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重生断情?被疯批师弟盯上了》 第一章 我喜欢的是师姐你 “好冷啊……” 莲厌被极致的冰冷冻得身子蜷缩。 又因为四肢的移动牵扯出四肢百骸的剧痛。 怎么还会感受到痛?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 因为小师妹将她分化男女的骇人一幕用留影珠记录下来,发到修真界交流平台天鉴上。 她被整个修仙界当成妖怪追杀了整整五年。 她敬爱慈悲的师尊亲自断她经脉,毁她修为,将她扔下南墟山。 若不是大师兄在她被逐出山门时给了他一乾坤袋的符箓灵石,她离了宗门怕是活不过五天。 “噗——” 一口鲜血喷溅在雪地上,莲厌艰难的睁开眼皮,望着白雪上的鲜红沉默了一会儿。 她没死? 这是哪儿? 四周一片雪白,狭窄的过道凝着晶冰。 难怪这么冷。 莲厌动了动酸疼的身子,一双清澈的眸子在四周巡视了一圈,在看见袖腕处镂空的祥云纹时一愣。 她垂下头,果不其然看见自己穿着蓝白相间的濯光宗内门弟子服饰。 莲厌强忍剧痛,扶着崖壁站了起来。 她身上虽然伤痕遍布,但没有被斩断经脉后又用重塑丹塑造经脉的阻塞感。 莲厌抬头,上空是一望无垠的夜色,天上星子点缀,万籁俱静。 她陡然想起这是在哪儿。 这里是南墟山北面的一处冰谷,常年冰晶凝结,气温极低,但这里盛放着一种极其珍贵的绿雪莲。 濯光宗的金丹弟子试炼任务之一就是崖下采莲。 不过莲厌只有炼气期,所以一直都不敢靠近冰谷。 唯一一次下冰谷,是为了沈椿棠。 寒气侵袭,莲厌的脑海突然变得极其混沌,她跌跌撞撞站起来。 她已经死了没错,自爆丹的威力让她和前来追杀她的濯光宗弟子一起化为了飞灰。 但是她似乎重生了,回到了十几年前。 不等她再惊讶和回想,体内燥热的元气突然开始在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 那种痛苦不低于千刀万枪在身上戳刺,搅进皮肉。 莲厌一下子跌倒。 冷与热两种气温交替,简直如同酷刑,她脸色惨白,浑身冷汗刚浸透身上的弟子服,就迅速又被崖底的低温冻结。 莲厌死死咬紧牙关,熟悉的疼痛让她肯定她确实重生了。 ——重生回了十八岁第一次分化性别那年。 这一年,大师兄因为执行宗门任务被妖兽凫鰆所伤,重伤抬回宗门,小师妹为了替大师兄治病,孤身前往冰谷采摘绿雪莲。 她不放心小师妹,就跟了上去。 但冰谷寒冷,谷底都是万年凝成的冰晶,仅仅筑基期的小师妹和炼气期的她,刚走到崖顶就被冻得手脚发木了。 更别说下崖摘绿雪莲。 小师妹在冷风中眼睛和鼻梁都是通红的,水灵灵的眼睛泫然欲泣望着她:“师姐,你回去罢,这里太冷了。” 莲厌心里着急,生怕小师妹一不小心失足落崖,伸出手想去拉她:“小师妹,你和我一起回去,待我禀告师尊,让师尊派人来摘绿雪莲可好?” 小师妹水润的眸子一眨,一颗晶莹的泪珠扑棱棱滚落下来。 “师姐,我上次听见了,师伯说要让你和大师兄尽快举办道侣大典。” 莲厌一愣,不知道小师妹为什么说起这个。 她和大师兄的婚事,是师尊做主订下的,大师兄也一直对她很好,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是…… 莲厌看着泪盈于睫的小师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自然是倾慕大师兄的,大师兄天赋绝佳,四岁拜入山门,十年结丹,二十二岁时便成了宗门最年轻的元婴修士。 而她却是濯光宗最最最废物的弟子。 “师姐,你不要和大师兄结为道侣好不好?” 莲厌惊愕地看向小师妹:“为什么?难道你喜欢大师兄?” 莲厌不知所措,自从小师妹拜入师门后,宗门上下便一致认为丹医双修的小师妹才能配上天资出众的大师兄。 她站在耀眼夺目的小师妹和大师兄身旁,内心总是自卑的。 “不,我喜欢的是师姐你”,小师妹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身子骤然朝崖下跳去,轻灵的声音在山谷回荡,“若我死了,便成全师姐吧。” 莲厌完全傻了,待反应过来她疾步冲过去,却晚了一步,只抓住小师妹翩跹的衣角。 她毫不犹豫跳入了谷底,祭出本命剑月银助小师妹跃上山崖,而她自己则死死抠进冰崖。 珍贵的绿雪莲就生长在冰谷的悬崖峭壁上,莲厌用最后一丝灵力将绿雪莲托举了上去,自己摔下了万丈悬崖。 尽管时隔十七年,小师妹跳崖前表白的画面却清晰得恍如昨日。 莲厌的身体发热,模糊不清的体征开始蠢蠢欲动。 体内狂躁的力量似乎因为她久不抉择变得更为暴力,蚀骨的疼痛蔓延在四肢百骸,几欲破体而出。 这一回,莲厌没有运转水阴功功法压制。 也不再因为小师妹突兀的表白而心神不宁,抑制分化。 她盘腿而坐,双手捏诀。 约莫半个时辰后,再睁眼,猩红的眸子逐渐变成了幽蓝色。 她抚上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浑身元气充盈,竟连坠崖的痛都似乎减轻了不少,周身灵气更是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片刻后,体内灼热散去,冰冷的刺寒愈发凛冽,提醒着莲厌如果再待下去,一定会死在这里。 她祭出月银剑。 月银是訾旸仙君亲自带她去剑冢挑选的本命剑,属于极品法器。 也因此,宗门里一直流传她是訾旸仙君的私生女,否则仙君怎待她如此好。 明明天赋拙劣,訾旸仙君却收她为徒,又是赐她极品灵剑,又是将她许配给宗门天赋最卓绝的大弟子为道侣。 莲厌一直以来,也将訾旸仙君视为父亲,对他敬仰有加。 可是她的修为是他所废,她的经脉为他所断。 如果真心疼爱她,会冷眼看着她悲惨逃亡五年,会当着全宗门上下五百多名弟子将她逐出师门吗? 莲厌逃亡的时候,曾躲在暗处看见过人间一件凡事。 那户人家的儿子假装念书实则去赌,把老父亲的辛勤血汗钱骗得一干二净。 第二章 受罚 赌坊的人上门要债,不还钱就剁了他儿子手脚。 老父亲当着那群人的面泣涕横流:“是小老儿教导无方,是小老儿没有早早发现孽子恶习,小老儿要这一双眼有何用?” 老父亲自挖双目,血泪滚烫。 转身又摸索了刀,当着要债人的面断了指断了腿,瘫在地上双眼血红空洞:“古有父债子偿,今我子债父偿,求诸位饶我儿一命,屋内陈设,但凡看得上的,自取便罢,求求诸位!” 苍老的老父亲压根看不见那群讨债的人在哪个方位。 对着自己的儿子拼命磕头。 儿子望着父亲头顶的血洞,幡然醒悟泪水汩汩。 莲厌离开那户人家的时候,放了半碗血在老者的药碗里。 她那时已经穷困潦倒了,大师兄给她的乾坤袋里,只剩一颗自爆丹。 但是她吃过重塑丹,以凡人躯体,没有那么快溶解药效,她的血或许还带着点效用。 那时她就在想,凡人老父亲尚能以己之身替子还债,她不奢求师尊替她受过,但是逃亡五年,哪怕来看上她一眼呢。 炼气期修为不足,莲厌御剑飞行尚且不足一半就使不出灵力了。 莲厌狠狠将剑刺进冰崖,身子悬在崖壁之间,脚下就是万丈空的悬崖。 前世若不是因为恰逢化形,月银剑又在自己跌落雪谷时及时冲出缓和了一下冲力,她早就死在了这一天。 冻得麻木通红的手指抓住悬崖陡峭,莲厌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往上爬。 每爬过去的一点,雪白的冰石上都会留下鲜红的痕迹。 尝过断筋裂骨、万刃穿身的痛苦,攀爬悬崖的过程虽然艰难,但莲厌一刻也没停歇。 她一步步离开冰谷,嘴唇已经在极致的寒冷中变得乌青。 冰谷离南墟山,御剑飞行不过两刻钟。 站在高耸入云的冰谷之上,莲厌甚至可以眺望到南墟山上燃起的长明灯。 前世,她坚持苦熬了一晚上不肯化形。 疼痛直到天明时分才散去。 当时,是师尊亲自带着师门众弟子前来冰谷寻她。 莲厌回忆着前世那些事,机械麻木的往前走着。 “师尊,是莲厌师妹!” “莲厌师姐,你没事吧?” “……” 纷乱熟悉的人声传入耳膜,莲厌抬起头。 率先奔过来的是一脸担忧的小师妹沈椿棠。 她像一只蹁跹的蝶,飞舞过来抓起莲厌的手,不顾手掌冰冷的温度,就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给她呵气。 “师姐,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抛下你不管,先把雪莲带回去给大师兄疗伤,你才练气期,冰谷底下这么寒冷,你怎么受得了?” 女子柔弱可怜的哭诉着,甚至用温热的唇碰了碰她满是伤痕的手背,给她呵气。 莲厌漠然的盯着小师妹通红的眼睛。 她记得前世也有这样一幕,当时她苦熬一夜未曾分化,身体经历了烈火和寒冰的捶打,被救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 可小师妹温柔细雨的关心,和唇瓣若有似无的相贴,又让她内心悸动。 重生一遭,莲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椿棠对她好,对她表白,不过是诱她沦陷,得到她的信任,再将她一步一步地推向深渊。 沈椿棠自始至终的目的,都是抢走她的道侣,褫夺她的资源,在修仙界声名鹊起。 莲厌冷淡的目光落到小师妹鬓边的琉璃桃花钗上。 栩栩如生的桃花,明媚娇嫩的色彩,衬得小师妹芙蓉出水一般娇柔可人。 这是她花了所有积蓄灵石给她买的。 只因为小师妹的一句喜欢。 莲厌闭了闭眼,将手抽了回来。 前世她缺爱、自卑、敏感,遇事逃避、逢迎讨好。 沈椿棠看穿了她,才让她有机可乘,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可是逃亡人间五年,见惯人间冷暖,莲厌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自卑怯弱,会因为别人一句流言中伤就内耗抑郁十天半月的莲厌了。 五年的落魄逃亡,将她打磨得刀枪不入。 沈椿棠一愣,眼窝更红了:“对不起莲厌师姐,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我的气。” “好了,先回山门替你师姐疗伤。”一道庄重威严的声音传来。 莲厌沉重的眼皮此时动了动。 她抬眸看过去。 恰对上訾旸仙君一双亢奋炙热的眼睛。 但那失态的神色也不过转眼即逝。 訾旸仙君严肃的脸上挂满了关切:“都是你师妹胡闹,去冰谷采摘仙莲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一个炼气期的修为跟着去,为师这次定要好好罚她,你莫要替她求情。” 莲厌怔怔看着师尊,恍惚还能忆起前世。 前世同样是师尊带着众弟子寒夜来寻她,可找见她之后,师尊却一改往日和蔼。 她记得当时自己濒临死亡,特别想跟师尊诉苦,求得安慰。 但訾旸仙君看她的眼神却带着审视和打量,陌生得让她升起恐惧,不敢靠近。 似乎是见她不说话,訾旸仙君当场道:“椿棠,你自作主张害你师姐元气受损,本尊罚你去森罗谷里猎杀十头血眼烈猿取其内丹,你可服?” 沈椿棠委屈的看向莲厌:“是徒儿害大师姐受伤,椿棠认罚,但是师伯,可不可以让我先给师姐疗完伤再去?” * 后面沈椿棠和訾旸仙君又说了什么,莲厌并不知道。 身体的负荷承载到极限,她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莲厌已经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了。 日光穿过窗棂投射在床榻和被褥上。 她方一睁开眼,便闻到一阵浓郁苦涩的药味。 莲厌的眼睛眯了眯,方看清逆着光走进来的人。 少年穿着濯光宗的外门弟子服,墨发用一根很旧的似乎是从衣料上裁下来的黑色缎带束着。 端着的托盘上,摆放着一碗光是闻闻就知道很苦的药汁。 修真者有丹修和医修。 丹修即是炼制丹药的修士,所炼药丹可以治病救人,医修则是修为浅薄的修士所惯用,抓药开方,也可以起死回生。 修仙之人,常年与妖兽打交道,难免受伤,所以不管是丹修还是医修,都备受欢迎。 第三章 赏赐丹药 沈椿棠就是一名优秀的丹修兼医修。 “莲厌仙子,这是奉青道长让我给您送的药汤。” 少年连看她一眼都未曾,始终低着头看着汤碗里昏黄的汤汁。 莲厌却将他打量了个遍。 奇异外门弟子里竟然还有生得如此清秀好看之人。 仙门内分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 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里又分三六九等。 莲厌看着少年清隽脸上的伤痕,以及端着托盘的两只手上的淤青,料想他应该是外门弟子里的最末等。 瞧他浑身上下,一丝灵力也无。 她没有继续探究的意思,淡淡收回目光问:“我昏睡了多久?” 少年道:“前日夜里仙子被寻回。” 訾旸仙君亲自去冰谷搜寻爱徒,宗门上下人尽皆知。 “端过来吧。” 原来她昏睡了这么久,想必她那晚昏过去后,已经有人医治过她,莲厌现在觉察身子已经没那么痛了。 她撑坐起来,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过了。 谁给她换的衣裳? 少年端着汤药走近。 莲厌这才看清少年碎发之下的那双眼睛。 方才离的远,对方又一直低着头,她只注意到他脸颊和手上的伤痕,没看见他的眼睛。 这会儿对方把汤药搁下,莲厌才看清他有一双跟他周身气质完全不符合的锐利眸子。 黑如深海,绝如深渊, 莲厌逃亡的那五年,见过的陷阱诱饵太多了,以至于也有了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和对危险的敏锐感。 不过也就惊愕了一瞬,她就释然了,不过就是个前世没什么印象的外门弟子。 她刚刚竟然还觉得此人十分危险。 莲厌端过药碗,有些烫,她又缓缓放了回去。 本来准备让对方走,没他的事儿了,结果却看见对方磨得满是泥土的鞋和脏污的裤脚。 “奉青让你来送药,他去哪儿了?” 外门弟子居住的地方离这可有五十多里路。 不会御剑,就只能靠双腿走过来。 少年垂着眼,语气平淡:“奉青道长去森罗谷帮椿棠仙子猎杀妖兽去了。” 呵,莲厌心底冷嗤了声。 差点忘了,奉青跟前世的她一样,一向唯沈椿棠马首是瞻,怎么忍心让娇滴滴的小师妹一个人去猎杀妖兽呢? 余光瞥见床头木桌上的琉璃彩瓶,莲厌目光一寒。 小师妹惯常喜欢这种五颜六色像是水晶一样剔透的东西。 琉璃彩瓶里装的就是小师妹炼制的丹药。 前世,沈椿棠就经常赠送她丹药,在外历练时也不忘给她带礼物,才让她甘心成为她的俘虏,替她背黑锅受罚,替她采雪莲,甚至甘愿为她逆转性别,将未婚夫拱手相让。 莲厌拂袖将琉璃彩瓶挥落在地。 重生后看到沈椿棠的第一眼,她就恨不得杀了她,但是她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 逃亡的最后两年,她都在筹划如何跟沈椿棠同归于尽? 但那是因为她身子残破,如行尸走肉,如果能拉着沈椿棠一起死,哪怕是下地狱她也会笑着。 现在她重生回到十七年前,修为没有被废,经脉没有被毁,她有足够的时间修炼,并不急于用自毁的方式杀掉沈椿棠。 将来,她要亲自手刃沈椿棠,还能安然无恙的离开濯光宗,潇洒自由的过一生。 彩色的瓶子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并没碎裂。 莲厌冷声道:“你出去吧,将瓶子里的丹药扔了。” 少年躬身捡起琉璃瓶。 莲厌却在看见他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廊时出声:“算了,赏你了。” 少年离去的足步一顿,末了,转身恭敬作揖:“谢仙子赏赐。” 莲厌没回他。 沈椿棠炼制的丹药,原料都极其昂贵稀罕,她只是想起了自己还曾为了给沈椿棠找药草而差点命丧妖兽之口。 就这么扔了可惜罢了。 但她清醒后,自己是决计不会再吃沈椿棠给的东西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迷魂药? 莲厌的汤药是濯光宗枫露长老开的药方。 枫露长老是沈椿棠的师尊,医术了得,但是修为却停滞在金丹期。 修为不够,很多丹药都无法炼制成功,因此枫露长老惯常爱开药方,一心钻研医道。 莲厌喝了两天少年送来的苦药,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邵阗。 是个小可怜外门弟子。 身无灵根,没有背景,还骨骼孱弱,动不动就风寒感冒,是在修真界最容易受欺压的那一类。 人活着真是不容易。 莲厌想,她又好到哪里去呢? 她就好像是个玩偶,訾旸仙君欢喜她时,师兄弟们恭维她吹捧她。 訾旸仙君厌恶她时,她就万人唾弃,被别人喊打喊杀。 訾旸仙君的关门弟子,殊高的荣耀,她爬的有多高,宗门测试资质时摔得就有多惨。 枫露长老开的汤药,一日两顿。 邵阗每日需得卯时出发,丑时方归。 莲厌喝着药,坐在外面的藤椅上晒太阳。 邵阗等她喝完汤药,接过来洗了碗。 中午不够一去一返,他自己带了干粮。 莲厌偏头瞧了他一眼。 少年坐在树下的一个石墩上,脑袋低垂着,两手拿着个干得发硬的饼子,也亏得少年牙齿白白净净整整齐齐,否则定因为干饼的硬度咬掉两颗牙。 邵阗话不多,两天来也就一开始两人有过短暂的对话。 莲厌见他脸上的伤痕似乎没浅淡多少,就知道他没有用丹药。 天上一道流光划过。 莲厌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 看向来人。 秦浮光一身白底蓝衣弟子服,高大挺俊,玉树临风,只是俊脸还有些苍白。 青年收回灵剑,阔步而行:“师妹,我听师尊说你掉下冰谷,伤可好些了?” 前世如果不是秦浮光给了她一个乾坤袋,她根本逃不过五年,甚至可能死前还要受到侮辱。 莲厌心情复杂,但转瞬也想通了。 秦浮光能送她一个乾坤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难道指望他与天下修仙者为敌去护她吗? 说到底,两人终究也不是名正言顺的道侣。 阳光倾洒,恍如隔世。 莲厌站起身,笑如甜酒:“大师兄,枫露长老的药我每日两碗,已经好多了。” 第四章 小师妹说是她给师兄采的雪莲? “那就好”,秦浮光笑了笑,视线一扫,看见了沉默不语啃饼的少年。 邵阗抬眸看了眼这边,视线在看见莲厌嘴角还没隐没下去的笑容上顿了顿。 又沉默垂下。 “是给我送药的外门弟子”,莲厌简单说了几句,又看向秦浮光,“大师兄,你的伤也好了吧?” 前些日宗门接到竹溪镇镇长求助,说小镇上有妖物作祟,镇上许多妙龄女子都无缘无故失踪,恳求濯光宗出手相助。 秦浮光接了宗门任务,以他金丹期的修为,本以为这一趟任务易如反掌,未料几日过去竟重伤而归。 “多亏了小师妹采的绿雪莲,趁着莲心还是粉色时用药,见效甚快,如今已有所好转”,秦浮光温润的眸子在提起沈椿棠时光隐一闪。 莲厌沉默不语。 秦浮光目光谴责:“师妹,你下次万不可莽撞,小师妹敢去冰谷乃是服下了短暂提升修为的聚灵丹,你一个炼气期修士,跟着去反倒会给小师妹添麻烦。” “嗯,我是不该跟着去。” 见莲厌瓷白的小脸神色冰冷,秦浮光绷直的下颌动了动,语气缓和了些:“莲厌师妹,我并非责怪你,你这一身伤也是为我所受,但是小师妹何其无辜,她被罚去森罗谷猎杀十头血眼烈猿,这个惩罚委实重了些,我去求过师尊,但师尊说要先过问你的意思。” “师尊向来疼爱你,只要你跟师尊求求情……” 这是来当说客了? 莲厌耐心告罄,玻璃似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秦浮光:“大师兄,小师妹对你说绿雪莲是她采到的?” 秦浮光一怔。 不然呢,难道是她采的? 她修为那般薄弱,修炼十几载尚未筑基,怎么可能采到绿雪莲? 秦浮光的神色已经让莲厌知道了他的内心想法。 她冷嘲一声,对大师兄那点残留的缥缈幻想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冷声道:“师兄有没有想过,如果是沈椿棠采的绿雪莲,为什么掉落冰崖的会是我?我修为再不济,也不会栽个跟头掉下去吧。” “沈椿棠借花献佛,她倒是做了好人”,莲厌嘴角不无嘲讽,转身坐回藤椅,“大师兄挡着我的光了,若是担忧小师妹,不妨去森罗谷帮忙。” 秦浮光御剑走了。 莲厌也不在乎他信不信。 她和秦浮光青梅竹马长大,自幼便被訾旸仙君订下婚事。 秦浮光正义凛然,刚正不阿,他若一丁点也不喜爱小师妹,断然不可能在她逃亡的第三年和小师妹结为道侣。 情情爱爱,到头来都抵不住时间和考验。 这一世,莲厌只为自己而活。 南墟山建立在一处灵脉之上,莲厌住的山峰离宗主的主峰极近。 日出时分,山顶云雾缭绕,到了午时,云海散尽,曜灵悬顶,阳光倾泻而下。 莲厌懒洋洋晒着太阳,不知道是不是化形的缘故,她觉得这次受伤恢复的特别快。 而且周身灵力充盈,隐隐有了冲击筑基的趋势。 如果换成前世,她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师妹、大师兄、师尊。 可现在莲厌万分清醒。 她化形的事情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酉时,莲厌喝完药,朝熟练收拾药碗的清瘦少年道:“明日你便不用来了。” 邵阗动作没有凝滞,也没有反问她为何,只淡淡应声,嗓音清淡疏冷:“好。” 少年缓缓消失在视线里。 莲厌的眸光追着他的背影到了廊檐拐角,遂收回视线,盘腿打坐。 邵阗花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外门弟子的院子。 院子东西两面是住人的地方,墙壁打通,东西各有两个打通的大通铺。 濯光宗的外门弟子,说简单点,也就是凡间的杂役,只是因为服侍的是仙人,月例是灵石而非凡间货币。 灵石可补充修仙者的元气,也可辅助修仙者突破境界或者炼制高级法器,价格自然要比普通银币高上许多。 而且替仙人打理药草园时,还可以悄悄藏点灵果,外门弟子虽然身无灵根,但是吃了灵气充裕的果子,于他们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邵阗,别进去”,走廊上,外门弟子李钰悄悄拉住他的袖子,惊惶的眼神游移着暗示向屋内。 少年阴沉锐利的眸子往敞开的房门瞥了一眼。 屋内的人早等得不耐烦。 几个外门弟子一脸不善地从屋里走出来,为首的青年约莫二十五六,身材健硕,灰白色的弟子服撸至肘弯,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手指转动,把玩着一个琉璃彩瓶,眼睛斜过去:“邵阗,伺候仙人得了赏赐,你竟然敢私藏?我给你的教训是给少了是不是?” 他身后一人走过去,恶狠狠将李钰推开,瞪向他:“滚,想多管闲事?” 李钰怯弱的看了几人一眼,转身走了。 “我听说你被奉青道长安排去给莲厌仙子送药,这瓶丹药是莲厌仙子赐给你的?” 少年声音冷沉:“是。” “莲厌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也就是命好拜入了訾旸仙君门下,仙君仁善,见她是个废材也没有将她逐出山门,她配叫什么仙子?” 莲厌的恶名和小师妹的美名,不止内门弟子人尽皆知,外门弟子也都有所耳闻。 “这丹药的作用是什么?凡人能不能吃?”为首的青年将丹瓶打开嗅了嗅。 一阵异香挥散出,闻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老大问你话呢!”一人上前揪住少年衣襟领子。 邵阗低眸俯视他,微抿的唇角几不可查的一牵:“不知道。” “病痨鬼,你找死是不是?”拳风堪堪停在邵阗脸边,被少年偏头躲过,与此同时先出手的人腰腹一紧,被抱摔出去。 旁边的几个人见同伴被揍,立马上前帮忙。 凡人的招数无外乎拳打脚踢,少年一看就是被打惯了的,众人围殴上来的时候,熟练地抱住脑袋这种脆弱的地方,蜷缩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被称作老大的人才叫了停。 招了招手,两个外门弟子立马一左一右把邵阗架了过来。 青年男人从琉璃瓶中取出一颗丹药,强迫少年张嘴咽了下去。 “凡人能不能吃,拿他试试不就行了?” 第五章 怎么尽揽别人不愿意干的差事 几人立马笑了,恭维老大英明。 直到一行人散去,李钰才龟龟缩缩地从柱子后摸索着走了出来,看见邵阗惨不忍睹的伤痕后又怕又流泪:“他们那群人就是坏,咱们听话些,有什么好东西孝敬孝敬他们,能少挨好些打,你为什么就是不长记性啊。” 他们这种普通人的生存方式,不就是顺服吗? 邵阗没有回他,撑着地缓缓起身。 李钰连忙扶他:“你要去哪儿?” 少年冷硬的甩开他的手臂,漆黑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去了后院。 李钰追过去,见他从井里打了冷水就往身上冲,血水井水流淌一地,惊得一身冷汗。 他想上去再说些什么,但想到少年冷漠抗拒的眼神,抬出去的脚又缩了回去。 * 南墟山藏书阁。 守阁弟子在莲厌径直入内后,悄悄议论。 “小师妹被罚去森罗谷斩杀中级妖兽,生死未卜,她竟然还有心思来藏书阁看书,亏得小师妹对她那么好。” “可不,小师妹连受罚都不忘先替她疗完伤再去,她可真狠心,明知道仙君疼她,伤好后也不去仙君面上为小师妹求情。” “小师妹可太冤了!莲厌师姐非要跟去冰谷,无外乎就是怕采莲的功劳被小师妹独占,怕大师兄更青睐小师妹,将来不要她这个未婚妻呗……” “要是让我选,我也选天赋绝佳,善良可人的小师妹,谁愿意娶个废材啊!” 交谈声在看见由远及近的灰衣少年时戛然而止。 日暖风和,炽烈的阳光将空气中的浮尘都照得纤毫毕现,少年灰衣上的泥土和裸露在外的青紫皮肤,也跃入眼帘。 两个守阁弟子目露嫌恶。 “外门弟子邵阗,前来替昆霖仙君还书,请两位师兄核查。” 守阁弟子接过脏兮兮的布包,仅用一丁点指尖夹出仙册,眉头紧皱着叱责,“这些都是仙家书籍,你怎么拿这种脏布去包裹仙册?弄坏弄臭了你赔得起吗?” 少年静静听着怒斥,不反驳但也不言语。 另一名守阁弟子拉了拉同伴:“算了。” 邵阗经常替昆霖仙君跑腿借书,虽然说昆霖仙君自在三百年前那场大战中毁了双腿后就不再出峰头。 但昆霖仙君当年可是能跟訾旸仙君齐名的修真天才,就连宗主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耽搁了昆霖仙君的事,他们可担待不起。 “仙君这次要借阅何种书籍,你且一一道来,我进去给你取便是。” 先前开口的那个守阁弟子瞥了几眼少年沾满露水尘土的裤脚,傲慢道。 邵阗黑睫颤动,薄唇翕动,须臾念出一长串书籍里要包含的内容。 两个守阁弟子听得目瞪口呆:“什么阴神花,血什么晶草,等等等等……你能不能念慢点?昆霖仙君什么时候对药草感兴趣了?你莫不是诓我们?” 少年眨动眼睫,黑眸闪动着无辜冷淡的色彩。 “昆霖仙君兴趣广泛,刚刚归还的这本讲的乃是神兵器械,两位师兄若是不信,我可以给师兄听仙君的传信纸鹤。” 纸鹤里的仙音的确是昆霖仙君的声音。 即便隔着传音纸鹤,也能听出仙君阴郁暴怒的情绪。 也是,三百年前一场大战,昆霖仙君失去的可不止是两条腿,他的修为更是从合体期一下子跌到了金丹。 且很难再涨到从前的修为。 “你自己进去找吧”,守阁弟子皱眉施了几个清洁术,让少年进去了。 莲厌在找适合自己修习的功法。 前世因为要一直压抑克制身体性别的幻化,她偷偷习练了水阴功,以水克火,倒是拖延了十二年。 但水阴功乃是至阴至暗的功法,修炼越久,身体就会越寒凉,最后体温外貌形同死人,冰冷苍白。 莲厌在逃亡的那几年,偶尔路过小溪,也不敢看自己的脸。 她正一本本翻看着,陡然听见阶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并未留意,濯光宗的藏书阁是对所有内门弟子开放的。 莲厌已经连续来了藏书阁三天,却迟迟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功法。 脚步声越来越近,莲厌拿仙册的手一顿。 濯光宗的藏书阁一共三层。 下面两层内门弟子都可以随意进出,摆放的也都是一些上中下品的书册。 但第三层摆放的都是一些仙家孤本,甚至是极品仙册,都是濯光宗自开山立派以来所网罗的贵重书籍。 即便是内门弟子,身份牌上没绘制特殊破阵法,也入不了第三层的结界。 莲厌偏头看了眼阶梯。 来人让她有些意外。 竟然是邵阗。 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力的外门弟子,竟然能进入藏书阁第三层。 少年也极其敏锐,察觉到莲厌的窥视,偏过身子轻轻唤了声:“莲厌仙子。” “嗯。” 莲厌不冷不热的回应了句,目光触及他腰间昆霖仙君的身份牌时了然。 昆霖仙君不良于行,时常让小弟子代为取书,只是昆霖仙君性情暴躁,小弟子取的书若不合他心意,必少不了一顿责骂。 莲厌发现,这少年天天揽一些别人不愿意干的差事。 “替昆霖仙君取书还书,一次多少灵石?” 偌大的藏书阁三楼,只有他们两个人。 莲厌找不到心仪的功法,双手环胸看着少年在书架上翻翻找找,随意问。 “取书、还书各三十颗下品灵石。”少年转脸看向她。 莲厌看见他脖颈上多了一道刺眼的红色勒痕。 她淡淡哦了一声,见他找书的熟悉动作,又随意问了句:“你替昆霖仙君跑腿借书跑了多久?” “三年。” “三年”,莲厌挑起一边眉梢,语调缓慢地念着,起了丝兴趣:“你对阁中藏书了解可多?” 少女声音软糯,像是抹了蜜的年糕一样甜甜软软,跟宗门传闻她废材还跋扈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少年仅仅看了她一眼,就又垂下眼帘,不卑不亢道:“略知一二。” 莲厌青葱如玉的指尖在红玉书架上漫不经心地叩了叩:“我在找适合自己的修仙功法,你可有推荐?若是令我满意,我也会给你……让你满意的报酬。” 第六章 大师姐仙姿佚貌 最后一句生生在舌尖饶了个弯。 她多年积攒的灵石,全部替小师妹买了那支琉璃桃花钗。 这会儿,她是个连三十颗下品灵石都拿不出来的穷光蛋。 少年清幽的目光投了过来,莲厌恍惚觉得他似乎看出了她很穷,一时脸上窘迫得发热。 莲厌抿了抿唇,本想说算了,他一个外门弟子,就算是替昆霖仙君找了三年书,也不一定博览群书。 藏书阁三楼的书册少说有上万,她来了三天,也不过囫囵吞枣看了一百多本。 “好”,少年清沉的声音打断了莲厌即将出口的话。 接下来两人就都没说话了。 藏书阁安静得只听得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以及书册被翻动的声音。 突然,莲厌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 她脸色一僵,掩耳盗铃的捂住肚子。 前世她一辈子都没突破炼气期,自然也没法辟谷,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宗门弟子都开始厌恶她、攻击她。 莲厌受不了那些人背地里的议论和隐晦的目光,根本不想去一到饭点就人满为患的宗门食堂。 沈椿棠就每隔半月给她送辟谷丹。 辟谷丹无色无味,但服下后会有饱腹感,她那时一直很感激沈椿棠。 重生后,她厌恶沈椿棠,自然没有再碰沈椿棠给的东西。 “咕咕咕”,肚子一连串叫了好几声,在寂静的藏书阁里显得十分突兀。 纵使莲厌脸皮再厚,这会儿也红了。 勉强镇定自若地扔下一句:“功法书册的事情不着急,待你找到了来天璇峰寻我便可”,便旋身离开了。 * 午时,濯光宗食堂里摩肩接踵。 喧闹的人声,混着饭菜的香气,与人间的烟火并无甚差别。 来食堂用饭的要么是尚未筑基的内门弟子,要么是外门弟子,可以看弟子服区分。 内门弟子灵根已经觉醒,食堂提供的饭食都是灵米灵蔬,而外门弟子吃的都是些普通蔬菜或者隔夜打焉儿的灵蔬灵果。 “哇,这是内门哪位小师妹,长得好漂亮啊!” “莫非是新进师门的仙子?瞧着面生,她也尚未筑基吗?不知道拜在哪位长老门下?” “一定是新来的小师妹,我来宗门十年了,要是内门弟子里有这样仙姿佚貌的绝色佳人,我会不知?” “……” 莲厌听着周遭或高或低的交谈声,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眼里有一瞬茫然。 “美”这个字眼,存在她很久很久以前的识海里。 她记得大师兄也夸过她美。 可后来她修炼了水阴功,容貌一日一日变得阴冷,惨白如纸,连鲜艳的唇也逐渐变成了豆腐一样的白色。 她的眉毛、头发也逐渐失去黑色,整个人越修越邪,最后变成了一个只敢藏身在黑夜里的怪物。 宗门上下皆骂她废物,后来连容貌也毁了,她变得越来越不自信。 只有小师妹陪着她,不离不弃,她把那误以为爱,越来越信任依赖小师妹,可却给她带来了更恐惧的灭顶之灾。 这就是沈椿棠的可怕之处,她不会主动去要求你做什么,但是她的柔弱可怜,会引诱你心甘情愿沦陷进去,成为她掌控的玩物。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没有哪把刀子比这个更剜心。 她逃亡的第一年,每日每夜睡不着觉,脑子里都在想小师妹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逃亡的第二年,还在自欺欺人的想小师妹是不是不小心的…… 她逃亡的第三年,听见修士议论小师妹和大师兄的道侣大典,訾旸仙君亲自主婚,各修仙宗门纷纷祝贺,仪式庄重,声势浩大。 逃亡的第四、第五年,她都在谋划如何能拉沈椿棠一起下地狱。 …… 莲厌唇角讽刺的冷勾,这些人若是知道她是谁,不知道会作何表情? 排了队打了饭,莲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是真的饿了,而且濯光宗的食堂,灵果灵蔬都是由外门弟子精心照料的,烹制出来味道自然鲜美。 “仙子,我叫罗君安,我爹是宁国礼部侍郎,我娘是太傅千金,虽然现在还是个外门弟子,不过一个月后的宗门测试上,我一定能觉醒灵根的,可以认识一下吗?” 轻佻低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等莲厌开口,对方已经施施然坐了下来。 莲厌细细咀嚼完笋丝,见对方颇为不自觉,皱眉抬眸看了眼。 青年穿着灰色的外门弟子服,五官刀削斧凿,模样周正,谈不上有多俊俏,但也不丑,可那身趾高气扬的劲儿让她很不爽。 莲厌哂笑了声,看向青年餐盘里灵力充沛的内门弟子规格食物,“怎么认识?” 少女声音甜软,下颌微微扬起,露出素白柔嫩的颈项,淡紫色的发带随着乌发分成两撮儿垂落两边,映衬得肌肤愈发如脂如玉。 罗君安看得口干舌燥。 自从用灵石换得和几个内门女弟子春风一度后,罗君安就不再把内门那些女弟子放在眼里。 有钱能使鬼推磨,眼前这个漂亮仙子虽然有仙人之姿,出尘绝艳,但是修真界可比凡间还要残酷现实。 没有灵石,没有资源,如何修炼进步? “这里人多,仙子不妨跟我去个清净一点的地方,咱们……慢慢认识、深入的了解一下如何?” 罗君安眼里的垂涎已经快要滴落出来。 跟在他后面的几个外门弟子都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这位仙子太过绝色,只怕老大一时半会儿不会腻,他们分不到羹汤了。 莲厌神色不变,似笑非笑:“深入?” 罗君安一见她竟然能领悟他的意思,嘴角的笑更为淫.荡兴奋,左手拇指和食指一圈,右手食指对着圈中心一戳:“仙子看似清纯,懂得倒还不少,就是这个深入,怎么样,整日修仙闷躁无趣,仙子可要同我一起快活快活。” 莲厌当然懂得,逃亡的第四年,沈椿棠派人追杀她,她被迫躲进鱼龙混杂的人间青楼,什么没见过? 罗君安一边观察着莲厌的反应,一边不安分的伸手想抚上娇嫩的柔夷。 第七章 莲厌仙子是为你打的罗君安吗? 美人如云隔云端,总让人有种不真实感,想伸手将人拽下高台。 罗君安喉结滚动,看得神魂激荡,恨不得立刻把小仙子揽入怀里。 然而下一刻,手腕被人轻轻拧转翻折。 巨大的疼痛让他发出惨烈的嚎叫:“啊——” 人声喧阗的食堂,也没遮住这声惨叫。 先前因为莲厌的美,本就有许多弟子暗戳戳看着这边。 罗君安震耳欲聋的惨叫再度吸引了不少目光。 “你做什么?”罗君安整个人因为疼痛不得不弯下腰。 心底那些旖旎心思淡了下去,恼怒的瞪着芳华绝代的小仙子。 莲厌嘴角讥讽地翘了翘:“你可知我是谁?” 罗君安哪里知道? 这会儿他脑子里乱七八糟涌入很多念头,心道一声糟糕,这貌美倾城的小仙子该不会是哪个金丹期或者元婴期长老用来修炼的炉鼎吧? 如果得罪了大人物,那可真是惹了大麻烦了。 他刚从真是色欲昏心,怪这小仙子太美,他没调查一番就冒失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道号莲厌。” 少女嗓音轻柔,手中力道却逐渐加重。 罗君安额头冷汗淋漓,在听清楚对方的道号时眼睛倏地瞪大,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你是莲厌,你就是莲厌?” “啊啊啊啊啊,痛痛痛,莲厌仙子饶命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仙子,求仙子饶过我这次……” 罗君安听到了自己腕骨断裂的清脆喀嚓声。 他嘴里嘶嘶抽着凉气,脸色因为剧痛变得惨白,涕泗横流地求饶。 “别啊,恰好我也吃好了,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深入了解下”,莲厌面部平静地断了他的右腕,拖着青年面无表情就往外走。 “她就是莲厌仙子?天啊,莲厌竟然比小师妹还漂亮!” “呸!肤浅!长得好看又如何,心肠歹毒的女人你也敢碰?还是小师妹最温柔,经常给我们出行任务受伤的弟子送丹药。” “对,小师妹就是华佗在世,医丹双修,莲厌这个修炼十几年都不能筑基的废物怎么能跟小师妹比?” “……” 这样的流言莲厌前世听了不少,一开始,她确实会因为宗门师兄弟的话而怨责小师妹,甚至去针对她。 可是小师妹却总以德报怨,在宗门弟子们面前维护她,甚至隔三差五送给她丹药。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开始反思她是不是太不识好歹了。 她针对小师妹的陷害和伤害,最后都成了同门师兄刺向她的利剑,她成了众矢之的,大师兄也对她极其失望,后来还是小师妹从中说和,大师兄才来看她一眼。 没人跟她做朋友,只有小师妹还锲而不舍的去天璇峰看她。 小师妹会带她去凡间看花灯,带她放纸鸢,她们两个会写下心愿,一起挂在凡间古寺里寿命千年的银杏树上。 逃亡的前两年,躲在阴暗潮湿漏风的山洞,莲厌梦里都是小师妹的影子。 不知道是不是重生一世的原因,莲厌的心境变得无比平和。 宗门师兄弟的传言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要在乎他们对她的喜恶? 她只要好好修炼,拆穿沈椿棠的真面目,修为高过沈椿棠,能亲手手刃她还能安全离开濯光宗便可。 罗君安被少女一路拖拽到食堂附近的一个僻静小竹林里。 修真者和普通凡人武力差距悬殊。 纵使罗君安二十多岁,正是孔武有力的年纪,也抵不过莲厌凶猛地雨点般地拳脚,被打得嗷嗷惨叫。 等莲厌离开,几个外门弟子这才小心翼翼过去将浑身青紫灰头土脸的罗君安给扶回了弟子院。 * 李钰站在院落外面那颗大榕树下,一直等到星子垂挂,月上柳梢头,才等到了邵阗回来。 少年乌发和夜一样漆黑,灰白色的弟子服裤脚上沾了不少泥土,脚下一双云钩鞋也因山路难行磨损严重。 那张脸却仍旧冷漠漂亮。 李钰想不明白他已经被爹娘卖上山了,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命的挣灵石。 “邵阗”,见少年视若无睹地准备越过他,李钰连忙冲过去堵住他的去路,“别回去,莲厌仙子今日打了罗君安,罗君安身上疼,正找大家晦气,你现在回去了,肯定被他当成出气筒。” 少年眼皮冷淡地掀了掀,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钰被这双剔透的黑眸看得心脏一缩,以为他又要不领情的将他挥开,连忙道:“我说的是真的!” “罗君安今日在食堂调戏莲厌仙子,被仙子打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两只手腕都被折断了。” 邵阗面色无波无澜,步子却没再朝前迈进。 李钰松了口气,提议道:“你今晚跟我凑合一晚吧?别去东厢房了。” 他一直小心翼翼观察着邵阗的神色,见他眉眼仍旧冷淡疏离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邵阗沉默一会儿,也没搭理他,抬脚朝着院门走去。 李钰看见他走的方向,脸色一白。 “你不信我?” 邵阗依旧没有回应。 李钰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进了简陋凌乱的柴房。 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宁愿住漏风的柴房,也不肯跟他挤一张床榻? 李钰俊脸僵硬,看着邵阗熟练的从角落抱出被褥,铺在垒放整齐的木柴上,嘴唇蠕动半晌,还是没忍住问:“莲厌仙子是为你打的罗君安吗?” “你给莲厌仙子送药,是不是跟莲厌仙子说了什么?” 少年铺放被褥的手一顿,黑眸犀利地望过去。 李钰见他终于有了点反应,紧接着往下说:“宗门里传莲厌仙子飞扬跋扈,总是欺负陷害椿棠仙子,为什么她会送给你丹药?” 不是他多想,邵阗实在是长得太过清秀漂亮。 若不是有个乖僻孤戾又警惕的性子,单靠他的长相很难不招人喜欢。 “莲厌仙子殴打罗君安,真的只是因为罗君安调戏了她吗?据我所知,莲厌仙子常年服用辟谷丹,已有数年不去弟子食堂,为什么今日恰巧去了,还恰巧遇见罗君安,恰巧打了他?” 第八章 师姐不见我还是不见大师兄 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吗? “你想说什么?”少年终于出声,冷冰冰看向他。 李钰语声一顿,眼神心虚地一闪:“我只是想说,莲厌仙子和浮光道君是宗主钦点的未来道侣,你我身份低微,还是不要、不要惹祸上身比较好……” 邵阗眸光阴冷:“讲完了吗?讲完了就出去,我要休息了。” “那你早点休息”,李钰眸中闪过一抹失望。 他也算认识邵阗很久了,知道他这副表情代表了不耐烦,连忙带上破旧的木门出去了。 窗棂外,月影遍地,榕树婆娑,夜风轻拂进来,少年单薄的眼皮下,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莲厌仙子对旁人恶毒相向,为什么要给他赠药? 莲厌仙子往日服用辟谷丹,今日为何不用?而是去了弟子食堂,还打了罗君安。 邵阗脑海里浮现出莲厌的面容,少女眉眼清澈,玻璃糖珠一样的眼睛,皮肤瓷白,墨发柔黑。 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时一摇一摇地像只雪白高贵的猫,声音也总像掺了糖蜜。 他想起她问他名字时上翘的眼尾:“少甜?少年甜甜?” 他绷直唇线纠正:“是邵阗。” 他一点也不甜。 莲厌就乐不可支的笑了:“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甜甜,我方才想起人间这句诗,头是我,尾是你,你的名字倒是好记。” 薄薄的眼皮下,邵阗眼珠颤了颤。 李钰的意思他并非不懂,但若说莲厌仙子看上了他,故而为他出头教训罗君安,他不信。 弯月如钩,静静地挂在树梢枝头,夜色静谧,邵阗摈除杂绪,缓缓入睡。 * 莲厌也没有将找修仙功法的事情都寄托在一个外门弟子身上,接下来的几日她依然雷打不动去藏书阁待一上午。 午时去弟子食堂吃饭。 只是今天她刚出藏书阁,就被执法堂的几个师兄拦住了去路。 前世她经常和背后嚼舌根说她坏话的内门弟子打架,也没少替沈椿棠背黑锅,被执法堂的人带去训话处罚是常有的事。 故而跟执法堂的师兄弟也算熟稔。 几人中,身姿最清隽,容貌最盛的是执法堂大弟子闲观,干着冷酷绝情的差事,心肠却极软。 莲厌看见他们,想了想自己最近干的事。 似乎也就是殴打了那个不长眼想轻薄她的外门弟子。 执法堂什么时候还管外门弟子的事情了? “莲厌师妹,有些事情请你前去执法堂一叙。”闲观声音缥缈温润。 两个守阁弟子望着这边,既幸灾乐祸又好奇,不知道莲厌又犯了什么事? “好”,莲厌很干脆应了声。 待到了执法堂,莲厌才漫不经心问:“闲观师兄,我日前只打了个出言不逊的外门弟子,这也要罚我?” 屏退另外几个师弟,闲观坐上太师椅,神色如常,眸中却闪过一抹审度:“莲厌师妹打的那个外门弟子名叫罗君安,人已经死了。” “不可能!我只是废了他两只手!”莲厌蹙起眉。 她虽恶心那人污言秽语,但她又不是杀人狂魔。 “师妹不必惊慌,此事确有疑点”,闲观沉吟道:“死的并不止罗君安一人,共有七个外门弟子暴毙而亡,故而此事才上报到了我这里。” “我已查实,师妹你和罗君安生过龃龉却并未致他死亡,我请师妹来,主要是想问问师妹是否给过一个叫邵阗的外门弟子丹药?” 莲厌怔了怔,此事怎么还跟邵阗有关系? 她点了点头:“是,我见他身上有伤,那丹药我又不想用,就给他了。” 闲观说:“我已请枫露长老查过,问题就出在丹药上,莲厌师妹的丹药从何而来?” “是……”,莲厌一顿,在闲观审视探究的目光中说,“是沈椿棠给我的。” “那丹药有什么问题?”莲厌追问。 闲观并未注意她将对小师妹的称呼改成了直呼全名,闻言眉头轻轻蹙起。 小师妹炼制的丹药,自然不会是给外门弟子的,若那丹药有问题,只可能是为了害…… 莲厌和闲观四目相对,一个眼中是不可置信,一个眸光幽幽,冷戾交织。 “闲观师兄,若是查出小师妹在送我的丹药中做手脚,执法堂会秉公处理的对吧?”莲厌唇角淡淡勾起。 “那是自然”,闲观严肃道:“等小师妹从森罗谷回来,我会请小师妹来执法堂问话,若此事真跟小师妹有关,我也会如实汇报给宗主。” 莲厌:“那就好。” “闲观师兄,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闲观道了声好,目光却放在莲厌离去的背影上很久没有收回来。 自从小师妹五年前拜入山门后,莲厌就频繁犯错,成了执法堂的常客。 她厌恶同门师兄弟将她和小师妹放在一起比较,内心敏感,经常用暴力去解决流言蜚语,弟子们顾及宗主宠爱她,不敢还手,但背地里的议论更甚。 每一次莲厌师妹受罚,他都会规劝她心态放平和—— “流言这个东西,你越是在意它、压制它,它反而愈演愈烈。” “你不要理会流言,时间久了,那些人发现用流言攻击不了你,自然而然也就无趣地住嘴了。” 从前他这些劝诫,莲厌师妹都左耳进右耳出,受罚了也倔强的一声不吭,宁愿被鞭子抽得鲜血淋漓也不肯认错。 可今天,闲观发觉莲厌师妹有些变化。 他本来以为莲厌师妹殴打外门弟子,又是因为外门弟子说她闲话,可调查后却知不是这样。 * 五天后,沈椿棠带着十颗血眼烈猿的内丹回了宗门。 跟訾旸仙君复命后,沈椿棠就着急的来了天璇峰。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大师兄秦浮光。 沈椿棠猎杀血眼烈猿时受了伤,姣好的容貌因为失血而黯淡了几分,但也掩不住冰肌玉骨。 她睁大清眸,不可置信的看着法术幻化的纸人童子:“大师姐说不见?是不见我还是不见大师兄?” 纸人童子表情刻板,一字一顿重复主人的交代:“都不见。” 沈椿棠愣住了,莲厌生她的气便罢了,怎么连同大师兄也一起恨上了? 第九章 我来找邵阗 是因为大师兄去森罗谷帮她猎妖? 还有,坠入冰谷那么久,莲厌是怎么活下来的? 秦浮光看着前方紧闭的朱红大门,眉心微蹙,不知为何又想起莲厌前些日冷淡下的眸光,仿佛要失去什么的感觉强烈到让他心头窒闷。 “大师兄,你替我斩杀妖兽也辛苦了,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师姐总有出门的时候,我一定要求得师姐原谅。” 沈椿棠苍白的小脸强撑着挤出个笑容:“你快回去吧大师兄。” 秦浮光蹙起眉,搀扶她的手却没松开:“要道歉,等你养好伤再道歉也不迟,再者,此事并非都是你的错。” “可是大师姐生我的气了”,沈椿棠眼睛微红,“我们关系才稍微缓和,我不想和大师姐心生嫌隙……” 秦浮光还未说话,院落里又飘出一个纸人童子,僵硬刻板,却声如洪钟:“滚——” 沈椿棠和秦浮光皆被这突兀的吼声震得一怔。 少女脸色微微一变。 她强撑着伤体让大师兄扶她来天璇峰,就是为了让莲厌一开门,就看见两人亲密依偎的样子。 让莲厌对大师兄彻底死心。 虽然知道这次冰谷计划失败了,但是她想着她那句表白,多少也能激起点浪花,让莲厌心中生起涟漪。 未料莲厌竟这般愤怒。 秦浮光面色也很古怪,莲厌虽然性格乖觉敏感,但是两人自幼被宗主指婚,师妹很依赖他,从未对他说过半句重话。 刚御剑飞上山崖的执法堂弟子险些以为这震耳欲聋的一声滚是在说他们。 险些跌下灵剑。 通通目瞪口呆看向闲观师兄。 闲观神色也有瞬间扭曲,不过眨眼间已经收回灵剑,走到秦浮光和小师妹跟前。 “秦师兄,小师妹。” 秦浮光也回以一礼:“闲观师弟。” 濯光宗内门弟子里,两人皆是修炼中的佼佼者。 秦浮光十年结丹,闲观也是十年结丹,只是秦浮光精于历练,闲观则主动前往执法堂,负责宗内纠纷,两人后面的修为才愈差愈远。 闲观看了眼大师兄和小师妹亲密搀扶的动作,不动声色移开目光,简单将外门弟子暴毙一事说明了情况。 沈椿棠一愣,恍若明白了什么,漂亮眸子无辜又惊愕:“大师姐以为是我在丹药里面做了手脚?我怎么可能去害大师姐?” “丹药是我亲自炼制的不假,但都是些补气益元的丹药,纵使是外门弟子服用也不会有任何不适,怎么会吃死了人?” “此事牵扯到内门弟子,执法堂必定会追究到底”,闲观一寸寸观察着沈椿棠神色,“还请小师妹跟我去执法堂详细说明下炼丹过程和所用灵草。” 沈椿棠心里清楚,给莲厌疗伤复元的丹药,她确实没做手脚。 这会儿也只能先去执法堂说清楚,避免莲厌对她有更多的误会,而去检查从前她给她的丹药。 “好,闲观师兄,我跟你们去”,沈椿棠眼尾湿红,神色焦急,“一定要查出来是谁要害大师姐!” * 仙雾缥缈,灵剑过后无痕,惨淡的白光照在天璇峰的玲珑楼阁上,光影斑驳。 两个时辰后,莲厌睁开了眼睛。 罗汉榻上放着几本丹书和关于筑基的书籍。 虽然还没找到合适自己的功法,但这几日泡在藏书阁里,莲厌发现了好几本关于筑基的书册还不错。 她要冲击筑基,筑基丹必不可少。 前世她所服用的丹药都是沈椿棠给她的,每逢她受伤,沈椿棠总是哭哭啼啼第一个跑来照顾她的人。 她的疗伤丹药、巩固境界的丹药都是沈椿棠给她的。 上一辈子她没觉察出问题。 但这辈子因为她从冰谷上来后,没给沈椿棠求情,导致她受处罚,侍奉自己汤药的弟子换了人,才会蝴蝶效应形成偏差。 沈椿棠送她的丹药毒死外门弟子一事,也给她提了个醒。 莲厌隐约觉得此事有蹊跷。 沈椿棠前世可没有明目张胆到在送给她的丹药里下毒。 不管怎么样,幸亏那个叫邵阗的外门弟子没有吃那瓶丹药,否则自己还真是造孽了。 莲厌已经从闲观师兄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暴毙的七个外门弟子所服食的丹药是从邵阗那里抢过去的。 果然是个小可怜。 莲厌抿了抿唇,合上书册。 这几日在藏书阁没有碰见邵阗,也忘记问闲观师兄邵阗是否会受到处罚? 毕竟是邵阗的缘故,间接给沈椿棠制造了麻烦,莲厌心情不错。 挑了件葱绿撒花软烟罗裙,对着梳妆镜仔细贴了花钿,确保自己身上每一处都精致完美,这才步履轻盈的出门。 她先去了一趟枫露长老的住处,将沈椿棠给她的,还没吃完的辟谷丹给了枫露长老检查。 出乎意料的是,辟谷丹竟然没有任何问题。 莲厌可不会觉得辟谷丹没问题,沈椿棠给她的所有丹药就都没问题。 她现在体内灵力丰盈,根本就不像是一辈子突破不了筑基的废物,前世到底是谁不想让她增长修为? 莲厌不想打草惊蛇,央了枫露长老勿将此事泄露出去后,御剑离开。 月银在空中划过一道白线,没有直接飞回天璇峰,而是在半空中掉转剑向往下。 外门弟子住的地方在山脚,若是行走的话得好几个时辰翻山越岭,御剑则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莲厌一路走过去,不少外门弟子都将眼睛黏在了这位眉如新月,唇若点绛的仙子身上。 “这是内门哪位仙子啊?简直像是画中走出的仙女一样。”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说的就是这位仙子吧?冲着仙子,我也一定要努力攒灵石,觉醒灵根去内门!” “仙子是来找人的吗?可要我为你引荐?”有大胆的内门弟子看出莲厌似乎在找人,毛遂自荐的凑上前。 莲厌唇角弯弯,她声音本就绵软,含着笑意开口时更像酥糖一样甜甜脆脆:“那劳烦了,我来找邵阗,他住哪间房?” “邵阗?” 围观的众外门弟子一愣。 这么美的仙子,怎么是来找邵阗的? 难怪邵阗整日除了睡觉就往山上跑,敢情在山上勾搭了个这么貌美的小仙子! 第十章 想要什么报酬? 众人心里又嫉妒又懊悔,早知仙山有仙女,他们也不怕苦累上山了。 “邵阗的屋子在东厢房,只是他今日上山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毛遂自荐的那位弟子道。 “无妨,我等等他,劳烦带路。” 弟子表情有几分古怪:“仙子,他那屋……” 他话还没说完,围观的弟子就七嘴八舌接上了:“邵阗那屋死人了,晦气得很,也就他还敢睡那屋,其他人都搬出去了,仙子洁净生辉,还是不要去那种脏地方,免得脏了仙子的仙裙。” 莲厌环扫了一圈周围人的表情,在提到邵阗时,他们的脸上都浮现了厌恶鄙夷之色。 倒是和她在内门臭名昭着、招人厌恶的处境有点类似。 “邵阗的住处我知道,李钰愿为莲厌仙子引路”,人群里突然传出一道有别于嫌恶的声音。 莲厌好奇看过去,和一个清秀瘦弱的青年四目相对。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这么快看过来,眼里闪过慌乱,目光飘忽不定:“邵阗约莫要丑时才回来,仙子、仙子要等吗?” “她是莲厌?”人群因为李钰的话炸开了锅。 就像是滚油里溅入凉水,所有看莲厌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或震惊,或惊惧,或厌恶。 莲厌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钰一眼,也不管旁人眼光:“带路吧。” 有意思。 李钰不敢再多说,带着莲厌穿过人群,走到榕树对面那个院落。 屋子是个大通铺,其余十几张床上的被褥都被收拾走了,唯独靠窗的角落有套叠放整齐的薄被。 “你怎么知道我是莲厌?”屋里很安静也很干净,莲厌随意坐了下来。 “我猜的”,李钰紧张的攥紧袖子。 莲厌淡淡笑着“哦”了一声。 李钰咬唇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埋下头:“仙子赠给邵阗丹药,还替他出头,我料想,若是仙山有仙子来找邵阗,那……那位仙子应当就是莲厌仙子了。” 莲厌眉梢动了动,她想说她那是“扔”不是“赠”,她也不是为了替小可怜出头,而是罗君安自己找抽。 但想了想,这些也没必要跟个外门弟子解释。 “多谢你带路,我自己等他,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莲厌知道外门弟子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杂活。 李钰应了声,躬身退下。 * 果然像是李钰所说,莲厌一直等到丑时三刻,才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 伴随着的还有急促的咳嗽声,简直是一步三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似的。 莲厌睁开眼,今夜月光黯淡,屋里又没有燃烛台,少年进屋后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屋内多了一个人。 靠着对屋里陈设的熟悉,熟练地走到桌边,倒了杯冷茶咕噜噜喝了。 而后又是一阵猛烈粗喘的咳嗽。 少年五指苍白修长,撑在桌子上缓过这阵咳嗽,才缓步朝着床榻走去,准备拿盥洗衣服。 谁知却模糊看见黑暗中榻上有个人影。 他神色一冷,以为又是谁的恶作剧:“谁!” 莲厌掐了个灵火诀,指尖一动,桌上烛心无风自燃,缓缓照亮了一片区域。 不知道是烛火的原因,还是少年咳嗽得太剧烈,苍白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像是涂了层胭脂。 “莲厌仙子”,少年缓过神,怔怔唤了声,紧接着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 “嗯”,莲厌从榻上起身,扯平床上褶皱,“生病了?” 盖的垫的都这么薄,不知道倒春寒吗? 少年咳得脸微红,眼微湿,倒是跟平时冷淡疏离的模样大相径庭,低低嗯了一声:“莲厌仙子的修炼功法,我已经寻到了两本不错的,明日给仙子送去仙山。” 他以为自己是来催他找修炼功法的。 莲厌莫名有些愧疚:“你每天这么晚回来,就是在藏书阁给我找功法?” 邵阗:“这是答应仙子的事。” 莲厌心想,别人都给她找好功法了,她现在浑身上下却连三十颗下品灵石也没有。 她含糊“嗯”了一声,走到桌边,白皙的指尖点上茶壶:“我今天来,也是想问问你,想要什么报酬?” 邵阗抬眸看了她一眼。 昏黄的烛火也掩不住少女的天姿国色,乌发墨眸,红唇皓齿,正专注认真地看着他。 邵阗垂下眼睑:“仙子愿意给我什么?” 灵力缓缓温热着茶壶中的冷茶。 莲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杯盏中的冷水泼掉,倒了杯温水进去,又用灵力温热了几度,推到少年面前。 邵阗垂眸看着那杯暖热的茶水,没有伸手去接。 莲厌心说小可怜防范心挺强啊! “喝了”,她言简意赅,须臾又觉得这语气过于像命令的口吻了,小可怜到底生着病,还要在看见她后抑制咳嗽,怪、怪不好意思欺负的。 “生病了要喝热水”,莲厌语气放柔了些。 少年黑睫轻颤,听话的仰起头把暖茶喝了个干净。 待茶水喝完,额前有缕清风拂动。 邵阗把茶盏放下,眼帘映入一个晃动着的蓝地彩绣镂空花纹的香囊。 草药和香料的气味交缠,闻着令人头脑一清。 单单是嗅闻,他已经闻出里面掺杂了好几种珍贵的药草。 莲厌指尖拨弄着香囊上垂下的彩绦,眸光在看见香囊上针脚粗陋的鸳鸯刺绣时有些晃神。 这个香囊她原本是准备送给大师兄的,但那日大师兄下山前,她看见小师妹送了大师兄护身符。 大师兄珍而重之的将护身符塞在腰封,已经没了悬挂香囊的必要。 更何况,她怕她的香囊送出去,大师兄若是不挂,她会伤心, 大师兄若挂在身上,她又担心被人吐槽丑,尽管她为了绣好这只香囊,足足熬了大半个月的夜。 如今送给个外门弟子,旁人也不知道是她做的,倒是不必惶惶不安想得太多。 唯独香囊上绣的鸳鸯让莲厌有些尴尬,她怕少年误会,轻咳一声解释:“你别看香囊的外表有点简陋,它里面的药材和香料可都是顶级的,每一样药材都至少值百颗上品灵石,它能助你防避妖兽蛇虫,长期佩戴能让你神清气爽,目明耳阔,而且里面还有一颗留香珠,香气百年不散。” 第十一章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 “这个报酬你可满意?” 莲厌也没精细的说明里面有什么药草和香料,但香囊的功效她一点也没夸张。 这些年宗主赏赐给她的仙药灵草,还有她外出历练收集的灵草,都被她拿着去找枫露长老,软磨硬泡两个月,才研究出了香囊的配方。 “多谢仙子,我很喜欢”,少年双手捧着接过香囊。 莲厌心底松了口气,摸了摸鼻子说:“香囊上绣的两只鸭子你如果觉得丑,也可以把香囊卖掉换灵石,不过售卖价格不能低于五百高级灵石。” 抛出那些高级灵草不说,她为了这只香囊可是呕心沥血好几个月。 要是被小可怜贱卖了,她会气吐血! “行了,你早点休息吧。”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莲厌有点不自在。 纵使跟大师兄自幼指婚,两人也没在夜深人静时同处一室。 少年低低应了一声,默默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 直到那抹娇俏身影御剑消失在夜色中,他方转身冲着廊柱冷冷道:“看够了吗?” 李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神色明灭不定的看着邵阗手里的香囊。 “你还不承认莲厌仙子对你有想法吗?” 如果说送丹药不是,替他报仇不是,那赠送香囊又代表了什么? 邵阗没回答他的问题。 急促的猛咳好几声,阴戾的眸光才淡淡落在青年身上,哂笑一声:“你没有吗?” 李钰心脏一缩,像是被扒光了衣裳一样惨白窘迫:“我没有,我只是把你当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 邵阗冷冷说完,转身合上屋门。 深夜的天璇峰冷风凛冽,莲厌收回月银,被冷风一吹,方才清醒。 她今日去外门弟子院落寻邵阗,本来是想问外门弟子遇害一事,怎么稀里糊涂把香囊给送了? 不过送就送了吧,反正也不打算再给大师兄了。 莲厌深吸一口气,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少年仰起脖子吞咽茶水的画面。 少年下颌绷直,喉结滚动,因为压抑咳嗽面部薄红,那只握住茶盏的手也极其好看修长。 莲厌扶了扶额,她那会儿竟然将小可怜和大师兄作了比较,发现小可怜比大师兄还要俊秀漂亮。 * 邵阗关上房门,吹灭灯烛,褪去外衫躺在榻上,鼻息间若有似无地飘荡着少女的馨香。 半个时辰后,少年翻身坐起,眉眼烦躁。 他刚刚不应该因为烦李钰而关上房门不洗澡的。 邵阗面无表情起身,去后院提了井水,也不顾及井水的寒凉,擦洗了身子。 而后又把被褥床单换了一套。 可是香囊的香气也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邵阗皱了皱眉,起身将香囊塞到了床脚衣裳下紧紧压住,又支开了窗棱透气,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不知道是不是连夜修炼好几日的缘故,莲厌这一夜倒是睡得极好。 翌日清早,执法堂的传信纸鹤飞到天璇峰。 关于外门弟子七人遇害一案,闲观将几个跟案件有关的人都请到了执事堂。 莲厌到的时候,小师妹沈椿棠和邵阗已经到了。 看见她来,沈椿棠眼圈一下子红了,飞奔过来想牵住她的手,“大师姐,我真的没有在送你的丹药里下毒,你相信我。” 莲厌冷冷用月银剑柄格开她的手,语气寒凉:“别碰我。” 沈椿棠手臂尴尬地将在那里,似是叱责似是委屈的一眨不眨盯着莲厌:“师姐,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莲厌转眸看着她演戏,不明白自己前世怎么深陷进她的戏里,最终沦陷成沈椿棠手里的提线木偶的。 “要不你也跳下冰谷,一个人在谷底待上四五个时辰,如果你没死,我考虑考虑原谅你?” 莲厌恶意的牵了牵唇角。 “师姐……”,沈椿棠不敢相信这么恶毒的话是从莲厌口中说出的。 “咳咳”,闲观握拳咳嗽了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今日唤两位师妹过来,是因为已经查清了死者的真实死因。” “小师妹,你说炼制丹药的过程中没有假手他人,也没外人进过你的丹房,是否属实?” 沈椿棠吸了吸鼻子,将目光从莲厌身上收了回来,看向闲观点头道:“是。” “小师妹所炼丹药用的灵草药材乃是寒霜花叶、虚幻草、晴雨草、旬阴果、金蛇果、烈焰花瓣和雾霭花粉,可有误?” 这些都是闲观之前所询问过的。 沈椿棠说:“没有错,我炼制的固本培元丹药也不止一炉,还给其他外门弟子和大师兄都送过,断不可能出错。” “师姐,你相信我,我没有害你。” 闲观轻咳一声:“小师妹,现在在例行询问。” 沈椿棠抿了下唇,安静了。 闲观犀利的眸光落到一直静默安静的少年身上:“邵阗,丹药是经由你手落到了罗君安等人手上,你与罗君安等人龃龉甚深,嫌疑最重,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几人目光都落到了沉默不语的少年身上。 莲厌发现他今日脸色比昨日更红,薄唇抿着,偶尔泄出来的咳嗽也极其轻微,像是在努力不引人注意。 “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刚一开口,咳嗽声就像是打开闸门的洪流,少年咳得俊脸通红,身子摇晃,似乎随时都会晕倒过去。 闲观眉心微蹙,下一刻,就见莲厌师妹已经过去搭上少年脉搏。 昨日病得还没那么重,晚上干啥去了? 莲厌责怪地看了邵阗一眼,灵力缓缓灌入少年体内,温热他的奇经八脉。 “多谢莲厌仙子”,灵力滋润过肺腑,邵阗咳得没那么厉害了。 莲厌蹙眉:“想咳就咳,忍着做什么?对器脏不好。” 少年沉默着退后半步,礼节有度:“多谢仙子”,又闷闷咳嗽两声,冲堂上严肃刻板的闲观道:“丹药是他们抢过去的,弱肉强食,弟子无话可说。” 闲观微微眯了下眼,审视的看向堂下站着的少年。 他一直觉得这少年有古怪,可他处处天衣无缝,证词也是滴水不漏,实在挑不出错处。 第十二章 他这张脸确实尚算有几分姿色 可他担任执法堂掌事多年,深知一个道理——没有漏洞,往往就是最大的漏洞。 眼下几方的证词都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论嫌疑,邵阗的作案动机要比沈椿棠重得多。 一则,死者长期欺凌少年,少年有复仇报复的作案动机。 二则,沈椿棠跟外门弟子无仇无怨,她即便要害的人是莲厌,也不会蠢到在自己给的丹药上做手脚。 闲观心里偏向少年是凶手,偏偏尸检和药检出来的结果,都无法指认邵阗。 “你可识得这株灵草?”闲观摊开手,空白的掌心突然多出一株火红的灵草。 沈椿棠脸色一变,想说什么,却被闲观凌厉的眼神制止。 心里却打鼓,不知道闲观为何要拿出灵焰草来。 邵阗语气平静:“灵焰草,弟子在藏书阁的书册上见过。” “你一个外门弟子,如何得进的藏书阁?” 莲厌皱了皱眉,抢声道:“他替昆霖师叔借书还书,用的昆霖师叔的身份牌,闲观师兄,我只想知道,丹药是否有问题?” 前世也是这样,沈椿棠犯了错,总能独善其身,多的是人抢着替她受罚。 就连自己,也是一样。 莲厌觉得这次大概也会大事化小,没准宗门会让邵阗这个小可怜顶锅。 沈椿棠最后依然会安然无恙。 她突然有些烦躁,懒得再追查下去。 不管调查结果如何,沈椿棠这个“天才师妹”的身份以及宗主族亲的身份,都会保下她。 她现在根本动不了沈椿棠分毫。 这个认知让莲厌心情很不爽,几乎想立刻转身离开。 闲观将少女眼中的不虞尽收眼底,安抚道:“莲厌师妹,你不要着急,待我仔细盘问清楚,才能给你一个真相。” 莲厌心中冷笑,什么真相假相,她沈椿棠说太阳从西升起,怕都会有一众师兄弟跟着睁眼说瞎话。 她有些倦,冷着神色没再开口。 “小师妹的丹药我们无法确定有没有问题,因为那瓶丹药已经被他们几人吃完了,但是我们在死去的外门弟子体内找到了灵焰草残留,小师妹的丹方里,有一味旬阴果,刚好跟灵焰草相生相克,服食者初开始与常人无异,但三日内却不服食解药,便会暴毙而亡,恰符合这几个外门弟子的死亡特征。” 灵焰草是修仙界很普通常见的灵草,见风就长,一块下品灵石就能割走一大捧。 死的几个外门弟子是误食,还是有心人挟私报复,没人说得准。 眼下死因查清了,但是案子却成了悬案。 他查了邵阗最近的活动轨迹,少年接了看管药田伺候药田的活,是能采到灵焰草的。 但邵阗怎么知道小师妹炼制的丹药里有旬阴果这味药材? 又怎么知道两种药材相生相克? 一个身无灵力的外门弟子,即便看了点医书,可能光靠看和嗅闻分辨出丹药里的药材吗? “莲厌师妹,此事我还会追查下去,一有消息,我会再通知你。” …… 半个时辰后,几人走出执事堂。 莲厌心里说不上失不失望,早已注定的结果。 几个外门俗人弟子罢了,伤不了沈椿棠分毫。 她祭出月银,刚准备离开,衣袖却被一直骨节苍白的手轻轻拉住。 莲厌心情不是很好,转头看了苍白病弱的少年一眼。 邵阗对上少女冰冷烦郁的眼,微微一怔,没忍住,偏过头掩唇重重咳嗽了好几声,才小声问:“莲厌仙子去藏书阁吗?” 莲厌沉默了一会儿,想起少年昨夜说给她找到了合适的功法书。 冰凝的面色缓了缓:“去。” 沈椿棠走了过来,怯怯地红着眼:“大师姐,我真的没有做那样的事,如果你真的要我跳下冰崖你才肯原谅我,我跳……” 莲厌连个白眼都懒得给她。 拎着少年上了灵剑,远远将沈椿棠甩在了后面。 “咳咳,咳咳咳咳咳”,邵阗被灵剑驰行带来的气流震得胸口窒闷,咳得耳根都红了,他想往后退,但根本没有后退的空间。 少女身上甜糕一样的馨香将他密密麻麻包围,握住他手腕的纤长手指透过薄薄弟子服传递来令人难以忽视的温度。 两人离得这般近。 少女盘扣好的乌发,有几缕俏皮的发丝被紫色发带勾着,轻轻拍在他脸上。 偏前面御剑的少女恍若未觉。 邵阗心想,李钰说得没错,他这张脸确实尚算有几分姿色。 突然,前面御剑的少女停了灵剑。 邵阗抿住唇,以为是自己咳嗽声吵到她了,正要说要不将他放下来,他自己过去,如果她不愿意等,他可以直接将书册在的位置和名字告诉她。 身上却陡然一暖,少女直接给他罩了一层灵力罩。 邵阗心头一怔,漆黑如夜的眼紧紧盯着少女窈窕纤细的背影。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到了藏书阁,邵阗将找到的两本修仙功法抽出放到莲厌手上。 一本笔锋凌厉,写着《太虚剑诀》四个大字。 一本用簪花小楷写着《星河苍穹诀》。 莲厌前几日翻过这本《太虚剑诀》,这本剑诀磅礴大气,招式大开大合,想练好必须和本命剑心意相通,强调剑意的空灵,旨在领悟剑道。 但是修炼者若领悟不到剑意,很可能修炼一辈子,也仍是泛泛之辈。 虽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让她天天忍耐沈椿棠在她面前蹦跶十年,那还不如让她钻研毒药和逃跑之术,毒死沈椿棠她就跑,岂不是更干脆。 莲厌有些失望,然而黯淡的眸子在翻开《星河苍穹诀》时,却升起一抹亮光。 这本修仙功法的着作人显然是位女道友。 每一道剑招都流畅漂亮,名字也取得颇有诗意。 关键这位道友还画工了得,每一处练剑的景色描绘都栩栩如生,让人身临其境。 比如第一招: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 莲厌越看越入迷,脑海里已经用月银将第一招演练了一遍。 “这两本功法相辅相成,仙子若觉得《太虚剑诀》过于无趣,可以先修炼《星河苍穹诀》培养和灵剑的默契度,再行修炼《太虚剑诀》。” 第十三章 竹溪镇的妖物 莲厌在执事堂看见沈椿棠的不虞这会儿彻底烟消云散,唇角浮起一抹笑容。 “不错,这两本修仙功法我很喜欢”,对于修仙者来说,能找到一本合适的修仙功法,简直如虎添翼。 “你做得不错,当个外门弟子委实屈才了”。 莲厌没料到让他找功法,他竟真的找到合她心意的了。 抱着两本令她心情愉悦的修仙功法,少女水凌凌的眸子落到少年脖颈上还未彻底淡去的红痕上。 “天璇峰还缺个守峰弟子,你可愿随我去?” 外门弟子能上仙山,旁人可望不可求。 莲厌料定他不会拒绝。 没成想却失算了。 “谢仙子垂爱,但邵阗以凡人之躯入仙山,怕会给仙子带来麻烦,仙子已经给了我报酬,邵阗已经知足。” 莲厌愕然一瞬,但也没强求,点了点头随意道:“我和你也算有些缘分,今后若遇见难事,来天璇峰寻我便是。” 这回少年没再拒绝。 两人之间实在也没有多余的话可以聊,没一会儿就各自分开了。 莲厌回到天璇峰后,连夜看完了两本功法。 论威力,自然是《太虚剑诀》比较强大,若修出剑意,领悟剑道真谛,可一剑破万法,达到剑道鼎峰。 但莲厌并不好高骛远,《太虚剑诀》固然威力强大,但剑招太过奥妙高深。 《星河苍穹诀》则弥补了这个缺陷,她打算先通过修炼《星河苍穹诀》循序渐进。 莲厌一头扎进修炼好几日,浑然忘了时辰。 直到这日她从紫林海回来,隔着老远就看见门后站着个颀长高大的背影。 她对秦浮光太过熟悉。 仅仅是一个清瘦背影就认出了来人。 从前她日日盼着秦浮光能来看她,但他却总以宗门任务重为由拒绝她,现在她面对他心如止水,他倒来得勤了。 听到脚步声,秦浮光转身回头。 暮色四合,一袭蓝白青衫的青年被瑰丽的夕阳余晖衬得公子如玉,端正俊美。 “师妹”,秦浮光绷紧的面容在看见发髻高束,身了一件珊瑚红练功裙,背覆灵剑的少女时微微一顿,讶异道,“你去练剑了?” 薄如蝉翼的练功裙袖摆随着清风贴紧雪肤,露出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材。 莲厌不冷不热嘲了声:“总不能一直当个废物自取灭亡吧。” “什么风把师兄吹到我这里来了?” 少女语气里的讽刺,秦浮光自然不会听不出,但想到他来这里的目的的确不单纯,也就没有和她辩驳。 “师妹,昨日小师妹来寻我说,只有她跳下冰谷你才肯原谅她,她来拜托我好好照顾你,若不是我拦着……小师妹就真的跳下冰谷了,你能不能不要再任性,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过去就让它过去,算大师兄求你,去劝劝小师妹好吗?” 真要跳冰谷,还会先去跟别人说? 莲厌眼神冷戾,不厌其烦地冷冷开口:“过不去”。 说着便径直擦肩而过。 “师妹!”秦浮光追上前,沉重的门扉在他面前重重合上,震得他心口一麻。 秦浮光望着紧紧关上的门扉,心脏的位置传来一整窒闷,他恍然有种预感,师妹对他也不再在意了。 他是不是真的太护着小师妹,而忽略了对莲厌的关心? * 莲厌坐在食堂边缘的靠窗角落,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周围弟子议论最近宗门发生的事。 譬如两个内门弟子为了丹药法器相约决斗。 譬如谁谁谁从秘境里得了好东西,回宗门第一件事就是找小师妹献殷勤。 譬如谁谁谁的灵兽生宝宝了,五十中品灵石一只等等。 莲厌明显感觉自从修炼《星河苍穹诀》后,每过一重她的耳目便更灵敏了。 “哎,你们听说没?衍元宗的首席大弟子裴隐年在竹溪镇失踪了?前几日衍元宗遣了人来,请宗主出手援助。” “竹溪镇的妖物那么厉害?大师兄被那妖物所伤抬回山门,如今衍元宗首席弟子也失踪了,莫不是三百年前那场大战遗留的妖物?” “这就不清楚了,三百年前我还没出生呢,你们说宗主这次会派谁去竹溪镇除妖,大师兄还会不会去?” “裴隐年可是大师兄凡间的表弟,他失踪了,大师兄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莲厌静静听完,喝了几口灵果汁起身离开。 她没有回天璇峰,而是去了訾旸仙君居住的紫薇峰。 这一趟任务她必须去。 她需要购置筑基丹,突破至筑基,否则一直强行抑制突破,对她的身子有利无害。 而且,她现在真的穷得叮当响。 得找个理由从“疼爱她”的訾旸仙君那里薅点天灵地宝。 紫薇大殿上传来一声严厉的低叱:“莲儿,你师兄元婴期的修为,都在那孽畜手下吃了亏,你区区炼气期,不要跟去胡闹。” 同样的话,莲厌前世也听了一遍。 她垂下眼帘,假装伤心的模样,肩膀微微耸动:“我知道我没用,修为停滞不前,给师尊蒙羞,但是大师兄肯定会保护我的,你就让我去吧师尊。” 訾旸仙君庄严的面容神色不显,定定看了跪在殿中的少女一会儿:“莲儿,我听闻你日前将你大师兄拒之门外,是为何?” 莲厌眼睫颤了颤,故作生气吃醋道:“大师兄为了小师妹训斥我,我难过,不想理大师兄了。” 訾旸仙君眸光一闪,笑了笑:“小孩儿心性,那为何又要跟着你大师兄去除妖?” 莲厌语气忿忿:“我若不去,岂不是正好给了小师妹趁虚而入的机会?我偏要去!” 她这番娇气蛮横的语气似乎取悦了訾旸仙君。 男人笑了笑,似乎十分无奈,宠溺道:“你大师兄坚明约束,信守不渝,既和你订下婚约,便断然不会毁约。也罢,我会交代你大师兄好好照顾你,到了竹溪镇,切记一切听从你大师兄的指挥,莫要乱跑。” 莲厌自然应是。 直到此时,她方觉出一丝诡异。 訾旸仙君似乎十分热衷于撮合她和大师兄。 离开紫薇峰时,莲厌的乾坤袋丰盈鼓囊。 第十四章 倒是令我作呕了好几天 不知道是不是秦浮光对沈椿棠说了什么,还是沈椿棠忙着养伤,总之这几日没人来烦她。 她照旧去了紫林海练剑。 每日晨光破晓时去,日暮西山方归。 五日后,前往竹溪镇的弟子名单已经汇总完,莲厌果不其然被安排进了弟子名单里。 同样的,闲观也出现在了这份除妖名单上。 前世,闲观师兄为了救她,死在了这次的宗门任务中。 回到山门后,她废物的头衔上又多了“扫把星”这个称号。 尽管她是为了就小师妹才深陷危险,可宗门师兄弟却直接忽略了这点,只把闲观师兄的死归罪到她的头上。 闲观师兄死后,她在宗门受了委屈和处罚,再也没人开导她,没人对她行刑时心软放水。 这一次,莲厌说什么也不会去救沈椿棠,更不会连累闲观师兄身死! 秦浮光走到队伍后面,神情复杂的看着莲厌,叮嘱道:“师妹,凫鰆阴险狡诈,擅幻术擅隐匿,你一定不要单独行动。” 只要不是劝说她原谅沈椿棠,莲厌都十分平和,她点点头:“好。” 宗门出任务,除非情况紧急,一般都是乘坐马车。 一来,避免在凡人面前过于招摇,惊吓凡人,二来御剑会损耗灵力,而灵石价格又不菲。 但是衍元宗的大弟子裴隐年在竹溪镇失踪,生死未卜,如果乘坐马车的话少说要五六天的路程。 于是一行人直接从濯光宗御剑出发,连夜赶了三天路,终于抵达了竹溪镇。 和前世记忆并无不同,竹溪镇溪水清澈,镇子上栽种了许多翠竹,屋舍林立,人杰地灵。 小镇空气清新,古宅沿水而建,飞檐高瓦,青石巷头,别有一种烟雨江南的婉约细致。 镇长在前面引路,恭敬的提醒:“昨日下了雨,山路还没干,仙长们仔细着脚下,前面就是那位裴道长失踪的地方了。” 这位镇长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面白无须,鬓边夹着银丝,一脸愁容,虽然拄着个拐杖,走路倒还算利索。 秦浮光这是第二次来竹溪镇,对后山的路比其他同门要熟悉。 山路多陡峭,秦浮光爬上一个陡坡,回身准备去拉莲厌。 沈椿棠却笑吟吟将手搭了上去:“谢谢大师兄。” 秦浮光看向莲厌,见少女已经一声不吭抓着泥土爬了上去。 他眸光微闪,弯身拉起了小师妹。 越往山里走,竹林越是茂密,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整座山阴森森地,风吹竹叶带动的响声也像婴儿呜咽。 “就是这附近了”,镇长说:“那位裴道长追那妖物追到这里,突然就消失了。” 莲厌视线逡巡一圈,落在了西南方向的一处瀑布上。 有着前世的记忆,她自然知道凫鰆的藏匿位置。 但是她不会说,她没理由去救一个前世仇人。 是的,裴隐年前世和她有仇。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裴隐年对她的恨意会那么浓烈? 分明在竹溪镇的时候,裴隐年这个颜控还对她一见倾心。 可在她逃亡的那五年,裴隐年却带着衍元宗的弟子对她步步紧逼,势要将她逼死不可。 如果不是竹溪镇频繁失踪女子,由远及近看,这座古朴小镇没有任何异状。 “大家不要走散,两人一组,先在附近探查情况,一旦察觉异样,先来汇报”,说话的是剑阁长老同尘真人,元婴中期修为,是此次任务的带领人。 众人点头应是,三三两两分开在四周搜寻起来。 秦浮光有心撮合两位师妹和好,转身吩咐沈椿棠:“椿棠,照顾好你师姐。” 沈椿棠:“你放心吧大师兄,我一定照顾好师姐。” 莲厌蹙眉,想说大可不必。 沈椿棠却已经蹦跳着凑了过来。 “师姐,队伍里就我们两个女子,我们就走一起好不好?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少女娇俏可人,穿了一件黛青色宫装,倒是和后山翠绿的竹林相得益彰,浑然像是翠林幻化的精灵。 此时委屈巴巴的神情更惹人怜惜。 莲厌烦不胜烦,懒得理她,见闲观师兄已经先走了,只能皱着眉跟上去。 沈椿棠却得寸进尺跑上前挽住她胳膊,白净的小脸十分沮丧,低声哀求:“大师姐,你理理我,是不是因为那天我在冰谷说的那番话吓到你了师姐?但是我是真心的!” 这会儿两人已经离其余人有些距离。 莲厌恶从心头起,唇角若有似无一勾:“真心?真心喜欢我?” 她将胳膊一点一点用力从对方臂弯抽了出来,眼神幽冷:“沈椿棠,你我都是女子,你那番话没吓到我,倒是令我作呕了好几天。” 沈椿棠脸色倏地白了,樱红的嘴唇不断颤抖:“师姐……” “少来缠我!”莲厌冷着脸将人推开,径直走向竹林深处。 沈椿棠泫然欲泣地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密林,面色缓缓变得冰冷和懊恼! 就差一点了。 偏被几个该死的外门弟子坏了事。 越来越逃脱掌控的感觉让沈椿棠心烦意乱。 她眸子微眯,眼里闪过一抹狠色。 今日本就乌云蔽日,夜幕铺开得格外的早,没一会儿天就黑了,翠林阴风阵阵,吹得人毛骨悚然。 除却闲观找到了一处疑似妖兽脚印的痕迹,旁人一无所获。 有村民燃着火把上来了,镇长接过一个火把说:“众位仙长,竹子根系发达,后山翠林繁茂,眼下天色已晚,不如仙长们先到山下歇息,明日再来如何?” 同尘真人道:“也好。” 众人也无异议,漆黑的密林处处藏着危险,也不适合贸然闯入。 镇长领着众人下了山。 闲观问道:“镇上是以竹子为生吗?”这未免也太多竹子了。 镇长道:“是啊,咱们镇子就是靠种竹养竹谋生,竹子繁衍生长快,好养活,用途也多,鲜笋可以炒肉,那个香的嘞,还可以做扫帚,编织竹器……咱们镇子上家家户户都养竹。” 秦浮光问:“自我走后,镇上又失踪了多少女子?” 镇长记得秦浮光,闻言面色愁苦:“又失踪了五个,咱们镇子上女人本就不多,这下更少了,大家都不敢让家里女人出门了,仙长可一定要将那妖怪抓住,不然镇子人心惶惶,谁家都不安生唉。” 第十五章 第二只妖 同尘真人蹙眉:“浮光,你和妖物交过手,确定那妖物是凫鰆?” 凫鰆傍水而生,状如鸟而赤毛,似鱼非鱼,似鸟非鸟,其容丑陋,为异族所不容,擅幻术和隐匿之术,成年前妖力极其低微,别说杀人吃人,看见人,凫鰆自己就先吓跑了。 成年后的凫鰆虽然妖力磅礴,但是因为自幼养成的谨慎胆小性格,一般也不会主动攻击人。 是何原因,导致凫鰆在竹溪镇作恶? “师叔,弟子确定没有看错,是凫鰆无疑。” 同尘真人淡淡点了点头:“这只凫鰆能伤到你,说明它妖力不弱,晚上我们探讨下如何让这只妖物现形。” “好。” 镇长带着众人走过青石板路,敲了几户人家的门。 不一会儿,门内就传来脚步声,有人松动门栓插销,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 镇长显然早就和镇民打好了招呼。 安排道:“水娘,这几位仙长在你家住一晚。” 被唤做水娘的妇人梳着堕马髻,穿了一件轻薄的春衫,肤色雪白,涂了蔻丹,上了胭脂,眼神妩媚的瞟了眼一行修仙弟子。 幽幽目光在秦浮光和闲观身上来回游移,翘着兰花指捂嘴笑了笑:“行啊,村中妖物作祟,小妇人甚是害怕,有几位仙长来陪我,小妇人求之不得呢!” 这话太过轻佻,清心寡欲的仙家弟子哪里经得住,个个面红耳赤。 镇长皱了皱眉,低声训斥:“水娘,勿要胡言乱语,像什么样子?” 水娘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扭着腰肢进了屋。 竟然就这样将一行人晾在了外面。 镇长脸色难看一瞬,解释道:“水娘无父无母,自幼无人教养,说话口无遮拦了些,诸位仙长莫怪,水娘住在正屋,东西厢房都空着,除了水娘这里,还有几户人家也可借宿,仙长们跟我来……” 濯光宗此次派来竹溪镇的长老连弟子一共十二人,镇长井然有序安排了住处,众人也就都进屋歇息了。 闲观、秦浮光等修为金丹以上的,被同尘真人唤去屋内商讨对付凫鰆的方略。 莲厌和沈椿棠又分到了同一屋。 沈椿棠小家碧玉的铺着褥子,余光瞥向往外走的莲厌,急忙出声:“师姐,夜色已深,你要去哪里?” 莲厌没搭理她。 让她跟沈椿棠睡一屋,她怕她梦中惊醒一剑捅穿了她。 “师姐,外面有妖兽,大师兄叮嘱过不要乱跑的”,沈椿棠追出来,从背后抱住了莲厌,“师姐,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我不奢求你也喜欢我,我们跟从前一样,你让我跟着你就行,好不好?” 莲厌身体一僵,额角青筋鼓跳,手肘重重往后一击。 沈椿棠红着眼睛,疼得退后两步,受伤地看着她。 莲厌拳头紧握,一字一顿:“沈椿棠,你真像只蠕动的蛞蝓,真令我恶心!” “再敢碰我,我砍了你这双手!” 月银出鞘,浓墨的夜色下锋薄的剑刃映亮了少女眸中寒光,冰凉的剑锋冷冷抵在沈椿棠胸前。 “师妹!”秦浮光感受到杀气,一走出来就看见目眦欲裂的一幕。 莲厌连看都懒得看他,更懒得听他训斥,负剑走出庭院。 “师妹,你去哪里?”秦浮光皱着眉想要追出去。 沈椿棠却嘤嘤地哭了起来:“大师兄,我该怎么办?是不是只有我死了,师姐才会开心?” 秦浮光顿住脚步,转身劝解小师妹:“是你师姐任性胡闹,怪不得你,你师姐心思单纯,爱闹别扭,等她自己想通了消了气,就好了。” 闲观站在屋檐下,看着庭院里半搀半搂的情景,又看向少女决绝离去的背影,眼芒被长长的眼睫遮映看不清神色。 莲厌沿着镇上的青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镇子的镇中心。 前世也是这样。 那会儿她刚被沈椿棠表白不久,压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椿棠,一想到要跟她同塌而眠,她就浑身不自在。 她趁着沈椿棠出去打水,自己偷偷溜了出去。 结果遇见了妖兽凫鰆,陷入了凫鰆织出的幻梦里。 凫鰆编织的幻梦,会勾绘出阵中人最向往的人生,诱人沉沦,最后甘愿困在幻梦里一辈子。 莲厌记得她前世的幻梦特别光怪陆离,在她和大师兄成亲那日,沈椿棠闯了进来,如同翩跹的蝶一样扑进她的怀里,凄声质问:“大师姐,你不要我了吗?你怎么能和大师兄成亲?” 秦浮光也震惊的望着她们俩,声嘶力竭:“莲厌师妹,你和小师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堂宾客或厌恶或不理解的目光让莲厌百口莫辩。 当时她心力交瘁,差点被刺激的崩溃。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瀑布里面,跟一只似鸟非鸟,似鱼非鱼的妖兽四目相对。 她听过大师兄描述,知道这只咀嚼着东西、形容丑陋的妖兽就是凫鰆。 她吓得一声大叫:“啊——” 谁料那妖兽似乎被她吓了一跳,也跟着发出不同人类的清鸣,扑棱着翅膀往后跳。 一人一妖,都警惕不安的望着对方。 念及前世见到的凫鰆,莲厌对凫鰆并没有很深的恐惧。 不过这个竹溪镇,确实十分古怪。 她记得前世宗门并没有抓住凫鰆,裴隐年也是自己回来的,但他声称自己遇见的妖兽绝对不是凫鰆。 竹溪镇很可能存在第二只妖。 然而同尘真人用了各种方法,都没让这只妖现形。 宗门弟子在竹溪镇耽搁了大半个月,就在大家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沈椿棠失踪了。 第一个发现沈椿棠失踪的人是莲厌,她急忙将这件事告诉了大师兄,全宗门上下弟子都竭尽全力去找小师妹。 可是沈椿棠并没有像她和裴隐年一样在几天后安然无恙的回来。 师兄弟们焦灼不安,后山那片竹林几乎都被翻遍了,也找不见沈椿棠踪影。 莲厌那会儿对沈椿棠并不像从前那般厌恶,沈椿棠的讨好,她的自卑,难堪的表白,都让她渐渐从心底开始信任依赖沈椿棠。 有一天晚上,她突然听见了沈椿棠的声音在喊她:“师姐,师姐,师姐你救救我……” 第十六章 幻境成亲 她循声往外走,那声音就像是飞速逝去的风,她来不及喊大师兄,就急匆匆跟着沈椿棠的声音去了后山。 白日里翠绿成荫的竹林,夜里就像一座静谧冷清的孤坟。 莲厌刚走进后山,就感觉所有的竹子开始哗哗作响,紧接着,那些翠竹就像是有了生命力一样伸长舒展,将她捆缚其中。 她祭出月银剑去斩断竹条。 却源源不断有更多更粗更硬的竹条缠了上来。 莲厌被竹条勒得快要窒息,是闲观及时出现救了她。 然而闲观却被那些竹条卷去了黑暗里,莲厌甚至记得,黑暗里那些竹条勒断吞噬人骨发出的喀嚓声。 连莲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闲观出现得那么及时。 竹溪镇死了仙家弟子,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后来陆修又有别的宗门派遣弟子前来,众人用了各种方法。 却都难以再让竹林里的妖怪现形。 修仙者以修炼为主,自然不能干耗着。 三个月后,竹溪镇再未出现女子失踪案,连镇长话里话外都透露着逐客之意。 各宗门弟子也相继离开。 此事不了了之。 想到前世,莲厌心里一紧,猛地回头,空落落的街角,并没有闲观师兄的身影。 她松了一口气,走到街上一个馄饨摊上坐下。 镇上闹妖物,小摊小贩的生意早就停了。 莲厌连赶了几日的路,这会儿特别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小的时候,她在濯光宗里经常被人嘲笑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那会儿,她人前跋扈,人后却会躲起来偷偷的哭。 大师兄总会寻到她,给她煮一碗清汤馄饨。 尽管她一点也不喜欢清淡的菜色,却抗拒不了大师兄给她的温暖。 可少年逐渐长大,总有练不完的剑,接不完的宗门任务,她似乎再也不能天天见到他。 她也曾幼稚的追问訾旸仙君:“莲儿的爹娘是谁?莲儿真的是师尊捡回来的野孩子吗?” “他们说莲儿是师尊的私生女,那师尊是莲儿的爹爹吗?” 訾旸仙君慈爱的看着她,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深沉:“莲儿如果愿意,唤我一声爹爹也未尝不可。” 后来,她真就喊师尊爹爹。 她开心又满足,以为这样就没人再嘲笑她是野孩子了。 结果惹得一群人哄堂大笑:“仙君是哄你的,仙君哪里是你爹爹?” 訾旸仙君也说:“莲儿,私底下你可以唤我一声爹爹,外人面前,还是要唤师尊,不可失了分寸。” 那天,莲厌伤心极了,她觉得连师尊都不喜欢她,不维护她了。 她偷偷跑下山,想找个没人喊她野孩子的地方一个人待着,结果天上下起了暴雨,她淋得像个无家可归的落汤鸡。 最后是大师兄找到了她,背她回山,给她煮了热腾腾的馄饨和姜汤。 大师兄说:“莲莲不是一个人,莲莲还有大师兄,大师兄永远会保护莲莲,以后莲莲会是大师兄的妻子,大师兄会跟莲莲在一起一辈子。” 那时候,莲厌真的把秦浮光当成了黑暗世界里唯一的一抹曙光。 直到沈椿棠上山,那抹曙光逐渐偏离了照射的方向。 她为了那抹光能重新找到自己身上,付出了太多,做错了太多…… 莲厌站了起来,剑修少女的性子就跟她那把灵剑一样,宁折不弯,清透爽亮,直脾气,想什么做什么。 她想吃一碗红油馄饨。 隔壁的镇子在百里外,御剑飞过去,再等上一个多时辰,刚好赶上早市。 莲厌祭出月银,长剑在夜空如流星陨石一样划过。 竹溪镇的夜格外黑,天上连星子都没有几颗,莲厌御剑而过,黑夜里,竹林随着夜风晃动的婆娑声像是某种悲鸣。 小镇特别安静,家家户户门扉紧闭。 莲厌刚御剑飞了没多久,陡然觉察到一股妖气。 她凝神低眸,看见地面上有好几个黑影在奔走,而那股妖气,就在她们附近,但并没有显形。 莲厌降低了灵剑的速度和高度。 在浓稠入雾的黑暗中看见了一个绝迹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邵阗。 邵阗怎么会在竹溪镇? 来不及想那么多,因为莲厌发现邵阗周身妖气浓郁,而少年却浑然未觉。 凫鰆察觉到危险的时候,整只妖本能的惊惶惨叫。 跟它为族群所不容的丑陋面容不同,它的声音极其悦耳,可模拟其他异兽配偶的声音,这也是它自保手段的其中一种。 邵阗在看见手持长剑从天而降的少女时微微一愣。 几名逃窜的女子也被凫鰆的惨叫吓得一呆,还以为是竹妖追上来了,惊惶乱跑,又哭又叫。 电光火石之间,凫鰆本能的编织了幻术。 莲厌眼前场景一变。 冷冽的寒风和黑暗无迹的旷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火红喜庆的灯笼、张灯结彩的仙门。 慈眉善目的訾旸仙君端坐上首。 殿堂长案两边坐满了各宗门前来祝贺的长老弟子。 “恭喜仙君座下两名弟子喜结连理,郎才女貌,真是惹人艳羡啊!” “听说仙君大弟子十年结丹,八年元婴,简直是修仙界奇才,莲厌仙子听闻也快要金丹期了,仙君教导有方啊!” “幼时结缘,长大结为夫妻,何等的缘分!想必结为道侣后两位小友定然同舟共济,于修仙一途共同进步。” 訾旸仙君威严的脸上也带了喜色:“承诸君谬赞,诸君远道而来赴我徒儿结侣之喜,訾旸在此敬诸君一杯。” …… 修仙界的婚礼和凡间不同。 莲厌并未蒙上红盖头。 她偏过身子,正好对上一袭喜服、俊逸非凡的秦浮光。 秦浮光温润深情的含笑望着她,一如从前。 莲厌能在他清澈动情的眸光里看见自己的模样——大红嫁衣,金冠玉钗,红色披帛,红色流苏坠饰。 两人各自牵着彩缎的一端,中间是一个红色的同心结。 兴许是她的心绪发生了变化,这一回沈椿棠并没有跳出来破坏,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这曾经是莲厌无比期盼的结局。 她的修为不再停滞不前,她不是废物,宗门师兄弟团结友爱,师尊慈爱宽和,大师兄对她始终如一,她能在所有人祝福的目光里走向幸福。 第十七章 少年豢养妖兽 “师妹,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了。”秦浮光深情款款的执起莲厌的手。 莲厌一瞬不瞬盯着秦浮光,良久,唇边浮起一抹荒凉苍白的笑:“师兄,幼时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嫁给你为妻,可现在,我不相信你了。” 秦浮光懵懂疑惑的眼神被刺穿胸口的利剑凝固在脸上。 凫鰆编织的幻境十分逼真。 莲厌的脸上甚至溅上了秦浮光温热的血。 幻境瞬间像是纸片飞屑一样崩塌瓦解。 庄严奢华的大殿,灯火通明的仙山眨眼消失,呈现在眼前的依旧是漫无边际的苍穹黑夜。 莲厌转动了下眼珠,冷不防对上近在咫尺的少年,唇险些擦到对方的侧脸。 她和邵阗不知何时被摆成了背靠背的姿势。 对面或坐或蹲着五个年轻女子,正惶恐不安的盯着她。 凫鰆站在她和五个女子中央,一双赤红的眸子紧紧缩在她和邵阗身上,来回游离,似在思考。 “啾啾啾啾”,凫鰆发出清脆的鸣叫,两只爪子却朝后害怕的退了半步。 莲厌站起身,扶住往下跌的少年。 立马引来了凫鰆激烈的叫唤,它的翅膀带动一阵狂风,瞬间卷得沙尘弥漫:“啾啾啾,啾啾啾……” 莲厌眯了眯眼,凫鰆是在担心她伤害邵阗? 