,只是他一侧的耳朵,只是他鬓丝的一缕,只是他的呼吸吐出的雾气。 他就在这,不再遥远。 “王爷,你冷不冷?”紫苏喃喃问。 “不冷。” “那你为何皱着眉,是妾身太沉了吗?” 百里川一听,呲笑了一声。“你确实是比本王想的要重。不过,不是这个原因。” 她听来,不禁有些不满,不过却不气。“哪有!那王爷为了什么?” “因为……” 百里川停顿,若问她手帕的事情她会如何解释?若她再刻意躲避,岂不是又自找烦恼。 “因为本王有些后悔了。” “王爷还有后悔的事?” 紫苏甚是怀疑,百里川向来行事作风随心。 既随心,何来悔。 “后悔之事,何其之多。此时最最后悔,就是让你出来反倒累了本王。不仅背着,还要冻着。若本王因此生了病,拿你是问!” 百里川又吼她。 紫苏不禁撅起了嘴,随后趴在百里川的背上,倚赖上他。 就算以后要被问责,她也不后悔。 她微微笑着,感受他的体温。他们从璀璨的灯火下走过,看灯下白雪簌簌。 她就是这样轻易地便被他掳获,这么轻易…… 回到马车处,延言还在那里等。车内,落在百里川头上的雪化了。 “王爷,妾身给您擦擦。” 手帕在百里川的眼前晃动,那凌字图案像一根刺。“行了,别擦了。”百里川眉头一皱,拨开眼前的手。 “不擦,万一王爷染了风寒,妾身就真要担着了。”紫苏再次伸过手去。 “够了!本王说不擦就不擦!” 百里川这次的力气却大了些,将她的手打到了一旁,手中的帕子也因此掉了。 有时他对她好到极点,让她认为她是他心里的全部。 有时她就如此没有尊严,挥之即来挥之即去,当起这个人的出气筒。 她还是没有在他心里占得一分。尚有一席之地便不会这样随意吧。 紫苏捡起帕子,重新坐好,将身上的紫袍取下,伸手递向百里川。 百里川不言,接了去,放在一旁。 他又没有忍住发火,他不能当作视而不见。可为何要瞒他,在她心里还是觉得他不堪嘛,不得信? 从灯会到碧水宫的门口,一路上百里川一声不吭,一直板着脸,好似一有动静便会激发他。 紫苏虽是有些疑惑却也不敢说话,免得又成了他出气的对象。 她就这样一直跟在百里川的身后,也再不管什么湿不湿,冷不冷了。 溯玉殿的门口,百里川停下了脚步。 “到这了,你还跟着?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届时紫苏才反应过来,她一路跟随他的脚步,浑然不知跟到拂玉殿的门口。 “妾身这就回自己的殿里。”紫苏说着便转身要走。 “站住!” “王爷还有事吗?” 百里川从腰间掏出一物扔给她。她接过一看,是出宫的令牌,大为欣喜。 “给你了,可以随意出宫。本王……不想再管你了!”说完百里川便走进殿中。 紫苏不知他话为何意,也顾不上去想。 今晚,虽不欢而散,紫苏却觉得有了最大的收获——这巨牢的钥匙。 紫苏走后不久,延言前来向百里川禀报。 “街上已经收拾妥当。王爷还有何吩咐?” “本王真后悔为了那个女人办什么灯会!”百里川小声嘟囔着,延言却听得清楚。 “王爷与苏侧妃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百里川轻笑一声,“本王是小看了她!” 延言不好多言,便告退离开了。 紫苏同香罗正闲聊着灯会,殿门外传来敲门声,香罗外出查看。 “延大人有事?” “这是苏侧妃丢在车上的东西。苏侧妃可歇息了,能否出来说几句话?” “没呢,主子今晚上回来特别开心,还兴奋地不想睡呢。我去禀报一声,延大人在这里稍等。” 她很高兴,可王爷为何却闷闷不乐? “延大人找我?”紫苏走出来,还是出去的装扮。 “苏侧妃的东西。”她回到烟雨殿仍是难掩激动。见到香罗才想起,她买的那些玩意全忘在马车里。 延言依旧一本正经地向她行礼。其实,他们之间可以不必这么多拘谨,他却始终坚守着这虚拟身份的区别。 延言问:“灯会如何?看样子苏侧妃玩的很开心。” “起先还好,不过遇到了王爷后,王爷就不让我逛了,而且感觉他怪怪的,也不知道哪里惹着他。不过,王爷最后给了我出宫的令牌,可以随意出宫。” 王爷竟然给了她出宫令牌! “苏侧妃原来高兴的是这件事。可以随意出宫是好,但请记住,无论何时,定要有人跟随,为自身的安危着想。”延言道。 “没事的,今天晚上我跟你走散了,后来也没人跟着我,不也没事。” “今天是王爷……”延言骤然哽语。 他不能说。 “王爷怎么了?”紫苏诧异。 “属下从没见过王爷如此细心呵护一个人。这些时日以来,属下看得出王爷对苏侧妃关心备至。王爷一片苦心,属下希望苏侧妃可以……” “延大人来就是替王爷说好话的嘛,那就请回吧。” 紫苏顿时冷了脸打断了延言的话。 一片苦心?若百里川是真心的,为何不亲口来说呢? “属下,告退。” 紫苏漠然看着延言消失在雪幕,脑海回荡着延言最后的话。 延言最是知晓她的一切,他最是知晓她留在百里川身边的始末。 可为何他要说出这样的话,好似他看穿了一切。 他怎么可能明白!怎么可能明白她心里的苦楚! 第221章 吾宁死 虽然拿到出宫的令牌,紫苏却一直未曾有机会出宫看望庭芳姐等人。 年末,一连几日都很忙碌。 她觉得在这个宫中,在这个普天同庆的节日里,她最无关紧要。可她却还要学习其中的一些礼仪,走完繁琐无关紧要的流程。 在这段时间,她意外的收到庭芳的一封信。这封信是延言带给她的。 紫苏不知延言与庭芳姐何时交情那般好了,好像私下里一直都有联系。 她挺高兴,为庭芳姐高兴。因为她知道,庭芳姐对延言颇有好感。 紫苏拆开信看时,先有寒暄,并无特别,只是她在意的却是后面写的话。 紫苏的心下一惊,这是她在年末收到的最震惊的消息。 她想,若是延言知道里面的内容,一定不会把信带给她。 元日,紫苏心不在焉地待在百里川身旁走完了全部的过程。 自从花灯会后,百里川真像他所说不再管她。 对紫苏不闻不问,直到今日迫不得已才凑到一起。 紫苏摘下头上花饰放在桌上,褪去蓝紫相间的华丽盛装,有丝疲惫的坐了下来。“香罗,你退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紫苏想找寻一个方式,可以让她的心不至于那么浮躁。于是拨弄几下琵琶弦,丝毫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怎么不弹了?”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紫苏心知来者何人,也不与理会。 百里川还是一身盛装。“你怎么连理也不理本王了?” “王爷不是跟着灵巧儿去拂玉殿了吗?怎么又跑到妾身这里来了?”紫苏站起身,将手中的琵琶放在桌案上。 “若是不来,怎么能听到你的琴声呢?这年也过了,宴席上见你没有什么精神,便想来看看。是不是这些日子太累了,还是上次的身子没有恢复好?” 百里川看着紫苏的脸色。尽管因灯会的事情,他心里有解不开的结。尽管他说再不想管她,尽管她也让他伤心。自己却还是忍不住会关注她,忍不住想要见见她,想要跟她说说话。 紫苏心想,百里川知不知道什么叫自打耳光。 “王爷不是自己说不想管妾身的吗?干嘛要来见妾身,又要来跟妾身说话?还把责任推到妾身的身上。” 百里川一声讥笑。“若本王说,本王被一个人左右了,忍不住来了。可以吗?” 紫苏抛去一个白眼。“无事,应付一天乏了而已。王爷不必担心。王爷这些时日也够忙的,还是回去歇息吧。” 她垂目,不想跟百里川说话。 百里川看着她垂下的目光,沉默片刻后说道:“如今本王有些后悔了,要是没有山寨的那一遭就好了?” “为何?”紫苏诧异的问道。 百里川侧过身,看向窗外,不禁嘴角扬起一笑。 “要是没有那一遭,如今这样的情形,或许你早就奔上前握着本王的手,问本王冷不冷了。” 即便那些都是虚假的伪装,对此时的他来说,却不失为一项令人心悦的举动。 “若是可以,跟本王出去走走怎样?本王有话跟你说。”百里川邀请道。 紫苏施施点头。 红灯笼装饰着迂回的长廊,在池边远看,又是一幅灯火璀璨的景色。 “王爷,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吗?” “就那么着急听本王说完,然后回去吗?”百里川有些小抱怨。 “那倒没有,只是好奇王爷要说什么?” “本王要是说些甜言蜜语呢?”百里川调侃的说道。 “王爷若是胡闹,妾身就真的立即回去了。”她说着便转身要走。 “等一下。本王不闹了。是关于……岚太傅的事情。” 紫苏顿然止住脚步,转回了身。“王爷终于肯提了。妾身不是不知道在前些日子,李大人被赐死的事情。” 百里川一怔。“你已经知道了?”他顿了顿,“那你不来问本王?” 百里川的惊异落下,眉头微锁,疑惑地看向紫苏。“本王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在试探本王?” “妾身的耳朵没有聋,就算再怎样隐藏,总是会听到一些风声。至于为什么没有立即问王爷。”紫苏一声冷笑,“王爷这次该恭喜自己猜对了。” “你……你真的是在试探本王的用心吗?对于岚太傅的平反之事,本王都已经答应过你了,会帮你查的。”百里川不知不觉抬高了语调,甚是费解。 “不管李大人有什么理由被赐死,为爹爹平反的事情又断了。我总是感觉有人在从中阻止。” 百里川轻笑一声,皱起眉。“难不成,你在怀疑本王?” 他真是搞不懂这个女人的想法。 紫苏盯着百里川的双瞳,黝黑发亮。 “王爷,你是凌国的七王爷,皇上的亲弟,就算是其他的王爷也没有您的身份高贵显赫。以您的权势,难道王爷在朝中就分毫也问不出爹爹获罪的证据吗?这样让人太无法相信了!王爷一定知道,一定知道却不愿说出来,还装作需要妾身的提醒才去盘问李帧。” 她的眼角有泪花。 让她难受吗?让她痛苦吗?就算他自己意料到知道李帧赐死的消息后,她会失望会不开心。但百里川万万没有想到,这会成为他们之间的另外一条隔阂。 因此她才留着皇兄的锦帕,她想去依附皇兄得到其父亲获罪的证据吗?向皇兄谄媚或许真的比求他要来得快。 周围冰天雪地静得不像该热热闹闹的元日。 四目相视,怨愁连连。 他该说些什么,她的目光里透露的哀伤让他浑身发抖。 “是。”百里川悻悻开口。“……本王很早就知道了,岚太傅……”他顿了顿,“根本就没有通敌卖国。” 紫苏惊呆在原地,他的话无数次的响在耳边,仿佛自己的周身什么都不存在了。 “我就知道爹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蓦地,紫苏抓住百里川的手臂,仿佛他代表了整个凌国。她心中所有的气愤和不甘都涌现在百里川道面前。 “为什么朝廷都没有查清楚就定了爹爹的罪!为什么都不给爹爹一个机会!身为皇上的老师,也是王爷您的老师啊!为什么!” 百里川缄口不言。 见百里川没有反应,紫苏立即撒手转身离去。“我去问皇上。” “不许去!”百里川决然阻拦了她。 不管紫苏怎样怀疑自己,他都可以忍受。但他忍不了,忍不了她想要依靠皇兄的想法。 紫苏怒喊道:“那王爷就告诉我!” “你别再问了,那是本王的事情。” “作为他的女儿,难道不是妾身的事情嘛!王爷的事情?其中跟王爷有什么关系!” “岚尘雪!你别问了!总之,相信本王。到时机成熟,本王一定给你一个圆满的答复。现在先什么也不要管了,好不好!” 紫苏的气愤带动着百里川也提高了声调,成为了一次名副其实的争吵。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试图降低自己的火气。“岚尘雪,本王在保护你,你知道吗?” 紫苏嘴角撇过一抹讥笑,泪珠滑落。 “保护我?毁我清白,抛到醉香轩沦为风尘女子是保护我?杀死慕阳是保护我?让我成为一枚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是保护我?若王爷认为这些算作保护,我宁愿去死!” “死”字在她坚定怨恨的口气中显得格外的冰冷。 犹如冰刺。 冻住了百里川的脸,刺红了他的眼。 紫苏转过身,决然走开。 百里川心如针扎,压下的怒火在一瞬间爆发。 “紫苏!本王告诉你!如果你敢去问皇兄,鲁莽行事!本王立即将你赶出宫去!” 紫苏兀自消沉地走着,并非是去往烟雨殿的方向,而是出碧水宫的方向。现在谁也不能阻止她证明清白的意向。 “就算被赶出去,我也要知道!”就算从此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破碎不堪,心中决绝。 百里川攥紧了拳头,咯咯作响。“你别逼我!” 看着她漠然远去的百里川,不禁笑起来。想要跟她好好相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嘴角冷峻的笑意骤然冷却,他的心里有股憋闷压在正中,好似占据了整个心房。 紫苏刚到碧水宫门口,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两个人将她拦了下来,一人一臂,强行将她带回绛露亭下百里川的面前。 紫苏试图挣扎却挣不开,她抬头看着百里川愠色满满的脸,在亭下冰冷无情。 “送苏侧妃回烟雨殿,即刻起禁足!不得出殿半步!”百里川咬紧牙关,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紫苏向着背过身去的百里川嘶喊,撕破了寂静的夜。“百里川!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她做着无用的抗争,被强行带了下去。 关闭的殿门像是隔绝了所有空气,她胸口的憋闷让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呢? 他可知,她最希望,将一切真相告之的人是他。 这样,她便有个理由离开他的身边,不必让自己沉浸在爱与不爱的纠结痛苦中了。 第222章 不可理喻 几壶烈酒下去,随着宫墙,百里川浑然不知自己已经不在碧水宫中。待他从失神中转回来,看向周围被稀疏的宫灯照亮的地方。前方有一队人前来,定睛看去,正是宁馨雪的队伍。 坐在銮驾上的宁馨雪,疑惑的看着前方暗处的人影,从外形上看好似是百里川,便叫人过去察看。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他。看他醉醺醺沮丧的样子,与方才在年宴上的精神抖擞浑然不同,立即担心的落轿前去问起来。 “川,不舒服吗?样子怎么这么难看?”宁馨雪关切的问道。 百里川抬头看向宁馨雪的面容。“没事,有些累了。” “那让人送你回去休息,来人!” “慢着,不用。倒是皇嫂能不能独自留下来,跟臣弟说说话。” 宁馨雪随即让所有的随从先行回去。待人走后,宁馨雪搀扶起他来。“川,你这是怎么了,喝的酩酊大醉?” “喝的尽兴,无碍。”百里川摇晃着站起身,一脸笑容的看向宁馨雪。 “啊。”宁馨雪不禁喊出了一声,但随即闭严了檀口。身子靠在宫墙上,在被黑暗笼罩的隐蔽角落,身子被百里川牢牢的锁住。 “川,你松开啊。这里可是宫内。要是让人看见了,可是死罪。”宁馨雪说道。 “这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守兵。”百里川闭上眼,倚在宁馨雪的肩头,“……好累,让本王歇会儿。本王不想理那个女人了。” “你是真的喝多了。难道你忘了,那天本宫跟你说的话了吗?也忘了你跟本宫说的话了吗?”宁馨雪小声喃喃。 “没忘,怎么会忘了呢。果然,只有你,只有你才是最好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太……” 不可理喻。 宁馨雪推开了百里川。 “你给本宫的信里,不是说她是完成心愿的最适人选,不然也不会将她找回来。如今,单单是这样就忍受不了了吗?难道你从没有过长远打算?看来,只是本宫单方面的意愿了。” “不是的。本王想过,真的想过……是本王自己太无能了。”百里川目光迷离,手指轻轻左右拨动宁馨雪戴的红珥。“本王说过需要一些时间,但不会太久。刚刚同她的关系好了一些,可是本王又……本王会静下心的。” 宁馨雪梨涡浅笑。“这就对了。我们的七王爷不是有名的能手吗?就算之前你们的隔阂再大,本宫相信会好的。不能再说了,本宫先回去了。” 百里川远离了宁馨雪,让开了路,叹气一声,随后有了精神。 “皇嫂,今夜臣弟打扰了。改日定会前去道歉。” 宁馨雪没回应,只留下一抹微笑,便走了。 因为宁馨雪的话改变了他对其这么些年的认知,也让自己明白,他与皇兄相比,在这个女人面前的差距。 月色朦胧,微微凉意。百里川振振精神,走出昏暗的角落,顺着被烛灯照亮的宫墙走回。 踏进碧水宫,隔着琼华池看去,烟雨殿内还有灯光,却已是暗了不少。再看拂玉殿里灯火通明,他说过今夜会留在灵巧儿那里的,想必不见他来,灵巧儿仍在等着。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烟雨殿的方向,她已经睡下了吗? 知道了那样的事情,她还能睡得着吗? 要不要去看看?自己为何要去看她! 她别有用心的试探,明明不相信他,为何自己还要这样厚颜无耻着想着她? 自己可是高傲的王爷啊,竟然要因为一个女人放低身份吗? 百里川走进拂玉殿,香气弥漫。灵巧儿笑迎上前,面若桃花。他捋过灵巧儿的刘海儿,注视她的双眉。 灵巧儿的双眉像极了一个人,他曾朝思暮想,曾牵肠挂肚,可现在那张脸却有些模糊,脑海里呈现的却是另一个人。 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满脑子全是她,越不愿去想却越是想起那张面孔。 自从那个女人出现,渐渐改变了他以为坚不可摧的事实。他以为自己只会为一个女人而动心,而她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点,改变了他固若金汤的心。 她一定施了什么妖法,要不这一切便是幻觉,让他产生了错觉。 灵巧儿问:“王爷,你想什么那么入神?” “本王还有一件事没办,出去一趟。” 话音落,百里川已将灵巧儿推出怀抱,随之便向殿外走去。 灵巧儿跟上,说有事要办,可她却真真看着百里川向烟雨殿走去。 烟雨殿灭去了大部分的灯,香罗甚是担忧,却无措的不知怎么靠近痛哭的紫苏。 紫苏仿佛又回到了刚刚知晓父亲被处死的那刻。 她的心里锥心绞痛,甚至希望还不如父亲真的叛国有罪。这样她或许可以看开父亲的死。 事实呢,她一直追寻的事实却残忍无情。 而,百里川更让她难受。 百里川让她忍辱的岁月变得毫无意义,甚至让慕阳的死也成了她致命的错误。 她想起那满手鲜血拿回来的文案,想着那空空白纸的文案。 慕阳,对不起,对不起…… 那些旧事席卷而来,她终于明白那本文案上为何什么都没有记。 蓦地,门扉被推开。一只手赫然扒在门上,随即气势汹汹地走来一个身影。香罗见来人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一声厉言喝退。 “出去!” 香罗见此情形立即走了出去,带上了门,临出门前望了一眼紫苏。今夜自家主子沮丧看来是跟王爷有关。 紫苏见百里川径直冲向她,又闻到一股酒味,心里不禁有丝胆怯。 她又惹怒了这个人,紫苏站起身来,不由得后退。 “百里川,你别过来,你想干什么?”紫苏退到桌椅后,脚下仓皇险些摔倒。 百里川不言,红彤彤地看着她,只想抓住她后退的身子,步步逼近。 “百里川,你别过来!” 紫苏被逼无路可退,便下意识的用手臂护住了自己的头。可如此仍是避不过他用力分开她的双手。 她在颤抖,紧闭的双眼,偏过头好像就可以离得远一些。 “你在惧怕本王吗?”耳边是百里川咻咻的喘声。 她默不作声,身体寒缩却是最诚实的回答。 第223章 心如刀绞 百里川盯着紫苏的面庞。她的表情,她的呼吸,她的肌肤,显露得都一清二楚。 “露出这样的表情来,是想本王可怜你吗?”百里川凑近身,在她的耳边低语。 “你知不知,有时候这种表情更让人欲罢不能。”话音落,他低头用力吻上白皙的脖颈。 “不要,痛!”白嫩的脖颈上留下了的红印迹,更让人兴奋。 百里川从紫苏的衣里摸索出一物,提在眼前,是百里丞给她的手帕。 “以前是慕阳,现在变成皇兄了吗?你以为本王傻,会不识得皇兄的帕子?这金绣纹的凌字,全凌国只有皇上才可以用。本王不是说过,不要擅自行事。为什么要越过本王?你只可以在本王的身边,只可以依附于本王!” 百里川将帕子扔到了身后,目光停留在她闪躲的眼眸。 她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无论是身是心,他不能容忍,她那想要依靠别人的想法。 “痛,就对了。这只是一点小小地惩罚。”百里川再次向她的脖颈用力吻去。 “不要,百里川不要这样——好痛——” “我要你。”百里川松开她的双手,揽住她的腰身。 “不要!”紫苏用力一推,将百里川推了出去。 一股寒意投来,他百里川的目光里透着凶光。 “这阵子本王对你太好了,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你忘了本王开始都是如何伤害你的!” 他眸子里满是血丝,目光中充满了怒气。 “岚尘雪,本王是不是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你们岚家,便是本王亲自抄家的。还有——” 百里川缓缓走过去,嘴角露出一抹邪笑。 “百里川,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知道因为她方才的举动,显然惹火了他。此时他周身散发的气场是摧残。 百里川目光一聚,“干什么?本王告诉你。本王可是你爹的监斩官!” 监斩官!心头一震,抽空了紫苏浑身的力气。 “本王的一根手指便可让斩刀落下。血溅刑场,这种场景无论看几次都会震撼。午时污了本王的眼,晚上不拿他的女儿来消遣,本王都觉得不划算!” 紫苏怔在那里,记起当初侵进岚府的士兵有些是缠着紫带的。在慕阳死去时,那些追捕的人也是一样。 紫色是百里川的象征。所以,当时抄家岚府的是百里川,而百里川也亲自监斩。那日夜里,她竟然对爹爹的刽子手动了真心。 她竟然现在才发现。 “你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杀了本王?”百里川从袖间掏出匕首,硬是拉起紫苏的手,将匕首塞进她的手中。 “本王给你这个机会,来啊,杀我!” 紫苏颤抖地拔出匕首,上面刻着一个“川”字。 “来啊!”百里川一边向她逼近,一边怒吼,手指指向自己的心口处,道:“用你最大的力气刺向这!为你爹报仇!” 紫苏被吓的一抖,后退着,直到腿部碰到床榻,退无可退。她紧咬着唇,闭上眸子,径直向前方刺去。 赫然,她只感一股力紧紧钳住了她的手,同时,下巴被另一手捏起,她睁开惊魂未定的双眼,看着面前的百里川。 “如此手抖,怎么报仇?而且,刺入这么浅,如何解恨!本王教你!”话落,她持刃的手在百里川的帮衬下,霍得一下发出一声闷响,整个匕身已完全刺入他的身体。 她想抽出来,却无力挣脱他的钳制。 “报仇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你如此畏惧,以为仇人会等着你嘛!” 突然,紫苏心中一惊,她畏惧着摇头,看着持刃的手渐渐被百里川扭动,刀柄随之转了半圈,锋刃在血肉里扭转,割裂。 百里川脸色惨白,嘴角抽动忍着痛楚,露出一丝笑意,“心如刀绞,才像个样子!” “不要,不要~”紫苏克制不住的身体抖动,随着被眼前那被拔出的刀刃,鲜血晕开了他整个前襟。她脱力,匕首从她手中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一股力将紫苏推进暖帐内,那被惊吓到的心才重新回归本身。 只见百里川褪去上半身衣服,淌血的伤口暴露出来。他的指尖上沾着血,伸手抚过她因惊吓变得惨白的软唇,染上了红。蓦地,那唇边的手从她耳下迅速绕到枕后,一道掌力压下,她的头便向前方压去。 她的脸被紧紧按在伤口处,冒出的血液从她的唇边流下。 “尝尝本王鲜血的味道!” 她紧抿着唇,躲避伤处的血肉,即便如此,还是有零星的滋味进入她的口中。 他的血,是苦的。 见她抗拒,百里川松开掌力,他伸手捂在心口,鲜血落在他的掌心。 他捧着一片红,舌尖微试了试味道,然后一捧尽数含在嘴里,捏住她的下颌,以血为吻。 一股温热入喉。他的血,确实是苦的。 “本王想,本王也不用顾忌以前答应你的事了吧!” 紫苏整个人还反应不及,胸衣被他扯开。 肆虐,粗暴,疼痛,无望,这是百里川想让她去承受的痛苦。 是他的发泄,同时也是宣示。 宣示他的地位与权势,宣示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一个人。之前的种种温存都只因为他的心情。 鲜血淋漓,落在她破碎的衣服上,娇软的身体上。 即便百里川此时的心前倘若开了一个大口子,仍可单凭一只手而受制住她。他双手牵制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一些红印子,一味的索取,比曾经补给她的洞房花烛夜还要变本加厉。 “求你,不要在今日……不要在我知道爹爹冤死的时候……好不好?” 百里川一声冷笑,“你以前不是说,本王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都可以给嘛。你惹得本王很兴奋,本王岂会放弃。哦,对了,你也说过,本王要是硬来,你就咬舌自尽。” “百里川,不要。你不要命了——” 百里川从旁抓起他扯烂的衣服,塞进紫苏的嘴里。 “本王可以死。但本王不会给你那个威胁的机会!” 他不怕她以死威胁,断了她唯一的退路,任由他摆布。 鲜血随着他身体的摇动越来越多。他喘着粗气,“本王要死,也死在你身上,如何?” 紫苏的泪水不禁外溢。她直直的看着,口中只能发出“呜呜”的呻吟。 这一场巫山云雨,充斥着痛苦、血腥、生死、疯癫—— 她觉得百里川疯了,她自己也疯了。 当百里川紧贴着她的身子,搂着她的腰身,得到满足的那一刻。 他拨开挡住她双眼的发丝,取下她口中的堵塞物,捧住她的脸庞,越发苍白的口中声声唤着她,如泣如诉。 “紫苏,紫苏,雪儿,雪儿——” 紫苏觉得该哭的是自己,可她看见百里川比她还早的落了泪。 “本王知道你心中有恨,恨朝廷没有查清楚便断案,一朝沦为罪人,失去了父亲。” 他的泪落下晕开了她身上血迹。 “朝廷确实是有疏漏,可这不仅是一个冤假错案那么简单。其中势力不是你一个小小女子可以抗衡的。你若太过深入,只会身处险境。” “……交给本王,反,本王替你平。耻,本王替你雪。待在本王身边,什么都不要管,你想要的本王都替你。本王只想护你周全,信本王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紫苏依着他的肩头,泪珠摇摇欲坠。蓦地,她狠狠地向临近的肩头咬下一口,口中感到一丝血腥,血迹从两排齿印外渗。那痛足以让失血的百里川失去意识。 她松开了口,他的肩头留下两排渗血的齿印,留下的最深的印记。 紫苏声音沙哑,“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做这一切的偏偏是你!” 他又能给她多少信任? 在她的面前,他已说过无数次的谎言。 第224章 禁足 晨光熹微,紫苏睁开哭的有些水肿的双眼。她依稀记得,昨夜百里川因失血晕厥过去,是延言闻讯带走了他。 香罗推门进来,“主子,您醒了。奴婢为您梳妆。” “主子,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王爷与主子吵架了?王爷来了以后,就听见主子的哭声,奴婢在外守着也不敢进。” 当跟随着延大人进屋后所见,直接吓死她,屋里都无法用战场形容,分明就是刑场。她收拾了好一阵才将屋里,床上的血擦干净。 “没什么,是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王爷只是来安慰。” 这谎言也太明显,不过香罗只能迎合。“原来是这样,那就好。不是奴婢多事,主子应该多跟七王妃学学怎样留住王爷。” “想留下的自然会留,不想留下的,怎样也留不住。我想要的只是一片真心罢了。” 紫苏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怎样的回应? 百里川真是“说话算话”,清晨起,她烟雨殿的殿门外便多了两名守卫。 香罗见门口两人一丝不苟的肃穆模样,不禁有些紧张。 “主子,这是怎么回事?香罗心里很不踏实。” 紫苏无关痛痒的道:“不用在意。只是我被禁足了,不能出这烟雨殿。反正现在天凉,不出就不出。” 香罗惊呼,“啊,怎么会有这种事?那主子要禁足到什么时候?” “过个几天吧。”紫苏倒是无所谓。 “主子,您怎么这么看得开。宫中有多少例子,都是先被禁足后来直接就失宠了呢。两个守卫在这守着,可不是小事。传到王妃那里,非乐翻天不可。”香罗可是比她还要着急。 “香罗,有时间在这焦虑,还不如,好好享受几日清净呢。王妃那里,就当作我这妹妹送她的过年礼。” 其他人怎样她不管,她只想静静地待着,直到取消她的禁足。 烟雨殿这边是安静了,而另一边拂玉殿里的人却真的是乐翻了天。 “听说,是因为顶撞了王爷,王爷才下令禁足的。”玫儿在旁说道。 “哼!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顶撞王爷。我看那狐媚胚子也就是有张好脸蛋才入王爷的眼。王爷看腻了,还是会回来的。她也算是青楼出来的,连个男人都不会哄,真不知道醉香轩的红婆是怎么教育她的。” 灵巧儿难掩兴奋之情,得到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可不容错过。 “前些日子还以为王爷对她很上心。看来,王爷也只是一时玩玩。王爷的心还是在我这儿。风水轮流转,既然她没有抓住机会,就不要怪我了。玫儿,准备些王爷喜欢的膳食,今天晚上就看本王妃的了。” 玫儿讷讷道:“回王妃,延大人通知了说,王爷最近有事,要一直待在书房那边。听说连上朝也不去了。” 灵巧儿顿时沮丧,“为什么?” 玫儿漠然摇头,心里却想起延言来通知时脸上表露出的忧色。一定与王爷有关。 夜色至,殿前的守卫换了岗。紫苏想,百里川是真想日夜看管着她,不想让她出门啊。 她转而又想,如今百里川怎样了?那一刀离着心那么近。她仍记得那匕首扭转血肉传来的感觉。 他说,心如刀绞,才像个样子! 想着,她的手再次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岚家的冤案,跟百里川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随后五日,她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入夜,忽然,殿外传来乐声,紫苏不用想便知道,定是拂玉殿。 “主子,那边……”香罗小跑着进来,还气喘吁吁。 “我听到了。” “七王妃又在讨好王爷呢。那怎么办啊?”香罗焦急地问。 紫苏摇头,她阻止不了灵巧儿的趁机献媚,也阻止不了百里川的乐意接受。 “主子,您就真的愿意这样吗?” 紫苏伸伸懒腰,慵懒地道:“愿意,什么都愿意。” 至少,她知道了,百里川好了。 门外传来声音,是延言。 她还没有长出翅膀,连这种大将都派来监视她,百里川也太过了吧。 “苏侧妃,属下可以进去吗?” 紫苏亲自来到殿门前,“延大人,请进。” 对于延言,她的态度一向很好。 “延大人找我有事吗?” “事实上是王爷遣属下来问一句:‘她的伤好了吗?’王爷是这样说的。” “主子,你受伤了吗?奴婢怎么不知道?伤到了哪里?”香罗听着糊里糊涂,自己的主子受了伤,做奴婢得怎会不知。 并非身体的伤,而是心上的伤吧。因岚家蒙冤而形成的伤。 紫苏讷讷,“我……没有啊。” “属下知道了,这就去回复。” 紫苏还来不及纠正,延言已离去。 刚才的“没有”可不是让他去回复百里川的,而是对香罗说的。这下倒好。 紫苏看向琼华池的另一边,灯火闪烁,琴声悦耳。她心想算了,这样回复便回复,下次见到,再解释就可以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当她随着远处的琴音走回殿内,背后突然感觉一道疾风,一只手已将她的身子转了回去,眼前那抹紫色的衣裾刚刚落定。 紫苏惊愕地看着眼前人,他是飞过来得吗? 从拂玉殿到烟雨殿也有些距离,就算他武艺高强也不可能这么快出现在她面前,只是她想了一下的时间里。 除非,他不在琴声的源头,可他的呼吸又带着深深地喘息,很明显是跑着过来的。 “怎么,不想见本王?”百里川作色。 紫苏已经惊得不知该怎么说了,注视着赫然出现的百里川。“没有……” 百里川塞给她一个白色药瓶,“给本王上药。竟然在本王身上留下那么丑的印记。”说着,他旋即将她拉入内室。 衣领脱肩,露出肩头。那个她发狠咬出的牙印,似乎变得深了。 她的目光瞟向心口处,又想起他当时的样子。 百里川喃喃:“知道刺杀皇族是死罪吗?不过——”他拉起紫苏的手,“爱妃对本王,还是偏爱一分。” 紫苏指腹轻轻蘸了晶莹剔透的脂膏,小心地涂抹在咬痕上。“要留疤了。” “本王怕以后都要遮掩了,万一被别的女人看到,可要眼红了。本王给你留些颜面。”百里川转身一笑,重新穿好衣服。 “颜面?妾身还要谢谢王爷了?”她早就没有什么颜面了。 百里川犹豫几息,问:“本王还未听到昨日的答案。” 信他?一切都交给他? 紫苏默不作声。 “王爷,药好了。”不远处,延言的声音传来。 百里川舒了一口气,“本王的药来了。”他起身走至垂帘旁驻足,侧目向后言道:“本王不急。” 她看着幕帘落下,隔断了他的背影。 百里川走出去,延言还在那静候着。 “延言,传个话都传不好!”百里川对其一句训斥。 “是属下失误,甘愿受罚。”延言垂目。 紫苏走出来,“还望王爷不要责罚延大人,妾身本来可以阻止的。” 百里川背手而立,俊逸的脸庞在灯火下添了几分暖意。“既然苏侧妃求情,本王便不追究。” 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即拿起一旁的蜜饯,转身伸向紫苏的嘴边。 紫苏还在惊讶,甜味已经推进了口中。“明明是王爷喝药,为何让妾身吃蜜饯?” “苦的,本王来承受。你只享受甜就好了。” 紫苏心中一紧,垂下眉眼。 届时,紫苏发现拂玉殿前的琴声停了,想必也是因为百里川的突然离开吧。 再抬眼时,身前的紫衣渐渐融入黑暗,百里川还是回去了。 香罗撇撇嘴,“主子,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让王爷走了?” “他就该回他想回去的地方。” 因为她的一个“没有”,百里川便迅雷不及掩耳的来到了面前,已经是意外了。 等那池水的尽头再次响起乐声的时候,他便是回去了吧。 怎么得,心里就总记挂起那边的琴声了,似乎在等待它的响起。 百里川既能从那里那么快地赶来,回去也应该不会太久。可是,怎么就是还不响起。 似乎要听到琴声,她才会心安。 百里川在廊上走着,突然他的手紧紧握住身旁廊柱,另一只手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心口衣襟,那疼痛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心脏,让他的脸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甚至身体也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险些便要如那风中残烛般跪倒在地上。 延言急上前去,心里清楚,那痛楚并非来源于刀伤。 百里川眉头紧蹙,青筋暴起,口中发出一声声低吟。 “这痛,还……远远……不够……不够……” 他咬着牙关,隐忍一阵,待痛感渐渐散去,被清冷月光照着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走吧——” 拂玉殿前,灵巧儿见到百里川的身影立即上前。 “王爷,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臣妾已经备好了晚膳,还有新谱了一首曲子想给王爷演奏。” “本王还不饿,先听你的曲子。” 灵巧儿笑着坐回案前,奏起一曲琴瑟之声。 延言退下,回看那屋内你侬我侬。 王爷特意绕过拂玉殿来到烟雨殿前,却硬是让他去问话。没有听到满意的答复而跑了进去,还装成从很远地方过去的。 王爷在那个人面前的不坦率,不知何时才是头。害得他也因此不得不总在那个人面前演戏。 想到此,他又想起刚刚百里川的面色,继而向对面微光闪烁的烟雨殿望去。 那一日,总归要来。 第225章 出宫 紫苏以前深居简出,习惯了清静。她的“乖巧”得到了百里川的最后确认,才总算取消了她的禁足。不过这一连十日的禁足,在无趣的宫中真的也是憋闷。 “香罗,等下随我出宫,我想回醉香轩里看看旧朋友。” 香罗脸一白,讷讷:“啊?醉香轩?是宫外的青楼吧。让奴婢跟着同去啊?” 香罗吃惊的很,她还是很排斥青楼那种地方的。但自己是奴婢,却没法拒绝主子的要求。 “要是有人问起,我们出宫去哪里,就跟他们说是出宫买东西去了。越少宫中的人知道越好,知道了吗?” “是。”香罗应声。“那奴婢一会儿便去准备。” 马车行驶在熟悉的街道,街道上还存留着狂欢的痕迹,画着祈福图纹的红灯笼在各家各户的门前挂着。地上鞭炮剩下的红纸洒落了一地,远看去,更像是一地的花瓣。 马车渐渐停下,紫苏在香罗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晕染的紫色的衣衫,为了蔽人耳目,她头上戴着垂纱的斗笠遮住容颜。怀里,小白喵喵叫了几声,好似对这样的出游也颇为期待。 紫苏抬头看了看门牌,便敲响了门,现在为时尚早,轩里的人想必都还因为欢歌疲惫而处在梦中。 一个打着哈欠的小厮打开了门。“谁啊?还没开张。” “我是来找人的。”紫苏说道。 那小厮听是一女音,顿时有了精神,心想莫不是来此处找自己的夫君的?最麻烦的就是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没有,没有。别地找去。”那小厮挥着手赶人,便要关门。 “等等,我是来找庭芳姐的。”紫苏立即说道。 紫苏微微撩起斗笠的垂纱,那小厮瞟见了一眼真容,顿时惊了一下。 “竟然是紫苏姑娘!快请进!”那小厮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己打了自己的嘴。“看我这嘴,您现在是侧王妃。” 小厮引领着紫苏及香罗进门。紫苏在前,香罗却有些不敢踏步。她可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总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红绸悬挂的大厅里有些杂乱,可见彻夜狂欢。酒味里掺杂着浓郁的胭脂香,香罗打了一个喷嚏,不禁揉揉鼻子,揣着不安的心左右查看,好像生怕哪里忽然会蹿出什么不可抗的事。 “您要是找庭芳姑娘,想必现在还未起来呢。”那小厮说道,也疲惫的打起了哈欠。 “是吗?那我直接去找她吧。不用管我,去休息吧。”紫苏摘下斗笠递给香罗。 “那行。您自便。” 小厮走后,紫苏便向庭芳的屋子走去。 轩里还是一样,只是因为过年的气氛,装饰的更红火了。紫苏站在门前,边唤边敲门。 “谁啊?”屋内传来久违的声音,随即门被缓缓推开,从缝隙中露出一抹绯红。 太过突然,庭芳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紫苏?你回来了!”庭芳尚未梳妆,衣衫松散,长发垂在身前,此时欣喜也顾不得风吹,旋即走出温热的房门,握上紫苏的手。 “久不见姐姐,一直挂念,今日才得空,所以来看看。”紫苏浅笑着说道。 “真是的,快进来。我也很想念妹妹呢。”庭芳拉着她进屋。“呦,哪里的白猫。” “宫中养的。”紫苏随其走进,几步后,忽然想起,转而回身向着门口吩咐。 她看出香罗并不情愿待在这里。吩咐她前往集市,买东西去。毕竟是以采购的名义出宫,若是不拿回几个物件实在是说不通。 香罗得令,解脱似得应声后奔了出去。 “姐姐最近怎样?”紫苏关切地问。 庭芳关上了门,屋内的气温渐渐回升。“我还能怎样,还是老样子。只是身旁贴心的人越来越少,整日无聊透顶。” “江大人呢?不来陪姐姐聊天。” “江羽?他?”庭芳不屑地道:“不知被皇上安排了什么事,前阵子就走了,估计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我也不指望什么,他也没多大用。” 江羽从那次她偷偷进宫后便被安排出巡,庭芳一直觉得有些蹊跷,她唯一想到的可能只有崔云。且不说,对江羽有什么坏处,庭芳心里多少了解,崔云对于她突然的出现,还是心有余悸的。 庭芳欣然,“你的身子怎么样了?虽然是知道你大难后平安回来,但是心里还是不安生,总是怕你受了什么重伤。” 紫苏随后将小白放了去,“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碍,定是被夸大其词了。不信,姐姐看。”紫苏在庭芳的面前旋转了一圈。 “没事就好。你不知,听到那样的消息后,我都担心死了。是谁救你脱险的,怎么就落到了山贼的手里了?”庭芳好奇的问道。 紫苏熟络地坐下,莞尔一笑。“知道姐姐着急,但是事情的经过一时也说不清楚。不管怎样,最后还是王爷救了我。妹妹以后会多加注意的,姐姐就安心吧。” 庭芳坐下,倒了两杯清茶,一杯递予紫苏。“就是因为你身在宫中,又在那个王爷身边,才会不安心。你入宫多久,我的心就提着多久。暂不提你进宫惹得多少人的不满,单是那个七王爷就够费心的。” 紫苏浅浅一笑,垂下目光,看着小白在屋内悠哉地闲逛,对新地方的好奇心展露无遗。 看到小白,她却想起了百里川。 “庭芳姐,其实……”紫苏犹豫片刻,还是接着说了出口。“其实,祭祀之行回宫后,我与百里川之间好像变了。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 庭芳一听骤然站起身,急速的来到紫苏的跟前,握住她的肩膀,目光炙热。“你说什么!你不会是动了真情吧?紫苏你糊涂啦!” 紫苏垂目,内心波澜起伏。“我也清楚,我是因为何种目的而进宫的,也还记得慕阳的死留下的余恨。明明知道抱有那样的想法是错误的,却还是不经意间有了……那种想法,弄得自己很矛盾。” “百里川呢,他是怎么想的?”庭芳蹙眉继续问。 紫苏思量,施施摇头,“他,我弄不清。”手指触碰身前垂挂的翎羽,依稀再见百里川将绢带缠上发丝的情景。 庭芳一声冷笑,“弄不清楚?既然弄不清楚,你还那样想!”她顿时拍下身旁的桌子,打翻茶杯。 小白因突如其来的声响吓的躲到了桌子下。 庭芳生气了,这是紫苏意料之中的事情,却不知竟会这样发火。 第226章 熔炉 “紫苏,你才进宫没多久,难道皇宫中真的有什么鬼魅可以迷惑人心的嘛。百里川曾经那样对过你,曾经让你看着心爱的人在眼前死去。这样的人,还有哪点值得你去爱!” 庭芳横眉倒竖,“就因为一些表面的现象就让你忘了。你曾在这醉香轩里,饮过多少的辛酸,试图转变成为另一个自己!” 庭芳背过身去,不想再看她。“前功尽弃!我真想在你脸上狠狠扇下一巴掌,看能不能将你打醒!” 怒意让血液沸腾,庭芳双臂叉腰,感到全身躁热。“越想越来气,好了!我看你就别回宫了,我绝对不能让你再靠近那位王爷了!” 庭芳依旧背身说着,若是转身,她会忍不住狠狠痛骂紫苏一顿的。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庭芳深吸几口气,渐渐压下了火气,转头看去。 眼前人就这样坐着,身子颤抖,强忍着想要放声的哭声,似乎也怕呼吸带着抽泣,连呼吸都强忍着,使得她的脸都变得扭曲难看。然而已若奔腾的泪眼,却是止不住的早就打湿了衣领,豆大的泪滴似雨打在手背上。 “紫苏……”庭芳蹙眉,她的这副模样,实在让人不忍再抱怨什么。 紫苏再也忍不住,放开了呼吸,果然伴着沉重的鼻音。想要说,却是词不成句。若是不让她将憋住的泪水痛快哭出来,是说不全话的。 她躬下肩,双手捂上脸颊,遮住了自己的哭相。 “我知道……我知道这些都不该。可是就……不明不白的……明知道他不可信,明知道他……最会的就是伪装。明知道他最会说谎,明知道……他那么可恨。就是因为明白,才好痛苦。庭芳姐,真的……好痛苦,心里压抑的那种罪恶感,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她的呼吸越发变得深沉了。她不知庭芳能不能听清她的话,甚至是能明白多少。她就是这样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将压抑在心中的那份纠结矛盾的感情抒发出来。 桌下的小白不知何时出来,蹲坐在紫苏的脚下,歪着脑袋,耳朵直挺挺竖着。黄绿色的猫眼滴溜溜地注视,似乎也不太明白,自己的主人为何会微微颤抖。 “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心里会舒畅一些。可是分离之后,心里的那股罪恶感越是浓郁。夜里,都无法安睡。一睡下,梦里便是他与慕阳的脸。第二日起来,便想着要清醒,要做该做的事情。可百里川再出现,又总是会轻易地被他打败,莫名其妙地想着他。” 紫苏紧紧抓着前襟,心头灼灼。 “……甚至嫉妒、羡慕,他心里一直不曾放下的宁馨雪。甚至……一次次试图去确认,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屡战屡败,遍体鳞伤,还是会奋不顾身。” 庭芳沉默不言,内心深处难以平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紫苏自己分不清,可作为一个旁观者,听到这样的言语,任何一个人都会明白——这毋庸置疑是爱——紫苏爱着百里川! 可作为一个旁观者,作为了解他们复杂关系的人来说。她对这份爱意产生了畏惧。 这是一个熔炉,会把所有人焚烧殆尽。 “庭芳姐,你若是知道答案就告诉我,给我一条路,好不好?”紫苏询问。 庭芳一怔,思绪万千。站在对面,有些后悔刚才说过的话太过狠了,同时又不后悔。 自己不是不了解紫苏,她是一个心善的人,却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既不是无情人,又怎能保证不对谁动情。 只是,爱上伤害过自己的男人,爱上杀死曾经心爱之人的男人。 真是,最最可怜的事情。 或许没有谁会比她更难受。 庭芳长出一口气,怒怨已消。她忍不禁抚上紫苏的头,宽慰道:“我也不知道。感情这东西,若是都有规则,岂不是失去了它的意义了吗。就因为它不会受人的控制,所以人们才会体会到各自不同的人生。紫苏,或许这就是你的人生。你想想啊,若是这世上不存在七王爷,那么最初获罪的时候,或许你就被流放到外了,岂会遇见现在相识的人。” 庭芳重新坐下,“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之前都是你选择的路,现在仍是你选择的路。既然都选好了,何必再迷茫。就随着你自己的意愿,去看看前方等待的结果,是好是坏谁都说不准,不是吗?” 庭芳递上一方锦帕,笑着说道:“好了,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快去洗洗,我们的紫苏侧妃可是实打实的美人儿啊,哭成这样还会好看吗?我去告知兮儿与阿启他们,知道你来了,一定开心的不得了。” 紫苏接过锦帕,漠然点头,心里一时还无法平静。 她心里的这股不该存在的情感,也只敢于庭芳说。即便庭芳姐不看好,说出来,那压在心头的石头,似乎也可以变轻些。 庭芳浅笑着出了门,走至拐角处忽然驻足,弯起的嘴角落下,仰天长叹一口气。 “孽缘啊。” 兮儿与阿启对于紫苏的到来很是开心,紫苏也一样。 “紫苏姐,这白猫真可爱。”兮儿蹲着,挂在腰间的铃铛着实引起小白的注意。小白时而扑去,碰出清脆的响声。 “阿启,你快来,猫爪子勾住我的衣服了。”兮儿忽然喊道。 听到喊声,阿启立即上前去,将猫爪从兮儿的裤子上拿下来。 兮儿不禁抱怨,“爪子真尖,还好没勾破了。这可是今年的新衣,我还没穿几天。” 阿启摸摸猫头,小白享受着眯缝着眼。“小心点,别惹恼了它。它没轻没重,抓人。” “我知道。”兮儿不耐烦的道。“对了,拿这个逗它。” 孩子总归是孩子,对于好玩的总是颇有兴趣。 紫苏看着一旁拿璎穗逗猫的两个小身影,不禁一笑。蓦地,一幅场景在脑海中浮现。 那时,他们也同兮儿、阿启这般大小。 第227章 一番苦心 “庭芳姐。”紫苏突然道:“我记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情。九岁那年,爹爹曾带我进过宫。” “那又怎么了?” “那次,我救了一位溺水的少年。”不完整的记忆再次出现,紫苏眼神飘渺,好像有一团雾气。雾气渐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割,并未重新混合,好似富有了实体,逐渐聚成各种形态。 紫苏身处其中,看着那些形态逼真的雾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此时她好像成为了一个说书人。一点点地描述着眼前幻化的一切。 “那个溺水的少年是位皇子。” 一番描述,此时,庭芳才明白过来。“不会是……”她已猜个大概。 紫苏会意的点头,确认了庭芳的想法。 “那你们算扯平了。”庭芳随口一说,可心里却想,她与那个人果真是孽缘。 不是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为什么紫苏种下的却是这么痛苦的情劫。 庭芳问:“他知道真相吗?” 紫苏思量,颓然摇头。一切都已出错。百里川认准了那时的人是宁馨雪。 庭芳暗忖,这或许不失为一个利器。在恰当的时机,兴许可以力挽狂澜。 “你的记忆尚有残缺,不可冒失。”庭芳握上紫苏的手,“待弄清一切真伪,再论不迟。” 紫苏颔首。 夜色将至,紫苏想起前阵子的灯会,想必兮儿与阿启这些孩子们会更喜欢。 “我们去一个地方,那里有灯会,一定会好玩的。” 众人都很乐意,兴致勃勃地赶着马车前去。当马车又停了下来,下车以后,紫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紫苏姐姐,这里哪有灯会吗?”兮儿有些失望的说道。 “有,前些日子晚上明明有的。我问过了,要办一个月呢。” 紫苏走到街上,看着整个空荡的街道,所剩无几的残雪,还有些随风而起的枯叶。没有人影,萧条景象与先前无法相比。 她看见一位老伯推着一辆推车走来,立即跑向前去问道。“老伯,您是在这里住吗?” “是。” “这的花灯呢,怎么撤了?” 老伯敲敲酸痛的臂膀,“姑娘,你说什么花灯会啊?这个街上好多年都不办了。” 紫苏惊愕,“不可能,我还来过,前阵子就有了。” “前阵子?”那老伯想着。“哦,那天晚上啊。那不是真正的花灯会。是来了个有身份的人,买了好多花灯。当天晚上就挂上了,办的跟真正的花灯会一样。还别说,办的有模有样,连游人都是人家自己人装的。挂了不到一晚上就都撤下来了。就为了讨一个人的欢心,真是搞不懂那些有身份、有钱人家的想法。” 紫苏愣在那,恍然明白了一点,这就是延言所说的苦心。 老伯忽然纳闷起来,“诶,姑娘,你怎么知道那晚办过花灯会。那天晚上连着这里左右两条街都被封了,外人根本看不到里面什么情况。” “知道就是知道。”紫苏草草回道,人已经离开了推车旁。 紫苏回到车旁,兮儿拽着她的袖口道:“紫苏姐姐,这里没有好玩的,我们还是去别处吧。” “紫苏是出了什么事吗?”庭芳也好奇地问。 “没有,走,我们去别处吧。” 兮儿与庭芳相视一眼,几乎同步的耸耸肩。紫苏脸上甜美如蜜的笑,让其他人弄不懂。 很久没有这么清亮的夜色,醉香轩依旧是张灯结彩。 大厅的表演台上,再一次挂上了四方垂吊的白纱。这样的设计已经有好久没有出现在这个醉香轩里了。 垂纱里渐渐响起绕梁的琵琶声,甚是动听,使得厅上及楼内的屋舍里的人们都将目光转向了这里。 二楼的一处雅间里,清淡而不具女香。 屋内桌前,两人对坐。其中一人的身后亦是站立着四名精神抖擞的侍卫。手中酒杯刚刚凑近唇边,便因琵琶声而止。 那带着侍卫的青年男子起身,向厅下看去,注视着那垂纱中的倩影。同他对坐的男人,却是不动声色的依旧好生坐在那里。 “这琵琶声真是动听,有些让人不愿走了。”那青年男子说道。 “那可是不行,若是津国没有了您,上下可要乱了。”那中年人抚摸着指上的绿宝石戒指,也站起身来到窗前,看向厅下。 “偶尔放松一下也好,不是还有父王在嘛。倒是该谢谢你的邀请,这凌国的皇城真是一个好地方。暂不说景美人美歌声美,还可以看见有趣的事情。”说着那青年男子的目光一聚,冷肃地投向厅下。 琵琶声还在弹奏着,门外骤然进来了一个人,气势满涨,似乎找不到人便会把这里夷为平地。 在厅里招呼的红婆见到来人,顿然迎上前。 “哎呦,王爷,您怎么过来了?真是稀客啊。” “紫苏呢!”百里川厉声说道。 “哎呦,王爷您先别急啊。这紫苏姑娘让您娶进了宫,怎么又上我这里来找人了。咱们先到后面去说啊。”红婆将百里川往后堂领,若是让这位爷在这里生事,那今晚的大好生意就别做了。 “行了。”百里川不理会红婆。“本王自己找!” 届时,台上的琵琶声错了一个音节,顿时惹起百里川的注意。他疾步向着台上四方的白纱处走去。来到一侧,猛然掀起垂帘,果然,就是她。 百里川悻悻看着怀抱琵琶的紫苏。 “你若是想要躲着本王也该找个好的理由啊。出宫采买?是本王听到的最烂的借口!若不然,你便学个什么奇门遁术的将自己藏起来,也别躲在本王可以猜到的地方。走,跟本王回宫!” 话落,百里川一把抓上纱帐内人的手臂,将她拉了出来。 顿时厅上掀起一潮沸腾,见到帘后真人,真是震惊一番。 没想到方才听到的,便是那位嫁进宫的紫苏姑娘弹奏的曲子。虽是旧事,却仍是花街柳巷里时常提到的事情。 第228章 真心 紫苏被百里川拽到了楼外的马车上,“回宫。” 她看着百里川生气的模样,百感交集。因为爹爹的事,自己对他是极其的不信任,可那夜他在烟雨殿的允诺又让她纠结。 今日她知道了花灯的事,又见他因自己躲在醉香轩而生气。 在百里川的心里,还是在乎自己的吧。紫苏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不知是好还是坏。 或许百里川真的清楚爹爹的事,真的有在帮她。 再等等,再等等…… 紫苏突然掩嘴而笑。 “你笑什么?”百里川诧异的问道。 “我觉得王爷的表情好笑而已。” “你既然已成为本王的侧妃,为何还要跑到那台上去弹琴?难道还在生本王的气吗?” 紫苏止住了笑意。“去弹琴,是为了帮忙。至于生不生气……若王爷到时候无法给一个满意的答复,妾身会继续生气的。” “那你的意思便是,现在不生气了?”百里川看向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紫苏突然觉得天地尚有平衡,更有轮回循环。 先前是她想着让百里川消气,而今换成了他。 她想着,要不要同他那样刁难,也尝尝自己所经历的辛苦? 紫苏忽然灵光一闪,立即向外喊道:“停车。” 马车停下,她立即下车跑回醉香轩,幸好还不远。 “你去哪?”百里川喊道。 紫苏急匆匆跑走,不久后,又急匆匆跑回。只是—— 百里川见她怀里那一团白东西,不禁挑挑眉。 紫苏上车坐下,原本紧靠着她的人,掩着口鼻,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哎呀,小白好沉。” “哎呀,手臂好酸。” “哎呀,要是谁能抱下它就好了。” 她故意挑起音调,向一旁倾着身子躲避的百里川瞄去,“王爷?” 百里川捂着口鼻,摇头,一个喷嚏硬是被他压下去。 “王爷为何离妾身那么远?”说着,紫苏便抱着小白紧贴到百里川身侧,“哎呀,王爷身子再往后倾,就栽到车外去了。妾身让王爷那么讨厌吗?”她顿了顿,“哎呀,王爷您脸也会红啊?您不会是想——” 马车嘚嘚碾过,紫苏淡然道:“不就是打个喷嚏吗?不会影响您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形象的。别忍着,忍着多不舒服。” “王爷,这一路还有好久呢。”紫苏再次往前坐了坐,只见倾着身子的百里川一个后仰,整个身子便翻出马车,他一个漂亮的转身,紫衣落定。 马车继续前行,紫苏撩着车帘,向着街上的百里川喊道:“妾身先回宫了,王爷自行回去吧。” “你这女——” 百里川眉峰一动,紧接着打了一个喷嚏。 紫苏抿抿唇,方才出来急,把小白忘了。若是同车,百里川怕是要打一路喷嚏。俊美的脸一路扭曲,这画面着实好笑。 紫苏看着窗外夜色,在分歧迷茫的路口,奔向了回宫的路。 月光寒寒,她想起了那一路的灯火,百里川特意为她准备的灯火。 温暖明亮,似乎依旧存在眼前。 阁子里恢复了正常,二楼的雅间里,那青年男子饮下杯中酒,目光仍是注视着窗外。 “今日真是不枉费来到这里。让人见到两个熟人,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情。看来那不只是传言,没想到,真会是她。” 说着,青年男子便将手中的酒杯摔碎在了地上,嘴角压抑出一股恨意。 中年男子惴惴不安,“太子殿下,何事动怒?” “本太子会替你报仇的,慕阳。”宇木颐独自呢喃。 烟雨殿里烛火散着光晕,梳妆台前,放着一柄木梳,还有秩摆放着几件首饰。这些都是百里川送于她的。每一件金玉琉璃,简单却名贵。这些都该被珍视,而她珍视的却不在其中。 铜镜后放置着一个雕花木盒,木盒上盛放牡丹逼真一看便是大家手笔。单单只看这个盒子便知里面所装的并非凡品。 此盒内有一格挡,将盒子分了上下两层。取下格挡,紫苏取出那存放在最下层的物件。 这物可以称得上是“凡”,却天下无二。此时摸上那木簪子的花头,还是那样粗糙劣质。可即便它再烂再廉价,也是百里川唯一一次亲手为她制作的东西。 想起那几日与他在宫外的日子,是她最喜欢的。 “紫苏。” 不远处传来的一声,让她顿时回神,急忙将木簪子放回盒子,挡上了格挡。 “你在藏什么?”百里川已经走到了她的背后。 “什么也没藏,只是想把翎羽收好。”紫苏起身回头冷静地说道,随手将已摘下的翎羽小心地放到了盒子的上层。 不能让他知道她的这种心思。 “王爷走回来的?” “你笑什么?”百里川诘问。 紫苏忍着笑意,摇头回应。 “本王给你的出宫令牌呢?” “在这。”紫苏从腰间拿出放在手心。 “没收!” “不要!”紫苏下意识去夺却是扑了空,只瞄见令牌下绑着的璎穗影子,令牌已被百里川快速地收了回去。 紫苏怏怏,“王爷都说不管我了才给的,怎么又收回去?” 百里川叱道:“就你这样什么都不考虑,本王不管行吗!” 紫苏咬着嘴唇,散发的怨气。 “本王会把令牌交给延言。你若想出去也可以,必须有延言跟随。” “王爷当真?”紫苏眼中一亮,能出宫看看庭芳姐就好。 百里川点头,随机坐下。 他不走?难道,他要留在这过夜? “王爷是想……” “等你睡着了,本王再走。回去拂玉殿,灵巧儿又要闹腾,不得安静。” 她这是怎么了,刚才心里的小兴奋凉了下来。 紫苏走到茶台前,背着百里川倒了一杯。她赫然想起庭芳偷偷塞给她的纸包,便悄悄将手伸进袖间。 “王爷,喝茶。”她将茶杯推给百里川。 百里川拿起杯子,看着杯中浮动的茶叶,自若道:“庭芳给你出了什么主意?你这杯子里放了什么?迷药?合欢散?还是蛊毒?” 紫苏心中一揪,他怎么知道! “本王想想,还有哪一样,可以证明本王的真心。”百里川向紫苏看去,淡然一笑。 “等……” 紫苏刚欲阻止,只见百里川毫不犹豫,已将一杯茶水喝了下去。 他反倒着茶杯,证明自己一滴未落,而后将其稳稳的放在桌上。 “无论是什么,本王甘之若饴。” 紫苏内心悸动,他真的不怕吗?即便知道杯里可能放了什么,他还是喝了。 袖下,紫苏暗自握紧手里的纸包。这江湖中流传的真言映心散,她并未下进去。 “王爷瞎说什么……妾身累了,先去睡了。” 紫苏信步走向床榻,放下帘钩,落下轻薄的粉帐,隔绝了外面的百里川。 百里川就在那一动不动得坐着,不知道他此时想的会是什么。 留不住的终是留不住,想留得自然会留。 他,是不会留下来的。 没有宁馨雪,他还有灵巧儿。 即便他也说过暖心的话,说过在一起的话,可他从未说过“爱”这个字。 她想起初见百里川时,在她未醒来之前,他是否也是这般看着? 时光流逝,她越发困乏。她望着帘外百里川的轮廓,渐渐阖上眸子,陷入梦乡。 第229章 割爱 绛露亭里照入暖暖的日光,驱散了一些凉意,池水上的冰层也变得薄了,池中清荷与鱼儿也只待寒冰退去,春意来袭。 紫苏待在皇宫中过得平平淡淡。百里川也最多到烟雨殿看望她,陪她坐上一坐再没有其他。 自己的路自己选择,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终归出自她内心深处的一个原因吧。 “哟,妹妹出来啦。虽是在一个宫里,住的又这么近,年后这是第一次再见面。” 紫苏随着娇媚的声音看去,走进亭子里的正是灵巧儿。 灵巧儿向来冷嘲热讽,紫苏起身,行了个礼。毕竟,她为正,自己为侧。 “是,好久不见。” 灵巧儿往亭中一坐,也不正眼的去看她。 紫苏心知灵巧儿的行径,从那次闹翻以后便再未说过话。她倒也不在意,向她背后的玫儿看了一眼,随后回到了座位上,保持着“友好”的微笑。 “不见最好,免得伤了感情。妹妹身子弱,不曾侍奉王爷。我知道上次做的事情有些过,王爷也训斥于我。这些时日你表现不错,做姐姐的就先放过你,只要你继续不侍奉王爷,我可以留你在宫里。” “说的也是。王爷日日待在拂玉殿中陪伴姐姐。久日不见,觉得姐姐的气色与相貌都比之前要滋润好看不少。想必是因为王爷的缘故吧。” 灵巧儿暗自偷笑,嘴上却不饶人。 “你的意思是说,本王妃托了你的福了?哼!就算你身子不弱,在王爷心中,也是本王妃要比你这青楼女子的侧妃强上百倍千倍。” “姐姐莫要生气,紫苏不是这个意思。” 究竟谁才是青楼女子,心知肚明。灵巧儿既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好反驳的了。 她心中暗自感叹灵巧儿这个女人。 百里川是灵巧儿的天地,万一有一天,百里川真的放下这个替代品,灵巧儿能怎么办呢。 紫苏又暗自神伤,与其在这里担忧灵巧儿的未来,还不如考虑考虑自己。 那个人在她的心里,也快……也快吞并了整个天地了。 “哟,妹妹头上的钗子真是别致好看啊。” 香罗一直不怎么喜欢灵巧儿,见灵巧儿的注意力在钗子上,顿时想要好好气气她。“那是王爷特地为主子订做的,当然别致啦。” 紫苏顿时感到了一股寒气,再看灵巧儿脸上虽是笑着,目光里却是射杀了她无数次。 她急忙假意训斥,说道:“香罗,这里没你的事。闭嘴!” “原来是王爷送的,难怪呢,王爷的眼光高,看上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不如摘下来让我好生瞧瞧。”灵巧儿目光一转,手中拧着帕子。 “好啊。”紫苏没有犹豫,紧接着便将发钗摘下递去。 这样痛快,灵巧儿也吃了一惊。她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面露不悦。王爷虽然送予自己很多珠宝首饰,但所有的都没有一件比得上这小狐狸精这一个发钗的。 难道王爷就这么重视她?不行,自己可不能坐以待毙,七王妃的这个宝座岂能让给别人。 “真是太漂亮了。紫苏,姐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可否答应?” “姐姐请讲。” “我啊,甚是喜欢这发钗,都不愿离手了。虽然是知道妹妹也喜欢,但还是忍受不了,不知妹妹能否割爱?” 紫苏浅笑,“好,姐姐尽管拿去。” 只要不夺她束发的翎羽,其他首饰都可以给。 灵巧儿怕是不知翎羽的存在及意义,否则她甚是不肯罢休的。想到这,紫苏又想起玥儿的话。 百里川没有给他爱了十年的宁馨雪,没有给他宠爱的皇妹,偏偏将此物给了她……只是她。 紫苏的心跳又加快了几分,无论何时何地回想,至今未改。 香罗有上前一步的趋势,但被自己主子痛快的一声答应给止住了。心中愤懑:什么啊!那灵巧儿分明是嫉妒王爷送钗子给主子,眼气才想要的。主子何不借机报复一下昔日的欺凌之仇,怎么反倒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下来了,难道是怕了不成?真是不知主子是怎么想的。 “那真是太好了。” 双手被握上,紫苏适才从悸动中回神。灵巧儿正握住她的手,看似满腔的感激之情。 “姐姐,喜欢就好。”紫苏故作平淡。 灵巧儿将发钗揣进了衣袖,眼神一转,脸色又变回刚才的冰冷。 “妹妹身子薄,又不会武功什么的可以防身,处处连累王爷。就像那次的山寨一事,竟然让王爷身处险境。若是王爷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妹妹可是担待的起?” “自然不能。紫苏柔弱,确实是连累了王爷。” 百里川险些丧命,且不论是非起因,在别人眼中她都是拖累了他。这个责她怎么负的起。 “既然是跟随了王爷,就该好好的照顾自己。王爷驰骋沙场,是个难得的将才,文韬武略自是不在话下。妹妹若是不想拖王爷的后腿,倒不如去学些刀剑,好好自保。” 紫苏一听,此话倒是提醒了她。 灵巧儿不禁侧目白眼,“看模样,就知道你没有想过这些。玫儿。”灵巧儿在玫儿耳畔,呢喃了几句,玫儿便走了。 不过一刻功夫,便见玫儿手抱着一柄长剑回到亭子下。 灵巧儿站起,得意的握住长剑,宝剑出鞘,闪出一道剑光。 “自从进了宫,本王妃就想到这一点了。于是找了个师傅学了一套剑法。你看着。” 灵巧儿向后退了一小步,有模有样的耍起剑来。 紫苏看不懂路数,但还是可以看出灵巧儿的出剑也算是铿锵有力。 这方面她比不上灵巧儿。 灵巧儿虽然贪图富贵地位,偶尔尖酸刻薄,对靠近百里川的女人更是怨恨,可对待百里川却是真心实意。 取悦他,让他笑,让他轻松享受,从不拖累。得到百里川的爱,是灵巧儿的目的,那样纯粹。 而她,说放下,却无法完全的放下。 在她认为的爱里还掺杂着什么,无法透明。 剑刃在前方挥舞,一招一式。 第230章 剑舞 “小心!” 蓦地,紫苏的身子被一道力向后猛地一推,耳边是一声高亢的嘶喊。完全弄不清状况的紫苏,回过神来时,眼前的景象吓了她一跳。 “王爷,你的手……”她不禁捂住了口。 眼前,一身紫衣的百里川单手握上刺来的剑刃,从指缝间稀落的滴下鲜红的血。眉头微缩,看样子还是很痛的。 百里川别眼看去一样惊吓住的灵巧儿,握剑的手一个用力,便将宝剑夺了过来,随即扔到地上。 灵巧儿见状立即上前,握住百里川的手。 “王爷,王爷,你的手流血了。啊!” 百里川骤然反手便在灵巧儿的脸上留下一记耳光。“你竟然起了杀心?!” “不,没有。王爷,妾身没有。妾身只是失手。”灵巧儿捂着侧脸,哭丧解释着,祈求百里川可以原谅。 “住口!给本王滚回去!”百里川厉声骂道。 “王爷,妾身没有。真的没有……” “滚!” 灵巧儿吓得立即闭紧了嘴,捂着红红的脸,跑走了。 紫苏掏出手帕,捂上百里川手上的伤口。“王爷,先把血止住吧。”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百里川转头看向她,朗星般的眸子闪着温柔的目光。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连即将刺来的剑都没注意到!若不是本王及时看到,你就……可不是一个口子的事情了!” 紫苏低垂下头,紧紧按压着手上的伤口,神情沮丧。 “怎么变得闷闷不乐了?本王没有怪你,只是刚才一时性急才语气重了些。笑笑啊?” 百里川捏起紫苏的脸蛋儿,试图让她笑起来,可是效果却是不佳。 正因为着急,才吐露了心中所想。在百里川心里,她也算是拖累吧。尽管这些时日的消磨,但她还清晰的记得百里川打斗的景象。 天外有天,就算他是扬了名的能武,但天下之大强手如云,难不保又出现什么无名的高手。 有了一个慕阳就够了,她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 “怎么,怎么突然就哭了?”百里川无措的问道。 身后的香罗忍不住上前一步。“启禀王爷,王爷都不晓得,灵巧儿王妃总是欺负我家主子。方才不仅责怪主子连累王爷涉险,还将王爷送给主子的钗子给要了去。主子身份地位都低于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真的?”百里川问道。 紫苏抹净眼角,抬头看向百里川,却是摇头。 “也不是这样的。若不是今日跟灵巧儿聊天,妾身也不会想到。” 紫苏走到池边,看着薄冰下游动的锦鲤。“妾身……无法自己保护好自己。倘若身处险境,确实可能成为拖累。姐姐说得对,虽然只是一招半式,但在危机时刻或许可以解围。” 百里川攥着手,走到她的身后说道:“本王说过,在本王身边,本王会护你周全。” 紫苏转过身,握住他方才抓住剑刃的手心,惴惴看着百里川。 看来的眼眸里满是忧愁,让人想到纷纷落下的桃花。 “若是不能心安,那好……”百里川捡起扔掉的长剑,将剑柄递向她。“本王教你几招,大可以应急。” “真的?”紫苏倒是有几分吃惊,没想到百里川会教她。 她欣然笑起,握上剑柄,拿起长剑。没想到这剑看似轻巧,拿起来倒是有几分吃力。 紫苏站在那里正端倪着剑身,冰冷的剑身上还存留着一丝血迹。霍然,从背后伸来的一双手堪堪握住了她的双手。她蓦地回头望,却只看到百里川微扬的嘴角。 百里川环握着,整个人正好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猛然甩了一下,剑身上残留的血迹便被甩了出去。 旋即,亭中,剑起。 为了配合紫苏的不习惯,百里川放慢了动作,舒缓地带动着她的手。长剑左右刚柔相济,挥洒自若,矫健而优美,一招一式如拂袖凌波。随着手臂的摆动,甩出的剑花妙不可言。 这就是百里川的舞剑吗? 紫苏贴近她背后的胸膛,握着的手,似乎连心,连思维都连接在了一起,渐渐适应了百里川的引导,一挥一刺都可以做到同步。 就像春日的双飞燕,一场舞剑,舞出飞花满天。旋转着剑刃仿佛划出一道白色灵光的薄纱,在他们的周身围绕着。而带起的裙袖也舞动了起来,仿佛他们所在的季节已经早到春花烂漫的时候。 剑势渐渐收起,双手在紫苏的身前合拢。百里川将剑柄接过,扔到一旁,兀自怀抱着身前的紫苏。 “本王,累了,歇会~”百里川的下巴随意搭上紫苏的肩头,好似他真累的没了力气。苦叫连连,受了委屈一般。 累?怎么可能。 无赖。 紫苏明了,没有推开百里川。 “王爷耍的剑就像是一场舞蹈,轻盈好看。” “有你在这,自然不敢发力。” 怀中,紫苏噗嗤一笑。 “难怪王爷的剑就像是跳舞,好看而杀伤力却不足。让王爷教剑法防身,却是学得了一套剑舞。虽然最终的目的没有达成,但是,妾身很喜欢。” 百里川侧眼看着她的笑颜。“喜欢就行了。刀剑无眼,伤人又伤己,你还是不要学的好。就算是学得一招半式虽可以应急,但遇到高手,只是徒劳。” 百里川松开紫苏,转过她身,从腰间掏出一物。 “匕首?”紫苏心中一紧,接过,看着熟悉的图案。 “短小又方便。若是遇敌,大可以藏在袖间,趁其不备给其伤害,避免不利的打斗。方法的话,本王已经示范过了。” 刺入,扭转,血肉,绞痛—— 紫苏将匕首握在手间,喃喃:“对付王爷这样武功卓越的人也有用吗?” “找准时机,还是有机会的。手起刀落,万不可有一丝犹豫。” 烟雨殿,点起烛火,照亮了殿内。紫苏换得一身轻松的服饰,散漫坐下。 “主子。今日在亭中同王爷一起舞剑,真是太漂亮了。看起来,主子与王爷真是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呢。” 神仙眷侣?他也会这样认为吗? 灯下,紫苏拿起桌上放置的匕首,拔出利刃。刀面上仍是那清晰的“川”字。 今日再次回到了她的手中,但已经改变了太多太多。 第231章 燕凤楼 清晨,紫苏还在熟睡,屋内已悄然走进一个人,默默坐在床旁。见她还没有睡醒的意思便又出了门。 “王爷。”门口处延言唤了一声。 “她还没醒,我们去书房再等等。” 书房内,百里川随机拿起一册书翻阅着。 “启禀王爷,已经退朝了。”延言道。 “好。近些时日,本王都不上朝,朝上可有什么议论。说来听听。”百里川很感兴趣。 “王爷已共七日未曾上过早朝。第一日皇上有差人来询问,用劳累的借口回应之后就未再派人来过。第三日时,朝上已有人问起。其中刑部尚书崔大人,侍中蔡大人都颇为关心王爷的身体。” 百里川轻笑一声。“是吗?那位国相大人呢?” “国相大人倒未有话,只是有两日朝后与皇上密谈。” 百里川不禁冷目,“皇兄的这位国丈,一向不喜本王。还有那个崔云处处与本王过不去。” “听线人回报,近些时日,国相大人与崔云、李炳、刘真和刘帆几位大人来往密切,近日时时集聚燕凤楼。” 百里川听这几人名字也并不感到吃惊,这些人早早便是跟随宁延康的狗。可近日竟肆无忌惮地集聚密会,倒是让他有些在意。 宁延康这位皇兄的岳父大人怕是有恃无恐了。不过这样更好,他只等待时机。 “既然如此,本王更应该在众臣面前好好表现表现了。燕凤楼?正愁不知要去何处,此处倒是极佳。延言,你先去将整个楼包下,没有本王请的客人,谁也不许进。” 延言应声离去,百里川也随性放下书籍,向烟雨殿走去。 殿里还是静悄悄地,百里川心想紫苏竟然还睡着,恐怕是非逼着他将她叫醒了。 “喂,紫苏。”百里川摇晃她的身躯。“喂,醒醒。” 紫苏睁开惺忪的睡眼,眼前一抹紫色。 “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睡觉。” “昨日夜里练习王爷教的匕首用法,不知不觉晚了。现在还有些困。”说着她便掩嘴打了一个哈欠。 “练个匕首练一晚?功夫不能急于求成。” 如何握着匕首,如何发力,如何刺入。简单的一刺,其中竟然包含着那么多的门道。盲目刺入,若是不对,真的可能反伤到自己。 “我只是想可以早早用来防身而已。” “好了好了,洗漱一下,本王带你出宫。” 听到出宫,紫苏顿时困意全无,即时精神起来。 紫苏一边起身,一边问着百里川。“王爷带我去哪?” “燕凤楼。” 紫苏道:“燕凤楼?以前倒是听说过也路过过,可却一次都未进去过。” “你爹也太过吝啬。”百里川有些感慨,想她也曾是太傅府上的千金,这岚林究竟是没钱还是太护女儿,连一顿大餐都不肯请。 “家中过得一向节俭,奢侈浪费是绝不允许的,父亲在这方面要求很严格。” 百里川不屑一笑。 “好吧,本王今日就带你去见识见识。” 紫苏梳妆,百里川在一旁饮茶等着。看她将绢绳缠发,翎羽垂落发丝间,不禁会心一笑。 “本王的翎羽你保管的很好嘛。” 紫苏从镜前站起,一副无奈的模样。“哪敢不好啊?要是有什么损伤,王爷还不知道会怎么罚妾身呢。” “罚?可不会这么简单。本王说过会要了你的命。” “所以也不敢放在屋里,还是随处戴在身上要安心些。若是有一天妾身弄坏了,依妾身看啊,妾身就该逃得远远的,让王爷永远找不到妾身才能脱险。” 百里川先是一愣,随后露出邪媚的一笑。“你有本事逃的出去才行。走,本王还让延言接了庭芳。” 这真是意外之喜。紫苏突然发现,百里川也很懂她心中所想。 马车徐徐来到一座阁楼前,牌匾上写着“燕凤楼”三个镀金的大字。对面便是皇城的静湖,此时延岸的垂柳秃秃的有些凄美的风景,却也不影响这一片的繁盛。 当年醉香轩的花魁大赛选在静湖上也不是凭空没有道理的。 紫苏又想起那日发生的事情,姝雯那个跳湖自尽的女子。 “想什么呢?”旁边百里川问道。 “没事,看看这湖上风光。” “我们到了,下车。” 紫苏随百里川下了车走进楼中。 这楼建得奇特,外面看是规规矩矩四四方方,走进里面,不禁眼前一亮。内部建设都变成了圆,周围三层的观台,楼顶处轻纱软带装饰。厅堂中央设有一处半米高的圆形台子,周围绕着一池碧水,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正方处开了道。 “这是……” “城中许多文人艺人都望在此展示自己的才学。此处可是出名的好地方。”百里川继续向上走着,来到第二层的雅室。 这一室三开间二进深,中间被一道屏风隔断,两处桌椅。一方可见楼外皇城的风土人情,静湖之美。一处可见楼内中央的才艺表演。老板思虑周详,果然能将燕凤楼开的风生水起。 “这里不是应该很热闹的吗?怎么都没有其他人?”紫苏环视空荡荡地楼里,好奇地问。 “今天这里已被本王包下,除非本王请的客人,其他人不会允许来的。” 听到如此,紫苏不免有些失望。如此她怎能见识到真正燕凤楼的别具风情。 “王爷以前也是这样做的?” 百里川眉头一挑,“你怎么对本王以前的事那么感兴趣了?” “没有。妾身只是觉得这样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了。” “本王身份在此,有这个能力。”百里川反倒是一副理所应当模样,嚣张至极。 “紫苏姐姐。”听到清脆的唤声,紫苏转身看去,便被一个大大的拥抱环住了腰身。是兮儿,就待此时,室外又走进三人,正是延言与庭芳,还有阿启。 “庭芳姐,还有你们两个也来了,真好。”紫苏揉揉兮儿的头,难掩激动之情。 庭芳依旧一身红装,“这两个孩子非要跟来,我便擅自做主带他们来了,不知道王爷允不允?” 紫苏满怀期待的回看百里川,希望他可以应允。 “本王岂会在两个孩子身上计较。” 在楼中用膳还尚早,众人便轻装上阵在这静湖旁闲游。 紫苏与庭芳作伴在中漫步观赏,有说有笑。兮儿与阿启早四处在湖旁跑着,嬉戏打闹,玩的不亦乐乎。在此行人最后的便是百里川与延言,他二人虽也四下看看,可心中记挂得却是另外一件事。 “楼中已安排了亲卫守着,人一到立即通知王爷。” “很好。那几个老奸巨滑……” “你们说什么呢?”百里川的话被突然不知何时折来的紫苏打断了。 百里川挑挑眉,故作轻松。“朝中事,怎么了?” “我们打算去乘船游湖,王爷来不来?” 百里川看看前方粼粼的湖面,“本王……还是算了吧。”他本就畏水,划船这种事还是不要了。 百里川与延言都未上船,在岸边观望渐渐远了的船只。 百里川嘴角一撇,“她倒是很喜欢做危险的事。” 延言倾身,“属下听说,苏侧妃的水性很好。说是遗传了生母的资质。” “好什么好,还不是一样要靠别人救嘛。”他又想起那日她落水后的惨象。 “王爷,恕属下多嘴。苏测妃落水一事,真的不再追究了吗?至今都没有给苏侧妃一个交代,如此销声匿迹的话。属下怕万一以后露了风声,苏侧妃那里……难保不会生怨。” “这件事……”百里川顿了顿,“本王自有打算。还是先不要说了。” “王爷还是——向着那个人的?” “延言,有些事是改不了的。”百里川望着湖上船只,“就像——本王与她的结局无法改变。” 第232章 游湖 一句话,百里川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延言再无言以对。 此时一人来报,看来该来的人是来了。 “延言,派人在这里守着,一定要护她们周全。你跟本王回去。” “是。”延言微微前倾颔首,凛然刚毅。 水痕如梭划破了静湖。 紫苏突然心口一悸,转瞬又恢复正常。 “怎么了?”庭芳问。 紫苏漠然摇头,湖上船帆内,再次传着阵阵笑声。 “还是醉香轩里的奇人异事多,宫里的人摆的都是一副面孔。”紫苏浅笑着向湖岸望去。 百里川怎么又走了?说好陪她的,又是这个样子,跟花灯会一样。 庭芳见紫苏一直望着岸边,不禁揶揄地说:“怎么,你的那位王爷走了,心里不安了?” “不安倒没有,只是他向来说话不算数。这不还没一会儿呢,人又不知忙什么去了。” 庭芳听她抱怨,却掩嘴窃笑。“位高事情多。他是凌国七王爷,唯一手里握着一部分兵权的嫡王爷。整个凌国有一半指着他呢。难道你还想如平常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小日子,整日守着你不成。” “那种日子……不是也很好嘛。” 紫苏喃喃,思绪转移,眸里柔情荡漾。那与百里川独处生活的时日,虽是艰苦却要快乐。 见状,庭芳却为之一叹。“你若真想那样,那我告诉你,你爱错人了。这凌国不止他一个王爷呢,手里有实权的可就他一个。他手中握着凌国不少兵力,连皇上,他的亲哥哥也会心存忌惮。不是他不能放,是他自己不愿放。皇族里的是非,我们都掺和不起。不过啊,你倒好,他只是王爷,要是他是当今皇帝,连皇宫都别想轻易出。” 紫苏听庭芳所言,确实有理。皇族之事,朝廷之事她不懂,甚至不如百里玥儿那个小姑娘看得明白。 可百里川难道不想过轻松的日子吗?就像懿皇叔那样,隐居不问世事。 得一人白首,钟爱一生。 “姐姐说的对,他就是这样的人,我又何必抱怨呢。” “你的这位七王爷呢,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水。连个湖都不敢来,要是传出去真是要笑死人。”庭芳不禁暗自窃喜。“……你还是不打算告诉他儿时的真相吗?” 紫苏默然摇头。 庭芳诧异,“告诉他不是更好,现在你们的关系又非从前。说不定他知道了会更喜欢你呢?” 紫苏还是摇头。片刻后,红唇轻道:“我不想因为报恩来换取任何感情。那不是真的。” “也对啊。先留着,说不准以后还能当一把利剑反击他一下呢。”庭芳对手握这一个把柄很是开心。 紫苏与她相视一笑。看来都是一样的想法。 此时,兮儿从船的另一头跑过来,撅着小嘴猛地坐到紫苏身边。 “以后我决不跟阿启一起出来玩了!” “你们两个又怎么了?刚才还玩的好好的呢。”庭芳司空见惯。 兮儿怏怏,垂头生着闷气。“阿启又嫌我烦,说我以后一定嫁不出去!” “还不是你嘴里说个没完,从上了船就叨叨,一句不离那个王爷的。”船的另一边阿启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气,决然回击。 “我就是喜欢说他,怎么了!反正你比不上!”兮儿怒指着阿启,又是一句。 阿启白去一眼,“别跟我说!” 兮儿怏怏,双臂叉腰,碰地腰间的铃铛发出一声脆响。“我就说,就说!” “好了,你们两个小娃娃说够了没有。那个七王爷,是你们紫苏姐姐的夫婿。兮儿,你想干什么!”庭芳作色,看向对面的兮儿。 兮儿颓然垂下头,撅起嘴,手指捻着新衣边。“我不想干什么。只是觉得……他很高大,很威武,很有魄力,很让人喜欢。兮儿也想像紫苏姐姐一样,嫁给一个这样的人。” “就你这样,以后肯定嫁不出去!”阿启听到,又是怼一句。 兮儿眼里冒出了泪花,伸手指着阿启。若不是在湖上,她非要气得跳脚,弄个船翻。“紫苏姐,庭芳姐,你们看阿启,又这样说!” “阿启,过来。”紫苏将阿启唤了过来,同样坐在她的另一侧。 “兮儿,阿启呢,是不是要比其他同龄的孩子长的高?” 兮儿擦着泪,点头。 “阿启呢,劈柴挑水都轻轻松松是不是很有力量?” “嗯。”兮儿回道。 “他还要照顾其他几个孩子,是不是很会照顾人?” “嗯。”兮儿点头承认。 紫苏浅笑,“对啊,阿启现在的优点就这么多,可他还小。再过五年十年,等你们都长大了,阿启或许就会像此时的七王爷一样高大威武有魄力。兮儿若你不跟着进步,还像以前那样撒娇的话,可是要有差距喽。” “说不准,真跟阿启说的一样,嫁不出去了。”庭芳说道。 “我不要。”兮儿坚定的说道。 紫苏长舒了一口气,“你们还小,很多事不是你们这个阶段该想的。现在啊,就是好好长大,争取成为心目中的样子。以后到了自己做决策的时候,不要后悔就好了。”她会心一笑,心里还是对这两个小娃娃抱着一股期待的。 紫苏转而看向右侧,“……还有,阿启,不能说伤人的话,尤其是亲近的人。” 阿启抿抿嘴,颔首,“是,我知道错了。” 阿启向来懂事,只是他跟兮儿总是合不来。 “既然都知道不对了,就握手和好吧。”紫苏左右看看两个小儿。 阿启想了想,抬起明亮的眼睛向兀自生气的兮儿伸出手,喃喃:“我不该说那句话,对不起。” 兮儿见阿启言和,依旧抛去一个白眼,不情不愿的也将手伸了出来。“没有下次了。我们和好吧。” 两只小手在紫苏身前一握,和好如初。紫苏欣慰的一笑。“这样就对了。” “我们回船头去玩吧。”兮儿最先起身,拉着阿启,重新走向船头玩了起来。 小小的身影离去,笑声在船头一阵一阵传来。 笑意沉下,紫苏长出一口气,“我一直想给阿启找个好师傅,也想将兮儿带出醉香轩。他们该有更好的生活。” 她顿了顿,凝视映着天色的湖面,“……有时候想他们太过顽皮无知,等赶紧长大了就懂事了。可又想,等长大了,所有的恩恩怨怨,便不会只因为一次握手便可以化解的了。” “这些都是迟早的事,他们都要经历,旁人又岂能阻止的了。你是太过在乎这两个孩子了,弄的跟自己生的一样。若你以后有个一儿半女的,还不定要呵护成什么样子。”庭芳不禁调侃。 “庭芳姐,你故意笑我。”紫苏不禁脸发烫。 孩子,为人母,好好相夫教子。 这也曾是她的希冀。 百里川,他说他想要一个孩子,也是这样想的吗? 耳边响起犹如梦呓一般的话语,是百里川的声音。 ——雪儿,我们的孩子。 ——世子还是郡主,本王都喜欢。 ——你默认了的,不能反悔。 她同百里川的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会长什么样子?会叫什么名字?会喊她娘亲,会喊百里川爹爹,会拉着她的手,也拉着百里川的手? “想什么呢?”庭芳问。 “啊,没有啊。” 紫苏蓦地一惊,散去脑中的浮想,偏过头,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羞涩。 她竟然会有所期待。 第233章 密云不雨 百里川从静湖回到燕凤楼,门前已停滞了几辆马车。刚刚走进门内,便听到里面的嘈杂声。他骤然止步,何不好好听听里面的话。 “究竟是何许人如此狂气,包下整个楼,连我们国相大人也敢不接待吗?”一人悻悻道。 “几位大人,不是小民拦着,小民也是做生意。各位大人也知道我一向按客人要求办事,先来者先得嘛。” “哼!让此人出来,看看老夫有没有资格做他的座上宾。”宁延康面露愠色,走进楼内,坐上一把观椅。 燕凤楼的曹掌柜怯怯道:“现在不在楼内……” “哼!难道要国相大人等不成,还不去找。”一旁的崔云厉声喊道:“再拿壶茶来。” 曹掌柜立即让人奉了茶,他这楼开的出了名气,可招来的风可一个也不小。要赶紧找到那位爷,不然今日可没有好果子吃。 此时门外走来两个人影,曹掌柜见来人,心里总算落下一块石头,可算是救了急。“您可算回来了。” 百里川面露愠色,厉声喝问:“老曹,本王可是要求,不是本王请的客人谁也不许进的。连条狗,连只老鼠都不行的,怎么门前停着几辆马车?还不给本王赶走!” “王爷啊,小民不是……”曹掌柜踏足长叹,“……实在难办。” 百里川故作继续训斥,一步步向楼内走去,前方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渐渐走来。 “都给本王滚出去!”百里川扬袖,故意向楼内高声喊去。 “微臣见过七王爷。” “微臣见过七王爷。” 此时,百里川才装作看清前方人影。“呦,是两位刘大人。”百里川面露诧异地神色,“两位在朝堂之上一向不和,怎么私下里还凑到一起了?” 观椅上,宁延康余光一瞥,暗自思量,随后放下茶杯缓缓站了起来。 身后的崔云一惊,谦恭地道:“大人,何须……” 宁延康一摆手,打断了崔云的话。他年过半百,身体埋在土里半截的年纪,面容冷峻,身材消瘦,慵懒地从观椅中走了出来。 他身为一朝国相,大权在手,人人敬畏,却仍无法改变君臣之间的差异。 “老臣见过七王爷。”厚重的嗓音让人感到岁月的气息。 百里川故作一脸吃惊。“国相大人!您老也在这。还有崔大人,今日倒是很巧啊。” “老臣与几位大人来此品茶,方才老夫还在想是何人将燕凤楼整个包下,原来是七王爷。难怪曹老板不得不将我等赶出去呢。”宁延康背手立于百里川的面前。 百里川深邃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各位大臣。“国相大人与几位大人来此品茶,商讨朝中大事,本王怎有赶走的道理。本王有几日不曾参加早朝了,朝中莫不是发生了什么要事?” 崔云上前一步拱手,粗糙的手指上那一枚绿宝石戒指,闪过一点珠光。他回道:“并无大事发生,倒是近日王爷屡屡称病,不知身体如何?” “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对朝中之事有些疲惫偷偷闲而已。本王心思向来不如皇兄专注,碧水宫里又有如花美眷,各位大人明白的。嘿嘿。” 百里川隐晦偷笑,其他人也算心知肚明。 “既然国相大人与几位有事商议……”百里川向曹掌柜招招手,旋即吩咐道:“给几位大人备一处雅室,一桌酒菜,钱都算在本王帐上。” 百里川转向宁延康,“国相大人,意下如何?” “我等只是闲暇品茶,老臣无异议。” 百里川向曹掌柜示意,曹掌柜心领神会,颔首退下,立即招呼伙计准备起来。 “那好,几位大人自便。”百里川转向延言,“去将紫苏和庭芳姑娘接回来吧。” “是。”延言退去。 紫苏等人泛舟湖上,过了许久,延言前来接回他们。 她进入雅室,只见百里川在正中静坐,他盯着一处不知想着什么,眉头微锁。不过感知到人走近,便倏地松了眉头,嘴角一扬,抬眼向她看来。 紫苏道:“妾身还以为王爷又去办什么事了呢。” “本王不来盯着,怎能安安静静吃顿饭啊。” 百里川将隔断的屏风撤到了一旁,将原本分开的两套桌椅并在了一起。整个雅室顿时变得通透。 “来时,见门口又停了几辆马车。我听延大人说,王爷是包下了整座楼的,难道还请了其他人?” 百里川一惊,庭芳不愧心思缜密。 “有些人不请自来,本王就送个人情。不用管他们。” 紫苏心中自叹不如,若非庭芳提及,她甚至未曾发觉。看来,她还是差远了。 “庭芳姐有在意的?”紫苏看去。 庭芳暗忖,妩媚的一笑。“没有。好了,都说燕凤楼的厨艺是一绝,还不快快上菜,让我们一饱口福啊。” “对啊,对啊。紫苏姐姐,你快让他们上吧。”兮儿想象着满桌的菜肴,已经开始暗暗咽下口水,身体也等不及了。 百里川首肯,示意下去。片刻后,一道道精致的佳肴上了桌。 只有庭芳与延言不为所动,安静地看着美妙的菜肴。席间接连不断的扬起兴奋欢呼的声音,多是两个孩子,有时候还参杂着紫苏的惊呼声。 百里川支着头,侧看着紫苏好似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时不时地发笑,深邃迷人的双眼里一弯柔情荡漾。 而此时,在一层的雅室里,清新的茶香气飘逸,被外的阵阵声音吹散。 “微臣看七王爷也难成气候。” “国相大人未免对其太过重视了。生性散漫,又好女色,留恋烟花之地。不仅将青楼女子纳为侧妃,方才提到的庭芳姑娘也是烟花柳巷里的人物。如此肆意妄为,何来威胁。” “是啊,说得在理。” 宁延康看着杯中旋转的茶叶,心里却并不认为。 “自先皇逝世后,他便一蹶不振,处处表现猖狂肆意妄为,坏了他七王爷的名声,丢了凌国皇族的颜面。若他真如表面看的那样不济,老夫还有何担心。怕就怕……”宁延康眼神一聚,目光森然,寒光闪闪。“……他看透了一切,打得是另一副算盘。所以不管是哪种,只有一个结果对我们是有利的。” “我们几个都是国相您老一手提拔起来的,自当为您效力。”崔云谄媚,带头表了衷心。 “很好,我宁家不会怠慢几位。” 第234章 满庭芳 一方成为密云不雨的雅室内,众人腹诽的对象。一方席间,百里川自然少不了饮酒,他的酒自然纯烈,给紫苏与庭芳的都是些果酒。 延言为了安全,不饮酒,是唯一保持清醒的人。 “王爷,妾身敬您一杯。” 看着紫苏赫然向他叫酒,百里川不禁有些吃惊。“你……有话说?” 她的目的就这么明显嘛,一下子便被猜中了。 “是有一事。”紫苏喃喃。 “果然。”百里川轻叹,不禁有些失望,“……无事你就不会做出敬酒的事了。” 酒声汩汩,百里川诘问:“何事?说来听听。” 紫苏转看一侧,旋即回身。“阿启这孩子,很聪明也能吃苦。我是想求王爷,可否给他寻一位好师傅。” “原来是这个。小事而已。”百里川轻快地回道,两根手指把玩着杯盏,杯盏在桌上来回旋转,却未翻出一滴酒。 紫苏猜测,“王爷已经有了人选?” “本王倒是认识一位能文能武、博学多才的人……”手指间一用力,杯盏赫然停止了转动,“也是……慕阳的师傅。” 听到慕阳的名字,紫苏心下一揪,目光泛起阵阵涟漪,随后又恢复了平静。“那……自然是好。” “本王之后联系一下。” 百里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紫苏也同样。 那是他们都不愿轻易触碰的结。 曹掌柜小步快走前来。“王爷。” “何事?” “楼外有一位琴师,非要来楼中演奏一曲,王爷是否愿意观赏?” 百里川想了想,“好。就让他弹奏一曲。” 波动的琴弦,一曲蜿蜒悠长。琴声悠悠,故人已去,好似映了此情此景。 庭芳及其他人都跑去观台,看那绕水圆台上演奏的白衣琴师。席上,百里川与紫苏没有动,稳坐聆听。 紫苏低垂着目光,双手搭在膝上。她蓦地一惊,柔荑的双手上是百里川突然握上来的手,宽大有力,将她的手全全包裹了起来。她错愕地抬眼看向百里川,彼此目光相交。 狭长的眼眸里有一丝柔情,又有一丝怯弱,好像百里川这样赫然的举动也触动了他自己一般。 百里川喃喃:“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紫苏一时失神,这是他们之间提起慕阳,第一次没有失控。不只是百里川,还有她自己。 她微微浅笑。“好。” 百里川回应一笑,像是喜出望外,他很少这样笑。他拉她一起起身,向观台走去。 紫苏看向圆台那弹奏的琴者,素衣清颜,好是一番仙风道骨。她想,只有这样脱出俗世的人才能弹出这般美妙的曲子。 此时紫苏看着外的还有一层那一处观台上的几个人。 “那些人是……”紫苏不禁问道。 “是国相还有几位大臣。”百里川随口说道。 “方才便是他们?” 百里川点头,脸上却露出一丝不悦。 紫苏看在眼中,百里川似乎不太喜欢这批人。 紫苏看着位于中央的老者,鬓上多数白发,可看其威严该是那位位高权重的国相大人了,宁馨雪的父亲。 一曲终,百里川赐了赏,那白衣琴师谢过,心满意足的走了。 “既然能得赏,我去跳个舞如何?”庭芳突然提议,众人还未应,她已向绕水圆台走去。 舞台中央一席红裳,庭芳的目光投来,妩媚妖娆。 随着乐声起,庭芳婀娜身姿,翩然起舞,摇摆的舞姿妙曼妩媚,无不让人心花怒放。 “庭芳姑娘,这是看上谁了吗?”百里川不解说道。 紫苏心想百里川真是精明。“王爷想知道?附耳过来。” 百里川好奇地当真俯下身来。紫苏余光看了一眼,在旁发呆的延言,便掩着凑到了百里川的耳边喃喃。 “哦!原来如此。”百里川一脸坏笑。 “方才吓坏本王了,还以为庭芳姑娘看上了本王呢,原来另有其人。庭芳姑娘风情万种,千娇百媚,是十足的美人。” 百里川看了紫苏一眼,随后转移了目光。“延言,你说是吧?” 延言缄口不言。 庭芳一舞倾城,舞步婀娜多姿。一双妩媚的眼时不时地向二楼的雅室瞄去。她知道,在雅室内,有一双眼睛在帘后偷偷望着,甚至面露异色。 她不曾告知紫苏,自己已经找到了父亲,而此时就在对面。若是紫苏知道,定会找百里川帮忙,那样,在宫中,在百里川面前,紫苏便更艰难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此时令其生畏,已是心满意足。 雅室内,戴着绿宝石戒指的手悄悄将垂帘放下,目光随着红的颜色远去。 “崔大人。” 崔云恍然回神,回到本来的座位上,拱手向着正中的位置,道:“大人。” “崔大人对章台女子也感兴趣?”宁延康抿了一口茶,茶香扑鼻。 “微臣只是想如何应付七王爷。”崔云回道。 宁延康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朝中众臣中,唯一没有二夫人的就是你了。哦,还有那个岚林。” 崔云尴尬的一笑,“崔某昔日入赘,深受岳父大人教诲,怎可辜负我夫人呢。” “听闻尊夫人身子弱,崔大人就算爱妻,也要考虑下自己啊。”一侧的刘大人向其倾身,压低了声音,“偶尔消遣,也无伤大雅。传闻,那醉香轩的庭芳姑娘绝色,今日一见名副其实。那媚眼看来一眼,便能把人的魂勾走。” 刘大人面露淫笑,“朝中有些人可是对亲近芳泽苦下心思。不妨哪日,大人得空,让人安排,一同逍遥自在一回。” 崔云心中一紧,一种怪异地感觉腾然而生。他觉得浑身刺痛,又浑身寒冷。面色暗沉,摸索着手指上的戒指。 “一个女娃子……有何兴趣。此时,该以大事为主。” 刘大人撇撇嘴,转向另一侧,喃喃:“刘大人,你我同宗,要不要改日……” 话未完,两位刘大人之间已达成共识,相互点头示意。 崔云正正身,拽拽袖,颤抖的手在袖下攥紧,湿漉漉的,似乎可以挤出一股汗水来。 同僚间谈笑,甚至邀请自己去往女儿的地方逍遥快活。 这一刻,对周围的同僚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厌恶。他甚至有拍案而起,斥责的冲动。 有了身为一个父亲该有的觉悟。 然而,他此时喉咙处好似多了一条无形的绳子将他紧紧勒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那是他放弃的女儿,当他卖到醉香轩就该知道她即将面临的结果。 崔云余光瞟过身旁人的嘴脸,脑海中浮现出怪异的画面,顿时腹内反转。他不禁掩嘴觉得恶心。 “崔大人身体不适?脸色差极了。”身旁的刘大人察觉。 崔云讷讷,“许是夜里着了凉,腹内不适,过阵便好。” 第235章 醉梦一场 红衫娟影,从台上走回雅室。 “庭芳姐跳的真好看。”兮儿鼓掌叫好。 庭芳回到室内,饮下一杯果酒,心情无比的愉悦。 “庭芳姑娘的舞姿当真一绝。”百里川脱口夸赞。 庭芳欠身,“多谢王爷的夸奖。不知王爷想给庭芳什么赏赐?” “庭芳姑娘想要什么?”百里川问。 庭芳决然道:“我要一个人!” “成交。”百里川道,甚至未曾有考虑的过程。 庭芳愕然,“王爷还未问我要的是谁,就这么快答应了?” “只要不是紫苏,本王身边的人都可以答应给你,甚至是延言。”百里川意味深长地看去。 闻言,延言立即走上前,在百里川身前半跪。“属下誓死保卫王爷,怎能……怎能……王爷莫要开属下的玩笑。” 百里川眉头一挑,戏谑的看着自己的忠实属下。“哈哈哈哈。看把你吓得,起来吧。庭芳姑娘可还未说要你,你慌什么。” 庭芳大方一笑,“庭芳谢过王爷,这个人先记着。等日后,庭芳再向王爷讨要。” 紫苏在旁看着这一出,心中暗想:无论哪个人,若是庭芳姐能得偿所愿就好了。 席上一直笑声不断,气氛欢愉。虽然喝的只是果酒,可喝到夜色月明,酒量再好的也撑不住了,况且紫苏本身的酒量就不好。 紫苏是最先喝不下去的,偶尔恍惚,却又持续兴奋。窗外透着街上的灯火,她双手托着混沌的头。 兮儿与阿启也早在一旁的塌子上安睡。 庭芳迷迷糊糊还算清醒。“今天真是高兴。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庭芳开心笑着,醉意也上来了。 “紫苏向来酒量不行,喝了没多少就倒下了。七王爷可要好好的……好好的把她送回去。我这妹妹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心善。当初在静湖选花魁的时候……” 庭芳摇摇晃晃走到窗前,伸手指向静怡的湖水,映着一弯新月。 “她……嘿嘿,才认识没几天就把我当姐妹,对醉香轩里根本没接触过的人的死也伤心难过。呵呵,你说她傻不傻?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是王爷把她送到这里来的,来经历这些本来她不会遇到的事情。” 庭芳步态踉跄,向坐在那里的百里川走去。“她那么好,你若负了她……定不得好死。哈哈。” 庭芳姐说的话,紫苏听得真切,这有些大逆不道,她却无心阻止。 她承认庭芳说的心善,也赞同她的话。 百里川,不能负她。 延言见醉酒的庭芳马上就要走到百里川的身前了,立即上去拉住她摇摆不定的身子。“庭芳姑娘,你喝醉了。” “我才没醉,我说的都是真的,哈哈哈哈。”庭芳没笑几声便身子一软不省人事。 延言生怕会因此迁怒于庭芳,连忙解释道:“王爷,庭芳姑娘是喝醉了,王爷不要怪罪。” “醉话,本王并不当真。你且将其他人送回去,随后再来接我们。” 延言应声,横抱起喝醉的庭芳离开了屋子,继而还有阿启和兮儿。 雅室内只剩他们二人,室内依旧飘着酒香。 紫苏兀自托着腮,迷离的看着百里川。“好奇怪……王爷没有生气……” “本王气什么?” 紫苏喃喃:“庭芳姐都说了,王爷不得好死……王爷,不生气吗?” 百里川凝视着紫苏,回道:“醉话而已。” 醉意越发浓郁,紫苏眼前的百里川时明时暗,已不真切。“那……王爷会负我吗?” 百里川怔目,喉中一窒,突然被问,他竟不知如何回答。他拨开紫苏脸颊的散发别在耳后,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及半阖的醉眼。 “你觉得呢?”他温和的问。 “我……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百里川再问。 紫苏半阖着眼,醉意难消。 “因为……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这种……这种感觉……”她吐字越发不清,可她还是支支吾吾地说着。 紫苏晃荡着身子,起身来到窗外,看着远处静湖上映衬的星光点点。 “那……有好多的河灯……真……真好看……” 百里川看向窗外,静湖旁垂柳秃枝,如镜的湖面上只映着一轮月。“那没有荷灯。你醉了。” “你骗我……那明明有……”紫苏指着远方,甚至想迈步前去,却是不稳。 一双手在身后想要阻止她的前进。紫苏柔软无力,在靠近窗的地方瘫软了下去。不过地上不凉不硬,她正纳闷,恍惚发现,有百里川垫底。 她醉倒百里川温热的胸膛,手指着光晕的地方。“……好看……” 百里川轻抚着她的背,柔和的一笑,“傻丫头,说什么糊话。” “……王爷怕水,一定没在静湖边上看到过……” 紫苏不禁窃笑,眼中景象幻化。她抓着百里川的衣袖,望着远方湖面的星星点点。趁着这一些醉意,放肆地享受他们两人的世界。 反正,无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可以用醉酒来解释。 百里川依旧环抱着她。轻裘缓带,倚在窗框下。 紫苏试着保持清醒,不让时间浪费。“王爷在想什么?” 百里川磁性的声音传入耳畔,“本王在想……想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什么事情?” 百里川温和一笑。“你说本王醉酒后刨根问底的,你不也是一样。” 紫苏傻傻一笑,“……跟王爷学的。” “不学好。”百里川用力地戳了戳紫苏的脑门。 紫苏浅笑看到他嘴角上扬的弧度。“王爷告诉我吧。”她娇声低语,撒娇打磨。 百里川默然,从窗棂向湖面看去,“谁说本王没见过。” 话如梦呓,百里川的声音在耳边很轻,很轻,轻得像月后拖起的白练。 “静湖岸垂柳依依,那一日,湖面上放了很多好看的河灯。不过好多未漂远,都停到了岸边的乌篷船旁。聚少成多的亮光把那白纱笼罩的乌篷船照得很亮,很突出。” 百里川双眸一眨,似乎便换了一幅情景,“……旁边的船上很热闹,只有一条船很安静,看着很不协调。船上的人可能是觉得无聊,又或者是觉得一切没有按预料的发生。百无聊赖的坐在船头,光着脚丫,去拨弄水面。本王猜,那时她一定是想借着波起的涟漪,将停滞在船旁的河灯推走。因为她觉得这河灯是世人的希冀,应该如人所愿,到应该到的地方去……” 百里川所描述的情景如此清晰,仿佛他就在旁边。紫苏随着他的话翻出一幕幕画面。 她虽是醉酒,却仍为之惊异,一时清醒。 紫苏看向百里川,那双眸子里映着她,也映着一股清流。 究竟是在哪里?究竟百里川那时身在哪里,会看到一切,看得那样细致? 百里川为什么会看到她? 他为什么总能知晓她的一切,甚至一举一动? 就好像,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在关注着她。 可他,曾经明明对她不管不问,甚是厌烦。 紫苏百思不得其解,真的不解。 “雪儿……” 百里川轻声唤着,熟练着抚摸着紫苏的头。 “你可愿意……”百里川戛然而止,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多了一丝忧虑。他移开目光,也放下了手。 紫苏思量,百里川要说什么? 他总是藏了太多的话和秘密。 “……能再叫本王一声‘阿川’吗?” 阿川…… 那个为她沿街叫卖,无钱无势,抓她痒痒,唤作夫君的阿川。 那个,只属于她的阿川! …… 紫苏陷入无尽地回想,想念昔日种种。她注视着百里川,微启红唇。 “算了,游戏而已。”他道。 口中即将发出的声音咽了回去,紫苏看着百里川释然的微笑,阖上了双唇。 游戏而已,把那一切还当真纪念的,或许只有她自己吧。 紫苏突然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你这个傻瓜。” 醉梦一场,须臾之间,又何苦当真呢? “为什么……有两个王爷?”紫苏的目光游离,无法定焦。 “因为你醉了。”百里川看她拂拂红腮,心想她醉的不轻。 那思绪才落下,一个酥软的身子依来,他的双唇已贴来一个温热的吻。娇弱无力的双臂缠绕在他的脖颈,微闭的眸子近在眼前,夜风轻轻扬起她耳下的发。 几息,百里川怔然,只感身上有一处停止了跳动。 “确定,这个……是真的……”紫苏重新依赖上百里川的胸膛,阖上眼,像一只小猫蹭蹭他的前襟。“王爷……妾身……睡会……” 她醉了,醉了却永生不想醒来。 ——你若负了她,定不得好死。 庭芳的话再次响在脑海。 百里川撩去怀中人的留发,确定昏沉醉去的人不会醒来。 他眼中再次露出一丝忧戚,仿佛一眼便经过诸多光景,心中随即出现一阵隐痛。 “今年,已经是第十年了。你听,它说还不够,它还没有长大。”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它还是最爱你落泪的样子。” 百里川搂紧怀里的人,看向窗外的月,口中自语。“接下来,本王当如何设计你的爱恨?如何将这出戏继续唱下去?演戏,着实劳心费神——” 第236章 隐线尽头 日出东方,紫苏伸伸懒腰,昨日她都不知自己是何时回来的,睡了一晚,酒意已全消。 膳后,紫苏手握着匕首,回想着刺入的感觉。 “主子,不就是刺一下吗?这还要反复练习吗?” “以前我也这样认为,可是看似简单内里需要知道的可多着呢。” 紫苏边说着边继续挥动着手里的短匕。 香罗躲得远远的,看着就害怕,想平日里这位侧王妃是多么柔弱贤淑的一个人,今日在这里舞刀弄枪的,真是差别大了。 “没想到,主子也有这样一面。”香罗道。 “我只是不想再拖累别人,但求自保。这一点,许是我的骨子里更像我娘吧。” 她很少提及自己的娘亲,因为在她的所有记忆里,留下的印象已是模模糊糊的。只有爹爹在看着她的时候,眼中流露出的情感可以让她去构想娘亲生前的模样与秉性。她心里知道,那一定是一位出色的人。 “紫苏。” 突然的一声,打破了构思。 百里川低沉的嗓音流露出他的心境。 “妾身见过王爷,王爷前来怎么不提前告知一声。” “收拾一下,跟本王去个地方。” 他超乎寻常的低沉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紫苏听话得跟随他出了门。 “王爷,我们要去哪?”紫苏撩开车帘已是出了宫门很远。 “到了你就知道了。” 马车停下,紫苏下车看着门楣。“王爷要来看夜飒吗?” 看一看自己的战马有什么好神秘的。难道,夜飒出了问题? 可它是一匹绝顶良驹,跟随百里川也是久经沙场,不会就这么轻易倒下的。 “跟本王来。”百里川仍是一脸严肃地走向内。 紫苏跟随他一路看到诸多战马的英姿风采,也看到了夜飒,可百里川却略过这些,直奔更深处。 紫苏透过百里川的身侧,渐渐看到前方马厮里躺倒在苇草上的身影。 “它就要不行了,本王想还是该告诉你一声,过来看看。” 紫苏上前一步看着地上残喘的老马,心中悲戚。 “妾身以为你把它留在了张府,没想到却在这。” 这匹老马是百里川用双手在冰天雪地中换来的,谈不上珍贵,却意义非凡。 它的存在正是那几日无怨无争日子的见证。 “后来本王让人接了过来。” 那老马最后挣扎了几下,一下子闭了眼。 紫苏蹲下身,抚摸马背。“王爷,好好葬了它吧。” “好。” 百里川交代了后续事宜,而后拉住紫苏的手。“走,我们去看看夜飒。” 光亮地毛色,挺拔的身姿,夜飒不愧是一匹好马。见到百里川与紫苏前来,夜飒低叫一声,好似打了招呼,也显得格外高兴。 “夜飒。” 紫苏伸手想要去抚摸它,却突然被百里川止住了。 “小心。” 紫苏莫名其妙地停下了动作。“怎么了王爷?” “夜飒不喜其他人碰,本王怕它伤到你。” “王爷是忘记了吧。妾身以前接触过夜飒,而且第一次见它时,它也没有不情愿。” 紫苏说着便笑着摸上了夜飒,就像老朋友的再见。夜飒很配合的低下了头。 百里川心中一紧,是啊,是他自己忘了。她同慕阳一起骑着夜飒回了吴城岚村。 “是。看样子,夜飒很喜欢你。若没有本王允许,它是不会让人骑的。”百里川说着便将夜飒牵出了马厩。 紫苏看着前方百里川自顾按着马鞍,思绪万千。 没有允许的话,夜飒便不会让慕阳骑走。 那么,那日慕阳并非盗来的夜飒,而是百里川允了的。 慕阳同她要回吴城,她的所有行踪都在百里川的掌控之中。百里川才会莫名其妙地以省亲的名义出现在那里。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可他为何会允许慕阳带她走呢,既然允许她走,为何又千方百计的让她回来? 百里川,他到底想要怎样? “上马。” 紫苏回神时,百里川已骑上马背,并向她伸来了手。 夜飒威武,它的主人一样飒爽英姿,好似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曾几何时,她多想逃离百里川的势力范围,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的交集。 她以为跟着慕阳便可以远离,却不知,她自始至终与他之间都连着一条隐形的线,看不见也断不了。而今她离得那么近,只是伸出手便能触碰到那隐线的尽头。 紫苏握上百里川的手,借力上马,在他的身前,在他牵动缰绳的两臂之间。 “坐稳了,本王带你转一圈。驾!” 踏尘而去,残叶席卷。 而今,她已离不开这曾想要断绝的束缚,深陷那冠以相思的迷局里,不想抽身。 沿着城郊一路策马,再远怕都要出了皇城了。 “王爷经常来这里吗?对这里这般熟悉。” 紫苏同百里川一起骑马从密布的竹林间穿过,已是迷了方向,而他却清楚得很。 “儿时,经常偷跑出宫便跑到这里来玩,对这片林子熟得很。” 紫苏骤然想起旧事,挑眉回看百里川。“以前爹爹总是很生气,每从宫中回来都说一位皇子总是跑没影,找也找不到,说得便是王爷吧。” 百里川不失尴尬的轻笑一声。“……是岚老师讲得那些太枯燥乏味了,偶尔出来散散心。” “偶尔?”紫苏持怀疑的态度。 “呃……比偶尔……多点。不要说这个了,你看。”百里川有意扯到别处,不再提求学时。 紫苏心知肚明,没想到爹爹口中那个不上进的皇子就是儿时的百里川,可看他的学识也并非等闲。 青竹,白雪。 他们已身处深处,搭建的竹屋不知不觉已在眼前。 “这竹屋是……” 百里川扶紫苏下了马, “这可是本王自己亲手搭建的,外人可不知道。” “王爷还会搭房子?”紫苏有些惊奇。 “怎么,你以为本王只会骑马打仗?本王会得多着呢。” “是是,当然不止。王爷还会逃学,逛青楼,泄私愤。”紫苏说笑着便最先向竹屋走去。 “……” 第237章 青竹白雪 百里川眉峰微动,他被紫苏调侃了? 他牵马驻足凝视,此时紫苏已经跑进了屋,透过窗可以看见她环视四周的样貌。 “蠢女人。”百里川浅笑低语。 “王爷自言自语什么,快来啊。” “本王念你——蠢!” 紫苏无所谓了,百里川不止一次的这样说过她。 紫苏在屋子中惊奇百里川的本事,这竹屋还设了内室供人休息,想要自己建这么一座屋子岂非易事。 内外两室简约,挨窗陈设的画台上文房四宝已是备得齐全。从窗看去,正对前方墨绿竹林,倒是一番情趣。 “懿皇叔那里有一方梅林,王爷有一袭青竹。王爷是不是与懿皇叔很合得来?”紫苏转头问刚踏进竹屋的百里川。 “本王与皇叔脾气秉性十分相似。父皇都曾说,我与懿皇叔的样貌不同,可内中气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百里川走至身旁,“可是,本王还是不及皇叔魄力,没有弃掉皇族身份的勇气。” 紫苏揶揄,“王爷是舍不得这衣食无忧的富贵与为所欲为的权力吧。” 百里川轻笑一声。“许是吧。” 百里川暗忖,让她这样肤浅认为也没什么不好,太过深入又没有好处,免得忧心。反正在尘埃落定前,也不想让她知晓太多。 “这里这般雅致,王爷来这都做些什么?”紫苏随手拿起桌旁搁置的卷筒,展开是一幅青竹丹青。 “偷闲,图个安静,有时候在这想些事情。” “王爷的青竹画得真好!”紫苏不禁惊呼。 此处怡情怡景,紫苏磨墨,铺上一张宣纸,倒是有了一股想要作画的冲动。 “怎么,想在本王面前露一手?”百里川看着紫苏的一举一动。 “学画时,画竹子就是画不出神韵来,此处青竹正好磨练磨练。” 说着,紫苏已是落了笔,虽她并不想在百里川面前显露什么才气,可总比两人无所事事、面面相觑要好多了。 百里川在一旁聚精会神的看着,看她一笔笔落在画纸上,偶尔摇头。她画得虽是形无异,却少了那一分气节。 “你要这样画才好。本王来指导你。” 紫苏轻叹,看样子,是她的青竹真的无法被赏识,连身旁的百里川也忍不禁要教教她。 紫苏拿笔的手被百里川握上,自己的手也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好似那日亭下,他同样握着她的双手一招招的教她舞剑。 经百里川几下提点,再看那青竹不屈的气节已显露了出来。 他的画作…… 紫苏的手突然顿了一下。眼前那一株株青竹中仿若都能走出一个相同的人来,她又想起了那密室中的情景。 “怎么了?你抖什么?”百里川感觉出紫苏的异样,近身看她的侧脸眼角处竟流露出来的一丝忧伤。 紫苏颓然,垂下目光,“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跟爹爹学画的情景。” 她又找了个可以被相信的理由。 百里川轻舒一口气,好似明白了她的心境,不去再多问。 “王爷画青竹这般好,不知道画人怎样?” “画人?” “妾身想……” 要说吗? “妾身想向王爷讨一幅画像,妾身的画像。” 自己怎么变得这样,变得不惜去卑微地讨要,来对抗心里那股嫉妒别人的感受。 百里川松开她的手,直起身,回答得却不干脆。“这个……也不是不可以。” 得到的回答并不能完全抚慰紫苏的内心。 紫苏提起长裙,来到桌案的对面坐好,身后竹窗半展,青竹为景。她热切地看向前方已准备好落笔的人。四目相对,双颊微红,她不禁垂下目光,掩藏内心那小小地悸动。 宣纸被撤掉的琐碎声打消了紫苏内心的乱跳。 她重抬目光一探,前方百里川已将宣纸揉搓抛掷一处,重新铺上了新的宣纸。 他的目光再次投来,细细看过又再落笔,可又是画了没几笔,便又被他揉搓扔掉了。 怎么,自己就那般难以让百里川落笔勾勒出样貌吗? 她近在眼前,轮廓更是比脑海记忆里的宁馨雪要来得清晰吧。 为什么百里川不面对真人,亦能画出那人百多姿态神情,而今她近在咫尺,却难以勾勒? 入不得人心又怎能记住其样貌。 她的心底响起一个声音——紫苏,不要再为难他了。 “王爷,若画人不如画竹,妾身便不勉强了。” “不是,你等等。” 百里川眉头一皱,又扔掉一张纸,不过一会工夫,地上已有四五个纸团。 他再看向窗前的人,而后注视右手中邻近宣纸的笔尖。 面对千军万马的敌寇,他何曾紧张畏惧过,怎在她面前为她画像,竟被那狂乱地心跳乱了心神,竟控制不住内心一股思慕之情,致使他连每一下落笔都觉得不够完美。 那个在窗前青竹雪光映衬出的温婉与羞涩。凌凌寒风吹动鬓发,别于耳后。媚睫煽动,情思缕缕,烟波荡漾。 此等柔情,希冀出现在他笔下。 他无法给她最好的。 “算了,本王不画了。”百里川将画笔放回原处。 紫苏目光落于纸上,尚无墨迹。她讨不来他亲笔画作,已是定数。 转看窗外青竹叶被白雪压得低沉,宛如她此时心境一样负重累累。 惊鸟飞绝,白雪簌簌。 紫苏不禁莞尔,何不打趣一声好掩过此时落寞。 “妾身还以为王爷画工有多了得。没想到只是画竹精湛,单单只是一幅人像便把王爷难成了这样。以后王爷可不要轻易在人前显摆自己的画作了,免得落得难堪,呵呵。” 紫苏掩嘴遮笑,意在嘲笑百里川画不出人像。 “本王并非画不出。”百里川出口反驳。 “那王爷如何解释这白纸?” 紫苏上前一步,将桌案上宣纸拎起显露在百里川的面前,以“证据确凿”的完胜态度逼问他。 百里川背手而立,“本王今日状态欠佳,怕是画不好。改日,改日定给你一幅完美杰作。” “那好,王爷可要记得哦。” 对于百里川的解释,她又能反对多少。今日当面画不出,改日的机率又有多大。可他就是这般留了话,留给她一个飘渺的盼头。 “王爷还是移开宝座,让妾身好生练习练习吧。”紫苏推着百里川腾了地方,自己磨墨练习画竹。 “时辰也不早了,本王去找些吃的来。近日这城郊不太平,你在竹屋里好生待着,不要乱走动。本王去去便回。” “是,妾身知道了。” 第238章 万一 百里川离开竹屋,走进迷阵般的竹林内没了身影。 紫苏持笔作画,虽是画着可心思却不在画上。 自己在百里川的心里究竟有没有位置?有时候觉得他根本就不在乎,有时候又觉得他非常重视。这忽冷忽热,若近若离的感觉,总是让她自己很苦恼。 一张青竹丹青作成,百里川还没有回来。 屋外刮起瑟瑟寒风,竹枝摇曳,雪花零落。 紫苏放下手中笔随即向屋外走去。 这片竹林远离喧嚣,原来屋后方还通了一条石路,不宽,路旁扎着矮矮的篱笆,算是给竹林与石路隔了一个界。现在不是茂盛的时节,否则连路都要给挡住看不见了。 紫苏好奇着便沿着石路而去。 在石路的尽头有一口水井,木板盖着,倒是尚有井水。 她想起竹屋内尚有水桶茶具,此时天凉,若是能捧着一杯热茶,再赏着青竹白雪,岂不惬意美哉。 百里川从城中买了些吃食,骑马而归。解了夜飒的马鞍束缚,便拎着东西走进屋。 “本王回来了,买了你喜欢吃的……” 竹屋内空空的气息让百里川顿然心头一紧。 “紫苏,紫苏……” 百里川内外屋查看,连声喊道却没有回应。他将手中之物搁置一旁便急忙走出竹屋,环视周围也看不见人影。 “紫苏!” 她去哪了,她不可以出事! 百里川口中一声长哨,顿时一人影出现,跪拜于他的身后。 “她人呢!”百里川低斥。 “方才在后方生火,现在去打水了,已经有人跟了去,王爷放心。” 百里川松了一口气,心中的不安也消散了。他明明千叮万嘱她不要乱走动,可她就是不让人省心,幸好安排了暗卫保护,万一…… 他不允许有万一。 不远处果真慢慢出现一个身影,拎着水桶,晃晃荡荡地往回走。百里川定睛看去,随即向背后示意,身后身影便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里川故作镇定地向紫苏的位置走去。“不是让你在屋内等着吗?”他顺手便将紫苏手中的水桶接过。 “竹屋内连口水也没有,口干舌燥的。沿石路走过去发现有水井,便想烧些开水来喝。” “那方才没听见本王喊你吗?” “听见了。”紫苏若无其事的道。 “听见了为何不应?” “想着这就回去了便没应声。” “你这女人,听见了就该回答!” 百里川无语,对她的不急不慌,毫无危机,毫不在意的态度气得要疯。她可知她的不吭声方才害得自己有多恐慌。 紫苏装出一副可怜委屈的样子。“……又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百里川蹙眉,“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的。要是真的有万一,王爷回去向皇上、皇后解释就好,是妾身自己跑走遇害,不会怪罪王爷的。” 百里川作色,猛然将水桶搁置在雪地上,“紫苏,你还真是替本王着想了。本王不允许有万一!” “是是,妾身错了,没有下次。妾身发誓。”紫苏摇着百里川的衣袖撒娇。 百里川斜眼看去,拨去了她的手。“跟谁学得这一套。” 紫苏眨着桃花眼,“灵巧儿。” “你……” 一根手指刚伸向紫苏的额头,她便抢先一步护住了。“不学好,是不是?我知道了。” 百里川收回手,甩袖背过身去。 “近日城中出现了歹人,专挑年轻的女子下手,手段残忍,专挖其心。屡屡作案,至今还未有线索。虽这竹林隐蔽,万一这歹人藏匿在此,你若遇上,后果不堪设想。本王让你不要乱动,你就不能好好听听本王的话嘛!”百里川重新提起水桶,向竹屋后走去。 紫苏诧异道:“挖心者?怎么会有这种诡异的人。专挖心又是为了什么?城中衙役难道一点线索也寻不到吗?” “比起好奇那人动机,该考虑的是你自己好吗?本王告诉你是想让你注意自身安全,其他的不是你该想的。” 紫苏担忧,“城中女子岂不是都人心惶惶。那庭芳姐会不会有危险?” 百里川轻叹一声,她还是想着别人。 “据前些日子的案例来看,所遇害的女子多是官贾家的小姐,看样子那挖心者是有目的性来选择的。庭芳处在醉香轩,相对而言,比那些官贾小姐要安全。况且,庭芳非一般青楼女子,她有胆识魄力而且聪颖,岂是歹人可以随便伤害的。你若不放心,本王便派延言带几个人去一趟。” “希望可以早早擒住那歹人,免得再有无辜的人丧命。” 百里川生起火,“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对了,看本王给你买了什么。” 他折返屋内,手中捧着包好的纸盒,刚返回门前时,便听见紫苏惊喜的声音。“栗子糕!” “鼻子倒是灵了。”百里川折返回来,只见紫苏顶着一副充满期待的目光。 “王爷是在哪里买的?”紫苏快速接过纸盒,迫不及待地打了开。 “街上偶遇到的便买了些。” 紫苏细闻又品尝了一口,不禁惊奇地对百里川说道:“是吴城的!” 看她那一双眸子里闪着欢喜的光,百里川蹙眉看着,这小小一块糕就能让她这样欣喜若狂。 “不都一个味道。”百里川本来就不喜欢,吃得让人噎得很,更别说分得出哪里产的。 “当然不一样。虽然其他地方也有卖,不过都没有吴城的好。吴城的栗子更甘甜,做出来细滑松软,入口不腻。上次吃到,还是江羽带到醉香轩的。从那以后,就再未吃过了,心里一直惦记着呢。今日倒是如愿了。王爷要不要也来一块?” 紫苏伸手递了过去。 “你吃吧,本王算了,不爱吃。早知道你喜欢,才买的。”百里川推了回去。 紫苏咬了一口,享受松软的口感。忽然,她甚是疑惑的看向一旁。“王爷怎么知道妾身喜欢?早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一声疑问,让百里川心头一热,讷讷:“嗯~嗯……庭芳告诉本王的。就在……就在昨日……” “庭芳姐?”紫苏更为疑惑。 庭芳姐怎会跟百里川说起她的喜好呢?昨天好像他们也没交谈多久,难道是自己醉酒给忘了? 昨天才知道,也不能算作“早知道”吧? 不过,不管了。 第239章 白首 被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惊了神,冥想中的百里川怔目,不禁感觉心跳停止了一下,而后是要蹦出身体的狂跳。 这拥抱有些太突然。 “谢谢。”紫苏揽着百里川的脖颈,眼角攒了泪。 “不是吧,就凭一块栗子糕就这样投怀送抱?” 就算如了她的愿,也不至于如此大举动。 百里川呼吸的频率缓缓平稳,有力的手掌拥着身前的人。 紫苏摇头,耳边喃喃:“吃到这栗子糕让我想起爹爹。就算爹爹枉死,可他还是我心里那个让人崇拜,让人亲近,还是那个一直疼爱我的爹爹。他没有变,始终都没有变。” 枕后,百里川抚着她的头,甚是熟稔。 她还能跟谁说这样的话,除了百里川,还能有谁。 “还有本王呢。你把本王当成你爹好了。” 怀中,紫苏不禁破涕而笑。 “亲爹怎能说顶替就顶替呢。” 随其忧而忧,随其悦而悦。 百里川的心境此时已被她牵动,好似再也不是自己的。 “本王都不嫌有你这么让人操心的女儿。” 紫苏放开怀抱,正身回到先前位置。“王爷若有我这么大的女儿,估计是会断了王爷以后的桃花运。再等个几十年,怕是要成了一个孤苦伶仃的白胡子老头了。” 紫苏的脸颊被双手捧起,伸来的指尖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百里川柔声,“那还不是有你这个一样白头的老女儿嘛,本王岂会孤独无聊。” 携一人白首,管它有什么称谓。 百里川淡然一笑。 那一笑如光耀,又如清泉。 壶中水已经烧得沸腾起来,冒着腾腾的热气。 “妾身去找两个杯子来。”紫苏怀揣着悸动的心向屋内走去。 百里川仍坐于原处,脸上的笑意散去,转而眉头一皱。 他抓着心口思量,有时候真希望它长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这样就会觉得他们之间的时间还长。 百里川目光向不远处竹林内看了一眼。跟随他的暗卫训练有素,一个微微召唤的动作便立即出现在距离百里川最近的角落。 “把那个卖栗子糕的吴城人留住,价钱随便他开。在皇城开家店,一切的费用都算本王的。” 那暗卫得令随即消失,百里川捂上心口,手心处伴随着那剧烈急促地心跳,发出隐隐痛楚。 “有人来了吗?”紫苏手中各拿一个竹筒做的杯子返了回来。 “没有啊。”百里川收回手,自若道。 “可我好像看见有人影。” “你看错了,方才有只麻雀飞了过去。” “原来是雀。”紫苏回到原来位置。随着一声“啊!”她立即放下炙热的壶柄。 “你也太不小心了!” 百里川立即抓起身旁积雪并将她的手指攥在了手心。 “要是烫出水泡来,难受得是你自己。你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百里川紧锁着眉头,格外的紧张,却也变得很唠叨。他的担心远胜过她本人。 “没那么严重。”紫苏抽回手指,将手缩进袖中。 明明烫得是手指,可脸却比手还烫,比那壶柄还烫。 “你藏起来干嘛,让本王看看手。” “不要。”紫苏笃定地摇头。 “看看!” 百里川硬是从紫苏躲藏的手拉了出来,查看方才烫到的地方,果然还是红了。 “虽是没起泡,但还是需要上些药。等夜里回了宫,让太医院送些药来。” “在这里要待到晚上吗?”紫苏问道。 “上次出宫,你不是没有玩够吗?” 紫苏更为欢喜,但转念一想,今日百里川是怎么了?虽只有她讨要的画像没要来,其余的事情对她都千般好,莫不成他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王爷今日又带妾身来竹屋,又买栗子糕,又要带妾身游玩。无事献殷勤,王爷是有其他原因吧?” 百里川嘴角一扬,“你一脸揭穿本王暗自窃喜的表情摆着,本王实在不想让你失望,可是今天就让你失望了。今日本王什么原因也没有。” “真的?”紫苏还是很怀疑。 百里川无奈点头。“真的。” “那好。” 紫苏觉得今日机会万不得浪费。向来不可一世,嚣张至极的百里川,不知肯不肯屈尊? “香罗那丫头,因为妾身被禁足,恐妾身失宠,跟妾身闹了别扭。许些日子都不好好侍奉妾身了。王爷看,妾身的指甲都长了。” 芊芊玉手置于百里川的眼下,紫苏用余光向其看去。“灵巧儿总拿王爷画眉之事来打击妾身,王爷也给妾身一个回击的理由吧。不知王爷会不会修指甲?” 百里川邪媚一笑。 “香罗竟敢如此放肆。好,本王回去定罚她二十杖,如何?能否解爱妃心头之怨啊?” 紫苏心头一紧,万不能连累香罗。“不,不……妾身已经训斥过她了,不劳王爷费心。” 百里川长出一口气,无奈道:“你啊……” 紫苏的身子骤然被横抱起,心下惶恐,抓着百里川大声尖叫。“啊!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回屋里,本王给爱妃好好修修指甲。” 自己又陷入自己的坑里。紫苏口中喊着,也止不住百里川的脚步。 她被放在榻上,百里川果真拿来了剪刀,他一板一眼的拿过紫苏的手指,为她修剪打磨起指甲来。 忐忑不安地心渐渐归于平静,屋内静的只听到竹叶风响。 紫苏注视着百里川的侧脸,翩翩俊朗,精致温雅,偶尔抬眼看她的目光里,闪着柔和如月的光。 “王爷真的会啊。” “本王说过,本王会的东西多着呢。” 紫苏长长叹了一口气,独自饶舌。“……还以为可以难住王爷呢。” “就你那点小心思,以为本王当真看不出来。” 紫苏鼓起腮,撅着嘴,甚是不服。 百里川手指一戳,她的两腮间便泄了气。 “给香罗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造次。本王看,是你平时太娇惯着手下的人了。” 第240章 寓意 紫苏突然想起了芸芸,不免忧心。芸芸因岚家被流放,路途艰辛,不知在偏远之地过得怎么样。 百里川察觉出异样,询问:“有心事?” 紫苏将心中所想告知,百里川却是不屑一顾的一声嗤笑。 “一个婢子,哪值得如此挂念?” “芸芸是我从小的婢女,自是不一样,妾身待她如姐妹。” 紫苏眉心微蹙,忧愁而生,看向百里川。 “王爷,被流放的岚家人……会不会很苦?” 百里川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那一副忧伤的神情。 “不会。”百里川收回目光,继续剪着。 紫苏摇头,“王爷莫要骗妾身。妾身听说那里的官吏会打人。好多被流放的人在半路就……” “本王说不会就不会。你的那个芸芸不会那般凄惨的。”百里川话语笃定。 百里川更了解凌国律法及流放之地,他说不会,便暂且相信吧。 此时交谈的工夫,百里川松开了紫苏的手。 紫苏定神端看,忍不禁惊叹百里川的手艺。 “王爷以后就算不是王爷了,没有锦衣玉食,也不用愁找不到过活的本事。” 紫苏的眸子里赫然出现百里川俊美咫尺的一张脸,她下意识将身子后倾一分。 “被你如此肯定,本王一点都不开心。倘若落难至此,本王定拉着你陪我受苦。” 话音一落,紫苏的一只腿瞬间被抬了起来。慌神之中,百里川已急速脱了紫苏的鞋袜,握上了她的玉足。 紫苏惊呼,“王爷又要干什么!” “侍奉到底,双手剪完了,怎能丢下脚。” “脚没事。”她试着掰开百里川的手,他握得她好痒。 “那也要修剪一下。” 越是挣扎,越是让百里川的手蹭着脚痒。紫苏舒了一口气,将浮躁的心放下。 紫苏一双玉足搭在百里川腿上,他还是那样认认真真地模样。 她的脸颊又烫了。她与百里川尚是不好的夫妻,此时却兀自羞涩难掩。 往事如昨,想起百里川在客栈为她泡脚的事情来,与此时也是有几分相似。 “阿川……” 脚边一下顿挫,那剪刀险些便划破了脚趾。 紫苏心下也为一惊。 自己为何要喊他,还是那个名字。 她轻咬着嘴唇,不再出声。 百里川停顿了片刻,再次动了起来。 “吓了本王一跳,差些本王就多了一个残废的妃子了。好了,起来吧。” 紫苏穿好鞋袜,面向百里川的背影,讷讷而言。“妾身……又失言了……” 百里川背手而立,王者之气凝聚。 她尚不清百里川的喜怒。 “……无妨,你未喊成别的,本王已经很欣慰了。” 前方传来低沉的声音,沉如幽谷,不过转而话落便变了调。 百里川转回身,抿嘴一笑,紫苏却内心一颤。 “既然喊都喊了,本王就用另一种方式好好……调教你。” 紫苏蓦地一惊,百里川挥动的魔爪已向她伸来。甚是清楚她身上的痒处,便专攻那里。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出了泪。 紫苏喊着他的名字——百里川,阿川。 她顾不上去多想,苦苦求饶。 屋子里充盈着笑声,她的,还有他的。 直至紫苏真的笑到岔气,捂住微痛的腹部,百里川才放过。 这一切都是那样的匪夷所思。 百里川于她不温不火,她于百里川情思难辨。 他们曾经那样的讨厌彼此,甚至拔刀相向。 此时此刻,他们却一起嬉闹,一起笑。 百里川手把手教她画竹,直到夜幕星辰。 灯火阑珊,人流涌动。 装饰的红绸映着光,行走在街头的人们看灯猜灯谜,好不轻松愉悦。稍大一点的孩子手中挑着各种动物形状的灯笼,另一手也不肯闲着,拿个糖人又或者是酸甜可口的糖葫芦,乐得笑不拢嘴。 再小点的孩子被父母亲抱着,看着璀璨的光芒也被欢乐的气氛带动着手舞足蹈地乐起来。 也不乏有如同百里川与紫苏此时此刻并肩行走在一起的男人与女人。只不过那些小情侣甜腻在一起的程度远比他们要明显的多。 “这比前些日子的灯会热闹多了。” 紫苏左顾右盼,街头任何一处欢呼雀跃地地方都能让她兴奋。她刚欲前去观看,才迈出一步,便被身旁的百里川拉了回来。 “这不比上次,人多混杂,要注意安全。” 紫苏粲然一笑,“走,那王爷跟妾身一起去。” 百里川本想控制好局面,却反倒被她拉着向人群密集的地方而去,主导了行程。 此次不同上次,没有他刻意的安排,更是人潮拥挤,不免会有歹人鱼目混珠。 百里川看正前方因热闹街道而喜笑颜开的紫苏,便也不忍心限制那么多,扫了她的兴致。若想护她安全,也只好手不离,眼不离,握得更紧,盯着更紧了。 百里川紧握住她的手紧随她而去。 在灯光的映衬下,娇颜一面,她的眸子,她的笑容都美美的印在他的心里。 眼前只有一人,连流动的人潮也避了去。 “喂,这位公子与小姐真是一对璧人。我这正好有一对花灯。二人各拿一盏,若从这逛到百合桥,两人手持的灯都不灭,便是寓意两位会百年好合。” 一对灯能寓意什么,不过是商贩强加上的噱头。正好趁着有约会的小情侣们好好的赚点小钱。 这种无根据的言论谁会轻易信呢。反正他百里川不信。 “要不……我们要了吧?”紫苏余光瞥去身旁不屑一顾的百里川,讷讷言道。 百里川有些吃惊,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怎说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怎还信这些虚无的东西。 他转念一想,便彻底通透了。能说通的也只有一个理由,便是身为女子,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无论是贫富还是美丑,只要是身为女子,对这种爱的寓意都毫无抵抗的能力。 紫苏信了,那她的意思是……是想与自己百年好合? “好。”百里川痛快地付了钱,递予她一盏,自己手中提着另一盏,而后两人便走开了。 “你怎么想买?你信那商贩说的……百年好合?”百里川还是几番纠结后问了。 “往前走一定会过百合桥,从这到百合桥的距离也不算远。想要灯不灭是很容易的。那商贩只是单纯的想多卖几盏灯,才编出这么一个让人觉得美好的故事。虽说动机不纯,可给一些人留下美好的回忆也无错。妾身呢……” 紫苏停顿下来,故作一笑。“……就是……单纯的帮帮他的忙。” 第241章 百年好合 百里川暗忖。帮忙?还是他自作多情了。 “就像你跑去买了一堆根本没人喜欢要的点心,梳子,还有花那么多银两买的鱼,是同样的道理?只是想帮帮忙,同时散心散财?” 紫苏施施点了头。 不知道这样的理由能不能让百里川信服?她为了遮住内心的小心思而说了谎。 手持的花灯在身前随着步调微微摇摆,她聚精会神的注视着灯中的烛火的丝丝变动,一步步向前走去。 散了财便散了心,散了心便散了情。 她曾经豪言壮志的在百里川的面前说,不想欠他任何的人情。目前为止,是散还是聚,此时只有她自己明白。 “本王还以为……你是信了那种谬论。没错,事在人为,又岂是一盏灯可以实现的。”百里川轻叹一声,心中余剩一些失望。 挑着灯在人群中穿梭确实是有些碍事,时不时要避让迎来的人。 可紫苏,没有丢下花灯。 他亦是如此。 来到不远处的百合桥,迈上一登登石阶,在桥的最中央停了下来。他们挑着各自的灯看着百合桥下穿过的河流映着两岸的灯火。 “这里真漂亮。”紫苏瞩目眺望。 “上次跟王爷这样一起走着,还是灯会的时候。妾身还记得那日下了雪。” 飘雪中,趴在百里川的背上,在他为其遮挡的衣衫下,有她最美好的记忆。“要是今天也下雪就好了。” 百里川看着天色,“这些日子老天总算开眼,不再降雪,方才缓解了北部雪灾。若再降,本王也要犯难了。” 是啊,百里川的心里国事占据的份量远比他自身要多的多。可那微乎其微的地方又全是宁馨雪。 自己…… 她何尝没有奢望。 一群半大的孩子追逐着彼此从桥上经过,追逐中不知哪个孩子没注意,硬是撞了一下停在那里远眺冥想的紫苏。 因突如其来的碰撞,手中的手柄不经意间脱手。 “我的灯!” 她手中空空,试图抓去,却眼见那花灯从桥边落下掉入水中,随着河水飘了去。 “……灭了……” 紫苏喃喃低语,收回手,垂下目光,鼻头便酸了。 她坚持了那么久,还是在桥上灭了。 百合桥?百年好合? “只是一盏灯,掉了便掉了,怎么心情还低落下来了?” 余光扫去,百里川竟在旁凝视着她的面庞。紫苏立即阵阵精神,掩盖了那一丝酸楚。 她不能让百里川看出来。 “没有,只是觉得可惜了。还蛮喜欢……那个样式的花灯的。” “你喜欢,这个给你。”百里川将手中的灯递了过去。 紫苏摇头拒绝。 “喜欢是喜欢,可终归不属于妾身。况且拿着灯走来走去确实不便。这种麻烦的事情还是由王爷来吧。” 紫苏故作调皮的一笑,从百里川的身后轻轻松松地绕过,故意展现两手空空的轻松自在。 “王爷,快点!我们去前面看看。” 紫苏后退着步子转身招呼着百里川。 “啊。”她一个趔趄,背后显然撞了人。 紫苏意识过来,回身看去,已是有一位女子摔倒在地。 “对不起,是我没有看见姑娘。姑娘可有哪摔伤了?”紫苏伸手将其扶起,并上下打量此人,生怕因她的过失害得这女子受伤。 那女子消瘦,却身材高挑,站起身子却比紫苏还高上半头。女子垂下头,发丝挡了半边面庞,一身水清沙白的粗布襦裙,脖颈处还特意系了红色的花饰。 紫苏关切地问:“你要是哪里伤到了就跟我说?” 女子用余光瞟了一眼,还是不吭声。 “怎么了?”此时百里川已走了过来。 紫苏抿抿唇,“不小心撞倒她,问她哪里有摔伤,她也不说话。” “姑娘可有哪里不舒服?”百里川盯着此人试图问她,过了一会儿仍是没有回应。 他转念一想,便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身前。“……或者我们可以用这些钱做赔偿。” 那垂头的女子看了银子一眼,又怯怯看了看百里川,还是别过目光,轻轻开了口。“我不要钱财。” 女子声音轻微,似乎有些憋喘。“我已得了不治之症,再要钱财也无用了。” 女子说着便抓住胸口,似乎比刚才更憋闷了。 “不治之症!”紫苏惊讶感叹,再细看那女子脸色。清秀的一张面容上确实有些苍白,而那嘴唇也有些青紫。 “药石也只能维持。”那女子的身子略显虚弱。“……本来无事,方才一跤怕是要犯病了。”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紫苏甚是惭愧,希望可以做些什么来弥补。 一旁的百里川却有意阻拦她的补救,“派人送她便是了。” “此事因我而起,我又怎能托给他人,更何况她现在的状况也等不了。她家里一定有药,必须现在送她回家。” 紫苏强烈的要求,就算是反对,她也会去的。 为了让她不再一直挂念着这件事,不为这件事内疚的睡不着觉,还是顺了她吧。 百里川同意了,便也上前欲搀扶那女子一把,却被那女子强烈的拒绝了。 “男女……有别。” “还是我来吧。”紫苏上前搀扶女子一步步走着,百里川只好跟在其后。 女子到了家门,看其并非生活有所结余。紫苏搀扶其坐到床上,为她倒了一杯水。 “药在哪里?”紫苏问道。 “刚摔了一跤,衣服都脏了,我想先换件衣服,只是……”女子怯生生看了百里川一眼。 紫苏会意,便将百里川往屋外推。“先出去,人家姑娘要换衣服,你不能在这。” 百里川被推出门外,用手挡住了欲关闭的门。 “本王知道你想补偿过失,可再如何说,你也是侧王妃,不必费心照顾其他人。” “好了,现在我不是侧王妃行了吧。我是紫苏,风尘女子。有事,我会叫王爷的。王爷就在屋外等着吧” 第242章 挖心者 紫苏坚定的关上了门。百里川此时倒让她注意起身份地位来了。 “你换洗的衣物在哪?” “在那边柜中。”女子伸手指了指。 紫苏过去打开柜子翻看。倒有些觉得奇怪,衣柜里面竟多是男子的衣物,而在最里面才翻出一件女子的衣服。 这女子的衣服也太少了些。 “这的家人呢?”紫苏随口一问。 “曾有夫家,可自我得病已弃我而去。”那女子话中带喘,似有伤感。 紫苏面露忧色,“不好意思,让你想起了伤心的事情。” 看来,那些男式的衣物都是以前夫家留下的。现在还留在柜子里不肯收起,怕是她还不忍忘记曾经情分。 “没关系,已是很早的事情了。”女子接过紫苏手中衣物,而后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你怎么样?”紫苏惴惴看着,无从帮忙,心中难免担忧,这女子病得不轻。 女子轻摇头,似乎胸口的痛感小了,便又恢复了原来样子。“谢谢你了。” “这可不敢当。还不是因为我才让你难受的嘛。我来帮你换衣服。” “今日本想逛街游玩,摆脱沉郁的心情,街未逛成,却让你我相识,倒是有缘。若我没有顽疾,倒想与你交个朋友。” 女子在紫苏的帮助下脱了外衣。 紫苏将衣叠整齐,“我虽是不认得什么名医,倒不妨帮你留意。” “也罢,如今我已是试了各种办法,倒是有一种颇有疗效。还劳烦你……帮我从里屋拿过来。” 紫苏见女子的脸色越发难看,不免忧心。回头求求百里川,不知能不能让宫中御医给这女子瞧一瞧。 “好。”紫苏快步走进里屋,她要快些将药拿过去。 里屋内陈设更为简单,只是摆了几个红色的匣子,还有一些花草却已是枯萎了。 紫苏不禁皱眉,这屋子闭着窗,却比外屋还要冷,还弥漫着一股怪怪的药味。 她上前打开红色匣子,里面却是空的。而后又依次将并排的匣子打开,仍都是空的。 “你的药放在哪?”紫苏不禁向旁屋喊去。 “没有了吧。” 背后突然地一声让紫苏不自主的打了冷颤。真是把她吓了一跳,紫苏转身回去,只见女子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进了门。女子抓着胸口,弯着腰,还能听见她的喘音。 “你……怎么过来了?” 