前世的印象里,她绝对没在竹溪镇见过邵阗。 莲厌搀扶起少年,一步步朝着凫鰆靠近。 凫鰆叫声愈发频繁,小爪子一步两步的往后退,似乎很想逃跑,但顾及着什么没有逃。 凫鰆擅幻术和隐匿,她解除了幻术,凫鰆也就只剩下隐匿逃跑能保命了。 莲厌微微弯下腰,盯着炸毛的凫鰆,手放在邵阗脖颈上掐了掐。 “啾啾啾啾啾”,凫鰆拼命地扑棱翅膀,赤红的眸子充斥着愤怒的小火苗。 它扇动翅膀的幅度太大,抖落了一个灰色的小包袱。 从里面咕噜噜滚出几颗火红的灵枣。 莲厌拈起一颗,诧异的挑了挑眉:“水灵枣?” 凫鰆最爱吃的食物。 看见莲厌抢自己零食,凫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叫,那声音简直就像有十几个婴儿在你耳边齐哭一样炸耳。 同时不忘扑过去,畏畏缩缩、汗毛倒竖的把掉落在地的水灵枣用翅膀卷遮住。 莲厌被它护食的动作逗得一乐。 一开始她还以为凫鰆要对邵阗不利,才急着出手,没料到凫鰆似乎还挺护着少年。 水灵枣这样需要灵气滋养的灵果,也断然不是竹溪镇这样的凡间城镇能种出来的。 难道是邵阗从仙门带回的水灵枣? 那少年豢养妖兽的原因又是什么? 莲厌转眸看向仍然陷在幻阵里的少年。 不知道邵阗在幻阵里会不会有危险。 极寒雪域,漫天风雪。 少年盘坐于风雪之中,周身凝结着寒焰,墨发黑睫上落下点点霜雪。 他仿若一个石雕,沉默的任由风雪侵蚀。 冰晶石阶的另一头,急匆匆奔来一个仙宫侍女:“殿下,殿下您快去碧落渊救救娘娘吧,陛下要将娘娘处死!” 侍女扑到石雕少年前,扑通跪下,温热的泪珠一串串落到冰冷的地面。 这里何其的冷,侍女的眼泪还没滴落,就在脸上凝结,整个人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浑身发着抖。 雕塑少年不为所动,双眼紧闭,连长睫都没颤动一下。 侍女以额抢地:“殿下,您救救娘娘吧,娘娘……她纵然有过,但毕竟和殿下血肉相连,殿下,清澜求您了。” 砰砰砰—— 雪白的冰晶石阶,瞬间一片鲜红。 “娘娘刺杀碧姬夫人和小殿下,陛下这次是真的动了怒,殿下若不救娘娘,娘娘此次在劫难逃,求殿下看在娘娘十月怀胎的份上,摒弃前嫌,救娘娘一次……” 霜雪拂动,清澜抬起鲜血淋漓的额头,露出个悲苦的笑来。 娘娘是苦命人,殿下又何其无辜。 碧落渊,是天帝为了碧姬夫人开辟的天渊。天帝历劫时,在凡间第一次遇见碧姬夫人就是在悬崖下,碧姬夫人是个采药女,救了坠崖的天帝,两人结了一世的情缘。 后来天帝历劫归庭,为了争夺帝位娶了极寒雪域的凤凰后人。 但念念不忘凡间的那位妻子,执掌大权后,又将碧姬夫人和儿子接上了天庭。 “洛珠,既然虚空囚禁和天雷神罚都教育不了你如何做个好母亲好仙后,那吾便褫夺你仙后之位,你且下凡好生洗涤你这一身贪婪嫉妒之心。” 力破千钧的神力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朝着碧落渊旁的白衣女子打去。 女子容颜胜雪,苍白的脸上嘴角的血珠分外显眼,她冷眼看着孤傲绝尘的帝王以及他身旁站着的妻儿。 倏地绝望大笑:“凤凰涅盘,若我不死,我定要搅得天翻地覆,谁都别想安宁!” 洛珠话音刚落,身子已经被神力震出落进了碧落渊。 她闭上眼,想象之中的坠落感却没有出现。 霜雪冰冷的少年死死地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洛珠眸子震颤,但也仅仅一刻,就恶言冷语:“脏东西,滚!” 天帝在一边眉心微沉:“邵阗,回来!” 邵阗薄唇紧抿,纹丝不动。 碧落渊通往下界,深不可测,跳下容易,想上来却难如登天。 何况洛珠并不配合。 她一口咬在少年手腕上,生生拽下一块血肉,乌黑的眼睛里翻动着怨恨的色彩,甚至当着儿子的面将那块肉咀嚼着咽了下去,形容疯癫。 “邵阗,碧落渊内设有天罡情煞阵,她会一遍又一遍回忆最痛苦最绝望的事情,最后在剧痛中剥离五识情感,你若不放手,你母后只会困在阵中生不如死!” “邵阗,她害得你还不够惨?你那一身冰晶凤羽,被她用北冥离火烧了个一干二净,你母后已经入魔了,只有碧落渊能洗清她一身罪孽,松手!” 天帝威严的怒喝和劝诫石沉大海。 终于,天帝耐心告罄,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许帮大殿下,他要不肯放手就让他一个人坚持!” 星云变幻,邵阗坚持了一天又一天。 路过的和闻讯而来的仙君该劝的都劝了,少年殿下却拼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松手。 他的手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好几处地方被咬得深可见骨。 第十八章 甜甜,娘只想要个解脱 洛珠被熬到连咬他的力气都没了。 她一日比一日暴躁,一日比一日吐露更恶毒的语言,仿佛拽住她手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仇人。 最后一日,洛珠感受到邵阗承受不住了。 她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像是少时邵阗做了令她满意的事那样温柔,她没有再叫他脏东西,而是轻柔的唤他小名:“阗阗,娘只想要个解脱,你放开娘,好吗?” 如同石雕的少年滚动了下眼珠,紧紧抿住的薄唇微微颤动。 他想说什么。 女子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她的脸色虚弱苍白,声音却温柔细致,干燥皲裂的唇流出血迹,她也恍若觉察不到。 “阗阗,娘很后悔把你生下来,娘应该在你还没出生时就把你弄死,娘也不想折磨你的,可是你跟那个人太像了,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让我觉得你很可怖,你就不该活着……” 邵阗瞳孔巨颤。 有什么话比母亲对儿子说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更恶毒呢? 洛珠瞅准少年神思不属的机会,拔下金簪,狠狠扎穿了少年手臂。 鲜血如注,喷溅到洛珠的脸色,她没有惊叫,怨恨的面色眨眼便消失在深渊的漩涡中。 下一刻,少年毅然决然的跳了下去。 莲厌并不知道凫鰆给邵阗编织的梦境是什么样的。 不过如果她猜想的没错,这只凫鰆是邵阗喂养的,那么凫鰆自己就会修改梦境放邵阗出来。 但这么久邵阗还没醒过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莲厌看向面前呆呆的凫鰆,一人一妖大眼瞪小眼。 这只凫鰆和前世记忆里的一样,实在是一点妖兽的霸道凶险都没有,比人类小孩的胆子还小。 如果凫鰆在竹溪镇作妖,莲厌委实有些不可置信。 她看向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几个女子。 看来只能问这几个女子了。 恰好五个,倒是跟镇长口中失踪的五个女子对上了。 “你们是竹溪镇的镇民?” 几个女子蜷缩在一起,她们没有灵力御体,此时天气也还没彻底回暖,方才忙着逃命没顾及那么多,这会儿都感到了寒冷。 莲厌一个灵气罩,让几人周身寒风顿消。 她们怯弱的看向莲厌,其中一个高个女子颤声问:“你……你是人是妖?” 这些都是凡人女子,无法辨别灵力和妖气。 莲厌说:“我是濯光宗弟子,前来竹溪镇除妖的”,她瞥了眼旁边正狗狗祟祟将水灵枣一颗一颗拢到包袱里的凫鰆,“是它抓了你们?” 女子们慌忙摇头,异口同声:“不是!是它救了我们!” 莲厌“哦”了一声,垂眸看了眼似乎挣扎着要醒来的少年:“那他呢?” “他也是恩公”,高个儿女子忽然忍不住泣哭出声,“求仙子救救我们,我们都想回家。” 回家? “竹溪镇不是你们的家?”莲厌抓住重点。 “不是!我们都是被拐过来的,他们不仅奴役我们生孩子,还将我们的孩子献祭给妖怪,竹溪镇的人都是魔鬼,他们都是一伙的,留在这里,我们迟早都得死!” “仙子,仙子救救我们吧!” “仙子,我们想回家,这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余下几人见高个儿女子下跪,纷纷泣不成声跪了下来。 莲厌微微皱眉,这些都是前世她没经历的。 不过前世她记得在竹溪镇上确实只见到了水娘一个女子,当时他们只以为镇上闹妖,女子都避而不出,倒是没多想。 如今看来竟然另有隐情。 “你们的孩子被献祭给竹妖,可找过镇长或者县令申诉?” “都是一伙的!他们都是一伙的!”女子边哭边哽咽,“我的孩子才不到一岁,不到一岁啊,就因为体弱多病,他们不想花钱养活,就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孩子,埋在了竹子下呜呜呜呜呜……” “竹溪镇重男轻女,女孩都被杀死滋养阴竹,他们这个镇子没有女人了,就开始买卖女人,我们都是被拐了卖来的。” “村子里有妖怪,我们逃不出去,如果不是小公子和他养的灵兽,我们恐怕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生不如死。” “仙子,您长得就跟菩萨一样,您救救我们吧,这里……这里简直就是地狱!” 莲厌扶起几人:“若你们说的是实情,我们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嗬嗬嗬嗬嗬,小仙子,你要怎么救呀?”一个稚嫩诡异的声音陡然出现,桀桀地冷笑,“凫鰆,同为妖怪,你说你何必坏我好事?” “竹溪镇只有一个作祟的妖怪,就是你!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阴森冷厉的笑声,四周的竹子突然开始有生命了一样从地下和地上舒展,将几人包裹其中。 莲厌月银祭出,迅速在五个女子四周画了个抵挡结界。 同时放出宗门的信号弹。 自己则使出了《星河苍穹诀》的第一式——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 这还是她第一次使出功法里的招式御敌,警惕的同时,莲厌又有些作战的兴奋。 竹妖没有显形,应当是吃过凫鰆幻境的亏,不过竹溪镇到处都是翠竹,显然对这只竹妖十分有利。 每一根翠竹都带着竹妖的意识。 莲厌剑芒凌厉,招式婉转变化,霎那间无数竹节被斩落,噼里啪啦如同冰雹从天空落下。 然而竹子的数量实在繁多,莲厌刚斩断一批,源源不断会有另一茬竹子攀上来,试图刺穿她的身体。 白日里静谧观赏的竹子,这会儿疯狂伸长枝节,夜幕下宛如群魔乱舞的触手,场面惊骇。 莲厌现在周身灵力充裕,但那也只是相比前世,尚未筑基的身体支持不了太久。 她一边从灵石里汲取灵力抵抗漫天遍野的翠竹,一边祈祷宗门能有人看见信号弹快点来支援。 “小仙子,你在等你的同门来救你吗?”那个桀桀的笑声又出现了,“没有用的,他们都睡着了,没人会来救你。” “小仙子的血好香甜啊,拿你这身血滋养我的竹子,镇子上的竹子会长得更茂密旺盛!” “做人做仙有什么好呢?小仙子生得这么美,不还是没人怜惜你,不如让我炼化你这身骨血,和我融为一体,永远永远的陪着我吧。” 第十九章 定情玉牌 莲厌心知这个竹妖在蛊惑自己,她稳住道心,默念了一遍清心诀,随后闭上眼睛,沉声怒道。 “藏头露尾,谁想跟你融为一体!你不过是一只只敢在黑暗里蠕动的蛆虫罢了!” “你不敢出来,是怕凫鰆编织的幻境吧,让我想想,你道行不高,不止惧怕凫鰆,还怕怕除妖师、怕修仙门派?” “你敢动我!知道我师尊是谁吗?濯光宗的訾旸仙君,你若敢伤我,我师尊和大师兄定烧了你这满山竹林!” “你敢?”稚嫩的童音倏地变得尖利:“我现在就杀了你!你看我敢不敢!” 这只竹妖果然年岁尚浅,经不住激,莲厌感受着四周妖力波动,猛然睁眼:“月银,去——” 雪亮的剑刃破开层层绿竹,直直朝着西南方刺去。 竹子仿若被剥开的蚕豆,霹雳哐当带来一阵刺耳的响声,须臾,黑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莲厌的手被震得又麻又痛,所有灵力汇聚在这一击上,整个人脱力的从天上坠了下来。 她并没有落到地上。 凫鰆背上的少年接住了她。 莲厌灵力耗尽,这会儿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更没顾及自己几乎是躺在了少年怀里。 “快走!我控制不了它多久!” 竹妖也不知道吸食了多少女子阴魂,又被竹溪镇的镇民供奉,再加上天然的地理优势,远不是她一个炼气期修士可以铲除的。 邵阗垂眸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凫鰆脑袋。 凫鰆点了点小脑袋瓜,落在几个女子前,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脑袋。 五个女子早就被吓破胆了,方才无数竹子攻击仙子设下的保护罩,差点就扎穿了保护罩。 这会儿竹子好不容易消停了,但几个人腿也软了:“能不能让我们也上去?站着或者挂着都行。” 只要能逃离这个鬼地方。 不等邵阗开口,凫鰆的小脑袋已经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了。 邵阗面部平淡:“它能读心,你们觉得它丑,它不愿意。”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皆流露出惭愧之色。 “想跑?” 黑暗里,竹妖稚嫩的嗓音夹杂着滔天巨怒,犹如催命符一般在耳边回响,“都给我死在这里吧!” “快跑!快跑啊!” 这会儿几个女子也顾不上说服邵阗和凫鰆通通情让她们上去了,危险迫得她们拼了命的往前跑。 邵阗狭长的眼睛凝视黑暗中的西南方向,微微眯了一半,手掌不经意的在月银上一划。 一股奇异香甜的气息在黑夜里无声无息蔓延开来。 原本蠢蠢欲动的竹子,陡然畏惧的把触手缩了回去,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存在。 莲厌见竹妖并未追上来,松了口气。 她本就是强撑着精神,见危机暂时解除,就昏了过去。 漆黑的苍穹下,萤火虫星星点点在旷野上闪动翅膀飞动。 几个女子一直被镇民管制着吃食,连续跑了快两个时辰,已经是死亡和恐惧逼出了她们的潜力。 这会儿实在是跑不动了,喘着气看向凫鰆背上的少年,哀求道:“小公子,我们实在跑不动了,先前是我们粗鄙浅薄,惹恼了恩兽,小公子可否替我们求求情,只要逃出了竹溪镇,我们定会给小公子和恩兽立长生牌。” “是啊是啊,小公子,如今我们才算懂得,皮相算得了什么,人心才是最丑恶的。” “小公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就再帮帮我们吧,求求您了。” “……” 邵阗垂眸,对于女子的哀求并没表示什么。 少年浓黑的眼珠凝在小仙子瓷白细腻的锁骨上,犹豫了一会儿,缓缓伸出修长的手指勾出小仙子衣襟下正发着暖光的吊坠。 修真界有一种极其罕见昂贵的传讯玉牌,只要灌入灵力,就能听到对方的传讯。 一般适用于道侣之间或者定了亲的男女之间。 暖黄色的玉牌不断闪动着粼粼光彩。 太极双生鱼被光彩映得栩栩如生。 邵阗甚至能看清玉牌上写了“浮光”二字。 “小公子,小公子……” 几个女子见他不说话,惴惴不安的又唤了几声。 邵阗这才转动眸子看向她们,漆黑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但众人却莫名觉得一悚。 “可以吗小公子?” 邵阗眸光冷幽,语调冰冷:“它带不动五个人。” “那……那能不能唤醒仙子,她会御剑,可否让她载我们一程?” 回答她们的是陡然腾空的凫鰆,众人被卷起飞尘蒙了眼呛了喉,不可置信望着绝尘而去的邵阗。 * 莲厌醒过来的时候,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打量了窗明几净的屋子一眼,穿上鞋子准备出门看看自己是在哪儿? 邵阗又去哪里了? 锁骨下面的肌肤却传来了一阵阵热意。 她看着太极双生鱼玉佩失了片刻神,方注入了一丝灵力进去。 “师妹,你在哪里?可还安好?” 岫玉玉佩里传来秦浮光略显急切的声音。 莲厌走到窗户边,支起飘窗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看了一眼:“大师兄,我很好,我现在应该是在隔壁的镇子上。” “莲厌师妹,你先莫要回来,竹溪镇发生了一些事情,衍元宗的裴道友说镇子上很可能存在第二只妖,昨夜我们都中招昏迷,小师妹和水娘失踪了。” 秦浮光愣愣的看着插过来讲话的闲观师兄,默了几息道:“对,师妹,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情况第一时间用玉牌给我传消息。” “师兄,我昨晚遇见那只竹妖了。” 秦浮光一怔:“什么妖?凫鰆还是?师妹,你可受伤了?” 莲厌炼气期的修为,总让秦浮光觉得她很脆弱。 莲厌说:“是一只竹妖,我并未见到它的本体。” “那只竹妖修为不强,但是竹溪镇天然的竹林环境,将她滋养的很好,我昨晚和她战到灵力枯竭,受了点轻伤,不碍事。” “师兄,你听我说,竹溪镇的百姓你也要小心提防,这个镇子重男轻女,做了很多损阴德的事情,那只阴竹妖,是被镇子上用女婴祭祀喂养长大的。” 第二十章 小仙子庇护他 秦浮光震惊了一瞬,但还是说:“好。” “闲观师兄也在你旁边吗?我方才听见闲观师兄的声音了,师兄,我想跟闲观师兄说几句话。” 闻言,秦浮光表情古怪的看了眼如沐春风的闲观,沉默了会儿说:“好。” “莲厌师妹”,闲观嗓音温润,“是我。” 莲厌直奔主题:“闲观师兄,你能不能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为了救小师妹冒险?宗门里就只有你在我受罚时袒护我了,我不想你出事。” 少女声音甜软中带了一丝沙哑。 闲观听出她语气里的哽咽,心里也跟着一紧,唇角温润的笑意敛了敛,保证说:“好。” 莲厌收回灵力。 以闲观师兄金丹期的修为,只要他不主动涉险,以竹妖的修为伤不了他。 秦浮光看着没了光泽的双鱼吊坠,心情难辨。 小师妹为什么要格外嘱咐闲观师兄注意安全? 小师妹何时跟闲观师兄如此熟稔了? 以前总是粘着他,有说不完话的师妹,第一次挂断传讯玉牌的速度比他还快。 秦浮光尝到了一丝苦涩的滋味,也第一次发现被人连句婉转的告别词都没有就挂断玉牌竟然会这么失望和难受。 是他昨晚安抚小师妹,没追着师妹出去,惹莲莲生气了吗? “秦师弟,既然联系上了莲厌师妹,知道她安然无恙,现在我们还是去找我师尊商讨如何救出小师妹吧。” 闲观淡淡看了出神的秦浮光一眼,径直跨过门槛出去找同尘真人了。 莲厌顺着客栈小二指的方向,东行了一刻钟,也没找到邵阗。 她方才跟师兄交谈时并未揭穿妖兽凫鰆是邵阗豢养的。 无论是外门弟子还是凡夫俗子豢养妖兽,都是修真界所不容的,若被发现,一律当魔物妖物处以极刑。 潺潺流水打湿了少年裤脚。 一只小小的可怜兮兮的小妖兽眷恋的咬着他的裤脚试图将他也拽进溪河里。 邵阗神情冰冷的弯下腰,将小包袱挂在凫鰆,翅膀上,打了个蝴蝶结。 少年并没有不舍离别的情绪,嗓音一贯的冷落冰霜:“我养不了你,你自行求生去吧。” “啾啾啾”,凫鰆哀伤的叫了两声,将小脑袋凑近想亲昵的蹭蹭收留它、喂养它长大的主人。 “啊啊啊啊啾——” 小凫鰆嗅到了一股十分厌恶抗拒的味道,它一连打了好几个朝天啊啾,眼泪都呛出来了。 好难闻。 主人身上怎么突然多了这么难闻的味道? 它伸出褐色的小爪子,找了一会儿,发现了难闻味道的来源——是个鼓囊囊的东西。 凫鰆一爪子按上去,想将东西扯下来扔掉。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却摁住了小妖兽的动作,少年声如汀泉:“这个不可以给你。” 说罢,邵阗往后退了半步,最后深深看了小凫鰆一眼,转身离开,再没回头。 “啾啾啾啾啾”,小凫鰆清越的啼哭声回荡在溪水上,水纹波动,无数条小鱼就像是感受到悲哀窒息一样跃出水面。 凫鰆不会讲话,但它并不是没有思想。 它隐约知道,那些宗门弟子来竹溪镇是为了杀它,可它没有作恶,它和主人还帮助了那些人类女子…… 可如今,主人却将它遗弃了。 莲厌听着凫鰆的凄嚎,还以为它和邵阗出了什么事情,连忙闻声赶过来。 却看见邵阗一个人禹禹独行,凫鰆并未跟在他身边。 “刚刚是凫鰆的声音吗……”,莲厌看了眼少年洇湿的裤脚,余光从他身后收了回来,“怎么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邵阗抬起黑眸,对上小仙子惊疑的目光,面色波澜不惊的平静:“弟子豢养妖兽,莲厌仙子可要将我供出去?” 他本该在昨夜就掐住小仙子柔弱纤细的脖颈,却瞥见了小仙子脖颈上挂着的灵牌吊坠。 本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但想起李钰说的那些,他竟然可笑的想要赌一次。 赌这小仙子真的对他有几分浅薄情分,不会将她供出去。 “你说什么糊涂话?凫鰆这种天生地养的妖兽,怎么会认主?” 莲厌目不转睛对上少年那双黑曜石招子。 “关于凫鰆的事情,你一句都不可在我师尊和师兄面前说,听见没?” 少女的语气娇憨又任性:“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回到宗门后你要守口如瓶,我就当在此地没有见过你。” 少年眼波微动,小仙子选择了袒护他。 莲厌见少年待在原地,一副凝滞的表情,蹙了蹙眉,靠近了些凑到他耳边轻声问:“凫鰆呢?” 少女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如同一片羽毛刷过,带来一阵酥痒,邵阗喉结滚动了下:“走了。” 莲厌松了口气,刚刚听那小妖兽叫得那么惨,她还以为少年杀妖证道了。 她“哦”了一声,想起自己以前为了跟小师妹比,见大师兄夸她养花养得好。 她就也下山买了一盆栀子花,悉心照料了好一阵,后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枝叶枯黄,打苞的花没等到盛放就死了。 她为此难过了好久。 少年应该也很难过吧,那只凫鰆看上去很依赖他,还有水灵枣,一个外门弟子月例才多少,却买了那么多水灵枣带给凫鰆。 难怪他要接那么多宗门杂务,总是一副很缺钱的样子。 莲厌拉起少年的手,掌心凭空多了一袋上品灵石。 她抓了两把灵石放到少年掌心,娇软的安慰:“别难过啦,凫鰆的藏匿本事闻名遐迩,离开竹溪镇,它反而安全。” “你呢,就拿着这些灵石换些凡币,雇辆马车,再买些肉干之类的好吃干粮,回濯光宗去,以后莫要再搅进浑水里面了。” 不管是外门弟子被杀案,还是竹溪镇女子失踪案,怎么他都在啊? 少女软嫩的指尖放置灵石时在掌心划过,像是一种撩拨。 邵阗黑睫颤了颤,看向小仙子的目光微微一紧。 莲厌仙子这么关心他,在乎他。 是为了什么? 她分明还和秦浮光有着修真界人尽皆知的婚约。 邵阗试图从少女那张明媚倾城的面容上看出端倪,她是想亵玩他还是单纯示好? 第二十一章 红油抄手 亦或者,因为秦浮光对沈椿棠示好,少女也想如法炮制,利用亲近他去刺激秦浮光? 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的钱袋子呢?” 上品灵石个头有鸡蛋大小,三颗上品灵石一只手就包不下了。 莲厌从訾旸仙君那里薅了百来颗,这会儿自然不吝啬。 何况要不是邵阗给她找的那两本功法,她昨夜未必能超常发挥击退竹妖。 但让莲厌奇怪的是,昨夜那竹妖明显要卷土重来,后面为何又退却了? 这个疑惑,在莲厌看见少年腰间悬挂的蓝色香囊时,有了猜想——枫露长老指导制作的香囊这么厉害? 有人将她亲自做了一个多月的香囊珍而重之挂在腰上,莲厌心情升起几分雀跃。 心说算小可怜识货。 莲厌食指勾了勾香囊,眉眼飞扬,却没说什么,将十颗上品灵石装进了少年拿出来的钱袋子里。 放灵石时,她无意瞥了眼少年的钱袋子。 可怜兮兮的,就七八颗颗碎银并几十个铜板。 “还没问你,你为什么会在竹溪镇?凫鰆又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猜想是一方面,具体还是要问问当事人。 莲厌发现小可怜的话实在是少。 每次回答多是“嗯”、“好”,于是冷肃说:“凫鰆虽然在竹溪镇没有作恶,但豢养妖兽是大忌,这件事情你讲清楚。” 莲厌方才是怕附近有人,才谨慎的靠近了点,但她发现少年耳根竟然红了。 这让她感觉有点尴尬。 四周看了眼没有别的气息后,就挺直了身子。 少年表情镇定,嗓音也是不急不徐的清越:“十年前,我被当成女孩卖给了竹溪镇的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本来是想买个女孩代替家中女婴祭祀竹妖,却不料买回了一个男孩,但是买都买了,来了竹溪镇,知道了竹溪镇的秘密,就不会被镇长放出去。” 莲厌听得心惊肉跳,十年前,少年才多大? 不过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清俊冷欲,小时候约莫确实长得雌雄难辨? 发现自己思维偏了,莲厌连忙集中精神:“那你后来又是怎么逃出去的,还入了南墟山?” 少年神情淡漠,仿佛讲述的不是自己悲惨的过去:“我幼时体弱多病,那家人养了我几年,发觉我是个烫手山芋,转手不出去,放任病死又赔本,就将我放养去了后山自生自灭。” “那会儿竹妖也还没修成人形,后山虽然荒凉阴冷,但有野草野果饱腹。” “我是在后山的溪流边捡到的…凫鰆,我那会儿很孤独,就将它养在身边,一开始,它只有我巴掌大小,后来逐渐长大,我才知道它可能是妖兽。” “四年前,竹妖意识逐渐强大,后山不再安全,它便将我送出了竹溪镇,恰逢濯光宗招收外门弟子,我便编纂了个身世入了濯光宗。” “前不久听闻宗门要派弟子前往竹溪镇除妖,我担心它出事,就请了假回来。” 轻描淡写的言语,却仿佛绘制了惨淡的十几年。 莲厌心有戚戚然,似乎能透过邵阗的言语望见后山竹林里少年孤零零觅食、睡觉的身影。 难怪她总觉得小可怜清冷淡漠,少言寡语,比她还显得不合群。 莲厌难得的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前世逃亡的那五年,她也躲进过深山,每日缩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枝头鸟雀扑棱腾空都会让她惊吓瑟缩,以为追兵又来了。 “都过去了”。 莲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想着自己准备去吃馄饨,就顺口问道:“好饿啊,要不要去跟我吃早饭?” 阳光透过云层,炙热地洒在少女软糯的脸颊上,今天难得是个温暖天气,少女的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红。 邵阗眼睫低垂:“好。” “那走吧。” 两人顺着沿路返回。 这会儿已经辰时末了,金乌高悬,到处都是沿街喊叫的商贩。 莲厌找了个馄饨摊,询问摊主后才知道还有红油抄手这一说法,她以前都是吃馄饨,还没吃过红油抄手。 于是就点了一份红油抄手。 “你吃什么?”莲厌问对座的少年。 邵阗并没吃过红油抄手,南墟山没这个东西,收养他的那家人连药都不舍得给他吃,更不会给他买外头的小吃。 他自己也并不注重口腹之欲,当外门弟子挣的灵石,他大部分都买了水灵枣。 “一份红油抄手,谢谢”,少年神情虽然冷淡,但言辞矜贵有礼。 摊主还是头一回在小镇上见到两个容色这么出众的年轻人,吆喝的都更有劲:“得嘞!” 很快,两人面前就端上了两碗红彤彤的红油抄手。 摊主调的辣味十分地道有劲儿,通红的汤汁刺激了蓓蕾,莲厌舀了一个薄皮馅大的抄手吹了吹,就着点汤汁吃进了嘴里。 汤有点辣,但在莲厌可以接受的范围类,抄手带着辣香和肉香,莲厌忍不住抬头看了对面的邵阗一眼:“真好吃!” 吃美食还是得来人间,修真界都闷声比着修炼,纵然是灵米灵蔬,也讲究清淡水煮,不丧失食物本身的自然鲜味。 她一连吃了好几个,却发现邵阗碗里的几乎没怎么动。 少年埋着头,握着竹箸的手背白皙到青筋分明,微微蜷着。 莲厌唤了他好几声。 少年才红着脸抬起眸,平日幽黑寂静深潭一样的眸子,此刻辣的水汪汪水盈盈的,湿红一片。 “你不能吃辣啊?”莲厌愣了,连忙倒了杯水递过去,“红油抄手,肯定是辣的呀,你先喝点水……” 邵阗听话的喝了,喉间那股呛辣勉强被压下去一点,但狭长的眼尾已经红透了。 莲厌单手支颐,唇角微弯:“好点了没?我给你点份清汤馄饨。” 邵阗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小仙子在笑什么,但是这还是小仙子第一次冲着他笑得这么甜。 就像天璇峰上,他看见小仙子冲她大师兄笑得那样。 “老板,再来一份清汤馄饨。” 摊主手脚麻利,很快又端了份清汤馄饨过来,看了眼呛得俊脸薄红的少年,还忍不住调侃一句:“两位是刚在一起吧?还不知道对方生活习惯?哈哈我们两口子也是,一个吃辣一个不能吃辣,不过不妨事,过日子最主要的是互相包容,相互体谅。” 第二十二章 别把姐姐弄丢了哦 莲厌:“……” “老板,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哎呀,小姑娘就是害羞”,摊主笑呵呵的继续忙活去了。 莲厌:“……”好吧,不重要。 到底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虽然自幼就有了未婚夫,但莲厌其实脸皮很薄,这会儿脸热的很,也没去看少年。 转身看见隔壁有个豆花摊。 莲厌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要不要吃豆花?你要吃咸的还是甜的?” 邵阗愣了愣,他没吃过豆花,默了会儿说:“都可以。” 只要不是太辣,他都可以接受。 太辣的话过遍清水,其实他也可以接受。 刚刚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在小仙子面前,犹豫了会儿没有要清水,本打算忍一忍的,结果还是…… 莲厌让隔壁的豆花摊送了两份甜豆花来。 转身的时候,发现不少人在看着他们这边。 莲厌自然知道这些人在看什么。 她自幼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小时候,濯光宗里其实很多师兄弟都抢着跟她玩。 后来,訾旸仙君让她挑选一个未婚夫。 她记得她那会儿心里第一个想的是闲观师兄,因为闲观师兄陪伴她最多,还总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 可那段时间,闲观师兄都不在山上。 訾旸仙君又甚是急迫,她便选了同样对她好的大师兄。 只是大师兄每天都好忙好忙,能陪她的时间很少,她就依然去找宗门师兄弟玩。 有一回,大师兄出完任务回来,看见她和那些师兄弟玩在一块,十分生气,将礼物丢给她就走了。 莲厌急得不行,哭着去找师尊。 訾旸仙君听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对着尚未开窍的她说:“你大师兄是吃醋了,因为莲莲是大师兄未来的道侣,以后是要嫁给大师兄的,还跟别的师兄弟嬉戏玩闹在一起,你师兄当然会介意,莲莲想啊,如果你大师兄整日和一些女弟子嬉戏打闹在一处,你又会不会生气呢?” 莲厌自那以后,懵懵懂懂的明白,只有和其他师兄弟保持距离,大师兄才不会生气。 “姐姐,哥哥,马上就要到天官节了,哥哥要不要买上一对同心簪送给姐姐?” “这些同心簪请仙人施过法,到天官节那天晚上,同心簪会发出幽幽红光哦,届时彩灯摇曳,佩戴同心簪的有情人,会被天上天官看见,来年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呢!” 一个稚嫩清澈的童音打断了莲厌的出神。 桌子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个扎着荷包头的小女童,女童纤细的肘弯里挎着个藤条编织篮。 里面躺着许多款式简单的簪子。 莲厌一眼就看出这些簪子被输入了浅弱的灵力,泛着红色的光。 白日阳光下并不明显,到了夜晚,红光会清晰一些。 小女童见她看过来,甜甜笑着拿起一对同心簪,尾部相连:“头为日,尾为月,寓意星河长明,哥哥,姐姐这么漂亮,买下这对同心簪,免得在天官节那天人太多,把姐姐弄丢了哦。” 这小女童应当是训练过的,小嘴甜得像蜜饯一样。 莲厌热意还没散去的脸,这会儿又隐隐发热。 怎么一个两个都误会了她和邵阗的关系? 她看了眼对座的少年。 邵阗被辣的薄红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少年掏出两颗碎银,从小女童手上接过同心簪。 莲厌:“……” 小可怜莫非已经有了意中人? “谢谢哥哥,祝哥哥和姐姐永结同心,白头到老,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小女童顿时欢天喜地,嘴里的吉祥话一蹦一个。 莲厌舀了口豆花咽下去。 余光瞥见邵阗默默将两支同心簪包好收了起来。 莲厌心想,难怪小可怜那么拼命的接活干活,原来除了给凫鰆买水灵枣外,还要攒彩礼钱。 她记得凡间成亲需要三媒六聘来着。 倒是挺有担当! 莲厌肯定的看了少年一眼,笑容可掬。 邵阗并不知道小仙子的心思。 小仙子不识人间疾苦,不知道有些人会利用孩童去卖东西,孩童迫于任务,极可能一直站着求着客人买。 小仙子给了他灵石,他买了这对同心簪,就当是给小仙子积德了。 两人吃罢,就分开了。 莲厌决定还是回竹溪镇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虽然重生以来,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但她心里仍然有些担忧改变不了闲观师兄的结局。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重生,但清楚的知道生命的脆弱和蝴蝶效应的强大。 邵阗静静抬头看向东边的方向。 灿烈的金乌下,稀薄的云层下方似乎有什么一闪而逝。 片刻后,少年神情平静地收回视线。 返回竹溪镇的路上,莲厌意外的在竹溪镇边缘看见了那夜和他们一起逃出竹溪镇的五个女子。 几人个个面色疲惫不堪,身上沾了不少灰尘和草屑,都已经站直不起身子了。 少女诧异的扬了扬眉梢,邵阗不是说她们已经被凫鰆送走了吗? 月银缓缓降落。 几人看见莲厌,都惊喜又意外的走了上来,喘息着说:“仙子……” “你们……是自己跑出来的?” 高个儿女子还算几人里精神面貌好些的,捋开遮住眼睛的凌乱头发:“是啊”,她本来想说什么,但是想到小公子的冷漠,她们也确实觉得凫鰆外貌很丑,就没好意思开口。 “仙子怎么又回来了?” 莲厌虽然疑惑邵阗为什么撒谎,但面前几个女子看起来也就是疲累不堪,并没受伤。 于是回答说:“我师兄和师叔他们还在竹溪镇,我要回去寻他们”,又看向几个女子,“往前再有不到五里地,就是邻镇了,你们还能坚持吗?” 几人听说曙光就在眼前,眼里都有了光彩,异口同声:“能!” 莲厌点了点头:“那告辞。” “多谢仙子大恩,仙子慢走。” 莲厌踏上月银,微微颔首,灵剑再次在天幕划过。 “好羡慕,这就是修仙之人吗?来去如风,灿如春华”,一名女子仰头看着空中离去的莲厌背影,眼睛里充斥着艳羡。 第二十三章 衍元宗裴隐年 白日里的竹溪镇,或许是栽种了太多竹子,光线被遮挡,显得十分阴霾沉重。 莲厌御剑而行,发现越往北竹子生长得就越是繁密旺盛。 这并不符合竹子的生长特性。 竹子喜欢温热潮湿的环境,一般都是向南生长,竹溪镇的竹子却逆向生长,着实古怪。 莲厌沿着竹子生长的方向一路过去,竟然到了镇长指给宗门弟子留宿的地方。 “莲厌师姐,是莲厌师姐回来了!”有同宗弟子惊呼道。 “莲厌师妹……” “师妹。” 闲观和秦浮光也看见了莲厌。 秦浮光眉头微皱:“师妹,我不是在通讯玉牌里让你先回宗门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莲厌没理会秦浮光的叱责,看见闲观师兄安然无恙,轻轻松了口气。 她眸光扫过被两个弟子压着的镇长,冲同尘真人见了个礼:“师叔。” 同尘真人和煦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多亏你的提点,我们才能早一步发现镇民的异样,真是没想到,五六千人的镇子,竟然全民参与此等恶行!” 整个镇子通过祭祀阴竹妖过上好日子,连至亲手足都可杀害,简直泯灭人性! 莲厌:“我也是意外遇见了凫鰆送几个女子逃离竹溪镇,才偶然从几个女子口中知晓这镇子的诡异祭祀法。” “莲厌师姐,你碰上凫鰆了?”一名内门弟子问。 “那凫鰆呢?凫鰆在哪儿?莲厌师姐,你该不会把凫鰆放走了吧?那可是妖兽!” “是啊,凫鰆可是妖兽,怎么会帮助女子逃离竹溪镇?” 几个内门弟子七嘴八舌。 莲厌看向一脸挑衅的奉青,这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沈椿棠的走狗。 如今沈椿棠失踪,狗急了,见人就咬。 少女微微抿唇,生硬如铁:“我陷入了凫鰆的幻梦里,醒来时又被竹妖袭击,我区区炼气期,能活着回来全靠凫鰆救我一命,如何还能管得了凫鰆去处?” “还是说,奉青师弟你巴不得我死在妖兽口中?” 奉青一怔,莲厌何时变得这般牙尖嘴利了! “谁能替你作证,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碰见凫鰆和竹妖,你一个炼气期,还能活着回来,难道我不该惊讶吗?” “奉青!”秦浮光蹙眉呵斥,“莲厌是你的大师姐,往日里你学的尊卑礼仪?” 莲厌就是为了让众人信服,一直没有疗养昨夜被竹妖鞭打剐蹭的伤痕。 这会儿虽然表现得很冷硬,但脸上那道细微的刮痕还是引起了众人的同情。 “她说得没错,凫鰆确实在帮忙对抗竹妖”,敞开的门扉里走出一个红衣黑发的少年。 少年骨相优越,鼻高唇薄,即使是很暗的天光,也掩不住少年的卓越惊艳。 莲厌一眼认出了他——裴隐年。 和前世一样,裴隐年在看见她的刹那,微微失神,眼里瞬息之间充斥满了流光。 “表哥,这位是?” 秦浮光哪里不知道这个表弟的颜控属性,往日便罢了,这会儿他心里隐隐升起不虞,沉声道:“莲厌师妹,也是我的未婚妻。” 裴隐年眼神微热:“未婚妻,那也还没成亲嘛。”他还有机会。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秦浮光语气带了丝愠怒。 裴隐年目光痴迷的流转在莲厌身上,说话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兴许是感应到了有绝色佳人来访,就醒了。” 在场濯光宗的弟子和赶来的衍元宗弟子纷纷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裴隐年不以为意,搭着折扇踱步凑到莲厌身边,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那日我被水娘引至后山,才发现她竟然已经被竹妖操控,而我的法器乾坤袋,也被人偷走,这才处处掣肘,最后是凫鰆施展幻术困住了我,水娘打破不了凫鰆的幻术,我才保下一命。” “小仙子,可否认识一下,我是衍元宗弟子裴隐年,年二十,未婚,家父是宁国忠勇侯,家母是宁国世族王家千金。” 少年折扇一展,一排风流。 “没兴趣”,莲厌前世就很讨厌这个孔雀开屏的小侯爷。 后来还被他追杀,愈发觉得此人心理有病,表里不一。 裴隐年被冷淡拒绝也不恼,反而薄唇微扬:“莲厌妹妹,你好冷漠,我好喜欢哦!” 臭孔雀真是十分的不要脸! “莲厌妹妹,你脸怎么伤了?我给你疗愈伤口吧”,裴隐年抬起的手被秦浮光牢牢攥住。 裴隐年转头,正对上表哥隐忍暴怒的眸子。 他还是有些怵自家表哥的,一来两人在凡间身份地位不同,一为君二为臣。 二来,秦浮光少年老成,最爱说教,因此他才选了衍元宗修炼。 “不必劳烦表弟!”秦浮光面色冷凝,掌上灵力覆盖在莲厌脸上伤口上,划痕缓缓消失。 “莲厌师姐不过是脸上留了道小口子,小师妹却是失踪了,大师兄,难道我们现在不该快点盘问出小师妹的线索吗?多延迟一分,小师妹就多一分危险!” 奉青脸色难看,尤其是看见众人都围着莲厌,就更替小师妹不值了。 一个宗门废物罢了,除了一张脸尚能看得过去,还有哪点能跟小师妹比! 同尘真人:“奉青说的不错,当务之急是先寻回椿棠,这只竹妖借用女子阴体修炼,椿棠极可能有危险。” 秦浮光眉头紧锁,将裴隐年拉开:“你还有什么线索?” 裴隐年理了理被表哥弄皱的衣袖:“水娘和竹妖之间肯定有关联,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在水娘身上闻到妖气,所以才没防备落入陷阱”,少年仔细回忆,“那只竹妖的声音也颇为稚嫩,附体后也没伤害水娘,我觉得可以查查水娘的底细。” 莲厌也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方才我御剑飞回竹溪镇时,观察到镇子里所有的竹子都是向北生长的,而竹子生长最茂密的一带,就是这附近,我怀疑,竹妖的本体就在方圆五百米以内。” 她这样一提醒,众人急忙去看周围的翠竹。 果然如同莲厌说得那样,镇子上的竹子,就数这附近的竹子长得最粗壮挺拔,一眼望不见翠竹顶部。 第二十四章 全镇恶人 “镇长,水娘和竹妖的关系,你不会不知吧?”闲观唇角微挑,笑意温和。 镇长抬头望了眼身姿颀长的年轻修士,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是请你们来除妖的,你们这些修士却把我和镇民绑起来,你们是想做什么?” 闲观笑意浅淡,目光落在另外几个被绑起来的镇民身上。 作恶多了,这些人脸上一点恐惧都没有,个个理直气壮,凶神恶煞。 “真言符,去!” 一道黄色符箓被打入镇长额头。 几个镇民这会儿才惊觉仙人的手段,惶恐不安的看向镇长。 “你可见过竹妖?”闲观问。 他是濯光宗执事堂大弟子,问讯之事轻门熟路。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面色苍白到近乎诡异的镇长,等着答案。 “没见过,都是水娘跟竹妖联系。” 镇子上的人果然都跟竹妖沆瀣一气! “那镇子上失踪的女子,都是献祭给竹妖了?” 镇长一板一眼回答:“没有,那些女子是真的失踪了,她们都是花高价钱买进来的,镇民们亏了钱,都来找我理论,我没办法,只能去找水娘,让她问问竹妖大人是怎么回事?竹妖大人说村子里有另一只妖兽,是那只妖兽带走了那些女子,竹妖大人让我们找修仙门派,替她除掉那只妖兽。” 真言符对凡人作用,百试百灵。 众人这才相信了莲厌的话,看来那只凫鰆还真不是竹妖的帮凶,而是只益兽。 若不是莲厌师姐遇见竹妖和那些逃跑的女子,他们还真的就被镇子上的人忽悠住了,以为行凶的妖兽是凫鰆。 “水娘和竹妖是什么关系?” “她们是……她们是……”,镇长呆滞无神的面容陡然有了变化,似乎在挣扎抵抗。 几个镇民都在焦急的喊:“镇长!镇长不能说啊,镇长!” “镇长……” 闲观双指并拢,几记禁言符打入了几人额头。 青年笑容温和:“等会儿自有你们几人开口的机会,不要急。” 几个镇民张着嘴却发不出声,个个焦急地看向面容扭曲的镇长。 “她们是对姐妹”,镇长脸色古怪的说。 闲观:“详细说来。” “你们借住的这户人家姓李,夫妻俩头两胎生的都是女儿,第三胎终于生了个儿子。” “有一日,夫妻俩和大女儿上山砍竹,留小女儿在家里照看弟弟,结果小女儿去厨房生火做饭的功夫,弟弟就爬下了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毒蛇咬死了。” “夫妻俩气恼不已,归家后将小女儿打了个半死,也不准她吃饭,后来,夫妻俩将儿子的牌位设在了小女儿屋子里,每逢想起儿子,必定要折磨鞭打小女儿一番。” “有次过年,家家户户买肉炼油,大女儿偷偷藏了几块肉渣给妹妹吃,却被夫妻俩发现,那一次打得太狠,小女儿的牙齿全部被打掉,嘴巴也被母亲用针线缝上,丢到院子里,活活冻死疼死了”。 “夫妻俩不敢声张打死了女儿,就把女儿的尸体埋在了竹子底下。” “谁知道,埋葬李家小女儿的那颗竹子越长越高,越长越壮,夫妻俩心里有鬼,就把那颗竹子砍了,可是一夜之间,那颗竹子又长回来了。” “夫妻俩虽然觉得诡异,但是家里也没发生什么怪事,他们把小女儿的屋子重新修砌,物品都烧了,而院中那颗竹子,他们当成摇钱树一样供了起来,自那之后,夫妻俩依靠那颗竹子,再也没去过后山砍竹,家里一日日富裕起来。” “镇子上其他人都十分羡慕,打听李氏夫妻俩养竹秘诀,夫妻俩守口如瓶,最后还是他们的大女儿,也就是水娘,将内幕说了出来。” “恰好有一家媳妇难产去世,婆家就把死婴埋在了院里的竹子下面,没成想,那颗竹子还真的长起来了。” “后来,挨家挨户开始效仿,一开始是镇子里生病的女童或者夭折的女婴,到后来,大家开始交换女儿祭竹,十余年下来,镇子上的女人越来越少,只得花钱买入女人。” 旁边几个镇民听见镇长竹筒倒豆子一样把真相说了,个个面如土色。 一群修仙弟子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毛骨悚然。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这与妖魔有何异? 作为人类,却因贪婪黄白之物,不惜丧尽天良杀害亲人,与妖为伍,简直……简直罪大恶极! 镇长没有再被问问题,没一会儿真言符失笑,他惨白着脸捂住嘴,先前镇定甚笃的眼睛这一刻终于爬上了恐惧之色。 扑通跪在地上:“诸位仙人,都是水娘她蛊惑我们的,她才是竹妖真正的帮凶。” “我们哪里知道竹妖这么阴邪狡诈啊,我们早就后悔了,现在我们完全是被逼的啊!我们要是不照着竹妖说的做,我们也都会跟李家夫妻俩一样死无葬身之地,求仙人救救我们啊——” 其余几个镇民也都跟着跪在地上。 这些人改口倒是快,一开始抵死不认,现在担忧竹妖对付不了这些宗门弟子,又开始风吹墙头草了。 莲厌冷眼睨着跪着磕头的镇长和镇民。 心道:“真是全镇恶人,竹妖和水娘固然残害性命,但整个镇子都不无辜。” 奉青忍不住上前踹了镇长一脚:“小师妹要是有事,我剥了你的皮!” 说完,径直走进了院子。 其余弟子也纷纷担忧的跟了上去。 院中果然有一棵参天大竹,几乎是全镇里最大的一棵了,昨夜天无辰星,众人的注意力又都在后山,并没留意院里的竹子。 秦浮光掐了个灵火诀,两团滚热的火焰扑到竹身上,燃烧带起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众人都目不转睛看着竹子。 须臾,竹子冒出一团团黑雾。 一开始,众人只以为是燃烧形成的浓烈黑烟,并不以为意,可莲厌却倏地出声:“快退开!别靠近黑雾!” 奉青最是焦急,离黑雾也近,听到莲厌警告,不屑地讥诮道:“师姐修炼十几年仍是练气,连个烟雾都怕,真是给宗门丢脸!” 第二十五章 莲厌是我的未婚妻 莲厌面容冷漠。 下一刻,奉青被黑雾沾上的地方突然传来了蚀骨的剧痛。 那感觉,就像肌肤在零下几百的温度里被冻成了冰,又被人拿铁锤生生敲碎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奉青凄厉的惨叫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他整条胳膊都已经被黑雾缠绕上了。 那些黑雾就像是有生命似的,一丝一缕的渗入皮肤,然后扩放出更多黑气。 “大师兄,救我!快救我!” 秦浮光面色一变,灵剑长啸和他心意相通,从空而降斩断奉青右臂。 “啊啊啊,我的手——” 奉青右臂“梆”地落在地上。 原本该是血肉填充的地方,这会儿全部变成了丝线一样的黑气,诡异又可怖,竟然一丁点血迹都没溅出来。 奉青脸色惨白,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 就在几人不注意的时候,又是“啊啊啊”几声惨叫。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庭院里栽种的竹子,不知何时都开始散发出了黑雾。 几个内门弟子注意力全被奉青吸引,一不留神就被黑雾吞噬了大半身子。 “运起灵力护体!不要靠近这些黑雾!”同尘真人喝道,同时指挥一个丹修去给奉青疗伤。 这些黑雾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弥漫开的,这会儿众人都被围困在了庭院中。 几个内门弟子被黑雾吞噬了重要的头胸部位,已经救不回来了。 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门师兄弟,这会儿突然死了几个,众人心里都十分沉闷。 同尘真人和秦浮光、闲观、裴隐年等修为高的大弟子在众人周围聚起了一个防御罩,抵抗黑雾蔓延进来。 但竹妖不现身,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奉青吃了亏,吃了几颗护心丹才勉强保下性命,但是他右臂被黑雾侵袭的地方,却再也长不出来了。 气氛低迷,原本是想烧了竹妖的本体,却引来这些难缠的黑雾。 秦浮光转身看向莲厌:“师妹,你可知道这些黑雾是什么?有何应对办法?” 若是换作从前,秦浮光绝对不会询问莲厌的意见,毕竟宗门上下默认莲厌是个废物。 秦浮光虽然不在意莲厌的天赋,但是心底其实也是认可这个说法得到。 但近日,他总觉得师妹变了许多,方才最先警醒众人的又是莲厌,秦浮光不抱什么希望的问了句。 “这些不是黑雾,是怨气。” 前世她修炼的水阴功,是鬼功的一种,因此她对鬼功多有涉猎。 这一辈子,因为她的重生,产生了蝴蝶效应。 竹溪镇镇长和镇民的恶行被揭穿,前世未曾出现的怨气,也出现了。 看来,水娘庭院里最大的这颗竹子,确实是竹妖的本体。 “哟,小仙子还知道怨气,小仙子也对鬼道感兴趣?” 黑色的怨气里骤然传出一道熟悉妖娆的女声,众人心底都被这突兀出来的声音刺挠了一下。 “啊啊啊”,有弟子指着竹子尖叫。 众人回头,只见被怨气笼罩的竹子已经变了形,竹身上生出了惨兮兮的人脸,诡异可怖。 同尘真人厉声喝问:“你是水娘还是竹妖?你们到底害了多少人!” “仙长,十几年了,奴家数不清了呢”,怨气里的声音娇滴滴地笑了笑:“再说了,奴家和妹妹可没有害过人,这些女婴女童都是他们自己杀的,等价交换,他们也都过上了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这怎么能说是奴家的错呢?” “若非你蛊惑,谁会想到用这种阴损的法子种竹,妖物休得狡辩!” “哈哈哈哈哈哈哈,仙长清风道骨,又生为男儿身,自是好命,哪里能共情我姐妹俩的苦难?” 怨气里多了一道稚嫩怨毒的垂涎声:“姐姐,不要跟他们废话,快点杀了他们,我要那个小仙子的灵体!她能闻到她好美味啊,有了她,我一定能增长功力!” “好妹妹,姐姐一定让你死而复生拥有正常的实体。” 姐妹俩的声音变得像是在耳边呓语,姐姐似乎在安抚妹妹焦急暴怒的情绪,而众人身边的黑雾也越来越浓烈的扩散开。 方才还是白昼,现在四周被怨气笼罩,众人已经分不清是何时辰了。 黑线一般的怨气在防御罩上涌动,试图钻入进来将仙家弟子贪婪吞噬。 同尘真人指挥灵力弱的弟子几人一组,衔接维持防御罩。 莲厌也被分配到跟几个内门弟子一组。 裴隐年不知何时走到少女身旁,折扇掩面,露出一双含情桃花目:“莲莲师妹,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眠,何其浪漫哉。” 莲厌很想将这厮踹远点,但怕给他踹爽了。 秦浮光方才耗损太多灵力,这会儿正握着灵石补充灵力。 视线瞥到裴隐年又晃到莲厌跟前,胸前一堵,咽下一口腥甜,沉着脸站起身将红衣少年拉走。 “诶诶诶,表哥,你拽我干嘛?” 秦浮光警告的盯着垂眸整理衣襟的少年,一字一顿:“莲厌是我的未婚妻,离她远点。” 闻言,少年眼梢微挑,扇柄在他胸上不轻不重敲了敲,看向一边正全神贯注用灵力维系防御罩的罗裙少女:“表哥,我没看出来莲莲师妹和你有多亲近啊,你们订婚多久了?要结不早结了,依我看,久不结必分,肥水不流外人田,莲莲师妹这般国色,便宜外人不如便宜我……” 裴隐年话没说完,脸上便重重挨了一拳。 少年俊脸被打得侧了过去,唇角也溢出鲜血,红衣白肤,颇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秦浮光面色冷凝,双眼冰冷注视着他:“姨娘教不了你,我替她管教!” 裴隐年眸光有片刻怔忪,旋即又无所谓一样随意擦干嘴角血迹,朝旁边看过来的两宗弟子道,“看什么看,好看吗?” 他虽是笑着,眼底却没有一丁点笑意。 竹妖未除,先发生内讧。 同尘真人不好教训外宗弟子,走过来对秦浮光沉声道:“浮光,你一向是最沉稳的,连师兄也夸你,莫要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第二十六章 魑尸 秦浮光看了莲厌一样,少女丝毫没注意他们这边,灵力汩汩涌出,正和几位师兄弟维护着防御结界。 他收回视线,恭声道:“表弟顽劣,是我没有克制住。” 裴隐年那番话是贴在秦浮光耳边说的,众人都没听见。 闻言,同尘真人点了点头:“你好好补充灵力,休息会儿,这只竹妖在竹溪镇盘踞多年,这里是她的领地,不容易对付,我已求助宗门,未商量出对策之前,只能和竹妖耗着。” 秦浮光点头。 同尘真人拍了拍青年肩膀,走去了另一面。 这只竹妖修的是鬼道,是修仙人士最不擅长最不熟悉的一道。 再加之十几年来竹溪镇死去的女婴女童怕有数万之众,怨气直冲苍穹,众人的灵力功法,在面对连个实体都没有的怨气面前,都成了摆设。 莲厌心里隐约担忧。 这只竹妖死的时候年岁不大,思维也不成熟,容易被激,但是水娘给她的感觉不太妙。 这个女子看似轻佻妩媚,实则极有个性成算。 前世这两姐妹怕就是想留下个女修士,所以将沈椿棠抓了去,只是不知道沈椿棠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两姐妹甘愿用她来换取沈椿棠? 后来,闲观师兄为了救她死在了后山,同尘真人为了爱徒要掘地三尺抓到凫鰆,竹妖姐妹俩就又按兵不动了。 以至于她向众人说山上有竹妖,是竹妖杀了闲观师兄,宗门上下根本不信。 就连沈椿棠,也说自己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会儿,就只有裴隐年和她统一说辞,说竹溪镇有第二只妖的存在,但所有人都觉得是因为裴隐年倾慕她,不忍她难堪才编出的谎话。 两宗因为她和裴隐年的说辞,在竹溪镇又停驻了许久,连镇长都冷眼冷脸赶人了,那只竹妖也没再犯事。 莲厌担忧的就是水娘懂谋略,这个女子绝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样美艳无脑。 竹溪镇整个镇子陷入生女弃女杀女的恶性循环,这种挑唆煽动百姓情绪的能力,不是平庸人能做到的。 仿佛验证了莲厌的话。 过了不知多久。 负责记录时辰和观察怨气的弟子蹬蹬蹬跑过来,神色惊恐:“禀告真人,有……有异状。” 同尘真人睁开眼,面容肃穆:“发生何事?” 一名弟子颤声道:“浓雾里走出来了几个人,正在拍打防御结界。” 秦浮光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弟子回:“我们是从黑雾起的时候开始计算的时辰,现在约莫子时上下。” 子时,阴气最浓郁之时。 同尘真人站了起来:“带我去看看。” 闲观扶住师尊,秦浮光和裴隐年也跟着一起去看情况了。 莲厌闭眼小憩,却根本没有睡意,这会儿睁开眼也起身跟了过去。 针对这些怨气,午后众人也研讨了各种方案。 风系灵力吸入、真火灼烧、土系掩盖以及净化术、禅渡术都用过,但这些黑雾只增不减,且越来越浓。 一开始,众人的视线才能看到庭院的大门,随着时间的延长,视线被挤压到只能看见防御罩外五六寸的地方。 如今,更是只能通过天眼法器才能窥见浓雾内四五米远的地方。 几个负责观察情况的弟子将天眼法镜递给了同尘真人四人。 同尘真人将天眼法镜对准眼瞳,一张如同纸糊的苍白面容瞬间充斥了整个视网膜,若换成心脏承受能力差的弟子,恐怕要吓得尿了裤裆。 秦浮光瞳孔微微缩紧。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修仙门派除魔卫道,除的是有实体的妖魔,但面对这种诡异阴森没有实体的鬼道,还真是束手无策。 “大师兄,给我看看。” 秦浮光袖子被轻微扯动,低下头就看见莲厌一脸凝肃的面容。 少女即使是蹙着眉,也美得不可方物。 “都是些行尸走肉,看了会做噩梦”,秦浮光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莲厌心里叹了口气,她到底有多弱,让大师兄觉得她连看个丧尸都会吓得夜不能寐。 前世,她因为针对沈椿棠,和同门打架,被惩罚去森罗谷猎杀妖兽时,可没有人记得她才炼气期。 她在森罗谷里待了大半个月,总算凑够了妖兽内丹,一瘸一拐回了宗门。 在山门口看见了历练回来的大师兄。 她心里有无数的委屈苦楚要说,可在看见大师兄身旁的沈椿棠时,又愤恨的咽了下去。 莲厌没有和秦浮光争论,她走到闲观身边:“闲观师兄,天眼法镜借我一用?” 闲观刚刚听见了她和秦浮光的对话,这会儿也没问,直接将天眼法镜递了过去,不过还是提醒道:“师妹离远点看。” 莲厌:“好”。 天眼法镜下,浓雾里的东西显现在眼前。 是镇长和几个镇民。 不,也不一定是镇长和镇民。 就像秦浮光形容的那样,几人这会儿宛如行尸走肉,面白如纸,双臂像是没了骨头一样垂落着,脚跟往上,似乎在被什么东西托着走。 莲厌两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种东西。 前世她修炼水阴功,倒是在书上看过一种描述——怨魂寻亲人附体,谓之魑尸。 魑尸体,半人半鬼,没有神志,一旦怨魂立体,人体也会阳寿耗尽而亡。 修仙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可无故杀人。 竹妖还真是抓住了众人的软肋。 “啪——啪啪!” 镇长在内的魑尸猛烈拍打着防御灵罩。 纵使是没有用天眼法镜看见魑尸的弟子,也都听见了令人胆颤心惊的拍打声。 这一下下的用力拍打,击打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同尘真人面色微变:“那妖物是在拖延时间,这些怨气蔓延出去,接触到黑雾的百姓都会被怨气侵蚀,变成行尸走肉。” “防御灵罩可以抵御妖魔,但若是这些披着人皮的东西,十人百人尚不足惧,若整个镇子的人都来,那我们又能撑到几时?” “真人,那我们该怎么办?防御结界外面被怨气包裹得密不透风,我们出去就是一个死!” 第二十七章 哪位德高望重的道友 出任务时,谁也没想到会有危险。 可短短两天时间不到,小师妹失踪,同门师兄弟惨死,每个人心里都爬上了阴霾。 他们还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吗? 这个问题像阴云一样盘旋在众人心头。 “不能再拖下去了”,秦浮光面容沉俊,“师叔,我们发出去的求救讯号也可能被竹妖拦截,必须想办法自救。” 裴隐年:“不错,这竹妖实力成鬼时间不长,倒是不难对付,如今要想办法抑制怨气的扩散,只有浓雾退了,我们才能出去。” 问题的关键在于怨气。 可如何消除怨气呢? 同尘真人看向莲厌,虽然不知少女是如何了解鬼道的,但在场修士里,就只有莲厌一开始看出黑雾的异常。 “莲厌,你可有消散怨气的法子?”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了般般入画的少女身上。 莲厌没料到同尘真人会询问她的意见,转身对上真人肃穆的脸色,斟酌片刻道:“我对鬼道了解也并不多,但怨气只能在化解仇怨后消散。” “莲厌师妹,若有方法,不妨直言”,闲观听出少女话中的犹豫。 少女清瞳转向防御灵罩外:“制造幻境。” “让这些魑尸在幻境中获得一个美好的结局,消散他们的怨气。” 同尘真人眼睛一亮,转身看向裴隐年:“贵宗可来了擅长阵法的弟子?” 裴隐年默了几息:“有。” “快让他摆个幻梦阵,试一下对这些魑尸有没有效?” 红衣少年苦涩一笑:“有是有,刚刚被黑雾吞噬的两个弟子就是。” 同尘真人激动的表情一僵,自言自语喃喃:“怎么就那么巧……” 莲厌也心说怎么就这么巧。 其实她刚刚想到了凫鰆,难怪竹妖要想办法借刀杀妖,它的那些手段,凫鰆刚好把她克制的死死的。 想到凫鰆,莲厌难免又想到了邵阗。 也不知道邵阗这会儿走到哪儿了,离濯光宗还有多远? 夜色融融,竹溪镇黝黑的天幕上,月亮和星辰都被浓郁的怨气弥散笼罩。 丝丝缕缕的怨气,就像是小蝌蚪找妈妈一样,绵延扩散开,朝着不同的方向寂静地涌入。 阴暗无人的青石板街道,缓缓走来一个青色云纹长衫的少年。 瞧见有活物,无数怨气试图翻涌过去吞噬少年的血肉,然而在碰触到少年血液时,又像是碰见了能焚烧一切的火焰,哀嚎着散入夜风。 少年神色并没有惧惶,掌心虽在滴着血,他却仿若感觉不到痛。 怨气因为俊美逼人的少年到来,而变得暴躁没有章法,它们就像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更迅速的找到了生她们的家,仓惶地附了身。 “笃笃笃……” 黑暗阴潮的街道上,沿街的门被一双双森白冷绝的手推开。 无数被怨气覆盖了神魂的镇民垫着脚后跟跳到了街上。 一个、两个……如同夜街游魂,诡异可怖。 怨气一旦附体形成魑尸,就会变得非常饥饿,急迫的想要喝血啖肉。 手无缚鸡之力的冷峻少年,就是它们的目标。 无数魑尸发了疯一样朝着少年涌去。 眨眼间,少年所在的地方已经被魑尸覆盖。 黑夜里,似乎能听见利齿嘎嘣嘎嘣咀嚼血肉的声音,所有魑尸嘴巴大张着,流着黄黑的液体,那是原身被侵蚀流出的内脏…… “嗬嗬嗬,嗬……” 突然,原地爆发出一阵白芒,所有魑尸都被弹飞了出去。 有的魑尸寄生的宿体被这一击轰得肢体残缺,断腿、断臂、五脏肺腑流淌了一地。 侥幸没死的魑尸,和远方汇聚而来的魑尸,再度像龙卷风一样席卷着攻击站立的少年。 这一回,爆发出了更凛冽的白色光芒,几乎将黑色的苍穹都照得有一瞬爆亮。 魑尸不像怨气,能感觉到危险。 怨气附在亲人身体里,最先吞噬了亲人的神志器脏,它们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饿,饿,好饿……” 大地震颤,维护防御灵力罩的众修士也皆是一震。 面面相觑:“发生何事了?” “怎么回事?莫非援兵到了?” 负责观察魑尸情况的弟子惊喜道:“真人,那几个魑尸退了,它们退了,而且浓雾好像也消散了不少。” “当真?”同尘真人迅疾几步走过去,立马有弟子递上天眼法镜。 秦浮光和闲观正维持着防御结界,闻言朝这边侧了一眼。 透过天眼法镜,外界的浓雾果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同尘真人绷直的面容带了点劫后余生的感叹:“看来是有高人路过,帮扶了咱们一把。” “闲观、浮光,等外头的浓雾再消散一些,咱们先合力把这妖竹的本体毁了!” 秦浮光看不到外头的情形,但见众人如释重负的神情,也明白确实是有路过的道友帮忙解了围。 他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也不知是哪位德高望重的道友路过,真是帮了大忙。 经此一役,秦浮光也暗下决心,今后不能只顾历练提升修为,还要多涉猎各个道法,才能保护好莲厌师妹。 片刻后,浓雾退散到了十丈之外。 同尘真人朝几个金丹修为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各色法光毕现,冲天而起。 众人仰头望去。 只见高耸入云的妖竹突然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啊,啊啊啊,啊啊——” “你们这些该死的修士!你们该死!啊啊啊啊啊,姐姐,姐姐我好疼,姐姐救我!” 稚嫩的童音时而狰狞可怖,时而可怜柔弱。 先前被秦浮光砍断的竹痕上,突然开始渗出鲜红的血。 “这妖竹还真让她修炼出了半人模样”,同尘真人双眼微眯:“竹子同气连枝,根系极深,务必将它根系全部销毁,防止它逃脱再害人性命!” “是,师尊!” “好!” “师叔放心。” “……” “等等!”水娘从妖竹上扑跪下来:“仙人,求仙人绕我妹妹一命,都是我做的恶,我愿意承担仙人们的处罚,可我妹妹好不容易修炼出了人体,求求仙人网开一面,让我妹妹离开竹溪镇,她死的时候才只有七岁,七岁啊,她还没见过江河,还没吃过糖葫芦,她还有很多很多没有做过的事情……” 第二十八章 姑娘,你生心魔了 “她答应了我的,等修炼出人体,可以离竹而存,我们姐妹俩就再也不做恶了,我们会离开竹溪镇,找个安静的村子,隐姓埋名的生活。” 风韵娇娘苦苦哀求,脑袋虔诚地和大地碰撞,不一会儿便红了一片。 同尘真人神色冷穆:“为了你们姐妹俩能重新生活,你们毁了多少家庭?妖就是妖,你妹妹已经死了,你将它养成一株妖竹,用全镇人的性命换你妹妹死而复生,姑娘,你生心魔了!” 水娘泪眼婆娑,眼里却没有一丁点悔意:“我没错!是我爹娘的错,是这个镇子的错,是这个世道的错!” “凭什么女性生来卑贱,不让我们读书,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整日拿《女诫》训女人,说什么‘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砖瓦,而斋告焉’,把刚出生的女孩扔在床底下玩纺锤,教育女子生来地位就比男人低,我想问问,凭什么?” 娇媚的女子无力的哀嚎着,目眦欲裂:“啊?凭什么?” 没人回答她。 她哽咽着,泪水簌簌而落:“那天,应该留在家里照顾弟弟的人本来该是我,但我想给妹妹带几串山上野长的高粱泡,就跟妹妹交换了,让她留在家里照顾弟弟。” “如果……如果那天是我留在家里,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妹妹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了妹妹。” 女子哭得泣不成声,最后干脆嚎啕着以额抵地,身子颤抖。 “姐姐”,竹身上的鲜血像是共情了水娘的眼泪,哗啦啦流得更快了,伴随着稚嫩的呜咽,“姐姐,我没有怪过你姐姐,只有姐姐对我最好了。” 水娘身子一颤,转身紧紧抱住了翠竹。 “穗穗,你快跑,姐姐是人类,他们不会伤害姐姐的,你快跑!” “妖物!害死我同门数人,还想往哪里跑?快交出我小师妹!” 法器梵天轮骤然飞出。 奉青这一击实在是太过突然,只有离得近的莲厌率先反应过来,但月银的速度已然来不及。 梵天轮切断了几丈粗的竹身,也齐整切断了水娘的咽喉。 变故突发在一刻,众人都怔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竹妖凄厉阴冷的声音在黑夜里令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姐姐,姐姐,姐姐啊啊啊啊啊——” 地面开始震颤,竹身剧烈晃动,竹叶瑟瑟作响,犹如哀鸣。 奉青喉结滚动了一下,紧紧攥住梵天轮,警惕盯着四周。 “杀我姐姐!你们都去死吧!” 一团青色的影子速度奇怪的从竹身钻出,水娘的头颅被它抱在了怀里。 青影不断颤抖,猛地扭过头愤怒地看向人群里的奉青。 看见它的相貌,众人皆是心底一突。 竹妖已经拥有了人类的五官,但是皮肤依旧是竹子的颜色,令人惊骇的是她的嘴巴,细嫩的嘴唇被黑色的粗线紧密缝合着,像是一只布偶娃娃。 水娘说得没错,这只竹妖再过不久,就要和正常人无异了,一旦融入人群,谁能分得清身旁之人是人还是鬼。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竹妖的声音从腹腔里传来,带着滔天的怒气。 奉青只觉一股尸臭扑面而来,他来不及作呕,匆忙祭出法器应对。 几位宗门弟子微微一愣之后,也迅速援手。 没了怨气护体、又没有姐姐帮衬的竹妖,就像个乱冲直撞、失了主见的小孩,面对一群名宗修士,毫无招架之力。 不一会儿,就快被打得魂飞魄散了。 “不好,这里要塌了。”没了竹妖,偌大的竹子轰然倒塌,压倒了一片建筑物。 同尘真人心有余悸:“妖竹的根茎在地底下盘根错节,镇子底下到处都是它打的洞,大家赶紧走。” “师叔,小师妹找到了吗?” “神识已经探查到了,浮光去救了”,同尘真人言简意赅,从乾坤袋里拿出灵舟,“上灵舟。” 地表震荡,屋舍和竹林不断摇晃。 站都站不稳了,听完同尘真人的吩咐,众人纷纷登上灵舟。 奉青残了一条右臂,对竹妖可谓是恨之入骨。 临走前阴冷地掐了张符箓丢了过去。 莲厌夹住朱砂符箓,和奉青阴戾的眼神相对:“修仙界规矩,妖魔人神,皆有往生的权力,你想断了它的魂?” “哼,大师姐还怜悯起妖物了?也难怪,这竹妖看不上大师姐的废物修为,掳走的人不是你,师姐没受罪自然能说风凉话。” “嗯,师弟被怨气缠绕的断臂,再没有复生可能的,确实受罪。” “你……”奉青阴狠的剜着神色平淡的少女,拳头狠狠紧握,又松开,丢下一声冷哼登上了灵舟。 闲观走过来,和莲厌一同看向地上的竹妖。 小小的一只竹妖,还维持着死前的身量长相,营养不良的瘦小,眼睛很黑很大,若忽略那一身青色皮肤,该是个扎着荷包头拿着糖葫芦开心追着姐姐跑的年画娃娃。 不该是抱着姐姐头颅,血泪铺了满脸的狰狞模样。 “莲厌师妹,你也先走吧,我留下来处理”。 闲观叹息一声:“它虽逃不过必死结局,但得多谢师妹,它还有往生的机会。” 方才奉青欲要用断生符断了竹妖的魂魄,他看见了。 莲厌“嗯”了一声,朝着灵舟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秦浮光焦急的声音:“师叔,小师妹受伤了,她被竹妖吸取了太多生机和灵力,需要立刻送回宗门。” 莲厌转头,看见秦浮光正抱着昏迷不醒的沈椿棠,步履急切的朝云舟过来。 浓雾散去,远方透来淡淡的天光,四周屋塌地陷,俊美出尘的青年和柔弱昏迷的少女如同一副惹人怜惜的画。 莲厌心里下了决定,这趟任务结束,回宗门后,她要快点和秦浮光解除婚约。 “大师姐,飞船的位置不够了,你能御剑的话,能否御剑回宗把位置让给小师妹?” 从秦浮光抱着沈椿棠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有很多道目光落在了莲厌的身上。 毕竟秦浮光和莲厌未婚道侣的身份,在濯光宗人尽皆知。 第二十九章 表兄妻,不确定欺不欺 莲厌抬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好”。 她也并不想和这么多人一起同坐飞舟,尤其是还有个对她大献殷勤的裴隐年。 濯光宗的弟子没想到往日跋扈嚣张的大师姐今天会这么好说话。 以大师姐以前对大师兄的在意程度,看见大师兄抱着小师妹,要么该被气哭,要么该跳脚吧?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莲莲妹妹,我突然想到我有些事要去濯光宗那个方向,我们一起结伴同行如何”。 裴隐年见缝插针、笑容绚烂,长腿一迈就跟了上来。 秦浮光看着莲厌面容沉静的跟他擦身而过。 心里突然一阵窒闷,像是某个角落塌陷了一块。 再看自家表弟殷勤挖他墙角的样子,他更是一阵急火攻心。 “大师兄,快带小师妹上飞舟啊,竹溪镇马上就要塌了,快!” 有师弟见他站着不动,连声催促。 秦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侧身对莲厌说:“师妹,回程路上小心,若遇到危险,灵牌传讯于我。” 莲厌侧身,知道秦浮光确实是在关心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裴隐年桃花眼笑意潋滟,回头猛眨眼:“表兄,你照顾好你的小师妹,放心,莲莲师妹交给我。” 一刻钟后。 裴隐年望着竖在自己跟前的长啸。 少年曲起指节在冰冷的剑刃上敲了敲:“还盯着我?莲莲师妹都走远了,表兄,你的灵剑可以收回去了吧?” “我告诉你长啸,你别以为我的无影打不过你,你让不让开?” “再不让开我真的让无影揍你了哦!” 少年自言自语了好一阵,旁边衍元宗的弟子终于忍不住道:“裴师兄,濯光宗的弟子都走完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竹溪镇已经塌陷成了一片废墟,十来个弟子的仙服都染上了尘土竹屑,刚刚正拼命施展清洁术。 红衣少年叹了口气:“悔啊,悔不当初啊!” 一众衍元宗弟子听着大师兄的感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互相瞅了瞅。 裴隐年看着清一色的水灵小师弟,在心里重重一叹。 早知道漂亮小仙子都在濯光宗,他为什么要为了逃开表兄的说教去衍元宗? “啊!为什么?天不生我裴隐年,剑道万古如长夜”,红衣墨发的少年双臂伸展,须臾又转换成右手伸出,对着长啸面色痛苦,“如果上天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会对表兄说,我愿意去濯光宗——” 长啸一阵瑟抖。 衍元宗弟子面色抽搐:“大师兄又发癫了,你去阻止一下?” “为什么不是你去?” “上次就是我,这次该你了。” “我……我不敢……” 虹光流过,竖在前面的长啸嗖的一声飞远。 “长啸,连你也要弃我而去吗?”少年悲拗捧心,“你这个无情的剑,薄情的郎,啊~我算是看透了你~” 衍元宗弟子无语望天:“……” 片刻后,俊美邪肆的少年收敛了姿态,笑吟吟转头:“众师弟,你们先回宗门吧,有劳替我回禀师尊,就说隐年甚是思念表兄,要在濯光宗小住上一段日子。” 众师弟:“……” 他们不瞎好吗? 大师兄,别人是兄弟妻不可欺,您是兄弟妻偏要欺。 他们已经可想而知裴师兄去到濯光宗后的风风雨雨了,怕不会打起来吧? 有内门弟子垂头丧气试图劝阻:“大师兄,天涯何处无芳草……” 裴隐年:“错,莲莲妹妹怎么会是你草,莲莲妹妹是芳花。” 众人嘴角又是一抽,算了,大师兄中毒不轻,还是回宗禀报师尊处理吧。 * 灵舟之上,濯光宗的师兄弟都心疼担忧的看着面容苍白的小师妹。 秦浮光给沈椿棠输完灵力,俊美的面容也浮现出病态的霜白。 几个师弟七嘴八舌围上来:“大师兄,小师妹如何了?” 秦浮光:“已经喂小师妹吃下了补元丹和补灵丹,我方才用灵力替师妹融化了药效,疏通了灵力经脉,小师妹过不久多久就会醒来,后续再好好调养,就没大碍了。” 众人松了口气。 秦浮光问:“我们离开竹溪镇多长时辰了?” “约莫半个时辰吧?”有弟子不确定的回道。 秦浮光“嗯”了一声,抬步往灵舟甲板上走。 同尘真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是他,看了眼船舱方向,温和地拍了拍旁边的蒲团:“人没事了吧?” 秦浮光知道他说的是谁,颔首嗯了声:“有劳师叔挂心,已经无碍了”。 同尘真人望着悠悠白云叹了口气,咕噜灌了口猴儿酒:“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棁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大道万千,人何其缥缈如蜉蝣,此番若不是莲厌发现黑雾乃怨气所化,还不知有多少弟子遇难,我亦不知如何向师兄交代。” “鬼道本就不是仙家弟子的必修课,师叔已尽全力,切莫自责,师尊也定然不会怪罪师叔。” 话虽如此,两人却都缄默下来。 竹溪镇塌了,被怨气附体的镇民难逃一死,虽然诛杀了水娘和竹妖,但整个镇子都毁了,濯光宗还折损了几个内门弟子。 尽管坐上灵舟,众人依旧心情沉重。 “师叔,闲观师弟呢?” 同尘真人:“他留在竹溪镇善后竹妖一事。” 秦浮光突然站了起来。 同尘真人意外的看向他。 秦浮光道:“师叔,我想回竹溪镇去找找那位道法高深的前辈,他救了我们这么多弟子,弟子理应向他致谢。” 同尘真人意味不明的笑笑:“是找那位高人,还是去找莲厌?” 青年脸上难得窘迫得微红。 同尘真人也不欲为难他:“去吧。” 秦浮光颔首应是。 许久,同尘真人看着青年御剑离去的背影低低叹息一声。 当年,若不是自己的徒儿凡事未了,仓促离山,说不定和莲厌订亲的就是自己的乖徒了。 * 一日一夜耗损灵力维持防御结界,莲厌的灵力几近枯竭。 因此她在竹溪镇崩溃塌陷时,只是祭出月银腾在半空中,并未施展灵力离开。 第三十章 天官节 整个竹溪镇都飘散着一种青涩竹子和腐臭尸体交杂的糜烂气味。 青石碧瓦,亭台楼阁轰然而逝,将罪恶掩埋在黛瓦高墙和翠竹之下。 莲厌看见了闲观和几个执事堂的弟子。 他们施展了一个庞大的结界,隔绝人类窥视,结界下,竹妖被焚烧殆尽,在惨烈的凄鸣中和水娘化为春泥焦土。 竹溪镇的百姓无一幸免于难,怨气逸散时,仙家弟子尚不能自保,更遑论保护镇上百姓。 执事堂的弟子解决了竹妖,又开始忙碌清理竹溪镇镇民的尸体。 这些尸体都被怨气缠绕,生前是魑尸,死后必须净化烧毁,否则便会吸取日月精华形成吃人的僵尸。 莲厌想到那位路过的高人道友。 她于功法上尚有些疑惑之处无人解答,说不定那位道友可以帮忙解惑。 月银随主人心意而动,莲厌顺着记忆里白芒乍现的地方找到了镇子中心。 此刻,这里也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莲厌收回月银,视线四处逡巡,断垣残壁,折竹碎石,除却各种姿势死去的腐尸,根本没看见有活人。 她有些失望,但也不气馁。 在几乎不能称之为道路的石板路上走了会儿,地面的恶臭就快要把她熏得几欲作呕了。 莲厌用帕子捂着口鼻又走了会儿,实在忍不住这阵恶臭,连忙祭出月银准备离开。 一阵清风吹过,一片白洁似冰晶的羽毛被吹拂到了莲厌脸上。 她愣了愣,伸手接住。 羽毛的温度极其寒凉,莲厌温热的指尖很快就感到了比冰谷深处还要低的凝结温度。 她分出一点灵力,才勉强把这片冰晶羽毛捏在了两指之间。 莲厌环顾四周看了看。 又把视线转回到了羽毛上。 竹妖死后,万竹折毁,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莲厌眯眼看着在金乌下散发流光溢彩的羽毛。 忍不住伸出手指拨了拨碎羽:“小羽毛,你好漂亮啊。” 虽然没找到那位高人道友,但也有意外收获。 莲厌很满意,尤其她怀疑这根羽毛可能是那位高人留下的。 一根羽毛都这么稀奇漂亮,高人道法肯定十分高深。 可惜没有缘分见到。 莲厌从乾坤袋里找了个镶嵌宝石的银色小盒,珍而重之的把羽毛放了进去。 竹溪镇后山的一处溪流旁,邵阗身体突然一僵,犀利冰冷的黑眸转向身后,却并无一人。 但是那种被抚摸触碰的感觉又强烈的让他战栗。 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少年那张丰神俊逸却冷沉疏离的面容。 邵阗和溪水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颈项上一阵一阵传来温热的触感,刺激得少年瞳仁微微缩紧。 他倏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剧烈,掌心刚缠好的绷带又渗出了丝丝血迹。 顾不得伤口渗血,邵阗惊愕的按上传来酥痒的脖颈。 那里,果然少了一片。 他本该回濯光宗,但他清楚修仙门派一向清冷孤傲,不屑与鬼道为伍,更不会和鬼道扯上干系。 竹溪镇里作乱的不是妖,而是怨鬼所化的阴尸,虽然道行算不上多深,但十几年的怨气积累,小仙子的师兄弟未必能应对。 他大可袖手不管。 可是小仙子给了他足够的灵石,数次帮他解围,屡次赠他仙家之物。 他该报答。 于是他花光了小仙子给的所有灵石,买了炼制凋魂丹的仙药灵草,去了最近的炼丹坊炼制,然后赶回了竹溪镇。 可凋魂丹毕竟不能代替他本身的神珠,强行施展落羽成阵换来的结果就是阳寿锐减,全身骨骼和经脉都充斥着剧痛。 而且,神羽消散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如今,还遇上了最坏的结果——有人碰了他的神羽。 邵阗脸色实在说不上好,和自己血肉相连的神羽丢失,对方的每一次触碰都仿佛在抚摸他的禁忌地带。 从无人探索的领地被侵犯,那股陌生又隐秘的冒犯羞耻感让少年薄唇气愤到颤抖。 邵阗只能祈祷那人只是一时新鲜,不会妥善保存神羽,等神羽消散,他脖颈上自然会长出新的神羽。 否则…… 邵阗根本不敢去想,如果拾走他神羽的人日日抚摸爱护他的神羽,他会怎么样! * 两日后,人间天官节。 月色朦胧,花灯如海,盏盏宫灯高悬,光彩夺目,映得夜间如同白昼,不远处笙歌阵阵,交织成一幅繁华盛世。 莲厌印象中上一次来凡间的天官节游玩,还是在六岁的时候。 訾旸仙君刚给她和大师兄指婚,特意准了他们几天假,让大师兄带着她下山看花灯。 那是她第一次下山,看什么都新奇,央着大师兄给她买了兔子灯、糖人、泥塑娃娃,还拉着大师兄去猜灯谜。 秦浮光是宁国太子,天之骄子,才德兼备,猜灯谜自然拔得了头魁。 少年那会儿也才十来岁,个头却窜得很高,一派少年老成,小未婚妻要看耍花戏,他就把灵剑给了小未婚妻抱着,自己则把小未婚妻举得高高的。 原本以为这些她都不记得了。 但是故地重温,当年那些唱词仿若还刻在她脑海:“青山在,绿水流,让你我只记缘来不记仇……” 莲厌喃喃念着戏腔里的最后一句,唇角似笑非笑的翘了一下,看不出悲喜。 卖面具和小饰品的摊主刚笑容满面地送走上一位客人,一转身看见个鬓影衣香的美貌少女立在摊前,心脏直接来了个暴击。 砰砰跳了好几下,才勉强压了下嘴角:“仙子,您是看看面具还是首饰佩饰呢?都是新进的货,样式新颖,料子也好,价格嘛童叟无欺!” 莲厌回神,随手挑了个坠有流苏的镂空金面具,付了账,转身融入了汹涌的人群。 凡间高台上,又咿咿呀呀唱上了一出新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浮生楼,是宁国最大的拍卖场所。 只要有好东西,凡人和修士都可以进入。 第三十一章 幽蝶之泪 莲厌戴好面具入内,拍场已经开始了。 主持人的身后,是一面巨大的天鉴,上面显示了本场拍卖宝物的出处、用途、价值以及底价。 天鉴上,天南海北的修士和凡人用虚拟的身份众说纷纭,胡吹海侃,反正纵使是熟人,用了虚拟身份也认不出来。 浮生楼拍场和天鉴同步。 买主即便不在拍卖场,也可以从天鉴上看见浮生楼的拍品,从而竞选宝物。 而最终拍到拍卖物的买主和卖主信息,都是严格保密的。 莲厌随意找了个二楼能看清拍卖台的雅座。 浮生楼侍从收了灵石,分辨出眼前仙子实力不俗,立即殷勤地送上灵茶灵糕。 主持人字正腔圆的介绍着拍卖物。 “仙品灵器——赤翡灵镯,有提升灵力和迅速恢复灵力之功效,对敌时可释放强大的灵力波动,形成赤翡烈焰,起拍价,五百中品灵石。” 赤翡灵镯色彩一半为赤,一半为翡,颇为别致好看,更遑论戴上它,恢复灵力的速度相当于汲取灵石灵力时加了个聚灵阵。 因此不少人争着竞拍。 “我出六百中品灵石!” “我出六百五中品灵石!” “……” 拍卖会大堂内,不少男修为了博得女修欢心,争相竞价。 最终,这只赤翡灵镯以一千二中品灵石被一个怀里抱着娇小女修的炼体修士拍走。 “下一件拍品,上古神器——天陨噬魂刀,以天陨混沌晶碎片锻造,挥动时,可携星辰之力,可助低阶修士击破金丹期修士布下的结界,起拍价,三百上品灵石。” 不论是越级挑战强者,还是临危保命,这件拍品的价值显然要比上一件拍品高。 不止现场竞价疯狂,天鉴上也抢红了眼。 莲厌淡淡啜了口灵茶,招呼了一名侍从过来。 侍从语气恭敬:“仙子有何吩咐?” 莲厌道:“我要购置几颗筑基丹,楼内可有?” 浮生楼不止是修仙界和人间最大的拍卖楼,楼里也有各种自设的珍品,从浮生楼卖出去的东西绝对保真。 且隐私性极好。 这也是莲厌来此处的原因。 侍者面带微笑:“有的仙子,筑基丹一瓶两百中品灵石,里面共有三颗,仙子要单独购买还是整瓶购买?” “两瓶筑基丹,再来一瓶巩固境界的灵液,需要多少?” 侍者:“筑基灵液分好次,好的要六百中品灵石,用的是年份五百年以上的紫叶兰草和洗骨花,次的用的是几十年份的,只需要一百中品灵石即可。” “要五百年份以上的。” 侍者眼眸微亮:“仙子请随我来。” 莲厌于是去了浮生楼的最顶层,将一千颗中品灵石放到侍者给的乾坤袋里后,侍者也将她要的东西交到了她手中。 “筑基丹两瓶,筑基灵液一瓶,仙子请收管妥当,出了浮生楼,一切就和楼里无关了。” 莲厌长睫微动,知道这是在提醒她小心被夺宝。 她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楼里可有隐藏真实修为的法宝或者丹药符箓?” 侍者:“有是有,但比较贵。” 莲厌眼睛微亮,她道:“无妨。” 侍者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小仙子,修为若是隐藏起来,可能会令您备受嘲笑。” 修真界实力为尊,谁不是想方设法的提升实力,拿出来炫耀。 就像濯光宗的首徒大弟子秦浮光,修仙界人人皆知他四岁上山,十年结丹,八年元婴,谁人不夸一句少年天才,惊才绝艳? 莲厌唇角微微一牵,讥嘲而已,前世她活在别人的目光里,成了小师妹手中的提线木偶。 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 侍者见她心意已决,点头离去。 片刻后,侍者再次出现在莲厌眼前,手里多出了一颗乳白色的明珠。 “此乃驰骛珠,是取十级妖兽驰骛内丹炼化而成,放在楼里也有百年了,但因价格昂贵,用途鸡肋,一直无人问津。” 驰骛是上古妖兽晏紫苏与异族异化的后代,继承了晏紫苏的幻化本领,极难捕获,更遑论是十级妖兽。 莲厌:“多少灵石?” 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拿到了。 侍者其实并不觉得小仙子能拿下这颗珠子,这颗珠子楼主收进来时就是天价。 几百年了,纵使无人问津,楼主也不肯低价售出。 他干脆直接道:“五千上品灵石。” 莲厌:“……” 难怪无人问津,这价格,也不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 她将乾坤袋里的天地灵宝钦点了下,索性都拿了出来:“这些东西全部给你们楼里,可否换得此珠?” 侍者瞠目结舌的望着小仙子竹筒倒豆子一般倒出来的东西,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彼岸流苏簪,鱼瑶簪,灵犀绘空笔,金犀叶,玄幽阴阳镜,金阳霓裳……” 天呐,任何一件物品的价格都不会低于五百中品灵石! “小仙子,劳烦稍等,我去请示一下楼管。” 莲厌:“好。” 侍者拿着天鉴的手都在发抖,记录下小仙子的宝物发送到天鉴上后,对莲厌的态度更恭敬了,“小仙子稍等片刻。” “没事,不急。” “消息要层层上报,不如仙子先去会场喝口仙茗?一有消息我就来告诉仙子。” 莲厌点了点头。 再度走进浮生楼的拍卖场。 莲厌突然听见了一道哭泣低鸣的女声,万分哀戚,像是泡在眼泪灌满的潮水里,濡湿酸胀:“梦回画角,云雨匆匆,恨相逢,恨分散,恨情种……” 少女脚步一顿,视线逡巡。 身后侍者怔了怔,问:“仙子,怎么了?” 莲厌:“你可曾听见哭声?” 侍者皱眉听了片刻,人声鼎沸的拍场哪里有什么哭声? 他正待回答,莲厌已经率先开口说道:“兴许是我听错了,你不必一直跟着我,有消息了来二楼回复我便可。” “好的仙子。” 莲厌蹙眉,似乎大家都没有听见这道悲鸣的女声,依然沉浸在拍卖的热潮中。 可那道声音似乎就缠绵在她耳边,带着哭腔和仇怨:“梦回画角,云雨匆匆,恨相逢,恨分散,恨情种……” 第三十二章 冲击筑基 “你是谁?” 莲厌坐上座位,眉头轻蹙。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她的。 不过女子哀戚绝望的声音让莲厌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因为她发现,她的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流出了眼泪。 莲厌怔怔地看着手指上拂下来的眼泪。 胸腔里也似乎被堵了一团棉花一样酸胀难受。 楼下。 主持人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激昂有力的响彻整个拍卖场。 “最后一件拍品——神秘幽蝶之泪,幽蝶族诞生于阴阳交界处,族人奇美且拥有操控阴间的力量,捕获幽蝶美人炼化,出窍以下修为可连跃两级,以上修为可瞬间突破一级,如今幽蝶一族已经绝迹,这颗幽蝶之泪也是世上仅存一颗,绝世罕见,起拍价一万上品灵石。” 主持人话音刚落,天鉴和拍卖会场就炸开了锅。 “一万上品灵石,抵得上百来个小宗门了。” “恐怕就连濯光宗和衍元宗这样的大宗来了,都得三思!再说了,一滴眼泪而已,又不能炼化提升修为,纵使幽蝶族再罕见,这也简直是天价。” “卖主是多缺钱啊?把我们当冤大头了是不是?” “我看卖主根本不是诚心想卖,这哪里是想出手的价格?” “浮生楼这次的压轴拍品就这?有本事弄个真的幽蝶族人来,一滴眼泪,糊弄谁呢?” 在场众人议论纷纷,天鉴上也多是吐槽和猜测卖主的评论。 即便无人举牌,主持人始终情绪稳定。 莲厌总觉得这滴幽蝶之泪跟她有种联系,但是她乾坤袋里所有的法器灵宝都卖掉,也凑不出一万颗上品灵石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鬼使神差的上了二楼,坐回了原位置上。 一刻钟之后,这件压轴拍品眼见就要流拍。 拍卖会场的旋转暗门被拧开。 少年红衣猎猎,折扇在指尖抛着转动,随意不羁,红狐面具下薄唇微扬:“一万上品灵石,小爷要了。” 拍卖会场一阵哗然。 都想透过红狐面具参透少年的身份。 “一万上品灵石,我去!这人什么来头,能以下拿出这么多灵石!” “不是皇室宗亲,就是大宗宗主呗,反正不是普通人。” “没想到幽蝶之泪还真能被拍出去,这么颗破玩意儿,能值一万上品灵石?我看他脑子多少有问题。” 主持人手握落槌:“一万上品灵石第一次。” “慢着!”有侍者匆匆走过来,对着主持人耳语几句。 主持人表情微变,随即笑着道:“天鉴上有买家喊价一万五上品灵石,小公子,您是否要追加?” 不止红狐少年怔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一滴不能提升修为的幽蝶之泪,一万上品灵石已经是天价,遑论一万五上品灵石? 那人莫不是疯了? “一万五上品灵石第一次。” “一万五上品灵石第两次。” “等等——” 一个青衣侍者急匆匆跑过来,胳膊高举着指向天鉴,震惊得双眼凸出:“有人,有人出两万上品灵石!” “疯了吧!” “一滴幽蝶之泪,拍卖两万上品灵石?” “谁在竞拍啊?是谁啊?” 莲厌也怔愣了下,两万上品灵石是什么概念,搁在凡间,帝王国库的金银加在一起,估摸也就值五万上品灵石不到。 这几乎是搬空了半个国库。 只为了一滴幽蝶之泪。 主持人落槌定音:“两万上品灵石第三次,无人追价,我宣布,这滴幽蝶之泪的归属者是天鉴用户****”。 幽蝶之泪重新被装入锦盒。 余音绕梁的哀戚之音也消失了。 先前离去的侍者,在拍卖快结束前急匆匆来到了桌前。 面带喜色:“仙子,楼主答应交换,这是您的驰骛珠,请收好,离开浮生楼后的宝物,与本楼不再有干系。” 莲厌:“我明白。” 侍者:“仙子直接抹除神识将乾坤袋交予我即可,这是本楼补偿给仙子的两个乾坤袋。” 莲厌看着侍者脸上的笑脸,暗道难怪浮生楼能成为宁国第一楼,这服务态度!这办事速度! “我只需要一个乾坤袋,另外一个抵换成五十下品灵石可否?” 侍者刚完成了一笔大订单,别说五十颗下品灵石,他倒贴给小仙子一百中品灵石都不是问题。 连忙道:“自然可以。” 拍卖会最后一件拍品已经拍出,陆续有人立场。 莲厌下了二楼,目光追随着侍者手中装着幽蝶之泪的锦盒远去,耳边是众人围绕三个竞拍者身份的议论。 和红狐少年擦肩而过时,对方陡然感应到什么,朝她望了一眼。 莲厌对上那双含笑轻佻的桃花眸,嘴角狠狠一抽。 方才就觉得这厮声音有几分熟悉,再配上这双眼和万年不变的风骚红衣,是裴隐年无疑。 莲厌本来就是偷偷来的拍卖场。 自然不想被裴隐年认出来。 但是这人不知道是不是属狐狸的,前世逃亡那几年,每每他都是最早抓到她的。 莲厌几乎产生了应激反应。 在少年手伸过来时,一步十丈溜出了拍卖场。 “哎……”,裴隐年指尖只碰到少女的衣袂,对方就像风一样吹走了。 裴隐年往前追了几步,但少女已经消失在了摩肩接踵的人潮里。 不知道为何,裴隐年心里总觉得自己似乎又弄丢了什么东西,心脏的位置狠狠抽疼了一下。 三日后,凡间一处民宅。 整个院子被布下一层透明结界。 老桃树下,少女盘膝而坐,双手掐诀,片刻后,周身隐隐现出淡紫色光点。 本是半月后开放的桃花,这会儿被浓郁灵气滋润,已经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积攒了一地落花。 约莫又过了数十息,少女睁开了眼睛。 她仅仅一次就冲击筑基成功了。 莫大的喜悦让莲厌嘴角禁不住上扬,指尖捏住一片粉嫩桃花,微微用力,柔弱的桃花瞬间没入墙面数寸。 筑基和练气虽然只隔着一层,但两者天差地别。 莲厌这会儿方觉得前世的她的确是太废物了,总想着有大师兄这个未婚夫可以事事倚靠,便不够努力,只想着讨好。 第三十三章 退婚,没有余地 久而久之,就愈发卑微不自信。 “月银!”少女唇角飞扬,召出本命剑。 残花起,锋利薄刃瞬间乖乖横在了少女身前。 莲厌弯起唇,挽了个剑花,酣畅淋漓的舞了星河苍穹诀的第二式。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原本一直没有领悟的招式。 这会儿在漫天桃花下,流畅曼妙得不可思议。 莲厌甚至还感受到了月银的欢心雀跃。 这是以前从未感受过的。 孤僻小院,桃花飘零,人与灵剑配合默契,剑招又万分绝美,简直如同一幅仙画。 忽然,莲厌觉察到一丝诡异的气息波动。 月银随之斩下。 幽蓝色的小蝴蝶被剑刃一份为二,竟分化生出了两只幽蓝色的蝴蝶,朝着她扑棱着翅膀,不闪不避。 这是什么东西? 妖灵? 莲厌收回灵剑,环顾四周。 她周围设下了隐匿结界符,是訾旸仙君给她的东西,不是普通凡品,这几只看样子病歪歪的弱小蝴蝶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几只蓝色小蝴蝶一点也不怕她。 闪动着翅膀围着她飞。 莲厌伸出指尖,有只大胆的蓝蝶甚至落在了她的手上,十分亲昵的用脑袋蹭了蹭她。 她能觉察到,这些小蝴蝶并没有恶意。 但它们身上的气息十分古怪,是一种比冰谷还要幽凉的气息,这绝不是灵力。 既然没有威胁,莲厌也并没有十恶不赦到连小动物都杀的地步,她收回灵剑,吹开落在手背上的小蓝蝶。 也不管小蓝蝶有没有开灵智,点了点它的翅膀:“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界跟妖界不同,人心复杂,不要随随便便黏上来哦,今天算你这们这些小福蝶好命,我约莫还算得上是个好人,回去通知你的兄弟姐妹,以后再遇见像我这个模子的,千万别天真的靠过来,不然小命就交代了,知道了没?” 说完一大通,莲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想不到她重生回来,跟谁都不敢交心,竟然对着几只可能灵智都没开的小妖灵说了这么多。 “好了,快走吧。” 少女微微抬手,浮在半空中的隐匿结界符无风自燃。 天官节已过,她在外逗留的时间够久了,莲厌打算先回濯光宗。 筑基后灵力充沛,且可辟谷。 莲厌有心赶路,加之想看看筑基后能一次性飞行多远,因此也不觉疲惫。 四天不到,她就飞回了南墟山。 回山时已是亥时末,南墟山万籁俱寂,莲厌径直飞回了天璇峰,准备好生歇息一晚,明日再应对訾旸仙君。 * 翌日,紫薇大殿。 少女神情悲怆,清灵的眸子里隐约闪着泪光,倔强又可怜的站着。 柔白手心里躺在一块双生鱼玉佩。 “师尊,大师兄并非属意于我,强扭的瓜不甜。弟子也知我修为低下,资质愚钝,是块朽木,无法与天赋卓绝的大师兄相匹配,今日来是恳请师尊,替我和大师兄解除婚约!” 莲厌虽然表情表演得极其悲伤,心里却也不确定大乘期的訾旸仙君是否能看出她已经筑基了? 她今日来,一是确实要跟大师兄退婚,她现在一心修炼复仇,不想再去为了情情爱爱内耗发愁。 二来,她想试探下驰骛珠是否能够瞒住大乘期修士的窥视。 倘若訾旸仙君能窥视她现在的真实修为,定然能一眼看出她在说谎。 倘若这驰骛珠没用,訾旸仙君疑心,她也能以退婚为由转移他的注意力,敷衍过去。 “莲儿啊”,訾旸仙君望着殿中少女,神情难辨,“当初不是你指了大师兄,说要嫁给他吗?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莲厌挤出个苦涩的笑容,拂过脸上泪水:“没有误会,师尊,是我想通了,不想自欺欺人了,我不想再拽着大师兄,让他被同门和天下修士嘲笑有个废物未婚妻了。” “胡言!谁敢说本尊的弟子是废物?”上座传来一声沉重的厉喝。 莲厌心里升起浅浅的讥讽。 倘若她真如那些同门弟子所言是师尊的私生女,受师尊照拂,那数十年来,她受宗门弟子嘲笑,被诬陷入执事堂挨罚,訾旸仙君何时为她出过头? 若真爱她护她,宗门上下对她那些诋毁污蔑,訾旸仙君是真的不知情吗? 是不知道,还是根本就不想管?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莲儿,你这是受了委屈,是师尊的疏漏,但你大师兄待你诚心诚意,你忘了你大师兄待你的好了吗?” “竹溪镇的事情同尘长老已经同师尊回禀过,竟然还有魑尸作怪,你也受惊吓受累了。” “但我听同尘长老说,你大师兄自己身上的伤都没来得及调理,就返回竹溪镇找你了,你大师兄还是在意你的。” 莲厌长睫微垂,眼尾红润。 其实,她从未否认过大师兄对她的真心。 少年及笄那年,一剑轰动十四州,引得无数人艳羡称赞。 出身皇家,大能首徒,天生剑修,面如冠玉,秦浮光的修仙一途,顺得不能再顺,若说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有个十几年都筑不了基的未婚妻。 尽管如此,秦浮光也从未放弃她。 可是少年心太软,她仅仅是少年心底最特殊的一个,并不是唯一一个。 见她垂首不语,訾旸仙君以为她哭了,威严的声音缓和了几分:“莲儿,你莫要意义用事,此事你回去再考虑考虑,一切等你大师兄回来再做打算。” 莲厌抬起下颌,遥遥看了上座的庄严男人一眼,眼泪朦胧。 “多谢师尊,弟子可以等大师兄回山,但是这个婚约,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弟子心意已决。” “弟子从未求过师尊任何事,当年,师尊让我自己做主挑选喜欢的人,而今,莲厌恳求师尊,也给莲厌一个自己做主决定离合的机会。” 少女决绝跪了下去,双手交叠在额前,白色裙裾逶迤着在白玉大殿上,如同一朵不堪一折的山野白芍。 訾旸仙君看着少女跪拜完,径直起身拭泪离开,眉头不虞地拧紧。 第三十四章 东林堂挑衅 【浮光,你师妹已经回宗,为师有要事问你,速归!】 秦浮光收到传讯时,人还在竹溪镇。 身旁是紧跟不舍地像块狗屁膏药一样的裴隐年。 他在竹溪镇找了莲厌好几日,也用过传讯玉牌试图联系莲厌,但都没有传来回讯。 他心底越来越害怕,怕莲厌会出事。 怕师妹不是没看见传讯玉牌,而是不愿意再理会他。 也十分懊悔自己当时太过担忧小师妹,而忽略了根本不是方舟载不下人的问题,是宗门师兄弟一起在排挤师妹。 经历大难,大家的灵力都几近枯竭,十分疲惫,莲厌何尝不是? 可他当时竟然全部心神都放在小师妹身上,莲厌走得那么决绝,他竟然没能第一时间追上去。 “哎,表兄,我就说莲莲师妹已经回宗门了,你骗不信,硬是拉着我在竹溪镇找了这么些天。” 裴隐年没什么形象的从树上一跃而下,少年嘴里衔了根杂草,呸呸几下吐掉就要御剑腾空:“表兄,我识得去濯光宗的路,表弟先行一步了啊!” “裴隐年!”青年嗓音隐忍。 红衣少年已经召出灵剑溜之大吉。 烈日下,两道剑光一前一后穿破晴空。 濯光宗,东林堂。 随着少女迈入堂内,里面叽叽喳喳的修士就通通把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少女今日穿了一件翠绿的翠烟衫,披着薄烟纱披帛,肩若削成,柳腰雪肤,一袭春日的青绿衬得少女愈发娇俏灵动。 这是莲厌来东林堂的第二天。 东林堂是濯光宗给筑基期弟子讲课的地方。 前世莲厌修为不够,又厌憎别人议论她,是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的。 但是秦浮光曾经多次跟她提过东林堂,无论筑基与否,掌握修真界的历史和发展都是于己身十分有益的事情。 莲厌昨日来,堂内弟子似乎还没这么多,不过听见的嘲笑议论可不少。 “大师姐又来了,她一个十几年都筑不了基的,就算听了理论知识,也实践不了啊哈哈。” “嘘,小声点,你忘了大师姐背后的靠山是谁了?小心把你逐出师门。” 那人不屑的“嘁”了一声,却还是将声音压低了点:“哎,不知道小师妹的伤好了没有?没有小师妹在,这课上得可真够无聊的。” “是啊,听说奉青师兄也在这次任务里受了伤,好几日没来了。” “你们说她怎么就好端端的?真是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莲厌自从筑基后,五感就较从前强了许多。 换作从前,她听到这些攻击她诋毁她的议论,可能直接就一个巴掌扇过去了,最后落得个被执事堂弟子押走的下场。 现在,她心里十分平静。 负责本堂课的长老走了进来,喧闹的弟子立刻噤了声。 这会儿才卯时,南墟山刚刚日出,外头天光并未大亮,但书堂内燃着长明灯,每位修士的脸照得分毫毕现。 同尘真人指了个内门弟子点卯。 眼风漫不经心一扫,在西南方向顿了顿。 少女也适时抬头望过来,朝他有礼的抿了个笑。 同尘真人眼角抽搐了下,满堂长明灯太过明晃,他也不可能出现幻觉。 莲厌竟然来东林堂上早课了! 看弟子们处变不惊的模样,似乎来了还不止一天。 惊讶过后,同尘真人收回目光,开始授课:“今日我要同你们讲的乃是灵剑的提升和反噬,请诸位拿出你们的本命灵剑。” 众弟子正襟危坐,听话的召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剑。 修真界根据修炼属性和武器的不同,分为刀修、剑修、丹修、医修、佛修、鬼修。 濯光宗主要以剑修为主。 莲厌祭出月银,正认真听着同尘真人讲课,忽然觉察到一股剑气凛冽的朝她袭来。 月银本能护主,与另一柄长剑铿锵碰上,传出冷兵刃交接的脆响。 “哎哟,对不起大师姐,我最近刚刚筑基,灵剑升了属性,有时候不受控制,惊扰了师姐,实在——噗” 青年装模作样的道歉还未说完,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一口鲜血毫无预兆的喷洒出来。 前座弟子的后背被他吐了一身,瞬间弹跳起来,黑着脸扭头去看被血染脏的后背。 一看脏污了大半,瞬间恼火:“吕志,你干什么你?” 被唤做吕志的弟子也懵了。 他震惊地看向莲厌。 灵剑与主人血脉相连,灵剑受损,主人也会受伤。 方才他故意用灵剑去撞莲厌的灵剑,就是想让她当堂出丑,好给小师妹出口恶气,可是,可是…… 吕志简直不敢置信,受伤的会是他自己? 她一个炼气期修士,就算是上品灵剑,跟了个废物主人,也断然抵不过他裹挟了灵力的赤阳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炼者注入自己的法力、灵力、精神力量亦或者精血融入灵剑之中,蕴养灵剑,可使灵剑与主人的精神更加契合……” 台下一阵骚动。 同尘真人停下述课,皱眉走了过来,眸光犀利:“怎么回事?” 吕志自己也压根不知道为什么栽了跟头,但现在是他被莲厌的灵剑震吐血了,他更像受害者。 青年揩掉嘴角的血迹,指向另一边端正坐着的碧衣少女,恶人先告状:“长老,是大师姐的灵剑伤人!”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莲厌。 金色的长明灯烛心投射了一抹暖光在少女额上,金色的光晕点缀在少女额间,犹如神女。 不少内门弟子看得呆了。 这些内门弟子里也有刚升上来的,只人云亦云知道天璇峰里住着个恶贯满盈的大师姐,心肠十分歹毒。 但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师姐,还是忍不住脸红。 莲厌从容淡定的转头,一脸无辜:“分明是师弟的灵剑跑到了我的长案上,如何成了我主动伤害师弟?” 有新入内门的弟子脸红红的看着这位传说中不好招惹,一点就炸的大师姐。 心道传言也并非全部都对,大师姐虽然不爱笑,但分明很温柔很乖巧,也没有无理取闹。 有弟子站出来道:“我看见了,是这位师兄的灵剑先动的手,被大师姐的灵剑弹开了。” 第三十五章 签下生死契 “是啊,吕志师兄方才自己也承认,是他没控制好灵剑,如今受了伤,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大师姐区区炼气期,难道师兄想说是大师姐的灵剑比你的灵剑厉害,因而伤了你?” 吕志脸上肌肉颤了颤,他也不相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这些人什么时候倒的戈,怎么开始替莲厌说话了? 吕志慌张地看向同尘真人,结结巴巴解释:“长老,我真没有说谎,我都吐血了,您看——” “师兄,你就算讨厌大师姐,也不至于用自残的手段去陷害大师姐吧?再说了,我记得师兄你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吧,二十五才筑基,这资质……” 那人虽然欲言又止,但吕志如何听不出对方话里的嘲讽之意。 青年脸色青白交错:“二十五又如何,起码我筑基了,再给大师姐二十年,她也筑不了基!” “住口!”同尘真人眉头紧皱,厉声呵斥:“书堂岂是你等攀比、争吵、斗殴的地方?真想要比试,半月后的宗门大比,你们尽可上台挑战去!” 濯光宗每四年会举办一次宗门大比,意在测试弟子资质,切磋剑道。 外门弟子若在宗门大比中测试出灵根者,可挤跃内门,内门弟子中若有天资佼佼者,也会被宗门长老看中收为亲传弟子。 这等修真机缘,是修仙界每个人都向往的。 因此濯光宗每四年一次的宗门大比,都十分热闹。 吕志向来习惯了捧高踩低。 他本来跟莲厌也没什么仇,但是宗门人人厌弃大师姐,他就想当堂令大师姐出个丑,好在小师妹和众师兄弟们面前博个脸面。 却不料弄巧成拙。 他此刻心中郁闷,不敢顶撞长老,只将恶气都发泄在了莲厌身上,讥嘲道:“弟子倒是想跟大师姐切磋,但宗门上下谁人不知,大师姐每年都找各种借口拒绝参加宗门大比。” “弟子就算是想堂堂正正向大师姐讨教,怕也没有这个机会啊。” 说到后面,吕志哈哈大笑的摊开手朝众人看了一圈。 莲厌名声不好,自然也有许多跟吕志沆瀣一气的,登时附和着笑了起来:“吕志,你这不是为难大师姐吗?” “你要是伤了大师姐,大师兄可饶不了你,别忘了大师姐虽然才练气期,背后却靠着两座大山呢!” 满堂哄笑。 同尘真人眉头紧锁,一向清和淡平的心这会儿也隐隐窜起一股火燎。 莲厌只是自幼长在南墟山,入宗年份长,才被称一声大师姐,论起年岁,堂上哪个不必她长? 这群小兔崽子将个小姑娘架在火上烤,哪里还有仙人半点风骨! 他刚要呵斥,却听少女脆生开口:“吕志师弟要向我挑战?” 吕志笑声一顿,挤眉弄眼地说:“是啊大师姐,你愿意给师弟这个机会吗?” 众人都将嬉笑看戏的目光投向莲厌。 同尘真人哪里看不出莲厌的练气实力,怕她被激将着应了,连忙严肃打断:“够了!若是对老夫的课不感兴趣,就都滚出去!” 这一声厉喝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再吱声了,只敢用眼睛偷偷瞄着漩涡中心的两人。 莲厌表情无波无澜,始终安静坐着。 吕志却明显还有几分不服气,但到底也不敢再声张,毕竟确实是他自己挑衅在先。 一堂课结束,弟子们陆续离开。 被吕志吐了一口血的清秀弟子拦住吕志纠缠:“我的弟子服被你弄脏了,你得赔我。” 吕志冷哼了声,满脸傲然:“方才就是你替莲厌说话?难怪呢,区区炼气期,跟大师姐一样的废物,废物之间惺惺相惜是吧?” 清秀弟子面色青白,怒不可遏:“你说谁是废物?” “说你呢!怎么了,不服?” 吕志揪起少年衣襟,狠狠将人一推。 弟子不提防被推搡在地,眼神惊措:“宗门弟子禁止私斗,师兄你想犯戒?” 吕志笑意恶劣:“哪里私斗了?师弟在说什么胡话,我不过是跟师弟切磋切磋,师弟若是去执事堂告发我,那师兄以后见你一次,就更师弟切磋一次!” “你……你怎么这样?” “这样是哪样?” 吕志语气玩味,像是逗弄一只小耗子,云钩鞋重重碾在少年脸上:“小师弟的灵剑呢?噫,小师弟不会连灵剑都没有吧。” 话音未落,吕志突然发狠,眉眼狰狞,重重几脚踩在少年脸上:“大师姐也就算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堵老子去路!” 清秀少年被踹得脸上又痛又痒,本能蜷缩身子,不断哀嚎。 “去你妈的!” 吕志将在莲厌那里受的气全部发泄在了小弟子身上。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寒朔剑气。 吕志肩膀一疼,啊的一声惨叫,被长剑重重贯穿肩胛骨飞了出去。 清秀弟子脸上青青紫紫,最难忍的是眼睛被吕志踹到了,这会儿又痛又肿,泪眼朦胧地看着走过来的少女,身子发抖。 吕志没料到莲厌会去而复返。 此刻他因为失血脸色惨白,语气却仍是暴怒挑衅:“大师姐不敢应战,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莲厌看了眼被踢踹得脸上看不出原貌的少年,没回应吕志的叫嚣。 少女掌心翻动,灵剑召回。 吕志肩膀毫无预兆的又传来一股剧痛,鲜血四溅,他低低骂了句,却不服输:“宗门大比,大师姐敢不敢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可以。” 莲厌冷凌的回应令吕志一愣。 大师姐竟然真的应战了。 他虽然不敢在私底下报复大师姐,但是宗门大比,只要大师姐报名参加了,他还愁没机会报复回去吗? 少女眼梢斜看过去:“但我有个条件。” 吕志心里冷笑一声,就知道她不敢。 他吞了口疗愈丹,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语气不屑:“大师姐若是不敢便罢了,何必找诸多借口。” 莲厌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嗓音脆甜却冰冷:“我要同你签下生死契。” 吕志一怔。 生死契,顾名思义,台上对擂者生死无论,因着签了生死契,即便杀死对手,宗门也不会过问。 第三十六章 邵阗看见了 吕志没想到大师姐这么急着找死! 他手里还握着小师妹给他的疗愈丹,不管是为了善良可人的小师妹,还是为了替自己出口恶气,吕志没有理由拒绝。 “大师姐,我没有听错吧?你要在宗门大比上跟我签生死契?” 莲厌清眸澄澈,唇角微翘:“是,师弟莫非不敢?” 吕志瞪大眼睛,没料到莲厌竟然还反过来激他。 他恶毒的勾了下唇角,将天鉴悄悄掩到身后:“大师姐有兴致,师弟岂敢不从,只希望时大师姐可不要反悔!” 吕志捏紧天鉴,眼里划过一抹阴毒。 就算莲厌事到临头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吕志转身欲走,莲厌却冷声道:“等等。” “大师姐后悔了?”吕志心里讥嘲,这么快就后悔了? 还真是废物。 “打伤同门,按宗门法则,师弟该去执事堂一趟。” 吕志:“……” “师弟若不想主动去,我执事堂倒也有几位相熟师兄。” “你……”吕志咬牙切齿,“大师姐,我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莫忘了你我签了生死契!” 一只纸人童子飘了出来,随风飞快消失在了眼帘。 “师弟自行去跟执事堂解释吧”,少女垂下眼睫,“师弟可别在处罚中死了,我还等着喝师弟在宗门大比上切磋。” 南墟山的桃花比人间开得早。 莲厌转头看了眼落后几步的单薄少年,见他似乎有些怵她的退了几步,便也没为难他。 这一路走来,想必他也有不少心理压力。 毕竟她可是濯光宗第一女魔头。 “你在这等我。” 其实少女的声音很好听,脆得像青涩苹果,甜得像糖糕乳蜜,即便是没有一丝起伏温度,也足够酥软。 少年本来不知道大师姐带他来瑶光峰做什么。 但不多时,大师姐去而复返,扔给他两瓶丹药和一袋下品灵石,他才惊愕失声:“大师姐,我……我不能收。” 这太贵重了。 瑶光峰是枫露长老的住所,这些应当都是枫露长老的东西,太昂贵了。 莲厌眉头微蹙,和少年推搡了会儿,冷声道:“不想要便丢了。” 剑修少女实在不耐烦应对这种客套,召出灵剑,瞬间消失在了山峦叠嶂间。 不远处的山丘上,刚替药田除完杂草的少年不知道望了山下的男女有多久。 山风拂起少年衣袂,灰色弟子服上沾着的褐色灵土被更黏实的吹贴在衣裳上,见少女御剑飞远,一阵闷咳这才急促喘出。 山下的小弟子听见声音,仰起脸看过去。 邵阗鸦羽低垂,看见小弟子脸上还未消散的绯色,几不可查的溢出一声轻哼。 莲厌回天璇峰的路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邵阗。 可能是今日那个受欺负的小弟子跟邵阗有些类似的相像吧。 但是莲厌觉得,如果今日吕志欺负的是邵阗,少女一定不会哭唧唧一路,而是会冷漠阴沉的筹谋报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猜测。 或许是从小可怜身上嗅到了同样隐忍报复的同类的味道。 算算时间,小可怜应该也已经回宗门了吧? 她记得小可怜身体不好,总是咳嗽。 方才她从枫露长老那里特意还讨要了点治疗凡人咳疾的药材。 思及此,莲厌将灵剑转了个方向,去了外门弟子居住的寝院。 莲厌并没打算跟小可怜打照面,给他送药包,完全就是今日那个受欺负的小弟子让她联想到了邵阗。 一回生二回熟,莲厌轻门熟路的进了小可怜的屋子。 令她没想到的是,小可怜屋子里竟然还有人。 李钰急急匆匆从屋子里退出来,冷不防听到一阵脚步声,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是你?”莲厌审视了眼慌张无措的灰衣青年。 李钰瞪大了眼,他以为是邵阗回来了,万没想到来的人竟是莲厌。 “弟子……弟子李钰见过仙子。” 青年眼珠乱飞,粗重的喘着气,说话也吞吞吐吐,极像是做了亏心事。 “怎么不直呼莲厌仙子了?” 少女似笑非笑,这人那日就是故意说穿她的身份,从而引人议论。 这个叫李钰的,对她有敌意。 因为什么? 李钰面色一白,扑通跪了下来:“李钰有罪,请仙子宽恕。” 莲厌倒也不至于因为那件事为难他:“抬起头来讲话,你来邵阗的屋子做什么?” “我见天色不好,似要下雨,就帮邵阗把他的衣裳收了,给他放回屋子。” “那为什么神色匆匆的?”莲厌紧紧盯着青年的眼睛。 “邵阗他不喜欢旁人靠近,也不喜欢别人进他屋子,所以我放了衣裳就准备走,谁知……碰上了仙子。” 莲厌微微眯了眯眼睛,淡淡“哦”了声,走到桌前把药包放下。 见李钰还跪在地上。 随口道:“你起来吧。” 李钰撑着地站了起来,看见桌上的药包,青年眼神里划过一抹暗色,语气难辨道:“仙子待邵阗可真好。” 莲厌没打算跟李钰说竹溪镇的事,闻言也只是笑笑:“你不也对他挺好?还记得给他收衣裳。” 李钰心虚地牵了牵唇角,没说话。 * 邵阗回院子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傍晚的时候下了阵雨,山路被雨润湿,少年满身泥泞,喘咳不止,没回屋子,径直去了后院。 他的身子在服用了凋魂丹强行施法后,愈发的虚弱,连普通的风寒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李钰走进柴房,看见少年被灶火映出几分红润的俊脸,眼神复杂。 邵阗看也没看他,语气冰冷:“滚出去!” 激烈的语气令少年又泄出一串儿咳嗽。 锅里的水被烧得翻滚。 李钰看着少年咳得覆起薄红的脸,惶恐和压抑了一整个下午的心在这一刻冒起前所未有的勇气。 “邵阗,我可以养你。” 回应他的是柴火的噼啵声和少年压抑咳嗽的喘息。 “我知道你有手段,罗老大他们的死跟你脱不开关系,但是我会替你保密的,你可以信任我,你不必去给莲厌仙子当炉鼎,你看看我,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 第三十七章 宗门大比报名 邵阗冷冷睨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李钰觉得他今晚的心情似乎奇差,眼神比往日更加冰冷。 他几乎有些想退缩了。 但是少年生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乌发如缎,眸如寒星,哪怕要豁出命,他也想死死攥住他。 内门和外门之间,如同一道天堑,他可以接受少年的冷漠,却接受不了少年离开。 铁锅里热水沸腾。 少年冷冷望着他,面无表情,薄唇分合:“李钰,你想死吗?” 李钰心里一颤,知道他并非在开玩笑。 青年苦笑一声:“我就那么让你厌恶吗?邵阗,我知道我自己脏污不堪,你看不上我,我也从未奢求,但莲厌仙子又好到哪里去?” “她在宗门内恶名昭着,无能、善妒、惹是生非、自大狂妄,你哪怕想进内门,我可以付出一切去替你铺路,只要你回头看看我,同我多说上几句话,我便知足。” 李钰孤注一掷地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两只手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着抖。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第一次见邵阗的那一天。 少年撞破了他和内门弟子的污秽事,他觉得难堪极了,再在外门弟子院里看见他,他很害怕少年揭穿他的癖好。 可少年没有,他眼睛里就像是没有他这个人般,擦肩而过时连个眼缝都没给他。 可就是这种冷漠疏离,让李钰一日一日沉迷了下去。 他迫切地想水滴石穿打破少年冷硬的防线,闯进去将他捂热。 “我再说一次,滚!” 邵阗视线几乎冷成冰棱,嗓音因为咳嗽而变得低沉沙哑。 李钰紧紧攥起了拳,他望着少年被火光映得如暖玉雕刻的脸,鬼使神差的,没有动。 邵阗喘咳几声,他这副身子如今实在是虚弱,否则早就将李钰赶了出去。 他站起身,舀了半桶热水,转身提起木桶就准备离开。 一团白花花的清瘦身子挡住了他。 李钰嗓音柔得快要滴出水,带着颤音和瑟缩:“邵阗,你看看我……” 砰! 少年连桶带水砸了出去。 四溅的热水毫无遮掩地溅在李钰裸露的肌肤上,滚烫的温度让他猝不及防,趴在地上发出凄惨地惊叫。 “邵阗——” 李钰歇斯底里大叫一声,爬跪着想抓住少年衣角。 然而邵阗走得干脆,不多时,连那愤怒的压抑的咳嗽声都听不见了。 李钰趴在地上,泪流满面望着少年衣袂消失的放下,白瘦弱的酮体因为沸水泛起红肿,他后知后觉感到一阵痒痛。 地上褪下来的灰色衣衫就像是一种嘲讽。 他发疯似的咬紧了嘴唇,发出嘶哑狂躁的低吼。 邵阗穿过后院连廊回到屋子,俊脸依旧紧紧绷着。 门窗被他全部闭合起来,漆黑的屋内,少年脸色阴沉,端坐桌前,许久都没说话,如同一尊泥塑。 只有微微颤动的嘴唇和手背上隐隐跳动的青筋证明了他心底并不平静。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恶心之事。 也不知道李钰今晚发什么疯! 纵然三百年间也窥见过肮脏人性,但他都是以一个看客的身份,从未想过成为当事人。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喘咳让邵阗尝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 他倒了杯冷茶,准备压下喉间那股血气。 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药包。 少年气愤得发红的眼尾一凝,今日他才在山上看见小仙子赠给了别人同样打包手法的药包。 邵阗烦躁地挥手将药包扫落在地。 没洗成澡,还造了恶心事,他这会儿心情十分沉郁,几乎想立刻提刀去杀了李钰。 但是三百年了,好不容易有了幽蝶族的讯息,那怕是一滴泪,他也不能这会儿乱了阵脚。 走到床尾,邵阗准备先换件干净衣裳。 却看见了本该晾晒在外面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一套衣裳,这会儿正干燥的叠放在床尾。 今天傍晚下了雨,衣裳不可能干燥成这样。 少年攥住衣裳,凑到鼻尖嗅了嗅。 有被炭火炙烤的味道,还有一种像是死在沙滩的臭鱼、腥臊的难以言喻的味道。 臭不可闻!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动了他的衣裳。 邵阗脸色铁青的将衣裳团了起来,并着被这衣裳沾过的地方,一起团吧卷起来扔在了地上。 这一夜,邵阗一夜没睡。 翌日卯时不到,少年便将自己的被褥、衣裳、枕头等都拿去柴房烧了。 有弟子瞧见,都觉得邵阗真是疯了。 早春寒凉,众所周知少年统共也就三套换洗衣裳,如今连着床褥都烧了,真不怕晚上冻死。 李钰听见众人议论时,脸色一白,眼神闪烁了下,故作不经意问:“邵阗又上山了吗?” “可不是咧,今日起得更早,也不知道天天瞎忙活什么,干活比谁都勤快,真是天生的贱命!” “什么贱命啊?我看邵阗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烧了衣服和被褥,我看他没打算回外门弟子院了。” 一个灰衣弟子端着稀饭,拿个馒头,晃悠着走过来说。 “今儿是宗门大比报名的日子,你们不知道?” “濯光宗四年一次宗门大比,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均可参加,我看邵阗应该是去报名了,你们不去凑凑热闹?万一测出资质呢?就算去内门当个扫地弟子,那也好过待在外门啊。” “邵阗能有那资质吗?”李钰旁边的人用肩膀推了推他,调侃笑道:“你平日不是跟他走得最近?他去报名也不喊上你一起?” 李钰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 金光台,是宗门弟子日常接取历练任务的地方。 往日便人来人往的大殿,今日更是人满为患,摩肩接踵挤满了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 都是前来报名宗门大比的。 莲厌去紫林海练完早剑,才飞来了金光台。 少女姿容绝色,又是宗门风云人物,一踏入大殿就不可避免的吸引了众人目光。 “这不是大师姐吗?大师姐怎么来了?往年不都称病避开宗门大比吗?” “噫,还是炼气期,炼气期也敢报名宗门大比,去擂台上丢人现眼吗?哈哈哈!” 第三十八章 和小仙子同居 其实这些弟子的议论声并不大。 但莲厌升为筑基后,灵力充沛,五感超群,因此这些议论就像是贴在她耳边说的一样。 她现在听见这些诋毁嘲笑,根本不会有半点动容,一颗心心如止水。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要走自己的路,修自己的道,堂堂正正报自己的仇。 前方排着很长的队伍,莲厌没有走特殊的意思,收回灵剑走到队伍后面排队等候。 负责记录名字的弟子手脚麻利,队伍前进的速度倒也不慢。 莲厌挪动着步子,心里计较着星河苍穹诀第三式自己没能参悟的几步招式,渐渐地也就摈弃了外界声音。 直到记名的弟子提醒她,莲厌才醒神。 报完名出来,清俊的少年从旁侧走出来,不卑不亢唤了她一声:“莲厌仙子”。 莲厌转眸去看,眨了眨眼,露齿一笑:“是你啊,你也来报名宗门大比?” 辰时日光不骄不躁,少女墨色乌发上斜插了一支紫藤萝步摇,随着偏头的动作在微风中轻轻荡漾。 少年眸光凝在那只紫藤萝步摇上,眼中倒影晃了晃,摇了摇头道:“弟子资质鄙薄,不敢登台出丑,是来赌一赌运气看能不能碰上莲厌仙子,仙子是来报名宗门大比吗?” “是啊,闲来无事,出个丑玩玩。”莲厌若无其事的笑笑。 她本就生得娇艳,粲然一笑更是迷人心魄。 邵阗垂下眼睑,没有被调侃的难堪:“仙子说笑了。” 莲厌看着少年身上单薄的外衣,也不再打趣他,挑眉问:“你有事对我说?” 依她对少年的了解,该不会无缘无故来金光台蹲她。 邵阗抬起眸子,黑得像玛瑙一样的眸子定在小仙子澄澈清纯的脸上:“昨日,仙子去过我住处?” “李钰告诉你的?”莲厌不假思索。 昨日她在小可怜房中撞见了李钰,理所当然就认为是李钰告诉邵阗自己去过的。 邵阗手背青筋凸显,面容冷峻:“不是,是我看见仙子留下的药包了。” “既然李钰没告知你,你如何知道是我给你的药包?” 问出这句话,莲厌明显察觉到少年下颌微微绷紧,周身温度也冷凝了。 生气了? 生什么气啊? 莲厌眨了眨眼,颇为不解,但既然少年不愿意回答,她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想法,毕竟顺手送过去一点药而已。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见少年抿着唇瓣,她便随意道:“在竹溪镇你也算机缘巧合帮了我,昨日恰巧我去枫露长老那里取药,顺便取了些治疗咳疾的药,路过外门弟子院,就给你送了过去。” 少女最后还补了一句:“不必客气。” 说罢,就准备御起灵剑离开。 “我不是来道谢的”,少年被金光台的寒风吹得溢出两声咳嗽,“弟子是想问仙子先前说缺个守峰弟子,如今可还缺?” 莲厌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单薄到弱不禁风的少年身上。 先前她主动相邀,少年却表现得似乎对内门并不感兴趣。 如今怎么主动提起要进内门了? 清冷的山风吹在少年弱不禁风的身体上,一阵急猛的咳嗽声让莲厌忍不住心生一丝怜悯。 小可怜的身体似乎更糟糕了。 莲厌猛然想起邵阗购买的同心簪,顿时了悟,看来小可怜是在前不久遇见了心仪之人,想必他那位心仪之人就在内门,身份比他要高上些许,所以小可怜需要攒下更丰厚的彩礼。 这是真爱啊! 莲厌心道,小可怜身子都垮成这样了,还不忘心心念念的佳人,而且没准还是暗恋。 她这辈子是没打算再沾染情爱这种奢侈东西了,但是难得遇见一个有情郎,她怎么说也得帮扶一把。 少女眼神怜悯,语气也娇柔了几分,像是在安慰受伤的小兽:“尚缺。” 邵阗对上小仙子柔软得几乎快要滴出水的秋水剪瞳,薄唇抿得更紧了。 但是昨夜他想过。 比起有李钰在的狼窝外院,他情愿登上仙山,踏入虎穴。 至少莲厌仙子即便对他有非分之想,也不得不顾及未婚夫的颜面,不敢公然轻薄于他。 思及昨夜李钰的所作所为,少年阴冷的眸光更晦暗上几分。 这番咳嗽垂眸的姿态,让莲厌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小可怜这副身板,她真怕她天璇峰一阵风都能把他刮跑了。 “这是我天璇峰的出入通牌,你且随身携带,回去收拾好了行囊,随时可以入峰。” 莲厌手里多了一块带有灵力的桃木牌。 邵阗伸手接过:“多谢莲厌仙子。” 莲厌淡淡“嗯”了声。 天璇峰从前是没有护峰灵阵的,自从她去紫林海修炼,她担心沈椿棠会闯进来,就设下了护峰灵阵。 莲厌转身欲走,又听身后少年清冷道:“弟子已经收拾好了,现在就可以入峰。” 莲厌:“……” 这么急的吗? 她转身看向弱不胜衣的少年郎:“你的行囊在哪儿?” “弟子没有多余长物。” 莲厌:“……” 小可怜过的是什么天崩地陷的人生啊? 幼时被当作女童卖入竹溪镇那样的虎狼之地。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在濯光宗外门弟子里依旧备受欺凌。 如今有了心仪之人,还是卑微的暗恋,身子骨瘦弱成这样,还要勤勤恳恳干活。 辛辛苦苦挣下的灵石银子,自己舍不得花,要入内门了,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自己那只绣成了鸭子的鸳鸯香囊,竟然是他腰间唯一的装饰。 邵阗并不知道小仙子唉声叹气是为了什么,只知道最后虽然他一直坚持自己可以走去天璇峰。 但小仙子还是固执己见的让他上了灵剑。 邵阗是第一次在天璇峰的内院里行走。 上次他来给莲厌仙子侍奉汤药,只出入过莲厌仙子的寝居,并没有在内院里其它屋舍落足。 莲厌仙子让他自己挑寝居,就出去了。 邵阗凭着对莲厌仙子寝居的记忆,径直选了离主居最远的一间西厢房。 太阳尚未西沉,厢房里有些昏暗,但天璇峰的院落,再不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第三十九章 自然是抱你 窗棂外面有一株梨花树。 白色的梨花冷然出尘,不似桃花灼灼艳色,却在灵力充足的仙山上开得荼蘼绚烂。 莲厌带着内门弟子的锦被和锦衣回来时,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邵阗。 她走进院子,见少年骨节苍白的手里拿着扫帚,正清扫庭院的落花枯叶,微微讶然:“怎么挑了这间偏院?” 天璇峰是南墟山最小的一个峰头,屋舍不多。 莲厌向来只住主屋,其余几个屋舍都空着,但是论布局和干净程度,自然是越靠近主屋的屋舍越洁净明亮。 邵阗没想到她去而复返,低眉顺目道:“这里就很好,多谢仙子收留。” 莲厌见少年没有不甘愿的意思,也就没再强求。 她踏进屋子里,长久未住人的屋子散发着一股尘味。 若让少年一个人打扫,也不知要打扫到何时? 邵阗见小仙子进了屋半天未曾出来,放下扫帚走进去,就见小仙子一个接一个清洁术打在床榻、桌案、博古架等上。 “你在外面等吧,要不了半刻钟”,莲厌听到少年踏入的脚步声,抽空说了句。 邵阗没有转身离开,他盯着少女翩跹转动的背影看了会儿,才转身出去。 天璇峰就一个主院,所有屋舍都是围着主院建造的。 邵阗找到已经废弃许久的厨房,不多时,端了盆清水回到西面偏院。 莲厌自打筑基后,周身灵力便十分充裕,几十个清洁术并不算费事,但她还是头一回连续不断施展清洁术。 手腕有些酸。 她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好的性子。 听到脚步声,她也没回头,继续打着清洁术道:“方才我去内门管事师兄那里给你领了两件内门弟子的衣裳,并着两套被褥,衣裳你待会儿看看穿着合不合适,被褥如果薄了你同我说”。 莲厌想的很简单,入了她天璇峰,那就是她天璇峰的人了。 她和小可怜也算是有缘,纵使小可怜无灵根,凡人寿命短暂,只要他愿意跟着她,护他个几十载也未尝不可。 邵阗心中想的却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身无长物,只剩一副皮囊尚可。 “多谢莲厌仙子。”他虽道着谢,视线也捕捉到了榻上的锦衣锦被,冷白的俊容上却没多少卑敬。 “什么仙子不仙子的,后缀如此长,日后少言谢,唤我声主子便可。” 邵阗沉默了很久。 久到莲厌感到奇怪,施完一个清洁术后转头看了雪俊苍白的少年一眼:“怎么了?” “主子。”薄唇颤动了会儿,邵阗还是喊出了这两个字。 莲厌淡淡嗯了一声:“守峰弟子每月月例我给你五十颗中品灵石,你可满意?” “主子给多了。”少年声音如击碎玉。 莲厌笑了笑:“我不差钱。” 邵阗沉默。 莲厌继续道:“每日丑时末,我会去紫林海练剑一个时辰,卯时去东林堂听课,这是最近的行程,若我不在峰头的这个时间段内有人来寻我,你无须搭理,也不要告知别人我的去处。” 少年点了点头:“好。” 莲厌很满意少年的听话懂事,也不问东问西,让她省了不少麻烦。 她又施了几个清洁术,将窗棂上的灰尘除去,望着盎然生机的满树梨花,双手撑着窗台:“中庭有厨房,主院旁边也有栅栏围起来的一片灵田,你若不想往返食堂,也可以自己种一些灵果灵蔬,种子都在厨房里,吃不完的你可以卖掉,灵石算作你的。” 厨房和灵田都是莲厌曾经小时候使用过的,只是如今都荒芜了。 “多谢仙……主子。” 莲厌漫不经心嗯了声,又想起少年还有个暗恋的女子在内门,她总得给别人一点自由恋爱的时间。 于是说:“每月你有四日休憩时间,择好四日同我报备一声便可。” 日暮西垂,西斜的霞光照进屋内,沐浴在绚烂天光里的小仙子眸如繁星,白皙无暇的皮肤也透出淡淡霞韵。 邵阗黑沉的眼波漾起细纹:“主子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莲厌转过身,唇角微翘,刚要说话,却陡然看见一只小蓝蝶不知从哪儿飞出来,扇着翅膀朝着少年袭去。 她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这些小蓝蝶一直跟着自己。 而且旁人似乎看不见它们。 但它知道一些妖灵极其喜欢吸食凡人鲜血,心急之下少女连忙伸手想要抓住小蓝蝶。 牙齿也因为焦急咬到了嘴唇:“当然是为了……报……恩。” 最后两个字莲厌咬得含糊。 人又不小心左脚绊了右脚,一不小心跌进了少年怀里,落在邵阗耳中的话瞬间犹如一道惊雷:“当然是为了抱你!” 这才入峰第一日,小仙子已经开始不掩盖心思了吗? 莲厌疼得嘶嘶抽了口气,方才咬得太用力,她下唇被咬出了血。 少女狼狈站起身,步摇晃动,瓷白的脸被夕阳映照得微红,极像是娇羞。 “行了,剩下的你自己收拾吧,今日准你一天假”。 莲厌忍着疼说完,也不去看少年的脸色,就像是做贼心虚后落荒而逃般出了院子。 被少女撞过的胸口里,不急不徐跳动的心脏陡然乱了两息。 少年黑润润的眼睛闪烁过一抹被冒犯的愠色,薄唇抿直,也不知是懊恼还是生气,捏了捏温度变高的耳根。 几不可闻溢出一声轻哼。 莲厌回了自己院子,对着铜镜照着下唇被咬伤的地方,施了个简单的治愈术,疼痛才消下去一些。 少女坐在罗汉床上,松开掌心,冲着飞出来的小蓝蝶揉了揉眉心:“你们怎么还跟着我?” 小蓝蝶自然不会回应她。 莲厌叹了口气:“你们可以留在天璇峰,但是西院住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们不许伤害他,知道吗?” 小蓝蝶这回却好像是听懂了,扇动着翅膀就又要往外飞。 被莲厌抓住了翅膀。 少女微微眯起眼睛,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至今也没见过小蓝蝶是否有杀伤力,但却知道它们顽强的生命力。 被利剑劈下也能裂化。 她至今没从典籍上查出这是什么妖灵或者妖兽。 第四十章 哪怕是修魔 小蓝蝶在少女手里扑棱了几下,莲厌竟然能感觉到它的委屈。 这个认知让莲厌愣了会儿,指尖微微松开几许,小蓝蝶趁着机会重新展翅飞空,绕着少女飞了两圈,突然直直朝着莲厌额头撞来。 关键时刻莲厌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然而清风拂过,想象中的碰触感并不存在。 莲厌睁大眼睛,霍然起身走到铜镜前。 白皙饱满的额头,隐约浮现一只蓝色的灵蝶图案。 察觉到她的注视,图案的亮度越来越亮,莲厌心情复杂的将手指触上去,还能察觉到蝴蝶的伏动。 似乎就是要验证她的猜想。 一只只蓝色蝴蝶从她额心钻出,围着她翩然起舞,不多时又悄然消散。 莲厌心里震惊,这些小蓝蝶竟然不是一直跟着她,而是本就和她共存。 前世她身体从异化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并非普通人类,可前世这些小蓝蝶并未出现。 今生她选择异化成女,这些小蓝蝶也没出现。 莲厌眉头紧锁,难道是因为她筑基成功,所以觉醒了这具身体的某些特殊天赋? 那她到底是什么妖? 什么妖族需要分化男女,还会衍生出伴生蓝蝶? 嘭嘭嘭—— 莲厌的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她似乎终于触及到了与前世悲惨命运交汇的那层薄膜。 一旦戳破薄膜,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莲厌心绪大乱,缓了一刻钟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静静地看着铜镜中出水芙蓉般的少女,脸蛋精巧,樱唇琼鼻,双眼清澈莹润,肌肤似象牙般瓷白。 片刻后,莲厌突然从乾坤袋里拿出修真界人手一个的天鉴。 她翻到了浮生楼近期拍卖会的信息。 ——神秘幽蝶之泪。 关于最后一件拍品幽蝶之泪的议论并不少,莲厌就像是饥渴的旅人在沙漠里看见了绿洲,逐条逐条的看。 【幽蝶族诞生于阴阳交界处,族人奇美且拥有操控阴间的力量】 【捕获幽蝶美人炼化,出窍以下修为可连跃两级,以上修为可瞬间突破一级】 【传说幽蝶美人上一次出没还是在二十年前,宁国与陈国那场大战上。那场恶战决定了往后天下是宁国还是陈国,两国都视死如归,倾尽举国之力,死的将士不计其数,据说有人亲眼看见尸殍遍野的残骸战场上,无数只虚灵蝶覆上死尸引魂归西,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又唯美震撼。】 【二十年前那场大战我知道,听说是如今的宁帝请了仙人相助,两方交战正酣时,陈国军营内降下灵火,粮草被烧,军心大乱,最后宁国赢了,陈国皇族尽数覆灭。】 【你们这说的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我说个你们不知道的。】 【幽蝶族三百年前,族人需要千年等待才能幻化出人形,它们不属于妖神人族,只是诞生于阴阳交接处的灵蝶。】 【但是三百年前,你们知道修真界和南海拈花大妖一战吧?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死了多少杰出修士?天下修真大宗皆在此大战里元气大伤。】 【幽蝶族就是在这场大战后,不知得了什么机缘,提早了幻化的时间,故而那之后,幽蝶美人不再成为稀罕物,被修士们大肆捕杀炼化。】 【也就是在这漫长的捕杀过程中,幽蝶美人族为了自保,开始异化性别,修士们发现,幽蝶族人一旦异化为男,炼化后根本提升不了修为,可是即便修士们想尽各种手段,想要遏制幽蝶族异化成男这种行为,幽蝶美人族也视死如归,拼死抵抗,这才导致了幽蝶美人族的绝迹。】 【幽蝶美人族,一旦族人异化为男,就丧失了所有价值,不仅召唤不出虚灵蝶,也没了炼化提升修为的能力。】 莲厌看着一行行或遗憾或叹息或觊觎或嘲笑的言论,仿佛见证了幽蝶族是如何像昙花一样绚烂美丽。 而又在绽放后悄然死去。 脑海里响起在拍卖会场里听见的那声缱绻痴恨的怨词:“梦回画角,云雨匆匆,恨相逢、恨分散、恨情种……” 前世今生困扰她的难题,似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难怪她能听见那颗幽蝶之泪的哀戚低语,而别人听不见,因为她自己就是幽蝶美人族。 那訾旸仙君又是什么身份? 拍卖会花重金拍下幽蝶之泪的人又是谁? 莲厌唯一能确定的,是前世在她异形前后待她判若两人的訾旸仙君一定知道她是幽蝶族人。 难怪她尚未启蒙,师尊就急着让她挑选未婚夫婿,给她和大师兄订亲。 是怕她异化成男,于他无用。 难怪曾经待她予取予求,甚至连宗门上下都以为她是他私生女的师尊,在她异化为男后,亲自斩她一剑,废除她的修为,斩断她的经脉,将她弃如敝履。 原来……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她不过是訾旸仙君养在仙门里的一只困兽。 莲厌眼睛逐渐赤红,拳头捏紧,她垂下头不断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现在只有筑基期,远不是大乘期的訾旸仙君对手。 她该怎么办? 她想起重生那日,訾旸仙君看她那意味深长的狂热眼神。 莲厌呼吸微微急促,她几乎能确定,訾旸仙君那日便看出她选择异化成了女子。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訾旸仙君到现在还没动她,还愿意跟她虚与委蛇? 她不能坐以待毙。 不能等着闸刀落下。 可是偌大的修真界,没人会冒着得罪一个宗门大能的风险帮她,即便是大师兄,她也不打算告知自己是幽蝶族一事。 想斩杀一个大乘期大能,还有谁能帮她? 莲厌微微闭上眼,如今只要能快速提升修为,哪怕是修魔,她也愿意。 可她怕,她没有太多时间了。 大脑飞速运转,她第一反应是先逃出濯光宗,躲到一个訾旸仙君找不到她的地方先修炼强大自己。 可是很快,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这会儿出逃,只会打草惊蛇,大乘期大能想找个人出来太容易了,如果被抓住,訾旸仙君极可能连装都不装了,直接将她囚禁起来。 第四十一章 修罗场第一步 到底应该怎么办? 莲厌将头埋在双臂之间,阖住眸子。 片刻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莲厌睁开眼睛,从乾坤袋里取出那个装着冰晶羽毛的银色小盒。 她小心翼翼拿出雪色羽毛,就像是捧着一根救命稻草:“道友,我乃濯光宗弟子莲厌,今遇危机,恳请道友相助,若可复仇,莲厌必定报答道友。” “道友,我如何才能找到你呢?” “你可否听见我说话,道友,道友……” 莲厌是真的无人倾诉。 到底只是个无心机城府的剑修少女。 蓦地解开前世谜团,莲厌迷惘又无助,未来的路就像是布满锥刺的冰面,稍有不慎就会鲜血淋漓,掉下万丈深渊。 邵阗正打了清水拾掇厨房,忽然脖颈上传来一阵热浪,就像是有人埋在他颈窝轻声细语一样。 这股异样的温度让少年骨节清瘦的手指一僵。 他缓了片刻,脸色难看的想要忽视这阵灼人的气息温度,继续用抹布擦拭橱柜。 可是那人似是没完没了,越贴越近,炙热的气息几乎像是贴在他肌肤上撩拨,让他无法忽视。 他知道,定是那个拾到他凤羽的人在把弄凤羽。 少年阴沉着脸,捏着抹布的手因为用力青筋凸起,眉心也跳了跳。 竹溪镇的镇民都死绝了,能捡到他凤羽的人除了衍元宗的弟子就是濯光宗的弟子。 待他休养一阵,才能用神识探查,这会儿再怎么气郁烦躁,也无能为力。 邵阗本以为拾到冰晶凤羽的那人顶多也就是隔三差五好奇抚摸下,谁知接下来的两日,那股湿热的温度几乎晨昏定省,每日都要来袭几次。 譬如今晚,那人似乎对着冰晶凤羽说了许多话,邵阗被搅得睡不着,只能睁眼看着房梁出神。 “莲厌师妹!” “师妹,你在吗?” “你回应我一声,你若不应,我便破了你的结界进来了。” “莲莲,我有事与你相商,我连夜赶回,你若还没睡,出来见大师兄一面好不好?你若是生大师兄的气,师兄给你道歉。” 秦浮光的声音在整个天璇峰回荡,邵阗担任守峰弟子两日,这还是第一次来活。 少年披衣起身,那股喷洒在颈项里的暖流也倏地停了。 莲厌房门被叩响。 少年冷淡疏离的嗓音在门外响起:“主子,你睡了吗?秦师兄求见,主子可见?” 莲厌这两天尝试了各种方法跟冰羽交流,但都没有成果。 她侧了个身,将冰羽装回银色小盒里,整个人用锦被盖住,娇柔的声音闷闷地:“不见。” 她现在就像是个被人逐渐抽干水滴的塘鱼,哪里还有功夫去应付秦浮光? 少年脚步动了动。 莲厌拉下被褥:“等等。” 邵阗脚步顿住。 “你去告诉他,明日辰时,紫薇大殿,来与我解除婚约。” 少年面庞僵住,解除婚约四个字犹如鸣雷一般在脑海炸开。 小仙子为了他,连婚约都要解了吗? 他想起那日小仙子看见她大师兄时,嘴角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甜笑,而如今,却字句冷漠。 莲厌没听见离去的脚步声,微微皱眉:“没听清吗?” 邵阗心脏剧烈的鼓动着,须臾,少年嗓音微哑:“听清了。” 莲厌蹙了蹙眉,觉得小可怜的声音有些怪。 秦浮光正犹豫着要不要硬闯进去,之前莲厌就算不出来见他,也会遣纸人童子出来。 他也知道深夜冒昧来天璇峰不妥,但是师尊说师妹铁了心同他解除婚约,他心烦意乱了几个时辰,还是不等天亮便来了。 他回想起和师妹在南墟山上两小无猜的时光。 他四岁便被父皇册封为宁国太子,送入南墟山学习修仙之道。 他虽比同龄人懂事得早,但是四岁只身前往一个亲人熟人都没有的宗门,他并非完全不害怕的。 他记得上山那一日,南墟山的风特别大。 负责照顾他的贴身内侍连忙让宫人取来斗篷给他披上,眼圈通红,细心叮嘱:“殿下,老奴就送您到这儿了,您上了山,就是仙人了,等殿下练了大本事,宁国还靠殿下守护,陛下和娘娘也以您为傲。” “殿下若是想家了,也可随时给陛下和娘娘传递家书。” “老奴登不上仙山,无法再照顾殿下,殿下务必保重身体,缺什么短什么,给老奴写信,老奴派人给殿下送来。” 秦浮光早慧懂事,却并非无情无感,相反,少年极其重情,刚到陌生的南墟山,第一晚就因为思念母后和父皇偷偷的在被褥里哭。 房门被吱呀推开,一个小姑娘提着一盏漂亮的兔子灯悄悄走了进来。 少年警惕的钻出被褥,英眸里充满了猜疑和防备。 他记得她,她被訾旸仙君牵着,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对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像个吉祥娃娃。 贴身侍者说:“这位是訾旸仙君,殿下的师尊,另一位是訾旸仙君捡来的养女,叫莲厌。” 小姑娘看见他眼底还没擦去的泪水,粉嫩的唇瓣张张合合:“哎呀,你哭了呀。” 她把自己的小兔子灯给他:“你别哭呀,我把闲观师兄送我的小兔子灯给你玩,以后我们当好朋友好不好呀?” “我叫莲厌,师尊说我灵根还未测试出来,还没允我入门,将来肯定是你先入门,我该唤你一声师兄呢。” 暖黄的小兔子灯照亮了唇红齿白的小姑娘和小姑娘天真欢快的笑颜:“太好啦,我又要多一个师兄了,我的师兄们都对我可好啦,你也会对我很好的对不对?” 秦浮光已经不记得那时候自己说了什么了,但是莲厌说的话,他却记得清清楚楚,一如昨日。 是小姑娘的欢声笑语,让他逐渐忘却了宁国,抚慰了自己因为被父皇母后抛弃而痛苦难过的内心。 秦浮光想着往昔,心口的地方愈发隐隐传出闷痛和窒息,仿佛有什么东西像是沙一样随风远去了。 昏暗迷离的光线里,缓缓走出一个清隽肩宽的少年。 秦浮光眼神一滞。 天璇峰何时有了外人? 第四十二章 师兄要将谁扔出南墟山 一想到还是深夜时分,男子还是从天璇峰主院的方向走出来,秦浮光就觉得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天璇峰?” 秦浮光俊脸紧绷,长啸倏地扫开结界,直指迎面走来的修长少年。 邵阗同样也在望着秦浮光。 小仙子的未婚夫,剑道天才,不过如此。 “你到底是谁?”秦浮光觉得此人面相有些眼熟。 但他现在纷杂的意识让他一时想不起来。 秦浮光内心前所未有的兵荒马乱,甚至可以说……害怕。 少年被剑指着,面容也无任何惧意,甚至唇角微微扬了扬,带着点嘲讽:“主子让我给师兄传话,明日辰时,与师兄在紫薇大殿不见不散,商议退婚一事。” 秦浮光瞳孔缩了缩:“不可能!绝无可能!” 长啸也染上了他的怒意,剑身微亮,剑气割破了少年纤细咽喉。 血珠瞬间滚了出来。 邵阗嘴角讽刺地勾了勾,在夜风中猛咳数声:“旁人皆道濯光宗首徒专一深情,肃沉稳重,却也不过如此,既舍不得小师妹的柔情似水,又放不下自幼相伴的仙姿青梅,秦师兄可真让弟子刮目相看。” “你懂什么?”秦浮光利剑又往前送了一寸:“我与小师妹清清白白,你再言语挑拨一句,我将你扔出南墟山!” “师兄要将谁扔出南墟山?” 黑夜里,少女抱剑倚着门框,清幽寒凉的眸子如同天上繁星一样明亮遥远。 邵阗转过身,莲厌看了他一眼,在少年脖颈上显眼的红痕上落了落:“没事吧?” 邵阗摇了摇头,溢出几声虚弱的咳嗽:“我只是同秦师兄传述了主子的原话,秦师兄便生气了”。 莲厌蹙起眉头,看向秦浮光:“师兄何苦为难一个没有灵力的小弟子?” 秦浮光:“……” “何况,我和师兄早就该结束了。” 莲厌轻轻吐出一口气,回忆起秦浮光登上南墟山的第一晚,两个小小的人在月亮下拉钩,秦浮光说要守护她一辈子。 她不恨秦浮光,但是两人青梅竹马的十几年,到底不是白驹过隙,一点一滴都记在她的脑海里。 她和秦浮光,早该结束。 她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执念,最后生生困死了自己。 “师妹,你不要任性,就算是和师兄赌气,也不要用解除婚姻这样的方式来气师兄好不好?我和椿棠师妹,不是宗门里传的那样。” 莲厌哂笑一声:“师兄,原来你都知道。” “这些年来,你是天之骄子,我是宗门废物,所有人都替你不值,贬我是你修仙途中唯一的污点,我被所有人孤立,我渐渐不敢出天璇峰,每次做任务也是形单影只,我期盼着你能安慰我,陪着我,可你总是说觉得我越长大,脾气越古怪,不合群,总是倔强的一个人执行任务,最后落得一身伤。” “我想跟着你,去哪儿都跟着你,但你总说你执行的任务危险,不让我跟着。但是沈椿棠却能跟着你去,你说她是丹修,于队伍有益,那你可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我和宗门师兄打架,我被罚跪、被罚鞭打、被罚去森罗谷杀妖兽时,你在哪儿,你总是很忙。” “师兄,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如今,我要学会不依靠你了。” 寒凉的夜风吹起少女裙裾,月亮的皎色淡淡落在少女滚下来的泪珠上。 莲厌觉得自己挺不争气的,她没想哭的,真的。 前世逃亡的那五年,她还不够惨吗? 她连在逃亡路上听见秦浮光和沈椿棠的道侣大典时,也只是愣了一下。 莲厌仰头看向苍穹,试图把眼泪藏回眼眶里,须臾又觉得自己这样更好笑了,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秦浮光站在数丈远的地方,月光的清辉映照出青年满身寂寥,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想起无数次,莲厌甜笑着冲他撒娇,挽着他的胳膊说:“师兄,你就带我去嘛,我一定不会添乱的。” “师兄,我想跟着师兄一起,我真的好孤单啊师兄,每年和你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师兄,我们什么时候举办道侣大典啊?是不是我嫁给你了,我们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师兄,为什么小师妹可以去,我就不能去?我生气了师兄,哄不好了!” 少女委屈生气的模样就好像在昨日。 秦浮光眼睛震颤着,因着少女浅笑盈盈的那句:“如今,我要学着不依靠你了。” 长啸比感应到主人的痛苦,比内敛沉稳的主人更激动,嗖地飞到莲厌身前,剑身嗡鸣不止,似在哭泣。 莲厌深吸一口气,露出个甜甜的释然笑容。 她扯下脖颈上的太极双生鱼玉佩,挂在了长啸上:“师兄,既然你深夜来寻我,师尊那里我们也不必去了,这是刻有师兄名字的定情玉佩,请师兄将刻有我名字的那块归还。” “师妹!”秦浮光心脏窒痛,双眼微红,“何需至此?” 莲厌灵力一推,将悲鸣不止的长啸推了回去。 “我心意已决,望师兄成全。” 长啸颤抖不止,红色的同心结剑穗在空中飘荡。 那是两人订下亲事后,莲厌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不止这一样物件,订亲后,他收到的每一样礼物,莲厌都亲自绣了寓意吉祥恩爱的花样。 并蒂莲、比翼鸟、同心锁……他从前只笑她的手工拙劣,却从未想过那都是少女无法宣之于口的求婚。 秦浮光看着长啸上刻着自己名字的双生鱼玉佩,浑身颤抖:“我不同意!” 莲厌眉心紧皱,语气薄凉:“师兄若有异议,那我们还是明日于紫薇大殿见吧。” “邵阗,回去了。” 两人谈话时,少年紧紧偶尔泄出几声轻咳。 但天璇峰哪里是地势低洼的外门弟子院可以比拟的? 秦浮光破了结界,峰头的夜风将病弱少年的黑发和蓝袍吹得飒飒作响,也亏得他能忍到现在。 秦浮光深邃痛苦的眸子在看见少年亦步亦趋跟着少女离开的时候,蓦地锐利:“师妹,你的天璇峰何时收了外门弟子?” 第四十三章 合卺酒 莲厌没有回头,嗓音清冷:“玉已还,明日我会禀述师尊,与大师兄解除婚姻,我的事情,往后也请师兄不要再过问。” 秦浮光被她话里的冷漠震得退了数步,眼神落寞:“师妹,你当真要如此绝情?” 回应他的是一道隔绝结界和少女融入夜色的背影。 莲厌没有直接回屋子。 她也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前世几十年,倘若秦浮光向她提亲一次,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嫁给他。 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秦浮光庆幸。 訾旸为她和秦浮光订亲,只是为了让她异化时选择为女,跟他是秦浮光,白浮光,李浮光并没有太大干系。 前世即便她嫁给了秦浮光,訾旸也断然不会让他们恩爱一世。 少女站在池边,等着少年咳喘着走近。 今夜月色满池,池中用灵力维系的莲花妍丽多姿,娇媚芬芳。 邵阗没想到小仙子竟在等他。 “走过来。” 小仙子的声音一如月色,水般柔绝。 少年乖巧地走了过去。 下颌被人捏住,微微扬起。 邵阗垂眸看着只到他肩膀的小仙子。 少女眼睫很长很浓密,因为方才哭过,还带着点潮气,衬得一双眼睛水波粼粼的,像块通透的璞玉。 脖子上的伤口被灵力抚过,除却还有些微刺痛,已经看不出不久前被划过了。 莲厌松开手,看了冷淡静寂的少年一眼:“会喝酒吗?” 邵阗:“会一点。” 少女嗯了声,突然跳入水池。 灵气缭绕的水池被荡漾出无数圈波纹。 邵阗在岸上数声咳嗽后,就见小仙子破莲而出,哗啦啦的水珠下,小仙子怀里抱着一坛酒。 莲厌爬上了岸,用灵力温干了衣裳和头发。 朝少年投去一瞥:“走吧,这酒对你的身体也大有裨益。” 良宵淡月,疏影风流,峰上偶尔传来几声夜鹰的鸣叫。 莲厌从乾坤袋里取出酒樽,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这是用了八种昂贵药材酿造的药酒,又在充满灵气的莲池底下埋了三年,味道应该还……不错”。 最后两个字因为太酸太涩让莲厌表情扭曲得硬生生抬了两个调。 她刚要说“算了,你别喝了。” 就见少年面不改色饮了下去。 看得莲厌目瞪口呆。 她以为是自己尝错了,又品了一口,眼睛都酸涩紧紧闭了起来。 这坛酒还是因为几年前,沈椿棠调制的药酒被宗门上下称赞,她心里羡慕连大师兄都夸她,才偷偷学习酿酒,自己酿下的。 那时,为了酿下这酒,她将各种味道的灵果灵草灵药挨个尝试,就是为了酿成最好喝的灵酒。 她千挑万选,选了最好的一坛果酒,埋在莲池下面,满是少女心的幻想日后要将这酒留作和大师兄成亲当日的合卺酒。 那该多浪漫啊! 如今亲事成不了,这酒也没有再留着的必要。 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夜和秦浮光决裂,她便想到了这酒。 既然已经酿了,总不能浪费。 不过酒封之前她尝过,味道甜糯可口,现在怎么会又酸又涩啊? 该不是酿坏了? 莲厌心里想着,就见少年一杯接着一杯的往下喝,她嘴角抽搐,想说什么又没发出声音。 邵阗疑惑小仙子表情为什么那么复杂多变,他以为是自己喝多了,才让小仙子惊讶。 不过他如今身体虚弱,这果酒确实灵力充沛,还有润肺润肝润五脏之功效。 喝得越多,他先前因服用凋魂丹而受损的身体就恢复得越快。 他想早点找到捡到他凤羽的人,日日受其折磨,当真羞愤欲死。 少年难得清秀腼腆地笑了笑:“主子这酒酿得甚好,弟子贪杯了。” 莲厌:“……” 少女两根食指尴尬地搅了搅:“你的五感是不是……不太灵敏?” 邵阗一怔,旋即诚实道:“弟子身体不好,总是多病服药,味觉有些迟钝。” 莲厌心说难怪,这么难喝的酒,也能品得像喝仙酿一样。 “主子,这酒的味道?” 莲厌被少年纯黑的眸子看着,眼睛逐渐瞪大:“味道当然好极了”,顶着少年通透的视线,莲厌径直闷完了杯中酒。 朦胧的月色下,少年似乎笑了笑。 莲厌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少年已经垂下眼睫,倾身过来替她满上了酒。 莲厌到底不胜酒力,喝了没几杯眼前就脸皮红透,微醺的眯着眼,试图看清楚眼前晃动的虚影。 “不喝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也……唔……少喝点,明日辰时、记得叫我。” 她眨了眨眼睛,扶着石桌踉跄起身。 “好。” 邵阗的目光一路追随到小仙子离开,才收回视线,矜贵清冷的又倒满了酒盏。 月光倾洒在少年蓝白相间的弟子袍上,若是莲厌此时还清醒着,就能看见满庭院的月华光辉全部都朝着少年体内疯狂涌去。 而那单薄瘦削的、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隐隐现出雪白的晶羽。 一坛子果酒被少年喝得干干净净。 后面几杯的时候,邵阗是品出了苦味的,但也仅仅犹豫片刻,还是喝完了。 没有这坛灵力充裕的果酒,他因凋魂丹受损的身体早则三月,迟则半年才会恢复到能使用神识的程度。 小仙子酿酒的技艺不佳,但用的都是年份久远的灵果灵芝。 邵阗站起身,收拾了冷樽酒坛,沿着廊檐走去。 孤寂的月辉落在清俊出尘的少年身上,俨然一副遗世独立之姿。 片刻后,邵阗身子一僵。 已是深夜,那若有似无吐气如兰的撩拨又来了,除却温湿地吐息,竟然还有湿润的液体沾肤而过。 这人是对着他的羽毛做了什么? 少年气得额角跳了跳,原本打算等再恢复几日,再行用神识探查,这会儿却什么也顾不得了。 南墟山没人见识过莲厌的酒品。 因为莲厌要么滴酒不沾,要么会在还有意识的时候就离开酒席。 她梦见了前世。 她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秦浮光在山下欲言又止的看着她,赠她乾坤袋:“师……” 青年苦笑:“我不知该唤你师弟还是师妹,但妖就是妖,仙妖殊途,我往后再不能护你,你我婚约,至此作罢。” 第四十四章 一夜花开 青年扯下她脖颈上的太极双生鱼玉佩,并着自己的,握于掌心,微微用力,玉佩四分五裂。 莲厌哭得惨烈,哭得抽搐。 少女满脸绝望,就像被斩断了一直以来的期盼向往,悲伤迷惘:“师兄不要,师兄,我没有害人,我从来没有害过人,不要放弃我,不要……” 她攥紧他的衣袖,然而青年只失望复杂的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斩断了袍袖。 莲厌看见不远处,沈椿棠穿着七彩流仙裙奔了下来,拉住秦浮光的手。 同情怜悯地看着她,自责道:“大师兄,师姐她好可怜啊,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揭露出来的,我太害怕了大师兄,我们帮帮师姐吧?” 湿润的眼泪一颗颗落在晶羽上。 莲厌硬生生哭醒了。 她隐约自己回屋后,实在是内心憋闷,就拿出了高人道友留下的冰羽,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这是她近日养成的习惯。 她实在没有太多朋友,前世因着沈椿棠最后的背刺,她对朋友这两个字也避之不及。 逃亡的五年,重生归来后,她始终清清冷冷,对所有人都竖起提防,更别提交心。 这只冰晶羽毛倒是像个倾听树洞。 莲厌用帕子擦拭干净冰羽上的泪水,又轻轻吹了吹,自言自语:“对不起啊前辈,今日喝多了,忘记将你收起来了。” 少女窸窸窣窣拿出银色小盒,刚将冰晶羽毛收进去,门口就传来了咚咚地扣门声。 “主子,你睡了吗?” 少年的声音像是雪山融化后第一缕淌下的雪水,透着初春的寒意和清冷。 莲厌听见了,但是不想搭理。 她现在脸上泪痕未干,还沉浸在前世被舍弃逐离的低洼情绪里,眼神恹恹的,像个被雨水奚落后的小孔雀。 莲厌以为自己不出声,小可怜应该自己就走了。 没想到少年胆子无法无天,过了会儿,竟然胆大妄为地自己推门进来了。 莲厌听着慢慢靠近的脚步声,眉心缓缓蹙了起来,她这会儿头晕得很,稍一迟疑,少年就走到了她身边几步远的地方。 清冷的夜风伴随着脚步声涌入温暖的内居。 两人饮了夜酒,清涩微甜的酒气在周身环绕。 少年恭敬有礼地又唤了两声:“主子,你睡了吗?” “主子……” 莲厌,听见脚步声又逼近了几步,迅速闭上了眼睛。 邵阗居高临下望着睡着的小仙子。 小仙子似乎哭过,眼睫因为泪珠的湿润而缠连在一起,显得愈发浓黑卷翘。 少女的脸素日里总是冷凝雪白,这会儿却透着酒醉的薄红,柔软丰润的红唇微张,微微吐息的唇缝儿里露出一点洁白牙齿。 因为不雅的睡姿,绸缎般的长发有一些沾到了嘴角颊边,衬得墨发更黑,皮肤更白。 莲厌虽然阖上了双眼,但其他感官的感觉更加灵敏。 她能察觉到小可怜在看她。 莫非是想酒后乱性? 莲厌想起逃离人间的那五年,在勾栏酒肆里看见的一幕幕不堪,心生疑窦。 但转念想,小可怜已有心仪之人,那么努力的赚灵石攒彩礼,该不会心思如此龌龊? 她脑海里念头百出。 莫非是想行窃?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小可怜胆子倒是大,难怪一杯接一杯猛灌,敢情酒壮人胆,打着行窃的主意。 莲厌正想着,就感觉到少年探手来到她腰间。 她的乾坤袋正系在腰上。 但是乾坤袋都是有主人灵识的,认了主的,除非主人死去,否则别人根本打不开乾坤袋,更遑论一个身无灵力的凡人。 邵阗神识探查到他的冰晶凤羽就在这座庭院里时,自己也愣怔了会儿。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天璇峰里只有他和那位小仙子。 捡到他凤羽的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只是想到这些时日,日日朝着自己脖颈吐息的人是小仙子,邵阗心脏还是蓦地狂跳了好几拍。 罢了,还是先拿回凤羽。 邵阗伸手去拿银色小盒,然而就在手指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少女呓语一身,忽然翻了个身。 少年手指僵了僵,片刻后蜷起来,负手到背后,皱眉盯着小仙子纤薄的背影。 他不确定地喊了声:“主子,你醒了吗?” 莲厌没回,但全身感官都凝聚起来,随时可能暴起将小可怜掐住后脖摁住。 没听到回音,邵阗默了默。 银色小盒随着少女翻身的动作,被带到了怀里。 少年深邃的眸子动了动,半跪上榻,骨节分明的指节探了过去…… 莲厌呼吸微微急促,心里说不上是失望多点还是恨恼多点。 她对小可怜,虽算不上竭尽全力,但两人也曾同生共死,竹溪镇那一晚之后,她心里是颇为感激他的。 她猜疑过豢养妖兽的少年兴许心思没那么单纯,猜疑过外门弟子的死和竹溪镇镇民的死,会不会跟他有干系? 但她从没觉得邵阗会害她。 是她估算错了。 莲厌刚准备睁开眼睛,身上却一沉。 少女长睫扑闪了会儿。 就感觉床榻一轻。 邵阗差点就被小仙子的装睡给骗过去了,若不是因为银色小盒被少女紧紧抱在胸前,位置尴尬,导致他有片刻犹豫,险些没察觉少女扑闪颤动的眼睫。 今晚是拿不到冰晶凤羽了。 不过能找到冰晶凤羽的位置,已经是不错,天璇峰只有他和小仙子两人,日后再找机会拿到凤羽便是。 莲厌听见脚步离去的声音,听见房门被打开又被吱呀合上。 察觉到房间里另一个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她才睁开了眼睛。 掀开被褥,莲厌揉了揉酸胀的额头,看了眼腰间的乾坤袋,将冰羽也放了进去。 小可怜真的只是进来给她盖个被褥这么简单? * 翌日,莲厌还没去紫薇大殿,就见到了秦浮光。 青年背着长啸,满身晨露,像是在天璇峰上站了一夜,眼底透着淡淡的青色。 莲厌转身冲清隽冷沉的少年道:“你在家里等我回来,我有事问你。” 说罢,便走了出去。 少年清幽的目光随着薄冷的晨曦落在合欢树下的一男一女身上。 第四十五章 少年太子 满树青翠的合欢树,竟在一夜之间开满了小扇子似的粉色合欢,清甜的花香被峰上冷风送入鼻尖,带着凉薄的惊喜。 莲厌抬眸看了一眼一夜盛放的合欢树,便垂下眼帘,语气无波无澜:“花开花谢,自有命数,师兄何苦耗费灵力催花盛开?” 秦浮光眼里透着灰色的落寞,一夜未眠未进水的嗓音微微沙哑:“师妹,我一直记得对你的允诺。” “这颗合欢花树是我们一起种下的,你说你看了凡间话本,若是夫妻能共同栽种下合欢树,未来定会一生同心,世世合欢,你还记得吗?” 莲厌垂下眼帘,她怎么会不记得? 她追逐了那么久的少年,爱慕过,恨过,为他伤心过,也为他开心过,最后去了一条命,才彻底剖心忘却的人。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些回忆? “记得,当时师兄说要陪我在天璇峰上种满合欢花,陪我生生世世”,莲厌嘴角翘起,“可到最后,也就种了这一株。” 秦浮光上前抓住少女手腕,眼珠紧缩:“师妹,你再给师兄一次机会,让我陪你在天璇峰种满合欢树好不好?” 莲厌抬眸看着青年脸上的诚恳。 她相信秦浮光,一直都相信。 但是她不需要了。 秦浮光没有前世记忆,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妖,一旦她的身份暴露,青年照样会夹在仙门和她之间左右为难。 少女轻轻笑了笑,抽回自己的手:“大师兄,我从前爱过你,怨过你,也很过你,但现在,我想放过你,也想放过我自己。” “师兄,我现在心如止水,我真的不爱你了。” 我真的不爱你了。 满树粉扇似的合欢花在绿色的枝桠间一瞬变暗,衰败、凋零。 “师妹——” 秦浮光喉口涌上腥甜,差点身形不稳,他扶住树身,眼睛直直盯着少女义绝离去的背影,嘴唇极轻极轻地颤抖着。 不远处,俊美绝伦的少年淡淡收回视线,关上门扉。 半个时辰后,紫薇大殿。 訾旸仙君望着殿中两个自己亲自指婚的弟子,皱眉沉声问:“浮光,你师妹执意与你解除婚约,你何意?” “浮光不愿。”青年脸色透着病弱的苍白,那是耗尽灵力所致。 合欢花树少说有花百千朵,一朵一朵注入灵力维系,纵使是剑道天才,也难免灵力枯竭。 何况,青年在竹溪镇本就元气受损,又渡入灵力救治小师妹,昨夜强行催放花开时,已是强弩之末。 “莲莲,你以前最是喜欢你大师兄,如今你大师兄不愿解除婚约,愿意跟你赔礼道歉,你也不愿意给你大师兄一个机会?” 莲厌揣度着訾旸的语气。 用前世刁蛮的态度道:“不愿意!竹溪镇那趟任务让我看明白了,大师兄心底挂念的人是小师妹,不是我,既如此,我也不想搅合其中。” “我若要嫁人,那人必然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人,否则,我宁愿孑然一身。” “师尊若是疼我,就替我解了这婚约,师尊若是不替莲儿做主,莲儿只能自请离开宗门,往后浪迹天涯,再不与大师兄和小师妹打交道便是。” “莲莲,说什么胡话,离了宗门你去哪儿?濯光宗就是你的家!”訾旸仙君语气陡然凌厉,“是你大师兄伤了你的心,你既执意如此,婚约便解了罢。” “师尊!”秦浮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师尊竟就这样定夺了。 简直和当初订下两人婚约时一样潦草。 莲厌垂着头,心里冷嗤一声。 听到自己用离宗威胁,訾旸果然急了。 不过她要测试下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师尊最宠莲莲了”,少女露出一个娇憨可爱的笑来,几步跳上白玉阶,站到訾旸后面给他捏了捏肩,“师尊,我报名了宗门大比,莲莲比试的时候,师尊能来看吗?” 訾旸威严的面容慈爱地笑了笑,无奈道:“前不久因着竹溪镇的事情,本尊耽搁了闭关,宗门大比本尊就不去看了,等本尊出关,冲着莲莲报名宗门大比的这份勇气,本尊也要嘉奖莲莲。” “师尊这回要闭关多久啊,”少女失望的哼了声,转过身伸出小手,“宗门大比我肯定会赢的,师尊若是闭关太久,我现在就要奖励。” “你啊你啊……小淘气”,訾旸锐利的眸子笑着眯了眯:“这回闭关不会太久,半年以内,莲莲还怕师尊赖账不成?” 半年。 莲厌心里一沉。 訾旸说话一向有保留,很可能不到半年就会出关。 莲厌轻哼了声,委屈道:“师尊总是隔三差五就闭关,我又要许久见不到师尊了。” 訾旸安慰了几句,又给了她几样昂贵的法宝法器,少女才露出笑容。 “跟你大师兄解除婚约,莲儿一点也不伤心?师尊看你大师兄倒是失魂落魄的”,訾旸眼里多了抹意味不明的恶毒。 莲厌捕捉到了訾旸眼里的恶损,却不解其意。 “宁国女子及笄便可成婚,大师兄若是诚心想娶我,我与他早便是夫妻了”。 秦浮光听着少女无悲无喜的话,回想到两年前的宁国皇宫。 少年剑修跪在宁国最尊贵的帝王面前,嘶声质问:“为什么?父皇,为什么不同意儿臣和莲厌的婚事?” 英俊的帝王面色阴沉:“她一介孤女,如何与你一朝天子相配?朕让你去仙山,是让你学仙法问天道,不是让你儿女情长!” “父皇既反对婚事,为何早不去书一封濯光宗,让师尊解了我和师妹的婚事,偏偏十几载过去,儿臣对师妹生了情愫,才来同儿臣说不同意?” “再说,求仙问道、治国安邦,跟儿臣娶师妹有何干系?即便没有世家大族的帮衬,儿臣也能……” 砰! 盛着汤药的玉碗被用力掷砸在少年太子的额头上,霎时血流如注。 “咳咳咳咳咳咳,你这个混账”,帝王被气得咳嗽不止,攥紧的拳头不断颤抖着。 一旁的皇后急忙给他顺气,焦急地给跪在殿上的少年拼命使眼色:“浮光,你父皇近来身子不好,莫要气你父皇,你要记住,你不止是修真界的天才,你还是一国太子,肩上担负着宁国所有百姓的希望与生计”。 第四十六章 何时入魔 “你的正妃,必须出自宁国世家大族,这是你的宿命,至于那位南墟山小仙子,她若能接受做侧妃良娣,留在你身边也未曾不可。” 少年失魂落魄的离开皇宫。 他并非没有争取过的,他也想娶师妹的。 但是宁国太子的身份,就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锁,让他每每面对师妹那双期盼的眼,到了嘴边的话都无法再说下去。 “浮光”,訾旸如炬的目光落在神思不属的青年身上:“当年给你和莲莲订亲时,你们年纪尚小,尚且不懂情爱,如今你们已然长大,你师妹既然不愿,你也莫再强求了。” “将你师妹的那块定情玉佩还回来吧,往后你们二人仍然是同门师兄妹。” 秦浮光袖中手指紧紧攥着。 他想到了父皇的咯血,想到了母后的哀求,想到了宁国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想到了到南墟山第一夜,有个小小的人推开昏暗的房间,送了他一盏兔子灯。 两块太极双生鱼玉佩浮空而起。 又被訾旸一念击碎。 玉石砰然散落,少年情愫,少女希冀,年少的欢喜,五年的逃亡,尽数幻灭。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紫薇大殿。 谁也没说话。 就在莲厌准备御剑离开时,秦浮光沉哑开口:“师妹,我争取过的。” 他怎么会不想娶她? 当年,师尊说让师妹从他们一行师兄弟里挑选一个喜欢的人订下娃娃亲。 即便只是权宜之计,为师妹挑选一个可以长久陪伴她的人。 他也焦虑兴奋了好几日,将弟子服洗得干干净净的,哪怕是喝水时,对着茶盏,他也要看看自己的相貌,猜想自己能不能让师妹满意。 一想到如果选亲那日,师妹选的并非自己,小小少年就心慌沮丧,恨不能痛哭一场。 万幸,师妹选的是自己。 可如今,终究还是遗憾收尾。 秦浮光是矛盾的,但他知道自己待小师妹和莲厌死不一样的,他的情和心早在那晚静谧皎洁的月色下,捧送给了提着兔子灯的小姑娘。 可他是宁国太子。 他终究会回到凡间,继承父皇传承下来的帝位,守护苍生,庇护黎明,是他的宿命。 莲厌脚步微顿,转身灿然一笑:“我一直以来都相信大师兄,谁都可能害我,大师兄不会。” “只是解了一桩婚约,大师兄于我而言,是永远的大师兄。” 南墟山的朝阳透破云层,支离破碎的光芒从树桠穿过,少女粉裳罗裙,裙摆处大片的蓝线蝴蝶在日光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翻飞而出。 她额间点了花钿,发髻上也插了支珍珠流苏步摇,笑意盈盈的,明媚胜过三月春色。 秦浮光恍惚间才发现,师妹似乎又开始如小时候初见那般俏皮灵动,喜欢打扮了。 在秦浮光看来,或许她解除婚约解得莫名其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提出解除婚约。 可在莲厌的记忆里,逃亡人间的第三年,听见秦浮光和沈椿棠的结侣之喜时,她就已经断了情爱之念。 所以訾旸问她,一点也不伤心? 是的,她一点也不难过。 只是在看见病骨难支的沈椿棠时,莲厌心底还是生出了些微波澜。 她和秦浮光商议解除婚约,不过就短短几日的时间。 沈椿棠竟然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当真是不简单。 “师姐,我都听说了,你当真和大师兄解除了婚约?” 沈椿棠回宗养了有段时日了,脸色依旧苍白,可见在竹溪镇元气损伤不小。 她声音柔弱,总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莲厌却懒得同她做戏,冷冷道:“是,所以日后少来烦我!” 前世她被沈椿棠的表白困扰,当真以为少女天真烂漫、大逆不道,可后来看到结果。 才知道沈椿棠所做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踢她出局,取而代之嫁给秦浮光。 倒不是莲厌前世有多愚蠢,而是她觉得,沈椿棠其实并没有多爱秦浮光。 她甚至觉得沈椿棠表演的这一切,都只是在演戏,只是她太谨慎了,没暴露一丁点破绽。 就连她彻底落败,被断掉经脉,逐出宗门之后,沈椿棠也没来找过她一次。 偶儿知道沈椿棠的消息,也只是从那些来追杀她的宗门弟子口中知晓。 可莲厌万分确定,沈椿棠恨她,恨入骨髓。 她这会儿还没有那个实力问出真相。 但既然重活一世,她就不仅要在訾旸手底活下来,还要亲手杀了沈椿棠! “师姐,你便如此厌恶我了?” 莲厌手臂被攥住,沈椿棠眼里已经溢出了点点晶莹,“我受伤回宗多日,师姐一次也未来看过我。” 她话里流露出委屈之意,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盛满了莲厌的倒影:“我一直在想,若那日我死在竹妖手里,师姐可会替我垂泪一次?” 莲厌面庞冰冷,静静地看着她装。 沈椿棠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瓷盒:“师姐,这是我按照古方,以丁香、零陵香、甘松、茴香、麝香研磨调成的香料,你向来难以入眠,这种香料有安神的功效,我以此跟你赔罪,你理理我好不好?” 瓷盒里,是一颗颗均匀圆润的香丸。 莲厌在少女希冀泪光的眼神下,捻起一颗。 沈椿棠嘴角瞬间浮起浅浅的惊喜笑意:“师姐……” 下一瞬,香丸被捏碎,用灵力激发出的浓郁香气瞬间灌入她的口鼻。 沈椿棠猝不及防之下,吸了几大口,苍白的脸色瞬间更惨白了几分,不可置信望着扔了瓷盒,大步离开的少女。 秦浮光走了过来。 两人脸色都是一样的面白如纸。 沈椿棠下意识泪盈于睫,眼泪欲落不落,蹲下身掩饰性地去捡落在地上的香丸。 “师兄,师姐她心情不好,她不是故意的。” 秦浮光弯下身,帮忙捡拾香丸,却没有回应她的话。 沈椿棠觉得奇怪,抬眼看过去,结果震惊得瞳孔微缩:“大师兄,你怎么了,你……你入魔了,你怎么会入魔?” 秦浮光嘴角溢出了血迹,一缕又一缕往外吐着血泡,连牙齿都染红了,周身也逸散着黑气。 第四十七章 昨夜你去我房中做什么 沈椿棠急忙扶起他:“大师兄,我带你去瑶光峰找师尊,让我师尊给你祛魔。” 长啸插入地面,青年握紧了剑柄,缓缓摇头:“小师妹,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入魔的事情,我能解决好。” 沈椿棠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师兄,入魔了你怎么解决?能祛除魔气的丹药早已无人能炼制出,你究竟是如何堕魔的?” 秦浮光知道沈椿棠说得都对。 他的心魔是因娶莲厌的执念而起,如今一念既落,他的心魔再难作祟。 “小师妹,我要闭关几日,你可否替我保密此事?” 青年扶着长啸剑,踉跄几步,猩红肆虐的眼睛缓慢平静下去,但黑色的墨发里隐约透露出几缕银丝。 修士一旦入魔,强行压制魔气极其损耗元神,最显着的特征就是墨发变白。 沈椿棠神情复杂,伸手抚摸一缕青年的银丝,指尖顿时染了抹黑色。 她偏头仰望颀长俊美的青年,语气听不出情绪:“是因为大师姐吗?” 秦浮光薄唇紧抿,眉头也压了压:“师妹,师兄没求过你任何事,你若不肯保密……” 话音未落,被容貌鼎盛的少女冲过去抱住打断:“我自会替师兄保密,我只是心疼师兄,为大师姐受了那么多委屈和煎熬,大师姐却不知道,还要伤师兄的心。” 沈椿棠抱他抱得那样紧,秦浮光一怔,眉头也皱了皱。 他不知道为何,就想起宗门上下的谣传,说他更钟意小师妹,早在筹谋如何摆脱莲厌这个废物未婚妻,好和小师妹双宿双栖。 他原先以为这些传闻只在内门弟子之间传说。 他经常出去历练,常不在宗门,偶尔听见谣传,也不欲与整个逞口舌之能而荒于修炼的师弟们理论。 他只当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他心系莲莲,何故理会他人之语? 可今日清晨,住在天璇峰少年那冷嘲热讽的一番话,却令他恼怒不已。 他们都当他秦浮光是什么? 朝三暮四? 朝秦暮楚? 朝令夕改,食言而肥? 秦浮光脸色冷冽,推开了沈椿棠:“小师妹,有些事情我也想与你说清楚,宗门谣传我有意于你,并非为真,你莫要放在心上。” 沈椿棠手臂一僵。 她不知道为什么冰谷表白之后,莲厌的性情会变化如此之大? 分明前不久,两人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 她甚至还计划好了在凡间天官节那日邀请大师姐去看灯会,届时在看灯会时制造点小插曲,自己救身陷险境的大师姐于危难之中,一定会让莲厌更加依赖自己。 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沈椿棠神思回笼的时候,秦浮光已经走远了。 少女碾上一颗香丸,秀美淡妆的脸狰狞极了,那种攥不住风筝线的丢失感让她心烦意乱。 莲厌回到天璇峰的时候,少年正在清扫一地残败的合欢花。 强行用灵力催开的合欢花都是真的,但是唯美过后,留下的不过是一地残骸。 莲厌收回月银,走了过去:“零落成泥碾作尘,不必清扫。” 少年俊若冰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执着扫帚道:“左右闲来无事,看这些灰败凋零的残花有些碍眼,主子若是想留着,我便不扫了。” 莲厌蹙了蹙眉,她觉得小可怜今日说话有些奇怪。 不过她的性子向来不喜欢深思,想到昨夜的事,她掌心灵力汇聚,地上的枯花残叶瞬间飞了起来。 随着灵力的搅动,半空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残花败叶卷进去,瞬间化为灰烬。 “随我进来”,莲厌收回灵力,率先踏了进去。 邵阗目光凝在小仙子的背影上。 片刻后,随步跟了上去。 莲厌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默了会儿,才打量起走进来的霁月少年。 心说小可怜这是打算讨好她? 她才没那么容易哄! 她确实曾经有意收小可怜当个守峰弟子,渡他离开外门弟子院那个苦海,但可不代表她想引狼入室。 “这些菜,你做的?”莲厌视线在菜色上一扫。 青椒土豆,西红柿炒鸡蛋,蒸南瓜,辣子鸡,还有一大碗的野鸡菌菇汤。 邵阗点了点头。 莲厌已经筑基,可以辟谷,但是她并不讲究修真界那些条文俗规,更不认为进食会影响修为提升效果。 “菜都凉了,你没吃?” 莲厌皱了皱鼻子,菜色看着倒是不错,不过南墟山的早春,可比凡间冷多了,饭菜端出来一会儿,就凉了。 少年语气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温度,但也听不出不恭敬之意:“不知道主子饿不饿,弟子不敢先享用。” 哟哟哟,还挺懂事。 莲厌昨夜的愠怒早就因为小可怜最终什么也没干而闲散不少,方才又退了婚,还让沈椿棠吃了憋,这会儿心情还不错。 她“嗯”了一声,挑眉看他:“既等我吃饭,不会先将饭菜温着?” “主子可以用灵力温热。” 莲厌:“……” 刚夸懂事,就开始抬杠。 她轻轻哼了一声,干脆直奔主题,蔑着少年:“昨夜你去我房中做什么?” 庭院中,修竹一样的少年薄唇紧抿,眼睫微垂,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深色。 “昨夜寒凉,弟子去落门闩时瞧见外面那位师兄还没走,在以灵力催生合欢花。弟子怕主子后悔,就去敲门想问问主子要不要给外面的师尊送件被褥过去?” “但是弟子喊了好几声,主子屋里也没人应,弟子就斗胆推门进去了。” 莲厌紧紧盯着芝兰玉树的少年,发觉他一直低着头,也不敢跟她对视,一副心虚的模样。 她心里轻哼了声:“过来,离那么远作甚?” 邵阗垂在蓝袍下的手指颤了颤。 又听小仙子懒洋洋交代:“再走近点,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邵阗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与小仙子只剩一步之遥的距离。 莲厌微眯了下眼睛,见他随是望着自己,眼睛却仿佛透过她在看身后的屋瓦飞檐。 粉嫩娇俏的小仙子不虞地站了起来,亲自捧住少年的脸颊,往下压了压,又捏住他的下颌,直勾勾盯着他瞧:“看着我。” 第四十八章 没有心仪之人 邵阗从未想过。 仙界三百年,人间三百年,他不仅沦落到被迫改口叫一个小姑娘主子,还被人又摸又掐不能还手。 “对了,就是这样”,莲厌一眨不眨盯着少年,见对方黑漆漆的眼珠里终于充斥满了自己漂亮的小脸蛋儿,满意的翘了翘唇角。 坐回了石凳上,姿态随意地托着右颊侧望他。 “继续说,然后呢?” 邵阗冷白的皮肤下,被小仙子揉捏过的地方诡异的烫热,他心里一边对这种若有似无的撩拨感到羞耻恼怒,另一边却不由自主的发觉小仙子手指又软又炙热。 她日日就是用这双手去抚摸他的凤羽的? 莲厌蹙眉,见他半天不吱声,似乎不知道神游到哪个天外了,忍不住用指节敲了敲石桌。 仰起下颌,不愉地看着他:“推门进来,然后呢?” 小仙子灼灼滚烫的目光让邵阗下意识的想躲开,但游离片刻,他又强行把视线落在了小仙子那张水月般绝美的面庞上。 “进屋后,弟子见主子睡得熟,怎么都叫不醒,就给主子盖了被子,离开了。” 少年说完,垂下了眼帘。 “你说谎!” 莲厌的嗓音冷冷清清的,透着股霜雪寒气。 邵阗薄唇紧抿,昨夜发现小仙子是装睡后,他就设想了各种最坏的打算。 但在没拿到凤羽之前,他是决计不会离开天璇峰的。 “你昨夜分明是去偷东西的!” 这句话宛若惊雷,邵阗虽然极力想表现出并非如此的表情,但眼底到底还是泄露了一丝震惊。 莲厌一见自己猜中了,忍不住冷哼一声。 “偷东西便罢了,你还撒谎!” 莲厌实在是失望:“先前见你努力接活积攒灵石,我还颇为欣赏你,后来你替我找到合适的功法,我更有了收你为守峰弟子的想法,竹溪镇一路同行,我赠你灵石也算待你不薄——” 话锋一转,少女语气如掺风雪:“可你不过才来天璇峰一日,便欲行偷盗之事,还对我言谎,怎么?你就如此迫不及待想攒够聘礼迎娶心仪姑娘?” “那姑娘得多金尊玉贵啊,是内门哪位长老座下弟子?我给你的那些灵石不够,还是她急着订亲,你走投无路只能行窃取之事?” 邵阗懵然的站在原地,听着小仙子粉面含霜的指责,心生疑窦。 他何时有心仪的姑娘了? 转念一想,难怪小仙子如此生气。 邵阗自是知道莲厌对自己的心思,如今为了他将青梅竹马的婚事都退了,昨夜之事,她在意的也并非行窃。 不过是借题发挥想逼问他是否有心仪对象罢了。 邵阗脑子里飞速运转着。 究竟是什么事让小仙子误解他已有心仪对象? 片刻后,脑海白光一闪。 邵阗墨汁般的眼珠动了动,自怀里拿出一对同心簪:“主子误会了,弟子并无恋慕之人,买下这对同心簪也并非是要赠给心仪之人。” 莲厌看见那对熟悉的同心簪,惊疑不定地蹙了蹙眉。 这簪子并非昂贵之物,上面的灵力也保存不了几日,如今灵力散去,就是两支普普通通的木簪罢了。 “四年前,宗门举办宗门大比,同时招揽新弟子入宗,弟子也随着众人一起测试过灵根,但测试晶球在我手下一点反应也无,侥幸,入不了内门,便做个外门弟子。” 少年鸦羽轻颤,嗓音却始终平淡冷寂:“宗门里,内门和外门弟子身份悬殊犹如天堑,弟子不敢妄想,只求主子垂怜收留,安稳度过一世。” 邵阗说完,黑沉如渊的目光倏地抬起,对上小仙子猜疑复杂的视线。 四目相对,两人都明显的怔了一怔。 莲厌见少年神情严正,和她对视也不慌不惧,心里已经大抵相信了他的说辞。 看来是她多想了。 但她还是疑惑:“那你那么努力接活,挣那么多灵石做什么?你还有亲人靠你养活?” 她记得小可怜说过他是被误认为女孩子被卖到竹溪镇的。 莫非他找到了亲生爹娘?需要孝敬长辈,照料姊弟? 邵阗一错不错的将少女的疑惑看入眼中,狭长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我身来体弱多病,娘生爹弃,只能趁着年华多挣些灵石,否则等老了病了,就只能等死,蝼蚁尚且偷生,弟子也不想认命。” 莲厌眸光颤了颤。 蝼蚁尚且偷生,逃亡那五年,这句话在她心尖徘徊多次,让她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撑过了黑暗。 她从记事起就在南墟山,周边的修士们个个身强体壮,百岁以上寿元,以至于总是忘记了凡人寿命短暂,会有生老病死。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不过下次没我允许,不可再进我寝卧,否则月银误伤了你,我可不管!” 莲厌能屈能伸,用灵力温热了饭菜:“坐下来一起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杏眸在菜上转了转:“哪道菜是你的拿手菜?” 被灵力温热过的饭菜冒起了腾腾热气,原本冷淡下来的菜香挥发逸散出来,香气扑鼻。 少年想起小仙子爱吃红油抄手,修长洁净的手指指向红彤彤的一盘辣子鸡:“主子如果爱吃辣,这道菜兴许合口。” 莲厌也不客气,其实昨夜那件事她并没如何生气,毕竟小可怜一介凡人,根本伤不到她。 只是她最讨厌别人说谎,如果邵阗不仅偷盗还说谎,那她肯定没法留他在天璇峰了。 如今解释清楚,小可怜辛苦干活只是为了存钱养老,也根本没什么意中人,倒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莲厌夹了一筷子鸡肉,眼睛亮了亮:“好吃诶。” 鸡肉越嚼越香,每一口都是又麻又辣,相当过瘾,鸡块也十分鲜嫩。 莲厌一连吃了好几口,米饭都凹下去一半,满口的醇香和火辣简直让人回味无穷。 她将乾坤袋里的灵露掏出两瓶,递给小可怜一瓶:“你这些食材哪里弄的?” 就算是开垦荒园,也不会这么快就有成果。 邵阗乖巧坐下,视线在小仙子被辣得殷红的嘴唇上落了一瞬,回道:“是从负责采买的外门师弟那里买的。” 第四十九章 我真不是有意抱你的 “多少灵石?” 莲厌点了点头,拧开瓶塞喝了个灵露,缓解了下辣味。 她心说自己总不能白蹭吃喝。 昨夜自己请小可怜喝了她用各种奇珍异果酿造了十来年的灵酒,今天也不算白吃他的。但小可怜手艺比宗门食堂大厨的厨艺好上那么多,她又不打算辟谷,往后少不了还要蹭点吃喝,问清价格,她多给些灵石便罢了。 “主子收留我,月例已经够花,饭菜不用再给,等种下的灵种发芽,蔬菜可以自给自足。” “那不行,我要吃肉”,莲厌从乾坤袋里倒出一堆法宝法器。 这些都是先前从訾旸老东西那里薅到,去竹溪镇时没带过去的。 少女精致小巧的面庞写满了阔绰二字:“看上哪件?” 这里面单挑出来一件都需要五百中品灵石以上。 邵阗目光凝在银色小盒上。 莲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把银盒抓了起来:“这个不能给你,其他的你随便挑。” “为何?”俊雅少年故作天真疑惑。 “因为这里面装的东西对我很重要”,在凡人弟子面前,莲厌也没有打算隐瞒,“这是一位高人留下的东西,我们宗门的弟子和衍元宗弟子能在魑尸手中活下来,多亏了那位高人道友出手相助。” “主子留着那位高人的东西,有何用意?” 邵阗面部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提起这个,莲厌有些泄气,她日日对着这根冰羽自言自语,却也不见那位高人道友有过一次回应。 “我想拜师。”少女垂头丧气说完,瞥了眼冷淡清澈的少年,摆了摆手:“算了,跟你说也无用,你挑选一件法器吧,当也好,留作传家宝也好,都随你。” “弟子不能收”,邵阗将流光溢彩的法器法宝都推了回去,“饭菜值不得这么多灵石。” 莲厌:“……” 在竹溪镇的邻镇,她给他那么多灵石也没见他推拒,这么扭扭捏捏是干啥? 不想让她蹭饭是不是? 