紫苏不知怎的,对此时的境况竟有些心生恐惧。 “你有些害怕?”女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境。 “我……没有啊。只是感觉你……有些不同了。” 对面传来女子低沉的浅笑声。“有何不同?因为我这病怏怏的样子?原本我还觉得你是个挺好的人,没想到都是一副德性。” 紫苏立即跑过去,扶住那颤颤巍巍的身体。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进了这屋子……感觉有些怪异,并非对你有看法。” “是吗?那好啊。”垂头的女子猛然抬头。 紫苏惊异面前赫然露出的一抹邪笑。反应不及,她后颈处顿时感到一点刺痛。 痛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酥麻感。再一会儿,她的身子便好似没了力气,想喊也喊不出音来。 耳畔处回荡着女子的笑容,那笑声如孤魂野鬼般可怕。 骤然间,紫苏联想起了什么,瞳孔缩小,面露惊恐之色——挖心者! 百里川依靠在院墙上,手里还拿着那被寄予了美好寓意的花灯。 灯面上还画着人物画,举高看看,上面明显画着两个小人。虽是作举案齐眉的姿态,可因画笔太过烂,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男哪个是女。 人们大多在意其赋予的意义而往往忽略了这点。 花灯在百里川的眼前因风旋转着,那面上的小人也在面前反复出现。 百里川脑中灵光一闪。对啊,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要赶紧回去,去刑部一趟。 他向屋前走去,敲起了门。“紫苏,好了没有?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赶紧走了。” 届时,紫苏心口的正上方闪现一星寒光,那手握尖刀的人露出一副欣喜若狂的狰狞表情。 “你喜欢哪个匣子,我给你留着。呵呵,放心,我已经给你下了药,不会那么痛,都验证很多次了决不欺骗你。我下刀很快,等身上酥麻的药劲儿过了,你早已鲜血流干。” 话轻如尘埃,亦如鬼魅的魔幻。 衣衫层层脱肩,那挖心者眼中一亮,瞳孔里赫然映入一片朱红,他不禁惊叹道:“听闻七王爷侧妃肩有刺青,刺青王妃,果然名不虚传。” 紫苏心跳加速,她似乎觉得连呼吸都没了规律。 百里川,她必须通知百里川,可她根本动不了。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很兴奋,看她们一个个恐惧的表情,都让我觉得其实我不是最痛苦的。什么不治之症,在这个时候就都好了,我才没有被这颗破心搞得生不如死。侧王妃,你的确不一样。你比她们镇定多了,就算这个时候,你也还想着屋外的七王爷会救你吧。可是晚了。” 紫苏惊讶,这女子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屋外正敲门的是百里川。 “等七王爷进来看到一具被挖了心的你,会怎样?” 紫苏仍是没有力气,全身麻痹。她能感觉心口的肌肤上被东西轻轻划过,却没有什么疼痛感。 百里川,百里川…… 她从未感到如此的恐惧,恐惧到身体在麻痹的状态下,肌肉仍瑟瑟发抖。 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晕厥过去,至少可以让她在不知不觉地死去。可她是清醒的,感觉不到痛,却能清晰的看到,闻到。 她闻到了微弱的血腥味,也看到了小刀再次抬起时,刀尖沾着的血滴。 她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可是,百里川…… 她竟然在最后的关头那么想他。 她想见他,想见他最后一面,他就在门外。 女子面目更为狰狞,转瞬间刀锋便欲向她刺来。 她阖上眼,眼角泪珠滑落——再见,百里川…… 第243章 巧合 墙隅处一股特殊的气味随风飘来,是药材燃烧的气味,还有微微的……血腥味!虽是被特意的掩盖,平常人可能闻不到,可百里川驰骋沙场几年,对血的气味极其敏感熟悉。 突然,百里川只感心前一痛。 她在哭! 他身上如落惊雷,手中花灯掉落,骤然踹门而入。 宛如一道疾风,百里川以最快的速度破门而入,踢掉那在紫苏心头的尖刀,并反手将那女子打到了别处。 这一下接触,果真验证了他的猜测。 百里川托起紫苏的身子,看向她胸前破裂的衣服,那溢染了血的前襟让他怔目。 他倏地按压住伤口,手心里感知到心跳也感觉到血液的溢出。 “紫苏,紫苏!坚持住。听见没有!不要死!本王不允许你死!” 一股熟稔的感觉似曾相识。紫苏看着他焦急地样子,额头暴起的青筋,眼中映着她轮廓的瞳孔是湿润的。 百里川在因此哭泣吗? ——不要死! ——不允许你死! 她好像在什么时候也听过这样的话。 只是她不记得,真的不记得。 她感觉不到疼痛,多了几许困意。她闭上眼睛,而后又被百里川的声音唤醒。 不能睡,睡了便醒不来了。 一声长哨响起,跟随的四名暗卫便瞬间都出现在周围。一人手握匕首已将那挖心者牵制住,而后三人便分别在三方就位形成一个三角阵将两人护在了中央。 是暗卫,原来真的存在。那时她看到的黑影,不是错觉。 “快寻一辆马车来!并通知太医院的人!快!” 听令,一人便快如闪电地消失了。剩下的两人便训练有素地换了方位,一前一后一心护主。 百里川回看苍白的容颜,“你怎么样?” 紫苏强撑着双眼,看着百里川,还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告知百里川,她自己没什么大碍。 她看着胸前血染的衣裳,也感觉不出疼痛,只是有些许困意,便闭了眼。 “紫苏!紫苏!” 百里川高声呼喊,晕过去的人并未睁眼。 一股特殊的气味随风飘来,又是方才的味道。 百里川目光凌然,犀利如刀向旁横看去,那被打倒在地的女子微微还有些气力。 “是本王疏忽,因是位‘姑娘’便放松了警惕。方才才顿悟,为何总是找不到挖心者的线索,其实……” 百里川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愈加寒冰刺骨,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他一直都在伪装,伪装成了女子。凭着当时的现场,有力气将尸体那么快转移的,按照常理推断,是名男子无疑。刑部盘查起来,以男子为主,便忽略了女人。你本人长得清秀,化妆成女子藏匿起来。而且,本王没有猜错的话,之所以受害的人都是大家小姐,你也是用了今日的方法,利用了她们的怜悯之心吧。” “哈哈哈哈……”那人大声笑出来,并未显出多少畏惧。“对,分析的很对。” “既然你已经承认,就等着接受刑罚吧!” 外面的马车已经来了,百里川抱起紫苏向外走去。挖心者有官府审理论罪,此时他最担心的是怀里的紫苏,已是昏睡了过去。 “七王爷。”背后,那人喊了一声。 百里川并未理会,仍向屋外走去。 “她是王爷的爱妃,今日正被我撞上是不是很巧啊。” 百里川骤然驻足,不禁一震。这人话里有话,看来他要亲自审理此案了。 “把此人关押进大牢,待本王到达之前,任何人不能见,不得审理此案!” 百里川疾步奔向外,马车以最快的速度驶向皇宫。车内,他一路上眉头不展,握着紫苏微凉的手。他顾不得思考幕后黑手,整个心提着,只装着紫苏的样子。 百里川快步将紫苏送回了烟雨殿。 香罗看见紫苏身上血迹也吓了一跳,今晨跟王爷出去时还是好好的。 负责的女医很快便到了,查看了紫苏心口的伤势后,进行了包扎处理,一切紧张有序。 “王爷放心,侧王妃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未伤及心脉。需静养,定时换药便会好了。” 百里川来到塌旁,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昔日她落水的时候也是这般昏迷不醒。 “好。那为何还不醒?” 女医道:“估计是因为药物的关系,再加上受了惊吓,所以昏睡过去了。待我施些药便可醒来。” 女医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放在紫苏鼻下晃了晃,紫苏便有了苏醒的迹象。 “紫苏,紫苏……”百里川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喊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他注视着,不敢错过一分,内心忐忑。 等她醒来,她又会把他当作成谁? 可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在乎了,只要她无碍就够了。 “……”紫苏半睁开双眼,“……我听见,王爷在喊我……” 虚弱的声音似乎带着无穷的力量,让失去了生气的百里川重新活了过来。 百里川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在她额头落下深深一吻,眼角似乎有一点零星闪过。 “蠢女人,当然是本王在喊你。你快吓死本王了。” “我……” 紫苏环看周围,自己已经回到碧水宫中。“……那位挖心的姑娘呢?” “他不是姑娘,是个男扮女装的歹人。本王已让人押入大牢看守。” “男扮女装?”紫苏回想。 “难怪……衣柜里都是男式的衣物,而在换衣服的时候,也不愿摘下颈部的花饰,他是为了遮挡男人喉部的特征。那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有细想。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来,他也有心疾啊。” “不要想了,事情以后本王再于你细说,今日受了惊吓,让人熬些安神汤来,好好休息吧。剩下的,有本王处理。” “王爷要亲自审理?” 百里川点头。此时,他该留下安抚她受惊的心的,可他更在意那个人最后说得话。今日他撞见紫苏并非偶然。 “香罗,好生伺候苏侧妃休息。” “是。” 送走了百里川,紫苏还对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若不是百里川及时感觉异样,恐怕她的心头就不会只是简单的一道划痕了。 好好与百里川一起的游玩,却又被突发的事件破坏了。还希冀着百年好合,果然他们命格不合,总是没有好事情。 第244章 私刑 刑部大牢。 昏暗的烛火照在冰冷的墙上。挖心者的归案,确实让劳苦了些许时日的衙役们去了一块心病。 百里川肃然走到已被铁索困住的人面前。那人头发散乱,上衣也被脱去,男儿身显露,无疑证明了男扮女装。 “有什么想说的,最好自己交待。本王的耐心有限。” 那人抬起头看向前方如凶神恶煞般的百里川。 “我招认,那些眼中露着一副怜悯之情的大小姐们都是我杀的,把她们的心都挖了出来!让那些不知人生疾苦的大家小姐们也感受一些,像我这种被生存被病痛折磨的人的感受!” 那人发泄着不满,也恢复了原本的声调。扭曲的心灵纵使他制造极端的行为,才能满足自己内心的恐慌。 “本王想听到的不是这些!” 即使身处在昏暗的光线中,百里川的双瞳在阴影下仍如同散发着嗜人的光辉,下一秒便会将眼前人碎尸万段。 “为什么要挑上她,背后可有人指使!” “呵呵……王爷的宠妃嘛,确实是一位合适的人选。为什么?真的是巧合吧。”那人改了口。 “你敢愚弄本王!不说是吧,好,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实话。来人!” 一名衙役从后上前,百里川对其低语,那人便拿了一把锋利的短刀来,递给百里川时还似有犹豫。 “王爷,若是还没审就死了,无法向上面交待。要不等尚书大人来了,毕竟此事对外影响很大。” “本王不能定他的罪嘛!方才他已认罪,尔等已是听到了。去拟份口供文书,拿来让他签字画押。本王会给那些受害人家一个说法。可本王这里,账要慢慢算!” 不久后一纸文书呈上,那人也在外人的“帮衬”下按下了认罪的手印。 百里川遣走了在场的其余人。 七王爷亲自动手,可见怨恨实在大,其他人也不敢阻拦便都听话的在审室外等候。 暗沉阴冷的审室中,只剩下百里川与那挖心者。 “你万不该对她下手!在她身上划下一刀,本王定在你身上以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百里川目光凌然,手握锋利的短刀向前迈步。 “啊~啊!……” 审室内传来一声声惨痛的哀嚎。室外的人无不听得也害怕了起来。七王爷下了狠手,狠到让人生不如死,恨不得求个痛快。 本就患有恶疾,皮开肉绽,一刀刀像一张张催命符却总是不将生气带走。一次比一次疼痛难忍,渗出的血迹随着各处淌下来,已是在身上布满了长短不一的痕迹。 “……”那人已是奄奄一息,“……我说。” 百里川手中短刀离开他的身体。“早晚一死,何必硬拖着承受这些痛苦呢。这样隐瞒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百里川凑近,耳边听他低声话语,双目顿时一怔。 那人似是说完了,在话音落下之际,脖颈处干脆地一刀终是结束了他的生命。 血液迸溅,染红了百里川手握短刀的手,他的脸颊与衣上也溅上了血迹,在此刻更与他犹如邪神般的目光呼应。 在外等候的人听没了惨叫声便知已经结束。没过多久,果然审室开了门。 百里川随手扔了手中短刀,等待的衙役战战兢兢地递上一块帕子,单看身上染红的几大块血迹就能料想到审室里的惨状。 怎么随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爷的心意。任其泄了私愤,出来那股怨恨不爽的劲儿反倒有增无减。 难道这样还不能让他痛快? 就待此时,迎面走来几个身影,正是刑部里几位位高权重的老臣。 几人向审室里看了一眼,无不心里各自惊恐。下手太重,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其他几人看着百里川心里发怵,谁也不敢上前去碰这发威的老虎。可有些话还是要“提醒”,便推了最会说好话的崔云上前。 崔云低喝一旁衙役,“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王爷拿水来清洗一下。” “崔大人,不必劳烦了。”百里川冷冷说道。 崔云谄笑一声。“是我们这些老臣办事不力,还是王爷心思缜密,识破了歹人鱼目混珠的伪装。缉拿归案,让皇城中总算不必人心惶惶。” “是有人不该动本王爱妃的念头!”百里川横眼看向一旁的崔云。 崔云感受到犀利的目光,无不立即点头哈腰。 “对,此人竟要陷害侧王妃,受王爷惩治也是应该。可毕竟未曾公开审理此案,按照律法,程序上有些欠妥。” 百里川森然看去,“崔大人的意思是,本王滥用私刑,处置了犯人,这种做法欠妥嘛?” “不,不,于情于理王爷都有资格。只是怎么向外,向皇上禀报此案。” “听本王的就可以了。此人已认罪画押,不过少了公开审理的过程。对外张榜,告知天下以平民愤。皇上那里,崔大人尽管如实禀报。若皇上问起,本王自会亲自解释的。崔大人不必担忧。” “这……”崔云迟疑。 “崔大人还有何好犹豫的!文书已备好,至于里面那具尸体,随便处理了便是。”百里川不改言辞,显然有些不耐烦。 “本王的爱妃受了惊吓,本王要回宫了!” 百里川甩手而去,留下烂摊子交给其他人处理。这“为所欲为”的报复,足可以扯平了对紫苏那一刀的残害。 回宫途中,一句话总在耳边响起,致使百里川的心里仍是很沉重。 碧水宫,迈进这他自小生活过的地方,远方那两处明亮的殿宇耸立,多的是满腹惆怅。 双手血迹干涸,衣裳上也脏了,他不能这样去看紫苏。 拂玉殿内,灵巧儿来回走着,手中攥着帕子,嘴里不停的说着。 “那女人就是个祸害精,什么事都能让她赶上。自己倒霉就算了,她都拖累王爷多少次了。祸害,她就是个祸害!玫儿,我要想个办法,让她离开王爷才行。” 玫儿在旁默不作声,对灵巧儿这种暗自的絮叨已是习以为常。 “王爷。”玫儿最先看到回来的百里川便上前行了礼。 百里川冷言,“本王要沐浴更衣。” 玫儿得令便下去准备。 听到百里川的声音,灵巧儿欣喜地跑上前,看百里川这副狰狞冷血的模样,顿时傻了眼,莫名的想要打退堂鼓。 “王爷这是……” “怎么了?本王很可怕吗?”百里川看向灵巧儿的目光仍比外面寒天冰冻要冷。 灵巧儿怯声,后退一步,“不……不可怕。灵巧儿久不见王爷,心里念着王爷呢。” 玫儿折回。“王爷,都准备好了。” “王爷,让臣妾伺候您沐浴。” “不用了,本王满身血迹。玫儿,一会儿将衣物送来。” “是。” 第245章 背道而驰 百里川刚进了浴室,灵巧儿便拉过玫儿悄声说道。 “玫儿,本宫平时见你最机灵,最懂事,也最得王爷的心。等会儿拿衣服给王爷的时候,能不能跟王爷说一声留在这里过夜啊?” 灵巧儿这是吃错了药,平日里都是嚣张跋扈的看不起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今日倒是反常有求于她了。 “若成了,这镯子送你,这个也送你。”灵巧儿说着便将左右手佩戴的玉镯子脱了下来放在了玫儿手里。 “这,好吧。”玫儿勉强答应。 灵巧儿满心期待,自己倒是先跑到镜子前打扮起来了。 玫儿不禁感叹,王爷的数日都不踏进拂玉殿,确实是快把灵巧儿急疯了。 百里川沐浴毕,玫儿拖着衣物放在了屏风后。 “王爷,玫儿有话说。” “什么话?”百里川自行换上干净的衣物。 “王爷什么时候能把奴婢调到烟雨殿里去?”玫儿特地放低了声音。 “本王还以为你真的来替灵巧儿说话呢。” “王爷听到了?”玫儿道。 “她的那些小要求,躲不过本王的眼睛。” “玫儿还是求王爷应允。”玫儿再次说道。 “玫儿,别忘了,本王让你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百里川系上绸带已穿戴好。 玫儿垂头,“玫儿没忘。” “没忘就行了。”百里川从屏风后走出,恢复往日的玉树临风,便向外走去。 玫儿在后暗自郁闷,显然王爷没有应允,她还是要留在灵巧儿身边。 灵巧儿经过一番梳妆早已静候,轻步走过去,挽住百里川的手臂。 “王爷,您有许多日子不在这里了,要不……晚上让灵巧儿好好侍奉您,您说好不好?” 灵巧儿同时向玫儿使眼色,玫儿却当作没看见。 “本王还有事没忙完呢。”百里川将灵巧儿的手拿开。 “王爷,王爷,灵巧儿求您了,就今晚好不好?” 撒娇,无赖,各计尽施,机会都是自己争取来的。灵巧儿从来都很主动,不肯放过一次。 “等本王忙完了事,再说吧。”百里川没说留也没说不留。 灵巧儿眼见百里川离开,心里却美滋滋的,在她看来,这摇摆不定的天平已是偏向了她这一方。可旁边的玫儿看在眼中,惋惜在心里,她只觉得灵巧儿可怜。 廊间挂了竹帘,可以抵御一些风寒,廊上灯火一直延伸至尽头。百里川徒步走着,来到烟雨殿的门口。 香罗守在屋外,因为主子受了惊,怕有事,便不敢眠。 百里川问:“睡了吗?” “喝了安神汤刚要睡下。” 百里川轻声走近,拨开层层粉帐,紫苏正倚靠在床栏。 今日紫苏醒来时,没有再把他当作别人,是不是在她的心中,自己已经可以取代了谁。 紫苏见来人,又有了些精神。 “王爷审完了?” 百里川颔首,长舒了一口气,坐在榻旁,关切地询问:“害怕了吗?” 紫苏点头。她真有被吓到。 “幸好,有王爷在。” 她略显羞涩,不止相救时,当她醒来时,他那时的担心显露无遗。 在百里川心里,她还是很重要的。 百里川迟疑了一下,面沉如水,他的话音好似深不见底的深渊。“本王又救了你一次,想要些回报。” 相对的目光,让紫苏不禁垂下头,她揉搓着衣角,轻言:“王爷……想要什么?” 紫苏心跳加速,异常的紧张,这对她的伤口愈合并没有好处,她却无法自制。 “一个承诺。”百里川喃喃。 “什么承诺?” 紫苏心里打着小鼓,心想着他会说什么。 是相守一生? 是情思缠绵? 是不舍,是心疼? 想着想着,她便忍不住想笑。她故意伸手挽了一下鬓边的发丝掩过去了。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多么自私!能不能改掉你那看似热心肠的脾气,毫无用处!好好想清楚,别总成为本王的拖累!” 紫苏一怔,话语冰冷,如同被狠狠地扇了耳光。她的脸庞发烫,头充了血,瞬间胀得难受。 这不是普通的数落,是他一本正经地心里话。 惊奇的目光落下,才有的精神也低落下来,犹如深渊。 他的话,她所想,背道而驰,让她无地自容。 紫苏兀自垂着头,颓然道:“是……” 百里川转正身子,不失冷然。“你就不要出宫了,出去一趟总惹起祸端。反正受了伤,好好休养。” “是……”她再也不敢抬头看站在旁的人。 沉寂无声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片刻后,百里川决然起身。他刚迈出一步,心中骤然一紧,衣裾被抓了一把。 那一双柔弱无力的手抓着他的衣袂,在怯怯发抖。 往日百里川总说她在其面前逞强。 如果……如果她不再逞强,在他的面前也不再掩藏,他会怎么做? “妾身……一个人……有些害怕。”紫苏咬了咬唇,苍白上留下一道红印,随即又消散了下去。“……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她像是等待着审判,怯怯望着百里川的侧颜。 “还是算了吧。灵巧儿刚才求了半天让本王留那。让香罗陪你。” 衣袂抽走,紫苏的手心落了空,粉帐落下,是百里川离开的身影,甚至没有回头。 她倚靠上床栏,已是没了睡意。 不想留的留不住,她不是知道这个道理吗? 可手指沾过眼角,竟有泪珠。 奋不顾身,屡战屡败。 紫苏不禁嘲笑,嘲笑自己成了情感上的无赖,成了情感上的笑话。 恶心——她又想起从百里川口中说出的这个词语。现在连她已经也这样认为了。 第246章 罪魁祸首 后背倚靠的门扉从缝隙里透着暖,百里川抬头仰望那夜空中的寒月。清水可以洗净他一身血污,却洗不掉他心里那一层阴霾。 墙隅的阴暗处如同那昏暗的审讯牢房一样。 “……是有人指使,不过没见到人,只有一封信让我办事。本来就是一死,来些刺激的也痛快。不过,那人让我给王爷带句话。” 挖心者露出一抹邪笑,一字不差的在百里川的耳边说起。 “……她,无论经历什么,王爷都是罪魁祸首。” 这一句如同电光刺激了百里川的神经,一下冲动便抹了那挖心者的脖子,甚至都未追问那信的来历。 百里川张手按压住额头,锁眉闭目,甚是痛苦。 罪魁祸首——这四个字在他的脑海里成了无限循环,让他头痛脑热,让他心乱如麻。 “王爷,您身子不舒服?” 延言不知何时来的,见自家主子靠在烟雨殿的门口,脸色阴沉。 “无碍,许是累了。”百里川长叹一声。 “王爷去休息,剩下的事情属下来办。” 百里川离开门扉走了去,他是不会去灵巧儿那里的,便向书房走去。 “延言,宫中的守卫要加强。” 延言已心领神会。“是,各殿会加派人手,烟雨殿的守卫,属下会亲自盯着。” “本王可没说……” “王爷未说,属下明白。” 对于延言的揣测,百里川也作罢了,在这个不会轻易有外人进来的书房里,多少做会儿自己吧。他此时的心境,分散出去才会让他好受些。 “若她执意要出宫,你一定跟随,其他人本王不放心。” 百里川看着桌上烛火,仿佛那火苗便是一个人。 “……还有,让太医院送些好药过去。受了惊又受了伤,熬些安神助眠的汤药,别让她休息不好。让厨房也做些好吃的,她喜欢甜口,换些花样,别太单一。什么用的,玩的,都挑好的备上。把小白也给送去吧,还不至于那么憋闷。通知玥儿公主,有时间便进宫来转转。” “王爷这是……”延言听着,心里却泛起了嘀咕,王爷还从来未这样沮丧过。 “照本王说的做便是。” “是,属下遵命。王爷还有何吩咐?”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别告诉她,是本王的安排。” “是。” 延言对此只能听令,却无法追问。可他清楚,王爷的所作所为全因为一个人。 百里川沉思片刻,突然睁眼,瞳孔微缩,血丝仿若蔓藤般爬上他的眼白。剧痛使他身躯战栗,伫立原地。喉咙间发出压抑痛苦的低吟。 他勉强起身,来到书架前,打开密室。风卷起里面画像,画轴碰撞墙壁发出声响。 百里川举起微颤的手,手背处隆起一个小包,然后沿着他的脉络从手臂经过,直达他的心口。 这一切虽在衣下遮掩,但从百里川痛苦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它让人痛不欲生。 百里川向旁伸手,延言会意,长剑割破手指,口子不大,可血液就像被吸走一样,逐渐染红桌上一张白笺。 待明日干透,便成了一张红笺。 书房密室里便又多了一张写着“雪落百里,皆是你我”的红笺。 百里川的眼前模糊,天旋地转。此时的红笺飘啊飘,好像活的一样,发出刺耳的笑声,仿佛在提醒着他——每一股噬心痛楚都在证明它在长大。 为了让它长大,你不得不让她哭。 因为,它爱极了她的眼泪。 这噬心不痛的。 最痛的是你,要假装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 香罗守着紫苏一夜没睡,早上顶着一双黑眼圈,打着哈欠,给紫苏端了水洗漱。 “放下吧,去休息去。我又没什么事情,你还真守了一夜不睡啊。” “主子经历了那样的事。王爷临走特意吩咐奴婢看着主子呢,要是奴婢不称职,王爷是会罚奴婢的。”香罗又是一个哈欠。 “没谁要惩罚你,王爷又不在这,不会知道你称不称职的。” “可是……奴婢看您心情不是很好,怕是您有什么心事,奴婢这样呼呼睡着也不妥不是。” 香罗悄悄凑近。 “今晨奴婢已经打听过了。王爷昨晚上没去那边,在书房待了一宿呢。所以,主子没有什么好伤心的。” 紫苏淡然一笑。“你这丫头竟有这心思。” 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连香罗都看得出她的心思吗?为什么那个人却要无视?而且,昨晚他明明以灵巧儿为由拒绝了她,却又不去灵巧儿那里。 他不想留下,情愿拿别人做幌子。 “好了,你这般机灵,赏你去睡两个时辰。把东西放下,让其他人来做吧。” 香罗揉揉眼睛,伸伸懒腰。“那奴婢真去睡了。” 得了紫苏的允许,香罗才打着哈欠去补个觉,其余的事情便都由其他侍女来做。 女医来给紫苏换了药,并带了一些安神的熏香和汤药,说是可以有助身子恢复,她便留下了。 女医刚刚走,门外便小跑进一人来,正是百里玥儿。 “苏嫂嫂。” 玥儿向来活泼开朗,快乐地像只鸟儿。今日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跑了来。 “苏嫂嫂,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昨天夜里便听到了消息便想过来探望,可夜已深,阿岸硬是拦着。这不,今早我就立即赶过来了。到底怎么样?” “如你所见,我这不挺好的嘛。” “自从听说出现了挖心者,便各个人心惶惶的,连府门都不敢出。苏嫂嫂很少出宫,又有七哥跟着,怎么还是给碰上了。七哥也不好好保护嫂嫂,让嫂嫂受伤。” 紫苏莞尔一笑。“是我自找的,被歹人蒙蔽了。王爷也没错,也及时赶到救了我。只怪我练了几日王爷教授的应急术,却没有派上用场,成了……拖累。” “这怎么能是拖累呢!七哥保护嫂嫂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换作他的心上人或许再难也不会觉得累赘,可地位不到那里,就不好说了。 “这事已经过去了,不再提了。我正愁这些日子要养伤,怕是要闷得慌,想着想着你便来了。你可要多待会儿,同我说说话。” 百里玥儿喜不自胜,“好啊。本来呢,阿岸今晨就对我说,让我回宫里多住几天。平常他也不会这样的,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反正我也不担心他会背着我在外沾花惹草,我就在这里住上几日,多陪陪苏嫂嫂好了。” “这样最好,我让人给你收拾出屋子来。” 玥儿的到来真的解救了她,否则,她将会陷入无尽的沉默中不能自拔。 玥儿活泼好动,稀奇古怪的想法一堆。 什么好吃的,什么好玩的,只要她想到的,宫里的人都能及时的送过来。 紫苏从来也不知,碧水宫里竟然会备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宫外玩意儿。连吴城的栗子糕,她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便摆在了她的面前。 小白也莫名其妙地从笼子里跑了出来,像专门冲着她来一样,迈着懒散的步子走进烟雨殿里。 她什么都能即刻拥有,唯独没了百里川的身影。 第247章 等春来 玥儿打听宫中的人,都说百里川出了宫,去边城的一个小镇上督察当地的官盐了,至少也要去个七八天。 灵巧儿会信,玥儿也会信,唯独紫苏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清楚,百里川在刻意的远离她。 为了什么?出于什么目的?他想要表达的是哪种意思? 她无从可知。 可不管是什么,这无声胜有声,着实让她更为心痛。 后来听说,那挖心者当晚便被处决了。 是百里川处决了他,在他的身上割了二十四刀,皮开肉绽,惨叫连连。最后,一刀抹了脖子,血色四溅。 紫苏不敢想象当时的情景。那个人应当受到处罚,她却感于百里川的做法。 百里川到底如何审讯了他,又了解了什么而做到如此地步。 他变了态度,从刑狱回来后,百里川对她再没有那么迫切的关心了,明明遇难时,他那么重视。 烟雨殿旁一棵树已落了大半的叶子,剩下一些发着一点红色,还在枝头上挂着,从下往上看去,好似春日的花枝。 紫苏站在树下,怀抱着小白,痴痴地仰头看着。 她想,有多少时光她不曾这样细细地观察入微,去感受自然流露的美好了。 有多少时光,她只想着为父平反而焦躁,想着爱谁或不爱谁而心痛。 沉重阴郁的心情总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然而这几日,反倒让她好好想了想自己的何去何从。 “苏嫂嫂,你看什么那么入迷?”玥儿突然跑了过来。 紫苏喃喃:“虽是叫不上名字,但这树枝,此时恰逢冬末,残留红叶宛若春华。若真到了春日,怕是再好看不过了。” “那就等到春天的时候,玥儿陪苏嫂嫂一起观赏这花树。” 紫苏垂目,“春天?我怕我等不到了。” “苏嫂嫂是什么意思?春天不就快到了吗?临夏,待荷池里的荷花都开了,就更漂亮了。” 紫苏抚摸着小白,颓然道:“我觉得……我再不适合待在这个地方了。” 她不适合待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也不再适合待在百里川的身边。 “苏嫂嫂,你要走?!不,玥儿绝对,绝对不同意。这一连几天七哥也不来信,我就觉得哪里不对。是不是七哥与你吵架了?他欺负你了?要是嫂嫂受了委屈,就告诉玥儿。嫂嫂要是骂的开不了口,玥儿就替嫂嫂骂他。” 百里川这个妹妹受百里川多少宠爱,不管多少无理总会被原谅,被允许,可玥儿终归代替不了她。 紫苏已经基本拿定了主意,该下决心斩断心里那团乱麻了。 “苏嫂嫂,你告诉我,你与七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玥儿紧拉着不放,好似她说走便会立刻烟消云散一般。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怎么就要分开了呢?”玥儿更是不明白了。 “正因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所以才要分开。” 没有爱,没有情,甚至连恨,如今也谈不上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七哥娶了苏嫂嫂为妃,给了苏嫂嫂紫翎,还同意苏嫂嫂养猫。他对苏嫂嫂不一样,很不一样。”玥儿急得想跳脚。 玥儿所说的这些不一样确实让人混淆不清,但也是她痛苦的来源。她不想再这样痛苦下去了,被忽冷忽热的态度所折磨。 “苏嫂嫂,玥儿要回家了。”百里玥儿怏怏道。 “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既然苏嫂嫂打算离开皇宫了,不再当我的嫂嫂,玥儿不想分别时伤心难过,还是不要再见了。”玥儿顿时很低落,险些便要哭了。 “……” 紫苏无言以对,她不想因为自己令朝气蓬勃的玥儿没了精气神。可既然决定离开,这样便算是告别吧。 “罢了,让人护送你回府吧。” 玥儿的离去,让有了生机的烟雨殿顿时又变得冷清。 “主子,五王爷与九王爷前来探望。” 今日真是极好,把与她有交集的人都招了来。既然来了,也正好当作告别。 “请去前厅,我这就前去。”紫苏看着那枝头红叶随风摇曳,而后飘然落下。 百里云孚与百里云青在听说紫苏遭歹人袭击后便想过来探望的。不过怕影响她养伤便拖到了现在才过来。 “紫苏见过五王爷,九王爷。”紫苏行了礼。 “我们都是一家人还这般拘谨。以后就唤起五哥,九弟便是了。”百里云孚将紫苏扶了起来。 “听说你受了伤便想过来,可五哥却拦着。你的伤可好些了?我给你带了一棵好参,让人给你熬汤补补。”百里云青迫不及待地问起紫苏的伤势来。 “只是皮外伤,定时换药已经好了很多。” “那就好。”百里云青松了一口气。“若当时本王在,本王定不让人伤你一根头发。那个百里川靠不住,心里不知想着什么呢。” 百里云孚上前一把将云青拉回了原位。 “若是你,未必能识破了歹人的伪装。” “不可能。”百里云青自信满满。 “九王爷也是足智多谋的人,几番救过我,紫苏感激不尽。” 紫苏的感谢反倒让百里云青有些不好意思,搔抓着头。 “这没什么。” “方才我二人来时,正碰到玥儿小妹,哭丧着跑走了,问她话也不理。”百里云孚问道。 紫苏浅笑一声,“没什么,只是因王爷允我养了猫,想起以前王爷扔了她的狗,闹起了脾气。过两日便好了。” “原来是这样。” “这猫儿真好看。”百里云青上手摸起小白的毛发。 “全身上下通白。可有名字?” “小白。”紫苏将猫儿放下,任它自由在烟雨殿里走动。 看样子,对猫狗过敏的体质,百里川在众皇室后裔中是独一份了。 都这个时候,怎么还在想他。 第248章 久伴长情 紫苏在宫中与百里云孚、百里云青聊着家常之际。百里玥儿已是驾车回府。进了府门便直奔要找自己的夫婿魏岸。 “阿岸,阿岸。” “怎么了?”魏岸清楚玥儿的脾气,什么都急急忙忙地的。 “你知道七哥在哪吗?快通知他,让他立刻马上回宫,要出大事了!” “你先冷静冷静。怎么回事?说清楚。”魏岸倒是平静。 “七哥再不回宫,碧水宫里就真出大事了!苏嫂嫂,苏嫂嫂要走!” “走?什么意思?”魏岸听得糊涂。 “走就是离开,苏嫂嫂打算离开皇宫!不做七哥的妃子了!” “之前还好好的……” “好了,现在立即、马上通知七哥让他回宫!骗也要骗回来。” 魏岸在玥儿的催促下动笔写了信签。因为实在不知该不该写上实情,所以干脆什么理由都不写了。信上只写了两个字——速回! 直到亲眼看着信签被快马加急的送了出去,百里玥儿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玥儿,七王爷的事你还是少管。” 百里玥儿双臂抱怀,“七哥是我的亲哥哥,苏嫂嫂就是我的亲嫂嫂。他们之间出了问题,我怎能坐视不理呢。” 魏岸轻叹一声。本来玥儿就一副“行侠仗义”的秉性,更何况是感情问题,她掺进去怕好心办坏事。 “七王爷定有他的想法,你别把事搅浑了。” 百里玥儿顿时来了气,不惜同夫婿争论了起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什么我把事情搅浑,是本来就浑。我把七哥找回来,就是要把这趟浑水搞清楚。七哥明明很喜欢苏嫂嫂,为何还冷落她。你们男人都怎么想的?” 魏岸坐回桌旁,挽袖研墨。 “依我看,苏侧妃此番受伤,七王爷以出宫为由躲避,多是自责呢。连心爱女人都保护不了,男人的脸面何在?更何况,越是放在心上的人越是让他觉得内疚。” “那躲着就好了?若换作是你,你也会这样吗?” 魏岸看着玥儿暗自思量,若是换作玥儿受伤……“若换作是我,或许也会吧。在男人心里,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吧。” 百里玥儿一掌拍在桌案上,墨汁险些溅出,毁了魏岸一身白衣。“错!错错错!在感情上,女人想要的是——久伴长情,是与心爱的人长厢厮守,不离不弃。” 魏岸摇头,“可如果没了命,哪谈得上久伴长情呢。万事都有两面,单单只依靠自己所想的那一面就去判断一件事,是不妥的。” “对啊,所以我才急着把七哥找回来。” “让两人说清楚是好,可你这番牵线搭桥,就怕两人都还未做好准备,不知如何开口。你反倒帮了倒忙。” “我才不管,就这样拖着要到什么时候,说不准为时已晚,苏嫂嫂已决然离开了宫呢。所以啊,还是越快越好。等七哥回来,你可别拦着我。你若阻我,我可跟你没完。”玥儿掐腰绝不示弱。 魏岸不禁一笑,揽过玥儿腰身。 “好了,我的宝贝儿玥公主,为夫依你便是。” 碧水宫,烟雨殿。 紫苏从未觉得冷寂有什么不好,直到百里川莫名其妙的不归。玥儿走后,她却更为煎熬。 她问过香罗,感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香罗年龄小,又不曾动过春心,尚是懵懂,解不了她的困惑。 她迷茫着呆坐着,盯着一处可以盯一个时辰。香罗很担心,因为她许久不曾这么无精打采了。 “朕听说苏侧妃没什么精神。” 屋外传来深沉温柔声音,紫苏向门前看去,百里丞已经迈进了殿中。 紫苏骤然起身,恭迎圣驾。 “紫苏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百里丞一身华服锦衣,嘴角微扬,温和又不失君威。“朕,没有打扰到苏侧妃吧?” 紫苏连忙摇头否认,“没有。紫苏本来就无事。只是王爷不在……” “朕知道川还未回来。朕是来看你的。” 百里丞细细打量紫苏,面露一丝忧心。“朕看……面色无华,身子如何?” “紫苏只是小伤,已无大碍。劳烦皇上挂念。皇后娘娘已让人送来不少补品,对紫苏甚是照顾。” “皇后……”百里丞淡然一笑,“……皇后并不代表朕。” 紫苏将百里丞引入座,“皇上与皇后娘娘同连理。凌国上下熟人不知,熟人不晓。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情谊,唯一不二,是众多女子羡慕的。紫苏早在醉香轩时,便听说过这段佳话呢。” 唯一不二…… 百里丞暗忖,淡然一笑。 “皇后回丞相府省亲去了。朕难得无国事叨扰,却无人可以说话。既然苏侧妃也是无事,不妨陪朕把酒言欢。” “紫苏有伤在身,不宜饮酒,便以茶代酒陪同皇上。” “好。传朕旨意,将晚膳传于烟雨殿。” “皇上,容紫苏下去梳妆。” 紫苏走进内室,香罗也一并跟着。 “主子,这……要不要谎称不舒服……” “不可。” 百里丞突然到访,本就令紫苏震惊,此时却要留下用膳,更让人惶恐。 既来之则安之。毕竟一朝君王,只要不失分寸,但也无妨。 紫苏换了一件鲜亮些的嫣红色衣裳,重新换了妆。 梳妆期间,她想了很多。她即日打算出宫,出宫前父亲的昭雪之事尚不能明确,此时却是她同百里丞独处的绝佳机会。 要不要借此询问一二? 百里川他…… 紫苏散去脑中浮现的人影,此时,她已经不能指望那个人了。自己的事情,还是要自己付出努力和代价。 比起百里川,皇上才是捷径。对吧? 紫苏盯着镜中自己,扪心自问。 “主子,好了。” 紫苏稳定心神,前往屋外。 第249章 所求所愿 一抹嫣红,百里丞被娟丽的色彩吸引了目光,宛如殿外落阳的红霞。 百里丞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许久直到紫苏再次抬眼拜见才恍惚回神。 百里丞端坐其位,对方才的失态付之一笑。“苏侧妃果真是天姿国色,连声称唯一不二的朕都差些动心了。入座。” 紫苏回以一笑,起了身。 “朕再看苏侧妃气色远比方才红润。果然还是要多多穿些鲜亮的衣服为好。” “紫苏其实原本喜欢素雅,后来在醉香轩,有时不得不……” “呵……这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在世,谁没有被逼无奈之下而为的事呢。” “皇上也会有?”紫苏诧异。 “当然。只要有所求,有所愿,皆逃不过。世人皆如此,朕身为天子也不例外。苏侧妃以前沦落风尘不也是如此嘛。” “有所求,有所愿……”紫苏若有所思,她所求所愿就是为了岚家昭雪。 紫苏凝伫于百里丞身前。若此时,她道出一切实情,百里丞是否能给出满意的答复? 紫苏心下一横,霍地欠身行礼。“皇上。” 百里丞一惊,“苏侧妃,这是……” “皇上,紫苏有一件事想向皇上求证。” 百里丞起身,身子向前优雅的一倾,伸手轻轻托起她的手臂。“何事?先起来再说。” 紫苏起身,兀自垂头,她心乱如麻,呼吸错乱。 此时眼前的这位皇正是最终定下要抄岚家,赐死爹爹的人啊,而百里川也只是此道命令的执行者。 “苏侧妃?” 紫苏一怔,思绪瞬间回归,她抬眼看向峨冠薄带的百里丞。 “其实……紫苏是……”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紫苏想求证上次皇上所说……王爷怕水之事。” 她没有问,问不出来。她脑里全是百里川的话音,抑制着她的喉咙。 “王爷怕水是儿时落水所致,王爷说是皇后娘娘所救。但王爷对当时情况记忆不深,所以紫苏想问皇上当时情况。” 百里丞柔和的脸上嘴角微扬,如渐渐明亮的月。“苏侧妃还在抱怨那时的事嘛。此事,朕也不甚了解。具体的情况最了解的应是懿皇叔,也是懿皇叔禀报的父皇、母后。朕的那个皇叔在照顾川康复后便罢却了皇族身份,再不与皇室打交道。” 她隐约记着自己在水里拖着百里川时,有一个人曾经拉了她一把,是懿皇叔? 懿皇叔的为人,她清楚。可是为什么当时懿皇叔要说谎呢? “苏侧妃可是有疑问?”百里丞兀自保持着柔和的笑容。 “不。没有。紫苏只是有些感兴趣而已。” “如此,便用膳吧。这些菜式,可是朕特意要膳房做的,对恢复身体有益。可别浪费了。” “谢皇上。”紫苏暗忖,再次欠身入座。 用膳期间,紫苏与百里丞相谈融洽,这倒是多亏了百里川曾经给的册子。百里丞的喜好,她多少了解,至少不会让人尴尬,气氛冷清。 用到一半,紫苏起身向内室走去,片刻便折了回来。“皇上,这是皇上的帕子。” 百里丞看着紫苏手中捧着之物。“苏侧妃还在记挂着这件事啊。” “一日不还,紫苏一日记得。” 百里丞拿起,端详着手中的帕子。“苏侧妃……” 紫苏抬眼,骤然怔目,只见一只手已伸来。百里丞赫然靠近,用帕子擦拭了她的嘴角。 “……有菜汁。” 轻而柔,一朝君王的温柔体贴。紫苏凝视着面前那张威严优雅并存的面庞,嘴角的绮丽弧度,明亮的眼眸。 恍惚之中,她仿若看到了百里川。面前的脸与百里川几分相似,少了一丝柔和,多了一分玩味。 百里丞拨过她脸旁发丝,别于耳后。 耳垂一下碰触,紫苏蓦地回神——面前的人不是百里川。 “朕的帕子,又因苏侧妃脏了。苏侧妃,如何是好?” 紫苏兀自盯着面前的眸子,眸中含情却让她看出了一丝轻浮,让她心中慌乱畏惧,想要跑开。 “紫苏再给皇上洗干净。” 紫苏瞬间拿过手帕,站起身。“紫苏为皇上演奏一曲如何,也算作这一宴的回礼。” “好。这样也不会无趣。”百里丞斟酒一杯,一饮而尽。 一曲琵琶响起,悠扬动听。 “声如铮琮,如同美眷。妙哉。”百里丞鼓掌称赞。 “是紫苏献丑了。” “朕的耳边听人提起过‘风尘王妃’、‘刺青王妃’,可朕今日要说——绝妙王妃。苏侧妃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紫苏谢过皇上夸赞,但紫苏相较之下还是喜欢那个‘刺青王妃’。” 百里丞温和的面容上显出一丝惊讶,“哦?为何?” 紫苏捂上自身肩头。“紫苏让人刺下这个刺青时,正如皇上所言是被逼无奈之下的所为,可紫苏从未后悔。这个刺青是自己对以前的告别,也是新生的见证。紫苏始终铭记,不悔不消。” “苏侧妃的决意,连朕有时都自愧不如。” “皇上过奖了。皇上劳心执政掌国,心中的决意岂是我这个小女子可比拟。” 百里丞宛如月光的一笑,“朕未曾想到,苏侧妃如此了解朕。” “不过是王爷谈及,紫苏有心罢了。” “原来是川啊。难怪如此。”百里丞面露微笑,看向窗棂外。“夜色渐深,朕回去了。” “紫苏恭送皇上。” 直到百里丞彻底离开了碧水宫,紫苏才松了口气。她不知自己竟然如此紧张,以她曾经打算迷惑这个君王的觉悟来看,自己反倒胆怯了。 “主子……”香罗凑了来,看着她疲惫的双眼,关切地问。 “香罗,把这里收拾干净吧。我乏了,去里面歇息。” 紫苏向内殿走去,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乏力。她瘫坐在镜前,解开交领,镜中映射出那朱红的雪冰花。 肩头传来一痛,好久好久,她都未曾感到这里传来的痛楚了。那日,一针一针的刺痛,从肌肤传进心里,以痛治痛。 心中一酸,眼角的泪珠聚集,紫苏匍匐在案上,捂头大哭,放肆无羁。 如今,那心里的痛楚再也不能靠别的来掩盖了。 第250章 桑女 马车踏尘而过,百里川的手中攥着一封信——速回! 他的心中反复思索,魏岸写信给他多半是玥儿指使。玥儿回了皇宫去陪紫苏,若有事便可能是紫苏的事情。 若是紫苏出了急事招他回去,留守在宫中的延言定最先通知他,而非几经转折的魏岸。所以,紫苏并非是有什么大事。 信签揣进怀中,百里川脑海里呈现一副面容。几日不见是他刻意躲避,可心里着实是想她。可一想到“罪魁祸首”这个字眼,又万分让他头疼。 突然得急刹,让马车里的百里川一下不稳,眷念被打断,心里顿时生了一股火气。 只听外面赶车的守卫对着前方大声训斥。“不想活了!知道这是谁的车子吗!” “怎么回事!”百里川悻悻撩起车帘。 “王爷,是这女子突然冒出来拦了马车。” 百里川蹙眉向那跪在地上的女子看去,穿着一袭粗麻孝衣,磕头苦苦哀求道:“小女子卖身葬父,无意顶撞王爷。求求王爷可怜可怜小女吧!” 百里川目光一转,脸上的愠色渐渐消退。“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 那女子怯怯抬头,一双大眼睛里含着泪水,看到百里川的面容时,蓦地一惊,便移不开目光默然仰视着。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有生之年可以见到这样风采的人物,闪耀的光芒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她心里紧绷着,呼吸变得不顺畅,轻咬的唇微绀。悸动让她很难受,却仍愿意忍受。 百里川上下打量,平庸的面容憔悴,暗沉发青。他沉默许久,片刻后转向赶车的守卫说:“帮她把父安葬,明日随本王回宫。” 女子听道,立即磕头谢恩,膝行着让开了路,一直跪着直到马车离开。 “这丫头真是撞了八辈子的好运,这随便一拦就给拦进宫里去了。” “可不是嘛。人家这也是有心机,专挑达官贵人的拦。” …… 世人杂语,不绝于耳。这一身披麻戴孝起到的作用没想到竟然这般大。 回到驿站,百里川从怀中再次掏出信签。 “速回”两字字迹工整流畅,并非情急之下所写。 百里川思索片刻后,长出一口气,旋即叫来了随行的守兵。 “通知知府,本王要即刻回宫。” 原定的计划改变,不管是否真的是紫苏有急事,他还是赶快回宫去看看吧。 百里川一干人等往皇城方向赶路,只是又多了一个人,便是那卖身葬父的女子。 脱了孝衣,一身碎花粗布的衣服,从她上了马车便一直跪着,也不敢多言。 百里川问一句,她便简单的答一句。 “你可有名字?” “桑儿。” “芳龄多大?” “十六。” “可念过书?” 桑儿摇头,“家境贫寒,不曾。” “本王看你手上有伤,是何所致?” 桑儿看看自己手背上几道划痕,话里便带了哭腔。“我家本是养蚕为生,生计本就不好,可家父嗜赌成性。生前脾气暴躁,每每赌输了,回家便拿我撒气,难免一遭毒打。” 百里川眼眸里的黑瞳如落在深海的一颗黑珍珠。“让本王看看你的手。” 桑儿将手伸去,百里川撩起她手臂衣袖却是有几处淤青为击打所致。 百里川面沉如水,缓缓道:“以后就跟在本王身边当个婢女吧。” “是。”桑儿应声。 了解了桑儿一些情况,百里川便再无言语,眼眸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沼泽,定在窗外,黯然失色。 桑儿仍是在旁跪着,只是偶尔用余光偷瞄一眼坐在那里满怀心事的百里川。 魏府上,百里玥儿无心睡眠,她一直等待着府上人的通报。按照时间推算,当百里川看到信签便启程回返的话,今日夜落时分便该到了,可如今入夜已许久,却还是没有人回来。 “果然就该写清楚,你看,到现在了还不见七哥回来。”玥儿不禁抱怨起来。 魏岸无语,七王爷再不回来,这一切的过错怕是要归在他自己身上了,难免不被这小祖宗给折腾一番。 就待这时,一府役跑来通报。 “七王爷驾到。” 魏岸听到,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此时,玥儿已快人一步地跑了去。 “七哥!”玥儿冲着百里川而去,可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了跟在百里川身后的桑儿。 “她是谁?”百里玥儿的目光里明显带着一股敌意上下打量着。 “新的婢女。”百里川草草答道。 百里玥儿一步置身插在两人中间,斜觑看向怯怯的桑儿。“七哥宫中婢女那么多,还需从宫外领回来嘛。我府上倒是少个人手,不如留在我府上得了。七哥就这么定了吧。” 百里川侧身将玥儿拉回身前,不置可否。“你不是有急事嘛,急到连府门都不让入了。说你的事情。” 百里玥儿明显被婉拒,心中一股闷气,白看了桑儿一眼,转而目视自己的哥哥,杏眼中忧心重重。“是苏嫂嫂。” 百里川心中一跳,面上却湛平如镜,看不出任何波澜。 “紫苏……怎么了?” “苏嫂嫂要走了。七哥,你们到底怎么了?” 听到“走”字,百里川的心中紧揪了一下,手心里顿时便冒了汗。这几日他已经尝试过了,深有感触——没有她的日子,他同样受不了。 “以后再说吧。先回宫。” 重新回到车上,桑儿兀自跪着,周围的气氛却远比来时紧张。不是她紧张,是对面端坐的人紧张。强劲的手紧握着,搭在膝上,像是抓着什么不肯放。她能感觉到端坐的人在试图调整的呼吸。 几经变化,却依旧是错乱无序的。 她了解这种感受,极尽窒息。 桑儿一路随百里川入了宫门,进了碧水宫,一句“找个地方安置”便打发了她。而后,百里川疾步走向另一个方向。这一路,她看得出来,这个七王爷面上不急,心里却急得很。 第251章 眷念 一样的绫罗粉帐,空气中一股淡淡的香,是安神的香料。 百里川轻声走近床榻,那本趴在榻旁的小白识趣的跑开了。百里川不禁想打喷嚏,却硬是给忍住了。 这几天他不在,这猫儿在宫中散养着,怕是美坏了。 床上,紫苏还好好睡着。百里川坐在床旁轻抚她的额头,忍不禁嘴角上扬,深邃的眼眸也变得柔和。这是自然而然的改变,不需要刻意的演绎。 单单只是看着,就能让他心悦,他怎舍得让她离开。 “古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王这几日,真的好想你。” 喃喃细语像罗纱一样柔软,心中的思念在一瞬间化开,伴随着血脉流经百里川身体里的每一处地方。之前的所有顾虑、所有矛盾都抛之脑后,九霄云外。现在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感觉,便是相守。 紫苏不知道自己是清醒还是昏睡,不知道发生的一切是不是梦。她只觉得是那样的真实,可她又希望这一切都是梦。 她又梦到了百里川。 他含情地看着自己,她亦然如此。 蓦地,百里川的背后有一团黑影渐渐凝聚,聚成人形,飘忽如鬼魅,在向她靠近。 临近,她渐渐看清模样,不禁一怔,是慕阳,是慕阳! 慕阳飘忽的身影一步一步透过百里川的身躯,靠近她身边,横眉怒指着百里川,口中恍惚悻悻质问。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百里川! ——为什么,是杀死我的那个人! 百里川含情的眸子逐渐暗淡了下去,收回手站起了身。他在后退,越来越向后退,要退进黑暗,变成慕阳最初的那一团黑影。 百里川要走,他要走了,将她留给了慕阳。 不! “别走……别走……” 百里川忧心地握住紫苏修长纤细的手,轻抚她的额头。有了安神香还是无法让她踏实的睡一觉,梦境总是让她很难受。 “……别走……别走……慕阳……慕阳……对不起……慕阳,对不起……” 瞳孔一缩,脸庞倏地苍白如纸。他总是在自找苦吃,呢喃中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把尖刀,插进他的心扉。 “为什么在梦里,你还是喊着他的名字?”百里川心头阵阵隐痛,他脸色一沉,“也罢,省得本王费心去设计。” 一声猫叫,破碎地一声响惊醒了梦魇中的紫苏。 她的耳边好似还存留着梦境中的零星点点。 那果然只是梦,幸亏是梦。 微亮的房间里,她的身前就坐着那个她梦到的人。 她梦到百里川的离去,她想要去抓住,可身旁慕阳的幻影一直都在阻挠。 她对不起慕阳,因为她已经爱上了另一个人。 “王爷,您……回来了。”紫苏坐起身,心里却激动地很,好似连已经愈合的伤口都因狂乱的心跳而再次扯痛。 百里川的出现出乎意料,她本想着他定会拖着不见她。 百里川面沉如水,昏黄的烛火打在他苍白的脸上,姑且看着不那么难看。狭长的眸子里映着光,他话音平直,像是毫无感情的木头人。 “是,回来了。听玥儿说,你想走?” 紫苏讷讷垂下头,怎么见到他时,那想走的冲动便都烟消云散了,占据的只有满心的思念。 她的自制力便如此差吗? 差便差吧,百里川回来了。在得知自己要离开时,心急的回来了。 紫苏施施抬眼,一股柔波看向百里川,方要开启红唇,“……” “默认了。好。本王回来,也正好告诉你。” 紫苏蓦地一惊,百里川的脸突然凑近,注视她的双眸,冷若冰霜。 “你想轻轻松松地走?休想!你可以走,但唯一的条件是……”百里川恶狠狠地瞪着,“……留下本王的子嗣。否则,你别想踏出皇宫半步!” 紫苏在面前熟悉的脸上看到了眉头紧蹙,目光鄙睨、傲慢、邪恶……在吞噬着她的生机。 “……但,本王可以提前告诉你。你让本王觉得恶心!本王再也不会碰你!” 百里川悻悻甩开不知何时被紫苏反握住的手,一力将她甩倒在床上。 落发遮住紫苏的面容,泪水几尽决堤。 这就是百里川赶回来要说的话吗?在外几日,他也是想清楚了吗? 紫苏半撑起身子,“王爷……还记得……成婚时,王爷对我说过的话吗?” 那时,百里川站立在她的身前,他的手指抬高,在碰触到垂下的缨络后停顿了,存在片刻的犹豫。 那时,他喃喃低语于她说——本王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想入宫,想要自由,不再试图平反。本王允你,现在就放你走。 她放弃了百里川给她的机会,因为她成了那个紫苏。 “如果,我说,我求王爷……放我走……王爷会允吗?” 紫苏含泪看向背身而立的百里川,玄紫色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沉默许久,百里川冷言道:“本王……不会再那样心软。” 百里川决然向屋外离去,他的身影离开了视线。 他不会再来了,再也不会。 不止如此,他将她困在了一个牢笼,一个他建造的牢笼中。倍受折磨与煎熬,让她永远也脱不了身,直到死亡。 泪水在不自觉地外溢,紫苏环抱住膝,落发掩盖住她的面庞。 她想忍着,却更为鼻塞憋闷,最终她放任了她的泪水,任它们落下如雨。 她曾经呵斥百里川胆小懦弱,连向心爱的人表白都不敢。现想想,她竟如斯。 直到迈进书房,百里川都无法好好调整呼吸。那一腔怒火积聚,让他红了眼,一把便将桌台掀翻了。 闻声而来的延言见此状。“王爷,何事动怒?” “延言拿酒来!” “王爷……” “去!” 延言拦不了,只好拿酒。心想,定又是因烟雨殿里那位了。 第252章 丢失 倚榻而坐,期盼以酒解忧,可又能有多少疗效。不知何时身旁出现了一个身影。百里川定睛看去,却是桑儿已将酒杯斟满。 “谁允你来的!”百里川愠色道。 “是桑儿自己擅作主张,一路上见王爷心事重重,回来后又甚是沮丧。桑儿担心王爷,便过来看看。反正我也是侍女,现在就当个侍酒的丫头好了。” 百里川不再追究她该不该出现在这,只是喝着一杯杯斟满的酒。 桑儿眼珠一转,“王爷是因哪个妃子而借酒消愁吗?” 百里川不应。 桑儿放下酒壶转到百里川的面前。“王爷如此难过,是没有得到王爷想要的?” 百里川缄口不语。 “王爷,桑儿姿色平平,可王爷想要的,桑儿都能给。” 百里川已有了些许醉意,嗤然一笑。 “你能给本王什么?” 没有被赶出去,百里川又回了话,桑儿心中笃定,似乎更为大胆,已是爬到榻上跨在百里川的身上。 “王爷在那里得不到的,桑儿都给。不管是身子,是感情,是心还是命,都是王爷的。” 衣裙已解,香肩裸露。一个微微探身,一枚香吻。 “本王买到一只小狐狸啊。”百里川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副媚态。 “是不是小狐狸,王爷试过就知道了。” 桑儿扑进百里川怀里,红唇交缠。 手中酒杯脱落,美酒洒落一地,脆响在寂静的屋中更像是一击空灵的鸣钟。 百里川的双手拥住细柳蛮腰,巫山云雨,目光里尽是痴迷。 紫苏很后悔,后悔接受百里川给她的特权。 随意出入书房,从未有好收获。 屋内一切尽收她的眼底,被风吹拂过的发丝撩过眼前,眼中泪水攒聚,如断线的珍珠啪嗒地打在脚边。 她远离了门扉,后退,再后退。 竹帘敲打着廊柱,摇曳地宫灯发着微弱的光,照亮她身前那好似无尽头的路。 她的身子在不自觉地痉挛颤抖,寒风刺骨,丝毫不会顾及她此时穿了多少。身上浅色缛裙单薄如翼,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 寒风凛冽,恍惚可以吹走她肩头的朱红,扬起红色的冰雪。 光着的双脚踩在地上,细小的石粒刺入脚掌,痛楚便从下直延到全身。每迈一步,一步便是针扎般的痛。 可如今脚再痛,身再凉,也抵不过心里的痛与凉。 她所鼓起的勇气,被眼前的一幕击败,一败涂地。 她拿自己最后的一点自尊来做赌注,来问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人爱不爱自己,却是不战而败。 早些,她觉得自己的地位不及那个坚如磐石的宁馨雪。没关系,十年情分哪能说抛下便抛下,所以她没那么失落。 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的地位甚至不如一个来历不明,叫不出名字的女子。 多可悲,多可笑。 她的身让人恶心,她的心也是如此。 紫苏恍惚的在廊上走着,香罗小跑着手中抱着厚衣及鞋子,见到她的身影便直跑过来。 “主子,您怎么了?突然就跑出来,也不披件衣服,您这样可吓坏奴婢了!” 香罗满腹担忧的说道,同时将手中的厚衣披在她的肩上。 紫苏并不理会,仍是向前走着,眼神呆滞,好似丢了魂。 走了没几步,肩上的衣服便又滑落下来。 她不管、不顾、不言。 香罗见此,重新拾起披在了她身上。可没几步,便又滑落下来。香罗在她身后捡了披,披了捡,反复几次索性在旁帮她拽着。 “主子,您怎么了,有什么您说出来,别这样。奴婢真的害怕了。”香罗面对紫苏的失魂落魄,也跟着着急抹泪。 “主子,您倒是说话啊。要不,奴婢只能去找王爷了。” 紫苏骤然驻足,眼眸里空荡荡的。 “我……丢了东西。” 香罗长出一口气。“原来只是丢了东西啊。主子丢了什么,告诉奴婢不就行了,奴婢来找。” “……我丢的,丢了,便再也找不回了。” 脸颊两侧留下清泪两行。她丢的是——她的自尊与爱。 “能找回,主子先回殿里。明日天一亮,奴婢便帮主子找去。” “不必了。香罗。” 在香罗的搀扶下,那廊内身着单薄的身影才显得不那么凄美,苍凉。飘忽的身影才不会被一阵风吹散。 在这个莫大的皇宫里,在这个意于枷锁的碧水宫中,倾诉无人,无助彷徨。 扪心自问,她是谁? 是岚尘雪?不是。 岚尘雪不会向那个人低头,会爱也会恨。 是紫苏?不是。 紫苏事事圆滑,能伸能屈,不会殇不会痛。 可她是谁?谁也不像。 迷失的自我,自甘堕落,醉生梦死,患得患失。爱不敢爱,恨不敢恨。 她顶着两个不同的名字活着,却活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紫苏回到烟雨殿,又加大了安神香的量。她甚是难受,说不出是哪里。她睡不着,思绪一直飘浮不定,乱糟糟地。 香罗给她端了安神汤,她喝下仍觉得不够。她突然觉得这汤这般好喝,她让香罗又端了一碗。 一碗一碗,她到底喝下了多少也不知道。香罗很怕,怕她有什么事,就不再给她了。 香罗后来出了屋子,不知跑哪里去了,许久之后,也未回来。 紫苏再次昏昏沉沉,大剂量的香和汤也起了些作用。她不管香罗,就埋头倒在榻子上。 她想只有这样,或许她才能睡下。这不比醉酒,醉酒后,她总是什么都不记得。 唯有如此睡下,她才会多少记得那梦里的事情。 梦里的百里川不一样,他总是那么温柔。他会抚着她,深情的看着她,吻她。甚至对她诉说,自己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她宁愿一睡不醒,沉浸在如真似梦的幻境之中,哪怕只是黄粱一梦。 书房内,交缠的红舌让画面变得更香艳。桑儿忙退去百里川的衣衫,好像比百里川还要着急。 百里川反压取得主动权,攥住桑儿的手。“你怎么比本王还要着急?慢慢来,不是更享受。反正,这夜还长着呢。” “桑儿是爱慕之情难耐,怕王爷反悔。” 百里川眉峰一动,“反悔?怕本王不要你?” 桑儿不敢看他那双好似看穿了的眼睛,偏过头去,应了声。 “桑儿,无势无门,姿色平平,能入王爷的眼是桑儿的奢望。桑儿可不想浪费这次机会。” “这次机会是本王给你的,你要是不好好表现可不行。” 百里川磁性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诱惑。 桑儿喜不自胜,“桑儿一定随王爷心意。” “好。那你就老实的告诉本王,究竟是谁要杀本王的人!” 第253章 狐狸尾巴 百里川深邃的眼眸一眯,顿时生出一道凶光,另一手已掐住了桑儿的脖子。 桑儿还来不及吃惊,脖颈处已被牢牢锁住,而她的身体也在百里川的身下压制住动弹不得。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桑儿表情痛苦,这个七王爷果然不好对付。 “卖身葬父,还有比这更蠢的办法来接近本王嘛。” “你早就知道了,还让我跟来。” 百里川手下又加一股力,“既然是狐狸,当然要露出狐狸尾巴才行。送上门来,也省得本王再去追查那幕后指使者。本王猜得出,你并非幕后黑手,可你定与那挖心者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受本王大小二十四刀,常人亦不能忍受。若是心疾者早已暴毙,可他没死,本王便有了疑惑。他不过是替其他人挖心补心。若本王没有猜错,患有心疾不治之症的其实是你吧。” 桑儿几下挣扎无望,呼吸急促,嘴唇已是变得青紫。心绞之痛已是让她痛苦。 “我要……替哥哥报仇。” “原来是兄妹。你二人细看倒也有些相似。不过本王不会手下留情,只怪你们动了不该动的人。老实说实话,是谁让你们残害紫苏的!” “……不、知、道。”桑儿痛苦的憋出几个字。 “不知道?”百里川的手劲不自主地加大。 “我真的……不清楚……”桑儿严重喘息着,整个脸庞已是青紫。 百里川松开了手,眼前一时恍惚。桑儿在酒里下得迷药要起效了。 “那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虽松了脖颈,桑儿仍受百里川控制。若是不说,怕是万不能逃脱了。 桑儿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青紫的脸色才渐渐转为红润。 “哥哥同我都患有心疾,而我更为严重,就医无方。哥哥便信了旁门左道,吃什么补什么,自后便像疯了一样,杀人挖心。可我一次都不曾吃过那恶心的心,我知道那根本没用。可哥哥已经疯了,就算劝说也没用。” 桑儿继续回想,“后来,有一天,有人以箭传书,上面写着——‘七王侧妃之心,解妹顽疾,良药必求之。七王,乃罪魁祸首者。’哥哥得此,便开始打听起苏侧妃的消息了。因为曾听说,七王爷早些假办灯会,博美人一笑。便日日前往碰碰运气,没想到那日便真的遇见了。” 百里川诘问:“那信签可还留着?” “早已被哥哥烧了,不过后来还有一张信签,被我私藏了起来,并未给哥哥看。” “拿出来!”这是他寻找幕后黑手的重要线索。 “放在了那死人身上,一并埋了。” 百里川放开桑儿,依着榻子坐好。趁着他还算清醒,要赶快了结了此事。 桑儿得以解脱,可方才被百里川的目光吓得不轻,也不指望可以从他手下活命。 “带人把信签拿回来,便抵消你行刺本王之罪。” 桑儿有些吃惊,这个男人……真的会让人忍不住欣赏与信服。 “你杀了我哥,不怕以后我向你报仇嘛?” 百里川不屑一顾,“你哥是罪有应得,你要是还能活着,本王就不怕你寻仇。但愿你下次用聪明些的方法。” 桑儿整理好衣物,跪地叩首。 “桑儿,谢王爷不杀之恩。” 桑儿被人带走,临走时赫然想起一个白色的身影,心想那个人便是他着急的源头吧。 “王爷,她来过了。该看的没看到,不该看到的可都看见了。误会还是早些解开的好。” 百里川暗忖,哪个“她”?紫苏!他不禁一怔,紫苏何时来过,许是酒意与迷药的关系,他却未曾察觉。 “来人!” 延言进屋,看着屋内狼藉。“王爷。” 百里川挥手,“将她带下去吧。” 延言随即命人带桑儿离开。 百里川拄头,既然被她看到了前半部分,便当作全部吧。 “王爷,您怎么样?”延言问道。 “没什么,只是普通的迷药,睡一觉便好了。” “苏侧妃那里……”延言哽语。为了让桑儿露出马脚,王爷是吩咐撤下书房周围以往守卫的。以至于,他自己也只能远去。可就在王爷实施预定计划时,那个微薄的白色身影赫然出现在了那里。 “延言,本王给你的出宫令牌可在?” “在。”延言从怀中掏出,上前呈上。 “即日起,没有本王的允许,紫苏不准擅自出宫。” 百里川接过令牌随后攥紧在手心,眉头微锁。“本王要把她留在宫里,留在本王身边,哪怕只剩片刻。” 延言默然,但心中也已明白。 对于自己这个局外人,虽是看得清楚,想的明白简单,但不在其中,又怎知这身在局中的两个人想要破局,所要付出多少努力与代价,又要承受多少磨难与苦痛。 延言沉毅,向前倾身,“属下能做什么替王爷解忧,王爷尽管吩咐属下。” “盯住桑儿,那幕后的黑手定不会留她活口。” “是。” 此时,门外有人通报,前来的竟是香罗。“奴婢有事禀报。” “找本王何事?是紫苏让你来的?”百里川寻思着。 香罗摇头。“是奴婢自己来的,苏侧妃并不知道。” 百里川目光一沉,“有什么话就说吧。” 得到了百里川的允许,香罗也放心大胆地说了方才紫苏的状态。“奴婢心里不安生,觉得还是该向王爷禀报。” 延言看向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百里川。“好了,王爷知道了,香罗你可以回去了。” 香罗走后,书房内又恢复了安静,低沉又憋闷。 延言道:“苏侧妃对王爷的情……此事,王爷说清楚就好了。” “一一次经历那爱恨交织、反复无常的心路历程,不是正达本王目的。本王温养了九年,这第十年,难道要前功尽弃吗?本王只想……”他哽语,“等那一天来临,因果、宿命皆于她斩断。” 百里川长叹一声,捂住额头,眉头紧锁。“……本王真的拿她没辙。她不愧是本王命中劫数。” 他起身,眼前景象憧憧。虽已受了迷药,精神时有恍惚,心底却仍是忍不住要去看她。“……本王还长了一身贱骨头。” 晓月残风,竹帘珠翠。这一路向着那微弱灯光的殿宇走去。 她何止是劫数,还是软肋,是克星。 第254章 回报 殿内灯火昏暗,桌上摆着汤碗里还有余剩下的安神汤。整个内室都弥漫着熏香味。 百里川将香炉里的熏香灭了。这个浓度要是熏一夜,怕是要把人熏死。 挑起那红罗粉帐,两颊绯红,熟睡的模样,鼻息略显堵塞,那眼角处的湿润看在百里川的眼中,百般滋味。 百里川再看向一双纤细玉手,那日竹屋内烫过的手指没留下什么疤痕。缛裙内隐约可见她肩头的刺青,每每见到,他都会被其震撼,总会想起那日窗前对他的一笑。 方才她怎么出去的,这衣薄如翼有没有把她冻坏?要是再把她冻病了可怎么办? 百里川的目光里只有疼惜,心里想着,手已是覆上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感觉不烫才放了心。 想起香罗说连鞋也没穿,百里川不禁走向床尾,轻轻撩起被角查看。 双脚竟这般冰凉!脚心中尚还有被石粒硌出的红印子。 百里川昏昏沉沉地精神顿时恢复了过来。 什么时候,她才能照顾好自己? 一盆热水浸湿了布锦,拧干后的余热敷上脚心,如山涧清泉的细软萦绕。一次次轻而柔,暖而舒,直至凉意退去,暖流贯穿。 看着紫苏熟睡的面庞,好似比刚才要舒服的多。百里川轻抚她的头,留下深情一吻。他要感谢这安神的汤与香,让她尚未醒来。 紫苏在虚无的柔情中沦陷,治愈内心的创伤和焦躁。她尚不知自己何时终止了梦境,她希冀长夜漫漫无尽头,好让她一直保持着昏睡的状态,让这美梦不会断绝。 天空破晓,阳光射入瞳孔,有微微刺痛。昨夜她哭了一阵,眼中干涩,视线模糊。 她终归还是从睡梦中醒来,来面对真实的一切。 紫苏缓缓起身,干涩的双瞳渐渐适应了日光。 余光扫去,她不禁怔目,甚是不可思议。 竟是百里川,趴在榻上还睡着。 百里川何时来的,昨晚上不是与那陌生的女子在书房吗?他又来这里做什么? 看他的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衣物,以他往日在宫中的习惯,衣物向来每日必换。所以,他昨夜定留在书房,哪也没去。此时,出现在这,原因怕只有一个吧。 紫苏心里想着,不经意间,百里川腰间露出的一物让她眼前一亮。 那是出宫令牌! 这是一个好机会,只要她拿到了令牌,就算他说过那样的话,也无法阻挡她出宫。 紫苏屏住呼吸,悄悄探过手去。令牌近在咫尺,在将要触碰到的瞬间,手停了下来,目光再看这睡着的人。 就这样离开他吗?昨日失尽尊严,此时竟然还会犹豫。 舍不得吗?可就算舍不得,留在这里不是一样痛苦吗? 紫苏沉住气,聚精会神,小心翼翼。 她将令牌缓缓抽出,生怕惊醒百里川。当令牌从腰间抽出的那一刻,她的手臂也同时被拽了起来。 她大声嘶喊,因为百里川习惯性地将握着的手臂扭转,她的手臂险些要被扭断。 听到紫苏的喊声,百里川适才反应过来,松了手劲。余光一瞥,随之欲松的手再次用上了力。 她手中之物惊了百里川的心,让本来为刚才无意识行为懊悔的心里又添一丝凉意。 “紫苏,你越来越放肆了!如今竟然想从本王这里偷!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嘛!”百里川怒视着,双眼通红。 “不是偷。” 被当场抓住,她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辩解的。 她是想偷,是想离开皇宫。 可为什么面对百里川,紫苏竟然想要对自己的举动找个好听的理由。 百里川悻悻,“不是偷?那你告诉本王这算什么!” 紫苏忍痛,讷讷:“算是……讨个回报。” “回报?” “王爷一大早跑我这里来,不就是想拿我做挡箭牌嘛。从我殿里出去,总比跟其他女人从书房待一晚,被灵巧儿知道要好吧。王爷不过怕灵巧儿烦扰,这样,她只会来挤兑我。帮了王爷的忙,要些赏也不过分吧。” 她竟然会这般联想。在她心里,自己就是这种人吧。 百里川悻悻甩开她的手。 “本王该给你鼓掌吗?想得真好。既然如此,本王不给你都不行了。”百里川起身,看着垂头坐在榻上的紫苏。她双手紧握着出宫的令牌,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内室里再次传来百里川深沉的话音。 “紫苏,本王成全你。” 他竟然说出了口。 紫苏心下一紧。一切就这样结束吧。 “那昨夜王爷说的子嗣的话,不作数了?” 百里川不言。 “……那,王爷……可不可以给妾身写一封休书。这样……以后我也好跟别人说清,免得……麻烦。” 百里川冷清一笑。“休书?本王从未……从未当你是本王的妃子,何来休书一说。” 紫苏怔目,心头酸楚。她早就想过,百里川从未承认过她。那种琴瑟和鸣的夫妻关系,本来就是假的。 “……还有,走的时候,不用再知会本王了。” 百里川转身决然迈向屋外。说出的话收不回,就算不舍,就算伤痛,暗自落下的一滴心酸泪,已可以证明他已爱得痛彻心扉。 直到再也听不到百里川的脚步声,紫苏才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她拿到了出宫令牌,而且也得到了百里川的允许。 她可以走了,可以离开这个禁锢自己的地方,离开那个禁锢了她心的人。 为何她丝毫也不觉得轻松愉悦? 离开,便能解脱了吗? 离开,便不会受爱的折磨了吗? 紫苏从床榻走下,双脚挨地的瞬间,一股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 她说不上是什么,只是感觉在这一夜间,好像有了什么变化。 是气候回暖的缘故吗?在她踩在冰凉地面上时,也能感到有一丝淡淡的暖意流转。 紫苏忽然想起昨夜的梦,她惊异地发现那梦中的情景,在梦醒后也能有如此的实感。 第255章 道别 镜前镂空钩花的首饰盒子里,玉镯珠簪,琳琅满目。 香罗还如既往的为紫苏梳妆,只是今日因为昨夜的突发状况,口中一直不停地念叨。 “主子,您有没有不舒服?昨夜回来,您上下一身薄衣,冻得身上冰凉,也不准人伺候。香罗一直心里提着,您往常身子就弱,可别硬撑着。” “无碍,也没感觉出冷来。我这不挺好的嘛。” 香罗撅起了小嘴。“主子从来都把香罗当成外人看,口是心非,昨晚明明很难过,还瞒着香罗不说。” 紫苏转身拉住香罗的手,这个丫头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心眼,对她这个主子也是忠心。她就要离开皇宫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做回报的。 “香罗,昨夜让你着急了,是我的不对。我并没有把你当作外人,而是很亲近的人。你是个好姑娘,我只是不想牵连到你。” 香罗很是吃惊。“主子是遇到很麻烦的事情了吗?” 紫苏释然地一笑,“并非多难的事。香罗,只要你信我。不管我以后做了什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担心我,也不必伤心难过。”她重新转回镜前,“好了,香罗继续为我梳妆吧。” 香罗听着话,心里寻思着,却又想不透。 主子究竟是要闹哪样? 香罗伸手向旁边的锦盒,却被紫苏拦住了。“主子不用王爷的翎羽了吗?” “香罗,今日我想换个打扮,就用这个束发吧。” 紫苏手压在那锦盒之上,随手从众多发饰中挑了一个并不起眼的白玉簪子递了过去。一切从简,连今日的衣衫也是最简约的款式与颜色。 她本就孑然一身,这宫里的一切都不该带走。 出了殿门,环顾在日光照射下的碧水宫。 她等不到春日,等不到看其具有的绮丽景色。转而一想,这时间为何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她再次步入这里到现在,竟然还是乍暖还寒。 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却又多的满是回忆,与百里川的回忆。 “香罗,挑几件上好的首饰拿到拂玉殿里去。” “去那里做什么?”香罗一脸的不情愿。 “照我说得做便是。” 她自打入了碧水宫以来,每每与灵巧儿的会面无不是冷嘲热讽,勾心斗角。 不用看,紫苏只是出现在拂玉殿的门口,闻讯的灵巧儿已是冷眼以待。 “给王妃请安。”紫苏照常行礼。 “哎呦,这是请得哪门子安啊。从你进入碧水宫里来,哪日来给我这个正妃请过安啊。我这个做姐姐的可是受不起。”灵巧儿偏头一个白眼,不愿去看前方的紫苏。 “往日,是紫苏不识趣,做得不对。今日特此拿了些珠宝首饰送于姐姐,望姐姐可以不计前嫌。日后,对我,对烟雨殿里的奴婢们网开一面,不要介怀。” “你这是做什么,好像本王妃会把烟雨殿怎么着一样。你可是王爷的心头肉,我可不敢动。” “姐姐说笑,王爷的心头肉自然是姐姐,哪会是我。而且对我,王爷已失了兴趣。” 灵巧儿怏怏不服,“失了兴趣?紫苏你太会说假话了吧。今早,王爷还早早从你殿里出来,宫中的奴婢可看见了。王爷留宿烟雨殿,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没兴趣!” 果然,百里川成功地将自己的“偷腥”嫁祸到了她身上。 紫苏兀自谦恭有礼。“姐姐莫气,王爷去烟雨殿里,也不过是告诫于我,教我些尊卑的礼数。这不,妹妹才特意来给姐姐请安赔不是。” 灵巧儿目光一转,“你这人向来让人难琢磨,本王妃姑且不论你是否在说谎,今日这礼我先收下了。日后,看你的表现了。” 灵巧儿示意玫儿上前,从香罗的手里接下礼品。粗略地看了一眼,便心满意足的收下了。 临走,紫苏无法当着灵巧儿的面跟玫儿道别。她看了玫儿,只好心念平安多福。 离开拂玉殿,香罗按捺不住了。“主子,您怎么能这样说。您为何突然又去讨好正王妃?” “只是突然想明白了,日后烟雨殿里的人会好过一些。” 她必须要做些什么,不为自己,而是这些烟雨殿里的人们。她离开以后,灵巧儿说不准会对香罗这些人怎样。此时若能缓和一下,她走后也不会那么内疚。 “近些日子怎么不见婧慈?”紫苏突然问道。 “奴婢也不清楚。” “走,我们去看看。” 在这里,紫苏住过一段时间。简约小屋,有个单独的院子,不大,里面却也种着几棵青松,僻静怡然。 走进屋子,却是没有人影,桌上放着一些大红云锦,还有一些礼品。 “主子,您快看。”香罗从桌案上拿来一张礼单。 “聘礼?” “这是谁的聘礼?”香罗自顾饶舌,“……碧水宫里没听说有什么喜事啊?” 紫苏细看礼单上的字迹,百里川亲手所写。礼单上陈列的这些礼物也都非凡品。 她的头脑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昨夜里那个陌生的女子。 百里川也曾当面说过,对于他的女人,不会太残忍。他已经等不及要再纳一房侧妃了。 紫苏放下礼单,从屋子里走出,心里暗自提醒自己——再与你无关了。 她颓然道:“婧慈既然不在,我们便回去吧。” 直到夜幕降临,紫苏都待在屋子里冥想着。她早早便遣散了香罗等人,等着所有人都睡去,自己才好离开。 她什么都不用准备,没有什么行李包裹可以带。只是手握着一张令牌,一根火折子,换了一身暗色衣裳,将头上的簪子也拿了下来,放回了原处。 手旁的锦盒她今日不曾打开,此时,伸手触摸盒子的雕花,好似就摸在了里面的翎羽上。 这娟带紫翎就是百里川的命,玥儿这样告诉她的。连同那亲手雕琢的木簪子,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不管这紫翎是否如命般珍贵,此时便视其为人,当作最后的告别吧。 第256章 人非草木 夜半,紫苏沿着墙围在昏暗里向一处目的地走着。只要走出碧水宫,在皇宫里的人便更好应付了。 她终于悄无声息避开碧水宫里的所有耳目,临迈出宫门,一步上前却撞到了一人身上。 “苏侧妃?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 竟然是撞到了延言! 紫苏心里惶恐,该怎么解释? “出去……走走。” “这夜已深,苏侧妃还是回殿里吧,宫中夜里严禁宫人肆意走动。” “我……我知道。” “属下送苏侧妃回去。”延言说着便向其引路。 紫苏伫立不动。 “延大人,其实,其实我是想出宫。听说庭芳姐突得了重病,我着急,想立即去看看。” 延言眉头一挑,面露疑色。“既然是这样,苏侧妃可告知了王爷?若没有王爷的允许,苏侧妃恐怕不能随便出去的吧。” “嗯……当然……当然告诉王爷了。你看,王爷允我出宫了,这是令牌。” 一张令牌拿出,让延言面露惊色。 昨夜王爷可是从他这里收回了令牌,并声称没有允许不得出宫,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然而此时,她竟然拿出了令牌,在夜里出宫,竟说王爷允了。 王爷怎能容这样的事发生,怎么允许她走呢? “既然这样,苏侧妃小心。” 如此轻松的过了延言这一关,有些出乎意料。延言一向忠于百里川的命令,见到出宫令牌也不会太多怀疑吧。紫苏这样想着。 紫苏向着延言消失的方向道了一声谢,他同玫儿一样,都是她内心中感激的人。 “延大人,谢谢。”她迈出碧水宫快步向宫门走去。 虽是几番被巡逻的守兵告诫不得擅自走动,但只要拿出令牌便解决了事情。这令牌当真好用。 紫苏在前走着,不知从何时起,她总觉得有一副目光的投掷落在她的身后。 只是她的错觉吧,她心中这般想着,却还偶尔有那么一丝不该再出现的想法——当自己转头回看去,若是看见那紫衣的身影,便狂奔过去,入他胸怀。 每每她转身回头,却仍是昏暗悠长被宫墙隔出的巷道,什么人也没有。 是百里川说,临行时,不必告知他的。就算告知他,他既是将令牌交付,成全她出宫,又怎会来见她这个厌恶之人最后一面呢。 相见不如不见。 紫苏兀自向宫门走着,每一步仍是沉重。 她怕黑,也不熟路。今日却异常的顺利,好似上天冥冥之中的指引,让她毫无曲折地到了宫门口,毫无拖延的离开百里川存在的地方。 “什么人!”守门的士兵手持的两根长矛已拦住紫苏去路。 “我是苏侧妃,现在要出宫,这是出宫的令牌。”紫苏将手中令牌展示给两位守兵查看。 “苏侧妃这么晚出宫,需不需要让人备车?” “不用了。” 用了车便走不成了,还是自己徒步走的好。 “我宫外挚友已备好马车,会在不远处接上我。” “那好。”两位守兵打开硕大的宫门,随之而来吹进一股巨风。 紫苏不禁回头躲避风沙,长发纷乱,迷了人眼。 恍惚中,她怎见那宫墙之上好似有一个身影。心下一紧,她抬头仰望,定睛看去却是什么人影都没有。 她看见的只是月光星烁,琉璃瓦墙,这座皇宫的风华。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犹豫什么,期盼什么? 只要向前迈一步,只要一步,便出了皇宫,远离了桎梏。 与这个皇宫里的任何人都没有了干系。 “苏侧妃,注意安全。” “多谢。”她微笑回礼。 紫苏深吸一口气,看着脚下的砖石,终是迈出了步子。 她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难道不再怕黑了吗?他明明记得在石洞里,看着被风吹动的枝桠,都能让她怕得睡不着觉。她那时还躲在他的身旁寻求安全,此时竟能自己趁黑溜出皇宫。 执念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而他自己也可笑至极,此时却还要偷偷摸摸地跟过来,目送她一程。 百里川从阴影中迈前一步,站在这高台之上,看着宫门前那清瘦了的身影,在眼前慢慢地消失,仿佛带离了他的灵魂。 失去的痛楚,是他唯一的感受。 百里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宫门,他多希望那宫门前有折返回来的人影,哪怕只让他看到衣裾的一角也好。 可是没有,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她会回来。 百里川停留了许久等待,直到那硕大的朱红门再次关闭,就磨灭任何的希望。 “王爷。” 被下令待命的延言还是不放心的擅自来了,可结果当真不是他希望的那样。 百里川的眼眶里映着月光闪亮,是少之又少能见到过的眼泪。 “延言,本王现在多希望……她回来,就算回来扇本王几个耳光也好。可她如今连怨恨都没有了。” 延言拱手,等待着命令。“王爷,属下可以立即将苏侧妃接回来。” “罢了,这样也好。本王狠不下心来,再见她在本王身边日日夜夜痛苦煎熬。反正——”百里川捂着心口,目光不离那高大的宫门,透着一股深情地温柔与落寞的哀伤。“解药即成,不宜再让她动情。等那一日到来之际,便也不会那么痛苦。” 延言不禁问,还有什么是可以改变现状的。“那王爷放心苏侧妃在外的安全?” “她定会去找庭芳,派两名暗卫跟去,誓死保护她的安全。除非发生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其余的都不必向本王汇报。” 百里川转身离去,下了城墙,步入昏暗的巷道,向着自己的宫殿走去。可他的心又在哪里?思绪又在哪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此时宁愿成为墙隅处无名的杂草,枝桠上摇摇欲坠的枯叶,又或者只是一粒沙尘。 只要有风,便可随风而去。 身后是关闭了的宫门,紫苏环视前方是从未感觉到的陌生。 怎么她得偿所愿的离开了,外面的世界却让她畏惧与恐慌。 她没有通知庭芳今晚会离开皇宫。醉香轩还是她该去的地方吗?她该去哪? 许久,她都未迈开步子。 她只身站在原地,心却悬空着,连呼吸都感觉费力。甚至她几度怀疑,她自己是否是真实的。 她渴望拥有真实的自己,活出本来的样子。可迈出来后才发现,在这个世间,斩断牵绊,更让她迷茫无措,孤独落寞,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手中的火折子摇晃着火光,身旁的枯枝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的头脑里赫然闪现出一张面孔,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名字。 不要想! 她像疯了一样地向前跑,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盲目地驱使着自己的双脚跑起来,远离那处地方。一路上心里在不停地重复着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起那个名字。 手中的火光早已被风吹灭,地上不知何处落下的枯枝险些将她绊倒。 一次次的警示,一次次的想起。思绪在心头萦绕,越发难以控制。 火折子被扔在地上,紫苏双手捂紧头,她挣扎着妄图控制思绪,与自身来一场激烈的搏斗。 几番周折,她紧闭双眼,瘫坐在地。 双手支撑着身体,当双眼睁开,尽是攒聚的泪花,一滴一滴落下打湿了泥土。 百里川,这个牵动她整个心神的名字,如今是她心头唯一的执念。 她觉得自己好奇怪。 她在牢笼里受尽屈辱,卑微如尘埃,逃离了又想再逃进去。无需绳索,心甘回到束缚的牢笼,享受荆棘枷锁。 第257章 心思不在 书房内的灯火燃了整夜,蜡炬在破晓之时燃尽,留下青烟一缕摇摇直上,而后渐渐消散无形。 一夜未眠,干涩的眼睛仍失神地盯着那烛台。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百里川的眼珠才微微移动了一下。 “王爷,该上早朝了。”是延言的声音。 “知道了。让人拿朝服过来。” 在几名女婢的服侍下,百里川换上一身朝服,延言待人走后,悄悄凑上前去。 “王爷,跟随桑儿去的人已经回来了。信签已拿到手。” “可有发现?”百里川问道。 延言低头禀报,“信签上并未透露什么有用的信息。连笔迹也是左手书写,字迹潦草,无法对比。但桑儿的话里提到了一点,她的兄长并非第一次入刑部大牢。前年,曾因盗窃杀人被捕过,但后来却被放了。” 百里川目光一聚,“按凌国律法。他至少也要关上十年。延言,去调查当年那件案子。能将他放出来的,必定是条大鱼。跟这次预谋杀害紫苏也一定有联系。” “是。” 百里川阵阵精神,心里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 他想了一夜,她的归处,诸多的可能,诸多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事情。 他又该如何向宫里的人解释紫苏的不辞而别? 他又生怕有人会借机制造对紫苏或者自己不利的因素。 一连串的问题扑面而来,而百里川哪个也没有想好怎么去解决。 随着众臣进殿,百官朝拜,朝堂之上觐言献策,议论纷纷。百里川的精神都无法集中。 “川,你可有良策?川?” 百里丞坐于高堂,本想听听百里川对于边防有何高见,却见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朝上。 “嗯。皇上所问何事?”百里川将思绪拉回。 百里丞垂询:“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朕见你没什么精神,心思也不在这。” “不,臣没有不适,方才只是一时恍惚。” 对侧的宁国相别眼看来。“七王爷倒是年轻,被花红柳绿的世间诱惑分神也可以理解。不像我等老臣,年老体弱,如今已没有精力想其他的事情了。” 百里川侧目,“国相大人还能为皇上分忧解难也是一番辛苦。既然精力不足,何不告老还乡,安度晚年呢。好让那些年轻的臣子们多些机会为朝廷效力,就不必跟在国相大人身后,听命行事了。”百里川悻悻说道。 “七王爷说话可要慎重。众臣都听皇上差遣,为皇上效力,护凌国江土。可并非听命于微臣。王爷方才言语分明有诋毁微臣,扰乱朝堂之嫌。” “国相大人怎如此当真了呢。本王向来说话没轻没重,更是年少轻狂。若有些话不好听,国相大人别往心里去。” 百里川一副笑脸相对,就算宁延康再如何不悦,朝堂之上也不敢造次。 “无论老少,朕的朝堂之上,凌国的江山社稷,都需要诸位的才干。”百里丞打破了对峙的局面。“川,对于边防可还有什么意见?” 百里川拱手走出队列。“我国近些年与津国虽是井水不犯河水,一直面上保持着平和的状态。但自打十年前的大战之后,国力受损,两方无不滋养生息,暗自筹谋。津国有丰富的矿源,军资的储备也比我国要快。津国的君王又野心勃勃,所以一旦津国自认为占得优势,开战在所难免。所以,臣恳请皇上加强军队的训练,加速储备粮草等物资。更为重要的一点是——督查。防奸诈谋逆者,通敌卖国。防贪赃枉法者,敛财牟利。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这件事,川可有合适人选?” “户部与刑部都有关系。魏大人,崔大人,一起吧。还有,本王提前知会各位大人一声。毕竟查前‘捐’与查后‘捐’是两回事。各位大人若想提前‘捐’些物资,为国效力,本王就先替边关将士们谢谢各位大人了。” 百里川的这番言语,不禁让朝堂之上有些人听着发抖。 “那好,既然川已有想法,朕便带头,减半宫中各宫开支,补充国库。” 得到了皇上的应允,无不让某些人更为发慌。提前“捐”了,无不是自投罗网。若是不捐,到时让人查出来,更是罪加一等。 此时捐也不是,不捐也不是,头顶的冷汗有些人已经是擦不完了。 然而百里川的目的并非只在于一些贪官污吏,此番排查整治,只不过找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开刀,有些人还动不了。他真正的目的便是牵住崔云,伺机探查有关挖心者背后主使的线索。 朝议结束,各位卿家纷纷离去。百里川迈出大殿,深吸一口气,凉意仍是贯穿了整个身子。 她,如今怎么样了? 心头那抑制不住的思念涌现,牵挂一个人,原来是这么费心劳神的一件事。 “七哥!” 背后突然的一声随着猛力地一推,百里川不禁向前迈出一步,惊了神。 “七哥你输了,你输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百里玥儿异常的兴奋,因为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完成了“惊吓百里川三次”的赌约。 “七哥你可要说话算数。替玥儿完成一件事情。” “你这丫头怎么跑这儿来了?”百里川回身。 “当然是来找七哥你了。”百里玥儿的杏眼里什么时候都透着欢乐。 “走,我们回碧水宫去吧。我正打算找苏嫂嫂玩去呢。”玥儿硬拉着百里川前行。 百里川骤然停下脚步,心想他还不能让玥儿前去。他还未想好如何解释紫苏的离开,况且玥儿这丫头知道后定闹得不消停。 “玥儿,魏岸近些时日恐怕要很忙。你不如回府,多与他相处如何。” “他忙他的,我玩我的。我晚上回去就行了。”百里玥儿丝毫没有不去的意思,继续向前走着。 百里川没有办法,只好一并前行。“紫苏……近些日子受了惊吓,太医院的人嘱咐要静养。你不才在碧水宫住了几日,这些日子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没关系,我就跟苏嫂嫂说说话就走。不会打扰她休息的。” 第258章 失而复得 百里川有意的阻拦没有起到效果,只好前行。待玥儿进了烟雨殿,见殿内没了紫苏,他该作何解释?是否也该假装一下自己并不知情。 可就算假装,玥儿那丫头鬼精灵定能猜到——紫苏的离开是他促成并默许的。 这丫头与紫苏一直关系较好,不会善罢甘休的。若她非要闹着把紫苏找回来…… 想到这,百里川心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 这是给了他一个寻她回来的理由吗? 是赐予他反悔的一次机会吗? 若拿玥儿当理由,这怎么想,怎么都太过牵强了。 “七哥,你与苏嫂嫂和好了吗?苏嫂嫂说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才不信呢。七哥明明对苏嫂嫂特别上心,怎么可能没什么,对不对?” 百里川哑口无言。 “七哥,你是爱苏嫂嫂的吧?” 爱?自己从来不曾对紫苏说过。 爱她,是啊。 爱得死去活来,爱的如痴如醉。 但是,爱,在他们之间注定是毒。 “七哥,你怎么老是不说话?”玥儿以一副怀疑的目光看着身旁的百里川。 “不会是……你一次没说过吧?”百里玥儿不禁捂住口鼻,一脸惊奇状。 堂堂七王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众多女子迷疯掉的存在。对心上人竟然一句“爱”都没提过!实在不敢相信。 “本王用开口吗?平时情意自有体会。其他女人不都会因为一处关心而欢呼雀跃嘛。” “心上人又怎能同其他女子相比呢!” 玥儿本以为她这个七哥哥是究竟情场的老手了,却不曾想还不如自己身旁那个闷葫芦魏岸。 “七哥,其实玥儿从小在这深宫长大,都明白。七哥有些话并不能坦诚说出来。可是感情不一样。虽然一句情话并没有默默关心来得实在。可面上与其他女子无异,就算心中有所荡漾,也无法落定。爱人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久伴长情的人而已。要的是一个可以让人平静安定下来的心而已。七哥你想想,一个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是那个人愿意共度余生的对象时,又怎么不会迷茫,从而选择逃脱呢。” 没想到玥儿这丫头不大,却比他看得要透彻。 他何尝不是如此呢。无法确认在紫苏的心中自己是何角色而变得急躁,变得迷惘,变得把真实的情感也隐藏起来了。 紫苏也是如此吧。 “我们之间……不止是心结。”百里川说道。 “是心结就去解,是层纸就捅破它,是面墙就砸烂它!鼓起勇气去解决,去面对,早晚有水滴石穿的时候。” 玥儿信心满满,更是为她的哥哥打气。 “七哥,经过我的观察和分析,你与苏嫂嫂之间的问题就是两个词——勇气与坦率。”百里玥儿灵动俏皮的眼睛一转,“七哥你想明白了没,一会儿见了苏嫂嫂可知道要说什么哦,玥儿会识趣的避开的。” 百里川看着前方景色,不知不觉,两人竟已是到了碧水宫门口。 玥儿说的没错,有些话他无法坦诚得说出来,甚至没有提过“爱”这个字。 他什么都给不起。 进了碧水宫的门,玥儿的脚步越来越快,而百里川的步伐却缓了下来。 避开了拂玉殿里麻烦的那位,玥儿奔向烟雨殿,还未到殿门便一口一声“苏嫂嫂”的喊了起来。 玥儿最先进殿,见四下无人,便依旧喊着向内室寻去。 玥儿一声声寻找的唤声,在门旁不愿进屋的百里川听来,每一声都像一只手揪着他的心。 她根本不在这里的。 “苏嫂嫂,苏嫂嫂——怎么香罗也不在?” 百里玥儿纳闷的走出屋门,随口问起在旁打扫的女侍。 “你们可知道苏侧妃去了哪?” 扫地的女侍停下手里的活。“回玥公主,早起便未见苏侧妃了。” “那香罗呢?” “香罗姐姐也没见到。” “好了,知道了。” 百里玥儿还是很困惑的回到门旁,心里疑惑着看着黯然神伤,默不作声的百里川。“七哥,怎么不见苏嫂嫂?” 这一刻还是来了,百里川面对玥儿的疑问,仍不知如何开口。 “七哥,苏嫂嫂呢?”玥儿再次追问。 “本王不知,她……”百里川开了口,“走”字还未出音。 “苏嫂嫂!” 玥儿的目光骤然从百里川的面上移向他的身后,并一溜烟儿欢快地从他的身侧跑过。 百里川的身上如落惊雷。 不可能的! 昨夜他明明亲眼所见,紫苏已经出了宫门,许久都未回来。 不可能! 骤然回身,惊鸿一瞥。 那一抹身影,淡淡的幽兰香,一缕青丝与他擦身而过。她甚至还同玥儿在一边说笑。 “玥儿还以为,苏嫂嫂因为前几日我赌气离开后,故意不理我了呢。让我一番好找。” “我怎会那么小气呢。” 紫苏不敢看向凝伫在那里的百里川,自顾随着玥儿走着。 是她!真的是她!她回来了! 怦——怦——怦—— 这纷乱的心跳证明了什么。 这失而复得的机会—— 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正好握上紫苏的手腕。 “本王有话要跟你说。” 他绝对要抓住。 玥儿见状,立即向后退步,识趣的离开了紫苏的身侧。 “嗯……阿岸要出门,我回府去陪陪他。你们聊,我先走了。” 玥儿心里暗喜着,她这次可算帮了大忙了,回头可要七哥好好谢谢她。 玥儿离去。烟雨殿门前,彼此僵持,默不作声。 紫苏心跳狂乱,呼吸越发不畅。她余光瞄向一旁,只看到百里川胸臆加快起伏。从手中甚至连脉搏的剧烈跳动也传给了她。 “跟本王进来。” 第259章 离而返 百里川拉着人只身走进屋内,入了殿门便随手关闭了门扉,并把一直拉住不放的紫苏推到了墙角。 一个拳头擦过发髻,垂打在她的耳畔。他的目光如炬盯着身前受困于他的紫苏。 “你……为什么回来?既然已经走了,就彻底地走啊!是放不下宫中富贵,还是放不下平反!” 回来让他错乱,受尽那情思的折磨。他的这个心,要被她折磨坏了。 紫苏怔目哑言,抬头惊异地注视着那一面近在咫尺略带生气的面庞。 百里川真的知道,昨夜她曾踏出宫门,想要离开这幽幽深宫,离开他的身边。 离而返,她以为可以悄无声息,瞒天过海。谁知道呢,她的一举一动什么时候都逃不过这个人的眼睛。 这样的事情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脸,更何况本来厌烦了她的这个人。 恬不知耻,百里川还会想出什么更难听的词语来形容她这种女人呢。 可她,又能怎么办?是真的,真的离不开了。 紫苏垂下头,临近百里川的胸膛,在他支撑起的小小空间里,沉默不语。 “说话啊!” 头上是百里川凌厉地声音。 紫苏不知如何回答,良久,没有只言片语。 “不吭声是吧,好。本王就撬开你的嘴!” 紫苏只感到下巴被一手捏起,脑后伴随一道掌力,弹润的双唇上落下他一抹红唇。百里川将她紧紧地封锁在他的范围之内。 她的眼前是百里川一双微闭地眼睫,深吻之下,难以自主的呼吸,让她的两颊因透不过气憋的绯红。 不行,喘不过气了。可是这强行索吻势要“撬开”她的嘴的百里川,还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门扉外传来脚步声,“启禀王爷,苏侧妃,皇后娘娘到访。” 是香罗的声音!皇后娘娘来了! 紫苏试图推开百里川的身体,却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她要受不了了。 “王爷,苏侧妃,皇后娘娘到访。”门外又是香罗再次的禀报。 百里川无视外面的禀报,紫苏越是想要推,他越是锁得紧。 她能在水下轻松憋气,换气,却熬不过不会水的百里川。 紫苏狠狠捶打百里川的身体,她要窒息了,浑身都在发烫。 此时,百里川微闭地双眸才睁开看着她绯红的脸庞,眼角含珠的眸子。 他分开了双唇,呼吸一样乱了。 他看着眼前那因红晕更显娇羞的面颊,因重新可以恢复呼吸而微张的红唇,伴着一声声的喘息。 “还要再来一次吗?” 葱白玉指半掩住嘴唇,紫苏摇头拒绝,此番她的呼吸还未调整过来。 百里川不禁一笑,欢愉的笑了。 他在嘲笑她? 不,他的笑是她曾见过的,最真实开心的笑。 “不管你为何回来,有句话本王憋在心里很久了。” 紫苏向其看去,那一对深邃的眼眸里又是可以让人迷足深陷的柔情。此时,就算她颜面尽失,仍愿意接受一时的蒙蔽。 百里川捏在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其实,本王……” “王爷,皇……”香罗禀报。 百里川抢白,眉头一皱,向着门前怒喊道:“告诉她,本王不在!” “川,本宫都已经站在门口了。难道你要如此拒本宫于门外?” 百里川一怔,紫苏亦然。 是宁馨雪的声音!不急不躁从门缝中传来,她竟然已经来到了这里。 百里川向门扉处看去,依稀映着宁馨雪的身影,华美的步摇在发髻旁摇曳。他转回目光看向那里的紫苏,犹豫了片刻。 “等着本王,午膳前回来。” 紫苏脱离了百里川的束缚,却是因为宁馨雪的到来。门扉打开,明媚的日光更多的照进屋子,她用余光瞟去,那雍容华贵的身姿就立于门外。 “皇嫂怎么来了?”百里川上前自若道。 “川,本宫有事找你。你这是……”宁馨雪上下打量,“怎么连朝服还未来得及换?” “皇嫂稍等,本王去换身衣服。” 身为侧妃见了皇后娘娘不去问安,实在有失礼数。紫苏最终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紫苏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宁馨雪的脸上没有表情,目光却是盯着她红晕未消的面庞。“本宫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紫苏立即摇头说道。 “那就好。” 宁馨雪话音平淡,却透着无形的力量。那是一种母仪天下、万人之上的庄重肃穆。所见之人,均需跪拜臣服。在这种无形的力量面前,紫苏默默垂下了头。 片刻后,百里川换了衣服,折回到了这里。 “皇嫂找臣弟何事?” “苏侧妃,本宫借川离开一会儿,可好?”宁馨雪问起了一旁的她。 “好。”紫苏低头应声。 “既然侧妃同意了,川跟本宫走吧。” 她竟然胆怯,不敢面对宁馨雪。宁馨雪明明打扰了他们,她明明不愿让百里川离开,却低头眼看着百里川的衣裾渐渐消失。 一声不吭,装作不痛不痒。 宁馨雪的自信就如一道道利刃划过心田,仿佛在彰显着在百里川心中的地位,彰显着一句话便能将其夺取,而她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直到那并行的身影彻底离开了视线,紫苏才回到屋内。 香罗随在身后。“主子,皇后娘娘非要到屋前来,奴婢们也没办法。” 紫苏摇头,“她是一国之母,皇后娘娘,去哪里不行。我不介意。” 香罗饶舌,“不介意?主子真是心大。” “香罗,告诉膳坊,王爷今日要在这里用膳。” “好嘞。”听到这个消息,香罗又恢复了一些元气,欢快地向殿外走去。 香罗刚出了殿门,便见一行人前来。香罗疑惑的想:今日真是巧,皇后娘娘才把七王爷叫走,皇上身边的人便来了。 “主子,皇上身边的人来了。”香罗即刻折返了回来。 紫苏暗忖,已是年后,她答应为皇上整理藏书,想必是来通知她的。 不出所料,果真如此。 “现在便要去?”紫苏问传话的小官。 “皇上已在藏书阁等待苏侧妃。” 紫苏不好推脱,只能应了。 香罗帮着紫苏整理衣摆,嘴里小声嘀咕:“主子,皇上找您有什么事啊?要不要奴婢先去通知王爷?” “不用了,我去去便回。若王爷回来问起,先不要告诉他。”紫苏拿起桌上的盒子,便跟随来人走了。 第260章 藏书阁 藏书阁,金字牌匾高挂。 紫苏来到门前,才知道整理这里的藏书远比她想象中的难办。几层的书架要爬着梯子才能够到,书架上堆满着书籍,怕是几日下来也整理不完。 “这里,朕经常来,却没人能整理好。若是觉得难办,朕可以再找其他人。” 紫苏闻声看去,百里丞一身明黄衣正站在一旁。 “紫苏见过皇上。” “免礼,在这里不必行礼。” 紫苏环视着书架上的书,这里比碧水宫中的书房大很多倍。所放书籍也没有归类,杂乱不堪,更高书架上的书还沾有尘土,也是许久未曾翻阅。 “这里虽然书多,杂乱,但书架也多,能更好的细分种类,也并不难整理,只是时间会长一些。” 百里丞柔和一笑,“好,朕不限期限,只要你不觉得难办就好。朕的藏书阁就交给你了。朕还要跟你说声谢谢。” “紫苏不敢当,反正也无事,而且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有什么吩咐,皇上交于我便是。” “好。朕每日派人去接你。你可还需要什么帮手?” “不用,紫苏自己便可。” 紫苏顿了顿,随后拿出手中盒子捧给了百里丞。 百里丞打开查看,竟是他的锦帕。“……又是它。” “紫苏说过要还给皇上的。” 百里丞温柔一笑,将盒子放在桌上。“今日再陪朕用膳如何?” “谢皇上盛情,但紫苏还有事所以……” 百里丞眉头微扬,“既然这样,那改日朕再邀约。” “紫苏告退,明日定准时前来。” 紫苏被送回碧水宫,路上,她甚是急切。她想着若是百里川比她早些回来,该怎么办? 她尚不曾跟百里川提及答应百里丞的事。 香罗见紫苏回来,便小跑了来。“主子,您回来啦。” 紫苏焦急地问:“王爷可回了?” 香罗摇头。 紫苏松了口气,幸亏百里川还未归。 她沿着碧水宫的连廊向烟雨殿走着。廊上竹帘半卷,廊边一池碧水。池中的鱼儿越发活跃,在水面荡起微波粼粼。 今日,便是立春了,待春风拂面,日渐温暖。她便能看见玥儿口中绮丽的碧水宫了。 碧水宫中异常的安静,紫苏的心悬着,总是不能平静。 临近午时,久不见百里川归来的身影。紫苏一直等,等到桌上的午膳热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等到百里川的到来。 “主子,奴婢让人再去热热?”香罗端起菜肴。 “不用了。” “那您也不能吃凉的啊?” “我不饿,都撤了吧。我出去走走。” 紫苏淡然一笑,除了故作微笑,她还能干什么。 香罗听命,谁都看得出她此时的心情低落。 紫苏站起身,走了出去。晕染的紫色长衫,及腰的墨发随着漫无目的的步伐轻轻摇动着。交错的连廊,静怡的池水,尚无鱼跃,尚无鸟飞。一切湛平如镜,唯独她无法心如止水。 回来,又有几分对,几分错。 不知不觉间,紫苏抬头看着匾额——藏书阁,紧关的大门。 紫苏深吸一口气,她要干些事情分散注意力才不会胡思乱想。她推开大门,再次看着高高的书架,这些足够让她忙活一阵。 她搬下一些书卷,开始分类整理。依附着梯子爬上爬下,忙活了一阵儿,觉得这屋里也热了,便支开了窗。 外边的天已经这么黑了,她竟然不知。 “累了,就歇会。朕说过不限期限。” 赫然冒出的声音吓了紫苏一跳,她急忙看去。从一架书架后缓缓走出来的正是百里丞。 “皇上,您怎么来了?”紫苏松了一口气,同时惊异。 “其实朕早就在这了,只是你一直专注整理书籍,没有发现。朕看你如此专心,便没有打扰。” 百里丞背手走到紫苏分类的书籍面前,简单翻阅,肯定的点头。“苏侧妃跟朕说说你的想法吧。” “紫苏剪了大小一致的锦片,写了名字,挂于竹简之上。至于纸质的书册便用竹片做了签子。以类分,以首字排序,由左至右。” 百里丞诧异,“为何用两种?锦片或竹片,一种不是更简单?” 紫苏道:“竹简以麻绳连着,本就时间久远,易腐易折。用竹片悬挂,重量比锦布大,挂于麻绳上更加大了磨损的力。” 她顿了顿,思绪转移一瞬。这样的想法是她从修善百里川那几本孤本得到的感悟。 “而平常的书册,相对较薄,易散。用竹片不仅加大了重量,垂挂的力度牵引绒绳,也好让书册扉页不至于由于长期翻阅外卷。” 百里丞看着归置整齐的书架,一排锦片垂悬,随着微风向着一致的方向飘动。又一排竹签垂挂,而书页却稳稳的。 “刚柔并济。”百里丞不禁称赞。“整理的很好。这种标签,让朕想起了一个人。” 紫苏思量,“皇上说的是何人?” “朕的先师,还在学堂时,老师也这样标记书籍。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听到这,紫苏心下一紧。“皇上说的可是王妃姐姐的父亲?” 百里丞颔首,“正是,你知道?” “在宫中的时候有所耳闻,略知一二。”紫苏喃喃,兀自整理手旁的书册。 百里丞目光一沉,“原来如此。朕还以为你也是老师的学生呢。” 紫苏手下一抖,以笑藏之。“皇上说笑了。” 百里丞长出一口气,“朕曾非常欣赏老师的才学。可是,一些旧事令朕真的有些失望。算了,不如想想有意思的事情。对了,这还有以前学堂的读本。” 百里丞走至一处书架,四下找起来。“那时候身为皇子,课堂之上也有些有趣的地方。” 百里丞眼中一亮,拿出一本旧册,吹了吹浮土。“你看。” 紫苏凑前看去,书上记录的史诗,被圈圈点点,连连画画成了一个小人。 “没想过皇上会这么有趣。”紫苏嗤笑一声。 “学堂之上,偶尔乏味。” 紫苏赫然想起百里川也曾因为无趣而逃学。 “皇上还留着这些旧物,难怪这里堆积了那么多。” “只是想留下些回忆罢了。” 紫苏目光一转,“皇上也是念旧情的人。” 也许就是因为百里丞是念旧的人,才会同意爹爹的请求,将她赐给了自己的弟弟。 “朕与你一起整理。” “皇上不必动手,让紫苏来就可以了。” 紫苏又搬来一些书,这时“咕噜”一声,从她腹中发出。 百里丞一声轻笑,“朕让人拿些吃的来。” 紫苏羞红地垂着头,“不用了,天色渐晚,紫苏也该回去了。” 百里丞兀自微笑,柔和而温暖。“不急这一时半刻,吃完,朕派人送你回去。” 紫苏轻咬着唇,颔首。此时有些尴尬,只好跑到另一旁整起书来。这一天没进食,又忙着整理书籍,她确实饿了。 第261章 顺势而为 与此同时,晖阳宫中,红毓小跑着来到堂上,在宁馨雪的耳边说着什么。 “按本宫说的做就行了。”宁馨雪低声吩咐。 红毓欠身,随即碎步退下。 “皇嫂要是有事的话,那臣弟先回去了。出行之事,不必担忧,所有行程安排会计划妥当,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宁馨雪气定神闲,眉眼中展露笑意。“有川在,本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为了本宫求佛参拜之事,耽误了这么久。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晚膳吧。” “这……” 百里川寻思着,他原本告诉了紫苏午膳前回去,却硬是被事情拖住了脚。还未来得及知会紫苏一声,晚上不能再不回去了。 他想要说的话不能拖太久。 “臣弟答应了紫苏……” 宁馨雪梨涡浅笑,看出了百里川的顾虑。“可以把苏侧妃也叫来。” 百里川迟疑了一下,“这样……也好。” 宁馨雪叫了人来。“吩咐下去准备晚膳,还有去碧水宫把苏侧妃请过来用膳。” 奴婢听令而去,堂上剩下她与百里川两人。 “我们也不要在这闲等着。川,本宫近日得到一支紫竹箫,正好你替本宫试试音色。” “好。” 晖阳宫里传出一曲箫声,婉转悠扬。 他们这一等却是过了很久,皇上未回,连紫苏也未来。 又一曲结束,宁馨雪高兴地拍手叫好。“好久没有听到川的箫声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动听。再吹一曲可好?” 百里川心不在焉,通知的人去了很久,紫苏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来。是她生气了又犯了倔脾气?非要他亲自去接吗? “臣弟回宫里看看,紫苏怎么还没有来。” “不要着急嘛,皇上在藏书阁也还未回来。我们就再等一等。” “臣弟还是去看看吧。”百里川眉头微锁,转身向外走去。 届时,身后传来宁馨雪急躁的喊声:“川!” 百里川眉头一紧,停下脚步回望。 宁馨雪殷红的唇微微一扬,“你可知道紫苏答应了皇上整理藏书阁吗?” “什么?” 他真的全然不知。紫苏还留着皇兄的手帕,答应了皇兄的请求,为什么都不对他说? 宁馨雪见到对方错愕的神色,内心的急躁微微平息。本是微扬的唇扬得更加明显,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看样子你并不知情。已是年前的事情,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百里川默不作声。 “川,你在想什么?她为什么不告诉你,你可知道?” 宁馨雪缓步走去,身后拖着长长的裙摆,高贵优雅。她来到百里川的面前,看向那双深邃的眼眸,伸手抚摸微锁的眉头。 “她从未信过你,从未想过依附你。将计就计,她正好可以接近皇上。比起一个王爷,还是皇上更好吧。既然你一开始的计划就是用她来讨皇上的心。此时正好,本宫也顺势帮她一把。” 一双柔荑轻抚在起伏的胸臆,“我们各得所愿。” 百里川心头一跳,冷冽的目光看着梨涡浅笑的女人,青筋如一条条青蛇盘踞,低沉的嗓音从唇齿间发出,犹如狼的呲牙低嚎。 “你做了什么?!” 他从未对着宁馨雪发过火,也从未有过的紧张。想知道却又害怕听到宁馨雪的答案。 他能感觉得到,他听到的回答一定不会让他舒服平静。 在百里川的怒目下,宁馨雪微垂着头,泪花在眼角攒聚,好似下一秒便会流下来。“川,我们约定好的。我无法生育,你也不会介意。只要紫苏能有了皇上的子嗣,我就跟你走。” 若一道惊天霹雳堪堪打在身上,百里川简直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一切。 头脑在一刹间发热,无法冷静——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身体在不自觉地向着殿外倾斜,脚下的大步被挡了半截。 宁馨雪挡在他已欲奔去的身前,紧紧抓住他的双臂。“川!就算你现在赶过去也已经晚了!你不要去了!” 百里川黑沉了脸,一把推开宁馨雪的身子,已顾不得她的感受。 就让他随心所欲一次。 不管他即将面对的是百里丞。 不管惹怒宁馨雪带来的后果。 不管那些生死存亡而谨慎小心的顾虑。 “你回来!!川!百里川——!” 宁馨雪还未站稳,嘶喊也拦不住紫影如光闪去。她的身体瑟瑟发抖,咬牙切齿。因为充溢的愤怒,娇艳的脸庞变得扭曲。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我宁家势力无人可挡!本宫是凌国的皇后,比她强了多少倍!” 怒喊声冲击着华丽的殿宇,穹顶之下,宁馨雪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一腔愤恨几次让人感到窒息。 梨涡旁露出一个冷笑。“呵~紫苏,青楼女子。川,你藏得可真好。她不过一个逆臣的女儿,你们却都想着她。凭什么!好!岚尘雪,本宫要让你不得好死!” 藏书阁,空气中透着淡淡的书香。 紫苏与百里臣对坐,侍从送来各种糕点,不过没有紫苏期盼的栗子糕。 “尝尝,这些可比祭祀途中,朕送你的两盘好吃多了。” 紫苏浅笑,拿起其中之一咬了一小口。甜糯的感觉在口中化开。这个口感不错,不过与祭祀时的究竟分别多少,她却不怎么记得。记忆中,好似没有那两盘糕点的味道。 她回想到的只是百里川的因材施教,那件暖和的白牡丹披风,还有那条多出来的紫色锦被。那一夜,她睡得安稳,好似并没有多少饥饿感。 这个甜度,倒是几分像百里川塞进她嘴里解苦的蜜糖。 “如何?”百里丞问。 思绪转回,紫苏颔首微笑。“嗯,确实美味。” 百里丞将盘子向她推了推,声音如幽谷中滴落的一滴水珠。“那就多吃几块。” 在这位温和的君主面前,紫苏依旧有些拘谨,她少吃了一些,暂缓了饥饿感。 阁中各处的烛光昏黄,天寒风冷,阁窗悉数关闭,烛台上的火苗暂停了晃动,一缕青烟袅袅。烛光下,藏书阁里好似一切都静了下来。 紫苏觉得身心俱疲,越来越困乏无力,眼前的景象忽明忽暗。 她的耳边还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却犹如魔咒一般,空旷不真切。 “苏侧妃,紫苏,你怎么了?” 紫苏的眼前越发模糊,如醉酒一般,昏昏噩噩。 “你是谁?” “是朕啊。” 百里丞看着紫苏迷离的眼光,浑噩的状态,渐渐明白了一件事。他将目光投向桌上的糕点,其中定被人动了手脚。 “头好热……好胀,我……要回去。” 紫苏勉强扶着桌椅站起身来,才走了两步,便酥软下来。她浑身都没有力气。 她向一侧无力的倚去,整个身子便被揽住,耳边清楚的听到阵阵心跳声。 还有笑声,有谁在笑。 一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说些莫名其妙,她听不懂的话。 ——岚尘雪,许久不见,还记得当初我喂给你的药吗? ——噬忆双生。 第262章 噬忆双生 百里丞漠然,揽着怀中人,目光凝滞,思绪好似飘到了别处。烛影在身旁的书架上一动,双眸旋即一眨,凝滞的眼神恢复了活力,透出一股冷酷的光。一脸严肃,修长的手指穿过怀中人的长发,发丝从微凉的手指间垂落。 “那天,你救了落水的川,你的机智勇敢,朕一直历历在目,铭记在心。可惜,你跟他都忘了。”略显邪恶的笑扬在嘴角,目光转向一个陈旧的书架。 在书架的最顶层,放着一本从南蛮得到的书——噬忆双生。书名上早已落满了灰,已经十年没人动过了。 怀中人喃喃:“我记起——” 百里丞一惊,“真的?你记起来了?”他低声自语道:“这么说,母蛊已苏醒。那子蛊怕也——” 他抚抚怀中人的脸颊,不禁惋惜道:“可怜的美人啊。你的每一次情动都是自己的毒,却是他的解药。倘若他身体里的子蛊也醒了,若想为皇,若想摆脱宿命——” 他的嘴角再次露出了笑意,“——朕真好奇,江山与美人,他会不会杀你取血给自己解蛊呢?” 怀中人没有回应,明显还不清醒。 百里丞长出一口气,忍不住感慨。“当时,时局不稳,岚林选择了川却不是朕。岚林逼朕将你赐婚于川,朕不是不知道川所做的那些事,只不过……朕这皇弟之前还有用。” 百里丞将紫苏放于床榻,微凉的手指触摸她的脸颊。“不过现在,朕不想再容那个弟弟了。虽还不到时机——”目光肃杀,犹如冬寒,“再不留他!” 她好像还听到她的名字——岚尘雪。 谁还会叫她岚尘雪? 百里川?只有他。 一个触感划过她的脸,她不曾熟悉。 她的头还是胀热,随即全身都热起来了。 她半睁半闭,瞥过一眼,眼前近如烛火。 “有你在身边的时候,虽然短暂,有时候却很开心,有时候……又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施施一笑,近乎梦幻。“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一样痛苦?” 紫苏抬头看着颈上喉结,眼神迷离,伸手触碰咫尺的轮廓。 “你到底……知不知道?” 泪珠划过脸庞,脉脉含情,她贴近咫尺的脸庞,轻轻一吻,久久不离。 百里丞的目光一转,“……到那时,岚尘雪,朕封你做朕的皇后。如何?” “百里川……你回答我……” 听到“百里川”这三个字,百里丞嘴角的笑意骤然冷了下来。 她把他当成了川! 百里丞不禁攥紧拳头,咬紧牙关,一动不动,脑子里冒出诸多疯狂的想法。 她要说出来,把她所有的苦痛说出来。 紫苏的问答没有回应,她哭诉着,“为什么非要我这样难受?我已经下定决心要陪在你身边了。能不能告诉我,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作什么?” 听不到回应,紫苏便一直喊,她紧紧抓着手边的手臂质问着。身上的热力随着她的喊声在身体里流转,她好热,想把身上的外衣脱下。罗裙脱肩,夺目的刺青呈现。 一个人影健步如飞从窗前掠过,在殿门前停了下来。手掌扶在门扉并未立时推开,尚有一丝的犹豫。 方才经过窗前时,只是一瞥,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她揽着那个人,衣遮半掩。 难道正如宁馨雪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当真是将计就计?返回来的目的也是因为皇兄? 百里川颓然后退一步,松开门扉,双手背在了身后,握紧的拳头吱吱作响。他竟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 门内传来微弱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在这寂静的夜里也能听清。 “为什么不回答?百里川……你视我为何?” 如同召唤一般,百里川骤然推开大门。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微寒,径直向内走去。随着他急促的步伐,夜风凛冽,带起书架上一排锦签,一排竹签,向着一样的方向,发出了碰响。 闻声,百里丞倏地脱开紫苏的手臂,离开榻边。余光瞥过一边,看着从书架间穿过的紫色身影。他正身背手,明黄的华衣上龙腾万里,显得庄重肃穆,显得一切都还未发生。 “川,你来的正好。朕也不知怎么了,苏侧妃这……” 百里川面沉如水,“皇上,紫苏打扰皇上了,臣弟接她回去。” 没有多余的停留,也没有关注百里丞。他决然地将浑噩的人抱起。 他听到了他的名字,这就够了。 他只想将眼前的女人带走,不管谁是否同意或寻着什么理由诡辩。 离去的身影再一次掀起书架上的标签。 阁内,百里丞冷脸伫立,望着消失的身影,暗自盘算。 屋外的寒气近身,丝丝凉意让紫苏的意识有片刻的清晰,熟悉的颜色与味道,还有怦然地极速心跳。 即便快速,那熟稔的感觉也让人心安,与方才不一样了。 “是王爷吗?”紫苏喃喃。 “是,是本王。” 紫苏眨眨眼,眼光兀自飘忽不定。“我这是怎么了?你要带我去哪?” 百里川笃定地道:“回碧水宫。” 她的身子酥软无力,意识不清,百里川抱着紫苏一直走了回去,来到了书房。她现在的模样不能回殿里,让人看见了,只能留下话柄。书房是没有允许唯一不敢进的地方。 书房昏暗摇曳得烛光,房中的暖意,让紫苏又陷入片刻的模糊。“这是哪里?” “先在这待着,你中了合欢散,等你恢复了再回去。来,喝口水。” 凉凉的水从喉头流进食道,压制着她身上的热,她觉得很舒服。 紫苏环视周围,整齐的书架,还有一丝墨香。 “我不想在这,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她目光惊异,像是畏惧着什么,勉强要起身。 百里川拦住她欲站起的身子,“书房怎么了?你现在最好先清醒清醒。” 紫苏摇摇晃晃起身,想要从百里川的旁边离开。“我不要在这。你带我来,不过是想刺激我……我已经说得那么清楚。” “你在说什么胡话?” 紫苏惊愕,猛向后退了一步,身子不稳,惊恐的躲避百里川的靠近。 “你怎么了?”百里川实在费解。 她的眼眶湿润,泪水不受控制的肆意落下,声音几度哽咽。“真的很难受,很痛苦,我不想这样?求你了,好不好?” 紫苏不解,百里川为何要装傻,还装得那么像。眉头紧锁,像根本不知道她表明的心境。 她沿着书架,伸手打开了暗门。密室打开,那一幅幅的画卷再次出现在眼前。 雪落百里,皆是你我。 画卷下的红笺飘动着。 “这里的画像如何解释?百里川,你可曾有痛苦的感受?没有,因为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对吗?” 她终于说出来了,借着这次忽明忽迷的意识。 “将我拉近,侵占我的天地……然后再把我推开,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为什么……为什么?若你因慕阳而记恨于我,我求你,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不要用这种方式,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她抓住心口,发泄着所有痛苦,身子瘫软无力地顺着墙壁坐在地上。 百里川的脸上露出惊谔不解之色。吃惊她知道暗门所在,同时,心里也百感交集。 她在那里痛苦,请求他放过。 红色的血丝如一条条细细的触手渐渐蚕食了眼白,随即便有了一丝湿润。 百里川俯下身,紧握住她无力的手,压制着内心那滋生的悲悯。 他的身子微微发抖,冷笑一声,“……没错,以嫡王爷的身份可以安排许多事。你以为有些事都是我想要的吗?都会开心吗?我告诉你,我并非你想得那样。有些事我不得不做,有些我不得不放弃。我并不能随心所欲!” 百里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双眼时,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水光。“如果我说,我爱你的这颗心……比慕阳还要早,你信么?” 紫苏怔目,注视着那同样湿润的眸子,清泪划出眼角。 比慕阳还早,从什么时候呢? 她的手腕被抓的麻木,脑子里与他经历的一切幕幕呈现。回忆混淆,好似没有了时间的顺序,她回想着,却无法找寻到那一个开端。 “不信,是吗?”百里川自嘲地一笑,松开她的手,随后看着前方垂挂的一幅幅画卷,一张张红笺。 他一掌拍在画卷上,五指渐渐抓紧卷轴上宁馨雪不知何时的画像,只见他用力一扯,竟扯下一张宣纸扔在地上。再看,那悬挂的卷轴上竟变成了另外一幅画。 她在窗前慵懒着趴上,窗沿上方悬挂着一串铃铛。 那是她入宫前的样子。 他旋即又扯下另一幅宁馨雪的画像。 她穿着月牙白色的衣裳,站在花圃前。 那是她在岚府时的样子。 地上旋即又多了几张被扯掉的宣纸。 她抬眼凝视着,蓦然瞥见一幅画上是一个小姑娘,静立在池塘边假山畔,眼角处略施粉黛,恰似桃花。 那是当初救下他时的年岁。 紫苏心头炽热,一股暖流难以抑制,只是这一次却是另一种落泪。 “百里川……原来你……” 话未尽,蓦然,她忽觉心口一阵剧痛,口中吐出一物,溅落在地上散落的纸张之上。她本能地用手擦拭嘴角,垂首望去,竟是触目惊心的鲜红。 她抬起眸子,看到百里川怔在原地,视线渐渐模糊,身子也不由倒向凑来的身躯。 她的指尖摸到一丝冰凉和熟悉的纹路,像百里川匕首上刻着的“川”字。 “百里川……告诉我……什么是噬忆双生……” 第263章 往 晖阳宫中,探信的红毓急匆匆地跑进,看到宁馨雪后默然摇了摇头。 宁馨雪明意,面庞在烛火旁忽明忽暗。 她的计划并未完成。百里川还是阻止了一切。想到此,她不禁咬牙发狠,内心烦躁不安,手里不断地将缝制在袖边的白绒狠狠揪下。 她并未成长为一位成熟的皇后。对此,她并未觉得愧疚。 她才二十岁,最好的年华里,她想要享受真挚的爱情。她仍怀揣着最初的愿望,与爱的人厮守,守护自己美好的未来。 不仅如此,拥有爱的人,同时被众人所爱,被景仰,被膜拜。 就像百里川,凌国的嫡王爷,亦是败于自己的石榴裙下,百顺百依。 宁馨雪的身体一颤,本身的缺陷,让处于巅峰的人有摇摇欲坠的危险感。混杂的局面,因紫苏的出现渐渐濒临失控。 蓄意的利用紫苏,既可以抹杀百里川的情愫,让其回归所控,又可以让身边的皇上有所收敛。 只要百里川再晚一点,等紫苏与皇上事成,两兄弟僵持。她即可出场,将紫苏以“惑主乱内”的罪名扣押。 这可是一箭三雕的好事。 可是……事情并未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 宁馨雪兀自冥想,眼中几番波动。 良久,殿外赫然出现通传声,明黄加身的百里丞背手,漠然走进,脸色暗沉。 宁馨雪眼中一亮,散去面上阴霾,从软椅上起身,立即迎上前。 “皇上,您回来了。”宁馨雪笑起来仍旧有那两个梨涡。 百里丞侧目,来到其身侧。“是你干的好事!” “皇上……在说什么?”宁馨雪装着糊涂,却不敢直视百里丞凌厉的眼神。“臣妾服侍皇上更衣。” “不要做多余的事!”百里丞心知肚明,阴沉着脸转向寝殿。 宁馨雪凝伫,紧抿着唇。 红毓见状,有眼力的上前,轻压着身子。她知道这位尊贵身份的皇后内心怨气十足。在这种情况下,一定催生了新的想法。 这一夜,无星无月。 晖阳宫中,拥有佳话的一对爱侣,背对背躺着,合着眼,睡不着。 书房内,他第一次对她说出“爱你”,便引起毒发吐血,噬心痛楚。 往事随风入账,回首来时路。四下拼凑成的还是那一年百官朝宴的春花烂漫。 晴空万里,春樱烂漫,粉红相间。徐徐地微风吹拂,总是掀起一袭香馥的波浪,沁人心脾,从路的那头扑面而来,再从行走地人们周边绕过,到了花路的另一头。 三两好友,谈笑自若,相继顺着花路迈进来,环看着周围铮铮美景,各自感慨。联袂纷纷走到殿前,准备向着殿前那即将到来的君主行礼问安。 近几年,凌国呈现了空前的盛世,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国力日益强盛,疆土扩大,除了能与之匹敌的津国外,其余的周边国家无不倾向依附于凌国。津国虽历史悠久,国土资源丰富,也对这只日益增长地猛虎,心存悸怠,不敢轻易引发战争。 凌国一时之间成了天下的第二个霸主,与津国平分秋色。 适逢春至好时节,凌国又喜事连连。今日便举行了一场百官宴,邀请了朝堂上下大小官员,并且也是第一次选址在了皇后娘娘的琉璃宫。体现了皇家的平易近人,让赴宴的群臣少了些拘谨,也是当朝国君百里雍想要的同乐之美。 可毕竟也是皇宫内院,群臣赴宴,并未允许携同亲眷,然而这次宴会上确有一人成了特例,也是鸢珍娘娘下的懿旨。 殿前,端坐于上的国君百里雍及皇后鸢珍娘娘接受百官朝拜。臣敬君主一杯美酒,酒香四溢,一饮而尽。 “唉,怎么不见岚太傅?”百里雍看着堂下。 “估计是有事耽搁了,他可是不敢违抗皇兄的皇命。” 百里懿坐于堂下首席,一身靛蓝华衣,玲珑玉佩,英姿勃发,实实也是一位让女人为之倾倒的美男子。 他手中握着酒杯,嘴角上扬,唯恐那老兄迟到得不到惩罚,等着看上一出好戏的样子,向着堂上的君王提了建议。 “等会儿他来了,皇兄就罚他三杯酒。以他的酒量,怕是就要倒在这宴席上了。” 百里懿的话惹起殿内一阵哄笑。 雍容典雅的鸢珍娘娘浅笑着,“皇上可不能罚酒,本宫还等着岚林领着他那女儿来,让本宫瞧上一瞧呢。前几日听人说了那女娃才学济济,听说,其样貌可不逊色于那岚夫人。” 鸢珍娘娘向堂下看了看,只有自己的长子百里丞端坐在席上,旁边几个空位还未见人影。 “本宫想将那姑娘接进宫来,由本宫亲自带着,也好跟阿川作伴。从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等阿川到了适婚的年纪,促成一桩亲,到时跟岚林做成了亲家。今日罚酒的事情该如何是好。” 百里雍看向侧,“皇后说的有道理。连朕都想要见见那女娃子了。” 堂下,百里丞思量片刻,太傅之女与七弟,这件事对他似乎没有好处。他转而起身向父皇母后说道:“母后,儿臣将他们寻回来。” 出了大殿,百里丞摸进袖内,内心忐忑着握紧其中的瓷瓶,向嬉闹玩闹的人群走去。 一辆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从车上走下一位中年男子,正是已经迟到的岚林。 若不是因为路上马车坏了,他也迟到不了。他虽是身居太傅一职,教授各位皇子学识,得到的俸禄也不少。可他出身偏远的山村,自幼苦读,严于律己,一直两袖清风,勤俭节约。 这马车坏的真不是时候,耽搁了宴会,望皇上不会因此不悦。 岚林转身面向车子,两臂张开,已经是准备好把车里的人给抱下来。 “雪儿,快下车了。” 伴着一声清脆地女音,车帘撩起,钻出一个女娃子来。 柳叶弯眉樱桃嘴,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眼睫煽动之间就透着淡淡的清雅气质,着实是个美人胚子。 “爹爹,这里好大。” 岚林抱她下了车,快速拉着她向宫内走去。 “快走吧,我们已经晚了。” 金碧辉煌的一座座宫殿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更加高大神圣。 “哇!这就是皇宫?爹爹,这皇宫好大,好漂亮。” 花树下不时飘落粉色的花瓣,已是在脚下铺成了路。乍看上去,这个世间都成了花的颜色。缤纷落樱落于发,落于指间,点缀她身上的月白素裙。 笑语嫣然,一手拉着爹爹的手,一手伸去沿路接着落英,什么也难以抑制她此时的兴奋。 “雪儿,前面就到琉璃宫了。在宫中跟家里不同,不能到处乱跑,一定要跟在爹爹旁边,听到了吗?” “嗯,知道了,爹爹。” 虽然她口中这样痛快地答应了,可心里那想要更多更多看看这里的激动心情却未平。 进了琉璃宫,殿前岚林再次叮嘱。 “雪儿,爹爹进去,你在这里候着。等有人宣你进去时再进去。一定记住爹爹告诉你的话,进去后,若皇上皇后问你话,你只答‘是’或‘不是’就好了,不要说多余的话。” “嗯。”岚尘雪施施点头,甚是乖巧。 岚林看看自己女儿的装束没有什么不妥。他实在是不愿将她带入宫内,与朝廷扯上什么关系。可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谎病不成,而雪儿却兴奋地愿意跟来。他便还是不情愿的将她带进来了。 岚林轻叹一声,将女儿发上挂着的花瓣摘下。 算了,也就这么一次,只要按着他的想法,不让她显得太出众就好了。他眼前的这个宝贝疙瘩,可要藏好了。 岚林摸摸女儿的头,便也自己整理好装扮步入殿内。 第264章 识 殿外的雪儿等候着,听到殿内不时传来哄笑声。心想,怕是爹爹又被人戏虐了。 雪儿百无聊赖地等着宣进殿,却是实实没有人出来。她看向不远处那一池碧水,再次燃起了冲动。 她好想去看看,这宫里的比家中府上的要好看百倍。难得来一次,以爹爹的态度,怕是不会再带她来了。 唯一的机会,她可是不想浪费。 她悄悄地跑开,靠近那假山池水。 “真的好大啊。这花也好漂亮。” 她正因眼前的景致而震撼,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嬉笑声,便悄悄躲到一块石头背后看过去。 一个女孩子看着与她的年龄相仿,眼蒙着红布,四下摸索着。围绕在她周围的几个男女孩子看着都要比她大些,正同那女孩玩着捉迷藏。 爹爹显然在骗人嘛。谁说百官宴不让带亲眷,唯独皇后娘娘特准了要她来。这不还有同她差不多的亲眷嘛。 她与爹爹路上耽误,若是早些到,许会加入他们的嬉戏里。 雪儿从顽石后离开,还是去看看她羡慕的那一方美景吧。 “这里比家里的假山大那么多,比家里的池子也大好多,还有这么多好看的花草。” 捉迷藏的游戏已经玩了快一个时辰,着实有些无聊。馨雪总是爱跟他藏到一起,害得他总因为目标太大而被捉。 百里川转念一想,趁着别人躲藏之际,悄然从假山后绕开。他正因成功溜走感到放松,舒展着胳膊,突然听到有人在喊。 今日百官聚宴,所有人都该在大殿上,百里川寻思着便向着声音的来处走去。 只见一袭月牙白赫然出现在眼前,他为之一惊。那个好似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并未穿着宫中的服饰,怕是哪家的亲眷。 可是今日不是拒绝让带亲眷的吗? 届时,月白转身,那双眼周自带着浅浅红晕,眸里闪动着微光,甚比初绽的桃花。她嘴角微扬,浅浅的笑,青丝如水划过耳畔。 不觉间,他竟然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许久。 她到底是谁?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便从巨石后走出来,背着手,紫色的衣裾随着脚步摆动,装腔作势道:“喂!谁在那里嚷嚷,你是哪个宫里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嘛!” “这是琉璃宫啊。”雪儿如实说着。 百里川一怔,凑近了看,这女孩足足比他矮上一头,估计没有他年龄大。 那双灵动的桃花眼睛正上下打量着自己,脸颊两侧如落下的瑛一样粉嫩。 她宛如春天里初绽的花朵一般娇俏可爱。 百里川一时看着女孩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是为了避开此时的尴尬,便又强势的说道:“知道还胡乱跑。今日百官聚宴,让人看见,若触犯了谁,小心被仗毙。” “仗毙!”雪儿一怔。皇宫真的这么可怕! 百里川见状,看来真是吓到她了。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怕了?那你还不老实说实话,你是哪个宫里的婢女?来这做什么?” 她根本就不是婢女,他知道。若要直接询问,会不会有些唐突? “我是看这里景色好看,才……”届时,雪儿反应过来,怏怏不乐。“我才不是婢女呢,是爹爹带我来的。” 百里川眉毛一挑。“还敢胡说。今日来的都是朝廷百官,并未允许带亲眷。” “那你不是也在这里,你也不是官。”她有些气不过。她这么像一个婢女吗? “我?”百里川不禁失笑,原来她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才毫无忌讳的说话。“你是当真不知我是谁啊?” 雪儿摇头。他又未介绍自己,哪知道他是谁。 不远处有窜动地身影,她不禁看了过去,正是刚才蒙眼捉迷藏的女孩子,像是在找什么人。 “你不一样不知道我是谁,叫什么名字?而且,这宫里来了这么多人,你就全都认识吗?” 百里川细想一下,“嗯……你还别说,来这里的人我全认得,倒是真不知你是谁。喂,你叫什么名字?” 雪儿看他清澈目光里透出一丝兴奋地光来。他越是想知道,越是不告诉他,谁让他胡乱猜想。 “凭什么告诉你。这里又不只我一个人,那,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吗?都是互不相识。你怎么不去问她?” 百里川随她手指方向看去,双唇一抿。 “她不用问了,我认得。遇到她倒是麻烦了,你先跟我过来。” 百里川随即一步上前拉起她的手腕。眼见前方假山,灵光一闪,跑向假山中藏起来。 “你干什么!”她喊道。 百里川手指抵上双唇,“嘘……别出声。” “你难道是歹人?你——” 百里川一急,伸手便捂住了她的口,以防她再次大声说出什么来。 她怎么会突然这样想。百里川眉峰微蹙,甚是诧异。 “你说什么呢。笨蛋。别出声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假山中这么狭小,曾经躲迷藏,他也曾躲进这里。而此时,两个身子躲进来便挨得那么近,实话是有些挤。挤到她快凑近他的怀里,可以闻到从她发上散发出来的香味,挤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百里川盯着她,不禁想笑。她不知怎的,不敢睁眼看。 他觉得她的眼睛好看。 那是一副桃花眼,睫毛密长,眼周及眼角出露着微微红晕。 他说:“你还是睁着眼睛好看。” 话毕,她果然睁开了,他不禁盯着那眸子笑了笑。 这个人…… 她示意他把手拿开,百里川摇头答复。 “啊!”百里川只觉得手中一痛,便收了回来。再看她因为得逞而暗自偷笑,双眼笑成了月牙。 百里川眉头一挑,“笨蛋,我是为了你好。现在不得不出去了。” 他听外面的呼喊声越来越近,馨雪一定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若要馨雪发现她…… 他面对她的脸庞轻声说道:“你躲在这,等没人了再出来,然后赶紧回去。不要让人看见你。这里是母后的寝宫,私闯可是要仗毙的,听懂了没有。” 她的眼里露出一些害怕,施施点头同意了。 百里川从假山出来,刚走出一步,心里还是觉得不妥,便转身折回去,看着那躲着的人,再次正式地嘱咐道:“一定要趁没人的时候走。” “嗯。” 第265章 因 “川哥哥,你在这做什么?我找了你好久。”宁馨雪浅笑着,梨涡在她的脸颊上呈现出来。 “嗯……没事,走,我们去那边看看。”百里川余光瞟了一眼身后,便将馨雪带离了这里。 那傻丫头可别不识趣的出来。 “馨雪,你怎么不跟他们玩了?”百里川问。 宁馨雪低垂着头,脚下磨搓着一块石子。“没意思了,他们都故意让我。而且你又不来玩,实在没意思,我就来找你了。” “皇兄不是去了吗?”百里川继续向前走着,临近前方的水池边上停了下来。 “我死磨硬泡,丞哥哥才陪我玩了一会儿。他说宴席开始了,让我们回去。” 宁馨雪紧握着手中的帕子,眼珠一转,试探地问道:“川哥哥,我听爹爹说,皇上想要立储君了呢,你想不想当?” “没兴趣。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百里川兀自背身,他口里说着,脑中却想着别的。 他看着前方池中的莲花,粉嫩的花瓣像极了那女孩脸颊的颜色。他握紧了手心,手心还有痛楚,仿佛还存留着她的气息。 他才见她一面,就忘不了那双眼睛。喜欢?顶多是不讨厌吧。 百里川在池边摇头,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试图调解自己的思绪,可还是忍不住心里去想。 他还是不明白,懿皇叔即将为了一个女人提出要摒弃皇族身份,与其相守。 