莲厌有些生气,剑修少女的喜怒情绪都表现在脸上,轻轻哼了声,把饭菜往前一推:“只有你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是不是?” “我吃你的饭菜,给钱是应该的,若我能在你这白吃白喝,那我们成了什么关系?” 邵阗一怔,他只是单纯觉得小仙子给的灵石钱帛太多了。 但小仙子这话,难道是在暗示他什么? 什么关系? 她想要变成什么关系? 邵阗眸光闪烁片刻,怕再推拒下去,小仙子会干脆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随意挑了件法器,严瑾恭敬:“这件就很好。” 莲厌气怒未消,抱着臂偏过头,轻轻又哼了声。 不过她也由此判定,小可怜昨夜还真不是去行窃的,否则怎么会对着一堆价值连城的宝物无动于衷? 小插曲过去,两人各自吃着自己的饭。 莲厌发现,小可怜不仅生得好看,吃饭的动作也儒雅斯文,细嚼慢咽,若不是知晓他的身世,还以为是哪位权贵家的小公子。 而且她发觉小可怜似乎并不像其余外门弟子那般一旦被责惩就慌张下跪,少年身上总有一种从容不破的气度。 普通凡人若是生长在竹溪镇那样的鬼地方,并且知道了竹妖炼尸,魑尸夜行的事情,会不仅不害怕,还若无其事回村吗? 邵阗察觉对座少女的注视,慢条斯理吃着饭,心里想的却是小仙子如今退了婚,对他的关注越来越炙热逼迫了。 两人心思各异的吃完饭,邵阗站起身收拾碗筷,莲厌却突然瞥见什么,眼瞳微微睁大。 “等一下”,莲厌走到他身后,伸手盖住少年劲瘦纤细的腰,又若无其事拿开:“有只小虫子,我给你拍掉了。”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无比真诚地笑出了白齿。邵阗被碰了腰,身体僵了僵。 直直看了莲厌片刻,也没说话。 莲厌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找的有些蹩脚,她刚想再解释一二,就见一只蓝色的虚灵蝶像乳燕投林似的朝着少年胸口飞去。 纵然知道小可怜看不见虚灵蝶。 但虚灵蝶毕竟是阴界之物,寒凉阴冷,弱不禁风的凡人少年撑不住一点阴寒之气。 莲厌身体动作快于大脑,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了松竹清瘦的少年。 邵阗身形一顿,捧着碗碟的手指颤了颤,菜汤汁液少许溅落到冷白的手腕上,令他皱了皱眉。 莲厌意识抽离了两秒,连忙直起身子。 少女干巴巴的解释:“我真不是有意抱你的。” 邵阗紧抿薄唇,不发一言。 莲厌自知理亏,盯着他讪笑一下,语无伦次地说好话:“没看出来,你看起来弱,碰着还挺硬的啊,呵呵,练过啊?” 她等了片刻,见小可怜面色越来越沉,果断噤了声。 “要不,你再挑件法器?”莲厌试探问。 她潜意识里觉得占了别人便宜,就该像人间青楼里睡完给钱一样。 虽然她也没睡,虽然对方是个男人,她也跟那些嫖客不一样。 邵阗睨了过来,冷淡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丝恼怒:“不必!” 说完,端着碗碟拂袖离去。 莲厌咬了咬唇,在少年走后,放出掌心的小蓝蝶。 不对,应该叫虚灵蝶。 点着小蝴蝶的脑袋,耳提面命式教育:“他身上有花蜜啊,你们老往他身上贴,跟你们说了,他是凡人,凡人!很脆弱的!你们把阴寒之气传给他,万一他来个邪风入体,一场风寒都会要了他的命的,懂不懂?” 虚灵蝶自然不知道少女在叽里呱啦讲什么,睁着懵懂清澈的大眼睛看着自家主人。 莲厌脑瓜疼,如今宁国这片大陆上,已有近二十年没有幽蝶族人的消息。 她就算想找个幽蝶族的前辈问问如何控制虚灵蝶,都找不到人。 而且更让她郁闷的是。 这些虚灵蝶是从她额头跑出去的,她眼睛又不长在头顶上,一下子跑出去多少只她都不知道。 莲厌叹了口气,松开虚灵蝶。 两只小蝴蝶扑棱着又撞进了少女额心。 须臾,莲厌瞪大了眼睛。 她能感受到体内灵力充盈,元气游走四肢百骸,竟然有了结丹的征兆。 上一次有这种征兆还是几天前,似乎也是虚灵蝶落到邵阗身上,又重归她身体之后。 莲厌又惊又怕。 她一直没觉得是仙是妖有什么所谓? 只要她不害无辜之人,那她就没有罪孽缠身。 可现在她发现,虚灵蝶似乎在吸取小可怜身上的某种能量,再传递到她体内,化作她的灵力和元气。 第五十章 迟疑亲近 上一次,她抓回虚灵蝶后,也察觉到体内灵力隐隐膨胀,就像是一个注了水的皮球,一开始只有一丁点,后面被虚灵蝶灌了一半水进去。 她开始只是疑惑,但并未将此事往邵阗身上联想。 可现在,虚灵蝶再一次重归体内。 那个注了水的皮球已经满涨得快要破裂了。 一次或许是巧合,两次就值得推敲了。 莲厌神情复杂的去了紫林海。 一路上,容色殊绝的少女面色紧绷,心事重重。 她前不久还在想只要能快速增长修为,哪怕是修魔她也会去一试,可如今快速增加修为的秘诀就摆在眼前,她却犹豫了。 破落的厨房,已经被少年收拾得整洁一新,纤尘不染,厨具归位。 角落边的柴火也垒放得整整齐齐。 邵阗一丝不苟的洗干净了碗筷,擦拭了案台,强迫自己不去想小仙子柔软香甜的投抱。 厨房里的柴禾已经够用,少年转去后院,劈砍角落里堆放的木柴。 他不敢闲下来片刻,只要一空闲下来,少女鲜活娇艳的面容和欲盖弥彰的解释都会让他忍不住多想。 如今只是一个拥抱,那以后呢? 她还想对他做什么? 这个想法令邵阗怔愣了会儿,他蓦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了半点排斥厌恶之意,隐约还有点……期待。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少年冷峻的面庞阴郁下来。 他少时,母亲便与他不亲近。 母亲看他的目光总透着淡淡的残恨:“你与我生得一点也不像,你除了继承我身上的冰凰血脉,生得跟那个穷兵黩武、凉薄冷血的人一模一样,像你们这样的人,爱上你们的人可悲,被你们爱上的人可怜!” 他知道母亲厌恶父亲,因为母亲喜欢的人并不是父亲,父亲娶母亲也不过是因为母亲来自上古神族后裔冰凰族。 冰凰族族人,历代的宿命就是嫁给天庭之主,诞下最强大的天庭继承人。 母亲生下他,使命就算完成了。 她哀求那个男人放她和她的情郎离开,让她们双宿双栖。 可那人是天庭之主,统管整个神族,绝不容许有任何污名染身。 女人的哀求最终化为泡影,而那个男人不仅没在她乖乖成婚诞下麟儿后放掉她的情郎,还亲自带着她去焚神渊里,让她眼睁睁看着情郎被天火吞噬,神魂尽焚,化为一缕不入轮回的灰烟。 “你迟早也会变得跟你父亲一样,你们都是神经病,自己高处不胜寒,就让所有人陪着你们痛苦,以此满足自己变态的控制欲!啊——” 邵阗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 母亲坠下碧落渊的一幕回荡在脑海,那是从出生后,他第一次见到母亲那般温柔恬静的样子:“清胥,我终于摆脱他了,我来找你了。” 他对母亲眼睛里流出的泪是相当不解的。 母亲不爱他,幼时经常在父亲看不见的地方掐他打他,还会在他伤口上施法,让溃烂的伤口变得愈发狰狞恶化,不得好转。 他忍着那些疼,不敢跟别人诉说,他比母亲还怕被别人发现。 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已经寒到冰点,数年都不曾相互交流,若被人发现母亲将对父亲的愤恨全部加诸在他的身上。 母亲会被惩处。 可后来,天庭里多来了一位柔纤怯弱的女子,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清朗白玉的少年。 父亲赐了两人神髓丹,让两个凡人长出了神根,封女子为天妃,赐封号碧姬夫人。 少年也成了他的弟弟。 母亲自那两人来了之后,更加疯了,她似乎腻烦了他的乖巧,第一次没将天雷鞭打在暗处,而是狠狠甩在了他脸上,鲜血四溅里,他看见母亲张扬快活的笑意。 她说:“好得很!龙勋,原来你也会爱人啊哈哈哈哈哈……” 她边抽边哭,时而还狰狞大笑。 少年一张轩然霞举的俊脸被道道天雷抽得面目全非,浑身抽搐。 父亲赶来之时,他已经奄奄一息。 他看见母亲被天兵带下去时,眼睛里血丝密布,疯狂诅咒,口出恶毒之语令人不忍细听。 天雷鞭道道形同雷劫,他那会儿不足百岁,周身刚长出来的凤羽被抽得鲜血淋漓,冰晶里掺杂了他的血,满地狼藉,满身冰寒。 母亲被拖走前,最后看了他一眼,恨得双眼血红,嘴边却是泛起一抹笑:“我怎么就没打死你呢?小孽种,我竟为你这样的杂碎生了孩子……” 心绪不宁,斧头不小心错了位,砍在少年食指上,深可见骨。 鲜血瞬间溢了出来。 邵阗黑色眼珠缓缓动了动,落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他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看了许久,才准备起身止血。 他年少时受过的伤实在太多,又在坠下碧落渊时经过天罡情煞阵的洗礼,那些痛苦的回忆早就折磨不到他。 对痛觉的感受也淡了很多。 少年刚站起身,却感觉到伤口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舔舐他的血。 他在人间辗转了三百年,纵使没寻到神珠,但他的血肉依旧含有神力,对世间妖物邪物皆有震慑之效。 他以为是些还未灵窍的妖灵嗅到了气味,不知死活地撞上来。 可低头看去,却发现伤口上空无一物。 他而今身体越来越弱,若非那坛灵气充裕的灵酒,他昨夜连开启神识查探凤羽踪迹都做不到。 但也不至于弱到连精怪妖物都看不见的地步。 伤口范围滴落的血迹一点点减少,证明确实有东西在吸取他的血液。 邵阗微微眯了下墨色眸子,须臾,一股强大的神识充斥了整个后院。 虚灵蝶察觉到窥视,振了几下翅膀,却仍然埋头仔细舔舐少年伤口周围的血迹,生怕遗漏了一滴。 直到翅膀被人精准地抓住。 小蝴蝶才仓皇起来。 邵阗总是透着淡淡病态白的脸庞,在看清抓住的是什么时,泛出错愕。 虚灵蝶。 濯光宗内真的有虚灵蝶。 他入山四年,探查过南墟山各处,都未寻到的虚灵蝶,今日竟然主动送上门。 邵阗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复杂感。 第五十一章 邵阗,过来 南墟山有虚灵蝶,那说明这里也一定有幽蝶族人的存在。 莲厌结丹结的异常顺利,似乎从她选择幻化成女后,她于修炼一途上就开始突飞猛进。 她不可否认这些都跟邵阗有关。 是邵阗给她找到的合适的修炼功法。 也是跟邵阗频繁接触后,她的灵力开始疯涨。 她甚至不用像其他修士一样,结丹时担心灵力不足而布下聚灵阵,提前备好聚灵丹和灵石。 她此时身体内可容纳的灵力,已经是普通修士的十倍有余。 如果说大师兄十年结丹已经是修真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剑修天才,那她筑基不过半月,就结了丹,她的天赋何其惊人? 莲厌十分庆幸自己未雨绸缪在浮生楼买下了可以隐匿修为的驰骛珠,否则若被訾旸察觉,她恐怕连半年的自由时光都没有。 傍晚,天际最后一抹残霞瑰丽的染红了半边天。 少女穿着简约的练功服,乌黑发丝被山上清风吹得微微凌乱,夕阳落幕余光打在少女身上,仿若上了一层天然胭脂,愈发明艳动人。 还未至门口,莲厌远远便瞧见了邵阗和一个红衣少年在门口剑拔弩张。 裴隐年偏爱红衣,前世在竹溪镇相遇之后,也死缠烂打追来了濯光宗。 后来是帝都里传来他母亲投缳自尽的消息,裴隐年才急匆匆离去。 莲厌前世讨厌裴隐年,一是因为他整日在她面前孔雀开屏,花枝招展,处处向她献殷勤,离间大师兄和她的关系,试图挖墙脚。 二是因为裴隐年对她说沈椿棠不是好人,心术不正。 她那会儿正因为沈椿棠的表白和人间天官节上沈椿棠不计前嫌的救她而对沈椿棠改观,自然听不进去裴隐年的话。 只觉得裴隐年此人心思歹毒,她是他表兄的未婚妻,他也敢明目张胆的向她示好求爱。 而且她听大师兄说裴隐年在凡间是有亲事在身的,是他母亲给他订的婚事,世家大族贵女,温婉贤淑,识德收礼。 裴隐年不是为了求仙问道而修仙,而是为了逃婚才拜的仙山。 简直是叛逆不羁,恣意妄为,青衫落拓! 莲厌前世是很不齿这个人的,但是重生一遭,她倒是有些好奇裴隐年为什么会跟她说沈椿棠心术不正? 他认识沈椿棠? “哎呀,莲莲师妹你回来了”,裴隐年折扇指着邵阗控诉,“你这守峰弟子是从哪里挑选的?太过木讷,我好说歹说,他连迎我进去喝杯茶都不肯,好歹我们也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你快跟他说说……” 莲厌看向邵阗。 少年清俊出尘的脸上并无情绪,冷淡的目光和她触上,又迅速垂下眼睑。 “莲莲师妹,他是装的,诶”,裴隐年惊叫一声,折扇在他手里抖了又抖,“他刚刚态度可不是这样的,他让我滚来着,真的,我艹,莲莲师妹,你这守峰弟子会变脸!” 邵阗眼睫颤了下,没吭声。 莲厌用剑隔开裴隐年的折扇,语气寒薄:“我的人,你再指指点点一个试试。” 裴隐年一怔,俊脸闪过一抹受伤,折扇敲击胸口,做捶胸顿足状:“莲莲师妹,我这不是听我表兄说你们解除了婚约,我怕你难过,特意送上我这个美男子来安慰你,你怎么能为了个守峰弟子凶我?” 裴隐年目光在莲厌和邵阗身上流转了会儿,猛地瞪大眼睛:“莫非他不是什么守峰弟子,他是你养的炉鼎?” 莲厌见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但她也知道裴隐年这厮的个性,她跟大师兄没解除婚约时,他都无所谓,时时刻刻扛着个锄头准备挖墙角。 她现今跟秦浮光解除了婚约,这厮只怕更猖狂。 她如今也不能暴露实力,否则非把这厮打出南墟山不可。 她还想有点宁静日子,为此念头一转,也不在意名声再臭一点,冷冽道:“是,我俩日日双修,如胶似漆,你可满意了?婚约我都为了他退了,我就是个不守妇道,骄奢淫逸,欺凌同门的大魔头,你若再纠缠不休,信不信我把你也掳来当炉鼎?” 朱红大门砰地在面前关上。 裴隐年脸上震惊还未消失,门板险些撞上少年高挺的鼻梁。 炉鼎? 少年得知表兄退婚时有多满心欢喜,这会儿就有多震惊伤心。 凡人做了炉鼎,无异于燃烧寿元,做炉鼎的凡人通常活不过五年。 修士做了炉鼎,会一身修为尽废,即便是绝佳灵根,最终也会沦为废柴。 山风吹起少年的红衣,裴隐年在门前站了许久,唉声叹气,落拓不羁的少年第一次人生受挫,有点想落泪的冲动。 他得缓缓,那么貌美的小仙子,怎么会掳人当炉鼎,纵使可以增加修为,那也是极其损阴德的事情。 庭院内,莲厌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眼:“他没伤着你吧?” 邵阗抬眸,黑曜石般的眼珠里晦暗一片,看不清情绪:“没有。” 莲厌松了口气,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还是决定解释下:“你放心,我只是为了驱逐他离开,我并非把你当炉鼎。” “我知道。” 莲厌心情复杂,她回来的路上试想过。 如果虚灵蝶落到小可怜身上,再回到她体内,能增加灵力修为,那她如果直接碰触小可怜,不借助虚灵蝶,是否也会有效果。 而倘若小可怜身上有这种奇妙之处,那他的身世真的只是个凡人少年吗? 能豢养凫鰆,难道他有过什么机遇? 莲厌想不明白,其实从第一眼看见邵阗的时候,她就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股不属于外门弟子的凌厉内敛。 就好像是一把尘封的利剑,有什么封印住了他的危险尖锐。 “邵阗”,莲厌唤他:“来我屋中一趟。” “好。” 他也没问为什么,一如既往的听话懂事。 莲厌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微微有些心虚,抬脚先一步离开。 她还是决定试一试,在不伤害这个凡人的基础上,如果碰触他真的能达到修为提升的目的,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五十二章 替我梳妆 何况,凡人寿命几十载,如同蜉蝣,倘若小可怜真的能助她报仇雪恨,她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只是她在纠结如何不着痕迹的碰触邵阗? 这是个问题。 邵阗跟着小仙子进了屋,就见小仙子端坐在梳妆台前,正拆除发髻,解下发带。 莲厌透过铜镜见他进来,抿唇道:“过来,替我梳妆。” 梳妆总少不了肌肤接触,她要试探下,是否有灵力增长? 邵阗愣了愣,脊背微微紧绷:“我不会给女子梳妆。” 他没做过。 莲厌眨了眨眼,掩住心虚,理直气壮道:“给主子梳妆,也是守峰弟子的任务之一,你过来便是,梳顺即可。” 见少年仍然站着不动,似乎有些犹豫,莲厌蹙了蹙眉:“还站着作甚,我使唤不动你?” 她一声轻哼:“当初是你拦住我去路,要来我天璇峰当守峰弟子,你既不愿,我也不强求,明日便回外门去。” 莲厌知道自己多少有些卑鄙了,但是訾旸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不想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她在心里默念了句对不起。 片刻后,身后少年抬起了黑沉沉的眼眸,平静地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红檀描花梳,声音清冽:“若是疼了,主子便叫我一声。” 莲厌也是第一次让男子给自己梳头。 她和大师兄青梅竹马,都未让大师兄碰过自己的头发。 这会儿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其实惊涛骇浪,只是她掩饰的极好:“嗯。” 少女发丝乌润光滑,握在手里比上好的丝绸还要滑腻。 邵阗原本心无旁骛,但在撩起小仙子耳根发丝时,不可避免的碰了一下。 只瞬间,小仙子暖玉一样的白皙的耳根野火燎原似的红透了。 邵阗手指僵了僵,下意识去看铜镜里小仙子的表情,却瞧见小仙子手忙脚乱的打开一个螺钿镶嵌木匣,在里面挑挑拣拣珍珠翡翠首饰。 他又看了眼小仙子红透的耳根,不打算拆穿小仙子欢喜自己的那层薄膜。 然而余光瞥见铜镜中自己微红的脸和耳朵、脖颈,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胸口砰砰跳了几下,邵阗和铜镜里的自己对视一眼,那一眼极其凶狠,愠怒,还掺杂了一丝惊慌。 莲厌从没发现自己耳朵这么敏感怕痒,她以前自己碰到的时候一点异样感觉都没有。 兴许是心里有鬼,尽管她想放松,但仍旧浑身紧绷,甚至不敢直视镜中倒映着的清隽少年。 只是耳垂的位置烧热烧热的,她猜想应该是红了。 少女头发本就乌黑柔顺,邵阗梳得又格外仔细,没扯到一次头皮。 莲厌心里却甚是无奈,小可怜除了最开始不小心碰到的那一次,几乎只碰着头发,哪里还有肌肤相亲的机会。 看来,她得直接点。 莲厌苦恼地看向窗外。 几只练鹊不知何时停在了枝头上,正用鸟喙梳理着羽毛。 她悄悄掐了个诀过去。 一只练鹊立马像是失控了般俯冲而下,朝着莲厌这边飞来。 “哎呀”,莲厌一边抬手抵挡,一边往后退,玫瑰椅翻倒,她“不小心”就扑在了清冷少年身上。 莲厌:“……” 练鹊发觉身体又恢复了正常,仓惶的啾啾叫了两声飞出了院子。 莲厌只是想趁机装作紧张地抓一下小可怜的手。 没料到扑了个空。 也没想到小可怜身子会这么弱,自己退后两步,竟然就给人压倒了。 莲厌和身下少年四目相对。 外头暮色四合,屋内长明灯暖光融融。 两人都没说话,静悄悄的屋子里,因为离得极近,心跳声都异常清晰。 邵阗乌眸暗沉,凝在小仙子殷红的唇上,他方才在青釉刻花盒里看见了口脂,不知道小仙子今日有没有涂抹?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但是他只是个守峰弟子,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不是吗? 莲厌看不透少年眸里的光亮,但见他薄唇抿得紧紧的,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脑子就轰然一炸。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撑着地面半蹲下来,一把抓住了小可怜的手,露出个温甜无害的笑容:“对不起啊,那只鸟也不知怎么就朝我飞过来了,没压疼你吧?” 目睹一切的邵阗,鸦羽长睫微微一颤:“没事,仙子无事便好。” “我没事”。 莲厌笑出白齿,怕他不信,又念叨了几句:“练鹊也叫绶带鸟,两根尾羽形似绶带,飞起来时仙气飘飘,又被称作林中仙子,宗门内的师妹们都爱养着玩,我以前也养过几只呢,但被我养死了……呃,这也不知道谁养的练鹊,迷了路飞到天璇峰了。” 邵阗:“嗯。” 莲厌后知后觉自己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讪笑两声,将少年拉了起来。 “天色不早了,你早点歇息。” 莲厌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也想赶紧探查灵力增长情况,干脆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邵阗沉默地点了点头:“主子也早点休息。” 目送少年离开,莲厌将翻倒的玫瑰椅抬了起来,惊觉自己刚刚竟然紧张到额头出汗了,掌心也湿湿的。 她摊开和小可怜相握过的手看了看。 惊愕的发现手上的湿腻竟然不是冷汗,而是……血。 她的手没有受伤,那就只可能是小可怜受伤了。 几只虚灵蝶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落在莲厌掌心,将血液轻轻舔舐干净。 莲厌眉心紧蹙,虚灵蝶竟然要吸血喂养吗? 修道多年,修真界的规则深深刻在脑海里,莲厌自己也颇为厌恶以血肉为食,草菅人命的妖物。 她拂开在血液间流连的虚灵蝶,攥紧掌心,用冷茶清理了血迹。 几只虚灵蝶飞在她身边,看见她如此浪费,似乎十分委屈,不愿意飞回她额头里。 莲厌心情复杂。 她掏出匕首,在掌心划了一刀。 如果非要血肉喂养,那她就用自己的。 鲜血涌出,红得刺目。 莲厌坐在罗汉床上,将手摊开,看着虚灵蝶叹气:“幽蝶族不属于妖魔人神冥仙六族任何一族,你们断不可养成饮血啖肉的恶习,否则我们真要无容身之所了,真要喝血,就喝我的。” 第五十三章 她不想当人渣啊! 虚灵蝶围着少女转了转,却不去饮用莲厌的鲜血。 莲厌等了会儿,一言难尽地问:“你们还挑食啊”。 小可怜的血就舔得那么香。 她的血就不屑一顾! 少女咬牙切齿,气得腮帮子鼓鼓,虚灵蝶却无法跟她心灵交通,扇扇翅膀撞回了额心里。 莲厌自己气闷了会儿,没忘了正事,开始盘膝而坐检查灵力。 果不其然,她的灵力又增长了。 莲厌吐纳完毕,望着南墟山深沉的夜幕,夜色宁静下来后,思维也变得活跃开阔起来。 既然和小可怜肌肤碰触后她能提升修为。 那说明邵阗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虚灵蝶会不会也并非什么血都吸食?只有小可怜的血它才会忍不住吮吸? 邵阗…… 莲厌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 这一夜,莲厌翻来覆去没有睡好。 她心里藏着事,不等天亮就披衣出门了。 修士的血、凡人的血、灵兽的血、妖兽的血……她挨个测试,虚灵蝶均是无动于衷。 如果说昨夜是怀疑,今天莲厌就彻底肯定了——只有邵阗的血能吸引虚灵蝶。 卯时末,莲厌披星戴月的回了天璇峰。 少女裙裾上沾了晨露,额头两侧的碎发微微湿润的半覆着黛眉,步摇上的流苏因着颠簸纠缠又分开。 她径直去了邵阗的院子。 洁白的梨花盛放在枝头,院落里却空无一人。 莲厌心里一颤,赶紧出院去找。 最后在菜圃里找到了松风明月的单薄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日轮还未升起的原因,暗淡的天色下少年面色似乎比往日更加苍白。 莲厌站在几丈远的地方,听见他偶尔泄出来的几声咳嗽,看着他可能风大点就能吹跑的身子,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剑修大多古板刻正,不善言辞。 秦浮光是这样,她也如此。 她验证了一夜的血液,匆忙赶回来就是为了找小可怜说清楚。 偷偷摸摸的碰碰抱抱实在让她颇为难受,她也想不出那么多招式和意外去制造不经意和不小心的肌肤相触。 她想直接跟邵阗做交易。 她不去过问他真实的身份,也不去过问他身上的秘密,不去逾越边界。 她出灵石,灵宝法器灵兽也行。 只要邵阗答应让她肌肤相触,他可以开任何条件。 可这会儿,莲厌站在不远处看着锄草施肥的少年,脚步却有些沉重。 昨日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没把他当炉鼎。 今天却要眼巴巴地凑上去说:“你好,开个价吧,多少灵石可以让我摸一下?” 这跟人间青楼里那种花钱找窑姐的人渣有什么区别! 莲厌无语望苍天。 她只是想快速增长修为,不是想当人渣啊! 而且就算她想当人渣,小可怜这一身淡泊名利的气质,怕也不会为了灵石铜臭而屈服。 说不准她提完交易,第二日他卷铺盖就跑了。 啊不对,可能连铺盖都不要了。 小可怜从外门弟子院来她这,不就是说走就走,连个小包袱都没有吗? 莲厌目光复杂,心里叹了无数口气。 邵阗早就感受到了小仙子注视的视线,只是等了一会儿,小仙子也没走过来。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抬眸看了过去。 却见小仙子背过了身,背着灵剑离开了。 莲厌没有回寝卧补眠,也没去紫林海练剑,而是去了瑶光峰。 瑶光峰是枫露长老的居所,不似天璇峰清净,外出历练弟子有受了伤的,都会来瑶光峰疗愈。 沈椿棠就住在瑶光峰。 莲厌前几次过来,运气好,都没碰到沈椿棠。 今日运气却不是很好,刚踏进枫露长老的院子,就和从里面出来的沈椿棠撞了个正着。 沈椿棠手里拿着个研钵,似乎是刚用杵臼捣完灵药,她常年待在瑶光峰,身上也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沈椿棠跟她不同,莲厌是很喜欢装扮自己的,前世是因为修炼水阴功,容颜越来越丑陋,后来才不打扮自己了,连镜子都不愿意照。 沈椿棠则从入宗开始,就一直是素淡白净的模样,唯一描画的大抵就是她那双眼睛。 莲厌精于此道,一眼就看出沈椿棠是自己描画出来的卧蚕,她先前还好奇过,会画眼睛为何不描一下黛眉,不涂口脂抹脂粉? 后来听宗门师兄弟都夸赞小师妹不染粉黛,素颜朝天,倾国倾城,说她的美都是涂脂抹粉画出来的,一盆水下去定然现出原型,才知道沈椿棠是有意为之。 莲厌一眼就瞧见了少女乌鬓边斜插的琉璃桃花钗。 前世訾旸老狗虽然待她不错,但訾旸毕竟是一宗之主,大乘期修士,自带雷霆威压。 她越长大,就越不敢多加叨扰,更不敢在訾阳面前肆意妄为,自然也不敢同重生后这般大胆的索要灵石法宝。 这支琉璃桃花钗,是她努力接任务攒灵石,从浮生楼拍下来的。 和从訾旸老狗那里顺来的东西相比,这支琉璃桃花钗显得微不足道。 沈椿棠入宗四年,是丹医双修的天才,宗门任务执行过无数次,朝她献殷勤的师兄弟也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常年还是只戴着这支琉璃桃花钗? 是为了膈应她? 莲厌有一瞬间想把发钗从沈椿棠头上拔下来,哪怕扔了毁了,也少过于总提醒她曾经有多愚蠢,竟把豺狼当朋友。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算了,不过是一件死物,沈椿棠爱戴便戴,如今她已经结丹,半年内,她定会取沈椿棠性命。 “大师姐来瑶光峰做什么?”,沈椿棠出声叫住了她,“师姐生病了?” 莲厌脚步不停,不想搭理她。 手臂却被抓住。 莲厌不厌其烦的回眸:“你又想做什么?” “师姐现在是一句话也不肯与我说了吗?” 以前莲厌即便是厌恶她,也不至于连句话都不同她说,哪怕是恶言恶语,哪怕针锋相对,也不会对她避之不及。 沈椿棠眼神幽深,平静的眸低翻滚着冗杂的情绪。 莲厌和她对视上,意外的发现她今天竟然没有装可怜。 第五十四章 椿棠,你是否在针对你师姐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莲厌抱臂和少女四目交织,眸子泛冷:“说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吗?沈椿棠,我厌恶你,我们之间迟早会死一个,想活久点就离我远一点!” 沈椿棠眼睛一直盯着少女进了药堂,也没有挪动脚步。 前来寻她的弟子看见她,急匆匆奔了过来:“小师妹,奉青师兄快撑不住了,你拿到养魂莲和融脉草了吗? “拿到了,沈椿棠露出一个娇软的笑容,我们快去给奉青师兄疗伤吧。” 弟子在小师妹甜润的笑容里目眩神迷了会儿,脸微微红了:“好。” 转身离去时,沈椿棠笑意敛去,哪里还有半点温柔笑意,眉目间充斥了不耐烦。 奉青是竹溪镇里被怨气侵袭后唯一还活着的弟子。 他右臂被斩断,但仍有怨气汇集在他伤口疮面上驱之不散,回到宗门后直接就被送入了瑶光峰。 奉青资质在宗门里也算拔尖,不到三十便已结丹,又是天权峰峰主凡间一脉挑选出来的杰出后辈。 为了救治他,天权峰峰主还亲自来了瑶光峰一趟,同枫露长老商议救治之事。 有几位长老坐镇,奉青右臂上的怨气是祛除了,但他的右臂乃是灵剑长啸斩断的,骨骼肌肉又被怨气啃噬过。 想要复原是不可能的。 只能寻来和奉青差不多骨骼强度的活体手臂以灵药辅佐续接,可谁愿意自断一臂给旁人? 这个想法本来暂时搁浅了,未料天权峰峰主竟从凡间死囚里抓了一个斩断了右臂送了过来。 枫露长老行医多年,医者仁心,为此和天权峰峰主大吵一架,表明不愿医治。 两人都是一峰之主,论实力,天权峰峰主的出窍初期实力还要比枫露长老强上一个境界。 但枫露长老是医修,修真界刀剑无眼,医修和丹修又少之又少,没人愿意得罪一个医修。 天权峰峰主气得火冒三丈,却也拿枫露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让瑶光峰天赋最高的沈椿棠帮忙接臂。 接臂的过程奇痛无比,辅助药物也都是刺激骨肉融合的烈性药物。 沈椿棠走进去的时候,奉青正被三四个弟子按着,双眼猩红的嘶喊,额头的青筋都疼得突突直跳。 “小师妹,快来看看奉青师兄吧。” 几个弟子额头都冒出了汗。 沈椿棠衣纤袅娜地走过去,安抚地撩开奉青被汗湿成一缕黏耷在脸上的头发,嗓音温柔:“奉青师兄,最后一次融合了,你且再忍忍,明日这条手臂就是你的了,不会再痛苦了。” 奉青混沌的视线里闯入一抹白,他挣扎的力道松了些,双眼血红含泪:“小师妹……” “奉青师兄,你受苦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救我,才那般着急”,沈椿棠叹了口气,“师姐明知道黑雾有问题,若她不是出口唤你,而是拦住你,师兄就不会出事了。” 竹溪镇一行,宗门伤亡的弟子有七八个,关于竹溪镇一行的经过,早在宗内传开了。 “大师姐就是心肠恶毒之人,奉青长老得罪过师姐,说不准师姐就是故意的!” “是啊,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只要有大师姐在总会出意外,大师姐就是个灾星,如果她不去竹溪镇,兴许大家就不会出事。” “小师妹,你以后离大师姐远点,莫要把霉运传给你。” “大师姐岂止是恶毒,简直是冷心冷肺,凉薄自私,小师妹自己受了伤,还衣不解带的照顾奉青师兄和其他受伤弟子,她倒还,连来看望一下也不曾!” 沈椿棠眼睫低垂,掩下一抹轻嘲:“师姐她只是不善言辞,好了师兄,我们先给奉青师兄疗伤。” 两个时辰后,奉青昏睡过去,沈椿棠解下白色薄膜手套,叮嘱了个看护弟子:“若有任何不适和反应及时来通知我。” 就离开了病庐区。 沈椿棠向来有洁癖,给病人诊治后必定要回房先沐浴,谁也不许跟着。 弟子们知道她的习惯,虽然想跟小师妹多说会儿话,但都没跟过去。 沈椿棠这回却没有直接回房沐浴,她去了药堂。 枫露长老正在药堂后院看医书,见她进来,只淡淡看了一眼。 沈椿棠神情恭敬,眼睛却不着痕迹在后院看了一圈:“师尊,弟子方才撞上了莲厌师姐,不知师姐前来找师尊所谓何事?” “你问这个作甚?” “莲厌师姐因为大师兄解除婚约一事迁怒于我,我想多了解下师姐,也好跟师姐赔罪。” “谁告诉你是秦浮光提出的解除婚约?”枫露长老漫不经心翻了一页。 沈椿棠一愣。 莲厌有多欢喜秦浮光,她再清楚不过。 就因为她养的花得了大师兄一声称赞,少女就悄悄来找她,扬言一定会在大师兄生辰那天给他送一盆更好更艳的! 她眼睁睁看着少女学习养花,精心养护,为了养肥沃土,娇媚沁香的少女整天弄得身上臭烘烘脏兮兮的。 可惜她实在没养花的天赋,在大师兄生辰那日,她养的所有花都败了。 少女只能偷偷从山下花铺里花重金购买了一盆牡丹,她戏谑地当场拆穿,所有人都指责少女粗鲁愚笨。 就连大师兄也沉声指责:“师妹,培育不出来花师兄不会怪你,但你从山下购买,还说是自己养的花,这就关乎到品行问题了,师兄不知,你何时变成了这样?” 热闹的庆生宴,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少女被气得泪眼汪汪,砸碎了花盆,拂袖离去。 “师尊的意思,是师姐提出的解除婚约?”沈椿棠问出这句话时,嘴唇轻轻颤了颤。 莲厌这段时日待她有多冷淡,她心里清楚,自然也不会自恋到以为师姐是因为她的表白而解除婚约的。 那是为了什么? 枫露长老将视线从医书上挪开,凝在自己这个天赋绝佳的弟子身上。 “椿棠,为师从未过问你私事,今日你告诉师尊,你是否有意针对你师姐?” 沈椿棠心里一突,反应却是极快:“没有。” 第五十五章 大师姐拿了什么药 枫露长老审视地凝了这个弟子片刻:“外门弟子数人暴毙,且与你送给莲厌的丹药有关,事情虽然因为证据不足不了了之,但此事过后,莲厌曾来寻过我……” 沈椿棠眼神波光晃动,没有吭声,等着师尊后面的话。 “她很谨慎,让我查探的丹药都是用普通的木瓶装着,但是你炼丹是我所教,习惯也跟我一样,我一眼便认出她让我查探的丹药都出自你手。” “你师姐怀疑你给她的丹药有问题!” 沈椿棠扑通跪了下来,她近些年给莲厌送去的丹药,未必全部出自她手送去。 但确实有些丹药有问题,好坏掺杂。 她不知道师尊知道多少,更不知道师尊是如何对莲厌说的? 难道是师尊对莲厌说了她炼制的丹药有问题,才导致了师姐往后那么厌恶她? “师尊,我确实嫉妒过师姐,她天赋没有徒儿好,却被仙君指了大师兄这门亲事,但是弟子绝对不会毒害师姐,弟子飘零无依,好不容易上了仙山,怎么会自毁前程?” 枫露长老叹了口气:“起来吧,那些丹药为师查验过,你加了让人易爆易怒的草药,但并不致命,所以为师才一直没有找你。” 沈椿棠站了起来,粉唇轻抿:“多谢师尊提点,往后弟子不会再鬼迷心窍了。” 枫露长老淡淡“嗯”了一声。 沈椿棠咬了咬下唇:“师尊同师姐说了我送她的丹药有问题吗?” “没有,她并未说丹药是你赠的,为师没说那些丹药有问题,只告诫她修为不足,当少吃丹药,否则丹毒积累,于她才炼气期的身体有碍。” 沈椿棠垂眸不语。 枫露长老看着她肃声道:“椿棠,瑶光峰你最有可能继承为师的衣钵,我也一直将你当亲生女儿培养,但我最厌恶腌臜手段。” “丹药一事我只是提点你,你若属意秦浮光,就大大方方去争取,勿要使用一些阴暗手段,医者,当有医德,奉青的手臂,为师看在你救人心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往后再让为师发现你用你的丹医之术行不当之事,你就另择名师吧,为师教不了你。” “师尊,椿棠知错。” 枫露长老深深看她一眼,有些失望:“你下去吧。” 沈椿棠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药堂弟子看见她,跟她打招呼:“小师妹去找师尊了?” 沈椿棠点了点头,她心里仍想着师尊方才那番话,脸上的笑容便没有往日那般清甜和煦。 不过她长得清纯娇怜,无论什么角度,无论什么动作、什么表情都好看。 弟子本就是没话找话上前搭话,红着脸说:“方才大师姐也去找师尊了,大师姐要拿的药好生奇怪,不知道又要去害谁?” 沈椿棠回了神,莞儿一笑:“哦?大师姐拿了什么药?” “是让人昏迷的曼陀散。” 沈椿棠皱了皱眉。 曼陀散的主要成分是曼陀罗花,凡间称呼曼陀散为蒙汗药,没什么副作用,有时也会用作麻药。 莲厌拿曼陀散干什么? * 莲厌在紫林海练完剑招后,拿着曼陀散抱剑枯坐了一下午。 满地都是被剑气扫落的枯枝败叶。 莲厌在做了一下午艰苦的思想斗争后,将被自己剑气折断的树枝用麻绳捆了一摞,背着下了山。 沉重地推开院门,莲厌就闻到了饭菜的飘香。 天璇峰这么多年,终于又燃起了炊烟。 莲厌心情复杂,背着干柴去了厨房。 “我回来了。” 邵阗回头看了她一眼:“主子今天还带柴禾回来了?” 莲厌含糊地“嗯”了声,去洗了手,然后舀了一瓢水,咕噜灌了几口说:“你手受伤了?”正从锅里盛菜的俊美少年手臂顿了下,不慌不忙说:“昨日劈柴,不小心砍到了,我体质弱,伤口不容易愈合。” 莲厌心里本就有愧,这会儿正好有了献殷勤弥补的机会。 放下葫芦瓢走过去:“我看看。” “不严重。” 莲厌蹙眉,干脆直接抓住少年手腕,掰开看了看。 好长一道口子,骨头都可以看见了,还说不严重!难怪不容易止血。 温暖的灵力覆盖上去,莲厌蹙眉盯着伤口:“我疗愈能力有限,你这个都伤到骨头了,明日我带你去瑶光峰看一看。” 她先一步抬头,锁着少年剔透得像是龙眼珠子一样的黑眸:“就这么定了,这几日你也别劈柴了,左右我要去紫林海练剑,拾些枯柴回来也方便。” 邵阗黑眸被她直勾勾盯着,下意识地闪避开:“好。” 莲厌松开他的手,看了眼今晚的菜色。 两道辣菜,两道不辣的,还有满满一盆甜口的玫瑰银耳汤圆。 “你以前做过厨子?”莲厌闻着香味,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每到菜都做得既精致又美味,他是怎么做到的? 邵阗摇了摇头:“未曾。” “那你怎么会做这么多道菜?”莲厌不信人能无师自通。 “藏书阁里存放的有各界食谱。” 莲厌拜服:“你连食谱都看啊?” 邵阗盛好饭,语气十分随意:“无聊的时候,随便翻翻。” 莲厌:“……” 她突然觉得,如果小可怜不是身上测不出灵力,有这毅力和过目不忘的本事,兴许濯光宗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弟子的美名落不到大师兄的身上。 “你把这几个菜端出去,我来端汤”。 少年不疑有他,道了声好,便端着菜出去了。 莲厌望着少年离去的清隽背影,直到望不见了,急忙从腰间取出曼陀散。 她不是第一次干坏事。 但却是第一次干如此禽兽之事。 犹豫了会儿,莲厌还是抖落了药粉进去。 两人把饭菜上齐,就开始吃饭。 莲厌心里有鬼,眼睛余光一直盯着那份玫瑰银耳汤圆。 邵阗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约莫半刻钟后,莲厌坐不住了,象牙箸尾部敲了敲装玫瑰银耳汤圆的靶碗:“怎么不喝甜汤?” 见小可怜只闷头吃自己面前的两碟菜,莲厌伸出手:“是不是离得远你不好盛,碗给我,我给你盛一碗。” 第五十六章 南海拈花 邵阗狭长的黑眸看着对座的少女,小仙子的急切都快要溢出眼眶了。 他垂眼看向半分未动的玫瑰银耳汤圆,默了会儿将碗递了过去:“多谢主子。” 一声多谢,直接让莲厌羞惭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她现在才惊觉世上真的会有“被人卖掉还替人数钱”的人。 莲厌低下头,杏眸微闪,快速盛好了汤圆,像丢烫手山芋一样递了回去:“天璇峰就我们二人,不用墨守成规,也不必言谢,你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说完,做戏做全套的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她取药时去问过枫露长老。 曼陀散就是人间的蒙汗药,小剂量就可以迷晕凡人,对修士的效力却极其低微,通常在修士疗伤时充作麻沸散。 莲厌如今已经结丹,汤里的这点曼陀散对她影响不大,因此她端起碗来先吃了颗汤圆。 眼皮却抬起来,不着痕迹地看了邵阗一眼。 却不料,这一眼偷瞄刚刚好对上少年墨色深沉的视线。 莲厌猝不及防被甜口的汤水呛咳了两声,急忙转身顺气:“咳咳咳……” 片刻后,她小脸微红地看向对面薄唇轻抿,没什么表情的少年,颇为无赖地强词夺理:“你看我干甚?吓我一跳。” “是主子一直在偷看我。” 少年语气平静,平淡如水的目光一瞬不瞬放在莲厌精致绝伦的五官上。 小仙子不知道她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偷偷看对方,还会因为心虚脸红。 “我哪有?有吗,我看你做什么……” 莲厌低下头,眼珠骨碌转了转,避开小可怜曜日般灼人的视线。 她有种被个凡人看穿的感觉。 但没一会儿,她又松了口气,提醒自己别那么紧张。 邵阗没再看她,手中汤匙在瓷碗里舀了口甜汤,喝了。 莲厌见他喝下了汤,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方才真是杞人忧天了。 就算她表演的差,但小可怜一介没有灵力的凡人,曼陀散又无色无味,他怎么可能察觉? 莲厌心里藏着事,饭菜虽然美味,但她今天吃的不多,并且总忍不住去看少年何时晕过去? 药效怎么还没发作? 邵阗从小仙子身上没感受到杀意,也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所以才喝了汤。 他虽然轮回了三百年,但仍旧是一身仙骨,任何丹药毒药到了他身体里,也如同泥牛入海。 这就是为什么罗君安几人死了,而他无事的原因。 他从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悲天悯人、渊渟岳峙的无私圣人。 他的良善温慈,早在年少母亲的打压谩骂里被挤压到了心底最深处,碧落渊的天罡情煞阵又冲淡了他所有的情绪,他在人间的三百年,皆是恣意妄为,喜怒随心。 小仙子帮了他数次,但也是因为贪图他这副皮囊,他倒要看看小仙子想对他做什么? 倘若是将他迷倒后囚禁羁押起来,让他成为她的禁脔,那他也只能反而攻之,将小仙子锁起来了。 莲厌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咚”地一声。 心里绷紧的弦也因为这一声咚响啪地松断了,莲厌舒了口气,站起身走过去,附身去看小可怜是不是真晕了。 她是第一次下药,莽莽撞撞地,心乱如麻,也不知道剂量够不够,药效能维持多久? 还是赶紧办事要紧。 莲厌心跳如鼓雷。 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专注地看邵阗,少年眼睑阖着,睫毛又黑又长,根根分明,像是染了浓墨。 冷峻孤傲的脸庞因为睡着,没了雪山一样的冰冷,显出几分柔和,鼻高唇薄,眉眼疏朗,简直是天赐的相貌。 莲厌伸手碰了碰少年的脸蛋儿。 触感柔软,不像他整个人的气质那么冰寒,但也不太暖热,莲厌形容不出来,但是真的好软,像绵绵的云朵。 她忍不住又摸了摸。 寂暗下来的夜色壮大了少女的胆子,莲厌想着上次似乎是抱了之后增长的修为,怕只是摸摸还不够。 于是扶住少年的肩膀,一手横过他臂弯,另一手揽过他的后背,将少年整个圈在了怀里。 莲厌站着,少年则是坐着被她扶着,这个身高差,莲厌后知后觉感到对方的脑袋好像抵在了某个柔软的地方。 她脸轰地一下爆红。 像是煮熟了的虾米,连忙将人推开。 黑暗中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跳得分外大声。 莲厌深呼吸几口气,以手作扇,扇了扇风,她脸上烧热,虽然修仙多年,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以前在人间逃亡时藏匿在勾栏瓦舍里,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可是看客和局中人,是两种不同的体验。 莲厌安慰自己,没事的,他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就抱到这儿吧,来日方才。 莲厌微微吐出一口气,按照记忆,将少年又摆放成了昏迷时的姿势。 匆忙将桌上的菜盏收拾好。 莲厌在月色下开始查验灵力。 无数虚灵蝶从额头飞了出来,绕着少女翩然飞舞,它们身上带着蓝色的冥光,苍穹夜幕下,妖异又美丽。 少女闭着眼睛,全部心神都在灵力运转上,自然没注意到一旁昏睡的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邵阗一直都有感知。 少女柔软的触碰,笨拙地拥抱,温热如兰的呼吸,怦怦搏动的心跳,都让他的尾脊像是过了一道雷电,僵硬酥麻。 他忍耐着那股说不出的滋味,没等到小仙子斩断他手脚将他囚禁,而是感受到温暖远离。 邵阗看着半空中被灵力罩阻隔的虚灵蝶,秀气精致的眉宇微皱,他的神珠在她身上。 三百年前,南海一战,他和拈花决战的最后一刻,拈花化为了他母亲的模样。 天罡情煞阵也没去掉母亲滔天的怨恨与悔恨,她自愿被拈花吞噬,成了为祸人间的大妖。 而天庭派来诛杀拈花的战神,是他。 吞噬了母亲仙根神珠的拈花实力暴涨,他们大战了三天三夜,直至看见虚空中母亲的幻影,他停了剑。 拈花以怨念悔恨为食,能在对敌中无限扩大敌人心中的仇恨和阴暗,将敌人所经历过的痛苦在他脑海里扩大千千万万遍。 第五十七章 是个怪物 可那会儿他刚经历过天罡情煞阵的洗礼不久,情感淡薄,五感皆失。 也难怪父亲会令他下界斩妖。 他在痛苦的回忆里沉溺了三天三夜。 幼时母亲的忽视冷淡,长鞭口训,父亲的严厉教习,极寒雪域的万年寒冰,数百年的孤独,都像是一座座大山朝他倾轧而来。 他抗住了所有痛苦,斩断幻境回忆,却最终没有落下那一剑。 拈花仓皇而逃,隐约间他还能听见它用母亲的口吻惊慌喊叫:“怪物…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冷心冷情的怪物,你根本就没有感情,没有心……” 少年满身浴血,长剑和铠甲上染的血不是拈花的,而是他自己的。 拈花本就是制造幻境最强的大妖,又吞噬了天后的法力仙根,与其说是它制造出的幻境,不如说是让他又经历了一遍痛苦。 只是幻境里的他,从前还会为了求得母亲一丁点儿怜爱而扮乖讨好,在幻境里,却是握住天雷鞭,将母亲反抽得鲜血淋漓。 南海天光混沌,上空浮现了无数道怨魂。 那是这片大陆的修士死后被拈花抽取出来的。 拈花顾着逃命,无法兼顾这些怨魂。 邵阗感到在无数的怨气里,有一丝极其细微灵力波动。 少年冷白如玉的脸庞沾着的血还有热意,怨气四溢的天穹将他笼罩,显得孤寂又脆弱。额前几缕垂下的碎发半掩住了少年凌厉锋削的眉眼,那带着灵力波动的小蝴蝶似乎很惊异战场上还有活人,颤巍巍的飞了过来。 虚灵蝶,诞生于阴阳交界之处,极难存活,灵力微末,怨魂的冥界引路人。 他熟读六界书册,一眼便认出来了。 邵阗伸出手,抓住了小蝴蝶的羽翅,手腕溢出的黏腻鲜血瞬间将小蝴蝶的翅膀糊住了。 淡蓝色的光芒在昏暗无垠的战场上并不明显,邵阗嘴角冷淡地勾了勾,松开手。 小蝴蝶翅膀被血黏住,飞不起来,一下子掉落在地,只有扑闪的蓝色光点证明它还活着。 邵阗静静站了数秒,天上突然狂风大作,雷霆轰鸣,数道闪电霹雳斩下,空中尚未消散的怨灵齐声哀嚎。 这些都是凡间正义的修士,为了斩除拈花而来,却命丧南海,神魂禁锢成了怨灵。 天罚落下,这些怨灵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大雨会洗涤一切。 滚滚翻动的乌云和隐匿其中的雷电,是那个上位者催他回去的命令。 回去干什么呢? 至少现在,他不想回去那个冷冰冰地极寒雪域,也不想向那个人解释自己为何失职让拈花跑了。 少年漆黑的眼睛泛着波光,片刻后,在怨灵凄哀地嚎叫声中将自己的神珠放入了虚弱小蝶的体内。 霎时,虚灵蝶灵力暴涨,虚空之中衍生出了更多的虚灵蝶。 它们像是嗅到了绝美的味道,从第一只虚灵蝶身上汲取灵力,然后飞蛾扑火般飞到空中,不顾雷电的猖獗威压,渡化每一个被拈花制造出来的怨灵。 小仙子是幽蝶族族人。 难怪他能在院落里看见虚灵蝶。 莲厌睁开了眼睛,她周身灵力又暴涨了一倍,若是再和小可怜多亲近几日,她的灵力池又要满了,可以冲击元婴了。 元婴期,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高度。 少女清透灵动的杏眸落在毫无知觉的少年身上。 将虚灵蝶都驱进体内后,才撤下灵力罩。 方才她运转灵力时,发现自己和虚灵蝶竟然开始有了一丝联系,她甚至能感受到虚灵蝶很想亲近小可怜的心情。 莲厌走到邵阗身边。 见少年双眼紧闭,浓密黝黑的睫毛和苍白如雪的肌肤黑白相衬,一缕碎发被风拂到颊上,当真是人间好颜色。 她替他将头发捋到耳后。 察觉少年脸上的温度有点凉了,十分有负罪感的在他身边罩了个结界。 莲厌这会儿后知后觉自己直接下药的方式有些蠢。 就比方现在。 她该怎么办? 将人抱回寝卧? 她倒是有这个力气,但是等小可怜醒来,得知是她把他抱回去的,问他为何昏迷怎么办? 而且自己前不久才跟他说不把他当炉鼎,如今若是把他抱回去了,还不知道邵阗如何想她? 莲厌在旁边踱了几步。 最终决定还是让小可怜就在这睡着吧。 邵阗听着脚步声离开,缓缓张开了那双寂沉苍凉的眸子。 天璇峰的夜风被结界隔离在外。 邵阗站起身,目光在莲厌离开的方向落了落,敛下长睫里的情绪,转身离开。 莲厌回到寝卧后,心里惦记着庭院里昏睡的小可怜。 到底也是她禽兽,总不能摸了碰了还把人晾在庭院里晒月光吧。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半天,窗外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糟糕,不会要下雨吧? 莲厌一骨碌抱着软枕坐了起来,伸长脖子往外看。 窗棱外,乌云密布,狂风怒吼。 仙山本就离天更近,莲厌如今灵力蓬勃,目力也提高了不少,还能看见在云层中穿梭的电光。 她给小可怜设下的只是挡风结界,压根挡不住雨幕。 又是一声轰鸣,整个大地都颤抖了一瞬。 莲厌不再迟疑,套上鞋袜,去晚了小可怜可能真淋成落汤鸡了。 然而,莲厌赶到的时候,庭院里空无一人。 莫非药效过去,邵阗自己醒过来回去了? 莲厌心里一突,有点不放心,决定折身偷偷去邵阗住的西偏院看一眼。 人还没走到西偏院,一声巨大的雷鸣声后,暴雨倾盆而至。 莲厌浑身淋了个湿透,连忙跑去廊下。 修士身强体壮,一场雨也落不了风寒,正好一场暴雨还弱去了脚步声,洗去了痕迹。 莲厌飞落到西偏院的房顶上,琢磨了下方位,掀开瓦片,朝里望去。 见到少年规规矩矩睡在榻上,才松了口气。 果然是药效过了自己回房了。 应该没发现异常吧? 莲厌浑身湿透,想了想还是思虑周全的去了趟厨房,把剩下的玫瑰银耳汤圆用灵力搅碎,倒入莲池里毁尸灭迹后,才回了寝卧。 第五十八章 我的人,可听清楚了 暴雨下了一夜,清晨方歇。 天璇峰上的山风在暴雨过后更冷冽了。 莲厌今日穿了件长袖粉色海棠纹上裳,配天蓝色百褶如意裙,乌发上插了支精巧的珊瑚钗,既娇俏又清丽。 她和邵阗在廊下碰见。 少年的衣裳拢共也就她给他置办的两件内门弟子服,穿在他身上却百看不厌,清秀如竹。 “今日吃馒头哇。” 莲厌目光落在松软白胖的大馒头上,心想着邵阗不问昨夜的事,她就闭口不提。 邵阗抬眸对上小仙子清澈的目光,低低“嗯”了声:“主子一起吃吗?” 莲厌光啃馒头可啃不下去:“有菜吗?” “昨日剩下的菜,我热了热。” 莲厌瞬间想到昨晚被自己毁尸灭迹的玫瑰银耳汤圆,唔了一声,先解释说:“昨天我觉得那汤圆甚是好吃,半夜太馋了,就去厨房把剩下的都吃完了。” “主子喜欢吃,我往后多做。” “啊,好。” 莲厌想快速跳过这个话题,将目光重新放到大白馒头上:“还挺香的,不过昨夜落了雨,庭院里还是湿的,今儿在厨房吃吧。” “好。” 两人回了厨房,就着昨夜的剩菜,吃完了早饭。 莲厌抢着洗了碗:“你手受伤了,这几日别碰水,等会儿随我去瑶光峰一趟,先把你手上的伤治好了再说。” 少年坐在小木凳上,看着小仙子纤弱娉婷的背影点了点头。 意识到她看不见,又轻轻“嗯”了一声。 莲厌快速洗了碗,见邵阗真的只字不提昨夜的事,一边放松下来,一边心升疑惑。 他是彻底不记得昨夜的事,还是以为自己身体太差,吃个饭都能晕过去? 瑶光峰上丹修医修众多,邵阗手上的伤口,随意一个筑基期的丹修或者医修都能治好。 莲厌没打算劳烦枫露长老,也不想对上沈椿棠,从药堂门口挂着的值班弟子身份牌里随意挑了一个。 药堂区不同于病庐区,平日工作就是开个药方配个丹药外加治疗个皮外伤加头疼脑热,工作十分清闲。 屋门被推开时,正悠哉刷天鉴上修真八卦的药堂弟子闻声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哪儿不舒服啊?” 待看见进来的人是谁,弟子神情微微一变,坐正了身子:“莲、莲厌师姐。” 他昨日还和小师妹说师姐从药堂领了曼陀散不知道要害谁,今天大师姐就来找他算账了? 莲厌看了他一眼,直接说明来意:“我内峰弟子手受伤了,用疗愈术给他治好,需要多少灵石?” 弟子一听不是来找他算账的,舒了口气,看向莲厌身后的少年。 那倒是个骨相极其优越的少年,几乎看过去一眼就忍不住被他吸引,神质清冷,冷峻霜白,宛若雪山上的寒梅,清傲彻骨。 可惜也就是皮相生得好,对方身上不仅没修为,连灵力都没有,药师眼里露出了轻蔑:“凡人的话,初级疗愈术就能治好,师姐付十颗下品灵石便好。” 莲厌轻轻“嗯”了声,付了灵石,让去一边。 药堂弟子基本都是沈椿棠的裙下臣,这个弟子鄙夷完邵阗,紧接着又开始腹诽大师姐是真的废物。 初级疗愈术,炼气期就足以掌握运用,大师姐是废到了什么地步,竟然连个凡人指头一点伤都治不好。 可他也就只敢在心里腹诽。 大师姐和大师兄解除婚约一事满宗皆知,这会儿大师姐心情应该不是很好,他还是不要碰上这座火山为好。 他去抓少年的手。 却被避开了。 药师一愣,本就瞧不起凡人,见他不配合,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你缩什么?” 邵阗眸光冷漠,只幽幽盯着对方,深眸如潭。 “嘿”,药师气极反笑,戏谑道:“你是黄花大姑娘啊不让碰?”说着伸手就要出其不意去抓少年手臂。 又被对方躲了过去。 药师鼻孔里哼了声,转身将灵石推了回去:“师姐,您领来的这个凡人脾性大得很,恕弟子治不了,您换个人来帮他治吧。” 莲厌看向邵阗,少年眸色极深,冷冷淡淡如同一汪雪潭。 邵阗也看向她,莲厌莫名有些心虚。 她知道邵阗人如其貌,他是真的孤僻寡言,不喜外人触碰。 她在外门弟子院似乎也没朋友,那个叫李钰的,她接触过几次,也并不觉得邵阗把他当成了朋友。 这么一想,莲厌愈发心虚,昨夜她还用曼陀散对小可怜又摸又抱的…… 她看向故意刁难的药师,眉头轻蹙:“疗愈术并不需要贴着皮肤,师弟如果不想给我的人治疗,那我只能去禀告枫露长老,请她来定夺了。” 少女眸莹齿白,语气含着淡淡警告之意:“瑶光峰内门弟子,刻意刁难,不治愈同门,无同门互助之思,将医德摈于脑后,按照宗规该如何处置来着?” 药师被威胁,自觉颜面有失,但又不肯服输,硬着头皮道:“他一介凡人,顶多就是个连灵根都没觉醒的外门弟子,连记名都不曾,如何算是宗内弟子?” 他刻意在“凡人”二字上加重了音。 “师弟年纪轻轻就得了健忘症?我说了,他是我内峰之人”,莲厌声音冷了冷,“我的人,可听清楚了?你治还是不治?!” “大师姐好生伶牙俐齿,是我不愿意治还是他不愿意配合?同是男子,碰个手怎么了?医者望闻问切,大师姐不会施展疗愈术就莫要与我争辩!” 门外路过一道身影。 沈椿棠在听见里面传出的熟悉声音时,停住了脚步。 药师也看见了门口一晃而过的人,连忙出声喊道:“小师妹,你快进来给我评评理,大师姐非要污蔑我不给她内峰的弟子治疗!” 路过的人正是沈椿棠。 奉青的手臂已经接好了,天权峰峰主派人来接回天权峰,沈椿棠过来是拿后续奉青每日要喝的药。 “师姐”,沈椿棠走了进来,先看了莲厌一眼,转瞬目光就被她身后俊美无俦的少年夺了神,凝了会儿后,冲药师露出个温柔的笑来:“苌秀,怎么回事?” 第五十九章 你在炫耀什么 名唤苌秀的弟子一转态度,朝沈椿棠诉苦道:“师姐付了十颗下品灵石,要我为其内峰弟子治疗,但师姐知道的,疗愈术要想发挥最好的效果,必须先查看伤口,但是师姐带来的这个凡人不让我碰,我还如何医治?师姐就说要去长老那里告我的状,还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是这么回事啊”,沈椿棠淡淡笑了笑,看向面庞冷漠的莲厌。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忽地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师姐今日穿的真好看。” 这样的话,前世莲厌从她口里听了无数遍。 那会儿宗门上下的人都在打压她,就连大师兄也不自知的开始疏离冷漠她,对她说的话最多的就是叱责。 唯有沈椿棠,每天变着法儿的哄她开心,夸赞她又美丽又可爱,快要把她迷死了云云。 莲厌见到她,就想起前世自己被她钓得神魂不知的往事,眉眼爬上厌恶之色:“关你屁事!” 沈椿棠眸光一黯,唇角却仍然噙着淡淡的笑意,只是在看向邵阗时笑意不达眼底:“师姐,天璇峰什么时候多了个内峰弟子呀?” 她也不等莲厌回答,饶有趣味地走到邵阗面前,笑吟吟地弯下腰仰头看向少年俊朗如玉的五官:“是你呀小师弟,我记得你叫邵阗,我们之前在执法堂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邵阗点漆般的眸子落在沈椿棠发尾上。 少女笑容弯弯,乌发用紫色束带在尾根处分成两缕,简单随意地从左右两肩分垂而落,眉心点着一颗冰晶,衬得肌肤如玉,晶莹剔透。 似乎反应过来他在看什么,沈椿棠露出点真实的笑意,指尖在束带上绕了绕:“这是师姐用过的发带,师姐送我的。” “啊,还有这支琉璃桃花钗,也是师姐为我买的,我特别喜欢。” 莲厌不知道沈椿棠在炫耀什么。 她走过去毫不留情地将人扯开,挡在邵阗面前:“沈椿棠,你是不是有病?我不记得我送过你发带。” 前世她对沈椿棠彻底不设防还是在几年之后。 那会儿整个宗门只有沈椿棠愿意亲近她,两人甚至亲密到沈椿棠抱着被褥要来跟她同睡一榻的地步。 她的寝卧沈椿棠自然也是随意进出,她偏爱的紫色发带,她喜欢,她随她拿取。 可今生许多事发生改变,她何时从沈椿棠发带了?还是她用过的? 沈椿棠被推搡到一边,眸里闪过阴郁之色,她抬起头还未说话。 唤做苌秀的药师已经率先怒不可遏地指责:“大师姐,你莫要仗着仙君护着你,就可以肆意妄为,如今仙君闭关,大师兄也和你解除了婚约,现在没人会管你。” “而且几日后便是宗门大比,我听说大师姐报了名,擂台上拳脚无眼,我劝师姐做人留一线,别到时候竖着上擂台,横着下来。” 莲厌怎么会听不出对方语气中的威胁之意。 区区筑基初期的药师,也敢威胁一个剑修。 这样的场面搁在哪里都是惹人耻笑的,但谁都知道莲厌是个曾经在宗门大比上,连个炼气期的丹修都没打过的废柴。 莲厌没搭理苌秀的挑衅,她心道一声晦气,今天竟然又碰到了沈椿棠。 走过去拉住邵阗的袖子:“我们走。” 少年眉眼乖顺,看了眼拉住他袖子的那只柔夷,浓密长睫颤了颤。 “师姐,我替他治疗如何?” 沈椿棠冷冽的眸光从莲厌素白的手和那碍眼的袖子上掠过,疾走两步站到莲厌身前。 “师姐就算不喜我,但我是瑶光峰疗愈术仅次于师尊的医师,我替他治疗如何?” 莲厌无甚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你?” 沈椿棠点了点头,笑容虔诚。 “师姐,不管我前面做错了什么,我想要弥补,你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好不好?我只想师姐别不理我……” “滚开!” 身子被人重重撞开,沈椿棠笑容一僵。 沈椿棠目送两人离开,蜷在袖子里的手指紧攥成拳。 再松开时,掌心已经多了几道深深的月牙血痕。 苌秀并不知道沈椿棠和莲厌之间发生了何事?但看见小师妹怅然若失的落寞表情,心里一紧:“小师妹,你没有错,何必对她认错?” 沈椿棠想挤个笑容出来,片刻后放弃了,神色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苌秀是第一次见到小师妹这么冷漠的眼神,他有些被吓到,不知所措地说:“师妹,我是替你不值,大师姐就是一个废物,你为什么总是要讨好她?” “你懂什么?”沈椿棠眼底毫无温度。 但过了会儿,她又收拾好了面部肌肉,重新露出个娇甜温软的笑容:“我去和大师姐解释清楚,否则大师姐告到师尊那里,师兄免不了受罚,那样的话,我会心疼的。” 那道寒冷的目光转瞬即逝,苌秀看着面前温婉甜美的小师妹,又听见她对自己的关切,只当自己方才看错了。 莲厌刚带着邵阗离开药师房,转过廊角就撞见了裴隐年。 少年依旧一身红衣,但却没了春风得意的那股子恣意潇洒,眼神颓靡,下巴上甚至冒出了青色的细小胡茬。 往日不离手的折扇,今日也不在手中。 裴隐年倚靠在廊柱上,目光从莲厌刚出来时就黏在了她的身上。 药师房比较清净,但往来的也有弟子,都闻到了裴隐年身上那股浓烈的酒气。 走过去时还不忘回头打量这个没穿宗门弟子服的少年,猜疑他的身份。 莲厌打算直接掠过他离开。 裴隐年却气冲冲走了过来,少年眉眼阴沉,用力攥住了莲厌手腕,将邵阗的袖子从她手中扯开。 “莲厌妹妹,我想通了,我有话同你说,你跟我走!” 莲厌烦躁着还带着点震惊。 她那日说得够清楚了吧。 她甚至都不惜自毁名声,说邵阗是她的炉鼎了。 想通了,想通什么了? “我没话跟你讲”,莲厌眉头紧皱,若不是打了裴隐年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她真的想把他打死算了。 但是她心底清楚,单看在前世裴隐年追杀她整整五年,却总是在她快要被折磨死时放她离开,她就不会杀他。 第六十章 修罗场第二步 若不是有裴隐年屡次放水,她根本逃不过五载。 但要说她感激他?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就像是一只优雅的大猫,每次抓住她,会用抓子死死摁住她、折磨她、看她苦苦挣扎,看尽她的丑态,却又在她快要绝望放弃时,松开了爪子,冷冷看着她拼命逃。 莲厌觉得裴隐年很矛盾,与其说他在折磨她,倒不如说他也在折磨他自己。 前世,裴隐年为了放她离开,屠戮了不少追杀她的修士。 明明是皇室宗亲,世家大族嫡长子,衍元宗首徒,最后却也落得个跟他一样被整个修仙门派追杀的下场。 莲厌想起前世死前的最后一个雨夜,她被修真人士抓到,本是必死无疑,最后却是裴隐年出来救了她。 那会儿她因为水阴功和修为被废,早就韶华不在,容颜苍白如厉鬼,连个过路的村姑都比她气色好上十分。 她整日用黑布蒙面,却被那些修士摘下面巾,肆意嘲笑。 裴隐年将她抓去了一个山洞。 他境遇比她好,起码他的修为还在,如果不是各宗首徒或者长老出手,寻常修士都奈何他不得。 外面都是落雨,裴隐年抱了一摞打湿的木柴,用真火烘干,再点燃。 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莲厌也不和他说话,她身上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不仅不感激他,还有些恨他,救她干什么? 她上了天鉴追杀榜,逃不掉的。 她苟延残喘活着,就是为了杀掉沈椿棠。 可她的计划都落空了,她如今这样,连沈椿棠一片衣角都够不到。 “莲莲师妹,我愿意做你的炉鼎!”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劈得莲厌整个人外焦里嫩。 同样震惊的还有追出来的沈椿棠。 两个路过的药堂弟子本就闲得没走远,准备听听八卦,听到这句宣白两个弟子面面相觑,纷纷竖起了耳朵。 “什么?大师姐刚和大师兄解除婚约,就有人自荐枕席要当大师姐的炉鼎?” “修仙之人一旦当了炉鼎,那数年或者数十年的灵力积累都会化为泡影,一辈子于修为上别再想有精进,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人身上穿的不是咱们宗门的弟子服啊?他是谁啊?灵力好像不低。” 莲厌缓了会儿,脸色奇异变换。 她突然觉得不止沈椿棠有病,裴隐年也有病! “裴隐年,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莲厌心中愠怒,语气也丝毫不客气,只想把眼前人刺激到死心。 “那为什么他可以当你的炉鼎,我就不可以?” 又是震碎三观的一句话。 两个躲在角落的弟子目瞪口呆。 我的个老天爷,他们听见了什么? 站在大师姐身边的那个凡人少年,是大师姐的炉鼎? 用凡人当炉鼎,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虽然修仙界讲究个你情我愿,也不是没有凡人为了金钱权势而自愿献祭给修士当炉鼎。 但是……但是也甚少有女修找凡人炉鼎的。 基本都是男修找凡人女子当炉鼎。 不过转念一想,那个女修是恶贯满盈的大师姐,似乎一切又都合理了。 但是他们又听到了什么? 有灵力高强的修士自荐给大师姐当炉鼎,大师姐竟然…拒、拒绝了。 修士当炉鼎的效益可远比凡人修士要强太多了。 数步开外,沈椿棠绯然的唇不自觉抿紧。 掌心未曾消退的血色月牙印,又被重重覆盖了一层。 她追出来就是想知道莲厌和这个叫邵阗的外门弟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初离开执事堂的时候,莲厌带着这个外门弟子上了飞剑,她本不以为意,可如今见到两人,竟是愈发亲密了。 一团阴暗的烈火在沈椿棠心底熊熊燃烧,几乎要烧干净她的五脏六腑。 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看,静静地听。 然而莲厌身旁的少年却在此刻回头,肃若寒星的眼眸悠闲散漫地和她对视。 沈椿棠一怔,旋即眯了眯眸。 邵阗微微侧身,修长如玉的指尖若无其事地摆弄了下腰间别挂的蓝色香囊。 沈椿棠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剔透如晶玉的眼眸微微一滞。 那是——莲厌的绣工。 她想起数月前,莲厌来瑶光峰的频率增高,她见缝插针的示好,才得知她在为大师兄准备预防妖兽的香囊。 少女的那双手,生来就是为了舞剑,在别的事情上天赋实在一言难尽,绣香囊自然也是失败了无数次的。 沈椿棠将她失败的绣工都收了起来,鼓励她越绣越棒了,夸赞她心意比礼物重要。 莲厌要送给大师兄的香囊,怎么会在这个外门弟子身上? 沈椿棠眼色一沉,少年却像只是无心之举,转开了头。 “因为他长得比你好看。” 莲厌凉凉抬眸瞥了裴隐年一眼:“抛开你天天一身红,日日当新郎的骚包风格不说,你的五官哪一处比邵阗精致?” 这话可以说相当扎心了。 暗处偷听的两个小弟子偷偷用眼神丈量两人的容貌…这位别宗师兄五官棱角分明,大师姐身旁那位清冷如谪仙,完全是不同风格的俊朗嘛。 裴隐年这回是真的难过了,眼睛都红了,他一夜未睡,一夜宿酒思考人生大事和前途哪个重要,没想到等来的是这番话。 他怒瞪着邵阗,手指颤抖:“可他是个凡人,他能陪你多少年?不超过百年,你到时候还要重新找炉鼎,与其这样,不妨找我,我只有一个要求,莲莲师妹,你只能有我一个。” 莲厌嘴角抽搐。 她是真没想到今生跟大师兄解除婚约后,裴隐年会执着到这个份儿上。 她怕她再说下去,裴隐年会说出共侍一妻的话。 “邵阗没有亲人羁绊,能给我省去很多麻烦,裴隐年,你是逃婚才被迫修的仙,你若真想做我炉鼎,先回去过问你爹娘是否同意。” 前世,裴隐年就是回了家一趟,归来后对她的态度判若两人的。 想必前世他爹娘知道他瞧上了他表兄的未婚妻,定然竭力反对。 “你这是同意了?”裴隐年眉梢眼尾都是喜色,“若我爹娘同意,你就同意让我当炉鼎?” 第六十一章 我对裴世子没印象 莲厌跟脑子有病的人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翻了个白眼就准备带着邵阗离开。 却听裴隐年面色古怪的咦了声。 莲厌顿住步子,抬眼看了他一眼。 裴隐年看的并不是她,他几步走过去抓住沈椿棠的手臂:“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沈椿棠神色不变,唇边浮上清浅的笑意:“是吗?我对裴公子没什么印象呢。” “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 裴隐年皱了皱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记忆超群,有印象的人不该忘了才是。 “师姐”,沈椿棠握住裴隐年的手,用力滑下松开,走到莲厌的面前,神情晦暗不定,“师姐真的找炉鼎了?” 她看了眼邵阗,然后垂下眼睫,掩住那一闪而逝的杀意。 莲厌万没想到裴隐年竟然会追到瑶光峰,还会在沈椿棠面前大喇喇说她找了炉鼎这件事。 她名声已经够臭了,倒是无所谓多一盆脏水少一盆脏水。 但邵阗只是个凡人。 莲厌本就心虚给他下药,这会儿连累了他的名声,她更是内疚。 她忍不住看了邵阗一眼。 邵阗身量颀长,她抬眸第一眼看见少年轮廓流畅的下颌线,紧接着是那张薄抿的唇,和高挺的鼻梁。 少年脸上神情总是冷冷淡淡的,似乎天崩地裂,海水倒灌也不放在眼中,她看不出来邵阗有没有生气。 但他毕竟不是她的炉鼎。 因为她一句想打法掉裴隐年的戏言,现在被架在火上炙烤,也许明日此时就会传遍整个宗门。 她该怎么办? “与你何干?”莲厌烦郁地看了沈椿棠一眼。 沈椿棠笑了笑,语气委婉:“师姐何苦赌气,大师兄和师姐结婚婚约后也甚是伤心,若是知道大师姐为了气他,自甘堕落地找了个凡人当炉鼎,只怕会后悔。” “谁说我是赌气了?”沈椿棠哪只眼睛看见她是因为赌气才找的炉鼎。 不对!什么炉鼎! 莲厌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跟个傻逼讲话? “师姐不是赌气是什么?莫非真的中意他这副清冷皮囊?若是当真中意,该结为道侣才是,怎会不计较他的性命让他当个炉鼎?” 沈椿棠噙着笑,她今日心情也相当不爽,区区一个凡人,也敢在她面前回击。 “他若愿意,那便结为道侣。” 莲厌这句话并非气话。 结为道侣,才能堵住宗门日后传出的“炉鼎”一说,既然祸是她闯下的,那如果邵阗愿意,结为道侣又何妨? 凡人寿命不过百余年,于她而言只是弹指一瞬。 她在和大师兄解除婚约后,本就没有再找个伴侣的打算。 如果邵阗同意,那她自当护他安稳一世,即便往后她和訾旸、沈椿棠不死不休,也定会在麻烦来临之前替他准备好金银细软,给他安置好去处。 沈椿棠唇边笑意消失,像是突然哑了声。 她表情说不出来的古怪,腮边肌肉颤动:“师姐是认真的?” “自然。” “不行!” “不行!” 两声反对腔调异口同声。 裴隐年诧异地看了沈椿棠一眼,转而直勾勾盯着莲厌,肌肉紧绷:“莲莲师妹,你答应让我回家问爹娘的,要结为道侣也是和我,而且这期间你不能和他双修!” 他有考虑过莲厌和这个炉鼎少年已经双修过,但是反思落寞了一整晚,他还是不甘心。 他早便在心中立誓,若以后成婚会变成和爹娘那样的怨偶,每日互相折磨诅咒。 那他宁愿一辈子孤家寡人。 可漫漫修仙途,他心里到底还存着几分缥缈的希冀,期盼着能有那么个人可以永远陪着他。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自己心动的。 如今莲莲师妹又和表兄退了婚,他更加不能放弃,去便宜一个凡人了。 莲厌听到双修二字,心间一颤,下意识去看了眼邵阗。 少年平淡的神情在听到“双修”二字时似乎茫然了片刻,微微垂下了眸子。 莲厌恨不得拿个石头堵住裴隐年的嘴。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脸上烫热,俏脸紧绷,狠狠瞪了裴隐年一眼,拽着邵阗就走了出去。 早知会遇见沈椿棠,她不如直接带着邵阗去找枫露长老医治。 起码枫露长老为人正直,患者在她面前从无灵力贵贱区分。 裴隐年跟了上去:“莲莲师妹……” “别跟着我!”莲厌心里很烦,眼神也极其凶恶,“你越跟着我,我越烦你。” 裴隐年闻言顿住了脚步,英俊的脸上划过一丝受伤之色,他嘴唇蠕动着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 也没追上去。 裴隐年目送着两人离开,身边突然传来凉凉的一声轻笑:“相貌堂堂的裴世子也有争不过人的时候啊?” “你知道我是谁?” “宁国忠勇侯的独子,衍元宗的首徒,天鉴排行榜前三的美男子,我怎会不知?” 沈椿棠眼里掠过淡淡的嘲讽。 裴隐年微微眯了凤眼,联想到她刚刚对莲厌的态度:“你就是我表兄在竹溪镇救下的小师妹?” “是”,沈椿棠轻飘飘落了个字,水灵灵的眼神在裴隐年脸上转了一圈。 “听闻忠勇侯是个痴情郎,和夫人伉俪情深多年,只育有一子。明明身居高位,却从不参与风流应酬,是个守节的君子,今日一见裴世子,倒是颇有乃父之风,令椿棠高山仰止。” 裴隐年听见她提及爹娘,心里闪过难以启齿的艰涩。 他抿了抿唇,目光凌厉审视,又重复了一遍先前问过的话:“我在哪儿见过你?” 沈椿棠笑容一滞,忽地凑上前,漂亮夺目的脸瞬间逼近:“裴世子这套近乎的方式未免老套,裴世子得不到师姐的芳心,莫非是想与我试上一试?” 少女唇红齿白,肌肤晶莹,眉心点着的一颗冰晶洁白剔透,宛若泪滴。 明明是极其清冷的长相,此刻言笑晏晏的样子却像极了勾魂摄魄的魅妖。 裴隐年什么没见过,作为凡间世子,都有大批京中贵女上赶着制造偶遇想瞧上他一眼。 他嗤笑一声,目光穿落到廊檐尾悄悄看着这边的小弟子身上。 第六十二章 即便要勾引,也轮不到你 “小师妹就是用这种伎俩诱惑得我表兄和满宗弟子?”他不轻不重地“啧”了声,留下两字评语,“拙劣。” “小师妹真该去人间的青楼进阶学习一下什么叫花枝招展,风情万种,再来勾引男人。” 沈椿棠嘴角笑意敛去,这是拿她跟青楼妓子相比? 她直起身,笑意散漫:“裴世子误会了,我即便要勾引,也轮不到你。” “唔,裴世子也可以跟大师兄告状,说我勾引你,看看大师兄是信你这个一心撬他墙角的无良表弟,还是信我这个一心一意为他好的小师妹?” 不远处的两个药堂弟子见两人突然压低了声音说话,急得抓耳挠腮。 小师妹突然靠那个外宗弟子那么近做什么? 幸好两人没挨近多久,小师妹就又站直了身子。 他们这个方向,看不见小师妹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个红衣外宗门弟子神色变幻不定,最后冷笑一声走了。 虽然过程挺糟心,但伤不能不治。 莲厌带着邵阗去见了枫露长老。 枫露长老辈分毕竟在那里,宗内重不致死的伤,一般轮不到枫露长老出手。 莲厌把人带过去,就做好了被枫露长老训斥的准备。 果然,看见就是手指上一个切口,枫露长老愠怒地看了莲厌一眼:“一个初级疗愈术就能解决的伤口,你将人带来我这儿?” 莲厌连忙解释:“我用初级疗愈术试过了,没有效果,枫露长老,你就帮帮我嘛。” 其实莲厌是很爱撒娇的,之前制作香囊,她也是这么求着枫露长老的。 枫露长老看着清冷,其实心肠最软,磨一磨就答应了。 “撒娇也没用,治不好就说明你的初级疗愈术没勤加练习”,枫露长老瞪着她,“宗门执行任务,丹修医修总有赶不及的时候,修士掌握最基本的疗愈术,关键时刻能保命,这话我可对你讲过?” 枫露长老也是东林堂的授课长老之一。 但莲厌的疗愈术是枫露长老亲自教授的。 她虽然不是瑶光峰弟子,但心里也一直把枫露长老当老师来看,只是她于炼丹和药材上实在没有天赋。 “讲过。”莲厌乖乖回答。 枫露长老见她垂下脑袋,念及宗门上下弟子对她总是敬而远之,颇为忌惮,少女也一直没什么朋友。 难得见她带个人来她面前请她医治。 她倒有点好奇。 枫露长老上下打量了邵阗一眼,她修仙多年,还从未见过一个凡人能比修真人士还要俊美脱俗的。 修真人士得天独厚,修为越高,身体杂质越少,神台清明,肤质和五官都会愈发完美出挑。 因此放眼修仙界,几乎是没有歪瓜裂枣存在的。 枫露长老的目光落在少年腰间别着的蓝色彩绣香囊上,微微一凝。 她记得,莲厌绣这个香囊原是要送给浮光的。 枫露长老心里叹了口气,她的目光在那个香囊上停留得太久,抬起头来时,竟然对上了少年清冽冷淡的眸子。 蓦地,她竟感受到一种灵魂的震颤,从这个相貌不俗却身无灵力的凡人身上。 枫露长老微微蹙了眉:“莲厌,你从哪儿领来的凡人?” “弟子邵阗见过长老”,邵阗垂下眼帘,“弟子本是外门弟子,得仙子眷顾,入了天璇峰当守峰弟子。” 少年虽然姿态伏地,但声音不卑不亢,沉稳有力。 枫露长老悄无声息探出神识,落在少年身上查探一番又收了回来,并无异样。 “将手伸出来吧”,她只当自己近日忙于炼制宗门大比上的奖励内丹,出现幻觉了。 邵阗不知道枫露长老为何在小仙子赠他的香囊上看那么久,还神情复杂。 难道她知道这个香囊? 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莲厌见枫露长老肯医治,眉眼弯弯的笑了笑,看向少年,提醒道:“邵阗,还不伸手?” 少年的手白皙如玉,第三根手指上的狰狞切口却影响了这份美观。 枫露长老直接施展了高级疗愈术。 这种小疮口,数息之间便能治好。 莲厌在旁边等候,眼睛落在少年伤口处。 几息过去了,半盏茶时间过去了,伤口仍未完全恢复。 不止莲厌,枫露长老眸子也透出了讶异之色。 但谁也没说话。 疗愈缓慢,但好歹还是有效果的。 莲厌想起自己之前也给邵阗疗过伤,似乎没这么费劲? 她还以为是邵阗这次的切口太深,她的疗愈术才没有效果。 但是枫露长老的高级疗愈术都治疗的这么慢,就有问题了。 一刻钟后,少年的手指恢复了完好如初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 枫露长老看向邵阗,目光中多了两分审视:“你的伤口是怎么造成的?” “弟子砍柴时不慎被柴刀划到的。” “仅仅是柴刀划过的伤口,初级疗愈术就可疗愈”,枫露长老视线一转,看向莲厌:“我方才用的是高级疗愈术。” “莲厌,你这个守峰弟子不简单。” 若非在这个凡人身上既感觉不到灵气,又感觉不到魔气,枫露长老下一刻就要通知执法堂来瑶光峰领人了。 莲厌看向邵阗。 少年冷执淡漠地和她对视,眼底的光像是漫长无垠夜色下最孤寂黯淡的星辰。 莲厌拿出了五十颗中品灵石的诊金,笑着道:“我待他这样好,别说他没灵力,在外门弟子院连自保都难,就算真的不简单,看在我为他花了那么多灵石的份儿上,也不会害我吧?” 枫露长老听她这般没心没肺,一边笑她单纯,一边又检查了遍少年身上的气息。 的确是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凡人。 “我昨日阅览宗门大比弟子报名名单”,枫露长老话锋一转,看向莲厌,“看见你报了名。” 莲厌点了点头。 “你的修为……”,枫露长老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才炼气期,去参加宗门大比,这不是找虐? 何况宗内弟子多得是人不待见莲厌。 莲厌知道枫露长老是关心她,心中一暖,露出个甜笑:“我有分寸,谢谢枫露长老关心我。” 第六十四章 三绝峰 少女容色美艳,笑起来时甜得让人心尖儿都化了,很难不喜欢上。 枫露长老记得莲厌小时候,就初有美人之姿,性格又可爱讨喜,宗门上下的长老和弟子少有不喜她的。 如今不知怎地名声就衰落成了这样。 “你有分寸便好,若是打不过,直接认输,勿要强撑,到时候一身的伤,又要哭着喊疼。” 莲厌知道枫露长老说的是四年前那一回宗门大比。 四年前,是沈椿棠上山的日子,少女资质卓绝,测试灵根的时候试灵球光芒流转,一道红光一道青光直冲天际。 这是继秦浮光之后,濯光宗收到的第二个修真奇才,不对,某一方面来说,沈椿棠要比秦浮光天赋更强。 因为她是火木双灵根,不仅可以修剑,还可以兼修丹医。 七位长老叹为观止,纷纷抢着要收她为徒。 约莫在四年前,沈椿棠大放异彩,而莲厌在宗门大比中,败给一个炼气期的丹修备受耻笑时就注定了两人头尾永不相接的结局。 莲厌脸有些红,四年前她败了剑,在侮辱嘲笑中强撑着下了擂台。 少女那会儿还是一脸紧绷倔强,全身负伤躺在病床上,被枫露长老温暖的疗愈术治疗时却像眼睛里炸开了柠檬汁。 酸涩得她哇哇大哭,一边喊疼一边说太丢人了她不要活了呜呜呜…… 枫露长老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掌心灵力却又克制着更温柔些,像再看个骄纵的晚辈:“讲什么胡话?有的修士天赋觉醒和领悟力就是要较别人晚一些。” 少女咬着唇,满脸泪痕:“可我都十四岁了,大师兄都结金丹了……” “我知道的”,莲厌有些窘迫,抿了抿唇,“又过四年,我不是小孩子了,哪里会疼了就哭。” 在旁人眼中只过去了四年,在她这里却过了十几年。 逃亡的那五年里,她就已经开始学会不哭了,哭,只会让那些修士折辱她更狠。 枫露长老点了点头,眼神深怜,意味深长道:“是长大了。” 当初那个玲珑剔透的,满山跑的小娃娃,如今一晃眼,就长成了绝代佳人。 她本有心开解一下她和浮光解除婚约一事,但见莲厌面上并无阴郁置气之色,想了想,便按捺了下去。 两个孩子,终究是有缘无份。 离开瑶光峰时,天上又淅淅沥沥落下雨幕。 密集的雨丝像是一根根细线,丝丝缕缕笼罩了整个南墟山,和仙山的雾气交融成磅礴的水雾。 莲厌在两人周身罩了个灵力罩,月银在空中停滞,她微偏了下头:“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南墟仙山,去吗?” “好”,邵阗愣了一下,转瞬回答。 莲厌笑了笑:“若是待会儿站不稳,扶一下我的腰。” 邵阗一怔。 下一刻,月银陡然拔高而起。 剑势越来越高,垂目所及之处越来越渺小朦胧。 雨帘密集,狂风呼啸,虽被灵力罩挡去,但月银专挑着山峦间隙之间穿过,摇摆不定,忽而腾空。 邵阗薄唇抿了抿,迟疑数息,终是矜持地握住了小仙子柔软纤细的腰。 他想,小仙子真是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他一路闷闷的,好几次都走神,因着小仙子那句“他若愿意,那便结为道侣。” 可为什么小仙子又不提了? 他不信小仙子是因为赌气才解除的婚约,但是半路闯出来的裴隐年让他心中有些不虞。 可他在不高兴些什么? 邵阗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对小仙子的独占欲,那是一种旁人觊觎一眼,他都想疯狂杀戮的阴侧情绪。 莲厌在邵阗将手覆上来时,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这还是小可怜第一次主动。 她心里雀跃,分了丝心神去查探体内灵力,果然正在小幅度增长。 虚灵蝶雀跃的想飞出来,被莲厌强行压下去了。 月银一路腾空,风驰电掣,终于来到了南墟山最高的一座山峰峰顶。 四周云海翻腾,青山绵延,细雨蒸腾出的雾气在云峰缭绕,宛若仙境。 莲厌伸出一只手,湿亮的雨丝瞬间包裹了她整只手,她看着面前水墨画一般的盛景,轻声说:“三绝峰离地三千丈,是南墟山最高的山峰。” “这三绝,一绝在山够高,站立其上,苍穹星辰仿若摇曳悬顶,触手可摘。二绝在山上景,你看那边被云雾遮掩的水池,像不像瑶池仙宫?若等雨后,山峦之间更会浮现起云虹,壮观美丽。” 莲厌唇角弯了弯:“知道第三绝是什么吗?” 邵阗站在她身后,眼神在小仙子微微偏侧露出的笑容上凝了下,看向山色空蒙的青山,抿唇问:“是什么?” “是实力”,莲厌淡淡收回手,没有用灵力烘干掌心的水滴,语气平静:“金丹以下实力,上不来三绝峰峰顶。” “我以前,经常来三绝峰,炼气期的水平,往往飞到三百多丈时就上不去了,可是我不想当别人口中的废物,我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运气灵力往上撞,有一回,没把控好灵力,我从三百多丈的地方摔了下来,足足在峰底昏迷了三天两夜……” “醒来的时候,天上也下着雨,那时我浑身都好疼,艰难又狼狈地爬起来,走了没多久,听见一阵谈笑声。” “我以为是大师兄带来来找我了,心里又开心又委屈,快走过去,却发现是大师兄带着小师妹飞登三绝山,周围都是起哄看热闹的师兄弟。” 莲厌说着过往,面上倒是没有忧伤,只是眼底终究还是划过一丝黯淡。 意识到自己竟然说多了,莲厌住了口,眼底晦暗一扫而空,转身拍了拍少年的肩:“你那般聪慧,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 “恭喜主子结成金丹。” 莲厌对视上少年深幽的眼睛,弯唇一笑:“这般聪明?” 邵阗笑而不语,这算得上哪门子的聪明? 他知道莲厌还有话说,屏息等待着。 莲厌深深看了他几眼,揉了揉额心:“今日我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我称你是我的炉鼎,原本只是想搪塞过裴隐年,没想到他今日追来了瑶光峰。” 第六十五章 当外室娇养着? “想必这会儿,我掳掠你一个凡人为炉鼎这事在宗门已经传开了。” 莲厌话语一顿。 邵阗想到她接下来可能会问是否结为道侣一事,心跳急促跃动了几拍。 久不等后文,他低低嗯了一声。 莲厌对上他那双剔透如霜雪的眼眸,呼吸一窒,缓了缓道:“我知道此事于你名声有碍,你若不能接受留在仙山,我便为你另寻一僻静处居住,往后你要添置什么,有何要求,尽可跟我提,我也会每日抽空去看你。” 邵阗低垂的长睫在听见这番话后猛地颤起,冷漠的脸上骤然覆上寒霜,直勾勾盯着自以为安排妥当的少女。 “主子是要把我置于外室娇养着?” 莲厌一愣,什么外室? 她摇了摇头:“我没有,我是怕你脸皮薄,有时候流言蜚语能压死人。” 她前世可不就是听多了流言蜚语,最后自己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彻底失去了自我。 邵阗黑眸涌动,垂在弟子服下的拳头紧紧攥握。 他想说那她为什么不问他是否同意结为道侣? 但话到口中,却变成了冷冷的冰碴:“我既不计较炉鼎的身份,那何惧旁人说什么?” 莲厌眨了眨眼,生气了? 她本就愧疚,见他生气也就终止了这个想法:“你不想下山的话,那就不下山,我往后出门练剑,在院子里多加道结界便是,旁人也进不来干扰你。” 邵阗没有说话,但眉宇之间分明还凝着几分没散下去的冷峻。 他不回答,也不去看莲厌。 莲厌能感觉到他身上冷下来的温度,但她最不擅长去揣测人心,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 两人一路沉默着御剑回了天璇峰。 各自回了各自的住院。 莲厌不知道自己哪里触了小可怜的逆鳞,总之两人像是冷战了,吃饭的时候,邵阗也一句话没说。 不过手好完全后,洗碗扫地的活,他一件也不让她做了。 别说莲厌搞不清楚。 邵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但他觉得,既然小仙子觉得炉鼎的身份会让他染上非议,为何又不提跟他结为道侣? 反而还想将他遣下南墟山。 是怕他拒绝? 还是结为道侣只是随口一说,她压根没有当回事? 傍晚时又下起了雨,雨势一开始很猛,窗棱外那颗梨花树被吹得散落了一地落花。 邵阗的心也像那一地梨花,被风吹落,被雨碾碎,寒彻入髓,手中的书籍半天未曾翻动一页。 案上烛火明灭,少年眼中的光彩也明明灭灭。 三百年前,他一时怜悯将神珠给了幽蝶族,为的不仅是让虚灵蝶渡化虚空中的怨灵,也是因为不想回天宫面对暴戾威严的天庭之主。 可是三百年前那场大战,拈花逃脱,幽蝶族因为他的神珠,被修真界肆意屠戮买卖,几近灭族。 他虽然并未料到恶果,但到底是他种下的因,是他对不起幽蝶一族。 因此对于小仙子下药的举动,只要不太过分,他可以纵容。 但是明明有可以结为道侣、光明正大亲近的法子,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邵阗目光凝滞在门板的某一点上。 片刻后,几声咚咚咚地敲门声在门外响了起来。 邵阗瞳仁一缩,握着书籍的手腕僵了一瞬,平匀呼吸,镇定自若的翻动了两页,才放下书册,起身开门。 莲厌站在门外,似乎是沐浴过,她身上带着一股澡豆的香味,冷风夹杂着细雨吹来,冷香扑鼻。 “你身子羸弱,我翻动乾坤袋,找到了一株极其滋补的千年灵芝,熬煮时我加了蜂蜜,你趁热喝?” 莲厌笑颜如花,汤盅里还冒着滚滚热气。 邵阗喉结一滚。 片刻后,还是侧让出了身子。 少女翩跹而过,紫色的发带被门外涌进来的狂风拂到邵阗脸上,带着股冷冽的幽香。 邵阗在原地站了会儿,关上门,走了过去。 莲厌拿起他放在一边的书。 ——《九州异兽志》 “你爱好还挺广泛”,她笑了笑,随意翻了几页,都是修真界比较着名的难缠妖兽。 莲厌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上述南海拈花,万年大妖,善蛊惑,幻术,以怨念为食,死而不灭,三百年前,数千顶尖修士联合围攻,亦被其逃脱,致使修真界人才凋敝。 三百年前莲厌虽未出生,但也知道拈花的可怖,和南海拈花的那一战,至今修真界里提出来,仍会听见一片唏嘘。 莲厌看了会儿,见邵阗走过来,沉默的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她杏眸逐渐瞪大。 虽然来的时候,她为了不必等待,特意把汤温调到入口合适的程度,但是这……这未免也太乖了。 邵阗的果断,倒让莲厌愈发觉得自己是禽兽了。 邵阗喝完灵芝汤,抬眸直直和心虚的小仙子对视。 灯烛盈盈而罩,窗外雨声不知何时小了,寂静的屋内,不知道是谁的心跳蓬勃而有力。 莲厌端起托盘,勉力掩下那抹心虚:“喝完了?那你早点歇息,我……我先走了。” 还没走到门口,余光瞥见少年毫无预兆地朝着地面栽倒而去。 莲厌心头一紧,急忙奔过去将人接住抱进了怀里。 她听见自己因为不齿行径而狂跳不止的心脏,浅浅平复了会儿,才动作笨拙地把少年抱起来,斜靠在了床榻上。 兴许是刚喝过汤药的缘故,邵阗嘴唇糜艳,又红又湿。 他昏睡过去的时候,不像醒着那般恭瑾卑顺,总是淡抿的唇此时翕张,露出一点洁白的牙。 一回生二回熟,莲厌今天相比昨日,显然没那么紧张了。 心跳平稳下来后,她就开始打量邵阗的脸,总觉得他生得太好,俊雅得不像凡人,跟天上仙官儿似的。 她想到白日少年莫名生气。 掐了掐他的脸蛋儿,强词夺理道:“让你下山你不下,那我只能日日喂你喝药了,不过你放心,待我修为提升,必然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但说来也奇怪,为什么靠近你,我灵力增长得这么快?” 莲厌好奇极了,目光游离往下,手指顺势探入少年腰间。 第六十六章 宗门大比 除了她送他的那个香囊,也就只有一个钱袋,里面装着十几颗下品灵石。 莲厌皱眉,站在床边思忖了会儿。 指尖勾上少年腰间细带。 但犹豫了会儿还是没能扯下来。 脑海里天人交战。 在做禽兽和不做禽兽之间,选择了后者。 莲厌垂着眼睫,注意力也全在少年腰带上,压根没发觉在她勾上腰带时,邵阗根根分明的眼睫颤了一下。 莲厌搬了个圆凳过来,执起少年受伤痊愈的手仔细端详。 她早就注意到邵阗的这双手了,这双手跟它主人一样秀气好看,手指瘦削而修长,指甲圆润干净,冷白的皮肤下依稀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 有点凉,莲厌摸着他的手揉了揉,想将自己的体温渡过去。 揉弄了手一会儿,莲厌又将目光投到那张精致的俊脸上。 摸过、揉过、抱过,还没试过亲亲。 要不要亲一口试试? 莲厌目光迟疑,看向邵阗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尊散发灵力却毫无抵抗力只能任人采撷的清冷佛子。 亲还是不亲? 邵阗眼眸闭着,其余感官便愈发敏锐。 他能感受到小仙子久凝不散的注视,也能感应到小仙子挑上他腰间系带时的迟疑,他面色不动如山,薄薄的眼皮底下却风卷云涌。 就在邵阗紧绷着,镇定地装睡时。 额头突然轻触上一抹柔软温热。 眼皮下的瞳仁猝然颤动,睁开。 呼吸也乱了调。 少年被放在床榻上靠着,莲厌一只手托着他的侧脸,微微俯身就亲到了额头。 春寒料峭的季节,少年穿得单薄,没了灵力罩的屋子又没燃生炭火,透着微寒。 莲厌唇贴在少年微凉的额头,覆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她的下颌对着邵阗的眼睛,并未看见在她起身之际,少年那双幽暗深沉的墨色眼眸又立即合上了。 莲厌检查了下自身灵力,发觉亲一下似乎跟抱一下增长的灵力差不了多少。 她倒也不失望,能增长就是好的。 而且她估计以现在每天灵力增长的速度,约莫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冲击元婴了。 冲击元婴和结金丹又不一样。 元婴期会牵引劫雷,天降异象,如果她留在南墟山渡劫,定会被发现隐藏实力,所以她要在宗门大比结束后,想办法先离开濯光宗。 莲厌转眸看向阖眸熟睡的少年,眼神炙热,她现在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碰一碰他。 可是她这样到底是不对的。 她每碰邵阗一次,心底的道德就会谴责她一回。 莲厌心里叹了口气,可惜小可怜似乎很反感别人的碰触,对谁都冷冷淡淡不交心,约莫也没有跟她结为道侣的打算。 将少年放平稳下去,脑袋后垫上软枕,又拉好锦被,莲厌走了出去。 屋门开了又合,随夜潜入一阵冷风。 邵阗睁开了眼睛。 屋里长明灯还燃着,并不昏暗,他盯着房梁,目光发直,兀自沉默了半响,抬起手背搭在了额头上。 那里温热早已散去。 但手背覆了一会儿,他竟然感受到了一股灼意,从手背钻入,沿着筋脉灼烧得一颗心滚烫。 他想起白日里,那个叫沈椿棠的少女充满敌意的挑衅,秀出小仙子送她的礼物。 小仙子不明所以,他却知道沈椿棠是故意的。 可他明明可以不必理会,凡尘三百载,不论是凡人还是修仙人士,亦或者妖魔,对他而言只是过客。 然而他却心中升起不虞,想冲上去夺过沈椿棠手里关于小仙子的一切东西。 她凭什么拥有? 邵阗眸子明灭不定。 他动怒了。 他又想起那日替药师打理灵药田,站在山峰上看见小仙子赠一个小弟子药包的一幕。 原来小仙子也不止只对他一个人这般好。 所以是什么意思呢? 她将他当成了什么? 邵阗淡淡闭上眼睛,他不是逃避现实的人,他今日为何会因为小仙子不提结为道侣一事生气? 他又为什么在沈椿棠面前炫耀香囊? 答案呼之欲出。 二月初二,龙抬头。 濯光宗的宗门大比拉开了帷幕。 因为宗主闭关,今年的宗门大比仪式一切从简,但是早在半个多月前,濯光宗就放出了许多传音纸鹤,诚邀仙道众道友前来问道。 濯光宗招收弟子的告示更是半年前就在宁国各大城池的墙上贴上了。 訾旸仙君今年虽因闭关缺席,但仙宗皆知訾旸仙君在收下关门弟子秦浮光后,早就不再收入弟子。 因此慕名前来濯光宗拜师的,多是冲着濯光宗八位长老的名号来的。 宗门大比第一关便是测试灵根。 有灵根的,可以入内门,无灵根的,要么打道回府,要么充当外门弟子,等上个四年重新测试灵根。 一般进了仙山,见识了修仙之人恣意潇洒的凡人,百分之八九十都会不再甘于平庸。 他们宁愿当个外门弟子,每隔四年重新测试灵根,也不愿回到凡尘,再去过那茶米油盐生老病死百年如一日的无趣重复生活。 莲厌今日穿了一件青色刺绣长衫,腰间一根鹅黄腰带,往日两条垂落后肩的紫色发带绑成了一根,额间系了条和发带同色的抹额。 少女本就天生丽质,一条抹额更是衬得她韵味紫然,肤若凝脂,几种颜色搭配在她身上也没有突兀矛盾的感觉,行走之间衣袂飘扬,吸引了不少目光。 莲厌随意找了个位置,抱剑看着新入山的弟子测试灵根。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其实去敲过邵阗的门,问她要不要随她去看看宗门大比,挺热闹的。 但少年却冷冰冰说:“主子不是让我尽量少出门吗?” 莲厌一噎,听听,多么的阴阳怪气? 怎么还在生气啊? 她心里有些腹诽,但想到他气归气,每晚自己端来的下了料的灵芝汤,他一口不落的全喝了,所有的怨气蛐蛐又都没了。 行吧,不去就不去,免得听那些难听的议论。 一连上去了十几个测试灵根的,试灵球都是灰暗的,一点光亮没冒。 “这试灵球是不是坏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第六十七章 大师姐穿什么都好漂亮 “都上去十几个人了,要是试灵球出问题了,就赶紧去修啊!不然岂不是白测了?” “是啊,我们千里迢迢来濯光宗,怎么听说濯光宗的宗主都没来?宗门四年一次的大比,为何偏偏赶在这个时候闭关?” 莲厌听着身边众人的议论,清眸朝般若殿正中央看去。 在测试到第五十一人时,试灵球终于亮了,是褐色的土灵根,强度不高,冲到五六尺就停歇了。 但好歹证明了试灵球没问题。 测试的那名凡人顿时眼放精光,惊喜得手舞足蹈。 朝着众人露出狂喜,大声叫喊:“我有灵根,我有灵根,我能修仙了!” 这还只是五六尺,当初沈椿棠拜入山门时,两道灵根可是冲天而起,达到了测试的最高值。 一上午就在测试灵根的环节中过去。 有人欢喜有人忧,也有人不服气,前去报名入濯光宗外门,等着四年后再测。 宗门内门弟子比试,也在般若殿。 比试仙法,显然比测试灵根更加吸引人。 不少从别宗赶来濯光宗的修士,都想趁机看看这修仙名宗里,有没有又多出一个像秦浮光那样的剑道天才? 一些没有测出灵根的,或者测出了灵根的,于修仙一途懵懂无知、充满向往的,也十分期待濯光宗内门的比试。 濯光宗报名参战的内门弟子按照实力不等早已在天鉴上公布出来。 根据众人在天鉴上的投票,最先互相切磋挑战的自然是众人最期待的剑修天才秦浮光,以及濯光宗年轻一辈实力中仅次于秦浮光的闲观。 两名同样俊雅杰出的青年在众人期待兴奋的目光中,彼此抱剑拱手。 闲观微微一笑:“四年前败在秦师弟剑下,我委实不甘,又勤加练习四年,特来向师弟讨教。” 秦浮光温和回礼:“师兄剑法超群,与师兄博弈剑术,我也领悟甚多。” 秦浮光此言倒不是恭维。 闲观的剑法师承同尘真人,但他于剑道又有自己的独特见解。 四年前,他在和闲观的对战中,有意压低元婴实力,尽可能公平的和他对决,然而他却在对战中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杀意。 也正是这份凛冽的杀意,和层出不穷的打击,让他放弃了刻板的见招拆招,与之斡旋,而是选择快猛进攻,以偏招巧招压制,最终剑指对方心脏。 两人对战的录影,至今仍被留影珠记录在天鉴上,供修仙人士观摩。 闲观亮出本命剑,笑容敛去:“秦师弟,出剑吧。” 台上,简单的寒暄过后,便是瞬间暴起的灵剑幻影。 秦浮光是元婴初期修为,闲观则是金丹后期,两人修为虽差了一个境界,但闲观的雷灵根是极品稀缺灵根,弥补了境界上的不足。 长剑挥洒,灿如银龙,每一次灵力与灵剑的冲击,都会激出一片耀眼的光幕,澎湃的灵力让周围空气都在震颤。 台下众人看得目不转睛,拍手叫好,台上两人斗得也是酣畅淋漓。 秦浮光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棋逢的对手了,竹溪镇里那只藏头露尾的竹妖,和这几日他接的宗门任务,都没有大开大合露剑的机会。 莲厌站在台下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熟练运用灵力和剑招,心下赞叹之余,脑子也飞快转动分析着两人剑招的精妙。 星河苍穹诀一共六式,莲厌领悟第一式和第二式后,三四两式两天内就融会贯通了,然而第五式却卡了她颇久。 这会儿,看着台上激斗的灵力剑招。 她恍然有所领悟。 星河苍穹诀的第五式的奥义在于置之死地而后生,于绝境之刻领悟。 她每日去紫林海练习,却不必忧心招式落败后会如何,对方又会如何拆招,故而迟迟领悟不了。 月银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在怀中光芒大涨,跃跃欲试。 莲厌抚了抚剑身,柔声说:“不急,咱们先看看。” 台上的比试太精彩,台下的纷杂议论声逐渐变成了喝彩鼓掌和惊艳拍绝。 沈椿棠作为丹医双疗师,为了能尽早救助比试受伤的弟子,和一群瑶光峰的弟子站在离擂台最近的地方。 为避免打斗的灵力剑意波及到这些珍贵的丹师医师,几个长老还联合设下了防御结界。 苌秀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窈窕站立的莲厌。 少女抱着剑,气质冷然,周围有人想上前搭讪,未等开口,就被她冷冷扫了一眼,又怯怯退了回去。 苌秀心里冷哼,大师姐真会挑地方,挤在一群凡人里面,那些凡人自然怕她。 不过也只有这些刚入山门的凡人不知大师姐恶名在外,才敢上前讨个没趣。 濯光宗宗内弟子,谁不骂上大师姐一句无能废物? “小师妹,大师姐这次在宗门大比上又会丢人了”,苌秀收回看莲厌时凶恶的眼神,朝沈椿棠笑说:“你且看着吧小师妹。” 沈椿棠微微一笑,看向成竹在胸的苌秀:“哦?师兄要向大师姐挑战?” “不是我,报名挑战大师姐的另有其人。” “我是后来才知道大师姐报名参加宗门大比,不然我一定报名。” 苌秀被她波光潋滟的眸子瞧着,脸有些红:“是前两天我听一个师兄说的,还不是大师姐太过飞扬跋扈,听说她不久前去东林堂听学,和一名弟子起了龃龉,也不知道使了何种手段,竟让那名弟子被执法堂弟子带走,受了刑不说,还幽闭了十日,出来后,来药堂问诊,此事才传了出来。” 沈椿棠十分附和,狐疑道:“哦?还有这种事?大师姐看起来不像是仗势欺人之辈呀?” “小师妹,你真是太单纯了,你为什么就不信我们说的话呢?大师姐就是性情恶劣,那个弟子身上的伤总做不得假,谁还冤枉她不成?” 沈椿棠笑着没说话,眼神却透过人群看向了宛如鹤立鸡群的倾城少女。 她嘴唇无声翕动:“师姐穿什么都好漂亮。” 苌秀离她这么近的距离都没听见,茫然问了句:“小师妹,你说什么?” 第六十八章 败了就是败了 “没什么”,沈椿棠无奈的抿了抿唇,狠命压住要翘起来的嘴角:“只是希望待会儿挑战的人能对大师姐下手轻点,毕竟大师姐才只有炼气期。” 苌秀心里叹了口气,小师妹怎么这么善良! 不过小师妹的希冀注定落空了,那名受了严刑的弟子对大师姐可谓是恨之入骨。 这场比试有得瞧咯! 苌秀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看了眼莲厌,又看向已近尾声的擂台。 秦浮光和闲观半炷香的时间已经风疾电掣的过了三百余招,打到最后,双方灵力交缠,快得很多人都分不清谁占上风谁落下风。 但最后,柔光剑影交错之后,秦浮光的剑锋先一步架在了闲观脖子上。 闲观眼眸里飞快闪过一抹情绪,还未挥到对方胸前的灵剑在半空中凝滞。 片刻后,他收回了灵剑,唇角微微漾起一抹笑:“我输了。” 秦浮光清瘦的面庞并没有得胜后的喜悦,反而十分谦虚:“闲观师兄进步斐然,再过几年,胜负还未可知。” “秦师弟过谦了,败了就是败了。” 闲观虽负,但这场比试够精彩够激烈,闲观好几次险象迭生,却又从绝境中谋得生机扭转了局面,硬生生和剑道天才打了半炷香。 两人先后走下擂台。 秦浮光看见了人群中间的莲厌。 这还是两人解除婚约后第一次相见。 宗门内已经传遍了,莲厌在天璇峰内养了个凡人当炉鼎,那凡人劈柴误伤了手指,一点皮外伤,大师姐都心疼的不得了,将人带去了枫露长老那里请长老医治。 有人说大师姐是移情别恋,疗愈旧伤。 也有人说是大师兄发现了大师姐品德败坏,以死相逼求宗主解除的婚约。 总之,谣言极其难听。 秦浮光从山下回来,执事堂负责交接任务灵石的师弟主动跟他打听退婚缘由,他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几日,宗内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他违抗不了父皇母后的命令,这辈子注定无法和莲厌在一起,但他也不想看见师妹堕落。 那些流言蜚语,让一向对师弟十分亲和包容的他也难以接受,差点在执事堂对那名打听八卦的师弟动手。 他心魔一共发作了三次,性情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自由掌控。 他的心魔因和莲厌在一起的执念而起,唯有离莲厌远远的,他才能压制住自己的心魔。 闲观落后三步跟上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秦师弟不去和莲厌师妹打个招呼?” 秦浮光嘴角溢出一缕苦笑:“她恐怕并不想同我交谈。” “秦师弟和莲厌师妹少时情意,如何走到退婚这一步?” “是我的问题”,秦浮光呼出口气,缓声道:“我忽略她太多了。” 闲观微微眯眼:“秦师弟不想再争取一下?” “没有用的”,秦浮光摇了摇头,那日莲厌在紫薇大殿上退婚退得决绝,是断然不会走回头路的。 他其实也一直不能相信,莲厌是真的弃他而去了。 但是这些时日,他离开宗门,斩除妖物,救助百姓,一个人走过许多地方,脑海里想的依旧是莲厌。 他惊觉,从前莲厌为他心软过了万万次,每次生气了不需要他哄,过不了多久就又会贴上来冲他撒娇,可心硬了这一次,他在她心里就彻底被刨除了。 后悔吗? 秦浮光反问过自己。 哪能不悔呢? 但是宁国太子这个身份,注定了他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那我便要试一试运气了”,闲观勾唇轻笑了笑,“秦师弟不会介意吧?” 秦浮光:“……” “闲观师兄,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秦浮光后牙紧咬,俊脸微沉。 闲观不以为意,笑容浅淡:“据我所知,裴道友亦是秦师弟的表弟,秦师弟昨日方才归宗,有所不知,裴道友已经连夜下山回京都,去禀名侯爷王妃自己想当莲厌师妹炉鼎一事了。” “秦师弟不支持我,莫非是想届时唤莲厌师妹一声弟妹?” 秦浮光脸色黑沉,目光落在闲观意味深长的抿笑上:“师兄是认真的?” “自然,我师尊亦是十分支持,早在秦师弟和莲厌师妹退婚那日,就将我招了过去”。 闲观微微顿了下,“竹溪镇上若不是莲厌师妹提醒怨气并非妖气,恐怕还会有不少无辜弟子丧命,师尊对她刮目相看,念及我也没道侣,便让我多争取。” 秦浮光脸色难看,任谁当好友的人,在自己解除婚约后不久,就要去追求自己的前未婚妻,恐怕都不会高兴到哪儿去。 何况,除了闲观,还有个做事不讲究后果,贼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表弟裴隐年。 一想到假如裴隐年真的求得了姨夫姨母的同意,心甘情愿的做了莲厌炉鼎。 他就一口腥甜堵在心头,感觉第四次心魔随时会发作。 “你要怎么样是你的事,何须同我说”,秦浮光语气冷了下来,拂袖便走。 宗门大比,人潮涌动,七大长老全部在场,他不能泄露出一丝心魔松动的迹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也都是精彩绝伦的对决。 上场的都是濯光宗卓越弟子,双方招式华丽流畅的同时,对同门也是点到即止。 侯在擂台下的瑶光峰丹医师们,更多的是用灵石补充对阵弟子耗空的灵力,一些小伤口用初级疗愈术就能治愈。 充宗门门面的优秀弟子比试完,后面就是一些末等弟子的比试了。 同宗和别宗有修为的弟子,基本上后面的比试都不会去看。 一则,上台的对武弟子可能修为还及不上自己,二则,前面看了太多精彩的比斗,稍微乏味一点的就打不起劲儿了,看得打瞌睡。 唯有一些刚踏上仙门的凡人,见什么都稀奇,往往会从头看到尾。 莲厌和吕志的对决排在倒数第一。 因为此次参加比试的内门弟子中,只有她一个人是炼气期。 这几日南墟山都笼罩在一层烟雨之中,今日虽然没有下雨,但天色昏沉,过了申时后,整片苍穹灰蒙蒙的,宛如悬了层灰纱。 第六十九章 不死不休 般若殿上的人走了近乎一大半,本来摩肩接踵的人潮,这会儿稀稀落落的空出不少空地。 “第三十组挑战者——莲厌,吕志!” 这一声夹杂灵力的高音传出,不少往外走的内门弟子脚步都是一顿。 莲厌? 大师姐。 不是吧,大师姐又来出丑了? 这是要年年都在宗门大比上丢回人? 众人心中腹诽,既是不屑又是恼怒。 四年一次的宗门大比,好歹也代表了濯光宗的颜面,大师姐区区炼气期,上台不是让各大宗门前来观赛的弟子看笑话吗? 心里虽然埋怨,但是废物大师姐的比赛,一定是要看的。 否则等比赛结束,师兄弟聚在一起耻笑大师姐时,自己没观看比赛,岂不是格格不入? 于是离开的众弟子又停了脚步,转身回到了般若殿。 甚至还有呼朋唤友,召唤灵鹤叫回已经离去的同门好友的。 一群外宗弟子和凡人看着去而复返的濯光宗修士,皆是摸不着头脑。 难道最后一场比试十分精彩,大家又都折了回来? 众人心思各异,齐齐将目光投向了比武台。 在看见比试者里有个霞姿月韵的小仙子时,无精打采的眸子顿时绽放出了光彩。 “这是濯光宗哪位小仙子?生得这般花容月貌,简直让天地黯然失色的!” “值了!我虽然没测出来灵根,但是能见到仙女,这趟也不白来!” “前面比试的都是男修,我还以为濯光宗没有杰出女弟子,不知道这位道友修为几何?” 旁边的濯光宗内门弟子听见凡人的议论,嗤笑一声:“她是我们濯光宗的废物大师姐,凡人眼皮子就是浅,光有外貌有什么用?修真界看重的是实力。” 修士在凡人面前,免不了有骨子高高在上的清高。 一些凡人听出他话里的轻蔑,心中虽然不满,但修真界到底跟凡间不同,纵然他们在凡尘身份再高,在灵根觉醒的修士面前,依然如同蝼蚁。 众人不再说话,安静地看向擂台。 莲厌自那日教训完吕志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 只是收到过闲观师兄传讯,说吕志已经服了刑,被关在幽闭室静思己过。 濯光宗的幽闭室,可不是简单是个漆黑的小屋子。 幽闭室内有七大长老联合布下的禁制术法,任凭修为再高的修士,受到术法的限制,也无法施展灵力,更无法愈合伤口。 在不分昼夜的幽闭室内,修士会生生忍受剧痛和饥饿,直到刑法结束。 莲厌上辈子在幽闭室体验过三次还是五次,她记不清了,但每一回都跟沈椿棠脱不开关系。 第一回进去的时候,闲观还没在竹溪镇出事,他在刑法上留了情,进去幽闭室后,每日还会悄悄进来给她带食物和治疗药物。 后来每一回进去,因为闲观已死,执法堂的弟子都分外恨她,会悄悄给她摆放馊了的活着加了料的饭菜,恶劣的等着她挨不住了摇尾乞怜的样子。 吕志不过十来日未见,就已经消瘦到颧骨突出,显得更刻薄无情,看得出来在幽闭室里受了不少罪。 盯着她的眼神都透着恶毒和阴鸷。 “大师姐,师弟盼着这天很久了,大师姐可是自愿和我比试的,刀剑无眼,伤了大师姐,师姐不会跟宗主告状,再把我关进幽闭室吧?” 吕志声音微扬,掺杂了灵力的声音传出数里。 这是要让在场所有人见证,这场比试并非他强人所难。 另一方面,也宣告莲厌在宗门有靠山的事。 今日莅临的不止有七位长老,还有别宗弟子,更有凡人,吕志这般出言,就是笃定了即便他真的杀了莲厌,有这么多人的见证,宗主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否则就会为修真界所有人耻笑。 莲厌表情纹丝不动:“此场比试,皆为自愿。” 吕志嘴角扬了扬,对这场比赛势在必得。 默了会儿,他挑了挑眉:“师姐怎么不提生死契?” 生死契? 比试擂台上,一旦签下生死契,便生死勿论。 台下,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了变化。 濯光宗的宗门大比,一向点到即止,意在切磋,连重伤都是少之又少,更何况生死契。 首座上的几位长老也都微微坐直了身子。 枫露长老眉心紧蹙,生死契? 莲厌这丫头在搞什么? 修士只是寿命比凡人长,但并不代表不会死。 同尘真人也颇为意外,他在竹溪镇上是对莲厌刮目相看的,这少女并不如宗门传言那样骄奢放纵,不学无术,反而涉猎甚广,在大家用灵力维护防御灵罩时,灵力耗尽也未叫一声疼苦。 台下尚未走远的秦浮光也在听见莲厌的名字后折了回来。 他站得比较远,听到生死契时心底狠狠一颤,下意识就要冲过去阻止。 却听得少女嗓音薄如凉夜:“师弟不是提了?那便立下生死契,不死不休。” “好!大师姐好魄力!” 吕志眯眼恭维了句,眼里却流露出一丝狠色。 “主持师兄,你可听见了,是大师姐要与我不死不休,我也很是无奈,那便依师姐所言,由师兄为我二人备下生死契吧。” 吕志朝主持擂台的弟子抱拳施礼,同时使了个眼色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主持便道:“若两位皆同意生死契,便一同来立下契约。” 他的手上多了份金色卷轴。 “立下生死契者,相当于与天道起誓,若在比试中死去,其亲人族戚不可私下寻另一人麻烦,否则便是有违天道,于修行一途增加业障。” 主持师兄声音朗朗,说完后看向莲厌和吕志:“你二人可还要签下生死契?” 凡是修道者,便极其信奉天道,不会拿自己的修行前途开玩笑。 吕志根本不认为自己会输,成竹在胸地回了一个字:“签!” 说完,便提笔在金光卷轴上落了自己的名字。 “师姐,到你了。”吕志笑容阴险。 莲厌神情未变,抬笔落了自己的名字。 秦浮光看着挡住自己去路的人,俊容浮现一丝薄怒:“闲观,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不成?” 第七十章 醒剑 “她选择签下生死契,这是她的选择,我相信莲厌师妹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可她才炼气期”,秦浮光又怒又急,但是台上两人已经签订了生死契,再无更改可能。 围观的弟子因着这份生死契,闹了一阵不小的喧哗声。 甚至有人私下赌注。 几乎全是赌吕志胜出的。 炼气期对上筑基期修为,这不是明眼儿的事情吗? 闲观听着周围的起哄声,俊美眉目丝毫不受干扰,笑容温和,出口的话却带着攻击性:“秦师弟可曾嫌弃过莲厌师妹只有炼气期?” “我没有”,秦浮光下意识反驳:“她即便是个凡人,我也不会嫌弃她!” 因为那是莲厌,是幼时提着一盏兔子灯披着月华毫无预兆闯进他心上的人。 闲观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笑容淡了淡,他能看出来,秦浮光并未说谎。 不远处,苌秀笑着朝沈椿棠献媚:“小师妹,我没骗你吧,今日可有得热闹瞧了,你猜大师姐能撑过几招?” “三招?我猜顶多三招。” “四年前大师姐在擂台上对阵咱们瑶光峰的丹修弟子时就没走下五招,如今对上个筑基期的剑修,三招不能再多了。” “如果大师姐死在这场比试中,不知道多少人开心呢,没了废物大师姐,咱们濯光宗就再也没有污点了。”有人笑着附和。 苌秀和旁边的人也说了两句。 迟迟等不到沈椿棠的回应,他疑惑地看了小师妹一眼,却见沈椿棠目光直直的看向一个方向。 他顺着目光看过去,在问心阶上看见了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的清冷少年。 离得这般远,他看不清少年的具体五官,但是山峰吹起他的衣袂,描绘出的腰尤薄,发尤黑。 他立在空无一人的问心阶上,犹如降世的清冷佛子,修长冷漠,从容孤傲。 “那是谁啊?”苌秀问:“小师妹,你认得那个人吗?他怎么上的问心阶?” 问心阶是濯光宗创宗大能飞升之时以法宝所化,每一层都充满了道的奥义和修仙陷阱,心志不坚者,既易在问心阶上迷失自我。 但是一心向道者,于修仙途中遇到迷惘难题时,去攀登一下问心阶,或可有新的了悟。 总而言之,每一年宗内都会有弟子死在问心阶上,也会有弟子在问心阶上顿悟获得新的成就。 传闻宗主訾旸仙君,最高登上的问心阶阶层是三百二十三层。 寻常修士,在三四十层的地方就已经举步维艰。 据说问心阶上,有不少死去弟子被日晒风吹后遗留下的骸骨,因无人攀登,连殓尸人都没有。 沈椿棠没答话。 苌秀眼睛从第一阶开始往上数,在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时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超、超过三百层了……” 他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只可能比三百层多,不可能比三百层少。 “这……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哪个宗门的弟子?还是隐藏身份的别宗长老?” 苌秀咽了口唾沫,眼睛超高座上的七位长老看去,长老们都在这儿了啊。 不是,那人是人是鬼啊? 苌秀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那抹修长高大的声音仍然矗立在那里。 “小师妹,他、他是不是在看你?” 苌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着问心阶高处俯瞰众生的胜雪少年,一股莫名的畏惧敬仰袭上心头。 “他看的不是我。” 沈椿棠眸光幽幽,语气听不出情绪:“不知道,应当不是我们濯光宗的。” “肯定不是咱们宗门的,三百多阶,得是跟咱们宗主一样是大乘期了吧?没听说哪个宗门的合体期长老突破了呀。” 他天天看天鉴,不该错过这等重磅消息啊。 “诶!比试开始了!” 苌秀收回视线,眼睛放光地看向比武台。 “大师姐,是你先寻我不痛快,我在幽闭室里受的罪,就拿你的命来偿还吧!” 签下了生死契,吕志也彻底放下心来。 纵然是宗主出关后,有生死契的束缚,也奈何他不得。 赤阳剑凌厉功来,第一剑便是杀招,吕志有心三招内夺取莲厌性命,他不仅要她死,还要她的死状也受人嘲笑。 被关在幽闭室的日子里,他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如何在宗门大比上残忍的折磨死莲厌。 他想过一剑一剑将她凌迟,也想过在擂台上用剑刃剥下她的衣裳…最后还是决定三招内取她性命,让她至死也落得个废物的名声。 长剑裹挟筑基期的灵力而来,莲厌看着朝自己袭来的赤阳剑,曾经在她眼中快疾如风的动作,在修为提升后,变得龟慢无比。 但是她不能暴露金丹修为。 正好试试方才领悟到的星河苍穹诀第五式。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莲厌不闪不避,落在吕志眼中就跟寻死没区别,这是知道打不过自己,主动认输了? 吕志眼里闪过一抹狠色,赤阳剑直直朝着莲厌心口刺去。 距离拉近,只剩几寸。 所有人眼中的期盼瞬间变成了惊愕和叹息,这也太快了? 这就要结束了? 多漂亮的小仙子啊,就要香消玉殒了。 “铮——” 剧烈地一声剑刃碰撞,犹如惊雷劈过,让众人松懈的心为之一震。 什么情况? 只见擂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剑,剑身嗡鸣,震颤不止,射出耀眼白光,并且隐有青鸾鸟鸣之音。 “这是……”,有懂剑的修士目瞪口呆,“醒剑?” 秦浮光看见这一幕,同样震惊得瞳孔扩散。 长啸在他背后,似乎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兴奋得跃跃欲试。 “濯光宗醒剑的修士又多了一个”,闲观微微一笑:放眼整片大陆,领悟醒剑的修士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莲厌师妹着实厉害,十八岁就悟出了剑道。” “秦师弟是多大年岁醒剑的来着?” 秦浮光神情动容,被称为剑道天才的他,也是二十一岁那年才悟出剑道,得以醒剑。 修士一旦醒剑,与灵剑的默契度会提升一个维度。 第七十一章 宗门八卦 并且,只有醒剑了的灵剑,才可能有机会幻出剑灵。 擂台上的打斗还在继续。 吕志并不知道醒剑是什么,但是莲厌身前的灵剑陡然摄出澎湃灵力,自己的赤阳剑甫一撞上去,就被巨大的弹力震开。 连带他也被弹飞出去,吐了一大口血。 吕志双眼瞪大,握住瑟瑟发抖萌生退意的赤阳剑。 不能退!签了生死契的! 他退了,大师姐也不会放过他! 吕志咬牙咽下口中腥甜,撑着剑站起身,眼睛凶狠地盯着对面的青衫少女。 这一刻,他把贵族权势和天赋修士对平庸之辈的嘲笑和轻蔑,全部归责到了莲厌头上。 他二十多岁方筑基,在此之前也受尽了同门嘲笑,笑他和大师姐一样,这一辈子恐怕都筑不了基。 筑基的那天,他兴奋得癫狂。 他终于感受到了筑基弟子的高高在上和傲慢,他不仅没有共情和怜悯炼气期弟子,反而跟着从前欺负他的那群筑基弟子,一起打压和嘲笑炼气期弟子。 他怎么能输? 他已经筑基了,绝对不可能输给大师姐这个废物! 掌下的赤阳剑感受到主子的战意,以及筑基灵力源源不断的灌入,终于停止了发抖。 吕志咬紧牙关,一句废话不再多说,腾空而起,握着赤阳剑挥出筑基修士最强的一剑。 霎时,两剑相碰,整片暗沉的天幕都被绚烂的灵力光幕覆盖。 成功了? 吕志感受到赤阳剑穿破了某种灵罩,但是眼前光晕太盛,刺眼的虹光让他有片刻睁不开眼睛。 待看清前面景象时,哪里还有莲厌的影子? 他视线搜寻,蓦地心中一慌,直觉让他闪避开了自身后而来的致命一击。 “噗嗤——” 吕志一声惨叫,惊骇的低头看着刺破肠腔的灵剑,而后不敢置信地转身看向貌美出尘的少女。 他眼珠缓缓转动,腹部的血液也缓缓低落,那些粘稠的、鲜红的液体,让他迷茫。 怎么会? 他分明已经筑基了。 他不可能输的! 台下瞬间寂静无声。 片刻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或喝彩或唏嘘或不可置信的声音。 筑基期修士打死个炼气期修士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炼气期修士以弱制强,仅以一招便取敌性命,并且在对决中悟道醒剑,就称得上精彩了。 莲厌垂眸乜着吕志眼中的不甘:“不服?” 吕志嘴里哇哇吐着鲜血,气若游丝,眼中恨意却很突出,一字一顿道:“是大师姐的灵剑好,我没有败、给你!” 濯光宗修士的灵剑都是去宗门剑冢挑选的。 剑冢里的灵剑,都是宗门历代修士陨落后回归剑冢的,不存在好坏之分。 他此话一出,被他紧攥在手心的赤阳剑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一道亮眼的虹光射向天际。 吕志掌心一烫,松手之际,赤阳剑脱手而出,朝着剑冢的方向回归而去。 吕志急得睁大眼睛,他伸出手,声音嘶厉,鲜血从他齿缝儿嘴角留下来:“赤阳——” 莲厌冷漠地抽出月银。 吕志喉咙里嗬嗬几声后,彻底没了气息。 天空又恢复了灰蒙暗沉的色彩,少女一身青衫,长剑染血,紫色抹额飘扬的样子,印在了所有人心中。 从今日起,谁还敢说大师姐是废物? 炼气期啊,一剑便夺取了筑基修士性命。 没人会觉得莲厌残忍,签下生死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上座的七峰长老在看完比试后,互相对视一眼。 十八醒剑,这是何等的剑道天赋啊? 倘若日后灵剑修出剑灵,对战时将会如虎添翼。 但可惜的是,怎么就是个炼气期呢? 众人心中皆是一叹。 负责主持擂台的弟子犹不可信地宣布了结果,看着莲厌下了擂台,孑孑走远。 等着看好戏的苌秀看着擂台上被清理下去的尸体和血迹,整个人都懵了。 大师姐赢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不断旋转,苌秀脸色变幻不定,想到他跟小师妹打的保票,这会儿既是尴尬又是恨铁不成钢。 那个叫吕志的内门弟子也太不中用了。 真给筑基修士丢脸,连他的灵剑都宁愿自毁血契,百年不再问世,也要在他咽气前离开他。 莲厌走下擂台,就施了个清洁术,冲刷血迹,把月银洗得干干净净的。 刚刚觉醒的灵剑这会儿活泼好动,飞在莲厌面前,摆出各种姿势。 莲厌前世逃亡时为了保命,也杀过追杀她的修士,死一个吕志,她心里并无波澜。 但她没想到月银竟然会担忧她情绪不佳,变着法哄她开心。 她心里一暖,醒剑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但是大师兄醒剑时,她见过。 因此,诧异过后,便是惊喜。 “师妹”,正想着,秦浮光便走了过来,他低低唤了她一声,某种翻涌着克制。 莲厌抬眸看向他,微微一笑:“大师兄”,又朝闲观笑了笑,“闲观师兄。” “师妹今日真是大放异彩”,闲观笑容温和,朝着月银也投去赞扬的一瞥,“师妹醒剑可有什么诀窍?教教师兄。” 莲厌心道还真的有,不过她也只是猜测,不知道对闲观是否有用? 闲观前世为救她而死,莲厌对他始终带着丝歉疚。 “师兄想学的话,改日来天璇峰,我定毫无保留。” 闲观眼睛亮了亮:“还真的有?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秦浮光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薄唇微抿,他本来想劝诫师妹,以后莫要随随便便和人签下生死契。 但是想到从前莲厌似乎最是讨厌他说教,便又把话憋了回去,沉沉看着莲厌道,“师妹,宗门内流传的谣言我都听说了……” 秦浮光思忖着语气轻重:“我们虽然已经解除婚约,但至少……我仍然把你当妹妹看待,你若相信大师兄,就告诉我,你是否真的在峰内豢养了个凡人当炉鼎?” 天空渐渐染上浓墨色,乌云低垂,般若殿上突然起了丝丝缕缕的凉风,阴郁的湿冷空气扑面而来。 沈椿棠看向问心阶上如同雕塑一般的玉像少年,卧蚕之上的眼眸半眯着。 第七十二章 师姐不会也要杀了我吧 她终于确定了那人看的是谁了。 只是她不清楚,大师姐何时认识了这等高人? 莫非醒剑也是这位高人相助? 沈椿棠视线随着问心阶上往下走的人移动着,忽然,那人停住了脚步,脸微微侧偏。 她顺着那人偏看的角度看过去。 这么远的距离,自然是看不到也听不到的。 沈椿棠悄悄走了过去,掌心里多出了一颗留影珠。 莲厌沉默了一会儿。 在大师兄和闲观师兄面前说出了实话:“我没有养炉鼎,我跟他清清白白,我只是把他当守峰弟子。” 闲观和秦浮光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少女,异口同声问:“当真?” “当真。” 莲厌看着消瘦下去的秦浮光,顿了顿,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大师兄,我确实不心悦你了,但是就像你说的,我可以把你当哥哥看待。” “那日在冰谷之下,我突然想通了,情爱于修仙一道只是浮云,兴许从前我就是把情爱看得太重,才于剑道上寂寂无名,多年来只蝇营狗苟的追求讨好别人,到头来还是炼气期。” 少女笑容淳真,伸出手:“大师兄,我决心不再问情,好好修炼了,日后,我们两个就当兄妹可好?” 秦浮光垂目望着那只白皙小巧的手,唇角泄出一丝苦笑,半晌后,握了上去:“好。” 闲观表情苦闷,他这才刚准备表白,师妹的一句“不再问情”就见他堵了回去。 也罢,何苦让师妹搅入他这滩泥水里。 秦浮光还是不解:“师妹,你既然没有养炉鼎,为何宗门里传得沸沸扬扬,有声有色?” 宗门里,甚至还开始传大师姐和炉鼎谁上谁下、什么姿势的话题了。 哪里都不缺八卦。 莲厌这个废物恶毒大师姐的光环,响彻整个濯光宗,弟子们一边以她为耻,一边疯狂吐槽。 甚至还衍生出了话本产业。 秦浮光想到自己在话本上看见的避火图,俊脸就腾的红了。 简直胡闹! 不成体统! 莲厌前世看过编撰自己的话本,多是《大师姐被低级妖兽打得哇哇大叫》、《凡间春节年画图之大师姐狞恶镇妖邪》、《大师姐历练归来收获一堆破铜烂铁》等等。 总之名字越长,话本越火。 基本都是将她贬的一无是处,以此博取宗门上下齐心的欢心和吐槽。 她前世还为此打过架,进过幽闭室,夜深人静时想到话本上的内容,又是羞愤又是伤心,偷偷流了好多回眼泪。 重生回来,莲厌自然懒得去关注那些话本。 因此也不知道秦浮光欲言又止的突然红了脸是什么鬼? “祸从口出”,莲厌想到裴隐年就气闷,将裴隐年如何在天璇峰赖着不走,自己被迫无奈说养了炉鼎,结果裴隐年反思数日后又追到瑶光峰自荐当炉鼎一事说了。 秦浮光剑眉皱起:“此事交予我,我会跟他说清楚,叫他往后别再来纠缠你。” 莲厌知道他言出必行的性子,轻轻松了口气,露出个笑容:“如此甚好。” 少女笑容明媚,往日阴云一扫而空,秦浮光这般看着,只觉从前那个推开他房门,安慰他别怕的小女孩又回来了。 只是,再也不属于他了。 秦浮光可耻的想,修道吧,一心问道,不问情缘,那样至少别人也得不到。 这个想法在心中怦然成型,秦浮光被自己内心的卑劣惊了一下。 他为何会这般想? 是受心魔的影响吗? “大师姐、大师兄、闲观师兄,你们聊什么呢?” 沈椿棠笑颜如花的背着手走近,目光在几人脸上掠过。 莲厌看见她,笑容顿时敛了下去,抬脚便要离开。 “师姐,你要去哪儿,我是特意来祝贺师姐醒了剑又赢得胜利的,师姐不随我去拿胜者的奖励吗?” 沈椿棠抓住莲厌手臂:“瑶光峰,我师尊准备的奖励是三颗上品丹药,两颗延寿丹,一颗破镜丹,都对师姐颇有裨益。” “师姐想要延寿丹还是破镜丹?我替师姐争取过来。” 延寿丹和破镜丹,不管是哪个等级的修士,都是稀缺之物。 莲厌语气冰冷:“用不着你,我自己会去取。” “师姐还是对我这么冷漠”,沈椿棠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而又提起笑容,眼神潋滟,“可是我就是喜欢师姐,师姐哪一面我都喜欢。” 这话落在秦浮光和闲观耳中,并不觉得什么。 两个少女同在一宗,羁绊深点,喜欢啊讨厌啊,闹点小情绪绝交个几天很正常。 但是莲厌在听见沈椿棠口中的“喜欢”二字时头皮都快炸起来了。 沈椿棠是真的有病。 有病且变态! 她心里气了会儿,狠狠剜了沈椿棠一眼。 她并不打算跟秦浮光和闲观说沈椿棠曾经对她表白一事,秦浮光是剑道上的天才,感情上的白痴,闲观她不清楚。 但男人对于女人的情绪,向来不会太了解。 他们只会以为她小题大做,小师妹这么善良温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喜欢女孩子的变态。 “松开!” 莲厌眉眼烦郁。 心下决定,等哪天沈椿棠接了离宗的任务,她就悄悄跟过去把她解决了。 沈椿棠在少女快要用眼神盯穿她手腕的目光中,轻轻笑着松开了手。 “师姐眼神好凶呀,师姐杀吕志毫不留情,将来不会也要杀了我吧?” 不得不说,沈椿棠的洞察力还是很敏锐的。 但莲厌自然不可能承认,宗门里,十之八九的修士都是沈椿棠的裙下臣,她若应了声,还不被那些恋爱脑傻逼们扒皮抽骨。 她轻轻哼了声,没去看她,而是跟秦浮光和闲观道了声告辞。 可她还没走出两步,沈椿棠飘柔的嗓音又轻轻传来:“大师姐,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继续憋着。”莲厌继续走。 沈椿棠噗嗤一笑:“可是憋不住了呀。” “上次大师姐带那个凡人弟子来瑶光峰问诊,我瞧着那个凡人腰间的香囊,似乎像是大师姐说制成后要送给大师兄的,是与不是呀?” 第七十三章 摊牌了,不装了 此话一出,几人面色皆是一变。 秦浮光眸光闪动。 莲厌曾经送过他许多东西,但还从未送过他香囊。 他回忆思索,似乎确实在那个叫邵阗的守峰弟子腰间看到过一个蓝色彩绣香囊。 那……竟是师妹为他绣的吗? 那为何最后又送给了那个凡人。 秦浮光心内五味杂陈,一想到莲厌方才那番划清界限的话,就忍不住沮丧低落。 莲厌扭头瞥了沈椿棠一眼:“我做的香囊,想送谁便送谁,小师妹实在闲得无聊,可以去帮忙宗门刷洗夜壶。” 沈椿棠被怼了也不生气,看了失魂落魄的秦浮光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我只是替大师兄不值,师姐倘若真的不在意那个凡人,怎么会赠他这么名贵的香囊?” “香囊上绣有鸳鸯,在凡间可是情人之间才能互送的礼物,师姐也不怕那个凡人误会?” 莲厌心说,邵阗才不会误会,他连别人的触碰都很排斥,一心攒钱养老。 不过这些她用不着对沈椿棠说。 “你想说什么?”莲厌冷笑:“我和大师兄已经解除婚约,你还想挑拨什么?沈椿棠,你什么时候能从阴暗潮湿的旮旯角落走出来,堂堂正正的为人做事?” “你这样阴祟行事,只能让我联想到阴沟里的老鼠,令我分外恶心!” 轰隆一声,雷雨大作。 豆大的雨点说落就落,砸在了身上、地上、树上、恢弘的殿宇上。 旁边有灵力的修士或祭出法宝,或撑起灵力罩,将雨滴隔绝在外。 来不及下山的凡人则是抱怨着天公不作美,他们千辛万苦上山,还没找到住处,衣衫就先湿了,晚上怕是不好度过。 沈椿棠被雨淋了一脸,姣好的面容上,笑容已经没了,但那双被水雾抚摸过的清亮眸子一错不错的盯着莲厌远去的背影。 良久,她轻轻地笑了。 秦浮光知道莲厌一向厌恶沈椿棠。 但这番话明显说得重了,他皱了皱眉,抬眼看向沈椿棠,小师妹会有什么坏心思? 沈椿棠笑了会儿,抿住笑意,回身和秦浮光四目相对,委屈地抿住红唇:“我只是好奇罢了,没想到触到了师姐的逆鳞,大师兄,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秦浮光眸色深邃,看着眼前可怜兮兮的小师妹,他眉头紧拧,并没有第一时间送上安慰。 沈椿棠袖中手指收紧。 秦浮光这会儿明显心绪不宁,否则不会没有注意到她身上被雨水打湿了,还不给她罩上灵力罩。 闲观似笑非笑看着两人,没有言语,沿着莲厌离开的方向走了。 沈椿棠拢了拢衣裳,语气孱弱,眼眸盈盈:“大师兄,我好冷。” 秦浮光也被骤雨浇湿了。 他五官俊朗,犹如雕刻,雨水连着他侧脸的轮廓蜿蜒而下,被雨水滋润的唇抿得极紧,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任何举动。 沈椿棠心口微凉。 她能确定,在竹溪镇的时候,秦浮光对她还是有好感的。 虽然称不上爱,也比不上他跟莲厌的情分,但至少,他绝不会用这种陌生的眼光看她。 沈椿棠离得近,她看见了被雨水洗掉的黑水,看见了秦浮光墨发之间露出白丝。 她执拗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大师兄,我真的好冷,你能……抱抱我吗?” 沈椿棠心一横,将青年环保住。 似乎这样,就能让两人的距离不再越来越远。 她拜入濯光宗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秦浮光,她要嫁给他,要成为宁国的皇后,要成为修仙界最厉害的女修,要让那个曾经弃她们母女为敝履的男人,跪服在她脚下! 秦浮光并没有躲,但也没有伸手抱住她。 南墟山上狂风呼啸,暴雨倾盆而至,两人在风雨中相拥,心底却同样凛冽冰寒。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两人都在等着对方将自己推开或者松手。 秦浮光嗓音低哑:“小师妹,我这辈子只可能喜欢一个人,我和她有缘无分,今生,便注定孤家寡人,宗内好男儿众多,你无需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沈椿棠眼神木直,仍然抱着没有松手。 青年微微叹了口气:“小师妹,我一直将你当妹妹看待,如果让你误会了,对不起。” 沈椿棠唇角缓缓勾起,泄出几声笑声。 秦浮光听得皱眉。 “小师妹,你……” “我?”沈椿棠笑着松开手,神情阴晴不定:“误会的是大师兄,实话告诉师兄吧,我并不喜欢你,我谁也不喜欢,我选中你,是因为我要当宁国的太子妃,未来的宁国皇后!” “大师兄若一心修仙,待继承大统后,退位让贤,把宁国交给我打理也可以。” 沈椿棠满脸雨水,一身清冷。 秦浮光怔怔看着她,恍若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难怪他从来没感受到小师妹对他的爱。 似乎小师妹每次送他礼物后,莲厌都会气冲冲地过来质问他,而小师妹则是一脸无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他也觉得是莲厌小题大做了,小师妹不过是尽同门之谊,给宗门其他师兄弟也送了礼物,并非他一人。 单是想到从前沈椿棠的接近,都是怀有目的的靠近,秦浮光心里就一阵惊涛骇浪。 他语气冷了下来:“不可能,我说过我不会娶妻,宁国也不会要一个满腹心机城府的国之主母。” 低头看向沈椿棠。 秦浮光骤然发现沈椿棠竟然不比自己矮多少,只是素日来小师妹总以娇弱不能自理的姿态示人,故而让人忽略了她的身高。 沈椿棠见他直勾勾看着自己。 身子一僵。 以为是眼睛上的卧蚕被雨水冲刷掉了。 她声音也冷了几度,压根也不装了。 “宁国不要一个满腹成算的皇后,难道会要一个堕魔的皇帝?”沈椿棠噙着玩味的笑,“我不是在和大师兄商量,我们是…交易。” “大师兄答应娶我,让我做宁国的太子妃,我自然,会替大师兄保住堕魔的秘密。” 秦浮光万万没想到,曾经他竭尽信任的小师妹,有一天会反将他一军,用他的秘密要挟他。 第七十四章 邵阗,我给你带了礼物 “师兄不必心急,慢慢考虑”。 沈椿棠莞尔一笑,也不凝结灵力罩,转身融入萧瑟雨幕。 莲厌回到天璇峰,先去沐浴换了身干净衣裳。 才去了邵阗的院子。 她回峰之前去了趟冰谷。 以前炼气期的时候下冰谷,无异于与死神擦肩,如今她已经结成金丹,再下冰谷就犹如踩踏平地。 莲厌的想法很简单。 虽然不知道小可怜为什么生气,但说到底,现在他是她的宝贝疙瘩,宝贝疙瘩生气了,她哄一哄也不碍事。 邵阗身子不好,冰谷下的绿雪莲对凡人的身躯也有疗养的功效。 窗棱外的梨花落了一地,仿佛给对面渡了一层白霜。 莲厌视线扫落,心说难怪小可怜选了这间偏院,他这个人可不就如同这树梨花一样,清清落落的,洁白无瑕,不染尘埃。 她站在外面敲了敲门:“邵阗,你起了吗?” 莲厌知道邵阗不会睡懒觉,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就顺口一嘴。 她总不好问人家在不在? 不出意外,人家未来几十年都在。 门内不多时就传来了脚步声。 邵阗打开门,乌黑的发丝还在往下淌着水,衣裳倒是系整齐了,一丝不苟。 少年眸子漆黑,语气一如往常:“主子有何事?” 莲厌习惯了他的冷冰冰,看他发尾还湿着,疑惑问:“你刚刚淋雨了?” 邵阗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莲厌见他不想说,也没多问,笑了笑,将绿雪莲递到他面前:“我今日赢了比赛,还下冰谷给你采了雪莲,待会儿我把它煮了,你喝下去对你身体大有裨益。” 少年眸底波光晃动,喉结滚了滚:“谢谢主子。” 莲厌笑得灿烂,她今日其实是很开心的。 她醒剑了,濯光宗除了大师兄,她是第二个醒剑的人。 她不仅于剑道上有天赋。 月银将来也可能修成剑灵。 她在擂台上堂堂正正杀了第一个挑衅她的人,以后,她能凭借自己的实力,杀掉一切敌人,她能护住自己的命,也必然能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的命。 这份开心,面对大师兄和闲观师兄时,她不能说,但是面对一个身无灵力,处于修仙法则之外的凡人,她能倾诉。 莲厌太开心了,开心到想带着邵阗再去三绝峰,体验云层飘忽,一览众山小的风景。 不过小可怜身子虚,还是罢了。 “你吃饭了吗?” 莲厌眨了眨眼:“我现在去给你熬煮绿雪莲,你还喝的下去吗?” 邵阗将小仙子面上的喜悦尽收眼底。 他也才回来不久,这副身子如今当真是弱得很,在外淋了场雨,这会儿连站着都是强撑。 他淡淡“嗯”了声。 莲厌不懂他的“嗯”是指吃饭了,还是喝绿雪莲汤。 揣摩着问:“那我给你煮一碗汤,再给你煮碗面条,好不好?” 邵阗黑眸凝视着她:“好。” 莲厌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外面风大,你回屋等,我煮好了给你送过来。” “好。” 邵阗黑眸沉沉,注视着小仙子走远,才粗重地喘咳两声,那咳嗽来得太急,他胸腔一颤,整个人险些跌倒。 下一瞬,一股温和的灵力将他扶住了。 邵阗抬眸,眼眸里撞进比春日还要粉嫩的颜色。 莲厌探了探少年额头,灼热的温度让她蹙眉:“你这是淋了多久的雨,你发热了知不知道?” 邵阗薄唇紧抿,额头烫得厉害,身上也烫,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是烫的。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幸好自己提前一步回来沐浴了,身上该是不难闻。 莲厌半搂半抱着少年,恍然间发觉小可怜其实一点也不瘦弱,他很高,约莫比大师兄还要高上一两寸。 他穿衣显瘦,是因为他肌肉结实,尤其是腰,真的好细,莲厌伸手就能环抱住,却又能摸到他绷紧的小腹和紧实的后背。 莲厌的脸被邵阗周身的炙热熏得有点热。 将人搀抱起来的时候,嘴唇似乎还不小心擦到了少年的喉结。 她发誓,她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但她感受到了少年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莲厌通红着一张脸,这会儿还有心思去想自己下药有多明智。 要让她对着清醒的邵阗上下其手,她怕邵阗会直接以死相逼。 邵阗没有说话,片刻后,又默默补了一句:“没事。” 莲厌没留意他说什么,总而言之,费了好大力气将人扶上了床。 这就是剑修的弊端,剑修太过于依靠灵力和灵剑,以至于,其实大部分剑修不借助灵力时,力气跟凡人也差不多。 莲厌微微喘了两口气,把锦被拉过来给他盖上:“我现在去瑶光峰给你请医修来,你乖乖躺好不要动。” 少年眉目温顺,其实不用,他这副身子,再多的灵丹妙药都没有什么用。 凋魂丹的副作用下,他这具身体的五脏六腑都受了不少程度的侵蚀。 若没有莲厌给他喝的那坛子灵酒,他怕是撑不过一年。 如今么,他倒希望自己能撑得更久一点。 幽蝶族后人找到了,无论莲厌想做什么,他都会用这具残缺身子助她一臂之力。 至于他的神珠,他也并不急着回去。 小仙子想借助他的神珠变强,那便留着给她用,总之他这副神躯即使是死了,也会保留记忆,到了地府,也没人敢挪他的魂。 去地府走一遭后,又会被黑白无常恭恭敬敬地请回人间。 莲厌给房间里添了炭盆,又倒了热水搁在床头,才带着月银匆匆离去。 不多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医修便被拎到了邵阗窗前。 看着榻上病残瘦弱的少年,老医修慢条斯理地捋顺了风驰电掣一路被风吹得变了形的胡须,这才搭脉问诊。 莲厌是个急脾气,看见老医修跟有强迫症似的非要先拨弄他的那一撮胡须。 恨不得助人为乐替他剪了。 但是瑶光峰上对凡人医理最精通的就是这位六十岁方觉悟灵根的老医修了。 她按捺下急躁,等老医修收回手,才问:“怎么样了曾伯伯?” 第七十五章 你乖乖的~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伯伯,我都多大岁数了,还被你深夜拖起来”,老医修气得吹胡子瞪眼。 莲厌自知理亏,双手合十道了歉:“对不起嘛曾伯伯,事出紧急,他烧得太厉害,你快开个药方,这病该怎么治?” “治不了,准备棺材吧。” 莲厌一怔。 榻上少年孱弱苍白,和她对视上也仅仅是垂下眼睫,似乎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认了命。 莲厌不信命,她死后还能重生,就代表天命可违。 老医修乜她一眼,冷哼一声抱怨:“大半夜把老朽拽过来,老朽是气,但也不会拿人命开玩笑,此人脉搏虚无,五脏六腑皆亏损厉害,现在还能活着喘气,简直奇异。” “曾伯伯,您说怎样能治好他,或者什么药材能延长他的寿命,我去取来?您救救他”。 莲厌一想到邵阗可能活不了多久,心里蓦地一慌。 “曾伯伯,求求您了,想想办法。” 邵阗抬起眼眸,望向抿唇祈求的少女。 他还是第一次在小仙子口中听到求求您三个字。 小仙子为了他低头求人。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心底有团火球倏地炸裂,流窜出的火星将这几日躁郁酸醋的心情燎得一干二净。 这个老医修倒不是庸医,但是他这具身体到底是神躯,他若不想离开,黑白无常来了也不敢勾他的魂。 只是破碎的身体,会让他受很多的罪罢了。 可是跟天雷鞭的断羽之痛、极寒雪域的百年孤寒、天罡情煞阵的情感剥离相比,这点痛,他甚至不会闷哼一声。 “救不了救不了”,老医修摆摆手,提着药箱就准备跑路,“你就是跪下来求我也没用。” 莲厌脸色微白,转眸去看邵阗,不知何时,邵阗也目不转睛望着她。 两人对视了片刻。 邵阗嗓音低哑:“主子,我没事。” 都命不久矣了,还没事。 莲厌眉头紧皱,一手抓住准备开溜的老医修:“曾伯伯,今日你不给我个治疗方案,恕我不能放你走。” “你……”,老医修语塞,瞪大眼睛看着容色姝丽的少女,“你这是强盗行径!你就是将老夫绑在这里,老夫也没救他的招儿。” 下一刻,老医修身上多了一道捆缚绳。 老医修:“……” “曾伯伯,得罪了”,莲厌将捆缚绳的绳结松了松,“您的医术,连枫露长老都称赞过,放了您,他就死路一条了。” “你还真的捆!”老医修气得跳脚。 结果不小心扭了脚踝,一把老骨头疼得他险些飚出泪。 真是强盗! 宗门传言果真不假。 恶毒、卑劣、恶贯满盈、可耻、丧心病狂、不择手段…… 老医修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又挣不开捆缚绳,良久,他恶狠狠瞪着莲厌。 “是有个法子,你真想听?” 莲厌就知道他有法子,眼睛一亮:“曾伯伯请说。” 老医修看了榻上病体孱弱的少年一眼:“第一,他现在这副身子,经不起你的采补,你再让他当你的炉鼎,就是加速他的死期。” 莲厌知道宗门内关于她的八卦满天飞。 但想不到曾医修也吃瓜。 她嘴角颤了颤,背下了这口由自己打造的黑锅,笑容勉强:“好。” “哼”,老医修鼻孔里哼了声,看莲厌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道德败坏的无良刀修,赤裸裸地在说她是禽兽。 莲厌额角青筋跳了跳,笑容温婉:“然后呢。” “他这副身子,再多的天灵地宝都救不回来,想要修补他枯竭的五脏肺腑,需要元婴修士的元婴每日滋补温养他的奇经八脉,但这个法子,老夫就算是说出来也没用。” 元婴修士的元婴,等于修士的命门。 元婴修士之所以强大,就是在他们死后,元婴还能逃生,倘若用养魂木滋养,便能重生。 元婴,就相当于元婴修士的第二条命。 谁会用第二天命,去救一个性命垂危、和他毫无干系的凡人? 濯光宗元婴期的年轻弟子,就只有秦浮光一人,其上就是几位长老和宗主。 都是位高权重,活了数百年的人物,别说拿元婴救人了,就是各大长老的亲传弟子,都没见过师尊的元婴。 老医修瞪着对面坐在桌子上晃着双腿的刀修少女,语气不善:“老朽告知你也没用,还不快把我放开。” 莲厌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她离元婴期倒是差的不远。 但是用元婴进入小可怜的识海,还探入他体内,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 “谢谢曾伯伯”,莲厌解开了捆缚绳,笑眯眯地取出一百颗上品灵石,“他现在还发着高热,劳烦曾伯伯开完药方再走。” 老医修本来气咻咻的脸,在看见一百颗上品灵石时缓了几分。 看在给的多的份上,先不生气了。 老医修收了灵石,飞快写了药方。 莲厌回头对邵阗说:“我送曾伯伯回去,顺便给你取药来,你乖乖的。” 老医修闻言鼻孔出气,呵呵了声,阴阳怪气的学她的腔调,夹着嗓子:“你乖乖的~” 莲厌满头黑线。 不敢回头看邵阗的反应,推着老医修就往外走。 多大年纪了,还睚眦必报。 她捆了那么一会儿,把握着分寸,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呢。 “等下,老朽有个问题。” 莲厌以为是关于治疗邵阗的问题,停了动作,神情严肃,“怎么了曾伯伯?” 老医修狐疑地看看莲厌,又看看病榻上神容疲倦苍白的少年。 “你俩……一夜要水几次?” 他原是不信瑶光峰盛卖的话本《大师姐狂御凡人炉鼎之一夜七次君》,可是看少年身子骨被折腾成了这样。 他有些不确定了。 莲厌一懵,什么要水几次。 她以为是晚上起床喝水。 眨了眨眼说:“这要分情况。” 老医修:“最多的时候几次?” 莲厌皱了皱眉,这跟治疗有关系吗? 不过最多的应该是在森罗谷猎杀妖兽的那次,晚上烤肉时盐巴撒多了,睡觉的时候特别渴,大概起来喝了十来次水。 “十来次吧”,莲厌回答。 第七十六章 不讨厌,心悦你 老医修本来气咻咻的脸,在看见一百颗上品灵石时缓了几分。 看在给的多的份上,先不生气了。 老医修收了灵石,飞快写了药方。 莲厌回头对邵阗说:“我送曾伯伯回去,顺便给你取药来,你乖乖的。” 老医修闻言鼻孔出气,呵呵了声,阴阳怪气的学她的腔调,夹着嗓子:“你乖乖的~” 莲厌满头黑线。 不敢回头看邵阗的反应,推着老医修就往外走。 多大年纪了,还睚眦必报。 她捆了那么一会儿,把握着分寸,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呢。 “等下,老朽有个问题。” 莲厌以为是关于治疗邵阗的问题,停了动作,神情严肃,“怎么了曾伯伯?” 老医修狐疑地看看莲厌,又看看病榻上神容疲倦苍白的少年。 “你俩……一夜要水几次?” 他原是不信瑶光峰盛卖的话本《大师姐狂御凡人炉鼎之一夜七次君》,可是看少年身子骨被折腾成了这样。 他有些不确定了。 莲厌一懵,什么要水几次。 她以为是晚上起床喝水。 眨了眨眼说:“这要分情况。” 老医修:“最多的时候几次?” 莲厌皱了皱眉,这跟治疗有关系吗? 不过最多的应该是在森罗谷猎杀妖兽的那次,晚上烤肉时盐巴撒多了,睡觉的时候特别渴,大概起来喝了十来次水。 “十来次吧”,莲厌回答。 “曾伯伯,你问这个做什么?” 禽兽啊! 老医修眼神谴责,欲言又止,同情又怜悯地看了榻上的俊秀凡人一眼。 难怪把人折腾成这样? 看来那话本上写的有误,真实的天璇峰小仙子比话本上更禽兽可恶! 邵阗依旧在低低闷咳,他头脑昏沉的厉害,却舍不得睡去。 屋内炭火燃得极盛。 小仙子和老医修走后,屋内就恢复了安静,只余炭火的噼啵声和他咳嗽的轻喘。 小仙子太过单纯,可他却听懂了老医修的意思。 这是误会他身子亏耗成这样,是小仙子夜夜采补所致,他本来想解释,但知道小仙子脸皮薄,也许解释了会让她更尴尬,便罢了。 老医修在瑶光峰有自己辟出来的药园。 被莲厌送回来后,没甚好气道:“你且等着,我去给你抓药。” “好。” 傍晚落了雨,院中晾晒的药材都被搬到了廊檐下。 莲厌嗅着空气中灵药的味道,走到廊下,看着老医修忙忙碌碌的挑拣药材,测试斤两。 忽然,眸光瞥到了一个竹筐里,有一本半扣着的蓝皮书。 她本没在意,以为是医书。 然而目光再扫过去,看见了“恶毒大师姐”五个大字。 濯光宗的恶毒大师姐,除了她以外还有谁? 莲厌嘴角抽了抽,瞟了眼躬腰挑拣药材的老医修。 心说,多大岁数了也看八卦。 一边又有点好奇宗门内撰写话本的弟子,又如何编排的她? 她踱步走过去,还没看见蓝皮书后边的字,就被老医修喝住:“药抓好了,回去文火煎熬,每日两次,风寒便可痊愈。” “好。” “对了,期间不要同房。” 莲厌嘴角一抽:“……” “行了,走吧,老夫要歇息了。” 莲厌带着药材回了天璇峰,去小厨房煎了药,端去了邵阗的院子。 “若是觉得苦了,我去后山给你寻点蜂糖来。” 汤药放置了会儿,莲厌犹疑问。 她自己其实也很喜欢吃糖品蜜饯,但是上回去竹溪镇除妖,一心惦记着筑基丹,忘了买。 她上次清理乾坤袋才发现,这几年她所有的甜品蜜饯都是沈椿棠送给她的。 想到沈椿棠虚伪的讨好是别有目的,那些蜜饯啊蔗糖啊就都被她丢了。 邵阗摇了摇头:“不用。” 莲厌说了声:“行”,看他额头都沁出了汗,用绢帕替他擦了擦,无意中碰到他的额头,两人相视又是一片静默。 良久,莲厌别开目光:“我这样碰你,你欢喜还是讨厌?” 她记得他讨厌别人碰他。 可是如果治疗的方式必须是用元婴去滋养调理邵阗的身体,那今后触碰就不可避免。 邵阗没有说话。 莲厌心里有些丧气,其实她对小可怜真的没有非分之想,就像对大师兄和闲观师兄说的那样,她如今只想一心问道。 情情爱爱都是浮云,只会阻碍她的道心。 但是出于各种原因,她又不能不碰邵阗。 “你若不喜,那我去同大师兄说说,我同他多年情分,借助一下他的元婴帮你……” 他话未说完,就被少年冷声打断:“没有讨厌。” 他不讨厌,并且还可耻地期盼着。 天罡情煞阵,涤尽他的七情六欲,却未能斩断他的情丝。 轮回三百年,他的情感在慢慢回笼,天罡情煞阵对他的影响在一次次躯体与灵魂重塑中变得薄弱。 可他自己却知道,从他夺过母亲手中的天雷鞭,一鞭鞭狠戾地抽打在那个幻想中的母亲身上时,从前那个卑微乞怜的少年天神,就已经被天罡情煞阵抹杀掉了。 现在的他,想得到什么,就一定会不择手段,铲除障碍。 莲厌眨了眨眼:“不讨厌吗?” 少年看向他,长睫颤动:“嗯。” 莲厌笑了笑:“那好,那就不找大师兄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秦浮光和她解除婚约后会不会帮他。 如今自己和大师兄已经解除婚约,沈椿棠应该会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和大师兄表白吧? 毕竟沈椿棠为了拆散她和大师兄,连心悦她这样的离谱谎言都能说出口。 “快喝药吧,你出了一身的冷汗,待会喝完药洗个澡,多盖两层被褥出出汗”,莲厌将自己为数不多对风寒的了解说了。 “我去给你烧热水。” 莲厌转身准备出去。 少年因为风寒而微哑的声音自背后唤住她:“主子,有一件事……” 莲厌回眸看他:“什么?” 邵阗抿着唇,黑眸如渊:“在瑶光峰,主子说过问我是否愿意结为道侣一事,如今可还作数?” 这个问题在他心底憋了数日。 如今说出来,心里却踟蹰万分。 他知道那日小仙子兴许就是随口一说,这话由他问出来,着实很 第七十七章 讨个名分 若放在今日前,他或许还愿意陪小仙子玩玩下药装睡的游戏。 但今日在问心阶上看见小仙子和她的两位师兄说话,那股阴沉窒息的感觉让他不愿意再多等一刻。 “我看过书籍记录,元婴修补身体,是比肌肤相亲更深层次的碰撞,主子不肯和我结为道侣,那便不必替我医治了。” 少年语气冷漠,一旁的汤药上浮的腾腾雾气也遮不住他眸底的深寒。 莲厌没想到他会懂这么多。 是了,濯光宗藏书阁的书籍,他连食谱都不放过,知晓关于元婴的知识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先喝药”,莲厌试图转移话题,将手贴上汤碗试了试温度,“不是很烫了。” 邵阗接过药碗,喉结滚动,乖乖咽了。 莲厌盯着少年凸起的喉结滚动,他咽得急,有几滴汤水顺着完美的下颌线蜿蜒落入锁骨衣领间,让人忍不住跟着汤药滴落的方向探入冷白的肌肤里。 屋内炭火是不是烧得太旺了? 莲厌觉得有点热,但生病的人,即使出了汗也会感到冷。 她走过去,又添了两块炭。 背后清冷少年的目光如影随形。 莲厌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她心想小可怜也挺固执的,并不像他外表那样看上去清俊随和好商量。 半晌,她又坐到榻前,和少年四目相对:“你知道结为道侣意味着什么吗?” 邵阗没有说话,等着小仙子的下文。 莲厌深吸一口气:“结为道侣,就像我今日和别人立下生死契一样,受天道见证,除非一方身死魂消,否则这一世,你我都不可能解除道侣身份。” 修士结为道侣和凡间夫妻不一样,凡间尚且有和离或者休妻等说法,但在修真界,结为道侣是很慎重的事情。 没人会拿生命开玩笑,这是一辈子的羁绊。 莲厌倒也不在乎和小可怜结为道侣,修士寿命绵延,凡人却区区几十载光阴。 可她无心情爱,真结成了道侣,也只能给邵阗一个名分,给不了他作为妻子的柔情蜜意和琴瑟和鸣。 “主子是怕天道反噬自己,还是反噬于我?” 邵阗能感受到对方心底的松动,语气虽然不咄咄逼人,但眼神炙热倔强,仿佛有团烈火在灼烧。 莲厌这次没有躲闪开,两人对视了会儿,莲厌道:“那便结为道侣,若日后你另有了心仪之人,切不可莽撞与那女子言行亲密,先来同我说,我会承担天道反噬。” 她到底是修士之躯,天道反噬顶多是褫夺她的修为,邵阗凡人之躯,天道会直接取其性命。 邵阗低低应了声:“嗯。” 他并未在另有心仪之人上和小仙子争执,小仙子那般爱他,连后果都不愿意让他承担,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这世间,也是有人在乎他,为他着想的。 他唇角浮现出浅浅笑意,等他察觉到时,方才发现自己竟然笑了。 莲厌也看见了少年嘴角扬起的笑容。 踟蹰纠结的内心,这一刻总算安稳了些,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只要这门婚事邵阗是愿意的就行。 “此事不急,三天,你再耐心考虑三天,如果反悔了随时告知我,我先去给你烧热水沐浴。” 莲厌在里面坐了会儿,自己也闷出了一身汗。 身上湿黏黏地,睡觉也难受。 清洁术只能清洁身体,却不如沐浴来得去乏,莲厌打算烧了水自己也沐浴一下。 等热水倒进浴桶里,莲厌方察觉出问题。 她看向榻上冷汗淋漓,虚弱无力的少年,将澡豆放到一旁,杏眸扑闪:“你能自己洗吗?” 邵阗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对上小仙子的视线镇定道:“可以。” “要不我去掳、请个内门弟子过来……帮帮你?”莲厌还是有些担忧。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第一次形象的在一个凡人上看见这句话的写照。 莲厌现在看邵阗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脆弱的琉璃,仿佛稍有不慎就支离破碎了。 “我可以的。”少年坚持。 莲厌见他执意如此,也没再反驳:“那好,我就在外面,你随时唤我。” “嗯”。 门开了又合上。 莲厌抱剑站在廊檐下,思绪开始扩散。 她在想结为道侣的事情。 前世她一门心思都花在大师兄身上,认定了两人会是一生一世的道侣,可这个认定就像是既定事实,她认为自己和大师兄是互相喜欢的,结为道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她和邵阗的关系则不同。 邵阗可能并不喜欢她,只是因为宗内炉鼎的传言,让他想为自己讨个名分。 其实仔细想想,自己在邵阗眼中似乎也不算太差劲,凡人能有个修士作为伴侣,那是很光耀门楣的事情! 这样一想,莲厌就想通了。 也好,结为道侣,她下药更方便了。 屋内传来水流的哗啦声,莲厌抱剑望天。 南墟山夜色静谧,刚下过雨的山峰上连鸟雀的叫声都少了许多,以至于屋内一丁点儿响动,莲厌都听得分外清晰。 少年偶尔泄出几声闷咳,间接中,会有水流响声穿插其中。 莲厌等了一刻钟的功夫,里面也没传出穿衣裳的窸窣声,她看着院中的梨花树,忍了忍没有去问。 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了。 莲厌忍不下去了,她本就是个急性子,再一想邵阗都被她碰过摸过亲过了,日后还要结成道侣,便释然了。 何必忸怩。 “邵阗,你洗好了吗?” 少女倚在门边,叩了叩门。 良久,里面传出少年低哑的声音:“没有。” 莲厌估摸了下时间,这也太久了,水都快凉了吧。 “你还发着烧,别泡太久”,莲厌隔着门提醒。 里面低低“嗯”了声。 莲厌转过身,度日如年的数着俏立春寒的梨花。 屋内,炭火燃得炽烈,浴桶里的水已经比肌肤还要冷,邵阗泡在浴桶里,眼睛盯着窗棂上映出的影子,目光涣散。 脑海里天人交战,不知道该不该让小仙子进来。 今夜小仙子没在他的药汤里下药,那便不会大胆主动地和他亲近。 第七十八章 三天就是三天 可若是小仙子一直暗恋他,不敢堂而皇之将欢喜他三个字宣之于口,那等两人结为道侣那日,洞房花烛夜,不会也要用药进行吧? 邵阗从未和谁成过亲,但也知道洞房花烛夜,需得新郎主动。 浴桶里的水渐渐凉透。 冰凉的温度刺激了神经,邵阗决定撕开那张窗户纸。 莲厌听里面半天都没动静,怀疑人是不是虚弱到昏过去了? “邵阗,你还醒着吗?” 话音刚落,里面突然水滴四溅,传出一身砰咚的闷响,似乎有重物落到了地上。 莲厌心里一惊,推开那扇薄薄的门扉,冲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她怔愣在地。 浴桶被打翻,水漫了出来,少年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弱不禁风地倒在地上,身上被淋湿的衣裳紧紧贴着皮肤。 紧实有力的腰身一览无余,胸前流畅的线条也随着呼吸起起伏伏,一股破碎苍白之感,落进严重,说不出的蛊惑。 莲厌没料到闯进来是这一幕。 一边庆幸还好邵阗穿了衣裳,一边又盯着少年裸露在外的锁骨脖颈,和被湿润勾勒的线条。 觉得这好像……穿跟没穿也差不了多少。 再一次感叹小可怜身材不错,皮肤细腻,天生丽质,莲厌拽回了摇曳的心神,走过去把人扶住:“摔伤了没?” 满满一浴桶的水,这会儿跟水漫金山似的,莲厌踩进来,鞋子和裙摆都湿了。 “水都凉了,今晚你这屋子也住不了了,我给你拿件衣裳,你今晚去我屋里睡。” 邵阗眼睫还湿着,又长又黑的睫毛在被水润过后显得愈发乌黑,他睫毛颤了颤。 果然,只有他推动一下,小仙子才会前进一步。 想同屋住,有更多亲近他的机会,他明白。 “好”,他喘咳了声。 莲厌把人搀扶起来,发现自己的脸竟然刚好抵在少年宽阔紧绷的胸膛上,微微有些尴尬地咽了口唾沫。 心说小可怜童年凄惨,按说应该营养不良才是,怎么长得这么高。 她施了个清洁术,快速燎干他身上的水渍。 握着他的手腕,莲厌发现他浑身冰凉。 体型差的缘故,莲厌背着邵阗实在太过吃力,她走了几步就顿住了脚步:“你扶着桌子站会儿。” 然后转身收拾了被褥和衣裳,装进乾坤袋。 邵阗看着小仙子一步步走进,微微抿唇,总有股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他被锦被卷住,整个人腾空而起。 莲厌运用灵力,像抱粽子一样把少年抱回了自己的院子。 邵阗抬眸就能看见小仙子小巧的樱唇、挺直的鼻梁,雪色的肌肤,鸦黑的羽睫。 他咳得红了脸,被这种奇怪的姿势。 莲厌垂眸看他一眼,以为是夜里的风太凉了,将锦被圈得更紧了些,嘀咕道:“你这身子也太弱了,还选在西偏院这种阳光照不进来的院子,总之以后你我二人要结为道侣,从今日起,你就搬去和我同住。” 夜风夹着山间晚露的清寒,寂静的空气中,邵阗能清晰的听见小仙子咚咚的心跳声。 回了屋子,莲厌将卧室内那张红木雕葫芦架子床让给了邵阗。 “衣裳可以自己换吗?” “我睡在外间的罗汉床上,你若是冷了渴了唤我一声”。 莲厌又取了两床被褥出来,放在了拔步床上。 邵阗看着她来来去去忙碌,目光始终不离:“好。” 莲厌做完一切,又去燃了新炭,才走了出去。 今夜实在是繁忙。 莲厌沐浴完回来,已经是丑时了,南墟山不知道哪位师兄养的灵鸡已经开始朝天打鸣。 她走进里间,绕过紫竹屏风看了眼邵阗。 少年双眼紧闭,一张脸雪一样苍白,嘴唇却仍透着淡淡的绯色,兴许跟他唇色本身比较深重有关。 莲厌没走过去,看了眼便回了罗汉床。 其实拔步床她很少睡,她比较贪凉,素日里总喜欢睡在靠窗的罗汉床上。 跟邵阗的屋子相比,她的屋子要大上许多,但是也凌乱许多,窗棂下的泥塑小兔子、弹弓、角落里的不倒翁,榻上随意搁放的书籍,铜镜前杂乱摆放的钗环首饰…… 一眼杂乱。 莲厌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环视了眼屋内,打算抽空还是把屋子收拾下。 天亮的时候,邵阗的烧退了下去。 在莲厌没注意的时候,他还拖着副病体去厨房熬了清粥。 简直像个贤惠的田螺姑娘。 莲厌昨日赢了宗门大比,清晨就收到了执事堂弟子送来的奖励。 她虽然是以弱胜强,但论实力,不是昨日参赛内门弟子中最强的,因此奖励只能分得一颗中品丹药。 莲厌选了颗延寿丹。 她不需要延寿丹,修士的修为增加后,寿命也会绵长。 这颗延寿丹是给邵阗的。 不过小可怜弱不禁风的身子,现在还承受不住丹药的药力,她要去找枫露长老把丹药回炉稀释一下药力。 两个前来送丹药的弟子送完药,也没直接离开,反而是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 莲厌笑容温浅:“两位师弟在看什么?” 两人收回眼神,目露尴尬之色。 “没什么,师姐没有问题我们就先走了。” “慢走。” 莲厌回了小厨房,途径菜园的时候,发现前些日子邵阗撒下去的种子竟然在一夜春雨后发了芽。 小小的翠色盎意霎是好看。 莲厌突然觉得,和邵阗结为道侣其实也挺好。 起码,回到天璇峰时,会有个人做好一桌子菜等她回来,而且那个人手艺还不错,很合她的口味。 这般想着,吃早饭时,莲厌就道:“惊蛰那日是黄道吉日,我们那日便成亲如何?” 邵阗手一顿。 惊蛰就在三日后。 说给他考虑三天,还真的就是三天。 “是不是觉得太着急了?” 莲厌抬眸看他。 她自己是个快刀斩乱麻的性子,但还是要过问邵阗的意思。 而且她体内灵力已经可以结成元婴,和邵阗成亲后,正好可以借口陪邵阗回老家拜见父母离开宗门。 如此一举双得。 唯一的问题在于邵阗怎么想? 如果邵阗不愿意,那她只能另想办法离开宗门数日。 第七十九章 吉日成亲 “没有,主子挑的日子很好。” 莲厌眉梢扬起喜意,她想起初见邵阗的时候,那会儿的少年眉目俊朗之中带着破碎的淤青。 可他那身淡然出尘的气质却很容易让人忽略他身上的伤痕,只能注意到他的冷傲疏离。 其实像邵阗这样的外门弟子,空有姿色而没有自保的能力,过分出色的容颜对他来说只会是件祸事。 就说濯光宗的七位长老中,荤素不忌,精通阴阳采补之术的就有一位。 若说她是濯光宗臭名昭着的女修第一,那么天权峰峰主卞权就是男修第一。 每年被天权峰峰主采补而死的男修女修、甚至凡人男女,不胜其数。 只是捧高踩低是人类本性,天权峰峰主再肆意放荡,他也是一峰之主,是出窍初期的修为,无人敢在背地议论。 而且卞权有一点无法让人诟病,就是他采补的那些修士或者凡人,都是为了天灵地宝或者权利财富自愿献身。 如此一来,其余长老和宗主也无法指责他。 邵阗长得这般标致,也幸好没被天权峰峰主看见。 莲厌想得有点远,急忙把思维拉回来,唇角漾着笑:“那便如此敲定,不过婚礼时间太紧凑,喜服来不及赶制,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去山下的成衣铺里挑选,你看可行?” 邵阗眸色浅淡,不如以往的深沉,颇为乖顺:“好。” 他能感受到小仙子跟他说话时,像是从心底破开了一层坚冰,不再只和他谈买卖交易,钱货两讫,而是开始用“我们”二字来形容。 不知道是不是曾医修的医术了得,还是莲厌给邵阗熬煮了绿雪莲,邵阗的病很快便好了。 莲厌默默收回了那句“病去如抽丝”。 她其实至今还不懂为什么跟邵阗亲近会提升修为,如今发觉邵阗的身体似乎也十分奇异。 分明昨夜病重时连沐浴都会滑倒,买婚娶要用的东西时却左挑挑又挑挑,走来走去一点也不疲累。 还坚持自己花钱。 莲厌忍俊不禁,看着清冷珏晨的少年,眉梢微挑:“你攒了多少彩礼钱?” 邵阗转脸看她,默了会儿将腰间的钱袋取下来交给她:“枕头里面有五十颗中品灵石,西偏院挂屏后面还有两百八十七颗上品灵石。” 莲厌听着他一丝不苟的交代私房钱。 先是惊讶小可怜入山四年挣得竟然还不是,而后又有点尴尬窘迫,邵阗竟挺看重这门亲事,连家底都亮给她了。 “我有钱,你的钱自己留着花”,莲厌把钱袋推拒了回去。 邵阗看了她一眼,默然片刻说:“这些钱够办婚礼吗?” 莲厌盘算了下:“够了。” “婚礼一切从简,只邀请同宗同我相熟的几个人,你看可好?” 莲厌将比较熟的几个人列了出来,无外乎就那么几个,她在宗内臭名昭着,就算想广发婚帖,前来祝贺的人也未必真心祝贺。 虽然这场婚礼并不是建立在感情上,但莲厌也不希望看见有人来捣乱。 所以,干脆就邀请几个相熟的人便可。 “好。” 莲厌想到什么,提醒他道:“以后你也莫要唤我主子了,你可以直接叫我全名莲厌,也可以喊我莲莲或者……小莲蓬。” 她笑了笑,第一次将邵阗当成了自己人,倾诉自己从未讲给别人听的隐秘心事:“小莲蓬是我小名,我记事起,就在濯光宗了。” 凡间落日的橘黄余晖映在少女绝色的面庞上,两人并肩往回走,这一段路没有御剑,不少来往的凡人都悄悄回眸打量这一对出尘风华的璧人。 “约莫三四岁时,师尊给我赐名莲厌,那会儿我第一次有了名字,特别开心,可又过了一年,我识得一些字了,才发现厌这个字并不是个褒义字,它代表了厌恶、厌憎、厌恨……”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邵阗侧眸看了她一眼。 莲厌继续说:“我问过师尊为什么会给我起这个名字?师尊说是随意为之,再接着问,便不同我讲了。” “你爹娘住在哪里?”莲厌偏头,“你在被卖到竹溪镇前还有记忆吗,等我们成婚了,我带你回你家乡,你想回去吗?” 莲厌只知道邵阗是被当做女孩子卖去竹溪镇的,但还从未听过他提及过他爹娘。 邵阗和她对视片刻。 轮回三百年,都是同一副身躯,从幼童长到成年,从生到死,不断循环轮回。 他在凡间没有爹娘。 不过…… 二十年前,幽蝶族人最后出现是在宁国与陈国交战后的荒夷战场上。 那片战场,如今矗立的是宁国巍峨的皇宫。 “在宁国国都”,邵阗轻声道。 如今天下一统,整个天下都是宁国的。 莲厌侧眸看了丰神俊逸的少年郎一眼:“你该不会是宁国哪位世家大族遗落的小世子吧?” 他这副长相,着实不像普通人家生出来的,若爹娘真是普通,那就只能说邵阗太会长了。 “不是。” “那你爹娘是做什么的?他们长得是不是也很好看?” 邵阗默了会儿,轻轻“嗯”了声,跳过了第一个问题说:“我娘是她们家族生得最好看的。” 少年忽略了对父亲的描述,莲厌自动理解为是他爹容颜平平,轻声道:“那你应该跟你娘长得比较像?” “嗯。” 莲厌抿了抿唇,又偏头仔细打量了少年一眼,想象不出女版的邵阗会是什么样子。 “咱们成完亲才去见你爹娘,他们会不会生我们的气?” “不会”,没有人会在意他娶亲与否。 莲厌呼出口气,三天的时间,去宁国国都把邵阗爹娘接过来,时间上来不及。 幸好邵阗的爹娘通情达理。 她有些想象不出来邵阗的爹娘是什么样的? 心里对成亲后离宗的期许又多了一分。 时间紧迫,回到天璇峰后,莲厌就开始写请柬了。 她咬着狼毫笔,托腮想着自己在濯光宗的熟人。 枫露长老面冷心慈,给枫露长老去一封。 曾医修前不久来替邵阗瞧过病,为人又极其嗜酒,她和邵阗从山下买来的凡酒虽然没有灵气,但胜在品种多。 第八十章 小师妹的截胡 秦淮春、若下酒、十月白、蓝桥风月、十洲春色……都是人间名酒。 常年不下山的修士,人间的酒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美味。 行,给曾医修去一封。 莲厌提笔继续写。 窗棂下透进的日光照在少女素白的脸颊上,映出一脸认真庄重之色。 邵阗在院中布置从凡尘买来的灯笼和同心结、红色帘幔……偶尔抬头看见屋内提笔写请柬的小仙子,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和充实感让他觉得既陌生又茫然,还带着浅浅的知足。 灵鹤带着少女的虔诚寄予和请帖飞去了南墟山各个山峰。 沈椿棠从天权峰出来,奉青执意送她,她也便没有推拒,笑着任由奉青跟在身旁。 “小师妹,你这几日有心事吗?” 他的手臂已经接上了,但终归不是自己的手臂,使用几日出现了各种负面的反应。 因此沈椿棠每隔几日都会来天权峰一趟。 奉青从来没有隐藏过他对沈椿棠的好感,但小师妹的反应总是淡淡的,礼貌地拒绝他。 他不是没有急躁过,但威逼他舍不得,利诱又对小师妹没用。 小师妹太优秀了,宗门不少弟子都倾慕于她。 幸好,小师妹没对谁表现过喜欢,他长久的陪伴小师妹,迟早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这几日,奉青发现小师妹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纵然是笑着,似乎也从不对上他的脸或者眼睛。 沈椿棠莞儿,侧眸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漫不经心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师兄真是观察入微。” “我是有几分不开心。” 奉青目露紧张:“是谁欺负小师妹了?你说出来,我替你解决。” “师兄替我解决?” 沈椿棠轻轻一笑,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 奉青脸一红,迷得顿时忘记自己上一刻说了什么。 沈椿棠没去看他,水凌的目光看着天上远去的灵鹤,那个方向——是天璇峰。 大师姐有什么讯息,需要用到灵鹤传送? 奉青没留意到她眼神的转变,迟缓了片刻说:“小师妹有何难题,讲与师兄听便是。” “难题么……是有一个”,沈椿棠抿了抿唇:“师兄啊,倘若美人和权利你只能二选一,你会选什么?” 奉青一愣,他怔怔看了沈椿棠一眼。 小师妹韶华美艳,笑意盈盈,美人是指的小师妹吗? 但小师妹跟权利不相冲突啊! 小师妹丹剑双修,是宗门内和大师兄齐名的天才,况且还是女修,修真界女修本就稀少,更遑论小师妹这样的。 若能娶得小师妹作为道侣,那在修为上必然如虎添翼,外出历练时受伤所需的丹药都有人炼制。 沈椿棠一瞬间就看懂了奉青脑子里的东西,她扭过头讽刺地勾了勾嘴角。 无声吐出两个字:“草包。” 她抬头看了眼灵鹤飞远的方向,不容拒绝的微笑着:“奉青师兄不必再送了,明日我还会再来。” 说罢,少女踏上灵剑,身影如轻鸿般飞掠离开。 奉青还没说出答案呢,在嘴巴两边竖起手掌冲着沈椿棠喊道:“小师妹,我选你!在我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你重要!” 尚未飞远的沈椿棠听着身后的表白,清甜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 真烦,天天还要对一群废物草包笑脸相迎。 沈椿棠追上灵鹤,在空中劫下了红彤彤的请柬。 但是看见请柬二字,她脑中就轰隆了一声。 谁要成亲? 她打开请柬,看完内容,一张沉鱼落雁的美丽面庞只剩下阴鸷。 沈椿棠手指颤抖,心里怒气翻腾。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着没把请柬撕成碎末! 莲厌要成亲了,和那个叫邵阗的凡人弟子? 她想说服自己这只是个玩笑。 惊蛰日,二月初六,就在明日,哪有人今天送请柬,明日便成亲的。 可是莲厌的字迹她认得,请柬上每一个字都是师姐写的,尾部还盖上了师姐的私印。 这些灵鹤也的的确确是从天璇峰飞出来的。 沈椿棠面目阴沉,灵剑转向,朝着东边飞去。 师姐不能嫁给邵阗! 她心底只有这一个念头。 无数个凭什么在脑海里盘旋,差点将她的神魂理智通通撕碎。 可是她扑了个空。 秦浮光不在宗门,他外出执行任务去了。 废物!孬种! 解除了婚约就只会躲起来,不敢再去见大师姐。 沈椿棠狠狠一脚踢在百年榕树上,庞大的老树硬生生承受了愤怒的一击,轰然倒塌,溅起无数灰尘。 沈椿棠一个人在秦浮光住所前站了很久,久到有雨滴落下来,她才怔然地回过神,看向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的天空。 灵鹤被她抓住了脖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叫唤,死得透透的了。 她将死了的灵鹤随手装进乾坤袋,平静淡定地用雨水涤尽手上的血渍。 做完这一切,她回头看了秦浮光的居所一眼,唇边浮起淡淡的冷笑。 剑修天才,呵呵,不过是个懦夫。 不远处,有只灵鹤朝这边飞了过来。 它的体积比旁的灵鹤都要小,天上落了雨,它似乎辨不清方向,飞得又慢又迷茫。 莲厌在给秦浮光写请柬时,心情是很复杂的,某一方面来说,秦浮光是她的前未婚夫,前来参加她和邵阗的道侣大典,两人都会尴尬。 但是另一方面,她和秦浮光青梅竹马,即便解除了婚事,她也将秦浮光当哥哥看待。 妹妹成亲,哥哥到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纠结犹豫了许久。 最终跟养灵鹤的小童要了一只方向感十分差的愚钝灵鹤。 反正请帖他给大师兄发了,至于大师兄能不能在她大婚前收到灵鹤传讯,那就看天意了。 沈椿棠将半空中悠悠哉哉,傻不拉几的小灵鹤拽了下来,打开请柬看了内容。 心里说不上是何心情,只是嘴角扬起了讥讽的冷嘲。 她毫无温度地盯着愚笨灵鹤,笑容阴沉,伸手揉了揉灵鹤湿哒哒的脑袋。 看来小仙子也十分纠结啊。 挑选了这么一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灵鹤。 不过这只小灵鹤今日倒是聪明努力了一回,虽然飞得慢,但好歹是飞到了大师兄的住所。 第八十一章 我有些伤心 小师妹犹豫不决,那她来帮一把好了。 小笨鹤察觉到了危险,振翅就要飞走,却被一只纤细柔白的手攥住了脖颈,慢慢的收紧。 “这般废物,我也帮你早死早超生好了,就当日行一善”,沈椿棠嘴角微扬,小笨鹤很快就没了气息。 她将灵鹤尸体扔进乾坤袋,冷冷乜了眼灵鹤垂死挣扎时在她手背上留下的挠痕,转身离开。 养灵兽的弟子正一边给灵鹤喂食鱼虾,一边议论大师姐。 “天璇峰要办喜事了?不会是大师姐要成亲了吧?” 他刚刚看见了请柬,但并没敢当着大师姐的面翻开请柬。 另一名弟子道:“天璇峰不就住着大师姐一个,还有那个凡人,天璇峰发出的请柬,十有八九就是了……” “啧,大师姐刚和大师兄退亲不久吧?这么快就有了新欢,不会在和大师兄没解除婚约时就给大师兄戴绿帽子了吧?大师兄真可怜!” “……” 议论之声被沈椿棠冷笑打断:“两位小师弟,我前来租借灵鹤,宗内飞行最快的灵鹤是哪只?” 两人回身,看见是宗内盛名的小师妹,顿时停止了聊八卦。 抢着殷勤上前介绍起来:“有的有的,宗内飞得最快最高的灵鹤是碧霄,师妹来得巧,这只灵鹤刚飞回来,正喂食呢。” 另一人将他挤开,笑容可掬:“小师妹,我给你打折。” 被挤开的小弟子不服气的将他撞开:“师妹,我也能给你打折,我们饲养灵兽,价格是由我们报的。” “好啊”,沈椿棠笑意不达眼底,“我有件急事想通知大师兄,碧霄可能日行千里,今日内将消息通知给大师兄?” “能的能的,碧霄聪明的很,只要小师妹定个地点,它很快便能找到人。” 沈椿棠苦恼道:“大师兄任务出的急,并未告知于我。” “这……”,弟子顿了会儿道:“无妨的,去执事堂一查便知道,灵兽行离执事堂不远,我现在就去问问执事堂的师兄。” “那就有劳师弟了。” 一炷香后,两个弟子看着小师妹绑缚到碧霄脚上的通红请柬,瞪大了眼睛。 这请柬……怎么这么眼熟。 濯光宗是修仙大宗,山下的几个镇子依靠着濯光宗,也没有哪些精怪妖物敢来镇子上作祟。 而且三百年前南海拈花大妖与少神大战,震慑了不少想为非作歹的妖物,以至于百年来,人间还算太平。 秦浮光接的任务是北边一个边陲小镇上闹干旱的任务。 已经到了春天,按说该是春雨绵绵的季节,边陲几个小城池里却滴水未下,异于往常。 百姓怀疑是有妖物作祟,特来求助。 这等中级任务,一般筑基期弟子就能完成,若实在应付不了,会升级为s任务由金丹期弟子去执行。 秦浮光这个踏进元婴期的修士,却接下了任务。 北边,离地处南方的濯光宗甚远。 执事堂弟子提醒了一遍,但秦浮光只淡淡微笑:“无妨,还未见过北国风光。” 弟子就不再劝告了。 瑶光峰,沈椿棠沐浴完,重新描了卧蚕,才带着请柬去了师尊枫露长老的院子。 “师尊,弟子从天权峰回来时看见灵鹤送柬,顺路给您带了回来。” 枫露长老看完请柬,抬眸看了沈椿棠一眼,将请柬合上放到案上,意味不明:“你看了请柬内容。”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沈椿棠也没打算瞒着,唏嘘一声说:“是呀,大师姐要成亲了,却都不打算通知于我,着实让我有些伤心。” 少女垂着头,绝美的容颜确实有几分颓丧。 枫露长老看了她一会儿,收回了到嘴边的斥责话:“是有些突然,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訾旸还在闭关,她竟就这般仓皇要办结道大殿,修士结道可不是寻常小事,若有违背是要遭天谴的。” 她叹了口气:“明日大婚,今日放请柬,看来她是下定了决心”,枫露长老心底仍是猜疑莲厌是因为赌气才匆忙定下婚事。 于是问:“秦浮光可在山上?” 沈椿棠摇了摇头:“大师兄出任务去了。” “那便没办法了”,枫露长老长叹一声:“太过儿戏了。” 沈椿棠长睫微垂,掩下某地暗色:“请柬既已送到,师尊若无他事,椿棠告退。” 枫露长老“嗯”了声。 她也算看着莲厌长大,小丫头给她送了请柬,她自然要给她准备一份厚礼。 南墟山这两日阴雨连绵,雨丝断断续续。 苍穹灰暗,辨不清什么时辰。 见沈椿棠这么晚了还要出门,有弟子红着脸主动将自己用的青纸伞送了过去:“小师妹,你还要出门吗?” 沈椿棠回头看着男弟子通红局促的小脸,笑了笑:“是啊,还有些事要处理。” “那……那小师妹带上纸伞吧。” “那就多谢了。” 沈椿棠接过纸伞,慢慢走远。 如同烟雨朦胧的江南腹地,飘走过一缕青色炊烟。 小弟子看呆了眼。 小师妹真好看,正面好看,背影也美得像一副天青色水墨画,这漫天的雨丝,宛若天公陪衬。 天权峰,守峰弟子见沈椿棠去而复返,这么晚了还过来,以为是少主子的手臂又在阴雨天隐隐作痛了,简单问了两句就恭敬地把人放了进去。 沈椿棠撑着青色油纸伞,看上去步履悠悠,但守峰弟子一扭头,发现她已经走出了数丈之外。 “有什么急事啊?这么晚前来?” 守峰弟子嘀咕了声,又埋怨了句鬼天气,将脑袋缩了回去继续睡觉。 奉青接上的手臂,每逢阴雨天都会泛起丝丝疼痛。 就像有虫子钻进去啃噬他的肉一样,不算剧痛,但能让他清晰的感受到有东西在他皮肤下蠕动。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眉眼烦躁,眼底一片阴郁。 小师妹说得不错,若大师姐当时不仅仅只是提醒,而是上前拉他一把,他也不至于断了一臂。 纵使接上了,但别人的手臂哪里有他自己原生的好。 何况,还是一个犯下淫虐重罪的死囚犯的手臂。 第八十二章 我有一个朋友 奉青将自己这些时日遭的罪全部怪罪到了莲厌的头上,又听说几日前的宗门大比上莲厌出尽了风头,心里就愈发不爽。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自然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谁?” 奉青坐起来,阴沉双目死死盯着映在门上的影子。 “奉青师兄,是我”,沈椿棠嗓音婉转低柔。 奉青一怔。 迅速穿好衣裳,起身开门,果然见沈椿棠袅袅婷婷站在门外,朝他巧笑嫣然。 奉青浑身血液冲向头顶,眼里多了丝欲望。 半个时辰前,他去跟师尊禀报自己手臂的恢复情况。 却听见了内殿里传出的喘息糜烂之音。 师尊素来荒唐,满宗皆知,他也不是头回撞见,每次遇到这种事,他都会识趣地退出去,等师尊办完事再进去。 可是他听见了“莲厌”的名字。 离开的脚步一顿,好奇心让他悄悄站在珠帘旁,继续往下听。 师尊的修为不会没察觉他没离开,但卞权也没有驱逐他,反而气势很猛,冲撞得对方惨叫连连,泣不成调。 那哀怜婉转的声音,骚媚得跟山里修成精的狐狸一样,奉青却嗤之以鼻,他对男人没兴趣,对送上门的更没兴趣。 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听得在师尊胯下承欢的男人娇弱说:“长老骂我骚气,莫非是不喜欢我这样的?我倒是有一个朋友,跟我南辕北辙,生得谪仙如玉,比画上的仙人还好看,征服起来一定很有干劲儿。” 卞权掐了下他的腰,声音喑哑:“你有个朋友?也是外门弟子?” “从前是,现在在天璇峰上,当了守峰弟子。” 卞权被他服侍得大汗淋漓,拍了一下他的臀:“爬过来,给本尊沐浴。” 李钰媚眼如丝地看了卞权一眼,懂事的舔了舔舌头,随手将倾泻下来的发丝拨弄到耳后,俯下身。 卞权眼眸幽暗,手掌有一搭没一搭在他脑袋上抚弄:“天璇峰?莲厌住的地方?” 李钰舌头僵直,口齿不清的“嗯嗯”两声。 卞权眯了眯眼。 二十年前,宗主师兄外出一趟,回来后人间战火平息,宁国反败为胜降服陈国当了天下主宰,紧接着宗主师兄就突破出窍后期,连跨两级成了这片大陆上修为最高的大乘期修士。 大乘期啊,离登仙只差一步。 他和訾旸乃是同一师尊所授,师尊死在了三百年前作乱的南海拈花手中。 而他和訾旸本都是出窍期修士,只分前后期罢了,宗内当时也有推举他为宗主的想法,后来却因修为差一点,败给了訾旸。 如今,訾旸已经成了一步成神的大乘期修士,而他却还困在出窍期。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怀疑。 修士修为越增长,修炼起来就会越困难,人与死神争,修士则是与天争。 他怀疑訾旸是在二十年前的战场上得到了珍贵的机缘,这才能跨越出窍和合体两大境界,进入大乘期。 他想问,但是如今他和訾旸实力差距悬殊,訾旸又是一个睚眦必报、疑心颇重的小人,他们二人曾经又有龃龉,想在他手下活命,自己只能愈发荒唐才能让他放下戒心。 卞权就像是抚摸猫狗一样,摸着李钰的脑袋,阴戾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称不上是笑意的弧度:“你是让我从莲厌手里抢人?” “你和那个弟子有仇?” 李钰动作一僵,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饶有兴味的卞权:“长老料事如神,但我和他没仇。” “哦?”卞权来了兴趣,“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李钰迟疑了会儿,嘴唇蠕动地吐出两个字:“邵阗。” “没听过。” 卞权心说看来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弄来应该不难,宗主如今闭关,莲厌就算是知道了,也拿他这个师叔没办法。 她恐怕连天权峰的护峰结界都打不破。 “他真如你所说长得清冷如玉,仙人之姿?” 李钰俯首应是:“李钰不敢欺瞒长老。” 卞权眼神晦暗不明:“本尊采补的那些弟子,都跟本尊说了诉求,你跟本尊玩了几日,却迟迟不提,莫非这个叫邵阗的弟子,就是你的诉求?” 李钰心惊他的敏锐。 他在阶层高的内门弟子面前向来低眉敛目,但是卞权给他的威亚显然要胜过那些年纪轻轻的内门弟子。 思忖了会儿,他小心吹捧:“长老猜的是,弟子的诉求确实跟他有关,实不相瞒,弟子曾经对他动过心。” 李钰难以启齿道:“可是弟子脱光了站到他面前,他也不假辞色、无动于衷,弟子咽不下这口气!” 卞权听完果然哈哈大笑。 他的眼光毫不避讳地在少年修长白弱的身子上扫过,言语粗鄙:“好!本尊就找机会将人掳来,等本尊尝过了鲜,让你也尝尝……” 李钰恰到好处的露出欣喜之色:“多谢长老。” 说完,准备继续服侍,却被卞权推开,他就那样袒胸露背地冲珠帘的方向喊:“奉青,你可要一起参与?” 奉青听到师尊唤他的名字,登时汗毛竖立。 连忙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必了师尊,那我明日再来,我……我先回去睡觉了。” 卞权轻轻笑了声,似乎和榻上缠绵的少年说了几句什么。 奉青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一样猛烈的跳了几下,狼狈了回了住所。 半个时辰前听的活春宫,这会儿在见到心上人时突然浮现在脑海,让他难免有些想入非非,色授魂与。 奉青嘴巴有些干,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 以为是下午他跟小师妹的那番表白起了作用,这还是小师弟第一次深夜前来找他。 “小师妹,进屋说吧?” 奉青试探着邀请。 沈椿棠将青年眼底的欲色和渴望尽收眼底,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了,我扒下裤子,师兄可能会自卑。” 听到“扒下裤子”四个字,奉青顿时瞪亮了眼睛,但后面一句话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为何会自卑? 想了想,小师妹的意思难道是她肌肤如雪一样细腻,像绸缎一样光滑,而他的太粗糙? 第一章 我喜欢的是师姐你 “好冷啊……” 莲厌被极致的冰冷冻得身子蜷缩。 又因为四肢的移动牵扯出四肢百骸的剧痛。 怎么还会感受到痛?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 因为小师妹将她分化男女的骇人一幕用留影珠记录下来,发到修真界交流平台天鉴上。 她被整个修仙界当成妖怪追杀了整整五年。 她敬爱慈悲的师尊亲自断她经脉,毁她修为,将她扔下南墟山。 若不是大师兄在她被逐出山门时给了他一乾坤袋的符箓灵石,她离了宗门怕是活不过五天。 “噗——” 一口鲜血喷溅在雪地上,莲厌艰难的睁开眼皮,望着白雪上的鲜红沉默了一会儿。 她没死? 这是哪儿? 四周一片雪白,狭窄的过道凝着晶冰。 难怪这么冷。 莲厌动了动酸疼的身子,一双清澈的眸子在四周巡视了一圈,在看见袖腕处镂空的祥云纹时一愣。 她垂下头,果不其然看见自己穿着蓝白相间的濯光宗内门弟子服饰。 莲厌强忍剧痛,扶着崖壁站了起来。 她身上虽然伤痕遍布,但没有被斩断经脉后又用重塑丹塑造经脉的阻塞感。 