真的可以因为另一个人而变的疯狂?他觉得不可思议。 百里川忽然拍拍自己的额头,一脸懊悔。他忘了让她说出名字了,要是以后想找她,该怎么找。至少知道她是谁也好啊。等下摆脱了馨雪,回去看看,希望她还没离开那。 她若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看她还敢不敢在他这个皇子面前狡辩顶嘴。 百里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察觉出来,背后一双手已战战兢兢地向他靠近。 宁馨雪颤微着轻声走近。她怎么能让川抢了丞的位置。那样的话,她就只能嫁给川了。 她喜欢的是百里丞啊。 “对……不起……” 迟疑片刻后,那双手还是向百里川的背部用力推了一把。 背部突然地冲力让百里川一下错愕,脚下不稳,身子已向水池中倒去。 他余光瞟上池边,是宁馨雪颤抖害怕的模样,那双做推出样的双手…… 馨雪!为什么…… 来不及思考,池水倾刻侵入鼻腔带来酸涩,耳边像是覆盖了一层膜,听不到除了水波以外的声音。 他不懂水性,来自内心的恐惧驱使着他下意识地挥动着手臂。 “救……命……” 挣扎,恐惧,随着身体的下沉,可以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胸口的憋闷是死亡到来前的预兆。 身体无力下沉,口中吐出一连串气泡,是死亡到来的时刻。 假山外陆续走过端着膳食的宫女。雪儿直到最后一位宫女走远,才悄声出来。 她怎么这么听话,不对,她哪里是听话,只是考虑自己在宫里免受惩罚。 她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合适的理由,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刚才那少年的模样。 长得好看,态度却很嚣张。她忽然想起他的话,他有提到母后,难道他是一位皇子? 雪儿正想着,却听到微微动静,扑通扑通的。 她好奇地走过去看,刚一眼,便吓了一跳——是他! “喂,快去叫人啊!” 她倏地跑过去,摇晃在旁的女孩,是那个蒙眼捉迷藏的女孩。女孩已是面色苍白,身子颤栗,脚下一动不动。 顾不得,再拖延,只怕他就要没命了。她一下子跳进水池,抓向那垂死的人。 届时,池边岸上又小跑来一个人。“馨雪,出什么事了?” “我……我把川推下水了,因为……他……他要跟丞哥哥你……争皇位……他不能活着……”宁馨雪兀自浑身颤抖。 百里丞一怔,看向池中挣扎的百里川和……一个陌生的姑娘。 百里丞思绪一转,看向面色苍白的宁馨雪。 出乎意料,眼前的宁馨雪竟然会是如此狠的人。不过,这倒是帮了他。 “馨雪,别慌。冷静下来,一会儿按我说得做。”百里丞将宁馨雪推到了一旁。 他的身子好沉,单将他托起露出水面以上就够费力了,托他到池边着实费力。雪儿看向岸边,那被吓到的女孩躲到了一个年长几岁的少年身后。 “帮我一把,把他拉上去。”她向着那少年喊道。 听到她的话,百里丞仍未动。 “快啊,我托不住了……”雪儿随着他又沉入池底,而后又勉强冒出来。 那本该是不该伸出的援手,只要他不动,他的弟弟和这个陌生的姑娘都将被淹死。 “快啊……” 百里丞心下一紧,莫名其妙地便迈上了前,再反应过来,他已到了池边向那姑娘伸出了手。 这是错误的一步,大错特错的一步。 雪儿拉住伸来的手,一同拖拽着将溺水的百里川放倒在岸。 裙裳沥沥着,她顾不上其他人,立即上前按压他的胸廓。 她心中暗自念着——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不要死,千万不要死。刚才你还好好的,还跟我说话,还让我藏身。怎么才一会儿,你就要死了。你是故意的吗? 一边按压着,一边期盼着。她的心里如此着急,不单单只是人命的事情。 她好想哭,她怕,她没有那个能力把他救过来。 一边焦急地抢救中,而另一边看着这般情景,宁馨雪的脸色更为难看。 “怎么办,该怎么办?”宁馨雪怯怯着,“……是不是被……她看到了?” 百里丞目光一转,立即说道,“别说了,把自己身上弄湿,快!” “哦……”宁馨雪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是盲目的从临近的水缸里捧着水往身上撩。她照做,根本不知用意何在。 谋杀皇子,她犯的可是死罪。若被发现了是谁也救不了她。 持续的按压,百里川总算吐出一口水。见到这,雪儿也松了一口气。 她把他救过来了,真是太好了。虽然他还未醒,不过这样,已是知足了。 第266章 谎 百里丞看着地上躺着的弟弟,眼珠微动,即将醒来。 他赫然想起袖中之物,立即掏出,倒在手中两颗大小不一的“药丸”。 “吃了它吧。你浑身湿透,这有抵御风寒之效。”他向前递去,手臂下却有一道微弱之力在拦着他。 他垂目,却见百里川的手指勾着他的袖口。从微睁开一条缝的眼里仍透着“不要伤害她”的眸光。 见状,百里丞立即拿起手中的一颗,递到女孩的嘴边。“快吃了吧。” 女孩没多想,拿着便一口吞了。 地上的人的唇微微动了动。 别……吃…… 可惜,他的声音在外面的世界里近乎无声。 “雪儿,告诉过你不要乱跑。快过来,雪儿,我们回家了!” 雪儿随着声音看去,竟是爹爹来了,再看身前躺着的人依旧合着眼。 爹爹说皇宫是是非之地,果然来了一次就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还是走吧,知道他无事就足够了。 于此同时,百里丞一怔。这个救他弟弟的就是岚林的女儿。 百里丞思绪飞转,距离那么远,应该看不清楚。这就方便他自圆其说了。 至于这岚家的女儿,噬忆蛊已经种下了。若真的有用,她应该不会记得。以后再去打探便是了。 “是在喊你吧,你快走吧。这里有我们呢。” 雪儿向远处望去,确实是爹爹在喊她。她转回目光忧心地看着地上的面孔。 她站起身,虽是想跟他好好告个别,但不能让爹爹担心。“那个……等他醒了,能不能托人告诉我一声。” 百里丞垂目,随后紧盯着她担忧的面庞,分外严肃。 “这个……我还是奉劝你,不要再想着这件事情了。皇宫里的事情,多一句话对你这种局外人都可能是危险。不要多嘴,也不要挂念。” 雪儿心里一紧。爹爹也是这样说的。 “那……能不能等他醒了,告诉他……我不是哪个宫里的婢女,我是岚家女儿,叫岚尘雪。” 百里丞厉声,“你没明白我刚才的意思嘛!” 雪儿被吓了一跳。明白,她清楚。可是连告知他名字都不能吗? “雪儿,我们回家了!” 远处又是爹爹的催促声,她再次看向身前有了微微动作的人一眼,还是迈开步子走了。 雪儿回到岚林身旁,身上衣物湿透。 “我们回家。你看你浑身上下都湿了。怎么不听爹爹的话,瞎胡闹。” “没事,就是不小心跌进了池子里。幸好,我随娘亲的水性好。”雪儿随着爹爹离去,可她心里仍是为其担心,不时向那边望去。 “宫里好玩吗?”岚林问道。 “好,啊嘁!” “看,感了风寒,回去要是烧了起来,我可无法向你娘亲交待。” “放心好了,爹爹这么疼爱雪儿,娘亲的在天之灵是不会怪罪爹爹的。” 她随着爹爹离去,又是那一条来时的花路,只是此时却比来时要狼狈,也多了一桩心事。 车上,岚林意味深长的说了些话。 “雪儿,记住爹爹现在说的话。今日你所看到的东西,遇到的人,听到的话,做过的事,不要再向任何人说起,最好也一样都不要记得。” 为什么爹爹也说这样的话,难道只因为身处皇宫,那里面的人便不该与外人有什么联系吗? 那身在其中的人岂不是很孤单,很痛苦。 她不明,但还是点头应了。 百里丞见人远去,随即将手里剩下的一颗塞进百里川的口中。“抱歉了,七弟。” “出什么事了?川儿!怎么会这样!”百里懿焦急地从一方跑来,旋即为地上的百里川把脉。 百里丞焦急又不失冷静。“七弟不小心落水了,是馨雪救了他。” 百里懿看向立于旁的宁家女儿,衣衫湿漉,浑身还有些颤抖。 “雪……儿……” 原来,她也叫雪……雪儿…… 微弱的声音,地上的人双唇翕动,渐渐睁开眼睛,又合上。虽是被抢救过来了,却不能清醒。 百里懿将其抱起,“先回屋里,禀告皇上,立即通知太医!” 百官宴提早结束了,因为凌国最受宠的七皇子百里川失足落水。 床榻旁,太医把脉诊治,而后跪下身子,向一旁等待的皇上与皇后禀报。 “回皇后娘娘,七皇子吉人天相,幸好因及时抢救挽回性命。如今仍高烧不退,一是落水受凉所致,二是,出于溺水的惊吓所致。并非什么大碍,按时吃药,烧退下便无碍了。” “好。速去开方熬药。”百里雍也算放心了。 鸢珍娘娘坐于床榻旁,紧握着百里川的手,满眼是宠溺的目光。“本宫没说错,阿川从出生就带祥瑞之兆,本宫的阿川是凌国的福泽,怎会就这样殒了。” “丞儿,你可知当时详细的情况?”百里雍问道。 百里丞心中一紧,旋即上前移步,镇定自若,回禀:“儿臣,并不全部知道所有经过。不过闻声赶到时,确实所见为宁家小姐宁馨雪救起了七弟。” “如此说来,当时只有宁家小姐在场,也只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管怎样,宁家小姐救川儿有功。朕赏罚分明,明日便派人前去宁府。”百里雍说道。 鸢珍娘娘赞同地道:“宁家小姐竟还有这般胆识,处事也非常冷静,倒是个好姑娘。” 话落,凤仪微露愠色。“今日没见到那岚家的女儿。不过,岚太傅教出来的女儿怎么不懂礼数。本宫特意召见却还跑得没影。光有姿色才情,不懂规矩,也不是可以嫁入皇室的人,倒是那宁家小姐合适一些。” 百里懿拱手上前,“皇兄,皇嫂,川儿已经没有大碍。臣弟也多少懂些医术,就留臣弟在这里照顾他吧。也算是臣弟,作为皇族能做得最后一些事吧。等川儿恢复好以后,臣弟便走。” “懿,你真的再不做考虑了吗?”百里雍再次问道,显然有些不舍。 百里懿摇头,做了答复。 百里雍轻叹一声,看向床榻旁的鸢珍皇后,点头示意。 百里丞暗忖,主动上前。“皇叔,怎能劳烦您呢。我是七弟的亲哥哥,由我照顾最为合适。” “丞儿有功课,还是皇叔来吧。” 百里丞目光一转,退了下去,却暗自握紧了拳头。 鸢珍娘娘从床榻旁起身。“好吧。阿川就交由懿弟照顾,本宫也放心。” “臣弟定照顾好川儿。” 照顾百里川喝了药,百里雍及鸢珍娘娘便离开了,留下百里懿在这里照顾。 百里懿摸摸他的额头,仍是高热,便细心为他冷敷着额头。忽然,他的手被紧紧握住。 百里川依旧虚弱地睁开眼,喃喃:“皇叔……岚家……她……” 他突然咬紧牙关,有什么好像在身体里游走,沿着他身上的血脉蠕动,直到心口,那股诡异的蠕动才安分下来。 从此,有种东西在他心上落了根。 第267章 浓情 晨光洒下,暖暖的照着精致的院子。 从睡意中醒来,紫苏看着与烟雨殿不一样的屋顶。 书房?她怎么在这? 届时,屋门被打开,百里川手里拿着一套女衣走近。 “醒了。”他道。 紫苏垂下头,不敢直视对面的眸子。她离而返的事情还没说清,而且,百里川打算要对她说的话,说了吗? 百里川微微扬起嘴角,随意坐在榻旁,看着她诧异地表情。“不记得了?你不是在这逼问本王了吗?” 逼问? “妾身,问了什么?”她转移目光,喃喃:“王爷本来要说的话……” 百里川微微向她倾身,轻柔地说道:“本王已经告诉你了。” “已经……说了?” 可她并不记得。 “本王心意你已知晓。怎么,到白天就不认了。”百里川戏谑的一笑,“昨天晚上,你可是扑倒本王,主动要给本王补生辰礼呢。” 紫苏垂目,看自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努力回想,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她下意识将毯子往身上拽了拽。 百里川将女衣披在她身上,“天气虽然暖了些,还是要多穿件衣服。” “王爷还说我,王爷的手比我还凉呢。” 百里川垂目,适才意识到自己正握住她的手。 他用力搓搓双手,随后再次握去。“本王的双手暖和了,还想握会儿。” 紫苏渐渐垂下目光,低下头,越发羞涩。 “……可以吗?”柔如春风的气息在前方传来。 紫苏仍不敢抬眼,却轻轻点头同意了。 “王爷……今日回来的好早。” “安排了事情便回来了。况且本王不是答应陪你用膳嘛。昨日失约,今日本王补回来。” “妾身先去洗漱。”紫苏说着,便下地起身,刚想迈步,双腿却酥软,步子没有迈开,直接倒在了百里川怀里,随即耳后方便传来一声痛苦闷哼。 “王爷,你怎么了?”紫苏转头询问。 百里川微蹙的眉随即舒展开,悄然将袖下左臂向后方移了移。只感一道水迹已滑到手心,便立即握紧了拳。 他嘴角勾起弧度,右臂转而搂住她全部的腰身。“本王是不是太卖力了,你都走不了路了。” 闻言,紫苏决然起身。“王爷不要胡说。” 她勉强迈了几步,但她的身体确实感觉比以往虚弱一些。 “本王还是将香罗叫来吧。”百里川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书房。 院外,他将余光收回,眉头紧皱,捂上自己左臂,将握成拳的手展开,手掌已满是血迹。 见人离去,紫苏只感口干舌燥,倒了一杯水饮下,而后惹起她一阵干呕。 不知是水还是口中的味道,带着苦味,这味道好像以前尝过。 白柚的杯子放回桌上时,杯沿处带了几分粉红。 忽然,她只感指尖一痛,适才注意到自己右手食指上不知何时竟破了一道小口宛若一道红线。 都说,十指连心。此时,倒真有扎心刺痛之感。 紫苏转念一想,硬是扶着墙向着书架走去,打开暗门。 画轴垂挂,满眼依旧是宁馨雪的画像。 再见,好似也没有当初的震惊了。 那些写着吾愿的红笺不见了。 算是百里川转变的证据吗? 她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在这个原本藏着他秘密的书房里,他有没有对她说过“爱”这个字? 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香罗被叫了来为紫苏梳妆。从进入书房那刻起,香罗那替主子未归的忧虑便转变成了按捺不住的笑意。 以往,紫苏总觉得待在屋子里的时间太慢,而且无所事事显得无聊。可今日当人把膳食摆上桌,她才意识到,与百里川在一起的时光竟是如此快。 百里川刚刚拿起筷子还未夹到菜,屋外便有人前来,递上一张信签。 “王爷,有人送了这封信。” “何人?” “是晖阳宫中的小宫女。” 百里川接过信签,逐渐拆开,将信纸拿出看了一眼,随即合上重新放回了信封,搁置一旁。 “皇上的信,这几日朝廷督查各个大小官员。有几个人比较在意,皇上列出来让本王查一查。” “王爷既然有要事,那妾身吃过午膳便不打扰王爷处理国务了。” “也好,回去休息休息。等处理完事情,本王再去找你。哦,对了。本王前几日当了回‘红娘’,促成一段姻缘。婧慈留在本王身边也是多余。正好,封展一直跟随本王,掌管精卫军,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尚未有妻室。于是本王牵了条红线,二人相见后互相倾慕,有意成婚。本王便替他们选好吉日,备了聘礼。你若得空,可以去婧慈那里看看。” 原来是为婧慈备的聘礼,那时她还以为是他百里川迫不及待想要纳谁为妃呢。 此时不提,她倒忘了。那日在书房窥探到的女子未再出现过。百里川把那女子怎样了?藏了?送走了?还是……她脑中闪现出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不会是杀了吧? 虽然她好奇那女子的归处,但这样问百里川,她开不了口。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妾身……想王爷也会为别人牵红线。方才吓了一跳,还以为王爷要把婧慈许与延大人。那样,庭芳姐可要伤心了。” “本王知道,定不会乱点鸳鸯。”百里川夹起一块鸡腿肉,放进紫苏的碗中。“多吃一点,这几天都瘦了。” “庭芳姐待我如亲妹妹,真盼着她能得一份良缘。其实庭芳姐是个好人,向来直率,只介于她身处风尘。” “庭芳姑娘的胆识确实让人佩服,连本王都不敢小看她。若她与本王较量一番,本王或许还要输呢。” 紫苏低眉浅笑。“若庭芳姐听到王爷对她这般高的评价,估计会吃惊的。” “即便是吃惊,却也不屑。” 二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说得一点没错。 紫苏没想到,百里川竟然对庭芳姐也这般了解。 “其实……你若要问,本王会回答你的。只要你……信任本王。” “王爷……看出来了?”紫苏诧异,她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紫苏抿着嘴唇,支吾说道:“王爷那天……那天那个姑娘……” “是本王带回来的。”百里川抢先答道。“……但事出有因。她跟那日袭击你的人是一伙的,是那个犯人的妹妹。她接近我,也只是想替哥哥报复。本王只是借机将计就计,抓出背后的主使者来。” 百里川握上紫苏的双手,“当时行径确有不妥,但本王绝对、绝对跟她没有再多的接触。延言可以作证。不信,你问。延言,延言!”百里川迫切地向屋外喊去。 延言急着点头。“属下可以证明。王爷没有越界的行为。知道苏侧妃误会后,王爷还甚是愧疚,还说自己是‘贱骨头’来着,就去看苏侧妃去了。” 紫苏怔目。 百里川随后便去看过她!那她早晨醒来见他在自己的床旁睡着,是她自己真的猜错了。 所以那时,她误解说他为了躲避麻烦,掩盖自己的风流韵事才去的烟雨殿,百里川才那么生气。 原来,都是她自己的错误。 “本王没骗你。真的,别哭。” 当误解解除的那刻起,她竟然想要落泪。她并非伤心难过,而是庆幸自己没有决绝的离开他。 她回来了,是对的。 “本王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用美男计这一招了!” 紫苏破涕为笑。“王爷,好会自夸。” 午膳过后,为了不打扰到百里川,紫苏回了烟雨殿。临走时,难免又被百里川故意的挑逗惹红了脸。 百里川看着她面含羞涩的走远了才进了屋门,将搁置在一旁的信签再次拿出,看着上面的字迹。 “子时……” 百里川走至炉火旁,将信纸扔了进去。看着纸张被火焰渐渐吞噬,他眉头微锁,心中几番挣扎。 去与不去,这个抉择对他来说还尤为重要。 第268章 蜜意 烟雨殿内,紫苏小寐了一会儿便起来了,心中总是想起百里川。虽然以前也想,可现在的思念却比以前要暖心的多。 看书,作画,抚琴,一样她都不想做来打发时间。突然倍感冷落的小白,蹲坐在紫苏的脚下喵喵的叫。 紫苏只是单纯的趴在桌上,对着眼前那半掩的窗出神。 香罗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也不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了一切,为迎接晚上百里川的前来做准备。 临近夜色,一抹紫色映入眼帘,紫苏急忙起身,有些惊慌地整理着自己的装扮。 “香罗,我的头发是不是乱了?”紫苏伸手摸摸自己的发髻及束发的翎羽。 “没有。好好的。”香罗冷静地答话。 “香罗,我的妆容是不是花了?”紫苏跑到镜前看着自己的面庞。 “没有,好好的。” “那香罗,我这身衣裳是不是太素了,我该不该换一身鲜亮一些的?这样看着气色也要好。” 紫苏左右看看身上衣裙,有些不满,快步行走至衣柜前,翻找起可以让她满意的衣裳来。 香罗忍不禁掩嘴偷笑,凑上前去制止。 “好了,奴婢的侧妃娘娘,您哪都好,哪也不用换。您再这样下去,王爷都要走到门口了。” “真的吗?这么快。”紫苏慌张地向门口走去,恰巧迎上踏入门口的百里川。 “紫苏,见过王爷。”紫苏连忙行了礼。 “出了什么事,怎么如此慌张?”百里川扶起她,见她的慌张之色不禁问道。 “没有。”紫苏摇头。 香罗此时却上前一步。“主子不愿说,奴婢来说。” “香罗,不许说。”紫苏立即斥呵。 百里川心里紧张起来,莫不是真的出了事。 虽然昨夜突然毒发,但已经帮她压制过了。她身体里的噬忆蛊暂时让她忘记了昨夜的情形。 不要想起来,即便忘了他说的那一句“爱你”。他也不想让她想起他们之间的因果宿命。 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他还想好好体会。 “香罗,本王让你说。” “是。”香罗瞥了一眼一旁的紫苏,挺直了腰板笑着说道。 “苏主子方才那么慌张,是因为……主子盼着王爷来,在窗前趴了一个下午。老远望见王爷走来的影子,生怕自己的装扮不好看,在王爷面前现了丑。刚刚王爷踏门前,主子还着急想要换身鲜亮的衣服呢。这不是赶不及,才慌慌张张地来迎您。” 百里川故作轻咳,遮掩他内心的雀跃。嘴角微微的抽动,脸部的肌肉也要控制。 强压制住笑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香罗,明日可以去领份赏。” 香罗一听,立即欣喜谢恩。 紫苏站在旁,真是不知如何是好。脸已经烫得像个火炉子,说不红都是假的。 “别站在门口了,进屋吧。”百里川走在前方。 紫苏怒视一眼“卖主求荣”的香罗,也随着进了屋。 进了屋子,百里川将手中画轴放于桌上,紫苏才注意到他还带着东西。 “王爷带了什么?”紫苏好奇地问。 “本王以前应你的。”百里川将画轴渐渐展开。 青竹,白雪,小轩窗。 盛景不及佳人。 倚窗独坐,媚眼含羞。 细细勾勒出的每一笔,柔情似水,脉脉含情。 千般滋味一跃心头,紫苏看着展现在她眼前的这一幅画像。连她自己都怀疑,这画中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是在他手中孕育而生的生命,受他无尽无休的呵护与宠溺。 紫苏转头注视一旁展画给她看的百里川,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姿容俊朗。 她永远记得初见他时,他的侧脸映入眼帘的时候,心头的触动。 如果换一种情况与他相遇,又或者从儿时起便保持着联系。她还会不会爱上他,会不会被吸引? 若命运是有意让他们在一起,为何又夺走了他们的十年。 “怎么样?”百里川突然转头问。 紫苏急忙将目光转移到画上,点头称赞。“很好啊。” “很好?就完了?” “对啊,还能有什么。王爷不只画竹好,画人像也很好啊,是凌国第一。” 紫苏拿起画卷,吩咐了香罗。“将画卷好好挂起来。” “是。王爷画的主子真好看。”香罗边走着边饶舌夸赞着。 “香罗。”百里川喊道。“找个‘合适’的地方,把画挂上,找不到‘合适’的就一、直、找。” 香罗脑子一转,暗自偷笑。“是,奴婢谨遵王爷旨意。找不到合适的就不回来。” 香罗明明白白的领悟七王爷的指令,走出去并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 清除了旁人,这个屋子里便没了她可以寻借口的理由了吧。 百里川凑近她,俯身轻语。 “那么盼着本王来啊?” 紫苏羞涩垂头,又是一阵脸红,却默默地点了头。承认她心中的思念应该不会太丢人吧。 耳边一声笑,百里川已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搂她入怀。 “本王也好想你。” 相依相偎,彼此诉说着心中的思念,没有什么时刻比此时更幸福的。 百里川鼻子一痒,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紫苏赫然想起,脱出百里川的怀抱,“忘了那小家伙。” “小白,小白~”紫苏唤着。 白绒绒的一团悄无声息地从桌布下冒出个头,依旧警惕地盯着百里川。 “原来在这啊。王爷稍等,我把小白送出去。”紫苏抱起小白,摸摸它的头,转而向殿外走去。 百里川舒了一口气,坐下身,随意的倒了杯水,抿了一口。目光四下瞟了一眼,忽然随意浏览的目光在经过妆台后又折返了回去。 殿外还未有人回来的动静,百里川提着心向妆台走去。装着白玉镯的锦盒下,暗格被拉开,里面分了二十个小格。小格内放着红色的药丸,如珍珠般大小。 百里川看着唯一空缺的格子和剩余的十九颗药丸。片刻后,将暗格重新推回。 他舒了一口气,后仰倒在床上,看着薄如蝉翼的粉帐,内心复杂。 他方才有些紧张,看到十九颗药丸后就舒坦了。 只是他对自己偷偷查看的行为感到愧疚。 自己内心中,竟然还对她有那么零星的怀疑。他的想法和行为真的是可耻的、是荒唐的。 第269章 祸根 子夜。鸳鸯锦绣,柔丝软帐。 百里川睁开双眼看去,臂弯内娇柔一面,还安静地睡着。他轻抚她的脸颊,随后轻拿开她的手,让紫苏躺好后便起了身,披上外衣,悄声地出了门。 这个地方位处碧水宫与晖阳宫两宫中间的位置。墙隅旁立着两棵矮青松,今夜阴云避月,无光下更是昏暗。 百里川来到此处却未看到人,想起那信签上所写得地址与时间并无差错,便欲转身离去。 “川。”背后一只手赫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川,你果真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带着几分热切从背后传来。 百里川转回身,见到邀他而来的人。不加粉饰,衣着单薄。那梨涡浅笑的面庞因冷变得有些苍白。 她的高贵呢,她的气势呢?此时竟分毫不见。 “小雪,你怎么这个样子?” 宁馨雪垂下目光,轻声细语道:“因为是偷跑来见你,怕被别人发现,想着简单点好就这样来了。说实话,真的有点冷呢。” 宁馨雪双臂抱怀,不禁微微颤抖,显露出娇弱样子。 “叫我来说什么?说完便赶紧回去吧。”百里川道。 “川,其实我叫你来,是为了之前的事情。我……”宁馨雪话说到一半,倏地将百里川拉入青松后的阴暗中,藏匿了起来。 百里川听见背后一阵脚步声渐渐从无到有,从有到无,是守兵巡逻的小队刚刚从青松前经过。 躲过了守兵的巡逻,百里川低头看藏于他怀中的人,同时也舒了一口气。 宁馨雪抬头对上百里川一双明目,一下子便继续投入到他怀里。双手从外衣处钻进,抱住了百里川的身。 百里川蹙眉,“小雪,别这样。” 宁馨雪突如其来地举动让百里川有些吃惊,他试图用言语阻止却是没有效果。投进怀中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便伸手想要拿开她抱住的手臂。 “川,别。我实在是好冷,让我暖一会儿,等我把话与你说完便走,决不赖着你。” 宁馨雪手臂上抓着的力道松懈下来,让她的内心更确定了一点。既然百里川妥协了,她便变本加厉地将百里川抱得更紧了。 “川,你记得吗?小得时候,每逢冬天,在外面待久了,你总是会握住我的双手替我暖手。” 百里川无奈地长出一口气,声音低沉,“小雪,如果你是来回忆旧时的,我便回去了。” “不,不是,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上次,紫苏的事情,对不起。” 是因那件事才叫他过来的吗?百里川心想。 “是我太鲁莽了。没有问过你,便自作主张,有些着急了。川,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百里川心里寻思着。 他可以原谅试图伤害紫苏的人吗? “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用再提了。” “那你是原谅我了?”宁馨雪高兴地说道。 “没有其他的事情,就回去吧。”百里川决然地将她的双手从外衣内抽出。 “川,你放心。那件事我已经处理好了,随便一个奴婢便能顶罪。皇上不会追究,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发生过那件事。川,你按你自己的计划行事,我保证以后不会给你添乱。等紫苏有了孩子,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了。”宁馨雪的眸子里闪动着期盼的眼神,好似她多热切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别说了。”百里川面无表情。 “哦,对了,昨日我与你说得参拜的事情,我想提前了。皇上也允了,明日我们便出发好吗?” “你定下便是。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赶紧回去吧。”百里川注视她的面庞,轻声说道。 “好。”宁馨雪颔首。“川,我先走了。” 百里川在青松影成的昏暗里注视着宁馨雪的离开,稍后便也转身离开了。他沿着小路走回碧水宫,路上,他一直停不下来思考一个问题。 他还要在那些人的面前演到什么时候? 演他思慕皇嫂,因为儿时救命之恩? 演他钦佩皇兄,兄弟情深,不会阋墙? 演他…… 唯一欣慰,在他的小雪儿面前,暂时无需演了。 寒风在红墙后停滞,红毓捧着一件厚厚的裘衣,里面裹着手炉,整个裘衣被暖得温热。 红毓不敢掉以轻心,目光直视着前方,一手捧炉一手拎着衣领,以便能第一时间展开。 轻微且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红毓心一提,立即奔了上去,温度正好的手炉放在来人手心,旋即伸手一拉,衣裘展开,在冷意尚未有机会侵袭时,便披在了来人金贵的身上。 整个过程几乎只是一眨眼。 暖意包裹,通体的寒意还是让宁馨雪发抖。 “娘娘,您何苦要薄衣相见,万一冻到您千岁的玉体该如何是好?” 宁馨雪的薄唇在渐渐恢复红色,微微颤栗的牙关中吐出一股股白雾。“何苦?你以为本宫愿意!本宫要不这样装可怜,百里川会心软,会心疼本宫?只要他不与本宫翻脸,本宫便还有办法拿捏住他。” 宁馨雪紧紧抱着手炉取暖,厌弃道:“哼!今日的这笔账,也要算到那个女人头上!” 寒风一股吹来,宁馨雪不禁一缩,“先回宫,冻死本宫了。” 怨恨从来没有滋长的这么快,自从那个女人再次出现。那深藏已久被掩埋的种子,终于还是开出了一朵恶之花。 吞噬着,纠缠着,不得清净。 这样的日子,不想要。 欲得净土,必除痹根。 在其眼中,那个女人便是所有的痹根,是扎在身上的刺,让人浑身都不舒服。无论如何都要除掉,这样一切便都会恢复,并按照其预想的形势发展下去。 第270章 吾愿 开门带起的微风拂动垂挂的幕帐。百里川回到帐内躺回原位,看紫苏还好生的睡着。 在他身旁的这个人,比起身份地位,钱财富贵,已是上苍赐予他珍贵的礼物了。 身旁的紫苏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相对的百里川正看着自己。 “王爷怎么醒了?是妾身又说了梦话,吵醒王爷了?” “没有。”百里川抚摸她的头,看她半睡半醒,摇头回应。 “王爷的手是凉的,不会是生病了吧?”紫苏说着便伸手摸向他的额头。 “没有。” “那是怎么了?”她收回手确实没有发热。 “屋子里太过躁热,本王出去透了透气。你可能是感觉到本王身上带回的寒气才醒了吧。”百里川盯着她的面庞柔声说道。 “原来是这样。”紫苏半睁着眸子。 “雪儿。” “嗯?” 百里川顿了顿,“你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紫苏睁开双眼,比方才清醒了些。“什么样的日子?” 紫苏看着被烛光照射下道帘幕,寻思着,一副情景已渐渐在脑中清晰。 “一座房子,可以不大,不富丽堂皇,简简单单,夏凉冬暖。要是还有一处园子,便可以在园子里种下一片花田。另外,谋一个生计,保证可以果腹,要是有所结余就更好了。以前我是这样想的,自己住在这样的地方,就够了。可现在,我还想附加一个要求。” 紫苏将目光转回,脉脉注视着百里川。“……另加的要求是——在我身处的地方,有你。” 百里川心中一紧,在紫苏的额头深情一吻。“这是在跟本王表白吗?” “你!王爷取笑我。”紫苏羞涩,紧抿着嫣红的唇。 百里川不禁戏谑的一笑,“被你说得心动,本王可是不甘,不然这风流的名声就白扣了。” “那王爷想要过哪种日子?”紫苏反问。 “你想的,便是本王所愿的。” 柔情细语不失让紫苏心动,可转念一想,顿时又有些小生气。 “怎么了,本王说得不对吗?”百里川疑惑。 “王爷当真是老手,那么会说话,哄人开心。对其他女子也没少说吧。王爷若是以后……” 紫苏轻咬了咬唇,“我知道,就算三妻四妾也是正常,而且我也是王爷的侧妃。但是,我所想的,与我在一起的,只有你一个人。跟王爷想得,也许不太一样。” “本王的爱妃吃醋了。不过,你说的,倒也对了一部分。本王想要一起的人,并非只有你一个。” “是吗?我,我……猜对了。”紫苏眼中露出一丝凉意,颓然垂下,“还有谁?那个……灵巧儿?又或者是……张蕊?能不能提前告诉妾身一声,好有些准备。” 百里川看她又是想歪了,误会了什么,故意忍住不笑。 “都不是。” “还有?”紫苏暗忖。 他百里川,风流七王爷的名声真不是假的。 “你向来知书达礼,应该是可以理解同意的吧?” 紫苏兀自垂目,默不作声。 百里川拨开她额前不听话的几根发丝,喃喃:“本王与你一起过想要的日子,再带上一个人。不,或许两个,又或许几个。一直一直在一起。” 紫苏兀自默不作声。 百里川见状,一个转身便将不知在寻思什么的人压在了身下。 “雪儿……” 紫苏抬眼看去,百里川黑亮的眼中尽是柔情。 “还记得本王在梅林说过的话吗?本王已经等了,现在该是可以实现的时候了吧。雪儿,为本王,生个孩子吧。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出乎意料的又一次怦然心动。紫苏看着百里川笃定地说着一字一句,不是玩笑。那近在咫尺的双眸里露出得深情,如潺潺流水一般溶入心田。 “王爷刚才话里指的……与我们一起的是我们的孩子?” “你以为呢。” “为什么,王爷那么想要孩子?”紫苏问道。 百里川看着她,沉默片刻。“有了孩子,以后就算我……”他忽然哽语,犹如刀锋过体。 “只要我们的孩子存在,便是你我的延续。就没人可以斩断我们之间的联系了。本王要与你一直在一起。” 她为何会落泪,因为百里川言语的关系吗? 他的话里透出一股淡淡的忧伤。她不知那忧伤的情愫从何而来,却陷身其中,无法自拔。 “王爷,你说的话会兑现吗?”紫苏凝视着那双深邃的眼睛,没有埋怨或质问,轻声道:“当初入宫时,你说会替我挡了三条街的敌人。还说,会替父亲平反。迄今为止,一样都还未实现。” “会。”百里川笃定,“一样一样的,都将兑现。” 眼角的泪珠被手指沾去,允在唇边。 百里川邪媚一笑,手指轻抚上她的红唇。“况且,往后余生,你都是本王唯一的女人。本王还不想断子绝孙。以后,可要辛苦你了。” 果然,那忧伤,只是她的错觉吧。 双唇相触,彼此的鼻息,怀里的温度,手掌抚摸过的肌肤。用心跳,用身体,铭记彼此的情谊。 春宵如风,耳鬓厮磨,浓情蜜意。 欢愉片刻,紫苏好奇地问:“王爷怎还穿着中衣?” 即便他褪了外衣,此时承欢,却仍是未将上身中衣解开。 百里川余光瞟向左臂随即收回。“本王身材太好,怕你受不了。” 糟糕,他又在她面前撒谎了。 东方未白,百里川便离开了。 这一天紫苏都沉浸在昨日的情景里,时常分神。 “主子,您说,王爷今晚上会不会来啊?”香罗俏皮着说道。 “应该不会。”紫苏说道。 “为什么啊?主子就那么肯定吗?奴婢想王爷肯定会来。难不成还到拂玉殿里?”香罗故意小声说道。 “奴婢听说,王爷已经许久没有去过拂玉殿留宿了。那个王妃啊,正愁得很呢。如今主子在王爷这里得宠,正是翻身的好时候。” “翻什么身?” “说不定,主子就能成为正妃了。” 紫苏自若道:“是正还是侧又有什么关系。在心里的才是那个最重要的。” 香罗掩嘴偷笑。“主子这是得了宠卖乖,有恃无恐。倘若王爷又去了拂玉殿,奴婢看主子还这样不这样说。” 紫苏被揶揄,不禁喜笑着拍了香罗的手背。 “讨打,王爷去哪里,你个丫头操心什么啊。快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难道主子就不在意王爷的去处吗?” “行了,不许再说此事,不然要责罚你啦。”紫苏厉声说道。 情话绵绵,犹在耳畔。 都怪香罗那丫头的多嘴,使得她的心里怎么就憋闷起来了。 今晚他会睡在哪里?灵巧儿那里?还是书房?还是这里? 第271章 何处 晓月星辰。 紫苏坐在席上,时不时的向窗棂外张望。在通往烟雨殿的长廊上,空寂无烟。 只有廊上的卷帘时不时发出碰撞声,害得她好几次以为是脚步声,最后都是空欢喜一场。 香罗看出了紫苏的心思,便悄悄凑来。“奴婢出去给主子打听打听?” “不用。我……我才没等他。”如此口是心非,双眼却又是向外看了去。“……天色这么晚了,我乏了。” 紫苏大步走回寝室,一股脑儿的躺在床上。她紧闭上眼,心里却无法平静,心烦意乱。 百里川去哪里了,怎么连看也不来看她。 她起身去了银钩,幕帐落下,波荡之间,她恍若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她猛然抛起垂帘,却又是空空荡荡。 紫苏再一次失落的躺在床上,看着床帏。他总是喜欢半夜三更在她睡着时突然出现,若是…… 她这般想着,便闭上眸子,等了一刻后悄悄地睁开,四下察看,却无人影。 “再试一次……” 她再次闭上眸子,若是睁眼后是他赫然出现的面庞,她会不会被吓一跳。 紫苏自顾想着,忍不禁笑了起来。 又是一刻,她再次睁眼,兀自清静无声。 紫苏长出一口气,转过身去,这个办法根本没用。 “阿川……我,好想你啊……” 清风拂面,广袖罗裙,步若凌波水动。纯白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在那里舞蹈。前方渐渐冒出一缕紫烟环绕到了她的周围,随着她的舞步,在身后攒聚成了人形的模样。 她莞笑转头,目光就要对上那容颜时,簇成的紫烟又渐渐消散,只看见一眼。转身离开的百里川的侧脸,似有留恋。 “王爷!”紫苏骤然惊醒。 闻声,香罗急忙跑了来,关切地问:“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紫苏的头上冒出了冷汗,呼吸渐渐规律,平静下来,自己还躺在床上,原来只是梦。 “没事,只是做了一个梦。” “吓坏奴婢了。奴婢去准备给主子洗漱。”说着香罗便要走。 “等一下。可知王爷在何处?”昨日,百里川当真没有来,她心里真的在意了。 听到紫苏这样问,香罗却不禁掩嘴偷笑。“主子果然还是在意王爷的去处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主子连梦里都想着王爷,主子还不坦白的说。” 对于香罗没大没小的调侃,紫苏不生气,脸上仍是挂着一丝担忧。 “说啊,王爷在哪?” “主子真是糊涂了,现在这个时辰,当然是在朝上啦。”香罗说道。 “朝上?”紫苏松了一口气。但是做了这样的梦,心里总觉得不安。 “香罗,快给我梳妆,我要去那里等王爷下朝。” 气势磅礴的大殿是禁止后宫之人前往的。紫苏心中忐忑,只能在偏远的地方静候。 远观大殿上终是有人走了出来,紫苏张望着期盼眇见百里川的影子。眼见出来的人渐即稀少,却仍是没有看见百里川。 “苏侧妃?臣拜见苏侧妃。” 紫苏的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不禁转身看去,那人正是刑部崔云。 “崔大人?” “臣下惶恐,单单几面,侧妃竟然记住了臣。”崔云谦恭着说道。 紫苏心里提起来。“崔大人是朝中大臣,又是掌管刑司之人,紫苏自然记得。” “臣斗胆问,苏侧妃到此处是……” 紫苏向后看了一眼,已再没有人影,便又转回目光。“没什么,只是来等王爷。”。 “七王爷今早并未早朝啊?”崔云说道。 紫苏的心里咯噔一下,梦醒的不安又涌上心头。 “那王爷去了何处?”紫苏焦躁起来。 “这,臣下并不知。”崔云微微低头回道。 “谢过崔大人相告。香罗,我们回宫去。” 鬓边的发丝微动,转身之间一股香波。崔云用指腹摩挲着指上的戒指,眼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个侧妃至今仍无损的待在宫中,真是帝王的仁慈。 崔云眉头一皱,不禁感叹。他自己心机算尽,谋得如今地位,已是心力憔瘁。可如此仍无法比拟,身后大殿龙椅上的帝王。能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定非凡人,其中的强大不可想象。 鼻翼里的香味淡去,崔云看着远去的身影,思绪赫然跳转。 清雅的水色渐渐被明艳的红代替,周围的气息好似也变的浓郁。他赫然想到了醉香轩,那个花红柳绿的地方。 焦躁的情绪冉冉上升,如疯长的野草,难以控制。摩挲的手指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上次在燕凤楼中,那一袭红衣有意无意之间透露着威胁的意味。当时因为同僚并未有所感触。可事后,尤为害怕。 倘若,之前的事情败露。让自己的夫人得知,或是传于哪个敌对的臣卿那里,借此为由将事情闹大。即便有皇上与国相庇护,也唯恐此时地位不保,降职或贬离皇城是很有可能的。 该如何是好?若不想败露,一个方法最为可靠。 崔云心中一紧,这个想法让自己心颤。自己不是人,不是人! 虎毒尚不食子,自己连畜生都不如! 崔云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离开大殿前。他需要一番思量再做定夺。 回宫路上,紫苏一心想着百里川的去处。 香罗轻轻拽了拽前方自顾行走的人。“主子,是皇上。” 紫苏适才回神,向拐角的另一边看去,果然是皇上一行人。她疾步向前几步,“紫苏参见皇上。” 百里丞依旧一身金黄的华袍,凝视着此时行礼问安的人。水色的裙衫,在萧瑟的季节里透着一丝清新惬意。 “是苏侧妃啊,起身吧。” 明亮的桃花眼抬起,看来,平淡泰然。百里丞暗忖,她应该是完全不记得那天在藏书阁的事情了。 “苏侧妃身体好些了吗?”百里丞道。 那天是她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吗? 紫苏寻思,那日的情形已经记不清了,百里川也没有告诉。既然皇上这样说,八成是因为她的身体吧。 “紫苏记不清那日的事情了,不知道有没有冒犯皇上。劳皇上挂念,紫苏的身子已经好了。紫苏会替皇上将藏书阁整理好,但是现在紫苏有事想请问皇上。” “整理书籍的事情就算了,身体要紧,朕会请别人去做。你想问什么,但说无妨。” 第272章 邀约 “皇上可知王爷去了哪里?”紫苏目光热切,问道。 百里丞脑中一闪,她还是记挂着川,那日怕是阴差阳错地促成了他们吧。 想到此,他不禁心中一沉,一股强烈想要撕毁这种亲密的想法赫然而生。 “这个?川没有告诉你吗?” 紫苏诧异的摇头,惴惴看着百里丞。 百里丞淡然一笑,不具威仪。“皇后自从上次遇险,感承上天庇佑,便决定再去前往普莲寺祭拜一次。虽有侍卫跟从,但仍是无法放心,便派川前去护送了。” 紫苏喃喃:“……原来是这样。” 百里川竟然一字未在她的面前提起过。 “昨日午时出发,若是顺利,四日后便可回来,无需担心。”百里丞说道。 紫苏摇头,“不,紫苏没有担心,王爷定能护皇后娘娘周全。既然知道王爷的所在,那紫苏便先行回碧水宫了。” “苏侧妃见朕,总是急着要走。莫不是讨厌朕?” 紫苏一惊,连忙欠身否认。“当然不是。紫苏不敢。” “朕是说笑,看你当真的。朕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苏侧妃能否同意?” 紫苏垂目思量,虽然刚才是说笑,可此时完全不敢拒绝。 若拒绝,此时“讨厌帝王”的忤逆帽子便是真的戴在自己头上了。 “皇上所言何事?” 百里丞兀自儒雅的保持着笑容。“今日天色大好,又是圆月,苏侧妃若是无事,不如晚间同朕一起在后花园里摆宴赏月可好。” “这……”她犹豫片刻,“紫苏遵命。” 百里丞听到她的同意,似乎龙颜大悦。“那好,朕让人去接你。” 一次莫名的邀约达成,期间,紫苏没有抬眼看向那副与百里川几分相似的面容。直到,眼下华衣垂着的龙纹玉玦随着腿部的活动而动,洁白的靴子离开视线,她方才起身抬眼。 若是以前,她会觉得是绝佳的机会,接近百里丞达到百里川的目的。自从心里装下百里川,与其之间的感情越发升温。她自身便觉得该与这位君王保持一些距离,免得某人醋意大发,又冲她咆哮。 不过此次实在难以推脱。紫苏暗忖,重新向碧水宫的方向走去。 香罗在后忧心问道:“主子,您真的要同皇上一起赏月啊?近些时日,宫中都传皇上龙颜易怒,谁都不敢招惹啊。” “皇命难违,我可是有选择的余地?回宫吧,到时行事谨慎便是。” 璀璨的宫灯,装饰在枝桠上,好似夏季的花红柳绿,甚是好看,被光亮环绕在中心的正是精心安排的宴席。 随着侍从的引领,紫苏被带到了庆春园里。粉衣蓝裙,玉带环绕,典雅清素。临靠近宴席上,随从的香罗被拦截了下来。 香罗惴惴看着,紫苏看去,微微点头示意,便随人走了过去。 紫苏独身一人向前,两棵青松间相隔两丈,在这两丈间,一台矮桌,两把软椅,桌上两个白色盏杯,一台小炉上还温着酒。 百里丞一身金丝绣纹的锦衣,已经坐在那里了。 “紫苏,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听到声音,百里丞起身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来坐下。” 尽管百里丞不拘泥礼数,很是亲近,紫苏还是绷着一根弦儿。毕竟百里丞仍是九五之尊的皇上,一句话便可以改变一切。 “朕遣走了那些奴婢,这样会轻松一些,你不会介意吧?” 紫苏浅笑摇头。“紫苏本就不是被伺候惯的人,这样也好。” “那就好。” 两人落座,百里丞便斟了一小杯温酒递给了她。“天寒,暖暖身子。”旋即便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紫苏见他如此畅快,也不好有回绝之意,便也勉强喝掉了杯中酒。说实话,她的酒量不佳,并不喜饮酒。 紫苏最先开口,好将注意力转到其他的地方。“今日皇上有此雅兴,肯请紫苏来赏月。皇上的政事繁忙,若是因紫苏耽误了,紫苏可就成为了罪人啦。” 百里丞抬头看向夜空。“朕既然邀请你来,便不怕耽误国事。国事固然重要,但是能和一人好好聊聊,放松下心情也好的。” “但是,皇上为何选了我?”紫苏不明问道。 百里丞向其看去,娇美的面庞在寒意下显得清冷,又因为一杯温酒而泛起了红晕。 “朕与你交谈几次,虽是聊聊数语甚是舒畅。所以此番朕想要多跟你聊聊。朕,对川奋力从青楼娶进宫中的女子颇有兴趣。” “原来,皇上不是邀紫苏赏月的,是来看紫苏的笑话的。”紫苏语气中略带生气之意。 “哈哈哈哈,朕可是未曾听说过,所谓的兴趣便是指本身的笑话啊。朕,只是好奇,究竟是何种女子能让川改变的。想多了解了解一些你的事情。” “若是皇上想知道,大可以去问王爷,但想必王爷给不出准确的答案。因为让一切成为这样的人,并不是我。” 百里丞眉头一挑,寻思着,“哦?难道另有其人?不知朕可否认得?” 这一切的源头不正是那位皇后娘娘吗,可是却是万不可说的。若是皇上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事实已成如此,何必追究初始,都是些旧事,不提也罢。皇上既然拿明月当借口,那紫苏便该替这月亮好好报个不平才是。” “替明月报不平?”百里丞不禁笑道。“……若是你能办到,朕便答应你一件事情,如何?” “皇上一言九鼎,可是要算话。”紫苏说道。 “那是当然。” “那好,若是皇上觉得紫苏说的对的话,就请赐紫苏一块免死金牌。” 百里丞暗忖。免死金牌? 她竟然是要这样的东西。但也罢了,就算是一块免死金牌,也影响不了什么。 “好,朕允你。” 第273章 月见 紫苏站起身,抬头望月。 “皇上为天子,胸怀自是可以容括天地万物。天上有日月,日普照大地,滋养万物,自是功不可没。夜有天上皎月,伴繁星洒下月华之光,同样是天上之物,却有些不公平。日升日落,却不曾缺失,可月却是有朔望之说,能够圆满露出的时候也只是每月的那么一天。皇上不觉得这样对月亮有些不公吗?” “这……”百里丞想着。 “就算是这样,它还是忍受着每晚出现在夜空里,洒下月光,照亮黑暗,没有一丝怨言。阴晴圆缺,承载着离愁别绪。多少分离的人身处异地,因看着这天空中的同一个月亮来以寄思念,慰藉情思。若是有一天,天上的明月没了,那该有多少人为此伤心啊。” 紫苏滔滔不绝。“而皇上,却假借赏月之名另谋他念。倒是枉费了这月夜的一片苦心。皇上说,是不是明月该报个不平?” 看紫苏样貌清脱,不管是有理还是诡辩,此时却也是伶牙俐齿起来。百里丞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大笑起来。 紫苏抿抿唇,再言。“皇上看这月亮,难道没有想过,是否皇后娘娘也是同样注视着这月色呢,心中挂念着皇上?” 笑声戛然而止,犹如快刀斩过,百里丞在原位端坐,侧看去,毫无表情。 “……或许是吧。你这样问,难不成是看这圆月心里在挂记川,只不过是几日不见而已?”百里丞反问。 “挂念自是有。皇上也知道王爷的秉性,做事有时候不顾后果,上次王爷便受了重伤。若是再出现个同样的情况,王爷可会受不了。” 紫苏说着,脸上便又露出一抹忧色。 百里丞看在眼里,语气低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比起他的正妃来,还是你要关心他一些吧。朕真心羡慕川。能得此一人,也不枉此生。” “皇上有皇后娘娘守在身边,不便是得到了这样的人吗?而且皇上竟然可以罢却后宫,独此一人。历朝历代或许都是史无前例的,也因此成为一段佳话。” 百里丞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从儿时起,馨雪便时时在朕与川身边,等成人之时仍是那个模样。成为皇后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百里丞攥紧了手中的空酒杯,目光迷离,似乎是想起了先前的事情。事实如此,可其中又有几分无奈只有他自己清楚。 紫苏将酒斟上,倒酒的声音将百里丞从往事中拉了回来。 “呵呵,不说这些事情。既然听你为月不平,朕便好生的将这月色赏一赏。” 百里丞拿起酒杯,对月畅饮。 紫苏在旁也不多说什么话,成了奉酒的丫鬟,只管为百里丞的酒杯添酒。 她在旁侍奉这位凌国的君王,她也只是接触了几次。 百里川说他是温柔之人。今日倒是温婉风雅,近日流传皇上龙颜易怒,看来她还是没触碰到这一点。而且她也无法想象出,这位满是温柔笑容的皇上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 回想起昔日里从爹爹口中听到的,爹爹很少夸赞谁,却是肯定过他的勤奋好学,而百里川却多是顽劣。虽是亲兄弟,两个人的脾气秉性却差的那么大。 “在想什么?”百里丞突然发问。 “呃?没什么。只是想起了逝去的亲人。”紫苏立即说道。 “是吗,看来今日的赏月,并不令人舒畅。就此罢了吧,朕也想回去了。” 看着百里丞的脸色并不好看,紫苏想不明白,她后来没有什么让他不开心的话啊。 这个温婉而不失威严的君主,并不是那么容易被看透的人。 不,换句话说,是整个皇宫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可以轻易看透的人。 百里丞起身,出了被光亮围绕的宴席间,没有留下话便自己向回走去。 紫苏注视着他的离去,仍是不解。 皎洁的月光划破了夜空,紫苏徐徐走回碧水宫。 在连廊上驻足,瞩目看向那琼华池上空的明月。虽是受皇上的派遣,可是王爷却只字不提护送皇后娘娘一事。 她的心里想着,总是不那么舒服。 她吃醋了。 他们是可以相爱的。 紫苏摇头,散去脑中蓦然出现的想法。 她在这里胡乱的想些什么,已经决定要相信他了,等王爷回来了,问清楚,听他亲口说出来就是了。到时候,再让他好好补偿自己。 月光笼罩在池上,亭下。 紫苏再次回想起那一场剑舞。 月下美人,翩然起舞,真是动人。 香罗看着美轮美奂的舞姿拍手称赞。 紫苏收回舞步,紫翎落于身前,方才烦扰的思绪烟消云散。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就像玥儿说的,紫翎如命,命交予她,心又岂非不在。 “等王爷回来,我就跳给他看。害我这几日相思苦,我定他给我伴奏。” 紫苏向烟雨殿而去,今夜她能睡个好觉。 翌日,正午时分。 刚刚进完午膳的紫苏本想小寐一会儿,却被灵巧儿的喊叫声弄的没了睡意。 “紫苏!王爷呢?”灵巧儿大声喊道。 “姐姐这是怎么了,突然跑到我的殿里来喊闹。王爷并不在这里。” “王爷不在这?胡说。王爷、王爷!”灵巧儿自己在殿中胡乱找起来。 紫苏稳坐,任其撒泼。目光扫过在一旁静候的玫儿。玫儿还好,并未在灵巧儿那里受多少罪。她仍忘不了,最初玫儿因她挨打的样子。 转了一圈,灵巧儿气势汹汹的回到她的跟前。“紫苏,你这女人把王爷弄到哪里去了!” “王爷不在宫中,为何要向我来要人?我不知道王爷在哪里。”紫苏气定神闲。 看样子,百里川是谁也没有告知。 “王爷这两日没在你这里吗?你还说不知道!你这贱女人,若是想独吞王爷,你还没那个资格!”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灵巧儿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紫苏吃痛,顿时下意识的捂上脸颊。 “哼!让你也尝尝被扇耳光的滋味!”灵巧儿话音中字字带狠。 第274章 期盼 紫苏捂住脸颊,也算是明白了,多情的桃花眼抬起,也散发出凌厉的目光。“姐姐今日到我这里来,不是来找王爷的,而是来报那一记耳光之仇的吧。” 目的显而易见,紫苏也挑明了,灵巧儿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灵巧儿双手叉腰。“哼!是又怎么样。本王妃是王爷的正妃,难道不能管教管教你这个侧妃不成。在这个碧水宫里,本王妃最大!” 紫苏一双怒目对视着面前的灵巧儿。“姐姐不怕以下犯上!在这个碧水宫里,王爷最大。姐姐也不过是依靠大树的蝼蚁之辈。姐姐这样打骂紫苏,是不是该问问王爷的意思!” 灵巧儿仍是冷目白眼。“你个小贱人,别以为现在王爷宠你就飞上天了。在王爷的心里,还是本王妃重要!”她悻悻伸手指去,“因为你,王爷不知受了多少伤,就你这样也配做王爷的妃子!我呸!” 在百里川身边的,或许只有灵巧儿最为悲哀。什么都被埋在鼓里,不知晓一切的源头与经过。以至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将自己的存在摆在了最为高最为显眼的位置。 “怎么,没话反驳了?”灵巧儿见紫苏沉默,心中暗喜。 面对这样可悲的人,她若还是执意对抗,不禁有些于心不忍。还是配合一下吧。终究灵巧儿是会遇到面对现实真相的时候,但让其认知到的人最好不要是她。 紫苏放下捂在脸颊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姐姐是多虑了,紫苏并没有想要独占王爷的意思。紫苏出身卑微,不敢与姐姐争宠。紫苏只得王爷一滴恩泽,在王爷的心里,姐姐的地位自是不会削减。若是姐姐只因此动怒,不免有失身份,太过没有度量了。” “你!”灵巧儿咬牙切齿。 “姐姐累了吧,还是回殿里休息为好,不然待王爷回来见此,又该生气于姐姐了。”紫苏说着便行礼以示相送。 灵巧儿话不成声,怏怏地看着。她最受不了紫苏总是在最后收起那凌厉的言语。真想听到这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与其来一场疯狂的架,薅下她不肯束起的长发来。 玫儿见了紫苏受难,碎步来到灵巧儿身后,低语:“王妃,适可而止。真闹到王爷那里可不好。” 灵巧儿堵着闷气,只好狠狠跺脚,冷哼一声,走出了殿中。 香罗从紫苏身后出来,来到她的面前,看着还有红印子的脸颊,不禁向着灵巧儿离去的方向狠瞪了一眼。“主子,奴婢去打些温水,给您敷上一敷。” “去吧,不然等王爷回来了,就麻烦了。” 香罗愤愤不平,撅着自己嘴道:“那不是正好,让王爷看看那王妃的蛮横行径,说不准王爷一生气将她给休了呢。您就可以当正王妃了。” “不可。不管她是图什么,但为王爷着想的心思是没有错的。”紫苏说道。 “主子,您怎么在这个时候看好对手了啊。真是的。”香罗并不高兴,撅着嘴去取温水了。 为了快快将脸上的红印子抹去,她整整热敷了一个时辰,总算是消了下去。 “苏主子。” 闻声,紫苏向屋外看去,竟是婧慈。“婧慈?有段时间不见你了。” 婧慈上前行礼。“嗯,因为封大哥这几日有事忙不过来,便过去帮忙了。” 紫苏与香罗相视一笑。 香罗不禁前去调侃人。 “封大哥?帮忙?叫得那么亲密,婧慈姐姐哪是去帮忙啊,是过去当女主人持家去了吧。呵呵……” “没有。”婧慈羞涩掩饰。 “没有就是有了,显然是口是心非。”香罗笑得开心。 “香罗,去把我准备的礼物拿来。”紫苏说道。 “嗯。” 香罗拿来一个茜色锦盒,递到紫苏手中。 紫苏浅笑,将锦盒递去,“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奴婢不要。”婧慈推辞。 “拿着。我知道王爷已经给了你不少嫁妆,但这份是我的。住在你那里时,受了你不少的照顾。这些都是我的心意。” “婧慈一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才遇到了王爷和侧王妃。”婧慈不禁哽咽。 “都是快当新娘子的人了,就保持好心情,等着出嫁。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当碧水宫是娘家。王爷与我都会帮你的。” 婧慈点头微笑,收下紫苏送的首饰。她这辈子不曾想会发生这样的变化,遇到这样暖心的人。她会永远记得眼前这些与之有过交集的人。 有了婧慈的加入,烟雨殿里也有了可以聊起来的话题。 帮忙准备婧慈的事情,让枯燥等待百里川归来的紫苏,也不会被思念折磨的那么难受。 本是感觉漫长的几日,在忙绿中悄然过去,明日便是百里川的归期。 暮色尽,繁星伴月。 本早该回宫的百里川却没有踏进宫门。 紫苏的心里脑子里全部是疑问。 准备为百里川接风洗尘的晚宴早就备好了,现在也凉了下来。一切,都跟预想的不一样。 百里川没有回来,连同皇后娘娘一起。 心上的一股劲儿猛地冲上了眼眶,无尽的酸楚化成一滴滴闪动的泪花滞留在了眼角。只是那么的一股劲儿上来,便止不住了。 她否定心中莫名出现的想法。 “主子,皇上身边的侍从过来了。” 紫苏向院中看去,正是有一奴才手捧着什么前来,而为其引领的是延言。 “见过苏侧妃,这是皇上让送过来的。还有皇上让奴才捎话说,苏侧妃不必等七王爷回宫了,今晚怕是回不来了。姑且要到明日晌午之前。” 那奴才上前将手中之物递到她的手里。她打开一看,便是一惊,皇上送来的正是她要的免死金牌。 紫苏拿了一锭银子,送走那奴才。心里的惊奇还是未平静下来。没想到皇上竟然真的赐给她一块免死金牌。临别的时候,她还想着皇上是不是生了气呢。 百里川犯的是欺君之罪,皇上看着弟弟的情分也会饶过他吧。这块免死金牌多数没用。不过,先讨来,不管以后怎样都没什么坏处。 延言道:“苏侧妃,夜里凉,还是进屋吧。属下告退了。” 他的心里还没有彻底的抛下她,就因为这样,所以如今相见,竟然还是那种单方面的尴尬。 “延大人留步。这段日子好像延大人都不紧随着王爷了。”紫苏说道。 “是。王爷吩咐了属下其他的事情。”延言压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面容。 “原来是这样。”紫苏莞尔一笑。 紫苏转身进了屋,看着桌上精心准备的菜肴,显然是要浪费了。 看那天边的月,寄予的思念融进皎洁的月华,洒在那人的身上,只求通过双眸射入他的心里。 第275章 归期 周围的人鱼贯而去,有条不紊地按照指示行事。百里川背手伫立,凝视着天上不完整的月。若不是马车突然坏掉,修复耽误了行程。想必此时,他们已回到了皇宫。此时却要比预计的时间要晚了半日。 紫苏睡了吗?百里川想着。 起初,他没有告知紫苏这几日的行程,是为了怕紫苏多想。几日下来,却是饱受内心折磨。时间一长,内心那股“做了亏心事”的折磨越来越烈。 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会因为与馨雪一起而生气吗?会不会误会他,怀疑他的真心?一连串的问题再次浮现。 月华中透着一股极淡的蓝,是紫苏喜欢的月白色。此时微微显得凌厉,堪堪射进百里川忧虑的心里。 他一刻也待不住了,离皇城越近,越是焦迫。他必须要回去解释,剩下的半日路程,让其余人护送就够了。 百里川振振精神,刚要迈步走向夜飒,只听后方高处传来唤声。 “川。” 百里川转身抬头看去,宁馨雪丹红的锦衣身影正在窗前。 “皇嫂,何事啊?”百里川向其喊道。 “川,上来。”宁馨雪道。 百里川迟疑片刻,“若非急事,皇嫂早些休息吧。” 宁馨雪目光一转,“倒非急事,你是要去哪吗?” 百里川垂头思量,转而抬头再次看去。“我去前方探探路,皇嫂休息吧。”百里川旋即向夜飒走去。 夜飒见到主人前来,发出一声响鼻。百里川拉过缰绳,一跃上马。 内心的急切让血液沸腾,白牡丹的披风披在身上,此时倒是觉得有些热。百里川摸摸夜飒黑亮的长鬃,轻轻一拍,道:“夜飒,走。” “川。” 百里川一怔,紧紧拉住了缰绳,才起步的马蹄倏地抬起,高过人头,伴着一声马嘶落了下来。 “这样很危险!”百里川旋即下马,不禁低斥道。 宁馨雪的脸色在刚才的一瞬变得苍白,呼吸低促。 花容失色,百里川轻扶着受了惊吓的人。“我扶你回去。” 候在屋内的红毓见到宁馨雪被扶回来,立即凑到前去。惊魂不定的目光看来,红毓却霍地的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红毓眼珠子一转,饶舌道:“娘娘,您非要下去。七王爷要走,就让王爷走呗。闹出了什么事,回去后,皇上非要了婢子们的命不可。王爷,您说是不是?” 百里川心中一紧,刚才真是命悬一线。他一心跑回宫去,若是没有拉住缰绳,夜飒怕是会将人撞飞,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样?”百里川关切地问。 宁馨雪轻抚着心,“无碍。刚被吓了一跳,现在好多了。都怪本宫自己。” “娘娘,奴婢去后厨给您熬碗安神汤来。”红毓道,旋即欠身退下,带上了门。 百里川讷言,不知如何是好。“休息吧。” “川,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捉迷藏。我那时总是忍不住去找你,喜欢跟你藏在同一个地方。看,现在还是一样,总是随着你。想知道你在哪,去什么地方。” 宁馨雪浅浅一笑,熟悉的梨涡映入百里川的眼眸。 从小玩捉迷藏,小雪都要跟自己藏一起。往事回味,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最是美好。 不过,比起那时的玩乐,让他印象深刻,至今影响自己的是那次落水的经历。 “川,找人的游戏,很有意思吧。”宁馨雪道。 百里川猛然回神,一道光电般感触落在手上。 “我们再玩一次吧。”宁馨雪梨涡浅笑,纤指搭在他的手上。 百里川嗤笑。“都长这么大了,宫里哪里还藏得下我们。” 宁馨雪微微丧气,“换个大些的地方就可以了。” 百里川浅笑起身,“皇嫂还是早些休息吧。” “川,你是要回宫吗?” 百里川暗忖,“我去去就回,明日午时,应该就可以回宫了。” 他走出屋子,最初那股急切回宫的冲动消了下来。 在宁馨雪面前,他还是要演出一副因爱恋之情受牵制于她的样子的。 月华洒在绣着白牡丹图案的披风上,让花开富贵的象征又增了分仙气。百里川跃上马,一骑绝尘。 是微风吹偏了额前的留发吗?有什么凉凉的从脸庞抚过? 紫苏缓缓睁开睡眼,眼前渐渐映出那熟悉的紫色身影,宛如初见。 “王、爷……”红唇微启,她细声唤道。 坐在她身边的人,是百里川的面孔,这是梦吗? 她不由的伸出玉手想要触碰那脸庞。就要触及到那脸庞的时候,她的手被握着贴到了微凉的脸庞。 “本王不是故意弄醒你的?”百里川话如潺潺流水流入耳畔。 紫苏浅笑,施施摇头。 “无碍,因为是王爷,所以没关系。” 百里川俯身,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见你熟睡的样子,太动人了。本王都想在心里刻下来。” 紫苏捧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奔波赶路,王爷可是进过晚膳了?” “见到本王,还是只想问这个吗?”百里川说道,柔声温软,犹如梦呓。 “不,有好多话,好多话想说。想念王爷的话,想见王爷的话。虽然就是短短的几日,却是好想念王爷。” 目光迷离,紫苏揽上他的双肩,抬头吻上他的双唇。她想要他的拥抱,想要他的吻。 百里川好生回应着她,只是片刻之后,分开了怀抱,离开她的红唇。 “雪儿,本王还要走。” 紫苏睁开脉脉含情的眸子。“为何?王爷难道不是已经护送皇后娘娘回来了吗?” “还没有,路上马车坏了,所以耽误了行程,皇嫂还在宫外小镇的客栈里。只是本王先快马回来看看,见你没事就好,本王就是怕你……”百里川话音停顿。 “怕我什么?”她看着在月光照射下百里川的脸庞,等待着他的回答。 “护送皇嫂之事,本王一时糊涂,因为怕你多想,竟然想要瞒着你几日。可离开后,本王就后悔了。不告诉你,你只怕是更会多想。” 多想?她是有多想过,不过见到百里川回来看她,已经再无他想了。 “王爷真是的,竟然因为这个回宫一趟。王爷要保证,下次一定要告诉我去哪就好了。不然,我可要吃醋啦。” 百里川抚摸着紫苏的柔发,温柔一笑,喃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见你。”从那天离开以后便时时想念。“对了,本王为你准备了礼物。” 他从腰间掏出一个用红绳绑好的三角形护身符。 “跟送给皇后娘娘的一样啊。”紫苏崛起了小嘴轻声说着,倒是有些小脾气。 百里川嘴角上扬。“不一样。本王可是跪了半个时辰,又念了经文,来祈求平安。” “王爷不用这么下工夫吧。” 紫苏握着护身符,放在了心口。口中说着不用,可心里那萌生的美意已经在脸上显露无疑了。 “见你笑到合不拢嘴,就知道本王下的工夫没有白下。” “谢谢王爷。” “谢本王?想怎么谢?”百里川邪媚一笑。 紫苏轻咬嘴唇,讷讷:“不……不知道。” 百里川眉头一挑。“不知道?本王看……晚回去一个时辰也无妨。不如……” “王爷……”紫苏的脸已红透了。 “为了本王的生辰礼,本王可要抓点紧。” 红罗帐暖,鸳鸯成叠。 一丝温存,百里川在紫苏的额前留下一吻。 “接着睡吧,本王要走了。” 紫苏半睁半闭着眸子,看着百里川重新穿戴好行云图案的玄紫衣,俊美无俦的面容渐渐靠近。 “明日回宫后,本王是不是以后都可以留宿烟雨殿里了?” 紫苏微微一笑。“等明日王爷回宫后就知道了。” “那本王走了。” 紫苏施施点头,直到再也揪不住百里川的紫衣后才松手。闭上双眸,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也许今晚她会做一个甜蜜的梦吧。 细数着明日之期,了了不过几个时辰。 这匆匆一面,留下无尽的温柔话语,柔情的缠绵。它化作了血滴,融合在了身体里,随着心跳的脉动,在身体里游走,支持着生存的动力。 佳期有约,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本该如至的相聚,却是时隔了很久很久。 第276章 错失 翌日,晨。 紫苏将握了一夜的符咒好好的压在枕下,便梳妆一番准备出门。 华丽的马车停在冷清的后门口。紫苏撩开车帘下了车,届时,朱红的门被拉开,窜出来的身影紧紧的抱住了她。 “紫苏姐姐,兮儿好想你啊。” “你这丫头,前些日子不是才见过吗?近些时日有没有跟阿启吵架?” 兮儿撅着嘴,“哼,我才不理他呢。那个死混蛋,说什么我是妖精不要靠近他!” 紫苏不禁掩嘴发笑,但也是此时才注意到。兮儿几日不见似乎长大了,被鲜艳花哨的衣装打扮出来,倒是有几分妖冶。 “咦?延大人也来了?”兮儿这时才发现在那里站着的延言。 “我们去庭芳姐那里。延大人不妨也过来吧。”紫苏转而对着延言说道。 “不了,属下在这里等着就是。”延言一本正经的退到马车旁。 “那好,兮儿我们走。” 在那阁楼之上,庭芳正是可以看到后门的情况,见状,不禁怨声:“死木头。” 背后的门打开,紫苏与兮儿走了进来。 “他怎么不上来?”庭芳问道。 “说是要守车,在那里等就是。”紫苏浅笑说道。 庭芳又向后门望去一眼。“那车有什么好守的。” 原本见到延言的机会就不多,庭芳不禁失望。 闻言,紫苏轻笑一声。“姐姐寻个机会下去。” “我才不去呢。”庭芳从窗前转回身,看向紫苏,“还不如跟妹妹闲话家常。” “我去给你们拿果子去。”兮儿跑开,铃声脆响伴着欢脱的步伐从屋内远去。 庭芳拿起茶壶倒了两杯,一杯向紫苏递去。 “嘶~”庭芳倒吸一口凉气,一手压着右上臂,忍痛放下了杯子。 紫苏蓦地一怔,“庭芳姐,你怎么了?” 庭芳兀自忍痛,不语。 紫苏觉得不对劲,立即上前轻轻将红衫宽袖向上掀起,渐渐看到右上手臂包扎起来的伤口。“庭芳姐,你的手臂怎么了?” “没什么。”庭芳道。 “怎么伤的?有客人闹事,欺负姐姐了?”紫苏忧戚地看着。 庭芳垂下目光,喃喃:“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伤到的。过几日就好了。” 红袖放下,按在手臂上的素手微微一紧,伤处疼痛加剧。庭芳暗自消沉,这伤口的由来是在昨日留下的,其中经过,对她来说是致命且诛心的。 庭芳抬眼,妩媚动人的眼眸如初,散发着光彩。“妹妹到我这来,另有原因吧。” 紫苏坐回原位,颔首。 此番来到醉香轩,是想给百里川一个惊喜。 她打算在护送的队伍经过这里的时候,突然出现在百里川面前,来迎接他回宫的。 这是紫苏清晨醒后突如其来的想法。 听闻这思恋女子的突发奇想,带着淡淡的香甜味道。庭芳不禁掩嘴嬉笑起来。“如今,我们紫苏是王爷的心头肉啦。看你,不只气色要好,连心里都甜滋滋的。” “姐姐是在嘲笑我。”紫苏羞涩,脸上泛起红晕来。 “哪会,只是替你开心。咦,话是这样说,我倒是想问了。那皇后娘娘去祭拜保平安为何要王爷护送,皇宫中那么多精兵侍卫的?” “有王爷跟着,还比较放心吧。”紫苏说道。 “这皇后倒是很会使唤人啊。”庭芳厌恶道。 就在这时,兮儿气喘吁吁地从一楼跑到二楼,边跑边喊着;“紫苏姐,七王爷的队伍向这边来了。” 听到兮儿的呼唤,紫苏顿时欢悦起来,已经忍不住相见的情愫。 她大步跑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向庭芳姐喊道:“庭芳姐,麻烦你跑一趟。告诉延大人,我同王爷一并回宫了,不用等我了。”音落,便又提起裙角奔向楼下,直到那大门而去。 见她那么开心的就跑走了,庭芳也没有跟去,只是眼中从笑意渐渐变得深情,向那后门的马车方向看去。 挺立在那里的身影,何时才能站在他的身边。她真是羡慕起紫苏来。 街上熙熙攘攘,近几日的庙会特别的热闹,引来了不少的人。就算是一次小小的祭拜,但毕竟是皇后娘娘的銮驾,来围观的人也是不少。 紫苏凑近人墙,想要突围却是没有那么容易。跳脚向那头看去,守在马车旁的正是骑马的百里川。他正同马车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徐徐而来。 紫苏沿着街向銮驾驶来的方向跑去,临近对着那渐近的紫衣身影高喊,人声沸腾,却是将她的声音埋没了。 难得她奇思妙想的想要给百里川一个惊喜,可不能枉费了。她继续高喊挥手,试图引起百里川的注意。 “王爷!王爷!我在这呢!王……” 紫苏登时一白!她的口鼻被忽然捂住了,背后有人正快速地在拖走她的身体,旁人都未有察觉。 “呜、呜。百……” 她闻到一股浓浓的味道,像是一种迷药。药效之快,似乎连她的惊恐也只是一瞬,随即便是疲倦的双眼,她没有力气去拿袖里的匕首了。 銮驾经过,两旁的百姓纷纷跪下叩首以示对皇室的尊崇。 眼前,从相继跪身行礼的人群里,渐渐露出百里川的身型,玄紫色的衣以及身后白牡丹的披风。 在去往祭祀的路上,在马车窗外,她总能看到相同的身影。时前时后,他们之间总是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 此时,他们之间在被强行拉远,越来越远。 仅存的最后一点意识,只剩心中的一声暗念——阿川…… 身子一下委顿,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身后的身影迅速将人扛起,跃上屋顶,消失在巷里。 马车徐行,车旁,夜飒马趾高气昂,像个马中王者,放慢了步子。百里川牵着缰绳,再次环视跪身的人群。 銮驾停下,宁馨雪撩起纱窗,“川,怎么了?” 百里川策马来到窗旁。“方才好像听到紫苏的声音了。” “人多声杂,你是听错了吧。昨夜,你跑回宫去,可是安了她的心?” 百里川缄口不答。 “川,苏侧妃应该在宫中等着呢,怎会到了宫外。”宁馨雪慵懒地放下垂纱。 “许是我听错了。”百里川挥动缰绳,将马速重新提快了些,走到了马车前方领路。 他要赶紧回去见她。 马车再次行进,宁馨雪梨涡浅笑,目光透过薄纱瞥向车外。跪身的人群外,空寂的巷道。 檀口微启,自言自语:“岚家的女儿怎能胜过本宫。本宫留你太久了,终归只能是祸害。川,我们再玩一次捉迷藏。” 第277章 刀伤 随着銮驾的远去,悉数起身的人们在低语中散开,渐渐恢复了往日市集的样子。 沿街的叫卖重新吆喝起来,延言兀自手持长剑,斜倚靠着马车。 他抬头看了看那高出围墙的二层红楼。半开的花窗,红纱破窗而出,伴着香,在风中摇曳多姿,更早的带来春的活力。 延言长舒一口气,重新站直身子。王爷已归,苏侧妃该准备回宫了吧。想到这,延言心中冒出一股欢愉,沉毅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有情人终于在一起了。 朱门内渐渐传来脚步声,延言急忙上前迎了去。“苏……” 蓦地一惊,红衫忽入眼。延言措不及,将因莽撞之失,脚下趔趄的人影猛然拉住。他刚握住,红影便好似一下子脱力,向地上坠去。 “庭芳姑娘!” 庭芳忍痛,红脂抹过的唇在倏地失色的脸上更为明显。 庭芳紧紧攥着延言强劲的手臂,痛声说道:“延大人,松开……” 延言向手握的地方看去,一袭红袖,没什么特别。霍地,异样的感觉从手指中传来,在红袖下,有质地稍硬的东西。 延言倏地松手,庭芳便彻彻底底地坐到了地上。 庭芳微颤地握上臂膀,额头一波冷汗渐渐干去,低声抱怨:“就这样松手,真是块木头。” 延言讷讷,暗自吞下口水。“庭芳姑娘,这……” 庭芳扶着朱门起身,怨怨看去。气又完全发不出脾气,跟朽木发脾气也是自受。 “紫苏让我告诉你,不用等她了。她找七王爷一并回宫去了。” 延言一惊,随即垂下沉毅的目光,喃喃:“是吗。挺好。” 庭芳侧目看去,在那双不变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祝福的意味。 他放下了吗?放下心里对紫苏的担忧,以及藏在内心的情愫。 朱门前,一时沉默无声。 庭芳轻咬着唇,虽然紫苏有意的给他们创造机会,甚至有意地让她来寻延言。可是面对这根“木头”,名动勾栏的人也变得讷言无措。 “我,回去了。不送。”庭芳豁然转身。 “庭芳姑娘,请留步!” 庭芳一怔,因痛变白的脸色在一时转润,妩媚的眸子里闪动着惊奇的水光。她转头回看,那一身利落地黑色劲装,手握着一柄长剑,沉毅的目光像个执守的军人,正看着她,脸上的微微表情里也露出了忧色。 “庭芳姑娘的手臂,怎么回事?” 余痛难退,庭芳松开受伤的手臂。“受了一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军营里的,疗效很好。” 红衣明艳,如红霞。庭芳淡然一笑,“……谢谢大人。不用了。” 一股温热划过柔滑的手臂,庭芳心中一紧,立即握上手。想要掩藏,还是晚了一步,一滴如衣的颜色从指间滴落,落在红梅鞋的旁边。 延言喉咙一窒,那是血! 因为刚才没有轻重,他那一握,让伤口裂开了。可按照这样的情形,绝不是小伤。 “出了什么事?”延言再次看去,那娇颜一面,有如方才苍白。 庭芳眉头微皱,痛感再次袭来。“没什么。” “庭芳姑娘不要隐瞒了。在下有什么能帮你的,但说无妨。”延言笃定道。 庭芳暗忖,轻声道:“那劳烦大人随我来,帮我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吧。” 延言颔首。 随着红衣入了红纱垂挂的屋子,延言四下环视,来醉香轩多少趟,却从未走进过庭芳的屋子。她的屋子独立,两层的阁楼,作为醉香轩的花魁才有的待遇。屋内瑰丽却不奢靡浮夸,透着同她身上一样的香气。 “大人往日随七王爷不知来多少趟,怎么还是那么拘谨。”庭芳拿过药箱不禁调侃。 “身为属下,随主子去往各处也非本身所愿。” 庭芳不禁嗤笑,“看来,七王爷还没有带坏你。”药箱放于桌上,宽袖渐渐被拉起,洇了红的白绫被一层层拆下,“劳烦大人了,自己确实不太方便。” 延言走近,桌上插着梅枝的花瓶挡住了红纱前的部分身体。手中的长剑放下,视线从梅枝上掠过,飘忽地眸子中,褐色的瞳孔在一时间收缩。 洇红的长绫团置于桌上,这样的出血量超乎预想。让他惊愕的并不在此,而是那玉臂上的伤口。 那哪里是小伤,对于曾经身在军营的人来说,这样的半厘深刀伤也足以要人的半条命。 延言的步子极其沉重,想她刚才因为那一握便脱力倒地,着实是痛极了。 “这是刀伤!庭芳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延言不禁怒声喊道。 庭芳不禁一惊,没想到眼前一向木讷的人也动了怒,为了她受伤而动怒。 “你知不知道,这样草率的话,到时候伤口糜烂,是会死人的!”延言眉头兀自皱着,“红婆知道吗?让人来看过吗?” 庭芳垂目不言。昨日的事,她谁也没有告诉。 “走,我领你去找城中最好的医者。” “延大人,不用了。这个伤,本来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庭芳颓然道。“我信得过延大人,才让延大人来帮我的。延大人就不能遵从我的意愿吗?” “庭芳姑娘怎么也是这样倔呢。”延言不禁感叹。 “跟紫苏,我们有些相似,是吗?”庭芳淡然一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为有相似的地方,我们才会凑近。可我们又不一样。命不一样。” 庭芳抬眼看去,“延大人,若是这样的忙都不帮,就请回吧。” 延言长出一口气,自知无法轻易改变她的想法。“等我一下,伤口需要处理。我去拿些东西。” 庭芳兀自用白绫按压着伤口,看着延言离开了屋子。片刻后,便折返了回来。届时,手里已多了酒、剪刀、热水及一根银针。 延言颇具压力,“我只会这些,军营里学到的,并不是很精通。给你用些麻药,应该不会很痛。” 庭芳颔首。 用了麻药,庭芳近乎迷糊的状态,她恍惚看着眼前的景象。银针在灯上淬过,扎在身上有微微的痛感,不过还好,并未有伤口本来那么痛。 第278章 故事 红纱帐内,延言将手臂重新包扎起来。其中经过不过半个时辰,却觉得漫长无比,只因他内心的压力与感触。 “小满……小满……”庭芳双唇翕动,发出弱弱的声音。 延言凑过去,看着渐渐睁开眼的人。“庭芳姑娘,你醒了。” 庭芳睁开双眼,看着摇曳的红帐,目光一移,落在床旁静静守着的人身上。 “小满,是谁?你昏沉的时候,好几次喊这个名字。”延言问道。 “小满。”庭芳顿了顿,轻咬着唇。用只能抬起的左臂捂住了眼,细声低语,“……小满,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她特别喜欢穿红色的裙子。有一天啊,生父跟她说,找到了一个可以一直穿红裙子的地方……” 闻言,延言心中凭空一跳。他看着床榻上独自诉说的人,声音几度哽咽。他赫然明白,他听来的将是一个痛苦的故事。 这个看似编纂又极度真实的人与事,都将是某个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它一度被埋葬,直到今日才被挖出来。而作为初听者,应是信任及可以依靠的。 延言暗自攥紧了拳头,任何言语都不适合慰藉,他能做的只是倾听。只是看着,这个精明的甚至不乏英气的人,在背后露出的一点柔弱。 “虎毒,尚不食子。可那个生父,却连个畜生都不如。对自己的亲女儿也痛下杀手。”庭芳嘴角发出一声冷笑,“本来就不是人,做出这种事,不足为奇。” 延言一怔,眼前仿佛又看到那红袖下半厘深的刀伤。 惑人的红纱微荡,陈旧且凝重的往事在光影的变化中落下帷幕。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胸臆的起伏及轻飘的纱幕。 这样的状态保持了很久,延言像个石像一动不动,身上的肌肉却因为聆听的内容而变得紧绷,不敢松弛。他凝视着床榻上沉默下去的人,也不言不语。 延言暗忖,麻药兴许让她浑噩,庭芳是睡着了吗? 睡吧,睡一下,或许可以让她悲凄且愤满的心得到平复,这样也好。 灯火在几番挣扎后扬起了最璀璨的火苗,用力的燃烧,“呲”的一声,最后的余光在蜡油中骤然熄灭,犹如快刀割下。 一缕青烟升起,屋子里顿时陷入了灰暗。 花窗外,夕阳的残晖以看的见的速度抽离降低,直至荡然无存。而就在消失的那一刻,华灯初上,近乎毫无间隙的完美衔接,眼前又亮了起来。 “延大人,还在吗?” 延言蓦地一惊,看着兀自挡着双眼的人,低沉地回应:“在。” 庭芳长出了一口气,嗓中轻微沙哑。“抱歉,让你听这么无聊的故事。” “庭芳姑娘,那个‘小满’的生父是……” “知道了能怎么样呢?过去已无法改变。” 话虽如此,可内心的深处,延言总觉得该做些什么,哪怕是微薄之力,也算是帮到了她。 “这个小满的故事,庭芳姑娘与苏侧妃说过吗?” 庭芳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又微微一笑,略带自顾不暇、尚不如我的意味,道:“她自己的事情都弄不明白。我提这个做什么。” 延言不语。倘若苏侧妃知道的话,兴许王爷可以帮忙。如今看出,她怕是真的不愿任何人帮忙。他看着那一身红衫璀璨如日,却感觉到了一丝清凉。 延言心中一沉,木讷的脸上露出笃定的表情。“庭芳姑娘安心养伤。天色不早,在下先走了。” 闻言,庭芳转头,双目从手臂下露出来向其看去,“多谢延大人,不送。” 延言对视一眼,便出了屋子。外面依旧微凉,红纱在华灯下依旧迷人。他并未直接从后门离去,而是向着热闹却温暖的光亮处走去。 炫彩华裳的姑娘从身旁经过,透着浓浓的胭脂香。在热闹非凡的大厅里,延言寻着红婆谄笑的招呼声穿过人群。 “红婆。” 红婆挥动着喷香的帕子,招呼完一个“财神爷”,兀自保持着笑意转身。见来人,便习惯性的拉住延言的臂膀,“哎哟,延大人啊。开窍了?来,红婆我保准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姑娘。” “红婆。”延言将手臂抽离,“我是有事问你。” 红婆见状,立即便失了方才大部分的热情。“不是来玩的啊。问吧,什么事?” 延言四下环视,周围依旧喧闹,觥筹交错。他垂头问:“庭芳姑娘昨日是怎么回事?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怎么也不请大夫来看呢?” 红婆一听,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庭芳那丫头,哪里都好,就是这样。真跟你较起劲儿来,谁也没办法。”红婆眉头一皱,“昨日连客也不接,挺开心的出门了,结果没多久就捂着伤回来了。” “那个把我吓的,至今还冒出一股冷汗。不知哪个龟孙子伤我的摇钱树,等老娘知道了,非咒死他。”红婆轻轻拍着胸脯,惊恐未消。 “回来了,把门一锁,人都不让进,也不让大夫瞧。我都不清楚她到底怎么受的伤,伤得轻与重,就听见她自己哭。” 红婆只看得见金银的眼眸里也露出了一丝心疼。“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她哭呢。” 圆润的手推了冥想中的延言一把,“延大人要是能说得进话去,就跟那丫头说说。有什么,放下。还有后边的路走呢。那丫头聪慧的很,应该能明白的。” 延言暗忖,庭芳自是不会说,倘若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至少让干出这种天理不容事情的人得到一些惩罚。 “可知她昨日去了哪里?” “说是去阜安街那边。” “知道了。”延言道,转而离开醉香轩。 离开那条烟花巷陌,延言驱车向东。东边的阜安街更毗邻皇宫,多是朝中官员府邸的所在。在那样的地方行凶,有种藐视国法的味道。 延言存疑的沿路看着,两边府邸高大的门楣,明亮的灯笼照着各自匾额。门前摆放的石狮大小,完全显露了官职的高低。整个街道都透着中规中矩的感觉。 一路下来,延言长出一口气,想着能寻到什么,却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一辆马车在前方停下,延言定惊看去,是崔云,再向旁看,此时他正驶过崔府门前。 “延言。” 延言一怔,没想到刚刚下车的崔云,竟喊住了他。 “崔大人。”延言向前倾身拜会,依旧保持着军人的姿态。 崔云摸索着手,疑惑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属下送了苏侧妃,正要返回宫中。”延言道。 “苏侧妃出宫了啊。今日不是七王爷归来之日吗?苏侧妃应该心急地要见到王爷才是吧。前两日还在大殿外遇到苏侧妃打探王爷的消息,新婚夫妇就是这么喜欢黏在一起呢。”崔云看着延言背后空空的马车,意味深长地笑着。 延言回道:“是的,苏侧妃早已随王爷回宫了。” 崔云眉头一皱,“那你走这条路,似乎有些远啊。” 延言拱手,“我只是来这里看看,最近皇城里不太平,出了挖心者后,皇城的治安需要严密监察。” 崔云眼中一亮,大为赞同。“年纪轻轻,却一语中的。今日在下还上奏皇上要加强皇城内的治安。”眼角细纹一聚,惴惴向一方看去。“就在昨日,街上有人行凶,还险些波及小女。不过,已被擒拿下。” 延言闻之,急忙问道:“是何人行凶?!” 崔云长出一口气,“说起来有损脸面。那行凶之人在被关押的路上便服毒自尽了。想我还是刑部的尚书,执掌司法,眼下是什么头绪都没有,只好先搁置。嘱咐家人少出府,注意安全。” 延言暗忖。昨日的行凶险些波及很多人,像是无目的的,可为何庭芳认为是生父来杀她的呢? 崔云道:“延言,你有什么想法?” 延言回神,蓦然摇头。 此事既然惊动了刑部,想必也不需要自己多费心思了。只是庭芳那里,是不是他该劝劝她,不要盲目的将伤害加在那个生父身上,或许这只是一次意外。 与崔云告别,延言重新牵起缰绳。马蹄哒哒,向前方走去。 “爹爹~!”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延言莫名的向后方看去,红衣的小姑娘扑进了崔云的怀里。 背后一位婢子紧随其后奔了出来,关切地喊道:“小满小姐!穿上外衣,外面凉啊。” 缰绳骤然被勒紧,马车顿挫,一下子停了下来。好似一道寒光从心中穿过,瞬间便冰封了全身。延言怔然,看着崔府门前渐渐走进消失的身影。 小满,小满! 崔云的女儿也叫小满! 延言豁然明白了,明白了庭芳那谜一样的笃定。 在这条街,被崔府擒拿,甚至借用小女儿。 生父弑女,畜生不如的人才干出来的事情。 完美策划,撇清关系,连收尾都不留痕迹。加上崔云那被人嚼舌的官道初始,一切似乎都有了联系。 延言垂目,内心自责,方才他还在怀疑是庭芳的想法偏激。马车再次驶起,牵着绳的手却是克制不住微微颤抖着。 第279章 不见 延言才将马车驶入皇宫,香罗便跑了来。 香罗撩起车帘饶舌道:“延大人你们可回来了,王爷都等了许久了。咦?”车内空空,香罗不禁惊呼。“苏主子呢?” 延言心中一紧,“苏侧妃不是早随王爷回宫了吗?” “没有啊。王爷回来后就立马到烟雨殿找苏主子了。知道苏主子去了醉香轩,就一直等着呢。” 延言心中一沉,全身的血液即将崩裂而出。出了大事!他箭步向碧水宫奔去。 崭新的烟雨殿,小白蜷在偏远的角落,偶尔睁开眼,瞳孔变得滚圆,看着在那里坐久的人一点一点地无聊且散漫地拨着杯里的叶片。 百里川不禁又打了一个喷嚏,侧目向角落里看去。他好像多少改变了些对毛绒动物的敏感程度,至少能在一个屋内共存。 殿外传来极速的奔跑声,百里川看去,嘴角一笑,是延言。紫苏与庭芳相聚,差不多两个时辰,却让人等得有些像沧海桑田。 “王爷!”延言大步跑进,“出事了!” 百里川心中一沉,骤然站起。脸色随着延言继续的话语变得苍白。喉咙里,犹如吞下了烧红的炭块。赤红的双目,犹如长蛇的青筋暴起,怒吼声冲撞着整个殿宇。 “立即封锁皇城!全城搜索!快——!” 碧水宫内,上下冷肃的气氛扼杀了欲出的春意,好似又倒回了那漫天飘雪的季节。 月残缺,风寒肃。 琼华池里平日嬉戏于水中月的鱼儿们也沉默了下来,独留下孤月一张倒影。 鱼儿不敢嬉戏,灯火不敢闪动,生怕触怒了亭下的人。 百里川胸口有千般怒火,已是向碧水宫上下所有人发了个遍。该骂的骂了,该罚的罚了,可是却仍是无法平复。 忧戚的目光转向烟雨殿的方向,灯火熄着,证明着紫苏不在的事实。 回想回宫时,仍是浑然不知她的失踪,还以为她还留在醉香轩里与庭芳叙谈。待延言驾着空空的马车回宫,才明白——她不见了。 醉香轩外原本跟随她的暗卫,全部被杀。 那个时候听到的声音是真的吗?自己怎么就没有再多看一眼,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全城封锁已无济于事,两个时辰足够离开皇城内,搜寻更是毫无方向。 子夜,他只好回来,从长计议。 百里川双手发力,青筋暴起,呼啦地一挥,将亭中桌上摆放的杯碟全部摔碎在地。 “川。”不远处传来一女声。 百里川皱眉看去,有一瞬间他竟然觉得那前来的身影会是紫苏,而实然也只是下一瞬他便彻悟了,那是不可能的。 在宫中,紫苏从来不会这样唤他。最多是称他为“王爷”,或者直接是连名带姓的“百里川”。 穿着华丽的衣裳走来的宁馨雪踏进亭中。“回宫没多久,便听到了不好的消息。”她看着摔了满地的碎片,“……你这是在撒气?”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沉默着。 宁馨雪梨涡浅笑,见他额头上仍是青筋突起,便明白了。 “皇上担心你伤怀,便遣本宫来瞧瞧,倒是真的瞧见了如此动怒的臣弟了。川,这四下无人,本宫问你,你气的是哪一样?” “哪一样?”百里川诧异。 宁馨雪绕过碎地的瓷片,来到池边向池中望去。 “本宫说两个,你选一个告诉我。第一个是,气于将她劫走的人。第二个是,气于你自己。” 这两个?百里川心里想着。 “这两个有何分别?” 宁馨雪见他犹豫,便凑近其轻声说道:“有,当然有。川,你真的爱上她,而抛下我了吗?我们相识这么久了,你的情意我一直看在眼里,深感于心。虽然皇上罢却后宫,可却撑不了多久。他不会放下天下而跟我在一起。而你,川,我知道你一定能守护我一生一世。” “小雪,我现在不想说这些。”百里川蹙眉,别过头去。 宁馨雪的话音里透着一股惑力。“你只要告诉我,你选的是一,还是二。” 百里川不语,片刻后,“小雪,对不起。你走吧。” “川,你……” 百里川没有选择,他无法静心。 宁馨雪见此,暗自怏怏,便跑开了。她已不能改变百里川的想法。 见那倩影消失,百里川仍处在那抉择里。他气将她劫走的人,也气自己没有保护好紫苏。 脑子乱,心里乱,似有纠缠不清的锁链束缚他身,摆脱不了,慢慢陷入泥泞的沼泽里。 天空破晓,日光穿透云层洒下曙光。 婧慈起身,为一夜不眠的人准备洗漱。一出门,便见半跪在门前的延言。 “延大人!”婧慈吓了一跳。“你这是?” “前来向王爷请罪。”延言俯首说道。 “昨日王爷不是已经罚过了吗?” “单单几仗,根本不算什么!” 延言心里无比的懊悔。有他跟随还出现这样的事情,他真是没用。 “王爷都不重罚你了,你还来自找罪受,延大人还是快起来吧。”婧慈想要搀起他,却是没那么大的力气。 就待这时,门敞开,百里川中衣散发,双目中满是红丝,肃然出现在门口。 “延言,你起来吧。” “不,属下无法原谅自己。还请王爷责罚。”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即便本王让你在这里跪地一天,或是重罚了你也无济于事。紫苏还是不会回来,倒不如随本王一起去找她。对了,派出去的人手可是有什么消息?” 延言颓然摇头,“还没有。那日街上嘈杂,人群颇多,但大多是外来人,又不认得。所以,并不好找留意的人。” “皇城之大,若是盲目寻找,且花的时日要多些。延言你且去醉香轩找庭芳打听一下,可是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人。” “是。属下这就前去。”延言得令而去。 他认定,紫苏的失踪与何人有关,她是被掳走的,而非像上次一样自己走掉。 百里川握拳硬是向心口悻悻捶去,身体瑟瑟发抖,独自质问。 “你不是就要长大成熟了嘛!” “等到了那一天,我一定狠狠把你挖出来,捏爆你!” “吞噬情愫,养你十年,除了让我看她哭,你有什么屁用!” “双生、双生,你要有感应,就告诉我,她在哪?” “在哪!!” 第280章 挑衅 百里川刚刚梳整完好,碧水宫里便来了三个人。分别是百里玥儿、百里云孚及百里云青。 百里玥儿首当其冲,一股脑的质问百里川关于紫苏失踪的事情。百里云孚倒是细听着,想从细节上猜出什么来。而一直默不作声,憋足了火气的百里云青目不转睛的瞪着百里川,似乎已在心里跟他大战了三百回合。 “皇兄真是的,怎么苏嫂嫂就不见了呢。若是苏嫂嫂找不回来,碧水宫里就剩下那个灵巧儿。我就不来碧水宫玩了。皇兄,你可是一定要将苏嫂嫂找回来啊,找回来啊。”玥儿摇晃着百里川的胳膊。 “玥儿,不要胡闹了。川也正愁着呢。”百里云孚说道。 “你既然都听见她的声音了,为何就不返回去看看!”百里云青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三番五次的这样,我都受够你啦!” 百里云孚站起来,低声斥喝,按住百里云青的手臂,止住发火的百里云青。“云青,你说过不动怒,我才允许你跟来的。你住口。” 百里川面对百里云青的怒吼,此次却是没有与之相抗。 “你怎么不像上次在菩提山那样,就像预知了一样,认准了就找回来了。这次你也猜猜啊?不然就说明上次有人处心积虑的设了圈套!” “云青,你越说越过分!”百里云孚真是后悔听信了他这个弟弟的话。 原本无视百里云青的百里川,凌厉的目光骤然转去。“你倒是说说,本王有什么理由要设下圈套的?”百里川悻悻质问道。 百里云青被百里云孚按回椅上,兀自不服。他甩开百里云孚,指向百里川。“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她!” 百里川蓦地一惊。 “九哥,为何要这样说?”在旁的百里玥儿不解的问了。 “感觉出来的。”百里云青说着。 虽然知道这个理由根本无法让人信服,但确实是他的真感受。他还没有十足准确的证据可以证明,但他却是坚信着这微妙的感觉。 一阵长笑,百里川的笑声似乎都停不下。 感觉?无稽之谈。 就凭这飘渺虚无的东西来反驳他,来与之对抗,他的这位弟弟到底多么天真。 见百里川止不住的笑着,百里云青愤愤不平,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捶打在自己的大腿上。 笑声戛然而止,百里川勃然变色,骤然站起身来,目视着对面的百里云青。“心里若是没有她,本王何故要在这里担忧!若是没她,又何故派出所有精兵去寻她!” “就算有,也未必是爱,谁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即便口头说是爱,心里也未必是!”百里云青也拍案而起。 见这争吵的架势,百里云孚是后悔莫及,想要阻拦怕是难了。 “本王的心里,本王自己明白。”百里川说道。 就在争吵的双方都停顿的时候,香罗手中不知攥着什么,疾步向这里跑来,气喘吁吁地来到百里川的面前。因为口中泛着酸水,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好将手中东西硬塞进了百里川的手里。 这是一封要百里川亲启的信笺,看信封上的笔迹倒是陌生的。 眉峰一皱,带着疑问的百里川打开信件看起来,看到一半顿然睁目。深邃且布满血丝的双眸满是冰冷的杀意。 “该死!” 百里川将手中信件猛力地拍在桌上,顿时完好的木桌劈成了两半。 其他的三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 百里云孚想要拿起信件查看,但那信纸却被方才百里川一股力波及到的茶水打湿,字迹大部分被晕染了,单以剩下的字猜测有些难度,但心想定是与紫苏的失踪有关。 “皇兄,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百里玥儿捂住心口。 “川,什么情况?”百里云孚拎着湿透的纸张,只好问他。 百里川咬牙切齿,双拳攥着咯咯响。正愁着没有方向可寻,此时便有人送来挑衅的信件。他心里已经明确究竟是何人掳走了紫苏。 “紫苏的事,本王自会处理。” 百里川头也不回的走了,看样子是要出宫,而被留下的人都茫然不知所以。百里云青抢过纸张,试图用衣袖蘸尽信上的水迹,看出个一二来,但怎么看也是徒劳。 想那送信的人也已经离开了宫门处,百里川也没有打算从那里问出什么。反倒是出宫,想要到醉香轩一趟,看看延言那里有什么进展。 百里川疾步奔走,才走到半路,恰巧的碰到了皇上身边的人。“七王爷,皇上召见。” 百里川内心焦灼,绕过身侧,随口道:“一会儿本王再去。” 那传话的内侍紧跟上前去,拦住百里川的去路,谦恭道:“请王爷务必此时前去。” 百里川背手而立,“现在?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皇上只说让王爷一定此时到晖阳宫去一趟。” 百里川浅叹,“好吧。非要这个时候。” 此时被召见,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百里川随人进到殿中却是看到了崔云。 “崔尚书怎会在这里?”百里川白去一眼,本就焦躁的心里又多了一分厌烦。 崔云身穿着官服,样子看似恭敬。“微臣有事要禀奏皇上,才进宫的。王爷的话好像是不愿见到微臣。” 百里川冷笑一声,没再理会崔云,继而面向殿上的百里丞。 “皇上叫臣弟来,所为何事?” 庄严的大殿之上,百里丞面色凝重,手边上摆放着厚厚一层奏折,拿起最上方的一本,让侍从递去。“川,你看看,这是才传来的消息。” 百里川接过折子,大致浏览下来,不屑地道:“东南面氏族心存二心,并未诚心归顺。不过往年一向畏惧凌国的势力,从来不敢挑起战事的。今年竟然有胆量抗争,与驻军相抗,看样子是有了些底气。” “川也这样觉得吗,看来同朕是想到一起了。这些敢反抗的氏族应该是找到了不错的靠山。朕想此事多与津国有关。”百里丞说道。 百里川颔首,“津国是想拿这些棋子来打头阵。既然不敢正面的来,就表明一点。”百里川一声冷笑,对这些挑衅并不看在眼里。“他们尚没有一举击垮凌国的勇气与本事。” “两国相继僵持,凌国确实有优势,但是不可轻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既然此番肯挑起战事,想必他们是有了准备。所以,朕找你来,是有两事,这便是其一。朕想命你,带军前往东南边界镇压战乱。” 第281章 威胁 “去东南?这个时候……” 百里川一怔,在紫苏失踪的时候,偏是让他前往东南镇压战乱。他想起那封信笺的内容,东南方跟紫苏的所去,根本不同路。 若是方向一致,两样他尚可兼顾。但此时,他定是要抛下一件。 “皇兄,东南部落势单力薄,不如让其他的将员前去。那里多水战,臣弟也不擅长。臣弟想还是去登州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动静。”百里川拱手请命。 “登州那里尚有付将军一直以来的镇守,想津国也不敢这样快起事。川,还是去东南吧。其实,朕也听说了苏侧妃失踪一事,心知你尚是担忧,但国事当头……”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此番他若是执意下去,想必朝中上下只会给他再扣上这句话。 扣便扣吧,还是紫苏重要。 “皇上……”百里川有意再次回绝。 一旁保持着沉默的崔云突然开口道:“王爷,莫及答复皇上,国难当头啊。在答复皇上前,还请王爷先解答微臣一个疑惑。” 百里川白去一眼。“崔大人,莫不是忘了身份,竟敢在此造次!” “微臣不敢。此疑惑,微臣已奏明皇上,是皇上允微臣问的。” 百里川看向殿前的百里丞,看来的眼神已是给了他答复。 “快说。”百里川悻悻说道。 崔云道:“是微臣想请王爷证实一下,才来宫中的。” “什么事?”百里川不耐其烦的问道。 “那微臣便问了。其实近些时日,微臣耳边听到了一些风声。”崔云用余光查看着百里川的变化。“有人说,七王爷的正妃并非皇上所赐的岚林之女。” 百里川如受惊天霹雳,不禁攥紧了拳头藏于袖下。心里兀自忐忑,但面上尚是平静。 “此话怎讲?” 崔云继续说道:“也就是说,王爷的正妃是假的。不管是谁出谋划策有此一事,实然是欺君之罪。而她岚尘雪是岚林之女,虽免去流放之罪但同样是戴罪之身。若王爷的妃子不是真的,那说明岚尘雪已经逃窜。微臣掌管刑司之事,虽是皇家后宫之事,但欺君之罪,逃逸之嫌,微臣不能视作没有看见。所以,特意向皇上禀报此事,二来也是想向王爷证实此话的真伪。” “川,究竟有没有此事?”百里丞问道。 赐婚一事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想着已是平静,没想到又翻起了巨浪。况且,这崔云此番前来并无好意。 “当然没有这样的事情了。灵巧儿就是皇兄亲自赐婚的岚太傅的女儿啊。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传言。”百里川故作轻松,笑着说道。 “这样就好。崔爱卿,川都亲口说了,可以确认了吧。” 崔云尚不罢休,“虽然王爷否认传言,但也只是王爷的片面之词,说不准,王爷也被蒙在鼓里。所以恳请王爷,拿出些实在的证据来证明王妃的身份,也好让微臣可以有理由否定传出话的人。” 百里川冷笑一声。“证据?难不成要跟埋进土的岚太傅滴血认亲不成。灵巧儿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了。本王为了让她忘记丧父之痛可是花了不少时日,不想再向她提起之前的事情。” “那皇上的亲笔圣旨可是有的吧,王爷不如拿来如何?”崔云说道。 这个崔云是故意的,看样子他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或许能解开一些心中的谜团。可是在想这些之前,当前的情况更是危急。暂且不说灵巧儿一命,可是这是要将自己与紫苏同时牵扯进的事情。 皇上的圣旨确实是一个有力的证据,可是紫苏放在了哪里,他却是不知。 “川,这倒是一个好办法。”百里丞也认同了。 “臣弟回宫,向王妃要来,明日再呈给皇上。到时候崔大人可要看仔细了。”百里川冷眼看向崔云。 “那是自然。”崔云答道。“既然这件事情暂放,那王爷想好如何答复皇上了吗?” 百里川心中纠结。他今日受到的威胁不止一次,好似全部算好了一般,一拥而上。 这个崔云到底知道什么,拿岚家事来威胁他。 无论他选择紫苏还是战事,无论哪一边最终他都占不到便宜。 若是选了紫苏,战事失利,难免有人因此造势,他自身难保。紫苏才是岚家女儿之事唯恐瞒不住。 若是选了战事,尚可拖延。只是便耽误了时间,她…… 紫苏?国事? 百里川身体微颤,他从未这般被逼犯难。 “川……如何打算?”百里丞再次询问。 百里川思量,拱手倾身。“臣弟……臣弟领命。” 百里丞温雅的一笑,好似预料到定是这种回答。“好。川,出兵事宜,且去准备。” “如此,微臣告退。”崔云退下。 百里川不免又看了崔云一眼,背后的崔云在诡笑。崔云打着什么主意,竟然刻意刁难他?想之前他确实是不喜欢那副嘴脸,但今日却是越发让人讨厌了。 “皇兄既无他事,那臣弟先行告退了。”说完,百里川便欲辞别。 “川,等下。” 百里川驻足,“皇兄还有何事?” 殿中只剩他们兄弟二人,有着相似道面容,一个明黄加身,一个玄紫白鹤。 百里丞道:“朕是向你解释那日藏书阁之事。已查明真相,一个婢女想要爬上妃子的位置,所以在给予朕的食物里掺了禁药,却被来还朕东西的苏侧妃误食。那日川所见皆是误会,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百里川坦然,“紫苏是否是还了皇兄的一块手帕?” “正是。”百里丞几分惊奇。 百里川面沉如水,“那帕子是臣弟让她还的,才弄出误会来。即已查明,臣弟不会介怀。臣弟还要准备出征之事,先行告退。” 出了晖阳宫,百里川若有所思,露出一副愁容。 难道已是撕破脸皮的时候?他的胜算有多少? 他想起在漫天黄沙的西野坪中,风帽下沧桑的眼眸。 那个不遗余力的老者对他说的话再一点点逐渐被证实,而自己也将被迫走到那一步了吗? 第282章 空话 乍看灯火下被笼罩的春藤,不知何时已然蒙上了一层新绿。只待花蕾既出,吐露芬芳。 庭芳今日难得的心情好,婉拒了所有的客人。因为这里,她的身边有一个人值得这样做,那便是延言。能这样同延言独处一天,是她从来都觉得是奢望的事情。 尽管他是来此打听紫苏的消息的,但也可以满足她期盼的心了。哪知说要前来的七王爷一白天都不见影,而延言又那么相信王爷会来,倒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延大人,不如先吃些东西吧。你们的那位王爷说不准都将来这里的事情给忘了。” “王爷既然要来,应该会来的。” 对于紫苏突然的失踪,庭芳兀自内疚。“问我值得怀疑的人,在紫苏身边的人,最不放心,最该怀疑的人就是那位王爷了,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 “庭芳姑娘还是那么不信任王爷。想必庭芳姑娘也知道了,苏侧妃与王爷如今如胶似漆,好的很。连我……都觉得他们是最幸福的一对儿。” “是啊。单看这些时日,就知道了。紫苏已经完全爱上了那位王爷。可是,我这心里还是不放心。” “庭芳姑娘多虑了。”延言说道。 门外传来敲门声,延言看去,映上的身影,正是百里川无疑。延言疾步上前打开了门扉,果然无错。 “王爷,您来了。”延言说着,立即跟随在百里川的身后。 “庭芳见过七王爷。”庭芳还是照样给百里川行了礼。 百里川好似来的匆忙,呼吸还促着,直接开门见山。“庭芳,本王问你一句,在醉香轩里,她可是遇到过津国的人?” “津国人?这个,好像没有。这皇城里的津国人确实不少,可来醉香轩的,好像真没有。”庭芳答道。 见百里川想着什么,延言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线索了?” “今日本王收到一封信,上面写明了是将她劫去的人。” 听百里川这样一说,延言与庭芳无不大惊,但随后都有喜色。知道了这个消息,便知道了紫苏的所在,要救她就容易了。可是见百里川的脸色并不好看。 “事情要难办了。本王没有猜错的话,掳走她的应该是津国人。不仅如此,此番是想将她带到津国去。”百里川手拄着额头,眉头微缩。 “若是到了津国境内就遭了!”延言不禁大声说出口。 此点同时正是百里川所担心的。若是紫苏被带进津国,想要将她救回就难了。 “七王爷!”庭芳难压心头之急,大声对着百里川喊道:“果然七王爷靠不住。妹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庭芳也不怕得罪皇族,不怕死,也要替妹妹向王爷讨个说法!” “庭芳姑娘,不要说了,王爷也正在着急。”延言见状急忙阻止。 “延言,紫苏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本王待军队准备妥当便要出征,前往东南镇压战乱。”百里川随后一声叹息。 这话一出,庭芳更是不得了。 “什么!妹妹失踪了,七王爷还要出征。庭芳倒是要问问了,王爷对妹妹的事情有没有上心!” “这个时候,确实不妥,但毕竟是国家大事。本王不能不管。” 拿紫苏威胁他,他别无选择。 庭芳柳眉倒竖,“国事不可以不管,紫苏的事就可以不管了?口上竟说空话的男人,满腹热血又怎样!天底下,哪个女人喜欢留守空房,暗自垂泪的。尚且妹妹身处险境,庭芳真是替妹妹失望。” 庭芳别过头去,眼角余光露出一丝忧伤。 百里川坐在原处,无言以对。他何尝不想投身到寻找她的事情中。 “王爷可知,她向我说出或许她爱上了王爷的时候的情形吗?抓在心口,似乎这份情感都要将她的心绞碎了。明知道是场折磨,却还是止不住心里的情谊。”庭芳喃喃:“爱上曾经伤害过又恨过的人,真是可怜。能治愈了她心头裂痕的,也就只有她得到的王爷的回应了。” 回应?心的回应,爱的回应,他给的那些哪够她心里的伤痕。 百里川颓然。“她的事情,本王自有打算。” “王爷,东南多是水战,此去要倍加小心。”延言说道。 “对啊。王爷若是落水了,妹妹可不会再去救你了。”庭芳脱口而出,但顿然发觉说漏了嘴,立即打住了。 紫苏嘱咐过那件事情不想再让百里川知道的。 “呃……只是听妹妹说过,王爷不识水性的事情。妹妹还等着王爷前去搭救,所以……” 庭芳小心翼翼的说道,但话音落下,身上顿然感到一股凉意。她可是触到了不该触的地方。 延言顿然挡在庭芳的面前,急忙说道:“王爷,既然知道了苏侧妃的方向,属下该如何做?” 就待百里川思考的时候,延言退后一步,对庭芳说:“劳烦庭芳姑娘备些点心,想必王爷也饿了。” 延言说着,便将庭芳推向门口,就在迈出门的时候,延言低声提醒。“庭芳姑娘,请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王爷不识水性的事情。” 他这是在保护她吗?庭芳看着背后的延言,内心翻动,不管是不是,她都是这样感觉到的。 关上门扉,延言重新回到百里川的身旁。“王爷,可有什么好的计策?” “暂时没有,还是静观其变吧。将紫苏劫去,估计用意在于本王。想拿她作饵,若是钓不到本王这条大鱼,估计也不会伤害她。你且带领一些人马,前往西野军营,沿路打探可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到了那里,暂且同付老师守关。在本王前去之前,莫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百里川冥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快些将东南的战乱抚平。 过了不久,门口响起敲门声,延言打开门,正是庭芳带着兮儿与阿启前来,手中端着些糕点酒水。 “兮儿、阿启,跟七王爷打声招呼。”庭芳道。 “兮儿见过七王爷。”兮儿放下手中的盘子,问候了一声,目光发亮,注视着百里川。 “见过七王爷。”阿启的反应倒是冷漠,看似不情愿的样子。 “好了,你们俩个出去吧。”说着便将兮儿与阿启遣走了。 被遣出房门的兮儿与阿启离开后,兮儿有些雀跃。 背后的阿启脸上仍是显得不开心。“见到了七王爷就那么开心吗?” “嗯,嗯。是不是很英俊,而且透着一股霸气,不经意间就让人着迷呢?”兮儿转身兴奋地问着阿启。 “没有啊。”阿启说道。 “什么没有啊,你分明就是嫉妒。哼!我不理你了!” 兮儿说完便跑走了,只剩下阿启一人,回看那屋内的烛火。 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对,而且紫苏姐没有来。莫不是发生了什么?阿启想着,走下了楼。 第283章 圣旨 屋内,百里川放下茶杯。 “庭芳,你可知紫苏将赐婚的圣旨存放在了何处?” “赐婚的圣旨?没有听妹妹提过。” 百里川反复想着,在烟雨殿里他翻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其他的地方他也只能想在这里了。 “本王去她的屋子找找。” “妹妹的屋子里没有再住人,东西都还在。庭芳领王爷前去吧。” 庭芳引路,百里川跟在后,打开那个偏僻的房间走进内,清透不少,没有外面那么重的胭脂味。 “本王自己在这里找找,你退下吧。” 庭芳也不知这王爷想怎样,既然要她走,便走就是,反正她也不想在这里陪着这位主。借着这个机会还不如跟延言在聊聊,因为紫苏的事情,他也要离开皇城了。 春风吹进,百里川仿佛听见一声脆响,他看向窗前时,想起她登高摘那铜铃的背影,当时他还以为她会寻短见。 环视着屋内,简约的布局,那梳妆的台前,她曾经用过的红木梳子还好生的摆放在那里。 浮纱摇动,似乎那纱帘在平静落下,背后便会出现她坐在那里。可是这只是幻境,在眼前呈现的仍是空荡无人的屋子。 百里川从鱼缸旁走过,想着可以存放的地方,四下翻找,剩下的都是些她用过的旧物,丝毫不见圣旨的踪影。 她还能放在哪里,难道扔掉了?她应该不会这样做。 百里川叹气一声,坐到床旁。手掌拄在床沿,感觉手下一点异样。这里似乎要空,他掀起床铺,敲击着床板,果然有一处暗格。 他打开暗格,里面只见一个包袱,打开查看,眼见是明黄的苍龙卷轴。 墨迹依稀,最下方的红印玺,准确无疑。 百里川想着从始至今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想着想着,似乎那圣旨上的字迹自动的转变,在其上绘成了她的一幅画像。 一颦一笑,一伤一泪,在如初的容颜上表现的都那么真实。 同圣旨一样被藏起来的还有一幅画像,百里川缓缓打开,画像画的与紫苏有些像却不是她,画像上是紫苏的母亲。 画像被毁坏过,还能看见一条条因再次粘合留下的道道痕迹。 一帧画面赫然出现在脑海,也是春风新翠的时日。 “王爷。”突然的一声打断了百里川的深思。 延言走近,看着画卷上的纹路,惊异道:“是那幅画像。” 百里川小心将画卷了起来,轻盈地将它收回原处。“时辰不早了,适时该回宫了。” 百里川卷起那圣旨,将床铺铺好,走出屋子。 驶向皇宫的马车上,明黄的卷轴放在身旁。百里川的眉头兀自紧蹙。虽然是定了大致的方向,但想要在紫苏被带进津国之前找到她,实在是有些难。 翌日由阴转晴,堂上两人端坐,富贵堂皇。展在桌案上的明黄卷轴无疑证实着百里川的说辞。同样站在堂下的崔云脸上失意的笑着。 宁馨雪向着百里丞说道:“皇上这圣旨也拿来了,就该相信川的话了吧。” 百里丞点头。“崔爱卿,这样就可以否定那些人的传言了吧。” “是,是。那是自然。”崔云拱手应道。 百里川冷眼看去,目带凶光。 “崔大人,还请不要打扰本王宫中的安宁。” 崔云敷衍笑过。 “川,出征的准备如何了?”百里丞问道。 “臣弟会抓紧督办,不日便可出征。”百里川答道。 百里丞点头。 “那好,此事即了,川便回去吧。” “是。”百里川退去,离开了晖阳宫。 宁馨雪看向堂下,“崔大人,还有事吗?皇上累了,崔大人还是回去吧。崔大人还是少拿无聊的事情来打扰皇上。” 宁馨雪斜睨看向堂下,没有好脸色。 “皇后娘娘说的是。微臣这就告退。”说着崔云便行礼后也退了出去。 大殿上剩下百里丞与宁馨雪两人,宁馨雪黏在百里丞的身侧,依身软靠。 “皇上,这些时日总是忙着国事,都不来看望臣妾了。” 百里丞温雅的一笑,“边关危急,朕当要以国事为重。若是因此冷落了雪儿,雪儿莫要怪朕。待战事平乱,朕会好好陪陪雪儿的。” “阿丞,你后不后悔当上凌国的皇帝?”宁馨雪靠上百里丞的肩膀,喃喃:“当了皇帝后,言行举止都要约束,我们已经不能如之前那样无拘无束的在宫中谈笑了。如今皇上的口中都是国事,臣妾真的有些后悔。以前觉得皇帝是无所不能,可哪知是什么都不能。” 百里丞浅笑一声。“为何提起这些?之前都没有说过的。” 宁馨雪露出一副愁容,目如暮霭。“只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皇宫里跟在你们身后玩耍的事情。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考虑。又到了这个时候,那些臣子们肯定又在策划着要皇上纳妃了,是不是?” 百里丞没有直面的回答,却是笑了一下,给了答案。 “都怪我,都怪我不能为皇上留下龙嗣。若不是他们还顾忌家父在朝中的地位,想必已经连忙上书要皇上废了我这个皇后了。”宁馨雪眼角略带泪花。 百里丞摸摸宁馨雪的脸颊,宽慰道:“放心好了。在登基前,朕答应过你,登基以后,你是朕的皇后,再不会迎娶他人。” 就算百里丞这样说着,但宁馨雪的心里仍有一个疙瘩。 因为上次的事情,她能感觉出百里丞心里渐渐冷落她。她始终爱着这个男人,可是他的心里却渐渐有了别人。 她想起了那张脸庞,不禁咬牙切齿。不过随后,她又舒缓下来。她心里清楚那个被人挂念的人会尝不少苦头。 玫儿趁着灵巧儿小睡的工夫跑出了拂玉殿。 “延大哥。” “玫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延言放下手中的佩剑。 “听说延大哥要去找苏侧妃,也带我去吧。”玫儿抓着延言不放。 “不成,这怎么行呢。况且,你不是还要在拂玉殿侍奉灵巧儿。”不知这个丫头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不想再服侍那个人啦!”玫儿喊道。 见玫儿如此,延言心想莫不是又受了灵巧儿的欺负。 “明明就在那里,玫儿想见苏侧妃的时候却要忍着。灵巧儿那个人又与她不合,迫使我也不能靠近她。明明很想见她,想跟她说说话的。实在是受够了灵巧儿,好想到苏侧妃的身边去。” “那不如直接跟王爷去说,说不准王爷会答应。”延言提案。 “我提过,可是王爷不允。就算王爷肯让我回去服侍苏侧妃,那个灵巧儿也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准她会对我怎样,也会连累到苏侧妃的。”玫儿沮丧着脸。 “知道你担心苏侧妃。不过还是放心好了,你可不能跟着去。等找到了苏侧妃,回宫后,我会向王爷说的,看看王爷有什么好主意。王爷很信任玫儿,要是有玫儿在旁照顾苏侧妃,想必王爷也会放心的。” 延言揉揉玫儿的头,“虽说灵巧儿是作为皇后娘娘的替身存在,但是,她究竟是谁的替身,你我都是清楚的。” 玫儿点头,依旧撅着嘴。“知道了。谁让她现在还有作用。 “王爷有他自己的打算。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第284章 心病 “延大人。”门外走进几个整装待发的士兵,虽是乔装在身,但内里还透着一股军人的劲儿。他们的额头上都围系着一条紫色的锦带,是作为王爷精卫兵的证明。 “好,待我向王爷报告一声,便出发。”延言走去。 柔和的风吹过窗沿,带动室内一股墨香。延言来到书房的时候,百里川正写着什么。 “王爷。”延言站在门口称道。 百里川没有抬头,仍是持笔记着,“进来吧。” 延言迈进书房,倾身说道:“王爷,属下已经准备妥当,即刻出发。” “嗯,好。”百里川的目光仍是没有转移。 难道王爷就再也没有什么叮嘱? 看记录的笔记,都是出征战略的规划,现在王爷的心思全在出征上面了,看那专注的模样,似乎像是将苏侧妃的事情忘记了一样。 “王爷,可还有什么吩咐?”延言提醒着问道。 “没了,出发吧。”百里川的心思仍是在笔头上。 延言应声后,心虽有所思,但也不便过多过问,只好退下与召集的人马汇合,赶赴登州地区。 此番他的责任重大,不只是因为王爷不能前去的缘故,也是他自身的心愿。 临近黄昏,气温渐凉,比起正午时的徐徐和风,此时的风紧了些,吹动着琼华池水波荡漾,吹得书房外萌生嫩芽的细枝作响。 锦衣华袖,灵巧儿一摇一摆地走来,娇柔作态。 以往都有守卫在门口看护,今日却是空着。王爷亲近的护卫全派出去找那个狐狸精了。整个碧水宫无人把守。 想到此处,灵巧儿心生闷气。不过也无所谓了,只要王爷在,什么都不算事。 她只是还微微好奇,究竟是谁,比她还要讨厌那个紫苏,比她还想要紫苏去死。 灵巧儿便乘虚而入的来到百里川最不喜欢打扰的书房。 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回应。灵巧儿也不顾了,便推门直入,目光在书房内一扫,最终将眼神定在了书案前的百里川身上。 灵巧儿见百里川没有理会,便笑盈盈地凑上前。“王爷,王爷,这天渐渐暗了,王爷跟臣妾回拂玉殿吧。” 她拉住百里川的臂膀,撒娇似的摇晃起来,使得百里川也无法安静的看书。 “出去。”百里川一言拒绝。 “王爷,走吧。臣妾将晚膳都差人备好了。”灵巧儿又言。 “你回去吧。”百里川盯着书籍,目不斜视。 “王爷若是不去,那臣妾就等着王爷去。”说着灵巧儿便松开百里川的臂膀,在书房的各处四下转悠。 灵巧儿翻翻书架,都是些她看不懂的,无聊透顶。墙上的四周挂着些画作,倒是还可以马马虎虎的看上一看。 百里川虽是看着面前的书,但被灵巧儿这样来回的走动,不时的声响,将看书的耐心全都搅乱了。根本无法将心思扎在书里,更不要说想些什么打仗时可以用的上的好策略了。 “这个女人也就是这眉目长得清秀些,一副清高的样子,还不是跟我一样的出身。要是我还在醉香轩里,这样的小辈,我早就好好收拾她了。真是看着碍眼!” 灵巧儿兀自说着,看着画像更是来气。烛火摇曳,她闪过一念,届时悄悄将手里的宣纸伸向烛台。 纸张一触即燃,火光快速地吞噬着纸上的倩影。灵巧儿被骤然而来的火苗吓到,立即扔了那燃烧的画像。 百里川烦躁的头大,灵巧儿絮絮叨叨更是烦人。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只听紧接着些细微的声响,然后是东西落地的声音伴着一股烧灼气味。虽然微弱,但却像是一道惊雷打在了百里川的身上,使得他骤然站起身来,转头怒视而去。 灵巧儿的脚下,一展画轴从一侧渐渐被火苗吞噬。 那画中人的容貌,神态倾国倾城,肩头妖冶的刺青,触目惊心。一袭紫衣,身后是扬起的翎羽。那是他初将紫翎交给她时的样子。 拟真的美人图在渐旺的火苗下已经燃了近半。 如那离去了的身影一般,无法抓住。 百里川疾步上前,想要挽回,却是回天乏术,只看着那墨迹被燃得消失无痕。 灵巧儿见上前的百里川脸色极差,不免心生有些胆怯,声音也有些颤抖。“王爷,不过……不过就是一幅画罢了。王爷……王爷何必生气呢?” “给本王回去!最好安生的待着,本王不会再给你第三次机会!” 百里川冷声的说道,那凌然目光带着的凶意足以让灵巧儿吓破了胆。 “是。”灵巧儿急忙说着跑开了。 书房内,百里川再看地上的残迹,火苗已经失去了燃烧的材料。 不过就是一幅画而已,大不了再画一张。可他的心里就像缺失了一块,那空落的感觉着实难受。 越怕什么便来什么,他越是不想失去,越是离他而去。 拂玉殿里,灵巧儿被百里川的眼神吓得仍是不寒而栗。 “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王爷遇到关于她的事情就那般动怒?我真恨,真是恨之入骨!那个女人最好一辈子也不要被找到,最好死在外面,哈哈哈!” 灵巧儿的表情扭曲,脸上既是惊恐又是发狠的狂笑。 玫儿在旁,都觉得这个人要疯掉了。 只听殿外一人来报,灵巧儿便深吸了一口气,振了振精神,然后迎向门口。 “弟妹,有几日没见了,还好吗?”门外来的正是梨涡浅笑的宁馨雪。 “见过皇后娘娘。还好。”灵巧儿行礼后起身,将宁馨雪引入殿内。“……娘娘此时来是为何?” “川为国出征,皇上又是忙于国事抽不出空闲来。只好让本宫来探望川,看看还有什么想要准备的。这行军打仗路途跋涉,日子艰苦。川怎样也是王爷,若是不准备妥当,怕是受不了。” 宁馨雪同灵巧儿一起坐下。“红毓,将东西拿来。选了些上等的胭脂水粉送给弟妹。” “娘娘真是客气。比起这些胭脂水粉来,灵巧儿更想让娘娘解开弟媳的心病。” “心病?”宁馨雪诧异的问道。 “娘娘可知,王爷娶了那个紫苏后,对我是百般的讨厌。再怎样,我也是王爷的正妃,甚至连数落那紫苏一句,王爷都要动怒。也不知那女人用了什么狐媚伎俩,让王爷失了心窍。就在刚才,弟媳不过是烧了那女人的一幅画像,王爷便狠凶了巧儿一顿呢。娘娘是皇后,可是皇上却能罢却后宫,至今未纳妃。虽是兄弟,这方面可是一点都不像。” 宁馨雪掩嘴轻笑,眉如远山。 “弟妹原来是这样的心病,可是这心病还需心药医。本宫也只能在川面前说上几句而已。至于结果怎样,还是需要看你的。反正本宫也是来探望川的,那话就给弟妹捎上。川现在何处?” 灵巧儿见宁馨雪肯帮忙,心里暗喜,脸上也露出了丝丝笑意。 “估计王爷现在还在书房。弟妹领娘娘去吧。”说着灵巧儿便站起身来。 “不必了。本宫知道书房在何处,弟妹还是在这里等着就好。若是跟去,只怕川无法消气,反倒会因为弟妹找了本宫这个话人而更加生气了呢。” 灵巧儿听得在理,便不再跟去,只看着宁馨雪带着红毓走出拂玉殿。 第285章 心意 “玫儿,倒茶。” 身后的玫儿将目光从离去的宁馨雪身上移开,拿起茶壶,心思却全然还在那位皇后娘娘身上。 也不知,王爷如今再面对皇后娘娘的时候是何种心情? “想什么呢!茶都溢出来了!还是凉的!”灵巧儿的喊声将玫儿的心思拉了回来。 玫儿急忙擦拭桌上溢出的水迹。 “奴婢知错,奴婢现在就去换。”玫儿端起桌上的茶壶跑出殿外。 虽也是熟悉了灵巧儿的品行,究竟该怎样应对她,玫儿也算是摸透了。在灵巧儿受气的时候招惹她,无不是自讨苦吃。玫儿急忙补救也算是逃过一劫。 “喂!”背后赫然一声将玫儿叫住了。玫儿惊讶地转身看去,竟是九王爷。 “奴婢玫儿见过九王爷。”这九王爷怎么跑来了,不是一直跟她家王爷不合拍嘛。 “本王问你,延言在哪?”百里云青问道。 原来是找延大哥的。玫儿回:“回九王爷的话,延大人不在宫里。” “不在?去哪了?” “午时过后便出宫了,说是去很远的地方。”玫儿答道。 “可恶,错过了。”百里云青呲牙暗自发狠。本想着从延言那里探听一些消息的,却是来晚了。 “你家王爷可在宫中?”既然来晚了,他也只好硬着去找百里川要消息了。 “王爷在书房。”玫儿答道。 “好了。”说着,百里云青便向着书房而去。 余晖落尽,连廊上的宫灯被宫人们一盏盏点起,恍若盘旋的长龙。自从灵巧儿将画像烧掉,百里川的心思便再难以投入到战事里。索性放下书籍,重新研墨,铺起一张宣纸。 红木杆的狼毫笔蘸浸墨汁,纵是那容颜的轮廓在脑海里已勾勒成型,却迟迟未曾落笔。犹豫片刻,百里川终是定下心意,手持在半空的笔尖缓缓落下。 “川。” 笔尖在接触宣纸的一瞬骤然停下,徒留下一点。百里川向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川,在画什么?很少见你有兴致作画。”宁馨雪浅笑,渐渐走近。 百里川忙扔下笔,墨水染上宣纸,心里竟有一丝慌张。 “没什么。皇嫂怎突然来了?”百里川上前一步。 “出征在即,来看看你。可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尽管提起,别苦了自己。”宁馨雪走到身前。 “皇嫂费心了。”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皇嫂喊着,显得有些生分了。川还像以前那样叫我就好了。”宁馨雪注视着他,面带笑意,那一对甜甜的梨涡在嘴角两旁,实为她俊美的容颜增色不少。 百里川深吸口气,喊了出来。“小雪……” 宁馨雪听见,笑意更浓。“有样东西要还给你。”一卷明黄卷轴,放在了书桌上,正是册封岚尘雪的圣旨。“……你忘了拿走。” 百里川点头看去,那日竟遗忘在晖阳宫。就待他将手放在卷轴的一端想要收回的时候,另一头却被宁馨雪适时的按住了。 他抬起目光看向身前的宁馨雪,她注视着他的眼神,细雨如春风。 “川,此番前来,我是来确定心意的。听皇上提起,任命你出征的时候,似有推辞,你是……想去找紫苏,对吗?” 百里川缄口不言。 对,他是。 宁馨雪见百里川想着什么,再次说道:“你为何对她的失踪那么焦急?难不成,因为这些时日,川,你真的喜欢上她了?若是那样的话,当初在山洞里,我们之间的约定就……我希望你没有忘记。”宁馨雪眼角闪动着泪光。 百里川面沉如水,低沉道:“我还记得皇嫂的话。” “你那么担心紫苏的理由呢?”宁馨雪抓着百里川的宽袖锦袍,迫切追问。 理由吗?百里川却苦想着。 “……是因为……他身为本王的妃子,本王不得不管。不管怎样,都要做做样子的。而且,她也是你选择的人。” 百里川故作无奈,浅浅一笑。 他不是喜欢,是爱她,他爱着岚尘雪。因为他不想失去,因为他想要随着自己的心,随着自己的感情。 可在宁馨雪这里,他却还不能这样说。 因为他还没有充分的准备与宁馨雪反目,与整个宁家反目。他有不得不这样伪装下去的理由。 雪儿,原谅他现在不得不违心说的话。 宁馨雪欣喜却又不肯定的问道:“真的?” 百里川颔首。宁馨雪就是来确定他这个心意的。 “那夜你对我说对不起,不愿理我,我还以为你完全不在乎我们的情谊了呢。既然你心意如此那就好,我就放心了。” 宁馨雪再次展露笑颜,将手从桌上的圣旨上拿开,随后双手向着百里川冷俊的脸庞捧去,微微纵身,一枚香吻赫然贴上他的双唇。 宁馨雪竟然吻了他! 百里川怔然。 这浅浅的一枚香吻对那个假装的他来说,该是多少年的奢望,他该欢愉一番。 可如今,百里川向后退了一步。 “皇嫂,不可。” 宁馨雪的一双玉手再次拉住他的手。“川,你的手心都出汗了。你的心里还有我,对不对?我就知道。川,怎么会那么轻易忘却。一直保持着这颗心,好不好?” 宁馨雪玉手纤纤,抚在百里川的心口,“其实,也无需非是紫苏。我们换人也可以。等你平息战事回来,留下子嗣,到时换给我。凌国百里氏的皇储依旧留着百里氏的血脉。了却阿丞想要孩子的心愿。我们的计划就完成了。两全其美,到时,你想去哪,我就跟去哪。” “紫苏是你选定的人。你说的,就算事后除根也没人追究一个青楼女子的死因。她仍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况且比起强迫生下来的孩子总不如心甘情愿的要好吧。凌国皇室的皇储应该是安康的。” 宁馨雪应声,转念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灵巧儿你还有必要让她留在宫中吗?总是处处滋事。我只怕那无知的女人会坏了事。在未达成你我的约定之前,可不要再出现什么岔子为好。” “这件事,交给本王就是了。皇嫂不必操心。”百里川说道。 “好。那我也该走了。”宁馨雪说着又向百里川投去一个怀抱。“川,别让我等太久……” “我保证,不会太久的。”百里川在耳边喃喃,莞尔一笑。 在书房的屋顶瓦上,有一双眼睛包揽了一切。 不只看到一切,也听到一切。 虽是错过了从延言那里得到消息,但是这一趟前来却是让他发现了更为震惊的秘密。 今日所见,让之前那些断连不解的谜题部分连接了起来,也想明了一些事情的缘由。 果然,并不是他胡乱的猜测,并不是他错误的预感。 在看不见宁馨雪的身影许久后,百里川退回桌旁,恍然坐下。手背掩在嘴旁,原本在嘴角洋溢的笑意渐渐冷却。 他不能再待在书房里,这里的空气变得稀薄,只有外面幽夜的清凉可以让他平复一些了。 因离去被带动的风摇曳了桌前的烛火,被烛光照射在卷轴上的金光,恍恍惚惚地闪动映在灯下的宣纸上。 红木的狼嚎笔尖下留有一点墨迹,只有那一点渗透下来,遗留在整张空白。 百里川扶着墙微颤,犹如从四肢百骸中插进了无形的针,浑身酸痛。 狭长的眸子阖上,他的脑海出现跳跃的画面。 第286章 伪 窗外传来阵阵鸟鸣,太医把脉过后,回复了鸢珍娘娘。 “回禀娘娘,七皇子的热已退下。” “那为何还是未醒?”鸢珍娘娘着急的问。 “娘娘莫急,七皇子需要一个恢复的过程。” 百里懿在旁劝道:“皇嫂,既然太医都诊治过了,就不要着急了。川儿已是渐好,再观察观察。” 鸢珍娘娘仍是不放心的握着少年的手。 就待此时,床上的人有了微微动作。 “阿川,阿川——你可算是醒了。”鸢珍娘娘激动的便欲垂泪。 “母后……”双唇翕动,他眼睛里总算看到了眸子反射的光芒。 “阿川啊,你要吓死母后了。你失足落水,差些死掉。母后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百里川在鸢珍娘娘的怀抱里,吃惊又难受。这紧紧地拥抱快要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母后,好了——放开川儿吧。” 从鸢珍娘娘的怀里逃脱,百里川看向一旁的百里懿,喊了一声皇叔。 百里懿点头,四目相对,心里已通意。 百里川将目光收回,接下来,将按照自己与皇叔商议的来演。 “川儿,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百里懿问道。 “当时……”百里川试着回想,“好像……儿臣本来在殿外……从假山出来到了池边……”断断续续地片段涌现,“而后……母后……儿臣……好像忘记了什么……啊——!” 百里川的突然尖叫吓到了在场的人。 “水!水!儿臣要淹死了!母后!救我!啊——!” 百里川怔目,仿若看不到任何人,瑟瑟发抖,无序的挥舞着手臂,甚是惊恐。 一旁的太医急忙上前用银针扎了一下穴位,才让狂躁不安的百里川安静下来。 “李太医!这是怎么回事!阿川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太医院的人就等着受罚吧!”鸢珍娘娘厉声言道。 “娘娘息怒。据微臣看,七皇子是因经受了溺水带来的死亡恐惧所导致的一时恐慌,在心里落下了病根。方才回想之时,怕是又引发心中恐惧,往后的日子里需多加注意。这种心里的阴影许会携带终生的。” “你说什么!”鸢珍娘娘一惊。“难道以后要一直背负这种阴影吗?” 李太医跪地俯首,已是默认了。 鸢珍娘娘深喘着气,兀自想着。 “阿川是本宫的心头肉,怎能受此折磨!”鸢珍娘娘目光转而笃定,平定了心神。 “来人,传本宫懿旨!将琉璃宫中的莲池全部填满,什么假山盆景统统拆掉!不要让本宫再看到类似的景致!” 跟在鸢珍娘娘身边的大丫鬟蓦地一惊,说道:“娘娘,那是您最喜欢的莲池啊。” “只要本宫的阿川无事,区区莲池又有何妨。”鸢珍娘娘眼中满是心疼,纤细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百里川的脸庞。 事后的几日,经过一些调养,百里川已经恢复原来气色。听着周围人的同一种说辞——失足落水,馨雪相救。 他记忆中的那声——“雪儿”,也完美无缺的成了宁馨雪。 毕竟,那日出入宫中的只有宁馨雪。 不止如此,他心底总是有一股微妙的感觉,不知因何而生,时有时无。 丛林翠绿,皇城郊外,天边残阳映出红霞。一辆马车停下来,挡住牵手并行漫步的两人。 “皇叔!你怎么就这样不辞而别!”百里川从马车上跳下,倏地跑了过去。 百里懿一手牵马,另一手紧拉着旁人玉手。 百里川看向其侧,那人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帽沿低垂着挡住了半张面庞。 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人,虽是只有半面,及她佩戴的流苏耳坠,可那仅露的半面娇容足以彰显其的倾城国色。 这个女人便是让皇叔舍弃身份也要相守的人。 “川儿,你怎么来了?你的身子才恢复好。” “皇叔,你怎能不说一声就走了呢!”百里川悻悻说道。 “离宫日期,我早已向上禀报过,只不过因你出事才晚了几天。现在你好了,我也该走了。还有,不要再叫我‘皇叔’。如今只是一介平民,这个称呼已经不存在了。” “可那你也是我的亲叔叔啊。不如,跟侄儿回宫,再跟父皇说说情……” 百里懿果断打断了话。“川儿,不必了。有些事,你还小,尚不能体会。” “怎么不能!皇叔所指的不过是男女之情,我是知道的。”百里川觉得自己被小看,明显不服气。 百里懿不禁轻笑,拍拍百里川的头。 “嘿嘿,你说说你知道什么?” “不就是爱嘛。会想一个人,就像书里说的‘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还会有种……微妙的感觉。” “哦?”百里懿眉头一挑,凑近百里川的脸,低声问道:“你是对谁动了这种心思?” 好似被人突然看穿了心思,百里川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不语。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会护她一生一世。” 顿时,百里懿嬉笑的脸冷静下来。“可是……川儿……你们……” 百里川自若笑着,伸手捂上心口。“我知道。以后,我只喜欢宁馨雪。” “行了。听你这样说,我多少明白了。”百里懿抢白,面露幽怨地退回身子,再次牵上马绳。“川儿,回去吧。宫里是非黑白难辨,与人来往,以后你要多加注意。” 百里川目送人离去,内心惆怅。 他还不清楚种在身体里的蛊到底是什么,但是从岚林老师那里传来的信得知。 她,岚家之女——雪儿,醒来后已经将当日发生的事全部忘记。 他也只有假装失忆,才能骗过蓄意不轨的人。只有假装思慕有“救命之恩”的宁馨雪,来稳住宁家。 岚林写信警告过了,离她远一些。他们第一次相见,她便遭遇到这样的事情。 罪魁祸首。 是的,就是他——凌国第七子——百里川。 第287章 兽 “七皇子呢?” 文殿内,岚林用书册敲敲空置的桌案。其余皇子,纷纷摇头。 “又逃课。” 若非岚老师在讲学,他没机会接近岚府去看她。 他坐在屋檐上,向下方看着。 她在花圃里刨了一个又一个坑,然后将根茎种下。等来年开春,新芽定是能开出繁盛的兰花来,她一定会开心的笑; 她在窗前看书作画; 她喜欢吃的东西真是又甜又腻; 她的纸鸢挂在了树上; 她的生辰祈愿灯笼飞得好高好高; 岚太傅不就是一个普通的风寒嘛,在自己女儿面前装可怜,害她着急哭了; 他突然捂着心口,一股噬心之痛。届时,他感受到那个在心上落根的小东西,再加快长大。 噬忆双生,一个吞尽前尘,一个葬送余生。 一段过往,一段誓言。一种守护,一种情感。 情思萌动,骨肉难离,信誓白首,纵横捭阖。 这世间纷扰喧嚣,变化莫测。 花开花落,年年风景依旧。只不过,儿时的人长大,大时的人变老,老时的人仙去。 看似毫无交错的人生,却埋藏无形的隐线。在不觉间分散交叉成了一张网,布成了一个局。 轴线蠢蠢欲动,等着被隐线牵动的人回归,凑到一起,相爱相杀,相恨相悔。 那平凡无奇的时光在某一日逆转,鸢珍娘娘的病殒似乎成了一切黑暗的开端。 飘挂的白绸一次次撞击着百里川的心房。 琉璃宫,这凌国皇宫里最美的宫宇,曾经满是回忆的宫宇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凄凉。 母后很喜欢莲花,曾经在这里大小莲池无数。后来,因为他的失足落水便下令填平了。此时环看周围,已寻不到一方池水。 百里川突然动了一个念头。宣纸一张,画起了一幅结构图来。他要让这琉璃宫改建为母后最喜欢的,拥有宫里最大的莲池。 他呈于百里雍看时,为其孝感到欣慰,便允了,并为这一池一亭赐名——“琼华”、“绛露”。 后位空虚,众妃明争暗斗。后宫纷乱,让百里雍也略感疲惫。 百里川厌烦了宫中事,修葺琉璃宫也交由他人。自己便请命助阵西野军营,参军入伍,好让自己可以一时忘记那些不悦。 行军艰苦,风餐露宿,严寒酷暑。他立下赫赫战功,一时之间,名声大噪。于此同时,这充实的九个月里,还结识了一生不忘的人——慕阳。 慕阳叛逃,将布阵图呈给津国太子宇木颐,并在津国予以重用。 知心朋友,又能有什么可以替换。 当他看着城墙之上冷漠的身影,银枪喋血。一人独挑津国百人,精疲力尽。 感叹自己的无能为力,方才知有些事注定不遂人愿。 事后,半个月,百里川收到一封密信。当他打开时,落款一个“阳”字,让他欣喜若狂。 他的努力也并没有白费,也并没有看错人。 一张急件,奔赴回朝。病榻上,父皇枯槁的面庞映入,惊了百里川的脚步。 他总觉得自己只是命运的傀儡,在自己的人生中做不了自己的主。 “川儿……父皇已让几位老臣一起拟了遗诏。凌国的皇位……传给你。咳……咳……” “父皇,儿臣早就说过。儿臣无意皇位。”榻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拒绝早就有意的父皇。 “川儿,帝位不是只要有文韬武略便可以坐的。最基础的是——这儿。”百里雍颤抖的手指点了点百里川的心口。 “心!”百里川惊讶。 “丞儿虽然样样出色,可这里……缺失了最主要的一样。你并非最合适的人,而他也不是。咳……可是相较之下,父皇知道……谁才是最适合成为国君的人。这是你的责任。” 不过几日,百里雍病殒,举国吊丧。 大殿之上,身为丞相的宁延康宣读了遗诏,而宣读的内容却有了出路。 “这遗诏是假!”有老臣提出了质疑。 “此乃真迹,又有先皇玉玺,没一处假的。各位有什么理由敢凭空说这遗诏是假的!来人,将胡言乱语之人拿下!” 穿甲带刀的士兵一拥而入。 “宁延康,你这个阴险狡诈之人,竟敢带兵上殿!你这是要造反!” “这些兵就是为了守卫新皇,以免如你一般信口雌黄的人扰乱朝堂!” “信口雌黄的人是你!先皇遗诏,七皇子百里川继承大统,并非二皇子百里丞!”又有人反抗喊道。 身为二皇子的百里丞看着质疑的大臣,眉头紧皱,好似不解又甚是委屈。“各位大人,父皇遗诏在此,还有何话要说的。为何各位大人不信?” 百里丞悄悄向宁延康使了一个眼色。“这可如何是好?” “再有扰乱者,杀!”