莲厌抬头,上空是一望无垠的夜色,天上星子点缀,万籁俱静。 她陡然想起这是在哪儿。 这里是南墟山北面的一处冰谷,常年冰晶凝结,气温极低,但这里盛放着一种极其珍贵的绿雪莲。 濯光宗的金丹弟子试炼任务之一就是崖下采莲。 不过莲厌只有炼气期,所以一直都不敢靠近冰谷。 唯一一次下冰谷,是为了沈椿棠。 寒气侵袭,莲厌的脑海突然变得极其混沌,她跌跌撞撞站起来。 她已经死了没错,自爆丹的威力让她和前来追杀她的濯光宗弟子一起化为了飞灰。 但是她似乎重生了,回到了十几年前。 不等她再惊讶和回想,体内燥热的元气突然开始在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 那种痛苦不低于千刀万枪在身上戳刺,搅进皮肉。 莲厌一下子跌倒。 冷与热两种气温交替,简直如同酷刑,她脸色惨白,浑身冷汗刚浸透身上的弟子服,就迅速又被崖底的低温冻结。 莲厌死死咬紧牙关,熟悉的疼痛让她肯定她确实重生了。 ——重生回了十八岁第一次分化性别那年。 这一年,大师兄因为执行宗门任务被妖兽凫鰆所伤,重伤抬回宗门,小师妹为了替大师兄治病,孤身前往冰谷采摘绿雪莲。 她不放心小师妹,就跟了上去。 但冰谷寒冷,谷底都是万年凝成的冰晶,仅仅筑基期的小师妹和炼气期的她,刚走到崖顶就被冻得手脚发木了。 更别说下崖摘绿雪莲。 小师妹在冷风中眼睛和鼻梁都是通红的,水灵灵的眼睛泫然欲泣望着她:“师姐,你回去罢,这里太冷了。” 莲厌心里着急,生怕小师妹一不小心失足落崖,伸出手想去拉她:“小师妹,你和我一起回去,待我禀告师尊,让师尊派人来摘绿雪莲可好?” 小师妹水润的眸子一眨,一颗晶莹的泪珠扑棱棱滚落下来。 “师姐,我上次听见了,师伯说要让你和大师兄尽快举办道侣大典。” 莲厌一愣,不知道小师妹为什么说起这个。 她和大师兄的婚事,是师尊做主订下的,大师兄也一直对她很好,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是…… 莲厌看着泪盈于睫的小师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自然是倾慕大师兄的,大师兄天赋绝佳,四岁拜入山门,十年结丹,二十二岁时便成了宗门最年轻的元婴修士。 而她却是濯光宗最最最废物的弟子。 “师姐,你不要和大师兄结为道侣好不好?” 莲厌惊愕地看向小师妹:“为什么?难道你喜欢大师兄?” 莲厌不知所措,自从小师妹拜入师门后,宗门上下便一致认为丹医双修的小师妹才能配上天资出众的大师兄。 她站在耀眼夺目的小师妹和大师兄身旁,内心总是自卑的。 “不,我喜欢的是师姐你”,小师妹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身子骤然朝崖下跳去,轻灵的声音在山谷回荡,“若我死了,便成全师姐吧。” 莲厌完全傻了,待反应过来她疾步冲过去,却晚了一步,只抓住小师妹翩跹的衣角。 她毫不犹豫跳入了谷底,祭出本命剑月银助小师妹跃上山崖,而她自己则死死抠进冰崖。 珍贵的绿雪莲就生长在冰谷的悬崖峭壁上,莲厌用最后一丝灵力将绿雪莲托举了上去,自己摔下了万丈悬崖。 尽管时隔十七年,小师妹跳崖前表白的画面却清晰得恍如昨日。 莲厌的身体发热,模糊不清的体征开始蠢蠢欲动。 体内狂躁的力量似乎因为她久不抉择变得更为暴力,蚀骨的疼痛蔓延在四肢百骸,几欲破体而出。 这一回,莲厌没有运转水阴功功法压制。 也不再因为小师妹突兀的表白而心神不宁,抑制分化。 她盘腿而坐,双手捏诀。 约莫半个时辰后,再睁眼,猩红的眸子逐渐变成了幽蓝色。 她抚上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浑身元气充盈,竟连坠崖的痛都似乎减轻了不少,周身灵气更是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片刻后,体内灼热散去,冰冷的刺寒愈发凛冽,提醒着莲厌如果再待下去,一定会死在这里。 她祭出月银剑。 月银是訾旸仙君亲自带她去剑冢挑选的本命剑,属于极品法器。 也因此,宗门里一直流传她是訾旸仙君的私生女,否则仙君怎待她如此好。 明明天赋拙劣,訾旸仙君却收她为徒,又是赐她极品灵剑,又是将她许配给宗门天赋最卓绝的大弟子为道侣。 莲厌一直以来,也将訾旸仙君视为父亲,对他敬仰有加。 可是她的修为是他所废,她的经脉为他所断。 如果真心疼爱她,会冷眼看着她悲惨逃亡五年,会当着全宗门上下五百多名弟子将她逐出师门吗? 莲厌逃亡的时候,曾躲在暗处看见过人间一件凡事。 那户人家的儿子假装念书实则去赌,把老父亲的辛勤血汗钱骗得一干二净。 第二章 受罚 赌坊的人上门要债,不还钱就剁了他儿子手脚。 老父亲当着那群人的面泣涕横流:“是小老儿教导无方,是小老儿没有早早发现孽子恶习,小老儿要这一双眼有何用?” 老父亲自挖双目,血泪滚烫。 转身又摸索了刀,当着要债人的面断了指断了腿,瘫在地上双眼血红空洞:“古有父债子偿,今我子债父偿,求诸位饶我儿一命,屋内陈设,但凡看得上的,自取便罢,求求诸位!” 苍老的老父亲压根看不见那群讨债的人在哪个方位。 对着自己的儿子拼命磕头。 儿子望着父亲头顶的血洞,幡然醒悟泪水汩汩。 莲厌离开那户人家的时候,放了半碗血在老者的药碗里。 她那时已经穷困潦倒了,大师兄给她的乾坤袋里,只剩一颗自爆丹。 但是她吃过重塑丹,以凡人躯体,没有那么快溶解药效,她的血或许还带着点效用。 那时她就在想,凡人老父亲尚能以己之身替子还债,她不奢求师尊替她受过,但是逃亡五年,哪怕来看上她一眼呢。 炼气期修为不足,莲厌御剑飞行尚且不足一半就使不出灵力了。 莲厌狠狠将剑刺进冰崖,身子悬在崖壁之间,脚下就是万丈空的悬崖。 前世若不是因为恰逢化形,月银剑又在自己跌落雪谷时及时冲出缓和了一下冲力,她早就死在了这一天。 冻得麻木通红的手指抓住悬崖陡峭,莲厌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往上爬。 每爬过去的一点,雪白的冰石上都会留下鲜红的痕迹。 尝过断筋裂骨、万刃穿身的痛苦,攀爬悬崖的过程虽然艰难,但莲厌一刻也没停歇。 她一步步离开冰谷,嘴唇已经在极致的寒冷中变得乌青。 冰谷离南墟山,御剑飞行不过两刻钟。 站在高耸入云的冰谷之上,莲厌甚至可以眺望到南墟山上燃起的长明灯。 前世,她坚持苦熬了一晚上不肯化形。 疼痛直到天明时分才散去。 当时,是师尊亲自带着师门众弟子前来冰谷寻她。 莲厌回忆着前世那些事,机械麻木的往前走着。 “师尊,是莲厌师妹!” “莲厌师姐,你没事吧?” “……” 纷乱熟悉的人声传入耳膜,莲厌抬起头。 率先奔过来的是一脸担忧的小师妹沈椿棠。 她像一只蹁跹的蝶,飞舞过来抓起莲厌的手,不顾手掌冰冷的温度,就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给她呵气。 “师姐,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抛下你不管,先把雪莲带回去给大师兄疗伤,你才练气期,冰谷底下这么寒冷,你怎么受得了?” 女子柔弱可怜的哭诉着,甚至用温热的唇碰了碰她满是伤痕的手背,给她呵气。 莲厌漠然的盯着小师妹通红的眼睛。 她记得前世也有这样一幕,当时她苦熬一夜未曾分化,身体经历了烈火和寒冰的捶打,被救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 可小师妹温柔细雨的关心,和唇瓣若有似无的相贴,又让她内心悸动。 重生一遭,莲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椿棠对她好,对她表白,不过是诱她沦陷,得到她的信任,再将她一步一步地推向深渊。 沈椿棠自始至终的目的,都是抢走她的道侣,褫夺她的资源,在修仙界声名鹊起。 莲厌冷淡的目光落到小师妹鬓边的琉璃桃花钗上。 栩栩如生的桃花,明媚娇嫩的色彩,衬得小师妹芙蓉出水一般娇柔可人。 这是她花了所有积蓄灵石给她买的。 只因为小师妹的一句喜欢。 莲厌闭了闭眼,将手抽了回来。 前世她缺爱、自卑、敏感,遇事逃避、逢迎讨好。 沈椿棠看穿了她,才让她有机可乘,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可是逃亡人间五年,见惯人间冷暖,莲厌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自卑怯弱,会因为别人一句流言中伤就内耗抑郁十天半月的莲厌了。 五年的落魄逃亡,将她打磨得刀枪不入。 沈椿棠一愣,眼窝更红了:“对不起莲厌师姐,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我的气。” “好了,先回山门替你师姐疗伤。”一道庄重威严的声音传来。 莲厌沉重的眼皮此时动了动。 她抬眸看过去。 恰对上訾旸仙君一双亢奋炙热的眼睛。 但那失态的神色也不过转眼即逝。 訾旸仙君严肃的脸上挂满了关切:“都是你师妹胡闹,去冰谷采摘仙莲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一个炼气期的修为跟着去,为师这次定要好好罚她,你莫要替她求情。” 莲厌怔怔看着师尊,恍惚还能忆起前世。 前世同样是师尊带着众弟子寒夜来寻她,可找见她之后,师尊却一改往日和蔼。 她记得当时自己濒临死亡,特别想跟师尊诉苦,求得安慰。 但訾旸仙君看她的眼神却带着审视和打量,陌生得让她升起恐惧,不敢靠近。 似乎是见她不说话,訾旸仙君当场道:“椿棠,你自作主张害你师姐元气受损,本尊罚你去森罗谷里猎杀十头血眼烈猿取其内丹,你可服?” 沈椿棠委屈的看向莲厌:“是徒儿害大师姐受伤,椿棠认罚,但是师伯,可不可以让我先给师姐疗完伤再去?” * 后面沈椿棠和訾旸仙君又说了什么,莲厌并不知道。 身体的负荷承载到极限,她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莲厌已经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了。 日光穿过窗棂投射在床榻和被褥上。 她方一睁开眼,便闻到一阵浓郁苦涩的药味。 莲厌的眼睛眯了眯,方看清逆着光走进来的人。 少年穿着濯光宗的外门弟子服,墨发用一根很旧的似乎是从衣料上裁下来的黑色缎带束着。 端着的托盘上,摆放着一碗光是闻闻就知道很苦的药汁。 修真者有丹修和医修。 丹修即是炼制丹药的修士,所炼药丹可以治病救人,医修则是修为浅薄的修士所惯用,抓药开方,也可以起死回生。 修仙之人,常年与妖兽打交道,难免受伤,所以不管是丹修还是医修,都备受欢迎。 第三章 赏赐丹药 沈椿棠就是一名优秀的丹修兼医修。 “莲厌仙子,这是奉青道长让我给您送的药汤。” 少年连看她一眼都未曾,始终低着头看着汤碗里昏黄的汤汁。 莲厌却将他打量了个遍。 奇异外门弟子里竟然还有生得如此清秀好看之人。 仙门内分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 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里又分三六九等。 莲厌看着少年清隽脸上的伤痕,以及端着托盘的两只手上的淤青,料想他应该是外门弟子里的最末等。 瞧他浑身上下,一丝灵力也无。 她没有继续探究的意思,淡淡收回目光问:“我昏睡了多久?” 少年道:“前日夜里仙子被寻回。” 訾旸仙君亲自去冰谷搜寻爱徒,宗门上下人尽皆知。 “端过来吧。” 原来她昏睡了这么久,想必她那晚昏过去后,已经有人医治过她,莲厌现在觉察身子已经没那么痛了。 她撑坐起来,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过了。 谁给她换的衣裳? 少年端着汤药走近。 莲厌这才看清少年碎发之下的那双眼睛。 方才离的远,对方又一直低着头,她只注意到他脸颊和手上的伤痕,没看见他的眼睛。 这会儿对方把汤药搁下,莲厌才看清他有一双跟他周身气质完全不符合的锐利眸子。 黑如深海,绝如深渊, 莲厌逃亡的那五年,见过的陷阱诱饵太多了,以至于也有了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和对危险的敏锐感。 不过也就惊愕了一瞬,她就释然了,不过就是个前世没什么印象的外门弟子。 她刚刚竟然还觉得此人十分危险。 莲厌端过药碗,有些烫,她又缓缓放了回去。 本来准备让对方走,没他的事儿了,结果却看见对方磨得满是泥土的鞋和脏污的裤脚。 “奉青让你来送药,他去哪儿了?” 外门弟子居住的地方离这可有五十多里路。 不会御剑,就只能靠双腿走过来。 少年垂着眼,语气平淡:“奉青道长去森罗谷帮椿棠仙子猎杀妖兽去了。” 呵,莲厌心底冷嗤了声。 差点忘了,奉青跟前世的她一样,一向唯沈椿棠马首是瞻,怎么忍心让娇滴滴的小师妹一个人去猎杀妖兽呢? 余光瞥见床头木桌上的琉璃彩瓶,莲厌目光一寒。 小师妹惯常喜欢这种五颜六色像是水晶一样剔透的东西。 琉璃彩瓶里装的就是小师妹炼制的丹药。 前世,沈椿棠就经常赠送她丹药,在外历练时也不忘给她带礼物,才让她甘心成为她的俘虏,替她背黑锅受罚,替她采雪莲,甚至甘愿为她逆转性别,将未婚夫拱手相让。 莲厌拂袖将琉璃彩瓶挥落在地。 重生后看到沈椿棠的第一眼,她就恨不得杀了她,但是她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 逃亡的最后两年,她都在筹划如何跟沈椿棠同归于尽? 但那是因为她身子残破,如行尸走肉,如果能拉着沈椿棠一起死,哪怕是下地狱她也会笑着。 现在她重生回到十七年前,修为没有被废,经脉没有被毁,她有足够的时间修炼,并不急于用自毁的方式杀掉沈椿棠。 将来,她要亲自手刃沈椿棠,还能安然无恙的离开濯光宗,潇洒自由的过一生。 彩色的瓶子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并没碎裂。 莲厌冷声道:“你出去吧,将瓶子里的丹药扔了。” 少年躬身捡起琉璃瓶。 莲厌却在看见他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廊时出声:“算了,赏你了。” 少年离去的足步一顿,末了,转身恭敬作揖:“谢仙子赏赐。” 莲厌没回他。 沈椿棠炼制的丹药,原料都极其昂贵稀罕,她只是想起了自己还曾为了给沈椿棠找药草而差点命丧妖兽之口。 就这么扔了可惜罢了。 但她清醒后,自己是决计不会再吃沈椿棠给的东西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迷魂药? 莲厌的汤药是濯光宗枫露长老开的药方。 枫露长老是沈椿棠的师尊,医术了得,但是修为却停滞在金丹期。 修为不够,很多丹药都无法炼制成功,因此枫露长老惯常爱开药方,一心钻研医道。 莲厌喝了两天少年送来的苦药,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邵阗。 是个小可怜外门弟子。 身无灵根,没有背景,还骨骼孱弱,动不动就风寒感冒,是在修真界最容易受欺压的那一类。 人活着真是不容易。 莲厌想,她又好到哪里去呢? 她就好像是个玩偶,訾旸仙君欢喜她时,师兄弟们恭维她吹捧她。 訾旸仙君厌恶她时,她就万人唾弃,被别人喊打喊杀。 訾旸仙君的关门弟子,殊高的荣耀,她爬的有多高,宗门测试资质时摔得就有多惨。 枫露长老开的汤药,一日两顿。 邵阗每日需得卯时出发,丑时方归。 莲厌喝着药,坐在外面的藤椅上晒太阳。 邵阗等她喝完汤药,接过来洗了碗。 中午不够一去一返,他自己带了干粮。 莲厌偏头瞧了他一眼。 少年坐在树下的一个石墩上,脑袋低垂着,两手拿着个干得发硬的饼子,也亏得少年牙齿白白净净整整齐齐,否则定因为干饼的硬度咬掉两颗牙。 邵阗话不多,两天来也就一开始两人有过短暂的对话。 莲厌见他脸上的伤痕似乎没浅淡多少,就知道他没有用丹药。 天上一道流光划过。 莲厌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 看向来人。 秦浮光一身白底蓝衣弟子服,高大挺俊,玉树临风,只是俊脸还有些苍白。 青年收回灵剑,阔步而行:“师妹,我听师尊说你掉下冰谷,伤可好些了?” 前世如果不是秦浮光给了她一个乾坤袋,她根本逃不过五年,甚至可能死前还要受到侮辱。 莲厌心情复杂,但转瞬也想通了。 秦浮光能送她一个乾坤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难道指望他与天下修仙者为敌去护她吗? 说到底,两人终究也不是名正言顺的道侣。 阳光倾洒,恍如隔世。 莲厌站起身,笑如甜酒:“大师兄,枫露长老的药我每日两碗,已经好多了。” 第四章 小师妹说是她给师兄采的雪莲? “那就好”,秦浮光笑了笑,视线一扫,看见了沉默不语啃饼的少年。 邵阗抬眸看了眼这边,视线在看见莲厌嘴角还没隐没下去的笑容上顿了顿。 又沉默垂下。 “是给我送药的外门弟子”,莲厌简单说了几句,又看向秦浮光,“大师兄,你的伤也好了吧?” 前些日宗门接到竹溪镇镇长求助,说小镇上有妖物作祟,镇上许多妙龄女子都无缘无故失踪,恳求濯光宗出手相助。 秦浮光接了宗门任务,以他金丹期的修为,本以为这一趟任务易如反掌,未料几日过去竟重伤而归。 “多亏了小师妹采的绿雪莲,趁着莲心还是粉色时用药,见效甚快,如今已有所好转”,秦浮光温润的眸子在提起沈椿棠时光隐一闪。 莲厌沉默不语。 秦浮光目光谴责:“师妹,你下次万不可莽撞,小师妹敢去冰谷乃是服下了短暂提升修为的聚灵丹,你一个炼气期修士,跟着去反倒会给小师妹添麻烦。” “嗯,我是不该跟着去。” 见莲厌瓷白的小脸神色冰冷,秦浮光绷直的下颌动了动,语气缓和了些:“莲厌师妹,我并非责怪你,你这一身伤也是为我所受,但是小师妹何其无辜,她被罚去森罗谷猎杀十头血眼烈猿,这个惩罚委实重了些,我去求过师尊,但师尊说要先过问你的意思。” “师尊向来疼爱你,只要你跟师尊求求情……” 这是来当说客了? 莲厌耐心告罄,玻璃似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秦浮光:“大师兄,小师妹对你说绿雪莲是她采到的?” 秦浮光一怔。 不然呢,难道是她采的? 她修为那般薄弱,修炼十几载尚未筑基,怎么可能采到绿雪莲? 秦浮光的神色已经让莲厌知道了他的内心想法。 她冷嘲一声,对大师兄那点残留的缥缈幻想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冷声道:“师兄有没有想过,如果是沈椿棠采的绿雪莲,为什么掉落冰崖的会是我?我修为再不济,也不会栽个跟头掉下去吧。” “沈椿棠借花献佛,她倒是做了好人”,莲厌嘴角不无嘲讽,转身坐回藤椅,“大师兄挡着我的光了,若是担忧小师妹,不妨去森罗谷帮忙。” 秦浮光御剑走了。 莲厌也不在乎他信不信。 她和秦浮光青梅竹马长大,自幼便被訾旸仙君订下婚事。 秦浮光正义凛然,刚正不阿,他若一丁点也不喜爱小师妹,断然不可能在她逃亡的第三年和小师妹结为道侣。 情情爱爱,到头来都抵不住时间和考验。 这一世,莲厌只为自己而活。 南墟山建立在一处灵脉之上,莲厌住的山峰离宗主的主峰极近。 日出时分,山顶云雾缭绕,到了午时,云海散尽,曜灵悬顶,阳光倾泻而下。 莲厌懒洋洋晒着太阳,不知道是不是化形的缘故,她觉得这次受伤恢复的特别快。 而且周身灵力充盈,隐隐有了冲击筑基的趋势。 如果换成前世,她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师妹、大师兄、师尊。 可现在莲厌万分清醒。 她化形的事情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酉时,莲厌喝完药,朝熟练收拾药碗的清瘦少年道:“明日你便不用来了。” 邵阗动作没有凝滞,也没有反问她为何,只淡淡应声,嗓音清淡疏冷:“好。” 少年缓缓消失在视线里。 莲厌的眸光追着他的背影到了廊檐拐角,遂收回视线,盘腿打坐。 邵阗花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外门弟子的院子。 院子东西两面是住人的地方,墙壁打通,东西各有两个打通的大通铺。 濯光宗的外门弟子,说简单点,也就是凡间的杂役,只是因为服侍的是仙人,月例是灵石而非凡间货币。 灵石可补充修仙者的元气,也可辅助修仙者突破境界或者炼制高级法器,价格自然要比普通银币高上许多。 而且替仙人打理药草园时,还可以悄悄藏点灵果,外门弟子虽然身无灵根,但是吃了灵气充裕的果子,于他们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邵阗,别进去”,走廊上,外门弟子李钰悄悄拉住他的袖子,惊惶的眼神游移着暗示向屋内。 少年阴沉锐利的眸子往敞开的房门瞥了一眼。 屋内的人早等得不耐烦。 几个外门弟子一脸不善地从屋里走出来,为首的青年约莫二十五六,身材健硕,灰白色的弟子服撸至肘弯,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手指转动,把玩着一个琉璃彩瓶,眼睛斜过去:“邵阗,伺候仙人得了赏赐,你竟然敢私藏?我给你的教训是给少了是不是?” 他身后一人走过去,恶狠狠将李钰推开,瞪向他:“滚,想多管闲事?” 李钰怯弱的看了几人一眼,转身走了。 “我听说你被奉青道长安排去给莲厌仙子送药,这瓶丹药是莲厌仙子赐给你的?” 少年声音冷沉:“是。” “莲厌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也就是命好拜入了訾旸仙君门下,仙君仁善,见她是个废材也没有将她逐出山门,她配叫什么仙子?” 莲厌的恶名和小师妹的美名,不止内门弟子人尽皆知,外门弟子也都有所耳闻。 “这丹药的作用是什么?凡人能不能吃?”为首的青年将丹瓶打开嗅了嗅。 一阵异香挥散出,闻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老大问你话呢!”一人上前揪住少年衣襟领子。 邵阗低眸俯视他,微抿的唇角几不可查的一牵:“不知道。” “病痨鬼,你找死是不是?”拳风堪堪停在邵阗脸边,被少年偏头躲过,与此同时先出手的人腰腹一紧,被抱摔出去。 旁边的几个人见同伴被揍,立马上前帮忙。 凡人的招数无外乎拳打脚踢,少年一看就是被打惯了的,众人围殴上来的时候,熟练地抱住脑袋这种脆弱的地方,蜷缩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被称作老大的人才叫了停。 招了招手,两个外门弟子立马一左一右把邵阗架了过来。 青年男人从琉璃瓶中取出一颗丹药,强迫少年张嘴咽了下去。 “凡人能不能吃,拿他试试不就行了?” 第五章 怎么尽揽别人不愿意干的差事 几人立马笑了,恭维老大英明。 直到一行人散去,李钰才龟龟缩缩地从柱子后摸索着走了出来,看见邵阗惨不忍睹的伤痕后又怕又流泪:“他们那群人就是坏,咱们听话些,有什么好东西孝敬孝敬他们,能少挨好些打,你为什么就是不长记性啊。” 他们这种普通人的生存方式,不就是顺服吗? 邵阗没有回他,撑着地缓缓起身。 李钰连忙扶他:“你要去哪儿?” 少年冷硬的甩开他的手臂,漆黑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去了后院。 李钰追过去,见他从井里打了冷水就往身上冲,血水井水流淌一地,惊得一身冷汗。 他想上去再说些什么,但想到少年冷漠抗拒的眼神,抬出去的脚又缩了回去。 * 南墟山藏书阁。 守阁弟子在莲厌径直入内后,悄悄议论。 “小师妹被罚去森罗谷斩杀中级妖兽,生死未卜,她竟然还有心思来藏书阁看书,亏得小师妹对她那么好。” “可不,小师妹连受罚都不忘先替她疗完伤再去,她可真狠心,明知道仙君疼她,伤好后也不去仙君面上为小师妹求情。” “小师妹可太冤了!莲厌师姐非要跟去冰谷,无外乎就是怕采莲的功劳被小师妹独占,怕大师兄更青睐小师妹,将来不要她这个未婚妻呗……” “要是让我选,我也选天赋绝佳,善良可人的小师妹,谁愿意娶个废材啊!” 交谈声在看见由远及近的灰衣少年时戛然而止。 日暖风和,炽烈的阳光将空气中的浮尘都照得纤毫毕现,少年灰衣上的泥土和裸露在外的青紫皮肤,也跃入眼帘。 两个守阁弟子目露嫌恶。 “外门弟子邵阗,前来替昆霖仙君还书,请两位师兄核查。” 守阁弟子接过脏兮兮的布包,仅用一丁点指尖夹出仙册,眉头紧皱着叱责,“这些都是仙家书籍,你怎么拿这种脏布去包裹仙册?弄坏弄臭了你赔得起吗?” 少年静静听着怒斥,不反驳但也不言语。 另一名守阁弟子拉了拉同伴:“算了。” 邵阗经常替昆霖仙君跑腿借书,虽然说昆霖仙君自在三百年前那场大战中毁了双腿后就不再出峰头。 但昆霖仙君当年可是能跟訾旸仙君齐名的修真天才,就连宗主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耽搁了昆霖仙君的事,他们可担待不起。 “仙君这次要借阅何种书籍,你且一一道来,我进去给你取便是。” 先前开口的那个守阁弟子瞥了几眼少年沾满露水尘土的裤脚,傲慢道。 邵阗黑睫颤动,薄唇翕动,须臾念出一长串书籍里要包含的内容。 两个守阁弟子听得目瞪口呆:“什么阴神花,血什么晶草,等等等等……你能不能念慢点?昆霖仙君什么时候对药草感兴趣了?你莫不是诓我们?” 少年眨动眼睫,黑眸闪动着无辜冷淡的色彩。 “昆霖仙君兴趣广泛,刚刚归还的这本讲的乃是神兵器械,两位师兄若是不信,我可以给师兄听仙君的传信纸鹤。” 纸鹤里的仙音的确是昆霖仙君的声音。 即便隔着传音纸鹤,也能听出仙君阴郁暴怒的情绪。 也是,三百年前一场大战,昆霖仙君失去的可不止是两条腿,他的修为更是从合体期一下子跌到了金丹。 且很难再涨到从前的修为。 “你自己进去找吧”,守阁弟子皱眉施了几个清洁术,让少年进去了。 莲厌在找适合自己修习的功法。 前世因为要一直压抑克制身体性别的幻化,她偷偷习练了水阴功,以水克火,倒是拖延了十二年。 但水阴功乃是至阴至暗的功法,修炼越久,身体就会越寒凉,最后体温外貌形同死人,冰冷苍白。 莲厌在逃亡的那几年,偶尔路过小溪,也不敢看自己的脸。 她正一本本翻看着,陡然听见阶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并未留意,濯光宗的藏书阁是对所有内门弟子开放的。 莲厌已经连续来了藏书阁三天,却迟迟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功法。 脚步声越来越近,莲厌拿仙册的手一顿。 濯光宗的藏书阁一共三层。 下面两层内门弟子都可以随意进出,摆放的也都是一些上中下品的书册。 但第三层摆放的都是一些仙家孤本,甚至是极品仙册,都是濯光宗自开山立派以来所网罗的贵重书籍。 即便是内门弟子,身份牌上没绘制特殊破阵法,也入不了第三层的结界。 莲厌偏头看了眼阶梯。 来人让她有些意外。 竟然是邵阗。 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力的外门弟子,竟然能进入藏书阁第三层。 少年也极其敏锐,察觉到莲厌的窥视,偏过身子轻轻唤了声:“莲厌仙子。” “嗯。” 莲厌不冷不热的回应了句,目光触及他腰间昆霖仙君的身份牌时了然。 昆霖仙君不良于行,时常让小弟子代为取书,只是昆霖仙君性情暴躁,小弟子取的书若不合他心意,必少不了一顿责骂。 莲厌发现,这少年天天揽一些别人不愿意干的差事。 “替昆霖仙君取书还书,一次多少灵石?” 偌大的藏书阁三楼,只有他们两个人。 莲厌找不到心仪的功法,双手环胸看着少年在书架上翻翻找找,随意问。 “取书、还书各三十颗下品灵石。”少年转脸看向她。 莲厌看见他脖颈上多了一道刺眼的红色勒痕。 她淡淡哦了一声,见他找书的熟悉动作,又随意问了句:“你替昆霖仙君跑腿借书跑了多久?” “三年。” “三年”,莲厌挑起一边眉梢,语调缓慢地念着,起了丝兴趣:“你对阁中藏书了解可多?” 少女声音软糯,像是抹了蜜的年糕一样甜甜软软,跟宗门传闻她废材还跋扈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少年仅仅看了她一眼,就又垂下眼帘,不卑不亢道:“略知一二。” 莲厌青葱如玉的指尖在红玉书架上漫不经心地叩了叩:“我在找适合自己的修仙功法,你可有推荐?若是令我满意,我也会给你……让你满意的报酬。” 第六章 大师姐仙姿佚貌 最后一句生生在舌尖饶了个弯。 她多年积攒的灵石,全部替小师妹买了那支琉璃桃花钗。 这会儿,她是个连三十颗下品灵石都拿不出来的穷光蛋。 少年清幽的目光投了过来,莲厌恍惚觉得他似乎看出了她很穷,一时脸上窘迫得发热。 莲厌抿了抿唇,本想说算了,他一个外门弟子,就算是替昆霖仙君找了三年书,也不一定博览群书。 藏书阁三楼的书册少说有上万,她来了三天,也不过囫囵吞枣看了一百多本。 “好”,少年清沉的声音打断了莲厌即将出口的话。 接下来两人就都没说话了。 藏书阁安静得只听得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以及书册被翻动的声音。 突然,莲厌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 她脸色一僵,掩耳盗铃的捂住肚子。 前世她一辈子都没突破炼气期,自然也没法辟谷,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宗门弟子都开始厌恶她、攻击她。 莲厌受不了那些人背地里的议论和隐晦的目光,根本不想去一到饭点就人满为患的宗门食堂。 沈椿棠就每隔半月给她送辟谷丹。 辟谷丹无色无味,但服下后会有饱腹感,她那时一直很感激沈椿棠。 重生后,她厌恶沈椿棠,自然没有再碰沈椿棠给的东西。 “咕咕咕”,肚子一连串叫了好几声,在寂静的藏书阁里显得十分突兀。 纵使莲厌脸皮再厚,这会儿也红了。 勉强镇定自若地扔下一句:“功法书册的事情不着急,待你找到了来天璇峰寻我便可”,便旋身离开了。 * 午时,濯光宗食堂里摩肩接踵。 喧闹的人声,混着饭菜的香气,与人间的烟火并无甚差别。 来食堂用饭的要么是尚未筑基的内门弟子,要么是外门弟子,可以看弟子服区分。 内门弟子灵根已经觉醒,食堂提供的饭食都是灵米灵蔬,而外门弟子吃的都是些普通蔬菜或者隔夜打焉儿的灵蔬灵果。 “哇,这是内门哪位小师妹,长得好漂亮啊!” “莫非是新进师门的仙子?瞧着面生,她也尚未筑基吗?不知道拜在哪位长老门下?” “一定是新来的小师妹,我来宗门十年了,要是内门弟子里有这样仙姿佚貌的绝色佳人,我会不知?” “……” 莲厌听着周遭或高或低的交谈声,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眼里有一瞬茫然。 “美”这个字眼,存在她很久很久以前的识海里。 她记得大师兄也夸过她美。 可后来她修炼了水阴功,容貌一日一日变得阴冷,惨白如纸,连鲜艳的唇也逐渐变成了豆腐一样的白色。 她的眉毛、头发也逐渐失去黑色,整个人越修越邪,最后变成了一个只敢藏身在黑夜里的怪物。 宗门上下皆骂她废物,后来连容貌也毁了,她变得越来越不自信。 只有小师妹陪着她,不离不弃,她把那误以为爱,越来越信任依赖小师妹,可却给她带来了更恐惧的灭顶之灾。 这就是沈椿棠的可怕之处,她不会主动去要求你做什么,但是她的柔弱可怜,会引诱你心甘情愿沦陷进去,成为她掌控的玩物。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没有哪把刀子比这个更剜心。 她逃亡的第一年,每日每夜睡不着觉,脑子里都在想小师妹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逃亡的第二年,还在自欺欺人的想小师妹是不是不小心的…… 她逃亡的第三年,听见修士议论小师妹和大师兄的道侣大典,訾旸仙君亲自主婚,各修仙宗门纷纷祝贺,仪式庄重,声势浩大。 逃亡的第四、第五年,她都在谋划如何能拉沈椿棠一起下地狱。 …… 莲厌唇角讽刺的冷勾,这些人若是知道她是谁,不知道会作何表情? 排了队打了饭,莲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是真的饿了,而且濯光宗的食堂,灵果灵蔬都是由外门弟子精心照料的,烹制出来味道自然鲜美。 “仙子,我叫罗君安,我爹是宁国礼部侍郎,我娘是太傅千金,虽然现在还是个外门弟子,不过一个月后的宗门测试上,我一定能觉醒灵根的,可以认识一下吗?” 轻佻低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等莲厌开口,对方已经施施然坐了下来。 莲厌细细咀嚼完笋丝,见对方颇为不自觉,皱眉抬眸看了眼。 青年穿着灰色的外门弟子服,五官刀削斧凿,模样周正,谈不上有多俊俏,但也不丑,可那身趾高气扬的劲儿让她很不爽。 莲厌哂笑了声,看向青年餐盘里灵力充沛的内门弟子规格食物,“怎么认识?” 少女声音甜软,下颌微微扬起,露出素白柔嫩的颈项,淡紫色的发带随着乌发分成两撮儿垂落两边,映衬得肌肤愈发如脂如玉。 罗君安看得口干舌燥。 自从用灵石换得和几个内门女弟子春风一度后,罗君安就不再把内门那些女弟子放在眼里。 有钱能使鬼推磨,眼前这个漂亮仙子虽然有仙人之姿,出尘绝艳,但是修真界可比凡间还要残酷现实。 没有灵石,没有资源,如何修炼进步? “这里人多,仙子不妨跟我去个清净一点的地方,咱们……慢慢认识、深入的了解一下如何?” 罗君安眼里的垂涎已经快要滴落出来。 跟在他后面的几个外门弟子都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这位仙子太过绝色,只怕老大一时半会儿不会腻,他们分不到羹汤了。 莲厌神色不变,似笑非笑:“深入?” 罗君安一见她竟然能领悟他的意思,嘴角的笑更为淫.荡兴奋,左手拇指和食指一圈,右手食指对着圈中心一戳:“仙子看似清纯,懂得倒还不少,就是这个深入,怎么样,整日修仙闷躁无趣,仙子可要同我一起快活快活。” 莲厌当然懂得,逃亡的第四年,沈椿棠派人追杀她,她被迫躲进鱼龙混杂的人间青楼,什么没见过? 罗君安一边观察着莲厌的反应,一边不安分的伸手想抚上娇嫩的柔夷。 第七章 莲厌仙子是为你打的罗君安吗? 美人如云隔云端,总让人有种不真实感,想伸手将人拽下高台。 罗君安喉结滚动,看得神魂激荡,恨不得立刻把小仙子揽入怀里。 然而下一刻,手腕被人轻轻拧转翻折。 巨大的疼痛让他发出惨烈的嚎叫:“啊——” 人声喧阗的食堂,也没遮住这声惨叫。 先前因为莲厌的美,本就有许多弟子暗戳戳看着这边。 罗君安震耳欲聋的惨叫再度吸引了不少目光。 “你做什么?”罗君安整个人因为疼痛不得不弯下腰。 心底那些旖旎心思淡了下去,恼怒的瞪着芳华绝代的小仙子。 莲厌嘴角讥讽地翘了翘:“你可知我是谁?” 罗君安哪里知道? 这会儿他脑子里乱七八糟涌入很多念头,心道一声糟糕,这貌美倾城的小仙子该不会是哪个金丹期或者元婴期长老用来修炼的炉鼎吧? 如果得罪了大人物,那可真是惹了大麻烦了。 他刚从真是色欲昏心,怪这小仙子太美,他没调查一番就冒失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道号莲厌。” 少女嗓音轻柔,手中力道却逐渐加重。 罗君安额头冷汗淋漓,在听清楚对方的道号时眼睛倏地瞪大,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你是莲厌,你就是莲厌?” “啊啊啊啊啊,痛痛痛,莲厌仙子饶命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仙子,求仙子饶过我这次……” 罗君安听到了自己腕骨断裂的清脆喀嚓声。 他嘴里嘶嘶抽着凉气,脸色因为剧痛变得惨白,涕泗横流地求饶。 “别啊,恰好我也吃好了,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深入了解下”,莲厌面部平静地断了他的右腕,拖着青年面无表情就往外走。 “她就是莲厌仙子?天啊,莲厌竟然比小师妹还漂亮!” “呸!肤浅!长得好看又如何,心肠歹毒的女人你也敢碰?还是小师妹最温柔,经常给我们出行任务受伤的弟子送丹药。” “对,小师妹就是华佗在世,医丹双修,莲厌这个修炼十几年都不能筑基的废物怎么能跟小师妹比?” “……” 这样的流言莲厌前世听了不少,一开始,她确实会因为宗门师兄弟的话而怨责小师妹,甚至去针对她。 可是小师妹却总以德报怨,在宗门弟子们面前维护她,甚至隔三差五送给她丹药。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开始反思她是不是太不识好歹了。 她针对小师妹的陷害和伤害,最后都成了同门师兄刺向她的利剑,她成了众矢之的,大师兄也对她极其失望,后来还是小师妹从中说和,大师兄才来看她一眼。 没人跟她做朋友,只有小师妹还锲而不舍的去天璇峰看她。 小师妹会带她去凡间看花灯,带她放纸鸢,她们两个会写下心愿,一起挂在凡间古寺里寿命千年的银杏树上。 逃亡的前两年,躲在阴暗潮湿漏风的山洞,莲厌梦里都是小师妹的影子。 不知道是不是重生一世的原因,莲厌的心境变得无比平和。 宗门师兄弟的传言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要在乎他们对她的喜恶? 她只要好好修炼,拆穿沈椿棠的真面目,修为高过沈椿棠,能亲手手刃她还能安全离开濯光宗便可。 罗君安被少女一路拖拽到食堂附近的一个僻静小竹林里。 修真者和普通凡人武力差距悬殊。 纵使罗君安二十多岁,正是孔武有力的年纪,也抵不过莲厌凶猛地雨点般地拳脚,被打得嗷嗷惨叫。 等莲厌离开,几个外门弟子这才小心翼翼过去将浑身青紫灰头土脸的罗君安给扶回了弟子院。 * 李钰站在院落外面那颗大榕树下,一直等到星子垂挂,月上柳梢头,才等到了邵阗回来。 少年乌发和夜一样漆黑,灰白色的弟子服裤脚上沾了不少泥土,脚下一双云钩鞋也因山路难行磨损严重。 那张脸却仍旧冷漠漂亮。 李钰想不明白他已经被爹娘卖上山了,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命的挣灵石。 “邵阗”,见少年视若无睹地准备越过他,李钰连忙冲过去堵住他的去路,“别回去,莲厌仙子今日打了罗君安,罗君安身上疼,正找大家晦气,你现在回去了,肯定被他当成出气筒。” 少年眼皮冷淡地掀了掀,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钰被这双剔透的黑眸看得心脏一缩,以为他又要不领情的将他挥开,连忙道:“我说的是真的!” “罗君安今日在食堂调戏莲厌仙子,被仙子打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两只手腕都被折断了。” 邵阗面色无波无澜,步子却没再朝前迈进。 李钰松了口气,提议道:“你今晚跟我凑合一晚吧?别去东厢房了。” 他一直小心翼翼观察着邵阗的神色,见他眉眼仍旧冷淡疏离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邵阗沉默一会儿,也没搭理他,抬脚朝着院门走去。 李钰看见他走的方向,脸色一白。 “你不信我?” 邵阗依旧没有回应。 李钰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进了简陋凌乱的柴房。 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宁愿住漏风的柴房,也不肯跟他挤一张床榻? 李钰俊脸僵硬,看着邵阗熟练的从角落抱出被褥,铺在垒放整齐的木柴上,嘴唇蠕动半晌,还是没忍住问:“莲厌仙子是为你打的罗君安吗?” “你给莲厌仙子送药,是不是跟莲厌仙子说了什么?” 少年铺放被褥的手一顿,黑眸犀利地望过去。 李钰见他终于有了点反应,紧接着往下说:“宗门里传莲厌仙子飞扬跋扈,总是欺负陷害椿棠仙子,为什么她会送给你丹药?” 不是他多想,邵阗实在是长得太过清秀漂亮。 若不是有个乖僻孤戾又警惕的性子,单靠他的长相很难不招人喜欢。 “莲厌仙子殴打罗君安,真的只是因为罗君安调戏了她吗?据我所知,莲厌仙子常年服用辟谷丹,已有数年不去弟子食堂,为什么今日恰巧去了,还恰巧遇见罗君安,恰巧打了他?” 第八章 师姐不见我还是不见大师兄 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吗? “你想说什么?”少年终于出声,冷冰冰看向他。 李钰语声一顿,眼神心虚地一闪:“我只是想说,莲厌仙子和浮光道君是宗主钦点的未来道侣,你我身份低微,还是不要、不要惹祸上身比较好……” 邵阗眸光阴冷:“讲完了吗?讲完了就出去,我要休息了。” “那你早点休息”,李钰眸中闪过一抹失望。 他也算认识邵阗很久了,知道他这副表情代表了不耐烦,连忙带上破旧的木门出去了。 窗棂外,月影遍地,榕树婆娑,夜风轻拂进来,少年单薄的眼皮下,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莲厌仙子对旁人恶毒相向,为什么要给他赠药? 莲厌仙子往日服用辟谷丹,今日为何不用?而是去了弟子食堂,还打了罗君安。 邵阗脑海里浮现出莲厌的面容,少女眉眼清澈,玻璃糖珠一样的眼睛,皮肤瓷白,墨发柔黑。 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时一摇一摇地像只雪白高贵的猫,声音也总像掺了糖蜜。 他想起她问他名字时上翘的眼尾:“少甜?少年甜甜?” 他绷直唇线纠正:“是邵阗。” 他一点也不甜。 莲厌就乐不可支的笑了:“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甜甜,我方才想起人间这句诗,头是我,尾是你,你的名字倒是好记。” 薄薄的眼皮下,邵阗眼珠颤了颤。 李钰的意思他并非不懂,但若说莲厌仙子看上了他,故而为他出头教训罗君安,他不信。 弯月如钩,静静地挂在树梢枝头,夜色静谧,邵阗摈除杂绪,缓缓入睡。 * 莲厌也没有将找修仙功法的事情都寄托在一个外门弟子身上,接下来的几日她依然雷打不动去藏书阁待一上午。 午时去弟子食堂吃饭。 只是今天她刚出藏书阁,就被执法堂的几个师兄拦住了去路。 前世她经常和背后嚼舌根说她坏话的内门弟子打架,也没少替沈椿棠背黑锅,被执法堂的人带去训话处罚是常有的事。 故而跟执法堂的师兄弟也算熟稔。 几人中,身姿最清隽,容貌最盛的是执法堂大弟子闲观,干着冷酷绝情的差事,心肠却极软。 莲厌看见他们,想了想自己最近干的事。 似乎也就是殴打了那个不长眼想轻薄她的外门弟子。 执法堂什么时候还管外门弟子的事情了? “莲厌师妹,有些事情请你前去执法堂一叙。”闲观声音缥缈温润。 两个守阁弟子望着这边,既幸灾乐祸又好奇,不知道莲厌又犯了什么事? “好”,莲厌很干脆应了声。 待到了执法堂,莲厌才漫不经心问:“闲观师兄,我日前只打了个出言不逊的外门弟子,这也要罚我?” 屏退另外几个师弟,闲观坐上太师椅,神色如常,眸中却闪过一抹审度:“莲厌师妹打的那个外门弟子名叫罗君安,人已经死了。” “不可能!我只是废了他两只手!”莲厌蹙起眉。 她虽恶心那人污言秽语,但她又不是杀人狂魔。 “师妹不必惊慌,此事确有疑点”,闲观沉吟道:“死的并不止罗君安一人,共有七个外门弟子暴毙而亡,故而此事才上报到了我这里。” “我已查实,师妹你和罗君安生过龃龉却并未致他死亡,我请师妹来,主要是想问问师妹是否给过一个叫邵阗的外门弟子丹药?” 莲厌怔了怔,此事怎么还跟邵阗有关系? 她点了点头:“是,我见他身上有伤,那丹药我又不想用,就给他了。” 闲观说:“我已请枫露长老查过,问题就出在丹药上,莲厌师妹的丹药从何而来?” “是……”,莲厌一顿,在闲观审视探究的目光中说,“是沈椿棠给我的。” “那丹药有什么问题?”莲厌追问。 闲观并未注意她将对小师妹的称呼改成了直呼全名,闻言眉头轻轻蹙起。 小师妹炼制的丹药,自然不会是给外门弟子的,若那丹药有问题,只可能是为了害…… 莲厌和闲观四目相对,一个眼中是不可置信,一个眸光幽幽,冷戾交织。 “闲观师兄,若是查出小师妹在送我的丹药中做手脚,执法堂会秉公处理的对吧?”莲厌唇角淡淡勾起。 “那是自然”,闲观严肃道:“等小师妹从森罗谷回来,我会请小师妹来执法堂问话,若此事真跟小师妹有关,我也会如实汇报给宗主。” 莲厌:“那就好。” “闲观师兄,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闲观道了声好,目光却放在莲厌离去的背影上很久没有收回来。 自从小师妹五年前拜入山门后,莲厌就频繁犯错,成了执法堂的常客。 她厌恶同门师兄弟将她和小师妹放在一起比较,内心敏感,经常用暴力去解决流言蜚语,弟子们顾及宗主宠爱她,不敢还手,但背地里的议论更甚。 每一次莲厌师妹受罚,他都会规劝她心态放平和—— “流言这个东西,你越是在意它、压制它,它反而愈演愈烈。” “你不要理会流言,时间久了,那些人发现用流言攻击不了你,自然而然也就无趣地住嘴了。” 从前他这些劝诫,莲厌师妹都左耳进右耳出,受罚了也倔强的一声不吭,宁愿被鞭子抽得鲜血淋漓也不肯认错。 可今天,闲观发觉莲厌师妹有些变化。 他本来以为莲厌师妹殴打外门弟子,又是因为外门弟子说她闲话,可调查后却知不是这样。 * 五天后,沈椿棠带着十颗血眼烈猿的内丹回了宗门。 跟訾旸仙君复命后,沈椿棠就着急的来了天璇峰。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大师兄秦浮光。 沈椿棠猎杀血眼烈猿时受了伤,姣好的容貌因为失血而黯淡了几分,但也掩不住冰肌玉骨。 她睁大清眸,不可置信的看着法术幻化的纸人童子:“大师姐说不见?是不见我还是不见大师兄?” 纸人童子表情刻板,一字一顿重复主人的交代:“都不见。” 沈椿棠愣住了,莲厌生她的气便罢了,怎么连同大师兄也一起恨上了? 第九章 我来找邵阗 是因为大师兄去森罗谷帮她猎妖? 还有,坠入冰谷那么久,莲厌是怎么活下来的? 秦浮光看着前方紧闭的朱红大门,眉心微蹙,不知为何又想起莲厌前些日冷淡下的眸光,仿佛要失去什么的感觉强烈到让他心头窒闷。 “大师兄,你替我斩杀妖兽也辛苦了,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师姐总有出门的时候,我一定要求得师姐原谅。” 沈椿棠苍白的小脸强撑着挤出个笑容:“你快回去吧大师兄。” 秦浮光蹙起眉,搀扶她的手却没松开:“要道歉,等你养好伤再道歉也不迟,再者,此事并非都是你的错。” “可是大师姐生我的气了”,沈椿棠眼睛微红,“我们关系才稍微缓和,我不想和大师姐心生嫌隙……” 秦浮光还未说话,院落里又飘出一个纸人童子,僵硬刻板,却声如洪钟:“滚——” 沈椿棠和秦浮光皆被这突兀的吼声震得一怔。 少女脸色微微一变。 她强撑着伤体让大师兄扶她来天璇峰,就是为了让莲厌一开门,就看见两人亲密依偎的样子。 让莲厌对大师兄彻底死心。 虽然知道这次冰谷计划失败了,但是她想着她那句表白,多少也能激起点浪花,让莲厌心中生起涟漪。 未料莲厌竟这般愤怒。 秦浮光面色也很古怪,莲厌虽然性格乖觉敏感,但是两人自幼被宗主指婚,师妹很依赖他,从未对他说过半句重话。 刚御剑飞上山崖的执法堂弟子险些以为这震耳欲聋的一声滚是在说他们。 险些跌下灵剑。 通通目瞪口呆看向闲观师兄。 闲观神色也有瞬间扭曲,不过眨眼间已经收回灵剑,走到秦浮光和小师妹跟前。 “秦师兄,小师妹。” 秦浮光也回以一礼:“闲观师弟。” 濯光宗内门弟子里,两人皆是修炼中的佼佼者。 秦浮光十年结丹,闲观也是十年结丹,只是秦浮光精于历练,闲观则主动前往执法堂,负责宗内纠纷,两人后面的修为才愈差愈远。 闲观看了眼大师兄和小师妹亲密搀扶的动作,不动声色移开目光,简单将外门弟子暴毙一事说明了情况。 沈椿棠一愣,恍若明白了什么,漂亮眸子无辜又惊愕:“大师姐以为是我在丹药里面做了手脚?我怎么可能去害大师姐?” “丹药是我亲自炼制的不假,但都是些补气益元的丹药,纵使是外门弟子服用也不会有任何不适,怎么会吃死了人?” “此事牵扯到内门弟子,执法堂必定会追究到底”,闲观一寸寸观察着沈椿棠神色,“还请小师妹跟我去执法堂详细说明下炼丹过程和所用灵草。” 沈椿棠心里清楚,给莲厌疗伤复元的丹药,她确实没做手脚。 这会儿也只能先去执法堂说清楚,避免莲厌对她有更多的误会,而去检查从前她给她的丹药。 “好,闲观师兄,我跟你们去”,沈椿棠眼尾湿红,神色焦急,“一定要查出来是谁要害大师姐!” * 仙雾缥缈,灵剑过后无痕,惨淡的白光照在天璇峰的玲珑楼阁上,光影斑驳。 两个时辰后,莲厌睁开了眼睛。 罗汉榻上放着几本丹书和关于筑基的书籍。 虽然还没找到合适自己的功法,但这几日泡在藏书阁里,莲厌发现了好几本关于筑基的书册还不错。 她要冲击筑基,筑基丹必不可少。 前世她所服用的丹药都是沈椿棠给她的,每逢她受伤,沈椿棠总是哭哭啼啼第一个跑来照顾她的人。 她的疗伤丹药、巩固境界的丹药都是沈椿棠给她的。 上一辈子她没觉察出问题。 但这辈子因为她从冰谷上来后,没给沈椿棠求情,导致她受处罚,侍奉自己汤药的弟子换了人,才会蝴蝶效应形成偏差。 沈椿棠送她的丹药毒死外门弟子一事,也给她提了个醒。 莲厌隐约觉得此事有蹊跷。 沈椿棠前世可没有明目张胆到在送给她的丹药里下毒。 不管怎么样,幸亏那个叫邵阗的外门弟子没有吃那瓶丹药,否则自己还真是造孽了。 莲厌已经从闲观师兄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暴毙的七个外门弟子所服食的丹药是从邵阗那里抢过去的。 果然是个小可怜。 莲厌抿了抿唇,合上书册。 这几日在藏书阁没有碰见邵阗,也忘记问闲观师兄邵阗是否会受到处罚? 毕竟是邵阗的缘故,间接给沈椿棠制造了麻烦,莲厌心情不错。 挑了件葱绿撒花软烟罗裙,对着梳妆镜仔细贴了花钿,确保自己身上每一处都精致完美,这才步履轻盈的出门。 她先去了一趟枫露长老的住处,将沈椿棠给她的,还没吃完的辟谷丹给了枫露长老检查。 出乎意料的是,辟谷丹竟然没有任何问题。 莲厌可不会觉得辟谷丹没问题,沈椿棠给她的所有丹药就都没问题。 她现在体内灵力丰盈,根本就不像是一辈子突破不了筑基的废物,前世到底是谁不想让她增长修为? 莲厌不想打草惊蛇,央了枫露长老勿将此事泄露出去后,御剑离开。 月银在空中划过一道白线,没有直接飞回天璇峰,而是在半空中掉转剑向往下。 外门弟子住的地方在山脚,若是行走的话得好几个时辰翻山越岭,御剑则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莲厌一路走过去,不少外门弟子都将眼睛黏在了这位眉如新月,唇若点绛的仙子身上。 “这是内门哪位仙子啊?简直像是画中走出的仙女一样。”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说的就是这位仙子吧?冲着仙子,我也一定要努力攒灵石,觉醒灵根去内门!” “仙子是来找人的吗?可要我为你引荐?”有大胆的内门弟子看出莲厌似乎在找人,毛遂自荐的凑上前。 莲厌唇角弯弯,她声音本就绵软,含着笑意开口时更像酥糖一样甜甜脆脆:“那劳烦了,我来找邵阗,他住哪间房?” “邵阗?” 围观的众外门弟子一愣。 这么美的仙子,怎么是来找邵阗的? 难怪邵阗整日除了睡觉就往山上跑,敢情在山上勾搭了个这么貌美的小仙子! 第十章 想要什么报酬? 众人心里又嫉妒又懊悔,早知仙山有仙女,他们也不怕苦累上山了。 “邵阗的屋子在东厢房,只是他今日上山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毛遂自荐的那位弟子道。 “无妨,我等等他,劳烦带路。” 弟子表情有几分古怪:“仙子,他那屋……” 他话还没说完,围观的弟子就七嘴八舌接上了:“邵阗那屋死人了,晦气得很,也就他还敢睡那屋,其他人都搬出去了,仙子洁净生辉,还是不要去那种脏地方,免得脏了仙子的仙裙。” 莲厌环扫了一圈周围人的表情,在提到邵阗时,他们的脸上都浮现了厌恶鄙夷之色。 倒是和她在内门臭名昭着、招人厌恶的处境有点类似。 “邵阗的住处我知道,李钰愿为莲厌仙子引路”,人群里突然传出一道有别于嫌恶的声音。 莲厌好奇看过去,和一个清秀瘦弱的青年四目相对。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这么快看过来,眼里闪过慌乱,目光飘忽不定:“邵阗约莫要丑时才回来,仙子、仙子要等吗?” “她是莲厌?”人群因为李钰的话炸开了锅。 就像是滚油里溅入凉水,所有看莲厌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或震惊,或惊惧,或厌恶。 莲厌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钰一眼,也不管旁人眼光:“带路吧。” 有意思。 李钰不敢再多说,带着莲厌穿过人群,走到榕树对面那个院落。 屋子是个大通铺,其余十几张床上的被褥都被收拾走了,唯独靠窗的角落有套叠放整齐的薄被。 “你怎么知道我是莲厌?”屋里很安静也很干净,莲厌随意坐了下来。 “我猜的”,李钰紧张的攥紧袖子。 莲厌淡淡笑着“哦”了一声。 李钰咬唇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埋下头:“仙子赠给邵阗丹药,还替他出头,我料想,若是仙山有仙子来找邵阗,那……那位仙子应当就是莲厌仙子了。” 莲厌眉梢动了动,她想说她那是“扔”不是“赠”,她也不是为了替小可怜出头,而是罗君安自己找抽。 但想了想,这些也没必要跟个外门弟子解释。 “多谢你带路,我自己等他,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莲厌知道外门弟子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杂活。 李钰应了声,躬身退下。 * 果然像是李钰所说,莲厌一直等到丑时三刻,才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 伴随着的还有急促的咳嗽声,简直是一步三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似的。 莲厌睁开眼,今夜月光黯淡,屋里又没有燃烛台,少年进屋后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屋内多了一个人。 靠着对屋里陈设的熟悉,熟练地走到桌边,倒了杯冷茶咕噜噜喝了。 而后又是一阵猛烈粗喘的咳嗽。 少年五指苍白修长,撑在桌子上缓过这阵咳嗽,才缓步朝着床榻走去,准备拿盥洗衣服。 谁知却模糊看见黑暗中榻上有个人影。 他神色一冷,以为又是谁的恶作剧:“谁!” 莲厌掐了个灵火诀,指尖一动,桌上烛心无风自燃,缓缓照亮了一片区域。 不知道是烛火的原因,还是少年咳嗽得太剧烈,苍白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像是涂了层胭脂。 “莲厌仙子”,少年缓过神,怔怔唤了声,紧接着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 “嗯”,莲厌从榻上起身,扯平床上褶皱,“生病了?” 盖的垫的都这么薄,不知道倒春寒吗? 少年咳得脸微红,眼微湿,倒是跟平时冷淡疏离的模样大相径庭,低低嗯了一声:“莲厌仙子的修炼功法,我已经寻到了两本不错的,明日给仙子送去仙山。” 他以为自己是来催他找修炼功法的。 莲厌莫名有些愧疚:“你每天这么晚回来,就是在藏书阁给我找功法?” 邵阗:“这是答应仙子的事。” 莲厌心想,别人都给她找好功法了,她现在浑身上下却连三十颗下品灵石也没有。 她含糊“嗯”了一声,走到桌边,白皙的指尖点上茶壶:“我今天来,也是想问问你,想要什么报酬?” 邵阗抬眸看了她一眼。 昏黄的烛火也掩不住少女的天姿国色,乌发墨眸,红唇皓齿,正专注认真地看着他。 邵阗垂下眼睑:“仙子愿意给我什么?” 灵力缓缓温热着茶壶中的冷茶。 莲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杯盏中的冷水泼掉,倒了杯温水进去,又用灵力温热了几度,推到少年面前。 邵阗垂眸看着那杯暖热的茶水,没有伸手去接。 莲厌心说小可怜防范心挺强啊! “喝了”,她言简意赅,须臾又觉得这语气过于像命令的口吻了,小可怜到底生着病,还要在看见她后抑制咳嗽,怪、怪不好意思欺负的。 “生病了要喝热水”,莲厌语气放柔了些。 少年黑睫轻颤,听话的仰起头把暖茶喝了个干净。 待茶水喝完,额前有缕清风拂动。 邵阗把茶盏放下,眼帘映入一个晃动着的蓝地彩绣镂空花纹的香囊。 草药和香料的气味交缠,闻着令人头脑一清。 单单是嗅闻,他已经闻出里面掺杂了好几种珍贵的药草。 莲厌指尖拨弄着香囊上垂下的彩绦,眸光在看见香囊上针脚粗陋的鸳鸯刺绣时有些晃神。 这个香囊她原本是准备送给大师兄的,但那日大师兄下山前,她看见小师妹送了大师兄护身符。 大师兄珍而重之的将护身符塞在腰封,已经没了悬挂香囊的必要。 更何况,她怕她的香囊送出去,大师兄若是不挂,她会伤心, 大师兄若挂在身上,她又担心被人吐槽丑,尽管她为了绣好这只香囊,足足熬了大半个月的夜。 如今送给个外门弟子,旁人也不知道是她做的,倒是不必惶惶不安想得太多。 唯独香囊上绣的鸳鸯让莲厌有些尴尬,她怕少年误会,轻咳一声解释:“你别看香囊的外表有点简陋,它里面的药材和香料可都是顶级的,每一样药材都至少值百颗上品灵石,它能助你防避妖兽蛇虫,长期佩戴能让你神清气爽,目明耳阔,而且里面还有一颗留香珠,香气百年不散。” 第十一章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 “这个报酬你可满意?” 莲厌也没精细的说明里面有什么药草和香料,但香囊的功效她一点也没夸张。 这些年宗主赏赐给她的仙药灵草,还有她外出历练收集的灵草,都被她拿着去找枫露长老,软磨硬泡两个月,才研究出了香囊的配方。 “多谢仙子,我很喜欢”,少年双手捧着接过香囊。 莲厌心底松了口气,摸了摸鼻子说:“香囊上绣的两只鸭子你如果觉得丑,也可以把香囊卖掉换灵石,不过售卖价格不能低于五百高级灵石。” 抛出那些高级灵草不说,她为了这只香囊可是呕心沥血好几个月。 要是被小可怜贱卖了,她会气吐血! “行了,你早点休息吧。”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莲厌有点不自在。 纵使跟大师兄自幼指婚,两人也没在夜深人静时同处一室。 少年低低应了一声,默默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 直到那抹娇俏身影御剑消失在夜色中,他方转身冲着廊柱冷冷道:“看够了吗?” 李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神色明灭不定的看着邵阗手里的香囊。 “你还不承认莲厌仙子对你有想法吗?” 如果说送丹药不是,替他报仇不是,那赠送香囊又代表了什么? 邵阗没回答他的问题。 急促的猛咳好几声,阴戾的眸光才淡淡落在青年身上,哂笑一声:“你没有吗?” 李钰心脏一缩,像是被扒光了衣裳一样惨白窘迫:“我没有,我只是把你当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 邵阗冷冷说完,转身合上屋门。 深夜的天璇峰冷风凛冽,莲厌收回月银,被冷风一吹,方才清醒。 她今日去外门弟子院落寻邵阗,本来是想问外门弟子遇害一事,怎么稀里糊涂把香囊给送了? 不过送就送了吧,反正也不打算再给大师兄了。 莲厌深吸一口气,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少年仰起脖子吞咽茶水的画面。 少年下颌绷直,喉结滚动,因为压抑咳嗽面部薄红,那只握住茶盏的手也极其好看修长。 莲厌扶了扶额,她那会儿竟然将小可怜和大师兄作了比较,发现小可怜比大师兄还要俊秀漂亮。 * 邵阗关上房门,吹灭灯烛,褪去外衫躺在榻上,鼻息间若有似无地飘荡着少女的馨香。 半个时辰后,少年翻身坐起,眉眼烦躁。 他刚刚不应该因为烦李钰而关上房门不洗澡的。 邵阗面无表情起身,去后院提了井水,也不顾及井水的寒凉,擦洗了身子。 而后又把被褥床单换了一套。 可是香囊的香气也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邵阗皱了皱眉,起身将香囊塞到了床脚衣裳下紧紧压住,又支开了窗棱透气,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不知道是不是连夜修炼好几日的缘故,莲厌这一夜倒是睡得极好。 翌日清早,执法堂的传信纸鹤飞到天璇峰。 关于外门弟子七人遇害一案,闲观将几个跟案件有关的人都请到了执事堂。 莲厌到的时候,小师妹沈椿棠和邵阗已经到了。 看见她来,沈椿棠眼圈一下子红了,飞奔过来想牵住她的手,“大师姐,我真的没有在送你的丹药里下毒,你相信我。” 莲厌冷冷用月银剑柄格开她的手,语气寒凉:“别碰我。” 沈椿棠手臂尴尬地将在那里,似是叱责似是委屈的一眨不眨盯着莲厌:“师姐,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莲厌转眸看着她演戏,不明白自己前世怎么深陷进她的戏里,最终沦陷成沈椿棠手里的提线木偶的。 “要不你也跳下冰谷,一个人在谷底待上四五个时辰,如果你没死,我考虑考虑原谅你?” 莲厌恶意的牵了牵唇角。 “师姐……”,沈椿棠不敢相信这么恶毒的话是从莲厌口中说出的。 “咳咳”,闲观握拳咳嗽了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今日唤两位师妹过来,是因为已经查清了死者的真实死因。” “小师妹,你说炼制丹药的过程中没有假手他人,也没外人进过你的丹房,是否属实?” 沈椿棠吸了吸鼻子,将目光从莲厌身上收了回来,看向闲观点头道:“是。” “小师妹所炼丹药用的灵草药材乃是寒霜花叶、虚幻草、晴雨草、旬阴果、金蛇果、烈焰花瓣和雾霭花粉,可有误?” 这些都是闲观之前所询问过的。 沈椿棠说:“没有错,我炼制的固本培元丹药也不止一炉,还给其他外门弟子和大师兄都送过,断不可能出错。” “师姐,你相信我,我没有害你。” 闲观轻咳一声:“小师妹,现在在例行询问。” 沈椿棠抿了下唇,安静了。 闲观犀利的眸光落到一直静默安静的少年身上:“邵阗,丹药是经由你手落到了罗君安等人手上,你与罗君安等人龃龉甚深,嫌疑最重,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几人目光都落到了沉默不语的少年身上。 莲厌发现他今日脸色比昨日更红,薄唇抿着,偶尔泄出来的咳嗽也极其轻微,像是在努力不引人注意。 “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刚一开口,咳嗽声就像是打开闸门的洪流,少年咳得俊脸通红,身子摇晃,似乎随时都会晕倒过去。 闲观眉心微蹙,下一刻,就见莲厌师妹已经过去搭上少年脉搏。 昨日病得还没那么重,晚上干啥去了? 莲厌责怪地看了邵阗一眼,灵力缓缓灌入少年体内,温热他的奇经八脉。 “多谢莲厌仙子”,灵力滋润过肺腑,邵阗咳得没那么厉害了。 莲厌蹙眉:“想咳就咳,忍着做什么?对器脏不好。” 少年沉默着退后半步,礼节有度:“多谢仙子”,又闷闷咳嗽两声,冲堂上严肃刻板的闲观道:“丹药是他们抢过去的,弱肉强食,弟子无话可说。” 闲观微微眯了下眼,审视的看向堂下站着的少年。 他一直觉得这少年有古怪,可他处处天衣无缝,证词也是滴水不漏,实在挑不出错处。 第十二章 他这张脸确实尚算有几分姿色 可他担任执法堂掌事多年,深知一个道理——没有漏洞,往往就是最大的漏洞。 眼下几方的证词都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论嫌疑,邵阗的作案动机要比沈椿棠重得多。 一则,死者长期欺凌少年,少年有复仇报复的作案动机。 二则,沈椿棠跟外门弟子无仇无怨,她即便要害的人是莲厌,也不会蠢到在自己给的丹药上做手脚。 闲观心里偏向少年是凶手,偏偏尸检和药检出来的结果,都无法指认邵阗。 “你可识得这株灵草?”闲观摊开手,空白的掌心突然多出一株火红的灵草。 沈椿棠脸色一变,想说什么,却被闲观凌厉的眼神制止。 心里却打鼓,不知道闲观为何要拿出灵焰草来。 邵阗语气平静:“灵焰草,弟子在藏书阁的书册上见过。” “你一个外门弟子,如何得进的藏书阁?” 莲厌皱了皱眉,抢声道:“他替昆霖师叔借书还书,用的昆霖师叔的身份牌,闲观师兄,我只想知道,丹药是否有问题?” 前世也是这样,沈椿棠犯了错,总能独善其身,多的是人抢着替她受罚。 就连自己,也是一样。 莲厌觉得这次大概也会大事化小,没准宗门会让邵阗这个小可怜顶锅。 沈椿棠最后依然会安然无恙。 她突然有些烦躁,懒得再追查下去。 不管调查结果如何,沈椿棠这个“天才师妹”的身份以及宗主族亲的身份,都会保下她。 她现在根本动不了沈椿棠分毫。 这个认知让莲厌心情很不爽,几乎想立刻转身离开。 闲观将少女眼中的不虞尽收眼底,安抚道:“莲厌师妹,你不要着急,待我仔细盘问清楚,才能给你一个真相。” 莲厌心中冷笑,什么真相假相,她沈椿棠说太阳从西升起,怕都会有一众师兄弟跟着睁眼说瞎话。 她有些倦,冷着神色没再开口。 “小师妹的丹药我们无法确定有没有问题,因为那瓶丹药已经被他们几人吃完了,但是我们在死去的外门弟子体内找到了灵焰草残留,小师妹的丹方里,有一味旬阴果,刚好跟灵焰草相生相克,服食者初开始与常人无异,但三日内却不服食解药,便会暴毙而亡,恰符合这几个外门弟子的死亡特征。” 灵焰草是修仙界很普通常见的灵草,见风就长,一块下品灵石就能割走一大捧。 死的几个外门弟子是误食,还是有心人挟私报复,没人说得准。 眼下死因查清了,但是案子却成了悬案。 他查了邵阗最近的活动轨迹,少年接了看管药田伺候药田的活,是能采到灵焰草的。 但邵阗怎么知道小师妹炼制的丹药里有旬阴果这味药材? 又怎么知道两种药材相生相克? 一个身无灵力的外门弟子,即便看了点医书,可能光靠看和嗅闻分辨出丹药里的药材吗? “莲厌师妹,此事我还会追查下去,一有消息,我会再通知你。” …… 半个时辰后,几人走出执事堂。 莲厌心里说不上失不失望,早已注定的结果。 几个外门俗人弟子罢了,伤不了沈椿棠分毫。 她祭出月银,刚准备离开,衣袖却被一直骨节苍白的手轻轻拉住。 莲厌心情不是很好,转头看了苍白病弱的少年一眼。 邵阗对上少女冰冷烦郁的眼,微微一怔,没忍住,偏过头掩唇重重咳嗽了好几声,才小声问:“莲厌仙子去藏书阁吗?” 莲厌沉默了一会儿,想起少年昨夜说给她找到了合适的功法书。 冰凝的面色缓了缓:“去。” 沈椿棠走了过来,怯怯地红着眼:“大师姐,我真的没有做那样的事,如果你真的要我跳下冰崖你才肯原谅我,我跳……” 莲厌连个白眼都懒得给她。 拎着少年上了灵剑,远远将沈椿棠甩在了后面。 “咳咳,咳咳咳咳咳”,邵阗被灵剑驰行带来的气流震得胸口窒闷,咳得耳根都红了,他想往后退,但根本没有后退的空间。 少女身上甜糕一样的馨香将他密密麻麻包围,握住他手腕的纤长手指透过薄薄弟子服传递来令人难以忽视的温度。 两人离得这般近。 少女盘扣好的乌发,有几缕俏皮的发丝被紫色发带勾着,轻轻拍在他脸上。 偏前面御剑的少女恍若未觉。 邵阗心想,李钰说得没错,他这张脸确实尚算有几分姿色。 突然,前面御剑的少女停了灵剑。 邵阗抿住唇,以为是自己咳嗽声吵到她了,正要说要不将他放下来,他自己过去,如果她不愿意等,他可以直接将书册在的位置和名字告诉她。 身上却陡然一暖,少女直接给他罩了一层灵力罩。 邵阗心头一怔,漆黑如夜的眼紧紧盯着少女窈窕纤细的背影。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到了藏书阁,邵阗将找到的两本修仙功法抽出放到莲厌手上。 一本笔锋凌厉,写着《太虚剑诀》四个大字。 一本用簪花小楷写着《星河苍穹诀》。 莲厌前几日翻过这本《太虚剑诀》,这本剑诀磅礴大气,招式大开大合,想练好必须和本命剑心意相通,强调剑意的空灵,旨在领悟剑道。 但是修炼者若领悟不到剑意,很可能修炼一辈子,也仍是泛泛之辈。 虽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让她天天忍耐沈椿棠在她面前蹦跶十年,那还不如让她钻研毒药和逃跑之术,毒死沈椿棠她就跑,岂不是更干脆。 莲厌有些失望,然而黯淡的眸子在翻开《星河苍穹诀》时,却升起一抹亮光。 这本修仙功法的着作人显然是位女道友。 每一道剑招都流畅漂亮,名字也取得颇有诗意。 关键这位道友还画工了得,每一处练剑的景色描绘都栩栩如生,让人身临其境。 比如第一招: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 莲厌越看越入迷,脑海里已经用月银将第一招演练了一遍。 “这两本功法相辅相成,仙子若觉得《太虚剑诀》过于无趣,可以先修炼《星河苍穹诀》培养和灵剑的默契度,再行修炼《太虚剑诀》。” 第十三章 竹溪镇的妖物 莲厌在执事堂看见沈椿棠的不虞这会儿彻底烟消云散,唇角浮起一抹笑容。 “不错,这两本修仙功法我很喜欢”,对于修仙者来说,能找到一本合适的修仙功法,简直如虎添翼。 “你做得不错,当个外门弟子委实屈才了”。 莲厌没料到让他找功法,他竟真的找到合她心意的了。 抱着两本令她心情愉悦的修仙功法,少女水凌凌的眸子落到少年脖颈上还未彻底淡去的红痕上。 “天璇峰还缺个守峰弟子,你可愿随我去?” 外门弟子能上仙山,旁人可望不可求。 莲厌料定他不会拒绝。 没成想却失算了。 “谢仙子垂爱,但邵阗以凡人之躯入仙山,怕会给仙子带来麻烦,仙子已经给了我报酬,邵阗已经知足。” 莲厌愕然一瞬,但也没强求,点了点头随意道:“我和你也算有些缘分,今后若遇见难事,来天璇峰寻我便是。” 这回少年没再拒绝。 两人之间实在也没有多余的话可以聊,没一会儿就各自分开了。 莲厌回到天璇峰后,连夜看完了两本功法。 论威力,自然是《太虚剑诀》比较强大,若修出剑意,领悟剑道真谛,可一剑破万法,达到剑道鼎峰。 但莲厌并不好高骛远,《太虚剑诀》固然威力强大,但剑招太过奥妙高深。 《星河苍穹诀》则弥补了这个缺陷,她打算先通过修炼《星河苍穹诀》循序渐进。 莲厌一头扎进修炼好几日,浑然忘了时辰。 直到这日她从紫林海回来,隔着老远就看见门后站着个颀长高大的背影。 她对秦浮光太过熟悉。 仅仅是一个清瘦背影就认出了来人。 从前她日日盼着秦浮光能来看她,但他却总以宗门任务重为由拒绝她,现在她面对他心如止水,他倒来得勤了。 听到脚步声,秦浮光转身回头。 暮色四合,一袭蓝白青衫的青年被瑰丽的夕阳余晖衬得公子如玉,端正俊美。 “师妹”,秦浮光绷紧的面容在看见发髻高束,身了一件珊瑚红练功裙,背覆灵剑的少女时微微一顿,讶异道,“你去练剑了?” 薄如蝉翼的练功裙袖摆随着清风贴紧雪肤,露出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材。 莲厌不冷不热嘲了声:“总不能一直当个废物自取灭亡吧。” “什么风把师兄吹到我这里来了?” 少女语气里的讽刺,秦浮光自然不会听不出,但想到他来这里的目的的确不单纯,也就没有和她辩驳。 “师妹,昨日小师妹来寻我说,只有她跳下冰谷你才肯原谅她,她来拜托我好好照顾你,若不是我拦着……小师妹就真的跳下冰谷了,你能不能不要再任性,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过去就让它过去,算大师兄求你,去劝劝小师妹好吗?” 真要跳冰谷,还会先去跟别人说? 莲厌眼神冷戾,不厌其烦地冷冷开口:“过不去”。 说着便径直擦肩而过。 “师妹!”秦浮光追上前,沉重的门扉在他面前重重合上,震得他心口一麻。 秦浮光望着紧紧关上的门扉,心脏的位置传来一整窒闷,他恍然有种预感,师妹对他也不再在意了。 他是不是真的太护着小师妹,而忽略了对莲厌的关心? * 莲厌坐在食堂边缘的靠窗角落,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周围弟子议论最近宗门发生的事。 譬如两个内门弟子为了丹药法器相约决斗。 譬如谁谁谁从秘境里得了好东西,回宗门第一件事就是找小师妹献殷勤。 譬如谁谁谁的灵兽生宝宝了,五十中品灵石一只等等。 莲厌明显感觉自从修炼《星河苍穹诀》后,每过一重她的耳目便更灵敏了。 “哎,你们听说没?衍元宗的首席大弟子裴隐年在竹溪镇失踪了?前几日衍元宗遣了人来,请宗主出手援助。” “竹溪镇的妖物那么厉害?大师兄被那妖物所伤抬回山门,如今衍元宗首席弟子也失踪了,莫不是三百年前那场大战遗留的妖物?” “这就不清楚了,三百年前我还没出生呢,你们说宗主这次会派谁去竹溪镇除妖,大师兄还会不会去?” “裴隐年可是大师兄凡间的表弟,他失踪了,大师兄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莲厌静静听完,喝了几口灵果汁起身离开。 她没有回天璇峰,而是去了訾旸仙君居住的紫薇峰。 这一趟任务她必须去。 她需要购置筑基丹,突破至筑基,否则一直强行抑制突破,对她的身子有利无害。 而且,她现在真的穷得叮当响。 得找个理由从“疼爱她”的訾旸仙君那里薅点天灵地宝。 紫薇大殿上传来一声严厉的低叱:“莲儿,你师兄元婴期的修为,都在那孽畜手下吃了亏,你区区炼气期,不要跟去胡闹。” 同样的话,莲厌前世也听了一遍。 她垂下眼帘,假装伤心的模样,肩膀微微耸动:“我知道我没用,修为停滞不前,给师尊蒙羞,但是大师兄肯定会保护我的,你就让我去吧师尊。” 訾旸仙君庄严的面容神色不显,定定看了跪在殿中的少女一会儿:“莲儿,我听闻你日前将你大师兄拒之门外,是为何?” 莲厌眼睫颤了颤,故作生气吃醋道:“大师兄为了小师妹训斥我,我难过,不想理大师兄了。” 訾旸仙君眸光一闪,笑了笑:“小孩儿心性,那为何又要跟着你大师兄去除妖?” 莲厌语气忿忿:“我若不去,岂不是正好给了小师妹趁虚而入的机会?我偏要去!” 她这番娇气蛮横的语气似乎取悦了訾旸仙君。 男人笑了笑,似乎十分无奈,宠溺道:“你大师兄坚明约束,信守不渝,既和你订下婚约,便断然不会毁约。也罢,我会交代你大师兄好好照顾你,到了竹溪镇,切记一切听从你大师兄的指挥,莫要乱跑。” 莲厌自然应是。 直到此时,她方觉出一丝诡异。 訾旸仙君似乎十分热衷于撮合她和大师兄。 离开紫薇峰时,莲厌的乾坤袋丰盈鼓囊。 第十四章 倒是令我作呕了好几天 不知道是不是秦浮光对沈椿棠说了什么,还是沈椿棠忙着养伤,总之这几日没人来烦她。 她照旧去了紫林海练剑。 每日晨光破晓时去,日暮西山方归。 五日后,前往竹溪镇的弟子名单已经汇总完,莲厌果不其然被安排进了弟子名单里。 同样的,闲观也出现在了这份除妖名单上。 前世,闲观师兄为了救她,死在了这次的宗门任务中。 回到山门后,她废物的头衔上又多了“扫把星”这个称号。 尽管她是为了就小师妹才深陷危险,可宗门师兄弟却直接忽略了这点,只把闲观师兄的死归罪到她的头上。 闲观师兄死后,她在宗门受了委屈和处罚,再也没人开导她,没人对她行刑时心软放水。 这一次,莲厌说什么也不会去救沈椿棠,更不会连累闲观师兄身死! 秦浮光走到队伍后面,神情复杂的看着莲厌,叮嘱道:“师妹,凫鰆阴险狡诈,擅幻术擅隐匿,你一定不要单独行动。” 只要不是劝说她原谅沈椿棠,莲厌都十分平和,她点点头:“好。” 宗门出任务,除非情况紧急,一般都是乘坐马车。 一来,避免在凡人面前过于招摇,惊吓凡人,二来御剑会损耗灵力,而灵石价格又不菲。 但是衍元宗的大弟子裴隐年在竹溪镇失踪,生死未卜,如果乘坐马车的话少说要五六天的路程。 于是一行人直接从濯光宗御剑出发,连夜赶了三天路,终于抵达了竹溪镇。 和前世记忆并无不同,竹溪镇溪水清澈,镇子上栽种了许多翠竹,屋舍林立,人杰地灵。 小镇空气清新,古宅沿水而建,飞檐高瓦,青石巷头,别有一种烟雨江南的婉约细致。 镇长在前面引路,恭敬的提醒:“昨日下了雨,山路还没干,仙长们仔细着脚下,前面就是那位裴道长失踪的地方了。” 这位镇长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面白无须,鬓边夹着银丝,一脸愁容,虽然拄着个拐杖,走路倒还算利索。 秦浮光这是第二次来竹溪镇,对后山的路比其他同门要熟悉。 山路多陡峭,秦浮光爬上一个陡坡,回身准备去拉莲厌。 沈椿棠却笑吟吟将手搭了上去:“谢谢大师兄。” 秦浮光看向莲厌,见少女已经一声不吭抓着泥土爬了上去。 他眸光微闪,弯身拉起了小师妹。 越往山里走,竹林越是茂密,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整座山阴森森地,风吹竹叶带动的响声也像婴儿呜咽。 “就是这附近了”,镇长说:“那位裴道长追那妖物追到这里,突然就消失了。” 莲厌视线逡巡一圈,落在了西南方向的一处瀑布上。 有着前世的记忆,她自然知道凫鰆的藏匿位置。 但是她不会说,她没理由去救一个前世仇人。 是的,裴隐年前世和她有仇。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裴隐年对她的恨意会那么浓烈? 分明在竹溪镇的时候,裴隐年这个颜控还对她一见倾心。 可在她逃亡的那五年,裴隐年却带着衍元宗的弟子对她步步紧逼,势要将她逼死不可。 如果不是竹溪镇频繁失踪女子,由远及近看,这座古朴小镇没有任何异状。 “大家不要走散,两人一组,先在附近探查情况,一旦察觉异样,先来汇报”,说话的是剑阁长老同尘真人,元婴中期修为,是此次任务的带领人。 众人点头应是,三三两两分开在四周搜寻起来。 秦浮光有心撮合两位师妹和好,转身吩咐沈椿棠:“椿棠,照顾好你师姐。” 沈椿棠:“你放心吧大师兄,我一定照顾好师姐。” 莲厌蹙眉,想说大可不必。 沈椿棠却已经蹦跳着凑了过来。 “师姐,队伍里就我们两个女子,我们就走一起好不好?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少女娇俏可人,穿了一件黛青色宫装,倒是和后山翠绿的竹林相得益彰,浑然像是翠林幻化的精灵。 此时委屈巴巴的神情更惹人怜惜。 莲厌烦不胜烦,懒得理她,见闲观师兄已经先走了,只能皱着眉跟上去。 沈椿棠却得寸进尺跑上前挽住她胳膊,白净的小脸十分沮丧,低声哀求:“大师姐,你理理我,是不是因为那天我在冰谷说的那番话吓到你了师姐?但是我是真心的!” 这会儿两人已经离其余人有些距离。 莲厌恶从心头起,唇角若有似无一勾:“真心?真心喜欢我?” 她将胳膊一点一点用力从对方臂弯抽了出来,眼神幽冷:“沈椿棠,你我都是女子,你那番话没吓到我,倒是令我作呕了好几天。” 沈椿棠脸色倏地白了,樱红的嘴唇不断颤抖:“师姐……” “少来缠我!”莲厌冷着脸将人推开,径直走向竹林深处。 沈椿棠泫然欲泣地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密林,面色缓缓变得冰冷和懊恼! 就差一点了。 偏被几个该死的外门弟子坏了事。 越来越逃脱掌控的感觉让沈椿棠心烦意乱。 她眸子微眯,眼里闪过一抹狠色。 今日本就乌云蔽日,夜幕铺开得格外的早,没一会儿天就黑了,翠林阴风阵阵,吹得人毛骨悚然。 除却闲观找到了一处疑似妖兽脚印的痕迹,旁人一无所获。 有村民燃着火把上来了,镇长接过一个火把说:“众位仙长,竹子根系发达,后山翠林繁茂,眼下天色已晚,不如仙长们先到山下歇息,明日再来如何?” 同尘真人道:“也好。” 众人也无异议,漆黑的密林处处藏着危险,也不适合贸然闯入。 镇长领着众人下了山。 闲观问道:“镇上是以竹子为生吗?”这未免也太多竹子了。 镇长道:“是啊,咱们镇子就是靠种竹养竹谋生,竹子繁衍生长快,好养活,用途也多,鲜笋可以炒肉,那个香的嘞,还可以做扫帚,编织竹器……咱们镇子上家家户户都养竹。” 秦浮光问:“自我走后,镇上又失踪了多少女子?” 镇长记得秦浮光,闻言面色愁苦:“又失踪了五个,咱们镇子上女人本就不多,这下更少了,大家都不敢让家里女人出门了,仙长可一定要将那妖怪抓住,不然镇子人心惶惶,谁家都不安生唉。” 第十五章 第二只妖 同尘真人蹙眉:“浮光,你和妖物交过手,确定那妖物是凫鰆?” 凫鰆傍水而生,状如鸟而赤毛,似鱼非鱼,似鸟非鸟,其容丑陋,为异族所不容,擅幻术和隐匿之术,成年前妖力极其低微,别说杀人吃人,看见人,凫鰆自己就先吓跑了。 成年后的凫鰆虽然妖力磅礴,但是因为自幼养成的谨慎胆小性格,一般也不会主动攻击人。 是何原因,导致凫鰆在竹溪镇作恶? “师叔,弟子确定没有看错,是凫鰆无疑。” 同尘真人淡淡点了点头:“这只凫鰆能伤到你,说明它妖力不弱,晚上我们探讨下如何让这只妖物现形。” “好。” 镇长带着众人走过青石板路,敲了几户人家的门。 不一会儿,门内就传来脚步声,有人松动门栓插销,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 镇长显然早就和镇民打好了招呼。 安排道:“水娘,这几位仙长在你家住一晚。” 被唤做水娘的妇人梳着堕马髻,穿了一件轻薄的春衫,肤色雪白,涂了蔻丹,上了胭脂,眼神妩媚的瞟了眼一行修仙弟子。 幽幽目光在秦浮光和闲观身上来回游移,翘着兰花指捂嘴笑了笑:“行啊,村中妖物作祟,小妇人甚是害怕,有几位仙长来陪我,小妇人求之不得呢!” 这话太过轻佻,清心寡欲的仙家弟子哪里经得住,个个面红耳赤。 镇长皱了皱眉,低声训斥:“水娘,勿要胡言乱语,像什么样子?” 水娘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扭着腰肢进了屋。 竟然就这样将一行人晾在了外面。 镇长脸色难看一瞬,解释道:“水娘无父无母,自幼无人教养,说话口无遮拦了些,诸位仙长莫怪,水娘住在正屋,东西厢房都空着,除了水娘这里,还有几户人家也可借宿,仙长们跟我来……” 濯光宗此次派来竹溪镇的长老连弟子一共十二人,镇长井然有序安排了住处,众人也就都进屋歇息了。 闲观、秦浮光等修为金丹以上的,被同尘真人唤去屋内商讨对付凫鰆的方略。 莲厌和沈椿棠又分到了同一屋。 沈椿棠小家碧玉的铺着褥子,余光瞥向往外走的莲厌,急忙出声:“师姐,夜色已深,你要去哪里?” 莲厌没搭理她。 让她跟沈椿棠睡一屋,她怕她梦中惊醒一剑捅穿了她。 “师姐,外面有妖兽,大师兄叮嘱过不要乱跑的”,沈椿棠追出来,从背后抱住了莲厌,“师姐,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我不奢求你也喜欢我,我们跟从前一样,你让我跟着你就行,好不好?” 莲厌身体一僵,额角青筋鼓跳,手肘重重往后一击。 沈椿棠红着眼睛,疼得退后两步,受伤地看着她。 莲厌拳头紧握,一字一顿:“沈椿棠,你真像只蠕动的蛞蝓,真令我恶心!” “再敢碰我,我砍了你这双手!” 月银出鞘,浓墨的夜色下锋薄的剑刃映亮了少女眸中寒光,冰凉的剑锋冷冷抵在沈椿棠胸前。 “师妹!”秦浮光感受到杀气,一走出来就看见目眦欲裂的一幕。 莲厌连看都懒得看他,更懒得听他训斥,负剑走出庭院。 “师妹,你去哪里?”秦浮光皱着眉想要追出去。 沈椿棠却嘤嘤地哭了起来:“大师兄,我该怎么办?是不是只有我死了,师姐才会开心?” 秦浮光顿住脚步,转身劝解小师妹:“是你师姐任性胡闹,怪不得你,你师姐心思单纯,爱闹别扭,等她自己想通了消了气,就好了。” 闲观站在屋檐下,看着庭院里半搀半搂的情景,又看向少女决绝离去的背影,眼芒被长长的眼睫遮映看不清神色。 莲厌沿着镇上的青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镇子的镇中心。 前世也是这样。 那会儿她刚被沈椿棠表白不久,压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椿棠,一想到要跟她同塌而眠,她就浑身不自在。 她趁着沈椿棠出去打水,自己偷偷溜了出去。 结果遇见了妖兽凫鰆,陷入了凫鰆织出的幻梦里。 凫鰆编织的幻梦,会勾绘出阵中人最向往的人生,诱人沉沦,最后甘愿困在幻梦里一辈子。 莲厌记得她前世的幻梦特别光怪陆离,在她和大师兄成亲那日,沈椿棠闯了进来,如同翩跹的蝶一样扑进她的怀里,凄声质问:“大师姐,你不要我了吗?你怎么能和大师兄成亲?” 秦浮光也震惊的望着她们俩,声嘶力竭:“莲厌师妹,你和小师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堂宾客或厌恶或不理解的目光让莲厌百口莫辩。 当时她心力交瘁,差点被刺激的崩溃。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瀑布里面,跟一只似鸟非鸟,似鱼非鱼的妖兽四目相对。 她听过大师兄描述,知道这只咀嚼着东西、形容丑陋的妖兽就是凫鰆。 她吓得一声大叫:“啊——” 谁料那妖兽似乎被她吓了一跳,也跟着发出不同人类的清鸣,扑棱着翅膀往后跳。 一人一妖,都警惕不安的望着对方。 念及前世见到的凫鰆,莲厌对凫鰆并没有很深的恐惧。 不过这个竹溪镇,确实十分古怪。 她记得前世宗门并没有抓住凫鰆,裴隐年也是自己回来的,但他声称自己遇见的妖兽绝对不是凫鰆。 竹溪镇很可能存在第二只妖。 然而同尘真人用了各种方法,都没让这只妖现形。 宗门弟子在竹溪镇耽搁了大半个月,就在大家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沈椿棠失踪了。 第一个发现沈椿棠失踪的人是莲厌,她急忙将这件事告诉了大师兄,全宗门上下弟子都竭尽全力去找小师妹。 可是沈椿棠并没有像她和裴隐年一样在几天后安然无恙的回来。 师兄弟们焦灼不安,后山那片竹林几乎都被翻遍了,也找不见沈椿棠踪影。 莲厌那会儿对沈椿棠并不像从前那般厌恶,沈椿棠的讨好,她的自卑,难堪的表白,都让她渐渐从心底开始信任依赖沈椿棠。 有一天晚上,她突然听见了沈椿棠的声音在喊她:“师姐,师姐,师姐你救救我……” 第十六章 幻境成亲 她循声往外走,那声音就像是飞速逝去的风,她来不及喊大师兄,就急匆匆跟着沈椿棠的声音去了后山。 白日里翠绿成荫的竹林,夜里就像一座静谧冷清的孤坟。 莲厌刚走进后山,就感觉所有的竹子开始哗哗作响,紧接着,那些翠竹就像是有了生命力一样伸长舒展,将她捆缚其中。 她祭出月银剑去斩断竹条。 却源源不断有更多更粗更硬的竹条缠了上来。 莲厌被竹条勒得快要窒息,是闲观及时出现救了她。 然而闲观却被那些竹条卷去了黑暗里,莲厌甚至记得,黑暗里那些竹条勒断吞噬人骨发出的喀嚓声。 连莲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闲观出现得那么及时。 竹溪镇死了仙家弟子,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后来陆修又有别的宗门派遣弟子前来,众人用了各种方法。 却都难以再让竹林里的妖怪现形。 修仙者以修炼为主,自然不能干耗着。 三个月后,竹溪镇再未出现女子失踪案,连镇长话里话外都透露着逐客之意。 各宗门弟子也相继离开。 此事不了了之。 想到前世,莲厌心里一紧,猛地回头,空落落的街角,并没有闲观师兄的身影。 她松了一口气,走到街上一个馄饨摊上坐下。 镇上闹妖物,小摊小贩的生意早就停了。 莲厌连赶了几日的路,这会儿特别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小的时候,她在濯光宗里经常被人嘲笑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那会儿,她人前跋扈,人后却会躲起来偷偷的哭。 大师兄总会寻到她,给她煮一碗清汤馄饨。 尽管她一点也不喜欢清淡的菜色,却抗拒不了大师兄给她的温暖。 可少年逐渐长大,总有练不完的剑,接不完的宗门任务,她似乎再也不能天天见到他。 她也曾幼稚的追问訾旸仙君:“莲儿的爹娘是谁?莲儿真的是师尊捡回来的野孩子吗?” “他们说莲儿是师尊的私生女,那师尊是莲儿的爹爹吗?” 訾旸仙君慈爱的看着她,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深沉:“莲儿如果愿意,唤我一声爹爹也未尝不可。” 后来,她真就喊师尊爹爹。 她开心又满足,以为这样就没人再嘲笑她是野孩子了。 结果惹得一群人哄堂大笑:“仙君是哄你的,仙君哪里是你爹爹?” 訾旸仙君也说:“莲儿,私底下你可以唤我一声爹爹,外人面前,还是要唤师尊,不可失了分寸。” 那天,莲厌伤心极了,她觉得连师尊都不喜欢她,不维护她了。 她偷偷跑下山,想找个没人喊她野孩子的地方一个人待着,结果天上下起了暴雨,她淋得像个无家可归的落汤鸡。 最后是大师兄找到了她,背她回山,给她煮了热腾腾的馄饨和姜汤。 大师兄说:“莲莲不是一个人,莲莲还有大师兄,大师兄永远会保护莲莲,以后莲莲会是大师兄的妻子,大师兄会跟莲莲在一起一辈子。” 那时候,莲厌真的把秦浮光当成了黑暗世界里唯一的一抹曙光。 直到沈椿棠上山,那抹曙光逐渐偏离了照射的方向。 她为了那抹光能重新找到自己身上,付出了太多,做错了太多…… 莲厌站了起来,剑修少女的性子就跟她那把灵剑一样,宁折不弯,清透爽亮,直脾气,想什么做什么。 她想吃一碗红油馄饨。 隔壁的镇子在百里外,御剑飞过去,再等上一个多时辰,刚好赶上早市。 莲厌祭出月银,长剑在夜空如流星陨石一样划过。 竹溪镇的夜格外黑,天上连星子都没有几颗,莲厌御剑而过,黑夜里,竹林随着夜风晃动的婆娑声像是某种悲鸣。 小镇特别安静,家家户户门扉紧闭。 莲厌刚御剑飞了没多久,陡然觉察到一股妖气。 她凝神低眸,看见地面上有好几个黑影在奔走,而那股妖气,就在她们附近,但并没有显形。 莲厌降低了灵剑的速度和高度。 在浓稠入雾的黑暗中看见了一个绝迹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邵阗。 邵阗怎么会在竹溪镇? 来不及想那么多,因为莲厌发现邵阗周身妖气浓郁,而少年却浑然未觉。 凫鰆察觉到危险的时候,整只妖本能的惊惶惨叫。 跟它为族群所不容的丑陋面容不同,它的声音极其悦耳,可模拟其他异兽配偶的声音,这也是它自保手段的其中一种。 邵阗在看见手持长剑从天而降的少女时微微一愣。 几名逃窜的女子也被凫鰆的惨叫吓得一呆,还以为是竹妖追上来了,惊惶乱跑,又哭又叫。 电光火石之间,凫鰆本能的编织了幻术。 莲厌眼前场景一变。 冷冽的寒风和黑暗无迹的旷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火红喜庆的灯笼、张灯结彩的仙门。 慈眉善目的訾旸仙君端坐上首。 殿堂长案两边坐满了各宗门前来祝贺的长老弟子。 “恭喜仙君座下两名弟子喜结连理,郎才女貌,真是惹人艳羡啊!” “听说仙君大弟子十年结丹,八年元婴,简直是修仙界奇才,莲厌仙子听闻也快要金丹期了,仙君教导有方啊!” “幼时结缘,长大结为夫妻,何等的缘分!想必结为道侣后两位小友定然同舟共济,于修仙一途共同进步。” 訾旸仙君威严的脸上也带了喜色:“承诸君谬赞,诸君远道而来赴我徒儿结侣之喜,訾旸在此敬诸君一杯。” …… 修仙界的婚礼和凡间不同。 莲厌并未蒙上红盖头。 她偏过身子,正好对上一袭喜服、俊逸非凡的秦浮光。 秦浮光温润深情的含笑望着她,一如从前。 莲厌能在他清澈动情的眸光里看见自己的模样——大红嫁衣,金冠玉钗,红色披帛,红色流苏坠饰。 两人各自牵着彩缎的一端,中间是一个红色的同心结。 兴许是她的心绪发生了变化,这一回沈椿棠并没有跳出来破坏,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这曾经是莲厌无比期盼的结局。 她的修为不再停滞不前,她不是废物,宗门师兄弟团结友爱,师尊慈爱宽和,大师兄对她始终如一,她能在所有人祝福的目光里走向幸福。 第十七章 少年豢养妖兽 “师妹,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了。”秦浮光深情款款的执起莲厌的手。 莲厌一瞬不瞬盯着秦浮光,良久,唇边浮起一抹荒凉苍白的笑:“师兄,幼时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嫁给你为妻,可现在,我不相信你了。” 秦浮光懵懂疑惑的眼神被刺穿胸口的利剑凝固在脸上。 凫鰆编织的幻境十分逼真。 莲厌的脸上甚至溅上了秦浮光温热的血。 幻境瞬间像是纸片飞屑一样崩塌瓦解。 庄严奢华的大殿,灯火通明的仙山眨眼消失,呈现在眼前的依旧是漫无边际的苍穹黑夜。 莲厌转动了下眼珠,冷不防对上近在咫尺的少年,唇险些擦到对方的侧脸。 她和邵阗不知何时被摆成了背靠背的姿势。 对面或坐或蹲着五个年轻女子,正惶恐不安的盯着她。 凫鰆站在她和五个女子中央,一双赤红的眸子紧紧缩在她和邵阗身上,来回游离,似在思考。 “啾啾啾啾”,凫鰆发出清脆的鸣叫,两只爪子却朝后害怕的退了半步。 莲厌站起身,扶住往下跌的少年。 立马引来了凫鰆激烈的叫唤,它的翅膀带动一阵狂风,瞬间卷得沙尘弥漫:“啾啾啾,啾啾啾……” 莲厌眯了眯眼,凫鰆是在担心她伤害邵阗? 前世的印象里,她绝对没在竹溪镇见过邵阗。 莲厌搀扶起少年,一步步朝着凫鰆靠近。 凫鰆叫声愈发频繁,小爪子一步两步的往后退,似乎很想逃跑,但顾及着什么没有逃。 凫鰆擅幻术和隐匿,她解除了幻术,凫鰆也就只剩下隐匿逃跑能保命了。 莲厌微微弯下腰,盯着炸毛的凫鰆,手放在邵阗脖颈上掐了掐。 “啾啾啾啾啾”,凫鰆拼命地扑棱翅膀,赤红的眸子充斥着愤怒的小火苗。 它扇动翅膀的幅度太大,抖落了一个灰色的小包袱。 从里面咕噜噜滚出几颗火红的灵枣。 莲厌拈起一颗,诧异的挑了挑眉:“水灵枣?” 凫鰆最爱吃的食物。 看见莲厌抢自己零食,凫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叫,那声音简直就像有十几个婴儿在你耳边齐哭一样炸耳。 同时不忘扑过去,畏畏缩缩、汗毛倒竖的把掉落在地的水灵枣用翅膀卷遮住。 莲厌被它护食的动作逗得一乐。 一开始她还以为凫鰆要对邵阗不利,才急着出手,没料到凫鰆似乎还挺护着少年。 水灵枣这样需要灵气滋养的灵果,也断然不是竹溪镇这样的凡间城镇能种出来的。 难道是邵阗从仙门带回的水灵枣? 那少年豢养妖兽的原因又是什么? 莲厌转眸看向仍然陷在幻阵里的少年。 不知道邵阗在幻阵里会不会有危险。 极寒雪域,漫天风雪。 少年盘坐于风雪之中,周身凝结着寒焰,墨发黑睫上落下点点霜雪。 他仿若一个石雕,沉默的任由风雪侵蚀。 冰晶石阶的另一头,急匆匆奔来一个仙宫侍女:“殿下,殿下您快去碧落渊救救娘娘吧,陛下要将娘娘处死!” 侍女扑到石雕少年前,扑通跪下,温热的泪珠一串串落到冰冷的地面。 这里何其的冷,侍女的眼泪还没滴落,就在脸上凝结,整个人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浑身发着抖。 雕塑少年不为所动,双眼紧闭,连长睫都没颤动一下。 侍女以额抢地:“殿下,您救救娘娘吧,娘娘……她纵然有过,但毕竟和殿下血肉相连,殿下,清澜求您了。” 砰砰砰—— 雪白的冰晶石阶,瞬间一片鲜红。 “娘娘刺杀碧姬夫人和小殿下,陛下这次是真的动了怒,殿下若不救娘娘,娘娘此次在劫难逃,求殿下看在娘娘十月怀胎的份上,摒弃前嫌,救娘娘一次……” 霜雪拂动,清澜抬起鲜血淋漓的额头,露出个悲苦的笑来。 娘娘是苦命人,殿下又何其无辜。 碧落渊,是天帝为了碧姬夫人开辟的天渊。天帝历劫时,在凡间第一次遇见碧姬夫人就是在悬崖下,碧姬夫人是个采药女,救了坠崖的天帝,两人结了一世的情缘。 后来天帝历劫归庭,为了争夺帝位娶了极寒雪域的凤凰后人。 但念念不忘凡间的那位妻子,执掌大权后,又将碧姬夫人和儿子接上了天庭。 “洛珠,既然虚空囚禁和天雷神罚都教育不了你如何做个好母亲好仙后,那吾便褫夺你仙后之位,你且下凡好生洗涤你这一身贪婪嫉妒之心。” 力破千钧的神力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朝着碧落渊旁的白衣女子打去。 女子容颜胜雪,苍白的脸上嘴角的血珠分外显眼,她冷眼看着孤傲绝尘的帝王以及他身旁站着的妻儿。 倏地绝望大笑:“凤凰涅盘,若我不死,我定要搅得天翻地覆,谁都别想安宁!” 洛珠话音刚落,身子已经被神力震出落进了碧落渊。 她闭上眼,想象之中的坠落感却没有出现。 霜雪冰冷的少年死死地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洛珠眸子震颤,但也仅仅一刻,就恶言冷语:“脏东西,滚!” 天帝在一边眉心微沉:“邵阗,回来!” 邵阗薄唇紧抿,纹丝不动。 碧落渊通往下界,深不可测,跳下容易,想上来却难如登天。 何况洛珠并不配合。 她一口咬在少年手腕上,生生拽下一块血肉,乌黑的眼睛里翻动着怨恨的色彩,甚至当着儿子的面将那块肉咀嚼着咽了下去,形容疯癫。 “邵阗,碧落渊内设有天罡情煞阵,她会一遍又一遍回忆最痛苦最绝望的事情,最后在剧痛中剥离五识情感,你若不放手,你母后只会困在阵中生不如死!” “邵阗,她害得你还不够惨?你那一身冰晶凤羽,被她用北冥离火烧了个一干二净,你母后已经入魔了,只有碧落渊能洗清她一身罪孽,松手!” 天帝威严的怒喝和劝诫石沉大海。 终于,天帝耐心告罄,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许帮大殿下,他要不肯放手就让他一个人坚持!” 星云变幻,邵阗坚持了一天又一天。 路过的和闻讯而来的仙君该劝的都劝了,少年殿下却拼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松手。 他的手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好几处地方被咬得深可见骨。 第十八章 甜甜,娘只想要个解脱 洛珠被熬到连咬他的力气都没了。 她一日比一日暴躁,一日比一日吐露更恶毒的语言,仿佛拽住她手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仇人。 最后一日,洛珠感受到邵阗承受不住了。 她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像是少时邵阗做了令她满意的事那样温柔,她没有再叫他脏东西,而是轻柔的唤他小名:“阗阗,娘只想要个解脱,你放开娘,好吗?” 如同石雕的少年滚动了下眼珠,紧紧抿住的薄唇微微颤动。 他想说什么。 女子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她的脸色虚弱苍白,声音却温柔细致,干燥皲裂的唇流出血迹,她也恍若觉察不到。 “阗阗,娘很后悔把你生下来,娘应该在你还没出生时就把你弄死,娘也不想折磨你的,可是你跟那个人太像了,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让我觉得你很可怖,你就不该活着……” 邵阗瞳孔巨颤。 有什么话比母亲对儿子说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更恶毒呢? 洛珠瞅准少年神思不属的机会,拔下金簪,狠狠扎穿了少年手臂。 鲜血如注,喷溅到洛珠的脸色,她没有惊叫,怨恨的面色眨眼便消失在深渊的漩涡中。 下一刻,少年毅然决然的跳了下去。 莲厌并不知道凫鰆给邵阗编织的梦境是什么样的。 不过如果她猜想的没错,这只凫鰆是邵阗喂养的,那么凫鰆自己就会修改梦境放邵阗出来。 但这么久邵阗还没醒过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莲厌看向面前呆呆的凫鰆,一人一妖大眼瞪小眼。 这只凫鰆和前世记忆里的一样,实在是一点妖兽的霸道凶险都没有,比人类小孩的胆子还小。 如果凫鰆在竹溪镇作妖,莲厌委实有些不可置信。 她看向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几个女子。 看来只能问这几个女子了。 恰好五个,倒是跟镇长口中失踪的五个女子对上了。 “你们是竹溪镇的镇民?” 几个女子蜷缩在一起,她们没有灵力御体,此时天气也还没彻底回暖,方才忙着逃命没顾及那么多,这会儿都感到了寒冷。 莲厌一个灵气罩,让几人周身寒风顿消。 她们怯弱的看向莲厌,其中一个高个女子颤声问:“你……你是人是妖?” 这些都是凡人女子,无法辨别灵力和妖气。 莲厌说:“我是濯光宗弟子,前来竹溪镇除妖的”,她瞥了眼旁边正狗狗祟祟将水灵枣一颗一颗拢到包袱里的凫鰆,“是它抓了你们?” 女子们慌忙摇头,异口同声:“不是!是它救了我们!” 莲厌“哦”了一声,垂眸看了眼似乎挣扎着要醒来的少年:“那他呢?” “他也是恩公”,高个儿女子忽然忍不住泣哭出声,“求仙子救救我们,我们都想回家。” 回家? “竹溪镇不是你们的家?”莲厌抓住重点。 “不是!我们都是被拐过来的,他们不仅奴役我们生孩子,还将我们的孩子献祭给妖怪,竹溪镇的人都是魔鬼,他们都是一伙的,留在这里,我们迟早都得死!” “仙子,仙子救救我们吧!” “仙子,我们想回家,这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余下几人见高个儿女子下跪,纷纷泣不成声跪了下来。 莲厌微微皱眉,这些都是前世她没经历的。 不过前世她记得在竹溪镇上确实只见到了水娘一个女子,当时他们只以为镇上闹妖,女子都避而不出,倒是没多想。 如今看来竟然另有隐情。 “你们的孩子被献祭给竹妖,可找过镇长或者县令申诉?” “都是一伙的!他们都是一伙的!”女子边哭边哽咽,“我的孩子才不到一岁,不到一岁啊,就因为体弱多病,他们不想花钱养活,就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孩子,埋在了竹子下呜呜呜呜呜……” “竹溪镇重男轻女,女孩都被杀死滋养阴竹,他们这个镇子没有女人了,就开始买卖女人,我们都是被拐了卖来的。” “村子里有妖怪,我们逃不出去,如果不是小公子和他养的灵兽,我们恐怕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生不如死。” “仙子,您长得就跟菩萨一样,您救救我们吧,这里……这里简直就是地狱!” 莲厌扶起几人:“若你们说的是实情,我们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嗬嗬嗬嗬嗬,小仙子,你要怎么救呀?”一个稚嫩诡异的声音陡然出现,桀桀地冷笑,“凫鰆,同为妖怪,你说你何必坏我好事?” “竹溪镇只有一个作祟的妖怪,就是你!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阴森冷厉的笑声,四周的竹子突然开始有生命了一样从地下和地上舒展,将几人包裹其中。 莲厌月银祭出,迅速在五个女子四周画了个抵挡结界。 同时放出宗门的信号弹。 自己则使出了《星河苍穹诀》的第一式——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 这还是她第一次使出功法里的招式御敌,警惕的同时,莲厌又有些作战的兴奋。 竹妖没有显形,应当是吃过凫鰆幻境的亏,不过竹溪镇到处都是翠竹,显然对这只竹妖十分有利。 每一根翠竹都带着竹妖的意识。 莲厌剑芒凌厉,招式婉转变化,霎那间无数竹节被斩落,噼里啪啦如同冰雹从天空落下。 然而竹子的数量实在繁多,莲厌刚斩断一批,源源不断会有另一茬竹子攀上来,试图刺穿她的身体。 白日里静谧观赏的竹子,这会儿疯狂伸长枝节,夜幕下宛如群魔乱舞的触手,场面惊骇。 莲厌现在周身灵力充裕,但那也只是相比前世,尚未筑基的身体支持不了太久。 她一边从灵石里汲取灵力抵抗漫天遍野的翠竹,一边祈祷宗门能有人看见信号弹快点来支援。 “小仙子,你在等你的同门来救你吗?”那个桀桀的笑声又出现了,“没有用的,他们都睡着了,没人会来救你。” “小仙子的血好香甜啊,拿你这身血滋养我的竹子,镇子上的竹子会长得更茂密旺盛!” “做人做仙有什么好呢?小仙子生得这么美,不还是没人怜惜你,不如让我炼化你这身骨血,和我融为一体,永远永远的陪着我吧。” 第十九章 定情玉牌 莲厌心知这个竹妖在蛊惑自己,她稳住道心,默念了一遍清心诀,随后闭上眼睛,沉声怒道。 “藏头露尾,谁想跟你融为一体!你不过是一只只敢在黑暗里蠕动的蛆虫罢了!” “你不敢出来,是怕凫鰆编织的幻境吧,让我想想,你道行不高,不止惧怕凫鰆,还怕怕除妖师、怕修仙门派?” “你敢动我!知道我师尊是谁吗?濯光宗的訾旸仙君,你若敢伤我,我师尊和大师兄定烧了你这满山竹林!” “你敢?”稚嫩的童音倏地变得尖利:“我现在就杀了你!你看我敢不敢!” 这只竹妖果然年岁尚浅,经不住激,莲厌感受着四周妖力波动,猛然睁眼:“月银,去——” 雪亮的剑刃破开层层绿竹,直直朝着西南方刺去。 竹子仿若被剥开的蚕豆,霹雳哐当带来一阵刺耳的响声,须臾,黑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莲厌的手被震得又麻又痛,所有灵力汇聚在这一击上,整个人脱力的从天上坠了下来。 她并没有落到地上。 凫鰆背上的少年接住了她。 莲厌灵力耗尽,这会儿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更没顾及自己几乎是躺在了少年怀里。 “快走!我控制不了它多久!” 竹妖也不知道吸食了多少女子阴魂,又被竹溪镇的镇民供奉,再加上天然的地理优势,远不是她一个炼气期修士可以铲除的。 邵阗垂眸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凫鰆脑袋。 凫鰆点了点小脑袋瓜,落在几个女子前,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脑袋。 五个女子早就被吓破胆了,方才无数竹子攻击仙子设下的保护罩,差点就扎穿了保护罩。 这会儿竹子好不容易消停了,但几个人腿也软了:“能不能让我们也上去?站着或者挂着都行。” 只要能逃离这个鬼地方。 不等邵阗开口,凫鰆的小脑袋已经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了。 邵阗面部平淡:“它能读心,你们觉得它丑,它不愿意。”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皆流露出惭愧之色。 “想跑?” 黑暗里,竹妖稚嫩的嗓音夹杂着滔天巨怒,犹如催命符一般在耳边回响,“都给我死在这里吧!” “快跑!快跑啊!” 这会儿几个女子也顾不上说服邵阗和凫鰆通通情让她们上去了,危险迫得她们拼了命的往前跑。 邵阗狭长的眼睛凝视黑暗中的西南方向,微微眯了一半,手掌不经意的在月银上一划。 一股奇异香甜的气息在黑夜里无声无息蔓延开来。 原本蠢蠢欲动的竹子,陡然畏惧的把触手缩了回去,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存在。 莲厌见竹妖并未追上来,松了口气。 她本就是强撑着精神,见危机暂时解除,就昏了过去。 漆黑的苍穹下,萤火虫星星点点在旷野上闪动翅膀飞动。 几个女子一直被镇民管制着吃食,连续跑了快两个时辰,已经是死亡和恐惧逼出了她们的潜力。 这会儿实在是跑不动了,喘着气看向凫鰆背上的少年,哀求道:“小公子,我们实在跑不动了,先前是我们粗鄙浅薄,惹恼了恩兽,小公子可否替我们求求情,只要逃出了竹溪镇,我们定会给小公子和恩兽立长生牌。” “是啊是啊,小公子,如今我们才算懂得,皮相算得了什么,人心才是最丑恶的。” “小公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就再帮帮我们吧,求求您了。” “……” 邵阗垂眸,对于女子的哀求并没表示什么。 少年浓黑的眼珠凝在小仙子瓷白细腻的锁骨上,犹豫了一会儿,缓缓伸出修长的手指勾出小仙子衣襟下正发着暖光的吊坠。 修真界有一种极其罕见昂贵的传讯玉牌,只要灌入灵力,就能听到对方的传讯。 一般适用于道侣之间或者定了亲的男女之间。 暖黄色的玉牌不断闪动着粼粼光彩。 太极双生鱼被光彩映得栩栩如生。 邵阗甚至能看清玉牌上写了“浮光”二字。 “小公子,小公子……” 几个女子见他不说话,惴惴不安的又唤了几声。 邵阗这才转动眸子看向她们,漆黑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但众人却莫名觉得一悚。 “可以吗小公子?” 邵阗眸光冷幽,语调冰冷:“它带不动五个人。” “那……那能不能唤醒仙子,她会御剑,可否让她载我们一程?” 回答她们的是陡然腾空的凫鰆,众人被卷起飞尘蒙了眼呛了喉,不可置信望着绝尘而去的邵阗。 * 莲厌醒过来的时候,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打量了窗明几净的屋子一眼,穿上鞋子准备出门看看自己是在哪儿? 邵阗又去哪里了? 锁骨下面的肌肤却传来了一阵阵热意。 她看着太极双生鱼玉佩失了片刻神,方注入了一丝灵力进去。 “师妹,你在哪里?可还安好?” 岫玉玉佩里传来秦浮光略显急切的声音。 莲厌走到窗户边,支起飘窗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看了一眼:“大师兄,我很好,我现在应该是在隔壁的镇子上。” “莲厌师妹,你先莫要回来,竹溪镇发生了一些事情,衍元宗的裴道友说镇子上很可能存在第二只妖,昨夜我们都中招昏迷,小师妹和水娘失踪了。” 秦浮光愣愣的看着插过来讲话的闲观师兄,默了几息道:“对,师妹,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情况第一时间用玉牌给我传消息。” “师兄,我昨晚遇见那只竹妖了。” 秦浮光一怔:“什么妖?凫鰆还是?师妹,你可受伤了?” 莲厌炼气期的修为,总让秦浮光觉得她很脆弱。 莲厌说:“是一只竹妖,我并未见到它的本体。” “那只竹妖修为不强,但是竹溪镇天然的竹林环境,将她滋养的很好,我昨晚和她战到灵力枯竭,受了点轻伤,不碍事。” “师兄,你听我说,竹溪镇的百姓你也要小心提防,这个镇子重男轻女,做了很多损阴德的事情,那只阴竹妖,是被镇子上用女婴祭祀喂养长大的。” 第二十章 小仙子庇护他 秦浮光震惊了一瞬,但还是说:“好。” “闲观师兄也在你旁边吗?我方才听见闲观师兄的声音了,师兄,我想跟闲观师兄说几句话。” 闻言,秦浮光表情古怪的看了眼如沐春风的闲观,沉默了会儿说:“好。” “莲厌师妹”,闲观嗓音温润,“是我。” 莲厌直奔主题:“闲观师兄,你能不能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为了救小师妹冒险?宗门里就只有你在我受罚时袒护我了,我不想你出事。” 少女声音甜软中带了一丝沙哑。 闲观听出她语气里的哽咽,心里也跟着一紧,唇角温润的笑意敛了敛,保证说:“好。” 莲厌收回灵力。 以闲观师兄金丹期的修为,只要他不主动涉险,以竹妖的修为伤不了他。 秦浮光看着没了光泽的双鱼吊坠,心情难辨。 小师妹为什么要格外嘱咐闲观师兄注意安全? 小师妹何时跟闲观师兄如此熟稔了? 以前总是粘着他,有说不完话的师妹,第一次挂断传讯玉牌的速度比他还快。 秦浮光尝到了一丝苦涩的滋味,也第一次发现被人连句婉转的告别词都没有就挂断玉牌竟然会这么失望和难受。 是他昨晚安抚小师妹,没追着师妹出去,惹莲莲生气了吗? “秦师弟,既然联系上了莲厌师妹,知道她安然无恙,现在我们还是去找我师尊商讨如何救出小师妹吧。” 闲观淡淡看了出神的秦浮光一眼,径直跨过门槛出去找同尘真人了。 莲厌顺着客栈小二指的方向,东行了一刻钟,也没找到邵阗。 她方才跟师兄交谈时并未揭穿妖兽凫鰆是邵阗豢养的。 无论是外门弟子还是凡夫俗子豢养妖兽,都是修真界所不容的,若被发现,一律当魔物妖物处以极刑。 潺潺流水打湿了少年裤脚。 一只小小的可怜兮兮的小妖兽眷恋的咬着他的裤脚试图将他也拽进溪河里。 邵阗神情冰冷的弯下腰,将小包袱挂在凫鰆,翅膀上,打了个蝴蝶结。 少年并没有不舍离别的情绪,嗓音一贯的冷落冰霜:“我养不了你,你自行求生去吧。” “啾啾啾”,凫鰆哀伤的叫了两声,将小脑袋凑近想亲昵的蹭蹭收留它、喂养它长大的主人。 “啊啊啊啊啾——” 小凫鰆嗅到了一股十分厌恶抗拒的味道,它一连打了好几个朝天啊啾,眼泪都呛出来了。 好难闻。 主人身上怎么突然多了这么难闻的味道? 它伸出褐色的小爪子,找了一会儿,发现了难闻味道的来源——是个鼓囊囊的东西。 凫鰆一爪子按上去,想将东西扯下来扔掉。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却摁住了小妖兽的动作,少年声如汀泉:“这个不可以给你。” 说罢,邵阗往后退了半步,最后深深看了小凫鰆一眼,转身离开,再没回头。 “啾啾啾啾啾”,小凫鰆清越的啼哭声回荡在溪水上,水纹波动,无数条小鱼就像是感受到悲哀窒息一样跃出水面。 凫鰆不会讲话,但它并不是没有思想。 它隐约知道,那些宗门弟子来竹溪镇是为了杀它,可它没有作恶,它和主人还帮助了那些人类女子…… 可如今,主人却将它遗弃了。 莲厌听着凫鰆的凄嚎,还以为它和邵阗出了什么事情,连忙闻声赶过来。 却看见邵阗一个人禹禹独行,凫鰆并未跟在他身边。 “刚刚是凫鰆的声音吗……”,莲厌看了眼少年洇湿的裤脚,余光从他身后收了回来,“怎么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邵阗抬起黑眸,对上小仙子惊疑的目光,面色波澜不惊的平静:“弟子豢养妖兽,莲厌仙子可要将我供出去?” 他本该在昨夜就掐住小仙子柔弱纤细的脖颈,却瞥见了小仙子脖颈上挂着的灵牌吊坠。 本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但想起李钰说的那些,他竟然可笑的想要赌一次。 赌这小仙子真的对他有几分浅薄情分,不会将她供出去。 “你说什么糊涂话?凫鰆这种天生地养的妖兽,怎么会认主?” 莲厌目不转睛对上少年那双黑曜石招子。 “关于凫鰆的事情,你一句都不可在我师尊和师兄面前说,听见没?” 少女的语气娇憨又任性:“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回到宗门后你要守口如瓶,我就当在此地没有见过你。” 少年眼波微动,小仙子选择了袒护他。 莲厌见少年待在原地,一副凝滞的表情,蹙了蹙眉,靠近了些凑到他耳边轻声问:“凫鰆呢?” 少女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如同一片羽毛刷过,带来一阵酥痒,邵阗喉结滚动了下:“走了。” 莲厌松了口气,刚刚听那小妖兽叫得那么惨,她还以为少年杀妖证道了。 她“哦”了一声,想起自己以前为了跟小师妹比,见大师兄夸她养花养得好。 她就也下山买了一盆栀子花,悉心照料了好一阵,后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枝叶枯黄,打苞的花没等到盛放就死了。 她为此难过了好久。 少年应该也很难过吧,那只凫鰆看上去很依赖他,还有水灵枣,一个外门弟子月例才多少,却买了那么多水灵枣带给凫鰆。 难怪他要接那么多宗门杂务,总是一副很缺钱的样子。 莲厌拉起少年的手,掌心凭空多了一袋上品灵石。 她抓了两把灵石放到少年掌心,娇软的安慰:“别难过啦,凫鰆的藏匿本事闻名遐迩,离开竹溪镇,它反而安全。” “你呢,就拿着这些灵石换些凡币,雇辆马车,再买些肉干之类的好吃干粮,回濯光宗去,以后莫要再搅进浑水里面了。” 不管是外门弟子被杀案,还是竹溪镇女子失踪案,怎么他都在啊? 少女软嫩的指尖放置灵石时在掌心划过,像是一种撩拨。 邵阗黑睫颤了颤,看向小仙子的目光微微一紧。 莲厌仙子这么关心他,在乎他。 是为了什么? 她分明还和秦浮光有着修真界人尽皆知的婚约。 邵阗试图从少女那张明媚倾城的面容上看出端倪,她是想亵玩他还是单纯示好? 第二十一章 红油抄手 亦或者,因为秦浮光对沈椿棠示好,少女也想如法炮制,利用亲近他去刺激秦浮光? 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的钱袋子呢?” 上品灵石个头有鸡蛋大小,三颗上品灵石一只手就包不下了。 莲厌从訾旸仙君那里薅了百来颗,这会儿自然不吝啬。 何况要不是邵阗给她找的那两本功法,她昨夜未必能超常发挥击退竹妖。 但让莲厌奇怪的是,昨夜那竹妖明显要卷土重来,后面为何又退却了? 这个疑惑,在莲厌看见少年腰间悬挂的蓝色香囊时,有了猜想——枫露长老指导制作的香囊这么厉害? 有人将她亲自做了一个多月的香囊珍而重之挂在腰上,莲厌心情升起几分雀跃。 心说算小可怜识货。 莲厌食指勾了勾香囊,眉眼飞扬,却没说什么,将十颗上品灵石装进了少年拿出来的钱袋子里。 放灵石时,她无意瞥了眼少年的钱袋子。 可怜兮兮的,就七八颗颗碎银并几十个铜板。 “还没问你,你为什么会在竹溪镇?凫鰆又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猜想是一方面,具体还是要问问当事人。 莲厌发现小可怜的话实在是少。 每次回答多是“嗯”、“好”,于是冷肃说:“凫鰆虽然在竹溪镇没有作恶,但豢养妖兽是大忌,这件事情你讲清楚。” 莲厌方才是怕附近有人,才谨慎的靠近了点,但她发现少年耳根竟然红了。 这让她感觉有点尴尬。 四周看了眼没有别的气息后,就挺直了身子。 少年表情镇定,嗓音也是不急不徐的清越:“十年前,我被当成女孩卖给了竹溪镇的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本来是想买个女孩代替家中女婴祭祀竹妖,却不料买回了一个男孩,但是买都买了,来了竹溪镇,知道了竹溪镇的秘密,就不会被镇长放出去。” 莲厌听得心惊肉跳,十年前,少年才多大? 不过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清俊冷欲,小时候约莫确实长得雌雄难辨? 发现自己思维偏了,莲厌连忙集中精神:“那你后来又是怎么逃出去的,还入了南墟山?” 少年神情淡漠,仿佛讲述的不是自己悲惨的过去:“我幼时体弱多病,那家人养了我几年,发觉我是个烫手山芋,转手不出去,放任病死又赔本,就将我放养去了后山自生自灭。” “那会儿竹妖也还没修成人形,后山虽然荒凉阴冷,但有野草野果饱腹。” “我是在后山的溪流边捡到的…凫鰆,我那会儿很孤独,就将它养在身边,一开始,它只有我巴掌大小,后来逐渐长大,我才知道它可能是妖兽。” “四年前,竹妖意识逐渐强大,后山不再安全,它便将我送出了竹溪镇,恰逢濯光宗招收外门弟子,我便编纂了个身世入了濯光宗。” “前不久听闻宗门要派弟子前往竹溪镇除妖,我担心它出事,就请了假回来。” 轻描淡写的言语,却仿佛绘制了惨淡的十几年。 莲厌心有戚戚然,似乎能透过邵阗的言语望见后山竹林里少年孤零零觅食、睡觉的身影。 难怪她总觉得小可怜清冷淡漠,少言寡语,比她还显得不合群。 莲厌难得的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前世逃亡的那五年,她也躲进过深山,每日缩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枝头鸟雀扑棱腾空都会让她惊吓瑟缩,以为追兵又来了。 “都过去了”。 莲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想着自己准备去吃馄饨,就顺口问道:“好饿啊,要不要去跟我吃早饭?” 阳光透过云层,炙热地洒在少女软糯的脸颊上,今天难得是个温暖天气,少女的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红。 邵阗眼睫低垂:“好。” “那走吧。” 两人顺着沿路返回。 这会儿已经辰时末了,金乌高悬,到处都是沿街喊叫的商贩。 莲厌找了个馄饨摊,询问摊主后才知道还有红油抄手这一说法,她以前都是吃馄饨,还没吃过红油抄手。 于是就点了一份红油抄手。 “你吃什么?”莲厌问对座的少年。 邵阗并没吃过红油抄手,南墟山没这个东西,收养他的那家人连药都不舍得给他吃,更不会给他买外头的小吃。 他自己也并不注重口腹之欲,当外门弟子挣的灵石,他大部分都买了水灵枣。 “一份红油抄手,谢谢”,少年神情虽然冷淡,但言辞矜贵有礼。 摊主还是头一回在小镇上见到两个容色这么出众的年轻人,吆喝的都更有劲:“得嘞!” 很快,两人面前就端上了两碗红彤彤的红油抄手。 摊主调的辣味十分地道有劲儿,通红的汤汁刺激了蓓蕾,莲厌舀了一个薄皮馅大的抄手吹了吹,就着点汤汁吃进了嘴里。 汤有点辣,但在莲厌可以接受的范围类,抄手带着辣香和肉香,莲厌忍不住抬头看了对面的邵阗一眼:“真好吃!” 吃美食还是得来人间,修真界都闷声比着修炼,纵然是灵米灵蔬,也讲究清淡水煮,不丧失食物本身的自然鲜味。 她一连吃了好几个,却发现邵阗碗里的几乎没怎么动。 少年埋着头,握着竹箸的手背白皙到青筋分明,微微蜷着。 莲厌唤了他好几声。 少年才红着脸抬起眸,平日幽黑寂静深潭一样的眸子,此刻辣的水汪汪水盈盈的,湿红一片。 “你不能吃辣啊?”莲厌愣了,连忙倒了杯水递过去,“红油抄手,肯定是辣的呀,你先喝点水……” 邵阗听话的喝了,喉间那股呛辣勉强被压下去一点,但狭长的眼尾已经红透了。 莲厌单手支颐,唇角微弯:“好点了没?我给你点份清汤馄饨。” 邵阗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小仙子在笑什么,但是这还是小仙子第一次冲着他笑得这么甜。 就像天璇峰上,他看见小仙子冲她大师兄笑得那样。 “老板,再来一份清汤馄饨。” 摊主手脚麻利,很快又端了份清汤馄饨过来,看了眼呛得俊脸薄红的少年,还忍不住调侃一句:“两位是刚在一起吧?还不知道对方生活习惯?哈哈我们两口子也是,一个吃辣一个不能吃辣,不过不妨事,过日子最主要的是互相包容,相互体谅。” 第二十二章 别把姐姐弄丢了哦 莲厌:“……” “老板,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哎呀,小姑娘就是害羞”,摊主笑呵呵的继续忙活去了。 莲厌:“……”好吧,不重要。 到底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虽然自幼就有了未婚夫,但莲厌其实脸皮很薄,这会儿脸热的很,也没去看少年。 转身看见隔壁有个豆花摊。 莲厌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要不要吃豆花?你要吃咸的还是甜的?” 邵阗愣了愣,他没吃过豆花,默了会儿说:“都可以。” 只要不是太辣,他都可以接受。 太辣的话过遍清水,其实他也可以接受。 刚刚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在小仙子面前,犹豫了会儿没有要清水,本打算忍一忍的,结果还是…… 莲厌让隔壁的豆花摊送了两份甜豆花来。 转身的时候,发现不少人在看着他们这边。 莲厌自然知道这些人在看什么。 她自幼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小时候,濯光宗里其实很多师兄弟都抢着跟她玩。 后来,訾旸仙君让她挑选一个未婚夫。 她记得她那会儿心里第一个想的是闲观师兄,因为闲观师兄陪伴她最多,还总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 可那段时间,闲观师兄都不在山上。 訾旸仙君又甚是急迫,她便选了同样对她好的大师兄。 只是大师兄每天都好忙好忙,能陪她的时间很少,她就依然去找宗门师兄弟玩。 有一回,大师兄出完任务回来,看见她和那些师兄弟玩在一块,十分生气,将礼物丢给她就走了。 莲厌急得不行,哭着去找师尊。 訾旸仙君听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对着尚未开窍的她说:“你大师兄是吃醋了,因为莲莲是大师兄未来的道侣,以后是要嫁给大师兄的,还跟别的师兄弟嬉戏玩闹在一起,你师兄当然会介意,莲莲想啊,如果你大师兄整日和一些女弟子嬉戏打闹在一处,你又会不会生气呢?” 莲厌自那以后,懵懵懂懂的明白,只有和其他师兄弟保持距离,大师兄才不会生气。 “姐姐,哥哥,马上就要到天官节了,哥哥要不要买上一对同心簪送给姐姐?” “这些同心簪请仙人施过法,到天官节那天晚上,同心簪会发出幽幽红光哦,届时彩灯摇曳,佩戴同心簪的有情人,会被天上天官看见,来年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呢!” 一个稚嫩清澈的童音打断了莲厌的出神。 桌子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个扎着荷包头的小女童,女童纤细的肘弯里挎着个藤条编织篮。 里面躺着许多款式简单的簪子。 莲厌一眼就看出这些簪子被输入了浅弱的灵力,泛着红色的光。 白日阳光下并不明显,到了夜晚,红光会清晰一些。 小女童见她看过来,甜甜笑着拿起一对同心簪,尾部相连:“头为日,尾为月,寓意星河长明,哥哥,姐姐这么漂亮,买下这对同心簪,免得在天官节那天人太多,把姐姐弄丢了哦。” 这小女童应当是训练过的,小嘴甜得像蜜饯一样。 莲厌热意还没散去的脸,这会儿又隐隐发热。 怎么一个两个都误会了她和邵阗的关系? 她看了眼对座的少年。 邵阗被辣的薄红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少年掏出两颗碎银,从小女童手上接过同心簪。 莲厌:“……” 小可怜莫非已经有了意中人? “谢谢哥哥,祝哥哥和姐姐永结同心,白头到老,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小女童顿时欢天喜地,嘴里的吉祥话一蹦一个。 莲厌舀了口豆花咽下去。 余光瞥见邵阗默默将两支同心簪包好收了起来。 莲厌心想,难怪小可怜那么拼命的接活干活,原来除了给凫鰆买水灵枣外,还要攒彩礼钱。 她记得凡间成亲需要三媒六聘来着。 倒是挺有担当! 莲厌肯定的看了少年一眼,笑容可掬。 邵阗并不知道小仙子的心思。 小仙子不识人间疾苦,不知道有些人会利用孩童去卖东西,孩童迫于任务,极可能一直站着求着客人买。 小仙子给了他灵石,他买了这对同心簪,就当是给小仙子积德了。 两人吃罢,就分开了。 莲厌决定还是回竹溪镇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虽然重生以来,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但她心里仍然有些担忧改变不了闲观师兄的结局。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重生,但清楚的知道生命的脆弱和蝴蝶效应的强大。 邵阗静静抬头看向东边的方向。 灿烈的金乌下,稀薄的云层下方似乎有什么一闪而逝。 片刻后,少年神情平静地收回视线。 返回竹溪镇的路上,莲厌意外的在竹溪镇边缘看见了那夜和他们一起逃出竹溪镇的五个女子。 几人个个面色疲惫不堪,身上沾了不少灰尘和草屑,都已经站直不起身子了。 少女诧异的扬了扬眉梢,邵阗不是说她们已经被凫鰆送走了吗? 月银缓缓降落。 几人看见莲厌,都惊喜又意外的走了上来,喘息着说:“仙子……” “你们……是自己跑出来的?” 高个儿女子还算几人里精神面貌好些的,捋开遮住眼睛的凌乱头发:“是啊”,她本来想说什么,但是想到小公子的冷漠,她们也确实觉得凫鰆外貌很丑,就没好意思开口。 “仙子怎么又回来了?” 莲厌虽然疑惑邵阗为什么撒谎,但面前几个女子看起来也就是疲累不堪,并没受伤。 于是回答说:“我师兄和师叔他们还在竹溪镇,我要回去寻他们”,又看向几个女子,“往前再有不到五里地,就是邻镇了,你们还能坚持吗?” 几人听说曙光就在眼前,眼里都有了光彩,异口同声:“能!” 莲厌点了点头:“那告辞。” “多谢仙子大恩,仙子慢走。” 莲厌踏上月银,微微颔首,灵剑再次在天幕划过。 “好羡慕,这就是修仙之人吗?来去如风,灿如春华”,一名女子仰头看着空中离去的莲厌背影,眼睛里充斥着艳羡。 第二十三章 衍元宗裴隐年 白日里的竹溪镇,或许是栽种了太多竹子,光线被遮挡,显得十分阴霾沉重。 莲厌御剑而行,发现越往北竹子生长得就越是繁密旺盛。 这并不符合竹子的生长特性。 竹子喜欢温热潮湿的环境,一般都是向南生长,竹溪镇的竹子却逆向生长,着实古怪。 莲厌沿着竹子生长的方向一路过去,竟然到了镇长指给宗门弟子留宿的地方。 “莲厌师姐,是莲厌师姐回来了!”有同宗弟子惊呼道。 “莲厌师妹……” “师妹。” 闲观和秦浮光也看见了莲厌。 秦浮光眉头微皱:“师妹,我不是在通讯玉牌里让你先回宗门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莲厌没理会秦浮光的叱责,看见闲观师兄安然无恙,轻轻松了口气。 她眸光扫过被两个弟子压着的镇长,冲同尘真人见了个礼:“师叔。” 同尘真人和煦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多亏你的提点,我们才能早一步发现镇民的异样,真是没想到,五六千人的镇子,竟然全民参与此等恶行!” 整个镇子通过祭祀阴竹妖过上好日子,连至亲手足都可杀害,简直泯灭人性! 莲厌:“我也是意外遇见了凫鰆送几个女子逃离竹溪镇,才偶然从几个女子口中知晓这镇子的诡异祭祀法。” “莲厌师姐,你碰上凫鰆了?”一名内门弟子问。 “那凫鰆呢?凫鰆在哪儿?莲厌师姐,你该不会把凫鰆放走了吧?那可是妖兽!” “是啊,凫鰆可是妖兽,怎么会帮助女子逃离竹溪镇?” 几个内门弟子七嘴八舌。 莲厌看向一脸挑衅的奉青,这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沈椿棠的走狗。 如今沈椿棠失踪,狗急了,见人就咬。 少女微微抿唇,生硬如铁:“我陷入了凫鰆的幻梦里,醒来时又被竹妖袭击,我区区炼气期,能活着回来全靠凫鰆救我一命,如何还能管得了凫鰆去处?” “还是说,奉青师弟你巴不得我死在妖兽口中?” 奉青一怔,莲厌何时变得这般牙尖嘴利了! “谁能替你作证,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碰见凫鰆和竹妖,你一个炼气期,还能活着回来,难道我不该惊讶吗?” “奉青!”秦浮光蹙眉呵斥,“莲厌是你的大师姐,往日里你学的尊卑礼仪?” 莲厌就是为了让众人信服,一直没有疗养昨夜被竹妖鞭打剐蹭的伤痕。 这会儿虽然表现得很冷硬,但脸上那道细微的刮痕还是引起了众人的同情。 “她说得没错,凫鰆确实在帮忙对抗竹妖”,敞开的门扉里走出一个红衣黑发的少年。 少年骨相优越,鼻高唇薄,即使是很暗的天光,也掩不住少年的卓越惊艳。 莲厌一眼认出了他——裴隐年。 和前世一样,裴隐年在看见她的刹那,微微失神,眼里瞬息之间充斥满了流光。 “表哥,这位是?” 秦浮光哪里不知道这个表弟的颜控属性,往日便罢了,这会儿他心里隐隐升起不虞,沉声道:“莲厌师妹,也是我的未婚妻。” 裴隐年眼神微热:“未婚妻,那也还没成亲嘛。”他还有机会。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秦浮光语气带了丝愠怒。 裴隐年目光痴迷的流转在莲厌身上,说话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兴许是感应到了有绝色佳人来访,就醒了。” 在场濯光宗的弟子和赶来的衍元宗弟子纷纷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裴隐年不以为意,搭着折扇踱步凑到莲厌身边,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那日我被水娘引至后山,才发现她竟然已经被竹妖操控,而我的法器乾坤袋,也被人偷走,这才处处掣肘,最后是凫鰆施展幻术困住了我,水娘打破不了凫鰆的幻术,我才保下一命。” “小仙子,可否认识一下,我是衍元宗弟子裴隐年,年二十,未婚,家父是宁国忠勇侯,家母是宁国世族王家千金。” 少年折扇一展,一排风流。 “没兴趣”,莲厌前世就很讨厌这个孔雀开屏的小侯爷。 后来还被他追杀,愈发觉得此人心理有病,表里不一。 裴隐年被冷淡拒绝也不恼,反而薄唇微扬:“莲厌妹妹,你好冷漠,我好喜欢哦!” 臭孔雀真是十分的不要脸! “莲厌妹妹,你脸怎么伤了?我给你疗愈伤口吧”,裴隐年抬起的手被秦浮光牢牢攥住。 裴隐年转头,正对上表哥隐忍暴怒的眸子。 他还是有些怵自家表哥的,一来两人在凡间身份地位不同,一为君二为臣。 二来,秦浮光少年老成,最爱说教,因此他才选了衍元宗修炼。 “不必劳烦表弟!”秦浮光面色冷凝,掌上灵力覆盖在莲厌脸上伤口上,划痕缓缓消失。 “莲厌师姐不过是脸上留了道小口子,小师妹却是失踪了,大师兄,难道我们现在不该快点盘问出小师妹的线索吗?多延迟一分,小师妹就多一分危险!” 奉青脸色难看,尤其是看见众人都围着莲厌,就更替小师妹不值了。 一个宗门废物罢了,除了一张脸尚能看得过去,还有哪点能跟小师妹比! 同尘真人:“奉青说的不错,当务之急是先寻回椿棠,这只竹妖借用女子阴体修炼,椿棠极可能有危险。” 秦浮光眉头紧锁,将裴隐年拉开:“你还有什么线索?” 裴隐年理了理被表哥弄皱的衣袖:“水娘和竹妖之间肯定有关联,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在水娘身上闻到妖气,所以才没防备落入陷阱”,少年仔细回忆,“那只竹妖的声音也颇为稚嫩,附体后也没伤害水娘,我觉得可以查查水娘的底细。” 莲厌也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方才我御剑飞回竹溪镇时,观察到镇子里所有的竹子都是向北生长的,而竹子生长最茂密的一带,就是这附近,我怀疑,竹妖的本体就在方圆五百米以内。” 她这样一提醒,众人急忙去看周围的翠竹。 果然如同莲厌说得那样,镇子上的竹子,就数这附近的竹子长得最粗壮挺拔,一眼望不见翠竹顶部。 第二十四章 全镇恶人 “镇长,水娘和竹妖的关系,你不会不知吧?”闲观唇角微挑,笑意温和。 镇长抬头望了眼身姿颀长的年轻修士,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是请你们来除妖的,你们这些修士却把我和镇民绑起来,你们是想做什么?” 闲观笑意浅淡,目光落在另外几个被绑起来的镇民身上。 作恶多了,这些人脸上一点恐惧都没有,个个理直气壮,凶神恶煞。 “真言符,去!” 一道黄色符箓被打入镇长额头。 几个镇民这会儿才惊觉仙人的手段,惶恐不安的看向镇长。 “你可见过竹妖?”闲观问。 他是濯光宗执事堂大弟子,问讯之事轻门熟路。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面色苍白到近乎诡异的镇长,等着答案。 “没见过,都是水娘跟竹妖联系。” 镇子上的人果然都跟竹妖沆瀣一气! “那镇子上失踪的女子,都是献祭给竹妖了?” 镇长一板一眼回答:“没有,那些女子是真的失踪了,她们都是花高价钱买进来的,镇民们亏了钱,都来找我理论,我没办法,只能去找水娘,让她问问竹妖大人是怎么回事?竹妖大人说村子里有另一只妖兽,是那只妖兽带走了那些女子,竹妖大人让我们找修仙门派,替她除掉那只妖兽。” 真言符对凡人作用,百试百灵。 众人这才相信了莲厌的话,看来那只凫鰆还真不是竹妖的帮凶,而是只益兽。 若不是莲厌师姐遇见竹妖和那些逃跑的女子,他们还真的就被镇子上的人忽悠住了,以为行凶的妖兽是凫鰆。 “水娘和竹妖是什么关系?” “她们是……她们是……”,镇长呆滞无神的面容陡然有了变化,似乎在挣扎抵抗。 几个镇民都在焦急的喊:“镇长!镇长不能说啊,镇长!” “镇长……” 闲观双指并拢,几记禁言符打入了几人额头。 青年笑容温和:“等会儿自有你们几人开口的机会,不要急。” 几个镇民张着嘴却发不出声,个个焦急地看向面容扭曲的镇长。 “她们是对姐妹”,镇长脸色古怪的说。 闲观:“详细说来。” “你们借住的这户人家姓李,夫妻俩头两胎生的都是女儿,第三胎终于生了个儿子。” “有一日,夫妻俩和大女儿上山砍竹,留小女儿在家里照看弟弟,结果小女儿去厨房生火做饭的功夫,弟弟就爬下了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毒蛇咬死了。” “夫妻俩气恼不已,归家后将小女儿打了个半死,也不准她吃饭,后来,夫妻俩将儿子的牌位设在了小女儿屋子里,每逢想起儿子,必定要折磨鞭打小女儿一番。” “有次过年,家家户户买肉炼油,大女儿偷偷藏了几块肉渣给妹妹吃,却被夫妻俩发现,那一次打得太狠,小女儿的牙齿全部被打掉,嘴巴也被母亲用针线缝上,丢到院子里,活活冻死疼死了”。 “夫妻俩不敢声张打死了女儿,就把女儿的尸体埋在了竹子底下。” “谁知道,埋葬李家小女儿的那颗竹子越长越高,越长越壮,夫妻俩心里有鬼,就把那颗竹子砍了,可是一夜之间,那颗竹子又长回来了。” “夫妻俩虽然觉得诡异,但是家里也没发生什么怪事,他们把小女儿的屋子重新修砌,物品都烧了,而院中那颗竹子,他们当成摇钱树一样供了起来,自那之后,夫妻俩依靠那颗竹子,再也没去过后山砍竹,家里一日日富裕起来。” “镇子上其他人都十分羡慕,打听李氏夫妻俩养竹秘诀,夫妻俩守口如瓶,最后还是他们的大女儿,也就是水娘,将内幕说了出来。” “恰好有一家媳妇难产去世,婆家就把死婴埋在了院里的竹子下面,没成想,那颗竹子还真的长起来了。” “后来,挨家挨户开始效仿,一开始是镇子里生病的女童或者夭折的女婴,到后来,大家开始交换女儿祭竹,十余年下来,镇子上的女人越来越少,只得花钱买入女人。” 旁边几个镇民听见镇长竹筒倒豆子一样把真相说了,个个面如土色。 一群修仙弟子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毛骨悚然。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这与妖魔有何异? 作为人类,却因贪婪黄白之物,不惜丧尽天良杀害亲人,与妖为伍,简直……简直罪大恶极! 镇长没有再被问问题,没一会儿真言符失笑,他惨白着脸捂住嘴,先前镇定甚笃的眼睛这一刻终于爬上了恐惧之色。 扑通跪在地上:“诸位仙人,都是水娘她蛊惑我们的,她才是竹妖真正的帮凶。” “我们哪里知道竹妖这么阴邪狡诈啊,我们早就后悔了,现在我们完全是被逼的啊!我们要是不照着竹妖说的做,我们也都会跟李家夫妻俩一样死无葬身之地,求仙人救救我们啊——” 其余几个镇民也都跟着跪在地上。 这些人改口倒是快,一开始抵死不认,现在担忧竹妖对付不了这些宗门弟子,又开始风吹墙头草了。 莲厌冷眼睨着跪着磕头的镇长和镇民。 心道:“真是全镇恶人,竹妖和水娘固然残害性命,但整个镇子都不无辜。” 奉青忍不住上前踹了镇长一脚:“小师妹要是有事,我剥了你的皮!” 说完,径直走进了院子。 其余弟子也纷纷担忧的跟了上去。 院中果然有一棵参天大竹,几乎是全镇里最大的一棵了,昨夜天无辰星,众人的注意力又都在后山,并没留意院里的竹子。 秦浮光掐了个灵火诀,两团滚热的火焰扑到竹身上,燃烧带起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众人都目不转睛看着竹子。 须臾,竹子冒出一团团黑雾。 一开始,众人只以为是燃烧形成的浓烈黑烟,并不以为意,可莲厌却倏地出声:“快退开!别靠近黑雾!” 奉青最是焦急,离黑雾也近,听到莲厌警告,不屑地讥诮道:“师姐修炼十几年仍是练气,连个烟雾都怕,真是给宗门丢脸!” 第二十五章 莲厌是我的未婚妻 莲厌面容冷漠。 下一刻,奉青被黑雾沾上的地方突然传来了蚀骨的剧痛。 那感觉,就像肌肤在零下几百的温度里被冻成了冰,又被人拿铁锤生生敲碎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奉青凄厉的惨叫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他整条胳膊都已经被黑雾缠绕上了。 那些黑雾就像是有生命似的,一丝一缕的渗入皮肤,然后扩放出更多黑气。 “大师兄,救我!快救我!” 秦浮光面色一变,灵剑长啸和他心意相通,从空而降斩断奉青右臂。 “啊啊啊,我的手——” 奉青右臂“梆”地落在地上。 原本该是血肉填充的地方,这会儿全部变成了丝线一样的黑气,诡异又可怖,竟然一丁点血迹都没溅出来。 奉青脸色惨白,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 就在几人不注意的时候,又是“啊啊啊”几声惨叫。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庭院里栽种的竹子,不知何时都开始散发出了黑雾。 几个内门弟子注意力全被奉青吸引,一不留神就被黑雾吞噬了大半身子。 “运起灵力护体!不要靠近这些黑雾!”同尘真人喝道,同时指挥一个丹修去给奉青疗伤。 这些黑雾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弥漫开的,这会儿众人都被围困在了庭院中。 几个内门弟子被黑雾吞噬了重要的头胸部位,已经救不回来了。 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门师兄弟,这会儿突然死了几个,众人心里都十分沉闷。 同尘真人和秦浮光、闲观、裴隐年等修为高的大弟子在众人周围聚起了一个防御罩,抵抗黑雾蔓延进来。 但竹妖不现身,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奉青吃了亏,吃了几颗护心丹才勉强保下性命,但是他右臂被黑雾侵袭的地方,却再也长不出来了。 气氛低迷,原本是想烧了竹妖的本体,却引来这些难缠的黑雾。 秦浮光转身看向莲厌:“师妹,你可知道这些黑雾是什么?有何应对办法?” 若是换作从前,秦浮光绝对不会询问莲厌的意见,毕竟宗门上下默认莲厌是个废物。 秦浮光虽然不在意莲厌的天赋,但是心底其实也是认可这个说法得到。 但近日,他总觉得师妹变了许多,方才最先警醒众人的又是莲厌,秦浮光不抱什么希望的问了句。 “这些不是黑雾,是怨气。” 前世她修炼的水阴功,是鬼功的一种,因此她对鬼功多有涉猎。 这一辈子,因为她的重生,产生了蝴蝶效应。 竹溪镇镇长和镇民的恶行被揭穿,前世未曾出现的怨气,也出现了。 看来,水娘庭院里最大的这颗竹子,确实是竹妖的本体。 “哟,小仙子还知道怨气,小仙子也对鬼道感兴趣?” 黑色的怨气里骤然传出一道熟悉妖娆的女声,众人心底都被这突兀出来的声音刺挠了一下。 “啊啊啊”,有弟子指着竹子尖叫。 众人回头,只见被怨气笼罩的竹子已经变了形,竹身上生出了惨兮兮的人脸,诡异可怖。 同尘真人厉声喝问:“你是水娘还是竹妖?你们到底害了多少人!” “仙长,十几年了,奴家数不清了呢”,怨气里的声音娇滴滴地笑了笑:“再说了,奴家和妹妹可没有害过人,这些女婴女童都是他们自己杀的,等价交换,他们也都过上了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这怎么能说是奴家的错呢?” “若非你蛊惑,谁会想到用这种阴损的法子种竹,妖物休得狡辩!” “哈哈哈哈哈哈哈,仙长清风道骨,又生为男儿身,自是好命,哪里能共情我姐妹俩的苦难?” 怨气里多了一道稚嫩怨毒的垂涎声:“姐姐,不要跟他们废话,快点杀了他们,我要那个小仙子的灵体!她能闻到她好美味啊,有了她,我一定能增长功力!” “好妹妹,姐姐一定让你死而复生拥有正常的实体。” 姐妹俩的声音变得像是在耳边呓语,姐姐似乎在安抚妹妹焦急暴怒的情绪,而众人身边的黑雾也越来越浓烈的扩散开。 方才还是白昼,现在四周被怨气笼罩,众人已经分不清是何时辰了。 黑线一般的怨气在防御罩上涌动,试图钻入进来将仙家弟子贪婪吞噬。 同尘真人指挥灵力弱的弟子几人一组,衔接维持防御罩。 莲厌也被分配到跟几个内门弟子一组。 裴隐年不知何时走到少女身旁,折扇掩面,露出一双含情桃花目:“莲莲师妹,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眠,何其浪漫哉。” 莲厌很想将这厮踹远点,但怕给他踹爽了。 秦浮光方才耗损太多灵力,这会儿正握着灵石补充灵力。 视线瞥到裴隐年又晃到莲厌跟前,胸前一堵,咽下一口腥甜,沉着脸站起身将红衣少年拉走。 “诶诶诶,表哥,你拽我干嘛?” 秦浮光警告的盯着垂眸整理衣襟的少年,一字一顿:“莲厌是我的未婚妻,离她远点。” 闻言,少年眼梢微挑,扇柄在他胸上不轻不重敲了敲,看向一边正全神贯注用灵力维系防御罩的罗裙少女:“表哥,我没看出来莲莲师妹和你有多亲近啊,你们订婚多久了?要结不早结了,依我看,久不结必分,肥水不流外人田,莲莲师妹这般国色,便宜外人不如便宜我……” 裴隐年话没说完,脸上便重重挨了一拳。 少年俊脸被打得侧了过去,唇角也溢出鲜血,红衣白肤,颇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秦浮光面色冷凝,双眼冰冷注视着他:“姨娘教不了你,我替她管教!” 裴隐年眸光有片刻怔忪,旋即又无所谓一样随意擦干嘴角血迹,朝旁边看过来的两宗弟子道,“看什么看,好看吗?” 他虽是笑着,眼底却没有一丁点笑意。 竹妖未除,先发生内讧。 同尘真人不好教训外宗弟子,走过来对秦浮光沉声道:“浮光,你一向是最沉稳的,连师兄也夸你,莫要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第二十六章 魑尸 秦浮光看了莲厌一样,少女丝毫没注意他们这边,灵力汩汩涌出,正和几位师兄弟维护着防御结界。 他收回视线,恭声道:“表弟顽劣,是我没有克制住。” 裴隐年那番话是贴在秦浮光耳边说的,众人都没听见。 闻言,同尘真人点了点头:“你好好补充灵力,休息会儿,这只竹妖在竹溪镇盘踞多年,这里是她的领地,不容易对付,我已求助宗门,未商量出对策之前,只能和竹妖耗着。” 秦浮光点头。 同尘真人拍了拍青年肩膀,走去了另一面。 这只竹妖修的是鬼道,是修仙人士最不擅长最不熟悉的一道。 再加之十几年来竹溪镇死去的女婴女童怕有数万之众,怨气直冲苍穹,众人的灵力功法,在面对连个实体都没有的怨气面前,都成了摆设。 莲厌心里隐约担忧。 这只竹妖死的时候年岁不大,思维也不成熟,容易被激,但是水娘给她的感觉不太妙。 这个女子看似轻佻妩媚,实则极有个性成算。 前世这两姐妹怕就是想留下个女修士,所以将沈椿棠抓了去,只是不知道沈椿棠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两姐妹甘愿用她来换取沈椿棠? 后来,闲观师兄为了救她死在了后山,同尘真人为了爱徒要掘地三尺抓到凫鰆,竹妖姐妹俩就又按兵不动了。 以至于她向众人说山上有竹妖,是竹妖杀了闲观师兄,宗门上下根本不信。 就连沈椿棠,也说自己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会儿,就只有裴隐年和她统一说辞,说竹溪镇有第二只妖的存在,但所有人都觉得是因为裴隐年倾慕她,不忍她难堪才编出的谎话。 两宗因为她和裴隐年的说辞,在竹溪镇又停驻了许久,连镇长都冷眼冷脸赶人了,那只竹妖也没再犯事。 莲厌担忧的就是水娘懂谋略,这个女子绝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样美艳无脑。 竹溪镇整个镇子陷入生女弃女杀女的恶性循环,这种挑唆煽动百姓情绪的能力,不是平庸人能做到的。 仿佛验证了莲厌的话。 过了不知多久。 负责记录时辰和观察怨气的弟子蹬蹬蹬跑过来,神色惊恐:“禀告真人,有……有异状。” 同尘真人睁开眼,面容肃穆:“发生何事?” 一名弟子颤声道:“浓雾里走出来了几个人,正在拍打防御结界。” 秦浮光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弟子回:“我们是从黑雾起的时候开始计算的时辰,现在约莫子时上下。” 子时,阴气最浓郁之时。 同尘真人站了起来:“带我去看看。” 闲观扶住师尊,秦浮光和裴隐年也跟着一起去看情况了。 莲厌闭眼小憩,却根本没有睡意,这会儿睁开眼也起身跟了过去。 针对这些怨气,午后众人也研讨了各种方案。 风系灵力吸入、真火灼烧、土系掩盖以及净化术、禅渡术都用过,但这些黑雾只增不减,且越来越浓。 一开始,众人的视线才能看到庭院的大门,随着时间的延长,视线被挤压到只能看见防御罩外五六寸的地方。 如今,更是只能通过天眼法器才能窥见浓雾内四五米远的地方。 几个负责观察情况的弟子将天眼法镜递给了同尘真人四人。 同尘真人将天眼法镜对准眼瞳,一张如同纸糊的苍白面容瞬间充斥了整个视网膜,若换成心脏承受能力差的弟子,恐怕要吓得尿了裤裆。 秦浮光瞳孔微微缩紧。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修仙门派除魔卫道,除的是有实体的妖魔,但面对这种诡异阴森没有实体的鬼道,还真是束手无策。 “大师兄,给我看看。” 秦浮光袖子被轻微扯动,低下头就看见莲厌一脸凝肃的面容。 少女即使是蹙着眉,也美得不可方物。 “都是些行尸走肉,看了会做噩梦”,秦浮光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莲厌心里叹了口气,她到底有多弱,让大师兄觉得她连看个丧尸都会吓得夜不能寐。 前世,她因为针对沈椿棠,和同门打架,被惩罚去森罗谷猎杀妖兽时,可没有人记得她才炼气期。 她在森罗谷里待了大半个月,总算凑够了妖兽内丹,一瘸一拐回了宗门。 在山门口看见了历练回来的大师兄。 她心里有无数的委屈苦楚要说,可在看见大师兄身旁的沈椿棠时,又愤恨的咽了下去。 莲厌没有和秦浮光争论,她走到闲观身边:“闲观师兄,天眼法镜借我一用?” 闲观刚刚听见了她和秦浮光的对话,这会儿也没问,直接将天眼法镜递了过去,不过还是提醒道:“师妹离远点看。” 莲厌:“好”。 天眼法镜下,浓雾里的东西显现在眼前。 是镇长和几个镇民。 不,也不一定是镇长和镇民。 就像秦浮光形容的那样,几人这会儿宛如行尸走肉,面白如纸,双臂像是没了骨头一样垂落着,脚跟往上,似乎在被什么东西托着走。 莲厌两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种东西。 前世她修炼水阴功,倒是在书上看过一种描述——怨魂寻亲人附体,谓之魑尸。 魑尸体,半人半鬼,没有神志,一旦怨魂立体,人体也会阳寿耗尽而亡。 修仙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可无故杀人。 竹妖还真是抓住了众人的软肋。 “啪——啪啪!” 镇长在内的魑尸猛烈拍打着防御灵罩。 纵使是没有用天眼法镜看见魑尸的弟子,也都听见了令人胆颤心惊的拍打声。 这一下下的用力拍打,击打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同尘真人面色微变:“那妖物是在拖延时间,这些怨气蔓延出去,接触到黑雾的百姓都会被怨气侵蚀,变成行尸走肉。” “防御灵罩可以抵御妖魔,但若是这些披着人皮的东西,十人百人尚不足惧,若整个镇子的人都来,那我们又能撑到几时?” “真人,那我们该怎么办?防御结界外面被怨气包裹得密不透风,我们出去就是一个死!” 第二十七章 哪位德高望重的道友 出任务时,谁也没想到会有危险。 可短短两天时间不到,小师妹失踪,同门师兄弟惨死,每个人心里都爬上了阴霾。 他们还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吗? 这个问题像阴云一样盘旋在众人心头。 “不能再拖下去了”,秦浮光面容沉俊,“师叔,我们发出去的求救讯号也可能被竹妖拦截,必须想办法自救。” 裴隐年:“不错,这竹妖实力成鬼时间不长,倒是不难对付,如今要想办法抑制怨气的扩散,只有浓雾退了,我们才能出去。” 问题的关键在于怨气。 可如何消除怨气呢? 同尘真人看向莲厌,虽然不知少女是如何了解鬼道的,但在场修士里,就只有莲厌一开始看出黑雾的异常。 “莲厌,你可有消散怨气的法子?”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了般般入画的少女身上。 莲厌没料到同尘真人会询问她的意见,转身对上真人肃穆的脸色,斟酌片刻道:“我对鬼道了解也并不多,但怨气只能在化解仇怨后消散。” “莲厌师妹,若有方法,不妨直言”,闲观听出少女话中的犹豫。 少女清瞳转向防御灵罩外:“制造幻境。” “让这些魑尸在幻境中获得一个美好的结局,消散他们的怨气。” 同尘真人眼睛一亮,转身看向裴隐年:“贵宗可来了擅长阵法的弟子?” 裴隐年默了几息:“有。” “快让他摆个幻梦阵,试一下对这些魑尸有没有效?” 红衣少年苦涩一笑:“有是有,刚刚被黑雾吞噬的两个弟子就是。” 同尘真人激动的表情一僵,自言自语喃喃:“怎么就那么巧……” 莲厌也心说怎么就这么巧。 其实她刚刚想到了凫鰆,难怪竹妖要想办法借刀杀妖,它的那些手段,凫鰆刚好把她克制的死死的。 想到凫鰆,莲厌难免又想到了邵阗。 也不知道邵阗这会儿走到哪儿了,离濯光宗还有多远? 夜色融融,竹溪镇黝黑的天幕上,月亮和星辰都被浓郁的怨气弥散笼罩。 丝丝缕缕的怨气,就像是小蝌蚪找妈妈一样,绵延扩散开,朝着不同的方向寂静地涌入。 阴暗无人的青石板街道,缓缓走来一个青色云纹长衫的少年。 瞧见有活物,无数怨气试图翻涌过去吞噬少年的血肉,然而在碰触到少年血液时,又像是碰见了能焚烧一切的火焰,哀嚎着散入夜风。 少年神色并没有惧惶,掌心虽在滴着血,他却仿若感觉不到痛。 怨气因为俊美逼人的少年到来,而变得暴躁没有章法,它们就像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更迅速的找到了生她们的家,仓惶地附了身。 “笃笃笃……” 黑暗阴潮的街道上,沿街的门被一双双森白冷绝的手推开。 无数被怨气覆盖了神魂的镇民垫着脚后跟跳到了街上。 一个、两个……如同夜街游魂,诡异可怖。 怨气一旦附体形成魑尸,就会变得非常饥饿,急迫的想要喝血啖肉。 手无缚鸡之力的冷峻少年,就是它们的目标。 无数魑尸发了疯一样朝着少年涌去。 眨眼间,少年所在的地方已经被魑尸覆盖。 黑夜里,似乎能听见利齿嘎嘣嘎嘣咀嚼血肉的声音,所有魑尸嘴巴大张着,流着黄黑的液体,那是原身被侵蚀流出的内脏…… “嗬嗬嗬,嗬……” 突然,原地爆发出一阵白芒,所有魑尸都被弹飞了出去。 有的魑尸寄生的宿体被这一击轰得肢体残缺,断腿、断臂、五脏肺腑流淌了一地。 侥幸没死的魑尸,和远方汇聚而来的魑尸,再度像龙卷风一样席卷着攻击站立的少年。 这一回,爆发出了更凛冽的白色光芒,几乎将黑色的苍穹都照得有一瞬爆亮。 魑尸不像怨气,能感觉到危险。 怨气附在亲人身体里,最先吞噬了亲人的神志器脏,它们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饿,饿,好饿……” 大地震颤,维护防御灵力罩的众修士也皆是一震。 面面相觑:“发生何事了?” “怎么回事?莫非援兵到了?” 负责观察魑尸情况的弟子惊喜道:“真人,那几个魑尸退了,它们退了,而且浓雾好像也消散了不少。” “当真?”同尘真人迅疾几步走过去,立马有弟子递上天眼法镜。 秦浮光和闲观正维持着防御结界,闻言朝这边侧了一眼。 透过天眼法镜,外界的浓雾果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同尘真人绷直的面容带了点劫后余生的感叹:“看来是有高人路过,帮扶了咱们一把。” “闲观、浮光,等外头的浓雾再消散一些,咱们先合力把这妖竹的本体毁了!” 秦浮光看不到外头的情形,但见众人如释重负的神情,也明白确实是有路过的道友帮忙解了围。 他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也不知是哪位德高望重的道友路过,真是帮了大忙。 经此一役,秦浮光也暗下决心,今后不能只顾历练提升修为,还要多涉猎各个道法,才能保护好莲厌师妹。 片刻后,浓雾退散到了十丈之外。 同尘真人朝几个金丹修为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各色法光毕现,冲天而起。 众人仰头望去。 只见高耸入云的妖竹突然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啊,啊啊啊,啊啊——” “你们这些该死的修士!你们该死!啊啊啊啊啊,姐姐,姐姐我好疼,姐姐救我!” 稚嫩的童音时而狰狞可怖,时而可怜柔弱。 先前被秦浮光砍断的竹痕上,突然开始渗出鲜红的血。 “这妖竹还真让她修炼出了半人模样”,同尘真人双眼微眯:“竹子同气连枝,根系极深,务必将它根系全部销毁,防止它逃脱再害人性命!” “是,师尊!” “好!” “师叔放心。” “……” “等等!”水娘从妖竹上扑跪下来:“仙人,求仙人绕我妹妹一命,都是我做的恶,我愿意承担仙人们的处罚,可我妹妹好不容易修炼出了人体,求求仙人网开一面,让我妹妹离开竹溪镇,她死的时候才只有七岁,七岁啊,她还没见过江河,还没吃过糖葫芦,她还有很多很多没有做过的事情……” 第二十八章 姑娘,你生心魔了 “她答应了我的,等修炼出人体,可以离竹而存,我们姐妹俩就再也不做恶了,我们会离开竹溪镇,找个安静的村子,隐姓埋名的生活。” 风韵娇娘苦苦哀求,脑袋虔诚地和大地碰撞,不一会儿便红了一片。 同尘真人神色冷穆:“为了你们姐妹俩能重新生活,你们毁了多少家庭?妖就是妖,你妹妹已经死了,你将它养成一株妖竹,用全镇人的性命换你妹妹死而复生,姑娘,你生心魔了!” 水娘泪眼婆娑,眼里却没有一丁点悔意:“我没错!是我爹娘的错,是这个镇子的错,是这个世道的错!” “凭什么女性生来卑贱,不让我们读书,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整日拿《女诫》训女人,说什么‘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砖瓦,而斋告焉’,把刚出生的女孩扔在床底下玩纺锤,教育女子生来地位就比男人低,我想问问,凭什么?” 娇媚的女子无力的哀嚎着,目眦欲裂:“啊?凭什么?” 没人回答她。 她哽咽着,泪水簌簌而落:“那天,应该留在家里照顾弟弟的人本来该是我,但我想给妹妹带几串山上野长的高粱泡,就跟妹妹交换了,让她留在家里照顾弟弟。” “如果……如果那天是我留在家里,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妹妹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了妹妹。” 女子哭得泣不成声,最后干脆嚎啕着以额抵地,身子颤抖。 “姐姐”,竹身上的鲜血像是共情了水娘的眼泪,哗啦啦流得更快了,伴随着稚嫩的呜咽,“姐姐,我没有怪过你姐姐,只有姐姐对我最好了。” 水娘身子一颤,转身紧紧抱住了翠竹。 “穗穗,你快跑,姐姐是人类,他们不会伤害姐姐的,你快跑!” “妖物!害死我同门数人,还想往哪里跑?快交出我小师妹!” 法器梵天轮骤然飞出。 奉青这一击实在是太过突然,只有离得近的莲厌率先反应过来,但月银的速度已然来不及。 梵天轮切断了几丈粗的竹身,也齐整切断了水娘的咽喉。 变故突发在一刻,众人都怔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竹妖凄厉阴冷的声音在黑夜里令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姐姐,姐姐,姐姐啊啊啊啊啊——” 地面开始震颤,竹身剧烈晃动,竹叶瑟瑟作响,犹如哀鸣。 奉青喉结滚动了一下,紧紧攥住梵天轮,警惕盯着四周。 “杀我姐姐!你们都去死吧!” 一团青色的影子速度奇怪的从竹身钻出,水娘的头颅被它抱在了怀里。 青影不断颤抖,猛地扭过头愤怒地看向人群里的奉青。 看见它的相貌,众人皆是心底一突。 竹妖已经拥有了人类的五官,但是皮肤依旧是竹子的颜色,令人惊骇的是她的嘴巴,细嫩的嘴唇被黑色的粗线紧密缝合着,像是一只布偶娃娃。 水娘说得没错,这只竹妖再过不久,就要和正常人无异了,一旦融入人群,谁能分得清身旁之人是人还是鬼。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竹妖的声音从腹腔里传来,带着滔天的怒气。 奉青只觉一股尸臭扑面而来,他来不及作呕,匆忙祭出法器应对。 几位宗门弟子微微一愣之后,也迅速援手。 没了怨气护体、又没有姐姐帮衬的竹妖,就像个乱冲直撞、失了主见的小孩,面对一群名宗修士,毫无招架之力。 不一会儿,就快被打得魂飞魄散了。 “不好,这里要塌了。”没了竹妖,偌大的竹子轰然倒塌,压倒了一片建筑物。 同尘真人心有余悸:“妖竹的根茎在地底下盘根错节,镇子底下到处都是它打的洞,大家赶紧走。” “师叔,小师妹找到了吗?” “神识已经探查到了,浮光去救了”,同尘真人言简意赅,从乾坤袋里拿出灵舟,“上灵舟。” 地表震荡,屋舍和竹林不断摇晃。 站都站不稳了,听完同尘真人的吩咐,众人纷纷登上灵舟。 奉青残了一条右臂,对竹妖可谓是恨之入骨。 临走前阴冷地掐了张符箓丢了过去。 莲厌夹住朱砂符箓,和奉青阴戾的眼神相对:“修仙界规矩,妖魔人神,皆有往生的权力,你想断了它的魂?” “哼,大师姐还怜悯起妖物了?也难怪,这竹妖看不上大师姐的废物修为,掳走的人不是你,师姐没受罪自然能说风凉话。” “嗯,师弟被怨气缠绕的断臂,再没有复生可能的,确实受罪。” “你……”奉青阴狠的剜着神色平淡的少女,拳头狠狠紧握,又松开,丢下一声冷哼登上了灵舟。 闲观走过来,和莲厌一同看向地上的竹妖。 小小的一只竹妖,还维持着死前的身量长相,营养不良的瘦小,眼睛很黑很大,若忽略那一身青色皮肤,该是个扎着荷包头拿着糖葫芦开心追着姐姐跑的年画娃娃。 不该是抱着姐姐头颅,血泪铺了满脸的狰狞模样。 “莲厌师妹,你也先走吧,我留下来处理”。 闲观叹息一声:“它虽逃不过必死结局,但得多谢师妹,它还有往生的机会。” 方才奉青欲要用断生符断了竹妖的魂魄,他看见了。 莲厌“嗯”了一声,朝着灵舟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秦浮光焦急的声音:“师叔,小师妹受伤了,她被竹妖吸取了太多生机和灵力,需要立刻送回宗门。” 莲厌转头,看见秦浮光正抱着昏迷不醒的沈椿棠,步履急切的朝云舟过来。 浓雾散去,远方透来淡淡的天光,四周屋塌地陷,俊美出尘的青年和柔弱昏迷的少女如同一副惹人怜惜的画。 莲厌心里下了决定,这趟任务结束,回宗门后,她要快点和秦浮光解除婚约。 “大师姐,飞船的位置不够了,你能御剑的话,能否御剑回宗把位置让给小师妹?” 从秦浮光抱着沈椿棠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有很多道目光落在了莲厌的身上。 毕竟秦浮光和莲厌未婚道侣的身份,在濯光宗人尽皆知。 第二十九章 表兄妻,不确定欺不欺 莲厌抬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好”。 她也并不想和这么多人一起同坐飞舟,尤其是还有个对她大献殷勤的裴隐年。 濯光宗的弟子没想到往日跋扈嚣张的大师姐今天会这么好说话。 以大师姐以前对大师兄的在意程度,看见大师兄抱着小师妹,要么该被气哭,要么该跳脚吧?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莲莲妹妹,我突然想到我有些事要去濯光宗那个方向,我们一起结伴同行如何”。 裴隐年见缝插针、笑容绚烂,长腿一迈就跟了上来。 秦浮光看着莲厌面容沉静的跟他擦身而过。 心里突然一阵窒闷,像是某个角落塌陷了一块。 再看自家表弟殷勤挖他墙角的样子,他更是一阵急火攻心。 “大师兄,快带小师妹上飞舟啊,竹溪镇马上就要塌了,快!” 有师弟见他站着不动,连声催促。 秦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侧身对莲厌说:“师妹,回程路上小心,若遇到危险,灵牌传讯于我。” 莲厌侧身,知道秦浮光确实是在关心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裴隐年桃花眼笑意潋滟,回头猛眨眼:“表兄,你照顾好你的小师妹,放心,莲莲师妹交给我。” 一刻钟后。 裴隐年望着竖在自己跟前的长啸。 少年曲起指节在冰冷的剑刃上敲了敲:“还盯着我?莲莲师妹都走远了,表兄,你的灵剑可以收回去了吧?” “我告诉你长啸,你别以为我的无影打不过你,你让不让开?” “再不让开我真的让无影揍你了哦!” 少年自言自语了好一阵,旁边衍元宗的弟子终于忍不住道:“裴师兄,濯光宗的弟子都走完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竹溪镇已经塌陷成了一片废墟,十来个弟子的仙服都染上了尘土竹屑,刚刚正拼命施展清洁术。 红衣少年叹了口气:“悔啊,悔不当初啊!” 一众衍元宗弟子听着大师兄的感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互相瞅了瞅。 裴隐年看着清一色的水灵小师弟,在心里重重一叹。 早知道漂亮小仙子都在濯光宗,他为什么要为了逃开表兄的说教去衍元宗? “啊!为什么?天不生我裴隐年,剑道万古如长夜”,红衣墨发的少年双臂伸展,须臾又转换成右手伸出,对着长啸面色痛苦,“如果上天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会对表兄说,我愿意去濯光宗——” 长啸一阵瑟抖。 衍元宗弟子面色抽搐:“大师兄又发癫了,你去阻止一下?” “为什么不是你去?” “上次就是我,这次该你了。” “我……我不敢……” 虹光流过,竖在前面的长啸嗖的一声飞远。 “长啸,连你也要弃我而去吗?”少年悲拗捧心,“你这个无情的剑,薄情的郎,啊~我算是看透了你~” 衍元宗弟子无语望天:“……” 片刻后,俊美邪肆的少年收敛了姿态,笑吟吟转头:“众师弟,你们先回宗门吧,有劳替我回禀师尊,就说隐年甚是思念表兄,要在濯光宗小住上一段日子。” 众师弟:“……” 他们不瞎好吗? 大师兄,别人是兄弟妻不可欺,您是兄弟妻偏要欺。 他们已经可想而知裴师兄去到濯光宗后的风风雨雨了,怕不会打起来吧? 有内门弟子垂头丧气试图劝阻:“大师兄,天涯何处无芳草……” 裴隐年:“错,莲莲妹妹怎么会是你草,莲莲妹妹是芳花。” 众人嘴角又是一抽,算了,大师兄中毒不轻,还是回宗禀报师尊处理吧。 * 灵舟之上,濯光宗的师兄弟都心疼担忧的看着面容苍白的小师妹。 秦浮光给沈椿棠输完灵力,俊美的面容也浮现出病态的霜白。 几个师弟七嘴八舌围上来:“大师兄,小师妹如何了?” 秦浮光:“已经喂小师妹吃下了补元丹和补灵丹,我方才用灵力替师妹融化了药效,疏通了灵力经脉,小师妹过不久多久就会醒来,后续再好好调养,就没大碍了。” 众人松了口气。 秦浮光问:“我们离开竹溪镇多长时辰了?” “约莫半个时辰吧?”有弟子不确定的回道。 秦浮光“嗯”了一声,抬步往灵舟甲板上走。 同尘真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是他,看了眼船舱方向,温和地拍了拍旁边的蒲团:“人没事了吧?” 秦浮光知道他说的是谁,颔首嗯了声:“有劳师叔挂心,已经无碍了”。 同尘真人望着悠悠白云叹了口气,咕噜灌了口猴儿酒:“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棁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大道万千,人何其缥缈如蜉蝣,此番若不是莲厌发现黑雾乃怨气所化,还不知有多少弟子遇难,我亦不知如何向师兄交代。” “鬼道本就不是仙家弟子的必修课,师叔已尽全力,切莫自责,师尊也定然不会怪罪师叔。” 话虽如此,两人却都缄默下来。 竹溪镇塌了,被怨气附体的镇民难逃一死,虽然诛杀了水娘和竹妖,但整个镇子都毁了,濯光宗还折损了几个内门弟子。 尽管坐上灵舟,众人依旧心情沉重。 “师叔,闲观师弟呢?” 同尘真人:“他留在竹溪镇善后竹妖一事。” 秦浮光突然站了起来。 同尘真人意外的看向他。 秦浮光道:“师叔,我想回竹溪镇去找找那位道法高深的前辈,他救了我们这么多弟子,弟子理应向他致谢。” 同尘真人意味不明的笑笑:“是找那位高人,还是去找莲厌?” 青年脸上难得窘迫得微红。 同尘真人也不欲为难他:“去吧。” 秦浮光颔首应是。 许久,同尘真人看着青年御剑离去的背影低低叹息一声。 当年,若不是自己的徒儿凡事未了,仓促离山,说不定和莲厌订亲的就是自己的乖徒了。 * 一日一夜耗损灵力维持防御结界,莲厌的灵力几近枯竭。 因此她在竹溪镇崩溃塌陷时,只是祭出月银腾在半空中,并未施展灵力离开。 第三十章 天官节 整个竹溪镇都飘散着一种青涩竹子和腐臭尸体交杂的糜烂气味。 青石碧瓦,亭台楼阁轰然而逝,将罪恶掩埋在黛瓦高墙和翠竹之下。 莲厌看见了闲观和几个执事堂的弟子。 他们施展了一个庞大的结界,隔绝人类窥视,结界下,竹妖被焚烧殆尽,在惨烈的凄鸣中和水娘化为春泥焦土。 竹溪镇的百姓无一幸免于难,怨气逸散时,仙家弟子尚不能自保,更遑论保护镇上百姓。 执事堂的弟子解决了竹妖,又开始忙碌清理竹溪镇镇民的尸体。 这些尸体都被怨气缠绕,生前是魑尸,死后必须净化烧毁,否则便会吸取日月精华形成吃人的僵尸。 莲厌想到那位路过的高人道友。 她于功法上尚有些疑惑之处无人解答,说不定那位道友可以帮忙解惑。 月银随主人心意而动,莲厌顺着记忆里白芒乍现的地方找到了镇子中心。 此刻,这里也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莲厌收回月银,视线四处逡巡,断垣残壁,折竹碎石,除却各种姿势死去的腐尸,根本没看见有活人。 她有些失望,但也不气馁。 在几乎不能称之为道路的石板路上走了会儿,地面的恶臭就快要把她熏得几欲作呕了。 莲厌用帕子捂着口鼻又走了会儿,实在忍不住这阵恶臭,连忙祭出月银准备离开。 一阵清风吹过,一片白洁似冰晶的羽毛被吹拂到了莲厌脸上。 她愣了愣,伸手接住。 羽毛的温度极其寒凉,莲厌温热的指尖很快就感到了比冰谷深处还要低的凝结温度。 她分出一点灵力,才勉强把这片冰晶羽毛捏在了两指之间。 莲厌环顾四周看了看。 又把视线转回到了羽毛上。 竹妖死后,万竹折毁,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莲厌眯眼看着在金乌下散发流光溢彩的羽毛。 忍不住伸出手指拨了拨碎羽:“小羽毛,你好漂亮啊。” 虽然没找到那位高人道友,但也有意外收获。 莲厌很满意,尤其她怀疑这根羽毛可能是那位高人留下的。 一根羽毛都这么稀奇漂亮,高人道法肯定十分高深。 可惜没有缘分见到。 莲厌从乾坤袋里找了个镶嵌宝石的银色小盒,珍而重之的把羽毛放了进去。 竹溪镇后山的一处溪流旁,邵阗身体突然一僵,犀利冰冷的黑眸转向身后,却并无一人。 但是那种被抚摸触碰的感觉又强烈的让他战栗。 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少年那张丰神俊逸却冷沉疏离的面容。 邵阗和溪水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颈项上一阵一阵传来温热的触感,刺激得少年瞳仁微微缩紧。 他倏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剧烈,掌心刚缠好的绷带又渗出了丝丝血迹。 顾不得伤口渗血,邵阗惊愕的按上传来酥痒的脖颈。 那里,果然少了一片。 他本该回濯光宗,但他清楚修仙门派一向清冷孤傲,不屑与鬼道为伍,更不会和鬼道扯上干系。 竹溪镇里作乱的不是妖,而是怨鬼所化的阴尸,虽然道行算不上多深,但十几年的怨气积累,小仙子的师兄弟未必能应对。 他大可袖手不管。 可是小仙子给了他足够的灵石,数次帮他解围,屡次赠他仙家之物。 他该报答。 于是他花光了小仙子给的所有灵石,买了炼制凋魂丹的仙药灵草,去了最近的炼丹坊炼制,然后赶回了竹溪镇。 可凋魂丹毕竟不能代替他本身的神珠,强行施展落羽成阵换来的结果就是阳寿锐减,全身骨骼和经脉都充斥着剧痛。 而且,神羽消散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如今,还遇上了最坏的结果——有人碰了他的神羽。 邵阗脸色实在说不上好,和自己血肉相连的神羽丢失,对方的每一次触碰都仿佛在抚摸他的禁忌地带。 从无人探索的领地被侵犯,那股陌生又隐秘的冒犯羞耻感让少年薄唇气愤到颤抖。 邵阗只能祈祷那人只是一时新鲜,不会妥善保存神羽,等神羽消散,他脖颈上自然会长出新的神羽。 否则…… 邵阗根本不敢去想,如果拾走他神羽的人日日抚摸爱护他的神羽,他会怎么样! * 两日后,人间天官节。 月色朦胧,花灯如海,盏盏宫灯高悬,光彩夺目,映得夜间如同白昼,不远处笙歌阵阵,交织成一幅繁华盛世。 莲厌印象中上一次来凡间的天官节游玩,还是在六岁的时候。 訾旸仙君刚给她和大师兄指婚,特意准了他们几天假,让大师兄带着她下山看花灯。 那是她第一次下山,看什么都新奇,央着大师兄给她买了兔子灯、糖人、泥塑娃娃,还拉着大师兄去猜灯谜。 秦浮光是宁国太子,天之骄子,才德兼备,猜灯谜自然拔得了头魁。 少年那会儿也才十来岁,个头却窜得很高,一派少年老成,小未婚妻要看耍花戏,他就把灵剑给了小未婚妻抱着,自己则把小未婚妻举得高高的。 原本以为这些她都不记得了。 但是故地重温,当年那些唱词仿若还刻在她脑海:“青山在,绿水流,让你我只记缘来不记仇……” 莲厌喃喃念着戏腔里的最后一句,唇角似笑非笑的翘了一下,看不出悲喜。 卖面具和小饰品的摊主刚笑容满面地送走上一位客人,一转身看见个鬓影衣香的美貌少女立在摊前,心脏直接来了个暴击。 砰砰跳了好几下,才勉强压了下嘴角:“仙子,您是看看面具还是首饰佩饰呢?都是新进的货,样式新颖,料子也好,价格嘛童叟无欺!” 莲厌回神,随手挑了个坠有流苏的镂空金面具,付了账,转身融入了汹涌的人群。 凡间高台上,又咿咿呀呀唱上了一出新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浮生楼,是宁国最大的拍卖场所。 只要有好东西,凡人和修士都可以进入。 第三十一章 幽蝶之泪 莲厌戴好面具入内,拍场已经开始了。 主持人的身后,是一面巨大的天鉴,上面显示了本场拍卖宝物的出处、用途、价值以及底价。 天鉴上,天南海北的修士和凡人用虚拟的身份众说纷纭,胡吹海侃,反正纵使是熟人,用了虚拟身份也认不出来。 浮生楼拍场和天鉴同步。 买主即便不在拍卖场,也可以从天鉴上看见浮生楼的拍品,从而竞选宝物。 而最终拍到拍卖物的买主和卖主信息,都是严格保密的。 莲厌随意找了个二楼能看清拍卖台的雅座。 浮生楼侍从收了灵石,分辨出眼前仙子实力不俗,立即殷勤地送上灵茶灵糕。 主持人字正腔圆的介绍着拍卖物。 “仙品灵器——赤翡灵镯,有提升灵力和迅速恢复灵力之功效,对敌时可释放强大的灵力波动,形成赤翡烈焰,起拍价,五百中品灵石。” 赤翡灵镯色彩一半为赤,一半为翡,颇为别致好看,更遑论戴上它,恢复灵力的速度相当于汲取灵石灵力时加了个聚灵阵。 因此不少人争着竞拍。 “我出六百中品灵石!” “我出六百五中品灵石!” “……” 拍卖会大堂内,不少男修为了博得女修欢心,争相竞价。 最终,这只赤翡灵镯以一千二中品灵石被一个怀里抱着娇小女修的炼体修士拍走。 “下一件拍品,上古神器——天陨噬魂刀,以天陨混沌晶碎片锻造,挥动时,可携星辰之力,可助低阶修士击破金丹期修士布下的结界,起拍价,三百上品灵石。” 不论是越级挑战强者,还是临危保命,这件拍品的价值显然要比上一件拍品高。 不止现场竞价疯狂,天鉴上也抢红了眼。 莲厌淡淡啜了口灵茶,招呼了一名侍从过来。 侍从语气恭敬:“仙子有何吩咐?” 莲厌道:“我要购置几颗筑基丹,楼内可有?” 浮生楼不止是修仙界和人间最大的拍卖楼,楼里也有各种自设的珍品,从浮生楼卖出去的东西绝对保真。 且隐私性极好。 这也是莲厌来此处的原因。 侍者面带微笑:“有的仙子,筑基丹一瓶两百中品灵石,里面共有三颗,仙子要单独购买还是整瓶购买?” “两瓶筑基丹,再来一瓶巩固境界的灵液,需要多少?” 侍者:“筑基灵液分好次,好的要六百中品灵石,用的是年份五百年以上的紫叶兰草和洗骨花,次的用的是几十年份的,只需要一百中品灵石即可。” “要五百年份以上的。” 侍者眼眸微亮:“仙子请随我来。” 莲厌于是去了浮生楼的最顶层,将一千颗中品灵石放到侍者给的乾坤袋里后,侍者也将她要的东西交到了她手中。 “筑基丹两瓶,筑基灵液一瓶,仙子请收管妥当,出了浮生楼,一切就和楼里无关了。” 莲厌长睫微动,知道这是在提醒她小心被夺宝。 她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楼里可有隐藏真实修为的法宝或者丹药符箓?” 侍者:“有是有,但比较贵。” 莲厌眼睛微亮,她道:“无妨。” 侍者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小仙子,修为若是隐藏起来,可能会令您备受嘲笑。” 修真界实力为尊,谁不是想方设法的提升实力,拿出来炫耀。 就像濯光宗的首徒大弟子秦浮光,修仙界人人皆知他四岁上山,十年结丹,八年元婴,谁人不夸一句少年天才,惊才绝艳? 莲厌唇角微微一牵,讥嘲而已,前世她活在别人的目光里,成了小师妹手中的提线木偶。 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 侍者见她心意已决,点头离去。 片刻后,侍者再次出现在莲厌眼前,手里多出了一颗乳白色的明珠。 “此乃驰骛珠,是取十级妖兽驰骛内丹炼化而成,放在楼里也有百年了,但因价格昂贵,用途鸡肋,一直无人问津。” 驰骛是上古妖兽晏紫苏与异族异化的后代,继承了晏紫苏的幻化本领,极难捕获,更遑论是十级妖兽。 莲厌:“多少灵石?” 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拿到了。 侍者其实并不觉得小仙子能拿下这颗珠子,这颗珠子楼主收进来时就是天价。 几百年了,纵使无人问津,楼主也不肯低价售出。 他干脆直接道:“五千上品灵石。” 莲厌:“……” 难怪无人问津,这价格,也不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 她将乾坤袋里的天地灵宝钦点了下,索性都拿了出来:“这些东西全部给你们楼里,可否换得此珠?” 侍者瞠目结舌的望着小仙子竹筒倒豆子一般倒出来的东西,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彼岸流苏簪,鱼瑶簪,灵犀绘空笔,金犀叶,玄幽阴阳镜,金阳霓裳……” 天呐,任何一件物品的价格都不会低于五百中品灵石! “小仙子,劳烦稍等,我去请示一下楼管。” 莲厌:“好。” 侍者拿着天鉴的手都在发抖,记录下小仙子的宝物发送到天鉴上后,对莲厌的态度更恭敬了,“小仙子稍等片刻。” “没事,不急。” “消息要层层上报,不如仙子先去会场喝口仙茗?一有消息我就来告诉仙子。” 莲厌点了点头。 再度走进浮生楼的拍卖场。 莲厌突然听见了一道哭泣低鸣的女声,万分哀戚,像是泡在眼泪灌满的潮水里,濡湿酸胀:“梦回画角,云雨匆匆,恨相逢,恨分散,恨情种……” 少女脚步一顿,视线逡巡。 身后侍者怔了怔,问:“仙子,怎么了?” 莲厌:“你可曾听见哭声?” 侍者皱眉听了片刻,人声鼎沸的拍场哪里有什么哭声? 他正待回答,莲厌已经率先开口说道:“兴许是我听错了,你不必一直跟着我,有消息了来二楼回复我便可。” “好的仙子。” 莲厌蹙眉,似乎大家都没有听见这道悲鸣的女声,依然沉浸在拍卖的热潮中。 可那道声音似乎就缠绵在她耳边,带着哭腔和仇怨:“梦回画角,云雨匆匆,恨相逢,恨分散,恨情种……” 第三十二章 冲击筑基 “你是谁?” 莲厌坐上座位,眉头轻蹙。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她的。 不过女子哀戚绝望的声音让莲厌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因为她发现,她的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流出了眼泪。 莲厌怔怔地看着手指上拂下来的眼泪。 胸腔里也似乎被堵了一团棉花一样酸胀难受。 楼下。 主持人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激昂有力的响彻整个拍卖场。 “最后一件拍品——神秘幽蝶之泪,幽蝶族诞生于阴阳交界处,族人奇美且拥有操控阴间的力量,捕获幽蝶美人炼化,出窍以下修为可连跃两级,以上修为可瞬间突破一级,如今幽蝶一族已经绝迹,这颗幽蝶之泪也是世上仅存一颗,绝世罕见,起拍价一万上品灵石。” 主持人话音刚落,天鉴和拍卖会场就炸开了锅。 “一万上品灵石,抵得上百来个小宗门了。” “恐怕就连濯光宗和衍元宗这样的大宗来了,都得三思!再说了,一滴眼泪而已,又不能炼化提升修为,纵使幽蝶族再罕见,这也简直是天价。” “卖主是多缺钱啊?把我们当冤大头了是不是?” “我看卖主根本不是诚心想卖,这哪里是想出手的价格?” “浮生楼这次的压轴拍品就这?有本事弄个真的幽蝶族人来,一滴眼泪,糊弄谁呢?” 在场众人议论纷纷,天鉴上也多是吐槽和猜测卖主的评论。 即便无人举牌,主持人始终情绪稳定。 莲厌总觉得这滴幽蝶之泪跟她有种联系,但是她乾坤袋里所有的法器灵宝都卖掉,也凑不出一万颗上品灵石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鬼使神差的上了二楼,坐回了原位置上。 一刻钟之后,这件压轴拍品眼见就要流拍。 拍卖会场的旋转暗门被拧开。 少年红衣猎猎,折扇在指尖抛着转动,随意不羁,红狐面具下薄唇微扬:“一万上品灵石,小爷要了。” 拍卖会场一阵哗然。 都想透过红狐面具参透少年的身份。 “一万上品灵石,我去!这人什么来头,能以下拿出这么多灵石!” “不是皇室宗亲,就是大宗宗主呗,反正不是普通人。” “没想到幽蝶之泪还真能被拍出去,这么颗破玩意儿,能值一万上品灵石?我看他脑子多少有问题。” 主持人手握落槌:“一万上品灵石第一次。” “慢着!”有侍者匆匆走过来,对着主持人耳语几句。 主持人表情微变,随即笑着道:“天鉴上有买家喊价一万五上品灵石,小公子,您是否要追加?” 不止红狐少年怔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一滴不能提升修为的幽蝶之泪,一万上品灵石已经是天价,遑论一万五上品灵石? 那人莫不是疯了? “一万五上品灵石第一次。” “一万五上品灵石第两次。” “等等——” 一个青衣侍者急匆匆跑过来,胳膊高举着指向天鉴,震惊得双眼凸出:“有人,有人出两万上品灵石!” “疯了吧!” “一滴幽蝶之泪,拍卖两万上品灵石?” “谁在竞拍啊?是谁啊?” 莲厌也怔愣了下,两万上品灵石是什么概念,搁在凡间,帝王国库的金银加在一起,估摸也就值五万上品灵石不到。 这几乎是搬空了半个国库。 只为了一滴幽蝶之泪。 主持人落槌定音:“两万上品灵石第三次,无人追价,我宣布,这滴幽蝶之泪的归属者是天鉴用户****”。 幽蝶之泪重新被装入锦盒。 余音绕梁的哀戚之音也消失了。 先前离去的侍者,在拍卖快结束前急匆匆来到了桌前。 面带喜色:“仙子,楼主答应交换,这是您的驰骛珠,请收好,离开浮生楼后的宝物,与本楼不再有干系。” 莲厌:“我明白。” 侍者:“仙子直接抹除神识将乾坤袋交予我即可,这是本楼补偿给仙子的两个乾坤袋。” 莲厌看着侍者脸上的笑脸,暗道难怪浮生楼能成为宁国第一楼,这服务态度!这办事速度! “我只需要一个乾坤袋,另外一个抵换成五十下品灵石可否?” 侍者刚完成了一笔大订单,别说五十颗下品灵石,他倒贴给小仙子一百中品灵石都不是问题。 连忙道:“自然可以。” 拍卖会最后一件拍品已经拍出,陆续有人立场。 莲厌下了二楼,目光追随着侍者手中装着幽蝶之泪的锦盒远去,耳边是众人围绕三个竞拍者身份的议论。 和红狐少年擦肩而过时,对方陡然感应到什么,朝她望了一眼。 莲厌对上那双含笑轻佻的桃花眸,嘴角狠狠一抽。 方才就觉得这厮声音有几分熟悉,再配上这双眼和万年不变的风骚红衣,是裴隐年无疑。 莲厌本来就是偷偷来的拍卖场。 自然不想被裴隐年认出来。 但是这人不知道是不是属狐狸的,前世逃亡那几年,每每他都是最早抓到她的。 莲厌几乎产生了应激反应。 在少年手伸过来时,一步十丈溜出了拍卖场。 “哎……”,裴隐年指尖只碰到少女的衣袂,对方就像风一样吹走了。 裴隐年往前追了几步,但少女已经消失在了摩肩接踵的人潮里。 不知道为何,裴隐年心里总觉得自己似乎又弄丢了什么东西,心脏的位置狠狠抽疼了一下。 三日后,凡间一处民宅。 整个院子被布下一层透明结界。 老桃树下,少女盘膝而坐,双手掐诀,片刻后,周身隐隐现出淡紫色光点。 本是半月后开放的桃花,这会儿被浓郁灵气滋润,已经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积攒了一地落花。 约莫又过了数十息,少女睁开了眼睛。 她仅仅一次就冲击筑基成功了。 莫大的喜悦让莲厌嘴角禁不住上扬,指尖捏住一片粉嫩桃花,微微用力,柔弱的桃花瞬间没入墙面数寸。 筑基和练气虽然只隔着一层,但两者天差地别。 莲厌这会儿方觉得前世的她的确是太废物了,总想着有大师兄这个未婚夫可以事事倚靠,便不够努力,只想着讨好。 第三十三章 退婚,没有余地 久而久之,就愈发卑微不自信。 “月银!”少女唇角飞扬,召出本命剑。 残花起,锋利薄刃瞬间乖乖横在了少女身前。 莲厌弯起唇,挽了个剑花,酣畅淋漓的舞了星河苍穹诀的第二式。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原本一直没有领悟的招式。 这会儿在漫天桃花下,流畅曼妙得不可思议。 莲厌甚至还感受到了月银的欢心雀跃。 这是以前从未感受过的。 孤僻小院,桃花飘零,人与灵剑配合默契,剑招又万分绝美,简直如同一幅仙画。 忽然,莲厌觉察到一丝诡异的气息波动。 月银随之斩下。 幽蓝色的小蝴蝶被剑刃一份为二,竟分化生出了两只幽蓝色的蝴蝶,朝着她扑棱着翅膀,不闪不避。 这是什么东西? 妖灵? 莲厌收回灵剑,环顾四周。 她周围设下了隐匿结界符,是訾旸仙君给她的东西,不是普通凡品,这几只看样子病歪歪的弱小蝴蝶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几只蓝色小蝴蝶一点也不怕她。 闪动着翅膀围着她飞。 莲厌伸出指尖,有只大胆的蓝蝶甚至落在了她的手上,十分亲昵的用脑袋蹭了蹭她。 她能觉察到,这些小蝴蝶并没有恶意。 但它们身上的气息十分古怪,是一种比冰谷还要幽凉的气息,这绝不是灵力。 既然没有威胁,莲厌也并没有十恶不赦到连小动物都杀的地步,她收回灵剑,吹开落在手背上的小蓝蝶。 也不管小蓝蝶有没有开灵智,点了点它的翅膀:“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界跟妖界不同,人心复杂,不要随随便便黏上来哦,今天算你这们这些小福蝶好命,我约莫还算得上是个好人,回去通知你的兄弟姐妹,以后再遇见像我这个模子的,千万别天真的靠过来,不然小命就交代了,知道了没?” 说完一大通,莲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想不到她重生回来,跟谁都不敢交心,竟然对着几只可能灵智都没开的小妖灵说了这么多。 “好了,快走吧。” 少女微微抬手,浮在半空中的隐匿结界符无风自燃。 天官节已过,她在外逗留的时间够久了,莲厌打算先回濯光宗。 筑基后灵力充沛,且可辟谷。 莲厌有心赶路,加之想看看筑基后能一次性飞行多远,因此也不觉疲惫。 四天不到,她就飞回了南墟山。 