宁延康来到百里丞身前,悻悻对着大殿下的人喊道。 “二皇子!你!凌国将亡在你的手里!啊——!” 胸口处发出一道血箭,血珠四溅,连同方才提出质疑的老臣在一瞬间被人杀死了。 轩然大波,一时而起。 朝堂之上,为了那一个座位,已是乱了套。争吵,杀戮在他的面前一一展现。 百里川听着那些狂言,眼见血光渲染了殿堂。 他上过沙场,见过两国的战争,却不及此时的恐怖。他的心里有一处在发冷,好像能将他冻住一般。 出神的百里川侧边被人轻轻碰了一下,余光看去,竟是岚林。 岚林兀自低头不语,原来最看不惯那些恶,一直教导着他们如何治国安邦,如何仁义道德,此时却是沉默。 岚林不是也在当时父皇写下遗诏的老臣之列嘛。 他忽然一惊,看到岚林掩在宽袖下的手,在打着向下的压的手势。 岚老师这是什么意思?百里川思索着。 虽然他无意皇位,可这个风波因他而起,也只有他可以平息。 “你们都说够了没有,本皇子还未出声,你们这些人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不就是皇位嘛,父皇的遗诏都在这里写得清清楚楚,还非要把本皇子牵扯进来。以后让本皇子还怎么好好玩。”百里川向着对峙的人群说道。 他旋即转向百里丞。 “皇兄,刚才不过就是个误会,结果闹成这个样子。有些人不像话,方才死了也就算了。剩下的,还要留着为国效力。皇兄不要生气,臣弟先赔个不是。不对,不对,瞧臣弟这话说的。” 百里川走到众人身前,面向百里丞,嘴角微微一笑。 “臣弟,恭贺皇兄,新皇登基!” 百里川撩起下摆,双膝跪地,附身叩拜,行了凌国臣对君主的礼。 他自愿忍辱负重平息这场风波。 责任,他突然想到父皇的话,守护凌国,是他的责任。 若皇兄可以勤政爱民,重现凌国的盛世繁华便好。 若是不能……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因为百里川的俯首称臣,那些质疑的大臣也放弃了争执,各自叹气一声,也跟随着跪拜叩首。 帝位之争,从此刻开始,却未在此刻结束。 它只是隐存在了每个人的心里,成了一个不知哪时会爆炸的导火索。 新皇顺利登基,其他皇子都应允在宫外建造王府,离了宫。 唯独百里川,未被允许。 “川就留在宫里吧。你是朕的亲弟,连你也走了,就没有什么亲人了。你让人改建的琉璃宫已经好了,去看看吧。那是母后先前的寝宫,朕就赐你在那住。”百里丞柔和的笑着。 “好。”百里川应了。 他还没有拒绝的能力。 成了被困住的兽。 静美,不过花圃里白兰盛放,窗前月。 热血,不过沙场中金戈铁马,兵刃光。 凄凉,不过墓碑前青烟缕缕,梅上雪。 威严,不过金殿上高谈阔论,胸中志。 傲慢,不过珠光下洋洋自得,目无人。 九年光景,不过尔尔。 乌云蔽了星月,风也渐紧了。轰隆的一声,若开天辟地。熟睡中的人们无不被这入春后的新雷惊醒。 百里川骤然起身,他的额头竟然冒着冷汗。雷声阵阵,贯彻天地,倒是少见的慑人。 又是一声轰隆的雷鸣,百里川推开窗,看向夜空,不禁有一瞬的心惧。 那黑云好似笼罩住了整个皇宫,仿佛可以从那云层里延伸出巨人般的手臂,将地上所有的事物一并摧毁。 他的心里尚有一丝惶恐,不只是因为第一眼见那黑云压城,还有方才被雷声惊醒的梦。 除了一片火海,什么也没有。似乎都已经燃尽了,唯有他还在那里看着,但也逃不掉被焚身的结果。 他又坠入无限深渊,狂风呼啸。 转瞬他又浑身湿透,躺在地上。 雪儿,我们回家了—— 别——吃—— 喉中哽语,他望着那模糊的影子喊却不能出声。 百里川捂着头,竟然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又串联起之前过往。 他的思绪烦乱,致使梦境也这般乱套。 今日出现这样惊悚少见的新雷。 出征在即,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闭了窗,百里川返回床旁,就在要躺下的瞬间,脑海里瞬间闪出一抹身影。 她到底在哪?有没有受苦? 这样的惊雷,她怕是会瑟瑟发抖。没有他在身旁,谁帮她挡住这惊夜的恐惧? “雪儿,等我,一定要等……” 第288章 小生 就在这个夜晚,另一边,延言带着几个士兵在出皇城后的第一个小镇上留宿,他们会在这里逗留一天,来查询消息。 “掌柜的,还有没有客房?”一个扮相清透的小生来到店内问道。 “呦,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本店已经客满了。” “满了?这个镇上就你一家客栈,你要是客满,那哪还可以住人啊?”小生喊道。 “小店本来就小,今晚的天色看着不好,所以客房早就住满了。” “掌柜的你行行好,给我找个地方住,要不然这晚上我也只能在路上过夜了。看这天气……掌柜的,要不跟别人挤挤也行。房钱我照付。”小生哀求着。 “这……这位小哥,实在是有些为难。你说挤挤可以,倒是谁也睡不好不是。其实本店尚是有一张空床,只是那房间被一位客人包下了。” “那掌柜的去给说说,说不定可以通融一下。” “这,好吧,我去说说看。成不成功,还是那位客官说的算。”见店家肯帮忙,小生顿时开心起来。 掌柜的刚踏上二楼,便撞见了一人,正是那包下房间的延言。 “客官,我正有事找您商量呢。” “何事?” “是这样的,本店的客房已满了。那楼下的小伙子夜黑没地方住了,所以恳求我留他住一晚。看着那小伙子细皮嫩肉的定是吃不了苦,所以便想让他跟您将就一宿。您的屋内给他让个床,您看成不成?” 延言握紧手中长剑,往楼下望去。虽是看不见面孔单见那身板,倒是个柔弱的书生。 既然要跟他同屋,同意便是。若是无缘无故的人就算是帮了一把。若是敌人假扮,暗藏杀机者,那更是再好不过。抓住他便能打探出有用的消息,似乎更快捷些。 “好吧。反正就一晚,就让他住进来吧。正好我有事要出去,掌柜的领他去便是。”说着延言便走下楼梯。 店家没想到这么爽快的同意了,也松了一口气,便也跟着下了楼,去通知小生这个消息。 “小生谢谢掌柜的,这是房钱,我先付了。”说着便将手中的银子塞进了掌柜的手里。 掌柜的也乐呵呵的。“还是谢那边那位客官吧。”掌柜的用目光指向欲出店门的延言身上。 “是啊。我会好好的谢谢他的。” 眼见外面的天色越来越不好,延言离开倚靠的墙,向客栈走去。那位小哥应该是已经住进去了,他没有告知其他的手下提高警觉,恐怕打草惊蛇。 临近房门,屋内的灯黑着,延言握紧手中长剑,心想着,这就要探探那人的身份。 推门而入,两张各自倚墙的床铺中,一人便面向内躺在那里。 已经睡着了?延言心想着,警惕的走到自己的床铺上。未掌灯,便躺了下来,但那颗警惕的心却没有放松。 随机应变,既然敌不动,他自是不会轻举妄动。 过了半夜,延言一直浅睡。凭着在外的经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能立即醒来。现在,他有近半的心思放在对面的那张床铺上。 轰隆一声巨响,天降惊雷。 延言亦是闭目安生的躺着。虽是未目视那小生,但那小生的起身以及靠近的举动却是感觉的出来。 延言装作熟睡的模样,静静等待着那人的下一步。 又是轰隆的一声巨响,那小生也到了延言床旁,看向窗外剧烈摇晃的树影,似乎那风可以将其连根拔起了,甚至连在这个屋子里也不觉得安全。 明明是初春的,轻雷微微,延绵细雨,这天气还真是要少见。 再看那还能在这样的天气里熟睡的人,太昏暗了,看不清他的脸。 外面的雷声贯耳,怎么他还能睡的这样沉,真的不好意思将他叫醒。可是,就在此时,又是一声巨响,那小生双臂抱身,身子不禁颤抖起来。 这外面的雷声太可怕啦,还是…… 小生松开一只手臂,伸手向延言靠近,就在即将碰到他衣角的瞬间,一道剑光忽然袭来。 剑刃直抵在脖颈处,发出的剑气割破了小生的纶巾。届时,漆黑的长发缓缓散落下来,如流水般的落在身后。 屋内昏暗,唯有剑刃上闪动的剑光有些光亮,映在那“小生”的脸上。 待看清那模样,延言顿时一惊,坐起身来。 见那“小生”被刚才突然的一剑吓白了脸色,延言急忙收起剑锋说道:“你怎么会来这?险些伤了你。” 窗外乌云密布,惊雷乍现。 “小生”被一声吓得瞬时便扑到了延言的怀中,身子还不由得发颤。 延言又是一惊,对于突然进入怀中的人,不知所措。展开的手臂,也不知该放在哪里了,索性便停在半空中。 “庭、芳姑娘……”延言不知该说些什么。 “外面的雷声太吓人了,有些害怕。”怀中庭芳轻声说道。 “是、是啊。以前还是没有打过这样的雷。庭芳姑娘怎会来到了这,而且这个男装打扮?” 延言的双手兀自停在半空。 庭芳的害怕似乎好了不少,见延言无措的样子,便从她的怀里出来,站回原位。 庭芳离开后,延言舒了一口气,也放松了不少。 “我是跟着你们来的。那日在醉香轩里,偷听见延大人与七王爷的对话,知道延大人要去寻找紫苏,便想跟着前来。所以一直让阿启,在外探风,见你们的队伍出来,便一路尾随上了。”庭芳说道。 “庭芳姑娘太过冒险了。即便是尾随我等,若是遇到个什么意外的话,恐怕延某都无法搭救姑娘。若真成那样的话,延某的心里会愧疚一辈子的。” 他会愧疚一辈子吗?就算是愧疚,那也会在他的心里记她一辈子。 “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 “庭芳姑娘,明早便起身回皇城吧。”延言说道。 “不!我不回去!在没有找到紫苏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庭芳极力反驳着。 闻言,延言道:“庭芳姑娘此次出来,醉香轩里的红婆怕是不会同意的。庭芳姑娘还是回去吧,免得回去后受苦。” “这个放心好了。我已经将这些年积攒的全部资蓄给了红婆,求她给我一些时间。那些钱财,比起一两月赚得的钱也要多出好几倍。老妈不做亏本的生意,这次倒是狠赚了一回。就算我以后再也不回去了,老妈也不会觉得吃亏。可以代替我的人数不胜数,但是紫苏只有一个。紫苏是唯一一个可以跟我谈得来的好姐妹。我不想失去她。” 窗外雨声渐起,延言看着眼前人。 在之前的印象里,庭芳引领风骚,是个敢作敢为的女人。今日一见,才知她也有软弱的一面,竟然会被雷声吓到。也知,她心系紫苏的情谊。 紫苏能在醉香轩里结识了她,真是太好了。 “庭芳姑娘情深意重,延某实在也不忍遣走姑娘。”延言说道。 庭芳听闻,大喜。“真的?那是同意我随行了?” “虽是同行,但延某心里还是有所担心。所以,请庭芳姑娘答应延某两点要求。” “什么?你说。” “一是,还请庭芳姑娘继续女扮男装,不要暴露女儿身。”延言说着。 “好。没问题。”庭芳爽快的答应了。 “其二是,若是有什么不测的话,庭芳姑娘请尽量快些逃走以保身。” 庭芳轻笑一声。“让我同行,是不是让延大人觉得负担重了。其实,延大人是小瞧我了,这些年在醉香轩里认识的江湖人士也不少,多少能得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都带在身边,护身还是可以做到的,还不至于落荒而逃吧。” 延言看向庭芳的手臂,那里的刀伤还未好。不能让她在受到那么严重的伤了。 “延某只要求这两点,若是庭芳姑娘不同意的话,便返回吧。”延言肃颜说道,看样子是不会妥协。 庭芳收起笑颜。“若是不同意便不能随行是吗?那好吧,我同意,做到这两点就是。”庭芳微微低头若有所思。 “那就好。庭芳姑娘休息吧。”说着延言便起身,拿起长剑向着屋门走去。 庭芳诧异,立即喊道:“延大人,你这是去哪?” “庭芳姑娘休息吧,延某到别处去睡。” “唉,等一下。这客房已满,外面风雨交加,延大人还能睡哪里?”庭芳拦下延言。 “柴房之类的都可,在外行军的时候已经习惯了。庭芳姑娘去睡吧。” 延言上前一步,开门走出屋子,随手将门带上。 对着关闭的门,庭芳嗤然发笑,“死木头。” 他竟然还有顾忌。 原本自己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清白名声之类的,她自己早就抛弃了。即便他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第289章 重明 月色撩人,际天拖练。 篝火里,被燃烧的断枝偶尔会发出碎响。清亮的眸子里映着燃烧的火种。 银色的月光与微寒的春风似乎都喜欢黑长的青丝,温柔的爱抚着。 双臂抱膝,额前的留发垂下,只留下正前方的视野。紫苏注视着红彤彤的篝火,冥想着。她想了好多好多,过去的,现在的以及未来的。 想到此身消融的那一刻,陪在她身边的人会是谁呢? 她想起一个身影,越想越觉得此时那么孤独寂寞? 突然一件外衣披在背后,她竟有种错觉,紫苏顿时松开双膝,侧脸看向旁。 那个人坐在她的旁边,是他脱下了外衣让她御寒。 “你……怎么办?”紫苏看着旁人说道。 “我没事的。你知道的,我的身子强壮的很。”说着那人便是一笑。 凝视那爽朗的笑颜以及那脸部的轮廓,恍如隔世。 她看着看着,失神中伸出手,抚上那脸庞。 不管她试了多少次,摸到的都是暖的。 不管她从睡梦中醒来多少次,看到的都是真的。 她怀疑自己以往的记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你曾经跟我说,漂泊的人……” “离世后把自己变成星星、月亮。”敷在脸庞的手被握住,那人说道:“都多少次了,你也该相信了吧,在你面前的可是活生生的我啊。” 她试了好几次,他们之前说过的话,一起做过的事,他都对上了。 紫苏微启红唇,却是欲言又止。她还是不能从口中喊出他的名字。 “这么久不见,可是想我?当时听说,你成了百里川的侧妃,原本我还不信。”那人说道。 紫苏一惊,心脏狂跳。她迅速地将手从眼前人的手中抽离。 手心落空了,那人斜眼看了一眼,然后注视着不再直视他的人,轻笑一声。 “这些时日,你我之间竟显得陌生了。不过没有关系,等到了津国,慢慢我们会变成以前一样的。紫苏笑一笑,我最喜欢看你笑了,笑一笑,好不好?” 紫苏淡淡笑了一下。 曾几何时,在他的面前,她最开心的笑过。可是再见的笑意却没有那么舒心。 “慕……慕阳……”紫苏惴惴看着旁人。 “怎么了?” “我先去休息了。”紫苏站起身,向马车旁走去。 若真是天意,那就是上天对她最严厉的惩罚。 让已逝去的人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因为她忘了旧恨,而义无反顾的爱上了百里川的缘故吗? 若真是如此,那这样的惩罚或许可以说是对等。 她该怎么办,面对这样的处境,她该怎样选择呢? 紫苏躺在车上,看着车窗外的明月如霜,恍然回到百里川回城的那日。 她昏厥后,再次醒来时,恍恍看到一个人影。心下一惊,她下意识掏出袖中匕首,还未摸出,便已被眼前人控制住了。 “放开我!” 她惊呼,迷药的效果还不能让她看清面前的样貌。 “紫苏,是我。是我。” 声音有一丝的沙哑,熟悉又有一些陌生。 “你是……” 他不是百里川。 她努力让视线定焦,晃动的影子几分重合,她看清面前的样貌。 紫苏怔目,心下一惊,万绳锁喉。 她以为她又做了梦,可是这梦又真实的不像话。 “紫苏,我们又见面了。” 朗星明目,那不羁洒脱的一笑,扼制住了她的呼吸。 气喘吁吁,紫苏开口道:“……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 “是真的。不信,你摸摸我。” 她冰冷地手被一双温暖地大手包裹住,依次放置在两颊上。 “感受一下,热的,软的。” 紫苏兀自颤抖,手中的触感无法否认。 她心里揪得难受,她觉得自己下一刻便要死了。 “紫苏,放松,放松,只是迷药的作用,放松……” 眼前的人指导着她平复了喘息。再一瞬,她已被揽入了胸怀。 无论是贴近的体温还是干脆的心跳,都在证明着他活着,真正的活着。 她想起当时手心里握着的那冰冷的枪杆,被赫然拔出飞扬起的血色。一帧帧的画面,她的眼中只有越来越多的红。 她所感觉到渐失的跳动,灵魂抽离的痛。 那颗在永夜里陨落的星辰,又重明了起来。 这一刻,她只想哭。 紫苏紧紧抱住,依赖着起伏的胸臆,无语凝噎。 她处于这种极尽冲击的状态,良久,展开僵硬的双臂。她有太多的疑问,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问起。 一下顿挫,紫苏才发觉马车正在行进。 “这是要去哪?”她惴惴看着慕阳。 “跟我走就是了。” “我们到底要去哪?有没有通知王爷?” “百里川?”慕阳面色暗沉,放浪的笑意冷了下来。 “紫苏,曾经我陪你走了一段旅程,现在我想要你来陪我,陪我到我的故乡看一看。” “……津国?”紫苏诧异地问。 慕阳点头回应。 “那么远的路,他……” “我已经写信通知百里川了,他同意了。”慕阳打断了紫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予她。 紫苏迅速接过,顿时怔目,确实是百里川的字迹。 勿念。 紫苏看着信上的两个字,化作利剑堪堪刺入心中。 百里川是什么意思?勿念?要她不要挂念,安心的去吗? 难道,他丝毫也没有觉得不妥?如今自己是他的妃子,他却同意让她跟另一个男人离开,还是曾经的爱人? 他作何打算? 紫苏兀自冥想,手中的信快速地被抽出,回神时,已被慕阳拿回重新折了起来。 “安心了吧,况且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 紫苏施施点头,心中亦是焦灼。 “慕阳……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将目光锁定在慕阳的心口。 起死回生,这种称之为神才可以办到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复杂的很,待我们回了津国,再一一说明。紫苏,早些休息吧。”慕阳摸摸她的脸颊,露着舒畅的笑。 再后来,紫苏忘了自己怎么又浑浑噩噩地睡去了。她醒来时,天已明,马车仍向前行进着,好像一夜都未停。 他们的行程很赶,两位车夫交替驾车一路向西。慕阳让她换了装扮,带了面纱,在相较冷清的客栈稍事休息。 紫苏从掌柜那里借了笔墨,落书一封,交予慕阳。 她抿抿红唇,“慕阳,帮我寄给王爷吧。” 慕阳看着眼前的信封,淡然一笑,接过。“好,你休息,我马上回来。” 慕阳转出街道走至巷隅暗处,他盯着手中信笺,绝然拆看。 勿忘。 目光一聚,昏暗中,嘴角冷清一扬,狡黠一笑。 一根火折子燃起手指粗细的火苗,从信笺的一角,渐渐蔓延到整个信笺。燃尽留下的一些纸灰被巷中回旋的风带起,随即四散无踪。 紫苏的心一直都在悬空着,直到慕阳归来。 慕阳道:“送出去了。” 紫苏长出一气,适才落定。“慕阳,我要了你喜欢吃的,还有酒。” 每每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总会在落脚的地方写下一封信笺,由慕阳寄予百里川。 信中,她写了她所到达的镇子,风景的宜人;写了她见到的出奇的事物;还写了时光的流逝,春日的生机。 她写了追忆往昔,也写了同游的希冀。 那信里,她只写给了百里川。落款处,她总是写下——勿忘,苏记。 一别,辗转二十日,春意渐回。 紫苏问:“慕阳,有回信吗?” 慕阳漠然,只是摇头。 紫苏淡然一笑,转而垂下目光,颓然走回车内。 从别后,她始终未曾收到一封回信,或者,她更希望百里川可以追过来。 可是她又会想,若是百里川来了,三个人的处境该是什么样? 时光的消磨,让最初的悸动转变为焦虑。 她好想见到百里川,好想从他那里得到可以让她定下心意的力量。 紫苏赫然想起了《无归》,那首思念天边,痴男怨女的曲子。以前,她觉得唱来不合适,此时却觉得再适合不过。 “君似江楼月,遥遥不可及……” 夜风凉凉,紫苏阖上双眸,眼角渐渐凝聚一滴泪珠。 “百里川,你为什么不回信?” 树林深处似有几声凄哀的鸟鸣声,看向马车处没有什么动静,作为侍从的两人凑到了篝火旁。 一人露出龌龊的嘴脸。“那姑娘真是水嫩,虽然是奉命带到津国去,可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尝尝。不如……” 那人斜眼示意另一位侍从者,两人便起步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站住!” 慕阳一声呵住,一个移步,便来在了两人的面前,同时一柄长剑抵在两人的胸前。 “若敢伤她,就成为我剑下亡魂!” 慕阳眼中的凶光吓得两人频频退步。 “不敢不敢,我二人只为钱财,还想回到津国向太子殿下讨赏钱呢,还是不干那不保命的事儿。也不知大侠与那女子有什么渊源,既然如此守护?” 慕阳森然看着,“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是、是。”那二人说着便离远了些。 翌日清晨,紫苏睁开朦胧的睡眼,走下马车时,便看到不远处站在那里的慕阳,似乎是在等待她的醒来。 感觉到了她的活动,慕阳面带笑意的走上前。“收拾一下便出发吧。我想领你去一个地方。” 眼前,他的装束整齐,倒不在是以前懒散的样子。比起玩世不恭的态度,如今倒是显得沉稳许多。 紫苏看了下周围。“那两人呢?” 慕阳目光转动一下。“呃,我让他们先走一步了。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 “是这样。” 紫苏犹豫片刻,却还是应了。 马车驶起,途人经过这片树林,留下燃烧剩下的木炭与尘灰。 在远处隐蔽的脚跟里,还有被黄土半掩埋住的血迹与尸体。 第290章 愧疚 自从紫苏失踪,各城排查甚严,却丝毫未有结果。 人间蒸发,怎么可能? 百里川不信,延言与庭芳自是不信也不轻言放弃。 十日、二十日,向着登州城一路奔走,逗留,寻觅。延言与庭芳等人顺着一些蛛丝马迹前行。 “这位店家,向你打听一个人,可是否见过这画上的女子?”延言展出一张画像给那店家看。 那店家细看了一眼,顿时恍然大悟。 “好像见过。三天前,有三男一女来这里住店。那女子蒙着面纱,虽是看不全脸,但那双眸子,跟这画里的真是像。”店家说着,便伸手将画中的下半部脸庞覆盖住,并一直点头。 见此,众人相视,心里都有所想,看样子应该是掳走紫苏的那一行人了。 “店家见那姑娘可是安好?”庭芳甚喜,忍不住问道。 “挺好的,甚是欢喜呢。”店家笑眯眯的说道。 延言与庭芳听到如晴天霹雳。 怎么会?难道不是紫苏? “店家何出此言?”延言诧异地问。 “也不知是哪个大城里来的少爷小姐,真是一对儿璧人。恩爱着呢,人家相公对人是处处呵护,而且郎才女貌。这城里可是很少见到的。” 延言与庭芳对视一眼,随后延言又问:“店家可是知他们后来去往何处?” “第二天天一亮便走向着城外走了,也没提过去哪里。” “是这样。好,谢谢店家。” 延言转身示意身后的人,随即那头绑紫带的人便上前递上了一锭银子。 延言等人出了店门,纷纷上马。 “那店家是不是在撒谎?紫苏被劫去,怎会是开心的?好似说成是心甘情愿的,而且跟她看似一对儿的那个男人更是觉得离奇了。”庭芳想不透。 延言蹙眉。“我们找寻二十余日,一路从皇城到此,所见各城严查,这样堂而皇之出城的人怎会查不到。太过蹊跷,有哪里不对。” 延言闭目思索,理着头绪。 “若是想轻轻松松的躲过关卡谈何容易,难道是有人帮衬?”延言大惊,忽然想到一点,“而且还是权贵!” “你是说,有权贵暗中操作让劫匪轻松过了关卡?” “十之八九是了。” “会是谁?”庭芳问。 延言想到一人,他看眼庭芳,转念一想,讷讷:“不知道……” 庭芳依旧不解,“就算这样,紫苏又怎会心甘情愿?” “若……是苏侧妃有意不让人寻到她……” 延言不知,自己怎会冒出这种想法。 “不可能,紫苏怎么可能这样!延大人别瞎猜。”庭芳强烈地否认。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店家所说,你也听到了。苏侧妃并未有反抗。” “无论如何,先出发再说,真与假只等追上那几个人自会知晓。” 庭芳的思绪也混乱了。紫苏在想什么?带她离开的又是谁?又是谁在暗中帮衬? 纵是心里百般不解,但也没有好的应对法子,也只好先行了。 马蹄过迹,梨花漫舞。二月春风,气候仿佛在一瞬间回转,退去了最后一丝寒意。 推开车窗,几片白梨花从紫苏的眼前掠过,飘落在了她的身上。拈花拾进手心,向窗外伸出,轻风随即便将玉手中的白嫩花瓣吹走了。 从皇城离开,已经许久了。她兀自这样跟着慕阳离开,是不是太草率了?她向那驾车的位置看去。 “慕、阳。”紫苏向着驾车的位置唤道,她还是不能再好好的喊出这个名字。 马车渐渐停下来,车帘撩开。 “怎么了?” “……坐车有些累了,想下来走动走动。况且,看这里的景色也不错。”紫苏缓声说道。 “哦,这样。好。” 紫苏走下马车,若有所思的向梨树下走去。 她想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可又是好在意此时慕阳的感受。 “慕阳,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好吗?” 她的不自然太过明显,慕阳心里明了。这一路上,她似乎都有话想要说,却是迟迟没有开口。 一定是在顾虑他,一定是与百里川有关。就算她心有顾忌,但还是想要知道,她究竟会怎样开口? “有话就说出来吧,总是这样憋在心里。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强颜欢笑?”慕阳开了口。 紫苏听到慕阳这样说道,心里有一丝惊讶,顿时心跳加快。有一只触手,突然揪出了她一直极力躲避掩藏的东西。 “那么容易看出来吗?”紫苏有些自嘲的说道。 “当然。” 她还是做不到完美的伪装,这辈子她都欺骗不了人。 紫苏一声轻笑,有些苍凉,随后笑意渐渐退去。 梨花依旧在身旁涔涔飘落,落在她的发髻之上,落在她的肩头。 紫苏深吸一口气,渐渐说出来,但没有十足的底气去目光相对。 “慕阳,出来了这么久,我还是觉得……不该这样冒然的跟你离开。他……会心急的。” “百里川吗?” 紫苏默认,将头偏向一旁。 “我不是说过,已经写信通知他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就算是这样,他也是生气了。若不然,我写了那么多信笺给他,他怎会……一封都没有回我。” 紫苏已经可以想象出百里川面对她怒气冲天的模样。 “慕阳,不如……我们先回去。我当面跟他说清楚,这样也好啊。”紫苏注视着慕阳,眼神中甚至露出祈求的色彩。 “若是回去,你打算如何跟百里川说呢?说的清楚吗?” 慕阳的追问,让紫苏惴惴不安。 “其实……因为见到慕阳,心里震惊不知所措,就糊里糊涂的跟着来了。而且,现在我……心里愧疚的很,乱极了。我不知该怎么办,怎么面对你们两个人?” “你爱他,是不是?”慕阳继续说道。 紫苏心里一紧。她最怕的就是这个了,可慕阳还是问了。 紫苏沉默不语。 慕阳注视着她的脸庞,面带愁容,这样的处境并不让她好受。 “对不起,慕阳。”紫苏说道。 这是她自从再见慕阳时就想要说的话。 慕阳一声冷笑,“同意与我离开,是同情可怜我?” 殊途陌路,她已经不能再跟这个人一起了。如今他们走的是不一样的路,是她的偏离,是她的错,一切的责罚都该是由她而承受。 “不,不是这样的!”紫苏摇头,立即反驳道。 她内心对慕阳,只有无尽的愧疚。 同情、可怜,她不配。 第291章 局面 “想见百里川?想要返回去?”慕阳问道。 紫苏轻咬着嘴唇,迟疑片刻后,最终施施点头。 这就是她的答案,她的心意已经确认了。 慕阳捧起她的脸颊。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可是……还不能返回去。”慕阳冷冷说道。 “为什么!”紫苏甚是惊讶。 “既然答应了与我同行,就履行约定好不好?到了津国,再做商议。想想看,说不准百里川正赶往津国呢。若是就此折返回去,多半会错过吧。倒不如在那里等着,确定了百里川的方向再定夺。” 细想下,慕阳的话也在理。为了不再错过与百里川相遇的机会,这样还是个妥当的法子。 紫苏点头应了。 梨树下两人沉默,气氛尴尬,一时找不出话茬来。 “我去找些水来。”慕阳转身离开。 直到感觉慕阳的身影渐渐不清时,紫苏才抬头向那背影望去。 这样算是说明她的心意了吗? 找了一阵儿,没有找到水源,慕阳停下来,靠上树干,抬头望向从树枝间射下的光。 她爱上了百里川,即便是这样她也饱受着折磨。方才她表现的都是真真实实的,她也觉得愧对已逝之人,她并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有些事情单凭言语是无法辨别的,真正需要的还是亲眼所见。 慕阳捂上心口,缓缓蹲下身,似乎那痛楚越来越烈了。 那里存在的永无法抹去的烙印,似乎是想要提醒他一般。 别忘了,有时候,事与愿违,也存在不能抗拒的命运,任其摆布。 他就这样存在着。 紫苏依旧站在梨树下等待着慕阳的回归,只是迟迟未见回来。 树后传来几许脚步声,紫苏转身看去,“回来了?” 然而刚刚转头,紫苏便是一惊。“你们是什么人!” 不知是何时来到的黑衣人,慢慢向她靠近。紫苏小心翼翼地向马车处后退,偷偷将放在车上的匕首藏进了衣袖。 那些黑衣人看样子并未起杀意,只是突然而上。紫苏只觉的眼前一股黑暗笼上,随后整个人便意识模糊了。 闭目靠在树下的慕阳,抓在心口的手渐渐松了力道。他睁眼起身的瞬间,整个人被一个人影挡住了视线。 “是殿下派你们来的?” “是。”黑衣人回道。 “殿下有何吩咐?” “殿下已在行宫等候。请公子回去。” “那个女人呢?”慕阳问。 “殿下说,他自会处理。公子将人带去便完成了约定。公子所要之物,不日便送于公子手中。”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紫苏渐渐睁开模糊的双眼,眼前看见的也不知是何人的衣角。只是觉得那金贵的布料,能穿戴的一定不会是普通人。 百里川?不会的,这种颜色,不是他喜欢的。 “醒了?”有话音从头上传来,同时下巴被何人捏起。眼前只觉有一张忽隐忽现的面孔正对着她,但意识还是不能很清楚。 “拿水来!”又有话传进耳朵,但随着话音落下,一股冰冷的水骤然泼到了脸上。 有水迹进入鼻腔,使得她一阵呛咳,顿时意识完全恢复了。 紫苏徐徐从草垛上撑起身子,衣与发部分被刚才的水泼湿了,紧贴在身上。 她将目光转向那人,金黄华贵的衣袍,发冠镶金镶玉,璀璨耀眼,彰显的不凡的贵气,眉宇间亦是不凡。 那脸庞的模样,在回忆里渐渐与一人重合。她骤然认出,此人不正是津国的太子殿下——宇木颐。 “是你……” “看来你还认得本太子。”宇木颐悻悻说道。 紫苏向四周看了看,她所在的地方显然是一间牢房。 这里是哪里,慕阳呢?她的身子因迷药的关系仍是四肢乏力。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何在这里?” “这里已经是津国境内了。此处是行宫的地牢。”宇木颐目光冰冷。 已经到了津国?她到底昏迷了多久? “太子殿下见到慕阳了吗?慕阳在哪里?”紫苏问道。 “放心,他现在好着呢。只要不跟你扯到一起,他会好好的。可惜,你这个女人太招人怨恨!” 宇木颐手攥成拳,吱吱作响。 紫苏感出一丝异样,原本以为因之前的一面之缘,会有些情面。但看如今的处境与态度,想必自己要遭难了。 “太子殿下话出何意?” “若不是你,慕阳又怎会落下那样的结果。他可是本太子一直看重的能将。却因为你,被百里川那个男人……而你,本太子没记错的话,第一次遇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可是正浓情蜜意。没想到你不只害死了慕阳,而后还成为了百里川的妃子。真是恬不知耻的女人!” 宇木颐冷言以对,眼中透露的凶光,满满杀意。 紫苏无话反驳,就算她曾也因慕阳的死悲痛过,也曾怨恨自己,但时下她确实愿意当百里川的妃子,喜欢百里川。 若是再诡辩,只会觉得自己真的恬不知耻。 下巴被宇木颐捏的有些疼痛,紫苏看向怒不可遏的眼前人。 “你是贪图荣华富贵,还是名誉地位?” 宇木颐将脸贴近她的耳边,以一股诱惑轻声说道:“不管是哪一点,本太子是下任的津国国君。论财富与权力都能与百里川相比,甚至更甚。倒不如你跟了本太子,狠狠给百里川一刀,如何?” 紫苏嘴角微扬,她心知宇木颐对她本身根本就没有兴趣。 “阿诺姑娘还好吗?”紫苏反问。 听到“阿诺”的名字,原本一对蛊惑目光的宇木颐从她的近侧远离。有些不悦的样子,别过头去。 “挺好的。就在不久前,她成了太子妃。” 紫苏莞尔一笑。“这真是令人开心的事。太子殿下也很开心吧。若是有机会,好想再见见她。或许太子殿下可以回去问问当初太子妃的心境。紫苏觉得,太子殿下应该会明白吧。” 宇木颐似乎被她的话感触了什么,目光辗转片刻。 “来人!把她看住了!” 第292章 过火 宇木颐悻悻甩袖而去,到达牢门之前,他回身,对牢中的紫苏喊道。:“你永远待在这里吧,休想再从此处出去,也休想再见到百里川!连慕阳也没必要再见!” 一听这话,紫苏顿然站起身来。 “不可以。我要出去!” 紫苏顿然向牢门口奔去,就在即要到达门前的时刻,被宇木颐背后涌上的两人拦住去路,一把被推倒在地。 “这也是慕阳的意思。”宇木颐低沉地说道。 紫苏一怔。什么!竟然说是慕阳的意思?怎么会? “我不信,慕阳不会的!让我见他!” “殿下说过了,姑娘还是好好安分待在这里!”其中一上前阻拦的人说道。 “怎么可能?这真的也是慕阳的意思吗?” 紫苏蛾眉微锁,这是她万没有想到的事。 “无需再确认。”宇木颐态度笃定。 “就算这样,王爷也会来的!王爷一定会带我离开。”紫苏高声反驳。 扬长的大笑声骤然而起,紫苏看着宇木颐的狡黠大笑,更为诧异。 “哈哈哈哈,百里川?他或许是指望不上了。你可知,现在的百里川正在赶往东南的战场呢。说不准都没命离开那里。不过放心,本太子会可怜你,让你见他最后一面的。你就等着,本太子提着他的头颅来给你做礼物吧!哈哈哈!” 紫苏大惊。 宇木颐说的是真的?这次难道真的有那么危险吗? 这么久都没有百里川寻来的动静,原来是这样。 揪心一痛,紫苏两手紧握抵在胸前,弯下身子。 宇木颐的目的已达到,最后斜眼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紫苏不再冲上去,默不作声。 如今比起她的处境,她更为担忧的是百里川的安危。 舞榭歌台,纯纯的酒香。 “公子,奴家在敬您一杯。” 美酒入喉,美人在侧。 宇木颐遣走随从,来到此地。顿时那些兴致勃勃的舞女们便都停了下来,俯身行礼。在宇木颐正眼前方,觥筹之声尚未因他的到来而停止。 “觉得怎么样?这样的日子,可是从来都不会有的吧?”宇木颐走近前方。“……这些美人也不比那女人差吧。本太子都送给你。” “都是些胭脂俗粉。”那人变了腔调,随口说出。 此话一出,顿然惹来左拥右抱的女子们的一声娇斥。“公子,怎么这样说,让人好想跟那人比较一下。” “开玩笑的。还当真了。” “公子,真是讨厌。”说着一杯酒又送去了嘴边。 宇木颐仍站在那里,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心有感怀。 “将她关起来,可是能解心头的怨气了?” 那人装作没有听见。只是兀自对着两边的美人笑着。 “好了,你就慢慢享乐吧。”宇木颐转身离开。 窗外春花烂漫,散播的花香随风溜进屋内,从垂挂的细柔床帏的缝隙中探进,倒是要比上一比何处的春光无限。 只是刚进那充溢着迷样气味的纱帘后,便浑然不知所踪。说是融为了一体,倒不如说是吞噬。 充溢着的酒气与血气慢慢从缝隙里向外流露着。 幕帘中下来一人,一手抓起落在一旁的衣服,披在半裸的身上。随之猛然的一挥手,抛开挡在眼前的纱帘,走了出去。 而此时正好赶上了宇木颐带着随从而来。跟随在宇木颐身后的随从,侧过宇木颐的身躯看去。 身后垂帘缓缓恢复原状,在背后未完全遮挡的瞬间尚可以眇见一角里面的状况。 若说美人肌白如雪,身材曼妙让人垂涎,此时此景,却是太让人心颤。 混乱的锦布上,也不知浸了多少血迹,浑然几片。若不是真实的看到那女子的脖颈上还外流着血滴,当真要同锦上的红色牡丹印花混淆了。 皮肤泛青,面目狰狞。那随从回想一下昨日还见到的白嫩美人,一个对比,不禁身心发寒。 再偷偷看向坐在那里若无其事,正系着衣带的男子。旁人心想着,殿下招待的这个人未免太心狠了些。风流过后,竟然还痛下了杀手。 宇木颐面不改色,目光转看那里的人。欲浓的血腥味想让人不注意到帘后的情况都难了。 “你怎么将她们都杀了?”宇木颐问道。 衣服穿戴完好,整整齐齐,与可以创造出背后那惨烈情况的形象根本就大相径庭。 “谁让她们大肆脱去我的衣服,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慕阳一手捂上心口,邪恶的一笑。 “唯有死人才可以看到这里!殿下不觉得这样最安全吗?” 宇木颐不为所动。“也对,但是若你做的太过火了。到时候若连本太子都处理不了,你就自己承担吧。” 说着,宇木颐便示意身后人将帘后的尸体处理掉。 “殿下今天来是为了……” “本太子一言九鼎,既然那女人已经来了,这就是你应得到的。” 宇木颐拿出一物,用棕布包裹着推向其面前。 见到其物,慕阳就像是饥饿的苍狼扑了过去,拿到手里,迅速地打开半边来确认。他双眼放光,脸上是无法遮盖的欢喜。 “终于拿到了,谢过殿下。” 宇木颐见其此状,倒是没有一同感到欣快,反而想要泼一回冷水。 “别忘了。本殿下可以给你,也可以重新拿回来。是本殿下塑造的你。” 此话一出,那边欢喜的人的脸上顿时黯淡了下来,嘴角发出一股狠意。 “殿下放心。嘱托之事一定极力办好,况且那七王爷还不知有没有命回来。紫苏那里,既然她能忘记旧爱,我便也能让她忘记百里川。拖个一年半载的,到时候,就能解心头之恨了。” 宇木颐冷眼一笑。“但愿不只是耍耍嘴皮子。” 一随从气喘吁吁的忽然跑来。 “禀告太子殿下,宫里来报信,说太子妃出事了。” “什么!出了什么事!”宇木颐骤然站起,问道。 “没说。”那随从回答。 “还愣着干什么!备车、回宫!” 宇木颐面带惊慌之色。边走向门外,边向后说道:“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宇木颐走了,屋子里恢复了平静,只是地上还留有未擦净的血迹。 扬长的狞笑打破了屋内的安静,靠窗旁摆置的铜镜上映出一张冰冷恐怖的脸。 他摸着这张脸,兀自端详。 他竟然这样激动万分,这就是仇恨的力量吗? 可以扭曲一个人,一颗心。 第293章 条件 地牢要阴冷潮湿,即便放置了干草,待得久了浑身还是沾染上一股潮气。 紫苏听到门锁被打开,又是送饭的时间了。 这一次,她仍是要试试。 “小哥,就劳烦小哥给带个话,行不行?我这钗子,在外也可当个几十两,小哥尽管拿去添补家用。” “姑娘,别浪费口舌了。这一连几天,每次送饭,每次说。说实话,我都嫌烦了。要是为了这些钱财丢了性命,可是太不值得了。我家老小都指着我挣钱养家呢。姑娘还是省省力气,想想怎样讨好殿下,说不准殿下高兴就放你出去了呢。” 还是不行吗?就算是利诱,她也逃不出这个地牢。 紫苏叹气一声。既然屡次失败,那就硬拼了。 趁着那送饭的小厮欲出牢门,牢门尚未关闭的机会,紫苏一个起身,突然向门口奔去。 那小厮反应不及没有拦住,紫苏跑出牢房就欲逃走,正为此心中冒出一点希望的时候,前后便都被守门人截住了。 既然已经出了牢门,怎么也不能放弃,虽然逃离渺茫,她还是径直向前冲了去。 被强劲有力的手抓住,挣扎无用,紫苏被守门人重新抓回牢房。以她那单薄的身子怎么闯出这里,被重新抓回去是唯一的结果。 守门人从腰间掏出长鞭,啪啪两下打在地上。 “想跑?哼!尝尝鞭子,看你还跑不跑!” 长鞭落下,打在身上,刺骨的疼痛。瞬间那鞭子落下的地方,便阴出一道血痕来。几鞭落下,视作逃跑的惩罚便罢了,可是谁知那守门人却一直不肯停下手中的鞭子。 她强忍着疼痛,不吭声,头上冒出冷汗。目光模糊,只觉那守门人像是走了,心想着兴许是打的累了。而此时的她,意识也模糊起来,眼前渐渐昏暗。 不知昏睡了多久,当紫苏睁开眼,牢里已是燃起了灯火。身上被鞭笞的地方又传来疼痛,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衣衫褴褛,蓬头散发。 在这里分不清时间,她估算着也被关几日。 慕阳一直未再见过,不过她从守卫的口中听到提及的“公子”。她猜测,多半就是指的慕阳了。 慕阳就在这个行宫里。既然在,为何不来呢?难道真的像宇木颐所说,将她关在这里也是他的意思吗? 她想要问问慕阳,想要亲耳听到慕阳真实的想法,也想要将她心里想了许久的话说出来给他听。 “怎么样了?”牢外赫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公子。今天还想从这里跑出去呢,被抓回来了。” 是慕阳的声音! 紫苏顿然惊醒,跑向牢门,从铁栏向外看去。确实是慕阳的身形,似乎他也向这边望了几眼。 “慕阳!慕阳!我有话要说。慕阳你听我说好不好?”紫苏向那里喊道。 慕阳将目光转向声音来的方向,然后问起那守门人。“晚上的饭菜送过去了吗?” “还没,还在这呢。就算送去了,也吃不了多少,最多是将粥喝了。”守门人指向桌下的竹篮说道。 慕阳拿出篮子,打开查看,饭菜尚是温热的。 他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将白色的粉末撒进米粥中混匀。 “拿去给她,什么也不要说。” “公子这粥……”守门人疑惑这粥里掺进的粉末究竟是何物,心里有些嘀咕。 “死不了。快去。” 那守门人应声前去。 来到牢门,为了避免紫苏再试图逃走,连牢门也不打开,只是从铁栏间的缝隙将饭菜送过去。 “快吃吧。” “这位大哥,劳烦这位大哥,让我跟慕阳说几句话可好?”紫苏祈求着。 “废话少说,快些吃饭吧!” 见守门人不理会她,紫苏只好紧紧靠向铁栏,向外看去。明明慕阳还站在那里,为何就像听不到她的呼喊的样子不肯前来呢? 守门人回到了慕阳的身边,不知说着什么,随后慕阳便欲转身离开。 紫苏见此,也不管不顾了,立即喊道:“我一直都相信你!” 她将目光收回,不再看向远处。她只是盯着铁栏外空无一人的空地,用高调的声音喊着。 她怕看到他绝然离去的背影,她怕看到她鼓起的勇气被冷漠击溃。 本已迈上台阶的脚步在声音喊出的瞬间骤然停滞了。慕阳转回身,看着牢房深处。 “……相信慕阳的爱一直守护着我,保护着我。即便你在那天走了,也一样守在我的身边。带我离开醉香轩,还有那精心准备的钗子。一路护我回到吴城,就算……就算明知是危险也在所不辞。不管是哪一面,你都是那样一个人,将整个心都放在了我的身上。” 变得安静的地牢,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回荡。 “从再次见到你,我从来就没有问过。你在那天穿心而死,为何又活了过来?是我不敢问,不敢知道答案。你也没有主动提起过那日以后的事情。我想你不愿意提及,就更明白了一点。那并不是一段安逸舒适,值得回味的日子。” 紫苏深吸一口气,忧戚的情愫难以驾驭。 “你那日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真的好开心,却因此也带来了无尽的愧疚。不知该怎样回报你,才能弥补。你恨后来爱上了百里川的我,对吗?有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慕阳,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你了,别将我永远的关起来。别将我们生生分离,好不好?这样的话,倒不如……自行了断的好。” 牢房外有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注视着一人的脚步前来。 成为阶下囚,就算曾经华光异彩的她也变了模样。散落下来的发上粘着细小的草梗,脸上也沾染了污迹,被鞭笞留在身上的痕迹,如今让她整个人显得异常的憔悴,眼里却因来人发出了光彩。 慕阳凝伫,看不出喜悲。“说不怨不恨是假的,但是我,已经没有可以去仇恨的时间了。既然你那么想要出去,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只要能让我出去,我什么都答应你!”她看到了一股希望,急速的想要抓住。 “留下一年,给我好吗?”慕阳低沉的说道。 “什么意思?”紫苏诧异。 “我不过还有一年的寿命。这一年之内,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能有你陪在身边。” 紫苏怔然,紧紧攥紧手心。“为何只有一年?慕阳究竟你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为何就是不说出来!” “陈年旧事还是不要提了。我只想知道你的答复。在这一年里,就当从来都不曾认识过百里川。忘记他,只想着我。等一年后,你怎样都行。”慕阳说着。 紫苏的头垂地更低,散落的发落在脸颊两旁遮蔽了大半张面孔。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相隔一道铁栏的交谈,她与他的对话似乎隔着千重门,已然传不进心坎里。 曾经目光相会便通晓心意的默契,而今也荡然无存。再次的相逢,竟然变得如此的生分,似乎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爱过的慕阳了。 第294章 付出 “我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忘记他。让我视作从未认识,我……做不到。” 她摇头。 “真的?”慕阳注视着垂头的狱中人,得到的回应仍是摇头。 慕阳背过身去,嘴角暗自发狠。 既然软的不吃,只好来硬的。 他的这张脸孔当真是比不过那个男人了。 他故意迈出一步,而后又退了回来,微微侧头,用余光探视着牢中的身影。 “凌国东南部落叛乱,百里川奉命前往镇压。你以为东南那些穷困的诸国有胆量与实力去对抗凌国吗?” 慕阳稍作停顿,声音低沉。 “这次是津国的操控。有一大批战用火药会偷运到凌国的东南战场。我能让那些火药送不到战场便消失。若是这些火药到了凌国,投向凌国的军队的话。我想你能知道结果,你就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了。” 慕阳迈步前行,却是缓慢地小步。 只听背后“咣当”地一声,走步带动的衣角便被一只手猛然袭来,紧紧地抓住了。 他下意识的向后看去。 她的身子紧紧靠在牢房的铁栏上,想必刚才的一声响,便是她整个身体堪堪撞上铁栏发出的。 她尽可能的伸出一只手臂的长度,勉强抓住他即将远离的衣角。 那看来的目光里透着惊慌,万分担忧之色,同时也透露着,她想要为那个男人付出一切的决意。 看到此状,连他自己的心里也震撼了一下。被鞭笞过的血痕处撞上铁栏一定也很痛。 听到百里川的危机,她就那么焦急吗? 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转念一想,不管怎样,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忧伤的目光垂下,紫苏的身子微微颤抖。 “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慕阳别去她抓着的手,“等着我的消息吧。” 衣角从手中抽离,手臂收回,紫苏的整个身子都无力支撑,只是顺着铁栏的冰冷滑下。她软靠在栏上,眼角的泪珠终是落了下来。 她的衣服四下都粘了土,唯独紫色翎羽一尘不染,紫苏将它捂在胸前。 “看在我细心保管的份上,若真是他的护身符,就一定要保他平安。” 不过是一年,她却有永不相见的哀伤。 紫苏兀自靠在隐僻的角落失神。铁栏外,守门人走到前来,看了一眼放在地上丝毫未动的饭菜。今日她是连口粥都没有喝。 “喂,你还吃不吃?”守门人对着墙角的身影喊道。 紫苏摇头示意。 “爱吃不吃。死在这里算了,也省了老子的事。”说着那守门人瞥下一眼,便端起凉透的饭菜走了。 自己不能死在这儿。 她还要等到见到百里川一面,等到一年之后,还好好的站在他的面前。 因为守门人的一句话,她似乎开了窍,那些负面的想法随即烟消云散了。她何必现在苦了自己,她们还有未来。 不过是一年,即便是寸阴若岁,心中苦涩也好。一年后,她便可以不再带着亏欠慕阳的心站在百里川的身边。不再因为愧疚而苦恼,便可以宽心跟他在一起。这不是很好吗? 紫苏从角落站起,来到铁栏前喊道:“守门大哥,守门大哥。” “什么事啊?”守门人不耐烦的说道。 紫苏浅笑一声,虽是脸颊上还带着干涸的泪痕,但看得出,她不再那么悲伤,不再那么纠结痛苦。 再次见到慕阳,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慕阳提出的条件,她已经想明白了。 她最终心里想要跟随的是谁——终是那抹紫色的身影。 “守门大哥,麻烦你再准备些饭菜,我有些肚子饿了。” “刚才有饭你不吃,现在又要什么啊,真是麻烦!”守门人一句抱怨。 “劳烦大哥了。”紫苏笑颜以对,转身捡起墙隅处的一块石块,看了看面前的砖墙,踮起脚,在墙上用力的刻了一道。 这是她确认心中想法的第一日。 那守门人没好气的离开了,嘴里还一直不停小声谩骂着。 守门人探出地牢,向着外喊道:“喂,让人再送些饭菜来!” 高声喊道之后,守门人似有顾忌,放低了声音,生怕被外人听到一般。他将那传话的人招来,在其耳边呢喃道:“公子吩咐了,以后送进去的饭菜都要先送到他那里去。” 那传话人点头应后,便一溜烟的走了。 依旧是舞榭歌台,欢歌笑语,觥筹交错。 从楼下快步走上一人来,手中端着一些饭菜上前。 “公子,您怎么又要这些饭菜了,还是要些酒吧,奴家好喂您喝啊,呵呵。”右边美人说道。 左边美人也同意,忙是挥出香味浓重的衣袖,欲遣那人下去。 被簇拥在中间的慕阳安抚下左右。“端过来。” 那人撑到跟前,道:“公子,这是要送到牢里的饭菜。” 慕阳侧目,讥笑一声。“看样子是想明白了。明白就好。”他从腰间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来,将瓶中粉末撒了少许,混在了粥里。“去吧。” 那人躬身退下,将饭菜端走了。 左右两位美人看着,心中满是好奇,便都娇滴滴的询问。 “那瓶中装的是什么?那饭菜是给何人吃的?” 慕阳脸上笑意不减,将左右两人抱紧。 “本公子在地牢里养了一条美人蛇。若是不喂些药,让她安分一些,可是不好驯服。说不准夜里溜出来,会吃人的!” 慕阳故作惊恐扑向两边,惹得两边美人吓了一跳,随后是一顿娇斥,连他自己也乐在其中。 她竟然还想见那个百里川一面。慕阳心中暗自嘲笑。 接连之后的十余天,牢里一直未有人来探望紫苏。除了能见到守门人和送饭的小厮,慕阳与宇木颐都不曾再见过。 每每送来的饭菜,她都能吃得一干二净,摸摸自己的脸蛋儿,心中暗自想着,自己是不是胖了。 她向守门人讨要了一面镜子。地牢里不见天日,只靠着烛火照明,紫苏端详着镜子里渐好的脸色。 等何时她见到百里川,脸色一定不能难看。 第295章 兵临城下 西侧,紫苏受困,延言与庭芳寻觅,而相反的东南方向,亦是烽火硝烟。 城楼之上,夜风摇曳着悬挂的大旗。放眼望去,那沧江而去的方向被迷蒙的雾气笼罩着。 辽阔的江水冲刷着白日里残留下的一片狼藉,破烂的铠甲与断折的兵刃四散的遍布城下。 百里川走到一处俯视城下,他并不惧高,而此时以这城墙的高度看下,那正对着的地面上迸溅的血迹却是让他晕眩了一回。 竟然如此的心悸,看来乱贼制造的惊恐是真正给了他精神上猛力的一击。 从皇城出发到达此处,了解了乱贼的情况。不过是占据了一座城池,根本不足畏惧。 百里川在城外安营扎寨,同其他将领商讨对策,比起他不擅长的水战,这样的一座城池想要攻下不在话下。 “王爷,断不可冒然出兵。实况与情报相差太大。还是派探子再去打探……” “成副将多虑了。一路来的实况我们都亲眼所见,叛军粮兵匮乏,虚张声势,难成气候。” “老将,还是觉得欠妥。王爷莫要心急。” “不必多言,本王是主帅,听本王命令。封展,明日随本王出战。成副将,留驻营中。” “是!” 众将军退帐,封展临出门又折返了回来。 “王爷。” “何事?” “王爷是否心急回朝,担心侧妃娘娘下落?” 百里川心下一紧。“本王确实心急,但也不会拿众将士的生命当儿戏。” 闻言,封展拱手,道:“属下告退。” 营帐内,百里川蹙眉,揉着太阳穴,看着眼前地势地图,心中甚是烦乱。 他瘫坐在靠椅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战前分心是大忌,可他就是分了一部分心放在紫苏那里。即使他想拽回来,也是无能为力。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她。 他迫切地希望速速将战事了结,前去找寻紫苏的下落。 五万大军,来到东南腹地近一月,他什么消息都未得到。连延言都没有来信,这使他更为焦躁。 鼓声阵阵,舞动的大旗,百里川作为主帅第一场仗便亲自带兵上阵,向城池逼近。 两方对峙,以凌国的势力对阵下来,自是占尽了优势。 百里川一身银色戎装,手持银枪,矫健的夜飒所到之处,定是血光四溅。 不到一阵,百里川已是濒临城下。城墙上吹起了撤退的号角,乱贼纷纷撤退,已是疲惫不堪。 百里川位于阵前,手中的银枪上随着雕刻的纹路缓缓有血珠从枪头上滴落。 一击破城已成定局。 就在百里川想要下令进攻的时候,城墙上出现几个人,其中有一人看似是主将。 那人向着城下喊道:“素问凌国的七王爷骁勇善战,今日一战果真如此。虽是败局已定,但还是想跟七王爷有话说。” 百里川放下欲进攻的手势,不屑一笑。 “区区败寇,还有何话要跟本王说!本王奉劝尔等缴械投降,保命为好,否则杀无赦!” “王爷先别下杀令,或许我们还有商讨的余地!”那人喊道。 封展策马来到百里川的身边。“王爷,小心有诈。” “本王倒是想要听听,他们还有什么可以止住本王的铁骑的。” 百里川抬头望去城墙上,“好!本王就听听尔等之言!” 那城墙上的主将向身旁示意,一名中年副将便退去了。 “王爷英姿飒爽,妻妾都闻是天香国色。可是有传言说,王爷宠爱的一个妃子,前些时日被人掳走了。近来我这里得到一位女子,不知是不是王爷的妃子啊!” 话音落,那主将的背后便压来一人,来到城墙上。 百里川怔目,心在一瞬间仿佛便可跳出身体。 漆黑如墨的长发,十样锦的纱衣。虽是口被掩住,因挣扎散落的留发遮去了部分脸庞,但那身形出现时的第一眼,百里川的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心不稳,连座下的夜飒也跟着慌乱了起来。 是不是她?就那来信所言,她该前往的是津国,不该出现在这里,但那身形与气韵太像了。 津国与此次的乱贼有系,若是将她转移到这里特意为此来要挟,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七王爷!若是想要这妃子活命,就答应我们的条件!退兵十里,放我们出城!不然,我们就同归于尽!”说着那主将便将女子的身子向城下压去,届时半截身子悬空,再一松手便掉下去了。 “慢着!”百里川见状急忙喊道。 封展顿时说道:“王爷要三思,此时放虎归山,怕是后患无穷。” “可是……” 百里川明白其中轻重,在这样的境况下,若是想要两全,怕是很难。他的心里纠结难受,甚是灼痛。 “可是……本王若此时错失她的话,本王真正失去不归的会更多。” 百里川转向城墙高喊:“可以,但是本王要确认是不是本人!” “没问题,但能前来的只能是王爷一人!其他人等不能随行!” “王爷,您不能独身前往。若是其中有诈,出了什么事情,属下们只能赴死抵罪了。”封展说道。 “本王要去,而且是一个人。就因为怕有诈才要孤身前去,想要救她是本王的事情,不能牵扯到国事中。不管成与不成,都不必顾忌本王的安危。届时尔等倒是大可大军行进,攻破城池。”百里川顿了顿,“本王只是不想,也不能在此时错失了她。否则,本王会后悔一辈子的。” 百里川说着便策马向城门而去,想要阻拦怕是已是拦不住了。 临近城门,城墙上又传来高喊的声音:“请王爷下马卸甲!” 封展在军前大喊:“王爷,不可!!” 百里川不予理会,思量片刻,下了夜飒,继而将银枪“唰”地插入身侧。红璎在潮湿的风中扬着,银色戎装解下,随手搁置。 一身黛紫色劲装在周围可以称作废墟的场地上显得格外亮眼。 第296章 孤战 高挑的身型,墨发随风而动。冷峻的面上,目光森然无惧。城门渐开,百里川徒步进入。 敌寇如蜂围了上来,将其困在正中。 百里川环视了一下周围,自己从头到脚无疑成为了活生生的靶子,弓箭枪刃的尖头一直未曾离过他身。只要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便会万刃穿心。 “人呢?”百里川冷言说道。 “王爷莫急,就在前面。”那主将身披铠甲,侧身让开了路。 百里川走向城墙,来到城墙处,女子的上半身还被人按压在城墙外。 “放开她!”百里川怒不可遏,一步上前厉喝。 “不要靠前!不然我现在就将她推下去!”负责扣押的副将便又向下按了按,那女子便惊慌的挣扎起来,口中支支吾吾地哭喊着。 百里川见状立即停下了脚步。 他的心口并未出现以往的噬心之痛。 这女子不是她。 可确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人。 “将手背过去!”副将又喊道。 百里川余光瞄向侧方的动静,他仍是被包围着。 “背过去!”副将又是嘶喊。 “行。”百里川背手,旋即有人上前将他双手绑在一起。“……现在可以了吧。” 中年副将向他的身后瞄了一眼,似乎与背后的主将眼神确认后,便将那女子拉了回来。 “七王爷请看吧!” 副将一把将那女子猛然的推到了百里川的身前,而与此的同时,不管是刚才挟持的人,还是背后蠢蠢欲动的人都同一瞬间将利刃刺向他的身体。 被推来的身子撞入胸怀,未有时间容百里川确认。他倏地侧身,刀刃划过背后捆绑的绳索,双手继而挣脱。一手揽住女子身体,侧身急转,脚下一个回勾,地上的长刀抛到手中,迅速的向身前砍去,那方才挟持的人便倒在了血泊中。 凌厉之势,兔起鹘落。 挥刀一个回转,飞刀即出,刺入远处拉弓的敌寇。 眼下,冲在前的两个士兵手握长刀分别向他二人刺来。 百里川将那怀中的女子决然的推到了身后,只身上前,只听一声闷响。 腰间两侧,左手因为腾出了空,握住了那原本刺向那女子的刀刃。手心滴血,尖头也只是刺破了皮。 右手边的情况却是极为的不佳。刀刃刺入虽是偏离了要害,却是毫无抵挡的深深刺进身体,鲜血瞬间便渗透了黛紫的劲衣,变为玄色。 百里川猛然踹开了前人,后继之人蜂拥而上。 一声高调的嘶喊从城墙上瞬时发出,若一道利刃,划破了城下众人忐忑的心。 封展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举起手中染血的利剑,用高亢地声音对着身后喊道:“破城!!” 让王爷孤身前去真是一个错误。乱贼岂会如此安分,这类的交换条件根本就信不得,想必一开始的目的便是想要王爷落单。 王爷作为主将,军心所在,他们真正的目的一直就是向着王爷的性命而去的。王爷是明知如此还要执意前去,作为军中的副将,他此次当得也太不称职了些。若是无法将王爷救回,攻破城池,他唯有自己砍断自己的头颅作交代了。 就当城下奔扬而来,势在破城的千军一触即发之际。城楼上,被不明所以的状况吓得惨白的女子,借力扶住石墙。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竟然替自己挡去了刀锋,而且还因此受了不轻的伤。 自己与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从上到城墙的那一瞬间起,不就该清楚了嘛。 自己根本就不是他要寻得人。 从哪里冒出的傻瓜,竟然被一句话忽悠到了敌营里。 这样的人可以作为统领三军的将军吗? 这样的人就是凌国的皇室吗? 成为这位王爷的妃子的女人,也一样是个傻瓜吧。 百里川拔出刀刃,手起刀落,瞬时方才刺来的两人一击致命。在众人因此震惊呆在原地的瞬间,百里川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的头上已因疼痛冒出了冷汗,嘴唇也泛白。刀刃拔出的瞬间,那已浸染血迹的衣服上又重新浸染了一遍,被染湿的范围又扩大了。 然而喘息也不过一瞬,那敌寇的主将岂会放弃如此好的机会。 “还愣什么!给我上!杀了他!!”被一声令下,原本失神发呆的将士们瞬时气焰大盛。 谁肯放弃这个扬名的机会,谁肯错过这个立功的机会!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如今谁都能杀死他!或许在场的人都是一样的想法,谁生谁亡已成了定数。 百里川捂住伤口,侧脸用余光向身后瞄去一眼——果然真正的她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这个男人的嘴角在上扬,是有什么事情让他高兴的吗? 他看来的那一道余光里,掺杂的情感好复杂。 “我……我也是被迫抓来的,并不想要冒充什么妃子……”女子的话中带着颤音,似乎是有些害怕。 “没关系。” 百里川将目光转回拔刀冲来的将士们,旋转长刀摆起架势已准备杀敌。 刀锋,鲜血,他用挥舞的刀身在身前绘制一幅鲜红的画。 “因为你不是她,所以现在心里舒坦一些了。”百里川将那女子护在身后,一刀而出,又有两人亡于刀下。 “若是真换做是她在这里……”,又一波敌将呼之而来,百里川挥刀而上,就算是身上带伤,仍是可见他的强大。 “……我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心来的,只会越来越恼怒……” 百里川定下身来,他的身前已经有诸多的尸首,而所剩的将士们也纷纷胆怯地不敢轻易上前。 “……越来越失去理智。那样的话,或许我与她都不会活下来。”百里川深喘着气。 “只要她还在这里,会忍不住全力以赴。就算死,也会护她周全。” 百里川矗立,长刀上已显裂纹,仿佛下一次撞击便会化为齑粉。身上的伤口处还在缓缓淌血,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染着血迹如雪中红梅的画卷。 他侧身面向身后的女子,冲着她笑了,像雨后的暖阳一样耀眼,一样温暖。 “所以,我一定不能在这里丧命,会好好活下来。她一定还在等着我。” 女子呆在了原地,惊于眼前奋战的人所说出的话,惊于他可以身负重伤还撑在这里不倒。 原来是抱持着这样的意念。 收回一开始的想法吧。 他不是那样愚蠢的傻瓜。成为这个男人的妃子的人也不会是傻瓜。 第297章 鼙鼓声声 “从未有人肯为了我赴汤蹈火。小女自小就生在歌坊里,今日唯以歌谢之” 女子深吸一口气,歌声缓缓而起。 百里川重新挥起长刀。城下杀声阵阵,封展带领的军队围困了所剩无几的敌寇。 清风袭来,吹扬起低垂的旗帜,鼙鼓声声像是自然而成的伴奏,随着风将舒缓迂长的歌声扩散到了整个城。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 那女子唱的入神,似乎完全融进了歌的意境里。 不知这遥远古老的歌儿,有没有唱出他的心呢? 不知这歌声会不会在他的心里有片刻的停留呢? 她在恍惚中竟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一心注视着前方百里川的身影,那女子缓气想要接着唱下去的瞬间,口鼻突然被背后伸出的手捂住,歌声戛然而止。 “少在这里碍事!你已经没用了!!” 是那主将的声音,什么时候他竟然跑到了身后的。还没有待她从惊慌中反应过来,风声已经贯彻了双耳。 死气袭来,包裹住摇摇坠下地身体。 女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渐远城楼上的身影,他有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她。到最后,她还是落得个这样的死法,只是却穿插了一段铭心的桥段。 她不会抓到他的手的,他的手只会握住他心里的那个人。 只是这一刻,她已无所畏惧,或许这样会减少他的负担。自己都害他受伤了,一命偿还也够了。 歌声戛然而止的瞬间,百里川骤然转身,将袭来的主将一踢踹倒在地,迅速地想要伸手抓住那坠落的身躯,可是已经晚了。他的手边唯一抓得住的只剩掺杂着血腥的空气。 在最后的关头,她是笑着的。百里川不忍看到最后的惨状,闭目收回了手,将目光转向那罪魁祸首。 原本那女子是与他无关的人,却因此而丧了命,他的心里也徒留下一丝惋惜。 城下,封展等人也破城而入,陆续地攻上了城楼,那主将与城中乱贼已是逃不出手心。 敌寇被擒。百里川也舒了一口气。 城已破,东南的战乱算是平复了吧。 “封展,结束了吧?结束了就可以……”百里川一下委顿,整个人已瘫倒下去。 “军医!军医!——” 百里川被抬进屋内,军医立即上前。封展为他按压住腰间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溢出。 “王爷,坚持住!快点!拿最好的金创药来!” 好一番忙乱,伤口的血总算止住了。封展及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今晚仍是最关键的一晚。 “派几个人轮流照顾王爷,其余人等进城清剿。” 封展第一个留了下来,守在榻旁,心兀自悬着。 说七王爷百里川多情,却又为了一个女人以身犯险。若说以前,他可能不理解,现在他想起婧慈,却也能感同身受了。 温柔乡,英雄冢。 男儿可踏破疆土,却难过一个情关。 百里川负伤,昏迷了两天两夜才清醒过来。 夜风微凉,身后的脚步声让回想经过的百里川回了神。 “王爷,这夜里凉,又带着伤,王爷快些回屋里休息吧。”封展督促起来。 百里川自若道:“封大哥越来越像女人一样唠叨。” “还不是王爷让人费心。” 百里川淡然一笑,转而低沉下来。“对了,那女子也好好安葬了?” “依照王爷的吩咐照办了。” “是吗,那就好。刚才从睡梦里初醒来,好像又听到那女子未唱完的歌儿了。”百里川说道,似乎耳边那歌声回荡。 封展大惊!难不成那女子是冤魂不散,缠住了王爷!怎么办?是不是该请个和尚来超度一番! “可惜就唱了一半,封大哥可是听过后面的部分?” 封展立即摇头。“没有,没有。属下不懂得这些什么风雅的事物。” 百里川又是一笑。“是吗?本王问错人了。” 高空之月摆脱了浮云的避盖,银色的月光重新洒在城墙之上。 “若是无错的话,该是这样唱的。” ……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 封展讶异,王爷竟然高歌起来了! 坏了,被附身了!被附身了!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封展在一旁喃喃念道。 歌声缓缓结下尾音,百里川的目光远望着朦胧的江岸处。 “封大哥,你看,那是……” 封展停下喋喋不休地念佛,向着百里川所指的地方望去,被迷雾笼罩的江水处渐渐驶来一片黑影。 封展大惊,心念不好。 “是敌船!” 百里川也因为封展的话而确信了心中的猜测。 想那东南的乱贼,只是孤单单的占据了一座城池,怎会如此嚣张。原来全错了,他此番过于轻视了敌人。 敌军善水战,若是他也会用擅长的战术,岂会守着一座城。 没想到他竟然中了敌人的招式。 “那些乱贼都是幌子!”百里川脱口而出。 “他们是想趁着军队疲惫,获胜松散之际来个夜袭啊!这群混帐家伙!”封展恨不得咬牙切齿。 “封展,快!召集所有士兵集合准备,将其他副将找来,商讨对策!” “是!”说着封展便转身下了城楼。 百里川再次看向那已从雾气驶出的船只。 水战啊,他最不擅长了,而且是准备不充分的时候,更是难了一步! 自己何时才能摆脱儿时落水后留下的阴影啊。 他堂堂一个王爷,太可笑了! 百里川有丝恼怒,不知是生得谁的气,骤然转身欲走下城楼,却因一时猛烈,腰间一股撕痛。伤口裂开了,他能感到血渗透敷料的潮湿。 身上又带伤! 他有三处不利的地方,是想要他的命啊! 他是军中主将,若是连自己也乱了阵脚,军中更是不堪一击。 百里川咬紧牙关,走下城楼,不管怎样,都需要想出减免伤亡的对阵策略。 第298章 凶多吉少 敌军袭来了,这让刚刚获胜以为可以返朝的将士们心里慌了。 议厅门前,百里川阵阵精神,忍下腰间的疼痛,深吸一口气走到屋内。 见百里川到来,原本已开始商讨战术的将领们纷纷起身问候。 百里川坐到上座。“都到齐了。众将领有何良策?” 一将道来:“既然敌寇将船驶来了,肯定要在江上干一场。我等的船只早已在江北停泊,可以应战。” 紧挨着此人的一将领言道:“就算我军有船应战,但比起水战来,还是那乱贼占优势。我看不能以水战为主。” 百里川蹙眉,思考着。“如今我军不利,再看那乱贼的几许船只,整备充足。以东南部族的财力与军力,都不是有能力配备的,绝对有背后支持,不能硬对硬。” 百里川的话音落下,只听一声震动天地的撞击声,从远处渐渐传来。议厅中众人惊恐,随后便有人来报。 “启禀将军,我军的一艘船只……被敌船撞沉了!” “什么!”百里川立即站起,腰间又是一股痛楚。 已经来不及给他时间多多考虑。敌来之,便战之! “李将军、孙将军,你二人水战的经验丰富一些,且先前往敌前率领我军迎敌。田将军与唐将军两人,整队准备迎击到岸的敌寇!若有什么进展,速速来报!本王一会儿便到阵前。” 众人领令,各自退下。 封展凑前一步。“王爷受伤未愈,难道还要上阵?” “本王是主将,怎只能坐在帐中,让其他将士赴死?而今,出现这样的状况,也是本王的责任。封展,你看这场仗胜算有多少?” 封展的心里有数,却是不愿明说。削自家的锐气的话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 “这战场千变万化,输赢莫测。” “本王看来,此次凶多吉少。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也只能弃城而逃了,兴许可以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弃城而逃!封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想到王爷竟然做了这样的打算。这一仗是一个开始,若是输了,只怕窥觎凌国的其他各国将会顺势而来,到时候不堪设想。 “万不可弃城啊,王爷!” “难道你们都想见到更多无味的牺牲!逃兵的罪责,本王一人顶着!” 轰隆一声,所在的整个屋子都摇晃起来,百里川与封展也随之站不稳了脚,而后只见窗外透出火光。 巨大的火球,一个连着一个的向城中抛来,撞击之处,燃起熊熊烈火。 耀眼的火光将夜空中的浮云晕染,从远处看来,就像是不合时宜出现的漫天红霞。 封展扶住百里川,“王爷,没事吧?” “没事。封展,同本王一起到阵前去。” 又是一声巨响,伴随着地动。火势也蔓延到了议厅,整个屋子渐渐被燃起,将两人包围了起来。 “王爷这屋子待不得,走!” 百里川迈出一步,顿时闷哼一声,一手捂上腰间,血迹渐渐从指缝间冒了出来。一直强忍着,现在也到极致了。身子渐渐软瘫下来,根本没有了力气。 封展见状,急忙托住欲倒下的百里川。 “王爷!”越是紧要的关头,越是混乱。 屋内浓烟呛鼻,视野也渐渐被火光覆盖。 百里川表情痛苦,这倒是他行军打仗中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惨状。 若是他没有一意孤行,奔赴城中。没有想要快些解决掉这里的事情,赶到津国去。 没有心不在焉,思虑短浅……兴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封展,本王做错了。本王太对不起赴战的将士们。”百里川费力地说道。 “王爷,先别说了。属下带您走。”说着封展便搀扶着百里川冲出了火门。 一切都没有想象中来得那样的顺利。将那个人寻回来,怕是要耽搁延后一阵子了。 百里川暗忖,时间久了,她还会抱着当初的心情来拥抱他吗? 津国,行宫地牢。 紫苏拿起一块碎石块,在身后的墙壁上又画了一竖道。一餐一道,三餐便是一日。她以此来记下时间。 她放下石块,瞻望背后的墙壁,一道道划痕如细柳松叶,连她自己也觉得震撼。 她心下默数,足足有一百二十道划痕。时光流逝,她在这牢中已是四十日了。 紫苏看着,骤然一怔,她怎么才发现,自己每日留下的划痕,都是他的名字——川。 手指细细摸着粗糙的划痕,紫苏的眼中出现久违的柔美。 一百二十道划痕,是四十个“川”字,是四十日不分昼夜的想念。 她答应陪伴慕阳一年,慕阳便可将运往东南战场的火药销毁,可是到后来一直都未有回音。 紫苏晃动脑袋,提醒自己不要瞎想。 百里川不会就这样在战场上丧命的,一定不会的。 不远处又传来了开门声,现在还不到送午膳的时间。紫苏想着,将目光投到铁栏外。不知怎地,她的心跳加快,似乎有所期待。 可是现实总是像一盆冷水洒在她的身上,来的是久不出现的宇木颐。 牢门打开,宇木颐走进来,随后从背后扔出一个包裹。 紫苏心下一紧,顿感窒息,那包裹上分明染着血渍。 “打开看看啊。”宇木颐冷清一笑。 紫苏身子酥软,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起来。 ——不会的,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紫苏心中暗自否认。 “不敢?这不是你一直等着的吗?” 紫苏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向包裹,胆怯地缓缓拆开。 “啊!”她一声嘶喊,立即躲到了墙隅处,远离了那一条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断臂。 “哈哈哈……”宇木颐为之大笑。而后,悻悻对紫苏说道:“下次,一定是百里川的头颅!” 宇木颐悻悻离开。 这是单纯的恐吓,宇木颐以此为乐。 紫苏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受惊的眸子前蒙着一层泪花。昏暗的烛光晃动,让空寂的地牢更显得阴森可怖。 她战战兢兢地环抱着双膝,收回了双脚。余光瞟去,那黑暗里的断臂周围,似乎爬出了一条条带血的手臂如蛆虫匍匐而来,向她靠近。 “阿川……我怕……” 第299章 出狱 紫苏怔怔地看着那断臂所在处,一个时辰不敢动弹。 泪痕斑斑,她的双眼酸痛。铁锁响起,她抬眼看去,守门人走了进来。 守门人将那断臂收起,还不忘将地上的血迹抹去。 紫苏松了口气,畏惧之感届时才消失。 不久后,牢外有了新的动静。紫苏定神看去,一人正被两名丫鬟搀扶着缓缓走近。 紫苏的脑中迟疑了片刻,却在下一瞬顿然认出了来人。 “阿诺姑娘。” 见到昔日的熟人,万分欢悦,紫苏连忙来到铁栏前。宇木颐说过如今阿诺已经成为了他的太子妃,可谓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阿诺既是欢喜又是忧伤,紧紧握住紫苏的手。“真的是你啊,紫苏。我还以为是殿下在骗我。” 曾经羡慕的人儿,再见却已是阶下囚。 “能见到阿诺姑娘真是太好了。哦,不,现在是太子妃了。” 紫苏无感伤之色,脸上笑意不减。 相反的,阿诺的双眉间却仍是微锁,目光上下打量她。 “相逢,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现在看你这般,不免有些心疼。不过不要担心,我已经求过殿下了,殿下已经同意放你出来。” 紫苏淡笑一声。“不必为我劳心伤神,待在这里也不错,倒是安静。” “大概的情况,我都听殿下说了。紫苏,你真的成为了七王爷的妃子,而且真的爱上七王爷了吗?”阿诺问道。 紫苏点头回应。 见紫苏点头,阿诺也明白了。 “殿下对此很是恼怒。昔日遇见你与慕阳公子时,倒是羡煞了旁人。之后的境况,虽是不太了解,但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情况。” 紫苏惭愧的笑了笑。“连我自己都未曾意料到。曾经爱着慕阳,见到慕阳在我面前死去时,也曾想会为他独守一辈子。天意弄人,谁知竟会爱上另一个人,而且是曾经伤害过自己,怨恨过的人呢。” “紫苏你不要怪自己,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曾经我也一样,最主要的是要想清楚,想清楚你究竟想要的是哪一样。若真是那个王爷,就不要管其他的了。我想慕阳公子在天之灵也可以原谅你的。” “慕阳他还活着,他又回到我身边了。”紫苏道出。 听到她这样说,阿诺大惊,似有疑惑。 见阿诺面带疑惑,紫苏问道:“木颐太子没有跟阿诺姑娘提过吗?慕阳,他还活着,而且现在就在这个行宫里。” 阿诺越来越不敢相信。 “之前只听殿下说,慕阳公子被那个七王爷害死了。可是,未曾提过又活过来的事啊。竟有这般世外高人,懂得起死回生之术。真有这般神奇?” 紫苏沉默摇头,脸上又露出一股忧愁哀伤。 她不知是谁可以做到起死回生,她只知道,慕阳的出现正是铸成如今境况的关键。 阿诺看着,“难怪……这样的情况,确实是不好面对。紫苏,你受苦了。” 紫苏漠然摇头,受不受苦,她不再计较这些了。当心里滋生出那份情感的时候,便不能自已,不管前方是苦是甜也只能接受。 就待此时,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阿诺看去,脸上浅浅微笑。 紫苏看向快速走来的身影,正是宇木颐。 “殿下。”阿诺微微俯身。 宇木颐疾步上前,随即小心地搀起阿诺。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是叫你不要随便走动吗?现在身怀六甲,这里阴气太重,对身子不好。” “你们两个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太子妃离开!”宇木颐对着站在后的两名丫鬟,一顿训斥。 紫苏闻言,目光移向阿诺的腹上,心中欢喜。宽大的衣袍挡着,她都没有看出来。 阿诺冲破了难关,如今换得太子殿下的一片痴心。此时是他们羡煞了她。 “为何不早说呢?既然有了孩子,不必来看我。快些回去吧。这里不好,别伤到腹中孩儿。”紫苏关切的说着。 阿诺推开宇木颐的搀扶,上前一步再次握住紫苏。 “我没事儿,都怪殿下瞎紧张,弄得所有人都整天在我周围绷着脸。从殿下那里听到消息,我甚是担忧,若是不亲眼见到你没事,心里怎能安心。” 紫苏一笑回应。见到眼前情景,脑子里回想起的都是曾经的画面。 梅林里,百里川的顽劣,硬是将那银钗夺了去,随手折下的花枝便想要敷衍了事。 绛露亭中,芳华若梦,他想要教的剑术,根本就像是跳舞。 梦醒时分,凝视那若夜空月华的温柔目光,嘴角处微微的笑。 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却是今日化解相思的良药。 “喂!”耳畔突然的一声将紫苏从回想中拉了回来。 宇木颐握着阿诺,对着紫苏冷然说道:“因为诺儿求情,所以本殿下就退一步,将你从牢中放出来。但是,你最好安分一些。虽然出了地牢,但是这个行宫你不得踏出一步。若是有异动,到时候你就呆在这里永远不见天日吧。” 她终是可以从牢里走出去了,可是却仍是见不到那个人。眼下出了牢房,她第一个要找的人便是慕阳,自从那日答应慕阳的条件,便无回音。 不知那批火药是不是被慕阳截下了,是不是那个人就安全了呢? 凌国的战事何时才能平复,何时心里挂念的那个人才会出现在眼前? 思念隽永,她好想见百里川,真的好想见他。 想要听到百里川的声音,想要将这份挂念说出来给他听,想要得到他的拥抱…… 想碧水中放起的烟花和风灯,想燕凤楼的美酒与美景,甚至连那书房里的墨香都想。 宇木颐同阿诺走向出口,身后丫鬟跟随。守门人让开了门口。 紫苏缓缓走出,在牢门前回望墙壁上那一道道划痕。 四十日,她足足受着牢狱之灾四十日。 阴冷晦暗,若非她心中执念,唯恐不能熬过去。 她向着外面可以透进日光的地方前去。久不见天日,行动甚少,步子迈着却是吃力。 身子弱了,没关系,尚可以弥补。此时,她更热切地希望知道,这四十日外面的变化。 踏出地牢,暖阳高照,气候温热,微风徐徐甚是舒服。 她在地牢里待着的这些日子,再出来气候已经这般好了。 紫苏仰望恍惚了人眼,日光照在身上似有灼烫。 纵有星辰大海,仍需天日暖阳。没错,她要追寻自己的太阳。 第300章 身孕 紫苏跟随着行人走出几步,忽然眼前一下泛黑,有些晕眩。天旋地转,摇晃了几下身子随后恢复原状,只是还觉得双眼模糊。 阿诺感出身后紫苏的不适,立即停下询问。“怎么了?” “无碍,只是感觉晕了一下。”紫苏揉揉模糊的双眼,眨了几下仍是不很清楚。“……久不见日光,刚出来,不太适应。不用担心。” “那就好。我让人准备了屋子,好好梳洗一下。”阿诺说道。 紫苏用手遮在眼前,刚向前迈出一步,又是一晕。不过,这次却没有缓过来,她随之便倒在了地上。 “紫苏,紫苏!来人,快去请大夫!” 她的脑中嗡嗡作响,旧时的片段交错出现,都是浑然不清的样子。 “爹……爹……慕阳……百里川……那里有水……别去……别去……”紫苏昏迷不清中喃喃自语着。 阿诺守在床旁,见状握着紫苏紧张的双手。 “紫苏,紫苏……醒醒……你好些了吗?紫苏……” 紫苏的耳边还能听到琐碎的声音,意识渐渐恢复,只是眼前仍不那么清楚,好似蒙了一层薄雾。 她的身子酥软无力,在地牢里她已经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就是怕自己的身体撑不住。没想到,还是这般虚弱。 见她醒来,阿诺也放了心。“好些了吗?” 紫苏施施点头。 “那就好,方才都吓死我了,你的脸色那么苍白,现在总算恢复些血色。紫苏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会开心的。” 阿诺故作神秘的笑着。 “什么事?难道是……是王爷来了吗?”紫苏立即有了精神,目光热切地期待着回答。 “不是那个七王爷来了。”阿诺兀自微笑。 不是百里川,紫苏的期许落空,又感失落。 阿诺继而说道:“是另一个人来了。” “另一个?”紫苏诧异。 阿诺目光看向紫苏的小腹,“你有了身孕。你也要当母亲了。” 紫苏怔目,不敢相信。“什么?是……是真的?” “对啊,我又何需要骗你。刚才大夫已经诊治过了。你啊,就是因为有了身孕,气血不足才会晕倒的。” 她有了百里川的孩子! 紫苏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既是惊奇,又是感动,又有一股酸楚。掺杂着,让她落泪。 在梅林里,他说的话算是如愿以偿。等他们彼此相爱的时候,无论世子或郡主,他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为人母,为人父。 “这么好的一件事,你哭什么?好了,好好养身体,我吩咐他们好生伺候你,你就在这安心养胎。” “不是哭,只是说不出那种感觉,自己就流下来了。我好想告诉他这件事情,不知道他……会不会高兴?”紫苏轻抚上小腹。 “怎会不悦呢。好了,紫苏,我看的出,你是真心爱着那位七王爷。我会继续向殿下求情,让他早些放你回去。你就安心吧。等见到他的时候,你亲自告诉他。” “谢谢你,阿诺。”她浅笑嫣然,满是幸福的滋味。 当众人离去,紫苏重新躺下休息。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她要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还有慕阳,她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情?她同意他的一年之约,可如今她有了身孕,又如何履行承诺? 就待此时,一人推门而入,紫苏随即看去,刚想到,他便来了。 慕阳的脸色暗沉,失去了曾经无稽洒脱的样子。那副容得下山川湖海的眼眸,变得犹如深渊一般昏暗。 “殿下同意把你从地牢放出来了。” “是。”紫苏支起身子,好让自己靠在床栏。 “我还听说你晕倒了,大夫说……你有了身孕。” “是……”紫苏迟疑片刻。 “是百里川的吗?” 屋内顿时陷入沉寂。 “是。” 一个字打破了沉静。 “慕阳,我答应你的,我会履行。可我现在有了身孕,可不可以晚一些?” “若我能活那么久,我同意。可是紫苏,我等不了。” 紫苏立即道:“慕阳,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解决。” “解决什么?难道还有续命的方法!”慕阳越显愤怒,马上便无法压制。 紫苏无言以对,因为她根本没有底气与筹码可以许诺什么。 “行了,容我想想。你歇息吧。”话音落,慕阳便离去。 慕阳负气而去。紫苏心知,她再一次伤害了他。 一切都无法回头。 屋内就剩下紫苏一人,她兀自抚着小腹,沉浸在惊喜里。 她想象着,待百里川知晓后,他会是如何的表现? 他什么时候会来,似乎那股想要相见的劲儿又增进了一分。 “若是位小世子,就取名叫……澈。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若是位小郡主……” 紫苏思索着,“若是位小郡主,名字就由王爷来定好了。” 窗外春华萌发,思念的种子在心里也渐渐发芽,如春藤缠绕着她的心房。 阿诺看向走在身侧的宇木颐。 “殿下,您的怨气该消了吧。听紫苏说,慕阳公子还活着,虽然现在这样的情况有些难办,但那也是他们三人的事情,殿下何必掺和进去。紫苏有她的选择,我能明白紫苏的感受,殿下也能明白的吧,倒不如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哼!”宇木颐冷哼一声。 “殿下为何不问问慕阳公子的意思,以慕阳公子的为人,或许会撒手。若是殿下不愿问,我去问也好。” “就算是想问,也问不到本人的意见了。”宇木颐冷声说道。 阿诺一时诧异,道:“为何?慕阳公子不就在这个行宫里吗?” “好了,诺儿,你不要管太多,现在是你的身子要紧。走,回房休息去吧。”宇木颐搀扶着阿诺向回走去。 第301章 羞辱 丹青屏风上搭着换下的衣物,温暖的水流滋润着肌肤,暖气腾起朦胧一片。细长的青丝洗净了,柔顺的浸在水中,双手撩过飘在水面上的花瓣。 紫苏的手捂上肩头,丹红的纹路还清晰可见。 屏风外传来推门的声音,紫苏道:“谢谢你将衣服送来,放在外面就好了。” 脚步声靠近,紫苏不禁回头看去,明明告知了让那丫鬟将衣物放外面便可,她不想让人见到肩头的刺青。 转回头时,紫苏心下一惊,急忙用双臂挡在身前,将身子掩在了水面下。 “慕阳,你……怎么来了?快出去。” 紫苏眼中微露羞涩,没想到竟会是他,而且还无忌的走进来。就外面的情形看来,也知现在她正沐浴呢,怎么就什么不想的进来了。 慕阳表情冷漠,并没有因为她的受惊而退步。 看样子,他是明知故犯。 目光毫无收敛,将她打量了一番,目光最终是落在了肩头的刺青上。 紫苏感觉目光所在,随即用手挡住了肩头。 “慕阳,你先出去。” 紫苏别过头,这样的慕阳,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虽是明说了让慕阳离开,站在那里的人却是一动不动。 “有必要躲开吗?”慕阳说道。 “当然有!你别看!” “被看了,那个百里川还会要你吗?”慕阳说道。 紫苏别过头去,不愿回答。 “若是碰了你呢?” 语落,慕阳大步走上前去,同时一只手已伸向她湿润的脸庞。 紫苏心中一惊,身子下意识向后紧紧靠去,试图躲避伸来的手,但背后终有极限,手指碰上脸颊。触到的瞬间,身子不由颤抖一下。指腹从脸颊滑至下巴,托起她低垂的头。 “你与百里川行云雨之欢,心里可曾想起我?”慕阳狡黠一笑。 紫苏一身冷意,双臂抱前,掩住身子,她语声微颤。“慕阳,你……你出去。别这样羞辱我。” 慕阳注视着眼前畏缩着的人,心中暗自冷笑。 那肩头的刺青跟他的心口处,都存在一个不可抹去的印记。 “闹着玩的,你别在意。”慕阳笑着道。 掩在水中的紫苏微微一动。 慕阳拿这当玩笑,以前就算他玩世不恭,也不曾开这样的玩笑。 他的玩笑,而她真实感受到的却似羞辱一般。 “你出去吧。”紫苏讷讷说出。 慕阳转身离开,走到屏风的对面。 紫苏放下怀抱的双臂,注视着屏风后慕阳走离的背影,见他在外屋桌前停下来。 背对着丹青屏风,慕阳边小心的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无色无味的粉末掺进汤中。 “我拿了些夜食,你有了身孕,多吃些。等出来了,就吃些吧。我先走了,等过会儿再来找你。” 紫苏沉默片刻,随后应声。听出慕阳的脚步出了门,门扉被关上,她才松下一口气。 慕阳,他变了好多。 经历过生死后,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吗? 从水中站起身,湿润若瀑的长发遮在身前。她微微叹声,刚刚想要走出浴池,便听外屋的门又被推开了,下意识的立即又将身子掩在水里。 “姑娘,换洗的衣物拿过来了。”是那领她前来的丫鬟。 紫苏听到,松了一口气,“好,放在那里吧。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那好,我就放在外面了。”话音落,门扉被关紧。 屋内无人,紫苏逗留了片刻才从浴池中走出,换上了衣物。 梳洗一番,整个人也觉得清透了。眼看桌上的饭菜都还是温的,说实话,自己确实是有些饿了。 在牢里的时候,不管是她需要什么物件,想吃什么,只要说一声,都会极力满足。 一切都是慕阳准备的。哪怕是她试探着索要乌城老家的栗子糕,也照样不误的拿到了她的眼前。 慕阳还是爱她的,若是不爱为何会一切都满足她。他还是他,只是,给人的感觉变了。 放下汤碗,紫苏揉揉双眼。 从牢中出来,久不见日光,双眼是有些不适应,方才沐浴当中水气朦胧,眼前也是模糊的。 已经来到了外屋,日光较弱也无水汽,眼前依旧觉得还是蒙了一层纱,吃完东西也觉得困乏了。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即门被打开,慕阳走进,手里握着一束春花递到她的眼前。 她有些不知所以,还是迟疑的接了过来。 “来时见到开得挺好看的,觉得你会喜欢,就摘了些来,摆在屋里吧。” 慕阳目光一转,转到了桌上。“吃的差不多了?多吃些才能把这些天的损失补回来啊。” 紫苏将花束放在桌上。“已经可以了。” 届时,一只手伸来,她有心提防一般的将上身躲了开。 对面的手一顿,却还是肆意向她耳后的发丝伸去,撩起一缕潮湿的发丝,让其在手心中缓缓滑落。 “以后你都想这样对待我吗?”头上慕阳的声音传进耳畔。 紫苏注视着他的衣角,却不敢正视他,默不作答。 “紫苏,好好看着我。” 慕阳说道,紫苏兀自偏着头。 “看着我!”伴随着一声怒吼,同时她的脸被一双手强硬的板正抬起,目光正好对上了他的脸庞。 那张熟悉的脸庞,目光冰冷凶残。似乎若是不按照他的意思私自将目光转移的话,下一瞬便会丧命。 百里川会发狠发怒,在她的面前不知表现过多少次,却一次也比不上此时的杀意。 屋内瞬间冷肃,似乎唯独只能听见他的鼻息。 僵持片刻,慕阳道:“我希望你只想着我。只要我一句话,不管是百里川还在不在战场。即便是凌国皇宫里,我都有办法让他葬身火海。若是不想让百里川置身火海,就按我说的做,知道吗?一切都在于你。” 紫苏睁大双瞳,目光不敢转移。她不清楚慕阳是不是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即便是在凌国戒备森严的皇宫也能伤害到百里川。但从他的语气与眼神看得出,他做的到。 百里川的安危都在于她…… “紫苏,告诉我,现在你心里念的是谁?” 紫苏嘴角微颤,勉强生硬着扬起嘴角。明知道这样的笑意一定扭曲难看。 “是……慕……阳……” 托住的脸庞被放开,她的目光却仍是不敢移开。 “好了。休息休息吧,脸色这么差,可是不好看。” 直到那背影离去很远很远,紫苏才将门关紧。随后,好似无骨的身子,顺着门扉软瘫了下来,手心捂上胸口,呼哧呼哧地气喘着。 目光移向那内屋花瓶的侧旁,百里川的匕首就搁置在那里。 她的脑子里竟会冒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想法。 不如刺向慕阳。 不如刺向自己。 同归于尽好了。 无论是慕阳与她,谁逝去,都能让那个人无碍。 第302章 照顾 高阁之内,石桌两边对坐着二人,正是慕阳与宇木颐。 “殿下有何打算?” “哼!那孩子无疑是百里川的。若是他知道了,即便他肯放弃那个女人,也未必肯放弃他的骨血。正好多了一些筹码,还怕他不来嘛。” “殿下的意思……是要留着了?”慕阳又酌一杯。 “你有何意见?”宇木颐问道。 就待此时,一奴婢端着一些饭菜前来。“殿下,公子,这是要送去的饭菜。” 慕阳看过去,想着什么。片刻以后又从腰间掏出以前的瓷瓶,白色的粉末掺进粥里,无色无味。 “送过去吧。” 那奴婢端着走了,而后宇木颐冷笑一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绝情。” 慕阳嗤笑,“不曾有情,何来绝情。我不过是替殿下办事,顺便报下私仇而已。” 宇木颐畅快道:“若这次可以杀掉百里川,等于分得凌国的三分之一天下,便是立了大功。待回宫时,父王定给你封官加爵。” “殿下从何肯定,这百里川会为了一个女人前来?此事利弊,想必他清楚不过。” “在凌国里,也有倾附我津国之人。百里川得罪的人不少,自然有人看着碍眼。况且,他带兵打仗,功高盖主,即便是凌国皇帝的亲弟又如何?其中隐意你应该明白。” 宇木颐不说,听者已是会意。 “他百里川出征从不到南方,因为多为水战,并非其擅长。以这次津国投入在战场的火力,百里川再如何能耐,想必也会吃力。” 宇木颐表现的信心十足,而旁的慕阳心里又想着另一回事。 他们之间的恩怨,自是他亲自动手,岂能让他在别处死去,这如何令他出气。 宇木颐背手而立,“所以,即使百里川能从战场留下一条命,多半也负伤累累。到时候在这布下天罗地网,便可胜算在握。本太子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岂会跟一个女人在此闲耗。” 慕阳微微上扬的嘴角轻轻一撇,那一抹弧度仿佛带着无尽的寒意和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我明白了。” 窗外传来阵阵鸟叫声,紫苏推开窗。春意盎然,早没了初春的寒意。这些时日,她一直静心修养,保持心情舒畅。 她心里总是记挂百里川,总是有所期盼。 只是双眼自从地牢中出来便模糊,修养也没有起色。反而有时眼前会更模糊,甚至有一瞬的黑暗。 即便事态并无好转的余地,她也并不心急。因为她明白她此时不能心急。 为了她腹中的那个小生命,为了见到百里川时,告诉他这个兴奋地消息。 她一定不能让他们的孩子有任何的闪失。 又是用膳的时候,奴婢端来饭菜时,阿诺也跟着来了。 “怎么还吃这些,我让人给你拿来的补品呢?”阿诺看着桌上的粗茶淡饭说道。 “补品也不用总吃,清淡一些也好。反正近日总是恶心,也吃不下多少。” “就算是吃了吐掉也要吃,不然可就饿着了小宝宝。紫苏,抱歉,我说不动殿下。”阿诺轻叹,在旁坐下。 “不用道歉,原本这些事都不该你去操心的。只因我心里惦记的人是与他对立的人罢了。以前认识太子殿下时,他也不是这种人。而且,慕阳那里……” 从上次见慕阳,一直未再见,不知他究竟如何打算。她对不起慕阳的,她会还,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诺,你可从殿下那里听来什么消息?” “关于那个王爷的?”阿诺一猜即中。 紫苏点头。 阿诺摇头,虽然她知道眼前的人极其迫切,可她真的不知。 “殿下从不让我过问。” 紫苏勉强一笑,有一些失望。“没事。等我问慕阳好了。” “说起慕阳公子,我倒是很纳闷。听殿下说他明明……你可细问过?”阿诺问道。 “有,可慕阳却没有说。既然他不说一定有他的苦衷,一定受了很多苦。”紫苏抿唇,桃花无色。“不管怎样,我能尽力做到的,一定做到。” 阿诺握上紫苏的手,“其实,我是想,慕阳公子真心爱你,应该会理解你的。感情这东西,本来就是如此微妙,无法掌控。” “不管他现在如何看我,只要他还是那个慕阳,还活着。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紫苏又想起昔日,她注视着他一步步走来,手里拿着册子,心口却插着百里川的银枪。 阿诺见她沉思,定是想到了昔日往事。 “好了,都是我多嘴。现在啊,你就想着一点就好了,就是你腹中的小东西。” “嗯。你不用老往我这跑,你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还是小心为好。免得太子殿下担心,再怪罪于我。” 阿诺一手撑腰,一手轻抚着隆起的肚子,满心欢喜的看着。 “我可是比你注意自己的身体。殿下为了娶我,在父王面前已经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才那么着急与凌国的战事,急于立功,好保住我。所以,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珍惜我们的一切。” 阿诺重新向旁看去,“紫苏,你也一样。为了你心爱的人,为了孩子,不管怎样都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紫苏施施点头。这个道理她懂。“回去吧,他们照顾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那好,我便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阿诺走后,奴婢们收拾了膳食。紫苏又是一阵恶心,抚摸自己的小腹,没想到这小东西的到来,让她也不好受。 “今天天气还不错,姑娘,我陪您出去走走吧。”一奴婢说道。 活动活动也好,紫苏便同意了。她还没有在这个行宫里转过。 虽是行宫,但建筑景致,亭台楼阁,匠心独运,想这行宫的建造者也是风雅之人。 紫苏边走边观赏,听见前方小径传来一阵笑声。闻声看去,正有几个女子说笑着迎面走来,其模样姿色也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这小径并无分支,想必是会碰上。她并不想与外人有接触。 “我们回屋吧。”说着,她便转而往回走。 “唉,怎么见到我们转身就走啊。碧梅姐姐,我去看看。”一女子说后便小跑着前去。 第303章 旧识 女子玲珑活泼,穿着花哨,橙黄翠绿相间的裙裳随着轻巧的脚步在春荣初胜间一闪而过。 她跑到紫苏的面前,挡住了紫苏的去路。女子微微歪着头上下打量一番,摸摸紫苏藕色的锦衣裳,肯定的点点头。 “看你如此面生,新来的?长得倒是蛮好看的,就是一副病秧秧的模样。就这样,殿下还招你来?” 紫苏暗忖,“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这时,其他女子也相继凑了过来,将紫苏围了一圈。 众人打量的目光,让处在中心的紫苏浑身不舒服。 “你们有谁可见过她?”一人问。 众人摇头。 “连碧梅姐姐都不知道,说,你叫什么,打哪来?” 此种情形,让她想起了初到醉香轩的时候。“我从何处来,跟几位姑娘有什么关系?”紫苏很是反感。 “有没有关系,当然是我们说的算。”一女子上前,姿态婀娜,缠枝莲的纹路绣在杏红色的裙边,神韵与庭芳姐倒是有几分相似,也是这群女子中的佼佼者。 “唉,该不会……”一女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也上前一步凑近,喃喃:“……碧梅姐,这个人不会就是之前公子提过的美人蛇吧?” 经此人一提,众人纷纷议论。 “我看也没有那么凶悍嘛,跟我想的全然对不上。” 紫苏虽不知她们议论为何。什么美人蛇,什么凶悍?只知她一定被这些人知道。 那叫做碧梅的女子再次说道:“你就是公子带回来的人?” 紫苏大概联想起她们口中的公子为何人。“你指的是慕阳?” “叫的真是亲切,我们姐妹几个侍奉公子有些时日,都不曾唤过公子名讳,你凭什么?”一人气愤说道。 紫苏心中一沉,真的是慕阳。 “行了,管好自己的嘴,免得哪日惹怒了公子,下场你们知道。”碧梅训斥了身旁女子。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碧梅再次看向紫苏。 紫苏目光垂下,再抬起时,却不缺凌厉。“我没有必要回答。” “你是公子在凌国的女人?”碧梅再次问道。 紫苏缄口不言。 闻言,一人惊奇道:“她也是凌国的?碧梅姐,这行宫里很少见到你们那的人。” “闭嘴!别跟我提凌国!”那碧梅厉声喝道。 这女子也是凌国人,紫苏心想着。听女子的口气,对凌国是极为不满。不管她们目的为何,若真说清她与慕阳的关系,估计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其实也没有多难,在醉香轩里,她已经磨练过了。 “我与慕阳只是旧识。” 话音落下之际,背后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没错,我们只是旧识。” 众人闻声,纷纷行礼。 “见过公子。” 紫苏转身,竟是慕阳,不知他是何时来到此处。听他的话音,显然因她的说辞而不悦。 “她如今,可是凌国的七王爷——百里川的宠妃,岂会与我有什么关系。” 听到慕阳的话,行礼的碧梅惊愕地抬眼看去,随后又垂下。 百里川,她竟然又听到了那个久违的名字。 “慕阳,我不是有意这样说的。”紫苏立即说道。 “没什么,反正现在事实就是如此。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这里路滑,万一你摔着了,肚子里的孩子岂不遭殃。” 碧梅起身,来到慕阳的身侧。“公子,姐妹们编排了新的舞蹈,不如去您的房里献给公子。” 慕阳看着伫立在那的紫苏,而后转身离去。 碧梅领着其他女子也一并跟了去,只是她临走之际,回望了紫苏一眼。她极力掩藏着心口难以缓解的憋闷。 “这些女子都是何人?”待她们走远后,紫苏问了身旁奴婢。 “她们都是殿下找来的,说是歌姬舞姬,实际上是……奴婢不好意思说。”那女婢羞涩低头。 紫苏已经想到了,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以些许日子不见,她本想问问百里川的情况。可就慕阳的语气,怕是不会被告知了。 整个晌午,紫苏思前想后,直至夜色已深,她最终还是忍不住想去问一问。 即便慕阳不肯说,去看看他也好。因为白天的事情,她该去解释一番。 得知慕阳的住处,紫苏便独自向慕阳的屋子走去。夜色路黑,她极其小心。 慕阳的住处虽闪着灯光却很安静。 难不成已经睡下?紫苏站在房门口,她唤了一声却无人回应。 她再看房门并未关紧,又极其想问。心想着慕阳若有事出去了,便等他为好,便推门走了进去。 “慕阳,慕阳。” 外屋无人。撩起内帘,一声娇喘入耳。紫苏一怔,她虽双眼有些模糊,心里却清楚得很。 活色生香,她立即走了出去,喘息着,内心难以平静。 “她与公子已经熟到连这种场景也可以看了吗?”床上的女子娇喘说道。 “不用管她。”话音落下,随即又陷入温柔乡里。 然而那床上的女子心里却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邪笑,心中一丝雀跃。 紫苏疾步回到自己屋内,心情还是难以平静下来。 曾经,百里川也曾逼迫她看着这副情景。那时百里川问,如果换作慕阳,她会如何? 毫无悬念,她笃定且坚信,她的慕阳不会这样做。 而今,这种她觉得不会出现的情景真的出现了。 紫苏端坐在桌前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思索着。 她只觉得,那不是她的慕阳。 “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太子妃吩咐过,若您有什么不舒服立即去请大夫。” “没事,许是乏了,我去歇息。”紫苏缓步走到床榻躺下,注视着屋顶。 床纬的璎珞渐进模糊,她的眼睛还是这种状况。 忽然,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紫苏心中一跳,紧紧握住手边的薄被,焦躁地问:“是灯灭了吗?” “没有啊。姑娘你怎么了?” 当耳边话音落,眼前也渐渐又恢复了光亮。 “姑娘,您要是觉得黑,我就再燃一盏灯。” 紫苏颔首。“好,等我睡了,也不要灭掉。” “是。” 又是这种情况,已经好几次了,一瞬间的黑暗,然后又恢复。 她心里惴惴不安,难以入眠。 次日,紫苏本以为慕阳会因昨夜之事而来,可他却没有。 她已经三番两次无心伤害慕阳,他岂会不怪。然而,慕阳的所作所为也时时让她心里不适。 她曾心恋的那个人是变了,还是她不曾看透。 从上次遇到那些歌舞姬,她便不愿再在行宫里走动。偶尔也是在屋前转悠。随着气候转暖,身上衣物减少,算起日子已有三月余,她的小腹虽不是很明显,却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窗外云霞映着淡淡的紫,桌案上的墨迹还未干,纸上画下的兰草开着紫色的花,与天边的晚霞呼应。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愿意放下手头的事,专注地看着那紫转变成灰,直至天色完全暗下来。 先前的时候,她并未有太关注某一种颜色,直到她的身边出现的那个人,爱一种颜色爱到了极致。接触多了,带动得她也喜欢上了那一种颜色,如若他代表紫,紫便是他。 紫苏兀自远瞻,忽然听到一些话音,那声色听来分外的熟悉。 她心下一紧,放下手中的笔,欣喜地向外走,随着那声色找去。 百里川,他来了,他终于来接她回去了。 “姑娘,您慢点。”侍候的丫鬟见紫苏突然就出了屋子,也急忙跟了去。 她绕过一簇簇花丛,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阿川——” 声音的源头被赫然打断,诧异的看着来人,桃花眼里热切的目光渐渐黯淡。 紫苏驻足在那看着那陌生的面孔,他的声音与百里川真的真的很像。 “打扰了。”紫苏闷头往回走去。 不是他,她竟然因为一个声音便急着找了过来。那人与百里川有着很像的声色。 她还有一瞬间以为,又如在菩提山那样伪装成了其他人的样子。 可此人的身型与举止都不符,她的心里也没有熟悉的感觉。 “姑娘,您怎么就突然跑出来了,您还有身孕呢。”那侍奉的丫鬟小跑着来到跟前。 “突然想活动活动嘛,我们回去吧。”紫苏抿唇一笑。 百里川还在战场,怎能出现在这津国的行宫。 ——百里川,战场上,你要好好地活着回来。回来后,我便补给你一个生辰礼。你说过,无论是世子还是郡主,来什么便送什么,你都一样喜欢的。 她抚上小腹,暖心地笑了。 ——百里川,我决定了。当你来时,不管慕阳怎样阻挠,不管那些允他的承诺。不管后果怎样,带着我们的孩子,我都跟你走。 第304章 女儿身 春风吹绿了枝桠藤蔓,同时也吹起了黄沙,昏天暗地。西野坪的恶劣天气一直不招人喜欢。 延言走进帐子,随后紧跟着掩好了门帘。 庭芳一身男装坐在帐中,见到延言前来便起了身。 从皇城追随紫苏等人失了踪迹,便按着百里川的计划来到西野军营等着与百里川汇合。他们最多是打听一些小道的消息,却仍是不敢擅自揣测。 “庭芳姑娘,这里环境不好,委屈了。”延言轻声说道。 因为庭芳掩住女儿身,所以也就是私下无人的时候,延言才会喊她一声“姑娘”,平时的时候就称作“庭公子”。 “没有,我又不是什么大小姐,受得了。倒是委屈延大人让出了帐子,跟其他人挤在一起。不如,延大人也搬进来,反正这帐子也容得下两个人住。”庭芳故意打趣说道。 “不必。未跟随王爷前,在军中也是这样,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延言偏移了目光,“男女有别,庭芳姑娘还是安心住下吧。” “既然这样,那好吧。延大人前来可是有了紫苏的消息?” 延言摇头。至今他都没有得到什么有利的消息,甚至都还无法确认紫苏是否在津国的境内。 见到延言摇头,庭芳的心里又是一个落空。“如今妹妹没有消息,连你家那位王爷也不知何时才能来,就这样干等着,我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延言叹声,“近些时日听闻,王爷在东南战场上不利,何时能过来也说不准了。王爷嘱托不能轻举妄动,而今也只能如此,庭芳姑娘还是稍安勿躁。” 庭芳不禁一个白眼,“哼!不知七王爷是故意拖延时间还是如何。指望他的时候不在,却是连个询问的信都没有!” 延言无语。庭芳说的没错,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为其辩驳的,只好缄口不提。 帐外有人传话来,“延大人,付将军有事要见您。” 延言听到后应声,转身面对庭芳。“庭芳姑娘,我先出去了。若是有什么不妥的或是需要的,大可以跟我说。记住了,在军营里万不能暴露女儿身。” 庭芳点头,极其不耐烦,拉着长音:“知道啦~” 这木头呆子每天都不忘这句话。 延言觉得稳妥了,便撩起一边门帘走了出去,跟着那传话的人去了。 庭芳又坐下来,以她的性格,就这样等着实在有些痛苦。她一定要想些法子,去找紫苏才行。 延言迈进付海的帐子,只见付海正细细钻研着桌上铺展的地图。 “付将军,您找我。” 付将军华发白须,眼角布满皱纹,“哦,嗯。延言啊,来,老夫有话要问你。” 延言诧异,靠上前。“付将军所问何事?” 付海直起弓着的腰,不禁喊着腰疼。 “这人老了,再过些日子,我就该隐退喽。可是啊,就是还有人欺负我这老头眼花。”付海故作笑笑。“你将那女娃子带到军营里来,不管理由是什么,这军规是一向严谨啊。” 延言心里一惊,没想到被突然叫来,竟然被问起庭芳的事情。既然已经知道了,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付老师,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若是将她留在登州城内,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之后也无法向苏侧妃交代。所以,只好让她女扮男装,跟着进了军营。” “老夫看那女子妙曼多姿,倒是个美人。难道不是你贪恋美色才带在身边的?” 看样子,这误会是大了。 “没有!绝对没有!”延言连忙否认,心里涌现一个身影,仍在深处挥之不去。 “看你这慌张的样子,没有就好。你也是在军营里我带出来的,老夫一向公私分明,你应该很清楚。” “是。延言跟随老师言传身教,受益匪浅。此件事情,延言愿意受罚,只是还请付老师不要惩戒庭芳姑娘。”延言拱手请求说道。 付海见状,心有所想。 “虽这里是边关,但朝中的一些流言蜚语还是传的来。老夫听说,老七娶的那个侧妃只是一个青楼女子。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至于让尔等特意来寻吗?竟然连老七也要亲自来?你带来的女子与那侧妃交好,想必也是青楼女子吧?” 延言沉默。 在其他人的眼中,紫苏不过是得到王爷一时贪恋,身份低贱的青楼女子,跃上枝头,惊奇了世人。 “庭芳姑娘虽是青楼女子,但是重情重义,却是个好人。至于苏侧妃……”延言顿了顿,目光变得笃定,“她在有些人的心里就是那么重要。” “老夫越来越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思了。” 付海轻叹一声。“好了。按照军规那女子该被逐出军营。既然无他人知晓,老夫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让她安生待在帐中,尽量少露面。至于你,二十军棍,缺一不可。” “是。”延言应声,甘愿受罚。 届时,帐外传来一阵喧哗。付海与延言相视一眼,纷纷走出帐子,一探究竟。 哪知,一出帐子,延言便惊了神。 一袭缤纷红衣,在这暗沉冷肃的军营里像一朵不合时宜开出的奇艳之花,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庭芳换上女儿装,美艳动人,丝毫不顾及的站在外,引来不少士兵的围观。见延言走出来,她不禁璀璨一笑。 她这是做什么!方才千万嘱咐不要暴露女儿身,此时她却是故意展露了出来。 延言已经不知该如何应对,想掩饰也不能了,众人都不是瞎子。 付海也在一旁惊讶。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也不能当做没看见。 那女娃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的举措,可是让延言刚才甘愿受罚,呵护她的心儿给付之一炬了。 按照军规,岂是二十军棍那么简单。 围观的士兵越来越多,各个议论纷纷。付海若是再不出面,局面可就难控制了。 “哪来的女人,在军中捣乱!” 庭芳媚笑如狐。“我早就来了,只是今日恢复了真身而已。”玉手纤纤拨动垂发,伸伸懒腰,妙曼的身姿在举止间展现,“女扮男装还是觉得不舒服。” 围观的士兵又掀起一阵议论声,已经猜出了她就是延言带来的庭公子。 第305章 军规 “延言!!”付海对旁一声厉吼。 延言迅速地立在庭芳的身前,在付海面前躬下了身,悄悄对着身后的庭芳说道:“庭芳姑娘,你这是何意啊?” 庭芳迈步向前,来到延言的身侧,露着一面欢颜,向着军帐前的付海。 “我可是没有捣乱。不过是从帐子里走出来透透气而已。谁知道这个军营里的士兵们这么喜欢盯着我看呢。呵呵……” 庭芳掩嘴娇笑,目光里散发的妩媚是让周围的士兵们看得身子酥软。 付海见状,却不再顾忌延言了,照着这样的情势发展下去,只会扰乱军心。“来人啊,把这搅乱军心的女人绑起来!” 庭芳怏怏不服,“喂!老将军,你干嘛要绑我!你年纪大了就算了,却是要扼杀了你的那些年轻气盛的士兵。他们又不是光头和尚,非要抛下红尘的七情六欲不可?若是要怪罪,还不是因为你没管好!” 延言眉头紧锁,不禁伸手抓住庭芳的手臂。“庭芳姑娘,你不要再说了。” 付海闻言,岂是还会平心静气。原本听延言的说辞,觉得此女子有一份侠义之心,即便是青楼女子也甚为尊重。而此时所见,似乎与延言所说大相径庭,倍感失望。 青楼女子果然是青楼女子,连一向守本的延言都被迷惑了。看来,那方才延言的所言所为都不可信了,说不准就是受那女子魅惑而打的诳语。 “来人啊。将这女子与延言统统绑起来!” 付海火冒三丈,一声令下。 随着付海的话音落下,从旁侧顿然有四人冒出,两人各自上前将庭芳与延言扣下。 不知是看庭芳为女子柔弱怎样,那压着她的两人力道是轻的很,似乎庭芳只要一挣扎便能从手中脱出。而相反的,一旁的延言却被按地死死的。还好,延言并无反抗之意,想必反抗,只会更糟。 “老头,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庭芳悻悻喊道,越来越刺激付海。 “这岂是通晓人情之理!区区女子敢在军中放肆!你也是好大的胆子。乱军心者,杀无赦!别小看了军规!”付海怒吼道,双眼瞬时红了。 庭芳一挣脱,果然轻易便从那两人的手中脱开了。双臂叉腰,不屑地道:“军规?哼。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我非军队中人,单凭那个什么军规岂是会致我死罪!” 付海怒发冲冠,他这一把年纪下来,在军中还未曾遇到过何人让他如此生气的。 “就算死罪不能,罚个十几军棍还是可以的。来人!给我打!” “等等!”一旁的延言骤然阻道:“付老师,她一介女子纤弱身躯可是受得起军中棍打,就算是几棍也承受不起啊。那十几军棍就让我代替她。” 付海更是气得不禁身子发颤。眼下都到了什么情况了,延言还考虑那女子呢。 “你!还想替她受罚?军棍五十后,呈报朝廷,责轻重定生死。怎么,觉得自己能撑过还是惩罚太轻啊!既然那么想逞能,就如你愿,再加二十军棍,看你能不能留下一口气!” 五十再加二十,七十军棍,那还让不让人活。围观的士兵有些嘴角发出嘶嘶的声音。似乎单是想想,便会浑身发凉。 庭芳不了解一军棍到底会下多少力道,但从周围士兵们的反应可以感觉出,这七十军棍下来,延言便不会有活路。 “你凭什么加罚!再说,动摇军心的人是我,跟他有什么关系!只责罚我便好了。” 庭芳暗忖,之前不知道连延言都要一同受罚,便这样冒失的想出这么一个计策。看样子是有些闯祸了,跟预想的不一样。 她只想着离开这个军营,可是延言那样死板,肯定是不会同意。所以便想一计,让军营里的人将她赶出去,所以才不听延言的嘱托,换回了女装。 “延言的罪责是不会减除了。你这女子也不能免责。来人十军棍,给本将打!” 一声令下,之前按压住她的人再次将她按住,随后有人拿来一个长板凳,手握着粗大的红漆棍子上前。 在旁的延言眼看庭芳被按趴下,一时焦躁。 这军棍打下,庭芳非要受不少的伤不可,甚至危及生命。本是为寻苏侧妃才同行的,但却让她受这样的罪,完全是自己的失误。再看,付海背身过去,就算他求情也无济于事。 既然都这样了,至少他要护庭芳姑娘的周全,其他的也顾不得了。 军棍高高举起欲要落下,周围士兵有些心疼不忍看下去的瞬间。 延言一个猛力将按压他的两人震开。同时,千钧一发之际,疾步跑上前一手握住落到一半的军棍,一手急速地将庭芳从长凳上拉起,拉到身后。 情况突变,众人惊神。 付海更是没有想到,惊奇地转回身,目瞪着延言与庭芳。 情况容不下他们停留,延言拉着庭芳不松手,冲出人群向着营外的方向奔去。 庭芳怔然片刻,随后也清楚了状况,心里倒是舒畅痛快的很,加紧了脚步,随同延言奔向营外。 “追啊!别让他们跑了!”付海一声高喊,喊醒周围愣住的士兵们,随后便纷纷向前追赶。 就这样跑吧,就这样逃吧。 就算是失去所有力气也无妨,就算是一辈子只能这样逃逸也无妨。 只要能同他这样牵着手,不管怎样都无所谓。 庭芳的心里畅快的很,对她来说,这根本不是一场逃逸,而是一段美好的旅程。 原本因为失误的计划让延言受了牵连觉得一份自责,但此时看来,结果是大好。 因祸得福,她可以这样认为吗? 庭芳不禁笑出了声,似乎那笑可以伴着西野坡上的风沙飘到很远很远,似乎那被摧残了的花苞可以骤然绽放,铺出一条花路。 延言御马奔出西野军营,庭芳坐后,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延言逆风奔走,喊道,“我们去哪?” “去津国吧!一起去津国找紫苏!就算是回去也是罪责难免!你家那个王爷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照着你的死板,肯定只会一直等着,不会离开那个军营!就趁着这个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免得后悔。” 放纵自己,放纵感情。 就这样勇敢一回,不顾后果。 只要做了,此生无憾。 第306章 木头 一路逃逸,甩了追兵,延言与庭芳策马混入登州。 登州与津国通商贸易,眼下跟着商队正好可以混进去。 延言在百里川麾下,与津国对过战。相较起没有去过津国的庭芳来,他的行动更为不便。 庭芳手里拿着几个假胡子,对着延言的鼻翼下一一比对。 她不禁嘻笑。“你喜欢哪个,一字的还是八字的?一字看老成,八字看着……有些轻浮。” 延言叹气一声,比起他自己来,庭芳没有丝毫紧张感。 “随便哪个吧。” “那就这个一字的,我喜欢,正配你这个呆子。嘻嘻……”庭芳又是掩嘴嘻笑,将一字胡贴在延言的脸上。 庭芳左右端详,红唇微启,凑近延言。 “哥哥……” 延言一惊。“姑娘不要乱叫。” “怎么了,我们不是要假扮一对落难的兄妹吗?尽管……你现在看着比较老成。”庭芳止不住笑意。 延言道:“计划确实如此,只是这称呼……” 庭芳用手指戳戳他的心口,发觉戏虐他越发有趣了。“不是吧,你不会被一声‘哥哥’就叫的心痒痒吧?” “庭芳姑娘,切莫玩闹。此事非同小可。”延言涨红了脸,骤然站起身,躲过庭芳略带挑逗意味的目光。 “我当然知道了,哥哥……不过,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吧。嘻嘻……我还没有……” 庭芳目光一转,只身转到延言身前,上前一步顺势扑上他的胸膛。 延言措不及防,被靠来的冲力撞向背后墙面,眼下只见那低眉垂目的眸子渐渐睁开,抬眼向他看来。 一瞬间勾魂摄魄,媚了众生。 “……做到这一步呢……” 延言惊谔,娉婷袅娜,被玉臂压下的头迎上一副红唇,唇香蜜软。 他想起巷道内那一次,颤微求救的身躯,被逼无奈的吻。 多是惊讶于心,不付多少情感,却在记忆里刻下了深深地印记。 这一次却柔化了磐石,悸动于心,甚至被掳获。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也在心里留下了同苏侧妃一样似有似无的感觉。 他说不清,想不清,此时心脏亦是快跳得难受。 延言垂目看着那般忘情肆恣亲吻他的庭芳,红衣娇颜,脑海中闪现一幅昔日无心看到的画面。 初雪红缦,浊目香艳。 延言心下一紧,赫然一把推开沉淫其中的人。 “切莫行勾栏之径……请自重……” 因被赫然推开,庭芳俯身勉强站稳脚跟,青丝落垂,遮住半面娇颜。 闻言,怔目含泪。 勾栏行径……哈哈……勾栏…… 她何曾愿意委身! 因为如此,她便不能真心爱人了嘛! 延言走过身侧,在庭芳后身驻足,道:“庭芳姑娘……商队就要出发了。” 如夏花凋落,艳日西沉。娇美动人的话音变得低沉沙哑。 “……我知道了……津国境内,多有不便。打探消息之事,交予我便是……延大人……” 话音落,庭芳决然跑开,红衣绝尘。 延言凝伫原地,待那红影消失的无影无踪,心下又是一紧。他捂上心口,似有什么在鞭挞他的心脏。他忽然好生后悔,自己为何要说那样的话,那样伤人的话。 他曾感触她沦为风尘,亦是重情重义,率真勇敢。曾感触她身世坎坷,亦是坚强不屈。 他曾几次有心在王爷面前护她,免得忤逆皇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他们之间从始至今的接触都是因为岚尘雪。他却也曾真实的感觉出她对自己不折不扣地情感。 延言长出一口气,异常困惑,他该如何是好? 商队行进,坐在货物后方车尾处的两人都默着不言。 庭芳换下红装,在几乎暗淡的队伍里摒去风华,但娇白玉肌的模样还是让商队里多了一分彩。 她倚靠着货物,看向一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延言坐在其旁,也心有所想的看着另一侧,只是偶尔会用余光向庭芳看去。 一路颠簸,稍事休整。 去年凌国屡次遭灾,收成欠佳,连商队的生意也越发难做。行路上也是艰苦。 庭芳拿着烤热的干饼,吃来确实无味,没吃几口便放下了。 延言与商队头领在一侧商谈。余光眼见如此,心感此时却是一个机会。 庭芳没有胃口,又略显困乏,便依着货物小寐。 “姐姐……姐姐……” 庭芳被人摇醒,睁眼时,只见是商队头领家十来岁的孩子,手里正拿着一个烤熟的鸡肉。 “姐姐给你,趁热吃。”那孩子硬塞进她手里,便跑开了。这时,庭芳才发现周围飘荡的香味。 庭芳回到商队聚集处,只见大家都其乐融融。篝火旁还有正在翻烤的肉类。 这商队里都是些经商人员,打起算盘来一流,可是对打野味却是不擅长,否则刚才也不会只吃些干饼来充饥。除非…… 庭芳发现人群之中未有延言,便环视周围,仍是不见其踪影。 那呆子哪里去了? 庭芳正想着,便见一人从远处走来,待近看,正是延言,一手握着长刀及自制的弓箭,另手还拎着刚刚打回的野味。 果然是他。 庭芳与归来的延言四目相交,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她依靠着货物,看着手中的肉食,仍是觉得无味。不是腹中不饿,只是心情低落。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抬眼看去,正是延言,便又转移了视线。 “庭芳姑娘……怎么不吃啊?” “没胃口。”庭芳亦是死气沉沉。 延言深吸了一口气,讷讷道:“队里就有些干饼,便打了些野味回来。本来以为你……会想吃的……要是还是没胃口的话,可以换些别的。我还抓了野兔,烤来吃很是鲜美……你不妨尝一尝……要是……要是……” “我要吃烧熊掌。”庭芳悻悻而言。 “呃……”延言错愕,抓耳挠腮。“……这个……我只能试试……” “试什么试!呆子,木头!” 庭芳恨不得将手中的肉食扔到延言的脸上。“跟谁学的这样哄女人!有用嘛!” “没……没用吗?”延言面红耳赤,甚是尴尬。 庭芳看其模样,心里的火气也被那木讷的延言浇了个透。 “算了。跟你这种人较什么劲。” 庭芳低沉地将头埋进双臂蜷起了身子。不久,便听到有人坐在她的身旁。 “我不该那样说。”延言道。 庭芳睁开双眼,余光瞟去,从缝隙中看到延言上半身。“你没说错。本来就是勾栏之道。” “……你就没有想过离开那?” 庭芳将余光收回,双臂缝隙间透着摇曳的火光。 “离开,我又能去哪?” 平平静静,没有眼神的交流,一个埋头,一个望着远方。 “你没有找过崔云吗?” 庭芳心中一怔,延言从何时知道的呢! “那个故事里的小满,其实是你,对吗?”延言低沉地说道。与她挑明说,自己也犹豫再三。 “你……怎么知道?”庭芳兀自埋头,不禁攥紧双手。 延言看向旁人,“那日,你说给我听时便隐约觉得是了。只不过,不清楚那个生父是谁。可意外的是,在我探查你受伤的蛛丝马迹时,到了崔府,遇到了崔云。也意外知道她的女儿也叫小满,在那日也险些受到歹人所伤。” 深吸一口气,干燥的微尘便进入肺叶,在呼出时,嗓子都觉得干了。“……这一切或许是巧合,但我还是大胆猜测,你的父亲就是崔云,对吗?” 庭芳点头,而后是长长的叹气。 “我……曾经悄悄去过崔府。”庭芳回想起那日情景。 “那日天气特别好。崔府进不去,我就躲起来等着。等着等着,口干舌燥了,本来打算离开的,忽然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那小姑娘穿着一件碎花儒裙,跟我说:‘大姐姐,红色的裙子真好看。’我没当回事,直到我看清她那张脸……” 庭芳停顿下来,双臂下传来微微哽咽的声音。 延言沉默,倾听是此时最好的安慰。 “你知道吗?我惊呆了。她那张稚嫩天真的面孔……与我小时候……好像。她是崔府的小姐,崔云的女儿。我们都是崔云的女儿,眉眼都那般相似,我好像看到了儿时的自己。我们甚至有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喜好。” 双臂下一声抽吸,庭芳蜷缩的身子微微颤抖。“我曾经想过,让崔云付出代价,一败涂地。可是自从我见了崔家的小姐便会想。崔云败落,崔家众人落难,那个小姐该怎么办?她会沦落风尘,像我,像紫苏,像姝雯。” 庭芳瑟缩,“经历那些……” 往事一幕幕浮现,从她曾经那天真无邪的双眸前崭露过的昏暗,逐渐蔓延。 “……我不能让她重蹈覆辙。” 延言闻之,越发懊悔自己所言。听着一旁微弱的哭泣声,内心感触良多。 “庭芳姑娘真是一位善良的好女子。王爷果然没有选错人。” 庭芳转过一侧,露出半面泪痕斑斑的侧脸,疑惑地看着延言。“什么意思,跟七王爷有什么关系?” “呃……”延言目光一转,自己差些说漏嘴。“没什么……就是很欣赏庭芳姑娘。” “跟那个七王爷一起没学什么好,油腔滑调。”庭芳不禁白了延言一眼。 延言忙不迭尴尬的一笑。“我去给你拿些热的来。多吃些。再往前走要穿过荒原,可就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延言离开,在货物堆后向回看去。她擦拭着泪眼,露出了精明干练的对立面。 即便她的成熟被外界所磨练的毫无破绽,却也是柔弱的女子。她所经历的种种,都是被逼无奈。 延言叹气一声,又变得深沉。 即便庭芳不再想报复崔云,但时机成熟,欠下的终归要还的。崔家的儿女也落不得好下场。 第307章 如火 第307章 如火 津国行宫内,紫苏的孕吐反应越来越大。 凡是进了口,不一会儿就要吐出来。阿诺看着她这般模样,打心眼里心疼,却也帮不上忙。 紫苏漱口,倚在榻旁,身子被折腾的够呛。 “这小家伙才来就这般折腾人,等出了肚子,非闹得鸡犬不宁。以后有你操心的。”阿诺一旁念叨,一边又示意婢子们再去准备吃食。 “我那时候也没你这么大反应。”阿诺看着自己身前大大的肚子,时间可是真快。 紫苏轻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却是一笑。 “我不怕折腾、操心,只求平安无事。” “当母亲的不都是这样想。” 两人相视而笑,自是通意。 “我又让人备了吃食,若饿了,再吃些。殿下近日烦闷,我要去看看。” “阿诺姐姐尽管去,我无妨。我也正想着去找慕阳。” 自从她误闯,诸多天不曾见慕阳。从阿诺口中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好像木颐太子将战事消息封锁的很严,不曾告知阿诺。 她思前顾后,还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慕阳是她唯一能知晓百里川情况的人。 前车之鉴,紫苏再次来到慕阳居室时很是谨慎。 她细听屋内并无动静,便轻轻叩门。 “慕阳,在吗?是我,紫苏。” 许久,无人应答。 “慕阳。” 她再次喊道。 依旧无人应答,她不会如上次那般冒失进去了,随即转身欲离去。 “……进……来……” 紫苏才迈步,便听到屋内慕阳的声音。既然慕阳让她进去,紫苏心提着推开了门。 屋内,尚未开窗,窗棂投进的斑驳光芒照在半开的床帏。 已是己时,慕阳还未起。 紫苏刚欲迈步,只见一只手赫然扒住床栏,她心下一紧,便缩回了步子。 随着那只手的支撑,一副身躯坐起,又好似无力的供着腰身,头发披散,周身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紫苏心下越发惶恐,从前方透来的死气迫使她后退一步。 “慕阳……” 她惴惴喊道,尽管心中莫名畏惧,可他是慕阳啊。 “慕阳……”她再次胆怯地喊道。 那拱背的身躯,随着深深地喘息而微动,突然伴着一声悲切的嘶喊,慕阳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庞,好似极其痛苦。 “啊!——我的脸——我的脸——火——啊——火——” 慕阳捂着自己的面容,痛苦挣扎的好似躲避什么一般坠倒下床,他躺在地上翻滚着、嘶嚎着。 “火——火——好烫——啊!” 紫苏怔目。 “慕阳!慕阳,你怎么了!怎么了!” 紫苏疾步上前靠近,握住慕阳挣扎的双臂,刚握住便是一惊——慕阳的身上好烫,如火在烧。 “慕阳,你怎么了?是我,是我紫苏啊。你怎么了?你醒醒,看看我,看看我!” “火,有火在烧,好烫……好烫……好疼……好疼……我的脸……我的脸!” 慕阳兀自痛苦挣扎着,从双手的缝隙里露着一副极具恐惧的神色,放大的瞳孔慌乱不定地看着周围。 “你的脸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一股心酸涌上心头,紫苏瞬间哽咽。 慕阳经历了什么,成了这般模样。在她入宫离开他之后,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他说自己只有一年的光阴可活? 慕阳的痛苦,让她好自责。 “药,我的药……” 紫苏闻言,立即起身在屋内翻找起来。 “什么药,慕阳是什么药,在哪?在哪?” 她的手在抖,因为焦急在颤抖。她从枕下翻出一个红瓶子,不管是不是了,她随即倒出一颗送进了慕阳的口中。 “慕阳,我在这呢,在呢。”紫苏心痛地抱住惶恐的慕阳,将他搂在怀里。“你以前不是喜欢膝枕吗,我在这,你看,我们跟以前一样。” 慕阳平缓下来,放下双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就像个孩子躲在她的怀里。 紫苏心里松了一口气,药效起作用了。可是她兀自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 鼻子一酸,她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慕阳,抚着他枕在膝上的脸庞,默然落下了泪。 跟随百里川,离开慕阳,她无不是做了最残忍的决定,对慕阳的残忍。 她怎么能够……忘情负义,又怎么能弃慕阳于不顾呢。 百里川……百里川……对不起…… “紫苏……”慕阳平缓了呼吸,轻声喊道。 紫苏抹去泪痕,淡然一笑。“慕阳,你好些了吗?” “好了。” “你怎么了,经历了什么,你说的一年……是因为这个原因吗?”紫苏惴惴看着他。 “是。”慕阳起身,斜看向一旁,“……都是因为……你……” 紫苏一惊。 因为她? 待紫苏冥想之际,慕阳邪媚一笑,一个扑身便将紫苏压在身下。 紫苏惶恐,双手被锁,完全脱不出。她直看着上方逼近的面孔。 慕阳恢复了所有气力,丝毫看不出方才他极尽要死掉。 “慕阳,放开我。” “放开?刚才还那般关心我来着。你还爱着我,对吗?” 紫苏无语。 方才她的万分自责惭愧是真。甚至她想,跟慕阳走吧,就一年而已,至少以后她会心安理得。 “你知道吗?你跟我有多~般配。” 紫苏诧异地看着慕阳睁大的眼睛,黑瞳在眼眶中左右游走,像是执着于寻找着什么,诡异甚至魔幻。 黑瞳在眼白的衬托下甚为可恐,仿佛一具躯壳,其中藏着一个恶魔。 沙哑的声音从躯壳中传来。 “……我们的身上,都有一处不可磨灭的印记。”随着话音,慕阳拨开紫苏的衣领,露出妖冶的冰花刺青。 “慕阳,你干什么!”紫苏甚是反感。 “当初,你刺下它的时候,痛不痛?” 紫苏别过头去,缄口不言。 慕阳一手捂上心口,仿佛痛感犹在。“刺了就去不了了,你应该知道吧。我是清楚的很呢。我们抹不掉的,都跟百里川有关!呵呵,你说,我们有多般配!” 一时愤怒又一时嬉笑,喜怒变化无常。被锁住的双手一紧,抓得紫苏一声闷哼。 紫苏不安。“慕阳,你冷静一下。” “冷静?我现在就很冷静!” 慕阳压下头吻上紫苏肩头刺青。 紫苏心下惊讶,不禁挣扎喊道:“慕阳,你不能这样做!我有身孕,你不能这么做!” “我会掌握分寸的,你放心。”慕阳向颈项处游去。 “慕阳,不能!不能!我求你了,不能!不能!” “不是想知道百里川的消息吗?拂逆我?”慕阳的嘴角上扬,好似恶魔的微笑。 泪眼朦胧,紫苏摇头。 届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公子,太子殿下有请。” 慕阳嘴角一撇,一声切意,甚是扫兴,转而看着身下的紫苏。 “这次算了。”慕阳起身,随即便应了外面。 紫苏脱身,裹紧衣服便疾步走向屋外。迈出门坎那一刻,余光瞟见立于门侧的碧梅。 目光相触,那双眼里透着冷。 碧梅转而一笑,进了屋。“公子,碧梅来服侍您。” 第308章 碧梅 第308章 碧梅 紫苏径直走了回去。她坐在椅上,如坐针毡,如芒刺背,手指在拿起杯盏时仍兀自颤抖着。 看到慕阳痛苦,她亦是心痛难忍。可她越发畏惧慕阳,那不是她曾爱过的慕阳。 婢子走了进来,关切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紫苏放下杯盏,微颤的手掩进衣袖。“又有些饿了,给我拿些吃的来。” 大清早经历的这些,复杂矛盾,让人茫然糊涂。怀有身孕后,她越发觉得身子易累,紫苏欲小寐,起身之际,顿时头晕目眩。 她扶住桌面稳住身子,眼前却又是昏暗一片。 “姑娘,您没事吧?” 她听得到声音,向旁看去,却是看不清。紫苏确定她此时并非晕厥导致。再次闭目凝神,随即睁开,婢子碎花的衣袖渐渐呈现在眼中。 她的眼睛自从牢房出来后,时常有这样的情况。 “无碍,去吧。回来时,多带几根蜡烛,燃上,屋里太暗了。” 婢子吃惊地看着外面的太阳。“现在可是大白天。” “照做便是。” “哦。” 紫苏躺了一会儿,便起身了。饭照样吃,也照样吐。 她闲的没事,便让人找来竹条和纸张做起祈愿灯来。想她同百里川一起做灯放灯时,气候还很冷。 “姑娘,有人来找你。” 紫苏看去,随着模糊的人影走近才看真切。 “是你。” 此人一袭香,向她走来,正是几次不合时宜遇到,被唤作“碧梅”的女子。 “你真是好兴致,做的这是什么?” 碧梅拎起灯笼端详着,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无事而已。”紫苏草草回道。 “喂,还不给我烧壶茶去。”碧梅毫不客气的使唤起一旁婢女来。 紫苏心有提防,随后示意,便让人烧茶去了。 “我们相同的地方还挺多的,都是身处在津国行宫里的凌国人。” 碧梅坐在紫苏身侧,眼里却一直不离开她。 紫苏自若,“是啊。没想到这里还能遇到同乡。” “同乡?”碧梅轻笑一声。“……也对,身处别国,遇到同国的人也算是同乡。” 碧梅目光一转,落在紫苏的小腹上。 “谁的孩子?” 紫苏暗忖。“不是慕阳的孩子。” 碧梅妩媚的笑出了声。“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来跟你说说话。这个孩子是凌国七王爷的?” 紫苏不言,心想这女人多数是冲着慕阳而来。她从早起的眼神中便看得出来。 碧梅倒是很自然,随意嗑起桌上的坚果。 “你爱他吗,要给他生孩子?” 紫苏直言道:“爱。” “哈哈哈哈。”闻声,惹起碧梅一阵长笑。“你傻不傻啊,一个男人得到了他想要的便不会再珍惜了,更何况是生了孩子以后。只怕到时你独守空房,再也抓不住男人的心了。” 紫苏听来,心中不悦,直言不讳。“碧梅姑娘前来,要是为了说这些的话,那我就要送客了。” “你别急嘛,我来一是想看看你这姿色出众的美人,怎么说也是凌国人。二来嘛,就是想告诉你……” 碧梅站起身,一手搭在紫苏的肩膀,绕到了她的身后,缓缓附身凑到了耳边,喃喃:“我们的共同之处,不啻如此。” “还有什么?”紫苏诧异。 “这个……一会儿再说。我们先聊聊别的,怎么样?”碧梅坐回原位,双手托腮,“跟我说说你跟那个王爷的事吧。” “这似乎跟你没有多大的关系。”紫苏回答。 “嗯……这个……就是好奇嘛。毕竟……凌国的七王爷可是赫赫有名。呐,你信那男人多少?” 紫苏回看去,碧梅确实是一副好奇的样子。与其问与百里川,还不如问与慕阳的过去。 “告诉我吧,你信那男人多少?” 碧梅一身彩衣,眉眼里透着的妖媚风情让她想起了庭芳,但感觉又与庭芳不同。 紫苏道:“信多少,信的人自会信,不信的自会不信。个人之心。” “看心?哈哈,真是天真。”碧梅微微摇头,“要我说啊,男人的话一句也不要信。男人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你没听过这句话啊。” “我信他。尽管他曾经……骗过我。” “看看,这就是傻女人的想法。受过骗还是愿意上当。” “他不会的。”紫苏态度笃定。 碧梅长出一口气。“那你来津国这么久了,他可放心?可曾书信予你?” 紫苏不言。 来津国的路上,她写了好多信笺给百里川,百里川却一字不回。 “身赴战事,无暇顾及。” 碧梅一声嗤笑,“战事?可笑。就算战事连连,也会有停下的时候吧。那个时候怎能抽不出写信的时间来。” 紫苏手里弯着竹条兀自说道:“若是心挂于我,难免分心,分心便可能出祸。他平安便好。” 碧梅又是一声讥笑。“自欺欺人的说辞。女人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此。” 紫苏对上碧梅眼角余光,心里却忐忑不安起来。 不管无心有意,碧梅的话却扎在了她的心里。“姑娘如此,可曾真心爱过一个人?” “爱。当然。曾经豆蔻年华,何曾没有真心付予一人。就因为真心爱过,才会愤恨。总之,我总结出了一点。” 碧梅拿起手旁墨笔,端看着红灯,欲意写下什么。 “男人,呵,最无法信任。” 碧梅落了笔,“倘若那人真心爱你,又何顾什么战事,无暇,翻出一堆理由搪塞。爱你,就奋不顾身,即便要抽丝剥茧也心甘情愿。这样的感情才是轰轰烈烈,真挚的爱情。他怕是弃了你了,不然此时,你怎还会在这。” 紫苏心下一揪。“不会的。” 碧梅一丝轻蔑,看向被她扰乱情绪的紫苏。“都说不要信男人的话。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只是好心提醒。” 第309章 痛失 第309章 痛失 “他不会。”紫苏否认。 “还在狡辩。非要逼人做绝才肯放弃吗?”碧梅放下墨笔,轻轻吹着灯笼,好让墨迹变干。 她的声音很轻,轻如外面落地的柳叶。“我们继续刚来时的话题吧,我们的共同之处。” 碧梅停下,转而看向对面。“我们……还都是一个人的女人。” 紫苏被那双眼睛盯着,周围静的出奇,空寂带来无比的紧张情绪。 同一个人? 那晚跟慕阳在一起的果然是碧梅。可她自己哪能算得上是慕阳的女人呢。 紫苏深吸一口气。“碧梅姑娘许是误会了,我不曾是慕阳的女人。” 碧梅狡黠一笑。 “你怎能确定,我指的便是慕阳公子。我说的那个人是……” 碧梅故意停顿,嘴角上扬,手下随即转动刚刚墨干的灯笼,只见那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凌国鼎鼎有名的……百、里、川。” 百里川!不!一定是听错了!这个女人她一定在胡说! “你休要胡说。不用骗我,以为我会上当?” 紫苏怔目,兀自否认她听到的,可眼前红灯写下的“百里川”三个字却刺痛她的双眼。 “胡说?别把自己的不愿接受当成别人的胡说。” 碧梅兀自浅笑,随即将红灯笼仍在一旁,注视着紫苏的表情,似乎她任何的一点变动都能取悦自己。 “我认识他时,他还身为皇子。碧水宫、拂玉殿,绛露亭、琼华池,紫衣、银枪、夜飒马。我可有哪一样说错了?” 紫苏默然,其口中的名字一一如针芒从身上倏然穿过。 “曾经的碧水宫,佳人无数。时间久了,腻了便换掉,可他唯独留下我最为长久。” 碧梅故意向前探近身子,声音轻如梦呓,却如鼓声震震冲撞着紫苏的心脏。 “你可知他第一个女人是谁?就是我啊。从懵懂到炉火纯青,我们可是一起过来的。夜夜缠绵,侍奉左右。至今,我还能想起同他缠绵时的感觉来。” 碧梅的手指抚过嘴唇,眼神露出一丝迷醉。 “不要说了!” 紫苏感觉浑身燥热,闭上眼睛,可脑子里竟无端随着碧梅的话形成一些不堪情景。 “嘿嘿,怎么?接受不了?你怎么不去凌国皇城里打听打听。究竟有多少女人上过七王爷的床榻!” 是不是因为她有了身孕的关系,此时听到百里川曾经的风流韵事竟有些接受不了。 她不是早就知道吗?撞见过,甚至亲眼见过。 可她的情绪就是被碧梅的话影响,分外的难受。 “我还没说完呢,你可要接着听下去。先皇为了让他收收性子便派他前往西野军营历练。临行之际,他奉命遣散了宫中佳丽。也是那时,我才发现……我有了他的骨肉。” “你说什么?”紫苏被动接受着碧梅带给她的一次次冲击。 “你有了……他的孩子?”紫苏哽咽问道。 “没错,只是可惜了。”碧梅眼中露出一丝伤感,再次将目光锁定在了紫苏的小腹上。 “现在你的肚子里也有了他的孩子。我们倒真是挺像的。” 一个“也”字,足以让紫苏喘不过气来。 “真是好笑。实话告诉你,他百里川从来都不想要什么孩子。”碧梅正言说道。 “不,在梅林时,他亲口跟我说他想要。”紫苏立即反对。 “呵呵……梅林?他还记得梅林,我便是在梅林遇到他,所以他才将我的名字改带了一个梅字。” 碧梅兀自言语,丝毫不给紫苏缓和的机会。 “你真傻,他说的想要,不过是哄你、骗你罢了。若不然,便是逼不得已。倘若他真心想要,他百里川早已有了子嗣,何故此时膝下无子。你还对他倾付真心?等他哪日厌了,甩下你,到时候你连哭都来不及。呵,我看,现在便是时候吧。” 紫苏突然想起,她临近宫中时,灵巧儿也意外小产。 难道碧梅说的是真的? 百里川根本就不想要孩子? 灵巧儿会发生意外也是百里川指使? 碧梅重新站起身,在屋内转悠着。“你知道,百里川是怎么对待我的,和我的孩子的吗?” 紫苏讷讷道:“你的孩子呢?” 蓦地,一只手从身后捏住了紫苏的双腮。她心中一沉,还来不及反抗,一股苦涩的液体已从唇间流进了喉咙。 紫苏立即双手抓住禁锢她的手,却没想到碧梅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她极力反抗,控制自己不要咽下去,可捏住双腮的手向后抬起,纤细的手臂顺势抵在脖颈上。一时呼吸困难,慌乱之中,口中苦涩的药汁还是有一些咽了。 碧梅看着药汁咕咚被咽下,计划得逞,手下届时松了力。 紫苏迅速挣脱开,跑到一旁,伸出手指向深喉压去。喉中刺激,恶心上反,双眼蒙来一层水雾,立即吐出一些。 碧梅厉喝:“我的孩子就是这样没的!你现在感觉如何!” 紫苏兀自伸手刺激着喉咙,试图吐出一些,怒目而视,“你给我喝的什么!” 碧梅扬长大笑,“哈哈哈哈,堕胎药而已。” 堕胎药!紫苏顿时心中揪痛。 “他百里川让人灌进我堕胎药时,可曾想过我这般痛苦!既然你现在是他的人,就让你好好感受感受!哈哈哈哈!孩子?他不会想要孩子的!我来代替他完成他将要对你做的事!” 紫苏紧紧抓着碧梅,怒斥道:“百里川不会这样狠心!是谁让你来污蔑他的!说!” 碧梅用力甩开她,娇艳的脸上满是狰狞可怕的恨意。 “他就是那样狠心!狠心地丢弃了我,像一件敝屣一样扔出了宫!就算你吐出来也没用的,这是烈性药,只要剩一点也能将你的孩子打掉。你就等着吧。哈哈哈……” 紫苏兀自刺激着喉咙,双眼湿润,恶心到两眼发红,她继续让自己呕吐。 她不能失去!不能!尽管她极力挽救,可腹中隐隐出现的痛感说明着一个事实。 泪水早已湿了面庞。下腹的阴痛感也愈渐强烈。 她再也撑不住了。 “不,不要……不要,不!”随着下腹一阵阵剧痛,一股粘稠的液体从腿间流下,紫苏瞬间软瘫在地。 烧茶的女婢此时回来,见到其情形,摔掉了茶壶,立即高喊着跑了出去。 紫苏冒出一身冷汗,原本她的眼睛就不好,再加上疼痛,一时让她的意识恍惚。 身前跑来一个人,紫苏勉强看清,伸手抓住深色的衣摆。 “慕阳,救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求你了……慕阳……” 她抓着的衣摆被一个后退带出,怔目抬头看去。她怎能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会无动于衷。 这也是慕阳所想希望的吗? 没有了这个孩子,她便可以履行自己的承诺。他们之间便再没有什么可以绊住的理由。 慕阳,你变了,曾经的一切就如此不堪忍受? “对不起……” 身前的人一动不动,思索后只说了这三个字。 眼睁睁看着鲜血染红长裙,看着她在地上苦苦哀求,看着她挣扎痛苦,看着她渐渐失去意识…… 他只能说这三个字。他无能无力,也正好打破了僵持,正合他意。 第310章 失明 第310章 失明 因大声的呼喊声,惊动了宇木颐和阿诺。 阿诺过来,看见屋内的情形,惊呆片刻后,随即让人将紫苏抱到床上。 起身之际,那下身浸润的血色,刺激着在场人的双眼。 大夫前来,奴婢帮忙,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慌乱。 慌乱中待在原地的还有慕阳与碧梅。 碧梅的手中还握着瓷瓶,眼角却洋溢着诡异的笑容。 “来人!把她拿下。” 宇木颐见阿诺动怒,便上前安抚。“诺儿此事交于我,莫要动了胎气。” “不,殿下,我不能不管。” 阿诺来到慕阳的面前,怒视着他。 “慕阳公子,阿诺对你真的很失望,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 慕阳沉默无语。 此时,诊治的大夫回禀。 “启禀太子,太子妃,老臣无能为力,因为汤药的关系,孩子……保不住了。” 闻言,阿诺眼角瞬间泛起泪花。 “还不快扶太子妃下去休息。”宇木颐斥喝旁人说道。 “不用扶。我自己可以。我知道你们因为是百里川的孩子,所以都痛恨,都不想让他出世。可是,你们针对是百里川,跟紫苏有什么关系!跟她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们有牵连,才把怨恨出在别人身上嘛。殿下,那我与紫苏是旧友,是凌国的子民,是不是连我和我的孩子都要杀掉!” “诺儿,你不要生气。来人,还不将太子妃扶下去!没听见本太子的话嘛!” 两个女婢立即上前将阿诺搀扶。 “殿下,明日,阿诺便回宫。不管父王究竟承不承认,所有决断阿诺欣然接受。” 阿诺甩开女婢搀扶的手,自己悻悻向外走去。 “诺儿,诺儿……”宇木颐见此急忙追上前去。 屋内只剩下慕阳,看着女婢们为紫苏擦拭着血迹,那红更衬托出她的苍白。 “公子,救我。”屋外被压制住的碧梅喊道:“看在我侍奉公子的份上,救碧梅一命。” 慕阳走出屋子,来到碧梅面前,托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面孔。 “殿下为安抚太子妃,你,必死无疑。”慕阳说着便也离去。 碧梅先是惊恐,随即大笑。她已解了私恨,已是无憾。 犹记得当初她跪在地上,窗上映着那个人的身影。 “王爷,找到少的那个人了。” “找到了就送走,不用禀报。”窗棂处传来他的声音。 “她非要同王爷说句话才肯走。” “……好吧,快说。” 他肯听她说话,她即兴奋又紧张,垂着头,颤抖地开了口。“王爷……碧梅想说……想要留下来……碧梅不想走……” 即时,书房门打开,一身简衣,目视前方,他径直走了过来。 “你们这些人,说不上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清纯,也谈不上章台娼妓的放浪风情。无味无趣,本王早就腻了。反正也记不清模样也不知道叫什么,留来无用。别挡路,本王正要去试试花酒。来人,给本王送出去,别来烦本王。” 他从身旁经过,没有步伐的停滞,甚是不曾用鄙夷的余光瞟过跪身的人。 他的无视是最直接的答案。 在宫里嬉闹的这几日,他都不曾上过心,他根本无情。 甚至感觉,这段时常更换宫中佳丽的时光,于他,只是一个必要的过场。 如今,或许他都不记得她这个人了。更别说夜夜缠绵,更别说有什么孩子。他连碰都不碰她,哪能有身孕呢。 碧梅再次看着屋内的人,宛如将死之人,心情大悦。 可这个人凭什么得到他的垂怜,连他的孩子都有了。她恨,真心恨不将她放在眼里的百里川。 若是这个女人知道一切都是她的谎言,该有多恨她。 想到此,碧梅继续大笑,直到被人拖进地牢。 已是入夜,床榻上的人还没有醒来。 紫苏的脸色依旧很苍白,要花些时日去调养。 不知,宇木颐如何安抚了阿诺,阿诺终还是留了下来,在紫苏床榻旁一直守着。 见床上的人有了细微动作,阿诺也松了一口气。 “紫苏,紫苏……” 紫苏睁开双眼,眼前模糊的只能看到身旁人的轮廓。 “阿诺?”紫苏试探着问。 “是我啊,你可算醒了。” 紫苏心下恍然,意识完全恢复,一个感觉骤然涌现——她的孩子! 她猛然坐起身,慌张无措着抓住阿诺的手臂。 “我的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她的下腹还留着一些隐痛。 “紫苏,孩子……没有保住。” 不争的事实如一道惊雷打在紫苏的身上,让她仅存的一点幻想也破灭了。 “阿诺连你也骗我,我去找大夫。” 紫苏起身就要往外走,步伐慌乱,径直便向前方的桌子冲去。 冲撞之时,桌上摆着茶壶、茶杯纷纷落地摔了个粉碎,而她也随之倒在了地,碎屑划破手心,血滴滴落。 “紫苏,你慢些。” 阿诺见她如此慌乱莽撞,心知她是万万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了。 阿诺上前欲扶她起身。 泪如泉涌,钻心之痛,谁也替她分担不得。 “要哭就哭出声来,别忍着。” 紫苏的眼前越来越昏暗,似乎透不进一点光亮。 “为什么不点灯!这么黑,你们就是不想让我出去!是不是!” 阿诺惊奇地看了一眼身旁跳动的烛苗,察觉了什么,便伸手在紫苏的眼前晃动。 黯淡失色的眸子没有任何波动。 阿诺鼻子一酸,眼角攒了泪。 “点上灯了,看见了吗?” 阿诺原本以为方才是她不小心慌乱撞到桌子的,却不想是她的眼睛。 紫苏摇头。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你别急,许是太暗了,我再燃几盏。” 阿诺强忍着眼泪,将屋内的烛灯都搬到床旁,照得内室一片通亮。“现在呢?” “阿诺,阿诺!我什么都看不见。这里好黑,燃上灯,你让我出去好不好!我求你了!” 她的眼前昏暗一片,像无尽的黑洞,踏一步便会深陷其中。 阿诺一副疼惜模样,伸手拉住她无措摸索的双手。 为什么上苍如此残忍,不单让她失去孩子,连她的眼睛也失明了。 紫苏试图爬起身,却被拦着。 “紫苏,你冷静冷静好不好?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是还是要好好听我说,好吗?” 阿诺看她泪流满面实在不忍,可事实已定,她其实心里已经知道,只是不愿接受罢了。 “紫苏,我不骗你,孩子真的没了,真的没有保住。还有,不知道什么原因你的眼睛……失明了。” 经过几次,她心里早就意料到,终会有一天她会陷入黑暗再也恢复不了。 没想到,会这么快,会是她同时痛失了孩子的时候。 紫苏靠在阿诺怀里,双眼泪涔涔,阵阵痛哭声。 “阿诺,我怕黑……这里好黑……我走不出去……” 大夫来了又走,阿诺也被宇木颐接走。 屋内安静的不能再安静。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就像她独身处于一片莫名的地方,周身太过空旷,感受不到任何的存在。 她有一丝害怕,又有一点发冷。她将整个人都蒙进毯子里,找寻一点存在感。 前尘往事,须臾之年。 她曾经真心爱过的人,现在爱着的人。 她的孩子,她的眼睛。 孤独无助是她此时唯一的感受。 毯下,瑟缩的身躯,紫苏终是忍不住再次痛哭出声。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饱谙这样的事情。 第311章 最后一搏 第311章 最后一搏 心口凭空一痛,百里川霍然睁开双眼。这种感觉许久未曾有过了,难道是她…… 他看向周围,心里又是焦灼。 简搭的棚子内,布着灰尘,似乎这棚子也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那不是长久未曾用过所积攒下来的,而是那断断续续燃起的大火,将那座城燃烧殆尽,腾起似黑雾一样的焚尘,在天空中四散的落下来的。 棚子旁的一口水井,尚且是盖着的,凡是来取水的人,都是将盖子打开一个口,再几人合力迅速将水桶拉上来,再将盖子盖好。 刚提上来的时候,桶中水面上尚是清澈透明的,可是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水面上便已是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封展上前用刚刚擦净的瓷碗拨去那一层灰尘,挽了一碗下方干净的水疾步走向棚内。 “王爷,喝点水吧。” 戎装未解,他的这一身盔甲已经穿得数日了。汗渍、血迹、灰尘,不知浸了几遍,闷热沉重穿在身上一点也不舒适。 银枪放置在触手可及之处,百里川接过瓷碗也不再顾及有没有灰尘,大口喝下去。 他的脸颊上东黑一块西黑一块,连下巴也长出了胡刺。这样不体面的模样,倒是猛然让人觉得年长了好几岁。 他不是净空脱尘的仙人,连在这样的境遇下也会光彩照人。 若他在宫中华丽俊秀,贵族显赫当做一种吸引人的魅力。那此时他透着的是另一种可以让人欲罢不能的英雄气概。 抹去嘴角的水迹,百里川将水碗给了封展,随即便又握住了一旁的银枪。疲惫的双眼里充盈着血丝,酸涩的很,他向周围看去,趁着此时半睡半醒的士兵们,百里川的心里又添了一分压力。 兵将们士气大减,这是最危险的。此时的他们就像是干涸的枝叶,需要哪怕是一滴希望的水源来带给他们生机与活力。 “王爷,许久没合眼了,趁着此时再小睡一会儿吧。”封展坐下,守在百里川的身侧。 百里川蹙眉摇头。“本王睡不着。” 他哪能安心睡的下来,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出现的便是城中惨烈的景象。 “近几日,他们发起进攻的火力减小了。果真如探子来报,他们的火药也没有那么充足,似乎也缺乏了。这倒是一个反击的机会。”封展说道。 “前些时日的攻势,他们的火力储备已经超乎了本王的猜测。东南部落贫寒,有那样的储备,背后的支持者可以想到的就唯有津国。若是津国真的断送了给其的补给,持续下去也不足畏惧。但本王只是担心,其中有诈。细想,津国竟然有这样一个借刀杀人的机会,何苦又半途而废呢。” 百里川有所思,他实在想不出津国放弃的理由。 “虽是有一线生机,但眼下士兵锐气大减,再集结调兵,等待朝廷的粮草,时日太久。只怕是敌不攻来,已是自败了。所以,本王想也不得不冒一次险。” 看似王爷有了主意,封展侧耳恭听。 “王爷有什么想法?” “你且挑选几名身手敏捷的士兵,趁着天黑潜入到敌营里,确认他们的军火是否短缺?若是果真储备缺乏,待初晗之时,以炮响为号,我们来个里应外合,一举将敌营攻破。若是有诈便回来,另谋他计。我军已是容不下在长久耗战下去了。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百里川已是铁定了心,在这样的情况下做最后的一搏。 这一战,或许他会大获全胜,或许…… 百里川拿起雕龙银枪,瞥过残垣断壁的一角。角落处滋生着一片无名草,草间长出的花茎开着紫色的花簇。 他注视着风吹花荡。在吞噬众生的火种中,仍有花团锦簇之茂,让陷于困境中的人感到了一丝希望。 封展见状,顺其视线看去,道:“这是东南方常见的草花,叫紫苏,不止香气浓郁,还有驱寒解毒之效。” “紫苏……”百里川喃喃自语,转而为笑。 在这紧要的关头,他又想起了她的身影,想起了她在绛露亭下的笑颜。 越是不想去想,越是挥之不去,不觉间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尽管暗自提醒自己,想想战事情景。可是到后来,还是那个人的样子要来的清晰。 “王爷,王爷?”封展的声音将百里川的心思拉了回来。 “哦。就这样吧,封展你去吧。本王去找其他几位将军商讨一下。”百里川起身离去。 在棚子里,封展有所思的注视着百里川的离开。在众将军的身前,王爷一直保持着一股不倒的劲儿头,支撑着整个军队的重心。心知这样的压力是有多大,也心知王爷这样的坚持都过于勉强。 回想方才王爷的失神,倒是目光里透出了久违的温柔之意,似乎唯有那么一瞬,才是放松的。 气势宏伟的战船停泊在江边,江面上尚是有昔日击毁的残骸随着水波浮动着。 伴随着浮云遮蔽了月光,从水面上冒出五个黑影,顺着船身小心翼翼地攀爬上去。就待月华重新洒下恢复巡逻兵的视野的时候,那五个敏捷的身影也适时的躲到昏暗处。 封展大概略了一眼船上的配兵,便找了个机会带着其他人潜进了船舱。战船内规模宏大,分布有序。他等人聚在一起,轻声商谈了一下,便四散开来探寻敌船了。 封展谨慎地走过一间间船舱,尚有酣睡声传来。他恨不得将那些尚可安睡的兵卒们敲起来。 他再向内探去,传来一句话音,封展立即在门侧掩住身形,从门缝中看进。 这不正是那叛军的首领,在向旁看去,还有一人是未曾见过的面孔。 “大人,您看这可是如何是好?”那首领说道,面露凝色。 陌生人身高七尺,茶色的长衫,鹅蛋脸一字眉,背手而立,却是未曾发言。随后,只听首领连话音都带着颤音,手里无助的挼搓着。 “大人,军火迟迟不到,如今储备那般短缺。若是再到不了,这场仗可就撑不下去了。近些时日,似乎那凌国的军队也看出些端倪来。大人倒是再给问一问,那军火何时能到啊?” “本大人不是已经联系过了吗,那批火药早就运出来了,怕是路上给耽搁了。”陌生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大人啊,这可耽搁不起啊。起初也是因为太子殿下许诺提供大量的军火与战船,我们这些人才肯出来跟凌国一战。若是太子殿下不能履现承诺,我们小国上上下下的百姓的性命就都完了呀!” 首领祈求之意,“……还望大人速速与太子殿下联系,保住我们的性命啊。” 他们口中的太子殿下,十之八九是宇木颐无错了,果然是津国挑起的事端。 “好啦,好啦。本大人想要联系太子殿下也是一层一层向上通报的。哪有那么容易啊。你们先顶着,要死守。前些时日,太子殿下还有所褒奖,之后也要不枉太子殿下的重任。若是能将那凌国的军队击溃,太子殿下自是不会亏待。若是搞砸了,后果自负!” 第312章 初晗 第312章 初晗 陌生人甩手欲离开,躲在门外的封展迅速躲了起来。 此人便是津国与叛军之间的连线。封展偷偷瞄去,身子清瘦,倒不像一般武将,派这么一个人担着重任,或许有其他的能耐。 津国的军火已经运出来了,这是个坏消息,但是迟迟未到却是个好消息。 注视着陌生人离去的背影,封展悄悄跟上其后。不管什么理由那批军火没有运来,但已经确实了现在他们的境况也不乐观。 不管怎样,此人都是个重要的人物。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困死我了,若不是有钱赚,我才不接这鬼差。”那人伸了一个大懒腰,就欲回到舱内补上一觉。 封展一步上前,极其迅速地捂住那人口鼻,顺势便将他打昏,将身体拉进昏暗处藏起来。此人就等着王爷发落吧。 火药的存库已经找到,五人聚头,封展将门推开,查看里面的存量,几乎已经空了。果真不出所料,在这艘主战船里存量都这般空缺了,那其他的船只里想必更少。 一定要打,初晗之时,这一仗一定要开。此时,就等着王爷准备万全了。 燃烧的火把噼啪作响,众人在心里紧着一根弦,整个后半夜谁也没有再合眼,除了巡逻的脚步声,没有多余的声响。 百里川揉揉酸痛的双眼,又将目光定在江边的船只上。 那边尚未有什么动静,不知封展等人到底是如何了?他相信自己的部下有能力,但心里难免担忧着。 背后一位将军前来,“王爷,时间快到了。” 百里川看向天边,一夜星辰在初晗之时隐退,泛起了鱼肚白。随着第一缕曙光射下,江边船只上轰轰几声炮响,按时发出。 炮声为号,这就说明,封展成功探得虚实,也说明他们的火药不多了。 机会来了,百里川心里稍稍放松几分。 随着炮响,提前按照计策埋伏在江边附近的士兵们,纷纷从躲避处冒了出来,手握利刃冲上江边停泊的敌船。随之紧跟其上的便是陆上的军队一哄而上,全力一击。 些许是封展等人占据了一座炮台,硬是将停靠在主船旁的两艘船只给击毁了,引起了几波爆炸。使得刚刚天明的江岸已经被火映亮。 百里川的身侧,士兵们陆续从他的身边奔向战场。硝烟乍起,破釜沉舟,生死一搏。 一声马嘶,百里川从冥想中回神,看向背后欲意奋战的夜飒。接连的战事,让马儿的毛色也暗淡了许多,可是那一双有神的眼睛,似乎给了他些许力量。 百里川微微一笑,倍感欣慰。 “辛苦你了,夜飒。”一声马嘶似作回应一般,夜飒也向他的身边靠近了些。 百里川从胸前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上面的一角还精心刺绣着一朵兰草。这是紫苏的东西。 这一路鏖战,历经生死风雨,这帕子怕是他身上最洁净的东西了。 枪锋划破指尖,红莹莹的血珠冒出,百里川将那帕子铺开,以血做墨将心中所想字字写了下来。临近落尾,百里川指尖停顿,犹豫片刻,在落款处写下一个“川”字。 他将帕子叠起,放于夜飒的马鞍下,拍拍马身,就像嘱托兄弟一般说道:“拜托给你了,夜飒。本王不回来,就带给她。” 江边炮声,厮杀声,混成一片。百里川振振精神,手握银枪一跃上马,直奔那敌军而去。 刀光血影,箭弩飞驰。从人身上流出的血液聚成了一条网状的溪流,随着江岸的地势缓缓融入到江水里。仍在燃烧地残木落入被红染的江面,让这正值春夏的意境变成了一片惨不忍睹的场面。 眼见凌国军队的形势逐渐压向部落,众将领信心备足,士气也大增。驰骋在沙场之上,百里川的心境宽敞了许多。他等待这一场胜利已经许久了。 江面上一片狼藉,主船也被封展等人控制。 百里川脚下迟疑,他还是克服不了惧水的心理。拴起的铁链连着桥板,随着步伐微微晃动。他随着人,心有余悸的登上了主船。 泛舟湖上,他都避而远之。今日大江大河,战火纷飞避不得,也只能硬着上了。 见首领被俘,见颠覆无望,其他的乱贼便也纷纷弃刃投降了。凌国的军队欢呼雀跃,百里川长出一口气,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石头。 封展蓬头垢面将那首领压跪在了百里川的面前。 “跪下!” 那首领不敢抬头,只是一味的微缩着身子祈求饶命。 “饶命啊,饶命啊。七王爷,饶命啊。” 首领一直念叨着,但心知这叛乱之罪,岂是会放过他的。 百里川看着跪地的人,“叛乱之罪是死罪。你可知?” “知……知道。” “凌国一直让诸等小国在东南安分生活,可你们却是将矛头指向凌国,滋起战事,使得两地家破人亡。” “小臣是一时受了津国的蛊惑,才酿了大错。小臣本意无此的。” “哼!本意?若是你本意无谋反之意,岂会是受到津国的一句蛊惑。莫要再推卸罪责,尔等连同本王回朝,接受皇上的发落吧。” 百里川示意,首领便被押走了。 封展上前一步禀报,其后还随之压来另一个人。“禀报王爷,在船上掳获一名津国人。据属下所知,此人正是津国与部落的线人。” 百里川一听,让其压上前来。看着眼前的男子衣着打扮却是有些津国模样。 百里川问道:“你就是津国派来的线人?只要你如实回答本王的问题,本王会饶你一命。” 那人虽是胆怯害怕,但心里却是明白的很。岂会放过他,若是他如实的回答了,只要凌国得到了想要知道的情报,岂还会留他一命。只要还有用处,自己就不会被凌国杀死。 就算能返回津国,就怕太子殿下也不会留他一命。倒不如,在凌国这里说不准能活下来呢。 “小的是津国人。王爷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若是小的知道一定如实告知。但是,小的胆子小,这一吓唬就有些知道的成不知道了,些许是要过些时日能回忆起来。” 第313章 结束 第313章 结束 百里川话一听,不禁发起一阵狂笑。 在旁的封展听出话意,一步上前。 “好你个津国人,竟然在这里耍小聪明,信不信凌国的大刑能让你生不如死,痛苦不堪。我看你那时记不记得!” 百里川拦下怒视的封展。“封展,罢了。他不过是想活命,就顺着他的意思。” 百里川再次看向那稍有得意的线人。“你的名字?” “小的叫苏悬,津国人。在津国内黑道白道,官商两面都有来往。” 百里川眉头一扬,“哦?此话之意,你知道的东西一定很多了。看来本王没有立即杀你,算是得了便宜。” “只要王爷能保我命,小的自会为王爷效一份力。” 百里川思量,命人松开了苏悬。 苏悬被松开,活动活动筋骨。对他来说,哪里能让他活命,哪里便是主。 “那就好。来人,为这位苏兄安排一下。” 令下,一人便将苏悬领走了。在苏悬走后,百里川目光示意身旁的封展。 “盯紧他。找个隐蔽地方关起来,不要交予朝廷,本王留他有用。” 封展会意,立即紧跟其上。 摘下银质的头盔,江风一缕吹起百里川脑后散落的发,他看向那江边还燃烧的火焰,那赤红的颜色在眼前摇晃。 “总算……结束了……” 他注视着那晃动的火焰,眼前越来越是晕眩。 他太累了,几日不曾合眼。突然的放松,有些让他曾是紧绷的精神瞬间崩溃。就算他的身子是铁打的,也经受不起这些时日的身心煎熬。 他不适合待在船上,远处水面反射的光晃的他头晕眼花。 百里川迈步意欲下船,走到悬桥时,眩晕之感越发明显。他迈了一步,只感脚下落空,心下一惊,整个身子已坠入到悬桥下。眼前是晃动的铁链,晃眼的光。 “噗通”一声。 熟稔的感觉,水骤然包裹着身体,他看见水面外士兵顿时围上了悬桥。口口开阖,他听不到,只有水波流动的声音。 十年了,他又要丧命水里,犹如那日。 他觉得身体好重,沉沉下坠。 口中涌进江水,百里川一下呛咳,窒息死亡随即而来。 雪儿……我……还没…… 胸臆处一下按痛,嘴中吐出一口水,他又觉得呼吸通畅了些。双眼半阖,他恍惚处于交错的时光,白茫茫中有人影,耳边还有似近似远的声音。 软甲?纱衣? 刀枪铮铮?金玉玎玲? 百里川赫然惊起,一把握住眼前人影。 封展吓了一跳,手臂被抓得生痛。“王爷……” 百里川舒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他浑身湿透,才被封展从鬼门关给救了回来。 入水后唯独那双桃花眼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王爷,您无碍便好……”封展忍痛说道。 此时的百里川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不放,便松了手。 “本王,无碍。” 雨后江天,澄澈如洗,鸟语花香,春荣苒苒。 比起另一座城的惨淡,此处倒像是世外桃源。 东南的战事平定,军队滞留整顿,也好为当地的居民重置居所。封展担起重任,留下来督建。从那日落水后的百里川便被移住到别处休养。 “这位公子,再添一杯酒吧。”一位持着酒壶在厅中巡回斟酒的女侍说道。 女侍刚要向百里川酒杯里添酒,便被百里川身后的手下给制止了。 女侍见此,不禁退回一步,谄媚笑起来。 “呦,这小哥真是机谨。但是小女也看出来,这位公子一定是位达官贵人。” 女子说道,眼中带光。 “不是小女瞎说,这城中的高官富贾来这里赏歌赏舞的,小女在这里斟酒都见了个遍,倒是从没见过公子。呃,想必公子一定不是这城里人吧。最近临城诸城遭殃,有好多人家都搬到这里来住了,不知公子是……” 百里川心知那女子有意与他搭话,怕是看中了他,欲攀富贵。 “是,本公子就是从那里来的。本家也是富贵人家,才一番战事平定,就此来此地散散心。” “哟,那公子就来对了。”那女子顺势便凑近其身。“这里啊,好玩的多的是。公子不识路,不如让我为公子领路?” 女子见百里川愣神,不禁不开心地说道:“公子怎么了?看着我却像看别人一样。” 百里川轻笑一声。 女子诧异的问道:“公子为何笑?” 百里川将目光移开。“本公子在临城战事的时候,将自己的妻子弄丢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将她寻回来是最重要的。岂能在此,再耽误过多的时间。” 他起身决然离开。这么久了,延言也没有消息。 她还好吗?她一定还在等他。 “什么!”女子露出一丝愠色又匪夷所思,方才便上钩的男人突然说要找什么妻子。 台上仍是莺歌燕舞,厅下的人也一样的兴致勃勃。 百里川离开花簇锦簇的门栏,与一人擦身而过。 门外,百里川骤然驻足。 “你们先在此等候,本王去去就回。” 手下相视,继而颔首鱼贯退去。 百里川转身,向着方才擦身之人而去。 此人一身黑色罩衣,风帽遮着大部分面容,正站在青柏树后等待着。 百里川目视前方,径直从其身前经过,低声喃喃:“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 “好。” 远离了众人视线,那黑色罩衣下的人褪去风帽,露出了真面目。 百里川说道:“是又有什么话要跟本王说吗?你倒是天南地北的,总能找到本王所在。” “呵呵,老臣想要找王爷的时候,自会找到,方法老臣熟知的很。王爷身为皇子时,授课的时候,若是不在,便是去宫外赏玩去了。” 百里川沉默,说是赏玩,却是唯一可以看到她的时候。 “你……你已经不是臣子了,别在本王的面前称臣了。”百里川别过头去,不去看他。 “对啊。老夫即以非人臣,却是为人父。王爷不该叫老夫一声岳丈吗?” 第314章 任性 第314章 任性 百里川看着前方,本该不在世的人,双手抱拳作揖,小声地呢喃了一声:“岳丈大人。” “雪儿,可好啊?”沧桑的眼里多了一丝宠爱。 “……嗯……”百里川停顿一下,欲言又止。 他说的并无底气。 不敢在一位父亲面前说实话。 对面的人放心的点了点头。 “老师现住何处,在哪里能找到您?其实本王想,该不该让你们见面。”百里川问。 “不必见。这样就好了。老夫居无定所,若是有事自会出现在王爷的面前。若是无事,老夫不愿在露世人面前。王爷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王爷能否再细听老夫几句话。” 百里川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老夫上次向王爷说的话,王爷应该是记在心里了。王爷可是能断定了?” 百里川的目光低垂下来,若有所思,随后摇头。 “老夫知道王爷心中所想,王爷的主意多半是拟定了。老夫只望凌国能国泰民安,与王爷是一样的。” “本王会顾全大局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少些战事不是更好。” “老夫明白王爷之心,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晚凌国被毁,届时什么都晚了。尔等老臣就算死后也无法与先皇交待。王爷,事在人为。老夫四处奔走,已为王爷寻得几处可靠的帮手,只要一声令下。” 百里川紧闭双目,“这责任,本王终归承担不起。难道,您舍得雪儿吗?” 一时之间,两人似乎达成了共识,同时默契地叹了一口气。 “老夫这一年游历四方,即便在南蛮也未寻到解除噬忆双生蛊其他的办法。” “当初,您让本王在雪儿与江山之间做决断?本王的答案,早在您还在狱中时便答复过了。此时,亦没有更改。” 风帽重新遮挡住沧桑的面容。“老夫为人臣,自是觉得王爷糊涂。但是为父亲——”黑袍下伸出一双手,稳稳地拍了几下百里川的肩膀,是作为长辈的认可,“老夫,没有看错人。” “老夫,走了。会继续为王爷游说各方。”黑色身影转即便从一处溜走。 百里川无意阻拦,心里明知拦下他比较好,一并带到那个人面前,或许可以打开一个心结。但若是如此,一切便都该摊开了。 时机未到,不得盲目落子,他苦苦坚持等待了这么久,必须要万无一失。 休养之地,寂静偏远。离开皇城时还有春寒,此时眼看气温越来越热。 百里川出了屋,月华如练。 马鞍下,百里川掏出那一封血书。他既已保命而归,这血书便没用了。火折子燃起,不过几许便烧了个干净。 恰当的时机,他会亲口告诉她一切的。他的这副身躯,还能为她挡住黑暗。 “封展。” 封展闻声而来。“王爷,何吩咐?” “选几个人,挑最好的马。明日同本王先行回朝。” 封展担忧道:“王爷,您的伤还未长好。” “本王会注意的。” 夜飒飞驰而过,百里川领着众人日夜兼程。 此时的急躁情绪,随时可见在他的双眸里波动。 “驾——!” 夜飒又快了一成。 忽然,百里川一声闷哼,腰间传来一袭剧痛,顿时便抽去了他半数的体力。 一手捂上腰间,百里川蹙眉隐忍。 封展见夜飒变慢,便觉得异常,再看百里川的脸色,心下一紧,便命众人渐渐停了下来。 百里川越显不适,夜飒停驻,他便也坚持不住了,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打颤。 “王爷,您需要休息。您在战场上的伤,还未完全恢复。”封展焦急地说道。 疼痛越发严重,百里川额头露出冷汗。他这个不争气的身体,在关键的时候出事。 “本王……无碍……可以走……” 忽然,百里川一下委顿,瞬间从马背坠下。 “王爷!”封展一惊,立即下马,上前查看。 只见百里川面色苍白,更是露出痛苦之色。 “来人!去寻辆马车来!”封展道。 百里川半阖着眸子,疼痛兀自不减。“封展,马车太慢了……本王休息一下,还可以骑马……” 封展焦急万分,一下子爆了粗口。“他奶奶的,津国小人,作出这样的事来,卑鄙!” 百里川忍痛,口中又是一声闷哼。 随行的人中还有被俘虏的苏悬,他凑过来察看,却被封展狠狠瞪了回去。 “王爷您不能不顾自己,以这样的身体骑马,会死人的。战事吃紧,受了重伤后又坠江,您本来就没有好好养伤,现在长时间策马都是强支撑。如此下去,您不但回不了宫,连命都要丢在半路上了。” “封将军话在理,依小人看,王爷不能太过任性。得不偿失啊。”苏悬兀自看着情况,好似轻松。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小心我杀了你!”封展一声厉喝。他想不明白的是,王爷为何要带着这个津国人同行。 百里川忍痛坐直身子。“封展,他最了解津国,不能杀。” 他是任性了,任性的不顾自己的身体,也任性地让这一波众人才从战场生死存亡中脱身,又长途跋涉。 他只能任性,对紫苏,他没有任性地放下战事已是最亏欠的部分。此时他只有任性才能将亏欠剪短。 他要快,要快些将她接回来,容不得耽误。 精卫兵寻来了马车,封展执意让百里川坐车。 “马车的速度要慢上一半。所有人听令,轮流驾车,两个时辰交换一次,日夜行进。任何人不得延误,违纪者,军法处置!” 这是封展唯一想到可以多少安抚百里川的方法。一人驾车,其余人等护卫。日夜循环,至少可以追上拉下来的路程。 百里川进了车,车中铺了软毯,可以供他躺下休息,随他进入车内的是苏悬。 苏悬进入车内陪护,让封展很是不放心。 “无妨。”百里川允了。 众人继续行进。 百里川斜倚,隐忍腰间疼痛。墨底金竹纹的绸袍披在肩上,耳际后一缕丝滑墨色的长发垂落在身前。他凝伫着一处,不知想着什么,只能看到那深邃的眼眸里波动着一丝涟漪。 苏悬看在眼中,认为这个人有不合身份的沮丧。 俊美绝伦的脸上少了一分凛然之气,却增了一分多情。这样的他,与战场上的豪气相差太远。 “王爷,小人家里也曾是医药世家。对疗伤治病,虽没我那个痴迷的兄长好,却也略知一二。小人或许能帮王爷解决痛苦,让王爷可以重新驰骋策马。” “何法?” 闻言,百里川心里有一丝雀跃,无采的双眼顿时便散发出了光芒。 “小人可以制出一种药,不同于普通的麻沸散。天仙子、曼陀罗,再加上一种特殊的草药,合制出来的药比普通止痛药要强上五倍。” “五倍!你说的特殊药是指……”百里川半信半疑。 苏悬嘴角噙着一个笑意,“这可是小人的独特秘方,不能让别人知晓。”笑意落下,趺坐着,双手握着双膝。“我可以告诉王爷的是,此药虽是效果好,但也有一些风险。” “何风险?”百里川又问。 “此药量要严谨把控,否则,其中毒性轻者致幻不出,重者……可以致死。” 第315章 幻象 第315章 幻象 苏悬观察着对面百里川的面色,心中等待着对面人在风险前会如何抉择。 百里川目光一转,毫无迟疑地向着车外喊去:“封展,到下个镇子上去。” 车外,封展一时错愕,随后便应了声。他心想,王爷这样才是对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马车渐渐提快了速度,同时转了方向。 百里川深邃如墨的眼眸斜觑向一旁的苏悬。 “到下个镇子,本王给你一个时辰,把药做出来。若是做不出又或是不管用,本王定杀了你!” “王爷这是知道了危险仍要用药了?”这是苏悬没有想到的。 百里川蹙眉,态度笃定。 “无论什么办法,只要能快些,本王都要一试。” 他再无言语,垂目间露出一缕淡淡的柔情。 一旁的苏悬内心万分感慨,痴情人痴情苦,他倒是很想见见让骁勇的英雄眷恋的美人了。 到达下个镇子已近黄昏,斜阳余晖照在窗棂,露出斑驳的麦芽色,照在榻旁等待的人身上。 白云红月,夜朗繁星。 苏悬准时的出现在了百里川的面前,手持着一个药瓶呈上前。 百里川瞥了一眼,这个药有风险,更是津国人所制,若是图谋不轨,他只会命丧黄泉。可此时,却无更好的办法让他的身体恢复。 他迟疑片刻后接过,只能赌一次。 “王爷就这般信我?” 苏悬以为,百里川会该找人来试试药,至少让他这个制药人自己试试,免得有毒。 “无人知晓本王让你制药,本王若想试药,只能由你来试。你若不想自己被自己毒死,便不会轻易的骗本王。再说,若本王真的有什么差池,你觉得自己可以躲过封展的百八十刀嘛?” 闻言,苏悬不禁身子哆嗦一下。想象一下自己被封展追杀剁成肉泥,便不寒而栗。可怕,可怕…… 苏悬清清嗓子,谦恭地向前倾身行礼。“王爷放心,小人不敢。王爷既然如此信我,小人也定在旁看护王爷,确保王爷万无一失。” “开始吧。”百里川道。 苏悬拿出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药匙,甚是小心的将瓶中白色的粉末舀出,确保药量的精准。药沫至于水中,渐渐消溶。 苏悬再次确认药量,将杯盏递给静待的百里川。 百里川置于鼻下闻之,一股淡然的香味,似乎这香便可以让人忘记烦闷忧愁。 一饮而尽,留在口中的却是有一丝苦涩。不久后,脸部潮红,口中干燥,身上的痛感随之渐渐消逝。 百里川调整呼吸,渐渐阖上眸子。此药果真有醉心之效,让人甚是欢愉舒服。 他好似闻到阵阵花香,好熟稔的味道。 眼前一片薄雾,随之慢慢散开,他看向前方倩影,是紫苏。 他淡淡一笑,向其奔去,她亦然。 只是一个拥抱,他已了解她所有时日的思念。 他享受这份安逸幸福的时光,忽然,又感觉怀里空空的。他睁开眼,却发现原本怀里的人不见了。 他眺望,只见她依旧站在远方。 紫苏——雪儿—— 不!她吐血了! 不!母蛊完全苏醒,她的心口在流血! 他垂目,只见自己掌心里有一个东西浑身浸在血中,像心脏一样跳动。 她说——我的毒,你的解药……你终于还是这样做了…… 他看着她的身形随风化作齑粉消散。 雪儿! 喉咙撕裂,百里川高喊着。身前却似隔着一层透明且坚硬的墙。他只能在那里焦急的嘶喊,却不能迈前一步。 “王爷!王爷!” 苏悬在旁注视着吃下药物的百里川,依神情看来,怕是陷入了幻梦中。 有人甚是享受幻境所带来的虚空之美,也有人因陷入幻象而亡。 苏悬见其神色越发痛苦不堪,唯恐不测,便立即大声喊道。 “王爷!醒醒,所见皆幻象,醒醒。” 百里川决然惊醒,粗喘着气,双目中亦是露着惊恐之色。他拄上额头,调整呼吸,眼神渐渐缓和了下来。 苏悬惴惴看着,“王爷……” “此药当真犀利。不过疗效显着,本王丝毫感觉不到腰部疼痛,只是……” 百里川再次想起那错乱的幻象。“本王所见,真的只是幻象吗?还是……未来的映射?” 他思量,眼神涣散,似乎又陷入其中。转瞬又凝聚,犹如尘埃落定。 苏悬耸耸肩,“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小人解决不了。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爷或许只是过于想念,因此才会在幻象中出现心念之人,这也不出奇吧。” 苏悬所说并无道理,百里川望着窗棂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 “许是吧。本王太想她了。苏悬,本王记你一功,日后本王兴许会让你好过些。退下吧。” “谢过王爷,小人告退。”苏悬行礼,退出了屋子,直到关上了门才松了口气。 方才,他还真的胆战心惊,生怕百里川转变想法,自己的小命便呜呼了。 亦日,百里川照旧服下了药。他并未有第一次那般强烈的幻象,却也恍惚一阵,待稳了心神,腰无痛感。 他难抑心喜,精神勃发。 苏悬见状,不禁几分担忧,上前提醒道:“王爷谨记,切莫过度依赖。止痛只是表面,伤还是要休养才是。” “本王知道了。”百里川匆匆应声,焦急地走向屋外,弃了马车,执意骑上了夜飒。 封展甚是担忧,但看王爷的状况确实看不出昨日痛到无法站立的程度。再瞥眼看向随其后的苏悬,目光相交,苏悬投来一笑。 封展回以白眼,怎么看怎么不痛快。 苏悬也无奈,嘴角不由抽动,笑容也变得尴尬。 第316章 回朝 第316章 回朝 饱满的花朵连那枝头都承载不住了。愈开愈烈,粉嫩的花蕊未枯萎之前便早早飘落在地,遗留下一缕芬芳。一片细小轻盈的花瓣借着风力,摇落在手持的酒杯中,泛起一波涟漪。 暗香疏影,百里川不禁将目光转了过去。 沙青色澜边上绣着金色的竹叶纹,百里川一身黛衣,紫金冠高高竖起长马尾。俊朗的面容在这花苑中,连百花也逊色一分。 “臣等,恭贺王爷凯旋归来啊。”几名文臣来到跟前敬酒。 “各位大人也辛苦了。平时也不少为皇上分忧。”百里川礼尚说道。 “我等身为人臣,自是尽所能,哪里能比得上王爷在朝中的功绩。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鞠躬尽瘁,那是凌国的鸿福啊。” 百里川沉默,回敬酒杯,连带着飘落的花瓣一饮而尽。 他快马加鞭十余日,最早回宫向皇兄报告了东南战事。临近黄昏便举办了这一次宴会,为他接风洗尘。 百里川瞥眼看去,现在唯一清净点的地方便是皇上那里。 “本王去皇上那里,几位大人继续赏玩吧。”正好借此机会远离那些臣子们一味的赞誉。 花树下,百里丞独自坐着,并未喝酒,只是让侍从泡了一壶清茶。眼见百里川从那人群里向这里走来,便示意加了一把椅子。 “怎么了,今晚这宴会上的主角可是你啊?” 百里川随意坐下。“来跟皇兄说说话。皇兄怎么只喝茶?” 百里丞看了一眼,随后温柔地笑起来。“近些时日因为国事有些不适,不宜饮酒。你来找朕,只怕是你嫌烦了,才来这里的吧。” “皇兄怎知道的?”百里川有些吃惊。 百里川淡然一笑。“从小到大,你若闯了祸,哪次不是先到朕那里去。若是父皇不追究便罢了,若是追究下来,也是躲在我那里,再让母后为你求情的。只是自从登基以后,你便很少跟朕说些家常了,好像不是兄弟,只是君臣。” 在未发生那件事之前,是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如今,已无法坦然。 百里川心中暗自想着。曾经他最敬爱的就是皇兄,沉稳大气有贤明君王之气。连父皇,连那个岚太傅想要他拥有的气韵都在皇兄的身上完美的诠释着。 他无论怎样模仿,怎样训练都做不到皇兄这一点。 是他骨子里就生性顽劣,加上其他人的宠爱娇惯。 百里丞温和一笑,犹如花开的瞬间。“虽是这样,但也看得出,川近些时日的变化。” “变化?”百里川疑问。 “成家之后,川的脾气也收敛了不少。已经有好几位大臣跟朕说过,七王爷娶妻后更稳重了。看来皇兄为你赐婚是对的。” “是嘛。”百里川嘴上说道,心里却有所思。 话提到这,百里川借此时机正好想到紫苏。“皇兄,东南的战事已经平定了,臣弟想……” “你想去找苏侧妃?”百里川话未完,便被百里丞说透了。“……朕派人查找却无音讯,你可是有了消息?” 百里川眉头微蹙,他所有的消息都只是一张信笺,微乎其微。 “并无法确定。一经战事,延迟了许久。虽是让延言先去调查,只怕是臣弟不去,紫苏也不会轻易被放出来。” 百里丞面露忧色,“好吧,依你的想法办吧。只是朕知你怜惜那妃子,但莫要涉险。川,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是件容易的事情。” 百里川的心里似有一道闪电经过,随之牵扯了诸多旧事。异样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中涌入,有些让他不舒服。 “臣弟会妥善处理的。”百里川站起身来,“臣弟有些累了,先行告退。” 百里川拱手行礼便从花树间离去。 这一路繁花连绵到了碧水宫。暮霭沉沉,花树下挂着灯笼还未燃起。 这条花路,他自小走了千百遍,兀自让人心悦。 百里川抬头看着匾额——碧水。眼前转而黑暗又明亮了起来,再看那里已写成了——琉璃。 琉璃宫,他儿时最特别的记忆都在这里。 那时,有圆荷泻露,清景无限。最美的荷池,那巍峨壮观的假山,眺望去,有山抹微云之丽。 百里川幡然醒悟,当初在复原琉璃宫时,他怎么把那座假山给忘了,徒留一池碧水。 假山,假山…… 百里川深锁眉,他跟她一起躲起来的假山。 跳跃的画面陆续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那里好似把一切相关都吞噬了进去。 暗夜幽思,百里川临近窗前,吹着夜风,让头脑清醒了一些。 可是让灵巧儿盼到了百里川的回归,从见到他之后一直都合不拢嘴。 “王爷,臣妾让人熬了些解酒汤,给王爷醒酒。”灵巧儿端来送到跟前。 “玫儿,你可收到延言什么消息吗?”百里川将灵巧儿无视,旁眼问起玫儿来。 玫儿心里虽是急着想要跟王爷说说关于紫苏的事情呢,但是顾忌灵巧儿在便一直压制着。但如今百里川主动问来,并且无视灵巧儿的解酒汤。玫儿别眼看灵巧儿脸色极差,话到嘴边也不敢出了。 玫儿只是沉默的摇头,就算是知道也不敢当着灵巧儿的面说啊。 灵巧儿端着瓷碗再次压抑着心中的不悦,对着百里川浅笑说道:“王爷,臣妾熬了解酒汤。” “放桌上吧。本王今日没有喝多。” 灵巧儿见百里川回话,便将瓷碗放回桌上,随后撒娇似的揽住百里川的手臂。 “王爷,您出征回来,怎么都不好好看看臣妾啊。臣妾可是日日想念王爷。王爷回宫又不立即回来,跟着皇上大臣们庆功。臣妾都等了一整日了。” “等了一日也累了吧,先去睡吧。”百里川无心思顾及灵巧儿。 “王爷!”灵巧儿悻悻喊道。话音刚落,便浑身透出一股寒意,百里川投来的冷目足以射杀了她。 又是这样的目光,凡是跟那个紫苏有干系的时候,王爷看她都是这样寒冷的目光。 灵巧儿退后一步,委曲求全。她不想跟百里川闹翻,若是要撒气也要撒在那个女人身上。 “臣妾先去休息。”灵巧儿紧拧着手里的帕子,忍气吞声的离开了。 第317章 待人归 第317章 待人归 夜风拂过琼华池,随之摇动的荷叶,好似一波巨浪向一边延伸过去。今年又会是一幅绮丽的景色。 百里川走出拂玉殿,临近绛露亭,银光撩人。 “王爷。”背后传来一女声,百里川转身看去,竟是婧慈。 “婧慈,你来的正好。你说烟雨殿是不是有点大了?不如重新改造出几间厢房,容纳本王的其他侧室如何?”百里川手指着远方昏暗的烟雨殿说道。 婧慈一时有点发愣,但随即便想明了。 “王爷这是说什么呢,王爷只有苏侧妃一位侧室,哪有其他的?” “本王再纳几个就是了。反正,本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是轻而易举的。”百里川笑着说道。 婧慈看着百里川有些不自然的笑容,说道:“王爷若是真的想要收纳其他的侧妃,何必来询问奴婢。只要王爷一句话,谁也不敢说不字。” “说的对。但是,本王就是想要知道其他人的想法。” “王爷说是想知道其他人的想法,其实王爷是口是心非。王爷口中说要纳其他侧妃,其实不过是想念苏侧妃而已,以此找个理由掩饰牵挂。” 婧慈一句句道来,正戳中百里川的心结。 百里川捧腹,似乎笑得肚子都痛了。眼角都笑出了泪花,笑得喘不上气来。 “婧慈,本王从未没发现,你竟是这么会说笑话的人。” 婧慈站在一旁,有些失落的垂下了脸。“难道奴婢看错了吗?” 百里川不回答,仍是一味的笑着。 “王爷这样大笑,奴婢才真的觉得怪呢。王爷明明就是担心的不得了,还故作轻松。” 渐渐降下的笑声,在风再次掀起一片荷叶之际,销声匿迹。 “婧慈,本来你与封展的婚事早该办了,却因为战事耽搁了。你会不会抱怨?” 婧慈抿抿唇,“抱怨?当然会。可是,那也是封大哥的责任所在。若他因婚事而拒绝于王爷赴战场,便不是婧慈心里那个封大哥了。” 百里川惆怅地向远方看去,“她,也会是这样想的吗?” “苏侧妃?当然。苏侧妃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一定也是这般认为。” “这样没错。可,本王觉得……”百里川长出一口气,“本王对不住她。在国事与她的安危之间,本王选择了国事。把她抛在异国他乡,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等再见时,她还是以前的她吗?” 婧慈掩嘴一笑,“王爷怎么这般不自信了,可不像王爷的风格。” 百里川自嘲一笑。“在她面前,本王总会变成这样。” “那王爷就好好解释嘛,苏侧妃会听的。” 百里川心头的不安还是难以平复。转眼一场战事下来,已由春临近夏。几个月的时间,身不由己,思念不断。 雪儿,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百里川凝视天上皎月陷入一段沉思。 婧慈见百里川出了神,便悄悄离开了。 待百里川回神,周边已没了人影。他独自走进亭下,临近池水,微波粼粼的池面上印着天月,也印着他的脸庞。 就是这个时节,他落入水中险些丧命。百里川后退一步,还是无法克服心里的恐惧。头有些痛,因为几杯酒的缘故嘛,他的酒量没有这么差。 玉绳低转,夜阑风起,吹起一股闲愁,吹不离他的思绪。 翌日,百里川快速准备妥当,调配了信任的精卫军与最快的战马。按照约定,无论寻得与否,与延言都在西野军营会合。宫中尚无消息,看样子并不顺利,这样他心中的忧虑又多一分。 百里川锁眉踏出书房,恰巧又碰到而来的宁馨雪。 “皇嫂。”百里川行礼。 “你才回来两日,便要走了吗?”宁馨雪露出一副愁容立于青松下。 百里川默然点头。 “川,本宫听说,你战中受了重伤,何不让太医院看看,好生调养。那个苏侧妃……几个月不曾有消息,恐怕……凶多吉少。真是可惜了。” 百里川蹙眉,“皇嫂切莫忧虑,臣弟定寻她回来。我的伤无大碍。” 话外音,似乎并不能让百里川打消念头,宁馨雪故作忧心,再次开口。 “本宫知道你对她尚有情意,可是何必勉强,流年易逝,等过些阵子,你自然而然便淡忘了。到时候,我们再挑选合适的人选,来完成我们的事情。” 宁馨雪悄然握上百里川的手,转而一笑,嘴角处两处梨涡浅浅。 “川这些日子不在,本宫想去祈福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护送。川再同本宫去一次吧?” 百里川面沉如水,手从宁馨雪手中脱出背在了身后。 “皇嫂令寻他人吧。这一趟,臣弟一定会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臣弟即刻便会出发,告退。” 百里川后退一步,行拜礼,便离去了。 宁馨雪看着决然离开的背影,心中不平。 “他竟然要与本宫如此生分!” 红毓上前宽慰。“娘娘何必动怒。七王爷去了也会是无功而返。到时候亦是娘娘掌控大局。” 宁馨雪闻言,狡黠一笑。 “确实如此。哼~去吧。去了,他就知道,谁才是最重要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依本宫看,生人见不到,尸怕是也见不到吧。倒是一堆白骨暴于荒野,就要看他识不识得。呵呵~呵呵~” 封展亦是作为此次行动的主将。 临行惜别,婧慈嘱托道:“此去津国之路封大哥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封展回应。他们的婚期又要延后了。 婧慈远见百里川前来,便跑了去。“王爷,婧慈请命,与王爷同行。” 百里川淡笑,“你是舍不得封展?” “奴婢不是。苏侧妃流落他处,回程时亦是需要照顾。” 百里川长出一口气,态度笃定。“你同玫儿都是一样的说辞。本王驳回。谁也不许跟。” “王爷……”婧慈又欲言,却被封展阻止了。 封展摇头,宽大的手掌握住婧慈,“婧慈,听王爷吩咐。” 百里川背手而立,黛紫的衣袍随风而动。他回望朱红的宫门,仿佛看到烟雨殿内摇动的纱幕。 “婧慈,本王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打理烟雨殿,本王要它保持原有的样子。若有人蓄意破坏,你可以用本王给你的令牌。即便是灵巧儿,也不能动其分毫。” 目如春水,声如铮琮。 “她曾经想看春夏时莲花盛放的碧水宫。本王要她回来时,一切都是最美的。知道了吗?” 婧慈俯身受命。“诺。婧慈定打理好烟雨殿。恭迎王爷、苏侧妃回宫。” 第318章 恹恹 第318章 恹恹 行宫里不约而同地静寂扼杀了初夏的浮躁。所有人刻意回避那间屋子,同时在太子妃阿诺的面前也保持着沉默。 阿诺按时前来,床帏还落着。她向内看,床隅处兀自蜷缩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阿诺心中又是一酸,微微叹息,随后故作轻松,避去忧思,露出一笑走上前方。 “紫苏,该起来了。今日天气好,陪我去转转。”阿诺挂起帘钩,看着那里的人犹如一个石像没有反应。长发披落,完全遮住了脸庞。 “总待在这里,人都要发霉了。” 阿诺顺手拿起旁的红梳,梳理紫苏垂落在脸侧的长发。梳了几下,顿感一惊,手心中已是留下了一小缕青丝。 阿诺抿嘴,忍住心中酸楚。将她的发丝别在耳后,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半阖着,苍白的脸色,干涸的双唇,病体恹恹。 “紫苏,振作起来,你会好的。你不能这样不吃不喝,颓靡到最后。你还要等着百里川来接你回去不是吗?你还会重新有你们的孩子不是吗?只要把身体养好,一切都不是问题。” 阿诺劝慰,却让那失色的眸子再次波动落泪。 “紫苏,别哭啊,别哭啊……”阿诺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她想着给紫苏动力,却适得其反。 此时,门口前来一人,阿诺看去,是慕阳。 慕阳谦恭地道:“参见太子妃。” “是慕阳公子。”阿诺看向其身后,立着一个拿着药箱的银发老人。“慕阳公子又寻得名医?” 慕阳低沉道:“不管是不是,若能治好她的眼睛便是。” “慕阳公子有心了。”阿诺看着,便让出了地方,留给医者诊治。 紫苏兀自绻在角落,他能感觉到前方有人,却不肯伸手。 慕阳坐在床沿,看着蜷在内的人,“紫苏,伸手,让这位老医者看看。” 紫苏身子一颤,却又缩了缩身子。 慕阳见状,目光微微一聚,硬是拉过萎缩的手腕。 “怎么这么不听话?别人都在为你担心呢。” 银发医者搭脉,许久后,眉目间渐渐凝重。“姑娘这是……” “老先生,怎么样?”阿诺急切地问询。 医者捋捋长须,“依老身看,姑娘怕是中……” “先生!”慕阳倏地道,随后低声:“先生不如出去与我商谈。她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劳神了。” 那医者并未多想,只是最后提起药箱叹了一声,随慕阳离去。 阿诺见状,心中难免担忧,但此时,最该关心的是紫苏。“紫苏,我让人给你做了一套新衣裳,我们试试好不好?” 离着屋子远了些,慕阳见四下无人便驻足赫然转身,目光冷然地注视着银发老者。 “先生,可诊出什么?” “那姑娘的脉象虚弱,双目失明,像极了将死之人。怕是与中毒有关,但是这姑娘的身体里好像还……啊——!” 老者突然被捂住口鼻,腹上刺入一把尖刀。 慕阳眼中凶光微聚,嘴角扬起骇人笑意。“名医果真是名不虚传,别人都看不出来的,你倒是看出来了。看出来,这就是下场。” 他手下一个用力,尖刀又刺入一分,那老者随即一下委顿便亡了。 他看着手心中余留的鲜血,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更为艳丽。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鸷。“百里川,你来啊……来了,我有份大礼送给你!”他从腰间拿出的精致瓷瓶在日光下闪着釉光。“等她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你见了一定心疼。哈哈哈——”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慕阳心中一惊,迅速将老者的尸体藏到一旁的花丛中,收起匕首,整理好衣衫。 原来是阿诺派来寻他的小丫鬟。“慕阳公子,太子妃让您回去呢。” 慕阳强装镇定,点点头,跟着丫鬟往回走。 阿诺好说歹说终于将紫苏说动。 紫苏终是肯走下床,她身子虚弱无力,刚一站便是不稳的倒在床旁。 “紫苏,怎么样?”阿诺立即上前搀扶。 紫苏缓解一下,便起了身,可是眼前的昏暗让她却步。 阿诺看出来,便搀扶着她,引领她向前走去。 “坐下,我给你梳发。” 紫苏缓缓坐下,其实她坐不坐在这里都没有意义,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你平时都不梳髻,我还照以前的样式给你梳。”阿诺想起方才的落发,手下红梳便又轻柔了些。 “这发带挺别致的,是皇宫里的东西?”阿诺说着,免得太过安静,让谁都不舒服。 紫苏向后颈摸索去,握住绢带,捋至身前,青丝从指间滑落,在尽头是熟稔的翎羽。 她施施点头。 “束上真好看。”阿诺莞尔一笑,“有些东西……会被光阴带走,也会被光阴带来。紫苏,振作起来。” “阿诺,谢谢……” 细弱的声音从干涸的双唇传出。声带好似粘连在一起,随着声音的震动而重新撕裂。 她已经十日不曾开口说话。 闻声,阿诺甚是欢喜。“谢我什么,要想谢我,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把身体恢复过来。” “……嗯。” 屋外传来脚步声,紫苏听得很真切,她紧紧抓着衣摆。 回到屋内,阿诺满脸担忧地道:“慕阳公子,先生怎么说?” “有办法。”慕阳答。 阿诺喜不自胜,握住紫苏的肩膀,“太好了。” “我已让人按方配药,过些日子,紫苏的眼睛应该可以见好。”慕阳微微一笑,注视着坐在镜前恹恹的人。“紫苏,要按时吃药啊。” 紫苏黯然垂头。 慕阳——这个一直不曾遗忘的名字,如一把利剑堪堪插在心口。 既然当时选择了袖手旁观,此时又何必尽心尽力地寻医来治她的眼睛呢? 紫苏心中满是复杂与疑惑,可她还是微微点头。 第319章 打探 津国边城。 花红柳绿,飞扬的彩纱,一双玉足随着欢悦的曲调在红色的地毯上跳跃着。 “这新来的舞姬跳得真棒,只是不像是津国的舞蹈。”台下一着蓝色华裳的人说道。 “是啊。但是管它是哪里的,你我觉得跳的好看就行了。”另一着灰色锦衣的人说道,随后又是一阵掌声。 “喂,那不如一会儿我们邀她去喝酒?”那蓝衣的男子轻轻碰了一下那灰衣男子,目光相对,“……模样也挺俊俏的。” “人家未必愿意啊?” “嗳,不试试怎么知道,一会儿我去试探一下。” 两人目光交流,似乎是说妥了。 一曲毕,舞姿也收尾,台下阵阵掌声。那蓝衣的男子悄悄离座向后台走去。 一进后台,便见方才台上舞姬的身影,便立即喊住了人。 妖艳的彩纱裙轻盈地随着身子一转,“这位客官是在叫我?不知所为何事?” “方才见姑娘一舞,唯美动人。我与令兄都为之心悦,所以便特地前来邀姑娘一叙。不知姑娘能否赏脸?”那蓝衣男子装得倒是彬彬有礼。 舞女思量,媚眼打量。“不知公子与令兄是何许人?” “呵呵,姑娘是新来之人或许是不知,实不相瞒,其实我与令兄都是官场之人。”那蓝衣男子尚有一份高傲之意。 “哦?那么说是两位大人了。既然是两位大人的邀请,庭儿自是不敢推辞。还请两位大人在前堂等我,待我换装之后便与大人一叙。” “好,好。那我就先走了。静待佳人。” 蓝衣男子一脸喜悦,正因为事情过于顺利而开心着。 甜甜的笑颜回礼,待那蓝衣消失后,面容上的笑意便偏了道。庭芳心想着,今日倒是有机会碰到两个傻瓜。 推开房门,伴着一缕香风。见到眼前人,庭芳笑着将缠绕在两臂间的舞纱摘去。 “延大人,有机会了。” 原本坐着的延言听到庭芳的话,便站起身。 他们两人自从西野军营里逃了出来,便乔装随着商队进入津国境内。 四下打听,才得知津国的皇太子也在这里。而且有传闻说,太子的行宫里似乎藏着一个女人。也因此连太子妃也从国都来这里质问太子了。 市井流言多是众人的猜测瞎想,平时也被当成是闲谈的话题说上一说,没有谁去辨别这流言的虚实,更何况是皇家的私事。而对于寻紫苏而来的庭芳与延言来说,却是要探其虚实了。 “方才有两位自称是官家的男子邀我一叙。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从那里探些消息回来。”庭芳倒是觉得蛮开心的。 而延言一听,脸上原本肃穆的表情又凝重了一分。 “庭芳姑娘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难得可以探探那些流言的虚实,若是真的,那不是正好。这样便能找回紫苏,延大人不觉得开心吗?”庭芳有一丝诧异。 “消息自是要打探。那两人心怀何意,你我不知。原本这种事情,自当是延某挺身而出的,并且庭芳姑娘一介女子,出门在外,本该由延某保护左右。而现在,竟然要让庭芳姑娘出面,实在是……” 嫣然一笑,庭芳不禁笑了出来。“延大人莫要自责了。在津国,比起延大人出去打探,倒不如我这生面孔打探消息要安全的多。延大人在津国行动不便,也不是延大人的过错啊。寻回紫苏妹妹是主要的,就交给我吧。” “话虽如此,但实为是担心那两人的居心。不如让延某陪庭芳姑娘一起去吧。”延言说道。 “呵呵,延大人真会说笑。领着一个大男人去了,那两人岂是还会再理我。延大人放心好了。庭芳会注意的。”庭芳脸上嗤笑。 “小心为上。”延言说道。 闻言,庭芳突然转过身去。 延言诧异,便上前一步想要看去,却被庭芳几步疾走给躲开了。 “庭芳姑娘怎么了?” 她不想将那真实的表情展露在他面前,庭芳两手相握,暗自发力。 “谢谢延大人的关心。庭芳原本就出身在青楼里,这种应酬的事情,屡见不鲜,也没有什么好怕好担心的。只是,得知延大人原来这样关心庭芳,心里倍感舒心,便忍不住感怀起来。延大人莫怪。” 只是一句关心的话语,便掀起了她内心深处的一波涟漪。延言又想起来时的那一遭,愧疚之色跃于脸上。 庭芳转过身来,微微笑起,只是一瞬间便恢复到了以往那个精明的女子。 “延大人静候便是。庭芳先走了。”话音落,庭芳便转身离去。 延言似有话说,却仍是没有开口。只是见她那抹彩衣的一角消失在屋外。 延言坐下独思。 当时情况紧急,便头也不回的直奔向津国境内,虽是成功的乔装混入了城中,但终究无法多在市井上露面。找寻苏侧妃也无确定可靠的消息,盲目来到津国城内,究竟对错如何,心里没个底。 在他彷徨的时候,还是庭芳姑娘更果断些。不只找寻到落脚地,还打听到了一些小消息。越是想着,越是觉得他堂堂七尺的男儿竟然在这里要逊色于她了。 一阵风吹起缕缕酒香,缠绕在酒客的周围。一顶轿子渐渐在门前落下,有人机灵的掀起轿帘,好让那轿子里的人走出来。 庭芳迈出轿子,看了眼店门前等候的人,灿烂一笑。 “庭儿姑娘可是来啦。”那门口的蓝衣公子笑迎而上。 “庭儿梳妆打扮费时了,让两位公子久等,一会儿,庭儿定自罚三杯以视赔罪。” 面相平平的公子听庭芳一说,双眼不禁上下打量起她的装扮,细看心里倒是有些惊喜。 舞台上一舞已是将她的风韵展露了出来,而此时另一种装扮,红艳亮色的绣花衣裙穿上身,就像是一朵惊艳的奇葩盛放,四溢的艳丽。 “公子邀请庭儿来这么好的酒家,不是为了站在门口吧?”庭芳见其失神,不禁说道。 “不,当然不是,庭儿姑娘快快有请。”说着那人便引领着庭芳走进店内。 第320章 实情 烛光摇曳,红色的蜡油又在层层凝固的边缘滑下。雅间内,笑声不断,放下一壶酒重新拿起另一壶新酒,为其两人斟上。 “庭儿姑娘也满上。”蓝衣男子说着便欲往庭芳的酒杯中添酒。 庭芳喜迎接着,随后一饮而尽,顿时又惹起那两位公子的欢呼声。 “庭儿姑娘真是爽快!” “庭儿已经喝下了,两位公子可是不能逊色于我啊。”庭芳劝酒。 “那是当然。”说着两人纷纷将杯中酒饮下。 庭芳随即斟上,见两人喝得都脸红耳红,恰到时机。 “方才听公子说,最近心情欠佳,倒是不知所为何事?倒是可以向庭儿诉诉苦,心里兴许会好些了。” 那令兄的官位似乎要比弟弟要高些,反倒是借着酒力敢说出来:“哎,就是朝里的那些破事儿。上头不开心,受训斥的还是我们这些人。” “两位公子定都是兢兢业业。究竟是何事,还要怪罪两位公子?不如让庭儿这个平常百姓给评个理。” “本来是计划完全的良策,在凌国的地盘上掀起了风波,但是却没想到,竟然失败了。”令兄一拍桌案,愤愤不平,随后打了一个嗝。 “太子殿下就在这城中的行宫里,正在为这个事情发愁。我们……可没少挨训斥。”那令兄的酒劲儿渐渐上来,说话也开始连不上。 “是因为这个缘由吗?我还以为是……”最后几字,庭芳小声嘀咕。 “嗯?你说什么?来再干一杯。”那令兄扬手要酒。 “公子没酒了,不如我再去要一壶,两位公子稍等。”庭芳便拿起酒壶向屋外走去。 那两个人喝得也差不多了,经过交谈,这两人八成是跟在太子身边的人。看样子,她这次倒是钓到了两条大鱼。 庭芳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纸包,将纸包中的药粉掺进酒壶里。等问得差不多了,就该让他们两人好好睡上一觉了。 重新推开屋门,庭芳媚笑着道:“让两位大人久等了。”说着便将两人的空酒杯斟满了。 “庭儿还以为……”庭芳故意将最后几字音变小,引起了那令兄的兴趣。 “你以为什么?没听清楚。” “我是说,还以为是因为太子殿下藏女人的事情,使得太子殿下不高兴而迁怒于两位大人呢。”庭芳说道。 “藏女人?哈哈哈。” 见其笑了起来,庭芳有些诧异。 “难道不是吗?市井里都传,太子殿下私藏了一位女子,连太子妃都跑来质问了。” “呵呵,想知道……实情吗?”蓝衣男子挑眉一笑,以为这样可以吸引美人。 庭芳点头。她当然想知道。 “那就再跟本公子喝一杯。” 蓝衣男子拿起酒壶将庭芳面前的酒杯斟满,拿起酒杯就欲亲自喂她喝下。 这酒里已被庭芳下了药,本是为这两人准备的。 庭芳巧言,“我还是自己来吧。” “不行。本公子就要喂你一次。” 庭芳脸上笑着,心里却不这样认为,难不成是他发现了。看那个弟弟已经是喝下,昏昏欲睡,这位令兄却是迟迟没有喝下。 庭芳揣测,但是无法想出究竟他是何时知道的。 “若是你不愿的话,那我就……不告诉你实情。” 此人明明已是醉了,不像是伪装,却是着实的要挟了她。 “那好,那公子也要喝啊,不然庭儿可就亏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知道真相。随着那人的倾斜,杯中酒缓缓倾入庭芳的口中,咽下喉咙。 “好。”此人笑着,甚是觉得自己成功挑逗美人赚到一回,也欢喜地将自己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公子,那流言的实情,究竟是什么?”庭芳急切地问道。 “行宫里,是有那么一个凌国女人。不过呢,她不是太子殿下私藏,与太子妃的关系似乎也很好。” 那人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眼睛也半闭着。“她只是因为慕公子,才住在那里的。殿下好像是说过,要是慕公子何时离开,那女子,也就跟着……走了。” 最后留下一个细微的尾音,那令兄也趴倒在了桌上。 庭芳心中一紧,凌国的女子,那就是紫苏了。 “喂,你说的那个慕公子是谁?喂!”庭芳摇晃着趴倒的人。 “慕公子,就是慕公子……”随着吱唔的声音,那人也彻底的陷入了睡梦。 见已是无望,庭芳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趁着药效未完全起效之前,她要离开这里。 目的虽是达到了,但又滋生了新的疑问——那个口中的“慕公子”是谁呢? 她所知道的就唯一一个姓慕的人,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啊。 从红灯下走过,顺着红光的方向,庭芳摇晃着走上回去的路。 药效已经起了作用,脚上无力,她好想睡。但是不能,勉强睁开疲倦的双眼,庭芳又走了几步。 一下摇晃,庭芳脚下一软,向一旁倾倒。本以为自己就要睡倒街头的她,在靠上什么的时候,恢复了一丝清醒。 她紧紧抓住那支撑身体的衣襟,抬头看去,模糊里,看到那模糊的脸廓上还有她亲手粘上去的一字胡。 “延、大、人……” 庭芳喃喃道了一声,便沉沉睡了去。 “庭芳姑娘辛苦了,延某,果然该来接你,就安心睡吧。” 延言横抱起熟睡无力的身子,因为饮酒,红晕拂拂上了双腮,在月光下格外好看。红色的纱曼随着晚风轻轻飘过,在明月照亮下,如落日红霞。 若说,岚尘雪是那触不可及高雅的白,透亮了他的心。 那么现在,近在咫尺火热的红,却是一条剪不断的韧带,已是悄然缠上了身。 他曾未这样注意过庭芳,是因为之前有岚尘雪的缘故吗? 不了解,不在意。 可是如下接触,却发现她的身上存在另一种吸引人的力量,不只是丰硕的身姿与妩媚的目光。 艳阳满天,庭芳睁开惺忪睡眼。这一觉睡的沉,不过起来确实头痛。 迷药与酒掺在一起,她不想尝试第二次。 她看着四周熟悉的环境,身上亦是完好无损的昨日装扮。她细想昨日昏睡前零星记忆,灿烂一笑。 心想,延言那个人既不像七王爷那般公然做的出风流韵事,又不像江羽那样道貌岸然。 “那根木头……一本正经地,就不知道什么叫乘人之危嘛。”庭芳充满笑意的嘴角不由地带上了一丝愠色。 就在这时,门扉被轻轻推开。庭芳别眼看去,正是“那根木头”。 四目相接之时,那根木头眼中有一丝惊谔,像是突然发现她醒了。 “庭芳姑娘醒了。”延言道,轻脚进了屋子,将手中托着的汤碗放在了一旁桌上。 “……我让后厨给你做了一碗醒酒汤,趁热喝。” 本是面露愠色的庭芳见状,心里的小怨声也平复了下来。 算他还没有那么死板。 庭芳伸伸懒腰,上身的薄衣被带动随之露出细柳蛮腰,她再看向前方的延言,却是红了耳根子。 “多谢,延大人昨日抱我回来。” 延言脸上的红又深了一些。“……这种情况太过危险了,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庭芳姑娘……安危重要。” 庭芳一笑,嘴角上扬起完美的弧度。“我知道了。对了,从那两人口中打听到……” 庭芳将情况详细的告知延言。 “苏侧妃可认识津国太子妃?”延言的眉头皱出了三道褶。 庭芳施施摇头。“不曾听她提及过,她跟慕阳走后的事,她说得很少。从慕阳死后,她便更是不提了。” “应该是她。”延言态度笃定。 庭芳亦是如此。“我也觉得是。可是那个慕公子是谁?” 想到这,庭芳的心跳加快了一分。当初,她是亲眼所见。 “不知。至少我们有了一个目标。待确定了真伪后,便可以通知王爷了。” 延言长出一口气,愧疚之情悠然而生。他兀自无法看开自己的失误造成如今的局面。对此,心急如焚,他付出全部的身心想要弥补,给王爷一个交待。直到才知道的消息让他深深地怀疑自己的能力,若无功而返,他会以死谢罪。 第321章 良药苦口 风轻云淡,那盖过阁子的枝桠创造了一袭荫翳,恰好的赐予阁子一片清凉。 在行宫的很远处,便能听到一曲音,随之离得越近,才知道是从那卷起的竹帘内传出来的。 女侍放慢了脚步,抬头看向那阁窗内。眼见那侧身坐于窗前,竖抱琵琶弹奏的身形,绰约动人,我见犹怜,置身于优美的曲调里,孰不为所动。 只是……有些可惜了。 女侍不禁心头一感惋惜,为之浅叹。但随后立即回神,端正手中的托盘向阁子的方向走去。 阁楼上众人安逸,似乎都在细细聆听那曲子,存在那乐声的世界里。 浓郁的药汤味,渐近的脚步声。 紫苏停下手中的波动,乐声戛然而止,声音的落差刺激了众人的神经,就像从梦中惊醒一般,才知眼前的是不争的事实。 见有人上来,阿诺才开了口。 “紫苏,歇息一下吧。药端来了,先喝药吧。” 身后侍奉的丫头从紫苏的手中接过琵琶,好生的放到一旁。 “姑娘,请喝药吧。”虽然阿诺与那丫头都对着她说话,但她却仍是面对着之前的方向,没有转移。 刺鼻的药汤味涌进鼻腔,不禁有些让她作呕,她惧怕了这个时刻。明明外面阳光明媚,姹紫嫣红,而她的世界却是单一的颜色,让人找不到出口的黑幕。 “这药太苦了,喝不下。”紫苏浅浅道出,无神的眸子没有转动。 阿诺听她这样说,便走上前,将那药碗拿了过来,示意侍奉的丫头退下。 “这药再苦,也要喝啊。这可是慕阳公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得的秘方。紫苏,别枉费了他的一番心意。” “这个秘方能有多大作用,一点不见好。”她别过头去,面向窗外,明明她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你别这样说,那银发医者不是看过,有办法才开了方子。再坚持些时日,总会好的。你若再拒绝喝药,我可要生气了。”阿诺故作生气,悻悻说道。 闻言,跟在阿诺后的侍女顿时紧张了起来。 “主子,您可不能动气,万一伤了胎气,太子殿下可轻饶不了我们几个。您还是坐下休息,让奴婢来劝说姑娘喝药吧。” 女侍说着便将阿诺手里的药碗接来,靠近紫苏。 “姑娘,您就喝了药吧。要是不喝药,您的眼睛也恢复不了啊。” 紫苏不理会。 “姑娘,您就喝下吧。”那女侍再次劝说。 从那时起,医者再未来过,她喝着药,丝毫不见成效。 她已经有些绝望了。 若是她的双眼就这样看不见了,那么就算百里川来了,她也看不见他的脸。 慕阳答应过她,让她见他最后一面。可是这样子,来与不来又有什么意义,给她的惩罚真是太彻底。 “姑娘,奴婢求您了。”为了自己,女侍也奋力恳求紫苏将汤药喝下。 双眼失明后,听觉与嗅觉都比往常要灵敏了。她能听到那女侍话音最后微微不耐烦的气息。那凑近的汤药味道,越闻越觉得难以下咽。 “我都说了,药太苦了。我喝不下。” 阿诺说道:“那我让人给你备些甜点,可行?” 紫苏无语,旧忆如潮。她曾经硬要百里川喂药,明知他是不愿,却想要为难他。他也坚持了许多天,直到病情恢复。口中好似泛起一丝甘甜,赫然让她想起苦药后旋即被推进口中的蜜糖。 “姑娘、姑娘……”见她无动于衷,连话也不回了,那女婢便唤起来。 “这药再放就凉了。”突然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众人随之看去。 紫苏也心惊一下,将身子转向了声音的来源。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从话音及脚步的轻重,她能判断出来者何人。 阿诺看去,竟是慕阳。 她已对他另眼相看,那日他的无动于衷真是让她重新认识了这个人。尽管之后,对紫苏的身子还是眼睛都细心,但也改变不了她心里的印象。 紫苏知道慕阳在向她走近,虽然脸上表现不出来,但是心里那砰砰慌张的心跳,证实了自己真实的感受。 她曾这样畏惧过他吗? 为什么,现在的他就像一位恶神,总是透着一股无形的冷气,从不包裹别人,只是缠绕于她。 “怎么不好好喝药?你的眼睛都成这样子了。”慕阳冷漠问道。 “姑娘说,这汤药太苦,喝不下。”那女婢在旁回答道。 慕阳轻声一笑,外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笑靥,而她却感到了笑意背后的一丝愠色。 “良药苦口,不如我喂你喝好不好?” 慕阳随即欲伸手将那女侍手里的药碗接过。 “不用,我喝。” 就待慕阳将要碰到药碗边缘的时候,紫苏伸手急上前向着那浓郁药味的源头夺去。 因为双眼看不见,夺过碗来,那汤药也随之洒出不少。 女侍的手僵持在原位,还愣神于那突发的状况,待回过神来,只见紫苏已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了。 “这样才对。”慕阳拿过空空的药碗,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分。 “公子与殿下的事情谈完了?那殿下呢?”阿诺上前。 “太子殿下说一会儿便来找太子妃,让太子妃在此等候。”慕阳回话道。 “是这样啊,那好,我就在这里等殿下。”阿诺说道。 “紫苏,你需要多休息。回屋吧,我送你回去。”慕阳对着垂帘前的紫苏说道,说着便拉起她的手。 紫苏动身,随着慕阳的牵引走在身后。 她触碰到掌中的硬茧子。这种茧子,百里川的掌中也有。 她又想起了百里川,总是克制不住的想。想起,心中便不免一痛,那微弱难消的痛感,总是再次让她陷入迷茫。 慕阳扶她躺下柔软的床榻,紫苏看不见但心知,他此时正坐在床边注视着她的脸庞。他将额前的留发别向一旁,顺势抚过她的脸颊。 仍是可倾世的容貌,只是明动的眸子变得暗淡,失去了生气。 “慕阳,你回去吧。在屋子里,就我自己也不打紧。我已经记住了东西的方位。” “真的?你真是聪惠。”慕阳有一丝惊讶,却无离去之意。 “只是熟悉了而已。”紫苏轻声说道。 “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有没有兴趣听?”慕阳忽然说道。 紫苏心里一震,是关于百里川的事情吗? 第322章 惜别 慕阳轻笑道:“怎么不着急知道了?要是以前你应的很快。那个碧梅跟你说了什么,好像你并不那么盼着百里川的到来了。” “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紫苏喃喃低语。 “碧梅已死,只有你知道她说过什么,为什么那样对你下手。此事,我心知你心痛,就不提了,说些你感兴趣的吧。” 紫苏缄口不言。 “你应该知道,凌国打赢了东南的那一场仗吧?” 紫苏施施点头。 “凌国获胜,百里川还活着。有消息说,他正带着人向津国赶来,来寻你了。” 百里川来了,若换作前些时日,她一定难以压制心里的激动。 慕阳看着紫苏的嘴角,丝毫没有兴奋之意。 “别忘了,你跟我之间的事情。我只答应过你,让你见他一面。之后的一年里,紫苏,你都要跟我在一起,只想着我。我可是兑现了我的承诺,让百里川活了下来。紫苏,你的承诺也该履行了吧。” 沉默良久,紫苏喃喃:“你会如愿以偿的。我没忘记我们的约定。” “那就好。紫苏,你的眼睛……”慕阳骤然哽语。 “我的眼睛怎么了?”她淡然说道,没有任何悲欢的起伏。 “没什么。你休息吧,我走了。” 慕阳从床榻起身,便离开了房屋,带上了门。 靠门而立,慕阳从腰间掏出熟悉的瓷瓶,注视着瓶上红色花开状的印纹。想着想着,嘴角暗自发狠,瓷瓶被紧紧握在手心。 他眉微缩,喘气一声,随后将瓷瓶重新放回了腰间。 此身之恨,他如何发泄。 百里川要来了,那个她曾日日心念的人就要来了。只是她并未有想象中那么期盼了。碧梅的话在脑中回响,一遍遍化作锋箭,一次次堪堪射入心门。 困意渐渐上来,紫苏阖上双眼。 她几度在睡梦中重复呈现重逢的场景。百里川注视着她的目光,或平淡,或温柔,或愤怒。开启的嘴唇,吐露的话语,是感动她,是训斥她。不管哪样,站在她身前的都是那一个身影。 唯有在睡梦里,她才可以心安的依靠上他的肩膀。然而等梦醒了,现实与梦境的千差万别更为刺激她的心。 梦只能是梦,只是她一味幻想的模样。 身子被轻轻地摇晃,耳边似有呼唤她的声音。紫苏从梦境中醒来,闻声,竟然是阿诺。 “你怎么来这里了?” 紫苏起身,也不知是何时辰,她的眼前只是一片黑幕。 “紫苏,本来我不想打扰你的,但是还是想跟你道别。” “道别?”紫苏惊奇的说道:“你要走了吗?” “嗯。是太子殿下刚刚决定的。因为殿下的计划失败了,父王好似不太开心,有些动怒,便急召殿下回宫。”听阿诺的话音,似有隐情。 “那也好,在皇宫里好吃好穿的。你怀着身孕,正好养胎呢。” 对面阿诺的呼吸变沉了,她等着阿诺想要说的话,可总是没有回音。 “怎么了?”紫苏不禁问道。 本以为现在的紫苏双眼失明,看不出自己的表情来,哪知她竟还是觉出来了。 阿诺抿抿嘴,这其中的难言之隐,也只能向紫苏说说了。 “其实,父王原本就不同意殿下娶我成为太子妃。一直对此事耿怀,因为我身份低微,而且是凌国人,便更不赞成此事。” 紫苏心明了,这皇室看重的身份地位,没有一定水准的人在皇宫中,站不住脚也抬不起头。 百里川也曾看不起她是罪臣的女儿。转变成紫苏成为青楼女子踏进宫门的时候,众人投射来的鄙夷目光。 这就是宫中的毒瘤,长在人心里。若是没有依存的大树,恐怕早就被连根拔起了。 “那时候,刚刚被殿下接进宫里。在父王面前,父王动怒很是吓人。我好怕,躲在殿下的身后发抖。在那样的父王面前,殿下仍是坚持着与父王争执。父王给了殿下两个选择,一个是弃掉太子之位,一个是将我赶出宫去。”阿诺握上她的手,一边说着,一边越发激动的发抖。 “木颐太子选了吗,你现在不已经成为了太子妃?” “殿下两个都没有选。他跟父皇说,只要让我成为太子妃,凌国的国土他势将夺来呈给父王。父王便应了。在此之后,殿下便一直心想着如何将凌国打垮。前段时间因为东南的战事,殿下心情很好,称是借此或许可以将凌国一举攻破。殿下抱了很大希望的,可是结果却败了。我不敢看殿下的脸,他的脸色很差。” 宇木颐的计策很周密,但是却没有想到,因为她跟慕阳的关系而致使战事失败了。 将她掳到津国来,一来分散百里川在战场上的心,二来当作人质,终归是冲着百里川去的。 因为他们两个人都视对方为劲敌。若是能除了百里川,或许宇木颐的心里也会轻松一些,破除凌国便势在必得了。 紫苏颓然,“阿诺,你想要太子攻下凌国,成为津国的一部分吗?” 阿诺哽咽,泪珠乘睫,手心不禁攥紧。“不管谁胜谁败,那国土都是君王的。可是连年的战事,苦的是黎民百姓。我的亲人们都在战场上死去,我最清楚剩下人的痛苦。殿下以凌国作担保,来让我做太子妃。你可知,我这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我实在也是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要想太多了,这样对身子不好。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了,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多想想。” 紫苏劝慰。这不是阿诺的错。 阿诺抹掉眼角泪痕,抿嘴一笑。“会的。回去后,我会把心思全放在孩子身上,不管其他变成什么样,这都是我跟殿下的骨血。我会好好保护他,照顾他。” 孩子? 她没有保护好他们之间的孩子,她该如何跟百里川说呢。或许,他根本就不想知道。既然这样,哪还有告诉他的必要。 “紫苏,这一别后,我们再见就不知是何时了。说真的,真的有些舍不得。”阿诺轻拭眼角,紧紧握上她的手,“若是你有机会能到王城,记得一定要去看看我。” 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位女婢的声音传来。 “来寻你了。”紫苏道,亦是不舍,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阿诺成为她唯一的朋友。 “那我走了,紫苏你的眼睛,回到宫中我会尽力帮你找寻治愈的法子的。还有,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苦了自己。” 紫苏点头,万言难开。 第323章 梦里梦外 最后惜别,她听着阿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听着外面人群攒动,整装待发。 这个时节,她要跟多少人分别。 离开了皇城,别了香罗,别了庭芳,别了她所认识的人。 虽然说是一年,但一年后,就算慕阳离世,她还有心回去吗? 要是没有松手就好了。 要是那夜里,没有松开百里川的紫衣,坚持不让他走就好了。 要是可以重来,就算是害的落得皇上皇后的埋怨,遭到别人的厌弃,她也不要松手了。 …… 困意又上来了,紫苏躺下身,眼帘沉重,渐渐阖上。失明后,她的睡意愈发增多了,不知这种休养的过程对她的眼睛有没有好处。 等到了百里川来的时候,希望可以好一些。至少让她看清一点轮廓也好,感觉到一点颜色也好。 风吹过窗,吹动悬挂在窗前的铃铛,铃声清脆。 翩然一梦,那清脆的铃声好似一把钥匙将梦境打开,迎合着铃声的是和声悦耳的泉韵。那泉眼涌出的清澈泉水,潺潺流淌,漫过细砂石勒。 她冲着前方笑着,面前的身形是熟悉的百里川,他的身旁亦有模糊的孩童影子。 她在呼唤,口中喊着名字。那孩童便欢悦的跑过来,抱住她的双腿,缠着她,粘着她,然后在清澈的泉水边嬉戏。 这是梦,只是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在梦里与百里川团聚了许多年,他们两人的孩子,他们以后的家就该是这样幸福的模样。 屋外喧哗的声音渐近冷却,似乎一下子变得渺无人烟了。整个行宫空寂而清冷。 床榻上匀称的呼吸,样子看去是熟睡了。开门而入的慕阳并不掩盖声音,似乎是知晓,这样的动静根本吵不醒她。 慕阳搬动一把圆凳随心坐在了床边,只手撑在膝上伫着头,看着床榻上紫苏熟睡的模样。指尖划过她细嫩的脸颊,抚上她放在身旁的手,肆意地抚摸着。 她是不会醒来的,他心里清楚的很。汤药的药效正是最好的时候,她会就这样安逸地睡着。不会露出不自然的表情,不会单是听到他的声音,便需要掩盖身子不禁细微的颤抖。 就算是他这样的触碰,就算是对她说话,她也不会醒来。 “还真是可人的脸蛋儿,就算我不假装,也会心动的。殿下的差事,说真的,还真是不错。” 话音停顿,玩耍似的动动她的手指,嘴边露出狡黠一笑。 “不过呢,在我的心里恨比爱要重,重的多,所以就别怪我这样对你了。你心里挂念的那个百里川,想要见面的百里川。我会让他在你面前痛苦的死去。让他感受到十倍,不,是百倍千倍的痛苦。” 手指又肆意的去旋转地玩弄着熟睡人的长发,目光在说话的过程中露出丝丝寒意。 “而你呢……绝望、痛哭、撕心裂肺,没人能帮的了你,爱他是最大的错误。若是到那时能让人高兴,索性就赐你一死。在黄泉路上成全你们,也算是这些时日的赔礼。” 玩弄于指尖的发丝轻轻落下,落到脸庞。 “你说好不好?你若是不回答,便是默认了。” 仍是匀称的呼吸声,屋内一如既往的安静。片刻后,慕阳平淡的嘴角扬起笑意,狰狞而诡异。那是属于地狱魔鬼的笑容。 “是吗,你也一样的想法。好,就这么办。” 在这样的笑声里,熟睡的人没有醒来真是太好了。 若不然,她的心怕是承受不起这般巨变。 “好好睡吧,再多睡几日,再在梦里同他多欢聚几时。等真的百里川来了,就不会有这样的好梦了。” 慕阳离开床旁,伴着慎人的笑声走出屋子。 梦里梦外,梦境与现实的反差犹如昼夜,也许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沉浸在幸福的梦境中,会是一个美满的结局。 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紫苏一觉醒来,感窗外花香鸟语,便知已是清晨。她的双眼仍是没有起色,一如黑夜。 一个女声传来。“姑娘醒了,奴婢给您打水去。” 紫苏听那女声,并不甚熟悉。姑且想到,平时的丫鬟定是昨日里随着木颐太子的队伍回宫了。现在也不知这行宫里还有些什么人。 丫鬟回来,水盆放在她的手边。紫苏清水抚脸后,便问道:“太子殿下回宫了,这行宫里没有多少人了吧?” 女侍回答:“就剩下我们本来行宫里的人留守,其他人都走了。” “我双眼失明,行动不便,让你们劳心照顾我了。” 丫鬟递上干净的布巾好让紫苏拭面。“姑娘别这么客气,太子妃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要好生照顾姑娘,而且给了我们许多赏钱。既然赏钱也拿到了,也就没有什么怨言了。姑娘行动不便,若是想要什么,想到哪里去,就告诉奴婢一声便是。” “那就劳烦了。那……慕阳公子现在何处?”紫苏问道。 “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女侍说道。 少有人言,紫苏的耳畔越发安静了。 百里川到来在即,慕阳不知在忙些什么,诸多天都很少露面。 “带我到行宫里最高的那栋楼阁去吧。我想看看外面。”紫苏说道。 “是。”女侍应声,心里却想着,明明双眼失明,却还说要看看外面。 平时因为有太子殿下在,行宫里最高的楼阁——望阁,一直是宇木颐的处所。其他人很少有机会前往,今日倒是可以登上。听说从那里望去,可以看见行宫周围街市的样貌。 她看不见物样,眼是遮蔽的,她还是很想上去。 随着一步步阶梯,登上高台。暖风吹过,吹起宽大的衣袖,迎风而立,她阖着眸子,感受着风的触摸。 清瘦的身型后白纱翩翩,发上的绢带仰着翎羽。 羽化为翅,远处看来,那双翅膀随时会带着她乘风而起。 第324章 踪迹 街旁的茶摊生意红火,店家东忙西忙,又赚了不少银子。 坐在茶棚一角有一男一女,正喝着凉茶,此二人正是庭芳与延言。 “延大哥,前些日子那个什么太子的走了,并未见到妹妹的踪迹。看样子,紫苏妹妹是还待在那行宫里。” 庭芳的目光向一旁看去,这个茶摊正好摆设在行宫的斜对面,倒是一处观察的好处所。 因为宇木颐的离开,这城中的守兵也减少了许多。延言稍作乔装在城中活动也相对无碍了。 延言看向行宫的门口,说道:“苏侧妃若还在那里,便好办些。或许还有机会闯入,将她救出。” “延大哥,你是想……” 庭芳止语,未说明,但两人已是心里清楚。现在行宫中守兵减少,空空的一座宫殿,也不会有多少人,更何况是高手。现在正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庭芳心里仍有顾忌。 “明或后夜里,我便闯进去。”延言好似已经拟定好了计划。 “不可冒然行动。我们还没弄清那个所谓的‘慕公子’是何许人,也不知道妹妹是否真的就住在行宫。” 庭芳一时性急,伸手握上延言的手,但突然又觉得尴尬便立马撤了回来。 “我……我只是有些不放心。心知延大人甘愿为妹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算了,算我多虑。” 庭芳淡笑一声。她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不像以前的自己。小肚鸡肠,似乎有些嫉妒延言甘愿为其这样的紫苏。 她们是好姐妹,虽然她口中时时说着不轻信人的话,但对于紫苏,她已经打破了诸多定论。 此番出来,说她没有另外一种私心是假。她没有期待过美好的结果,只是希望其中的过程能让人难忘。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出身。 延言转看向低垂着头的庭芳。“延某为苏侧妃自会付出全力,一来是因为苏侧妃的关系,二来也是因为王爷重托,再有险阻也会迎难而上。虽说如此,但是……”他顿了顿,“延某也会答应庭芳姑娘安全的回来。庭芳姑娘不要太过担心。” 庭芳心中一惊。在延言的心里有七王爷,有紫苏,如今也有了她。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苦涩又甘甜。 “嗯。就照延大哥的意思办。” 就待此时,不知从何处来的一男子,偷偷摸摸地坐到延言旁的空座上。 庭芳与延言两人都面露疑色,相视一眼,心里不禁提高了警觉。 男子戴着雷巾,栗色的布衣,眼睛本来就小,眯了一眼,更是只有一条缝。窄窄的眼瞟了一眼对面的庭芳,露出色眯眯的眼神。继而转看向延言,并同时用一手臂遮住一边脸。 此人悄悄说道:“我已经观察两位好久了。每天在这里喝茶,看着行宫的方向。两位其实是有事吧。” 男子摆出一副看透了秘密一般的嘴脸,似有得意的盯上了延言腰间的钱袋。 “说实话,本人的消息是最精准最灵通的了。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如我给两位解解难题?不过,这银子嘛。”那人搓着手指,“可是有些贵哦。” 一个心思缜密的宫廷侍卫,一个叱咤风月的花魁姑娘,就算乔装的普通了些,但岂是单凭一两句便能蒙骗的了的。两人对此诡异男子都抱着一样的态度。 男子看样子做这一行也是老手了,更是看出对方的警惕。 “两位若是不信,我可以先免费提供两位一个消息。若是有假,就当咱们没有见过。若是如实为真,那便信我提供的消息,但再得到的消息,这价格就要翻倍了。” 延言与庭芳相视,该怎样?就算是陷阱也不妨一试,只要做足准备便可。 “那好,你就说说,怎样能见到那传言中行宫中私藏的女子?”延言发问。 男子掩嘴偷笑,“才不是什么私藏女子呢。好,就告诉你一个地方。” 男子似乎真的知道一切似的,向着延言勾勾手指。延言迟疑,侧耳过去,细听那人道来。 男子在耳畔说了一句,只见延言眉头一皱,收回身子。 片刻后,庭芳看那男子起身离开,走远后,迫切地问:“延大哥,怎样?” 延言垂目。“待晚上,随我去一个地方。” 月色撩人,即便是到了夜里,吹起的风也是热热的。近些时日一直憋闷的雨迟迟不下,倒是苦了世间的人。 远离街道的尘嚣与灯火,两抹身影转到昏暗处,来到离行宫很近的一处巷子里。巷子昏暗,视野局限,却反衬着远处楼阁的灯火处分外的透亮鲜艳。 “延大哥,在这里能见到紫苏吗?”庭芳问道。 “我也不知。” 延言几步跃上了巷中堆在旁物件上,向远望去。那里灯火阑珊,是高高阁楼的灯火,依稀是可以看得清。 有谁在那里,站了起来,靠近了阁楼上的凭栏。 延言兀自观望着,只见那人影拿着什么,缓缓向内里走动了些。 人影舞动了起来,单单只是几下,延言的心里便紧了起来。 是她,没错。一定是她。 那高高楼阁中,舞动的手臂,那舞步与身姿,他曾见过。是那日里他曾在远处看到绛露亭下,她舞起的以剑术为基转变的舞步。 那是王爷教授她的剑术,少了些冷冽,多了份柔情,再舞起来,便似舞蹈优美。此时若细看,那套路,却是与王爷的剑术神似。 “怎样?”庭芳看着失神的延言,心里也随之紧张起来。 延言跃下了高处,心脏兀自跳得要出来。他的眼角反射出零星的光芒,眼下流露出浓浓的暖意。 突如其来的拥抱,庭芳一下错愕,轻柔的话语进入耳蜗。 “……我们……找到她了……找到了……” 庭芳依在胸臆,狂乱地心跳以及急促地呼吸,每一样都无疑证实着延言的激动。 他的双臂紧紧地锢着,却是庭芳自始以来感觉到的他唯一的放松。直到这一刻,延言才真正的将心微微放下。 “木头,呆子……高兴归高兴,你下手太重了。”庭芳虽是被禁锢的难受,却未用力挣脱。 “走,我们回去,找白天的那个人,然后商量一个对策。” 分开拥抱,延言决然拉住庭芳向回走去。双手紧握,离开寂寥的巷口,融入喧闹的行人。 喧嚣与庭芳无关,她的眼前是高大的身影,是他回头看来时笃定地目光。 庭芳快走一步上前,在旁噗哧一笑。 “庭芳姑娘笑什么?” 庭芳拦住延言的脚步,伸手在延言鼻下向一方抹去。 “胡子掉了,木头。” 第325章 行宫 画扇拿在手中,虽然没有剑的重量,却可比拟。悠悠的琴音,绕着舞步,摆动的纱裙随着风,背后翎羽清扬,犹如那天上的仙子。 紫苏一个转身,只听随之“啪啦”的一声。 她收起手臂,停了下来,她又打碎了那边桌上的茶杯。 弹琴的女侍停止琴音,立即跑来收拾起来。 “姑娘的眼睛看不见,总是不小心碰碎东西,可是有伤到?” “没有。”紫苏说道。接连几天,她都打碎了东西。 “那就好,下次奴婢就将壶啊、杯啊放远些。这样姑娘跳舞的时候就不会碰到了。” 女婢一边捡着碎片一边抬眼问:“姑娘这些时日跳的这支舞是自己编排的吗,步子有些怪,但是姑娘跳来蛮好看的。” 紫苏抿出一个笑意,“不是我编的,是一个人教我的。之前跳得不好,一直都不敢在他的面前再跳起。” “那一定是姑娘重要的人。姑娘刚才都笑了。姑娘都收拾好了。”女侍将地上的碎片都收拾干净,不留一星碎渣。 紫苏心中一揪,将画扇握在胸前,面向栏外。风声虫鸣,花香鸟语,在耳边真切。 她颓然道:“我们回去吧。” 欲重新奏琴的女侍一时惊讶。“姑娘不再跳了?” “不跳了。回去吧。” 女侍来到其身旁,搀住她的臂膀,为其领路。 “那好吧。姑娘也该喝药了。” 听到“喝药”两字,紫苏的脚下一个顿挫。 女侍诧异问道:“姑娘怎么了?还没有到楼梯口,放心,我扶着你呢。” “……嗯,没事。走吧。”紫苏随其走去。 回到房中,紫苏将画扇好生的放在了镜前。梳妆镜前,随手拿起熟悉位置的雕花红木梳子,将背后的长发捋到身前,慢慢梳理着,摸上那紫色翎羽。幸好慕阳不知道这翎羽的意义,不然定不会还在她这里了。 不过一会儿,传来女侍走来的脚步声。 “姑娘,该喝药了。” “放在桌上吧,我一会儿喝,先帮我打些水来吧。” “好。”女侍应声便放下药碗走了出去。 紫苏细听女侍的脚步声走远了,便起身凭着昔日的熟悉感来到桌前。 浓郁的汤药味刺鼻,让人作呕。 她再细听无人前来的动静,便急忙端起药碗,伸手摸索着来到窗前,一下倾倒,将药碗的汤汁全部倒掉了。随即关上了窗,走了回来,坐在桌前。 女侍回来时,见桌上药碗里空空的,紫苏正拿着帕子擦拭着唇边,倒是有一些诧异,却未多想。 “姑娘水打来了,梳洗吧。我去把这药碗拿回去。” “嗯。” 紫苏简单梳洗,便摸索着坐到了床旁。自从这几日偷偷将药倒掉,便没有那么容易犯困了。纵然是慕阳说这汤药的疗效好,却也不愿再喝,她不想睡的沉沉的。 若是百里川来了,她还在沉睡,该怎么办啊?她不想错过重逢的那一刻。 紫苏躺下身,静静聆听着窗外的动静。没有人声,她的双眼还是黑暗的。她千般等待的那个人走近她身旁时,她会不会听出来? 一晚,两晚……越等,越念。 美丽的裙摆舞动的轨迹,盛夏的璀璨花草较其逊色,没有什么比其更美了。 沉甸甸的钱袋“啪”的一声放在桌上。这些几乎是延言与庭芳全部的财产了。 那人眯着眼,放下手中竹筷,半根面呲溜一下吸进嘴里,手背抹了一把嘴。将钱袋拿在手中掂了掂,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 “两位真是豪爽,这次我是真的找对人了。既然两位有如此诚意,做生意吗,我靠的可是真货。两位尽管问好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延言与庭芳对视一眼。 “那好。告诉我最不易被人发现,进入行宫里的方法。还有,那女子的住处。” 那已被钱财逗得合不拢嘴的男子,信心满满的道:“你可是问对人了,附耳过来。” 延言凑近,男子便耳语起来。 延言意在一搏,之前这种想法并不坚定。因为王爷嘱托,一切都要等着他的到来,不能轻举妄动。可是昨夜一见,深知其思,便不能单看着了。 庭芳也说过他,他这个人太过死板,何不凭心勇敢一回。即便自己能力有限,却不会后悔。 周围的灯火在陆续熄灭,唯有那行宫里的烛火似乎会彻夜燃着。从远处看去,那里就像是一座海市蜃楼,让人憧憬着。 一抹黑影快如闪电地翻过了高墙,躲进了昏暗处。巡逻的两名士兵懒散的在道上晃悠着。 如今这行宫里也没有住什么重要的人物,巡逻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多此一举。索性应付差事,一会儿回去睡个好觉。 黑影在其两人走后,窜了出来,直向目的地奔去。 据消息所言,前方便是她所住的屋子。这么晚了,屋子里的蜡烛还亮着,还没有入睡吗?那正好。 延言小心翼翼地靠近窗,听到隐约的话音,竟是一位男子。他心有疑惑,便悄无声息地躲了起来,从窗户缝里探去。 一名男子坐在床旁,正好背对着窗,看不清样貌,但双手却紧握着躺在床上人的双手。转一下角度,却能看见,那躺在床榻上的人,千真万确是紫苏。 那个男子会是谁呢?为何还会同她那般亲密? 事出突然,现在只好静观其变。 “快了吧,也许就这两天了。等事后,你愿意跟我走吗?” 床榻上,紫苏浅笑着道:“我愿意。不管你要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陪着你。” 男子捋过她额前的留发,似有笑声。 “在你的心里,我与那个百里川相比,谁更重要一些?” 紫苏沉默。 与此同时,在窗外窥探的延言也为之大惊。此人竟然拿自己同王爷相比,究竟是何许人敢如此不将王爷放在眼中的。 片刻后,紫苏双唇阖动。 “当然是你重要了。如今我的心里,想着的是你,念着的是你。时不时会想起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快乐的事情。相较之下,宫里的那些日子……算了,不想再提了。” 男子有些意外,“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是啊。” 闻言,窗外的延言大惊失色。 这是紫苏吗?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难道是他会错了意,她的情思难道不在王爷的身上,难道这么快便移至别处?她与王爷之间的情愫就那么容易被戳破? “那好。时辰不早了,快些睡吧。我且走了,待明日再来看你。” 紫苏应声。 男子欲起身离开,延言急忙躲了躲,但双眼却不想错过窥探真颜的机会。 瞠目结舌,只是一眼的结果。 第326章 异样 延言急速的躲到了房屋的侧面,心里那份震惊仍是无法平复。 怎会是他!那位已逝之人,如今竟然出现在这里。 昔日情景如一股热浪充涨在脑中。断折的银枪插在心口,一路血印回到紫苏的身旁,死在她的怀里。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慕公子?庭芳打探时听到的“慕公子”,万万想不到会是他——慕阳! 从角落里见慕阳的背影离去,延言转向屋内。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如今再见逝人,真不知她现在如何想法。 变成这样的局面,连王爷也不会预料到吧。 惊神初醒,延言见屋内床榻上,紫苏安静的躺着,似作沉思。他不忘此番来此的目的,可是要带她离开的。 延言转到屋子的后方,正开着的窗户,正好紧挨着她的睡榻。纵身一跃,便来到了屋内。 窗外一声动静,有脚步声,紫苏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不会是慕阳,那会是谁呢?这脚步声并不是这些日子在行宫里听到过的。难道…… 她几许猜测,心里怦怦直跳。 “苏侧妃。”延言喃喃低语。 紫苏一怔,顿时坐直了身子,是延言的声音。不会错,是他的声音。 “延大人?延大人,怎会突然来到了此处!”对于延言的突然出现,紫苏还处在惊讶中。 延言来到紫苏的面前,见她起身,心里有种难以表示的情感。这些时日不见,终于是见到她了,而且很安全,他的心此时已放下了一半。 对面的她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却不知是出在哪里。先不管这么多,当下离开是最要紧的。 “苏侧妃,我是带您走的。请跟我一起离开这个行宫吧。时间紧迫,等出去后再说明。” 延言一步上前,将紫苏拉了起来,便欲往外走。 “延大人来了,那王爷呢,百里川在哪里?” 紫苏被突然的拉起身,脚下却走不动。她迫切的想要知道,既然延言来了,那百里川也一定来了。他在哪里,为何不亲自来找她? “王爷还没有到,先跟在下离开吧。” 延言内心焦急,拉住她向外走去,未曾留意她的不适。 “咣当”的一声,紫苏的脚下绊倒了圆椅,险些摔倒在地。本是可以绕过去的,但因为她的双眼根本看不见。 延言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没事吧?” “没事。”紫苏揉揉膝盖,摇头道。 莫名的违和感,延言的心里这种感觉又突显了出来。他细细上下打量她,整个身形没有异样,当注视上她的双眸时,心下一紧,顿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无神黯淡的眸子,比起曾经她明亮的美丽双瞳,差了许多。 “你的眼睛……” 随着延言的话音,紫苏下意识的将脸庞侧了侧。 她在用耳朵听,来确定他的方位。见到她此状,延言的心里如落下一块寒冰,之前的违和感便是出在这里。 延言在她的双眼前挥手,没有丝毫的反应。她的眼睛看不见了,怎会这样!离开了凌国,迄今为止她又受了多少苦!要不是他的失职,她怎会落得这样! 那一直不曾在心里消失的自责,再次席卷了整个心扉。 “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延言搀扶上紫苏的手臂,不再急于离开。 “嗯,是出了些问题,不打紧的。”紫苏轻声答道。虽然话不说,但那低沉的语气,也透露出她心中的微微忧伤。 延言沉默。 “延大人是自己来的吗?”紫苏追问道。 “不,还有庭芳姑娘也跟着来了。她就在行宫外面等着我们。” “庭芳姐也来了!”紫苏有些惊讶。 “好了。先同我速速离去吧。” 延言再次拉住紫苏的手,刚欲迈出一步,只感身后一顿,便有些疑惑的转回头。 “苏侧妃?” 虽然手被拉着,但紫苏的脚下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我,不走。” 这是延言最怕听到了话。 因为见到了那个男子是慕阳。延言的心中曾预想过这种状况,但说心里话,他不愿意让其变成现实。 “我不会走了。慕阳在这里。我已经答应了他,留下来陪他。” 紫苏低垂着头,手从延言的手中脱出,攥在胸口。 “劳烦延大人挂念,延大人趁着现在无人发现,还是走吧。” “怎会变成这样,你难道不想回去吗?延某与庭芳姑娘,还有王爷都希望你回去。不然岂会千里迢迢来到津国。再过几日,王爷也该到了,难道你不想同王爷团聚,难道你想就这样同王爷结束吗?” 紫苏心如刀绞。她期盼相逢却无法对碧梅的话释怀。而且慕阳的出现,他的条件……她一样无法拒绝。 紫苏决然转过身去。 “结束?延大人会错意了,我同王爷没有开始何曾结束。最初进宫的目的,也是因为慕阳离世,为父平反。想要借助你们王爷一臂之力才进宫扮演的假象。如今既然慕阳回来了,平反之事我也不再想,所以,我不会回去了。延大人请回吧。不用再言劝,我心意已决,不会离开这里。” 紫苏话音停顿,“还有……劳烦延大人回去转告你们王爷一声。就说,就当我与他从来没有见过,从来没有交集。之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谁也不要再记得了。” 以百里川的秉性,用不了多久就会忘记她吧? 她与百里川之间的感情刚刚建起,轻薄如翼,用不了多久便能在时间的长河中融化。 百里川不会悲伤,也不会怀念。 一年的等待,那是她无稽的幻想。 “你!这些话,延某无可转告!”延言悻悻道,他还是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发脾气。 “延大人请回。”紫苏语气决然,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延言攥紧了拳,“那些话,延某不会跟王爷说。我明晚会再来,苏侧妃好生想想。若是明晚还是这样坚定的话,我自会离开津国迎接王爷,并护送王爷返回皇城。” 紫苏兀自背对着,只是胸口的手攥的愈发紧了。是不是双眼失明后,眼泪也不会向外流出了。只会流进心窝里,用其带着的盐分,腌制着身体里那颗受创的心。 延言心有不平,却隐忍着转身。“那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下,只听屋门骤然被推了开来,随即一人迈进屋里,声色俱厉。 “不必走了!” 第327章 落网 延言一怔,向门前看去,来的正是刚才已离去的慕阳。 “来人,给我拿下!” 延言见状,情势不好,立即欲突围离去。 哪知屋外已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守兵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弓弩蓄势待发,若要突围确实不易。 延言不做无谓的抵抗,慕阳身后的两个人立即上前将他压扣住。 “慕阳,你放了延大人吧。”紫苏惴惴说道。 慕阳斜眼看向紫苏一眼,随后转回冷厉的目光。“带下去!关押起来!” 手下得令,立即将延言压向外。 慕阳阴鸷的脸庞在烛光中依旧寒冷。“等处理完他的事情,我会回来找你的。到时候,给我一个说法。” 慕阳拂袖而去,周围人的脚步声也随之远去。 这空荡的房间,又剩下了紫苏一个人。空空的,昏暗的,这里她只身觉得可怕。 延言被带走了,听慕阳的语气又不好。她的心怎么能平静下来? 昏暗的地牢,铁链被打开,被捆绑的延言被推进去,随之牢房的门便被锁上了。慕阳站在外,不屑一顾的就要离开。 “等等!”牢中,延言大声喊道。 曾在军营中,有所接触,他所知道的慕阳放荡不羁但正义使然。然而此番再见,他一是惊讶于已死之人起死回生,二是惊讶于他的变化,他的冰冷陌生。 慕阳停下脚步,回看去。“有什么话说?” “慕阳公子,许久不见了。没想到你那次之后竟然……还活着。” 昔日,他随同王爷亲自将慕阳的尸身送走。王爷的银枪直插心脏,竟然还能活过来,这有违常理的事情太过惊人了。 慕阳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是啊,我还活着。倒是你,是谁啊,我有些忘了。” “忘了?”延言诧异低语。 “我是延言啊,曾经也在军营中,而且跟随王爷后也多有接触啊。难道真的不记得的了?” 起死回生后,难道记忆会丢失? 慕阳眼珠一转,本是不屑的眼神露出匪夷所思的笑意。 “待我想想。哦,好像有些印象了。既然现在你是百里川的麾下,那倒是要向你打听些消息了。” 慕阳走进铁栏,看着被束缚的延言。“百里川可是来了?” 延言思量,“尚不知,因为我是自己先来的。” “你来是想将她带走吗?”慕阳问。 “是,她是王爷的侧妃,被贼人掳走带到津国来,自然是要接回去。虽不知怎么与你重逢,但她已是王爷的妃子,这是事实。” “你的意思是说,她成了百里川的女人,就必须待在百里川的身边吗?哈哈哈,好笑!实情告诉你,将她掳走的正是我。并非强迫,是她甘愿跟我来到津国的。只不过是借了太子殿下的名号而已。凌国七王爷风流成性,世人皆知,就算是她也不会愿意待在那样一个男人身边的。在她心里,会对她一心一意的只有慕阳,不会是那个百里川。” 延言愤然,“外面流言蜚语多有虚假,实则不然。王爷是很在意她的!” 慕阳森然看去,“在意?好,我就等着。我就要亲眼看看那个百里川对她有多么在意。是会奋不顾身也要救她回去,还是面对我精心挑选出来的高手变得落荒而逃!只要百里川一来,就别想回去,我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延言听得胆战心惊。 自从宇木颐离开后,本是守卫松散的行宫,怎会就突然冒出如此诸多高手来? 看起样子,已是早有策划。十之八九这一切准备都是为了王爷来的。 “你在利用她,诱王爷前来?” “是,那又如何?让百里川在她的面前死去,至少给她一点小惩罚。如不然,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慕阳握紧拳头垂在心口,话音发着恨意,连目光都变的狰狞。 延言无言,难以相信这还是以前的那个人。那个不只她心恋的人,连王爷都珍视的人。 “你就待在这里吧,别动什么歪脑筋。等一切结束了,我会让你去黄泉路上陪伴你的王爷。然后,我与她便离开这里。”狱中回荡着慕阳扬长大笑的声音,他悻悻转身离开了。 延言暗忖,王爷前来多有凶险,自己如今被关也无法将消息带出去。只有希望紫苏能改变想法,将这一切阻止。 烛光忽隐忽现,即将燃尽,紫苏静坐在椅上等待着。听见脚步声,她愤然站起身来,喊道:“慕阳!” 没有应声,但分明是慕阳的脚步声靠近。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庞,手指从鬓角划到她的下颌,随之挑起她的面庞。 “刚才有没有吓到你?”慕阳的声音轻柔舒缓,手指轻轻摩挲光滑的皮肤。 紫苏摇头,急切地问道:“你将延大人怎么样了?” “我能怎么样,只是将他安置好了。等你与百里川见上一面,我们离开以后,就让他同百里川回去。如今暂且不让他靠近你,以免出了岔子。他竟然想要带你离开这里,我可是不同意的。紫苏,你是不会跟他走的吧?” 紫苏微咬嘴唇,施施点头。 “不会,我已经跟他说了,会留下来陪伴慕阳。至于百里川,彼此相忘,再无瓜葛。慕阳也要相信我,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会做到。” “嗯,那就好。”慕阳一笑,并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吻。 紫苏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对慕阳的亲昵接触,她尚有抵触。 “慕阳,怎会出现那么多人?这个行宫里还有那么多人吗,怎么之前我都不曾遇到过?” “哦,这是为了保护你,才安排的。今日延言私闯,正好演练了一遍。放心好了,你在这里是很安全的。” “真的是这样吗?”紫苏半信半疑。 “当然。好了,安心睡觉去吧。劳心劳力对你的眼睛不好。” 慕阳看着紫苏躺下阖眼,过了一阵子才离开。关上门扉,那烛台上的蜡烛终是燃尽了,留下一缕轻烟。 平淡的嘴角再次扬起诡异的笑意。今日正是给了一个演练的机会,待百里川来时,便可一举击杀。 他有些期盼那一天的到来,期盼那一振奋人心的时刻了。 第328章 对比 幽夜,唯独一处的灯火不息,直到破晓。 窗前,一袭红装,手中揉搓的帕子,似乎很能表达她此时的心情。 彻夜未归,已是清晨。若是再过两个时辰,仍是不见回来,便表明了一件事情。 庭芳透窗眺望日光照下的行宫。 ——延大人失败了。 若有不测,她该向谁去求助? 这里不是凌国,她也不识得什么人,唯一的最近的便是西野军营了。 庭芳心意已决,若是再不见人影,便动身返回军营去。哪怕那位老将军仍是执意以扰乱军营为由,给她什么杖刑,她也欣然接受。只要肯想法子,将延大人救出来便可,其他的也顾不得了。 火辣辣的日光无遗的笼罩着,连树枝石块都被烤的烫烫的。整个军营里就像是一个大火炉,榨干着身体里的水分。 一位士兵端着茶壶急忙跑向一处军帐。一进帐子,便喊道:“王爷,您的凉茶。” “快,快给本王倒上!这是什么破天气,本王的喉咙都疼了!” 高椅上,紧衣窄袖青色锦装,浅蓝色腰带挂着杂佩。双手并用,两把折扇使劲儿扇着风。他是恨不得长上十只手,拿十把扇子在身边围一圈。 “王爷,喝茶,喝茶。”那士兵连忙奉上。 百里云青腾出一手,迅速接来,一饮而尽,顿时感觉舒坦了不少。 “这营里也太热了!” “王爷身子娇贵,皇宫里哪受了这种罪。初到这种环境,肯定适应不了。王爷何苦到这里来一趟。” “本王是有事才来的啊,谁知道这么恶劣。”百里云青翻来一个白眼,怏怏:“亏那个人在这里还待过那么久,竟然能撑下来。” 士兵同样感慨,“这里啊,没几日好天气。春秋多风,夏季燥热,冬季极寒。像王爷您这样的身份,没一个愿意来的。” “可是百里川在这里待过九个月!”百里云青顿时说道,面露愠色。 士兵立即觉得自己好似说错了话。他这一句,是不是将所有的皇子王爷,皇室宗亲都给说成了怕吃苦的主儿了。看样子,九王爷是生气了。 士兵顿时心跳加速,生怕一句话便要受罚。 “是,是。还有七王爷,能吃苦,是皇族里佼佼的人物。王爷也因有这样的一位皇兄为荣吧。” 可对面那狂扇的人,脸色却是愈发难看了,攥紧了扇骨,吱吱作响。他索性猛然一下将双手中的扇子摔在了地上,随之喊道:“本王就不信,比不过他!” 百里云青整整前襟,故作潇洒。 “本王出去走走!” 曝晒的日光丝毫也不会顾及这位皇室王爷的面子,依旧散发着热量。 百里云青都将话说出口了,自然是不能退缩。想他来这里也不是单纯来吃苦受难,与百里川比高低的。 他可是冲着紫苏而来,因为听闻百里川即将启程前往这里,便想定与她有关,便早些一步启程,快马加鞭来到了这里。 只是,到了这,也只是听说了延言的事情,其他关于紫苏的消息,仍是了了。 正待此时,付海卸下一身戎装,向其走来。“九王爷。” 付海年迈,可腰板尚且挺直,丝毫不逊于年轻士兵的军人气质。 “付将军。”百里云青背手立。 付海一臂夹着头盔,“王爷怎么不在帐子里待着,这外面热的。走,随老夫帐中喝杯茶。”一头汗水,随之便向帐中走去。 “不必了,本王在这里待会儿,姑且欣赏一下……风景。” 话到最后连自己都没有底气,望眼看去,实在称不上风景。 “这荒郊野地有什么好看的。进来吧。”付海说道。 百里云青尴尬的轻咳,随后跟上付海的步伐,迈进大帐。 届时,一位守门的士兵疾步跑来,一手指着远处,气喘吁吁地喊道:“将军,那……那个女子回来啦!” 百里云青顿时抓住了欲落下的帘子,猛然一挥,将其抛开,随即便向营门奔去。 会是她吗?他的脑子里这样问自己。 营门前,聚集了两三人,其中有一点在那里分外的显眼,妖艳的红衣好似那天头的红日。 百里云青跑过去,拨开人聚集过来的士兵,见那昏昏欲倒的红衣女子。 不是她,一股失望骤然升起,似乎也降低了燥热的温度。 “这不是前些在营中大闹的女子吗?不是跟着延言逃了吗?” “是啊,怎么自己返回来了?” 两名士兵低声咕哝起来。 百里云青一听,心中一股念头骤然而生。“来人,还不快扶回去!” 百里云青这样一喊,旁边的士兵才回过味来。此时庭芳口唇干裂,双眼迷茫,多半是一路上脱水所致。 军帐内,清水缓缓倾进嘴角,滋润了干涸的喉咙。 庭芳头脑昏昏的,意识模糊,虽是缓解了一下脱水的状态,但这暑却是还未消去。 百里云青焦急的在帐中坐立不安。他要等待此女子的苏醒。既然此人独自折返帐中,那就表明一同离去的延言出了事情。 然而再联想,延言的事情与紫苏的失踪有很大的关系。所以这个昏昏不清的女子说不定知道紫苏的消息。 直到夜幕降下,气温也舒坦一些了,百里云青一直都在帐中守着。只是庭芳一直都未清醒,不过脸色已好转,想必这几日也是太累了。 “为何还不醒,还不醒啊。”百里云青低声嘟囔着。 他可是等着知道独家消息,好在百里川的面前展现一回。 一声声马嘶,响亮有力。营外,似乎又变得人多起来。百里云青好奇探去,一看却是露出一股厌恶的目光。 交错的火把照亮的间隙,那高扬的气质,显赫的身份展露无遗。依旧是遭他厌恶的紫衫,咬牙切齿的面孔,越是不愿见的人,越是出现了。 他来了,那个叫做百里川的人。那个总是让她陷入困境的人。 百里云青暗忖,回看帐中依旧昏迷的女子。 不行,不能让百里川见到此女子,不然他就无法得到独门的消息了。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百里川抢了风头。 想着,百里云青回到帐中,再次看了床上一眼仍是昏睡的庭芳。 转身将旁的蜡烛一口吹灭,立在黑暗里,将塌上的女子扛了起来。 第329章 到达 第329章 到达 火光照耀,士兵们围上前,接过百里川手中的马绳。 “七王爷,怎么这么急的晚上来了?”守营的副将问道。 百里川打打身上一路的沙尘,“趁着气温低些,便加紧赶来了。不用通知付老师了。老师年事已高,不要惊扰。待明日,本王再去拜访。安排一下,今晚先休息。” 士兵应声,便纷纷将跟随而来的精卫军安排了下去。 “封展,过来。” 封展上前一步,凑近身旁。“王爷有何吩咐?” “给那个苏悬安排个帐子。” 封展惊愕,“给他?关押起来还差不多。我看外面的牢车还空着,安排进去正好。” “他还有用。”百里川道。 封展一直看不上苏悬,对其更是抱着敌意。只是不明白,王爷为何总带着他。 “王爷,津国人狡诈,您别上了当。这些时日,您跟那个小人接触太频繁了。我看他进您屋子几次,属下着实是担心。” “本王有分寸。再说,有你呢,他哪敢对本王怎样。” 他将苏悬一并带了来,因为津国的情况还是要找一个津国人清楚。而且,他还需要苏悬的止痛药来抑制伤痛。 “按本王的吩咐,去办吧。再看看延言在哪里,让他来见本王。” 封展搞不懂,但还是不情不愿地下去了。 百里川长舒一口气,心却并未放下来。 “王爷可知,九王爷现在也在军营里。要不通知一声?”一位士兵说道。 “九弟?他来做什么?”百里川诧异。 “九王爷说是有要事,前些时日到的。”士兵回答。 “他现在在何处?”百里川诘问。 “就在那边的帐中。”士兵指去,“咦,刚才帐子里还亮着,现在怎么黑了?” “好了,本王去看看。” 百里川明了他的九弟前来目的为何。可是与他何干,偏要掺和进来。 他若没感觉错,他的这个九弟对紫苏,已是产生了其他的情愫。 帐前,一片黑暗。百里川立于帐外,“云青,云青。” 帐内无人应答。 难道睡下了?外面这样躁动,不会听不见吧。 百里川又喊了几声,仍是不见回音,心头一想,便走上前,一举撩起了帐帘。借着月色,帐内虽然昏暗,但确实是无人。 这半夜跑哪里去了?之前云青没有来过军营,他那猴蹿的脾气,虽然安静不住,但深更半夜又能去哪呢? 百里川兀自想着,放下帘子,准备离开。一转身,正巧碰上回来的百里云青。 两人相见,并没有见面的喜悦。百里云青就当没有看见,便要走回帐子里。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百里川侧身看着擦身而过的人问道。 百里云青停下脚步,没有好气。“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里了?我也来看看边疆风光。” “这里酷热难耐。没受过军队的训练,你受得了?” “谁说我受不了了,没受过训练又怎样?不就在这里待过几个月嘛。我也可以啊,一年、两年都没问题。”百里云青并不服气。 面对百里云青不禁高扬起的语调,百里川倒是平淡沉稳。“是吗?好啊。那等回到皇城,不如由本王向皇上提议。让你来这里磨练些许时日,以后也随本王上阵打仗。” 百里云青白去一眼,“去就去!本王可不怕!” “你刚才去哪里了?”百里川再次问道。 “去方便,你也管!”百里云青冷眼相对。 “你来这里,是为紫苏来的?你回去吧,她的事情由本王来办。” 不提便罢,一提百里云青便激起一腔怒火。恨不得与百里川干上一架。 “你管不着!”百里云青决然走进帐中,将帐帘狠狠甩在身后。 见其如此,百里川长出一口气也无话可说了。 他出征了那么久,又发生了诸多变化。踏进军营里,他的心境反倒比之前更难平复了。 军营内再一次恢复平静。百里云青试探帐外再无百里川等人的身影,便悄悄溜出了帐子。 军帐的背后,破旧的大箩筐,百里云青悄悄掀起,里面正是庭芳。他已经不能坐以待毙,等待庭芳自己苏醒了。 百里云青边摇晃着庭芳的身子,边喊着:“喂,你快醒醒,快告诉我紫苏在哪?” 子夜,西野坪的上空,银河仿佛垂到了地面。 百里川进入安排的军帐,忽然一个趔趄,他疾走几步,只身瘫坐在椅上。深吸一口气,向帐外士兵高喊:“来人!” “王爷有何吩咐?” 百里川蹙着眉,“那个苏悬在何处?” “封将军刚安排在了西帐营。” “给本王叫来。” 士兵听令退去。 百里川兀自蹙眉,随即捂上腰间。旅途奔波,旧伤难愈。 片刻后,“王爷找小人?”苏悬抛开帐帘,远看正中烛火旁人的脸色,又是苍白不堪。 “苏悬……药……” 苏悬疾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纸包,小心翼翼地开展在桌面上。随后熟稔的算着剂量,将粉末溶于温水,用竹签搅拌均匀。托起百里川的上身,服侍他服下。 “王爷又任性了。”苏悬的脸上露出一缕忧色。 “无碍……本王挺的住。等了结此事,再养不迟……” 百里川缓缓阖上双眸,幻象席卷而来。呼吸深浅不一后趋向平复,困意袭来。他的头越发沉重,斜卧在榻上,勉强支撑着。 “苏悬,等封展来了……叫本王……” 苏悬再看,拄手斜卧的人脸上露出久违的倦意。 “……是。”苏悬应声,此时,对面的人呼吸匀称,已睡着了。 封展了解了延言的情况,快步走来,一回帐子,便被苏悬挡在了门口。 苏悬嘘声示意,免得打扰到百里川。 “我有事禀告王爷,你个津国人别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苏悬将封展推出了帐外,很是不解的说:“亏你还是王爷麾下大将,丝毫不关心王爷的身体。王爷心急如焚,劳心劳力,旧伤难愈。到了这里,好不容易休息会,你打扰什么。” 封展觉得在理,可转念一想,“可是……” “王爷的安危重不重要?”苏悬立即堵住了封展的话。 “自然重要。” “这些天,王爷用药止痛也要急着赶来。若是长久下去,这副躯体怕是支撑不住。” 封展大惊,他以为王爷那日恢复了正常,其实在用药止痛!他又想起那日王爷忍痛的表情来。 “王爷怎如此执拗。” 封展不禁叹气一声,心想延言即是不在军营又不知去向,不差这一晚。他看看苏悬,又从帘缝中望向斜寐的百里川,便转身离去了。 第330章 根深蒂固 第330章 根深蒂固 晴空万里,气温仍是没有下降的意思。 百里川一怔,瞬间醒来,日光恍惚,他才意识到自己睡了整晚。 腰间没有痛感,休息一晚,他的精力也恢复了些。 “封展!”百里川大声喊道。 帐外的守兵听到,随即便去通知。不过一会儿,封展便疾步走来。 “王爷。”封展拱手。 “为何不叫本王!那个苏悬呢!”百里川脸上露出怒色。 “……王爷莫气,王爷再如何也要休息一晚,养养身体吧。” 百里川作色,“你反倒跟苏悬站在一起了!” “属下只是担心王爷。王爷若罚,封展心甘领罚。” “你!” 百里川叹气一声,转而放下了怒意。他心知有他的想法,所有随行之人都很累。就算他可以不顾自己身体,还有其他人呢。 “罢了……”百里川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延言呢?” 封展立即将得知延言的情况告知,百里川的眉头更紧了一分。 “本王去拜会付老师。” 军帐内,付海与百里川相互说着什么。 谈话过后,百里川若有所思,双眸里的深邃让人感到丝丝冷意。“竟有这样的事。去把九王爷叫来。” 应声的士兵出去片刻后折返回来,上前禀报。“九王爷不在帐子了,而且也不见那姑娘。” “什么!这个九弟。”百里川骤然站起身。 就在此时,帐帘再次被掀起,随之进来的人竟是庭芳。她气色仍是憔悴,面颊上、衣服上还粘着污垢。 百里川见走进来的竟然是庭芳,便立即走上前去。“庭芳姑娘?你怎么成这个样子?” 庭芳挑起双眼,注视着面前的面孔,好似看见了天神般,双眼里顿时绽放出光彩。 “七王爷,是七王爷!” “正是本王。”百里川回答道。 庭芳喜极而泣,双手紧抓上百里川的衣袖,口中低声喃喃念着。“有救了,有救了。” “出什么事了?!” “七王爷,救救延大人,救救妹妹吧。”庭芳边抽泣着,边徐徐便要跪地。 百里川怔了一下,顿时心里一揪。一向富有胆识的庭芳如今变成了这样子。看样子,情况并不乐观。 “先将情况告诉本王。” 庭芳被扶着坐下,随后缓缓说着。从她跟随上延言追赶紫苏开始,在路上得知的蛛丝马迹,直到逃到津国境内,知晓的那位神秘的“慕公子”。重金买来的消息,延言所见的身影,以及延言一去而不返的经过,全部如实告知。 在庭芳提到那姓慕的公子时,百里川双眸中一道惊异之色闪过。 会是谁呢? 百里川的心里缅怀起一个人,心绞着浑身都不舒服。 “放心好了,本王此次来就为她而来。延言跟随了本王那么久,本王岂会不顾。庭芳姑娘情深意重,能为延言出生入死,实为让本王佩服,且在营中好生休养。至于之前扰乱军营之事,付老师,本王看就此罢了吧。”百里川看向一旁的付海。 付海捋捋胡须,别眼看向庭芳。 “此女子,胆敢扰乱军纪,罪不可恕。看在她为救人而不顾惩罚折返回来,便可知她早已做好了受罚的准备。说实话,老夫是为佩服。今日就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一笔勾销。” 庭芳一听,行礼谢过。 百里川扶起她,“庭芳姑娘可是见到九弟去了哪里?” “昨夜将我叫醒的那个人是九王爷吗?”庭芳问。 “应该是他。”百里川道。 “昨夜将我叫醒,询问我紫苏及延言的事情。我见他衣着打扮不凡,而且神情分外焦急,不能确定真伪,但心想能找到一个帮手也好,便将所在地告诉了他。哪知,他得到了消息后,却是一掌将我打晕了。今晨醒来,我可是身在帐后的篓筐堆里。” 说到最后,庭芳的话里透出愠色来。 “王爷,您来了,但是拖了好久。延大人说,紫苏一定天天盼着王爷的到来,盼着王爷将她接回去。庭芳也没有多大的要求,只是希望王爷能将紫苏看重一些。” 庭芳露出忧戚的神色,如花凋零。 “被劫走那日,紫苏满心欢喜的来我这里迎接王爷的归来。说心里话,我也替她高兴。七王爷,紫苏有件事一直埋藏在心里,她不说也不想再说。虽然被嘱咐了不要提起那件事。但思前考后,庭芳觉得还是有必要说出来。” “何事?为何不说?难道跟本王有关?”百里川诧异的道。 庭芳讷言,目光瞟向旁的付海。“……我只跟王爷一人说。” “付老师,本王送庭芳姑娘回帐子里休息。其他人不用跟来。” 百里川别后,便同庭芳一同走向帐外。 回到庭芳待过的军帐,百里川倒了温水给她,帐中只有他们两人。 “可以说了吧?”百里川道。 庭芳再三思量,终是开口。“此事是旧事,庭芳提起,还请王爷不要气恼。” “但说无妨。” 得到了百里川的允许,庭芳倾吐一口气。“王爷惧怕水,是受小时候的影响吧。当时的情况,王爷当真清楚记得吗?没有记错吗?” “本王自然清楚,而且一辈子不会记错。”百里川说道。 庭芳放下杯子,“王爷的话,太过肯定了。王爷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记错,或者是……有人欺骗了王爷。” 百里川沉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 “王爷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份坚信,难道真的没有想过,皇后娘娘的相救是假的吗?”庭芳说道。 百里川侧身,面沉如水,枕后束起的长马尾,顺滑整齐的发尖落在黛色轻薄的罗衫上。 “何必去想。本王一心守护救命恩人。无论她……”百里川脑海中浮现一副桃花眼。“她都是本王的雪儿。” 庭芳对百里川的坚持,不禁想要发笑。这位王爷怎么在此事上,倒是如此的死脑筋。 百里川现在心中的那股拧紧,若是自己将事情说明,也无充分的证据证。十之八九也会被百里川全盘否定。庭芳暗自想着。 因为她相信紫苏不会骗她,她才信的。只是紫苏的说辞,而且当时的情况,就算是紫苏也不甚了解,只是匆匆相救,便离开了。如此不充实的事情,又如何能让这个态度笃定的男人信服呢。 她不能全说,但是既然提及了此事,多半也会在百里川的心里留下些疑惑吧。 “当时的情况,紫苏也知道一二。” 百里川并未表现出惊讶,他整个人陷入了沉思。双眸的波动化成了青荷碧水涟漪的柔情。 片刻之余,他脸上的柔情之色便不见了,代之的是无稽的笑。 “哈哈哈哈,庭芳,你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好让本王记挂在心,从而全力以赴救她回来,问她当时的情况是不是?” 百里川一副看透庭芳的鬼主意的模样。 “本王告诉你。你多此一举了。就算没有这些,本王也会救她回来。本王现在如实的告诉你,不将她带出来,本王不会回宫的。这样,你心里可是放心了?” “王爷,我说的是真的。当时的情况,并非王爷知道的那样子。”不出庭芳所料,百里川不会轻易的相信。 “好了。本王不想再提那件事情。你且休息,静待本王将她带回来便可。” 话音落,百里川便背后向帐外走去。 庭芳在后,心中百思。 到底怎样才能改变他心里根深蒂固的事情呢? 第331章 红色风车 第331章 红色风车 望阁之上,风前香软。卷帘装饰的红缨络,轻轻摇摆着。 芳菲落尽,顾盼流连。 一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遥看轻松白衣,难覆缁尘。 转展中,众红中的一白,如雪一般存在。 紫苏玉指抚摸手中的圆盘般大小的红色纸风车,勾画着一条条弧线。吹出一口气,风车旋转了起来。她的双眼看不见,却仍是想象风车旋转的模样。 “姑娘,做这么多风车做什么?”一直侍奉她的女侍好奇地问道。 “只是突然想到的。反正无事。” “看,挺漂亮的。姑娘的手真巧。” 紫苏沉默。 女侍立即意识到说错了话,“抱歉,姑娘。奴婢忘了你看不见。” “没有关系,虽然双眼看不见,但心里看得见。”眸子依旧黯淡无光,“说起来,这都是父亲教我的。”眼睫微动,舒展开来。“小时候,为了让我少出门。父亲可是没少学手艺。做过祈愿灯、风车,捏过糖人,还绣过荷包……”她扑哧一笑,想起父亲含着被扎的手指。 她觉得没有人再比父亲更疼爱她了。赫然,她的脑子里闪现出一个紫色的背影,才舒展开的笑颜颓然消散。 “等一会儿,把这些风车都插起来。天气阴郁,有风,正好。” “嗯,行。对了,就依次插在楼梯上好了。姑娘听力好,若是有风,这纸风车一转,姑娘听见,便能知道楼梯在哪里了。” 紫苏点头。“倒是个不错的点子。” 她放下手中已经完工的纸风车,拿起一旁的红纸摸索着折线,撕开,再将四角重叠在中心固定,之后便交给女侍固定在细木条上。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风车,在她的手里做出来需要很长的时间。她在黑暗的世界里摸索,触摸着艳丽的红。 纵使一切步骤,在双眼失明的她面前都变得困难,双手变得笨拙,但每一个都能见她的细心之处。好像这红色的风车上缠绕着无形的丝线,将她的情感也一并缠绕了起来。 一个做好,女侍便安插一个。不知不觉间,红色的纸风车已经从望阁的顶层向下,随着层层阶梯延伸到了阁子的中腰。 “姑娘,没有木条了,我去取些来。” “好。”她回答后,女侍便走了。 女侍来到阁下,抬头看那一层层而上的红色,不禁感慨说道:“……真是挺漂亮的。” 遥看去,宛如红色的山茶花盛放在山中一般,而山头上,亦有让人垂怜的美人。 又如天边微云,斜阳红霞,衬着那即逝未逝的光。 叹之哀之,望之求之。 女侍又看了一眼天边,暮霭沉沉,怕是要降雨了,随之便远去了。 女侍来到木房,准备取些木条回去做风车,恰好碰到了一些其他的佣人像是躲避什么似的跑来。女侍急忙上前问了情况。 “前门出事了。好似有人要硬闯进来。”一人小声的说道。 “是何人?这里可是殿下的行宫啊,也敢硬闯?” “不知道哪里人,好像是冲着那位姑娘来的。” “啊?”女侍不禁一惊。“姑娘这是招谁惹谁了。” “这哪知道啊。” “不行,我要回去告诉姑娘一声。”说着女侍便要转身走,可就在此时却被背后冷酷的一声叫住了脚。 众人随声音看去,来人正是慕阳。一身板正的黑衣下透着猎杀的信号,像一只等待伏击的黑豹让人黯然生畏。 “紫苏呢?”慕阳问。 “姑娘,在望阁上……做风车呢。”女侍讷讷回答。 “风车?”慕阳露出轻蔑的笑容。先将这些杂事放在一旁,重要的是现在。望阁离前门较远,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 慕阳寻思了一下,斜觑,“回去守着紫苏,什么也不要说。就算有什么动静,也要掩饰下去。不能让她知道外面的情况,知道吗?” 女侍吞吞吐吐的应了声,这是交给了她什么差事。“是,慕公子。” “还有你们几个,也不要乱走动。若是坏了本公子的事,有你们罪受的!” 众人纷纷应声。慕阳公子的目光可不是假的。 见此状,女侍更为心惊胆战起来,她哪还能保持之前的心态跟没事儿人一样,陪着紫苏做风车啊。 “真是害苦我了。”女侍小声念叨着,便到木房中随手捡起一些木条来。 在众人被慕阳告诫的同时,行宫的大前门,已是热闹非凡。一人身着青色衫与前门守卫死缠烂打的,正是那个夜里一去不知去向的九王爷百里云青。 话说,他是从庭芳的口中得知消息便连夜赶到了津国城内,也在行宫的门口探查半日。 就他的推断,这行宫里应该没有什么守兵,所以索性直接大门破入,哪知并非如此,比他想的难多了。 然而就在此时之前的一刻,偏远的巷子里,一行人统一的黑衣,黑巾遮着口鼻,正窥探着门前的状况。 “是九王爷啊。”一人轻声道。 最前头的人面露不悦,“竟是胡来。不过也好,借此九弟一闹,倒是可以来一个声东击西。封展你带人前去协助九弟,最好将守兵都引过去。” “那王爷呢?让一些兄弟跟随王爷。” “不必,本王自己去,行动还方便一些。前门就交给你了。” “王爷一定万事小心。” 话音落,一行人鱼贯沿着墙隅而去。在失防的前门又兵分两路。前门处在忽然之间变得更加混乱。 看着手下离去,百里川深吸一口气。箭步上前,一个跃身从墙头翻入。身影淹没于灌丛中,悄悄潜入,却难决策前方行路。 槐荫下,驻足远看。那重重楼宇的缝隙里,一处高层楼台处透露着与众不同的红,像极了山上盛开的红色山茶花。 被莫名指引着,又是内心的预感,百里川向那片红走去。 第332章 别离久 第332章 别离久 行进还算顺利,行宫中的守兵尽数被前门吸引了去。百里川来到足足有四层高的石阁下,通体白岩的高阁,红色的风车分插在两旁,将这个迂回直上的阶梯装点了一番,增添了不一样的趣味。 或许是因此,他才被莫名的吸引,似乎那红灿灿的风车就在告诉他,他要寻找的人就在那风车延续的尽头。 合身的深紫金纹络的武衣,勒紧了袖口,比起往常华丽的宽袖锦衣,更为干练、威慑。 随着脚下一步一个台阶的攀登,百里川所经过的每一个风车,用手指轻轻触碰,随其旋转起来。 对他来说这微小看似随意的动作,但心里却像触碰到了什么一样,似乎是可以从这些旋转着的风车里渗透出来,让人不禁又感怀起。她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像是这一路旋转出的幻境。 已经快要走到顶端了,这栏上还有几个风车。 ……三、二、一。 百里川心中默数着,当最后的一个红色风车在指尖下旋转起来,脚下同时迈上最后的台阶。 “怎么到现在才来?我都等了很久了。” 声音清脆如灵鸟,柔美若溪流。百里川被眼前的身影惊惑,顿然觉得有什么卡在喉咙里。 为何才来?这是在问他吗? 被皇上派去打仗了。这无疑是最充分的理由,因此耽误了这么久。说出来,就什么都解释了。 但是为何呢,他却觉得心中愧疚,胸口憋闷,似乎一直都是他错了。他胆怯说出来,胆怯找面上的理由。 因为国事姗姗来迟,在他心里她仍旧没有国事重要,她一定会这样认为。 许久不见,今朝再见她的背影,心里竟生出一股酸楚。想念之情融化,湿润了他的眼眶。 旋转的风车渐渐放缓了,然而又被一阵风拂过,快速地旋转了起来。如山中微风拂过密集的山茶花,可以听见花瓣摇动的声音,闻到淡淡的花香。 “木条拿来了吗?我又做了几个,只要嵌上就好了。” 一句打破了怔然注视倩影的百里川。 她问的不是他,百里川不知为何心里似乎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紫苏手中折着红纸,背后仍是无应答,但脚步声却是在向她靠近。 那不是女侍的脚步声,比较沉重,也不是行宫里熟悉的脚步声,很缓慢地在向她身后靠近。 “谁?” 紫苏心里揪着,沉默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讷讷问道。 背后的脚步声停下,许久之后,一个微颤地嗓音才在身后响起。 “……我。” 一个字,足将时间定格在此刻。 紫苏心下恍然,她期许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檐上,想要活跃气氛,证明这个尘世还未终结。 不能,不能…… 她不能转过身去。 听。 四周的屋檐上多了踩踏瓦片的声音,多了拉满弓弦的声音。虽然很轻,却还是被她目盲耳聪的人听到了。 这些声音随雨而来,也随他的脚步而来。 慕阳一定在哪里看着。 就像扣押下延言一样。 保护她? 她早就知道,这些都是为百里川准备的。 若是随心跟他走了,带着失明的她,他能逃得出去吗? 她压制着心里的激动,看似平淡无奇的说道:“原来……是王爷。” 重逢的喜悦与长久的思念,百里川大跨一步,从背后抱住眷念之人。脸部相触,他感到肌肤的一丝冰凉。 “是……是本王。”他说着,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慌乱。“抱歉,本王来晚了。” “王爷来此做何事?”紫苏兀自坐在那里,漫不经心的问道。 “何事?”百里川眉头一皱,诧异的说道。 她竟然问他来此作何? 她的无动于衷,毫无欢喜让他心里有些不适。 她就是以这样的态度,来面对他们的重逢? “本王来接你。” 紫苏一双垂目,默然无语,背后透过薄衣可以感到百里川怀里传来的体温,炙热无比。他的急促心跳与耳畔的喘息,也同样证实着他的悸动不已。 “不……我不会走了。”许久之后,紫苏喃喃。 百里川惊讶,“你说什么?” “我要留在这里,因为……慕阳还活着,他就在这里。” 百里川听此一说,紧绷的神经反倒轻松了。他的唇角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随后起身。“你要是气我怨我,就真实的说出来。” 他来到身侧,伸手去握她的臂膀,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些许日子不见,你越发顽皮了。跟本王开这样的玩笑,你以为本王会上当?” 之前的困扰似乎一瞬间便被消散了。果然,只是单纯的跟他闹脾气。 百里川试图将她的身子扭向自己,却受到阻力。 “好了,这里不能久待,速速跟本王回去吧。回去以后,无论你想怎样,本王都依你。” 虽知她故意倔着,可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百里川后转,迈出一步,身子却停滞了,转而疑惑之色再次露在脸上。 她兀自坐在那里不愿起身,甚至连双眼都不曾投向他。 “你?”百里川眉峰一蹙,困惑不解。 “王爷,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走了。慕阳在这里,真的活生生在这里。我是不会跟王爷走了。王爷千里迢迢的前来,我真的万分感激,但是心意已决,就算王爷强行将我带回,心……也不会回去了。我要留在慕阳的身边,王爷请回吧。” 她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她猜想那是百里川愤怒的目光,他的脸上一定露出了常见的怒色。 他生气的样子,她是见到的最多的。 百里川面冷如冰,甚至连话音也带着寒意。“你的玩笑开的一点都不好笑,竟然说慕阳还活着,不可能。跟本王走。” 紫苏被强行拉起身,走了几步,双目失明,脚下慌措,再迈出几步后,一个甩手用力挣脱出他的手心。 “百里川!”她随之高声喊道。 百里川顿时驻足,转身又欲拉上紫苏的手。这个女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总会燃起他心头的火。让如冰的脸庞下沸腾融化,让双眸处泛起一丝流波。 她可知道,此时的失落与悲伤倒灌,灼烫着的是谁的心。 “放手……”紫苏将百里川的手甩了出去,似乎用尽了她身体里的所有力量。 第333章 心上的人 第333章 心上的人 紫苏低垂着头,抿嘴露出冷清的一笑。那断断续续地笑声随风摇曳,好似换了一个人。 那笑声一番嘲讽又带尽苦涩。 “百里川,你是怕了吧。这么焦急动怒,这样否认,是自己害怕吧。呵呵……你胆怯,怕这是事实,怕再次听到那个名字。因为是你……是你亲手杀死了他!” 百里川怔在原地。周而复始,一切好似都回到原点。她的愤怒与怨恨,如长剑堪堪刺入人心。 “……可是慕阳却再次出现。你的心里一定一定怕见到他。所以才焦急的想要离开,想要逃跑。百里川啊百里川,你也会觉得愧疚吗?若是当初也会觉得愧疚的话,又怎么下得了那样的毒手!” 百里川向前迈了一步,“什么也别说了,跟本王走。” 他暗自咬紧牙关,深邃的眼眸中隐藏着淡淡的忧伤,再次握上她的手。“宇木颐跟你说了什么?他什么都不清楚,他在骗你。雪儿,跟本王走。” 微颤的手从手心中抽出,对面的人将头垂得更低。百里川再次听到微弱的声音。 “我只信我亲眼看见的。如不是你,又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局面。我要在慕阳的身边。” 他的瞟过她身侧,旋即眼底闪过一丝涟漪,柔声说道:“既无心,又何必拿紫翎束发?” 话落,眼前人抬手向脑后伸去。 百里川见状,心中一沉。 束发的紫翎带解开,顿时墨发如瀑松散。她从袖口里摸出一物,一并递上前,正是他的匕首。 “王爷的东西……如数奉还。”抬起的手上并未腾空,她又道:“我已表达的如此明确,王爷还对我抱有什么期待。” 希冀落空,百里川暗沉了脸。他斜眉看去,嘴角嘲讽一笑。“原本以为……我们可以……” 百里川从她手中接过,紧紧地攥在手中,目光直盯着低垂的脸庞。 “无主之物。” 他暗自一咬牙,猛然将手里之物横抛向高阁之外。 “不要也罢。” 紫苏心下一惊,她看不见,却在心中自成一道弧线。她甚至听到那抛出之物从卷帘垂璎擦过,随之从高阁上坠落。 坠落时呼啸的风声响在耳畔,被匕首带下的紫翎受着风袭,被风刃割破了羽丝。 她的心如此,如此时般坠落,再坠落…… 她在记忆中回想着那高阁之下是什么,是淤泥,是荆棘,还是顽石? 如羽如命,最终破碎葬送在怎样的地方。 紫苏兀自忧心在坠羽的世界里,低沉颓然地声音传进耳畔。 “……你甚至,至今都不想正视本王一眼。罢了……罢了……”百里川道。 噬忆双生。 她中母蛊,以记忆为食。 他中子蛊,以情愫为食。 母蛊吞尽她当时记忆,陷入沉睡。她若动情,记忆恢复,母蛊苏醒,是她的毒,却是子蛊解药。 他会取母蛊为自己解蛊吗? 从完全了解噬忆双生的那一刻,他便做出了决定。 子蛊吞噬中母蛊之人情愫,逐渐长大。只要它够快,比母蛊完全苏醒更快的成熟。 子蛊就可以为母蛊解药。 就差一点,解药即成。 他们的结局都是命中注定。 只是他本想延长最后这段时间,好好的跟她在一起的。 够了,他心上的人啊,只要活着就好。 百里川一声苦笑,“……本王明白了,实际上是你放不下此事,仍旧拿这件事情来怨恨本王,故意才编造出来的吧。没错。是因为本王,慕阳才会死,让他死在你的面前已经是厚待你了!” 她变得连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那个他们心中彼此都不愿触碰的心结,还是在一瞬间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本王告诉你,慕阳已经死了!死了!” 啪! 天地希声,打散了百里川心中最后的坚持。脸部的痛火辣辣的,如烈火烹油。 紫苏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厚待?百里川,你真的是好狠。” 她已做得这般决绝……赶紧走……赶紧走……回到安全的地方…… 百里川转回脸,红丝如藤蔓攀爬吞噬了眼白,额上的青筋越发明显。 “紫苏!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压制本王。既然你说慕阳还活着,既然你愿意留下来。好,本王就成全你们!你就抱着弥补的心,跟他天长地久去吧!” 紫苏不由身子一震,叱声在她昏暗的世界里好似放大了几倍。她颤着音道:“谢……王爷成全。” 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证明着百里川决然离去的事实。 她的身前,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对。 她要的不就是这样的一去不回头。 她不是不想正视。她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他最后的背影也看不见。 袖下,指尖刺入掌心。她不能表现出来,那揪心疼痛,胸口憋闷,甚至会死掉的感觉。 这些许日子里压制的思念,压制的话语瞬间堵在心口。曾经的茫然不知,到此时豁然贯通——她还是爱着的,义无反顾地爱着百里川。 尽管她被碧梅的话刺激,不清楚百里川的真情假意。 尽管慕阳再次出现,宛若一道阻隔的大山。 尽管余生彷徨…… 她的心却不曾改变。 风声雨声,潇潇雨歇。他们的第一次相见,也是在这样的天气。 卷帘旁的红缨络随风摆动着,她的纱衣在栏上扬舞,仿佛下一刻便会被带走。 她深吸一口气,无奈一笑。 “百里川……” 轻薄如烟,唤声在风雨中湮没。 她犹记银花火树中腾起的祈愿灯。灯下,双手合十默许下余生的希冀。 那时,他问她许了什么愿。她闭而不答。 她愿与那个阿川。 共一生。 到白首。 屋檐上的弓箭并未有任何异动。此时,他离开了,便安全了。 她眼角流下的,就如外面的潇潇雨霁。 忽然,紫苏一怔,只感身子被一个折返回来的怀抱紧紧拥住,耳朵贴近起伏的胸臆。 她的头上传来一个低沉微颤的熟悉声音。 “既然打算留下来,雪儿,为何要哭?你以为这样,本王的心……会痛吗?” 前尘回望,一拥而上。 百里川仿若看到那夜雨下,被人欺负的身影。那身影太单薄无依,他才做了那样的一个决定。 旋转的红风车,那红的尽头一缕韵白,犹如红梅白雪。 一滴热泪,她的双臂抬起即将回应他的拥抱,双手即将紧紧抓住他后背的衣衫。 她后悔了。 余生还长,哪怕破碎,哪怕禁锢,总有机会。 她心中这样想着。 届时,瓦砾上传来一声脆响,弓上的箭被拉满,在弦上传来瑟瑟摩擦声。 紫苏心中一紧,抬起的双臂无力地垂下,任由身子向前方依着。 够了,她心上的人啊,只要活着就好。 她说:“少自作多情。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他说:“是吗?本王最喜欢的……就是让你哭了。” 第334章 故人 第334章 故人 蓦地,百里川推开怀里的紫苏,带着一道疾风,一支长箭横穿过两人面前,刺透阁上的垂帘。 他旋即一个急转身,徒手握住另一方来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击回去。 只听被树木枝桠挡住的屋檐上传来一声惨叫,随后一个沉重的身体滚落下去。 四周星星闪光瞬间出现。百里川目光如鹰,定睛一看,是一支支锋利的箭头。 阁栏上瞬间便被紧挨着的黑衣士兵团团占据,手拿弩箭正指在他的身上。百里川斜眼看去,在围绕这座高高望阁的其他建筑物上也已有弓箭准备。 两重包围,犹如困兽,想要突破可是不易。只怕是他的身体一动,便会成为靶心。 若在这个地方,恐怕也会波及到她吧。 他要将一切可以伤害到她的因素带走。 百里川斜眼看了一眼被他推倒在地的人,那抹微白的身影正要爬起。他决然转身。转身之际,腰间一下刺痛,一声闷哼,弯身捂上腰间。 百里川忙不迭从高阁一跃而下,就在他跃出的瞬间,无数支利箭如雨点般从四面八方射来,箭羽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他眼疾手快,顺手扯下一段垂挂着的竹帘。那竹帘本是轻柔之物,此刻却成了他抵御利箭的盾牌。竹帘在他手中舞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的脚步精准而又轻盈地点在高阁的栏杆之上。不肯打落紫苏的红色风车。他就像一只敏捷的豹,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和技巧躲避着箭雨,安稳落地。 百里川继续向前跑去,离开高阁之下。每迈出一步,那周围的箭手们就跟紧一步,丝毫没有松懈。 虽然有百里云青和封展在门前生事,牵住了一部分兵力,但主力看似都集中在这里,是早有准备的预谋。一切都是在等待着他的落网。 他跑出没多远,便被追上的人围住。 百里川警惕的环视四周。 “哈哈哈哈……”扬长的笑声由一处传来。 “百里川,你可是来了!” 百里川看去,只见前方黑衣人让开的道上,一个身影走来,身后如水般随即合拢。劲装玄衣,在活人的世界里毫无违和。一张面孔赫然映在眼中,他的瞳孔倏地缩小,瞬间便天旋地转。 “慕、阳……” 尽管他对紫苏的说辞有所怀疑,但此时见到来人实为是震惊了。 一时,天地间安静地只听外面细雨打在瓦片上,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怎么这般吃惊的看着我,没想到吧?” 慕阳嘴角扯出的轻蔑笑容,瞬间将春苒夏盛的景致破坏的荡然无存。 百里川前走几步,随着他的行动,周围的弩箭也随之移动,终点仍是正对他的心脏处。看得出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箭手,而且只要他稍有异举,便会来个乱箭穿心而死。 布局缜密,即便周围这些人失手了,那些安排在其他楼宇上的人也做足了准备。 即便他被乱箭穿心,也不想让她看到。 “我们换个地方。” “可以。但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的话,这几十支弩箭可要把你插成马蜂窝了。”慕阳说道。 百里川轻笑一声,道:“本王要死也不要死得那么难看。本王只想跟你谈谈。有些事情,实在无法想透,起码要弄个明白。” 高阁之上,在一阵纷沓的瓦片声中,紫苏耳畔的雨音逝于无声。 她虽然感知到有埋伏,可不曾想有那么多人。踏瓦追去的声音持续了许久。人数远比扣押延言之时多了几倍。 刚才多人躁杂,现在又没有了,她心里一阵慌乱,那是非常不好的预感。 “姑娘。你快跟我离开这吧。”本是去寻木条的女侍归来,一来便要带她走。 紫苏慌张地抓住那女婢。“你告诉我,下面是什么状况?!” 侍女讷讷,她被嘱咐不能透露的。“姑娘说什么呢,什么也没啊,就是下雨了。” “不对,你告诉我,那些人去哪了,慕阳在不在?你说啊!” 那女侍被紫苏抓得死死的,见实在没办法再糊弄她也只好开口。 “公子,不让对你说。是有人在前门硬闯。而且,刚才有好多弓箭手在屋顶上,楼下也是,剑拔弩张地指着一个人跟公子一并走了。姑娘,别管这些,我们回屋子里去,这里不安全。” 紫苏心里落下一块重石。她已经按照约定与百里川断绝。可慕阳已经变了,他岂会轻易放过百里川,岂会只是让他们见一面那么简单。 百里川很危险,他会没命的。 紫苏连忙摸索着想要下楼去,楼梯上插着的红色风车被她一一碰落,如雨中飘落的山茶花。她慢慢试探着迈下一登登台阶。 她要到百里川的身边去,她要阻止慕阳。她已答应留下,只要可以放百里川走,无论一年,十年……即便慕阳离世她也会守着,只求现在让百里川平安地走。 “姑娘,你干什么去?”女侍拦住紫苏不稳的脚步。 “别管我!”她推开女侍,毅然向下走去。 “姑娘,外面下着雨呢。”那女侍仍阻拦着,却拦不住紫苏。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雨水打湿在身,倒是带来了一份清凉。众人随着两人的走动而挪动,却一直将百里川作为中心。 “慕阳,就在这里吧。”他已然离开了那高阁一些距离。 此处是百里川可以想到的最好的地方。跟着慕阳走,不准会被带去哪。即便前门云青与封展闯入,也不会知道他在何处,怎能搭救。这里距离前门不远,是个合适的地方。 与其绕圈子,百里川还是直接问了,道:“……慕阳,你怎会活过来?那天明明你心脉已断,回天乏术。” 百里川的话音未落,靠近的慕阳便毫无征兆的挥来一击重拳,狠狠地打在他的侧脸。这还不算,接连又是几拳,似乎都不给人喘气的机会。 百里川倒地,已是口鼻出血。眼前的人目光凶狠,在他的眼中似乎是没有交谈的必要。 第335章 昔日 第335章 昔日 又是一拳即下,被牵制住的百里川顿然一手迎上,握住挥来的拳头,目光里也露出不能只被动挨揍的意思。 “你若是真的慕阳,就算打死本王也不会吭声!若你的拳头还想挥下去,就拿出证据来!” “证据?哼!我这一张面孔难道不是证据嘛!百里川,我是真的恨你!若不是因为你,我岂会落得这般田地!不过也该好好谢谢你,若不是因为你,现在我也不会这么痛快!” 慕阳仰天狂笑,群雀乱飞。 这样的尊容出现,难怪紫苏会变成那样。 好吧,就让他寻得真相,给紫苏一个交待,给他们三人一个终结。 “你要痛快,本王就好好跟你打一场。之前总是喜欢比武,那一天,你我都不尽兴,今日就豁出去了!” “好!我岂是会怕你!不过结局已定,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休想活着出去。” 慕阳撤回拳头,对着周围的手下喊道:“你们听着!我二人比试期间,谁也不能插手!” 百里川借此缓缓起身,啐了一口血,拭了嘴角。 “慕阳,我们就还原当时情景,再比试一次吧。不管你是真是假,结局如何。既然以这副尊容出现在本王面前,本王便想提前说一声。”百里川垂目,神情沮丧,“对不起。当时……” 慕阳抢白,“废话少说!这次可是不一样了。” 当时情形,犹记于心。只言片语,掏心置腹。一生夙愿,为她而死。 而今,逝人重生。冷言恶语,一心复仇。昔日嘱托,过眼云烟。 而今此番的情形,他已不知该置身何处。 旧友,恋人,他似乎有些明白,昔时慕阳的心境了。 周围的弓箭手渐渐扩大包围的圈子,将他们两人留在中间。慕阳拿来两把长剑,丢给百里川一把。 说起用剑,百里川并非能手。曾经他的剑法禁锢不前,后来能得以增进,与慕阳也颇有渊源。 长剑出鞘,伴随着一道寒光。 两剑相交,用力相抗。 百里川眉头微缩,似有疑惑,紧接着抽剑向慕阳左右几下连刺,慕阳都轻易躲过。 剑式如狂风在两人中间展开,挥舞的剑锋将雨滴分斩两半,好似加大了雨势。周围的人注视着,剑气如虹,在氤氲的水汽中划出一条条犀利的轨迹,优美的弧度中透着浓浓的杀气。 这是一次完美的交锋,众人眼中激情涌动,甚是享受。 可这终不是演绎,不是普通的擂台。从他们开始,就签下了生死状。 两人几十个回合之下,大气不喘,都还没有拿出真本事来。 慕阳又是一剑袭来,百里川挥剑而上,擦出星星火花。 “你不是慕阳!”百里川双目对视这咫尺前的脸庞。 “何以见得?”慕阳讥笑一声。 “本王同慕阳不知比试过多少次,他的招式我再熟悉不过。你的剑法虽也是不错,但并非慕阳的剑法。” “百里川,时隔一年,剑法变了也可以吧。” 话音落,剑刃击起水花,雨密风斜。 “既然是习武之人便清楚,同一套剑法各人学出来都不太相同。况且已经养成的习惯,也不会轻易改掉。你的剑术与慕阳的大有所异,所以本王可以断定你不是慕阳。你究竟是何人?!” 两人的对峙在此刻停了下来。 慕阳大笑出声。“王爷能从剑术上看出真伪来,那我这一张脸还能有假。难道王爷就不怕自己的判断失误,再次杀死一次称兄道弟的人?还是说,为了一个紫苏,连兄弟情谊也抛弃了!” 听到此话,百里川一声嗤笑,“为了一个紫苏?”冷峻的脸上肃穆苍白,“那本王问你,你可愿为其而死?” “可笑。为了一个女人丢掉性命,也太不值得了。”慕阳答道,目光轻蔑。 “没错,可笑至极。本王也这样觉得,当初他的决意,在本王看来也觉得不值。他就是个疯子!毕生夙愿,为她而亡。到底被灌了哪种迷魂汤,真是可笑。可他就是那样完成了心愿,丝毫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 百里川表情低落,目光迷离,回想着当时的种种情景。 旋即,他剑指向前,凝神注视。 “你冒充慕阳却冒充不了他对她的爱。若真是慕阳,即便真有重生的可能,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紫苏?慕阳已经不那样称呼她了。她有她自己的名字,你知道吗?” 此话一出,对面却没有立即回答,然而却是一道犀利的剑光迎面而来。气势凶猛,似有一击破敌之势。 百里川接下此招,脚下却被推出一丈远的距离。他抬眼再看前方的人,表情已经变得扭曲,凶残、癫狂,丝毫不富有之前的冷静。 这更让百里川的心里肯定了,他不是慕阳的推测。 “回答不出,足以证明你是冒牌的。就让本王揭下你的人皮面具,看看你的真面目!” 话毕,百里川便一个飞身而上,与其对打起来,并趁机伸手向他的脸侧掏去。 被围在中间的两人打斗着,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回合,不分上下,彼此都消耗着体力。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突然,慕阳抽手捂上脸庞,即便此时有细雨降温,脸上被火烧的感觉又来了。 也就待此时,百里川一掌击向其肩膀,将对面的人打倒在地。 他急忙上前,趁此机会将手中长剑抵在慕阳的脖颈处。被压制下的人脸上的表情渐渐平复,捂在脸上的手也移了下来。 雨中,两人已经浑身湿透了。百里川险些获胜,仍是不敢将剑尖偏移。他伸手向撑在地上的慕阳一边脸庞移去,摸索片刻后,蓦地一惊,手指不禁停顿下来。 “你……怎会这样?”百里川错愕,他没有摸到人皮黏合的痕迹。 第336章 先机 第336章 先机 在百里川与慕阳比试的同时,行宫门前的骚动仍在不前不退地进行着。 封展与几名手下都是杀场的精兵良将,身手已是不凡。为了将部分守卫集中在这里,为王爷争取些时间,下手的轻重便心里掂量着些。唯独是迫于进入其中的九王爷百里云青下手颇狠。 “一个一个的,没完没了,谁敢挡在本王的面前,阻止本王进去,本王统统打得你们满地找牙!封展,还有你们几个!下手怎么那么没劲儿!他们都还能爬起来呢!”百里云青怒声喊道。 他一心寻找紫苏,总想着与百里川比个先后。本是他占尽先机,最开始来到此处,却不想百里川也跟着来了。门前见不到百里川的影子,估摸着已是进到行宫内,他岂是还能在此地浪费过多的时间。 又放倒了一名士兵,百里云青眼见着从行宫两边街道上涌来了两批守兵。他擦擦额头雨水,扭身对封展喊道:“封展,这里就交给你了,还有延言也交给你了。本王不能再耗了。” 说落,百里云青便左右躲闪,踩着众人肩膀,一个飞身进到行宫内。 偌大个行宫,究竟她身处何处,又该如何寻找?索性倒是可以抓个人来问问。只是进了行宫内部,却一个人影都未遇见,难不成他还要返回门口? 不管那么多了,上次菩提山失踪他未能找到紫苏,为此一直纠结在心。这一次,百里云青深信着,他一定是那个唯一搭救出紫苏的人。 百里云青兀自向行宫的深处寻去,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刀剑的声音,便悄悄躲到了树后,观察一切。 不只被严实的围堵成一个圈,连周围的楼宇上也安排的弓箭手,只怕是圈子中的人成为了靶心。隐约看到其中打斗的身影,一抹紫色,保准是那个男人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圈子内,倒是给他创造了很好的机会。大概扫了一下周围环境,百里云青的目光被远处的高阁吸引了去。 阶梯上断断续续点缀的红色,楼梯处有人影挪动,此时那里却成为了最让人在意的地方。 锁定了目的地,避开众人视线,百里云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激动。这一刻,他期盼了很久。 下面是百里川与慕阳,而此时的阁楼之上。悄无声息慢慢来到近处的百里云青,看着那脚步慌乱,异常艰难走下来的人,心里泛起了一股涟漪。 是紫苏,果真是她。 百里云青快速前去,一掌便拍晕了身后的女侍。而后看着她,却一时不知该怎样称呼她。 苏侧妃?七嫂?紫苏? 犹豫片刻,百里云青上前拉住她。“跟我走!” “你是谁?”紫苏内心惊恐,他不能再让其他人将她带走了。 “我是云青啊。你的眼睛,怎么?” 百里云青此时惊讶,她明明抬眼看着,却问他是谁,而她的双眼黯淡无光。让他原本因寻到她的欢愉一下消散。 “不是王爷,王爷他人呢?”紫苏再次焦急的问道。 百里云青心里顿然失落,即便如此,她心中却一直想的是那个人。 “此地不安全,我先带你走。”话落,百里云青便将她横抱起。 身体瞬间腾空,紫苏紧抓着手边可以抓到的衣物。“九王爷,告诉我百里川在哪里?” “先离开再说。” 百里云青的心里憋着一口闷气,实在不愿告诉她。 “我不走。九王爷,你放我下来!”紫苏在怀中挣扎起来。 “不能!我不能让你身处险境!七哥自己会脱身的。” 百里云青也不管她如何的折腾,执意便将她抱走。也经过这么一闹,周围那些早在屋檐上等候的士兵们发现了这里的不对。 一支弩箭侧身而过,射在前方的柱子上,百里云青抱着她,急速向下奔去。怀中的人却不那么老实,双手敲打着百里云青的胸膛,执拗地要下来。 “我要到王爷的身边去,放下我!” “不行!先要保证你的安全,他自己会脱身的!” 百里云青的话音落下,紫苏敲打的手停了下来,一下子平静了。 “……若换做别人,我相信他能想办法脱身。但这次不一样,因为他这次面对的人……是慕阳。” 旧人相见,她的心里无法预料,他们之间会怎样展开,是好是坏都无法预测。但不管结局如何,她自己都不会心安。 因为这样的三人局面,本来就是一个永远也破不了的局。 除非,一个人心甘情愿的离开。 但,不管离去的是谁,所有的人都是悲伤的。 “九王爷,你放我下来吧。我不能置身事外,将一切都交给王爷去处理。”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 百里云青带着她一路奔走躲闪,此话似是有了些怒意。 “我是想护你,才带你走的。你跟着百里川只有受伤不会有别的。我喜欢你,你知道吗?而那个百里川只会伤害你!” 紫苏的心里一震,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样的话。 然而,百里云青也尴尬的很,纵是着急,却不小心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若是有个地缝,他恨不得要钻进去。 “九王爷?” “什么也别问,既然本王都说了就说了。本王喜欢你是真心的,不想你受伤害也是真心的。估计你一时也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我可以告诉你,百里川还是会伤害你的。” 那夜里,他偷看到的情形,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我可以答应你,等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会回来助他如何,所以,你现在安心跟我走。” 雨滴打在身上,有些凉凉的。紫苏知道百里云青不会让她回去,知道她现在正离他们越来越远。 她喜欢过的两个人都在那里。或许错都在她,她不该对任何人动情,不该去涉足谁的世界,不该让自己成为了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人。 第337章 不是他 第337章 不是他 人圈中,雨滴顺着剑刃流下,划过喉结处。被压制的慕阳抬头注视着面前的百里川,眼见他的眉头微缩,似有不明之处。 “怎么了?你不是想撕去我的人皮面具,看我真面孔吗,为何手停了?哈哈哈!” 百里川再次从脸侧摸索,片刻后又停了下来,索性将手抽了回去。 就算是再精湛的易容术,将人的脸庞模仿的再如何像,终是靠一些皮质来改变。既然不是真的,总能找到缺口撕掉。 为何?他竟然摸不到。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当初,他并未亲手将慕阳入棺埋葬,难道,他真的是…… 不,怎么可能。那一枪之下,怎有活口。 百里川疑惑地看着地上放声大笑地人,再细细打量。他一手撑地,一手捂在心口,好似有什么让他耿耿于怀。 有伤? 百里川的心里顿然揪了起来,沉淀了许久的记忆再次掀起波涛汹涌的巨浪,使得心里无法平静。眼前顿时亦如回到当日情景,断折的枪身还插在心口,他就那样淡定自如的一步步走过他的身侧。 眼前的这副面孔一次次的冲击,百里川的手不由自主的抖动了起来。 他对不住,虽是无心却要了慕阳的命。 旧忆如暴风席卷,他沉默着,一下子好像失去了全部战意。 眼见此,慕阳霍然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夺过百里川手中长剑,瞬间便向百里川砍去。 这一下来得突然,百里川也只是无意识的躲身。躲身之时,腰间越加疼痛。他一下停滞,未躲过刺来的刀锋,虽是没有伤到要害,却是在手臂上划伤了很长的口子。 百里川吃痛,捂住伤口,后退几步看向慕阳。他的脑子一定是出了问题,在这种时候还失神。可是心中的那股愧疚感,只叫他忍受并甘愿认输,留下一条命。 他无法以这样的状态从这样的局势中脱身,百里川从内心深处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死了,她便要同慕阳一起了吗? “错在本王,所有的错误,从开始至今都错在本王。若本王那晚没做那个决定,也不会接连发生这所有的事。本王罪有应得。” 百里川松开手臂的伤口,细雨稀释了血迹。留发帖服在紫色的武衣上,深邃的眼眸里,如此时的烟雨氤氲缭绕,喃喃:“至于她,只要你还像之前那样爱她,就可以了。她在你身边,比在本王身边要开心的多。” 慕阳一点点的逼近,嘴角露着诡异可怕的笑容。“好,太好了!我等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百里川,你就受死吧!” 慕阳提起长剑,向百里川的心口刺去。 百里川余光感知高台处一影掠过,随即几名弓箭手紧跟其上。剑尖在即将刺进胸膛时,百里川突然徒手握上剑刃,将剑尖止在了心口,鲜血经过雨水的稀释从指尖流出。 “反悔了?”慕阳讥讽的问道:“哈哈哈,我还以为堂堂七王爷真心愿意为一个女人而死呢。原来也不过薄情寡义。” 百里川眉头蹙着,“若我死了,她会高兴吗?” “不高兴又如何,又或许她太高兴。你只会让她受伤,离你越近,危险越大。就因为她跟了你,她才会出现在这。你的所有敌人都在窥伺着她,都想利用她,杀死她!因为她是你心里的一块肉,折磨她就好像折磨你的心一样。岂不是很痛快!” 闻言,字字戳中百里川的心。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连同那挖心者所说的,他一直都是罪魁祸首。 有人将紫苏带走了,八成是他的人,不然那些弓箭手也不会跟过去。 当剑刃刺来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不能这样死。 明明在那时的最后,是慕阳自己说,将紫苏还给他。明明是最后是慕阳自己说,最信的过的人便是他。明明最后毫无悔恨。 心里还是有什么,好似隐藏在某处,正等着他寻找,找到后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本王不能就这样死了。” “哼!不管如何,百里川,今日注定是你的祭日!” 慕阳又施一股力道,剑刃在百里川的手心划过,尖峰刺进身体。 百里川向剑身击去一掌,剑身随即断折。他借此后退一步。 眼见突然百里川反击,慕阳的脸上又露出痛恨之色。 “纵然没有易容,本王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慕阳,让本王看看你的心口。” 被提了这样的要求,慕阳的脸色有些发青,似乎是触碰了他的底线,眼中凶光大盛,瞬间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心口?!够了!我也不想装了!爱看便看,我先杀了你百里川,在前往皇宫杀了宇木颐!到时候,津国,凌国,哈哈哈,都将成为我的天下!” 狂言一出,百里川大惊。这个人怎可是他认识的慕阳,怎会是紫苏所爱的慕阳。 他目光一聚,瞬间升起凌厉的凶意。“你到底是谁!” “想知道,就去黄泉路上问吧!”话音落,慕阳从旁人腰间夺来一柄长剑瞬间便向百里川袭击。 百里川已无所顾忌,因为他心里已经确定,此人一定不会是昔日的慕阳。纵然样貌一模一样,纵然之前伪装足以骗过所有人,而现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与痴念,终是冲破了伪装,露出本真。 百里川的心里如释重负,还好,他未做傻事。 既然来敌,百里川也只好与他纠缠起来,要想弄明白一切都先需要将他制服。到时候,也可以让紫苏安心了。 百里川有丝欣慰,因为作为他的兄弟,他没有白白信任,没有白白深交,不后悔当初与慕阳的相识。 而紫苏,或许也如此。因为慕阳还是她曾深爱过的人,仍是在她的心里保留着当初的形象。 第338章 浮出 第338章 浮出 百里川捡起地上掉落的剑,用力握了握剑柄。方才的犹豫不决,使得他必须想办法反守为攻,以确保自己在气势上压制对方,给这个自称慕阳的人一些压力。 “不管你如何有着与慕阳一样的面孔,都不会再迷惑本王。既然你伤害了本王的女人,本王自是要个交待!” “哈哈哈哈,若不是木颐太子透露,原本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对付你。那个女人不过是诱你前来的工具罢了。太子交待除掉你后,连那女人一起杀。我不过看她貌美如花,才留到今日。” “慕阳”也放弃了伪装的兴趣,扒开上衣露出心口给百里川看。 被灼烧的身体与他脸庞的完整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红色的灼伤处仿若火焰依旧燃烧,雨滴落下也灭不掉。 百里川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他飞快地从脑中搜索有关的讯息,细看此人的心口处隐约还留有烙字。 “你曾是凌国牢狱里的死囚?” 闻言,“慕阳”冷笑一声。 “七王爷可还记得?凌国牢狱里有过一场大火。” 百里川回想,确有此事。时赶皇兄大婚,他必须表现出因宁馨雪而伤情颓废,无心关注其他。原本就是些死囚,便也未深究。 “记得,那次确实是烧死一些死囚,不过既然是死囚,也没必要太过深入追究。况且当时牢狱管事已将死去之人登记入册,留案存放。” “慕阳”露出邪笑,目光炯炯如火,甚是兴奋到癫狂。 “没错!我便是其中一人。狱长疏漏,害怕被降罪,所以登记的假人数上交。我因此逃出死牢,只是……” “慕阳”用手摸上脸庞,露出惧色。“……身上多处被烧伤,已看不出原先模样。若不是一心想要报仇,有所不甘,姑且尚不能活命!” 他又转而大笑,手指甚是爱护的轻抚着脸庞。 “幸好……得到木颐太子的援助,帮我修整容貌,我今天才能站在这里!不过,却又需要从宇木颐那个混蛋那里拿到保持容貌的药,受他牵制,否则,我的脸……我的脸会垮掉……” 百里川忍痛蹙眉,注视着前方人一会冷酷,一会兴奋,一会忧怨的神情。他想,这个人怕是已经疯癫。 “我等这一刻已经许久了,百里川,我等这个复仇的机会很久很久了……哈哈哈……” 百里川诧异地问:“你究竟是何人?” “提起鸠山,王爷可以想起来了吧。” “慕阳”目发凶光,说到“鸠山”更是加重了语气。 百里川也顿时记起,便试问道:“难道你是雷敖?” “正是!” 雷敖高声回应,话落随之便向百里川袭去,两人刀剑相击的响声再次穿梭在微微雨声中。 另一边,百里云青带着紫苏一直向前门奔走。 虽半路上解决了那几个弓箭手,但还是背部受伤。他忍着痛楚,先到前门与封展等人会合,还好回营。 前门处,封展等人见九王爷带着一人折回。 “九王爷。” “赶紧护送她回大营去!”百里云青将紫苏交给了封展。 “那王爷呢?王爷背上受伤了,且一起回营。” “九王爷,您受伤了?”紫苏吃惊的问道。她的双眼失明,尚不知道他一路忍着。 “没大碍。” 百里云青看着紫苏担忧的脸庞。她也会为他的受伤而担心,单有这一点便足够了。 “本王折回去,七哥还在那里。”他还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可知延言关在何处?” “应该在地牢里,地牢的位置我知道。”紫苏说道。 “那好,封展你救延言。本王先回七哥那里。”百里云青向回走去。 “九王爷!”紫苏急忙喊道。 “何事?” “……王爷的紫翎被抛到了高阁下……” 百里云青顿了顿,他与百里川不合,本可以拒绝的,可看到紫苏那副神情。“本王知道了,本王一并寻回来。” “谢”字未出口,百里云青已远去。紫苏垂眸低垂,她欠的太多了。 紫苏告知了封展地牢的位置后,便被几名士兵护送离开行宫。 她不能再一次成为百里川的负担,明知道她自己多想守在百里川的身边。她只好怀揣着满心的等待与希望离开这里。祈祷着在大营的门前,能再一次触摸到他温暖的脸庞。 到那时,她会放下心中的过去,跟百里川在一起。 昏暗的地牢里,冰冷的铁栏,借着微弱的烛光照亮的廊间,一直有守卫巡视的脚步声。 除了短时间的闭目养神,其他的时间,延言待在牢中一直想要找办法出去,留心观察着一切。 每日守卫的轮换时间,送饭的时间,只要有一丝稳妥逃脱机会,他都不想错失。 延言的心里担心着,这位重新出现的“慕阳”。虽以往交往不深,但凭他的感觉,总感觉一些诡异。 延言看着外面,该到换岗的时间了,但是迟迟不曾有人来替换,而巡视的人的脚步声也变得急躁了些。看样子情况有变,但是究竟是何?延言的心里多方猜测。 就待此时,只听外面一阵骚动,然后便见封展等人出现在了这里。 “封大哥,你们?” 封展打开铁锁,替延言松绑。 “好兄弟,大哥我来救你了。” 延言活动活动筋骨,问道:“王爷是不是也来了?” “来了。” “王爷有危险,必须立即赶去。” 延言想起当日慕阳的话,此二人相聚不会言欢。慕阳不惜利用紫苏诱王爷前来,而且多方准备。情形对王爷实在不利。 “九王爷已前去。”封展说道。 延言舒了一口气。“我等也速速前去相助吧。” 延言出了牢门,却在门外凝视了一眼对面的牢房。从被关进来那日起,他便对那对面牢房隐约看到的东西有些在意。今日近身看着,才看清那石墙上用石砾划出的一道道划痕。 “看什么呢?”封展见状,不禁喊道。 “没事。”延言回应,随人奔去。 烛光拉长了众人离开的身影。 是谁在这里留下的? 一道道连起来,像远去的川流划过心口。 第339章 平定 第339章 平定 雷家祖父曾经也为凌国将军,一生精忠报国,可儿孙并不是如此。他们利用军队之便,杀戮抢夺。出卖情报,甚至为了牟利,与周边小国串通,葬送了两万名战士的性命。 当时,百里川发现了这一点,便请旨调查。 雷家父子雷列、雷敖便落草为寇,躲进了鸠山,成为了凌国势力最大的匪帮。 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官商军贾,无不抢夺,手段更是残暴。所抢之处赶尽杀绝,更是做起了拐卖女人与小孩的勾当。 朝廷多年讨伐终于在前几年由百里川带兵将其拿下,押回京更是严密看守。雷列父子二人也因自己的所做所为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凌国的死囚都会在心口处烙下一个“囚”字。百里川犹记,当时二人判刑后,便是他亲手将字烙下去的。 雷敖的心口似乎还有那灼烧的痛感,这是他无法忘记的。 仇恨化作一股股犀利地力量向百里川袭去。他要的就是百里川的死。 相较之下似乎雷敖更为厉害,招招逼退百里川,然而百里川也非先前的犹豫不定,攻击力也强了许多。 如今他已不会再顾及其他,就算他不敌身败,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无法给紫苏一个交代要更难堪的事了。 百里川不禁一笑,随后冷眼看向雷敖。 他不擅长用刀剑,但此时的形势,伤体孤身,形如困兽,容不得他拖延。他唯有以快取胜。 百里川转瞬间已连出七剑,招招指向要害。雷敖躲闪不及,添了几处伤口。几个回合下来,两人的体力都大部分消耗,身上遍布伤口。这对于单枪匹马而来的百里川来说实属不利。看来他要重新考虑获胜的方法。 就在此时,见百里川分神,雷敖一剑刺向百里川心口。 百里川回神躲闪,却还是刺上了肩头。 届时,百里川灵光一闪,他猛然向前一迈,随着距离的拉近,使得刺在身上的剑身全部穿透了自己的左肩。他一把抓住了错愕中雷敖的前襟,同时另一边手握长剑也同时刺穿雷敖的心脏。 “为了那两万将士的冤魂和他们的家人,你该死!” 雷敖忍痛用尽力气将百里川推开,刺入彼此身体的剑身随其拔出。血溅纷飞,两人纷纷倒地。 百里川吃力站起,压制住肩头,血却还是不断的从指缝中往外流。他以命搏的方式取胜,看向倒地的雷敖,伤势足以让其毙命,却还存留一丝执念,再次面容狰狞可怖地向他扑来。 刀锋倒卷,百里川立即拔剑横扫,血喷四溅,目眦欲裂的头颅飞向远处。身体骤然倒下,血流满地。 雷敖死了。这个有着慕阳一样脸孔的人再一次死在他的面前。即便只是假面孔,却堪堪让百里川寒战。 脑海中又浮现当初情景,依旧是如此的惊心。 百里川费力握住剑柄,勉强支撑着身体。 屋檐上围观的高手,被眼前一幕震慑,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拉满的弓随着心里的一颤,手指一松便射了出去。这像是一个开始,周围的箭也随即射去。 容不得百里川稍作喘息,后方一箭射出,随后四周也同时射来。一支箭如同闪电一般击中了他头上的玉冠。 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玉冠瞬间被击碎,碎片四溅开来。而他的发髻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松散开来,如瀑布般垂落在他的双肩上。 此刻的他,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八方来箭,他要变成名副其实的刺猬了。 千钧一发之际,左右各跳入一人,正是封展与延言,将百里川左右两边射来的弓箭拦截。 百里川身前尚有两箭刺中身体。忽然,亦有一人冒出帮百里川拦下一边,此人正是百里云青。 随他而来的,还有前门的精卫军。行宫中,精卫军对抗弓箭手,一时成为混战。 百里川被三人护在中间,新伤旧伤,体力已无法让他支撑太久。 他向着滚到远处的头颅瞟去,迈步向前,忍痛弯腰将血淋淋的头颅拎起。 他的意识时清时浑,一时脱力单腿跪下,强撑着不倒。 封展与延言同时前去搀扶百里川。他们不能久留,还是先退为妙。 “九王爷,我们先撤,王爷快撑不住了!”延言说道。 百里云青见此情形,虽对百里川不满,但他伤势过重先要处理才是。 “属下留住断后,九王爷与延言先走!”封展说道。 三人相视点头,便各自搀扶百里川退去。 出了前门,延言急遂的替百里川处理伤口。 “延言……她……平安了吗?” 延言点头回应。 “那就好。不计后果……给本王……上最好、最猛的药。本王的血……不能就这样流没了。” 虽然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但百里川的伤势仍然非常严重,急需得到专业的救护。 相比起马车的缓慢速度,骑马回营显然要快得多。延言毫不犹豫地决定选择骑马这种更为迅速的方式。 他迅速找来一根结实的带子,小心翼翼地将百里川的身体紧紧捆绑在自己的后背上。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保证百里川的安全,还能让他在骑行过程中不会因为颠簸而受到更多的伤害。 虽然不知王爷为何要带着假慕阳的头颅,但他还是用布包裹起来拴在了马鞍上。 延言紧紧抓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腹,驱使着马匹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去。 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尽快回到营地,让百里川得到救治。 马背上百里川的脸色越发惨白,他的双眼模糊,精神也似有恍惚。 他不能闭眼,他清楚知道只要阖上双眼,他便会昏厥过去。 无论如何都要撑到回营看到她。 第340章 白翳 第340章 白翳 急促驰骋的马车行驶着,车内颠簸,车内人却还好生坐着,兀自冥想。 紫苏的双眼看不见,面前的黑幕上却能呈现出百里川打斗的身形来。她手指抓着车窗,似乎便可以抓住百里川一样。 马车渐渐停下,只听外面有些许动静。 “苏侧妃接回来啦!”外面人高喊。 紫苏心知已经到了西野军营,待马车停稳,便欲走出,起身却有些头晕。 “妹妹!妹妹!”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直到车帘被骤然掀起的那一刻。 “庭芳姐?”紫苏闻声辨出。试图伸出手去摸索着想要握住前方的人。“庭芳姐,真的是你。” 庭芳见状,蓦地大惊。“紫苏,你的眼睛?” “失明了。”紫苏浅笑一声,故作轻松无谓。“……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庭芳姐怎会在这里?” 庭芳扶着她下了马车,心里生出一股疼惜。 “此事说来话长了。先回营里休息。” 去了一趟津国,眼睛怎么就这样了,在那里,紫苏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既然紫苏好生的回来了,想必是七王爷成功了,那么延大人也该无恙。庭芳总算松了一口气。 紫苏步入军帐,不久后,付海前来探望,还立即调来军医为其诊疗。 庭芳急忙问道:“大夫,妹妹的情况怎样?” “侧王妃脉象极其虚弱,尚可调理。这眼睛失明的原因,微臣无能,并不知原因。” “你怎么当的大夫,连眼睛都看不了。”庭芳急了。 “庭芳姐不要为难别人,慕阳也找人来替我看过,也曾喝过汤药治疗,只是没有什么效果。” “慕、阳?”庭芳诧异的说道。她想确认从紫苏口中说出来的,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紫苏施施点头。 “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庭芳不敢相信,但脑子里又突然想起之前那两位津国官员提及的“慕公子”,如落惊雷。 若是这般状况,他们一路寻她都不得便说的通了。 离开,是紫苏心甘情愿的。 “紫苏,你怎会这样?”庭芳关切的问。 她在那里经历了牢狱,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光明。这段时日她承受了比十几年承受的还要多,还要残酷。 “没什么,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失明了,可能是我太劳心了。没什么大碍,我已经习惯了。” 庭芳愤然起身。“那有没有法子?” “老臣尚能开个方子给侧王妃调理身子。”军医收起药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妹妹,不如我们现在便返回皇城?那里的名医大师多,肯定有办法。” “不,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我的身体我清楚,只是双眼失明,其他的地方又没有大碍。等王爷回来,不然,我是不会放心的。”花容幽怨,她的脸上挂着一缕愁思。 这时,一士兵前来通报。 “这里有个叫苏悬的津国人,是七王爷带来的,说是会一些医术,想要给苏侧妃看看。” “好,快,快叫他过来。”庭芳甚是欢喜。 苏悬随着一士兵进了帐,众人目光投来,让他心下一紧。他兀自洋溢着满满的笑容,心里却有丝忐忑。 “小的叫苏悬,拜见将军。听闻侧王妃得了眼疾,略懂医术,便不请自来了。” “别管那些礼数了,赶紧过来看看。”庭芳将他拽过来。 苏悬难却这样的“热情”,顿时觉得自己的地位又高了一些。平时对他这个异国人不抱好感,现在却是有求于人,想到这,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 他得意洋洋地转眼向那帷帐间看去,刹那间,扬起的嘴角落了下来。 白衣胜雪,眼眸低垂。 自难言喻,见她,如若看到雨凄云渺,溶月淡风。 苏悬心下恍然,瞬间也明白了百里川不顾一切的痴缠。 得世间如此女子,还有什么顾得上的。 “请侧王妃伸手让小的把脉。” 紫苏闻言,将手伸了过去。 苏悬诊脉,许久,心中越发惶恐。 “小的已经诊断清楚了。” “真的?”众人似乎都看见了希望。 “怎样?快说!”庭芳催促着。 苏悬长出一口气,“小的已诊断差不多,但还需单独问侧王妃几句话来确诊。” 庭芳上前一步,护着紫苏,怀疑着看着苏悬。“有什么不能当着我们问的!你这津国人别打什么坏主意。” “庭芳姐,没事,你们都出去吧。” “紫苏……”庭芳惴惴看着。 “我没事,放心。”紫苏都说了,众人便都犹豫着离去。 营帐内,只剩苏悬与紫苏两人。 “苏公子,可以问了。” “小的只是王爷的战俘,对医术也是略知一二,唯独见多识广,才混的住。” “我的眼睛如何?” 轻柔无力的声音传来,好似再坚硬的石头都能融化。 苏悬内心沉重,似有不忍,他凝伫着她黯淡的眸子,思量再三,开口问道:“我的问题,侧王妃需如实回答。您可是一下子失明的?” “不是,先是有些不清楚,然后才慢慢越来越严重。有那么几次突然黑下来,然后便恢复。不过因为一些事情,就突然完全看不见了。” “因为小产?” 紫苏心下一紧,苏悬的问刺痛她的心。“……对。你怎诊得出,连刚才的军医都未诊出来?” 苏悬轻蔑一笑。“那些军医,诊治刀伤箭伤,风寒小病倒是一绝。军营里平时又没有个女人,哪能往那方面想。” 紫苏思量,倒是在理。 “侧王妃是否一直在喝某种汤药?”苏悬继续追问。 “是。” 紫苏沉默,兀自想着。 虽然她心里有丝毫感觉,但仍是希望她的那些猜测不是真的。毕竟,慕阳曾那样爱过自己。 “慕阳说,可以治我的眼睛。” “是在失明后才喝的?”苏悬诧异地问。 “对。” 苏悬默然摇头,若有所思,然后叹气一声。 “实话告诉您,您所得并非普通的白翳。而是一开始便被人下了毒,不只是在失明后才摄入毒物。” 第341章 无解 第341章 无解 “我没猜错的话,您所中的正是津国皇室的密药——寒髓玉霙。”苏悬道。 “寒髓玉霙?” “没错。这寒髓玉霙长于津国境内千年雪山之颠,寒气极重。虽然毒性不大,但长期服用也可让人丧命。身体乏力,周身骨痛,伴随着五感尽丧,而后……便会丧命。即便有幸留下一命,没了五感与死何异?” 五感尽丧,原来失明只是开始…… 紫苏默然,她有所怀疑,若不是她后来偷偷没有再喝药,或许会更严重。 那个人怎会是她的慕阳。 “可有解法?”紫苏问道。 苏悬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沉默片刻。 “此毒……无解。” 无解! “寒髓玉霙乃是津国密法,解药的配方只有皇室中人才会知晓。就算知道解法,那重要的一味药也极其难得。所以……相当于无解。” 凌国与津国原本就不合,那木颐太子更是不会让她活。 “按照日子来算,您服用这种毒药,虽还不至这么快发作,拖个一年半载还是可以的。只可惜的是,小产伤身体寒,又整日忧虑伤愁,才促使药性加剧,病情加重。” 苏悬站起身,内心对这个初次谋面的女子产生了怜悯。 紫玉成烟,红颜薄命。 他同时又替百里川感到悲哀——这一路奔波来此,能夺回什么。 “不是小的瞎说,您的毒已是……”他顿了顿,“……回天乏术。若您还希望让王爷为您争取的话,怕是要以倾国之力来试试了。” 紫苏蓦地一惊,倾国之力! 她原本就黯淡的眸子垂下,淡淡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至少让我死的明白。苏公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何忙?”苏悬立即诘问。他虽是不才,却仍是希望最后能帮到她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公子请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苏悬一时惊异,心下却是惋惜。“您是不打算告诉其他人吗?” “既已至此,又何必再多几个人因此伤神呢。” 苏悬惊谔看着,“七王爷也包括在内吗?您是想……难道最后都不争取一下?” 紫苏施施摇头,态度笃定。 “倾国之力,谈何容易。万不能因我,让他做下背信弃义的事。还望苏公子替我打个圆场,还有我小产的事……也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苏悬突然懊悔内心曾出现的怜悯之情。他小看了这个女子。她的觉悟远比一些男子更强。他钦佩,内心同时充满歉意。他虽诊的出,却救不了。 红颜薄命,苏悬心中感触,长长叹气一声,便拱手道:“苏某谨记。您休息,我这便出去给个答复。” “苏公子留步!公子是津国人,可曾想过,借此机会扰乱王爷,引起两国交战。到时,大功一件。” “您这样想我,就错了。我为谁做事都是随心,不站任何一方。我现在虽是被七王爷俘虏,但也不会想着津国的好。这一点,侧王妃放心。” 紫苏依靠在床榻,便不再言。 她与百里川之间,注定有缘无份。 苏悬走后不久,庭芳便走了进来。 “那个人说你无大碍,只要静心调养便可恢复。准是这些日子受苦了,你躺下好生休息。”庭芳的话音里透着一丝欣喜与放松。 “你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有什么事,等七王爷他们回来再说了。先在帐子里休息休息吧。我让人给你熬药去。” 紫苏应声,庭芳见她躺下便离开了。可哪知躺在床上的人根本无法安眠,唯独声声叹息。 帐外,付海老将军的眉头皱出深深的纹路来,像是有什么疑难想不明白。 庭芳上前,故意调侃。“将军是在为苏侧妃的眼睛发愁吗?” 付海摇头,脸上疑色愠色齐见。 “那将军是为了什么?”庭芳又问道。 “老夫,觉得那女娃与之前的一位故友有些地方很是相似。” 庭芳调侃一笑,“难道是将军年轻时的旧情人?” 此话一出,付海的老脸上顿时冷了起来。“一派胡言!” 庭芳兀自窃笑。 “只是老夫在朝中的一位旧交的夫人,气韵相貌几分相似罢了,只可惜那位夫人去世的早。” 难道这老将军说的便是紫苏的爹娘,庭芳在心中揣想。看付海的神色,似乎与她的爹爹交情不错。若是知道紫苏便是旧交之女,以后或许会帮上忙,所以她也该替紫苏跟这位老将军打打交道。 “将军莫气,庭芳方才所言,确实是有些失礼。庭芳在这里给将军赔个不是。庭芳与苏侧妃在醉香轩中是一起患难过的姐妹,情分自是不说。虽说紫苏得以王爷青睐,荣身为侧妃,但我这个做姐姐的比起她来,对这世上的善恶是非更为了解。妹妹出身卑微,身处皇宫颇为艰难。流言蜚语自是像那街头的苍蝇,多了去了。” 付海沉毅的脸上露出厌恶。“青楼女子融进皇室血统,任谁也不会甘心。老夫也不赞同。若非七王爷执意,老夫定当将其斩杀,断了王爷的念想。” “将军真是狠心。说实话,紫苏本身孤傲,不屑荣华富贵,坠入青楼也有不得苦衷。她自幼丧母,前几年,父亲又因罪处死,心力交瘁。妹妹坚信其父无罪。七王爷愿相助,她心存感激才愿不顾一切迈进皇宫的。” 付海捋捋腮下的胡须,若有所思。 “庭芳再此说的这些话,只是希望老将军不要将苏侧妃看轻。紫苏是七王爷的妃子,以后还指望老将军多多照顾。”庭芳又是一礼。 付海目视前方,却在此时用余光瞟了庭芳一眼。 这女娃子…… “老夫,自有打算。” 庭芳行谢礼,便离去了。红色妖艳的背影,消失在帐间。 她为延言考虑,为紫苏考虑,为其他人考虑,为自己却少了些。 第342章 死结 第342章 死结 营帐内,紫苏无心睡眠,她根本无法平静下来。眼前兀自是一道黑幕,没有一星的亮光。 她在等待着,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等到的是什么?是一个结果?还是一个人? 帐外突然有了动静,马蹄声,士兵的跑步声,还有庭芳的声音。 “延大人你们回来了,太好了,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多谢庭芳姑娘关心。赶快叫军医来!” 百里川下马,甚是不稳,他的脸上布满死气。 “……她呢?” “就在帐子里。”庭芳惴惴看着道。 百里川随之便向帐中走去。 “哎,王爷……” 庭芳本想拦住他的,因为他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肩头包扎的地方也被血浸透,全部染成红色。百里川几处刀伤箭伤都如此之重,还需赶紧医治。 延言却阻止了她,摇头示意她不要阻拦。 “王爷一直强撑到现在,就是想见苏侧妃。你是拦不住他的,见不到他是不会先治疗的。我们先准备好医药,守在外边就好。” “嗯。”庭芳点头,注视着百里川步履蹒跚走向帐子。 百里川抓起帐帘,再放下时,帘布上留下半个血掌印。他眼见心心念念的人就坐在榻子上。 她似乎是听到了他沉重的脚步声,焦急起身,又克制着那份难耐,伸手向他的方向摸索着走来。 看到这一幕,一股酸楚冲到心头,百里川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是心疼,那略显消瘦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黯淡无光的眸子更是让人看了心生怜悯。那时的她,一直低垂着头,似乎不敢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目光,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的眼睛失明了!这个事实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让他惊愕不已。他怎么会如此迟钝,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的眼睛怎会这样? 百里川来到她的身前,拉住她摸索的双手,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 紫苏顺着前方人的臂膀,双手向上蔓延着掠过他被割裂,被淋湿的衣,继而摸向他的脸庞。 他的侧脸上面有被利刃划过的血痕。 他的嘴角边上有鲜血干涸状的痕迹。 他的鼻梁依旧坚挺。 他的眼角处湿湿的,是泪吗?他曾经抚过她的泪于唇边浅尝,她或许也可以试试来确认。 他的双眉又皱起来了,忍着痛,逞着强。其实,他也可以喊出来的。 周身的空气里亦是充盈着一股血腥味。 他受伤了,一定不轻。 虽然眼眸里再映不出他的样子,但依旧可在脑海里描绘出来。 久别重逢。 并无欢喜。 让她亲自斩断这一场孽缘。 百里川声音微颤道:“你的眼睛怎么了?为何当时都不告诉我?” 紫苏故作惊慌转而又失落,脸上的焦急表情立即散去。 她冷声道:“慕阳在哪?” 百里川振振精神,自己快到极限。她现在双目失明看不到他的状况,如此狼狈不堪,他还是不想让她见到。 “他不是慕阳,他不过是被整成慕阳的模样来向本王寻仇的。你认识的那个慕阳,还是以前那个爱你疼你的人。不管此人对你做了什么,都与慕阳没有关系。” 百里川浑身伤口传来痛感,痛的他停下话语。 “我们认识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变过,情深意重。所以……” “我自然知道。”紫苏面沉如水,打断了百里川的话。 “……可你如何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百里川一怔,伴随着剧痛顿然使得他一阵晕眩。 她在怀疑。 或许他该把雷敖心口的囚字烙印割下来证明。 可她双目失明,她又会信吗? 他原本以为这个困扰的心结经历此番之后也该打开了。 没想到,它依旧存在,并成为一个永远也打不开的死结。 “在高阁之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紫苏冷漠一语,后退一步,与前方身体拉开一段距离。“王爷请出去。大夫说我要静养,对双眼好。我要等慕阳来接我。” 话落,她转身摸索着向床榻走去。 她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好。你要证据……” 话音落下,紫苏便感到身后百里川的离去,脚步蹒跚,直到出了军帐。 若万事都如心中所想该有多好,可事实却相差的太远。 百里川摇摇晃晃地走出军帐,解下马鞍旁的包裹,重新站在帐门处,帐帘上又多了半个血掌印。 他将包裹向着背对的紫苏扔去,一个血淋淋的头颅随即滚出,径直便滚到她的脚下。 “你不如摸摸看。”他道。 他只见,紫苏蹲下身子,双手向脚边摸去,面上先是一愣,然后便瘫坐在地上,将血淋淋的头抱进怀里。 “本王可以杀他一次,便可以再杀他一次!若他一次次复活,本王就一次次杀他!次次让他在你怀里淌血!” 她的眼角涔涔泪水,口中哽咽,喃喃喊着“慕阳”的名字。 她在那个血污满面,狰狞可恐的脸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见状,一股痛楚骤然出现在心口,百里川暗自咬紧牙关。 那个小东西超乎以往的兴奋,兴奋到颤抖,带动他的心如千针刺入,快要撑不住。 长吧,成熟了。 等那时,她能否如此时这般,撕心裂肺的为他哭一场。 百里川再次离开帐子,来到惊愕着的延言与庭芳面前。 “谁也不准告诉她……本王的伤势……”他看向庭芳。不听话的也就是她了。 话落,百里川终是撑不住,一下晕厥,身体沉沉倒下,众人立即上前将其送去救治。 帐外,顿时就剩下庭芳一人。她看着从帐帘缝隙里透出的情形。 紫苏松开了怀里那个头颅,任其滚落到一旁,似乎并未有多少不舍。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任眼泪不争气地流,任哭声肆意。 说还是不说?庭芳思虑了片刻。 他们这是怎么了? 一个在他未归时,翘首期盼。 一个在未见她时,拒绝疗伤。 怎么这么渴望相见相拥的两个人,一见面便都变了? 第343章 真相 第343章 真相 塞外的黄沙时不时地吹到帐中,这个季节的闷热让人烦躁不安,守兵各个汗流浃背,正常的人都痛苦煎熬,更何况是重伤在身的人呢。 百里川躺在床榻上,脸色偏白但比以前稍好许多。从那日起,五天来他一直昏迷不醒。 军医诊脉后,对守在旁的众人没有特别的叮嘱。 “王爷身体虚弱,还是要慢慢调养恢复。天气闷热对他的身体来说也是一个负担啊。” “此时并无妥善的办法,回宫路途遥远,还是要待王爷有所好转才可动身。”延言道。 “没错,现在还是先等王爷醒来再做打算吧。”庭芳道。 军医等人离开,帐中剩下延言和庭芳照顾百里川。 延言道:“这几天,那个人可问起王爷的事?” 庭芳摇头。 “紫苏与九王爷倒是亲密。哎,我不知道他们这是怎么了?七王爷回来以前,看她还满心期待着,说一定要见到他回来才安心。真的让人觉得他们似乎谁也无法离开谁了。可回来以后倒好,王爷不准向她透露消息也就罢了。她可是五天没有提过百里川。如此不闻不问,连我也搞不清楚她是在乎还是不在乎了。” 延言若有所思,“不如……将王爷的情况告诉苏侧妃,想必会有些反应。” 庭芳笑了一声。“一板一眼的延大人也会不遵照主子的命令了?不怕你家王爷生气?” 延言目光低垂,像是在回忆什么。他长出一口气,道:“王爷其实是很在乎的。此时他受伤,不正是王爷需要她的时候吗?” 庭芳暗忖。“好,我这就去紫苏那里告诉她,看她到底如何想。” 延言独守在百里川的床旁,甚是不安,跟随多年,他还未见过这副面容如此苍白。 他家的这位爷平日里傲气凌人,表面冰冷,把内心的想法憋在心里,对紫苏更甚。 他脑中再次想起第一日夜里,昏迷的王爷突然惊醒。 蛊虫在受伤的身体里缓缓蠕动着,仿佛是一只饥饿的小蛇,沿着全身的大动脉蜿蜒前行。 没有固定的路线,只是随心所欲地在血管中穿梭,所到之处,都会在身上留下一道青色的轨迹,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在肆意涂抹着颜料。 这些青色的轨迹纵横交错,在皮肤上形成了一幅诡异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如某种神秘的符文,如来自地狱的诅咒。 随着蛊虫的游动,王爷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每一次颤抖都像是被电击一般,让他的肌肉剧烈收缩。与此同时,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喉咙,让人几乎无法喘息。 疼痛如潮水般袭来,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的身体和神经。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让他生不如死。 王爷的意识在痛苦中逐渐模糊,最终再次倒下,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之中。 延言回神,他擅自这样违抗,会不会起到一些推波助澜的作用。 庭芳来到紫苏的帐外,余光瞟向帐旁的小坟堆。 那是前几日,她同紫苏一起埋起的头颅。她说至少在木头上刻上名字,紫苏却摇头,称不知道要刻什么。 因此,此时,小小坟堆前只有一块空木头。 帐子里面有说话声,庭芳走进。“妹妹。呀,九王爷也在。” 庭芳叉腰,抛去一个白眼。似乎对上次将她打晕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对百里云青,她并不愿意多接触。 “姐姐来了,快坐。九王爷来看我,顺便带了些果子来,倒是可以消暑。” 紫苏话音轻快,这几日,百里云青逗得紫苏心情大好,完全不像那边帐子透着死气。庭芳见状,心里却有些堵。 “不用了。我来是想跟你说,百里川他……” “唉!你等等。”百里云云青突然站起来,制止道:“本王先到,本王的话还没说完。不许你插嘴。” 庭芳悻悻喊道:“我的事着急!” 百里云青不管庭芳的怒声及白眼,转而向紫苏,极其笃定地说道:“本王虽是要叫你声嫂嫂,但说句实话,本王不想看你受苦。本王告诉你,百里川,他不可信。” 闻言,庭芳却有些急了。 “王爷说话不能那么草率,事实摆在眼前。你我都看到了,七王爷身处险境,五天依旧昏迷不醒,现在剩了不到半条命。不管怎样,七王爷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 她避其不谈,装作漠不关心已有五日。没人提及,没有百里川任何的消息。 她曾一度的认为百里川已经离开此地。没有告别,就这样天各一方。 她却未想到。他的伤竟然重到五日都醒不过来。 紫苏心里泛起涟漪,五日的坚持就这样功亏一篑。 她还是想去看看,就算她看不见,再让自己守百里川一阵,等他醒来时…… “庭芳姐,带我去。”紫苏站起身。 庭芳闻言,便上前欲引领着她向外走。 百里云青见状,愤然喊道:“他会再一次伤害你的!” 他要告诉她真相,不再被表面现象迷惑。 紫苏没有驻足,百里云青便显得更为着急。“他在出征之前还跟宁皇嫂在书房亲热,是我亲眼所见!” 紫苏心下一怔,觉得一只手将她的心揪了起来,骤然停下脚步。 趁此机会,百里云青上前一把分开庭芳握住的手。 “你先出去,本王还有话跟她单独说。”百里云青说着便将庭芳往外推。 “诶!你干嘛!”庭芳硬被推了出去。 “不许进来!”百里云青悻悻落下帘子。 封闭的军帐,变得闷热起来,百里云青的脚步声成了她耳边唯一的声响。 “九王爷瞎说什么。”紫苏面上平静,心里却如翻滚的岩浆。 百里云青确定了庭芳不会硬闯,才折回来凝视着她。 “你……当真那么爱他吗?”他讷讷问道。 “这是我与百里川之间的事情。” “对!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可是本王……本王不想你受伤。所以你一定要信本王的话,至少好好想想,他是否也如你般爱你!” 那双失了光彩的眸子看不出什么变化,但百里云青心知,这样的现实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方才我跟你说,见到了他与宁皇嫂有那般行径,此事千真万确。不止如此,我还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们……” 百里云青欲言又止,内心纠结,可他不愿看眼前的人再蒙在鼓里。 “他们可是谋划了一个好计策。宁皇嫂说,等百里川将你寻回去,等你们有了孩儿,便偷换到皇上名下。她便跟百里川……远走高飞。这是他们在菩提山洞里的约定。百里川一直都在利用你,骗你。你知道吗?还有,那日将你推下水的,不是别人,正是宁馨雪。” 第344章 自欺欺人 第344章 自欺欺人 紫苏心里为之一震,同时耳畔伴随着刺耳的声音。她下意识地紧闭眸子,可耳蜗里亦是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嘶嚎,音调高到其他的话都近乎无声。 刺耳的声音渐渐消失,她睁开眼还是昏暗的世界,但耳畔也变得好安静,那空寂让人觉得无依。 他们在山洞里的约定? 所以救她回来后,忽然,百里川在梅林跟她说,想要一个孩子。 紫苏骤然想起碧梅的话,更证实了碧梅的说辞——百里川从未想过要一个孩子。他说的想要,不过是哄你、骗你罢了。若不然,便是逼不得已。倘若他真心想要,他百里川早已有了子嗣,何故此时膝下无子。 如今想要,也是为了达成宁馨雪的一个心愿。 逼不得已。 “紫苏……紫苏……” 她听到微弱的声音,那声音好小好小,又好遥远。 她听来好费力。 “你怎么了?”百里云青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大声唤她,喊了几声,她适才有了反应。 “你说吧……我听……听得见……”紫苏喃喃道。 “百里川他早就查清楚了,可是为什么不给你一个交待?他这样做只能说明一点,他一直都在护着宁馨雪!或许让你落水都是商量好的!”百里云青握住她的双肩,“……我不想让你伤心,可这些都是事实,我不能看你再被他骗了!” 现实总是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然而这次却是彻彻底底的。 百里川为她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都不曾改变初衷,而她却一次次正中他的下怀。 她忘了,从他们第一次相见开始,他便是欺骗。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而她却越来越蠢。 她自己还在这里担心百里川的伤势,还因为失去了他们的孩子而伤心,还隐瞒自己中毒的事情怕他担忧。 以为自己做得这些都是用心良苦,却是真真正正地自欺欺人。 “谢九王爷告知,我会想的。但是,这样的话还请您不要再说,免得遭来横祸。” 话落,紫苏兀自摸索着走了出去。 走出帐外,庭芳看着紫苏的面庞,尽管她不说,也该有所动容吧。虽不知后来又说了什么,但听到百里云青那些话,紫苏怎么还跟没事儿一样。 “紫苏,九王爷说的……你如何想?你要是心里不痛快,要难受,咱们就不去了。回去,我替你教训九王爷,让他多嘴,反正我跟他的怨还没解呢。” 紫苏迟疑片刻,眉头微皱。那一段尖锐刺耳的声音后,她便听不太清了。庭芳姐的声音好小,她只能猜出个大概。 五感尽丧…… 紫苏一怔,豁然明白了。 紫苏淡然道:“九王爷只是好心相告,何错之有?庭芳姐不必担心我,我没事。” “真的,不在乎吗?”庭芳心里还是不踏实,紫苏表现的太平静了。 紫苏兀自不语,向着帐外走去。庭芳只好跟上搀扶。 一走进百里川的军帐,里面的热气顿然袭上身,夹杂着药味与汗味。此时她才意识到,她所住的帐子是整个军营里最舒爽的了。 紫苏来到病榻旁,伸手摸索去,触摸到一具身体,她摸到的地方都缠着布带,那布带上还有少许粘稠的东西。 她猜,那是血。 “王爷伤势如何,为何还没有醒来?”紫苏问。 “王爷身上有多处剑伤,尤其是左肩处离心脉太近所以尤为危险。再加上王爷在战场上因独身赴战,受了重伤,身体还未恢复又劳顿赶来,一直未曾松懈,所以才不容易恢复吧。”延言回道。 百里川的身子还是很烫,他的气息匀称但微弱。她的双眼看不到他的伤口,但他的伤口似乎却可以真真的落在她的心里,比双眼看的还要真实。 紫苏想起慕阳口中百里川持一杆银枪在城下厮杀的情景。还有,他一人对抗菩提贼寨,弄得遍体鳞伤。 “王爷意气风发,英勇无畏,却又总是一意孤行。独身赴战本来就是错误的,妄他还是统领三军的主帅,又让三军如何信服。”紫苏似有数落之意。 “属下听说……” 延言骤然哽语,再次想起王爷曾经下的死令,转看紫苏好似并没有听见,便将欲说的话咽了下去。 紫苏正身。“这么闷热,王爷怎么可以养伤?我那里还清爽一些,将王爷移到那里去吧。” “王爷吩咐过,不能打扰您休息,所以属下一直不敢告诉您王爷的伤势。”延言道。 “我的眼睛我自己清楚,还是王爷的性命要紧。快吩咐下去将王爷移到我那里。” 别人相视一眼,最后同意了紫苏的建议。 百里川被移到她原本的帐子里,有人一直看护,紫苏也不过是守着而已。 落日低垂,她便同庭芳挤进一张帐子。两人相继歇下,却都未眠。 “紫苏,你怎么想的?”庭芳还是忍不住要问了。 紫苏兀自坐在对面,不答。 “紫苏,紫苏……”庭芳喊道,见她不理便索性跑到她的身旁。 “紫苏。” 紫苏一惊,直到庭芳坐到了身旁,她才听到喊声。 她抬头喃喃:“庭芳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外面不是刚敲过。” 紫苏心中一沉,方才她什么都未听到。“……哦。” 庭芳不解地问:“你到底怎么想?” “庭芳姐指的是什么?” 庭芳抿抿红唇,“当然是九王爷说的。你真不在乎?” 她暗自猜测,庭芳说的不过是白日的事。 从祭祀之后,百里川的态度明显改变,现在想来,倒是有原因的。 “再怎么说,你未失踪之前,我看的出来,百里川爱的是你。就算宁馨雪是他的旧爱,哪怕是我站在你这个位置上,也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除非……”庭芳顿了顿,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你除非根本就不爱他。” 紫苏缄口不言,自从听不太清,她越发变得迟钝了。 暗淡无光的眸子一眨,流露出意味深长的气息。 “庭芳姐,你还记得我入宫前,有一次你跟我说的嘛。”她顿了顿,想起昔日诸多往事。 “凌国的皇上是个痴情种,七王爷百里川却是个多情种。比起屡获皇上,他百里川却更容易些。” “那只是我一句无心的玩笑话,紫苏,难道你……你不是这样的人的。你在骗我,是不是?” 庭芳吃惊于她竟然有此心机,也难以相信她从紫苏的话中听来的意思——与百里川的痴缠相恋都是假的。 “人是会变的。在醉香轩,庭芳姐教会我很多东西,百里川也是一样。” 教会她如何说谎,如何演戏。 紫苏不失邪媚的一笑,让庭芳惴惴不安。 那是冷漠无情的一笑,又似深渊恶魔在计划得逞的终点,等待预期结果时兴奋地一笑。 “罢了,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庭芳姐如何想便是怎么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了。” 庭芳离开紫苏身旁,眼看着紫苏平心静气地睡去,一头雾水。 这还是第一次有被超越的感觉。她真的糊涂了,以前紫苏那些小心思她一眼便看得清,而今却是猜不透了。 第345章 叹息 第345章 叹息 紫苏无法照顾百里川,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守在他的床旁。自从百里川搬了帐子,便没有再高热,似乎有所好转,但仍是未醒过来。 她不知道这样的状况还要持续多久。她也曾在好与坏的打算里挣扎,但她最终还是相信,这个让自己又恨又爱的人不会这么轻易的殒去,至少不会早过她。 她回想,百里川也曾这样的守着她七日,盯着她的一切。 她又想起曾经浑噩的幻梦里指引她走出困境的余余箫声,好久她都不曾听到过了。 她转而又想起了那首《无归》。 “君似江楼月,遥遥不可期\/伊人种花田,盼君来相遇\/君入迷人障,歧路不知还\/伊人问归期,君答无归期……” 紫苏喃喃浅唱,声音到底能不能被人听到,她也无从知晓。她只是想着熟稔的旋律,兀自哼着歌。 往来人在她的身边来了又走,只有她静坐在那里,全然融不进其他喧嚣的世间里。 她又想起前日再次让苏悬诊脉的情景。 她问:“五感尽丧是什么感觉?到时,我可能就不知道了。” “……听闻,有人只需一刻的工夫便可因此心力耗尽。”苏悬的双眉一皱,“苏侧妃,可会怕吗?” “怕。我很胆小的。怕黑,也怕迷路。怕找不到人,找不到家。要是可以,倒不妨试试找根绳子将我拴起来,那一头系在……系在谁身上,这样就永远都不会走丢。” 紫苏轻描淡写地回答,脑海里却想起了百里川的身影。 “苏某实在是无能为力……”苏悬略感惭愧。 “苏公子不用自责。各有天命,我命数如此,不会怪罪别人。” 紫苏兀自洋溢着淡淡的微笑,可在苏悬眼中看来只是勉强。 西野的天真是燥热,若是皇城内应该还不至于这般汗渍淋淋。 碧水宫琼华池中的莲花该开了吧。 她浅浅叹息,又无缘看见那般盛景了。 儿时被震撼到的记忆自从忆起便念念不忘。她不忘的是那假山荷塘,不忘的是那个恐吓她后落水的皇子。 她其实早该看得透彻,却一味地追求着虚妄的感觉,留下失落。 她不存在于百里川的过去,也将不存留在他的未来。 交错的红线即使有一点会交合,但终归都会分开,各奔天涯。 百里川的枕旁放着翎羽,那是百里云青在回来后交予她的。 百里川移到了这里,便一直放着,她也一直不碰。就算不碰,她亦是清楚明白,那日从望阁扔下,风刀损坏了羽丝。 这个百里川视如己命的翎羽终于还是坏掉了。 紫苏想起百里玥儿,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公主。若是知道百里川为了私欲,不惜拿自己的珍宝来当筹码,会怎么想。 一定不会再那么笃定的说,百里川有多偏爱她这个侧妃。 连自己的妹妹都骗,百里川做的真逼真。 庭芳来到帐中,凝视床旁的紫苏。昔日的话堪堪出现在脑海,既然抱着那样的心态,这几日的忧戚又如何解释呢?庭芳越想越糊涂。 “你该去睡会了,这里我守着,要是把你累倒了,我可没办法交待了。”庭芳走近身侧说道。 “好。”紫苏应了。 庭芳将紫苏送走后,重新回到帐中。一身红装,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双手叉腰,似有抱怨之意。 “七王爷,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片刻,床上的人动动手指,百里川缓缓睁开眸子。 “庭芳姑娘果然聪慧,要是她有姑娘一半聪慧就该知道了。”百里川又微微动身,引起全身酸痛。 庭芳面露不悦,“若紫苏像我这般,岂会受尽王爷欺辱。岂会落得如此。” “王爷何故要装睡?为了让紫苏担忧吗?” “本王也不过才醒了一个时辰,累了许些日子,正趁这个时候好好睡个觉。况且……本就是她害本王如此,让她担心几日以作代价,不过分吧。而且是你们抗命告诉她的,本王……只是顺势而已。” 庭芳抱怨道:“王爷倒是推的干净。”忿愤不平,却也不敢造次,只是抛去的白眼丝毫不差的落在百里川身上。 百里川才死里逃生,大病初醒,说了几句便气若力亏。 “本王还要休息,你可以出去了。” “我答应了紫苏要在这里守着的。”庭芳道。 “不必了。庭芳……本王希望你不要多嘴。”百里川微白的唇角一瞥,露出一丝愠色。 庭芳柳眉倒竖,“我多嘴?告诉紫苏,可是延言那根呆木头的主意。我还想好好质问质问王爷呢!”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本王……” “我……” 庭芳突然想到紫苏那晚的话,她自己尚分辨不出,还是不要妄自揣测了。万一如她所想,岂不是害了紫苏。 庭芳只好听百里川的,转身离去,刚走出帐子,便见紫苏正被一个守兵搀扶着向这里走来。延言替她寻来的鸟色衣纱有些松垮,衬得她更显纤弱。 庭芳急忙前去。“不是让你去休息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实在是睡不着觉,还是过来了。庭芳姐姐不用担心我,在这里兴许我还能小寐一阵。离开这儿,反倒有些不安。” 庭芳实在拿她没办法,也只能顺着她。只是困惑,明明她还是那么关心百里川的安危的。 “七王爷已经见好,不用太担心。我倒是担心你的眼睛。” “我无碍,姐姐就回去吧。” 庭芳长叹一口气,向床榻上的人看了一眼,转而对着紫苏道:“那好,你也注意。” 紫苏摸索着床沿,床上的身体已经拆掉了大部分的包扎。她能感觉得到百里川的气息,他的伤势有所好转,但就是迟迟不醒。 进宫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他受这么重的伤。紫苏握住百里川温热的手,索性席地而坐,趴在了床沿。她柔润的脸颊贴近他的手背,阖了眼。 自从紫苏进来,百里川便一直注视着她,一股心疼尤上心头。他眼见紫苏在床旁渐渐睡去,自己便没了睡意。 她还担心他的伤势。 那她是不是还是爱着他的? 想到这里,百里川不由地嘴角上扬。激动的心加快了跳动,让久卧在床的人也多了一分精气神。 百里川嘴角的弧度大了一分,兀自注视着小寐中的可人,细看着她的脸颊,细看着她柔滑的墨发。 他侧身,牵扯出浑身疼痛,伸手轻抚上紫苏的发。 她说他将人拉近又推开,给人痛苦。 她何尝不是呢。 怎么办呢?他总是下不了最后决心。 他清楚自己必须让子蛊成熟为解药,又本能的抗拒成为解药的后果。 他开始恐慌,畏惧,挣扎,不想面对那一天到来。 雪儿。 这一切伤痛,都是值得的。 雪儿。 本王真的舍不得啊。再也看不见你,再也无法触碰你。面对如此境地,我宁可承受千万次噬心之痛。 第346章 蓄谋已久 第346章 蓄谋已久 浑浑噩噩,紫苏睡了许久,不知白天黑夜。她这次睡得沉,在睡梦中,她又找到曾经熟稔的感觉。 心安,什么都不会畏惧。 紫苏蓦地一惊,骤然直起了身,她的头上有一只轻放的手。 “……扰了你的梦。” 她听不太清,那声音本来微弱,进了她的耳蜗便更是小。可她感觉到了气息,那是从身前床榻上传来的。 是百里川,他醒了。 紫苏故作淡定,掩饰内心的焦灼。她摸向身旁,百里川还躺着,他的手因她直了身离开她的发,转而抚触到她的脸颊。手指指腹有些划脸,他手上一定多了新的疤痕。 紫苏于是想——连日的征战一定让百里川受了不少苦。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或许下巴上还有胡渣。 他可不及在宫中身披牡丹披风,玄紫锦衣那般意气风发,风流潇洒。宫中那些挑三拣四的习惯,一定在行军中没少受堵,他兴许可以克服。 她想起了那个阿川。 紫苏的耳蜗里兀自传来细微的声音,她却分辨不出到底说的是什么。只有细碎的声音片段,连不成句,也听不懂。 她只能感觉到,被百里川握着的手,有一股怜惜温柔,或许她该凑近一些才能听清。 紫苏这样想着,届时,手边已经有一道力向前拉着她。她顺着力,便贴近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她枕在了一处,有些熟悉,是百里川的臂弯。她清晰的闻到从他身上透来草药同血迹混杂的味道,还有心跳加剧的躯体与鼻息间散发的微热。 “我的眼睛看不见,不知道你伤在哪?要是碰到……”紫苏轻轻依着,不敢将全身重量放下来。 “本王浑身上下都有伤,你还要离本王远远的吗?雪儿……” 喃喃之语化若梦呓,飘进紫苏的耳畔,她听清了百里川的话。 “你怎么又那般叫我?”紫苏小声说道。 “这四下又没有其他人,又有何妨。不如以后私下里,我们都像那时一样,称呼彼此名讳怎样?” 紫苏眼中波动,“王爷是觉得无趣了?” “本王不是开玩笑。雪儿,本王想这样叫你。” 紫苏缄口不言。 “行军路上,本王时常会想起你,想起你的声音,你的样子。高兴的,生气的,时时刻刻,想起来便挥之不去,久久难忘。” 百里川起吻上她的额头,似乎只要贴近她,便可以治愈他身上的伤痛。 “本王吃醋了,吃慕阳的醋了。所以那日才说那样的话。” 听清百里川如此柔情绵绵的话,紫苏却笑不出来。 “王爷醒来,话就如此多。我去通知付将军与九王爷一声,王爷还是歇会吧。” 她想把这些日子她受到的牢狱之灾,他们的孩子,所有辛酸委屈,所有伤痛,全都在百里川怀中倾覆,然后接受他的触摸,接受他的爱。 不过,这都是曾经的想法。 紫苏想要起身,却被拉回了原位。 “不用,免得打扰我们。你双眼不便,歇着就好。”百里川狭长的眼角泛起波澜,“你的眼睛……可看过了?” 紫苏喃喃:“看了,并无大碍。我还是起来吧,一会儿让人看见了不好。” 百里川仍紧锢着她的臂膀,露出满足的微笑。 “这有何,你本来就是本王的妃子,同床共枕他人岂会有什么看法。正好羡煞别人一番,看谁还藏着掖着,又或是敢打你的主意。”百里川的脸上露出微微愠色,转而又柔声细语呢喃:“许久不见,本王想抱抱你。” 他指的是九王爷百里云青吧,他们向来不合。 不合的缘由,是因为百里川总是虚情假意吗? 而唯一看清百里川本质的人,只有百里云青。 她,即将成为第二个。 紫苏还是漠然拒绝了。她起身,离开了床榻。 “我去给王爷倒杯水。” 紫苏来到桌旁,摸索着茶壶的位置,还摸到一物,刻着猛虎纹理,是百里川的匕首,便悄悄地把匕首放进了袖子里。 当初在望阁上她不敢做,现在心底多少有了勇气。 紫苏摸到茶壶,尚是温热的,便握住壶柄试着对准茶杯,倾倒下来。她听不清水位即满时的变调,直到水满溢出来,湿了手才停下。 她尽量表现自然,漫步回到床榻,扶起百里川的身子。 “给你。” 百里川撑着身子看着面前位置偏离,多数撒出的半杯水,心里又是一股淡淡的忧戚。让本是有了血色的脸上又增了一分白。 “你不用做这些事,有人可以做。等回了宫,让宫中太医看看,有何好的办法。本王一定治好你的眼睛。” 在行宫里,她经历了些什么,无人知道。她不说,他无从知晓。 百里川垂目瞟到枕旁,“这翎羽相当于本王的命,本王不想你再退回来了。” 百里川在那里说着什么,她与他之间不过一臂距离。她听来只有断续微弱的律动,犹如蝴蝶扇动,落叶飘零,近乎无声。 她身处的境地越发安寂。 又是那个样子,她感觉的出来,绢带与发丝缠绕的细微动作。她剩下的知觉尚且清晰,每一根发丝的变动都能感觉到,丝丝传到她的心里。 “本王打的结不好看,你不要嫌弃。” 紫苏伸手摸了摸,这绢带翎羽又回到了她这里,虽有破损还可以束发。 他系的还是同心结吗?她摸不出。他打的结一定还跟上次一样很难看。 紫苏的手再次被握紧。 “雪儿,本王一直在心里幻想你想要的生活。我,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一起在安静的小院……” 微弱的声音因兴奋不觉抬高了音调,穿透紫苏空寂的世界。 “……孩子?”紫苏讷讷说道。 握在她手上的力道一紧,证实了她并没有听错那一刹那的声音。 孩子?她心中暗自苦笑一声。 差一点,只差一点,百里川的愿望便实现了。 不,是蓄谋已久的计划便成功了。 第347章 三刀之殇 第347章 三刀之殇 “我问王爷几个问题,可好?王爷能不能凑在我耳边回答。” 百里川的脸上露出戏谑的一笑,进而挪动身子靠近紫苏。双唇贴近紫苏的耳侧,触到她柔软的耳垂,口中吐息的微热撩拨心中小小的悸动。 近乎于暧昧的姿势,在百里川眼中是久别后紫苏挑起的小情趣。 “好,问什么?这么神秘,神秘到本王都按捺不住了……”百里川兀自摩挲着她的耳垂廓陶醉在其中,闻着从墨发间透来的淡淡沁香。 “王爷真想与我有一个孩儿吗?” “想。非常想。”百里川不假思索地回答。 “王爷,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无论男女,只要是我们两人的孩子,本王都喜欢。”百里川喃喃说道,隐忍着痛,也要揽住紫苏的腰身。 从一开始她的反应都不大,就算他情话绵绵也没有太多的波澜。此时倒是有了想要交谈的意向,只要她肯开口,他便有了信心。 “若是一个男孩,我想给他取名‘澈’。若是一个女孩,王爷会给她取什么名字?” 百里川细柔的话传进耳畔。“女孩的话一定像你一样冰清玉洁,就叫作‘如雪’吧。” “怎能也带个‘雪’字?王爷是不是不想要孩子,取个名字如此草率。” 百里川转而一声轻笑。 “本王这辈子都将受制于一个叫雪的女人,也不怕再多一个小雪儿来折腾。说不准会是好几个小雪儿呢。你说呢?小傻瓜。”百里川兀自笑着。 紫苏冷漠的偏过头去,躲开了百里川的调情。 “王爷,可曾记得一个叫碧梅的女人?”紫苏垂目说道。 碧梅?她为何此时要提一个陌生人的名字?百里川甚是不解。 紫苏道:“她……曾经待在碧水宫。” 碧梅?百里川努力从记忆中筛选,却仍没什么印象。 “本王,不记得这个人。” 耳边的话音没有太大的波澜。紫苏心里却仍无法释怀。 “王爷的记性就那么差吗?还是曾经碧水宫里佳人换的太多,根本就记不过来?” 百里川一怔,惊讶是谁告诉了她这些事情。 那些旧日子是不争的事实,他无可否认。 “……那些人都只是走个过场的。本王也不知那个叫碧梅的人是谁,本王真的不知道。” 紫苏面无表情,继续追问:“如果那天晚上,我硬要你留下,不再去管皇后娘娘的鸾驾,你还会离开吗?” “不会,本王一定留下来。”百里川笃定回道。 紫苏继续问:“如果你没有去战场,早一些到津国寻我回去,会怎样?” “雪儿,你怎么了,在行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百里川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一种不好的预感包裹着全身。他离开紫苏的近身,蹙眉注视她的面庞,她的眸子黯然失色,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此时,一位士兵从帐外进来,见百里川醒着,便激动地立即跑出,高喊着:“王爷醒啦!王爷醒啦!” 呼喊声传远,紫苏暗忖。 “王爷……”紫苏转而上前依上百里川的肩膀。许是疼到了他的伤处,她能明显感觉百里川因疼痛而微微颤抖了一下。 “最后的几个问题,我听到的答案一定要是真话。我不想,不想到最后……” 生死离别之际,天人永隔。何须反复求证,一次足矣。 “……还不明不白。” “你问。”百里川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 “我爹……没有通敌卖国,对不对?” “对。” 百里川笃定地回答清晰的响在耳畔。 “百里川,你对我,情之何起?” 百里川喉中一窒,脑海里骤然想起书房内,她吐血的模样,便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紫苏依在百里川怀里,清泪暗自承睫。 这一次,她还是弄不清楚。 她到底是因为耳朵断断续续听不见,还是他根本无法回答。 “……会把我忘了吗?” 百里川一手支撑着身体,一手抚上紫苏的后背,她顺滑的柔发透着一丝清凉。 “……雪儿,本王舍不得。” 紫苏离开怀抱,捧着百里川的面庞,双唇阖动带动了脸部的肌肉。她知道百里川一定说着什么,但自己听不到。 她淡淡一笑,透着一丝无奈。她再次向前方倚去。 “若真有来世,下一世,我宁不为人。愿成你手中笔,身上衣,鬓前发,眼中花。这样,即可以在你身边,又不会受伤。” 话落,百里川只感一股刺痛伴着丝丝凉意赫然出现在腹部。 他怔目结舌,目视着怀里依着的人直起身子,垂眸看着腹上刺入的匕首,手柄在双手里紧紧握着。 “雪儿……” 她的双眼失明暗淡,尽管如此,他仍能感到她的冷漠与绝情。 那嘴角泛起的弧度,是痴人如愿的癫狂,是地狱邪神的黑镰。 “这一刀,为父亲!” 随着匕首扭转,刀刃割肉,百里川的嘴唇再次失去血色,微微颤抖,握住她持刃的手。 帐外从四处传来疾走的脚步声。封展首当其冲,第一个冲了进来,大声道:“王爷您可算醒了!” 所见,封展面上惊喜转而变得阴沉,下意识一跃而上,立即拔出腰间佩刀,斥喝一声便向紫苏脖颈处斩去。 “大胆!竟敢行刺王爷!” 刀锋带着一道劲风,在即将触及皮肤时,赫然被止住,只剩风扬起她耳边发丝。 百里川一只手握着白刃,掌心滴血。 封展震惊,王爷不肯松手,他又不敢抽刀让伤口变得更深。 趁着双手上的牵制消失,匕首骤然从身体里拔出,涌出温热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双手。 转瞬,紫苏再次向前刺去一刀。 “这一刀,为慕阳!” 刀刃绞肉的感觉,让人发抖。但她的双手,干净利落,毫无怯意。 届时,相继进帐的人纷纷震惊。付海立即拉弓,怒喝:“津国细作?!” 百里川另一只手立即握住紫苏肩膀向后推开一段距离,箭尖径直刺穿他手臂。 同时,随着距离一下拉远,匕首拔出,又带出一股鲜红的血液。 她的双手沾满的鲜血温热,她的脖颈处,尖锋依旧透着寒意。她嘴角的笑意落下,镇定自若,不动声色,无畏无惧。 “这一刀,为……”她原本刺去的手被微微颤抖的手握住,匕首被带动着向前方身体的左上方挪了位置。 “……为我。” 即便看不见,她依然知道那是他心口的位置。 对面感受到的呼吸深大急促,他还能撑住? 紫苏迟疑了片刻,暗自咬紧牙关。 “紫苏,你做什么!” 庭芳想要走过去,却被付海将军拦截了下来。 “来人!将此女子一并拿下!” 随着付海一声令,帐外跑进几名士兵,纷纷将矛锋指向紫苏,同时也扣押了庭芳。 只是谁也不敢上前,任何伤害紫苏的举动,都被百里川以伤止伤的方式阻止。 延言急忙拱手喊道:“将军,苏侧妃只是误伤了王爷,其中一定有误会。苏侧妃,扔掉匕首,你双眼看不见,这只是失手,快说话啊!” 第348章 扼杀 紫苏仍未松开手中匕首,话音低沉冰冷如冬雪。 “我是要杀了他,凌国七王爷百里川!百里川,这匕首的用法是你教我的,滋味如何?也不枉费我那么积极努力的苦练吧。” 百里川无法相信,他有些晕眩,勉强吐出几个字。 “为何……非要这么做?” 紫苏感到那只潮湿的手上传来的减弱力度,内心险些便要崩溃。作为一个伪装者,她还不够合格。 她稳定心神继续开始演绎,将虚拟的复仇大局推向设定的高潮。 “百里川,记得我刚进宫曾经说过的话吗?王爷是个多情种,诱惑王爷比皇上要容易。其实,岚府清不清白白我早已不想。进入皇宫,我只是想为父亲,为慕阳,为已经死去的人报仇!不然呢,你觉得我当真可能爱上一个杀人凶手?当真可能原谅你对我,对岚家的种种吗?你知道吗?每日见了你,我都会想,像你这种人怎么能活得这么好,这么久!你该受千刀万剐!” 她轻蔑的一笑。“百里川,你此时可知心痛,可知背叛滋味,可知由爱转恨的痛苦。我已心满意足,也已经装够了。说实话,这样太累了。我不想再装下去了,而且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我们之间……的过往……”百里川虚弱地道。 她的听力时好时坏,她不知道百里川有没有说话。原本冷漠的脸上又露出一抹嘲笑,眼中攒聚一颗泪珠。 “你一心护着那个人,就算那个人推我下水,就算她想要我的命,也兀自护着。甚至不惜……不惜借我的腹留下子嗣,从而双宿双栖……” 百里川怔然看着紫苏。她怎会知道那件事情的! 紫苏暗自轻抚上小腹,想起那个时刻。 “你连谎话都说的动听……从一开始直到刚才,还在骗我。为了达成心愿,你就是这样周密计划,完美实施,玩弄我于股掌之中!” 泪滴从眼中滑落,她的心里更是难过。 闻言,百里川立即道:“不……不是这样的……那是假的……我喜欢她一直都是假的……” “百里川,你已经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我们都太累了。现在说开了,反倒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你为什么就不肯信我!”百里川被抢白,越发怨愤。他用力的说话,瞬间觉得伤口崩裂,血流不止。 紫苏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信?对于一个无情又无义的人,有何信任可言。百里川,说到底,我们彼此利用,彼此厌弃。没有爱,还是没有爱。” 那些她曾信以为真的话,如今都一句句鞭挞在身上。受得够多,伤得够多。信不信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雪儿……”百里川喃喃开口,心前却是一痛,刀尖入体。 “百里川,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也……什么都听不见。” 百里川顿时哑言,心下恍然,她的意思是就算解释也是徒劳。原来——她根本就没爱过。 一个冒充的慕阳出现,她都可以跟着离开,足以证明一切。 可他自己竟然如此伤心难过,因为他爱着,爱得死心塌地。 这就是她报复的方法吗? 果真有效。 “王爷,如何处置这女子?”付海问道。 闻言,庭芳立即跪地求饶。“七王爷,我这妹妹一时糊涂,看在她双眼失明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吧。” 延言也随之跪地。“王爷,放过苏侧妃一命吧。” “王爷,我见她与苏悬多有来往。此人若真是津国奸细,万不能放!”封展说着。 百里川看着心前浅浅的伤口,“……不够深啊。” 他猛然拥住前方身躯,刀刃便又进了一分。 “为自己的一刀……不该心软。本王的血,也不该……白流。” 紫苏怔然,只感耳边有微微话风。 他说了什么? 再分离,她持刃的手被拔出,随后一股微弱之力从刀身划过刀尖,下一息,她的脸被捧起。 这番情形有些熟悉,从他的吻里,从舌尖流进嘴里的液体,带着苦味。 他的血,还是苦的。 百里川注视着紫苏的脸庞,她嘴角处还有一抹红。 下一次,等她再尝到这苦味,就是他们的终日。 “让她走……”话音喃喃,百里川不舍地放开她的手。 “王爷不可!”封展立即反对,仍不敢松懈。 “没听清本王的话嘛……让她走!” 封展无奈,收起锋芒,士兵也都撤出了帐子。 “谢王爷不杀之恩,谢王爷不杀之恩……”庭芳连忙替紫苏磕头谢恩。 紫苏不言不语,没有怨恨没有感谢,没有眼泪也没有伤痛。她表现的如此彻底,毫无留恋。 她的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却还能感知帐外风的来处。她起身,欲向着帐外走去。而此时,她的手再次被紧紧握住。 还是那只手,血迹未干。 他还能说些什么,借以拖延她离开的脚步。泛白的双唇开启,话未出便阖上了。 她说,她不想听。 百里川翻过她的手心,手指划在掌中,只是短短几字倾尽他所有的感情。 他从未厌弃过她,他更不会恨她,不会忘。 他爱,始终都爱。 这是他唯一想对她说的,他写在了掌心。 他知道,她一定猜得出是什么。 他知道,只要此时放开手,或许他们今生便不会再见。 他不想,却不能不放。 手上的力松了,紫苏纤细的手脱离,垂在宽袖的被血染红白纱下。 微凉的指尖划过的手心,那触感在掌中渐渐消失,却一笔笔刻在心里。 前、情、难、留, 余、生、珍、摄。 紫苏眼眶不禁湿热。 为何到了这一步,百里川还再记挂着? 让她爱不得,同时也恨不得。 可是,他们真的,无法再继续走下去了。 若是可以,来世再见。 紫苏一声轻蔑的微笑,将余情未了的微妙,扼杀的无影无踪。 “百里川,即未动情又怎会被情所伤。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值得装的。” 第349章 一别两宽 第349章 一别两宽 紫苏感知风的来处,因为失明,步速缓慢,其他人都为她自动让开了路。 庭芳凑到跟前,扶上了她。“我跟你一起走。” 她听不太清,但她知道搀扶的手一定是庭芳。她推开了庭芳的手。 “我已是戴罪之身,庭芳姐不用再记挂什么姐妹之情。醉香轩里本来就没有姐妹之情,不是你说的嘛。姐姐回醉香轩,依旧能站住脚。我本来就不属于那个地方。” “你的眼睛看不见,你能去哪啊?”庭芳再次扶住她,不禁落泪。回来以后,紫苏整个人都变了。 “不用管我。”她再次用力推开庭芳。 延言扶住险些被推倒的庭芳,惴惴看着她,道:“苏侧妃,你这样连出军营都困难。” 延言的话不被理会,他越发焦躁的上前一步,才拉住她,便被悻悻甩袖拒绝了。 “王爷!”延言向百里川大喊,然而颓然的人已丧失了勇气。他眼看着被执念牵引的人艰难的走出去。 紫苏逐渐迈出帐外,忽然,她再次回身,前方对着的便是百里川的位置。 风吹起她的墨发,以及发上的束带翎羽。 既然要断,便断的彻底。 “我倒是希望,从来……没有遇到过你。百里川,今日,我与你……犹如此发!” 紫苏抓住发丝,手握的刀锋已抵在发上。 “紫苏!”庭芳一旁大惊。 一刀割下,三千青丝倏地割开,束带随之断裂。长过腰的发丝从指间落地,随风而去。 割发断情。 她的一举一动无不都在向他证明,她已不爱,或不曾。 他们的重逢,仓促短暂。一别两宽,相逢无期。 她这一生就以自己的愚蠢而结束。 心若死灰,账外紫苏不再熟悉方位,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混沌黑暗,无声的世界。她伸手摸着前方空空荡荡,感受着风迈出步子。 她一步步走去,步步沉重,泪水在风中难以抑制。 突然不知被何物绊倒,紫苏狠狠地摔在地上,沙砾扎破了她的手臂。此时她无所依靠,她要靠自己,随之爬起,再向前方走去。 摔了,再爬起来就好了。 几个军医忙着为百里川止血。他目光却不曾偏移,看着这一刀刀仿佛割断所有牵绊,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 翎羽落地,再无余地。那断了的发丝,再也接不上了。他的心痛远比身上的要痛的多。 见她摔倒,百里川下意识想要下床冲过去,然他的身体状况却不允许。双眼渐近模糊,他想看她却越是看不清了。 她依旧在他的面前倔强、执拗、逞强,就像最初的时候。 庭芳跑了出去,尽管紫苏拒绝,还是要跟去。 延言虽是担心却不能离开,毕竟百里川现在在这又生命垂危。 “王爷,属下还是觉得不能轻易放她走!”封展再次说道。 “今日之事谁也不能外传,不得追究。本王侧妃紫苏……津国病逝。回宫后,本王会如此禀告皇上。付老师,就依本王的意思吧。” 付海本就因儿女之情大动军队而存在看法,而此时发生这样的事情,更为不满。百里川其他人不叮嘱,唯独跟他说想必也是知道他的不满。既然事已至此,何不按照他这位爱徒的意呢。 见付海点头同意,百里川再望向帐外那模糊的影子,而随之便一下委顿,不省人事。 “王爷!” “王爷!” 庭芳回看一眼远处突然的骚动,心想定是百里川撑不住了,再看一旁徐徐前进的人。 紫苏明明泪眼婆娑,可还是铁了心肠。 那三刀,她是如何想的?现在问,她定不会说。 “你打算去哪?”庭芳问,她并没有再次被推开。 紫苏兀自走着,有庭芳扶持,她至少没有寸步难行。她没有拒绝庭芳的跟随,她知道庭芳一定会跟着她。 “……只要是百里川不会出现的地方,哪都可以。” 庭芳心想,紫苏是下定决心不再相见了。 百里川不会出现的地方?可整个凌国的国土,他百里川哪不能去啊。难不成是津国?不管是哪,先出了这西野坪再说。 事发之时,九王爷百里云青并不在场,当他从镇上满载而归,想给紫苏一个惊喜的时候,却被告知此事。怀里的果子掉了一地。 他难以接受冲进军帐,看到百里川奄奄一息的情况,才信了。 难道是因为他说了那些话吗? 没想到,她竟做到如此地步。 都是百里川害的,让紫苏如此痛苦的都是百里川。 百里云青等不得百里川醒来,跟延言说了一声,便离开了。 他誓要找到紫苏,带她离开是非之地。 他可以效仿懿皇叔不要这皇族的身份。 百里川做不到的,他可以。 庭芳扶持着紫苏躲在石岩后,不时向外张望。 “紫苏——紫苏——” 百里云青呼喊的声音在这处石岩峭壁中回荡。 从西野军营出来追寻她们的人只有这个九王爷。庭芳心中悻悻暗骂,那个想不明白的百里川和那根木讷的“大木头”。 回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她们成功避开了百里云青。 “紫苏,九王爷走远了。”庭芳回身面向躲避的人。 紫苏兀自不语。 庭芳不解,紫苏想躲开所有的人。若非她跟来,她不知紫苏是如何打算度过以后的日子。她好几次与紫苏说话,都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紫苏,紫苏……”庭芳连声喊她,叫她不应,便微微一推。 紫苏一惊,方才回神般的说:“躲过九王爷了吗?” “是。” “那好。我们换条路走吧。” 庭芳露出一缕愁容,便领她走了另外的一条路。 距离那场风波已经两日。火堆发出噼啪声,向外蹦出几点火星。 庭芳拿起放温的水递到嘴边让她饮下。 从她离开百里川的身边起,她便不再是那个苏侧妃了。 庭芳不时打量身旁人,尽管为她稍作了修整,可那齐肩的短发,每每看到仍让人想起当时情景,震慑人心。 庭芳凑到身边,自觉地抬高了音调。她发现,只有这样,紫苏才会理她。 第350章 发作 第350章 发作 “好些了吗?你究竟怎么回事?军医看过了,那个苏悬也信誓旦旦的说只要眼睛静养便可恢复,没有大问题。可你眼睛不但没恢复,耳力似乎也不好了。现在你怎么还浑身发抖,脸色这么难看。看样子,不只是风寒啊?你若还叫我一声姐姐,就告诉我实话。” 紫苏故作淡然的一笑。“让姐姐操心了。我的身体,我清楚,没大碍。” “还没大碍!你的身上那么凉!不行,我去给你请大夫再看看。” “庭芳姐不用!真的不用,我的情况谁也看不了。” 困乏,疼痛,五感尽丧,死亡。 按照苏悬所说的,果真她的病症发展越来越迅速。如今已浑身冰冷疼痛,让她不禁发抖。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归于尘土了。 “你果真有事瞒着我对不对!”庭芳愤然起身。“你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 紫苏失色的桃花眼中噙着泪,“庭芳姐,这话说来就长了。改日我再详细告诉你,现在先让我歇会。” 她快承受不住浑身的痛楚了。 紫苏缓缓躺下,寒缩起身子。 从军营离开以后这还是第一次痛。方才还可以忍受,哪知那痛感是越发严重。她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越是怕越是脆弱。她再难掩疼痛,忍不住发出呻吟声。 寒髓玉霙,当真是深入骨髓的冷。 冰凌入身,剥皮剔骨,她已是冷汗涔涔湿透了衣服。 庭芳见状也被吓坏了。 “紫苏,你怎么了!你吓着我了,你怎么了!” “我有些……受不了了。”紫苏紧咬着嘴唇,已经咬出了血。“……有没有止痛的方法?” 庭芳看着一望无际的西野坪,除了天地与风沙,什么也没有。 庭芳急得要哭,从没觉得如此无助无望。“我们回军营,那里有军医,有止疼的药!我带你去。” 紫苏立即紧紧抓住庭芳的手。“不……不能回去。我不想让他知道。庭芳姐,我受的了,只要忍过这个时辰便好了。不要告诉别人,我求你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不要再跟百里川有什么联系了。他从未真心爱过我,我不要他可怜我。” 庭芳忍住泪水,紧紧握住微颤抖的手,她只能这样做。 “紫苏,为什么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你当真丝毫不爱他吗?” “我听不见……听不见……”紫苏咬紧牙关,硬是强撑着直至晕厥。 她再次醒来时,还能闻到篝火残留的熏烟。她动动身子,已没有了昨夜的痛感。 这津国的毒果然厉害,昨夜的第一次发作便折磨着她痛不欲生。 消磨意志,这样下去,整个人的精神慢慢耗着,直到失了五味六感,七情六欲,最终连死也不痛不痒。 庭芳突然惊醒,看着紫苏在那里坐着,便喊道:“你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紫苏嘴角撇出一个笑意。 庭芳满目忧戚,抓着她的臂膀,盯着憔悴的面容。“真的?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紫苏知道庭芳不会罢休,便说了离开皇城的事。可她并不想一一都让庭芳知道。她未提碧梅,未提她夭折的孩子。 听完诉说,庭芳大惊失色,眼中泛起泪花。 “你为何不早说。”庭芳心中的疑惑迎刃而解。 “原本,不想告诉姐姐的,但现在是瞒不住了。害得姐姐也要为我伤心。” 庭芳凑近她耳畔,大声却缓慢的说道:“难怪你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对百里川也那般绝情。你说要到百里川不会出现的地方,无论哪都可以。你只是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难过。你爱他,对不对?” 那双失神的眸子看不出表情来。“姐姐只说对了一半。我是爱他,可爱本就是相对的事情,他对我从未付出真心,欺骗利用都还是为了宁馨雪。先前的那些情景就像一把把刀割着我的心。我与他本就是一段孽缘,此时倒是刚好。更何况他心并不在此,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把我忘了。” “你还是介意她与宁皇后的事情吗?” 紫苏缄口不言。 庭芳兀自道:“虽然百里川曾喜欢过宁皇后,可我看得出来,他百里川爱你。或许这里面真的有隐情呢?有时候,眼见并不为实。” “姐姐什么时候也开始站在他那边了?” 庭芳面露困惑,将从前的过往在心中快速的过了一遍。“我也不知道,本来我是挺讨厌百里川的。可我一直觉得他百里川藏了很多东西。虽然不确定,但是总给我那种感觉。紫苏,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疑惑一件事情。” “什么?”她问。 “你刚被送到醉香轩那天,我是被老妈特意叫去你那里的。以往我虽是被灵巧儿压了下来,可从未被当成一个端茶倒水的丫头。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可事后越发觉得,我与你的相识都好似刻意被人安排。那个人,也许就是百里川。” 紫苏心下一怔,头脑里理不清了,越想越是引起一阵头痛。 “不可能的,他这样做完全没有意义。当时,他对岚家对我是有多厌恶,我是清楚的。不管是不是,如今都不重要了。” “那所有的伤痛就要自己扛吗?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若不是百里川树敌太多,若不是他没有立刻去寻你,你就不至于中毒。”庭芳转念一想,赫然站起,“不行,我去告诉百里川。若他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能不管!” 紫苏倏地拔出匕首抵上了自己的脖子。“庭芳姐不要!你若告诉他,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正是因为我一开始便是抱着复仇的心才会变成这样的。这些苦都是我自找,是报应。” “好,我不说,你放下。”庭芳此时真的难以保证她不会再做傻事。眼见她手中的匕首放下,才舒了一口气。继而坐到她的身侧,“为了一个百里川,到底值不值的?” 紫苏沉默片刻,喃喃:“我不是为了他。” 庭芳长叹一声,“你还说不是为了百里川!要不是为了他,大可以要他为你找解药,以偿还他欠你的情。可你呢,只想着自己承受。” “我怨他,怨他骗我,怨他再次利用了我,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对他的感情。就算他说的假话只为达到目的,我依旧欣然接受。”眼泪再次乘睫,“我放不下,忘不了。明明知道他不值得。” 紫苏陷入短暂的沉默,她想起与百里川经历的种种。 她捂住心口,兀自想着那一副轮廓,届时便落了泪。 庭芳抱住她的头,倍感心疼。“好了,不要哭了,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随心便可。” 眼下最重要的还有另一件事。庭芳眉头一皱,“你身上的毒真的无解吗?我不信凌国那么大,会没有人可以解毒。” “我中的是慢性毒药,暂时只是难受一些死不了的。我只想好好过剩下的时日。至于解毒之事,不会强求。” 苏悬说即便倾国之力也难解,所以她根本不抱希望。 “你可想好去哪?”庭芳问道。不管她还有多少时日,她奉陪到底。 “皇城。”紫苏说道。 “皇城!那可是百里川的家啊?他岂会不出现。” 正因如此,百里川才会认为皇城是她万不会再待的地方,万不会重逢的地方,反倒是她躲避的好去处。 “姐姐没有听过,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况且,她或许都撑不到皇城。 庭芳应声,如今紫苏说什么便是什么,全部按她的意愿,但解毒之事,不会放弃。 她当真是一个傻丫头,连命都不要了。可就算她做了这么多,她最爱的人又不知道,付出的这些又有何意义。 庭芳心里想着,他百里川别想将紫苏忘记,就算以后真的不测,她也要日日在百里川身边提醒他。 若百里川还存留一些情意的话便让他懊悔一辈子。若真的无情,也休想舒舒服服地! 第351章 拜别 百里川再次睁开眼,是被延言的唤声喊醒的。 旧伤未愈,再添新伤。 原本他该昏迷更久的,但似乎潜意识里让他醒来。醒来看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一个梦。 摇曳的烛光下,紫色的翎羽映在地上的影子还晃动着。 百里川脑中不禁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紫苏的模样以及表情,她的决绝,让人都无法再去寻她。 延言守在床榻旁,察看百里川的伤势。虽失血较多,所幸并未刺中要害。 “王爷是想将苏侧妃找回来了吗,属下立即便可动身。” 延言自顾心急,便转身欲走。 “延言。”百里川气弱的一声,阻止了欲离开的脚步。 “……通知禁军,等本王伤好,便准备回宫。” “王爷就这么回去?苏侧妃她……”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敢过问本王的事了!”百里川一急,随着话音又扯出一股痛。 “属下不敢。可属下见王爷与苏侧妃本两情相悦,王爷本应该挽留她。” 百里川不禁失笑。 “两情相悦?可笑。你是觉得本王还不够丢人嘛!她心里从不曾装下我,还有什么理由要挽留。” 自家主子如此,延言蹙眉,明知说出来就是不敬。 “王爷,属下一直都在。王爷一直关注她,尽管王爷表现的过分,心里其实一直不曾放下过,不是吗?不然又怎会将她送到醉香轩而不是其他青楼里去。因为醉香轩的红婆本就是王爷手底下的人。” 延言紧握着拳头,内心澎湃,有将他所知道的一切一吐为快的冲动。 “王爷还千里迢迢的跑到吴城一趟,就是放心不下她与慕阳。一路庇佑,否则一个朝廷重犯,他们怎么可能大摇大摆的从皇城到吴城。还有王爷身上的蛊……” 百里川抢白,“放肆!延言你说够了吧!” “属下说的句句实情。” “掌嘴二十!”百里川目光冷峻。 延言嘴唇紧抿,再不开言。随之,伸手狠狠自打嘴巴。 一声声啪响在帐中响起,百里川蹙眉,方才眼中的怒意也减少了几分,眼中失落的情愫若隐若现。 “延言,本王不准你再在本王面前提起那个人,否则军法处置。” 延言的嘴在烛光下映出红红的掌印。痛无所谓,他只觉得内心深处的无奈,将他打压的更为难受。 延言垂目,叹气一声,“即便处置。属下依旧要说。王爷把苏侧妃找回来吧!” “王爷。”延言随之跪地,拱手向着床榻。 “你做什么?” “属下请命!” 百里川心下恍然,他明白延言想做什么。 “延言,本王的事情你不要管。” “属下只是想帮王爷的忙,做王爷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延言,你!既然不听话,便不再是本王的手下。” “属下……心意已决。”延言态度坚定不移。 百里川见状,迟疑片刻,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延言。“好,滚!你以后再也不是本王的人!滚出去!爱去哪去哪!” 那个人究竟有什么能力,可以改变这么多人。 延言看着床榻上的人扭过去的脸,因动怒身上包扎处又洇出的血。 他再次向榻上的人拜别,迟迟未曾起身。 “属下得令。定寻得岚姑娘,替王爷照顾好她的,护好她。王爷,保重!” 帐外,西野坪呼啸的风声一直不见小。 帐子里,百里川独躺着,余光凝视烛灯下的翎羽,看着已断掉的束带,还缠绕着一缕青丝。 她的发丝很细很软,在岚村时,悄然滑过他的手心。在每个她熟睡的夜里,轻抚起来柔软光滑。凑近,总是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 他脑中又想起第一次将紫翎娟带用来束发的模样,明眸善睐,仍是那般楚楚动人。 这一捧墨发就这样生生割下,断发、断情。 百里川转眼看向帐外,星河垂地,流星划过犹如那日零稀的雨水。他仿若听到潇潇雨歇时,雨水滴落瓦檐的声响。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 即使掩藏了身份,避免了宁家与皇上的势力迫害。宫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仍有其他危险的存在。 她仍需一个可靠的人来保护她。 他阴差阳错救下紫苏的那一夜,本是与慕阳之约。 两人畅谈一夜,东方未白,他要趁着此时折回皇宫去。 “都这个时辰了,我先回宫了,免得有人发现。”他道。 “好好。你走了,我也好好睡上一觉。” 慕阳也是困乏了,随意往床上一躺,便要入睡。 百里川走至门扉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悠闲躺在床上的人。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何事?”慕阳兀自懒散的半睁开眼,不情愿的斜看去。 “只是要你盯住一个人而已,不要让她惹出乱子来。不要让她……遇到什么危险。” “何许人也?说来听听。”慕阳打着哈欠问道。 “醉香轩里一个……叫紫苏的女人。” 听到醉香轩,原本躺在床上犯困的慕阳顿时起身,有了精神。他手指点着百里川,嘴角露出轻佻的笑容。 “让我照看一个青楼女人,你的小情人吧?老实交代,你的外衫呢,是不是遗落温柔乡啊?哦,我知道了,怕人家找上门,惹了你那王妃。哈哈……” “不是……别瞎猜。都说了,只是盯住她。只要她死不了就行了。跟本王……没多大关系。” 百里川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真的?不是你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慕阳挑了挑眉。百里川青楼逛惯了,没关系怕是不可能。 “……真的。”百里川讷讷回道。 “切,一点不率真。”慕阳喃喃低语。 “……好。帮你盯着。百里川,要是被我拐跑了,你可别心疼啊。” 百里川凝视着几颗流星再次坠落。 那时的玩笑话堪堪成真。 他拜托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也是事后,出乎他计划之外的决定。 也许,他不该一味的纵容。 从慕阳来偷马,他应该拒绝的。 让他们离开,让他们彼此相恋,那时他自己才意识到,他即将失去她。 军帐内愔然,只有摇曳的烛火,照着恹恹的人。 百里川不禁冷清一笑。“雪儿,本王好后悔。” 后悔,却已然晚了。 第352章 躲避 登州,临近西野坪,许是因这西北大地的关系,居住的人们也粗犷豪爽一些,不过也拥有一副热心肠。 庭芳与紫苏从军营离开到达此处已是许多日子。两个女子再加上紫苏眼睛看不见,行动多有不便,而且也没有多少盘缠,所以暂且在这里停留了下来。 镜前,庭芳放下木梳,紫苏的头发短了,也只能简单的梳成编发。 传来一阵敲门声,庭芳前去开门。 “我给你们拿了些饭菜来,粗茶淡饭别嫌弃。” “大娘,怎么会呢。我还要谢谢您肯收留我们几日呢。要是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您尽管说,我能干。” “反正我这房子也没人住,空着也是空着。我这啊,不过就是多做两勺饭,多炒一些菜。没啥活可干的。看你们两位姑娘的样貌装扮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谁还没个困难的时候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大娘说。” “真是太谢谢您了。”庭芳万分感激。 “我们姐妹二人确实落了难,家中遭奸人迫害才逃亡至此,所以,还请大娘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们在这。” “大娘明白。尽管在我这住着,我绝不透露你们的消息。好了,你们吃饭吧,饭都要凉了。” 送走了大娘,庭芳走回屋内,将饭食搁置在桌上。她转而来到一旁的窗棂处,握起搭放在窗框上的一只手,随后在掌心写下了几个字。 “庭芳姐,回头定要替我好好报答这护人家。” “我知道,你坐下吃些东西吧。”庭芳边说边在紫苏的掌心写着。 她用这种方式与紫苏交流,以确保对面的人全然明白她的话。 “没有什么胃口。”紫苏垂目。 庭芳轻叹一声,兀自在其掌心处划了三竖。 紫苏有一丝触动,那三道是——川,百里川的川。 “前两天在街上,我听到一些消息。百里川已经离开军营了,估计是回皇城了。” 紫苏心领神会,庭芳陆续写在手中的字迹所表明的意思。她心想着——他的伤好了。 “明天,我出门再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紫苏轻声说道。 知道这些就够了。 她匍匐在窗沿上,感受着夏日的热情。她兀自低吟哼唱起了那首《无归》。 浅唱的旋律氤氲在周围,仿如烟霭一样茫茫。 虽然说的平平淡淡,可庭芳却也心知其实紫苏很想知道百里川的消息。她暗自决定还是要去打听一下。 翌日,庭芳寻了一个买东西的借口便出了门。 “老板,给我几个包子。” “好嘞,姑娘稍等。” 庭芳趁着老板装包子的时候,随便问了几句。 “老板,这登州离西野坪这么近,是不是时常可以看到当兵的啊?” “姑娘,这是要找人啊?” “对对,我有一个远房表哥,在军营当差。前些日子我去过那里找他,他却不在,说是跟着谁的队伍走了,也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姑娘说的应该是七王爷的禁军队伍吧。前几天是听说到过登州的郊外,不过没入城,应该是朝皇城走的吧。这登州也算禁军的驻扎地,时常会出现一些当兵的。你不防去找他们问问,或许有人识得你表哥。” “哦,好,谢谢老板。” 庭芳拿着包子走了,她也没问出什么来,一边走一边想。 紫苏刺了百里川三刀,虽然百里川放过了她,可此番他便是寻紫苏而来,这样回到皇城,不知会给众人一个什么解释。 想着想着,庭芳便失了神,一不小心堪堪撞上了一人怀中。 “抱歉,是我不小心撞了你。” “庭芳姑娘……我可算找到你了。”前方的话音激动又显得哽咽。 庭芳抬头一看,怔然注视着眼前人,竟是延言。 转念,她立即退步,心有所忌。这下坏了,紫苏最不想让人知道她们所在。 “延大人,怎会在这?那……七王爷是不是也在?”庭芳谨慎地询问。 延言失落的摇头回应,庭芳见状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憋闷起了另一口气。 “怎就你一人,苏侧妃身在何处?” “她已经不是什么侧妃了。她很好,不用担心。倒是延大人这是……你离开吧,她不想见你们。” “延某是特意来寻你们,务必让我见到她。” “是七王爷让你来的?”庭芳质问。 “并非王爷派示,是延某自己的意思。” “百里川呢?”庭芳露出一缕怨气,悻悻而言。 “王爷……已领军回朝。”延言有意躲开庭芳的目光。 “百里川可真是没良心。”庭芳小声低语。“他是如何说辞?” “王爷已下令,不追究此事。回朝后,会禀奏皇上,苏侧妃……在津国沉疴病殒。” “好了,延大人说这些就够了,请走吧。”庭芳悻悻便要离开,心里怒气满溢。 “庭芳姑娘,为何如此生气?延某就是为照顾二人而来。” “他做了那样的事,要照顾也是他百里川该来!沉疴病殒?真是撇得干干净净。若百里川现在出现在这里,我定要当面骂他一顿。”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是苏侧妃不愿,并非王爷所想。”延言立即反驳。 庭芳压住火气,生怕自己一时口快说了出来,那样紫苏该怨她了。 “你又不是他的脑子,怎么知道他什么想法!延大人走吧,紫苏不想再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还是别去打扰她。” “延某今日所做所说,跟王爷没有任何关系,全是我自己的想法。请务必让我保护二位。” “说了不用就是不用。我要走了,你别跟来!若妹妹因此受到什么伤害,我庭芳定不会善罢甘休。” 庭芳说着留下一个白眼,悻悻走向一旁小巷。 巷中深处,她回头见延言兀自站在原地,真的没有跟来,便在巷子里又故意绕了些路走了回去。 第353章 依靠 回去时,紫苏照旧在窗沿上匍匐着。眼神飘渺,惫懒,好似一个孤魂。 “庭芳姐,不是说买些吃的吗,怎么去了这么久?”她说道。 “在街上转了转,不知不觉时间就长了。我买了几个包子,你要饿了,便先吃些吧。” 庭芳朝屋外左右张望去,确定没人跟随,便长出了一口气。 紫苏感觉出了什么。“姐姐有事?” “没有啊。”庭芳强作镇定。 “姐姐在街上一定是有事,不用欺负我失明失聪看不出姐姐心事。失明失聪之后,细小的动作便异常敏感。姐姐若无心事,便不会常常看向外,活动带动发丝也是有细微的风的。姐姐如此不安……是发生了什么事?” 庭芳惴惴看着眼前人,如往将口中所说的句句话写在掌心。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街上又听到了一些……”该不该告诉她,庭芳踌躇想着。 “是……百里川的消息吗?”紫苏最先说出。 “对。”庭芳答。既然她都猜到了,便没啥好隐瞒的了。 “百里川已领军回朝。并对外称,七王爷侧妃紫苏在津国沉疴病殒。” 庭芳说了,可说后却有些后悔。 “……是吗?却也符合实情。”许久之后,紫苏收回手心,喃喃道出。 看样子,他并无意寻她。 “我又有些困了,去躺会。” 她摸索着周边事物来到床前,随之躺下,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庭芳关上了房门走出去,让她好生安睡。 她何曾没有想过,若百里川来寻她,她会如何,能不能还坚持住?无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她的答案多数是不会。 她的坚强已是最后极限,她无法再在百里川面前表现的如此淋漓尽致。 她会哭,会委屈,会埋怨,然后说不准她会让百里川为她以倾国之力搏一搏最后生机。 当听到庭芳的消息后,她的心里便不再考虑这种可能。 他们已经结束,今生无缘相见。她不免伤心。 前情难留,余生珍摄…… 庭芳回到街上,左右查看并没有延言的影子。她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失望。 她一直认为百里川是不折不扣的混蛋,但延言不是。可现在看来,男人果然都是薄情的。 “大夫,您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寒髓玉霙的毒?” “对不起,姑娘,老夫没有听过。” 登州的所有医馆她都问过了,仍是没有人听说过此毒。 难道真如岚紫苏所说,整个凌国都没人可解吗? 若是在皇城,皇城有最好的大夫。若再不行,还有皇宫里的御医。 可紫苏与百里川决裂,百里川也宣告紫苏已逝,御医自然别指望了。 连凌国有权有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里川都无法指望了,哪还会存在希望。也许还未她们走到皇城,紫苏已毒发。 庭芳想着想着,心中酸楚一涌而来。她蹲下身子,忍不住埋头痛哭。她自认为自己是最坚强的人,如今也控制不住了。 街道中央有一女子埋头痛哭,岂会不引起周围注意。 路人纷纷围观,庭芳看了旁几眼,就算有这么多人,却没人能帮的上她。 “现在想让你出现,你却不知道在哪了。”庭芳抽泣着,自言自语。 “这姑娘怎么了?” “蹲在这大哭,看着怪可怜的。” “借过,借过一下。” 届时,从人群中钻出一个人,正是延言。他见前方一阵骚乱,便好奇一看,却见到庭芳,为实让他也惊了一下。 “庭芳姑娘,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庭芳泪眼婆娑抬头看看,眼见是延言便一头扑到他怀里,紧紧地不放手。 泪水打湿了延言的前襟,他错愕不已,从未见过庭芳如此。 庭芳兀自哭地说不出话来,使得延言不知所措。更何况现在被一群人围着看,指指点点,他真的不好解释。不管怎样,先离开路中央再说。 延言拉起庭芳,决然冲出了人群离开了街上。 “庭芳姑娘,你怎么了,有什么大可以跟延某说。” 庭芳再次倚靠上延言的胸口,一手还不停捶打着,仍是一副哭腔。 “为什么七王爷不来?为什么?紫苏,她……她快不行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救她。真的……真的是没有办法,怎么办,该怎么办!” 延言一怔,立即抓住庭芳的肩膀,迫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庭芳满脸泪痕,话音断断续续。 “紫苏早就中了毒,而且……此毒无解。她就是早知道结果,又得知了百里川以前的所做所为,伤透了心,才那么决绝离开七王爷的。可是她又能承受多少,我想帮……却无能为力。我真的没有办法。” “竟然有这样的事!” 延言怔在原地,回想那个倔强执拗的女子在那日看似无情的决定。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给王爷无情的三刀。 延言心中一紧,甚是难受。 “走,带我去见她。” 庭芳与延言刚走进院内便听见一声碎响。庭芳立即奔进屋内,只见紫苏趴倒在地上,手旁是打碎的杯子。 庭芳立即冲上前,扶着紫苏依靠在自己身上,顿时感到从其身上透来的寒意,与这炎炎酷暑毫不相宜。 “你又开始痛了?” “庭芳姐,我受得了,只是想喝口热水结果摔倒了。”紫苏兀自寒缩,她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发作的?” 庭芳愁容满面,她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可不是好兆头。 延言来到屋内,见到此情形,看地上的紫苏面色无华,苍白如纸。哪还有曾经的花容,心中不免心痛。 “庭芳姐,还有谁在?”紫苏能感知到一个人的存在。 “是延言。”庭芳说道,并在她的掌心写下了延言的名字。 竟然是延言,那百里川也来了! 紫苏心里顿时慌了起来,大声道: “出去!我不想跟你们再有何关系!” 她顿感头痛剧烈,越是想起百里川,越是疼痛。 “延大人是自己来的,百里川并没有来。紫苏,让延大人留下帮我们吧,不然的话,我真怕自己……有个人照顾我们也好啊。” 庭芳还是劝紫苏让延言留下,因为她真怕某一天紫苏要离去的时候,只有她自己,那样她会受不了的。 “我向你保证,延大人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不想别人知道的事情,他绝对不会透露出去!好不好?是不是延大人?” 彼此交换了眼神。延言大声说着,虽然知道她可能根本听不见。 “是,延某知道姑娘用意,定不会透露出去,还望姑娘留下延某保护二位!” “紫苏,你就答应吧?” 紫苏颔首。 面对庭芳的请求,她不忍再拒绝。因为庭芳从来都是坚强无惧的,而从她们出了西野军营。她时常感受到那双手的颤抖。 她相信延言的为人,既然他应了,便不会透露给百里川。让他守着庭芳姐也好。 第354章 情字难解 两人将紫苏扶到床上,扶她的时候,延言能感觉到她因疼痛而发抖,以及那好似可以结冰的躯壳。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却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他真的要帮紫苏瞒着王爷吗? 那日,王爷那么痛苦,虽是嘴上埋怨,心里却是十分的难受。若知道了她仍旧爱,许会开怀。可如今她又这般情形,岂不是更添一笔心伤? “延大人去给妹妹熬药吧,我在这照顾她。” 延言应声而去。 庭芳在床旁守着她,看她因疼痛又咬破了嘴唇,不禁心痛。 延言将药熬好,让紫苏服下后缓解了一时的疼痛,便让她睡去休息。 两人走出屋,庭芳连声叹息,并将所有的情况告知了延言。 “我要写封信通知王爷。”延言道。 “不行!你才答应了她不会透露的。紫苏那么信你。” “可她情况不容乐观,该让王爷知道。王爷或许有办法救她。” “不能,曾经我也想过,她却以死相逼。她这么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还爱着百里川。你若写信告诉了他,紫苏会很伤心的。而且,七王爷的脾气秉性反复无常,他心里到底爱不爱紫苏?来还是不来,对她都没有好处,还是顺着她最好。我们可以去皇城,那里有凌国最好的大夫,姑且一试。” “延某觉得这样对王爷太不公平了。” “公平?感情这回事哪有公平可言。七王爷做的,对她便公平了?” 延言沉默,他心知王爷对岚姑娘的情意。王爷答应宁皇后那样的要求,也不过是设局。 延言冥想,他唯一能想到并解释通的理由只有一个。 延言抿嘴犹豫不定,刚欲开口,喉间便感不适,引起一阵呛咳。 “延大人怎么了?”庭芳疑惑的问。 “……没事。” 延言讷讷答道,心里却忐忑。吼中好似被下了禁言,但凡他想要说出真相,便有不适的症状。 他犹记得当初在百里川面前对天发誓的言辞。 莫非,真是天意。 玉绳低垂,禁军安营休息,离开西野军营已有些许路程。 百里川辗转反侧总是睡不踏实,便起身走走。营外篝火跳动,除了守夜的士兵都已休息。 远离了西野的黄沙步入绿水青山,虫鸣月色也优美了许多。百里川徒步来到小河边,夜飒闻声似有感应的叫了一声。 他抚摸着夜飒的脊背,喃喃自语。 “在本王儿时,父皇便把你送给了我。跟着本王驰骋沙场也已多年,却从来不曾离开过我。身边那么多人,却都不如你这匹马要陪的长久。” “父皇母后,皇兄还有馨雪,如今连她也……本王越珍视的人越要离开本王。身为皇族又怎样?战功赫赫又怎样?却不能留一个人在身边。真是可笑。” 他向前一步,届时草堆中缓缓升起闪烁的星光,正是大片的流萤飞舞。 闪烁的亮光围绕在他周围,如梦似幻,当真美不胜收,连他看得都有些痴了。 不远处,荧光闪烁,他看去,却似有人前来。随着光亮越来越近,荧光照亮的脸颊,紫色的纱衣微微摆动,黑亮的长发后翎羽清扬。 “你回来了?本王就知道你怎舍得离开呢。” 百里川露出一抹微笑,伸手欲触及她的脸庞,然就在那一瞬间,荧光涣散,一切都消失了。 笑容冷却,他张开握着的手,手心里飞出几只流萤,兀自在夤夜中闪烁。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象。 百里川的心一下揪痛。 ——你所有的敌人都在窥伺着她。她就是你心头的一块肉,折磨她就等于折磨你的心。岂不让人痛快! 雷熬说的丝毫没错,在他身边越是危险。 如果她没有跟自己那么亲近,其他的矛头怎会指向她,怎会因此受苦。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她在身边,还渴望谁不会离开。 她走,许是对的。 只是他从那一刻起,胸口那砰砰跳动的地方便被荆棘缠绕,只要跳动便会刺痛。 百里川转身离开,刚刚迈步却听见“撕啦”一声,原来是衣裾被草丛中的枝条划破了一道口子。 这件衣服正是她送予的。 百里川心下一紧,难道她有了危险,要不要去看看?若她再因自己受到牵连,他会心有不甘的。 然辗转又想,还是算了,如今她的身边有庭芳,是不会带来危险的人。而且延言也寻了去,他一定能找到她,并保护她。 等他回宫把原本肩负的重任处理了,便可以联系延言,知道她所在,便可以为她解蛊,便可以斩断宿命。 既然她不愿再留在他的身边,便不要再去有所交集。不动情,于她是好的。 百里川拎起衣裾查看划破的口子,许是他想的太多,这只是预示着他们之间的决裂。 迎面,有人前来,百里川放下衣裾,定睛看去。 苏悬谦恭的行了礼。 “你来作甚?”百里川问道。 “王爷夜不能寐,接连几日趁着夜色在外溜达。小人是怕王爷腰伤复发,疼痛难耐,所以前来想看能不能帮忙。” 百里川背手迎风而立,他眺望着随风而起的萤火,喃喃低语:“这次,你帮不了……那止痛致幻的药,解不了心结。” 苏悬暗自叹气一声,他亦是未想到苏侧妃竟会这样做。她尚可以熬些时日,剩下这些日子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嘛。 “不懂……不懂……”苏悬摇头叹息。 “有何不懂?”百里川问。 “天下之事最难的都关乎于情,情字难解。小人不图名与利也不图金银美女,不懂这些俗事。” 百里川轻蔑一笑,倒是不信。 “能混到津国黑白两市通吃,木颐太子手下做事,还说不图名与利,金银和……” 百里川上下打量苏悬,苏悬虽是个头矮小了些,可眉目还算不错。“……你也不是不近女色的人吧。” “非也,非也……小人做何,都是图个逍遥自在。总比王爷心事一桩桩困扰要来的好。” 百里川深邃迷人的双眼添了一番忧戚和失落。 “前情难留,余生珍摄……” 百里川喃喃自语,兀自望向远方的星空。 闻言,苏悬又是一声低叹,便折返离去。 余生珍摄,那苏侧妃怕做不到吧。 第355章 羡慕嫉妒恨 夏荷初绽,夏风调皮,越过花尖,打过垂帘挂坠,就是不肯吹散亭中的热气。 亭下热,亭下人更是热。这热不怪天,不怪风,要怪就怪这心——烦躁。 自从天气转暖直到入了夏,灵巧儿半道只见了百里川一回。 前半段百里川征战,一下来几个月,征战也就算了,她也没理由说什么。 可是后半段一个多月了还不见回,而且又是为了那个狐媚子紫苏。她更是心中憋闷,在碧水宫没少作威作福。 其他人见了都巴不得避而远之,玫儿最是耐心,还在身前伺候着。 玫儿放下托盘,重新拿起一旁的手扇,舒缓地为绛露亭下的灵巧儿扇风。又到了这个季节,最累最热的都是她们这些婢子。 灵巧儿斜看一眼,那琼华池对岸烟雨殿矗立。 那个人消失几个月了,烟雨殿却无荒废的迹象。从远处看去,整个殿宇透着淡淡的微光,反倒比拂玉殿看着还光鲜。 烟雨殿的香罗和其他婢子平时对她这个正妃爱搭不理,跟她们的主子一个模样。紫苏走后,烟雨殿中照旧打扫,丝毫不敢怠慢。连那个不起眼的婧慈也时常去帮忙,真是气人的很。 灵巧儿拍案而起,越想越是气愤。 “玫儿,走!” “王妃,您去哪啊?” 玫儿慌步跟上,心里却是明了——这位王妃又要去找烟雨殿的麻烦。 灵巧儿悻悻来到烟雨殿,殿中打扫的婢子们纷纷跪下行礼问安。她扫了一眼,目标定在香罗身上。 “香罗。”灵巧儿狡黠地一笑,“过来。” 香罗心中一紧便听命凑了过去。 “见过王妃。” 灵巧儿打量了一番,悻悻从香罗手中抽出那块潮湿的抹布,左右查看。 “一点灰尘都没有。谁让你们打扫的?” “这是……主子以前吩咐下的,便一直这样做。”香罗讷言。 灵巧儿犹如红霞的唇角落下浅浅的弧度。 “从今日起,这里就不用打扫了。反正也没有人住,费财费力。你们从今日起都到拂玉殿去帮忙。烟雨殿,要关。” 婢子们相互窃语,纷纷露出不愿的表情。她们太了解这位王妃的秉性,去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听见了吗?!”灵巧儿悻悻而言。 跪下的人都还未有人应答,香罗自是也不愿,却不敢拒绝。她抬眼偷偷看向灵巧儿身后的玫儿,两人目光一下对视,便达成了共识。 此时无依,还是先自保的好,等王爷和苏侧妃回来自会照拂她们。 “……是。”香罗诺。其他人见状也一同应声。 灵巧儿心情转好,起身外殿、内殿通通转了一圈。 自从烟雨殿重新修葺,她还未进来过。她眼看着一件件器皿、用物都那般精致上乘,心中便暗自怨恨。 她恨那个紫苏的女人与自己相同的出身却不同的待遇。她同时也怨恨百里川,为了那个女人精挑细选的一切。 灵巧儿拿起宝奁端看自己,她哪里比那个女人差。 妆案上摆放着嵌珠的钗子,灵巧儿忽然攥起悻悻来到床帏处,将那粉色的罗幕由上而下划开,一道道发泄着所有的恨意。 香罗见状,大惊失色,回想起以前情景。灵巧儿又一次开始了破坏的行径。她要将一切那些得不到的破坏掉。 玫儿悄悄凑到香罗身旁低语。“我拦住她,将婧慈找来,还有……去通知十公主。” 灵巧儿沉浸在由破坏带来的畅快感,完全未注意香罗的离开。 玫儿凑上前去,故作关心。“王妃,别误伤了自己。” 灵巧儿被嫉恨扭曲的灵魂从深渊处渐渐回归。 她怔怔看着眼前被自己划烂的幕帘,留下不规则的锯齿。在阳光的照射下,空气中还飘浮着幕帘落下的细小纤维。 她猛然丢掉了手中的钗子,额头处赫然冒出了冷汗。她将那罗幕想象成了一张完美无瑕的熟悉的脸,紫苏的脸。 罗幕的拂动好比那张脸在微笑,是极富挑衅的笑。隐约的半遮半掩,更让她浮想联翩,难以自制内心的焦躁。 灵巧儿好似一下子便脱了力,虚弱到站不稳。 “王妃,您坐着歇下。”玫儿上前搀扶。 “给本王妃倒杯水……”灵巧儿对方才自己的失控也心生惧怕。 “王妃怎生如此大的气?”玫儿巧言道。 “她凭什么拥有这些东西!”灵巧儿咬牙切齿,手下一挥将妆案上的首饰尽数挥落。 “王妃何必呢。”玫儿附身与灵巧儿耳语。 灵巧儿脸上的愠色转而欢喜,顿然有了精神。 “来人,将烟雨殿内的东西都搬到拂玉殿去。苏侧妃不在,你们这些笨手笨脚的婢子别弄坏了宝贝。本王妃替她……好、好、保管。呵~” 玫儿太了解灵巧儿了,只要一点点财富,便可改变她的心境。先将灵巧儿安抚住,免得烟雨殿遭殃,拖到其他人来,灵巧儿便发不起横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个,还有这个,都搬走。”灵巧儿指向陈列在柜上的瓷器与玉盏。 届时婧慈疾步踏进了烟雨殿。 “你们在干什么?”婧慈问其他搬东西的婢子。 “王妃让将这些搬到拂玉殿去。”一婢子回答。 “先放下。” 婧慈来到喜不自胜的灵巧儿面前,行礼问安。 “王妃,这些东西不能动。” “你说什么!一个小小侍妾也敢在本王妃面前放肆!”灵巧儿斜觑一眼,脸上再次露出愠色。 “王爷在临走前,特意吩咐,烟雨殿照旧清扫。殿里面的人跟东西一样也不允许动。” 灵巧儿轻蔑地看着婧慈。“不懂规矩的东西!本王妃掌控碧水宫的大小内务。即便本王妃要搬空烟雨殿也是有资格的。你少拿王爷压我。王爷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无凭无据,也敢在这里叫嚣。” 婧慈挺直腰板,态度强硬。“有王爷腰牌为证。” 一块金色的腰牌赫然出现在灵巧儿面前,她心下一惊。这个小侍妾是何时得到这么重要的东西的,连她都要忌惮几分。 不过,灵巧儿转念一想。一个小侍妾,她还应付的了。 第356章 寄托 灵巧儿怒指。 “拿着一个腰牌就想哄我。说!腰牌何时从王爷那里偷来的。” 婧慈道:“这腰牌是王爷赏赐。王爷说了,若有谁敢动烟雨殿一丝一毫,可以动用腰牌。即便是王妃也要听命。” “哼!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别以为你仗着腰牌就能把本王妃怎么样!既不是皇家,又无名份,简直痴心妄想!” 灵巧儿就欲挥手打向婧慈,此时,玫儿立即上前拦住。 “王妃不可!” “有什么不可!”灵巧儿怒意不减,又欲用力。 玫儿拦着,将灵巧儿的手按压了下去,不禁近身轻语。“这腰牌在,万一以后王爷回来知晓了此事,定会认为王妃嚣张跋扈,不守规矩。若是怪罪,也怪不到婧慈。” 灵巧儿心想有理,却怒不可忍。“一个小侍妾也敢欺压到我头上。简直反了天。” 灵巧儿一步上前,便将手臂挥去。她誓要先解了这一恨。 “住手!”一声高喝从殿外传来。 百里玥儿大步上前,将婧慈手中的腰牌夺下,赫然抵在灵巧儿面前。 “本公主有没有资格啊!七嫂~” 灵巧儿险些收不住手,手掌在百里玥儿的脸庞停止。她差一点便打了这位公主,造成大错。 “……是玥儿啊。”灵巧儿急忙收回手,嘴角微微扬起弧度。 百里玥儿冷言,“七嫂何必叫得那么亲,我们没有那么熟。” 灵巧儿绞着手中的帕子,柔声道:“玥儿怎么突然就来了?” “我要是不来,怎会见到这般仗势欺人的场面。七嫂在七哥不在时,就是这样处理碧水宫的事情的?简直丢尽了七哥的脸。” 灵巧儿忽然转变了态度,嘴角挤出一个笑意。“七嫂不就是在整正碧水宫里的规矩嘛。” “规矩都是七哥定的。见腰牌如见七哥,怎不见你正正你自己。” 百里玥儿瞥眼看向周围准备搬东西的俾子。“把你们手里的东西都放下。烟雨殿要恢复如初,本公主要在这里住下。” 灵巧儿大惊,暗自又生一股怨气。这个百里川宠爱的妹妹,她不敢惹。只好,心中记住这一次,等下次再一并讨回来。 “既然公主要住,自然要舒适些。你们几个快把这里收拾好。”灵巧儿装出一副关切地模样。“正好可以陪我解解闷。要住多久?” “多久吗?”百里玥儿眼珠一转,古灵精怪的答道:“至少要住到七哥跟苏嫂嫂回来啊。” 提到紫苏,灵巧儿面上兀自微笑,心里却谩骂了一通。 “……可以。正好我们可以多熟悉熟悉。”灵巧儿上前握住百里玥儿的手,好似亲密无间。 百里玥儿却不来虚的这一套,瞬间将手抽离出去。“我这阵子喜静,不喜欢别人叨扰。我们还是各自安分在各自殿里吧。” 灵巧儿的脸色铁青,嘴角抽动也撇不出笑意。自是闷声不响地悻悻离开了烟雨殿。 玫儿随其上,在最后与香罗对视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气。 灵巧儿等人离开,板着脸的百里玥儿便转而窃笑。 “多亏了十公主解救了烟雨殿。”婧慈、香罗等人跪拜。 “你们快起来。你们是苏嫂嫂的人,我定会帮。还好我恰巧进宫想来打听消息。若是晚到些,这里还不被人拆了。”笑盈的脸上露出一股忧思。 “七哥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有苏嫂嫂……她怎么样了?”百里玥儿低声喃喃。 碧水宫中一直未有消息,所有人只能面面相觑。 “好了,我们先把烟雨殿整理好,等着他们回来。我让人通知阿岸,说话算话,本公主就住在这里了,看那个灵巧儿还敢不敢来生事。” 有百里玥儿坐镇,烟雨殿算是以后安稳了。 百里玥儿随其余人将零落的饰物捡起,被一物吸引。 “苏嫂嫂怎还留着这么个木簪子?” 香罗闻言,凑近看来。“咦,这不是主子说要自己扔的簪子吗?是祭祀回宫前用的。” 百里玥儿对着日光细细打量,雕工这么粗糙,梅花不像梅,还有些细小的刺。没有经过任何打磨,用它束发还不得扯下几根头发来。 百里玥儿不解地摇摇头,随后将其一并放入了金玉珠饰的妆奁中。 再不起眼的东西,在有心的人眼中都含有丰富的情愫。 那是百里川第一次动手雕的木簪子,在某人的心里堪比珠玉琳琅,视若珍宝。 一个物件,一处地方都能寄托情思。 弦月当空,哼唱的旋律在梧桐树下轻轻回荡。一片梧桐叶飘落,擦过树下人的手边。 紫苏想,这是擦过她手边的第六片叶子了。这种季节正是繁盛时期,不该飘零,除非这棵梧桐树同她一样染了恶疾。 她拖着这副恹恹病体,勉强活着,就像这棵梧桐树,注定枯萎仍屹立不倒。 登州,她听百里川说起过。这里民风淳朴,酿的酒都是烈酒。这里离着吴城不算太远,她想起老家栗子糕甘甜的味道。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吃到。 她的手被人碰了一下,她心下一怔,人走到这么近了,她都没有听到。她的耳朵有时只能听到细微的声音,有时便什么都听不到。 “庭芳姐?” “嗯。”庭芳在手心中写着,“去买东西了。明天我们便离开登州,向皇城走。” 她施施点头。“庭芳姐,有酒吗?” “酒?”庭芳诧异地看了看身旁的延言。 她故意撅起了小嘴,露出祈求的表情。“我听说,登州的酒最烈,我想尝尝。放心,我知道我酒量不好,就一杯。好吗?庭芳姐?求求你了。” 庭芳心下一紧,难得不消极颓靡。延言在旁也没有反对。 “好。”庭芳在她的手心写下,随即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这小丫头,也跟我磨起来了。” 紫苏淡淡一笑。“登州的酒,吴城的栗子糕,地方的特产,到了下一个地方,我都想尝一尝。” 在旁的延言骤然想起了什么。“我可以去吴城买回栗子糕来。” “去吴城,要好远呢。”庭芳道。 “连夜的话,没问题。”只要她可以高兴,延言也可以为其赴汤蹈火。 延言俯下身凑近她的高度,宛若生死起誓般坚定地说道:“我一定给你买回来。” 第357章 偶然 庭芳惴惴看着延言。“你可以吗?路上要小心啊。” “放心吧。我是最清楚吴城哪里的栗子糕最正宗。上次被王爷派去买了两车呢,你们不是也吃到了。” “你……怎么知道?”庭芳眉头一紧,诧异地注视着延言。“……那可是江羽带过来的。” 延言讷讷,目光左右游离。“呃……我是……我是偶然看到的……” 庭芳心存疑惑,延言的表现怎样都觉得像在撒谎。可她想不出他撒谎的理由来证实自己的猜想。 延言立即牵动缰绳走出去。他回身关闭门扉,双手在生了倒刺的门前骤然停了下来。从半闭的门中凝望前方搀扶着一步步回去的倩影。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延言,你且先走两日,登州离吴城比较近,你带两个人去吴城买些当地的土产,嗯……好像那里的栗子糕不错。多买些,本王要带回宫。” “这……”他诧异着看着前方一身紫衣的人。 “有什么不明白的。本王的王妃,老家便是吴城,带些土产回去也算应当吧。即便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冲冲样子也过得去。” 那时他一直都这样想,他家王爷就是这样的用意吧。 直到后来,回到皇城的那一天。 两车的栗子糕从吴城到皇城长途跋涉坏了大半,余下的以四五块分成了小包。王爷留下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奉给了皇上,皇上赏赐了当时的朝臣,也只够一人一包。 王爷余留下的部分,真正拿回碧水宫给灵巧儿的只有一小包。剩下的,在朝后,王爷“偶遇”户部江羽,便将余下的部分全送给了江羽。 “本王这里太多,分给江大人一些。江大人近日没少为皇上分忧,为边陲驻军的粮草没少出力,多得些是应该的。” 江羽看着一箩筐分装好的栗子糕,着实有些头疼。 “……这……这也太多……微臣独身一人,实在是吃不完……” “江大人有亲眷,本王想……也有不少挚友吧。江大人若实在吃不完,大可以送予他人。本王不会怪你借花献佛的。” 那时,他注视着目光深邃,嘴角扬起弧度的人实在难解,为何突然要送给江羽? 就在那晚风轻拂的夜,他“偶然”看到江羽进了醉香轩,手里正拿着两包栗子糕。 在阁窗银铃脆响处,他眺望见了那副花容,也得知了江羽会见的是谁。 那一刻,他心中怔然,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 偶然、偶遇都是必然出现的。 王爷长途跋涉,转折馈赠的两车栗子糕,都只是为了那人樱红双唇间的一口,为了那人一时的欢颜。 延言从门缝中收回目光,逐渐闭合的门掩住前方的身影。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一跃上马,向着吴城的方向奔去。 紫苏回到屋内,嘴角微微上扬,暗淡的眸子在笑颜上露出几分神色,仿佛那双眸子从来不曾看不见。 “笑什么?”庭芳问。 “突然,觉得有延大人在也挺好。我还能吃到栗子糕。” “你就这么点期望。”庭芳嗤然一笑。 “能实现,在小又有什么关系。我知足了。庭芳姐,我现在很开心。” 庭芳抿嘴微笑,缄口不言。 是啊,能让她高兴,什么不行,庭芳心中恍然。 翌日,弦月树梢头。 庭芳在酒肆里打了最上好的一壶酒,在院落的空地上铺了草席,摆了大小不一的酒杯与碗。 她还邀请了本家大娘一家,在庭中办起了一场小宴。此时,只差延言返回。 不久,门外传来了马嘶声,庭芳笑迎出门,将风尘仆仆的延言拉了进来。 “大木头,快来啊,就等你了。” 庭芳将延言带回的栗子糕放在席间,在各个身前的器皿中倒满了酒。 “感谢大木头带回来的栗子糕,我们干了杯中酒。” 延言从被拉进来便一头雾水,直到众人席地而坐此时被庭芳大肆叫酒喝。他瞥眼看向一旁的紫苏,她笑了,那是发自内心开心的笑。 他与庭芳对视一眼,目光相触交流的讯息,与内心深处的一点恰巧融合。 他们所做的,都是为了这一抹笑颜。 “干!”延言一饮而尽,畅快淋漓。 众人饮下,紫苏迟迟未尝试。空气中栗子糕的香味缓和了烈酒的气味,更添了别样的芬芳。 她的酒杯最小,双唇才凑近杯沿,酒香的浓郁便贯穿鼻翼。一抿间,辛辣的味道从唇间传到舌尖,倒是比其他的酒要烈的多。 她的酒量不好,喝些果酒便可醉。这一杯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醉倒。 醉倒了也要喝,在她还能尝出味道之前,她想知道登州的酒到底什么味道。 一口喝下,酒气瞬间沁在嘴里,辛辣烧灼感在喉中跳跃,随即划入食道。她感觉到一股热力的流动,传进了心里,灼热了全身,最后化成了泪。 这就是那个人喜欢的味道,她兀自想着。 “呵,好辣,呵呵。”她立即将栗子糕塞进了嘴里,甘甜的味道化解了辛辣。 紫苏只要一小杯便够了,庭芳却不肯服输,兀自跟本家大娘比起酒来。 一时间,席上热闹起来。有人吟唱有人舞,有人比酒有人醉。 玉横低垂,晚风吹进薄衣宽带,让酒力灼热的身子感到一丝舒爽。 本家大娘一家都回去了,草席上,延言的身旁,左右两边的人各个醉意微醺。 紫苏不胜酒力,已匍匐在矮椅上,微弱的声音从口中道出。 同样醉意微醺的庭芳依靠着延言,眉头微皱。“紫苏,在说什么?” “听不清。”唯一还保持清醒的延言说道。 “大木头……你看……那时笑得多么开心……” 庭芳倚上延言的左臂,身子酥软好似无骨。 “……我知道你心里……记挂她……没关系……你的怀抱,我不要了!留给紫苏……”她半醉半醒喃喃说着。 “庭芳姑娘,你醉了。” “可是要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话音落,庭芳已阖上了双眸,渐渐从延言的左臂滑下去。 延言适时地将庭芳托住,才避免她摔倒在地。 庭芳重新睁开眸子,阵阵精神。“呵……我是醉了……醉生、梦死……” 她勉强起身欲扶起匍匐的紫苏回去。 延言走上前。“你自己勉强,还是我来吧。” 紫苏感到一个力量,身子瞬间腾空而起。她好像听到了久违的心跳声,便伸手紧紧抓着手下的衣物,不忍松开。 忽如其来,一些片段涌进本是浑噩的脑中,琐碎却清晰可见。 延言将她的手放好,见她睡去便吹灭了烛火离去。安稳了一个,还有另一个,那个可是说不准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门扉关闭,月光透过窗洒下,照射在床榻上绻缩的身体。 紫苏微微开口,眼角划下一道泪痕,没有意识的喃喃着:“……阿川……阿川……” 第358章 病陨 行队在陌上渐行渐远,两边浓密的树林中夏蝉鸣叫不绝于耳。 十几个黑影在树叶的掩藏下渐渐拔出了锋利的匕首,锋刃在树叶斑驳的光圈中发亮,一道道寒光向着队伍的中心袭去。 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一旦认准便不遗余力。 “砰、砰……” 随着几声,跃去的人影在一瞬间倒地。有幸跃到车顶的人经过守卫的几个回合也部分落网。 “王爷,可安好?”封展向着马车拱手问道。 马车内传来低沉的嗓音。“……本王无碍。” “抓到一名活的。不过……”封展大为汗颜。“……又未能及时阻止,咬毒自尽了。” 百里川目光一聚,深邃的眼眸里露出一丝冷峻。 “这帮死士……可从身上搜查出什么?” “还是同前几次一样的图纹,皆是指向津国。” 百里川抛开车帘,走下马车,斜眼看向一旁七窍流血的尸体,脸色暗沉。 “线索太明显了,将一切指向津国,好撇开关系。本王看那人是等不及了,想在回宫前彻底消灭本王。呵~本王也太被小看了。” “王爷有何良策?”封展问。 百里川一声冷笑。“有人不想本王回宫,最好死在路上。本王偏要好好的活着站在他面前,让他好好看看本王。封展,通知全队,加快行程。本王急着回宫。” “是!” 晖阳宫大殿之上,百里丞与宁馨雪正坐,而堂下便是回宫的百里川。 为了向他复仇,贼人雷敖将紫苏掳去津国,倍受煎熬,感染重病。寻得时已近气绝,终不治身亡。 “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川,你节哀。”宁馨雪轻拭眼角。 百里丞又是一声长叹。“事已至此,已无力回天。川,她虽是你娶进宫的侧妃,但毕竟出身风尘,地位低微。即便皇兄心知你心恋于她,也不要怪皇兄,不能让你以皇室的礼法入葬。” “是,臣弟明白。紫苏虽是青楼女子,但她却不一样。”他顿了顿,“终归所有的源头都在于我,她一直没有过错。” “如今对错已没有意义。皇兄只希望你有所分寸,朕也再不会允你做出此等荒唐之事了。” 堂下的百里川默不作声,目光低垂甚是沮丧。 百里丞正坐,方才惋惜的感觉消佚,代之的是长者的威信。 “你身为凌国皇族,也要为皇室的脸面想想,所做所为是否能堵住悠悠众口。” 百里川拱手一拜,迟迟不起。“是,皇兄教训的对。臣弟谨记于心。” “好了,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川也才回宫,旅途劳顿又受了伤,先让他回宫休息吧。”宁馨雪在一旁规劝道。 “既然出了事,也不要太过伤怀。虽然紫苏不能按皇室礼数入葬,朕也会让人寻一处佳地让其入土为安。” 百里川直起腰身,“不必劳烦皇兄操心。她素来喜欢清净,臣弟已在一处将其埋葬,免得被别人打扰。臣弟还有一事请皇上应允。” “但说无妨。” 百里川长出一气,身姿松垮,好似疲惫到了极点,说不准哪时便能瘫在地上。“这段时日心烦意乱,无心朝政。请允臣弟请一回长假,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这样也好。臣妾见川甚是忧伤。既然心不在此,身处此地也无用,不如就随了他吧。” 一旁的宁馨雪向侧身的君王看了看,又向堂下颓然的人投去意味深长地目光。“等哪天皇上有合适的人选再为其寻一位佳丽,也好填补他的心。” “好吧。即日起不用上朝,等你恢复再议朝政之事。” 得到百里丞的首肯,百里川拱手行礼,随即踏出殿外离去。 紫色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百里丞的眉头一紧,双眸中露出一丝愠色。 宁馨雪偷瞄去一眼,心里已猜出八九不离十。 “皇上……” “何事?”百里丞鄙夷的看去。 “皇上的心情怎么突然就不好了?”宁馨雪悄然握住百里丞握成拳头的手。 “你心中清楚。”百里丞投去的目光几分冰冷,与他温和儒雅的装扮大相径庭。 百里丞赫然起身,明黄的衣冠华贵庄重。“朕乏了,去偏殿休息。皇后好生想想以后的事吧。” 宁馨雪目视着离开的君王,嘴角保持的笑意渐渐落下。 碧水宫内焕然一新,当灵巧儿听闻百里川要回来后,便命人将宫中打扫了一遍。她只想讨百里川的欢心,希望他回来见到会高兴一些。 于此同时,百里玥儿与魏岸还有百里云孚也都来到拂玉殿。 百里玥儿一向最敏锐,远远便感觉到了百里川回来,随即跑向走近的人影,可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七哥,你可算回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苏嫂嫂呢?” 百里川宠溺地摸摸玥儿的头。 “乖,紫苏她……不会回来了。” 百里玥儿一听,心里那股不舒服愈发强烈,泪花承睫。 殿中,百里川很是疲惫。 灵巧儿见他独身回宫,异常欢喜。心中多有猜测,但还是要百里川自己说出口才放心。 “王爷,此行奔波劳苦就是为了寻妹妹回来,可怎么不见妹妹人啊?”灵巧儿故作轻松向外张望,好像真希望紫苏回来一样。 “本王正要说此事。” 百里川将编纂的故事又说了一遍,惹得堂下百里玥儿一阵痛哭。 魏岸见状,只好安抚着先行回去。 百里云孚虽心有惋惜,但必定是侧妃不好过问。 他心中担忧一点,问:“云青可回来了?” 百里川摇头,“离开后再无消息。” 百里云孚心中一紧,让云青离府怕是个错误。 既然不知动向,他也正好借此离开了。 众人先后离开,殿中只剩下灵巧儿。 灵巧儿抓住百里川的衣袖撒娇似的摇晃着。 “王爷,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妾身好想您啊。王爷可要答应我不能再离开了,陪着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见百里川没有反应,灵巧儿摇的更厉害了。“……好不好嘛?” “不要闹了,本王累了,要去休息。” “王爷就答应妾身嘛。” 确定了那个女人已死,灵巧儿已难以再克制心中的兴奋雀跃。 “王爷几次为那个紫苏出宫涉险,为臣妾又做过什么?臣妾不服。王爷要补偿臣妾才行。” 灵巧儿不禁嗤笑,“传出去也够可笑。堂堂一个侧妃就这么病死了,看来她平日里体弱多病不是装的。” “你说够了没有。”百里川悻悻地甩开灵巧儿的手。 灵巧儿愤愤不平。“王爷又凶我,她不过也只是个青楼女子嘛!跟我有什么区别!王爷偏心,一直都偏向那狐媚胚子!再怎么说我也是王爷您的正妃啊!” 百里川甚是恼怒,“她跟你不一样!别忘了,谁给了你富贵荣华,休要贪得无厌!” “王爷还是偏心,究竟被那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王爷以前不是这样对我的!那个女人病死就是活该!” 一记耳光赫然打在灵巧儿的脸上,力道足以让她倒地。 百里川眼中的冰冷化作冰凌好似下一秒便可将其射杀。 “住口!本王是念你服侍本王的份上。若再不安分,本王倒要听听外人听说七王妃被乱棍打死,是不是也觉得好笑!” 灵巧儿心中惊恐,却也捂着脸,哭泣。“王爷会后悔的!”。 第359章 强乐无味 周围安静了,百里川揉捏着干涩的双眼,甚是疲惫。 放眼望去,他的宫宇又到了最美丽的时候。琼华池中的莲花肆意的绽放,宛若一个个美人盛装。外人都赞叹其华美,可谁人知其冷清,好似一座没有生气的空壳。 这何尝不是他呢,外表的光鲜亮丽,而他的心却是孤寂寒冷的。 苏侧妃的突然离世又成为了私下里最热门的话题。 刺青王妃——这个掩藏在暗处的名号,在一夜之后翻身暴露在日光下,似乎成了不朽的传奇。 百里川那郁郁寡欢的神色,更让身处宫苑里的女子动容。对于他们相识相爱的故事更是编造成了诸多版本。 然而真实呢,在为数不多的人心中沉寂,缄口不言。 之后的几日,让百里川转变心境的活动接连不断。 什么酒会,花会,诗会在宁皇后的策划下进行着。会中多是各重臣中家眷儿女,目的昭然若揭。 时光荏苒,那触动的爱情故事也微微变了味道。 一曲灵韵悠扬的歌声在池边结束,一项项参演的节目按序进行着。 百里川百无聊赖地拄着头,兀自端倪着眼前的酒杯,眼中露出微微醉意。 对酒当歌,强乐无味。 忽然,一道电闪划破长空,随之震耳的轰隆声,暴雨随即而至。 人群慌乱的跑回中庭,落后的人无不被突降的雨水淋透。 百里川心中一紧,昔日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提着裙摆,光脚在玉阶上谨慎小心的动作,着实可爱讨喜,也着实让人心疼。 那自上而下渐渐抬起的双眸,露着一丝惊异和妩媚,让他的心砰砰的乱跳。 他的魂被勾走了,早已甘愿萦绕在她周围。百里川兀自想着,双唇一抿露出微微笑意。 在旁的灵巧儿将这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不过,她还是暗自咽下了那口怨气,持着一副欣喜的脸迎合着周围女眷或多或少略带深意的眼光。 因雨而来,众人欢聚的心情也降了大半。 一道闪电好似将天空劈成了两半,随后又在瞬间愈合。那恍如在新荷叶上轻拂的女子在百里川的眼中瞬间化成了齑粉,随着那涔涔雨落入池潭,在五颜六色的鲤鱼嘴中葬生。 宴会的弹奏声不知何时停止的,百里川反倒兴奋欢喜了,环抱着酒坛,畅快淋漓地狂饮。 他浑浑噩噩地来到每一个人面前,别人若是不喝,他反倒露出愠色,非缠着别人喝个杯倒身歪才肯放过。 脸颊染上了酡红色,百里川随手向庭外扔开了酒坛,一声碎响淹没在暴雨中。酒渍早已渗透了大半的前襟,他索性宽衣,袒胸露背,紫色的衣衫在手中心挥舞着,随后零落在地。 健硕的身材,完美的比例再加上那俊美无俦的容貌,身上那恰到好处的疤痕,为俊美者增添着可以征战天下的野性魅力。 宴会上传来一片哗然,尚是还可以保持清醒的女眷,无不遮掩回避,可内心深处的血液已经沸腾,却因世俗家境的制约不得不半阖着眼。 灵巧儿见周围莺莺燕燕无不暗自悸动的小心思,便立即上前阻止。这么好的宝贝可不能大庭广众之下露着,就该藏起来,免得别人惦记。 灵巧儿刚将零落的衣衫捡起,之前在旁的百里川已走了开。“王爷……” 百里川向着前方羞涩遮挡的女眷高喊:“你们……谁!愿与本王同寝?本王……立刻纳妃!” 此言一出,女眷们心中一惊,更为羞涩。 百里川一个趔趄,手臂一轮,好似囊括了整个绮丽的碧水宫。“曾经……碧水宫,佳人无数……何其逍遥!呵~” 灵巧儿泱泱,“王爷,您说什么醉话呢。臣妾可不允许!” “心如沙粒,难成大器!”百里川兀自浑噩,对旁的灵巧儿低叱。 “本王是谁啊?凌国七王爷!百里川!本王的女人……多如沙海,岂会在乎其一。” 百里川半阖着眼,醉意大盛,不顾灵巧儿的阻止再次手指向前方女眷,甚至欲迈步上去逼问。“你们有谁不信?不妨与本王……” “王爷,回去了,回去了……来人!快扶王爷回去休息!” 灵巧儿及时拦截了百里川之后的话,怕是再晚便是污言秽语。 百里川明显有些脱力,被来人左右架着离开宴席。 灵巧儿向殿前高处行了一个礼便也疾步离开了。 宴席上又是一片哗然。不乏有清醒所见方才情景的女眷相互喃喃。 “我看这七王爷对之前的那个刺青王妃也不过如此。还没有几日,已经抛出脑后了。” “夙闻七王爷风流名号,今日所见,却为其实。” “倒是觉得那个苏侧妃可怜,红颜薄命,又被王爷渐渐忘却。这样的一生,真是悲惨。” “都只怪她命不好,遇到的可是这个七王爷,否则怎也不会落得此等下场。” “你我也是为七王爷而来,难保不会一样。” “我们当然不一样。家中无不是朝中重臣,论家世背景,那个刺青王妃怎可与其相比。你们看,那个正王妃即使是罪臣之女也不还好好当着正妃嘛。” 你一言,我一语。最终,宴会女眷达成了一致的看法——那个侧王妃紫苏也不过百里川风流韵事里的过客而已。 女眷们各怀着心思,唯独在座的宁馨雪看着前方的“闹剧”,眸中露出别样的意味。 百里川被架着回到了拂玉寝殿内,才临近床榻,便腹中翻滚,一下子便呕吐到了床被上。 灵巧儿掩着口鼻,不忍直视眼前的床榻,立即让人来打扫,通风换气。 “……”百里川口中支支吾吾,倾身便欲躺,还好架着他的人及时的拉住了他,险些他便要倒进污秽里了。 玫儿言,“王妃,这……怎么办?” “赶紧收拾,这屋子还怎么住啊。” 百里川又是一下呕吐,吐到了灵巧儿脚边。 灵巧儿一怔,紧忙后退一步,面上露出嫌弃之意。“……把王爷……送婧慈那去吧。” “是。” 第360章 清冷 百里川此时是一个邋遢的醉鬼,被架到屋内,瘫软的躺在床上,只剩下婧慈侍候。 婧慈看着烂醉的百里川轻叹一声,便下去打水好给百里川擦把脸。 门扉再次阖上,窗棂外透不进光,却从缝隙间流窜进暴雨带来的风。阵风吹荡半落下的帘幕,原本烂如泥的身子坐起,只手拨去半挡的帘幕飒飒而起。低迷的双眸变得有神,瞳孔内仿若缀了星辰般明亮。 方才酩酊大醉的人好似就不曾醉过。 百里川打开窗,下雨掀起的土腥味扑面而来。他的眉间微微一蹙,眸子里便多出了涟漪。 雨打瓦檐,远处若隐若现的殿宇在雨幕里愈显得暗沉。他成功将紫苏制造成了被他遗忘抛弃的女人,让她渐渐从别人的脑海中淡忘,甚至抹去。 他还她自由,打开了枷锁,锁在了自己的身上。 “雪儿……” 他却不能真正的忘记。 婧慈端着水盆走进,看着赫然立于窗前的人,先是一怔,而后也未多惊讶。她平静地将水盆放下,看来是不需要醒酒了,因为喝酒的人根本就是在装醉。 “这下好了,烟雨殿空了。本王当真可以重新改造一番。” “……王爷……”婧慈心里明白的很,却无从安慰此时的百里川。 百里川兀自看着窗外,“婧慈,明日,你便搬出碧水宫吧。本王会让封展来接你。本王不会去参加你们的婚事,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婧慈一怔,“苏侧妃不在,延大哥也不在。若婧慈也走了,那王爷不就……” “无妨。皇宫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他的处境从未因多了一个人或少了一个人而好转或变坏多少。 他内心的空寂,不过只是又回到了原点而已,聊复尔尔。 “出宫时,将小白带到公主府。玥儿一定会好好养着它的。退下吧。” 婧慈无言,只是行了礼便退下了。 翌日,雨后江天,清澈如洗。 百里川眼周带着一圈黑,“一夜宿醉”的样子。他离开了婧慈处边走着边舒展着筋骨,越过廊上垂挂的竹帘,远远眺望。 他心下一颤,再环看四周寂静无人,反倒有了偷偷摸摸的想法——此时尚早,若去烟雨殿应该不会被别人看到吧。 百里川踏步前行,脚下不自觉的变轻。 烟雨殿前,一棵花树在经历了昨夜风雨之后,树下落满花瑛。那翠绿的叶子上随风摇动,愈加浓翠。 他想起曾经琉璃宫里有好多这样的树,无名的树,不是它无名,是自己从未关注过。他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到了春夏这些树就会开满好看的粉花。后来,母后动了怒,把这里琉璃宫的景观全改了,那是在他落水后。 烟雨殿显得冷清,他看了殿门上两旁的对子: 莫道无情花零落 烟雨霏微奈何时 百里川心想,倒是与此时相宜。他心中泛起惆怅,脚下迟疑地向前迈进,刚欲抬腿,便听到不远处忽然传来的一声。 “川……” 辨音识人,百里川心想此人大清早的到访唯恐是为昨夜宴席而来的。 他悄然收起脚下的动作,随即夸张地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副疲倦的眼睛转身看向来人。 “哈……皇嫂,怎么来了?” 面前一袭华贵锦衣的宁馨雪被一批有素的婢子簇拥前来。 “昨晚上喝了那么多酒,看你醉得不轻,便来看看。却见你在烟雨殿前张望,川……你在做什么?” 宁馨雪的眸子向烟雨殿瞥看一眼,脸上兀自洋溢着淡淡的笑容,浅浅地梨涡挂在嘴边,像是被刻放上去的表情,在这张面庞上一成不变。 “……在想……苏侧妃?” 百里川一声嗤笑。“宿醉,乏了,想活动活动就不觉走到这里了。烟雨殿没人住了,正好改造改造。既然皇嫂来了,不妨同臣弟逛逛?” 百里川退步离开了殿门前,将宁馨雪引向他处。 “你们且候着。”宁馨雪遣退了随从同百里川离去。 百里川兀自故作闲暇与人洽谈,余光回看那寂寞矗立的殿宇,将那份眷念的情愫暗自沉于心中。 回廊接连着两座碧水宫最美的殿宇,中段围绕着盈盈绿水,华庭美荷。 百里川同宁馨雪一段寒暄后,终于被问到了重点。 “昨晚上,你可是倦了宴会,竟说出那般不羁的话?” 百里川目光一转,“皇嫂所指的是同寝立妃之事吧。” “正是。” 嘴角弯起一个扬起的弧度,“酒后真言。更何况,此话有何不妥?” 宁馨雪骤然停下脚步,“欲盖弥彰。” 百里川又是一声嗤笑。“欲盖弥彰?何出此言?臣弟要盖什么?皇嫂不如说来听听。” “紫苏。” 宁馨雪暗自咬紧了后槽牙,眼中露出微微恨意。 “你心里记挂着她。” 百里川转而看着旁边的脸庞,淡然自若道:“一个青楼女子罢了。死了,还有何好记挂的。倒是皇嫂比臣弟对她还要上心,缘由呢?” 被百里川一问,宁馨雪心头忐忑起来。“……毕竟……毕竟在宫中有所交集。本宫还觉得挺惋惜的。” “皇嫂竟有惋惜之感?!”百里川惊异地问道,好似被震惊了一般。 宁馨雪讷讷:“……对。” “可臣弟记得,皇嫂说过,等你我约定达成,她……不能留。皇嫂难道忘了?” “……如今还提那些作何,反正人已经死了。”宁馨雪的眼角闪出微微满意的神色,嘴角勉强忍着要上扬的趋势。 百里川紧抿着双唇,面色暗沉。 “人是死了,你我约定也作罢吧。”周围渐增的气温好似瞬间冷凝,折返到了寒天冻日。 宁馨雪蓦地一惊,脸色顿然惨白。那是她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费尽心思也要填补的空缺。 端庄优雅的女人变的惊慌失措,身子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这是她最怕的。 第361章 操控 “……川,我们还可以换人……”宁馨雪紧张的抓住百里川的手臂,目光里满是恳求。“……再换一个就是了,好不好?昨夜宴席上,尚有各臣女眷与本宫相说,愿嫁予你为妃。你挑一个,挑一个就是了。行不行,川,别作罢。” 百里川心中沉下一块石头,沉重又放松。 “非她不可。” 宁馨雪一怔,眼前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露出的决意无法动摇。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百里川说不挂念是假,要借机毁坏与她的约定才是真。 宁馨雪内心烦躁,浑身冒了汗。 “皇嫂,臣弟依旧宿醉头痛,先行告退。” 百里川决然转身离去,脚下的影子缩短又再次拉长。 宁馨雪站在原地,无法安定的情绪扼制着呼吸。 她不止无法满足自己的私欲,甚至她将再无法牵制住这头猛虎,伏击的猛虎。 她从未感到这般惶恐不已。 晖阳宫内,宁馨雪步伐倏地进入殿内。 “皇后,何事匆忙?” 殿旁一处,百里丞翻看着折子走了出来。 “臣妾参见皇上。方才心急,未注意到皇上,请皇上恕罪。” “皇后言重了,平身。”百里丞温和地扶起宁馨雪。“皇后所为何事?这般慌张,朕很少见。” 宁馨雪心下一紧,却故作镇定,莞尔一笑。 “臣妾去看了川,他昨日在宴席上醉话连篇,惹起不少流言蜚语。” 百里丞轻松一笑,并不感到惊讶。“他做出什么有损皇家的事,朕都不会觉得奇怪。川怕是忘不了那个苏侧妃吧。是啊,自从有了苏侧妃,川变了很多。你我都看在眼中,皇后应该了解。” 宁馨雪点头,“是。” “其实,你是他的皇嫂,不宜掺进他的私事中。感情上,他不是还有一个正妃嘛。皇后若是关心川,不妨让灵巧儿去劝慰他。” “灵巧儿?”宁馨雪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已有了打算,那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还是皇上的法子好。臣妾这便再去碧水宫。” 百里丞不失温和的一笑,抚过宁馨雪的脸颊。 “雪儿,朕知道你的心思。放心去做,别忘了,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对的。从前到此时,甚至是以后,都是对的。” 百里丞的话仿若有一股魔力,无形中让宁馨雪心花怒放,更增了一份信心和热诚。 “皇上切勿太过操劳,臣妾告退。” 宁馨雪退出殿内,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百里丞兀自保持着优雅的微笑,看着那离开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眼中,届时,那嘴脸微扬的笑意瞬间落下,没有丝毫的缓和。他握紧手中的折子,返回偏殿内。 “皇后娘娘,还是那般听陛下的话。”崔云拱手上去谦卑地说着。 “听话才好。女人嘛,都不过如此,一句话便能牢牢抓在手心里,任由操控。” 百里丞脑海里闪现一个倩影。 “崔爱卿还未禀报结果。”百里丞目光快速一聚,露出一丝冷俊神色。 崔云上前一步,话音低了些。“据臣查探,七王爷在西野军营内多是养伤,并未有整合之势。” 百里丞长出一口气,暗自寻思。 “那……苏侧妃一事,可否属实?” “臣多方打探,尚未……完全证明虚实。”崔云讷讷而言。 “什么!”百里丞一声厉喝挥手将折子扔在地上。“何故!” “臣猜测被下令禁言,探子并未探到准确的消息,所以不敢妄自回复陛下。但臣以为,紫苏尚且活着。七王爷麾下延言主动请辞谢罪,便是最好的解释。” 百里丞若有所思,片刻后,一双冷光射去。“朕姑且不论,下次,若再是这般答复……” “臣定全力以赴!”崔云战兢,立刻表明了态度。伴君如伴虎,他清楚的很。 百里丞缄口不言,身上透着王者的威严。 “臣斗胆,敢问陛下,若紫苏未死,该如何行事?” 百里丞迟疑了许久,时而蹙眉幽怨,时而又露出无疑愠色。好似经过几番内心挣扎,最终从双唇间道出低沉的嗓音。 “寻到她,然后……杀了她。” 闻言,崔云一怔,与内心揣测误差颇大。 “……臣以为尚可留着……” “爱卿错了。”百里丞阴冷的声音让崔云如履薄冰。 “还请陛下明示。” 百里丞背手而立,望向窗棂外。“困住一头猛兽,需要牢笼和锁链,这样它才不会轻举妄动。可是,毕竟是一头猛兽啊,总怕有困不住的一日。若它总是这般听话,你若想杀掉它,外人看来,大会说你残忍无情。可是,如若是这头猛兽主动要攻击你呢。你若再杀了它,便是防卫得当。其他人,还有何话可说。” 百里丞嘴角露出一丝与儒雅气质不符的邪笑。 “想要一头冷静的猛兽变得发狂的方法有很多,但需要一个彻底的、毫无希望挽回的办法。崔爱卿,不觉得,一个无法挽回的遗憾,终生的遗憾会是令其彻底愤怒、癫狂的理由嘛。” 百里丞看着空空的手心,而后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朕的手里就有一个,攥了快十年了。让这个理由成为完美无二的催命符,那个女人……必须死。” 这就是他几番内心纠结最终选择的结果,属于一个掌权者的选择。 “诺。”崔云拱手领命。 宁馨雪再次踏入碧水宫,想要牵制住这头猛兽,她无疑是最好的锁链。因为百里川喜欢她,从小便是。紫苏的出现,让这条锁链磨损的越来越严重,几近断裂,为此她必须采取行动来补救。 拂玉殿四面大敞,灵巧儿在玫儿的服侍下乘凉,她时不时看向殿内,又暗自深深嗅了嗅气味。 自从昨夜百里川在内殿吐了个惨不忍睹,她总觉得拂玉殿上下都充溢着怪味。 “王妃,皇后娘娘到了。” 一人通传,灵巧儿起身。她心中嘀咕,并不愿见皇后娘娘,可人都来了,又不得不见。 灵巧儿暗沉着脸迎了上去。“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免礼,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何必多礼。” 婢子在凉处加了一把椅子,宁馨雪持着笑坐了下来。 “弟妹的心情不大好?”宁馨雪端详着灵巧儿问道。 还不是因为皇后娘娘三天两头的大摆宴席。邀请各家女眷,想给百里川身边添女人,给她身边添对手,她哪里可以心情好。当然,这都是灵巧儿内心的声音,口头上,她自是不敢与位高权重的皇后明说。 “王爷心情低落,臣妾也是忧愁王爷。” “原来如此。弟妹对川真是一往情深。不过……”宁馨雪目光一转,富有深意。“……弟妹该高兴才是啊。” 灵巧儿困惑,“皇后娘娘此话怎讲?” “那个紫苏深得川的喜爱,如今红颜薄命,是她的命不好。几次宴席,川对各家女眷都未透露心喜之意。本宫已奏明皇上,觉得还是不要先给川纳妃了。” 灵巧儿听言倒是欢喜,却又忧愁。“可王爷昨晚可是表明要纳妃呢。” “傻妹妹,这还看不出来。川可完全未忘了那个紫苏。本宫可是看到他在烟雨殿前惆怅的很呢。” 灵巧儿心中一紧,不免嫉恨。 宁馨雪压低声音,向灵巧儿身边凑了凑。“关键时候,你这个正妃可要把握时机。” “娘娘可有何妙法?”灵巧儿立即向这个独占后宫的女人讨起法子来。 “这个……”宁馨雪示意随仆退下。 灵巧儿见状便也遣退了玫儿。玫儿见状,不免忧心。 “皇嫂快说说。”众人离去,灵巧儿急着附耳过去。 “你呢……” 宁馨雪与灵巧儿一番耳语,只见灵巧儿的表情越发欢悦,按捺不住的窃笑。 “这里边的道理都懂了,究竟如何做,弟妹要好生掂量掂量。” “谢皇嫂的提点。我知道了。” 两人各自相视而笑,心知肚明。 第362章 走水 夜,床榻上百里川睡着,只是时而皱眉蹙额。 他做着一个梦,一个无限循环的梦。他梦里有延绵起伏的山峦,有满布着雾气的密林。他寻觅着出路,明知再绕过那棵树,前方便是出口,却总是在那棵树绕过后回到起点。就这样重复着,几近精疲力竭。 他满头大汗,倚靠在大树旁,阖上双眸。忽然,他听到清晰地流水声,或许那是另一条出路。他向着那边行走,走着走着,脚下一空,身体赫然下坠,“噗通”一声,溪水灌入喉咙,他掐着脖子,在水下挣扎着。 窒息,死亡…… 不! 他的眼中映入一个倩影,熟悉却又陌生。那个倩影向他伸来了手,他向其抓去,却怎么也抓不到。碰到便消散成齑粉,随后再重聚成原来的样子,而他只是无用的反复开合着手心。 雪儿—— 雪儿—— 一个黑影赫然出现在倩影的身后。他看到刀刃的寒光一闪,那锋刃“唰”的一下从颈项上抹过。 不! 红色飞溅而出,那红渐渐流入溪水里,将他的周围全部染成了红色,那是血,是血! “雪儿——!” 百里川突然惊醒,气喘吁吁,头上竟然还冒着冷汗。噩梦惊醒,他竟脱口而出喊出她的名字,梦中情景兀自让人胆战心惊。 百里川长长吐出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届时,他才感知门外急促地敲门声,还有玫儿焦急地呼喊。 “王爷!出事了!王爷!”看样子玫儿已是敲了一阵子。 “何事,如此慌张?”百里川揉揉干涩的双眼。 “是烟雨殿,烟雨殿着火了!” 百里川一怔,倏地掀开床幔才看见外面透着的火光。他立即起身向外奔去。 “究竟怎么回事?” “是王妃。白日里皇后娘娘来找过王妃后,王妃便说要烧了烟雨殿。原本只是以为王妃说得气话,没想到夜里真的……” 不等玫儿说完,百里川急步前去。他在廊上急走,已看到远处映红的夜空。 百里川来到殿前,熊熊大火已经吞没了整个烟雨殿,尚有人泼水扑救,却于事无补。 他欲向前靠近,肆虐的火舌呼呼的将他逼退回去。他欲再次尝试,身后的奴仆已果断上前阻拦他。 “王爷,去不得!火太大了!” 闻言,百里川心中一紧。 不远处,灵巧儿狂笑的声音传来。百里川向其看去,她的手中还拿着火把。 “王爷!你看看!我就是要把这都烧掉!我就是要毁了那个女人待的地方!哈哈哈哈!烧吧!烧吧!你休想留下什么东西,好让王爷一直想着你!” “你疯了!”百里川一把夺下灵巧儿的火把。 灵巧儿兀自癫狂般地呼喊:“哈哈哈。已经晚了。人死了,等烟雨殿也烧没了,王爷还有什么念想!王爷就是我一个人的!哈哈哈哈!” “你真是疯子!来人,把她压下去,关起来,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 灵巧儿被人扣下,她奋力甩开禁锢,跑到百里川面前,握上他的衣裾。 “王爷,王爷您不能关我。我是正妃,您明媒正娶的妻子。您不能因为一个小贱人就如此待我!忘了昔日的情份!” “闭嘴!情份?当初你用何下三滥的手段骗的本王,你自己忘了?你想要名分,本王给你了,可本王从未喜欢过你。” 灵巧儿惊谔,最初的回忆涌入脑海。她惊恐地看着百里川,而后跪下哭求着。 “王爷,王爷您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王爷求求您了,王爷……” 百里川侧身而立,任灵巧儿如何哭诉也无动于衷。 手下人看得明白,便上前将灵巧儿拉走了,哭诉的声音也随之越来越远。 灵巧儿被人压下去,燎燎火光照亮了整个碧水宫。 百里川转看那火烧的殿宇,火光在双眸中闪动着。 修葺这座殿时,他总想起在宫中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梨花带雨,悲戚情状,着实让人爱怜。 他的心里装着她。尽管他多次在心里提醒自己,他们命运悲惨。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注意力往她那里凑。 他也时常幻想着,若是不关乎皇位,她被母后接进宫。他们可以一起读书作画,一起嬉闹,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等着选了适宜的好日子。他牵她的手,跨过火盆,拜过天地,成为执手一生的夫妻,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一起数着越来越多的白头发,这样的结果真好。 琼华池水倒映着燃烧的楼宇,飘散的烟尘涔涔落在他的脸上,身上。百里川注视着那里,于事无补。 碧水宫里少了一座殿堂,而他的心里却多了一分愁伤,好似灼烫。 灵巧儿或许做了一件他不敢下决心的事。 可也证实了,不管那昔日的物件在与不在,都没有区别。 此时此刻,眼看她曾居住的殿宇,燃烧殆尽,他却越是想起以前种种情景。 她住在这殿宇内,也住在他的心里。 如今他怎能舍得? 若销毁可以减少一段记忆,那最该销毁的便是他自己。 待此身消亡,终是忘情之日。 他看看这座富有象征意义的殿宇渐渐剩下骨架,随后倒塌下来,成了一堆黑漆漆的残骸。眸子因长时间的闪光和烟尘的刺激看得越发模糊。 东方未白,他的眼前却明亮了一夜。这一夜犹如白昼。 零星的火被浇灭,残骸上的黑烟渐渐被风吹散。无人问百里川,奴仆便自觉的打扫起来,收拾残局。 没有人伤亡,却有人悲痛地落泪。香罗便是其中之一,她手中收拾着,泪水婆娑,脸上一道道黑。 烟雨殿被烧了个透,除了最初她抢着抱出的东西。如今一样完整的东西都未找到。 第363章 斩断 一早,碧水宫走水的事便传开了,宫中都说因七王爷眷恋侧妃而致使正妃娘娘吃醋,大发脾气才引起的。此事又将成为一段时间宫中聊天的话题。 宁馨雪同样听到消息,一早便带着太医前来。 “川,昨日见你脸色苍白,定是身体尚未恢复,紫苏离世,昨晚又出现这种事,怕也是休息不好。本宫特意带了李太医和关太医来给你看看。” “劳烦皇嫂费心,我没什么大碍。”百里川失神地坐在榻子上。 “看你也定是一夜未眠,既然人都来了就瞧瞧,免得本宫不好向皇上交差。” 既然如此,百里川便同意了。 “王爷让老臣给您号脉。”李太医边号边问。“王爷近几日能否安睡?” 百里川轻叹。 “不能,近些时日总是做噩梦,半夜总是会醒来,醒了便睡不着了。” 离开军营后,他总是会梦到那个人。 “王爷身体尚未恢复,又过分忧虑,从而引起做梦惊醒等症状,老臣开个安身的方子睡前服下,便会有所好转,王爷的身体也会因此恢复。但老臣劝告王爷,药石可以治身却不能治心。老臣这就去给王爷开方子。” 他得了心病。 待关太医给他看完外伤也无大碍,纷纷退下,屋子里剩下他和宁馨雪两人。 “川,你是因为紫苏的死吗?你为她难过?” “没有。”百里川笑着说,似感轻松却显得勉强。 这一点怎能骗得了宁馨雪的眼睛。“我不信。你休想骗我。其实你心里就是为她难过,一直想着她是不是?” 被再次追问,百里川的思绪却全然不在这里。 “川,或许你自己感觉不出,可是其他人都看在眼里。你变了!你变了很多很多!在没有她出现的时候,你就算玩世不恭,也有分寸。可是自从她出现,你就什么也不顾了。甚至不惜与皇上闹翻也要娶她入宫。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宁馨雪手抚在心口,委屈地道:“你明明口中说爱我,实际呢,怎么样,你心里爱着的人其实是她。为了保护她频频涉险,已经超出最开始的想法了。我说的难道有错吗?” 宁馨雪声声抱怨,心中期盼这样的逼问可以让人回心转意。 百里川脸色暗淡,长发上尚覆着一层薄灰,如早生的华发,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到宁馨雪的面前。 他要彻底将痴恋的这段感情演到结尾,并给宁馨雪一些压力。 “小雪,从小我们一起长大。我以为,我是很了解你的人。从那次落水以后,我就下定决心要守护你一生一世,不管发生什么都站在你身边。可是长大了,我才发现,你的心里只装着一个人,那就是皇兄。” 他嘴角挤出一个讥笑,继续道:“即便你说会跟我走,我曾欣喜若狂,也曾奢望。可是细想,皇兄这几年未曾纳妃,你又尚无子嗣。满朝上下年年催促皇兄,皇兄也要压不住了。你说要孩子也只是想堵住那些大臣的口,免得皇兄迫于无奈纳妃。在皇兄与我之间,你只看重皇兄。” 百里川捧起宁馨雪低垂的脸庞,目光惆怅,百感交集。“馨雪看着我,告诉我。若真的如你所愿,你会离开皇兄跟我走吗?” 被戳中心结的宁馨雪不敢正视他,因为他所说句句属实,句句是她的想法。 宁馨雪没有立即回答,百里川的心里已猜的八九不离十。 “就算你骗我,就算是利用我,就算从未把我放在心里,我仍真心对你。” 宁馨雪仍不敢直视他,默然摇头。 百里川苦笑一声,放下双手,背过身去。 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了。 “馨雪,看在以前你救我的份上,以前的一切就算有欺骗有利用,都一笔勾销吧。以后你只是皇后娘娘,我的皇嫂。我们之间再没有救命之恩,爱恋之情,互不亏欠。” 宁馨雪拉住他的臂膀。没想到,他竟然要与自己断绝来往。她处心积虑挑唆灵巧儿毁了紫苏留在碧水宫的一切,断了百里川的念想,却适得其反。 “川,你真要如此?我们一起长大,不管怎样你都该站在我这边。难道你想彻底与宁家决裂吗?为了她一个岚尘雪,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她一条命根本不算什么,你想清楚!” 宁馨雪脱口而出,随后表情一僵。 投掷来的目光如此冰冷,让身后的宁馨雪不寒而栗。这双足以杀人的眼神,从来不曾在她的面前出现过,而这次,那个女人真成了他心头不可动的人。 “你果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你三番五次得想要置她于死地!入宫的花轿,琼华池落水,送给她的香丸,那个挖心者是不是也有些关系?次次想要她的命。她究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你这样不顾一切!” 百里川一步步逼近,脸上露出愠色。 宁馨雪神色慌张,一字一句堪堪刺入心房。 “你……怎么知道?” 百里川面沉如水,深邃地眸子仿若可以拉人坠下深渊。“我一直知道,只是最近,我好像记起一些旧事情……我突然觉得,你变得丑陋不堪,并且陌生。” 宁馨雪缄口不言,冷不防地后退。儿时的事,难道他记起来了?那该怎么办呢? “你们都叫一个名字,可你知道与她之间的不同吗?”百里川邪魅一笑。 “她就算自己受苦,自己落难,自己需要依附谁去平反。可为了她的目的,她从未想过要害谁性命!” “你别说了,也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宁馨雪慌张着边摇头边向后退。 “走吧。”百里川冷语说道。 宁馨雪一直碎碎念着,慌乱地从百里川身侧走开。 如此甚好,他也得到了解脱。 百里川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 他力求自保在这个害过他的女人面前演了十年的戏。如今终是落幕,是斩断过去的时刻。 一切都那么空空荡荡,不止是这座凌国皇宫楼宇中最美丽的宫殿,亦如他的心,空落,寂寥。 第364章 从别后 晖阳宫中,晚膳后。 百里川柔和的问:“皇后,今天可是去川那里看望他了?” 宁馨雪讷讷,“是,去过了,让李太医跟关太医看过了,并无大碍。” 百里丞叹了一口气,“无碍就好,川回来甚是伤怀,七王妃又滋生事端。夙闻岚林之女知书达礼,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川也是性情中人,而那个紫苏虽出身风尘却也痴心一片,实在可惜。” 梨涡浅笑,身子却微微颤抖。“皇上有机会不如再为川物色一位女子,也好缓解他心中之痛。” “若他能真心想开也好。朕听说,你去看过川之后,不久,川便离宫了,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雪儿,他可与你提及?” 百里丞看着宁馨雪,然而那目光却像是看出了什么。 “……没有。”宁馨雪讷讷道出。 百里丞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在他心里自己还被怀疑吗?为什么? “好。朕还有些奏折未批,今夜就不回来了,雪儿,你早些休息。”说完,百里丞便起驾离开。 送走百里丞,宁馨雪心中反而忐忑不安。 红毓上前道:“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方才皇上竟然怀疑本宫,许是有人说了什么。本宫做了那么多事情一心都是为了皇上。若不是我宁家,算了,谁要本宫自小就倾心于他呢。” 宁馨雪来到案前,书信一封,交于红毓。 “将此信亲手交到我父亲手里。本宫觉得那个女人没死,川似有隐瞒,派几个人去查,务必打探出消息来。死了便罢,若她还真活着……”宁馨雪手中狠狠扭扯着锦帕。 “你知道该怎么做。本宫不信,她还能如此走运!前几次总有人救她,如今倒要看看她还能靠谁活命!哼!” “是!奴婢这就去办。” 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百里川手牵着夜飒,漫无目的走在路上。他心想离开那个伤心之地散心走走,却不知要到何处。这皇城里他太过熟悉了。 “客官这天这么好,要不要来壶清茶解解渴?”店前的小厮拦住了他。 “有酒吗?”百里川问。 “酒?有啊,有,客官请进。” 百里川将马绳递给小厮,自己进了店里。他寻了一处靠窗的位子坐下,给了小二一锭银子。 “给我上最好、最烈的酒。” 这店里的酒虽是没有宫中的醇香,但还算有些烈性。不多久他便喝了两壶,头也开始有些晕晕的了。 二楼上可以看到街上情景。来来回回、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的生活是否也如他这般模样,充满着各种苦恼惆怅。 好像,那个人总是习惯匍匐在窗沿如此看着,是不是也是这种想法。 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炮仗声,人们纷纷探头看着热闹。 “唉,那孙家大公子又要纳妾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遭殃。” “这都娶了多少房了?还不够啊。” 百里川也探头看去,红红的婚嫁队伍,徐徐在楼下经过,最前方的人正是新郎。此人他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这孙大公子就算娶那么多房妾,还是不断往醉香轩跑,真是本性难移。” 听到旁人的话,百里川的思绪转来了一瞬。原来是那个人,曾经他还试图欺负紫苏,被他撞到,教训了一番。 想到这,他的脑子里又呈现了一个人的模样,眉目间显露出忧戚的神色。 百里川注视着楼下的队伍,看着看着便陷入记忆的旋涡中。 当时,她便是站在楼上的窗前,看着他红袍披挂,将灵巧儿娶进了宫,原本坐在花轿里的应该是她。 原本以为她会恼怒,没想到他在马上望见她时,她却是笑的。 她在窗前的微微一笑,计上心头,他在宴席上喝的大醉,还是总想着她。 洞房之夜,他偷跑回醉香轩。 问她是否嘲笑,是否也觉得他自己可笑。他娶得连作为她的影子都不完整。那个她是谁?她真的知道吗? 回想当时,她也是那种绝然无情的样子,似乎一切都不再与他有什么关系。 帐前转身,断发断情。 又是一阵炮声,百里川回神,露出一个无奈地苦笑。 既然有喜酒便去蹭那孙大公子一顿。百里川随即便下楼混进了人群。 孙府外,红绸披挂,流光溢彩。不过娶一房妾也太过正式了,如正妻一般宴请。按人们说的,这孙府的家底也过于丰厚了。 百里川随便拿了个贺礼便混了进去,反正他一身的华贵气质,守卫见了也不敢拦。 进去孙府,百里川寻了一处偏远的席位坐下,蹭着孙家的酒,看着热闹。 “感谢各位朋友来参加我孙某的喜宴,为孙某贺喜。孙某也没有什么多说的了,待孙某拜了天地后,备了好酒好菜招呼大家。” 顿时席间一片哗然,随着鞭炮的声音,只见喜婆搀扶着新娘子走来,随后随着司仪的喊声,拜了天地。 他堂堂一位王爷却不曾给过紫苏一个正式的婚礼。因为她青楼女子的身份,为了避众臣之口,他只能将她领进宫,却不曾拜过天地,拜过父母。按照宫中的礼法,她远不及一个真正的侧妃。 他一个身份显赫的王爷还不如一个商贾百姓。他又是一声嗤笑。 几口喜酒下肚,他是要把这席上的酒都喝的干净,喝的昏天暗地。 “听说,这次的新娘子长得很好看。”旁人一声叹息,“可惜是个瞎子。” 原本昏沉的百里川骤然惊醒,倏地起身跃过桌台,撞倒一排上菜的侍女,径直向着还在拜堂的前方奔去。 “夫妻对拜,叩首。” 司仪话音落下,新人叩首完毕之际。 届时,百里川一跃而上,将那新娘子硬拉了起来。随之一挥手便将新娘子盖在头上的喜帕掀了开来。 “雪儿!” 喜帕飘落,满怀希冀的眼眸在看清新娘面容的瞬间,眼神骤黯,满是决然的失望。 不,不是她。 因为席上人的一句话便冲了上来。 怎可能是她。 心中忽地传来一阵刺痛,那痛如潮水般汹涌,令他双眼不禁因泪水而模糊。 “喂!什么人闹事!” 孙大公子自然不会罢休,上前便是厉声呵斥,待看清楚来人后,脸色却骤然一变,变得沉默不语。 “……抱歉,认错人了。”百里川随口丢下一句话便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离开了孙府。 第365章 月下 原本稍显清醒的百里川又回到店里,默默要了几壶烈酒,看着月升云稀,行人散尽。 “客官,我们店要关了,您该走了。” 他的步子轻飘飘,摇摇晃晃,接过小二的马绳,一手牵着马一手还是不撒开酒瓶。 沿街不时作呕,吐到双眼充了血,还兀自喝着。 借酒消愁愁更愁,等酒醒了,那愁依旧在。 可尽管如此他仍是愿意喝到大醉,让自己醉到不省人事,才能有一刻不会想起那个人,让自己睡一会儿。 皓月当空,街上再无其他路人,安静的只能听到马蹄与他的脚步声。皎洁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百里川不禁看去,举起酒瓶子对向天上皎月。 “我!凌国的七王爷,百里川!敬你,干!” 步子不稳,送到嘴里的酒半数都洒在了衣服上。 “喝!”他又将酒瓶子对准了天上的月亮。 “你敢不喝!本王是百里川!本王的话你都不听。好,你不喝,本王喝!呵呵呵呵。” 百里川向前走着,一个趔趄便坐在了地上,四肢舒展索性向后仰了下来。 夜空中的明月就在眼前,那温柔月光洒下,在他迷离的眼里簇成了人形。 脸庞的轮廓,柔和的目光,婉约的微笑,青丝紫衣,片片羽翎。每一处都那么清晰。 “王爷,您醉了,不可睡在地上。起来,回宫去吧。” 百里川向空中伸出手去,目光痴迷沉醉。 “雪儿,你知道……本王有多想你吗?” 他嘴角微挑,眼角却闪现零星光亮,如黑夜流星划过脸庞。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在寂静的夜里轻响。 百里川喃喃说着,一遍一遍,不知疲惫。他甚至不知在与何人说,又不能确定有人回答。他仍是兀自开阖着双唇,从沙哑的嗓子里说出声来。 “雪儿……” 人形消散,如齑粉随风。他的眼前渐渐模糊,终是阖上了眼。 酒入愁肠,九转萦回。 入宫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关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徘徊在情与义之间,亲密与距离之间,反复无常地对她时好时坏。 他认为最开心的就是那么几日。 她曾与慕阳同行,他也可以做到。 慕阳一定未亲自给她泡过脚。 慕阳一定没有被她唤作“夫君”。 慕阳一定不知道她很怕痒。 慕阳一定没见过她着急吃起东西来,像个小猪一样可爱。 慕阳也一定不知道她何时处于“特殊时期”,甚是有失风化的胡思乱想。 …… 有些像女人家的争风吃醋。他从未那么想要剥除慕阳的记忆,想要将慕阳留给她的夺走,然后全部代替。 可是,他要掩藏自己的真情实感,真是分外煎熬。当坦诚相对,真情难掩时,他甚至不再考虑后果的想要同她在一起。 前尘种种,如今朝夕相伴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喂,起来!”一人狠狠地踢了地上人一脚,见没有动静便又是几脚。 百里川头痛剧烈,昏昏沉沉地坐起身。明亮的阳光刺痛他的眼,他用手遮挡着,好让双眼适应适应。他也不知何时到了街道角落,在破筐破布上躺着,就这样在街上过了一晚。 “喂,赶紧起来,成何体统,不怕丢皇家的颜面!” 这时,百里川才揉着头,宿醉的后遗症,头痛的紧。可他兀自在思念中里沉沦,思绪尚无法完全控制。 他不止一次出现这样的状况了。 在发热时,在坠河的过程中,在吃药产生的幻觉里…… 他总是一次次经历与她的过去。 百里川的思绪转回,想起自己是被叫醒的,腿上还隐隐作痛。他眯缝着眼睛向旁人看去。 “我怎么在这?” 百里川努力回想,脑中闪现的情景如一道道刀锋割痛他的神经。 果然还是不该清醒过来,那些想忘记的还是忘不掉。 “许久不进皇城,来一趟便见到个稀罕事。赶紧起来!” 百里川起身,头还晕呼呼的。此时他蓬头垢面,满身酒气,向着地上左右查看。 “我的酒壶呢?” “喝成这样了,还喝!跟我走!” 百里川并不理身旁已气到瞪眼的百里懿,继续四下里找寻他的酒壶。“皇叔现在是平民百姓,管不了我一个王爷。本王说要喝就喝。” “就算我是平民,也是你亲叔叔!跟我来,别给我丢人!”百里懿说着便将百里川拽到了一旁。 “皇叔要是有好酒我就去,要没有……我就自己找个酒馆去,喝他个三天三夜,才痛快!” 百里懿真是不敢相信,他这一向注重形象的傲慢侄儿,竟也有一天这样颓废。看样子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还不知道,皇叔那有珍藏的好酒。这次就狠心拿出来,跟你好好喝一喝,唠一唠话。”他可是非常想听听他这侄儿的心事。 “皇叔可别骗我。” 百里川爽快的答应,骑上夜飒随其离开。 路上,他兀自提不起精神来,只有百里懿拿着好酒的幌子才能让他看着有几分活力。 策马,从皇城到菩提山下只用了两日。 “这么快就到了?”百里川说着。“上次走回去花了好久~呢。” 他在“好久”处拉长了尾音,生怕百里懿理解不了那段其实短暂却又好似漫长美好的时光。 “你小子是绕路了吧。本来离着就不远,又不是祭祀,声势浩荡,人多物多。路上又是顾及这个顾及那个,时间拖得久。就是抓紧时间步行赶路也用不了几日。”百里懿道。 百里川备懒地匍匐在夜飒的马背上,看着脚下的土路。 “是。谁让某人路痴,天生不识路。领到哪,就去哪,像个傻瓜。” 百里川喃喃,眸中涟漪荡漾,心中柔软舒服转而又变得阴郁。 第366章 消愁 菩提山下,比起城中的喧嚣燥热要安静清爽许多。上千株的梅树,留下了大片的荫郁。 “皇叔你真是寻得了一处好地方,如此惬意,不如腾出个地方,让我待一阵子如何?” 梅树下,百里川又一杯酒下肚,看着周围大好风景。 百里懿小酌,“你也知道凌国就数我这里的梅树长的好,你这小儿不要来霍霍我的清静。我一人待惯了,受不了你的折腾。” “可是皇叔不觉得孤单吗?一个人住在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怎能受的了,会不会一直想着一件事,绕不出来?” 百里懿见他如此惆怅,心里也猜个八九不离十。能让人这样的,不过一个‘情’字,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位女子。 “曾经也出现过,不过想开了。就算总是心头萦绕,自己沉迷颓废,都于事无补。失去的还是失去,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世人有八苦,经历过也算真正活过一回。” “皇叔是念了佛还是修了道,怎么说了这么多让人糊涂的道理。”百里川不禁讥讽一声。 百里懿低沉道:“不过是年长了,阅历多了些,有些事情也看开了。” “那皇叔的意思是……我时逢年少,绕不出也是理所当然,所以就要等到人老了,才能顿悟解脱。皇叔又是绕了多少年才绕出来的?” 百里懿心中一叹,他这侄儿说的也不无道理,想当年他也不能轻易释怀。 “万事最终不过靠着一份执念。有时候放手不仅是成全也是解脱。”百里懿心想,他这侄儿是真的陷了进去。 百里川双手抱头,指尖紧紧抓着头皮。“可我不想放手。我舍不得!” “哦?竟然这样执着。”百里懿思量,“我这做皇叔的更是好奇,究竟是哪位美人让我这侄儿落得这副田地的。” “皇叔你也识得她的。” 原来是那位女子。百里懿已想到了是谁,他这侄儿跟他还是真像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百里懿好奇地问道。 一番痛心的经过再次在脑中浮现,狭长的眸子紧紧一闭,伴着长长地叹气缓缓睁开。“她狠狠地给了我三刀,她说她从未爱过我,一切都只是假装的。” 百里川又自嘲的一笑。“我百里川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人甩了。” 百里懿暗忖,那时他们之间虽然迷茫困惑,可也能看得出来。那个紫苏是喜欢川的。而且,“当初见那女娃子,并非无情无义的人。” “可那天她就是如此。”百里川从怀中掏出一物,握在手心,微微松手,那片紫色坠入眼中。 “这不是你的翎羽?”百里懿惊异地问。 翎羽相连的束带还是断裂的,捆绑着一缕青丝,提至眼前,随风飘荡。 “她要了我的命。”百里川兀自感伤。“决然至极,就那样从我眼前走了。” 百里懿未想到,那个紫苏竟让川用情如此之深。 百里川将娟带紧紧握在手心,“当初让她走,我还想她或许是对的,在我身边难免危险,受伤。她原本心中有恨,离开便离开。她不愿,我便罢了。可是分开之后的一月余,对她这份感情有增无减,越想忘记越是难忘,越是折磨难受。” 百里川眼前又是那幅倩影,清瘦的身影,鸟色的纱衣,执着的向前走着,不曾回眸留恋。 眉峰一聚,眸子注视手头微动的翎羽,波光涟漪。“我每天都在想,想她身在何处。想她遇到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想她此时此刻是开心还是难过。想她的眼睛有没有恢复,想她有没有好好吃东西,好好休息。” 百里川再次抱住自己的头,想要把脑子里的影子,连同强烈的想法挤出去。“我想她的一切,想得我都要疯了!” 这相思之苦,苦得他难以忍受。 “川,你当真这么痴恋那个紫苏?” 百里懿看着侄儿的情况,借酒消愁,痛苦不堪,再如何劝说也一时起不了作用。 “川,若皇叔让你一下子忘了那女子,忘了那份感情确实是为难你。那些大道理你不是不明白,绕出来,想明白,能不能放下,全然还是要靠你自己。” 百里川缄口不言,兀自痛苦。 百里懿见状,不禁轻叹,转而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这侄儿在这伤情,那宫里他那位昔日好友的女儿如何了? “侄儿,皇叔问你,你其他妃子可还好?” 百里川放下手,转而向旁看去,低沉道:“其他妃子?” “岚林的女儿啊,你的正妃。” 百里川心中一紧,颓然失笑。“雪儿……” 笑声渐渐冷却,一时空荡的只听到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紫苏便是岚尘雪,没有几个人知道。若皇叔知道了,想必不会如此淡定。 “当初,我就跟岚兄说,将她一并带走。不知道他怎么改变主意的,非要请旨赐婚。他明知道你们不能……” 不能见面,不能动情,不能厮守终生。 百里懿欲言又止,“无论如何,她虽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也曾立誓护她一世。然身为叔父,仍庆幸你并未吊死在一棵树上。”他拍拍百里川肩膀,“上次见你,便知你有所改变。当初的少年长大了,是不是明白了男女感情这回事?心怀感恩,可不等于真心去爱。紫苏,她不正是你心中涟漪……” “好了,皇叔。我现在不想谈论别的。皇叔既然无法消除侄儿心中苦恼,也该表示表示。皇叔就把珍藏多年的好酒统统拿出来给我吧。” “唉……你这小子……”百里懿欲言又止,随后叹气一声。“好吧,先满足你。” 那些心中想忘却的需要多少努力,那些无需努力便忘却的从未进入过心里。 梅林深处阵阵酒香,他要花多少时日才可以斩断心中荆棘,筑起高墙。 第367章 尺 新改建的琉璃宫成了皇宫里最大最美丽的宫殿。 琼华池里大片的青荷覆盖,从翠绿里长出的粉色莲花开的正艳。绛露亭下望去,池中锦鲤游来游去,好不自在。 百里川看着粼粼池水仍觉得眼晕,不行,他要克服。 这里没了大部分先前的景致,也比先前美丽的多,可这花美水美,在他的眼中都看似寂寥。 曾经在这里的生活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忽然一笑,又想起那个没见过世面般的模样。要是雪儿也住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不会觉得无聊。 “川。”一声女音传来。 闻声,他看过去,正是宁馨雪。“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搬进了琉璃宫,而且改建后成了宫里最美丽的宫殿,所以便过来看看。”宁馨雪随意着看着周围景致 “我已经把它改成碧水宫了。”百里川说道。 “碧水宫?也好。”她笑着一对梨涡。 “这就是改建的莲池?真是好看。”她面向那一池碧水。 百里川眼珠一转,喊道:“小雪。” “嗯?”宁馨雪回头应答。 百里川淡淡一笑。“时隔多年,我仍记得,是你把我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那日救我,这份情谊,我永远不会忘记。” 提及旧事,仿若一根芒刺堪堪刺入她的心口,她显得有些不自在,垂下头。“是吗?……川,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啊?” 他时不时在宁馨雪面前翻出旧事,看她无措又畏惧的样子。怎能让她安稳舒服的生活,却让他的雪儿只能闭门不出。 “……不是很清楚。但那些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是你就够了。我也因此对你……” “那个川,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宁馨雪快速地打断了百里川想要说的话,转身回来,青丝微动,那碧水青荷为衬。 在他的面前,她从未这样灿烂的笑过,让那对梨涡更深了些。 “川,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是什么?这么开心?”百里川随口问道。 “嗯……川,我要成为皇后了。” 皇后! 百里川蓦地一惊。 “……这还多亏了岚太傅呢。若不是他提议,或许皇上还没想过要封后,而且还是我……” 岚林!他到底站在哪边!百里川心中暗怨,岂不是让他们的关系更巩固吗? “川,你会为我高兴吗?川?” 百里川黑着脸,却还是目光温柔地点了头。 “谢谢你,川。” 岚府外,停靠了一辆普通的马车。 不久后,府门打开,岚林走至车前。 此时,车帘微微撩起,帘后传来一句低沉的嗓音。“岚大人,上车!” 百里川那一身紫衣长袍露出的贵气加上他眉目间透着的怨气,让车内压抑的氛围更为明显。 “老臣,见过七王爷。”岚林在车中跪下。 “给本王一个理由!”百里川作色。 “老臣,不知王爷所指何事。”岚林故作装傻。 “你为何趁着本王不在朝中时,提议让皇兄封后,而且偏偏还是宁馨雪!”百里川强压着怒气,仿佛压制地气息一松弛,足以将马车震爆。 “封后之事,即便老臣不提,新皇登基不久按照祖制,也是会进行封后的。至于为何推荐了宁家女儿,恕老臣直言。宁家想要扩大势力范围,皇后这个位置,一定不会放过。而皇上本就依附了宁家势力才登上帝位,若封其他人为后,宁家岂会同意。宁家女儿成为皇后是必然会发生的。老臣提议不过是为了自保,让自己多活几年。” “岚林!你……竟是这般自私的人。”百里川面具愠色。 岚林气定神闲,丝毫并未因车内人的怨气而忐忑。“王爷难不成演着演着便当真了吧?哎呀,那微臣的女儿可就……” 百里川眼中露出一丝温情。“她是本王的命定之人,我们之间早就联系在一起了。本王早已经决定要护她一生一世。你觉得本王会变?” “王爷,老臣奉先皇依托辅佐新皇。可新皇并非此时的新皇。老臣会帮助王爷的。凌国的江山社稷不能毁。老臣希望王爷谨记自身的责任。” 责任,又是责任。 他的肢体已经被名为江山的链条缠住了,唯一未被困住的思想还在苦海里挣扎。 累,真的好累。 为何他要出生在皇家,还是嫡皇子。因他的出生所牵连出的事情,已经多的数不清了。 “宁家小姐为后,王爷不该伤心空虚吗?不如借此机会放任自己。年轻人,风流韵事还是该有的吧。某些人或许很想看到王爷沉迷颓废的样子吧。” 这又是岚林给他的建议吗? 皇兄不允他出宫建造府址,其中隐意在明显不过。是一种监视也是软禁,这样他所做的一切便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稍有不慎,露出一点苗头,那心底的结缔便会如刀割来。 颓废不济,无心于朝政,让自己被误解,许会让其放松警惕,也给自己一个筹备的时间。 如今他手里还未有足以压制宁家的力量。未有十成把握,哪怕七八分,他都不敢轻易出手。而且,那些支持着他的人,还需要他来保护。 “微臣先退了。” 车帘外,百里川眼见岚林向回走,突然大门处冒出一角月白纱衣。 “爹爹,有访客?” 他心中一惊,立即落下车帘,不自觉地向车子后方靠了靠,挡住自己身子。 他似乎能感受到那双桃花眼在向窗边看来。 她轻柔地声音道:“怎么不进府?” 岚林继续向前走着,道:“都说完了。回去吧。” 她转身,随着岚林重新走进府门。 听到大门关闭,百里川微微动动身子,手指勾起一旁布帘,余光瞟去,确定了大门前确实空无一人,才敢正视那写着“岚府”的门楣。 他捂上心口,呼吸艰难,不是痛,是悸动。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欢愉的笑。 这是这些年来,他与她之间最近的距离,可以用尺来计量。 第368章 名 繁花似锦,缕缕微风,除了花香,闻之夹杂着浓浓的胭脂香与酒香。这里的夜最为明亮热闹,也最让人迷醉不思归。 此地他虽是厌恶,却也不得不投身其中。因为他要披上一层恶俗的外衣给某些人看,还要想方设法的寻个地方去敛财。 他虽是已在青州、织云等地开始暗自筹备粮草,兵刃及钱财,可这些还远远的不够。最头痛的便是他手里仅有一支亲手训练的精卫军,不过几千人,加上其他散部的暗卫。即便各个可以一敌十,也难有作为。 他需要人,需要可以战斗的军队,需要时间。 随着外面的曲音,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面。百里川仰靠在长椅上,一副闭目散漫的模样。 粉帐撩起,随之走进一位谄笑的人,体型富态,身上手上无不是穿戴着金玉。 “呦,您怎么有空到我这小地方来了。” 百里川缓缓开眼。“红婆,真是忙啊。让本王等了这么久。” 红婆挥着香帕。“招呼不周,招呼不周,呵呵……我哪知道您还真来了呢,还以为那些手下哐我呢。王爷,您别生气。” “本王气不气,倒要是看你了。既然招呼不周,还愣着干什么。”百里川冷冷说道。 红婆一时懵了,这爷从不来这花柳之地,今天这是什么用意。 “王爷,今日是来……”红婆试探着问。 “你这里是花街柳巷,开着青楼,不做青楼生意吗?你说本王来做什么?” 红婆立即明白了,但也感觉很意外。 “我立即叫人把轩里的花魁——庭芳姑娘,给您叫来。” 庭芳? “难道你想让其他人玩过的女人来伺候本王嘛!”百里川显然不悦。 红婆一怔,一边打自己的脸一边念叨着。“该死,该死,糊涂了,糊涂了。您等着,前几日刚来了几个新人,我给您叫过来。”红婆随后便撤了出去。 舞榭歌台,嘈杂的人群里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倒是一处反映了世间冷暖的好地方。 刚才踢倒在地的穷小厮,或许便是之后甘愿拿金银珠宝换得一夜春宵之人的哥哥。又或者,才陪着喝花酒的女人转眼便投进了对立之人的怀抱。 这里最是滥情,也最是无情。 有时候他还时常会想,在这样一个烂透了的地方,曾经的那位亲皇叔是如何找到此生挚爱的,甚至不顾一切的选择了退隐。 百里川还在沉思时,红婆已经推搡着几位女子上来了。 “王爷,这几个都是新来的,才调教好。您看看。来,都抬起头来。” 四、五之人中相继抬起看清的容颜,不过平庸姿色,不为出众。不过,他本就是来充样子的,随便哪个人都是一样。 百里川站起身,来到并列而立的人面前,再次看了去。 最边上的那位,细看其眉倒是与馨雪有相似。 心上人得不到,便寻个人来代替好了。 正好。 “就她吧。”百里川指了指。 “好好。她叫灵巧儿,能歌善舞。快,伺候着去。”红婆笑着将灵巧儿推到了百里川身边。 日出月影,轻歌袅袅。何以寄思,何以寄念。 世事终无常,人情多冷暖。昔日花败落,今朝又逢新。 因为一个人改变了局面。庭芳落败,灵巧儿因为有了百里川,而有幸成为了花魁。 可是花魁谁还稀罕,只要能缠住这个七王爷,以后的富贵日子哪还跑得了。 灵巧儿的恃宠而骄越来越明显,在醉香轩里也越是欺人。 百里川心知灵巧儿恶迹斑斑,留下不好的言传。不过,他并不会制止。因为灵巧儿越仗势欺人,他的名声也会越来越差。 他的目的就是这样,成为一位恶习满满的王爷,一位蛮横无理的王爷,一位逍遥自在的王爷,一个不会造成威胁的王爷。 他要的就是这种“名声大噪”。 眉黛轻描,凡是百里川在的时候,灵巧儿的这一双眉都是他来画的。每次都不是敷衍了事,其中露出的情意总是给灵巧儿一种错觉——这位王爷真的是爱她到了极致。 可错觉终究是错觉,除了画眉时,百里川对她的情太过虚假。 珠宝玉石不少,亲昵情话不少,可那双眼睛里总不是她。甚至回回来她这里,都只是喝酒到大醉,然后好好睡上一宿,从未碰过她。 她不能这样下去,她要让这好日子保持下去。灵巧儿庆幸她身处的地方,留下一个男人的办法有很多。 灵巧儿手中握着一包粉末,悄悄将其掺进了百里川的酒壶。 “王爷,酒给您拿来了。我给您满上。” 酒壶被喝得干净,灵巧儿内心欢喜非常。 翌日,门外的敲门声及喊声,让百里川猛然惊醒,一时头晕脑涨。再看向其旁,灵巧儿香肌裸露,而自己身上也无衣物。细细回想,仍有昨夜的零散记忆。 他本没想与灵巧儿有再多亲近,昨晚上的意外……百里川回想,余光瞟过倾倒的酒杯。 这个灵巧儿竟然给他下药,看来需要红婆好好教导一番。 他转而看向床榻上的人,事都已经发生了,回头若灵巧儿可以收敛自己的骄纵,给她一个名分便是。 外面仍是敲门声,百里川穿好衣服走出屋门。 “何事大惊小怪?” “王爷误了早朝……”延言道。 百里川不屑一顾。“这有何妨,本王以前也时常不上早朝。” 延言左右视之,低声禀报。“可王爷……今日早朝出了事。皇上动了岚太傅。” “什么!”百里川立即动身向屋外走去。“立即回宫!把详细的情况告诉本王!” 皇兄难道有所察觉?这两年,朝堂上许多不合宁家的大臣几乎被肃清。 岚太傅是当时先帝拟诏时,唯一剩下的老臣了。而且,岚林在朝时推崇皇兄,可暗地里却与他关系甚好,甚至愿意为他游说其他人成为支持他的力量。 若岚林有意外,他将失去一位辅佐,是大大的不利。 百里川回到宫中,岚林已被押入大牢。他立即面见百里丞,希望还有挽救的余地。 “川,朕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让人寻你时,你还在那种地方。就算朕知道管你,你也是按自己的性子来。不过,朕还是要提醒你,注意收敛。你可是王爷,是嫡系皇族。” 百里川悉心受教,面上平静,心里却急躁的很。 “臣弟知道了,还是臣弟太年轻,克制不住自己。对了,臣弟回宫时听说,那个岚林被皇兄撤了官职,打入大牢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百里丞看着堂下人,兀自露出一抹柔和微笑。“川,自从皇兄登基以来,你对朕处置了哪位大臣,从来不会关心,这次是怎么了?” 百里川一声嗤笑,看似随意。 “呵呵,皇兄说得对。朝堂上的事都是皇兄做主,臣弟本来就不愿操那份心。可是这次是那个厌恶的老头。” 百里川边说着,满脸怨气,双拳紧握,咬牙切齿。“以前老是一本正经,高谈阔论的。先前受学时就处处挑我的毛病,后来更是变本加厉的看本王不顺眼。这次倒好,看本王如何整治他。” 百里丞叹气一声。“再如何说,他也曾是你我众皇子时的老师。这次竟有通敌卖国的嫌疑,实在让人心寒。” “通敌卖国?怎么回事?”百里川心中一紧。 “李帧不知从哪里得来一本账簿,里面记录了岚林与津国几位高官要臣的交易记录。而且对于我凌国的军情部署更是明码标价,涉及的金银数量达到几千万两!” “这么多!”百里川惊异道:“可找到那些钱财?若没有找到那些银两,就不能定罪。可岚林那老头是文官,哪里得到军情的?” “今日才将其关押,正打算派人去查。” “那正好。臣弟这次就自讨个差事,请皇兄应准我督办此事吧。”百里川拱手请命,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拖延时间,寻找解救的办法。 “难得啊,川如此积极。慕阳的事情交于你还未给朕一个交待,这次呢?” 百里川拱手,笃定道:“此次臣弟定竭尽所能找出实证来。况且同为津国有关,两者之间说不定还有联系呢。” 百里丞思量,抬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嗯。朕就给你这个差事。不过,朕还会让刑部尚书一起跟着你查办。” 派其他人过来,无非是为了盯住他,这样就不好办了。 百里川冥想,应声。 第369章 碎 百里川暗自自责,如今大事未成,便已威胁到了其他人。 自毁形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这般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剔除朝廷败类,保住父皇的基业,保住凌国百姓脱离苦海。 他存在的意义已非他本身,他的这颗心注定装满其他的事情,而不是自己。 从被应允了负责岚林的案子起,百里川便未停下片刻。究竟如何才能让岚林避过此劫,就算不能洗脱罪名,保住官职,至少要保他性命。 自出了宫门,他已优先派了手下最信得过的精卫军前往岚府。他自己立即拟书一封差人加急的送往皇叔百里懿那里,寻求帮助。 伴随着岚林的离开,衙役官兵的涌入。岚府,惬意的日子在一瞬间不复存在。 这个雪儿从小到大怡然自得生活的地方便笼罩上了灰暗。 因为噬忆双生蛊的原因,他一直不能踏进岚府。此时,他第一次踏进岚府,竟是这种时候。 雪儿同其他人一起都集中在一间屋子里,衙役把守,凝重的气氛让人喘不上气来。 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家,已经被他们折腾的不成样子。屋内杂乱不堪,外院,今年才开的兰花都被挖出来,她亲手种植的花圃也被人翻找过。 “喂,老实交代,府上的密室在哪?”抓雪儿出来的衙役问道。 “密室?岚府没有那种地方。” “还不老实说!” 那衙役一个推手将她推倒在地。 “我岚家没有那种地方,再找也没有!” 她正怒视着,目光一转,好似看到了什么,立即起身,冲上不远处的人跟前,抢夺其手上的东西。“那是娘亲唯一的画像,还给我!” 她用力拉扯着,虽是力气小过一个男人,却仍是不肯撒手。 “还回来。啊!”她摔倒在地,却仍未有放弃的想法,再次上前去抢。 百里川收回余光,向着对面的刑部官员道:“去看看什么情况?” 刑部官员从临时搭起的竹帘帐里走出去。“吵什么呢?” “禀大人,这岚小姐非要抢夺这幅画。”那衙役道。 “岚家所有物品都要检查没收!既然她要抢,更要注意,不得落下重要线索。赶紧把她关回去吧。” “是。”那衙役听令,便一手将她压下。 “那只是一幅画,是我娘的东西,你们不能拿走,不能!” “真是的……还嚷嚷!”刑部官员怕她再这样嚷嚷下去,惹怒了里面的大人,也怕自己受牵连。“别嚷了,再嚷……” 几下嘶啦声,一幅画卷在雪儿的眼中成了碎片,涔涔落到地面,随风吹到了各处。 百里川在竹帘帐内暗自唾骂刑部官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你出去阻止,你反倒变本加厉! 百里川捂上心口,一股痛楚。 看!把雪儿惹哭了! 雪儿被押回最开始的屋舍。百里川余光从帘缝处收回,看着翠嫩的茶叶飘浮在杯中,而后渐渐沉入杯底。 外院恢复了一些安静,竹帘撩起,百里川走出竹帐,看着岚府的满目疮痍。 “打扰到王爷您了。”刑部官员道。 “坐的乏了,出来活动活动。刚才是怎么回事?”百里川打了一个哈欠,伸伸懒腰。 官员道:“是岚家的小姐,非要抢一幅画。” “是这样啊。岚林一人获罪,全家都要跟着遭殃。这查找了几天了,看看,看看,你们把岚府翻了个底朝天,恨不得挖地三尺了,还未找到那些银两或者凭证。本王看差不多该向皇上禀报了。一个不大的岚府都能找那么多天,衙役的办事效率未免太低了。你们不嫌丢人,本王还嫌丢人呢。”百里川不耐烦的说着。 一连几日,他派来的兵都暗地里盯着府衙的人。若有什么可疑都偷偷毁掉,免得被刑部的人拿去添油加醋。 他已拖延几日,此时证据不足,一本账簿不足以定岚林的罪,岚家至少有救了。 他没有想到什么一下洗清罪名的好办法,只能先这样了。送信出去,皇叔那里也久久没有回信,朝堂上的人又不可信,现在就只能依靠他自己。 “这……” “怕什么,本王亲自禀报皇上便是。” 百里川再次伸伸懒腰。“让人们都散了吧,连续几天忙活。派两个人看守,其他人今天晚上都回去歇息。明日早朝时,本王自会禀报皇上。散了,散了……” “……是。”官员为难的退下。 人员陆续退出,一片碎页被风吹至身前,百里川附身捡起。日光照射下,只有精致的线条,甚至猜测不出是哪一部分。 百里川看着院中四散的碎片,一声长叹。一幅画卷而已,对其他人不足为奇,可对某些人却特别重要。 他撩起衣衫前摆,将捡起的碎片收到怀里。 碧水宫内,烛火摇曳。 一片片碎页在灯下黏合起来。百里川琢磨了许久,不敢轻易下手,他将那碎页拼凑成了完整的样子。 他曾听闻岚老师有个动人的妻子早逝,雪儿又说是唯一的一幅,无论如何不能出错。 他的手下拼凑出一幅人像,在脑海中也拼出了一个人像。 他又画了一张雪儿的画像,不过还是要拿宁馨雪的画像掩盖起来。他打开书房暗门,画轴随风的涌入碰撞墙壁发出声响。 他将画轴挂起来,在那红绳璎珞处,垂挂一张红笺。 今日又看到她哭了,他心口的小东西又长大了一分。每逢此刻,他割破手指流出的血都有压制母蛊的作用。 他看着飘动地红笺,喃喃道: 雪落百里,皆是你我。 夜入岚府,他的身影挡住了窗棂缝隙里仅能透进的月光。 门扉打开而后又倏地关闭,他必须快的犹如一个幻象,将修复的画扔到雪儿的脚边。 虽然画卷背后有一道道被黏合的痕迹,里面的画像也有残缺,他已经尽可能的修复。 但愿,它能在犹如黑夜的境地里给她一束光。 百里懿本认为他这侄儿在这顶多熬个七天、十天的的。却没想到,他这一借酒消愁,足足借了半月之久。 不止把他珍藏多年的好酒喝了个精光,还要他自己掏出了腰包,给他买酒喝。 看着百里川日日迷醉在酒里,终日不得清醒,百里懿也不能再这样看下去了。 一个酒坛子堪堪放在桌上,放得用力,震得一旁的白瓷酒瓶倾倒,空空的瓶子绕着瓶底转了个小圈,最后被一只手按住。 百里川抓着酒瓶,硬是向着嘴里倒了倒,结果一滴也未流下。他随即抓向一旁的酒坛,就欲开酒畅饮。 刚要提起,另一只手赫然将酒坛按住。 “最后一坛了,真的没有了,别向我要了。” 百里川紧握着酒坛将百里懿的手抖开。“皇叔如此小气,不过几坛酒,改日让人给你送来。侄儿还您几坛好的。” 他仍旧醉意熏熏,面上浮现着浓烈的酡红色,闻着浓浓的酒香。 “不是酒的问题。问题是你!差不多就算了吧。你跟我的情况不一样。我已是平民,可你还身为王爷!你有你该做的事!” 百里川一声嗤笑。“王爷?做这个王爷还不如一个平民要活的逍遥自在!我这样颓废痴迷儿女之情,不正是上面那位希望看到的嘛!我不正做我该做的事。” 百里川将酒倒入巴掌大的碗里,一饮而尽。 “这些时日,清醒只会让我不断沦陷在旧忆里,就像真的一般,又经历了一次。醉了反而让我想的更清。” 百里川目视前方,眼神迷离,仿佛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如今再看,却发现我根本没有爱她的资格。是我做事太过极端,那些怨恨都是我自找的。自作孽不可活,如今落下这个结果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何苦再让她跟我一起受罪呢。不管以后她爱上谁,跟谁在一起,都比我要好。” “你想通了?”百里懿有些吃惊,他这侄儿再一瞬间便顿悟了似的。 “不是想通了,只是发现了而已。皇叔,这真的是最后一坛酒了?” 百里懿点头。 百里川迟疑了片刻,眉头蹙了蹙,内心深处做了艰难的决定。 “好,皇叔不如与我小酌一杯,我还有许多心里话想跟皇叔唠唠。喝光这坛酒,我百里川……就恢复原状。不过,还要皇叔允我在这再待个几日,提提精神。” 既然他这样决定了,百里懿也无拒绝的理由。 百里懿倒了一小杯,碰了百里川巴掌大的碗一下,便饮了。他也随之将碗里剩余的喝下。 “咳咳……咳咳……” 美酒入喉惹起百里川一阵咳嗽,他掩着口,口中有了微弱的血腥味。 百里懿皱眉,就欲伸手替他把脉。 百里川立即收回手,藏于袖下。“无事,之前受了些小伤。咳咳……咳……” 酒杯贴在唇边,醇香的美酒入喉,一杯一杯就像一捧一捧黄沙,一层一层覆盖上他被荆棘缠绕的心,等盖严实了便不再跳了,不跳便不会再被刺痛。深深掩埋,深深困住,住在心里的那个人。 第370章 寻医问药 紫苏等人在登州城内住了十天半月,待她身子养好一些,摸清了发作的时辰,便开始寻医问药的路途,最终的目的地是皇城。 皇城,一是她想好的藏身之地,二是庭芳及延言最后的希望了。 从登州出发途经数城,晃晃一月余。 延言停下马车向身后说道:“前方便是青川城,天色渐晚,我们便在此处过夜吧。” 庭芳撩起车帘应了声,看向前方不远处的护城河。 听闻这“青川城”有一山一水,青山之上药草丰富,安川之水传说可治百病,所以此城多名医药家。 倘若能在这里寻得解毒之法最好,若连这里也无解,也就只能靠皇城那一点希望了。 “紫苏,到了这,我们就多住几日。听闻这里景色优美,现在时节正好,便游玩几日,你看怎样?” 庭芳凑近车内人,一边说着,一边在她手心里写着。 说是要游玩赏景,实则她心里只想多跑几家医馆看看有没有能人异士。 她已经不敢再去跟紫苏说要解毒的事了,因为一次次的失望已经让她心灰意冷,又何况是中毒之人呢。 “好啊,难得来一趟。免得以后没有机会了。”紫苏莞尔一笑。 庭芳看她笑着,目光投向她的眼睛,依旧昏暗无光,心中不是滋味。 “紫苏,对不起。” 她看不见也听不太清楚,又如何游玩。 紫苏淡然,主动劝慰道:“没有关系,庭芳姐在我身边当我的眼睛就好了。庭芳姐看到的,可以慢慢说给我听。我听不清,还可以写给我。” 紫苏兀自保持着平静的微笑,伸出手心。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这种沟通方式了,就像一个游戏。庭芳姐不知道,我的感知能力越来越强了呢。” 庭芳面露忧色。感知越强,只能说明她的听觉越来越差。她丝毫不觉得开心,却是故意笑了笑。 “傻姑娘。” 紫苏感到手心里画了一个弯弯的弧度,就如扬起的嘴角。 她随即便笑了一声:“庭芳姐笑了呢。庭芳姐写给我,我便知道是何景致了,能跟庭芳姐一起就很好了。” 庭芳苦笑,暗自承睫,此时她却被一个将死之人安慰了。 月光寥寥,似乎闷了一场暴雨,三人在客栈安顿下来。 “紫苏,你好生休息,我出去一趟,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她安顿好紫苏便敲响了延言的房门。“延大人,我出去一趟,你多看着些她吧。” “庭芳姑娘要去何处?”延言问。 庭芳长叹一口气。“听闻青川城内有不少名医药家,我想去问问。” “这种事,让延某去就好。庭芳姑娘还是回去守着她,好生休息一下吧。” 庭芳颓然摇头,“不了,延大人还是负责保护她吧,我怕津国那些人再……不能再让她有任何闪失了。拜托延大人了。” 延言听外轰隆一声雷响,看向阴郁的天。“外面就要下雨了,庭芳姑娘何必急于一时。” 庭芳咬咬嘴唇,手中暗自发力,指尖刺入掌心。 “我若不做些什么,我这心里就不踏实。与其在屋里守着她心急,还不如出去问问。延大人不必担心,庭芳会注意,一会儿便回来。” 庭芳执意要去,延言也无法阻拦。他了解庭芳的苦恼,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庭芳姑娘也要小心。” 庭芳辞过延言便下了楼。 她的步子兀自沉重,看了看店中大厅,只有小二在收拾最后一桌。掌柜的,已经开始结算今日的账。 “掌柜,这青川城内哪里的医馆比较多?” 来青川城的,好多都是来求医问药的。掌柜的好似见多不怪,兀自埋头算账。“从这过两条街,茯苓街上都是医馆。” “好,谢谢。” 那客栈掌柜余光扫去,见庭芳拿着伞走了出去,便高喊了一声。“姑娘这天要下暴雨了,医馆早就关门了,不是着急的就别去了!” 庭芳不理会,还是按自己的想法做。 她怎能睡得着呢。 茯苓街。 暴雨突来,狂风不止。一股劲风趁着还未全部关上的门再次发了力,将刚刚整理好的方子再次吹乱在地。 “芸妹,没事吧?” “没事,方子又吹乱了。瑄哥赶紧把门关上。”那女子一身碎花衣衫,一张圆嘟嘟的脸,倒是俏皮可爱。 “马上好了。”男子差不多二十五六岁,一副儒雅之相。将最后一扇门扉关好,总算是把风雨挡在了外面。 “这雨真是大啊。”男子的身上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便湿了一半。 “早就让你闭馆了,却迟迟不肯。这大雨天的谁还会来啊。看你,身上都湿了。” 女子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巾过来,嘴上虽是抱怨着男子,却立即为他擦净了脸上的雨水。 “我这也不是怕有人来看病嘛。我错了,让芸妹担心了。” “你啊,就是这点好。”女子俏皮地笑了。“去吧,换身衣服,我把方子收好。” 男子应声去了后堂。 门外铛铛几声,女子并未理会,而后又是几声。 “有人吗?我要找大夫!” 女子听见,原来还真有人来,方才她还以为是风的缘故让门子铛铛响呢。 “有人在吗?我到这里就这家医馆还未关灯。我有事要问!” 女子看看后堂,心想了一下,便冲着门喊道:“我们闭馆了,明天再来吧。” “我只是询问一些事情,不会耽误太长时间。”门外的人仍是不肯罢休。 女子将方子收好,锁起。有些不开心的撅起嘴,好不容易闭馆早些,瑄哥可以多休息一下,却又有人来。 “都说闭馆了!”女子又是悻悻喊道。 在后堂听见前方女子的声音后,那唤作瑄哥的男子走回来,届时已换了干净的灰白布衣。 “芸妹,何事?” “有人来了。”女子还是不开心,却还是如实说了,依她相公的秉性,无论如何是不会拒绝的。 男子上前将一扇门打开,不禁一怔。风雨呼啸,眼前的人即便手里握着伞在这样的风雨中也不起作用,浑身已是湿透了。 “就这里还未灭灯,便前来询问了。打扰你们一会儿,我只想问些事情。” 庭芳衣着湿漉,从额前发上流淌下来雨水滴落着,她随手抹了一把,目光里露出欣喜与祈求。 瑄哥看着这娇美的女子,衣着面相都不是普通百姓家的主妇。这般冒雨完全不顾形象前来,该是万不得已的吧。 “先进来再说吧。” “谢谢,谢谢。”庭芳连声道谢。 第371章 医者仁心 头上身上垂流下雨水,原本的红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丝丝凉意。 “姑娘有什么急事非要这时候问的?我是这里的大夫,苏瑄。” “我叫庭芳,我的一位好友中了毒,我是来寻解毒之法的。” 苏瑄听是中毒立即明白了来者冒雨前来的目的,此事可万不得延误。“所中何毒?我立即随你同去!芸妹拿药箱!” 见状,庭芳便心知他是一位尽职尽责,医者仁心的好大夫。可即便如此,庭芳还是摇头。 “庭芳先谢过苏大夫,可是我那好友所中之毒为慢性毒药,虽还未致命,但尚无人可解,以此下去终会香消玉殒。所以我只是来问问是否听闻此毒。” 闻言,苏瑄消了方才的紧张感,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芸妹,拿些干净的布巾和热茶来给这位姑娘。” 那个芸妹心里憋着闷气,面带愠色的转身离开。 “姑娘不妨与我说说。”苏瑄问道。 庭芳蹙眉说道:“寒髓玉霙。” 闻言,苏瑄心内一紧,目光有一丝转变,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这个……苏某倒是有所耳闻。是津国的毒药。” 此时芸妹端来热茶,听到苏瑄的话,旋即将热茶放到桌上,立即向着露出喜色的庭芳大声喊道:“我们不会解津国的毒,你走吧!” “芸妹!”苏瑄低声斥呵住了她。 “苏大夫真的知道,那可有解毒的方法?”庭芳眼中露出异样的光彩,兴奋难掩。 “这……”苏瑄似有隐晦,讷讷不语。 身旁的芸妹跨步隔到两人中间,再次对着庭芳喊道:“都说了我们不会解!姑娘,我们闭馆了,不要再耽误我们的时间了。请走吧。” 看样子她并不受这里欢迎,虽被下了逐客令,庭芳心里还是满开心的。越是这样,她越发觉得苏瑄知道些什么。 芸妹显然不愿意,但这苏瑄似乎还可以再试。不如今日尚且回去,待明日她再来求医,若不然便再再次,只要有些希望,她绝不撒手。 “我与好友住在福来客栈,明日庭芳再来。”庭芳就此辞过,便又冒着风雨走了。 待庭芳走后,芸妹悻悻关闭了门扉,回到苏瑄的面前。 “瑄哥,你不是说过不要再当津国人嘛!怎么又动摇了!”芸妹愠色不减,险些要气得跳脚。 “芸妹,我不是要回到以前。只是再次听到‘寒髓玉霙’有些吃惊而已。爹爹身为津国御医,便是被这皇室密药害死的。”苏瑄兀自柔和地回着芸妹,脑中闪过一些往事,眉目间显露出淡漫的忧情。 芸妹转变了语调,她知道这是相公的心伤。“你以前跟我说过,因为将密药配方透露给了一个外人而被赐死。” 苏瑄垂目,似乎又回想起当年情景。“没错,自此苏家没落,我跑到凌国躲避,而弟弟也不知去了何处。” “对啊,那你更不能透露身份,方才我见你……你是想去对吗?”芸妹惴惴看着自己的相公。 苏瑄轻柔地握住芸妹的双肩,毅然的注视着眼前的担忧的眼。“芸妹,我继承父亲衣钵,开医馆看病。不为别的,就是想救人性命。这寒髓玉霙除了皇室御医没人知道解法,父亲也因此丧命。我不想再有人因此毒而家破人亡了。” 目光移向外,在转回时,苏瑄心中那种坚定有增无减。“况且,我想当年父亲愿意将解法交予一个陌生的人也是这个意思。这寒髓玉霙害人不浅,坏人中毒便罢,若是一个好人呢?” 苏瑄一颗仁心打动了芸妹,当初她不也是因此才爱上他的嘛。 既然如此,她愿一起承受。 “瑄哥,你知道此毒解法吗?” 苏瑄眉头一皱,“在父亲生前的手札里曾记录过,不过尚不完全,毕竟是津国秘密。就算如此,尽我所能,能延命去痛也是一件好事啊。” “嗯,好吧。明日我与你一起去福来客栈。” 苏瑄淡淡一笑。“谢谢,娘子。” 庭芳原本浑身便已湿了,也不再撑伞,她一心只想回到客栈告诉延言这个好消息。 客栈门前,延言站在那里等着。他不敢离开此处去寻庭芳,两边他都放心不下。 不远处出现一个身影,延言看去,总算松了一口气,立即撑伞前去接应。 “庭芳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庭芳一见他便抑制不住内心欢愉,一吐为快。 “延大人,有希望了。虽然那大夫年龄不大,但看他似乎知道一些寒髓玉霙的事情。尽管今夜他似有不愿,明天……明天我再去,一定能说服他。紫苏就有救了,那样就太好了。你说是不是?” 延言从她的话里能听出来她的兴奋,可此时她衣衫全湿,还不时有雨水划过她的脸颊,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 他的双眼总能看到紫苏的柔弱,即便是掩藏在强撑的表面下也看得出。或许是因为他一直逗留在最初相见时,给予他的感觉吧。 此时眼前这个全身被雨水淋透的女人呢。 在他的印象里是富有胆识,敢做敢当,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正因为这样,才忽略了她。同样有女人的娇弱,同样害怕打雷,同样会哭,会无助。 “延大人,想什么呢?” “嗯……庭芳姑娘,也该好好为自己着想。若庭芳姑娘有什么闪失的话,延某也会……” “你在担心我吗?”庭芳看向他,四目相对。 “我去给你熬碗姜汤,免得得了风寒。”延言讷讷,转移了视线,故意岔开话走了。 庭芳看他此般,不禁心里泛起一股甜蜜。 待庭芳回房换好衣服,紫苏还在睡着。不久后,门外一阵敲门声,看外身形,便是延言。 “庭芳姑娘,姜汤。” 庭芳从延言手里接过汤碗。他还真的拿了过来。 “谢谢。” “赶紧喝了,休息吧。”延言说了一句,不多言,便转身走了。 庭芳捧着热热的姜汤回到屋内,将姜汤喝完,对着剩下的汤碗冥思起来,偶尔想起什么便笑笑。 “那根呆木头……” 第372章 入骨 东方未白,庭芳已梳洗完毕。她准备着趁着街上人还少,第一个便到医馆去,再次说服苏瑄。 此时,门外有人敲门,她心想着是延言?这一大早也要陪她去吗? 庭芳整理好衣衫来到门前,敞开门时,却是惊呆了。门外不是别人正是她想要去找的苏瑄与芸妹。 “是你们?” “思量一晚,苏某还是有些在意。这寒髓玉霙有所闻,实难遇到,苏某觉得还是该来看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我还正打算去医馆再去寻你们呢。既然苏大夫有心,我庭芳已是万分感激。” 延言闻声而来。 “延大人,这就是我昨晚提起的苏大夫。”庭芳倏地跑过去,欣喜地说着。 延言看着身前人,年纪与自己相仿,单看面相也并非凶恶之人,衣着简朴,但毕竟不熟悉,人不可貌相,他还是保持些警惕为好。 “病人在何处,能否让苏某看看?”苏瑄说道。 “好,苏大夫稍等,我去看看她醒了没有。” 庭芳回到内室,见人还睡着,便欲叫醒她。 届时,延言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在身后轻声喃喃:“此二人尚不可信,小心为好。她身份特殊,还是不要让外人看到。” 庭芳细想一下,也有番道理,便将已卷起的床帏又放了下来。 她折返回门前。“中毒以后便是嗜睡,现在还未醒。苏大夫先诊脉吧。” 她将两人引进屋内,只让紫苏的手伸出床帏让其诊脉。 周围一下子都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仿佛生怕呼吸也会影响到脉搏的律动。众人都保持着安静,心里绷着一根弦静静等待着苏瑄的诊断。 “确实是寒髓玉霙,脉象微弱,有间断之势。”芸妹在旁看苏瑄眉头紧锁,微微摇头,看样子比他想的要棘手。“……中毒已深入骨。” 这是苏瑄的诊断,像是一把剪刀把人人绷紧的那根神经剪断了。虽然这样的情况是预料之中,却仍让旁人心凉了一把。 “可还有救?”庭芳焦急地问道,希冀着渺小的惊喜。 “我需要具体问问她一些情况才好定夺。”苏瑄看向庭芳。 庭芳与延言对视一眼,该不该让苏瑄见到真容呢?若他真是假借看病之名来谋害她的话,庭芳思量着。 苏瑄看出一些,随后说道:“我心知二位对苏某还是有所怀疑。此人定身份特殊,毕竟能中津国皇室密药的人不会是平常人。但苏某一心只为解毒救人,并未有其他想法。还请二位相信苏某,苏某可以保证以后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庭芳再次看了延言一眼,转而面向苏瑄。“请两位先出去,我要问问她。” 苏瑄点头,便拉着芸妹走出了屋门。 背后的屋门再次关上,芸妹心生怨气,不禁絮叨。“我们好心来瞧病,他们反倒拿我们当坏人!” 苏瑄默然无语,示意芸妹嘘声。他看着紧闭的门,想着: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人惹了津国皇室呢? 屋内,庭芳看了延言一眼,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这苏瑄是骗子,也要试试。 庭芳来到床帏内摇晃紫苏的身体,床帏内慢慢有了动静。 “庭芳姐,怎么了?”暗淡的眸子缓缓睁开,她的气息微弱,语调轻飘如棉。 庭芳边说着,边在她的手心写道:“我寻了一位大夫,说是可以解毒,特意来看看。方才趁着你睡觉的时候已经诊过脉了,现在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是吗?”紫苏在床帏内说道,语气平和,似乎她已司空见惯。不抱多少希望,也刺激不了她的神经。 庭芳抿唇,再次看向延言,确定彼此心中想法。“考虑你的身份可能有人会假装谋害,所以问你可否?” “庭芳姐与延大人已考虑过了吧。若是歹人,定不会放人靠近。我的身体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加害到什么地步。让他们进来吧。” 庭芳为紫苏搭了一件外衫,扶她倚坐起来。 延言打开了门,再次打量面前的苏瑄,道:“请进。” 苏瑄踏入屋内,心里却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是对寒髓玉霙之毒没有信心,还是面对中毒之人呢。他提着心,一步步走进遮着薄帘的床榻,看到倚着的身影。 “在下苏瑄,来为姑娘诊病。”苏瑄礼貌地拱手,然后入座。 庭芳在旁道:“妹妹的听力不好,苏大夫要大些声。我也会协助的。” 苏瑄一惊,更加感到无形的压力。五感尽丧,原来这女子已到了这般地步。 苏瑄的妻子芸妹似乎有了更在意的事情,总是试图从幕帘缝隙中窥探,不禁忘了前方有人,冷不防碰到了苏瑄身上。 “芸妹,你怎么了?”苏瑄低声疑惑地问。 芸妹后退一步,低语,“没事,应该是……错觉吧。” “想问什么便问吧。” 床帏内传来轻柔声音,轻而冷,仿佛对所有事物失去信心。 苏瑄心中一紧,那声音让他恍然想到了雪,美丽却寒冷。 他将思绪收回,随即隔着床帏问了些许中毒的过程。 紫苏在帐内经庭芳书写猜到个大概,基本与军营时苏悬问的差不多。只是因为有庭芳等人在,她将小产之事避去了。 “那时思乡心切,哭得长了,双眼便看不见了。” “能不能让苏某看看姑娘的眼睛?”苏瑄提出。 庭芳有丝犹豫,紫苏却同意了。既然这样,庭芳便将床帏拉起了一些,露出一半身形。 “苏某冒犯了。”说着苏瑄便探身上前察看帐内人的双眼。 一见清秀之姿,倾城之貌,却因一双昏暗的眸子显得失去了生气。苏瑄一时悸动,似乎连自己也我见犹怜,唯感惋惜。 “我这双眼睛可还有转机?” 苏瑄一怔,回神,坐了回去。 庭芳在一旁不禁因她的话,目光泛起流波。 “虽苏某没有十足把握,但据我对寒髓玉霙的了解,应该有效。”苏瑄说着,内心却因无法完全解毒而感到自责。 “真的?”庭芳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苏瑄施施点头。“但还是抱歉,就苏某所知还没有能力完全解毒,只有延命之法。姑娘,中毒已深,最后还是会……” 他轻叹一声,越感自己当初学艺不精。 第373章 芸芸 紫苏从未太多奢望,此时也平静,她早已是有了心理准备,在她清瘦的脸上看不出心情的波动。 苏瑄的身形挡住了芸妹的视线,芸妹在旁看着自己的相公露出那副怜爱的神色,心中更是对这个女子好奇。 她还是有些拿不准,不断地想看看。这声音真是太熟悉了,可细想那人又怎会在这里呢。 若看不到真容,她真不好解开心中疑惑。 无论如何,她要证实一下。于是,芸妹便悄悄向床帏凑去。 哪怕是看到一眼也好…… “啊!” 身后芸妹突然地一声,打断了原本忧寂的氛围。 “鬼鬼祟祟是何意图!” 芸妹才将心中所想付诸于行动,才迈出一步,肩头便赫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按压住。耳边也骤然响起斥喝的声音。 延言目光凝聚,露出凶狠地光芒,已是一把压住了芸妹。 “我什么也没做啊!”芸妹被他抓得生疼,不禁挥手否认着。 “芸妹!”苏瑄焦急的喊道:“请你放开她。” “瑄哥——”芸妹一番挣扎,试图挣开延言的手。 “延大人,你干什么!”庭芳柳眉倒竖,对着延言喊。 她生怕延言太过紧张而导致与苏瑄之间信任的崩塌。若是苏瑄就此生气,不给紫苏解毒该如何是好。 “此人行为诡异。”延言依旧不肯松手。 “放开,她什么也没有做。”庭芳急着帮助芸妹去掰延言的手指。 挣扎之间,芸妹费力脱出了延言的控制,不过太过用力,一时收不回力道,她直接便扑倒在床榻上。 芸妹忍着腹部碰撞床板的疼痛,眯着眼向一旁瞟去,顿时一怔。她终是看到了床帐里的真容,鼻头一酸,眼中在一瞬间湿润。 “小姐?!” 芸妹近乎惊谔的一声,震住了榻旁所有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动作,仿佛那一声“小姐”有着定身的能力。 芸妹爬向床内,伸手便抱住了床内倚靠着的身子,已满是泪水。“小姐,真的是你。方才听到声音就很熟悉,没想到真的是小姐。” 突然的拥抱让人猝不及防,紫苏有些吃惊,但更为令她错愕的是那个完好传入耳膜的声音。 “你是芸芸?”紫苏疑惑地问。 “是啊。” 芸芸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她熟悉的很,听声音确实像。可自打爹爹获罪,岚府抄家,府上的一半下人被遣散。一些贴身的管家、婢女怕有通敌之嫌都被流放,做一辈子的苦工。 此时,芸芸又怎能好生的出现在青川城? 延言上前一步,面露疑色,伸手便欲将芸妹拉开,问起:“她眼睛看不见,怎能辨此人真假?” 芸妹像是顽固的胶,死活抱着紫苏不放。 “我十岁便入岚府侍奉小姐,小姐芳名——尘雪。小姐待我如姐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小姐生辰为九月初八,最喜欢兰花了。我知道小姐的一切,又怎么会是假的!” 紫苏向芸妹的左耳摸去,在耳轮处摩挲了一下,同样又向右耳相同的位置摩挲了一下。 别人不明用意,芸妹好似明白的很,左右配合着。她的右耳处天生有一点缺陷,比左耳缺了一块。 “延大人,不用担心,她就是芸芸。我可以确定。”紫苏态度笃定。 “小姐——”芸芸再次喜极而泣。 有惊有喜,苏瑄来到跟前。“没想到还有此联系,在下苏瑄是芸妹的夫君。原来这位姑娘便是那位七王妃。” 七王妃?紫苏听得真切,心下一怔。七王妃,她从不是。 能与芸芸相认,她自是心生欢喜,可她又满是疑虑困惑。 “芸芸,你们不是被流放了吗?怎么会在这?” 紫苏拉过身旁人的手,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芸芸抹掉脸颊上的泪水,兀自抽泣着,一边说着,一边在她的掌心比划。 “是七王爷放了我们啊。” 紫苏怔然。她虽然听不见,却真正感到写在手中的比划。 那个名字,如鲠在喉。 是百里川!怎会是他! 他不是一开始便恨岚家入骨嘛? 不是最狠爹爹? 不可能!怎么可能! 紫苏的思绪连环跳转。 她被欺骗时,身受杖刑,那个人趾高气扬地说——“那老头?本王恨不得他早死!当初要不是他,本王岂会如此。他通敌卖国被判死刑,本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再高兴不过了。只是他死了不算,还把他的女儿塞给我,区区一个罪臣之女还望成为本王的王妃,简直不知羞耻!” 她得知父亲清白时,悲恸不已,那个人暴戾恼怒地说——“岚尘雪,本王是不是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你们岚家便是本王亲自抄家的。还有——本王可是你爹的监斩官!本王的一根手指便可让斩刀落下。血溅刑场,这种场景无论看几次都会震撼。” 她从未觉得那个人对岚家有多少好感。 百里川厌恶爹爹,又怎会在意岚府其他人的死活。 满脑的疑问,让她不禁头热胀闷,那无法言喻的感受使得浑身都不自在。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庭芳有些惊谔,一直默然听着,心中与紫苏一样疑惑。 缄口不言的延言,悄然地垂下头,眼中闪动,仿佛置身到了另外的时段。 “到底怎么回事?”紫苏问道。她让芸芸离身,自己徐徐捂起左肩。那个代表岚家,代表她自己,代表伤害的刺青,莫名其妙地有些发痛。 芸芸起身坐到床旁,一一道来,同时在她的掌心中写着。 “从岚府抄家后,我们便被押往流放地。可过了没些日子,还未到达目的地,突然来了一个人,便把我们都放了。那人临走说,是七王爷念在小姐成为七王妃的份上,特别开恩放了我们。也不许我们向外说,给了我们银两各自回乡。” 紫苏耳力不好,然而那掌心的感触她仿佛是直通心灵。 “小姐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我们都以为七王爷这样做是依着小姐的意思,都还替小姐高兴。小姐能成为七王妃真是件好事情。” 芸芸有些诧异不明了,紫苏的表情显露她并不知情。 第374章 疑惑 “我自小进了岚府,原本就没有老家,便来到了青川,而后就遇到了瑄哥。” “——原来是这样。”紫苏喃喃。 “小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不是该在皇宫里,怎么还中了毒?” 芸芸见其此情形,不免又要哭了起来。 紫苏回道,垂着头,“说来话长了,倒是你没事就好。” “小姐,瑄哥的父亲曾是津国御医,知道解毒之法。小姐不要气馁,还有办法的。”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让人起死回生,庭芳与延言听到这意外之喜纷纷露出了笑脸。 苏瑄上前一步,“在下确实是津国人,家父曾是津国御医,对这寒髓玉霙之毒也是了解。只不过,家父去世,苏家人四分五散,弟弟也不知去向。父亲留下的手札里并未完全记录解毒之法。不过,这些部分足以缓解一些症状。” “可有办法知道余下部分?”延言问道,目光热切。 苏瑄轻叹一声。自身的压力越来越大。 “家父正因将解法透露给一位外人而死。自此事件后这解药的配方都由皇室贵族严密保管,其他人是碰不到的。” “那意思是说想要完整部分是不可能的了?”庭芳说道。 苏瑄沉默点头。 众人顿时又失落起来。 “这些就够了。大家不必如此忧心。”紫苏开口打破了无形中增加的消极气氛。 “庭芳姐,延大人,谢谢你们为我操心。还有苏大夫,芸芸,没有必要自责,能缓解一部分,我已经知足了。” 芸芸惴惴看着似乎都失去希冀的人。“小姐,我们会想办法的。” 紫苏莞尔一笑,在清瘦微白的脸上恍然一朵冰花。“好了。庭芳姐,延大人替我送送他们吧。” 风的流动,帘幕轻摇。 众人离去,她独自冥想。 她早就知道此毒难解,需倾国之力。 苏悬,苏瑄。 她恍然发现苏悬便是苏瑄口中不知去向的弟弟。苏悬同为津国御医后裔自是了解寒髓玉霙之毒。那味重要的药…… 看来,她原本早就比其他人知道此毒的无解,不会再有其他的转机。 无论再找谁看,她的命数已到了这个地步,无需再一次次确认,能到何时便是何时。 她选择了沉默,如同最初的决意。 此时,她心中更在意其他的事情。 延言与庭芳将苏瑄、芸芸送到了客栈外。 苏瑄提着药箱,忽然道:“庭芳姑娘,方才苏某当着王妃的面不好说。解法除了皇室知道,在凌国应该也有一人知道。” “是谁?”在冰天雪地里又燃起了一星火光。 苏瑄施施摇头,“这就是方才苏某未说的缘由。此人无人知晓。因为家父给他解法之时也不识得此人,更不知其姓名,只知是凌国人。” “那岂不是相当于没有。”庭芳蹙眉。 “想要寻找无不是大海捞针,全靠运气,还不如去津国皇室抢。苏某实话说,就算是有解法,以王妃此时的状态及病症,为时已晚,还是……早做打算。”苏瑄也深感无能为力。 “知道了,即便如此也谢谢苏大夫。”庭芳答谢。 “苏某回去会准备一些药,然后送来,希望有些疗效。” 目送苏瑄、芸芸离开,庭芳强撑的架子顿时崩溃。泪水已是止不住,靠上延言的臂膀痛哭起来。 延言连声叹息,拍拍她的肩头。“先上去吧。” 庭芳擦干泪水,点头应了。 看着庭芳走回客栈,最后的延言却顿步不前。他的眼里掠过一股忧虑,百感交集。 作为唯一了解真相的人,却是痛苦难耐的。 他又能替那个人瞒住多久。 紫苏兀自好生在那里坐着,思绪混乱。 她到底有没有看透那个人,那个无情无义的百里川。她觉得一切都混乱的一团糟,完全想不通。 他痛恨岚家,若不是为了宁馨雪的子嗣利用欺骗她,他根本不会那么假装爱着自己。 可他为何用七王妃的理由放过岚家人呢? 可怜岚家? 不,不对! 他从未可怜岚家,可怜她。让她置身于熔炉般的煎熬,他不是乐此不疲嘛。 想不通,她完全徘徊在混沌中。 她想要知道答案,可父亲、慕阳,了解百里川的人都不在了。她还能问谁? 紫苏冥想,忽然灵光乍现,唯一她可以问的人就剩下一个了。 “饿了吧,我去拿些吃的。”庭芳回到了紫苏的身旁。 “等等,庭芳姐,延大人可在?” “在啊。”庭芳答。 延言立于旁,心里却暗自忐忑不安。 他话也不说,倏地转身一副要逃的样子。 转身带动一股风吹过纱帘,紫苏立即喊道:“延大人,留步。” 延言脚下一顿,心中一紧,余光向后瞟去,他不敢转回身,背身道:“岚姑娘……有什么事?” 庭芳看他这副模样,不禁心中疑惑。这根木头怎么怪怪的。 “延大人一直在他的手下做事,一定知道些情况。芸芸这件事,真是……真是他让做的吗?” 庭芳一时愕然,也很想知道,同样等着延言的回答。 延言面无表情,他沉默了片刻,屋内静寂无声。 “……是。” 终归是逃不过的。 简单的答案,字如雷鸣,贯穿了岚尘雪钝涩的耳道。 “为什么!他明明痛恨岚家,为什么还会放了他们?”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那混乱的思路让头热胀,身子却战栗发抖。 “……他还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延言仰头长出了一口气,转回身看着脸色苍白的面庞。 “王爷命人前去,放了岚家的人,自是有王爷的想法。” 庭芳柳眉倒竖,悻悻上前。“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必要遮遮掩掩的嘛!延大人知道什么就说啊,你也不想她存在那么多困惑吧。” 庭芳放低了声音:“她现在就信你的话,说不定她会回心转意呢,至少有活下去的动力。” 延言暗想。“虽作为王爷的属下,但对王爷的行事并不完全知晓。” “好了,别废话!快点说。至少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庭芳催促着,将延言推向床旁。 第375章 他的另一面 百里川惜才,一直与父亲交好。 宫中危险,灵巧儿是她的替身。 红婆是他的人,庭芳姐是特意安排相识,连……连慕阳都是他拜托来守护。 不放心,便娶她为妃。 她落水,他用自己的体温暖了她整晚。 为防止再次遇害,他守了她七日才安心。 营帐里,多出来的紫色锦被是他让出来的。 小白已非最初的那只,他忍着打喷嚏的症状,寻到一个相似的。 帝位之争,隐忍好过兄弟阋墙,百姓受苦。 征战时,敌寇以假的她扰乱其心,一时冲动孤身前往。 他将喜怒无常,随心所欲表现的淋漓尽致,把内心深处的柔与伤藏了起来。 紫苏强忍着身体的战栗,沉默不语。 她何止知道了百里川的另一面,而是他褪了一层皮。 那层皮,她曾经唤它——薄情寡义,人面兽心,矜纠收缭…… 她骤然想起玥儿形容百里川的话——藏在猛虎皮下的小绵羊。 怎么可能,百里川怎么可能为了她做这些事!好像自己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爹爹非要请旨赐婚。 生死之别,弥留之际,慕阳让她去找那个她最怨恨的百里川。 芸芸在这好生生活着。庭芳姐也有被安排的疑惑。 连此时,延言在这,难道也是…… 这些人围绕一个中心被安排妥当,那个中心却是她自己。她自己何尝不是有一直被他关注的错觉。 她还能找寻一个什么理由来否定这些,借以掩饰她内心的错乱与那股莫名的伤感。 延言道:“我只知道这些,其他的,岚姑娘不如亲自去问问王爷。” 听闻,紫苏黯淡的眸子仿佛有了一瞬的光亮。 有什么从她的心口流走,随后被塞进了另外一样东西。那东西很沉很重,负担起来呼吸都喘着。 见人一时毫无反应。庭芳不禁轻摇紫苏的身体,以为她的身体状况突然又不好了。 “紫苏,你还好吗?” 紫苏垂下头,攥紧的手,指甲扎在手心,手背上迸溅起一滴泪花。 “岚姑娘因为宁皇后在王爷心里而难受,王爷又何尝不是呢?岚姑娘以替慕阳公子报仇为缘由而从军营离开,对王爷来说不是最锋利的刀刃吗?” 延言越发激动,话里带着颤音,激昂高亢。 “姑娘在王爷心中比自己,比国都重要!” 延言暗自神伤,“只是没想到,终究还是……这般结果。” 庭芳示意延言不要再说了。 庭芳靠近,不禁感叹。“你们两个啊,真是一路人。一个个呢心里装着,面上却不饶人。藏着掖着都想要守护,行为举止却个个彼此伤害。都是傻,都是笨,本来很美好圆满的事情……却被你们搞得一团糟。” 庭芳握着紫苏微颤地手,继续道:“紫苏倘若你想,现在还不晚。我们回皇城,哪怕真的无解,哪怕没有多少日子,只要剩下的日子快乐无悔便好了。对自己,对百里川都该有一个完整的交待不是吗?延大人,你说呢?” 沉重的气氛好似有了一丝的缓和。 延言道:“庭芳姑娘说得没错,但求无怨无悔。至少还有剩下的时间做些什么,留下些回忆也是好的。” 延言暗自咬牙,他并未将蛊虫的事说出来。他们彼此的时间如沙漏一般正流逝着。他只能推一把,但愿再次相见,彼此不会像陌生人一样疏远,更不会将对方拒之于千里之外。 “紫苏,怎么样?”庭芳紧握着她的手问。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天地昔声,而后不久便听到带着重重鼻音的笑声从帘幕响起。 她在笑,那是得知自己心底藏着的人是真的爱着自己的。 笑着笑着,她又哭了,泪水涔涔,晶莹剔透的从暗淡的眼眶中涌出。而后难以克制,大哭起来。 那一日,她没有给他说明的机会,决然断发。 命不久矣,如今她就算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难道要让他用倾国之力,为他们的未来搏一搏? 那样太自私了。 紫苏默然摇头,“不,已经够了。我好怕……好怕自己在他身边后,会不舍与他天人永隔,继而促使他做出什么背信弃义的事。我没有那个信心。此时,最是好。” 庭芳与延言相视,兀自消沉。 已经没希望了吗? 紫苏灰暗消沉的世界里多了许多东西。那个避而远之的背影越来越靠近,那个模糊的轮廓在脑海里越发清晰。 旧忆如潮,涨退有序,一遍遍的重复,一遍遍出现新感。 她是事件的当事人,又是事件的旁观者。站在另一面,她仿佛能感受到曾经那个人的所有感受。 她犹记起,在受到杖刑后,那个似有若无的箫声。那个将她从白茫茫的境地中领出来的箫声。 那个箫声,悠转忧戚,是思念也是幽怨。 在慕阳逝去,昏迷的那个时候,她听到过同样的箫声。 她每次醒来,箫声便也随之消弭于无形。再后,百里川都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从未曾把百里川擅长的吹箫同那段箫声联系到一起。 因为她从未想过,那段箫声是因自己而起。 她悄然握住自己的肩头,那个无法抹去的刺青。 当百里川看到时,他的眼里划过一丝波动。那是他内心深处的翻涌。 糟蹋自己,能给他的心口上划多深的伤口。 思绪一转,转至成婚的时候。 他一定也做过放弃的打算吧。那时候的犹豫拖延,他说,如果她要走,他同意。 她放弃,他便也放弃。无不是一种解脱。 长长的一次叹息,在夏季突降的暴雨里近乎于无声。 窗棂处,被疾风吹进的雨滴打在脸上。她伸手抹去,有那么一丝的冰凉,多少解解这夏的炽热。 那股冰凉转瞬即逝,热力取而代之。 犹如她赤足玉阶中,头上赫然出现的油伞。 犹如她倚缩草垫上,身旁转来的胸膛。 亦犹如那雪夜红顶下,盖在头上的紫衫。 …… 她想了太多太多,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曾经露出来的柔光。 第376章 好转 紫苏等人搬到苏瑄的医馆住下,芸芸前后好生照顾,她也按时吃药,好好调养着身体。 虽然紫苏不打算回到百里川身边,但知晓一切后,她表现还是积极的。庭芳与延言见此情形,着实也为之高兴。 苏瑄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在紫苏双目上的白绫。 “慢慢睁开眼睛,怎样?” 紫苏缓缓睁开,眼前有光透进,让她的世界不再是灰黑色,可还是看不真切。 “好了一些。” 经过苏瑄的治疗,她的耳力有所好转,再未出现什么都听不到的状况。只是双眼的问题一直未有多少起色。 芸芸在一旁暗自神伤,已是治疗了半月之久。内服外用的法子都用了,效果却还是不很明显。 “瑄哥,就没有快一些的法子。” 苏瑄道:“既然有用,切莫心急。虽是效果不大,也是有好转的。” “芸芸,不打紧。这样已经很好了。苏大夫一心为我解毒,你不要催促他。” 能控制住毒性,免于她五感尽丧,以超乎预期。 “我再去好好研究一下父亲的手札。”说着苏瑄便离开了。 芸芸凑到跟前,眉头皱了好几道褶。“小姐,芸芸是太过担心小姐了。以前一直认为小姐进了宫,便无忧了,哪知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紫苏淡然一笑,拉着芸芸的手。“是,我以前跟你一样的想法,可能我们把一切都想的太过美好了。所以当这些觉得不可能遇到的事情真的遇到经历时,才会如此无措彷徨,反倒越是促成最不愿的结果。即使自己是错的,还认为是对的。” “我听庭芳姑娘说,等小姐的眼睛好些了,就要回皇城了。小姐是准备回宫了吗?” 紫苏沉默。 “等小姐回了宫,还是七王妃。这样想要找寻解毒之法就容易多了。” 她微微一笑,心里却不如此想。 她还记得那个苏悬的话。“倾国之力”是何等的力量,而百里川一心为国,不惜置身险境,如履薄冰。 若此时因她受到影响,不仅让百里川的忍辱负重白费,无不是让他的脖颈处多了一把刀。 “外面天气怎么样?”紫苏转开了话题。 “晴空万里。小姐是想出去坐坐?” 紫苏被芸芸扶着来到医馆前,茯苓街上,医馆诸多。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来寻医问药的人着实不少。 “芸芸,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在这里坐会,晒晒太阳。” “那小姐有事便叫我。” 芸芸跑回堂上帮着苏瑄拿方抓药。 她身上的月牙白在灰色的墙壁旁显得分外耀眼。路过的行人见了,无不被吸引了目光。而她天生的娇美如今附着了病态,犹如西子捧心,让人琢磨。 美归美,但路人都报以惋惜。在茯苓街上的,不是医者,便是病人。她不像医者,无光的眸子,苍白的脸色已透出美人迟暮,紫玉成烟的预兆。 暖暖的日光照在身上,时间长了,其他人难免燥热,而她因寒髓玉霙的寒性反倒觉得舒服。幸好,此时不是秋冬,不必太过难忍。 紫苏伸手握住左腕,还有几分疼痛,摸上仍能感觉到咬痕处的淤斑。虽是有了苏瑄的药,多少压制一些痛感,可越来越频繁的发作并不是好转的兆头。 感觉有脚步声靠近,紫苏立即覆上衣袖遮住了腕部。 有人在她的面前停住,并不是庭芳或延言,细听还有马声。给她的感觉陌生,却又有一丝的熟悉感。 那人不知是怎得,在她的面前停留了许久,最终以一副沙哑的嗓音开了口。“这位姑娘,能不能跟你问个路?” 她眼睛看不见可听得准确。按此人的声音,想必也是四、五十岁的老伯了。 她想:问路,可真是问错了人。 “这位老伯,实在抱歉。我双目失明,无法为您指路。” “……姑娘年纪轻轻,是天生所带眼疾?”老伯沉默片刻后问道,话里却透着一份焦急。 紫苏摇头。 “那怎会……?”老伯越发诧异。 “因病所致,所以才会来青川城。”紫苏道。 那老伯好似突然生了气,话音变得几分凌厉。“姑娘独身一人求医艰难,可是跟随着夫家?” “早已分离。不过尚有姐妹朋友相随,一切皆好。” “原来如此。”老伯似有话要说,可遥望远处一眼,随即便拿衣帽遮挡住面容牵马而去。 庭芳小跑过来,“紫苏,你怎么在这?” “天气很好,出来透透气。” “方才那人是谁?”庭芳远看那人流中已没了刚才的背影。 “一个问路的,不过问错了人。”她索性一笑。 “紫苏,我们又采了些草药回来。我们进去,给苏大夫看看。”庭芳随之将她扶了回去。 茯苓街上人来人往,在一旁的墙隅处再次走出牵马的人来。那人看着医馆许久,时不时露出一丝疑惑和怨气。 此时的她,不是该好生待在宫中,又怎会落得此处,身染顽疾? 那个毛头小子竟然骗了自己,看样子他要留在这查清楚状况再说了。 挑起灯芯,灯火更加明亮了,庭芳重新罩上灯罩。“这天儿真是说变就变,白日里还晴空万里,刚入夜眼见就要下雨。” “已是到了梅雨时节,等过了这段日子怕是要变得更闷热了。”芸芸将汤药端了上来。 “瑄哥调了方子,小姐你喝了吧。” “这段时间真是让你们费心了,劳心劳力就为了我。” “我们这么做都是心甘情愿的,庭芳姑娘与延公子都肯为小姐赴汤蹈火。我作为小姐的贴身婢女,一起长大,更不能袖手旁观了。” 芸芸拿过一道白绫为她遮上了双眼,又拿起烛火旁的艾叶燃了放在竹筒内,为其熏治眼睛。 紫苏愧疚着,“岚家没落,让你们也跟着颠沛流离。” “小姐这是什么话,我们实际上也没受什么苦。不过是赶了些路,也没多长时间不就被放了。还来到这青川,遇到瑄哥,现在过得也很好啊。” 第377章 共度余生 紫苏浅笑安然,这是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事。 “虽是没有见过面容,单听其声,便知苏瑄是个温雅之人。更何况医者仁心,人品一定不差。芸芸当真寻了一位好夫婿。” 庭芳回身,肯定地道:“紫苏,这点你倒是听得不错。那个苏瑄啊虽是不及七王爷吧,可不比延言差。而且还比他好,没有那么死板。” “呵呵,我还很少听到庭芳姐夸赞其他男人的。延大人在姐姐的心里已经够高的了,能高过延大人的人可不多。” “我哪说过那根木头在我心里地位高了!”庭芳一时烟视媚行。 紫苏与芸芸各自偷笑,心知肚明。“是是,有时候……口、是,心、非。” “哪有啊!”庭芳兀自否认。 “既然姐姐如此不在意,那……可就有人要抢喽。”紫苏反倒故意打趣。 “抢什么抢?本来也不算是我的啊。”庭芳故作镇定。 屋内又是一阵笑语晏晏。 “要是没有其他事,这样闲聊多好。可就是这寒髓玉霙的毒太过诡异。”芸芸又露出一副愁容来。 紫苏撅起嘴,“怎么说了半天,又绕回我这里了。我这可没有你们的乐子多,还是说说你们吧。” 窗外几片灰瓦落下,碎在雨水堆积的石路上,一抹黑影随之消失于屋顶上,如魅如幻。 雨势越下越大,屋内灯火晃动,而屋中人也是黑袍加身,双眼目不转睛看着窗前放置的沉甸甸的钱袋。 突然一抹影掠过,钱袋瞬间消失,窗沿处旋即留下一支木签。 屋中人立即上前拿起木签查看,顿时为之一震。 “寒髓玉霙”——四字写于木签上,并且是血字。 墨字稳,朱字危,而血字——死。 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事,屋内人恍若失去了生气。头上些许苍白了的发似乎在一瞬间又多了许多。 他无需再确认消息的真伪了。 他拜托了“影”,影的消息绝对不会错。 “影”是一个神秘的组织。无法确定领导者是谁,也无法确定里面的成员,甚至连组织之间的人都是陌生不识的。他可能是你的邻居,又可能是路旁的伙计。总之他们是能人异士,又是普通人。 他们分布在任何一个城镇村落。从不问也不透露任何委托人的信息。白天只要在墙隅处画上一个特定地人形图案,夜里子时只要将你想要知道的消息写在纸上,便会有人来取。 如若有两人同时看到了消息,他们也会友好的谦让,一个对视的眼神便能决定去留。 他们只以钱财为目的,却又不拘泥于钱财的多少,完全靠委托人的诚意。留下的人会将信拿走,待第二日夜里,甚至更早便可以得到回复。钱财拿走,留下一根木签。上面以字的颜色表达奇怪的缓急。 他们为富人商贾打探,为穷苦的人打探,不论钱财。但不知为何,“影”有一条铁则,谁也不能打破。那就是,他们从不为皇家、为朝廷打探任何的消息。 因此,朝廷对此也甚是头痛,无论收复或是铲除,都无从下手。它真如一个影子藏匿于黑暗。 执笔拟信,飞鸽传书。那老伯面带愠色,悻悻自语道:“口腹蜜剑,无耻小儿……” 他要求救,同时还要质问。 见紫苏睡下,庭芳才离开。 “睡下了?” 她才关紧门扉,背后突然的一声,不禁吓了她一跳。 庭芳点头。“延大人还未休息?” “睡不踏实。” “延大人也为紫苏的毒煞费苦心了。” 延言蹙眉问道:“若这样能解她的毒的话,在难也罢了,只是没有效果。这一次怎么样?” “这一次间隔的时间又短了两天,下一次不知道又会提前几日,照这样下……” 庭芳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哭声吵起了屋里的人。 “自从喝了苏瑄的汤药,也是隔了许久才偶尔会头疼,随之她的双眼渐渐好转,我本以为她的病慢慢会好起来。哪知没有多少时日,耳力、眼睛是好了许多,可疼痛如今愈来愈烈。近些时日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难以忍受。虽她藏着掖着,但那左腕上咬出的血印子,我都不忍心看。她那身子再这样耗下去,怕是撑不住。” “这一路下来未寻得有效的解毒之法。若真无他法,我便去趟津国。”延言道。 庭芳脉脉含情,看着对面的人的面容,道:“若当真如此,津国再危险我也不怕,我与你同去。” 即便是死,若能在一起也不足为惧。 “庭芳姑娘。”经过一番相处,延言已越来越敬佩她,他顿了顿,道:“姑娘有心,重情重义,延某岂能辜负。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延某愿与姑娘出生入死。若有幸生还,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与延某共度余生?” 庭芳愣在原地,晚风吹动她红艳的纱裙。她抿了抿唇,不确定地道:“……是真的吗?” 延言握住庭芳的手,目不斜视的看着那对惊谔的眼神。 “真的。庭芳姑娘还没有回答我呢?” “我愿意,愿意。只要延大人……不介意我的出身……” 她的惊喜转而落寞,犹记的在寻找紫苏的途中,那尴尬的事情。 延言赧然说道:“出身不重要,人才重要。原谅我……以前说的话。” 屋檐下,一幕雨帘。 庭芳笑了,像夏日灿烂的红花。她心存感激,她所选择的人同时也选择了自己。 有此足矣。 庭芳的笑颜不减,看透风花雪月的人,如今也心花怒放,不能自已。 延言兀自握着庭芳的手,说道:“真的要随着岚姑娘的意愿吗?我在想,是不是该给王爷写封信?” 在一板一眼的“呆木头”嘴里说出违背当初的话,真的让庭芳震惊。 延言还真是变了。 “若七王爷真能找到解毒之法自是好。若不然,她回与不回到七王爷身边,最终受伤的还是他们。一个在得知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是更痛苦的事。” “为了她,总要试一试,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了。” 庭芳思量,最终还是点了头。 庭芳回到屋内,这将是一个兴奋不眠的夜晚,至少对于那个终是得偿所愿的人来说,今夜无眠。 第378章 感怀 在紫苏等人寻医问药的日子里,在凌国的另一块世外净土上,却是不安稳。 自将心困在一捧捧黄土铸就的高墙内,那个人像是一个无意识的机械,每日重复着一样的事情。他虽是不再借酒消愁,却仍未离开这片梅林。 百里川依旧玄紫衣加身,刮了胡渣,束了发,好过之前的邋遢。他无形中透露出的王者之风,让百里懿也松了一口气。 英姿飒爽的凌国七王爷——百里川,恢复正常了。 “咣当……”一声响,又吵醒了小寐的百里懿。这是他唯一烦躁的地方。 百里川日日重复着一件事,“帮”百里懿打扫屋子,这是他留下唯一的条件。 与其说帮,实则只是他将屋子里的东西翻出来,随后再搪塞回去。整理前与整理后完全没什么两样,甚至可能比以前更糟。 几日下来,东西不见规整,却被他翻出好多的旧物来。 百里懿轻叹一口气,不想去管。 “皇叔,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百里川像个大孩子,手里拿着一个银制的半面具疾步出来。 “是这个银面具。” 百里懿睁眼看了一眼,又不屑地兀自闭上假寐。 百里川见皇叔无动于衷,又说道:“这个银面具皇叔还留着。我落水生病,皇叔照看我时,可是说过要送给我的。可是好了,你却走了,把这件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听到“落水”,百里懿睁开了眼,眼中露出别样的光亮。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不过转瞬便又恢复了散漫无争的神色。 “这个面具有我与香儿的回忆,怎能轻易送给你。” 闻言,百里川却是不饶。“那皇叔当时是诓我了?” “皇叔是怕你小小年纪就被世俗所迷惑。这个银面具,可是当时风流公子虏获美人芳心的神物啊。公子哥都喜欢的玩意儿。当时给你这小娃娃,简直暴殄天物。” “我那时已经不小了。”百里川反击道。 “十一岁,你懂个屁!你以为你能看懂世间情爱!无知小儿。” 百里川将面具举在面前,从眼部的空隙里向外看去。他没有得到面具,却似戴着一张未镂空五官的面具。 “又被我找到,皇叔反正也是闲置,不如这次真送给我吧。” “想讨新欢?”百里懿眉头一挑,似乎看穿了对方的心思。 百里川嗤然一笑,却隐约觉得心中苦涩。“……说不准呢。” 百里懿默不作声。 “皇叔~” “皇叔~” “皇叔~” “好了,好了,别磨人了。给你了。” 百里懿被折腾的够呛,只好允了,随后便走去厨房。 百里川兀自拿着银面具四下窥望,他窥见沙沙枝叶,窥见夏蝉薄翼,又窥见灵鸟啄羽…… 前方景色各异,忽然,他一怔,而后便扯了面具,目光倏地四周寻觅。 方才他恍惚窥见一缕青丝秀发,一抹回眸微笑,熟稔而心动。 四周毫无异样,他的眼眶却渐近湿润。 从缝隙里窥探景色的时间太久了吧,不然他如何解释此时的酸痛流泪。 两个菜盘子扔在桌子上。百里川用筷子拨来拨去,左看看右看看,顿时没了什么胃口。 “皇叔,你也太过分了,就算你已经不是皇族,好歹我还是个王爷。这一盘萝卜一盘青菜的,无酒无肉哪能下咽。” 百里懿一筷子便悻悻敲在了百里川的头上。“你以为我这里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啊。这些日子还不是给你小子买酒喝,能变得这么清苦嘛!你小子在我这里还想赖多久才肯走啊!” “行了,侄儿知道了。幸好我这身上还有一块玉佩,我到镇上当了去,能换不少银子,就当还皇叔的酒钱了。等还了酒钱,侄儿就走。反正这样的饭菜也是难以下咽。” 百里川一脸的嫌弃,便起身牵马而去。 与其说他去当玉佩换银子,实则他也是找个理由打断思路。 他不是无情冷血之人,哪能说掩埋便掩埋,说不想便不想。不因那个人所动,他还没有那么大的修为。只不过他不再表现的那般颓废,不再将伤痛表现在外。 菩提镇位于菩提山下,本地人不多,外来人倒不少。 百里川进了当铺,柜前的老者抬眼瞄来,随即拉着长音调,“神袍戏衣不当,旗罗伞扇不当~” 百里川摘下腰间的玲珑玉佩,放在了柜上。 “当这个。” 老者看了一眼,立即眼中放光,将玉佩捧在手心,仔细端详。 “好,好啊。” “多少银子?” 老者抬眼看去,刚心想着压低价格,可见来人,不禁心中一紧。这个人看着眼熟啊,拥有成色这样好的玉佩,跟当时很像呢。 “你是那时的那个?”老者喃喃。 百里川不答。“出个价吧?” 老者似乎明白其中含义,便伸出了两根手指。 百里川思量,便点头应了。 这样没有讨价还价的过程,老者有些意外,便立即写了单子,附上了银子。 百里川漠然,拿起银子便离开了。 老者看着挺直的背影离去,不禁困惑。上次来当衣,走时确是欣喜着。然而这次,这个人的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像是一个冰冷的死物。 老者感怀,随后将玉佩小心收着,进了后院。 后院的藏室内,最高的柜隔里,只放着一个木箱子。老者从腰间套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木箱,旋即将玉佩放在了里面,其下便是精美的玄紫衣。 百里川的玲珑玉佩当了二十两,这远比他预想的差远了,不过算了,足够抵上皇叔的酒钱。 “卖包子嘞,刚出炉的包子。这位公子要不要买几个包子吃?我这包子绝对好吃。” 摊前的女子叫住了百里川,他的目光随之看去,那刚刚起锅的包子冒着热气,透来一股香味。 “好,来几个。” “好嘞,公子您这边坐。” 百里川在摊子旁坐下,女子随即将几个包子拿了过来。“刚出锅的,最好吃了。” 他拿起一个,尝了一口,确实好吃。然而看着那流油的肉馅,听着老板吆喝的声音。他不禁陷入沉思,此情此景又怎能不让人感怀呢? “我们今天的收获不小哦。” …… “亲手换来的食物怎么样?” …… 世间姹紫嫣红,都不及她开怀一笑。 他一口口咽下的不只是可以果腹的食物,还是那昔日一幕幕珍贵的回忆。 “公子,我们的包子好吃吧?” 女声将百里川的思绪拉了回来。 “好吃。我还要四个装起来带回去。” “相公,给公子装四个包子带走。” “好嘞。”正包着包子的摊主擦擦手,便将热腾腾的包子包好。 “公子,您的包子。”摊主憨笑着,拿了过来,旋即便惊呼道:“公子是您啊!” 百里川心中一紧,不言,看着眼前的摊主。方才摊前是女子,他还以为这个摊位换了人。 “公子,上次真是对不住。您还给了我那么多银子。”摊主憨憨地抓抓头。“其实,该谢谢您。要不是您给了我那些银子。”看向那边忙碌的女子,露出幸福的笑容,“我还没银子娶到阿瑶呢。阿瑶,来。” 摊前忙碌的女子回来,来到摊主身侧。 “就是这位公子,我跟你提起过的。” “真的?公子真是谢您。那时我们正为了几两银子发愁,险些办不成婚事。”阿瑶微微向摊主身旁靠去。 百里川兀自不言,内心深处泛起涟漪。他何尝不想与她能这样简单的生活。 “公子,您夫人呢?”摊主忽然疑惑的问。 百里川漠然,低沉道:“再加两个包子吧。” 摊主与阿瑶相视一眼,似乎感觉出什么,便都悄然离开各自忙去。 百里川拿了包子,亦是在摊位上多放了几两银子,牵起夜飒向回走去。 平淡一生,他以前这样想过。而今却连她的人都见不到了,又何谈相依相守。 第379章 顽疾 梅林处,百里懿的清静日子又回来了。那小子在这里赖了这么久,没有一日让他安生的。 这番说去镇上,却迟迟不归,反倒让他有了一时片刻的宁静。 “不回来更好,免得打扰我这老人家啊。” 百里懿索性躺在摇椅上,微微山风从梅林吹来,暖阳晒的犯了困,随心而眠,好不逍遥自在。 此时,百里懿困意正浓,马上便要进入梦乡之时。耳边的“咕咕”声无不是最烦人的声音。 “咕咕……咕咕……” 百里懿甚是恼怒,没好气的起身。他瞥眼看向一旁落下的鸽子,旋即抓了过来。 “要是无聊的消息,晚上就吃了你。” 百里懿将捆绑在信鸽腿上的信签拿出,随之展开。 刚看了个起始,那原本的困意便立即烟消云散了。兀自再看下去,无不露出惊奇之色。 “寒髓玉霙……” 百里懿口中呢喃,伸手捂上前额,像是牵扯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惹得他头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调息亦是无法平复内心的恐惧。 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梅林深处,日光从茂密的枝桠缝隙中透进一缕缕光束,映在石碑上。 百里懿在碑前驻足,迟疑片刻,自言自语。 “香儿,今日从老兄那里收到了一个消息。他向我求助,求我救他的女儿。他的女儿中了毒,不是别的,正是……寒髓玉霙。” 从自己的口中再次说出“寒髓玉霙”,百里懿的神色变得慌乱。 他倒吸一口气,“我怕了,听到这四个字都怕。我怕再次出现当时的情况……我没有那个能力,就像当初……我救不了你。” 前尘往事在百里懿的眸子里闪过,让这个远超乎年龄的沧桑人,更加显得苍老憔悴。 “这一次……再次摆在面前,我一样救不了岚林的女儿。那寒髓玉霙解毒的关键是烬尘花,你也知道的,此花有多么难寻。十余人前去,回来的就我一个,也是空手而归。那种前功尽弃,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爱的人死去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 这一次他真的胆怯,真的要退缩了。 百里懿流了泪,这是几年间都未有过的事了。他的眼前模糊,流波影射出一幕——他怀抱着那白衣胜雪的女子,抚着她苍白的脸颊。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像一个活死人,五感尽丧。 可在弥留之际,回光返照,她的病症好像一下子便好了。在他的怀里,那双眸子注视着他,好似真的可以看见了一般。 她的声音沙哑,双唇翕动,用最后的意识与体力凑在他的耳畔。 “懿哥……你不要伤心难过……为了我,你牺牲了那么多,放弃了皇族身份。为了救我,害得你的好兄弟一一惨死……香儿一点也不害怕死亡,真的。你努力过了……就够了……不需自责。我爱你,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无怨、无悔……” 百里懿的脑中再次想起了檀香儿临死前的话语。 无怨,无悔…… 百里懿咬紧牙关,他自己因此胆怯懦弱,可又有什么权利去剥夺其他人求生的机会。既然老友相托,至少试试,成与不成都要看其命数了,至少无怨无悔。 百里懿心想,他那侄儿如今一心眷恋那个叫紫苏的侧妃,对岚林的女儿并不用心。 信中不止求救,还向他好生的埋怨了一通。不管其中有什么事情,川似乎对中毒之事毫不知情。若告诉其实情,不知以彼此两人的感情,他会不会全力以赴。 无论如何,他都要给好友一个交代。 “皇叔,侄儿给你买了好酒好菜。” 背后传来百里川的声音,百里懿立即将信签藏在腰间。 百里川将酒菜放于桌上,凑近百里懿,问:“皇叔,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皇叔老了,难免有些顽疾去不了根。这不又犯了,都是你小子气得。”百里懿同百里川向屋舍走去,离开了坟冢。 “要不,我让御医前来给皇叔瞧瞧?” 百里懿假意捂上心口,“不用了,宫中的那些御医还不及我这些年知道的多。久病成医啊。近些时候总是心口发闷,人老了,身子也扛不住了。既然你现在在这,正好,去给我寻一味药。” “皇叔让我去买药?好啊,什么药?”百里川问。 百里懿轻咳一声。“此药可不宜找,凌国境内都未必有卖。我要你去津国给我找些回来。” 百里川大为吃惊,也颇为好奇。“津国?到底是什么药如此稀缺,竟然连我凌国都没有?” 百里懿长出一口气,“是一种名叫……烬尘花的根。” “烬尘花?世上还有这种花?焚烬前尘旧梦?”百里川心中为之一震,颇有感触。若可以,他是不是也该吃一副药,好让他不必这么痛苦。 “能不能焚烬前尘旧梦不知,但我知道它能治我的心疾。小子,你到底愿不愿意去啊?”百里懿的脸色差极了,甚至话语中透露着胁迫的意思。 “当然。既然皇叔身体有恙,侄儿自当全力以赴。侄儿先前虏获了一个津国人,此时正好可以派上用场。让他替我跑一趟买回来便是。”百里川轻松说道。 “此人可信吗?有没有这个能力?不要把这个当成儿戏。” 百里懿心急如焚。不明说,他怕百里川不重视。可要明说了,他又怕侄儿不肯去。 “皇叔放心好了,此人在津国黑白两道通吃,买一味药还不是易事。若不成,侄儿便亲自去为您寻来。津国也不是不曾独闯,况且他宇氏还不敢把我怎样。” 百里懿眉目里的担忧无法消除,可又没有万全的办法。他心知其中的危险。“倘若那人真能买来,为实最好。川儿,若你要去,要倍加小心。” “一定,皇叔放心。既然皇叔不喝,那侄儿自己喝了。”百里川回到桌前,打开酒坛。 见百里川拿起酒杯,百里懿心想此事艰难,而他又不能向其说的那么详细,只希望他能将此事看的重要些,尽自己的最大能力拿到根茎。 “现在就收拾行囊出发。”百里懿肃然说道。 百里川本要倒酒的动作骤然停下,看向百里懿,心有疑惑。 用得这么着急吗?也不差这一杯酒的功夫吧。 “是,我这就收拾出发。” 百里川口中说着,可这杯酒还是要喝到的。“皇叔你真有那么急要吃这一味药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百里懿悻悻踢过去一脚,使得百里川吃痛捂着小腿肚。 “叫你去收拾就收拾,哪来那么多话!我这可是心疾,要是晚一点,回来就是你替我收尸了。还不快点!” “好,好……侄儿这就去。” 心疾确实不该拖延,百里川轻出一口气,这酒算是喝不成了。 他简单收拾了行李,整装待发。有事可做,也免得胡思乱想。 马上,百里川道:“侄儿这便去了。” “川儿,一定要快!”百里懿再次叮嘱道。 “侄儿知晓。定不误皇叔道心疾。” 百里懿又是最后叮嘱,语重心长,直到看着百里川策马离去才放心往回走。 梅林随风沙沙,如心此时他道心不能平静。 百里懿走回屋舍,将腰间的信笺藏于柜中夹缝,转眼看着院中摆放的酒坛,径直走去。 一把握住酒坛,咕咚咕咚地灌进口中。他劝解其他人放下,可自己又能否真的放下。就算消磨了几年,还是会星火燎原。 第380章 药材 月明千里,一骑绝尘。 百里川快马加鞭,到达目的地时,已是隔日夜半。 他下马,来到门前,顿时面露愠色。 狱卒打着瞌睡,鼾声如雷,在静寂的狱所外似可传至千里。 下边的人就如此当差,若是有人想劫狱,岂不是如探无人之境。 百里川悻悻一脚便踹了上去。 那狱卒被一脚踹醒,不禁吃痛,一下子便蹲坐在地上。 “哪个……”狱卒刚想要咒骂,揉了揉朦胧睡眼,方才看清眼前人,便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音咽了下去。 “七……七王爷。您怎么这么大半夜的来我们这种地方。”那狱卒顿然吓得哆嗦,吐字不清。 “睡得好吗?”百里川眉头一皱,目露寒光。 “好。不、不,不好。” 那狱卒转念一想,说不好也不对啊。 “不、不,小卒不敢睡,不敢睡。” “不敢?本王看你睡得蛮好的。那呼噜声远处都听到了,还有这一身的酒味!” 狱卒吓得不轻,立即跪地求饶。“王爷恕罪,王爷饶命,小卒下次不敢了。” 百里川厉声,“你觉得你还有下次?若换作想要劫狱的人,你的小命早就没了。” 那小卒使劲垂着头,讷讷道:“小卒的姑母……曾经是吕府上的奶娘,所以……王爷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吕府?”百里川目光中透出一股寒意。“你是觉得本王该给一个奶娘面子,还是吕府,又或者是宁家!”百里川一脚便把人踹倒在地。 “不是,不是。”小卒兀自求饶。 吕府不过宁家的一支旁系,尚无人在朝中为官,府上一个奶娘家的亲戚都敢借势来府衙当差。 宁家越发越猖狂了。这块腐肉,他迟早要除掉。 “起来吧。开门。” 小卒颤微着松了一口气,立即跑去开门。 昏暗的狱所内,摇动的烛火将身影缩短又拉长。 百里川缓步走着,多数牢犯已经熟睡,也有因他的到来而醒的,不过都是微微动身。这个狱所里多是偷盗的罪犯,并非重要的囚犯。 他将苏悬关在这里也是为了掩藏。 “苏悬在哪?” “是、是。王爷这边走。”那狱卒在前引路,心里不禁想:这七王爷太过较劲,对偷过他钱袋的小偷如此耿耿于怀。 来到关押苏悬的牢房时,其中的人睡得正浓,被叫醒时,还以为在做梦。 “哪有这时候询问犯人的?喂!”苏悬一边抱怨着一边被推着一步步走来。 “王爷,人带来了。”那狱卒谦恭的说着。 “这没你的事情了,下去吧。” 苏悬被推上前,才看清面前坐着的人,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七王爷啊?您从军营离开后就把我关在这地方,现在是要放我出去了?” “放你?不可能。你是我凌国的俘虏,怎能轻易放你。本王此次来,是有事让你去办。若是办好了,或许能让你在牢里过的舒服些。” “舒服些也行啊。反正就算我回了津国也不过这个下场。王爷让小的办什么事?太难的可办不了。”苏悬随地一坐,散漫随意。 “你说你在津国黑白两道都很熟。本王让你在津国买一味药回来,应该不是难事吧。” “这倒不难。贩卖药材这事是我最通的。什么草药,说吧?”苏悬大腿一拍,信心满满,抬头凝视着面前的人。 那张英俊霸气的脸没有变化,但他看到了那双深邃的眼睛。比起刚离开西野军营时更深邃,那不失迷人却透露了一丝沧桑。他不禁想,这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回宫后又经历了什么。 “一种……叫‘烬尘花’的根茎。”百里川喃喃说道。 苏悬一怔。 在这一怔里,他的眼前闪过一个白皙消瘦的倩影,随即又化为齑粉散于无形。 她夙愿不被任何人知道。现在还是被眼前的人知道了吧。 苏悬怔然过后,转瞬失笑。 “王爷啊王爷,你这要找的草药可是能与登天相提并论了,以倾国之力都难寻的。让小的去办,太难了,办不到。我还是回我的牢房吧。” 即便他怜惜紫玉成烟,但真的无能为力。 百里川又道:“你不是说你黑白通吃。既然难寻,在黑市一定能买到,银子本王会给你备足的。” 苏悬长出一口气,“王爷,实话告诉你,这烬尘花连黑市都没得卖。” “当真?”百里川诧异地问。 “小的可不敢骗您。” 百里川深思。 果真如皇叔说的那么难办,也不知皇叔的心疾以前是怎么治的? 不知其他药材可否代替? 皇叔当时的脸色确实不好,到底是何时得了如此重病,他竟然全不知晓? “既然买不到,你可知何处能采到?”百里川再次问道。 “采?”苏悬又是一阵嗤笑。“……与其去采,还不如直接去抢,去盗。” “什么意思?”百里川更是困惑。 “王爷来之前没好好调查一下吗?这烬尘花可称为开在人间的曼陀罗华,长于火山峭壁之下。十年才成株,再五年成花,花色赤焰如烈火,食之如烈火焚烧。花期极短不过一个时辰,花败之时余下的根茎方可入药,起到解毒的功效。”苏瑄无奈的耸耸肩,“可是相当珍贵,津国皇室早已严加看守,一但形成便会送到宫中,哪还会让外人得手。” “如此说来,只有津国皇宫才有了。”百里川暗忖,此事当真难办了。“就没有什么其他药材可以替代?” “实不相瞒,我苏家在津国之时可是御医。只怪当时家父一时心软,害得苏家家破人亡,兄弟离散。我也是曾经偷偷在父亲笔录里看到过一眼。” 苏悬掐着小指上一个骨节,随后想想又上移了一部分。“也就记住了这么一点,连家兄都未必知晓。若无此花,中寒髓玉霙之毒的人——必死。” 听苏悬此话,百里川反倒越发糊涂了。他并非为解毒而来,而苏悬张口闭口都是解毒之事。 苏悬长叹一声,双手往膝上一垂,兀自看向百里川,此时像一位可以相互谈心的朋友。 “王爷已经想好了吗?哪怕……用倾国之力也要搏一搏?”苏悬兀自看着百里川,很期待答案。 “本王自会想办法。”百里川说道。 第381章 所指何人 苏悬对百里川的从容淡定,略微有一点点失望。 那话里,他感觉不出急迫和担忧。要知道中毒之人不能耽误,这关键的药材也着实难找。 不过转念又是一想,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吧。他唯独一声浅叹。 “王爷重情,也不负当时她一番情意。为她解毒,王爷付出的代价不会小啊。”苏悬低声喃喃。 百里川不禁蹙眉,自始听苏悬的话都觉得糊里糊涂。 “你说的话,本王未听懂。本王寻此花并非用来解毒,只是用来为皇叔治疗心疾。你总说解毒之用,非此花莫属……那心疾呢?还有,你口中的‘他’所指何人?” 心疾?苏悬方才顿悟。 说了半天,他一直以为这七王爷是知道了一切,却不想其还蒙在鼓里。 完了,他这次说漏了嘴,不知还能不能搪塞过去。 苏悬嗫嚅。“原来是……心疾啊?治疗心疾的话,小的就不清楚了。我知道的都说了,小的先回牢房了。王爷,您忙去吧。” 这个苏悬以前就稀奇古怪,能配出奇药来。今日的话语焉不详,倒是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看来也只是学了些皮毛,指望不上。 百里川拍去衣衫上的浮尘,看来他确实有些高估了苏悬。既然难寻,也只有他亲自上阵了。 他走出狱所,狱卒立得笔直,精神抖擞,不敢怠慢。 “王爷,您这就走了?” 百里川斜眸看去,“天亮了,去狱所司。不要让本王知道你还在这里职守!” 狱卒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瘫软在地,这是铁定要革职了。 火盆里不时有噼啪噼啪的响声。“自觉”回到牢房的苏悬,听到锁链的扣声,紧张的心才舒缓下来。 他长出了一口气,心想是逃过了一劫。若是七王爷知道他隐瞒了事实……苏悬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万事皆空,活命最重要。”苏悬自言自语,舒舒服服地往草垫上一躺,伸伸懒腰,阖上了眼。 燃烧的木柴又是“噼啪”一声,阖上的双眼,缓缓睁开。 他睡不着了。一睡下,眼帘便映出那个人的样子。 她现在……怎么样了?五感尽丧……那会是什么感觉? 百里川牵着夜飒,徒步已走出狱所外两里。 自从踏出狱所那刻起,他便觉得哪里别扭。到底是哪里,他却找不到节点,仿佛身上有了一条隐形的线,伴随却又牵制着他的离开。 夜飒一声响鼻,百里川恍然回神。 “怎么了,夜飒?”他抚着马背,几只乌鸦从林中飞起,他警惕着向林中看去,此时夜深还是小心为好。 “不惊,几只乌鸦而已。” 百里川一跃上马,回望狱所的方向。 密云避月,漆黑一片,混沌无风。 百里川蹙眉,心里莫名的堵。那前方的黑暗,好似在招呼着他,招呼他折返深入。 那里好像掩藏了什么,等着他探索那黑暗盖住的,可能是一道光,让他内心透彻的一道光。 周围的气息仿佛瞬间变化,犹如一个漩涡,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百里川思量片刻,调转方向,扬鞭向狱所奔去。 苏悬口中说解毒,是知道有人中毒,也好像知道他会来为谁解毒。 到底是谁中毒了呢,他从未听谁说起过。 一声马嘶,百里川疾步走进了狱所。 “王爷您……怎么又回来了?”狱卒盯着远去的紫衣背影讷讷说道。 七王爷这么在意一件小事,看来他打算托关系继续留在狱所的想法是行不通了。 才进入梦乡的苏悬惊恐地睁开眼,看着赫然出现在眼前的面孔。 “王……王爷……”苏悬讷讷,慌慌起身。他注视着面前不知何时已坐下的百里川,顿时感觉像是有一只手抓住了心脏,稍一施压便能捏爆。 “王爷对小的……真是念念不忘啊……呵呵~”苏悬一笑,却笑得扭曲。 “本王有一事不明。”百里川面沉如水。 “王爷还有什么不明白?小的都说清楚了,小的找不到也买不到。王爷自行找办法吧。” 苏悬说着便欲走到另一边,心想离这位主远一些。 “站住!”百里川一句厉声叫住了想要逃避的苏悬。 越是想要躲,越是让人生疑。 “那么着急躲什么?”百里川深邃的眼眸仿佛透出光芒,如猎鹰般将人盯得死死的。 苏悬极不情愿地转回身,偷偷看向依旧稳坐那里的百里川,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神。现在想要骗这主怕是难了,今天这关他是逃不过了。 “方才你一直再说解毒之事,想必一定是知道有人中了毒。又说本王为其解毒会付出代价。你口中所指的‘他’,定是本王相识的人。对不对?” 苏悬点头又随即激灵一下猛摇头。 百里川眉头一挑,“点头又摇头,你到底什么意思?具本王所知,本王身边并无人中毒。” 苏悬脑中转的飞快,却想不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回答。 “说话!”百里川怒道。 “是、是,她……她已经不在王爷身边了。”苏悬讷讷,双唇不禁打颤,他知道说出去的后果。 “还如此拐弯抹角,如实回答。究竟是谁!”百里川愠色不改。 “小的……不敢说。真的不敢……王爷除非答应小的不杀我,我才敢说。” 百里川握紧双拳,看来不逼他,他是不会说的。 “还敢废话!” 他倏地起身,全身仿佛都笼罩着戾气。他往前一步,无形的压力便扑向了苏悬。 “我说我说,是……” 苏悬难抑身体的颤抖,心知早晚逃不过。“……是……是苏侧妃。” 刚又迈出的步子如踩刺芒,贯穿整个身体,百里川赫然止步,身上如落惊雷。 原本深邃的目光变得惊恐,脑中瞬间抛去一切,只循环着一个名字——雪儿! “七王爷……” 没有回应。 “七王爷……我都说了,你可别杀我。” 缰绳勒紧了喉咙,全身的血液却在沸腾的想要冲破这个世俗的身躯。百里川心头一下刺痛,愕然回神。 转瞬,他一跃上前,将苏悬按倒在地。锋利的刀刃割破了苏悬的脖子,只要再深一些,怕是命要保不住了。 第382章 土崩瓦解 若说刚才诡诈逼迫苏悬的戾气为一成,现在他周身散发的戾气与死亡气息便是那时的十成。 “胆子不小,你敢骗本王!!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割断你的脖子!” 青筋暴起,眼眶已是充了血,那是一双杀人的眼睛。 苏悬一时身子酥软。“不敢……不敢,小的绝对不敢故意骗王爷。是苏侧妃……苏侧妃从津国刚回来时,小的就诊断过了。毒性入骨,回天乏术。” 百里川狠抓起苏悬的头,刀刃又进一分。他的身子在控制不住地颤栗。 “你敢隐瞒不报!” “苏侧妃是知道的,也知道解毒之法难找。小的提过,可以让王爷以倾国之力试一试,是她不肯……也不让小的对任何人说的。尤其是……王爷。句句真话,不敢有假……王爷饶命,饶命。” 他的眼眶倏地湿润,眼前眩晕,身子如火般燃烧,思绪难以平定。 她的双目不是简单的失明。 她变得如此冷漠是因为她明白,她命不久矣。 在她最需要关爱的时候又让她知道了那些“不堪”误会,促使她说出绝情绝义的话。 心如死灰——那时她的神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怎么就没有明白,她的种种表现都为了掩藏。 她就想这样去死吗? 他怎能允许! 他隐忍十年,养蛊十年,护了十年! 她怎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去死呢! 被压制住的苏悬开口,虽不知能否送走这位死神,又或者会适得其反,还是说了。 “当时情况已是……不容乐观,又过了三个月,估计……王爷还能再见她最后一面。” 被苏悬的话提醒,百里川定了心神,松开苏悬跑了出去。 苏悬压着颈项上的伤口,心里松了口气。最后只是一道口子,他自己已经是很知足了。 静寂的狱所内已听不到疾步的脚步声,又只剩下木柴的噼啪声。他觉得心里通畅了,转而又恍惚看到百里川的面庞,心生余悸。 那一刻就算堕身死神、邪魔,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吧。 他亲眼看见那个人忍痛骑马奔赴的热切,也看到他养伤时的郁郁寡欢。 心里装的那个人要永远消失了,这样的消息怎能一时接受的了。 晓风残月夜,深林古道,策马扬鞭。 那苦苦花了那么多时间筑起的心墙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咳咳……咳咳……” 马背上,百里川止不住一时阵咳,他捂上腹部,隐有痛感。他身上的伤口没有开裂却似开裂,流淌着血液。 她曾经就在自己的身边,却无法握在手心。 当他们可以牵手之时,他却放了手。 百里川无休赶回梅林时,天已大亮了。他直奔屋内,却不见百里懿的身影。 皇叔定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才会让他去寻药的。一定不是为了什么心疾,一定是为了给她解毒。 一定有什么,一定有! 百里川连忙在屋内四下翻找起来。枕下,床下,书里,衣里……他始终坚信证明的存在。 不负有心人,他终是在柜中的夹缝里寻到信件。 百里川打开查看,手却不由自主的发抖。还未看清内容,白纸墨字,笔迹甚是熟悉,只是这样,足以让他的心脏受到冲击。 他调整了呼吸,目光渐渐聚焦在一字一句上。 “寒髓玉霙……青川……‘影’消息,血字……” 江湖组织“影”,以钱财换得消息,千真万确。 墨字安,赤字危,血字——死。 百里川喉中如吞了炭块。她真的身中剧毒,生命垂危。现身处青川,医药之乡。 再没有一项可以证明,他听错或者看错。 既然知道了她的所在,他怎还能耽搁。 百里川放下信件,旋即准备赶路。 届时,屋外百里懿走了进来,险些同他撞了一个满怀。 “你这小子!” 百里懿一句念叨,目光瞟过屋内翻倒杂乱,还有桌上刚放上去的信件,心里顿时一紧,便明白了一切。 他这侄儿定是知道了自己有意隐瞒的事。虽不知从何得知,但看其状态甚是不悦。 “川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找到治疗心疾的药了?”百里懿故作淡定。 “心疾?那药根本就是用来解毒的。皇叔你为何要瞒着我!”百里川作色,凝视着眼前人,他知道此刻有失礼数,但无法克制。 百里懿浅叹,只能摊牌。“我不是……怕你不愿。” “不愿?”百里川不禁嗤笑。“……我岂会不愿。” 百里川蹙眉颓然,眼中已聚了清珠。“……不过这也怪不得皇叔。是侄儿连皇叔也瞒着。其实……紫苏就是岚尘雪。当初,是我把她送去了醉香轩。” “什么!”百里懿登时一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老七啊老七!我还以为你改变了初衷,没想到你竟然做到如此地步!难道你是想……” 百里懿戛然而止,作为亲人,他自私地不想让自己的侄子丧命。“当初,真不该告诉你的。” 双眸微阖,是无奈和悲哀。 当初托人调查,总算查清川儿与岚家女儿所中何物。他跟岚林商量好的。雪儿已忘记,便忘了吧。 可川儿记得。告诉他噬忆双生蛊的作用,本意为了让他保命求安稳,不与岚家女儿接触,便可相安无事。 可哪知,川儿无法释怀,惦记着小雪儿。如今知道互为解药,更是孤注一掷的选择了牺牲。 百里川语气艰涩,“我只能欺瞒,只能当个骗子,骗她也骗自己。噬忆双生,设计她的爱恨,吞噬她的情愫。解药已成,她的蛊就可以解了。那因我,因皇权而起的宿命,便可斩断!” 百里川咬紧牙关,恨不得将一切咬断。“我什么承诺都给不了她!我恨这样的自己!” 他从不敢在百里懿的面前表现愤懑,而这一次却是忍不住了。 百里懿看着也只能是看着,这就是命运安排吧。 伴着沉重的呼吸声,百里川渐渐平静下来。“皇叔,我尚不能为自己而活,何必还要将她牵扯进来作为陪葬。我何尝不羡慕我能有您这般洒脱,携她隐世,过个逍遥日子。可我们之间没有这样的福气。” 百里川眉头紧锁,似有诸多心事。 “我只是没有想到,到头来,还是因为我而害了她。”百里川好似一下子脱了力,瘫坐在木椅上。 “皇叔你让我寻烬尘花一定是知道解毒之法。告诉我,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救她。我爱她,没有一刻曾忘记过。” 百里懿知道了紫苏的身份后,倍感压力。已不止是昔日好友的女儿,同时还是可以让他这个亲侄儿借酒消愁来忘情的女人。 感情附属的越多,痛的越多。百里懿不禁叹气一声。 “是知道。所以让你去寻烬尘花。烬尘花是解毒关键,但极其难寻。如今最快最保险的地方便是津国皇宫,但同时也是最危险的。” 百里川坚毅道:“再危险我也要试一试。” “话虽如此,但川儿……你想好了吗?那个紫苏,不,是岚尘雪,她说她并不爱你。冒这么大的险,值不值?” 百里川淡然一笑,双眼柔情似水。“皇叔你怎么还不明白。她若不爱我,当她知道自己中毒的时候,就不会放弃我这个救命稻草。她若真的恨我,就让我身险险地岂不是更能解恨。可她没有这样做。皇叔,为了彼此心恋的人,你说值不值?” 百里懿沉默不语。其中的利害,外人看来一目了然,而对于相思局中的人,哪里还有什么标准去权衡利弊。 无怨无悔啊。 “既然如此,不急于一时,要前去,至少召集些人手。” “耽误了三月,时间紧迫,况且既要偷入津国皇宫,更不能打草惊蛇。我独身前往更方便些。” “此行危险,你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不能盲目行事。你心里可是有了计划?”百里懿问。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想先去青川……” 去见她,心里那股想要相见的冲动在心头跳跃。他想她的容颜,想她的呼吸,想她的体温,想她的一切。 然而,他又怕自己没有那个能力。若拿不到烬尘花,他又当如何? 百里川捂上心口,跳动的心脏处放置着有些残缺的翎羽。那绢绳上系着一缕青丝,与翎羽并蒂。 结发,结发,可他仍是系不好看这个同心结。 百里川收拾了行囊,不敢太多耽误。 梅林外,百里懿目送其远去。 他并不想将解毒之后的结果提前告诉此时一腔热血的侄儿。不想在还未拿到烬尘花前,就给人另一种绝望。 他唯有无声的叹息和希冀,看着早不见身影的远方。 山抹微云,黯然销魂。 第383章 执迷不悟 凌国皇城一如以往。 庆王府虽是宅院不小,却没有多少家丁女仆,往来卿客也不多。原本就保持低调,如今少了百里云青那一位有活力的主子,剩下百里云孚温婉儒雅之人,府上更显得冷清。 从百里川那里听到紫苏病逝,已是近两月余。期间,仍是没有丝毫关于他那个弟弟的消息。 百里云孚放下手里的书册,来到园中鱼池前。池中鱼儿悠然自得,摆动的鱼尾掀起波波涟漪。 他想起了那个人,当初还被云青和玥儿硬拉着到醉香轩对面的酒肆偷看。 之后再见真容,眼如桃花,发如浮云,冰肌玉骨,人言可畏的刺青王妃。 “自古红颜薄命,可惜了。”百里云孚长出了一口气。 他感叹红颜薄命,同时心知那苏侧妃不只让老七为之伤情,还让自己的亲弟受了不小的刺激。 为情所困至今不归。 散心也罢,散情也罢。他唯恐百里云青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这时,一仆人跑来。 “老九回来了?”百里云孚忽然大喜,立即前往门前。 门前,一人浑浑噩噩,面色晦暗,眼睛有些浮肿,像是丢了魂一般,随手将马绳丢在一旁,有气无力地走进了门。 百里云孚还是第一次见他的这个弟弟这般颓废。 “云青,这么长时间去哪了?”百里云孚命人下去准备洗漱和饭食,自己跟在其旁边走。 “我找不到她了……真的找不到。都怪我……都怪我……” 百里云青兀自走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却是直愣愣的,口中自言自语。 “云青,你说什么呢?”百里云孚惴惴看着失魂落魄的弟弟,不免担忧。 “我寻不到她……她的眼睛看不见,她能去哪?我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她?为什么?” 百里云孚听得糊里糊涂,着实担忧。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谁看不见,谁找不到? “云青,你到底怎么了?” 百里云青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面向百里云孚。 “皇兄,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她?” “是苏侧妃吗?”百里云孚问。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可能。 “……是。我一路走,一路寻,却怎么也寻不到。” 见百里云青失魂落魄的样子,百里云孚也知道为何。紫苏已经死了,又怎能找的到。他这弟弟受到的刺激远比他想象中大的多。 “云青,你清醒清醒!苏侧妃已经死了。你自然寻不到!” “不,她没死……没死。” 百里云孚叹气一声,恐怕要给他请个大夫看看了。 百里云青兀自带着自责说道:“她没死,真的没死。百里川是骗人的。因为我说了那些话,让她很生气,她便走了。皇兄,她真的没死。” “云青,够了,我知道你受了不小的刺激。但苏侧妃已经死了,你不要再骗自己了!”百里云孚再无法看下去了。 百里云青赫然抓住百里云孚的衣袖,充血的眼睛充斥着愤怒。 “皇兄你为什么不信!她真的没死,只是眼睛看不见了!她刺了百里川三刀,便离开了军营!百里川便说她病死了,回来禀报皇上。若不是他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又怎会那般难过!百里川是欺君之罪!”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百里云青愤怒的眼神转而成为了兴奋,让颓然的他好似增了一分活力。 “对,我要去禀告皇上。这样皇上就可以派人去找她了,就能让她回来了。哈哈……” “啪!”突然地一巴掌打在了百里云青的脸上,百里云青怔目,只听到一声断喝:“够了!” 百里云孚真的没有想到,他的弟弟竟成了这种模样。 百里云青惊谔地转回脸庞,看着面前的百里云孚。他的哥哥竟然不信他的话不说,还打了他。 “你打我?你是觉得我疯了是不是?我没疯,我清楚自己想干什么,要干什么!我想把紫苏找回来,我要把百里川拉下水!我要报母妃之仇!我不想在这么委曲求全地活着了!”百里云青厉声嘶喊。 “你想做什么!”百里云孚说道。 百里云青冷清一笑,“他们两个亲兄弟间,有什么矛盾我们都清楚。只差一个机会,一个理由就能让他们反目!此时,正好。” “云青!”百里云孚悻悻喊道:“往常念你年轻气盛,许多事情都能说过去。唯独你此时的想法,为兄万万不能容忍!我们都是兄弟啊!” “呵,兄弟?皇兄不觉得可笑。若真当作兄弟,皇兄你我还只能是个挂名的王爷嘛!还需要忍气吞声!” 百里云孚硬是被带得发怒,远超过他儒雅的作风。“不管怎样,你不能牵连川。若真的引起内乱,凌国上下都将动荡不安。到时候受困的将是千千万万的人!” 百里云青不解地怒喊道:“皇兄!我才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啊!你为什么还要向着他!我管不了那些大义了,我会按我自己的想法做。” “云青。你不要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是你才对!” 百里云孚看着眼前的弟弟,尽管昔日里行为莽撞,年轻气盛,他还是明事理的人。而今,他的双眼里充盈着怨恨,变得像个恶魔。 百里云青决然离开,不再顾及百里云孚的感受。他回到自己的屋内,梳洗干净。 清水洗净他身上的污垢,却已洗不去他心里的黑暗。 门外突然传来铁链撞击的声响,屋内的门窗在一瞬间全部关闭。 “来人!将门窗都锁上!没有本王的允许,谁也不能放九王爷出来!” 百里云青反应过来,却是赶不上了。门窗已被锁住。他被自己的亲哥哥锁在屋子里,心里的那股怨念更盛。 “皇兄!你开门!” 百里云青狠狠向门踹去,门扉只是晃了晃。转而,一块比门还大的阴影覆盖上,随即便听到捶钉的声音。 “云青,皇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待你将那股念头消了,皇兄自然会打开放你出来。” “皇兄,我是你的亲弟弟!你就这么对我!” 百里云孚攥攥拳头,实在不忍,但若不采取此办法,他难保百里云青不会前去捅了篓子,到时将一发不可收拾。不只云青、川,将会有更多的人因此受到伤害。他轻叹一声,听着背后屋内喊叫的声音。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嘛!”百里云青大喊,猛然一脚踹向门扉。 就在这时,一股迷药透进屋内,百里云青刚要捂鼻,那微量的迷药进入鼻腔已起了作用。他眼前渐近恍惚,心中愤怒不满却也只能是心想了。 一下委顿,百里云青便倒了地。 屋外,百里云孚听到倒地声后,微微叹气。他不想这样做,却知道若不这样定不能困住极尽疯狂的百里云青。 “即日起,给九王爷的饭食里加入软筋散。” 百里云孚默然离去。云青会恨他吧。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384章 失心疯 晖阳宫。 一女婢小跑着前来与守在屋前的红毓耳语。 “知道了,回去吧。娘娘正小寐,等娘娘醒后再给答复。” 红毓走至亭下,远看宁馨雪还未醒,便又转身回了开始的位置。 “什么事啊?”亭子内传来慵懒的声音。 红毓闻音,立即上前。“娘娘您醒了。方才娘娘睡着,便未通报您。” 宁馨雪缓缓睁开双眼,暖阳高照,花开满园,这一成不变地景致着实无趣的很。 “本宫没有睡着,最近心烦的很,睡不踏实。说吧,什么事?。” “回娘娘,是碧水宫里的女婢前来,说七王妃又开始大吵大闹了。奴婢们实在没法子了,七王爷又不在,才来禀报娘娘的。” 宁馨雪一副厌烦的神情,缓缓坐起身。 “皇上只顾忙国事,连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川为了一个女人不知去了哪?以前碧水宫还有人可以跟本宫说说话的,现在就剩下一个那么疯疯癫癫的女人关着。整日里什么歌舞看都看腻了,也没有人可以跟本宫说话,这宫里越发无聊了。” “若娘娘觉得无聊,不如让国丈大人送些能人异士进来,给娘娘解闷。最近奴婢听说皇城内出现了不少会变戏法的人,听说很有趣。”红毓说着。 “是吗?这倒可以。待本宫先去看看那疯女人,随后再告知父亲大人。” 宁馨雪似乎来兴致,起身移驾碧水宫。 碧水宫内,并未因少了主子而荒废。宫内依旧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如此都是玫儿与香罗的功劳。 虽是如此,可遥望琼华池另一侧,曾与拂玉殿相对的烟雨殿已是没了踪迹。 遗留下的残垣早已被清理干净,遥望去反倒显得宫中更为空旷沉寂了。 宁馨雪嘴角轻蔑一笑,那个灵巧儿真是易挑唆,一句话便让她烧了烟雨殿。 不过灵巧儿确实是有些过火,不然百里川也不会那般生气。 转念,她又想起当日情景,那个注视着她,疑惑又略带怒意的眼神。一股寒流流经全身,让炎日下也感到一丝冷意。 百里川…… 她竟然还是失策了,未能牵制这头猛兽也让她失去了拥有子嗣,巩固后位的机会。 宁馨雪暗暗揉搓着手中的锦帕。她只能另寻他径。 见鸾驾入了宫门,玫儿等人立即前来恭迎。“婢子,叩见皇后娘娘。” 宁馨雪低觑看着俯首的婢子们,冷冷地道:“都起来吧。灵巧儿又开始闹腾了?” “回禀娘娘,王妃又是像前几次一样吵着要找王爷。王爷不在,王妃又不信我们的话,所以才惊动了娘娘。”玫儿回禀说道。 “好吧,带本宫去看看。” 宁馨雪随玫儿的引领下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屋子,里面不时传来嘶喊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她怎么住在这?” 宁馨雪来到潮湿昏暗的房间前,一脸的嫌弃,不禁驻足。 玫儿道:“是王爷当时让人将王妃关在这的。王爷下令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出来。可后来王爷一去不归,奴婢们都不敢轻易放王妃出来,才一直在这。” “行吧。本宫进去看看。”宁馨雪不禁掩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破旧的矮房,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看样子,存放已是许久了,上面落了一层灰。 “王爷呢!你们这帮奴婢就是不想让我见王爷!等我见了王爷让你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灵巧儿空对着前方,悻悻喊道,甚是嚣张。然而转瞬即过,她又捋着落尘的长发变得“娇柔妩媚”。 “哈哈哈哈……王爷,妾身等着你呢。王爷你快看啊,那火多好看,多好看啊!哈哈……” 灵巧儿瞪着双眼,在屋内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自言自语,时哭时笑。 灵巧儿因放火一事后被关,宁馨雪还是第一次前来,进屋一看,不禁让她想要躲得远远的。 “奴婢看她已是得了失心疯,现在就是个疯子。娘娘你小心些。”红毓忍不住凑前低语。 宁馨雪也这般认为,此时的灵巧儿哪里还看着正常。 原本在窗前自言自语的灵巧儿听到声音,倏地惊慌着向门前看去。 “我没疯,谁敢说我疯了!王爷,我没疯,真的没疯。” 灵巧儿坚定否认,随后坐在地上大哭起来,犹如顽劣不懂事哭闹的孩童。 “她……这样子多久了?”宁馨雪悄声问向一旁的玫儿。 玫儿轻叹一声。“回娘娘,关进来没几日便是这种状态。近些时日,症状是越发严重了。” “娘娘?什么娘娘?”灵巧儿虽是痴傻,耳朵却是灵光。 坐在地上的灵巧儿顿时向宁馨雪的脚下匍匐爬过去,吓得宁馨雪不禁退到了红毓的身后。 “娘娘?是皇后娘娘?娘娘,你放我出去,她们骗我王爷不在。娘娘你命令他们放我出去,我要去找王爷。我不能让那个贱人得逞,王爷是我的,是我灵巧儿的。” 灵巧儿哭求,但又好似根本不清楚眼前人是谁。 “啊——!” 宁馨雪不禁大叫,灵巧儿倏地抓住了她的脚踝,瞪着干涩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像极了从地里爬出的恶鬼,干裂的嘴唇似乎在寻求着鲜美的血肉。 “玫儿,本宫命你去叫人拿绳子来,把她捆上。”宁馨雪惊恐地说道。 “去啊,别让她惊了娘娘!”红毓也怯怯喊着,心里也有几分怕了。 玫儿听命随即离去。 届时,屋内只剩三人,灵巧儿兀自抓着宁馨雪,口中喃喃祈求。 “你这疯子,赶紧松了本宫!本宫念昔日情分饶你一命。”宁馨雪一脚踢去,踢开了抓在手腕的手。 此时的灵巧儿已是失了心智,尚感觉不出多少疼痛,哪还听得进话去。 她徐徐从地上爬起来,带着满身的尘土,向宁馨雪两人靠近。 “娘娘把王爷叫来,让王爷再来看灵巧儿一眼,好不好?灵巧儿不多求,就让王爷来看看我,好不好?娘娘,娘娘……” 灵巧儿越来越近,宁馨雪身后已是退到了门扉,脚下触到门垲儿,已是没了退路。 即便躲在红毓身后,宁馨雪仍是感觉到那股逼近的狰狞可怖。 害怕之余,她紧闭上眼,伸手绕过红毓,下意识向前狠狠推了一把。 “川不在,你走开!” 第385章 灵巧儿之死 耳边只听一声闷响,及桌椅倒地的声音随后便没了动静。 红毓最先睁开双眼,不禁掩嘴吓傻了眼。 “娘娘……娘娘……七王妃……死了。” 宁馨雪一怔,同时睁开了眼睛。眼前之景狰狞不堪,难以入目。 她的一推,将灵巧儿推倒,使得灵巧儿倒地被背后断折的木椅刺穿了胸口。 那画面让她想起了祭坛上地狱使者刺死的恶鬼画像。 她杀人了,是真的杀人了。 宁馨雪的身体不由颤抖,脑中断断续续闪出推人时的动作。 这一次,她推倒的人真的死了,而且就在她的面前。从那具身体里流出的鲜红血液顺着插入的木刺,落在地上,犹如一只触手向她的脚下伸来。 蓄意杀害,成与不成真的感受不同。 她曾推岚尘雪入水,可岚尘雪未死,她心中并未感觉太过可怕。而尽管此次无心之举却死了人,才让她真正知道杀人的感觉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心可以狠,可以害人,却不是亲手杀人的材料。她面对不了成事以后所带来的极致恐惧。 宁馨雪慌了神,讷讷道:“怎么办……怎么办?要是一个奴婢也罢了,可她还是七王妃,一定会查的。” 红毓虽也受了惊,提着心,却还能思考。“娘娘莫慌。七王妃本来就是疯疯癫癫的,这是她自己摔倒所致,怪不了别人。娘娘记住了?” 宁馨雪在身后连忙点头,却还是压不住内心的恐惧。“对,是她自己……自己摔倒的。红毓,我们走,赶紧走。” “娘娘不行。”红毓一把拦住想要仓惶离开的宁馨雪。“……娘娘现在无声无息地走掉,不是让人生疑嘛。奴婢去把人叫来,娘娘一定要镇定。一定要一口咬定是她自己摔倒的。” 宁馨雪反复深吸着气,希望自己可以镇定下来。“好,好,快去快回。” 红毓离开,宁馨雪迈出屋子,一扇门挡住了视线。 “镇定……镇定……”她喃喃低语,压制着手部的颤抖。“别怪本宫……别来找本宫……要怨就怨百里川……和紫苏……” 红毓将人叫来时,来之人无不惊讶。玫儿看灵巧儿惨状,虽以往灵巧儿不招人喜欢,此时见此情景也为之惋惜。 她一个青楼女子进了宫已是荣华富贵。只可惜,她自始至终得的了金钱地位,得不了人心。 在王爷心里,她始终是一个替代品,一个有些价值的摆设。最后还是被弃之,不仅疯了,还死于非命。 “赶紧让人处理了,娘娘受了惊吓。”红毓说道。 玫儿看宁馨雪脸色苍白,确实受了惊,立即同红毓扶她回到堂上歇息。“娘娘受了惊,奴婢让人去通知御医为娘娘看看。” “不用了,待本宫回去……再说此事。玫儿,这些时日可是有七王爷的消息?川不在,这件事该有人操办。毕竟也是正妃,也该回来吧。” 玫儿在堂下回话,摇头道:“奴婢并未收到任何消息。” “川都没有让人捎个话,或者写封信什么的?”宁馨雪问道。 玫儿摇头,“不曾。” “玫儿,去给本宫泡壶茶,还有拿些点心来。本宫饿了。” “是。近些日子主子们都不在,未曾准备,奴婢这就让人给娘娘去做。娘娘稍等。”玫儿奉命退下。 玫儿一走,宁馨雪眼神示意,便唤了红毓上前耳边低语,随后红毓躲着宫里的仆役悄悄溜向别处。 宁馨雪故作镇定,心里却焦躁。她命红毓前往拂玉殿寻找,生怕灵巧儿会留下什么东西暴露出是她唆使灵巧儿毁了烟雨殿的。 她长出一口气,似乎对方才亲眼目睹的死相已释怀。灵巧儿死了更好,只有死人才不会多嘴。 不多久,红毓悄声回来。“娘娘,奴婢找到了一样东西。”她悄悄拿出展给宁馨雪。 宁馨雪扫过一眼,不免心情愉悦。 让百里川亲启的信,还未拆封,看来是他走后才寄过来的。 宁馨雪收入袖间,她有预感,这信绝对有价值。 “起驾,回宫。” 晖阳宫中,宁馨雪放下茶杯,离开碧水宫后,她的心境也平稳了些。 红毓在旁关切地问:“娘娘,您好些了吗?” “好多了。红毓,这次本宫要好好赏你,还是你机灵,能替本宫分忧解围。”红毓俯首叩谢。 宁馨雪舒了一口气,随即便从袖中掏出信。 她上下翻看一下,信件尚是完好。 “到底是谁给他写的信呢?”她喃喃低语,擅自将信件拆开看起来。 好奇的目光转为震惊,随后从惊奇到邪笑,邪笑后又不失担忧。宁馨雪的神情几番变化。 “娘娘得了什么好消息?”红毓好奇地问。 “青川……”宁馨雪目光微聚,略带恨意。 “那女人真够命大的!父亲大人的秘密安排都没让她死在津国,妄本宫故意唆使皇上让川出征,拖延时间。不过也好,让她痛痛快快没了命还便宜她了,不让她受点苦,怎么平本宫心头之恨!” 宁馨雪忍不禁咬紧后槽牙,让梨涡浅笑的脸上变得狰狞可怖。 既然延言与岚尘雪在青川,写信告知百里川的信,他没有收到。这说明百里川并非与她一起,更不知她在哪,真是天赐的机会。 宁馨雪心中暗喜,随即将信件移去火烛,火焰吞噬将信连烧了个干净。她赫然想起当初在绛露亭下拿来的手册,通通白纸也被烧了个干净。好在这次,存在有用的信息。 天色渐暗,红毓又燃起几盏灯。 宫外一人传报,皇上几日都不曾来看过娘娘了,今天反倒早些就来了。 宁馨雪还在屋内躺着,面色憔悴,见百里丞来了,才起身。 “皇上。臣妾给皇上请安。”宁馨雪坐起身便欲行礼,眼角还挂着泪花。 “不必行礼了。” 百里丞立即扶住柔软无力的玉臂,同其坐上榻旁,目光柔和,担忧看着对面的面容。 “朕听说了,皇后受了惊吓。现在好些了吗?”百里丞心疼地抚触她的脸颊。 “好些了,可臣妾还是怕。” 宁馨雪依上百里丞的胸口,倍显娇弱。“……她就在臣妾面前……”她又想起灵巧儿的死状,身上丝丝寒意。 “莫怕,朕在你身边呢。” 第386章 确切消息 宁馨雪柔声问:“皇上该如何处置?川如今又不在,再怎么说也是正王妃。” “自是按着正王妃的礼法办。但在办理之前,宫中死了有身份的人,刑部肯定要先过问的。” 一听刑部要过问,宁馨雪顿时又慌了起来,依在百里丞胸口的手又不禁颤抖起来。 百里丞握着她颤微的手问道。“怎么了?手心这么凉。” 花容幽怨,宁馨雪深喘一口气,“是臣妾亲眼目睹她不小心摔倒,然后给刺死了。真的是她自己,跟臣妾没关系。” 宁馨雪兀自在怀中缩着身子,而头顶之上百里丞的目光变了变,随后嘴角扬起一抹即瞬的冷笑。 百里川安抚道:“是,只是走个过程而已。没人说跟你有关。” 宁馨雪松了一口气,随之,头上传来低沉缓慢地声音,好似一股魔音在慢慢挖掘她最心底的东西。 “皇后,你忘了。你是宁家的女儿,就像小时候那次一样,即便有人知道真相也不会拆穿。所有人都会听你的,都会护着你。如今,你又是朕的皇后。放心好了,先前那件事,了解情况的人已经死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说是怎样,便是怎样。” 被挖出旧事,宁馨雪才缓下的心,再次无法平静。 记忆的洪流逆袭,如惊涛骇浪一波一波的淹没她的身躯。宛如那挣扎在水中一出一进的头,最终会沉沦下去。 了解当时情况的人,还有人在。 宁馨雪忽然惊悚,恐慌地摇头,紧紧抓着百里丞的手臂。“皇上,不,那个女人没死。她还活着,就在青川……臣妾才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她一定知道当时的情况……而且,川最近好像想起了什么……” 百里丞心中一惊,转而面不改色的安抚惊恐的宁馨雪。 “皇后,看样子你受得惊吓不小。你所指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吗?况且朕帮你掩盖了十年,以后也不会变。朕再让御医给你开些安神的药,好好休息,睡一觉,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若是觉得宫中苦闷便找些人来,消磨消磨,找些乐子。” 一只手轻抚宁馨雪的头,嘴角洋溢着柔和儒雅的笑容。“朕还有些事情没办完,就不陪你了。”说着,百里丞便推开了宁馨雪。 “你们都好生伺候皇后娘娘。” 众女婢应声。 宁馨雪从惊慌中反应过来,不禁唤着:“皇上,皇上!” 唤声并未能止住百里丞头也不回离开的脚步。 宫道之上,八人抬行的圣驾驶去。 一个词语在有些激动的心中久久回荡。 青川,原来她在那。 碧水宫里扯下了所有的白布,重新恢复了原样。琼华池里的荷花依旧向荣,并未因这几日的冷清而变得暗淡,一直都是这碧水宫中美丽的景色。 女婢们兀自按以往一样打扫着,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琼华池的两边曾经两座相对的殿宇,一边才撤下白事,而一边已面目全非。 宫里都传,这碧水宫是受了什么诅咒,侧王妃才死没多久,正王妃也香消玉殒了。估计是七王爷平时里风流债欠的太多引起的。 七王妃去世,七王爷连个影也未出现。又有人传,七王爷在外定还有更喜欢的女人。所以不管怎样,各种流言四起,说法莫衷一是。 碧水宫中变得分外冷清,好似从未有什么人生活在这里一样。好似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存在这里的人的一场梦。 王爷不回,延大哥也不回,两位王妃去世,宫里可以撑起正常秩序的人只剩玫儿。 她在这宫里最久,最得七王爷的信任,也最期盼着有些人可以回来。 “玫儿姐,殿里的东西还擦不擦?” “不是说过了嘛!一切照旧。等王爷回来了,看到哪脏了,惹王爷生气。” 玫儿平时与其他宫人相处很好,不会因为得王爷心而骄纵。可如今,她必须强硬起来,不然,宫人们便涣散的不成样子了。 宫人们不情愿地下去,继续打扫着宫中的各处地方。 “也不知道,七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我倒更想知道七王爷会不会再带个女人回来,再来个侧妃什么的。” “现在正妃位置都空了,谁还稀罕侧妃位置。” 扫地的婢子们交头接耳。 “你们说够了没有!你们的这些话,等王爷回来时,我会如实禀告的!”玫儿悻悻走进殿内。 那些宫人闭上了嘴,心里不服,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碧水宫要变天了,不是变而是复原。褪去昔日里面上的光鲜外表,恢复到原来的昏暗冷静。 自新皇登基,皇上不允七王爷出宫另建府址,琉璃宫改建为碧水宫。说是兄弟之情难舍,还不是想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王爷的一举一动。 王爷从未这样不明原因的离宫,而这次却这么久杳无音讯。 难道王爷就不怕皇上起疑心吗?还是说,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玫儿。” 玫儿回神,看向来人轻轻一笑,正是婧慈与香罗。 自打这碧水宫中一个主子也没了,就只有婧慈和香罗还记挂着王爷及苏侧妃。其他人也不过应付了事,觉得还不如去其他宫中伺候先皇的那几个老皇妃要好。 “可有什么消息?”婧慈问。 玫儿摇头。 “玫儿姐姐,你真的觉得苏主子没有死吗?” 玫儿思量,笃定的点点头。 香罗撅着嘴,“可王爷回来的时候,那么难过。怎么想怎么也不可能是假的。” 玫儿也无法确认,可她的心里就是这般觉得。王爷离开这么久一定与那个人有关。 “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也只能这样盼着了。”婧慈柳眉一蹙,似有心事。“我一直觉得奇怪。相公他,好像有事瞒着。每次我问他那时西野军营或者苏侧妃的事,他都有意避而不谈。” 婧慈的相公便是封展,自从百里川回宫将她嫁了出去,她现在是真正的将军夫人。 “相公平时爽快,并不是多会掩藏心思的人。此番他确实是有些欲盖弥彰。玫儿感觉苏侧妃未死,其实,我也这般感觉。” 香罗却是有些急躁了,她们两个感觉那么强烈,而自己却左右摇摆不定。 香罗一手握着一人手腕,“你们两个倒是有没有确切的消息。” 玫儿左右余光瞟过,并无其他人等,低声说道:“前些日子,我收到一封信,上面写着让王爷亲启。看着笔迹像是延大人。” 另两人一听,甚是惊喜。 “可我不敢擅自开封,所以想,我们或许可以求助十公主。” 百里玥儿,凌国的十公主,王爷最疼爱的皇妹,又与苏侧妃交好。这是玫儿可以想到的唯一不会出卖王爷,迫害苏侧妃的人了。 由十公主拆信,一定安全。 其余两人也点头赞同。 “我回去再与相公交谈,想方设法套出话来。”婧慈也提起了干劲。 “好好,快去,现在就是你发挥吹枕边风最好的时机。”香罗说着便急迫地推着婧慈往外走。 别人都有办法,香罗更为急躁了。 “那我……那我……我去跑腿,请十公主去。” “嗯。” 三人分散,各自出力。 玫儿进入拂玉内殿向正中床榻走去。她看着四下无人,俯身将手摸进玉枕下,顿时心中一惊。 没有了! 那封让王爷亲启的信不见了! 第387章 寂寞 后花苑内,百花锦簇,绕过一条条花路,锦亭之下,白玉酒杯内清香美酒。 玉手指轻抚着杯沿,而后拿起送于红唇边,一饮而尽。脸颊微红,目光迷离,耳边是连连不断地惊呼声及掌声。 醉意微醺,宁馨雪看着前方的杂耍,很是热闹,可她的心里怎么就感觉孤独呢。 她是凌国的一国之母,凌国的皇后,独占整个后宫的娘娘。 她家世显赫与皇族是绝配。从她出生起,便注定会成为嫡皇子的妃子。 她的身边,百里丞,百里川,这两个凌国唯一的嫡皇子都一直伴在她的身边。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其中一个,注定会是她的夫君。 可她还是喜欢百里丞多一些,他总是很温柔,很贴心,很会照顾人。他那么好,在她的眼中那么完美,可为什么皇上并不想让百里丞当储君呢?百里川虽然也好,却总是好欺负人,脾气也差,他还是及不上百里丞。 父亲大人说,宁家的女儿只能是皇后,百里丞当不了储君就当不了皇上,那她岂不是只能嫁给百里川。 她喜欢的是百里丞,要嫁百里丞。 如果没有百里川…… “娘娘,娘娘……” 她的身子被身旁的红毓轻摇。“娘娘,艺人们已经表演完了,该打赏了。” 宁馨雪睁开眼,看向前方跪地等赏的艺人。 “赏。” “谢皇后娘娘。”前方众人谢礼,便都退去。 宁馨雪又想起了先前的事情,有百里丞还有百里川。可现在呢,百里川为了那个女人走了,而百里丞也…… “皇上呢?”她懒懒问道。 “还在御书房。”红毓回话。 “本宫有几日不见皇上了?” “……十日,十日皇上未去过晖阳宫了。”红毓讷讷,她最是了解这位皇后的心思。 让百里丞当上一国之君,她便名正言顺地嫁为皇后。本来是开心的事情,而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她觉得以前的开心都慢慢地消弭了。 “娘娘,要不要……奴婢去请皇上来?” “不用了。皇上日理万机。” 他忙于国事,忙得连一眼都不见了吗? “红毓,近日可有什么其他消息吗?” 红毓心知,一语便知所问何事。 “人已经派出去了,按时间算该到了,到时候定给娘娘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要做得干净利落。”宁馨雪露出微微悦色。 岚尘雪,此番,非死不可。只要她死,便不会有后顾之忧。 “大胆!”不远处听到一位女婢的喊声。 清亮的声音怯怯道:“小生只是想跟娘娘说一句话。” “红毓,前面是什么情况?”宁馨雪又小酌一杯。 “奴婢去看看。” 不久后,红毓回到身旁。 “启禀娘娘,那人是方才杂耍艺人里的。他说想再为娘娘表演一个绝活,可以逗娘娘开心。” “逗本宫开心?好,让他过来吧。” 刚才她醉意上来,根本就没怎么看,反正还有时间,而且他说能逗开心,难道她的心事这么显而易见吗? 被放了行,那穿着白衣的小生上前,跪地问安。 “你说能让本宫开心,是吗?”宁馨雪声音娇美,慵懒中也不失尊贵。 “小生斗胆,只是想表演一个绝活,博娘娘一笑。”那小生低垂着头,声音很有磁性。 “放肆!”红毓在旁,怒斥了此人刚才言语的轻薄。 “红毓,罢了。”宁馨雪倒是觉得挺有意思,微眯着眼向前看去。“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那小生抬头,毫无忌惮地对上宁馨雪的目光。 那小生倒是清透,浑身散发着仙灵气息。一双眼却媚如女子,不由让宁馨雪想起了话本里提到的仙狐。 “倒是长得俊俏,声音也好听,就是不知……你有什么拿手的表演,能让本宫一笑的。”宁馨雪柔声问道。 白衣小生拱手,“小生斗胆,能否到娘娘跟前表演?不然就没有那么好的效果了。” “好,本宫允了。但话说在前头,若是你不能逗本宫开心,本宫就要惩罚你。” “小生遵命。” 宁馨雪华服衣装在锦亭之下,玉手支着头,懒散看着那小生走上前。 方才离得远,她虽是看了大概,已是觉得此人生来俊俏,凑近一看却让她一时失神。 此人细眉皓齿,一双如星月清亮的眼睛,散发着迷人的魅力。二十出头的年纪,透着活力。 “娘娘,小生方才见娘娘无心看节目,小酌几杯,黯然神伤。这朵花赠于娘娘,愿娘娘的心情可以好些。” 小生嘴角上扬,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朵红色牡丹拿在手中向宁馨雪递去。 不知怎得,宁馨雪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红牡丹而心里一动,莫名其妙地便伸手接了过来。 相接之际,她的手指还触到了那小生的手指,凉凉的,甚是微妙。 小生道:“此红牡丹才可以配得上娘娘的绝代芳华。” “你这人说出来的话还挺甜的。”宁馨雪轻闻花香,目光却是看着那跟前的小生。 她怎么就觉得这小生是这般好,不止愿意逗她开心,还很欣赏她。这是她渐渐在百里丞身边失去的。 宁馨雪道:“你就会变个戏法,还有什么其他?” “小生会得可多了。”那小生轻笑,让人看着更加喜欢。 “是吗?你倒是很讨本宫喜欢。本宫赏你一杯酒。” 说着,宁馨雪便向自己的酒杯中倒了一杯酒,递给了那小生。 “娘娘……您不能……” 红毓想要阻止她,可酒杯已经被接过了。 娘娘怎能用自己的酒杯赏给这个艺人呢,这样岂不是……红毓不敢想。难道娘娘因为皇上多日不来,真的寂寞难耐了? 那小生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回原位。 “嘿嘿,嘿嘿~”宁馨雪突然笑出声,心里就是难得的高兴。比起她总是等着得人,她此时面前的这个小生更让人心动。若眼前人换成皇上,该多好。 “娘娘,您醉了?起驾回宫吧。”红毓眼见宁馨雪越来越失态,而且现在又是宫内,若让人瞧见,可不好。 宁馨雪向前方勾勾手指道:“不,本宫不回。本宫想把他留下来陪本宫。来,你过来。” 小生靠近宁馨雪,跪身下去,面庞凑得更近了。宁馨雪细细打量,伸手去摸了那小生的脸。 “你会比他温柔吗?会比他关心本宫吗?会喜欢本宫吗?” “娘娘!”红毓唤其一声,想要阻止这位寂寞久了的皇后娘娘的轻浮,可又能起多大作用。 宁馨雪什么都听不到,精神已全被这个突降的小生占据。 “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小生单名一个帆字,船帆的帆。南部淄河人士。”小生倒是丝毫没有畏惧,目光看着宁馨雪也丝毫没有避让。 “帆?好名字。本宫越来越喜欢你了。改日再为本宫表演其他,现在坐在本宫身旁来。你可会讲笑话逗本宫开心?逗笑本宫,本宫就赏你同本宫一起用膳。”宁馨雪一把将帆拉在身旁让他坐了下来。 “娘娘,不可。”红毓再次出声阻止。 “有何不可?”宁馨雪作色,斜眼看向一旁的红毓。 “娘娘,不能留宫外男子。皇上……” 红毓早已看出,娘娘可是铁心会将这艺人留下用膳,而且方才的举止,娘娘是很喜欢这小生。 “皇上日理万机,他都没有时间来看本宫。此事,本宫自己定夺,其他人不得多嘴。”愠色的脸再看向小生后变得柔和娇媚起来。 “小生受宠若惊,定哄娘娘开心。” 第388章 生分 亭下不时传来嬉笑,宁皇后在那与这小生调笑,身旁的红毓心里确是忐忑不安。 娘娘一向对皇上赋予真情,一直想为皇上诞下龙嗣而不惜手段。可今日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与陌生男子打情骂俏。 就算她得皇上专宠,但这样,换作其他男人都不能忍受,更何况是一国之君呢。 青松树后,正好可以遮身。浅黄色太过显眼,不过正逢夏花灿烂之时,倒是没那么容易发现。 “要不要将人带来?” 一个手势示意身旁侍从不必,百里丞目光看向那亭下,并未露出什么不好的神色。 寂寞,真的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它可以摧毁一个信念,亦可以让人丧失理智。 他的冷落竟然起到了这样的效果。 一抹明黄,蓦然离去。 情,爱,义,舍得舍,弃得弃,有时候他会问自己,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脑中出现了那个人的面容,眼如桃花,会在肩头刺青的女人。 当初要是没有想要依附宁家,岚老师会不会重新选择呢? 因为有特别的“消息”,百里玥儿急速进宫。灵巧儿的奠会,她并未前来,只因这宫里失去了她可以来的理由。当香罗出现在公主府告知她后,她便不能等待了。 百里玥儿踏入拂玉殿,急切唤道:“玫儿。” 玫儿听到来人便迎了去,刚看到十公主便痛哭出来。 “公主,出事了。婢子……” “怎么了?”百里玥儿焦急地问。 “信丢了,信不见了。延大人给王爷写的信,我放在玉枕下,可是再去拿,却没有了。” 百里玥儿一惊,不好的预感顿时袭来。这件事不简单。 “这段时间,谁进过拂玉殿?” 玫儿抹去泪痕,“拂玉殿一向是我独自打扫。王爷不在,王妃被关,没人来过……”忽然,玫儿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想起来啦。王妃出事那日,皇后娘娘因为受了惊吓来过拂玉殿。当时娘娘说要吃糕点,我去准备,回来时,便没人了。” 百里玥儿一听,心里便有了数。拿走信件的一定是皇后,宁家那个虚伪的二皇嫂。 近日,她听闻九哥回了庆王府,口中总称紫苏未死,形如疯癫,被五皇兄软禁在府上。起初她不信,但出现这样的事后,她便觉得蹊跷。 也许七哥真的在说谎,苏嫂嫂未亡,但一定有原因迫使七哥说谎。她们无从知晓那段日子里的经过。内心却更加坚信,就算时光再久,该回来的人终会回来。 百里玥儿眉头一皱。“玫儿、香罗,带上东西,随我入公主府。碧水宫,不,是凌国要出事了。你们是七哥,苏嫂嫂最亲近的人,本公主会护住你们。” 玫儿,香罗突然听到这样的话语,顿时紧张,难道形势已是这般严峻了? “本公主要两个婢子,皇帝哥哥还是会同意的。” 百里玥儿眺望碧水宫的景致,眉头无法展开。“你们收拾,本公主还要去一个地方。” 夜未央,百里丞再次来到晖阳宫。 久违的相见,宁馨雪很开心地迎了上去。“皇上近日怎那般忙碌?” “最近朝中事情繁多,各地纷纷上奏,要是不抓紧批阅,怕是要堆积耽搁了。” “那也要注意身体啊。”宁馨雪关切的说道,而后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有没有让御医看过?”百里丞关切地问。 “不打紧,只是染了风寒。” “一到这个时候你就爱生病,平日里多注意些。就算是天热也莫要贪凉。” 宁馨雪浅笑嫣然。“皇上还记得?” “当然记得。” “皇上,臣妾记得有一次,臣妾也是染了风寒。那时,皇上还身为皇子,听了这个消息后,还特意亲自熬了汤药送到了丞相府。” 宁馨雪脸上露出满满的幸福。“……只是熬的太苦,不能入喉。” 百里丞听着,“其实……”他欲言又止,思量片刻,转而道:“那碗汤药是川熬的。比起朕来,川对你更为上心。” 闻言,宁馨雪一脸错愕,然后迅速恢复常态。 “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皇上不善表心,皇上的心意,馨雪可以领会。至于川,他生性顽劣,对女孩子一直都是见一个喜欢一个,飘浮不定。” 宁馨雪不知皇上告诉她真相所想要表达什么。近些时日的冷落,是她心里一直在意的。虽然与以往没有什么大不同,但她这心里却是觉得如今眼前的这个人与自己越来越生分了。 百里丞依旧温雅言道:“川?川原本就长相英俊,气宇不凡。仰慕之人众多,早些时候已经有许多大臣的女儿想要嫁给他了。可年少轻狂,川有他自己的想法。朕这做皇兄的替他赐了婚,却不如意。自从那个紫苏逝世以后,他离宫已经许久,不知可看开了一些。” “那个紫苏当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川那般牵肠挂肚。也不知她究竟有什么好的。”宁馨雪说道,明显表示不解与忌恨。她余光看向百里丞,却见他在那里沉思,不知想着什么。 “皇上,皇上?”宁馨雪喊着。 “嗯?皇后叫朕?” 宁馨雪点头,心里却不舒服。“皇上你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没什么。好了。朕要继续看折子去了。你早些休息。” 百里丞再次起身,欲向殿外走去。刚迈出几步,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询问宁馨雪。 “对了,丞相请的杂耍班子怎么样?有没有意思?皇后可喜欢?” 宁馨雪点头。“喜欢,倒是解闷。” “那就好。”百里丞留下最后一抹微笑,转身离去。 明黄的背影离去,偌大的殿宇又变得无味了。 宁馨雪颓然坐回席上,不禁叹声——让他成了皇上真的好吗? 第389章 一国之主 津国王宫巍峨耸立,它的存在追溯起来,远比凌国皇城要早的多。 历史千年,源远流长,致使所有的津国人都觉得自己的存在都是无上的骄傲。 比起凌国来,这里的人似乎更多崇武,性格豪爽,远没有凌国烟雨南方的温婉雅致。 这是阿诺来到津国后所体会到的感受。 然这崇武略显粗犷的民族并不乏温情,太子宇木颐便是很好的例子。 “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我特意让人做的,给你补身子。这几天看你都瘦了。”宇木颐仍是不断往阿诺的碗里夹菜。 “我哪里瘦了,殿下这样让人给我补。比起以前来,我都胖了一圈了。” “这几日没见你吃多少,是这些菜不合胃口?我再让他们给你找几个会做凌国菜品的厨子。” 话落,宇木颐便起了身。 “殿下,不是。”阿诺拉住了他。“这些菜很好吃,我也吃得惯。只是这几日,这小家伙动得厉害,闹得我这胃里难受,才吃不下。”阿诺抚上自己眼看就要撑炸了的肚子。 “太医说再过一个月你就要临盆了。本太子的儿子已经等不及要出来了。” 宇木颐满面春光,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阿诺道:“是儿子还是女儿还不知道呢,殿下怎么就那么肯定了?” “你看有时活动,他那么踢你的肚皮,跟马上要跳出来一样。如此有力,准准是儿子啦。本太子的感觉不会错的。” 阿诺不禁开怀,掩嘴轻笑。“殿下说的毫无根据。到时若生出个女儿来,殿下可不要失望。” “不会。是吧?儿子。”宇木颐不禁对着她的肚皮说话。 阿诺开心却也担心。宇木颐对她用情至深,她没有选错人。 他是津国太子,未来是一国之主,如今部分国事都已经交于他处理。虽不是日理万机,却也整日忙碌。 即便如此,一日三餐,他都保证与她同食。不管多晚,他都会回到这里陪她,哪怕她已经睡熟了,根本不知道,但起夜之时,但凡她睁开眼,总能有他在身边。 宇木颐给她的爱与呵护毋庸置疑。 她最担心的只是父王。 “殿下,君主让您前往大殿。”一人来报,打断了屋内的笑声。 宇木颐与阿诺相视一眼。“慢慢吃,多吃点。我去去就回。” 阿诺施施点头回应,可心里却不踏实。 她想到过最坏的结果,无论如何她最为担心的只有她腹中的孩子。 宇木颐走后,阿诺仍是吃不下,随即便让人撤了。 “瑛瑛,帮我把那些拿来。” “好。” 阿诺的丫鬟瑛瑛从旁桌上拿来一个针线箩筐。 “您的手工真好。”瑛瑛看着筐中缝制到一半的衣服,“奴婢听说凌国有个织云镇,那里的人都很会制衣,绣功也是了得。您是不是也是那里的人?” “我不是。那里的云锦绣品都是上上乘,买家也都是些达官贵人。我这皮毛功夫,连边角都够不上。我没学过什么女红,不会绣那些好看的图案。小时候家里穷,没多少钱买新衣服,衣服都是娘亲自己动手将旧衣服改制的。后来长大了,便自己为哥哥弟弟做衣服,好看谈不上,至少穿得舒服。” 阿诺穿起一根红线,继续翻出交领处未缝合的位置下针。 “这样就很好啊,比起那些小姐整日无事绣个手帕什么的,您手里的一针一线才有真正的心意。奴婢还没听说过,王宫里有哪位娘娘亲自为自己的孩子缝制过衣服呢。您是第一个。” 阿诺浅笑,继续缝着衣服。 此时,一个婢女惊慌跑进来通报。“太子妃,王上来了。” 阿诺立即放下手中针线,让瑛瑛扶她起身。届时,津国的君王宇驰已到了门口。 宇驰身材魁梧壮硕,听闻能一人举起一口千斤鼎。虽不知是夸大其词还是真事,但津国上下对其一向的残酷严厉都透着一股莫名的畏惧感,唯命是从。 “拜见王上。” 阿诺在瑛瑛的搀扶下给宇驰行了叩拜礼,这对于肚子大的阿诺已是很吃力了。 她心想:不是刚刚召了殿下前去吗,怎么又来了这。 宇驰径直走进屋里入座,一脸肃穆。原本就不喜欢,此时不知是否故意刁难,就是迟迟不让阿诺起身。 阿诺不敢私自起身,可此时的状况让她长期跪地可是承受不了。还不到一会,她已是两腿发酸,胸闷气短,即便这样,她仍是要忍着。 “父王。”阿诺喊出。 厚重的声音厉声道:“本君没有认你。” “王上。”阿诺改了口,兀自垂目不敢轻易直视这位君主。“太子殿下已去了大殿。” “本君不是来找颐儿的,是来找你的。” 阿诺不说心里却想着。她明白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颐儿非要立你做太子妃,本君无论如何不会应的。颐儿的终身大事怎能如此儿戏,一时鬼迷心窍。” “王上,我与殿下之间不是儿戏,不是鬼迷心窍,我们彼此相爱,是真心实意的。”阿诺直言。 “住口!颐儿年少无知,被你这个女人迷了心窍。本君就这么一个独子,不认他,不让他做太子,那些话只是说说而已。颐儿迟早要继任大统,成为一国之主。未来我津国的一国之母岂能是个大字不识,不知得体的女人,更何况是凌国人!” 阿诺无力反驳,因为宇驰说的对。 她不识字,不懂礼数,没有修养。比起一国之母该有的基本条件,她统统都不具备。 尽管宇木颐一直在教她,她一直在学,可她还是改变不了别人看待她的心。 她面对的不只是宇木颐一个人,是整个津国的悠悠众口。 “本君已为颐儿物色了更合适的太子妃人选。骁骑大将军的二女儿,样貌标致,天资聪颖,知书达理,更有母仪天下之气韵。以后可以为颐儿分忧不少。而你……” 宇驰看向跪地的阿诺,她的大肚子里还是皇室的血脉,他也正是为此才让阿诺待在王宫里这么久。 “将孩子生下来,就给本君离开。毕竟是皇室血脉,到时颐儿娶了骁骑将军二女儿便寻个富贵人家送出去。” 阿诺一怔,抬眼直视。出于一位母亲的勇敢,她决然反驳,万万不能接受。 “不,不能这么做!” “你没有与本君讨价还价的资格!”宇驰作色,愤怒地站起身,“就这么定了!” 宇驰甩手悻悻而去,他不是来商讨而是命令。他说的话就是板上钉钉,不会更改。 第390章 王命 阿诺兀自跪在地上,双腿已是麻木,胸口的憋闷更是不减。 宇驰走后,瑛瑛才敢抬头看向旁的阿诺。 她挺着大肚子,下跪本身就是吃力,更别说是跪了这么久。瑛瑛看阿诺额头冒出了冷汗,唇色也变白了,立即要扶她起身。 瑛瑛顺手将阿诺的裙摆移了移生怕她起身绊了脚。 瑛瑛一惊,手上却湿漉漉的。“这是什么?”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瑛瑛……”阿诺表情痛苦,无力地喊道。她一手抓着瑛瑛,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 在一瞬间明白的瑛瑛顿时惊住了。“您……您……的羊水破了!” “……瑛瑛叫人……快……”阿诺疼得支撑不住,缓缓倒在地上。 “来人啊!快来人啊!太子妃要生了!” 距离阿诺的生产之日整整早了一个月。 她曾经很想让他们的孩子出世,如今却不想。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变得无父无母,在没有亲人的环境中长大。 津国的大殿之上,宇木颐站在那里等候。父王说要召见于他,却迟迟不到,等得他有些心慌。 “鲁大监,父王说要召见我,怎还未到?”宇木颐问起对面同他一起等候的大监总管。 鲁大监躬身。“陛下只吩咐了老奴将殿下请来在大殿等候。” “父王召见,所为何事?” “回殿下,老奴不知。”那大监回道。 “那父王去了哪?” “回殿下,老奴也不知。” 鲁大监这一问三不知,让宇木颐心里更为心急浮躁。 “殿下。”鲁大监看宇木颐在大殿里踱步,便叹了一口气。 “何事?”宇木颐有些不耐烦。 “老奴在这王宫侍奉多年,是看着殿下长大的。王上与王后就您这么一位子嗣,对殿下也是宠爱有佳,给予厚望。在王上心里,殿下是未来国君的不二之选。就算王上放话要罢免您的太子之位,也是万万不会的。听老奴一声劝,一国之君有些是身不由已。该割舍的还是要忍痛割舍。历代君王如此,以大局为重啊。” 宇木颐眉峰一皱,“鲁大监,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父王让你来告诉我的?” “只是老奴一时感言。” 宇木颐越发觉得不对劲,顿时如落惊雷。心里一念闪过,便向殿外奔去。 宇木颐刚迈出殿门,前方便有两人双臂相交挡住了他的去路。 “幻风、幻云,你们干什么!”宇木颐向着面前阻拦的人怒吼。 “太子殿下留步,我兄弟二人即便以往听命于太子殿下,但王上命我等拦住殿下,实在是王命难违……” 宇木颐怒吼:“你们!阿诺往日待你们两兄弟如何!” “太子妃待我们……如亲人一般好。”幻风说道。 “那你们忍心看她有什么不测!”宇木颐赤红了眼,青筋突起。 幻风幻云两兄弟相顾无言,左右为难。 “大哥,以你我之力合起来,若要与殿下对抗也非易事。况且我们做奴仆的,又不能伤害殿下。所以,还是让殿下走吧。” 幻云说完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并用力在臂膀处划出一道伤口,顿时鲜血直流。他同时扯破了周围的衣服,跪身伏地。 见幻云如此,大哥幻风也同样让开了路,在自己的腿上划出一个很深的伤口来。 幻风、幻云同时跪地。“属下功夫不济,留不住殿下。殿下……快走吧。” “谢谢。”宇木颐很少说这个词,但现在他是真心的。 宇木颐回到东宫中时,迎面走来许多平日见不到的丫鬟,纷纷跪地行礼。自从阿诺来到这东宫,已是许久未曾有这么多人走动了。 宇木颐越发不踏实。“阿诺,阿诺……”高喊着跑进宫内,不小心撞倒了刚出屋门的女婢。 女婢手中里的铜盆被撞掉,里面染血的白布也随之铺开到地上。 那女婢见是太子爷急忙将血布收回盆中,刻意掩盖起来。 即便迅速收起,那红还是刺目的映入宇木颐的心中。 “这是怎么回事!”宇木颐心中一紧,一股莫名的力量渐渐包裹全身。 “奴婢不知,太子殿下恕罪。”那女婢顿时吓得浑身发抖。 宇木颐蹙眉,想要问清楚怎么回事,这女婢多半也回不上来。不管发生什么,先见到阿诺再说。 宇木颐箭步踏进屋内,屋内还有几个丫头急忙收拾着,屋内有些杂乱。看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忙活了一阵子。 阿诺并不在屋内,侍奉她的丫鬟瑛瑛却蹲坐在墙角。 “瑛瑛,发生了什么事!阿诺呢?” 瑛瑛眼角还挂着泪珠,讷讷言道:“王上下令,不让说。说出去的人都要杖毙。” “又是父王,本殿下命令你现在就告诉我,立刻、马上!”宇木颐悻悻抓起瑛瑛的手腕,虎父无犬子,此时的宇木颐一样可怕。 瑛瑛兀自寒缩,“太子殿下走后不久,王上就来了。说了一些话,然后太子妃就动了胎气,羊水破了。刚才异常惊险,太子妃也是勉强挺了过来,为太子殿下诞下一位小皇子。” 还来不及开心,宇木颐分外担心阿诺的状况,因为阿诺刚刚早产又不见在屋中休息,还有他的儿子不知所在。 宇木颐凌然道:“那人呢!” “小皇子刚生下便被抱走,而后太子妃也被人带走了。” 宇木颐一怔,是父王,一定是的。 他要去要人,要他的妻子和孩子。 整个王宫并没有因为一个小皇孙的降生而高兴,反倒是越发冷肃。 宇木颐极速回到津国王室不可违背的人面前,他的父王。 “父王。您把阿诺和孩子带到哪里去了!” 宇驰冷眼看着拂逆自己的儿子。 “哼!跟那个女人久了,连见到父王都不知礼数了!再久下去岂不越发放肆!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没一样好处!” 第391章 为父为母 宇木颐听此立即跪下。“是儿臣的不是,这跟阿诺没有关系。父王,儿臣求您,将阿诺还给儿臣。” 宇驰顿时青筋暴起。“你这个不孝子!为父真是看错你了!” “父王,儿臣从来按照父王的要求做,唯独这一次,儿臣想按自己的想法。求父王成全。” 宇木颐越是求情,宇驰的脸色越是难看,越是坚定了阿诺不能留的想法。 “你若还是我的儿子,她就不能留!” “那我宁愿放弃做您的儿子,放弃太子之位。”宇木颐说得不是气话,他是真的想好了。 闻言,宇驰火冒三丈,一掌拍在身前的桌案上。“不允!你不做也要做,你是我的儿子,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来跟为父要人,想都别想!” 宇驰调整呼吸,向王座后靠了靠。 “颐儿,你迟早成为津国一国之主,绝不能让外人留下把柄。为决后患,父王为你选骁骑大将军的二女儿做太子妃。那个阿诺已经关起来了,你休想在与她有什么联系。至于那个孩子,念他怎也是皇室骨血,会给他找个好人家的。” 闻言,宇木颐赫然而怒。“父王!您怎么能这样做!阿诺刚刚生产,她需要好好休息,需人照顾。更何况,那孩子是儿子的亲骨肉,也是您的亲皇孙啊!您怎么舍得送于他人!” 宽大的手掌用力地攥紧王座。有些消减的火气,再次鼎盛起来。“本君不承认那个女人,自然也不会承认那个女人生的孩子!” “父王!您不能!”宇木颐还欲力争。 宇驰断喝,“好了!你若再为她求情,现在便派人将她的尸首送到你面前!在你正式娶妃,昭告天下之前,注意你自己的言行!” 宇驰悻悻而去,鲁大监看了一眼,紧随王上离去。 父王向来一言九鼎,既然认定了,就不会轻易被改变。 看着主人的无力,幻风、幻云来到宇木颐的身旁。“殿下,何不去王后娘娘那。让王后娘娘为阿诺姑娘求情呢,或许还有希望。” 经幻风提醒,宇木颐立即起身奔向殿外。他要抓住全部的机会,即便母后求情也是渺茫,却也要试试,至少为她争取到一些。 阿诺此时虚弱,若是得不到细心的照顾……还有那未曾谋面的儿子。宇木颐不敢多想。 是他能力不足,屡屡失败。若他上次可以除掉百里川,在父王面前至少还可以有商量的余地。 夕阳余晖照得整个庭院身处一片金黄色,琳琅满目的挂饰在其映衬下也映着金闪闪地光。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宇木颐的母后,津国的一国之母,端庄典雅,高贵得气质自然流露。 媛姒娘娘看着前方迈着急匆匆步伐而来的独子,不禁一声叹息。“他还是不肯放弃。让太子进来吧。” “母后,您救救阿诺吧。”才来到面前,宇木颐便跪下身。 “你父王说得没错,那个女人让你变了很多。”媛姒娘娘仍是保持着平静,慢慢放下手中的团扇。 “儿臣给母后请安。方才是儿臣疏忽了。”宇木颐立即收起一些焦躁情绪,他又犯了方才的错误。 “免了吧。在母后这不用。母后知道你此番前来的目的。” “那母后愿意帮忙吗?”这已是宇木颐最后的希望了。 “颐儿,不是母后不帮,是母后的话在你父王那里也起不了作用。你父王定下的事,其他人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况且,你越是着急奔走,越是表现得离不开那个女人。你父王更是动怒生气,更是不会留下那个女人。他是怕你因男女之情而丧失了斗志。你是以后的一国之主,怎能总留恋儿女情长。” 媛姒娘娘与父王宇驰说的都是一样。 “母后,身为一国之主就要断情绝爱不成!我无法跟一个毫无感情的人过一辈子!”宇木颐说道。 “颐儿,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我与你父王大婚时亦是互不相识,毫无感情。如今不是一样。” 宇木颐垂着头,怀着仅剩希望也破灭的悲伤,声音哽咽。“阿诺就算没有资格当太子妃,却有资格当一个母亲。眼见孩子日益长大,她每天都一针一线为孩子缝制衣服。” 他抬眼看向前方,眼中噙着泪。“母后,您是一国之母,可儿臣从未穿过一件您亲手缝制的衣服。究竟一国之母该具备何种品行,是心地善良还是稳固的家世?母后您比儿臣更清楚。” 媛姒娘娘无言以对,可即便自己的孩儿说的都对,可事实往往要残酷。 “具备的是可以固国兴邦的能力。颐儿,母后何尝不想随你心愿,让你与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可是你别忘了,你是王族太子,你可以拥有江山社稷却唯独拥有不了自己的真情实感。” 光辉一转,照到手边的团扇上。团扇上画着绮丽的山川秀美。“千百年来,放任自己的帝王没有一个好下场。你生来就注定会走到这一步。颐儿,你要勇敢面对这一切。放弃吧,不要再执着,这样反而会让阿诺过得更好。” 真的于事无补了吗?他救不了阿诺,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宇木颐神情沮丧,似有气馁。 “你若答应母后,再也不去想让阿诺当太子妃的事情。母后便告诉你她身在何处。” 宇木颐眼前一亮,“好,请母后赶快告知。” 先确定阿诺的安危,只要知道她所在,余下的他会另想办法。 “颐儿,不要高兴得太早。母后会让人跟着你,若你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母后便立即通知你父王。到时,你父王如何抉择就怨不得谁了。” 宇木颐忧心,“好,儿臣只看看她,绝不乱来。” 津国的死牢,宇木颐来过不知多少次。他十分的清楚,里面那些死刑犯会受到何种待遇。 当他被带到这里的时候,他心头刺痛。他不曾想,父王竟会如此讨厌阿诺。 “殿下,便是这里了。”那领路人指着前方的牢狱。 宇木颐向前看去,那昏暗地牢房内看不真切。那黑暗处的角落似乎是有一个身影,但是没有动静。 “阿诺?”宇木颐轻唤了一声,想来确认。 那身影听到,确实有了些反应。宇木颐立即上前,想要看清楚一些。 “阿诺,是你吗?” 随着人影渐渐地动作,他的耳边最先听到的是铁链撞击的声音。 “殿下?”虚弱的声音传来。 “是,是我。”确认了阿诺的声音,宇木颐有些兴奋。他注视着前方从昏暗中渐渐走出的身影。待看清时,心头那原有的兴奋再瞬间转成了愤怒,立即将那领路人按到了墙上。 “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给本殿下打开!打开!”宇木颐的目光中充斥着满满的愤怒,只因为他无法接受此时阿诺所遭受的苦难。 她如牲口一般被锁着,双手双脚甚至是脖子上也被戴了铁链。 她本就是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刚刚生产。此时却似拥有翻天遁地的神通一般,生怕她会逃窜。 宇木颐心中一揪,转而恍然大悟——那不是困她的锁链,是防他的锁链。 单薄的一件衣服上还沾着污渍。凌乱的发加上她惨白的脸色,阿诺整个人都憔悴得很。 “你们把她当成什么了!她才生完孩子,你们还有没有良知!现在就给本太子打开!听到没有!” 那领路人被按压的喘不过气来。“太子殿下……放手……这都是王上的吩咐。” “我不管父王如何命令,现在我让你去掉她身上的锁链!”宇木颐无法冷静。 “钥匙……在王上那里……” 宇木颐已不听人言,他愤然拿起旁置的铁锤,砸开了牢房的铁锁。再试图砸断铐在阿诺双手双脚的锁链,却无用。他换了几种东西都砸不开,撬不开那锁链。 领路人捂着脖子,适才调整好了呼吸。“太子殿下,不要白费力气了。这玄铁锁链坚硬无比,不用钥匙,是万难打开。” 宇木颐愤然将手中刀丢向一旁,转而拉起阿诺便往外走。 “太子殿下,您忘了王后的话。您这样做,不仅会害了她,还会牵连小皇孙的。” 他怎会不记得,可他无法在这里冷静地面对阿诺。 “殿下……”阿诺握住宇木颐的手。“不要这样。想想我们的孩子。他才刚刚出世,做娘的不能亲自抱抱他,殿下就替我抱一抱,好不好?我可以忍受,但我们的孩子不能受苦。” 她苍凉的手负重累累,在他手上都感觉到了重量。 “殿下……阿诺只求你向父王请愿,不要将我们的孩子送于他人。从小没有了娘亲,至少也要有个父亲在身边陪他长大。若父王同意,我……愿意一直待在牢中。” “阿诺。”宇木颐将她抱入怀里,心中却是满满的伤痛与自责。“阿诺,都怪我。我……什么都做不了。身为太子,救不出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我真是没用!” 阿诺抿抿苍白的唇,绝然摇头。“殿下不要自责。殿下有自己的难处,阿诺知道。” “你放心。再不过几日,本殿下布下的网,就该收了。到时,我便再向父王求情。我一定要将你与孩子都救出来。” 宇木颐目光坚定。他筹备了许久的计策,适时该有效了。这是他最后的筹码。 若成功,他有可能削去凌国大部分实力。 若失败,以后便再难有此机会了。 第392章 清风明月 几日的不眠不休,夜飒再如何称为一匹难得的良驹也经受不住。它的主人即便是铁打的也会疲惫不堪。 更何况从战场到津国行宫,这一段时间,百里川一直是受伤养伤。他平时又不注意,大肆酗酒无度,使得他的身体状况欠佳。 接连赶路下来,整个身体酸痛难耐。“咳咳……咳咳……” 百里川牵马走在街上,稍作休息。他并未到青川城看望雪儿,而是到了与青川城只相隔一座青山的——清风明月楼。 门前,百里川的一只脚刚刚欲迈进楼中,不知从何处跳出两个人。手中的长剑已抵在他的喉咙,稍上前靠一厘便会见血封喉。 百里川还算镇定,轻笑一声。“果然名不虚传,夙闻清风明月楼中高手云集,今日算是亲眼所见。”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一人问道。 “本王知道你们江湖中人的规矩。在下正是百里川。有事求见你们的楼主。” 百里川报了家门,却不想两人的锋芒并未有撤下的意思。 “原来是七王爷。我二人不识,多有冒犯。但楼主早已下令,七王爷不得踏入楼中半步。七王爷请回吧!” 百里川从腰间垂挂的荷包里拿出一物递了过去。“本王是有要事才来找你们楼主的。将此物交于楼主,若仍是不肯见,本王立即走。” 门前两人相视一眼,一人拿过,示意另一人看守便离去了。 百里川心里仍是不能放松。他没有把握能如愿见到清风明月楼的楼主,并说服其帮忙。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做好打算。 倘若他真的回不来……百里川想到这,脑中又呈现一人面容。 楼中一处,宽敞明亮,风景如画,盛放的花树下,一人持笔闲散描画着什么。 比起预想中江湖中人的装束,劲装加身,刀剑相伴。一位武林中人,江湖中人该有的模样全然在此人的身上寻不到一点。 玉面白衣,眉目如画与混沌的江湖极其不符。 说他是这早已在江湖中鼎鼎有名,自成一派,囊括无数高手,说上一句话有可能引起江湖动荡的清风明月楼的楼主。不如说他更像一个拒绝了所有尘世纷争的闲散仙人。 一人托着一物上前。“楼主,前门禀报,七王爷百里川来见。” 那人持笔作画的手兀自不停。“白枭,我早已下过命令。” “是。可他拿来一物要见楼主,称楼主若看了此物仍不肯相见的话,便离开。” 那叫做白枭的人着黑衣黑靴上前一步,将手中之物放在了桌上。 作画之人仍不屑一顾。“请七王爷走吧。” 白枭见此情形,已明白楼主心思,便将刚刚放在桌上的物件拿了回去,拱手退下。 白枭刚刚退下,迎面走来一女子。青衣长裙,手中捧着一束黄色小花。她的左眼角下方有一处针尖大小的红色印痣,她的娇容并未因此而褪色,反倒更添一丝韵味。 “祺哥哥,你画的什么?”那女子上前查看。 “随意之作。连枝,你怎么过来了?”那人放下了画笔,拿起手旁折扇握在了手心。 “我听说……那个人来了?” 那个唤作“连枝”的青衣女子将手中的捧花插到了一旁的白瓶中。虽是随意,余光却隐约瞥向旁人一眼。 “嗯。我已让白枭将他赶走。” 楼主琅祺随手将方才的画作一把抓起,在手中揉搓成碎片,扔在了地上。 “连枝,若你想要他死,现在我便让白枭杀了他!” 摆设花枝的手瞬即顿了一下,“他来这里做什么?”连枝继续整理着花枝问道。 琅祺冷冷答道:“不管他目的是什么,我清风明月楼都不欢迎这个人。” “万一……他真有重要的事情呢?” “连枝,你在想什么?”琅祺眉头微皱转看故作摆花的女子。 连枝思量,片刻后柔声道:“我在想,他一定是遇到了困难。不然,他心里应该清楚的,清风明月楼没人欢迎他。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来这里找你的。”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见他!”琅祺态度笃定。 “祺哥哥,你还记得……那封信的内容吗?”连枝的眼中露出一丝哀伤,走至一棵花树下。“他说,他这辈子爱上了一个女人,因此他觉得他最对不起的人是我。” 连枝放下手中的花瓣,兀自轻声道:“他还说,他亏欠祺哥哥,但没有亏欠百里川的多。所以他才写了那封信,在他决定做出选择的时候。他选择了死来摆脱两难。他的死,不全是百里川的错,是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祺哥哥,你忘了吗?在信的最后,慕阳师兄的遗愿便是,希望祺哥哥在百里川危难的时候帮他一把。” 琅祺背手沉思,回想当时他听到消息的那一刻。 “此时,他肯来,便是想好了。即便知道祺哥哥可能会杀了他,也要一试,一定是他最危难的时候。所以,祺哥哥……为了慕阳师兄,见见他吧。” “连枝!”琅祺怒喝。 他如何能忘记那信里的内容,但同样也遗忘不了内心的怨恨。 连枝垂目,“祺哥哥,就这一次。” 琅祺轻叹一声,既然连枝都开了口,他便见见吧。 “帮他可以,但他欠清风明月楼的,要先还清,我才肯帮。仅此一次。” 清风明月楼的门前,相持的状态还在继续,那执剑守卫丝毫没有改变的余地。 百里川暗忖,赫然听见脚步声,便向内望去。 白枭踏步来到门前。 “七王爷,请回吧。” 百里川心中一沉,白枭已将手中之物向他递来。 “不肯见?”百里川接过,紧紧攥紧。 白枭面沉如水。“楼主意思明确。七王爷请回吧。” “你让我进去,我去找他说。”百里川上前一步,有硬闯之势,门前守卫的剑尖瞬间已是抵在他的胸口。 “奉劝七王爷不要妄图进入楼中。不然,清风明月楼上下不会手下留情。” 第393章 硬闯 清风明月楼是百里川唯一的希望。此时,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百里川忽然目光森然一聚。“那……本王就要闯一闯了!” 百里川先发制人,出其不备,率先一步上前,双手指缝沿着剑锋滑过。以极快地速度将两名守卫的长剑折断,并顺势各击一掌,击退了两人。 白枭在旁,对百里川干净利落地出击也有些吃惊。“七王爷,好身手。” “本王也曾与几位师傅学过武功。说起来,与你们楼主也是一个师傅呢。”百里川的眼中露出犀利的目光。 “白枭在此,要请教请教了!” 话落,白枭极速上前,一股强劲风势扑面而来。 白枭是琅祺得力干将,武功自是不会差。双臂隆起地肌肉,显示着他强劲地力量。 掌掌相抵,百里川也略感吃力。他与白枭相持不下之际,一个浅灰色的身影如踏风而至,来到了白枭身后,顶着一副笑脸,在后方看起了热闹。 “楼主曾经说,能拿七王爷百里川一条命的,赏白银万两,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数。白大哥,我笑面虎越无染要是帮你卸掉他一条胳膊,到时候你可要分我一千两哦。” 话音落,越无染一改笑面,目现凶光,便从袖中滑出一柄短剑,径直便向百里川僵持的手臂斩去。 清风明月楼中人才辈出,各有所长。白枭如果是力量,那这个越无染便是轻功。他即可以如当时飘落如羽,也可如此时快如弩箭。 百里川挣开白枭,及时收回手臂,躲开了越无染的斩击。 “倒是灵敏。”越无染手持短剑站在白枭身旁。 “白大哥,干脆把他大卸八块,分给我们这几个兄弟得了。到楼主那里去领赏,可比出一次任务要多。”那越无染又恢复一张笑脸。 百里川心里暗想,他如今这副状态,单与白枭对峙便有些费力。若再加上这个越无染,他委实对付不来。 “这位越兄,不如这样。若你们肯放我去见你们楼主,我百里川定黄金千两奉上。” 不知他的利诱有没有效果。 “黄金千两!”越无染眼中放光。“皇族的人与我们这些混江湖的人就是不一样,七王爷当真阔绰。” 百里川见他如此欣喜,心里也暗自庆幸。 可哪知,越无染本是笑盈盈地双眼在一瞬间投来冷色,整个人已不知如何的近在眼前。 “你把清风明月楼当成什么地方了!” 话音未落之际,越无染的短剑已刺向他的颈项。 百里川一时惊愕,下意识地躲避,却仍是被剑锋划破了肩头。来不及他缓和,越无染的又一刺已经挥了过来。 百里川再次躲避,他把越无染激怒了,他的计策却适得其反。而今越无染不肯善罢甘休,还有白枭在旁,想要进入怕是难了。 他躲避越无染的一次次犀利的刺刃,突然眼前一下晕眩,便要站不稳。 “百里川!受死吧!” 当百里川再看清前方时,却是闪光的尖锋,他已是来不及躲过。 “住手!”不远处突如其来的一声,止住了越无染的剑锋。 越无染立即收回短剑,可挥去的力已是收不回,背手打在百里川的身上,使得他的身子重重撞击到门上。 因为越无染的这一击有意收回,所以打在身上还不算重。百里川捂住胸口,咳嗽几声,还可以承受。 越无染收起阵势,短剑藏于袖中,回头看向那一声的来处,不禁埋怨。 “连枝姑娘,你没必要也来分一份羹吧?楼主待你,比亲妹妹还亲,楼主什么都能给你。对吧,白大哥。” 连枝不理,轻步来到百里川的面前。“楼主要见你,跟我来吧。” 百里川捂着胸口,在门前惹起不小的动静,虽是受了伤,但能见到那个人也算值了。 白枭与越无染眼看着百里川跟随连枝离开,不禁诧异。 越无染挑眉,“白大哥,这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白枭较为稳重,看着前方渐渐消失的身影。 “楼主与连枝姑娘都没如何。你我又在这担心什么,楼主自会处理。” “也对,说不准,楼主想亲自了结他呢。” 楼中楼,迂回的连廊连接着各个大小不一的楼宇,犹如迷阵。若是无人领路,在这连廊之间怕也会迷路。 百里川紧跟随前方脚步,肩头的刀伤已不再流血。胸口的一击虽是不重,可他已几日不眠赶路,眼中血丝充溢,一时又是头晕。 “你还好吧?”连枝见他停下了脚,转身问道:“……无染方才的一击,应该不重。” “咳咳……无碍……”百里川阵阵精神,随即再次跟上。 他看向前方青衣,心里一股滋味。 “连枝。”他轻唤。 连枝顿然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见状,百里川语气艰涩。“我不求你能原谅,对于慕阳的事……我欠你的,若有什么需要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说。我定竭尽全力……” “不用了,七王爷。你不用说道歉的话,也从未欠我的。欠我的人,已经死了。就算当初他没有死在你手里,他也不会回来了。”话音落下,连枝继续向前走。 百里川跟在身后,看着这个他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女子。 她就像当时的雪儿,眼中露出的只有伤情。困在一件事情里走不出来,似乎整个世界再与她无关。 百里川的眼前渐渐明亮开阔,这一处场地,鹅卵石铺路,四周的花树开满着粉白色的花。如此怡情的地方,中心的位置背手站立着一个人。 “祺哥哥,人我带来了。”连枝走到那人身侧。 百里川看着前方背身的人渐渐转向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既然能见到这清风明月楼的楼主琅祺就有希望。只是他还是不确定能说服琅祺帮忙。 因为慕阳的事,从门前楼中人的表现来看,琅祺已对他恨之入骨。 第394章 还债 “凌国的七王爷,真是大驾光临。不知来我这小小的地方所为何事?” 琅祺目光冰冷没有叙旧的意思。 不过这样也好,他可以直奔主题,免得耽误时间。 百里川直言。“今日前来,是与清风明月楼做笔交易的。” “交易?”琅祺轻笑一声,“我楼中人不参与朝廷事务。这是楼里的规矩。” 百里川立即道:“这跟朝廷没有关系,只是我个人的买卖。” “即便与朝廷无关,可你也身为皇族。你走吧!”琅祺甩手再次背过身去。 “祺哥哥。”连枝在旁拉住了琅祺的手臂,喃喃:“你答应过我的。” 琅祺冰冷的脸上又多加了一分的仇恨。“我答应你见他。我已经见了,但我不会让楼中人再与朝廷有什么接触。有慕阳一个就够了!” “你究竟如何才肯帮我?站在这里的不是凌国七王爷,只是百里川,是我百里川来求你帮忙。” 百里川急切焦躁,让他的身体又增了负荷。“我知道你们恨我,慕阳的事我也很抱歉。但就这一次,琅祺,就这一次……我真的需要你。你想如何替慕阳报仇,想让我怎样都可以,你一定要答应我。” 祈求之言,卸了身份架子。什么皇族,什么王爷,此时,不过虚设。他的每一句都只代表着一个男人的祈求。 “好!你说话可要算数!”琅祺回身,目露凶光。“百里川,你若能接下我三掌,我便同意你的请求,帮你这次忙。” 连枝在旁有些担心了,以琅祺现在对百里川的仇视,他的三掌定不会手下留情。 “祺哥哥,方才在门前,他与白枭、无染已有过一次争斗,还受了无染一掌。虽是不重,但我看他的身体,似乎奔波劳碌,又带旧伤。若你那三掌再打下去,他的身体可受不了。” 连枝力求避免这次预知结果的比试。 “若他受不了,这便是他的命数。”琅祺毫无打消之意。 “连枝姑娘不必替我说好话。我欠清风明月楼的,该还的还是要还。如此,正好了结一桩心事。琅祺,你尽管出掌,我百里川说话算话,绝不会还手躲避。” “好。先受我一掌!” 话音才落,连枝还来不及劝阻,琅祺整个人已“唰”得向百里川逼近,速度之快远超过方才的越无染。 那突如其来地一掌重重打在身上,使得还未准备的百里川整个身子倏地飞出,生生撞到廊柱之上。 落地之时,生痛剧烈。他整个人都似炸裂,口中那不由自主流出的血沾湿了他垂下的发。 琅祺不会手下留情,他心里清楚,可无论如何,他都要承受住这三掌。 百里川踉跄起身,抹去嘴角血迹,步履沉重。他拖着一副想要散架的身子走近琅祺。 “再来……” “方才那一掌是替师父打的。这一掌是我的!”琅祺运足气力,对着百里川的胸前又是重重的一击。 比起上一掌,这一掌有过之而不及。打上百里川的身上时,他也随即被打得喷出一口鲜血,而后整个人再次生生撞到了廊柱上,使得红色的廊柱自下往上也裂开了一道缝隙。 再次落在地上的百里川,目眩耳鸣,通身的撕裂感告诉自己他还活着。不过这还只是第二掌,他还有一掌要承受。 “百里川,百里川!” 连枝跑到百里川的跟前,喊着他的名字,显然以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渐近失去意识。 “祺哥哥,已经够了。再一掌打下去,他非死不可了。慕阳师兄是让你帮他。” 连枝将百里川勉强站起的身子扶起。 “还有一掌……我能受……”百里川推开连枝,向前方走去,身子已是摇摇晃晃。 “这一掌,是替连枝打的!”琅祺目光一聚,再次毫不犹豫地向百里川袭去。 而就待此时,一只手从旁侧击,青衣一闪而过,牵制住了琅祺的掌力。 “连枝!”琅祺诧异地对旁人喊道,随后自如地收了手,白衣随之垂落。 “我就在这,祺哥哥没有必要替我打。这一掌,我亲自来。” 琅祺漠然,背手而立,向后退了几步。 连枝轻咬着唇,来到百里川身前,眼中湿润,一滴温热划过眼角的红痣。 “百里川,慕阳师兄欠我的,你无法替他还我。可慕阳师兄说他欠你的,我可以替他还。这一掌,就算抵消了吧。” “连枝!你就这么放过他!”琅祺作色,悻悻不愿。 连枝抹去流下的泪水,垂目。 “这本就没有谁欠谁,都是自己选的,自己受着。我与慕阳师兄的婚约本就是爹爹擅自定的。他只把我当成师父的女儿,他的小师妹一样疼爱。”连枝伸手握上自己的左臂,“我其实心里很清楚,那不是他想要的感情。所以他爱上别的女子,谁也不怪。至于师兄的死,亡人都不怪,我们又何尝自找痛苦呢。我尊重慕阳师兄的选择。” “连枝。”琅祺轻轻喊她,满是心疼。 连枝转头,“祺哥哥,够了。百里川不再欠你我,不再欠清风明月楼什么了。他来,我们便帮他一次。” 琅祺沉默,他仍是拒绝不了连枝的求情。若连枝不在,他定不会见百里川。哪怕见了也是不会让他活着离开清风明月楼的。 “连枝姑娘……谢谢你……”百里川满头冷汗,气息奄奄。 琅祺冷言道:“百里川,你记住了,今日都是看在连枝的份上!” “是……”既然他已成功得到琅祺的帮助,便不能再耽误时间。 百里川重新拿出方才他让人递给琅祺的物件。 “这是一枚虎头印章。它可以调动青州、通城、伯安三地的人马及兵器装备……还有织云的大半部分钱财。我通通都可以交给你。” 百里川将印章抛了过去,琅祺精准的接住,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百里川,你想让祺哥哥帮你什么?”连枝实在好奇,可以让他花如此的大手笔来办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我要到津国皇宫一趟,取一种烬尘花的根茎。” “清风明月楼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事情,是不会做的。”琅祺说道。 “是……我知道。我并非让你们帮我去偷去抢。想要的,我自己会去取。我只是让你们帮我送出津国,好生护送到一个地方,还有……帮我护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要独闯津国皇宫吗?还有你说的烬尘花,我好像在哪里听过,那花被津国视为重宝。还有,你要保护的人是谁?” 连枝有些吃惊,他竟然要做这么危险的事。看来这花对他十分重要,那人也十分重要。 第395章 交易 “此花难取,又十分凶险,即便我能寻得此花,也未必能带回来。我定想方设法将它带出津国皇宫,到时……希望你们可以有人接应将花送到菩提山下的梅林,交与我的皇叔百里懿。此花是救人所需,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耽搁。至于,保护的人……” 百里川气喘吁吁,眼前几次涣散又再次聚焦。 “从今日起,不管我在与不在。只要清风明月楼存在一天,便要护她一天周全。她现在就在青川的一家医馆里。她叫……岚尘雪,是岚太傅岚林的女儿。”眸子里好似嵌了一泓秋水,“也是我百里川的……妻子。” “岚尘雪!”连枝不禁喊出,她知道这个名字。“她是那个……” “对,没错。”百里川已经知道连枝要说什么。 琅祺目光一聚,嘴角露出嘲讽的一笑。“清风明月楼存在一天,便护她一天。你的这个买卖也太大了些。” “所以,我才把这个虎头印章给你。这些已经足足可以撑起楼中上下至少十年。” 百里川一个趔趄,扶住身旁廊柱,他已没多少力气支撑。 “百里川,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花上你全部身家?!”琅祺诧异的问道。 “你取烬尘花也是为了那个人吧。你想怎样?你把她托给我们,那你自己呢?”连枝以同样惊谔的口气问道。 百里川的一声轻咳,肺部犹如撕裂,让他再次咳血。 “若能回来……我倒是希望能带她远离是非之地。再过几日平常的日子,就像……那几天一样。” 微微笑意,柔柔目光。 身于何处,视于何人,呼吸之间,恍如昔日。 他的笑与目光,被人看在眼中却不是滋味。 琅祺犹豫片刻,背手道:“我答应你。二十日之后,我会安排无染在津国王宫外等你。至于那个女人……” 他看着前方恹恹,唇色苍白的人,“清风明月楼会尽力护她的。” 百里川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火苗,心满意足,甚是轻松的笑了。“谢谢,琅祺、连枝,谢谢,太感谢你们了。” “不过……”百里川眉头一皱,沉重的心情再次回归。“十五日,十五日后劳烦派人来接应。” 琅祺蓦然一怔,连枝亦是如此。 十五日,从此处到津国的王都,最快也要七、八日。剩下那么短的时间,寻物不易,更何况要逃,除非…… 琅祺不由的将手中的印章攥紧,他来求清风明月楼的援助,便是下了决心吧。 “时间紧迫,我先走了。呃~” 百里川迈出不到两步,一声闷哼,身子一下委顿,恍惚中单膝跪到地上,尚强撑着身子没有倒下。 那两掌当真可以要了他的命,旧伤已是让他的身子负荷太多,如今再添新伤。 见状,琅祺快步上前伸手搭上他的腕部,为他诊脉。“连枝,快拿续命丹来!” 连枝听到,立即跑了去。 运筹帷幄的江湖霸主面露难色。“百里川,若不是看在连枝的面子及慕阳的遗愿上,今日我定当让你命丧在此。不过,你旧伤未愈,再受我两掌。若你即刻不安心养伤,以你现在的状态……我很难保证能再见到你。” “我知道……咳咳……”口中咽下,尽是血腥。他的心里何尝不清楚。 “我再帮你一把,续命丹每日一颗,估计能让你多撑几日。到时候,扛得住扛不住,就看你自己了。” 连枝急跑着将续命丹拿来,惴惴看着。 琅祺随即喂下百里川一颗,便放于他的手中。“记住我跟你说的。” 琅祺起身,背手而立,垂目看着气息渐缓的人,脑中涌现几番旧忆。 连枝将百里川扶起,甚是忧心。“我扶你去歇歇吧。” “不用了……”百里川拒绝了连枝,继而向来处方向转身。 “你要直接去津国吗?有没有跟她辞别?”琅祺忽然在背后问道。 百里川止步,并未转身。他迟疑了片刻,随即摇头否定。 “还是去一趟吧,毕竟这里离青川很近。” 百里川不言,他已明白琅祺的意思。 青川,离这里不过隔着一座山。 她就在那里。 让他思之如狂,念之不忘。日日想,夜夜想。 他体会到的相思之苦,苦到心窍里,远胜他往昔岁月中隐忍噬心,求不得的煎熬。 身上痛感难消,百里川无力骑行。他匍匐于马背上,由夜飒驮着他缓行。 他掏出一小瓶药粉,是上次苏悬配制的止痛药。他决然将剩下的部分倾倒入口中,被鲜血味道充盈的口中总算尝到了一丝苦味。 百里川兀自匍匐着,他半睁着眼,眼前一片灵光一闪。 雪?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雪呢? 他看着马蹄踏过的路面,雪花越积越多,冰天雪地。 “冷……有点冷……下雪了……雪儿……” 他目光所及之处,手背上一条青色的纹路,逐渐出现。 “小东西……又乱窜……我……马上就可以……把你刨出来了……快回去……安分一点……不会再让你看到雪儿哭了……” 手背上的小鼓包好似听懂了话,报复似的猛地在他的血脉里游荡了一阵,回归心口。 可这只是短暂的流窜,却让百里川感受到一次,从未有过的剧痛,比以往更甚。 他直接从马背上坠落下来,瘫在地上,握着心口位置,浑身颤栗,连止痛致幻的药都未能压制。 诡异的小东西想用痛来消磨他的意志。他不会让其得逞,不会用母蛊来解蛊的,绝对不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无月无风,仿佛攒聚着一股力量,蓄势待发。 医馆里头,苏瑄正整理着身后的药柜。 门前听到脚步声,苏瑄转身向那人问道:“您是要看病还是抓药?” “我……是来找人的。” 苏瑄上下打量此人,此人衣着虽是华丽一些,可身上粘着的污渍,面容枯槁,看着虚弱无力,也不像什么正常人。 “这里就我一人,不知你找谁?” 延言嘱托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他们在这里。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一位女子,她叫……” “瑄哥,快来!”此时,芸芸从后门跑了进来,焦急地就欲将苏瑄拉到后堂去。 “芸芸,怎么了,这么慌张?” “小姐又不舒服了,你快去看看。” “这人……”苏瑄看着门口的人。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走吧。”芸芸急不可耐,丢下一句,便奔去后堂。“我去拿药箱。你先过去。” 芸芸抱着药箱从后堂跑回,来到医馆前堂时,方才那人却仍在。 “你怎么还在这啊,医馆关门了,关门了。” 芸芸来到此人面前,欲将他推出门外。 她在此人胸前一推,虽是用力不大,却让此人脚下不稳大退一步。此时也顾不上此人了,将其赶了出去,随即将医馆的大门关上。 百里川捂住胸口,抬头看向医馆的招牌。他不会寻错地方的,岚林所说的地址就是这里。 方才那人看着有几分眼熟,既然地址无错,她就该在这里。 第396章 转变 延言在屋外守着,床榻旁,庭芳与芸芸也都守在侧。 床帏之内,紫苏气色虚寒,头上已是出了一层冷汗,身体冰冷,好似可以结出一层霜。 苏瑄来到床前,从药箱内拿出一颗药丸交于芸芸手中,芸芸立即喂其服下。 一盏茶的功夫,芸芸在旁等待。“小姐,好些了吗?” 紫苏缓缓睁开双眼,她的眼睛经过苏瑄的调息,已可看清个五分,连听力也好转近半。只是这不定期的疼痛丝毫没有改变,谁也替代不了她。 “没事,一会儿便好。”气若游丝,面容憔悴。紫苏面向一旁红衣。“庭芳姐,你陪我一会吧。芸芸,你们都累了,都回去吧。” 芸芸看了一眼身侧的庭芳,相互会意后便起身同苏瑄离去了。 庭芳坐到床旁,握住紫苏的手,面露忧戚。手上微微力量,借着庭芳的手,紫苏缓缓起身倚靠在床栏。 “你起来做什么?” 紫苏抿着唇,余痛未消。片刻后,泛白的唇抿出一个笑。“躺着也是一样,坐起来还不那么憋闷。” “好些了吗?”庭芳关切地问道。 紫苏从容淡定,“还是那样子。近些时日,也没有太大的改变。” 庭芳长出一口气,“我看,苏瑄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突破了。看来,要另寻法子。你决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回皇城?” 紫苏抿着嘴唇,迟疑片刻,旋即摇头。 见状,庭芳不禁一惊。 “其实……我有些不想去皇城了。” 庭芳不解,“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是你说的,要回皇城,百里川一定猜不到。” 延言已寄出信,她都打算好了,等踏入皇城,便立即让百里川帮忙找名医诊治。不想,紫苏又改变了主意。 “我知道你们都想让我去皇城,然后告诉他实情。可是这诸多时日,又听延大人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知道的越多,越觉得我们之间缺乏信任,是大忌。也许我们就不该在一起,分开才能让我们都好受一些。” 紫苏颓然,伸手向肩头摸索去。她断情割断的发,两三月下来也只长了那么一点。那根翎羽娟带呢,怕是再系不成同心结。 庭芳道:“难道你不想告诉他真相。儿时救他的明明是你。难道要让他一直错认?” 紫苏想着那个在假山前的少年。“我的记忆并不完整,也无法完全确认。毫无证据的去告诉他,改变他十年内心深处的想法,我怕他会接受不了。”她顿了顿,“以如今他的处境,若得知真相与宁馨雪闹翻,怕是对他极其不利。既然最终相守渺茫,何苦又给他添麻烦。” 庭芳起身,柳眉倒竖,来到门前扭着延言的胳膊将他拉到床旁。“你又说了什么啊!以前觉得你是个闷葫芦,怎么现在话匣子打开就合不上了。” “我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啊。”延言忍痛对庭芳的埋怨有些匪夷所思。 “那你看,现在她改变主意了,怎么办!”庭芳脸上露出愁思。 百里川,如今是紫苏坚持下去的动力。若她打消了回皇城的念头,只怕她自己也撑不了多久。 “庭芳姐,这不怪延大人。我无颜相见,甚至觉得无话可说。” 他们彼此之间相互伤害了无数次,周而复始,受伤疗伤。终等得情深意重,却都伤痕累累。 屋隅栏外,昏暗的光线里一个黑影顿了一下。内心翻涌难耐,嘴里瞬时又充斥了血腥味。 前方栏上,一只肥硕的猫咪叼着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小鱼,竟径直向他所在的昏暗地走来。 黑影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挪,原本强压着的一口鲜血,此刻又得竭力忍住不打喷嚏。 “咳……” 黑影及时捂住嘴巴,以现在的状态掩藏气息已是勉强,立即一跃而下,匿于黑暗。 “何人!”延言面色凝重,立即警觉地出门查看。 “咳~咔~喵~” 一只花猫正趴在外栏上,被鱼刺卡到,正试图将鱼刺吐出。 “喵~”花猫跳走了,地上留下一摊未消化的鱼肉。 延言松了一口气,回到屋内。“无事,是一只猫。” 庭芳放下心,转而问:“紫苏,难道你觉得分开才是最好的吗?这样不对。你回答我,爱不爱他?” “爱。”泛白的唇开合,回答果断,毫不迟疑。 庭芳握上微凉的手,似要给对面的人一些力量。“既然爱,就是要努力在一起。别做另一个胆小鬼。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 胆小,怯懦。 紫苏思量,她曾经这样说过百里川。 微风再次从窗棂吹进,伴着山与川的味道。 迷雾散开,豁然开朗,紫苏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的。等见到百里川,一定同他一起想办法,克服这寒髓玉霙之毒。 此一生,共白首。 她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 “嗯。”紫苏莞尔一笑。 “这就对了。”庭芳看着重新恢复动力的人,心里也舒坦了。“躺下休息吧。” 紫苏躺下,苏瑄给的药起了作用,困意上来,便阖上了眼睛。 她仿佛又听见了熟悉的箫声,悠悠扬扬,在池水边,在星空下,在雪花里…… 阿川,他在等着吗? 庭芳立于后院,手里玩弄着旁边的青竹叶。延言在她身后,脸上却露出一丝忧色。 “七王爷收到我们的信了吗?”庭芳问。 “按时间来算,应该……收到了。” 延言若有所思。不出意外,王爷应该已经知道了,可是至今都没有回音。 庭芳讷讷,“七王爷会改变主意吗?” “你的意思是……?” 庭芳霍然转身,凝视着眼前兀自忠贞的脸庞。她知道,延言定没有过这种想法。“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处境而放弃紫苏呢。即便他心里也爱,但帝位之争,生死存亡,比起个人的感情来……” “不会的!我相信王爷。请庭芳姑娘也相信王爷。”延言坚决否定。 庭芳清楚延言的意思,她何尝不这样认为。“其实,即便七王爷不来,或者说他不再在意紫苏。我也想好了。不管紫苏如何想,到时候回到皇城,我就混进皇宫中去。在七王爷的面前将紫苏的状况说出来,逼迫他为紫苏寻解毒之法。” 庭芳迈出一步,暗自在心中将计划演绎了一番。 “就算他再困难,再危险,不管他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逼他救紫苏一命。不是我对七王爷有偏见,所以无关痛痒,不去考虑他的处境。”红袖下,白嫩的手紧紧攥成了拳,随即又舒展开,微微颤抖。“……是他,真的是紫苏最后的希望了。” “原来你已经作了打算,你不怕我阻止你吗?还有,你拿什么来逼迫王爷?”延言问。 “你那么护主子,当然不肯让百里川去冒险了。若真出现那般情况,你也休想阻我。我庭芳与你便如同路人,再无瓜葛!既然是路人了,就不要怪我,暗地里耍手段的事情,我也不是没做过。” 庭芳瞥眼看向延言,目光中透露的决绝,好似此时便已是到了那个地步。 她是这样一个重情义的女子,不输给男人。 “那王爷那呢?”延言又问。 “到时候,自有办法。” 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柄利刃,在关键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如果连儿时救命之恩还说不动百里川的话,那便真的无望了。 延言不禁觉得好笑。上前一步,忽然抱住了那个独自谋划的人。 庭芳一愣。 延言笃定的道:“相信王爷,也要相信我。总会好起来的。” 泪花在妩媚的眼角闪动,随后也依赖上靠近的胸膛。至少,他们不要分开。 第397章 瞎子与哑巴 翌日。 紫苏换下了月牙白,让庭芳选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裳。她的眼前仍是蒙着一层雾,但好过昏暗的世界。 她脱下衣领,镜中映着,可她什么都看不清。她抚上肩头的朱红刺青,想起百里川的肩头应该还有她的牙印疤痕。她不禁嗤笑。 庭芳纳闷,“傻笑什么?” “想起些旧事,现在觉得很有意思。姐姐今日要为我画个好看的妆容啊。” 庭芳闻言,内心欢喜。从她病了,便不再施粉黛,今日主动要求化妆,看样子她不再迷茫了。 “放心好了。怎么说也是花魁的手艺。” 远山黛,拂拂双腮,蔻丹指,雾鬓云鬟。 紫苏从药堂前经过,惹来取药看病的人一致的目光。 “小姐,还是那么好看。”芸芸喃喃,而后狠狠掐了一下旁边的苏瑄。“瑄哥~” 苏瑄收回目光,兀自为病人诊治。 “紫苏,我同延言上山采药去了。”庭芳道。 “嗯。” 紫苏兀自坐在医馆前晒着太阳,眼前一个个黑影经过。现在是五分,等治好七八分,她就又可以重新看清这个世间的样子了,就可以看清那个人的脸庞了。 越想,她的心情越发舒畅,好到想唱歌。 她的脑海里出现一个旋律,双唇翕动哼起调——《无归》。 她与他的初见…… 两两相厌…… 生死与共…… 爱恨纠缠…… 相望相守…… 她与他的一切随着旋律一一浮现。 嘴角微扬,她置身于另外的一个世界。 耳边赫然传来了另外一个乐声——箫。 紫苏缓缓站起身,细听去。确实是箫声,不过气力不足,箫音欠缺,与百里川吹的箫音差远了。 她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便迈步向着那箫音走去。 她还没有在无人陪护的情况下离开过医馆,不过没有问题。她看得清五分,来回走动的人影,她还是可以避开的。 紫苏寻着箫声走去,赫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身前。她反应不及,一个踉跄险些倒地,幸好被搀扶住了。 “见谅,我眼睛不好,撞到您了。” 身前的人没有回应,也没有让开。 紫苏心想,莫不是她将人撞到,惹了这人生气。 她离他很近,微微可以听到这人的喘息声。 紫苏届时抬起头来,觉得这样似乎更有诚意。 她的眼前伫立着一个黑影,光线从他的身后衍射过来。高大的身躯,至少高她一头,因为她要仰头才看得到这人的头部轮廓,她心想该是一个男子。 她的心忽得狂跳,因为她看不清这人的面容及喜怒哀乐,也不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什么。 “若是……我将您撞得哪里不舒服,我可以带您去诊治。”她心中不免忐忑,突然想起那一次的挖心者。 高大的黑影依旧不言不语,一只手缓缓的向她的脸庞伸了过来。她下警惕地躲避,那只手便绕到她的耳后,捋过一缕发丝。 发丝落回身前,那个身影兀自缄口不言,赫然一个类似树叶形状的东西晃在她的眼前。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帮她摘了发上的落叶。 “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你不要介意。” 她可以感受到定在她脸上的目光,只是这个人迟迟就是不肯说话。忽然,她想到了一点,来茯苓街的多是求医治病的。 紫苏试问道:“难道……你不会说话?” 那身影迟疑片刻,便点了头。 “原来是这样。”她舒了一口气。 “一个瞎子撞到一个哑巴。”她喃喃低语,嘴角撇出一个自嘲的笑。 “其实,我耳朵也不太好使。几个月前还都听不到任何声音。不过现在好多了,至少可以听清一些。” 她平平淡淡地说着,却突然感觉到对面的身影一顿,连呼吸都变得沉了几分。 她转而笑了笑:“没什么好惊讶的,往好的方面想就好了。” 忽然,她才意识到听不见那个箫声了。 “能不能拜托你帮个小忙?我刚才听到箫声,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卖箫人?我想买支箫送人,你能帮我看看在哪里吗?” 她知道这样拜托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有些唐突。苏瑄、芸芸在医馆太忙抽不出时间。现在能有人给她看路,也挺好的。 又是那只手缓缓拉起了她的手,摊开手心,指尖在掌心划动。 紫苏一怔,一股莫名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总觉得此时手心里的划动与庭芳等人在她手里写下的感觉不一样。 “走了?”她有一丝失望。 手掌依旧握在那人的手里,掌心上有一点感觉,好像这人想写什么却又放弃了。 紫苏道:“你不能说话,可医治过?那里的苏瑄大夫可以帮到你。” 手心里留下了回答——不必。 她想了一下,收回手掌,抬头对那人莞尔一笑。“好吧。我回去了。” 她垂眸,转身便要离去。届时,手腕赫然被握住,不禁让她一愣。 指尖重新在掌心划动,如涓涓小溪的流淌,如清风徐来。像抚摸着珍宝,温柔的感觉可以让周围静止定格。 她仍沉醉于手中笔划的痕迹,身侧忽有一股流波涌动,发丝随之起落,眼前须臾间便豁然开朗。 光芒笼罩,那黑影须臾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似乎是无意识的,转身向身影抓去。 “姑娘,你突然抓着我做甚?”一个诧异地女音传来。 “抱歉。”紫苏松开手,已经不是刚才那个人了。 周围又动起来了。 她静立原地,目之所及,一个个行人的黑影从眼前掠过。 街上喧闹之声不绝于耳,却再无方才那箫声的踪迹。想来,那卖箫之人已然离去。 她避着人影回到医馆前,馆内仍是一番忙碌。她兀自坐在馆前的矮椅上,依靠着木门晒着太阳。 身上暖了,欢畅的气息却好像被带走了。她在门前呆坐着,却不能同之前那样控制思绪。 心里就有那么一块地方,散漫无痕,空落落的,一片空白。 第398章 观察 清风明月楼里异常的安静。一袭水清色掠过门槛,却被突然伸来的一把扇子挡住了。 “连枝,你去哪?” “出去走走。”连枝讷讷道。 “你骗不了我。”琅祺早已看透。 连枝抿抿唇,“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清风明月楼便要做到。” 琅祺收起折扇,白衣矗立。“你想过吗?她是慕阳弃你选择的人。你要亲自前去?楼中其他人都能做这件事。” 连枝垂目,“祺哥哥,我已经没有关系了。见到百里川,我已经明白了。即便没有这笔交易,我也会前去。我真的想去见见那个人,想知道可以让两个男人豁出一切来爱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琅祺漠然,思量片刻,转身让开了路。“注意安全。” 他明白,他拦不了连枝。看着连枝持剑离去,心中了然。其实,他何尝不如连枝一样,想见见这个同清风明月楼连在一起的女人呢。 清风明月楼存在一天,便护她一日周全。 “百里川,你真可以!” 茯苓街。 “姑娘,要不要来杯凉茶,解解暑?” “好。” 女子将一把鞘身上镶嵌蓝色宝石的长剑放到触手可及的位置。而后,与前方医馆对坐,目光四处浏览着周围的环境。 “姑娘,您的茶。” 女子给了银子,随后便倒上一杯。 对面的医馆还有些忙碌,看样子是人手不够。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要靠近那个人,这却是一个好点子。 女子喝了一杯,便拿着长剑走向一旁人迹稀少的小巷。 这条茯苓街上,有前来看病买药的,有来做生意的。可是近些时日,不知怎的,前来看病买药的特别多,让医馆顿时有些忙。 “大夫!”一女子捂着手臂焦急地跑来插了队。 苏瑄一看,血迹还在慢慢浸染水清色的薄衫。外伤要先处理,便立即先搁置下了手头的病人,上前查看。 苏瑄忧心的问:“姑娘这是怎来的剑伤?” “路中遭遇了贼人,被抢去了财物。他们还想要灭口,逃跑之时,便受了伤。” 苏瑄愤愤不平。“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事情!要赶紧通知官府,以免更多人遭殃。” 伤口包扎好,苏瑄舒了一口气并将一个瓷瓶放在她的手里。“还好,伤口不深,只要定期换药便可,应该也不会留疤。” “我……没有钱。买不起药。”青衣女子不好意思的说道。 苏瑄淡然一笑。“这个药送于姑娘。” “这怎么可以?” “拿着吧。”苏瑄说完便坐回去,继续为其他人瞧病。 青衣女子放下衣袖,来到药柜前,并冲着前方排队等待的人喊了一声。 “有抓药的,可以将方子给我。” 她这一喊,真有人前来拿药,缓解了苏瑄面前堆积的人。 青衣女子看向一旁的苏瑄。“我认识药材,让我帮帮忙,算报答。” 苏瑄心想,芸芸随庭芳、延言上山采药暂时也回不来帮忙。他这里实在忙不完,只好先这样了。 “那姑娘拿完后,让我在看一眼。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马虎不得的。” 青衣女子颔首。 忙过这一阵儿,医馆内总算清静下来。 苏瑄动动筋骨,口干舌燥,悬壶济世也是一件苦差事。 幸好,有这位女子帮忙,虽然只有一只手可以动,但抓药的速度丝毫不慢。 “苏某,还不知姑娘芳名?” 青衣女子想了想,道:“叫我……小枝好了。” “多谢小枝姑娘帮忙,不然在下真的要忙不过来了。” “小枝还要先谢过苏大夫帮我疗伤呢。” 苏瑄见这女子,笑容灿烂,而且方才歹徒手下脱身,丝毫没有惧怕,可见胆识与聪慧。她眼角下的红痣也让她显得很特别。 小枝笑容不减,而余光却向苏瑄的后方瞧去。 淡紫纱衣,简单束着的发,若她的发再长一些,或许更能突显她与生俱来的清雅气质。她好像有心事,目光中透着一股淡淡忧伤,向这里走来。 这就是那个人,不会错的。 轻柔的声音传来,“苏公子,我去门前坐坐。” 苏瑄抬高了音调,回头道:“等芸芸回来,陪你一起吧。” 紫苏摇头,“不用,我哪也不去,就在前门坐着,不必担心。哦,对了,这位姑娘是……” 她的眼睛只能看到五分,苏瑄身旁有人在,而且就身形和方才的声音,她知道那不是芸芸。可是又站在药柜前,也不是病人。 “我叫小枝,苏大夫帮我看了手臂上的刀伤。”说着,她迈前一步来到紫苏面前,好离她更近一些。 靠近,连枝心中一紧,那双本该明亮的眸子却是黯淡的,而且听力也不太好。已经这个样子了吗?难怪,那个人会那样着急。 紫苏道:“原来是这样。有什么不便的,你可以找我。我那里也有干净的衣服,可以换洗。” 连枝内心翻涌。“不用了。我没有银子,苏大夫还帮我看伤,已经很感谢了。我这就要走了。” 小枝转身再次谢过苏瑄,便走出了医馆,重新回到小巷。 小巷的拐角处,连枝一直盯着医馆前的动静。 她就坐在门前,看着各色行走的人。当有人从她身前停留时,她都会抬头看,留下勉强的一笑。 有时,她会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很久,紧紧握住,又松开,转而又握住。好像她真的能在虚无中握住什么一样。 百里川在离开清风明月楼后,应该来见过她吧? 那她可是知道了,百里川都为她做了什么吗? 今日总算见到了真人,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这几日她会好好观察,看看此人究竟值不值得。 连枝几乎每日都能看到医馆前的身影,她就坐在那里坐着,无论白天黑夜。 这几日里,连枝也曾偷偷看到,她病症发作的模样。那痛,或许连身怀武艺的自己都难以忍受。而她,宁是忍着不作声,怕人担心,便咬着自己的手臂。 她的眼睛和听力依旧没有更好的改善,而且,好像也尝不出味道了。 连枝向医馆门前望了望,丝薄的水清云袖下,素手攥紧白鞘。 祺哥哥让无染十五日后在津国王宫接应百里川,再算上回返。差不多该回去一趟,看看有没有结果。 第399章 复命 清风明月楼内,花树下零落的花瓣,有部分已经枯萎,可还是不时的有花瓣落下。一层覆盖一层,去往最终的归属。 琅祺坐在那里,手里握着画笔却久久不曾落下。他很少有这样心不在焉。 “白枭,有什么新消息吗?” 白枭上前一步,“楼主所指是……?” 琅祺抬起头,看去。“无染那里。” “暂时还没有消息。”白枭冷静答道。 “是吗?”如果那个人成功了,无染也快把东西带回来了。难道…… 琅祺思绪一转,漠然摇头。即便有续命丹,那个人也逃不掉最终结果。 “连枝呢?”琅祺放下手中持着的画笔,又问。 白枭回:“姑娘还未回来。” 琅祺长出一口气,“她是真想亲自办这件事了。” “用不用属下派人去接替姑娘回来?” 白衣拂袖,琅祺的目光看向案旁花瓶中的小花。“不用。其他的事可以,这件事就依她吧。” 他的这个小师妹,自从慕阳去世,就很少有活力外出走动。借着这次的机会,希望她可以放下以前的悲伤,重新变回那个活泼的小师妹。 此时,一人匆匆跑来。“启禀楼主,无染回来了!” 琅祺蓦地心头一紧。这远比他意料的要快很多。 越无染有一身好轻功,速度快,这正是琅祺派他前去接应的缘由。越无染又称笑面虎,因为他平日里总是一副嘻嘻哈哈地模样,也是一个很注重外表细节的人。 守门两人左右架着越无染来到琅祺面前。 琅祺上下打量,回复任务的人灰头土面,身上多处包扎着伤口。腿脚似乎也有了不便,被人搀扶着。可想而知,此番折返有些不易。 越无染小心翼翼地伸手向怀中掏去。“楼主,无染回来复命……” 手再从衣里伸出时,手心攥着一物。他目光变得复杂,凝视着,随后推开左右搀扶的门人,上前一步半跪下来。另一手向前抬起同样托起了它,像是极其珍贵易碎的东西。 手掌缓缓展开,双手奉上。“烬尘花根茎……带回来了。” 那是一块红色的帕子,里面好像包裹着什么。 琅祺细长的手指向红色的帕子伸去,指尖忽然一顿,一股凛冽的电流从指尖开始传遍全身,让白衣下的身躯不禁一颤。 手指停滞片刻,重新稳稳地接过帕子。这不是一块红色的帕子,原本该是一块洁白无瑕的帕子,只是被血迹染红。 那殷红饱满,毫无白色的残留,就像染坊染出的布,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如此大的血量,当时情况的惨烈程度已可想而知。 琅祺心中紧绷着,帕子因血的凝固而变得微微僵硬。层层包裹的帕子被小心打开,里面有几根根茎,不过已看不出原本的土灰色。 这便是百里川想要的烬尘花根茎。 他将帕子放于桌案,转身蹙眉把越无染扶起,问道:“百里川呢?” “接应之时,七王爷……已身负重伤。宫中兵卫超乎寻常,应是早有预谋。他将此物交予属下后,便被追兵扣押。受了楼主两掌还能突破重围来到宫外……已是震惊的事了。再被抓回去……”越无染话音停顿,似有痛惜,“……只怕凶多吉少。” 越无染脑中回闪当时情景,那只伸来的手,没有指甲的手,仍让他心留余悸。回去后,只怕受的只有更多。 “如此,已是他的极限了吧。”琅祺思量,眉峰微聚。“无染,辛苦了。下去吧,好好休息养伤。” 越无染拱手,随即被门人搀扶下去。 琅琪漠然,面色凝重。他看着桌上的东西,心里尚有一丝惋惜。这块染血的帕子,是百里川留下的最后的遗物吧。 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昔日的事情。 初识,百里川的到来很突然,是慕阳领回来的。 他站在师父的身后,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俊美男子。他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气质。那时想,身为皇子在宫中受人不少爱戴恭维,对人自认高人一等。从内心中对这位皇子没有好感。 只是奇怪,慕阳却很认可他。见过师父,师父不想掺和朝廷的事,本无意收徒。在慕阳的极力推荐下,师父勉为其难决定教授他一些。 那段时间很短,大概一个月。因为西野军营尚无战事,便来了。 那时,每每从远处经过,都能见他在院子里练剑。 一日,倏然而至的身影拦下了行走的脚步。“大师兄,你教教我那招‘一点红’吧。” 白衣背手,后退一步。“你不曾拜师,我不是你的大师兄。” 他的额上冒着汗珠,狭长的眸子里黑瞳炯炯有神,旖旎的嘴角扬起一笑。 “虽不曾正式拜师,可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连师父教过我,就是我的师父。师父以后可以不认我,但我肯定是要记得的。” 当时闻言,白衣下胸臆中的心不禁一震。 “让慕阳教你。” 双指平滑过剑身,光点从剑格处移至剑尖。“我请教过了,可是他使得不好。慕阳说大师兄用的最精妙,我便来求教大师兄了。” 迟疑了片刻,那颗对于精准武学的追求与苦练让人产生了对他的看法。这个天生便带着光环的皇子也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纨绔与娇惯。 “那好吧。你来出剑。” 俊美的脸上粲然一笑,便欣喜着前往院中展示了一番。 经过指点一二,他便开了窍。其实他天赋很好,若非他身份特殊,师父会很乐意收他为徒的。 一个月余很快,他同慕阳回了军营。随后不久,师父也云游去了。 再次见到他时,是慕阳出事的时候,那时他满身的伤痕来此处询问慕阳的情况。在那双红彤彤的眼眸里,看到了不甘和失落。 琅祺随着记忆翻涌,不禁一叹。与他的见面少之又少,可每次都有不一样的触动。 离别之日,身份尊贵的凌国七王爷肯低头祈求,真的有震惊到他。 这一个“情”字,直叫人步步沦陷。 “白枭。” “属下在。” 琅祺思索一番。“将晔与怀,两个人召回来。” 白枭一愣,随后道:“楼主,他们都有任务在身。” “换其他人接替他们。我要确保这次的护送万无一失。” “是。”白枭随即退下。 第400章 执念 白枭退下没多久,便急跑来一个人。“祺哥哥。我听说,无染回来了。” 跑来的正是刚回楼中的连枝。“情况怎么样?” 琅祺看着离开许多日的小师妹,眼里满是热切的期待。 “无染已将东西拿回来了,正筹备人去送。” 连枝焦急地着,“不是,我说得是百里川的情况。” “怎么那么关心他?难不成你也喜欢上他了?”琅祺调侃一句,将案上的手帕重新包好。 眼角的红痣随着眼眸的开阖而动,像是一颗天然形成的血泪。手心抓在胸口,呼吸越发费力。 “不是关心,只是想……只是想知道会不会如期盼的那样……” 琅祺轻叹一口气,结果无法回应任何一个人的期待。 “百里川……没有回来。” 连枝缓缓低垂下头,不作声,身子微微颤抖。 琅祺看着回归的连枝,目光里竟然有了其他的变化。“连枝,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连枝兀自颤栗,“我在那里看了她这些日,虽然她只是单纯的坐在那里。可我能感觉到,她一直在找寻一个答案。那个答案就写在她的掌心里。那感觉好像会传染一样,总是能让我感同身受。” 琅祺感觉不妙,绕过案台,来到连枝的身侧。“连枝,不要多想。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百里川是罪有应得。” “这种感受……是不自觉的,祺哥哥。”连枝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也控制不住涌出的泪水。 琅祺让哭泣地连枝依靠上自己,他有些后悔纵容连枝前去了。“好了,去休息吧。楼里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完成。我先送你回去。” 琅祺亲自送连枝回房后才放心离开。 为情所困,为情而痴,为情而伤。 情字甜苦并存,世人皆知,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追求。 琅祺轻叹一声,白衣在树下伫立。他还能做些什么。 白枭为越无染处理着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 “楼主要召回晔和怀?楼主是要动真格的了。”越无染惊异地说道。 “嗯,也是出乎我的意料。” 越无染忍着身上疼痛,穿好外衣。“不过,七王爷真的挺让人佩服的。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坚持。” 白枭面不改色的道:“执念是活下去的动力。那烬尘花的根茎是他坚持的动力。” 越无染漠然,目光迷离,好似忆着什么。眼中一丝波动,他低沉道:“他笑了。” “什么?”白枭问。 越无染咬咬牙,思绪好似已飘了好远。 “他把东西交到我手里,他笑了。前仆后继的守兵围来,逃脱渺茫。那一刻,他已是心满意足。好似卸下了重负,笑得很舒心。有种视死如归的坦然。” 白枭诧异道:“怎么,连你也被他感动了?前几天不是还要卸他的胳膊讨赏。” “哪有,当然还是银子重要。”越无染眉头一动,一句否认。 皮笑的脸转而又变得深沉。 “我不过……因为亲眼所见,感觉有些惋惜罢了。要是他不是七王爷,以他的身手,倒是加入楼里也不错。可惜,以他凌国七王爷的身份落在津国王室的手里,他未必能留得一个全尸。” 只又接触了一次,他对其的认识已全然颠覆。 “真的,会到那个地步吗?”门口突然出现的女声,让屋内两人惊异地纷纷看去。 白枭看去,“连枝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无染。”连枝言道,清水色的裙裾已扫过门坎。 “看我?真是受宠若惊了。”越无染不可思议的笑了笑。 楼主向来护着她,宠着她,楼主的心思众人皆知。所以,楼中上下也一样等于又多了一个“女楼主”。 “无染,你受了这么多处伤。”连枝惴惴打量着他。 越无染搔搔头,“没事,死不了。” 无染在楼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此番前去,当真凶险。 连枝轻咬着唇,嗫嚅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百里川,真的不可能活了?” “嗯。”越无染坚定地点头。 若还有转机,祺哥哥也会告诉她的。既然祺哥哥都默认了,看来真的毫无回转地余地了。可她就是还是不肯承认,才来无染这里,得到的却还是一样的结果。 “以他的伤势,不可能回到凌国。平静等死,是他最好的死法。可他……被津国人抓了去。只怕死前也要被折磨得不轻,说不定都无法留个全尸。终是一死,还不如死得痛快些。” 连枝垂目,指尖掐在手臂上,“我知道了……” 既已成定局,那么听到这般噩耗,那个人会怎么办? 连枝失落的走了,屋内,越无染却纳闷起来。 “哎,白大哥,连枝姑娘怎么那么关心起七王爷的死活了?还好像很伤心的样子。不会是……楼主被二公子挡着也就算了,被七王爷又插一脚也太背了吧。嘿嘿……” 白枭不禁低叱。“行了吧。看来你受的伤还不够重。小心楼主知道了,惩罚你。” 越无染嘴角一撇。“我就是聊些有意思的,打破下压抑地气氛嘛。” “气氛变了吗?”门口再次突然的一声,让越无染顿时惊得不敢咽下唾沫。 “楼主。”白枭上前。 琅祺依旧一身白衣,脸色却很差,显然方才的话被听到了。 “呵呵,楼主~”越无染勉强一笑。 琅祺眼中凌厉。“连枝伤心不过是因为有些感触罢了,可没有其他的想法。” 眼眸转向外,凌厉转而变得柔和下来。就知道,连枝得知后,不会平静待在屋内休息,果然来无染这里询问情况了。 越无染暗自咽下唾沫。“属下说笑,说笑而已。” 琅祺背手,“无染,当时的情形,你予我仔细说说,不得有遗漏。” 越无染一时肃穆,“是。” 越无染将此次的行程详细的说了出来。 琅祺暗忖,面露难色。 “楼主,是想救他吗?”白枭问道。 琅祺面沉如水,“他的死活已与清风明月楼没有关系。我不会让楼中人再次涉险。我只是担心此番行动,有没有被津国发现,给楼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越无染与白枭对视一眼,看来他们的揣测都不对。 “既然无染最后处理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好好养伤。” 琅祺离开回到居室内,赫然一惊,放在架子上的虎头印章不见了。目光一聚,他心里已猜出个大概。 这个消息就让她去传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