回山时已是亥时末,南墟山万籁俱寂,莲厌径直飞回了天璇峰,准备好生歇息一晚,明日再应对訾旸仙君。 * 翌日,紫薇大殿。 少女神情悲怆,清灵的眸子里隐约闪着泪光,倔强又可怜的站着。 柔白手心里躺在一块双生鱼玉佩。 “师尊,大师兄并非属意于我,强扭的瓜不甜。弟子也知我修为低下,资质愚钝,是块朽木,无法与天赋卓绝的大师兄相匹配,今日来是恳请师尊,替我和大师兄解除婚约!” 莲厌虽然表情表演得极其悲伤,心里却也不确定大乘期的訾旸仙君是否能看出她已经筑基了? 她今日来,一是确实要跟大师兄退婚,她现在一心修炼复仇,不想再去为了情情爱爱内耗发愁。 二来,她想试探下驰骛珠是否能够瞒住大乘期修士的窥视。 倘若訾旸仙君能窥视她现在的真实修为,定然能一眼看出她在说谎。 倘若这驰骛珠没用,訾旸仙君疑心,她也能以退婚为由转移他的注意力,敷衍过去。 “莲儿啊”,訾旸仙君望着殿中少女,神情难辨,“当初不是你指了大师兄,说要嫁给他吗?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莲厌挤出个苦涩的笑容,拂过脸上泪水:“没有误会,师尊,是我想通了,不想自欺欺人了,我不想再拽着大师兄,让他被同门和天下修士嘲笑有个废物未婚妻了。” “胡言!谁敢说本尊的弟子是废物?”上座传来一声沉重的厉喝。 莲厌心里升起浅浅的讥讽。 倘若她真如那些同门弟子所言是师尊的私生女,受师尊照拂,那数十年来,她受宗门弟子嘲笑,被诬陷入执事堂挨罚,訾旸仙君何时为她出过头? 若真爱她护她,宗门上下对她那些诋毁污蔑,訾旸仙君是真的不知情吗? 是不知道,还是根本就不想管?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莲儿,你这是受了委屈,是师尊的疏漏,但你大师兄待你诚心诚意,你忘了你大师兄待你的好了吗?” “竹溪镇的事情同尘长老已经同师尊回禀过,竟然还有魑尸作怪,你也受惊吓受累了。” “但我听同尘长老说,你大师兄自己身上的伤都没来得及调理,就返回竹溪镇找你了,你大师兄还是在意你的。” 莲厌长睫微垂,眼尾红润。 其实,她从未否认过大师兄对她的真心。 少年及笄那年,一剑轰动十四州,引得无数人艳羡称赞。 出身皇家,大能首徒,天生剑修,面如冠玉,秦浮光的修仙一途,顺得不能再顺,若说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有个十几年都筑不了基的未婚妻。 尽管如此,秦浮光也从未放弃她。 可是少年心太软,她仅仅是少年心底最特殊的一个,并不是唯一一个。 见她垂首不语,訾旸仙君以为她哭了,威严的声音缓和了几分:“莲儿,你莫要意义用事,此事你回去再考虑考虑,一切等你大师兄回来再做打算。” 莲厌抬起下颌,遥遥看了上座的庄严男人一眼,眼泪朦胧。 “多谢师尊,弟子可以等大师兄回山,但是这个婚约,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弟子心意已决。” “弟子从未求过师尊任何事,当年,师尊让我自己做主挑选喜欢的人,而今,莲厌恳求师尊,也给莲厌一个自己做主决定离合的机会。” 少女决绝跪了下去,双手交叠在额前,白色裙裾逶迤着在白玉大殿上,如同一朵不堪一折的山野白芍。 訾旸仙君看着少女跪拜完,径直起身拭泪离开,眉头不虞地拧紧。 第三十四章 东林堂挑衅 【浮光,你师妹已经回宗,为师有要事问你,速归!】 秦浮光收到传讯时,人还在竹溪镇。 身旁是紧跟不舍地像块狗屁膏药一样的裴隐年。 他在竹溪镇找了莲厌好几日,也用过传讯玉牌试图联系莲厌,但都没有传来回讯。 他心底越来越害怕,怕莲厌会出事。 怕师妹不是没看见传讯玉牌,而是不愿意再理会他。 也十分懊悔自己当时太过担忧小师妹,而忽略了根本不是方舟载不下人的问题,是宗门师兄弟一起在排挤师妹。 经历大难,大家的灵力都几近枯竭,十分疲惫,莲厌何尝不是? 可他当时竟然全部心神都放在小师妹身上,莲厌走得那么决绝,他竟然没能第一时间追上去。 “哎,表兄,我就说莲莲师妹已经回宗门了,你骗不信,硬是拉着我在竹溪镇找了这么些天。” 裴隐年没什么形象的从树上一跃而下,少年嘴里衔了根杂草,呸呸几下吐掉就要御剑腾空:“表兄,我识得去濯光宗的路,表弟先行一步了啊!” “裴隐年!”青年嗓音隐忍。 红衣少年已经召出灵剑溜之大吉。 烈日下,两道剑光一前一后穿破晴空。 濯光宗,东林堂。 随着少女迈入堂内,里面叽叽喳喳的修士就通通把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少女今日穿了一件翠绿的翠烟衫,披着薄烟纱披帛,肩若削成,柳腰雪肤,一袭春日的青绿衬得少女愈发娇俏灵动。 这是莲厌来东林堂的第二天。 东林堂是濯光宗给筑基期弟子讲课的地方。 前世莲厌修为不够,又厌憎别人议论她,是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的。 但是秦浮光曾经多次跟她提过东林堂,无论筑基与否,掌握修真界的历史和发展都是于己身十分有益的事情。 莲厌昨日来,堂内弟子似乎还没这么多,不过听见的嘲笑议论可不少。 “大师姐又来了,她一个十几年都筑不了基的,就算听了理论知识,也实践不了啊哈哈。” “嘘,小声点,你忘了大师姐背后的靠山是谁了?小心把你逐出师门。” 那人不屑的“嘁”了一声,却还是将声音压低了点:“哎,不知道小师妹的伤好了没有?没有小师妹在,这课上得可真够无聊的。” “是啊,听说奉青师兄也在这次任务里受了伤,好几日没来了。” “你们说她怎么就好端端的?真是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莲厌自从筑基后,五感就较从前强了许多。 换作从前,她听到这些攻击她诋毁她的议论,可能直接就一个巴掌扇过去了,最后落得个被执事堂弟子押走的下场。 现在,她心里十分平静。 负责本堂课的长老走了进来,喧闹的弟子立刻噤了声。 这会儿才卯时,南墟山刚刚日出,外头天光并未大亮,但书堂内燃着长明灯,每位修士的脸照得分毫毕现。 同尘真人指了个内门弟子点卯。 眼风漫不经心一扫,在西南方向顿了顿。 少女也适时抬头望过来,朝他有礼的抿了个笑。 同尘真人眼角抽搐了下,满堂长明灯太过明晃,他也不可能出现幻觉。 莲厌竟然来东林堂上早课了! 看弟子们处变不惊的模样,似乎来了还不止一天。 惊讶过后,同尘真人收回目光,开始授课:“今日我要同你们讲的乃是灵剑的提升和反噬,请诸位拿出你们的本命灵剑。” 众弟子正襟危坐,听话的召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剑。 修真界根据修炼属性和武器的不同,分为刀修、剑修、丹修、医修、佛修、鬼修。 濯光宗主要以剑修为主。 莲厌祭出月银,正认真听着同尘真人讲课,忽然觉察到一股剑气凛冽的朝她袭来。 月银本能护主,与另一柄长剑铿锵碰上,传出冷兵刃交接的脆响。 “哎哟,对不起大师姐,我最近刚刚筑基,灵剑升了属性,有时候不受控制,惊扰了师姐,实在——噗” 青年装模作样的道歉还未说完,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一口鲜血毫无预兆的喷洒出来。 前座弟子的后背被他吐了一身,瞬间弹跳起来,黑着脸扭头去看被血染脏的后背。 一看脏污了大半,瞬间恼火:“吕志,你干什么你?” 被唤做吕志的弟子也懵了。 他震惊地看向莲厌。 灵剑与主人血脉相连,灵剑受损,主人也会受伤。 方才他故意用灵剑去撞莲厌的灵剑,就是想让她当堂出丑,好给小师妹出口恶气,可是,可是…… 吕志简直不敢置信,受伤的会是他自己? 她一个炼气期修士,就算是上品灵剑,跟了个废物主人,也断然抵不过他裹挟了灵力的赤阳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炼者注入自己的法力、灵力、精神力量亦或者精血融入灵剑之中,蕴养灵剑,可使灵剑与主人的精神更加契合……” 台下一阵骚动。 同尘真人停下述课,皱眉走了过来,眸光犀利:“怎么回事?” 吕志自己也压根不知道为什么栽了跟头,但现在是他被莲厌的灵剑震吐血了,他更像受害者。 青年揩掉嘴角的血迹,指向另一边端正坐着的碧衣少女,恶人先告状:“长老,是大师姐的灵剑伤人!”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莲厌。 金色的长明灯烛心投射了一抹暖光在少女额上,金色的光晕点缀在少女额间,犹如神女。 不少内门弟子看得呆了。 这些内门弟子里也有刚升上来的,只人云亦云知道天璇峰里住着个恶贯满盈的大师姐,心肠十分歹毒。 但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师姐,还是忍不住脸红。 莲厌从容淡定的转头,一脸无辜:“分明是师弟的灵剑跑到了我的长案上,如何成了我主动伤害师弟?” 有新入内门的弟子脸红红的看着这位传说中不好招惹,一点就炸的大师姐。 心道传言也并非全部都对,大师姐虽然不爱笑,但分明很温柔很乖巧,也没有无理取闹。 有弟子站出来道:“我看见了,是这位师兄的灵剑先动的手,被大师姐的灵剑弹开了。” 第三十五章 签下生死契 “是啊,吕志师兄方才自己也承认,是他没控制好灵剑,如今受了伤,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大师姐区区炼气期,难道师兄想说是大师姐的灵剑比你的灵剑厉害,因而伤了你?” 吕志脸上肌肉颤了颤,他也不相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这些人什么时候倒的戈,怎么开始替莲厌说话了? 吕志慌张地看向同尘真人,结结巴巴解释:“长老,我真没有说谎,我都吐血了,您看——” “师兄,你就算讨厌大师姐,也不至于用自残的手段去陷害大师姐吧?再说了,我记得师兄你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吧,二十五才筑基,这资质……” 那人虽然欲言又止,但吕志如何听不出对方话里的嘲讽之意。 青年脸色青白交错:“二十五又如何,起码我筑基了,再给大师姐二十年,她也筑不了基!” “住口!”同尘真人眉头紧皱,厉声呵斥:“书堂岂是你等攀比、争吵、斗殴的地方?真想要比试,半月后的宗门大比,你们尽可上台挑战去!” 濯光宗每四年会举办一次宗门大比,意在测试弟子资质,切磋剑道。 外门弟子若在宗门大比中测试出灵根者,可挤跃内门,内门弟子中若有天资佼佼者,也会被宗门长老看中收为亲传弟子。 这等修真机缘,是修仙界每个人都向往的。 因此濯光宗每四年一次的宗门大比,都十分热闹。 吕志向来习惯了捧高踩低。 他本来跟莲厌也没什么仇,但是宗门人人厌弃大师姐,他就想当堂令大师姐出个丑,好在小师妹和众师兄弟们面前博个脸面。 却不料弄巧成拙。 他此刻心中郁闷,不敢顶撞长老,只将恶气都发泄在了莲厌身上,讥嘲道:“弟子倒是想跟大师姐切磋,但宗门上下谁人不知,大师姐每年都找各种借口拒绝参加宗门大比。” “弟子就算是想堂堂正正向大师姐讨教,怕也没有这个机会啊。” 说到后面,吕志哈哈大笑的摊开手朝众人看了一圈。 莲厌名声不好,自然也有许多跟吕志沆瀣一气的,登时附和着笑了起来:“吕志,你这不是为难大师姐吗?” “你要是伤了大师姐,大师兄可饶不了你,别忘了大师姐虽然才练气期,背后却靠着两座大山呢!” 满堂哄笑。 同尘真人眉头紧锁,一向清和淡平的心这会儿也隐隐窜起一股火燎。 莲厌只是自幼长在南墟山,入宗年份长,才被称一声大师姐,论起年岁,堂上哪个不必她长? 这群小兔崽子将个小姑娘架在火上烤,哪里还有仙人半点风骨! 他刚要呵斥,却听少女脆生开口:“吕志师弟要向我挑战?” 吕志笑声一顿,挤眉弄眼地说:“是啊大师姐,你愿意给师弟这个机会吗?” 众人都将嬉笑看戏的目光投向莲厌。 同尘真人哪里看不出莲厌的练气实力,怕她被激将着应了,连忙严肃打断:“够了!若是对老夫的课不感兴趣,就都滚出去!” 这一声厉喝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再吱声了,只敢用眼睛偷偷瞄着漩涡中心的两人。 莲厌表情无波无澜,始终安静坐着。 吕志却明显还有几分不服气,但到底也不敢再声张,毕竟确实是他自己挑衅在先。 一堂课结束,弟子们陆续离开。 被吕志吐了一口血的清秀弟子拦住吕志纠缠:“我的弟子服被你弄脏了,你得赔我。” 吕志冷哼了声,满脸傲然:“方才就是你替莲厌说话?难怪呢,区区炼气期,跟大师姐一样的废物,废物之间惺惺相惜是吧?” 清秀弟子面色青白,怒不可遏:“你说谁是废物?” “说你呢!怎么了,不服?” 吕志揪起少年衣襟,狠狠将人一推。 弟子不提防被推搡在地,眼神惊措:“宗门弟子禁止私斗,师兄你想犯戒?” 吕志笑意恶劣:“哪里私斗了?师弟在说什么胡话,我不过是跟师弟切磋切磋,师弟若是去执事堂告发我,那师兄以后见你一次,就更师弟切磋一次!” “你……你怎么这样?” “这样是哪样?” 吕志语气玩味,像是逗弄一只小耗子,云钩鞋重重碾在少年脸上:“小师弟的灵剑呢?噫,小师弟不会连灵剑都没有吧。” 话音未落,吕志突然发狠,眉眼狰狞,重重几脚踩在少年脸上:“大师姐也就算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堵老子去路!” 清秀少年被踹得脸上又痛又痒,本能蜷缩身子,不断哀嚎。 “去你妈的!” 吕志将在莲厌那里受的气全部发泄在了小弟子身上。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寒朔剑气。 吕志肩膀一疼,啊的一声惨叫,被长剑重重贯穿肩胛骨飞了出去。 清秀弟子脸上青青紫紫,最难忍的是眼睛被吕志踹到了,这会儿又痛又肿,泪眼朦胧地看着走过来的少女,身子发抖。 吕志没料到莲厌会去而复返。 此刻他因为失血脸色惨白,语气却仍是暴怒挑衅:“大师姐不敢应战,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莲厌看了眼被踢踹得脸上看不出原貌的少年,没回应吕志的叫嚣。 少女掌心翻动,灵剑召回。 吕志肩膀毫无预兆的又传来一股剧痛,鲜血四溅,他低低骂了句,却不服输:“宗门大比,大师姐敢不敢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可以。” 莲厌冷凌的回应令吕志一愣。 大师姐竟然真的应战了。 他虽然不敢在私底下报复大师姐,但是宗门大比,只要大师姐报名参加了,他还愁没机会报复回去吗? 少女眼梢斜看过去:“但我有个条件。” 吕志心里冷笑一声,就知道她不敢。 他吞了口疗愈丹,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语气不屑:“大师姐若是不敢便罢了,何必找诸多借口。” 莲厌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嗓音脆甜却冰冷:“我要同你签下生死契。” 吕志一怔。 生死契,顾名思义,台上对擂者生死无论,因着签了生死契,即便杀死对手,宗门也不会过问。 第三十六章 邵阗看见了 吕志没想到大师姐这么急着找死! 他手里还握着小师妹给他的疗愈丹,不管是为了善良可人的小师妹,还是为了替自己出口恶气,吕志没有理由拒绝。 “大师姐,我没有听错吧?你要在宗门大比上跟我签生死契?” 莲厌清眸澄澈,唇角微翘:“是,师弟莫非不敢?” 吕志瞪大眼睛,没料到莲厌竟然还反过来激他。 他恶毒的勾了下唇角,将天鉴悄悄掩到身后:“大师姐有兴致,师弟岂敢不从,只希望时大师姐可不要反悔!” 吕志捏紧天鉴,眼里划过一抹阴毒。 就算莲厌事到临头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吕志转身欲走,莲厌却冷声道:“等等。” “大师姐后悔了?”吕志心里讥嘲,这么快就后悔了? 还真是废物。 “打伤同门,按宗门法则,师弟该去执事堂一趟。” 吕志:“……” “师弟若不想主动去,我执事堂倒也有几位相熟师兄。” “你……”吕志咬牙切齿,“大师姐,我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莫忘了你我签了生死契!” 一只纸人童子飘了出来,随风飞快消失在了眼帘。 “师弟自行去跟执事堂解释吧”,少女垂下眼睫,“师弟可别在处罚中死了,我还等着喝师弟在宗门大比上切磋。” 南墟山的桃花比人间开得早。 莲厌转头看了眼落后几步的单薄少年,见他似乎有些怵她的退了几步,便也没为难他。 这一路走来,想必他也有不少心理压力。 毕竟她可是濯光宗第一女魔头。 “你在这等我。” 其实少女的声音很好听,脆得像青涩苹果,甜得像糖糕乳蜜,即便是没有一丝起伏温度,也足够酥软。 少年本来不知道大师姐带他来瑶光峰做什么。 但不多时,大师姐去而复返,扔给他两瓶丹药和一袋下品灵石,他才惊愕失声:“大师姐,我……我不能收。” 这太贵重了。 瑶光峰是枫露长老的住所,这些应当都是枫露长老的东西,太昂贵了。 莲厌眉头微蹙,和少年推搡了会儿,冷声道:“不想要便丢了。” 剑修少女实在不耐烦应对这种客套,召出灵剑,瞬间消失在了山峦叠嶂间。 不远处的山丘上,刚替药田除完杂草的少年不知道望了山下的男女有多久。 山风拂起少年衣袂,灰色弟子服上沾着的褐色灵土被更黏实的吹贴在衣裳上,见少女御剑飞远,一阵闷咳这才急促喘出。 山下的小弟子听见声音,仰起脸看过去。 邵阗鸦羽低垂,看见小弟子脸上还未消散的绯色,几不可查的溢出一声轻哼。 莲厌回天璇峰的路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邵阗。 可能是今日那个受欺负的小弟子跟邵阗有些类似的相像吧。 但是莲厌觉得,如果今日吕志欺负的是邵阗,少女一定不会哭唧唧一路,而是会冷漠阴沉的筹谋报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猜测。 或许是从小可怜身上嗅到了同样隐忍报复的同类的味道。 算算时间,小可怜应该也已经回宗门了吧? 她记得小可怜身体不好,总是咳嗽。 方才她从枫露长老那里特意还讨要了点治疗凡人咳疾的药材。 思及此,莲厌将灵剑转了个方向,去了外门弟子居住的寝院。 莲厌并没打算跟小可怜打照面,给他送药包,完全就是今日那个受欺负的小弟子让她联想到了邵阗。 一回生二回熟,莲厌轻门熟路的进了小可怜的屋子。 令她没想到的是,小可怜屋子里竟然还有人。 李钰急急匆匆从屋子里退出来,冷不防听到一阵脚步声,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是你?”莲厌审视了眼慌张无措的灰衣青年。 李钰瞪大了眼,他以为是邵阗回来了,万没想到来的人竟是莲厌。 “弟子……弟子李钰见过仙子。” 青年眼珠乱飞,粗重的喘着气,说话也吞吞吐吐,极像是做了亏心事。 “怎么不直呼莲厌仙子了?” 少女似笑非笑,这人那日就是故意说穿她的身份,从而引人议论。 这个叫李钰的,对她有敌意。 因为什么? 李钰面色一白,扑通跪了下来:“李钰有罪,请仙子宽恕。” 莲厌倒也不至于因为那件事为难他:“抬起头来讲话,你来邵阗的屋子做什么?” “我见天色不好,似要下雨,就帮邵阗把他的衣裳收了,给他放回屋子。” “那为什么神色匆匆的?”莲厌紧紧盯着青年的眼睛。 “邵阗他不喜欢旁人靠近,也不喜欢别人进他屋子,所以我放了衣裳就准备走,谁知……碰上了仙子。” 莲厌微微眯了眯眼睛,淡淡“哦”了声,走到桌前把药包放下。 见李钰还跪在地上。 随口道:“你起来吧。” 李钰撑着地站了起来,看见桌上的药包,青年眼神里划过一抹暗色,语气难辨道:“仙子待邵阗可真好。” 莲厌没打算跟李钰说竹溪镇的事,闻言也只是笑笑:“你不也对他挺好?还记得给他收衣裳。” 李钰心虚地牵了牵唇角,没说话。 * 邵阗回院子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傍晚的时候下了阵雨,山路被雨润湿,少年满身泥泞,喘咳不止,没回屋子,径直去了后院。 他的身子在服用了凋魂丹强行施法后,愈发的虚弱,连普通的风寒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李钰走进柴房,看见少年被灶火映出几分红润的俊脸,眼神复杂。 邵阗看也没看他,语气冰冷:“滚出去!” 激烈的语气令少年又泄出一串儿咳嗽。 锅里的水被烧得翻滚。 李钰看着少年咳得覆起薄红的脸,惶恐和压抑了一整个下午的心在这一刻冒起前所未有的勇气。 “邵阗,我可以养你。” 回应他的是柴火的噼啵声和少年压抑咳嗽的喘息。 “我知道你有手段,罗老大他们的死跟你脱不开关系,但是我会替你保密的,你可以信任我,你不必去给莲厌仙子当炉鼎,你看看我,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 第三十七章 宗门大比报名 邵阗冷冷睨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李钰觉得他今晚的心情似乎奇差,眼神比往日更加冰冷。 他几乎有些想退缩了。 但是少年生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乌发如缎,眸如寒星,哪怕要豁出命,他也想死死攥住他。 内门和外门之间,如同一道天堑,他可以接受少年的冷漠,却接受不了少年离开。 铁锅里热水沸腾。 少年冷冷望着他,面无表情,薄唇分合:“李钰,你想死吗?” 李钰心里一颤,知道他并非在开玩笑。 青年苦笑一声:“我就那么让你厌恶吗?邵阗,我知道我自己脏污不堪,你看不上我,我也从未奢求,但莲厌仙子又好到哪里去?” “她在宗门内恶名昭着,无能、善妒、惹是生非、自大狂妄,你哪怕想进内门,我可以付出一切去替你铺路,只要你回头看看我,同我多说上几句话,我便知足。” 李钰孤注一掷地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两只手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着抖。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第一次见邵阗的那一天。 少年撞破了他和内门弟子的污秽事,他觉得难堪极了,再在外门弟子院里看见他,他很害怕少年揭穿他的癖好。 可少年没有,他眼睛里就像是没有他这个人般,擦肩而过时连个眼缝都没给他。 可就是这种冷漠疏离,让李钰一日一日沉迷了下去。 他迫切地想水滴石穿打破少年冷硬的防线,闯进去将他捂热。 “我再说一次,滚!” 邵阗视线几乎冷成冰棱,嗓音因为咳嗽而变得低沉沙哑。 李钰紧紧攥起了拳,他望着少年被火光映得如暖玉雕刻的脸,鬼使神差的,没有动。 邵阗喘咳几声,他这副身子如今实在是虚弱,否则早就将李钰赶了出去。 他站起身,舀了半桶热水,转身提起木桶就准备离开。 一团白花花的清瘦身子挡住了他。 李钰嗓音柔得快要滴出水,带着颤音和瑟缩:“邵阗,你看看我……” 砰! 少年连桶带水砸了出去。 四溅的热水毫无遮掩地溅在李钰裸露的肌肤上,滚烫的温度让他猝不及防,趴在地上发出凄惨地惊叫。 “邵阗——” 李钰歇斯底里大叫一声,爬跪着想抓住少年衣角。 然而邵阗走得干脆,不多时,连那愤怒的压抑的咳嗽声都听不见了。 李钰趴在地上,泪流满面望着少年衣袂消失的放下,白瘦弱的酮体因为沸水泛起红肿,他后知后觉感到一阵痒痛。 地上褪下来的灰色衣衫就像是一种嘲讽。 他发疯似的咬紧了嘴唇,发出嘶哑狂躁的低吼。 邵阗穿过后院连廊回到屋子,俊脸依旧紧紧绷着。 门窗被他全部闭合起来,漆黑的屋内,少年脸色阴沉,端坐桌前,许久都没说话,如同一尊泥塑。 只有微微颤动的嘴唇和手背上隐隐跳动的青筋证明了他心底并不平静。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恶心之事。 也不知道李钰今晚发什么疯! 纵然三百年间也窥见过肮脏人性,但他都是以一个看客的身份,从未想过成为当事人。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喘咳让邵阗尝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 他倒了杯冷茶,准备压下喉间那股血气。 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药包。 少年气愤得发红的眼尾一凝,今日他才在山上看见小仙子赠给了别人同样打包手法的药包。 邵阗烦躁地挥手将药包扫落在地。 没洗成澡,还造了恶心事,他这会儿心情十分沉郁,几乎想立刻提刀去杀了李钰。 但是三百年了,好不容易有了幽蝶族的讯息,那怕是一滴泪,他也不能这会儿乱了阵脚。 走到床尾,邵阗准备先换件干净衣裳。 却看见了本该晾晒在外面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一套衣裳,这会儿正干燥的叠放在床尾。 今天傍晚下了雨,衣裳不可能干燥成这样。 少年攥住衣裳,凑到鼻尖嗅了嗅。 有被炭火炙烤的味道,还有一种像是死在沙滩的臭鱼、腥臊的难以言喻的味道。 臭不可闻!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动了他的衣裳。 邵阗脸色铁青的将衣裳团了起来,并着被这衣裳沾过的地方,一起团吧卷起来扔在了地上。 这一夜,邵阗一夜没睡。 翌日卯时不到,少年便将自己的被褥、衣裳、枕头等都拿去柴房烧了。 有弟子瞧见,都觉得邵阗真是疯了。 早春寒凉,众所周知少年统共也就三套换洗衣裳,如今连着床褥都烧了,真不怕晚上冻死。 李钰听见众人议论时,脸色一白,眼神闪烁了下,故作不经意问:“邵阗又上山了吗?” “可不是咧,今日起得更早,也不知道天天瞎忙活什么,干活比谁都勤快,真是天生的贱命!” “什么贱命啊?我看邵阗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烧了衣服和被褥,我看他没打算回外门弟子院了。” 一个灰衣弟子端着稀饭,拿个馒头,晃悠着走过来说。 “今儿是宗门大比报名的日子,你们不知道?” “濯光宗四年一次宗门大比,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均可参加,我看邵阗应该是去报名了,你们不去凑凑热闹?万一测出资质呢?就算去内门当个扫地弟子,那也好过待在外门啊。” “邵阗能有那资质吗?”李钰旁边的人用肩膀推了推他,调侃笑道:“你平日不是跟他走得最近?他去报名也不喊上你一起?” 李钰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 金光台,是宗门弟子日常接取历练任务的地方。 往日便人来人往的大殿,今日更是人满为患,摩肩接踵挤满了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 都是前来报名宗门大比的。 莲厌去紫林海练完早剑,才飞来了金光台。 少女姿容绝色,又是宗门风云人物,一踏入大殿就不可避免的吸引了众人目光。 “这不是大师姐吗?大师姐怎么来了?往年不都称病避开宗门大比吗?” “噫,还是炼气期,炼气期也敢报名宗门大比,去擂台上丢人现眼吗?哈哈哈!” 第三十八章 和小仙子同居 其实这些弟子的议论声并不大。 但莲厌升为筑基后,灵力充沛,五感超群,因此这些议论就像是贴在她耳边说的一样。 她现在听见这些诋毁嘲笑,根本不会有半点动容,一颗心心如止水。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要走自己的路,修自己的道,堂堂正正报自己的仇。 前方排着很长的队伍,莲厌没有走特殊的意思,收回灵剑走到队伍后面排队等候。 负责记录名字的弟子手脚麻利,队伍前进的速度倒也不慢。 莲厌挪动着步子,心里计较着星河苍穹诀第三式自己没能参悟的几步招式,渐渐地也就摈弃了外界声音。 直到记名的弟子提醒她,莲厌才醒神。 报完名出来,清俊的少年从旁侧走出来,不卑不亢唤了她一声:“莲厌仙子”。 莲厌转眸去看,眨了眨眼,露齿一笑:“是你啊,你也来报名宗门大比?” 辰时日光不骄不躁,少女墨色乌发上斜插了一支紫藤萝步摇,随着偏头的动作在微风中轻轻荡漾。 少年眸光凝在那只紫藤萝步摇上,眼中倒影晃了晃,摇了摇头道:“弟子资质鄙薄,不敢登台出丑,是来赌一赌运气看能不能碰上莲厌仙子,仙子是来报名宗门大比吗?” “是啊,闲来无事,出个丑玩玩。”莲厌若无其事的笑笑。 她本就生得娇艳,粲然一笑更是迷人心魄。 邵阗垂下眼睑,没有被调侃的难堪:“仙子说笑了。” 莲厌看着少年身上单薄的外衣,也不再打趣他,挑眉问:“你有事对我说?” 依她对少年的了解,该不会无缘无故来金光台蹲她。 邵阗抬起眸子,黑得像玛瑙一样的眸子定在小仙子澄澈清纯的脸上:“昨日,仙子去过我住处?” “李钰告诉你的?”莲厌不假思索。 昨日她在小可怜房中撞见了李钰,理所当然就认为是李钰告诉邵阗自己去过的。 邵阗手背青筋凸显,面容冷峻:“不是,是我看见仙子留下的药包了。” “既然李钰没告知你,你如何知道是我给你的药包?” 问出这句话,莲厌明显察觉到少年下颌微微绷紧,周身温度也冷凝了。 生气了? 生什么气啊? 莲厌眨了眨眼,颇为不解,但既然少年不愿意回答,她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想法,毕竟顺手送过去一点药而已。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见少年抿着唇瓣,她便随意道:“在竹溪镇你也算机缘巧合帮了我,昨日恰巧我去枫露长老那里取药,顺便取了些治疗咳疾的药,路过外门弟子院,就给你送了过去。” 少女最后还补了一句:“不必客气。” 说罢,就准备御起灵剑离开。 “我不是来道谢的”,少年被金光台的寒风吹得溢出两声咳嗽,“弟子是想问仙子先前说缺个守峰弟子,如今可还缺?” 莲厌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单薄到弱不禁风的少年身上。 先前她主动相邀,少年却表现得似乎对内门并不感兴趣。 如今怎么主动提起要进内门了? 清冷的山风吹在少年弱不禁风的身体上,一阵急猛的咳嗽声让莲厌忍不住心生一丝怜悯。 小可怜的身体似乎更糟糕了。 莲厌猛然想起邵阗购买的同心簪,顿时了悟,看来小可怜是在前不久遇见了心仪之人,想必他那位心仪之人就在内门,身份比他要高上些许,所以小可怜需要攒下更丰厚的彩礼。 这是真爱啊! 莲厌心道,小可怜身子都垮成这样了,还不忘心心念念的佳人,而且没准还是暗恋。 她这辈子是没打算再沾染情爱这种奢侈东西了,但是难得遇见一个有情郎,她怎么说也得帮扶一把。 少女眼神怜悯,语气也娇柔了几分,像是在安慰受伤的小兽:“尚缺。” 邵阗对上小仙子柔软得几乎快要滴出水的秋水剪瞳,薄唇抿得更紧了。 但是昨夜他想过。 比起有李钰在的狼窝外院,他情愿登上仙山,踏入虎穴。 至少莲厌仙子即便对他有非分之想,也不得不顾及未婚夫的颜面,不敢公然轻薄于他。 思及昨夜李钰的所作所为,少年阴冷的眸光更晦暗上几分。 这番咳嗽垂眸的姿态,让莲厌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小可怜这副身板,她真怕她天璇峰一阵风都能把他刮跑了。 “这是我天璇峰的出入通牌,你且随身携带,回去收拾好了行囊,随时可以入峰。” 莲厌手里多了一块带有灵力的桃木牌。 邵阗伸手接过:“多谢莲厌仙子。” 莲厌淡淡“嗯”了声。 天璇峰从前是没有护峰灵阵的,自从她去紫林海修炼,她担心沈椿棠会闯进来,就设下了护峰灵阵。 莲厌转身欲走,又听身后少年清冷道:“弟子已经收拾好了,现在就可以入峰。” 莲厌:“……” 这么急的吗? 她转身看向弱不胜衣的少年郎:“你的行囊在哪儿?” “弟子没有多余长物。” 莲厌:“……” 小可怜过的是什么天崩地陷的人生啊? 幼时被当作女童卖入竹溪镇那样的虎狼之地。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在濯光宗外门弟子里依旧备受欺凌。 如今有了心仪之人,还是卑微的暗恋,身子骨瘦弱成这样,还要勤勤恳恳干活。 辛辛苦苦挣下的灵石银子,自己舍不得花,要入内门了,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自己那只绣成了鸭子的鸳鸯香囊,竟然是他腰间唯一的装饰。 邵阗并不知道小仙子唉声叹气是为了什么,只知道最后虽然他一直坚持自己可以走去天璇峰。 但小仙子还是固执己见的让他上了灵剑。 邵阗是第一次在天璇峰的内院里行走。 上次他来给莲厌仙子侍奉汤药,只出入过莲厌仙子的寝居,并没有在内院里其它屋舍落足。 莲厌仙子让他自己挑寝居,就出去了。 邵阗凭着对莲厌仙子寝居的记忆,径直选了离主居最远的一间西厢房。 太阳尚未西沉,厢房里有些昏暗,但天璇峰的院落,再不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第三十九章 自然是抱你 窗棂外面有一株梨花树。 白色的梨花冷然出尘,不似桃花灼灼艳色,却在灵力充足的仙山上开得荼蘼绚烂。 莲厌带着内门弟子的锦被和锦衣回来时,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邵阗。 她走进院子,见少年骨节苍白的手里拿着扫帚,正清扫庭院的落花枯叶,微微讶然:“怎么挑了这间偏院?” 天璇峰是南墟山最小的一个峰头,屋舍不多。 莲厌向来只住主屋,其余几个屋舍都空着,但是论布局和干净程度,自然是越靠近主屋的屋舍越洁净明亮。 邵阗没想到她去而复返,低眉顺目道:“这里就很好,多谢仙子收留。” 莲厌见少年没有不甘愿的意思,也就没再强求。 她踏进屋子里,长久未住人的屋子散发着一股尘味。 若让少年一个人打扫,也不知要打扫到何时? 邵阗见小仙子进了屋半天未曾出来,放下扫帚走进去,就见小仙子一个接一个清洁术打在床榻、桌案、博古架等上。 “你在外面等吧,要不了半刻钟”,莲厌听到少年踏入的脚步声,抽空说了句。 邵阗没有转身离开,他盯着少女翩跹转动的背影看了会儿,才转身出去。 天璇峰就一个主院,所有屋舍都是围着主院建造的。 邵阗找到已经废弃许久的厨房,不多时,端了盆清水回到西面偏院。 莲厌自打筑基后,周身灵力便十分充裕,几十个清洁术并不算费事,但她还是头一回连续不断施展清洁术。 手腕有些酸。 她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好的性子。 听到脚步声,她也没回头,继续打着清洁术道:“方才我去内门管事师兄那里给你领了两件内门弟子的衣裳,并着两套被褥,衣裳你待会儿看看穿着合不合适,被褥如果薄了你同我说”。 莲厌想的很简单,入了她天璇峰,那就是她天璇峰的人了。 她和小可怜也算是有缘,纵使小可怜无灵根,凡人寿命短暂,只要他愿意跟着她,护他个几十载也未尝不可。 邵阗心中想的却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身无长物,只剩一副皮囊尚可。 “多谢莲厌仙子。”他虽道着谢,视线也捕捉到了榻上的锦衣锦被,冷白的俊容上却没多少卑敬。 “什么仙子不仙子的,后缀如此长,日后少言谢,唤我声主子便可。” 邵阗沉默了很久。 久到莲厌感到奇怪,施完一个清洁术后转头看了雪俊苍白的少年一眼:“怎么了?” “主子。”薄唇颤动了会儿,邵阗还是喊出了这两个字。 莲厌淡淡嗯了一声:“守峰弟子每月月例我给你五十颗中品灵石,你可满意?” “主子给多了。”少年声音如击碎玉。 莲厌笑了笑:“我不差钱。” 邵阗沉默。 莲厌继续道:“每日丑时末,我会去紫林海练剑一个时辰,卯时去东林堂听课,这是最近的行程,若我不在峰头的这个时间段内有人来寻我,你无须搭理,也不要告知别人我的去处。” 少年点了点头:“好。” 莲厌很满意少年的听话懂事,也不问东问西,让她省了不少麻烦。 她又施了几个清洁术,将窗棂上的灰尘除去,望着盎然生机的满树梨花,双手撑着窗台:“中庭有厨房,主院旁边也有栅栏围起来的一片灵田,你若不想往返食堂,也可以自己种一些灵果灵蔬,种子都在厨房里,吃不完的你可以卖掉,灵石算作你的。” 厨房和灵田都是莲厌曾经小时候使用过的,只是如今都荒芜了。 “多谢仙……主子。” 莲厌漫不经心嗯了声,又想起少年还有个暗恋的女子在内门,她总得给别人一点自由恋爱的时间。 于是说:“每月你有四日休憩时间,择好四日同我报备一声便可。” 日暮西垂,西斜的霞光照进屋内,沐浴在绚烂天光里的小仙子眸如繁星,白皙无暇的皮肤也透出淡淡霞韵。 邵阗黑沉的眼波漾起细纹:“主子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莲厌转过身,唇角微翘,刚要说话,却陡然看见一只小蓝蝶不知从哪儿飞出来,扇着翅膀朝着少年袭去。 她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这些小蓝蝶一直跟着自己。 而且旁人似乎看不见它们。 但它知道一些妖灵极其喜欢吸食凡人鲜血,心急之下少女连忙伸手想要抓住小蓝蝶。 牙齿也因为焦急咬到了嘴唇:“当然是为了……报……恩。” 最后两个字莲厌咬得含糊。 人又不小心左脚绊了右脚,一不小心跌进了少年怀里,落在邵阗耳中的话瞬间犹如一道惊雷:“当然是为了抱你!” 这才入峰第一日,小仙子已经开始不掩盖心思了吗? 莲厌疼得嘶嘶抽了口气,方才咬得太用力,她下唇被咬出了血。 少女狼狈站起身,步摇晃动,瓷白的脸被夕阳映照得微红,极像是娇羞。 “行了,剩下的你自己收拾吧,今日准你一天假”。 莲厌忍着疼说完,也不去看少年的脸色,就像是做贼心虚后落荒而逃般出了院子。 被少女撞过的胸口里,不急不徐跳动的心脏陡然乱了两息。 少年黑润润的眼睛闪烁过一抹被冒犯的愠色,薄唇抿直,也不知是懊恼还是生气,捏了捏温度变高的耳根。 几不可闻溢出一声轻哼。 莲厌回了自己院子,对着铜镜照着下唇被咬伤的地方,施了个简单的治愈术,疼痛才消下去一些。 少女坐在罗汉床上,松开掌心,冲着飞出来的小蓝蝶揉了揉眉心:“你们怎么还跟着我?” 小蓝蝶自然不会回应她。 莲厌叹了口气:“你们可以留在天璇峰,但是西院住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们不许伤害他,知道吗?” 小蓝蝶这回却好像是听懂了,扇动着翅膀就又要往外飞。 被莲厌抓住了翅膀。 少女微微眯起眼睛,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至今也没见过小蓝蝶是否有杀伤力,但却知道它们顽强的生命力。 被利剑劈下也能裂化。 她至今没从典籍上查出这是什么妖灵或者妖兽。 第四十章 哪怕是修魔 小蓝蝶在少女手里扑棱了几下,莲厌竟然能感觉到它的委屈。 这个认知让莲厌愣了会儿,指尖微微松开几许,小蓝蝶趁着机会重新展翅飞空,绕着少女飞了两圈,突然直直朝着莲厌额头撞来。 关键时刻莲厌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然而清风拂过,想象中的碰触感并不存在。 莲厌睁大眼睛,霍然起身走到铜镜前。 白皙饱满的额头,隐约浮现一只蓝色的灵蝶图案。 察觉到她的注视,图案的亮度越来越亮,莲厌心情复杂的将手指触上去,还能察觉到蝴蝶的伏动。 似乎就是要验证她的猜想。 一只只蓝色蝴蝶从她额心钻出,围着她翩然起舞,不多时又悄然消散。 莲厌心里震惊,这些小蓝蝶竟然不是一直跟着她,而是本就和她共存。 前世她身体从异化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并非普通人类,可前世这些小蓝蝶并未出现。 今生她选择异化成女,这些小蓝蝶也没出现。 莲厌眉头紧锁,难道是因为她筑基成功,所以觉醒了这具身体的某些特殊天赋? 那她到底是什么妖? 什么妖族需要分化男女,还会衍生出伴生蓝蝶? 嘭嘭嘭—— 莲厌的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她似乎终于触及到了与前世悲惨命运交汇的那层薄膜。 一旦戳破薄膜,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莲厌心绪大乱,缓了一刻钟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静静地看着铜镜中出水芙蓉般的少女,脸蛋精巧,樱唇琼鼻,双眼清澈莹润,肌肤似象牙般瓷白。 片刻后,莲厌突然从乾坤袋里拿出修真界人手一个的天鉴。 她翻到了浮生楼近期拍卖会的信息。 ——神秘幽蝶之泪。 关于最后一件拍品幽蝶之泪的议论并不少,莲厌就像是饥渴的旅人在沙漠里看见了绿洲,逐条逐条的看。 【幽蝶族诞生于阴阳交界处,族人奇美且拥有操控阴间的力量】 【捕获幽蝶美人炼化,出窍以下修为可连跃两级,以上修为可瞬间突破一级】 【传说幽蝶美人上一次出没还是在二十年前,宁国与陈国那场大战上。那场恶战决定了往后天下是宁国还是陈国,两国都视死如归,倾尽举国之力,死的将士不计其数,据说有人亲眼看见尸殍遍野的残骸战场上,无数只虚灵蝶覆上死尸引魂归西,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又唯美震撼。】 【二十年前那场大战我知道,听说是如今的宁帝请了仙人相助,两方交战正酣时,陈国军营内降下灵火,粮草被烧,军心大乱,最后宁国赢了,陈国皇族尽数覆灭。】 【你们这说的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我说个你们不知道的。】 【幽蝶族三百年前,族人需要千年等待才能幻化出人形,它们不属于妖神人族,只是诞生于阴阳交接处的灵蝶。】 【但是三百年前,你们知道修真界和南海拈花大妖一战吧?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死了多少杰出修士?天下修真大宗皆在此大战里元气大伤。】 【幽蝶族就是在这场大战后,不知得了什么机缘,提早了幻化的时间,故而那之后,幽蝶美人不再成为稀罕物,被修士们大肆捕杀炼化。】 【也就是在这漫长的捕杀过程中,幽蝶美人族为了自保,开始异化性别,修士们发现,幽蝶族人一旦异化为男,炼化后根本提升不了修为,可是即便修士们想尽各种手段,想要遏制幽蝶族异化成男这种行为,幽蝶美人族也视死如归,拼死抵抗,这才导致了幽蝶美人族的绝迹。】 【幽蝶美人族,一旦族人异化为男,就丧失了所有价值,不仅召唤不出虚灵蝶,也没了炼化提升修为的能力。】 莲厌看着一行行或遗憾或叹息或觊觎或嘲笑的言论,仿佛见证了幽蝶族是如何像昙花一样绚烂美丽。 而又在绽放后悄然死去。 脑海里响起在拍卖会场里听见的那声缱绻痴恨的怨词:“梦回画角,云雨匆匆,恨相逢、恨分散、恨情种……” 前世今生困扰她的难题,似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难怪她能听见那颗幽蝶之泪的哀戚低语,而别人听不见,因为她自己就是幽蝶美人族。 那訾旸仙君又是什么身份? 拍卖会花重金拍下幽蝶之泪的人又是谁? 莲厌唯一能确定的,是前世在她异形前后待她判若两人的訾旸仙君一定知道她是幽蝶族人。 难怪她尚未启蒙,师尊就急着让她挑选未婚夫婿,给她和大师兄订亲。 是怕她异化成男,于他无用。 难怪曾经待她予取予求,甚至连宗门上下都以为她是他私生女的师尊,在她异化为男后,亲自斩她一剑,废除她的修为,斩断她的经脉,将她弃如敝履。 原来……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她不过是訾旸仙君养在仙门里的一只困兽。 莲厌眼睛逐渐赤红,拳头捏紧,她垂下头不断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现在只有筑基期,远不是大乘期的訾旸仙君对手。 她该怎么办? 她想起重生那日,訾旸仙君看她那意味深长的狂热眼神。 莲厌呼吸微微急促,她几乎能确定,訾旸仙君那日便看出她选择异化成了女子。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訾旸仙君到现在还没动她,还愿意跟她虚与委蛇? 她不能坐以待毙。 不能等着闸刀落下。 可是偌大的修真界,没人会冒着得罪一个宗门大能的风险帮她,即便是大师兄,她也不打算告知自己是幽蝶族一事。 想斩杀一个大乘期大能,还有谁能帮她? 莲厌微微闭上眼,如今只要能快速提升修为,哪怕是修魔,她也愿意。 可她怕,她没有太多时间了。 大脑飞速运转,她第一反应是先逃出濯光宗,躲到一个訾旸仙君找不到她的地方先修炼强大自己。 可是很快,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这会儿出逃,只会打草惊蛇,大乘期大能想找个人出来太容易了,如果被抓住,訾旸仙君极可能连装都不装了,直接将她囚禁起来。 第四十一章 修罗场第一步 到底应该怎么办? 莲厌将头埋在双臂之间,阖住眸子。 片刻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莲厌睁开眼睛,从乾坤袋里取出那个装着冰晶羽毛的银色小盒。 她小心翼翼拿出雪色羽毛,就像是捧着一根救命稻草:“道友,我乃濯光宗弟子莲厌,今遇危机,恳请道友相助,若可复仇,莲厌必定报答道友。” “道友,我如何才能找到你呢?” “你可否听见我说话,道友,道友……” 莲厌是真的无人倾诉。 到底只是个无心机城府的剑修少女。 蓦地解开前世谜团,莲厌迷惘又无助,未来的路就像是布满锥刺的冰面,稍有不慎就会鲜血淋漓,掉下万丈深渊。 邵阗正打了清水拾掇厨房,忽然脖颈上传来一阵热浪,就像是有人埋在他颈窝轻声细语一样。 这股异样的温度让少年骨节清瘦的手指一僵。 他缓了片刻,脸色难看的想要忽视这阵灼人的气息温度,继续用抹布擦拭橱柜。 可是那人似是没完没了,越贴越近,炙热的气息几乎像是贴在他肌肤上撩拨,让他无法忽视。 他知道,定是那个拾到他凤羽的人在把弄凤羽。 少年阴沉着脸,捏着抹布的手因为用力青筋凸起,眉心也跳了跳。 竹溪镇的镇民都死绝了,能捡到他凤羽的人除了衍元宗的弟子就是濯光宗的弟子。 待他休养一阵,才能用神识探查,这会儿再怎么气郁烦躁,也无能为力。 邵阗本以为拾到冰晶凤羽的那人顶多也就是隔三差五好奇抚摸下,谁知接下来的两日,那股湿热的温度几乎晨昏定省,每日都要来袭几次。 譬如今晚,那人似乎对着冰晶凤羽说了许多话,邵阗被搅得睡不着,只能睁眼看着房梁出神。 “莲厌师妹!” “师妹,你在吗?” “你回应我一声,你若不应,我便破了你的结界进来了。” “莲莲,我有事与你相商,我连夜赶回,你若还没睡,出来见大师兄一面好不好?你若是生大师兄的气,师兄给你道歉。” 秦浮光的声音在整个天璇峰回荡,邵阗担任守峰弟子两日,这还是第一次来活。 少年披衣起身,那股喷洒在颈项里的暖流也倏地停了。 莲厌房门被叩响。 少年冷淡疏离的嗓音在门外响起:“主子,你睡了吗?秦师兄求见,主子可见?” 莲厌这两天尝试了各种方法跟冰羽交流,但都没有成果。 她侧了个身,将冰羽装回银色小盒里,整个人用锦被盖住,娇柔的声音闷闷地:“不见。” 她现在就像是个被人逐渐抽干水滴的塘鱼,哪里还有功夫去应付秦浮光? 少年脚步动了动。 莲厌拉下被褥:“等等。” 邵阗脚步顿住。 “你去告诉他,明日辰时,紫薇大殿,来与我解除婚约。” 少年面庞僵住,解除婚约四个字犹如鸣雷一般在脑海炸开。 小仙子为了他,连婚约都要解了吗? 他想起那日小仙子看见她大师兄时,嘴角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甜笑,而如今,却字句冷漠。 莲厌没听见离去的脚步声,微微皱眉:“没听清吗?” 邵阗心脏剧烈的鼓动着,须臾,少年嗓音微哑:“听清了。” 莲厌蹙了蹙眉,觉得小可怜的声音有些怪。 秦浮光正犹豫着要不要硬闯进去,之前莲厌就算不出来见他,也会遣纸人童子出来。 他也知道深夜冒昧来天璇峰不妥,但是师尊说师妹铁了心同他解除婚约,他心烦意乱了几个时辰,还是不等天亮便来了。 他回想起和师妹在南墟山上两小无猜的时光。 他四岁便被父皇册封为宁国太子,送入南墟山学习修仙之道。 他虽比同龄人懂事得早,但是四岁只身前往一个亲人熟人都没有的宗门,他并非完全不害怕的。 他记得上山那一日,南墟山的风特别大。 负责照顾他的贴身内侍连忙让宫人取来斗篷给他披上,眼圈通红,细心叮嘱:“殿下,老奴就送您到这儿了,您上了山,就是仙人了,等殿下练了大本事,宁国还靠殿下守护,陛下和娘娘也以您为傲。” “殿下若是想家了,也可随时给陛下和娘娘传递家书。” “老奴登不上仙山,无法再照顾殿下,殿下务必保重身体,缺什么短什么,给老奴写信,老奴派人给殿下送来。” 秦浮光早慧懂事,却并非无情无感,相反,少年极其重情,刚到陌生的南墟山,第一晚就因为思念母后和父皇偷偷的在被褥里哭。 房门被吱呀推开,一个小姑娘提着一盏漂亮的兔子灯悄悄走了进来。 少年警惕的钻出被褥,英眸里充满了猜疑和防备。 他记得她,她被訾旸仙君牵着,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对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像个吉祥娃娃。 贴身侍者说:“这位是訾旸仙君,殿下的师尊,另一位是訾旸仙君捡来的养女,叫莲厌。” 小姑娘看见他眼底还没擦去的泪水,粉嫩的唇瓣张张合合:“哎呀,你哭了呀。” 她把自己的小兔子灯给他:“你别哭呀,我把闲观师兄送我的小兔子灯给你玩,以后我们当好朋友好不好呀?” “我叫莲厌,师尊说我灵根还未测试出来,还没允我入门,将来肯定是你先入门,我该唤你一声师兄呢。” 暖黄的小兔子灯照亮了唇红齿白的小姑娘和小姑娘天真欢快的笑颜:“太好啦,我又要多一个师兄了,我的师兄们都对我可好啦,你也会对我很好的对不对?” 秦浮光已经不记得那时候自己说了什么了,但是莲厌说的话,他却记得清清楚楚,一如昨日。 是小姑娘的欢声笑语,让他逐渐忘却了宁国,抚慰了自己因为被父皇母后抛弃而痛苦难过的内心。 秦浮光想着往昔,心口的地方愈发隐隐传出闷痛和窒息,仿佛有什么东西像是沙一样随风远去了。 昏暗迷离的光线里,缓缓走出一个清隽肩宽的少年。 秦浮光眼神一滞。 天璇峰何时有了外人? 第四十二章 师兄要将谁扔出南墟山 一想到还是深夜时分,男子还是从天璇峰主院的方向走出来,秦浮光就觉得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天璇峰?” 秦浮光俊脸紧绷,长啸倏地扫开结界,直指迎面走来的修长少年。 邵阗同样也在望着秦浮光。 小仙子的未婚夫,剑道天才,不过如此。 “你到底是谁?”秦浮光觉得此人面相有些眼熟。 但他现在纷杂的意识让他一时想不起来。 秦浮光内心前所未有的兵荒马乱,甚至可以说……害怕。 少年被剑指着,面容也无任何惧意,甚至唇角微微扬了扬,带着点嘲讽:“主子让我给师兄传话,明日辰时,与师兄在紫薇大殿不见不散,商议退婚一事。” 秦浮光瞳孔缩了缩:“不可能!绝无可能!” 长啸也染上了他的怒意,剑身微亮,剑气割破了少年纤细咽喉。 血珠瞬间滚了出来。 邵阗嘴角讽刺地勾了勾,在夜风中猛咳数声:“旁人皆道濯光宗首徒专一深情,肃沉稳重,却也不过如此,既舍不得小师妹的柔情似水,又放不下自幼相伴的仙姿青梅,秦师兄可真让弟子刮目相看。” “你懂什么?”秦浮光利剑又往前送了一寸:“我与小师妹清清白白,你再言语挑拨一句,我将你扔出南墟山!” “师兄要将谁扔出南墟山?” 黑夜里,少女抱剑倚着门框,清幽寒凉的眸子如同天上繁星一样明亮遥远。 邵阗转过身,莲厌看了他一眼,在少年脖颈上显眼的红痕上落了落:“没事吧?” 邵阗摇了摇头,溢出几声虚弱的咳嗽:“我只是同秦师兄传述了主子的原话,秦师兄便生气了”。 莲厌蹙起眉头,看向秦浮光:“师兄何苦为难一个没有灵力的小弟子?” 秦浮光:“……” “何况,我和师兄早就该结束了。” 莲厌轻轻吐出一口气,回忆起秦浮光登上南墟山的第一晚,两个小小的人在月亮下拉钩,秦浮光说要守护她一辈子。 她不恨秦浮光,但是两人青梅竹马的十几年,到底不是白驹过隙,一点一滴都记在她的脑海里。 她和秦浮光,早该结束。 她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执念,最后生生困死了自己。 “师妹,你不要任性,就算是和师兄赌气,也不要用解除婚姻这样的方式来气师兄好不好?我和椿棠师妹,不是宗门里传的那样。” 莲厌哂笑一声:“师兄,原来你都知道。” “这些年来,你是天之骄子,我是宗门废物,所有人都替你不值,贬我是你修仙途中唯一的污点,我被所有人孤立,我渐渐不敢出天璇峰,每次做任务也是形单影只,我期盼着你能安慰我,陪着我,可你总是说觉得我越长大,脾气越古怪,不合群,总是倔强的一个人执行任务,最后落得一身伤。” “我想跟着你,去哪儿都跟着你,但你总说你执行的任务危险,不让我跟着。但是沈椿棠却能跟着你去,你说她是丹修,于队伍有益,那你可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我和宗门师兄打架,我被罚跪、被罚鞭打、被罚去森罗谷杀妖兽时,你在哪儿,你总是很忙。” “师兄,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如今,我要学会不依靠你了。” 寒凉的夜风吹起少女裙裾,月亮的皎色淡淡落在少女滚下来的泪珠上。 莲厌觉得自己挺不争气的,她没想哭的,真的。 前世逃亡的那五年,她还不够惨吗? 她连在逃亡路上听见秦浮光和沈椿棠的道侣大典时,也只是愣了一下。 莲厌仰头看向苍穹,试图把眼泪藏回眼眶里,须臾又觉得自己这样更好笑了,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秦浮光站在数丈远的地方,月光的清辉映照出青年满身寂寥,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想起无数次,莲厌甜笑着冲他撒娇,挽着他的胳膊说:“师兄,你就带我去嘛,我一定不会添乱的。” “师兄,我想跟着师兄一起,我真的好孤单啊师兄,每年和你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师兄,我们什么时候举办道侣大典啊?是不是我嫁给你了,我们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师兄,为什么小师妹可以去,我就不能去?我生气了师兄,哄不好了!” 少女委屈生气的模样就好像在昨日。 秦浮光眼睛震颤着,因着少女浅笑盈盈的那句:“如今,我要学着不依靠你了。” 长啸比感应到主人的痛苦,比内敛沉稳的主人更激动,嗖地飞到莲厌身前,剑身嗡鸣不止,似在哭泣。 莲厌深吸一口气,露出个甜甜的释然笑容。 她扯下脖颈上的太极双生鱼玉佩,挂在了长啸上:“师兄,既然你深夜来寻我,师尊那里我们也不必去了,这是刻有师兄名字的定情玉佩,请师兄将刻有我名字的那块归还。” “师妹!”秦浮光心脏窒痛,双眼微红,“何需至此?” 莲厌灵力一推,将悲鸣不止的长啸推了回去。 “我心意已决,望师兄成全。” 长啸颤抖不止,红色的同心结剑穗在空中飘荡。 那是两人订下亲事后,莲厌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不止这一样物件,订亲后,他收到的每一样礼物,莲厌都亲自绣了寓意吉祥恩爱的花样。 并蒂莲、比翼鸟、同心锁……他从前只笑她的手工拙劣,却从未想过那都是少女无法宣之于口的求婚。 秦浮光看着长啸上刻着自己名字的双生鱼玉佩,浑身颤抖:“我不同意!” 莲厌眉心紧皱,语气薄凉:“师兄若有异议,那我们还是明日于紫薇大殿见吧。” “邵阗,回去了。” 两人谈话时,少年紧紧偶尔泄出几声轻咳。 但天璇峰哪里是地势低洼的外门弟子院可以比拟的? 秦浮光破了结界,峰头的夜风将病弱少年的黑发和蓝袍吹得飒飒作响,也亏得他能忍到现在。 秦浮光深邃痛苦的眸子在看见少年亦步亦趋跟着少女离开的时候,蓦地锐利:“师妹,你的天璇峰何时收了外门弟子?” 第四十三章 合卺酒 莲厌没有回头,嗓音清冷:“玉已还,明日我会禀述师尊,与大师兄解除婚姻,我的事情,往后也请师兄不要再过问。” 秦浮光被她话里的冷漠震得退了数步,眼神落寞:“师妹,你当真要如此绝情?” 回应他的是一道隔绝结界和少女融入夜色的背影。 莲厌没有直接回屋子。 她也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前世几十年,倘若秦浮光向她提亲一次,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嫁给他。 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秦浮光庆幸。 訾旸为她和秦浮光订亲,只是为了让她异化时选择为女,跟他是秦浮光,白浮光,李浮光并没有太大干系。 前世即便她嫁给了秦浮光,訾旸也断然不会让他们恩爱一世。 少女站在池边,等着少年咳喘着走近。 今夜月色满池,池中用灵力维系的莲花妍丽多姿,娇媚芬芳。 邵阗没想到小仙子竟在等他。 “走过来。” 小仙子的声音一如月色,水般柔绝。 少年乖巧地走了过去。 下颌被人捏住,微微扬起。 邵阗垂眸看着只到他肩膀的小仙子。 少女眼睫很长很浓密,因为方才哭过,还带着点潮气,衬得一双眼睛水波粼粼的,像块通透的璞玉。 脖子上的伤口被灵力抚过,除却还有些微刺痛,已经看不出不久前被划过了。 莲厌松开手,看了冷淡静寂的少年一眼:“会喝酒吗?” 邵阗:“会一点。” 少女嗯了声,突然跳入水池。 灵气缭绕的水池被荡漾出无数圈波纹。 邵阗在岸上数声咳嗽后,就见小仙子破莲而出,哗啦啦的水珠下,小仙子怀里抱着一坛酒。 莲厌爬上了岸,用灵力温干了衣裳和头发。 朝少年投去一瞥:“走吧,这酒对你的身体也大有裨益。” 良宵淡月,疏影风流,峰上偶尔传来几声夜鹰的鸣叫。 莲厌从乾坤袋里取出酒樽,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这是用了八种昂贵药材酿造的药酒,又在充满灵气的莲池底下埋了三年,味道应该还……不错”。 最后两个字因为太酸太涩让莲厌表情扭曲得硬生生抬了两个调。 她刚要说“算了,你别喝了。” 就见少年面不改色饮了下去。 看得莲厌目瞪口呆。 她以为是自己尝错了,又品了一口,眼睛都酸涩紧紧闭了起来。 这坛酒还是因为几年前,沈椿棠调制的药酒被宗门上下称赞,她心里羡慕连大师兄都夸她,才偷偷学习酿酒,自己酿下的。 那时,为了酿下这酒,她将各种味道的灵果灵草灵药挨个尝试,就是为了酿成最好喝的灵酒。 她千挑万选,选了最好的一坛果酒,埋在莲池下面,满是少女心的幻想日后要将这酒留作和大师兄成亲当日的合卺酒。 那该多浪漫啊! 如今亲事成不了,这酒也没有再留着的必要。 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夜和秦浮光决裂,她便想到了这酒。 既然已经酿了,总不能浪费。 不过酒封之前她尝过,味道甜糯可口,现在怎么会又酸又涩啊? 该不是酿坏了? 莲厌心里想着,就见少年一杯接着一杯的往下喝,她嘴角抽搐,想说什么又没发出声音。 邵阗疑惑小仙子表情为什么那么复杂多变,他以为是自己喝多了,才让小仙子惊讶。 不过他如今身体虚弱,这果酒确实灵力充沛,还有润肺润肝润五脏之功效。 喝得越多,他先前因服用凋魂丹而受损的身体就恢复得越快。 他想早点找到捡到他凤羽的人,日日受其折磨,当真羞愤欲死。 少年难得清秀腼腆地笑了笑:“主子这酒酿得甚好,弟子贪杯了。” 莲厌:“……” 少女两根食指尴尬地搅了搅:“你的五感是不是……不太灵敏?” 邵阗一怔,旋即诚实道:“弟子身体不好,总是多病服药,味觉有些迟钝。” 莲厌心说难怪,这么难喝的酒,也能品得像喝仙酿一样。 “主子,这酒的味道?” 莲厌被少年纯黑的眸子看着,眼睛逐渐瞪大:“味道当然好极了”,顶着少年通透的视线,莲厌径直闷完了杯中酒。 朦胧的月色下,少年似乎笑了笑。 莲厌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少年已经垂下眼睫,倾身过来替她满上了酒。 莲厌到底不胜酒力,喝了没几杯眼前就脸皮红透,微醺的眯着眼,试图看清楚眼前晃动的虚影。 “不喝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也……唔……少喝点,明日辰时、记得叫我。” 她眨了眨眼睛,扶着石桌踉跄起身。 “好。” 邵阗的目光一路追随到小仙子离开,才收回视线,矜贵清冷的又倒满了酒盏。 月光倾洒在少年蓝白相间的弟子袍上,若是莲厌此时还清醒着,就能看见满庭院的月华光辉全部都朝着少年体内疯狂涌去。 而那单薄瘦削的、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隐隐现出雪白的晶羽。 一坛子果酒被少年喝得干干净净。 后面几杯的时候,邵阗是品出了苦味的,但也仅仅犹豫片刻,还是喝完了。 没有这坛灵力充裕的果酒,他因凋魂丹受损的身体早则三月,迟则半年才会恢复到能使用神识的程度。 小仙子酿酒的技艺不佳,但用的都是年份久远的灵果灵芝。 邵阗站起身,收拾了冷樽酒坛,沿着廊檐走去。 孤寂的月辉落在清俊出尘的少年身上,俨然一副遗世独立之姿。 片刻后,邵阗身子一僵。 已是深夜,那若有似无吐气如兰的撩拨又来了,除却温湿地吐息,竟然还有湿润的液体沾肤而过。 这人是对着他的羽毛做了什么? 少年气得额角跳了跳,原本打算等再恢复几日,再行用神识探查,这会儿却什么也顾不得了。 南墟山没人见识过莲厌的酒品。 因为莲厌要么滴酒不沾,要么会在还有意识的时候就离开酒席。 她梦见了前世。 她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秦浮光在山下欲言又止的看着她,赠她乾坤袋:“师……” 青年苦笑:“我不知该唤你师弟还是师妹,但妖就是妖,仙妖殊途,我往后再不能护你,你我婚约,至此作罢。” 第四十四章 一夜花开 青年扯下她脖颈上的太极双生鱼玉佩,并着自己的,握于掌心,微微用力,玉佩四分五裂。 莲厌哭得惨烈,哭得抽搐。 少女满脸绝望,就像被斩断了一直以来的期盼向往,悲伤迷惘:“师兄不要,师兄,我没有害人,我从来没有害过人,不要放弃我,不要……” 她攥紧他的衣袖,然而青年只失望复杂的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斩断了袍袖。 莲厌看见不远处,沈椿棠穿着七彩流仙裙奔了下来,拉住秦浮光的手。 同情怜悯地看着她,自责道:“大师兄,师姐她好可怜啊,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揭露出来的,我太害怕了大师兄,我们帮帮师姐吧?” 湿润的眼泪一颗颗落在晶羽上。 莲厌硬生生哭醒了。 她隐约自己回屋后,实在是内心憋闷,就拿出了高人道友留下的冰羽,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这是她近日养成的习惯。 她实在没有太多朋友,前世因着沈椿棠最后的背刺,她对朋友这两个字也避之不及。 逃亡的五年,重生归来后,她始终清清冷冷,对所有人都竖起提防,更别提交心。 这只冰晶羽毛倒是像个倾听树洞。 莲厌用帕子擦拭干净冰羽上的泪水,又轻轻吹了吹,自言自语:“对不起啊前辈,今日喝多了,忘记将你收起来了。” 少女窸窸窣窣拿出银色小盒,刚将冰晶羽毛收进去,门口就传来了咚咚地扣门声。 “主子,你睡了吗?” 少年的声音像是雪山融化后第一缕淌下的雪水,透着初春的寒意和清冷。 莲厌听见了,但是不想搭理。 她现在脸上泪痕未干,还沉浸在前世被舍弃逐离的低洼情绪里,眼神恹恹的,像个被雨水奚落后的小孔雀。 莲厌以为自己不出声,小可怜应该自己就走了。 没想到少年胆子无法无天,过了会儿,竟然胆大妄为地自己推门进来了。 莲厌听着慢慢靠近的脚步声,眉心缓缓蹙了起来,她这会儿头晕得很,稍一迟疑,少年就走到了她身边几步远的地方。 清冷的夜风伴随着脚步声涌入温暖的内居。 两人饮了夜酒,清涩微甜的酒气在周身环绕。 少年恭敬有礼地又唤了两声:“主子,你睡了吗?” “主子……” 莲厌,听见脚步声又逼近了几步,迅速闭上了眼睛。 邵阗居高临下望着睡着的小仙子。 小仙子似乎哭过,眼睫因为泪珠的湿润而缠连在一起,显得愈发浓黑卷翘。 少女的脸素日里总是冷凝雪白,这会儿却透着酒醉的薄红,柔软丰润的红唇微张,微微吐息的唇缝儿里露出一点洁白牙齿。 因为不雅的睡姿,绸缎般的长发有一些沾到了嘴角颊边,衬得墨发更黑,皮肤更白。 莲厌虽然阖上了双眼,但其他感官的感觉更加灵敏。 她能察觉到小可怜在看她。 莫非是想酒后乱性? 莲厌想起逃离人间的那五年,在勾栏酒肆里看见的一幕幕不堪,心生疑窦。 但转念想,小可怜已有心仪之人,那么努力的赚灵石攒彩礼,该不会心思如此龌龊? 她脑海里念头百出。 莫非是想行窃?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小可怜胆子倒是大,难怪一杯接一杯猛灌,敢情酒壮人胆,打着行窃的主意。 莲厌正想着,就感觉到少年探手来到她腰间。 她的乾坤袋正系在腰上。 但是乾坤袋都是有主人灵识的,认了主的,除非主人死去,否则别人根本打不开乾坤袋,更遑论一个身无灵力的凡人。 邵阗神识探查到他的冰晶凤羽就在这座庭院里时,自己也愣怔了会儿。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天璇峰里只有他和那位小仙子。 捡到他凤羽的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只是想到这些时日,日日朝着自己脖颈吐息的人是小仙子,邵阗心脏还是蓦地狂跳了好几拍。 罢了,还是先拿回凤羽。 邵阗伸手去拿银色小盒,然而就在手指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少女呓语一身,忽然翻了个身。 少年手指僵了僵,片刻后蜷起来,负手到背后,皱眉盯着小仙子纤薄的背影。 他不确定地喊了声:“主子,你醒了吗?” 莲厌没回,但全身感官都凝聚起来,随时可能暴起将小可怜掐住后脖摁住。 没听到回音,邵阗默了默。 银色小盒随着少女翻身的动作,被带到了怀里。 少年深邃的眸子动了动,半跪上榻,骨节分明的指节探了过去…… 莲厌呼吸微微急促,心里说不上是失望多点还是恨恼多点。 她对小可怜,虽算不上竭尽全力,但两人也曾同生共死,竹溪镇那一晚之后,她心里是颇为感激他的。 她猜疑过豢养妖兽的少年兴许心思没那么单纯,猜疑过外门弟子的死和竹溪镇镇民的死,会不会跟他有干系? 但她从没觉得邵阗会害她。 是她估算错了。 莲厌刚准备睁开眼睛,身上却一沉。 少女长睫扑闪了会儿。 就感觉床榻一轻。 邵阗差点就被小仙子的装睡给骗过去了,若不是因为银色小盒被少女紧紧抱在胸前,位置尴尬,导致他有片刻犹豫,险些没察觉少女扑闪颤动的眼睫。 今晚是拿不到冰晶凤羽了。 不过能找到冰晶凤羽的位置,已经是不错,天璇峰只有他和小仙子两人,日后再找机会拿到凤羽便是。 莲厌听见脚步离去的声音,听见房门被打开又被吱呀合上。 察觉到房间里另一个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她才睁开了眼睛。 掀开被褥,莲厌揉了揉酸胀的额头,看了眼腰间的乾坤袋,将冰羽也放了进去。 小可怜真的只是进来给她盖个被褥这么简单? * 翌日,莲厌还没去紫薇大殿,就见到了秦浮光。 青年背着长啸,满身晨露,像是在天璇峰上站了一夜,眼底透着淡淡的青色。 莲厌转身冲清隽冷沉的少年道:“你在家里等我回来,我有事问你。” 说罢,便走了出去。 少年清幽的目光随着薄冷的晨曦落在合欢树下的一男一女身上。 第四十五章 少年太子 满树青翠的合欢树,竟在一夜之间开满了小扇子似的粉色合欢,清甜的花香被峰上冷风送入鼻尖,带着凉薄的惊喜。 莲厌抬眸看了一眼一夜盛放的合欢树,便垂下眼帘,语气无波无澜:“花开花谢,自有命数,师兄何苦耗费灵力催花盛开?” 秦浮光眼里透着灰色的落寞,一夜未眠未进水的嗓音微微沙哑:“师妹,我一直记得对你的允诺。” “这颗合欢花树是我们一起种下的,你说你看了凡间话本,若是夫妻能共同栽种下合欢树,未来定会一生同心,世世合欢,你还记得吗?” 莲厌垂下眼帘,她怎么会不记得? 她追逐了那么久的少年,爱慕过,恨过,为他伤心过,也为他开心过,最后去了一条命,才彻底剖心忘却的人。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些回忆? “记得,当时师兄说要陪我在天璇峰上种满合欢花,陪我生生世世”,莲厌嘴角翘起,“可到最后,也就种了这一株。” 秦浮光上前抓住少女手腕,眼珠紧缩:“师妹,你再给师兄一次机会,让我陪你在天璇峰种满合欢树好不好?” 莲厌抬眸看着青年脸上的诚恳。 她相信秦浮光,一直都相信。 但是她不需要了。 秦浮光没有前世记忆,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妖,一旦她的身份暴露,青年照样会夹在仙门和她之间左右为难。 少女轻轻笑了笑,抽回自己的手:“大师兄,我从前爱过你,怨过你,也很过你,但现在,我想放过你,也想放过我自己。” “师兄,我现在心如止水,我真的不爱你了。” 我真的不爱你了。 满树粉扇似的合欢花在绿色的枝桠间一瞬变暗,衰败、凋零。 “师妹——” 秦浮光喉口涌上腥甜,差点身形不稳,他扶住树身,眼睛直直盯着少女义绝离去的背影,嘴唇极轻极轻地颤抖着。 不远处,俊美绝伦的少年淡淡收回视线,关上门扉。 半个时辰后,紫薇大殿。 訾旸仙君望着殿中两个自己亲自指婚的弟子,皱眉沉声问:“浮光,你师妹执意与你解除婚约,你何意?” “浮光不愿。”青年脸色透着病弱的苍白,那是耗尽灵力所致。 合欢花树少说有花百千朵,一朵一朵注入灵力维系,纵使是剑道天才,也难免灵力枯竭。 何况,青年在竹溪镇本就元气受损,又渡入灵力救治小师妹,昨夜强行催放花开时,已是强弩之末。 “莲莲,你以前最是喜欢你大师兄,如今你大师兄不愿解除婚约,愿意跟你赔礼道歉,你也不愿意给你大师兄一个机会?” 莲厌揣度着訾旸的语气。 用前世刁蛮的态度道:“不愿意!竹溪镇那趟任务让我看明白了,大师兄心底挂念的人是小师妹,不是我,既如此,我也不想搅合其中。” “我若要嫁人,那人必然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人,否则,我宁愿孑然一身。” “师尊若是疼我,就替我解了这婚约,师尊若是不替莲儿做主,莲儿只能自请离开宗门,往后浪迹天涯,再不与大师兄和小师妹打交道便是。” “莲莲,说什么胡话,离了宗门你去哪儿?濯光宗就是你的家!”訾旸仙君语气陡然凌厉,“是你大师兄伤了你的心,你既执意如此,婚约便解了罢。” “师尊!”秦浮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师尊竟就这样定夺了。 简直和当初订下两人婚约时一样潦草。 莲厌垂着头,心里冷嗤一声。 听到自己用离宗威胁,訾旸果然急了。 不过她要测试下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师尊最宠莲莲了”,少女露出一个娇憨可爱的笑来,几步跳上白玉阶,站到訾旸后面给他捏了捏肩,“师尊,我报名了宗门大比,莲莲比试的时候,师尊能来看吗?” 訾旸威严的面容慈爱地笑了笑,无奈道:“前不久因着竹溪镇的事情,本尊耽搁了闭关,宗门大比本尊就不去看了,等本尊出关,冲着莲莲报名宗门大比的这份勇气,本尊也要嘉奖莲莲。” “师尊这回要闭关多久啊,”少女失望的哼了声,转过身伸出小手,“宗门大比我肯定会赢的,师尊若是闭关太久,我现在就要奖励。” “你啊你啊……小淘气”,訾旸锐利的眸子笑着眯了眯:“这回闭关不会太久,半年以内,莲莲还怕师尊赖账不成?” 半年。 莲厌心里一沉。 訾旸说话一向有保留,很可能不到半年就会出关。 莲厌轻哼了声,委屈道:“师尊总是隔三差五就闭关,我又要许久见不到师尊了。” 訾旸安慰了几句,又给了她几样昂贵的法宝法器,少女才露出笑容。 “跟你大师兄解除婚约,莲儿一点也不伤心?师尊看你大师兄倒是失魂落魄的”,訾旸眼里多了抹意味不明的恶毒。 莲厌捕捉到了訾旸眼里的恶损,却不解其意。 “宁国女子及笄便可成婚,大师兄若是诚心想娶我,我与他早便是夫妻了”。 秦浮光听着少女无悲无喜的话,回想到两年前的宁国皇宫。 少年剑修跪在宁国最尊贵的帝王面前,嘶声质问:“为什么?父皇,为什么不同意儿臣和莲厌的婚事?” 英俊的帝王面色阴沉:“她一介孤女,如何与你一朝天子相配?朕让你去仙山,是让你学仙法问天道,不是让你儿女情长!” “父皇既反对婚事,为何早不去书一封濯光宗,让师尊解了我和师妹的婚事,偏偏十几载过去,儿臣对师妹生了情愫,才来同儿臣说不同意?” “再说,求仙问道、治国安邦,跟儿臣娶师妹有何干系?即便没有世家大族的帮衬,儿臣也能……” 砰! 盛着汤药的玉碗被用力掷砸在少年太子的额头上,霎时血流如注。 “咳咳咳咳咳咳,你这个混账”,帝王被气得咳嗽不止,攥紧的拳头不断颤抖着。 一旁的皇后急忙给他顺气,焦急地给跪在殿上的少年拼命使眼色:“浮光,你父皇近来身子不好,莫要气你父皇,你要记住,你不止是修真界的天才,你还是一国太子,肩上担负着宁国所有百姓的希望与生计”。 第四十六章 何时入魔 “你的正妃,必须出自宁国世家大族,这是你的宿命,至于那位南墟山小仙子,她若能接受做侧妃良娣,留在你身边也未曾不可。” 少年失魂落魄的离开皇宫。 他并非没有争取过的,他也想娶师妹的。 但是宁国太子的身份,就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锁,让他每每面对师妹那双期盼的眼,到了嘴边的话都无法再说下去。 “浮光”,訾旸如炬的目光落在神思不属的青年身上:“当年给你和莲莲订亲时,你们年纪尚小,尚且不懂情爱,如今你们已然长大,你师妹既然不愿,你也莫再强求了。” “将你师妹的那块定情玉佩还回来吧,往后你们二人仍然是同门师兄妹。” 秦浮光袖中手指紧紧攥着。 他想到了父皇的咯血,想到了母后的哀求,想到了宁国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想到了到南墟山第一夜,有个小小的人推开昏暗的房间,送了他一盏兔子灯。 两块太极双生鱼玉佩浮空而起。 又被訾旸一念击碎。 玉石砰然散落,少年情愫,少女希冀,年少的欢喜,五年的逃亡,尽数幻灭。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紫薇大殿。 谁也没说话。 就在莲厌准备御剑离开时,秦浮光沉哑开口:“师妹,我争取过的。” 他怎么会不想娶她? 当年,师尊说让师妹从他们一行师兄弟里挑选一个喜欢的人订下娃娃亲。 即便只是权宜之计,为师妹挑选一个可以长久陪伴她的人。 他也焦虑兴奋了好几日,将弟子服洗得干干净净的,哪怕是喝水时,对着茶盏,他也要看看自己的相貌,猜想自己能不能让师妹满意。 一想到如果选亲那日,师妹选的并非自己,小小少年就心慌沮丧,恨不能痛哭一场。 万幸,师妹选的是自己。 可如今,终究还是遗憾收尾。 秦浮光是矛盾的,但他知道自己待小师妹和莲厌死不一样的,他的情和心早在那晚静谧皎洁的月色下,捧送给了提着兔子灯的小姑娘。 可他是宁国太子。 他终究会回到凡间,继承父皇传承下来的帝位,守护苍生,庇护黎明,是他的宿命。 莲厌脚步微顿,转身灿然一笑:“我一直以来都相信大师兄,谁都可能害我,大师兄不会。” “只是解了一桩婚约,大师兄于我而言,是永远的大师兄。” 南墟山的朝阳透破云层,支离破碎的光芒从树桠穿过,少女粉裳罗裙,裙摆处大片的蓝线蝴蝶在日光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翻飞而出。 她额间点了花钿,发髻上也插了支珍珠流苏步摇,笑意盈盈的,明媚胜过三月春色。 秦浮光恍惚间才发现,师妹似乎又开始如小时候初见那般俏皮灵动,喜欢打扮了。 在秦浮光看来,或许她解除婚约解得莫名其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提出解除婚约。 可在莲厌的记忆里,逃亡人间的第三年,听见秦浮光和沈椿棠的结侣之喜时,她就已经断了情爱之念。 所以訾旸问她,一点也不伤心? 是的,她一点也不难过。 只是在看见病骨难支的沈椿棠时,莲厌心底还是生出了些微波澜。 她和秦浮光商议解除婚约,不过就短短几日的时间。 沈椿棠竟然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当真是不简单。 “师姐,我都听说了,你当真和大师兄解除了婚约?” 沈椿棠回宗养了有段时日了,脸色依旧苍白,可见在竹溪镇元气损伤不小。 她声音柔弱,总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莲厌却懒得同她做戏,冷冷道:“是,所以日后少来烦我!” 前世她被沈椿棠的表白困扰,当真以为少女天真烂漫、大逆不道,可后来看到结果。 才知道沈椿棠所做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踢她出局,取而代之嫁给秦浮光。 倒不是莲厌前世有多愚蠢,而是她觉得,沈椿棠其实并没有多爱秦浮光。 她甚至觉得沈椿棠表演的这一切,都只是在演戏,只是她太谨慎了,没暴露一丁点破绽。 就连她彻底落败,被断掉经脉,逐出宗门之后,沈椿棠也没来找过她一次。 偶儿知道沈椿棠的消息,也只是从那些来追杀她的宗门弟子口中知晓。 可莲厌万分确定,沈椿棠恨她,恨入骨髓。 她这会儿还没有那个实力问出真相。 但既然重活一世,她就不仅要在訾旸手底活下来,还要亲手杀了沈椿棠! “师姐,你便如此厌恶我了?” 莲厌手臂被攥住,沈椿棠眼里已经溢出了点点晶莹,“我受伤回宗多日,师姐一次也未来看过我。” 她话里流露出委屈之意,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盛满了莲厌的倒影:“我一直在想,若那日我死在竹妖手里,师姐可会替我垂泪一次?” 莲厌面庞冰冷,静静地看着她装。 沈椿棠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瓷盒:“师姐,这是我按照古方,以丁香、零陵香、甘松、茴香、麝香研磨调成的香料,你向来难以入眠,这种香料有安神的功效,我以此跟你赔罪,你理理我好不好?” 瓷盒里,是一颗颗均匀圆润的香丸。 莲厌在少女希冀泪光的眼神下,捻起一颗。 沈椿棠嘴角瞬间浮起浅浅的惊喜笑意:“师姐……” 下一瞬,香丸被捏碎,用灵力激发出的浓郁香气瞬间灌入她的口鼻。 沈椿棠猝不及防之下,吸了几大口,苍白的脸色瞬间更惨白了几分,不可置信望着扔了瓷盒,大步离开的少女。 秦浮光走了过来。 两人脸色都是一样的面白如纸。 沈椿棠下意识泪盈于睫,眼泪欲落不落,蹲下身掩饰性地去捡落在地上的香丸。 “师兄,师姐她心情不好,她不是故意的。” 秦浮光弯下身,帮忙捡拾香丸,却没有回应她的话。 沈椿棠觉得奇怪,抬眼看过去,结果震惊得瞳孔微缩:“大师兄,你怎么了,你……你入魔了,你怎么会入魔?” 秦浮光嘴角溢出了血迹,一缕又一缕往外吐着血泡,连牙齿都染红了,周身也逸散着黑气。 第四十七章 昨夜你去我房中做什么 沈椿棠急忙扶起他:“大师兄,我带你去瑶光峰找师尊,让我师尊给你祛魔。” 长啸插入地面,青年握紧了剑柄,缓缓摇头:“小师妹,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入魔的事情,我能解决好。” 沈椿棠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师兄,入魔了你怎么解决?能祛除魔气的丹药早已无人能炼制出,你究竟是如何堕魔的?” 秦浮光知道沈椿棠说得都对。 他的心魔是因娶莲厌的执念而起,如今一念既落,他的心魔再难作祟。 “小师妹,我要闭关几日,你可否替我保密此事?” 青年扶着长啸剑,踉跄几步,猩红肆虐的眼睛缓慢平静下去,但黑色的墨发里隐约透露出几缕银丝。 修士一旦入魔,强行压制魔气极其损耗元神,最显着的特征就是墨发变白。 沈椿棠神情复杂,伸手抚摸一缕青年的银丝,指尖顿时染了抹黑色。 她偏头仰望颀长俊美的青年,语气听不出情绪:“是因为大师姐吗?” 秦浮光薄唇紧抿,眉头也压了压:“师妹,师兄没求过你任何事,你若不肯保密……” 话音未落,被容貌鼎盛的少女冲过去抱住打断:“我自会替师兄保密,我只是心疼师兄,为大师姐受了那么多委屈和煎熬,大师姐却不知道,还要伤师兄的心。” 沈椿棠抱他抱得那样紧,秦浮光一怔,眉头也皱了皱。 他不知道为何,就想起宗门上下的谣传,说他更钟意小师妹,早在筹谋如何摆脱莲厌这个废物未婚妻,好和小师妹双宿双栖。 他原先以为这些传闻只在内门弟子之间传说。 他经常出去历练,常不在宗门,偶尔听见谣传,也不欲与整个逞口舌之能而荒于修炼的师弟们理论。 他只当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他心系莲莲,何故理会他人之语? 可今日清晨,住在天璇峰少年那冷嘲热讽的一番话,却令他恼怒不已。 他们都当他秦浮光是什么? 朝三暮四? 朝秦暮楚? 朝令夕改,食言而肥? 秦浮光脸色冷冽,推开了沈椿棠:“小师妹,有些事情我也想与你说清楚,宗门谣传我有意于你,并非为真,你莫要放在心上。” 沈椿棠手臂一僵。 她不知道为什么冰谷表白之后,莲厌的性情会变化如此之大? 分明前不久,两人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 她甚至还计划好了在凡间天官节那日邀请大师姐去看灯会,届时在看灯会时制造点小插曲,自己救身陷险境的大师姐于危难之中,一定会让莲厌更加依赖自己。 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沈椿棠神思回笼的时候,秦浮光已经走远了。 少女碾上一颗香丸,秀美淡妆的脸狰狞极了,那种攥不住风筝线的丢失感让她心烦意乱。 莲厌回到天璇峰的时候,少年正在清扫一地残败的合欢花。 强行用灵力催开的合欢花都是真的,但是唯美过后,留下的不过是一地残骸。 莲厌收回月银,走了过去:“零落成泥碾作尘,不必清扫。” 少年俊若冰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执着扫帚道:“左右闲来无事,看这些灰败凋零的残花有些碍眼,主子若是想留着,我便不扫了。” 莲厌蹙了蹙眉,她觉得小可怜今日说话有些奇怪。 不过她的性子向来不喜欢深思,想到昨夜的事,她掌心灵力汇聚,地上的枯花残叶瞬间飞了起来。 随着灵力的搅动,半空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残花败叶卷进去,瞬间化为灰烬。 “随我进来”,莲厌收回灵力,率先踏了进去。 邵阗目光凝在小仙子的背影上。 片刻后,随步跟了上去。 莲厌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默了会儿,才打量起走进来的霁月少年。 心说小可怜这是打算讨好她? 她才没那么容易哄! 她确实曾经有意收小可怜当个守峰弟子,渡他离开外门弟子院那个苦海,但可不代表她想引狼入室。 “这些菜,你做的?”莲厌视线在菜色上一扫。 青椒土豆,西红柿炒鸡蛋,蒸南瓜,辣子鸡,还有一大碗的野鸡菌菇汤。 邵阗点了点头。 莲厌已经筑基,可以辟谷,但是她并不讲究修真界那些条文俗规,更不认为进食会影响修为提升效果。 “菜都凉了,你没吃?” 莲厌皱了皱鼻子,菜色看着倒是不错,不过南墟山的早春,可比凡间冷多了,饭菜端出来一会儿,就凉了。 少年语气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温度,但也听不出不恭敬之意:“不知道主子饿不饿,弟子不敢先享用。” 哟哟哟,还挺懂事。 莲厌昨夜的愠怒早就因为小可怜最终什么也没干而闲散不少,方才又退了婚,还让沈椿棠吃了憋,这会儿心情还不错。 她“嗯”了一声,挑眉看他:“既等我吃饭,不会先将饭菜温着?” “主子可以用灵力温热。” 莲厌:“……” 刚夸懂事,就开始抬杠。 她轻轻哼了一声,干脆直奔主题,蔑着少年:“昨夜你去我房中做什么?” 庭院中,修竹一样的少年薄唇紧抿,眼睫微垂,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深色。 “昨夜寒凉,弟子去落门闩时瞧见外面那位师兄还没走,在以灵力催生合欢花。弟子怕主子后悔,就去敲门想问问主子要不要给外面的师尊送件被褥过去?” “但是弟子喊了好几声,主子屋里也没人应,弟子就斗胆推门进去了。” 莲厌紧紧盯着芝兰玉树的少年,发觉他一直低着头,也不敢跟她对视,一副心虚的模样。 她心里轻哼了声:“过来,离那么远作甚?” 邵阗垂在蓝袍下的手指颤了颤。 又听小仙子懒洋洋交代:“再走近点,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邵阗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与小仙子只剩一步之遥的距离。 莲厌微眯了下眼睛,见他随是望着自己,眼睛却仿佛透过她在看身后的屋瓦飞檐。 粉嫩娇俏的小仙子不虞地站了起来,亲自捧住少年的脸颊,往下压了压,又捏住他的下颌,直勾勾盯着他瞧:“看着我。” 第四十八章 没有心仪之人 邵阗从未想过。 仙界三百年,人间三百年,他不仅沦落到被迫改口叫一个小姑娘主子,还被人又摸又掐不能还手。 “对了,就是这样”,莲厌一眨不眨盯着少年,见对方黑漆漆的眼珠里终于充斥满了自己漂亮的小脸蛋儿,满意的翘了翘唇角。 坐回了石凳上,姿态随意地托着右颊侧望他。 “继续说,然后呢?” 邵阗冷白的皮肤下,被小仙子揉捏过的地方诡异的烫热,他心里一边对这种若有似无的撩拨感到羞耻恼怒,另一边却不由自主的发觉小仙子手指又软又炙热。 她日日就是用这双手去抚摸他的凤羽的? 莲厌蹙眉,见他半天不吱声,似乎不知道神游到哪个天外了,忍不住用指节敲了敲石桌。 仰起下颌,不愉地看着他:“推门进来,然后呢?” 小仙子灼灼滚烫的目光让邵阗下意识的想躲开,但游离片刻,他又强行把视线落在了小仙子那张水月般绝美的面庞上。 “进屋后,弟子见主子睡得熟,怎么都叫不醒,就给主子盖了被子,离开了。” 少年说完,垂下了眼帘。 “你说谎!” 莲厌的嗓音冷冷清清的,透着股霜雪寒气。 邵阗薄唇紧抿,昨夜发现小仙子是装睡后,他就设想了各种最坏的打算。 但在没拿到凤羽之前,他是决计不会离开天璇峰的。 “你昨夜分明是去偷东西的!” 这句话宛若惊雷,邵阗虽然极力想表现出并非如此的表情,但眼底到底还是泄露了一丝震惊。 莲厌一见自己猜中了,忍不住冷哼一声。 “偷东西便罢了,你还撒谎!” 莲厌实在是失望:“先前见你努力接活积攒灵石,我还颇为欣赏你,后来你替我找到合适的功法,我更有了收你为守峰弟子的想法,竹溪镇一路同行,我赠你灵石也算待你不薄——” 话锋一转,少女语气如掺风雪:“可你不过才来天璇峰一日,便欲行偷盗之事,还对我言谎,怎么?你就如此迫不及待想攒够聘礼迎娶心仪姑娘?” “那姑娘得多金尊玉贵啊,是内门哪位长老座下弟子?我给你的那些灵石不够,还是她急着订亲,你走投无路只能行窃取之事?” 邵阗懵然的站在原地,听着小仙子粉面含霜的指责,心生疑窦。 他何时有心仪的姑娘了? 转念一想,难怪小仙子如此生气。 邵阗自是知道莲厌对自己的心思,如今为了他将青梅竹马的婚事都退了,昨夜之事,她在意的也并非行窃。 不过是借题发挥想逼问他是否有心仪对象罢了。 邵阗脑子里飞速运转着。 究竟是什么事让小仙子误解他已有心仪对象? 片刻后,脑海白光一闪。 邵阗墨汁般的眼珠动了动,自怀里拿出一对同心簪:“主子误会了,弟子并无恋慕之人,买下这对同心簪也并非是要赠给心仪之人。” 莲厌看见那对熟悉的同心簪,惊疑不定地蹙了蹙眉。 这簪子并非昂贵之物,上面的灵力也保存不了几日,如今灵力散去,就是两支普普通通的木簪罢了。 “四年前,宗门举办宗门大比,同时招揽新弟子入宗,弟子也随着众人一起测试过灵根,但测试晶球在我手下一点反应也无,侥幸,入不了内门,便做个外门弟子。” 少年鸦羽轻颤,嗓音却始终平淡冷寂:“宗门里,内门和外门弟子身份悬殊犹如天堑,弟子不敢妄想,只求主子垂怜收留,安稳度过一世。” 邵阗说完,黑沉如渊的目光倏地抬起,对上小仙子猜疑复杂的视线。 四目相对,两人都明显的怔了一怔。 莲厌见少年神情严正,和她对视也不慌不惧,心里已经大抵相信了他的说辞。 看来是她多想了。 但她还是疑惑:“那你那么努力接活,挣那么多灵石做什么?你还有亲人靠你养活?” 她记得小可怜说过他是被误认为女孩子被卖到竹溪镇的。 莫非他找到了亲生爹娘?需要孝敬长辈,照料姊弟? 邵阗一错不错的将少女的疑惑看入眼中,狭长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我身来体弱多病,娘生爹弃,只能趁着年华多挣些灵石,否则等老了病了,就只能等死,蝼蚁尚且偷生,弟子也不想认命。” 莲厌眸光颤了颤。 蝼蚁尚且偷生,逃亡那五年,这句话在她心尖徘徊多次,让她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撑过了黑暗。 她从记事起就在南墟山,周边的修士们个个身强体壮,百岁以上寿元,以至于总是忘记了凡人寿命短暂,会有生老病死。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不过下次没我允许,不可再进我寝卧,否则月银误伤了你,我可不管!” 莲厌能屈能伸,用灵力温热了饭菜:“坐下来一起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杏眸在菜上转了转:“哪道菜是你的拿手菜?” 被灵力温热过的饭菜冒起了腾腾热气,原本冷淡下来的菜香挥发逸散出来,香气扑鼻。 少年想起小仙子爱吃红油抄手,修长洁净的手指指向红彤彤的一盘辣子鸡:“主子如果爱吃辣,这道菜兴许合口。” 莲厌也不客气,其实昨夜那件事她并没如何生气,毕竟小可怜一介凡人,根本伤不到她。 只是她最讨厌别人说谎,如果邵阗不仅偷盗还说谎,那她肯定没法留他在天璇峰了。 如今解释清楚,小可怜辛苦干活只是为了存钱养老,也根本没什么意中人,倒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莲厌夹了一筷子鸡肉,眼睛亮了亮:“好吃诶。” 鸡肉越嚼越香,每一口都是又麻又辣,相当过瘾,鸡块也十分鲜嫩。 莲厌一连吃了好几口,米饭都凹下去一半,满口的醇香和火辣简直让人回味无穷。 她将乾坤袋里的灵露掏出两瓶,递给小可怜一瓶:“你这些食材哪里弄的?” 就算是开垦荒园,也不会这么快就有成果。 邵阗乖巧坐下,视线在小仙子被辣得殷红的嘴唇上落了一瞬,回道:“是从负责采买的外门师弟那里买的。” 第四十九章 我真不是有意抱你的 “多少灵石?” 莲厌点了点头,拧开瓶塞喝了个灵露,缓解了下辣味。 她心说自己总不能白蹭吃喝。 昨夜自己请小可怜喝了她用各种奇珍异果酿造了十来年的灵酒,今天也不算白吃他的。但小可怜手艺比宗门食堂大厨的厨艺好上那么多,她又不打算辟谷,往后少不了还要蹭点吃喝,问清价格,她多给些灵石便罢了。 “主子收留我,月例已经够花,饭菜不用再给,等种下的灵种发芽,蔬菜可以自给自足。” “那不行,我要吃肉”,莲厌从乾坤袋里倒出一堆法宝法器。 这些都是先前从訾旸老东西那里薅到,去竹溪镇时没带过去的。 少女精致小巧的面庞写满了阔绰二字:“看上哪件?” 这里面单挑出来一件都需要五百中品灵石以上。 邵阗目光凝在银色小盒上。 莲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把银盒抓了起来:“这个不能给你,其他的你随便挑。” “为何?”俊雅少年故作天真疑惑。 “因为这里面装的东西对我很重要”,在凡人弟子面前,莲厌也没有打算隐瞒,“这是一位高人留下的东西,我们宗门的弟子和衍元宗弟子能在魑尸手中活下来,多亏了那位高人道友出手相助。” “主子留着那位高人的东西,有何用意?” 邵阗面部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提起这个,莲厌有些泄气,她日日对着这根冰羽自言自语,却也不见那位高人道友有过一次回应。 “我想拜师。”少女垂头丧气说完,瞥了眼冷淡清澈的少年,摆了摆手:“算了,跟你说也无用,你挑选一件法器吧,当也好,留作传家宝也好,都随你。” “弟子不能收”,邵阗将流光溢彩的法器法宝都推了回去,“饭菜值不得这么多灵石。” 莲厌:“……” 在竹溪镇的邻镇,她给他那么多灵石也没见他推拒,这么扭扭捏捏是干啥? 不想让她蹭饭是不是? 莲厌有些生气,剑修少女的喜怒情绪都表现在脸上,轻轻哼了声,把饭菜往前一推:“只有你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是不是?” “我吃你的饭菜,给钱是应该的,若我能在你这白吃白喝,那我们成了什么关系?” 邵阗一怔,他只是单纯觉得小仙子给的灵石钱帛太多了。 但小仙子这话,难道是在暗示他什么? 什么关系? 她想要变成什么关系? 邵阗眸光闪烁片刻,怕再推拒下去,小仙子会干脆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随意挑了件法器,严瑾恭敬:“这件就很好。” 莲厌气怒未消,抱着臂偏过头,轻轻又哼了声。 不过她也由此判定,小可怜昨夜还真不是去行窃的,否则怎么会对着一堆价值连城的宝物无动于衷? 小插曲过去,两人各自吃着自己的饭。 莲厌发现,小可怜不仅生得好看,吃饭的动作也儒雅斯文,细嚼慢咽,若不是知晓他的身世,还以为是哪位权贵家的小公子。 而且她发觉小可怜似乎并不像其余外门弟子那般一旦被责惩就慌张下跪,少年身上总有一种从容不破的气度。 普通凡人若是生长在竹溪镇那样的鬼地方,并且知道了竹妖炼尸,魑尸夜行的事情,会不仅不害怕,还若无其事回村吗? 邵阗察觉对座少女的注视,慢条斯理吃着饭,心里想的却是小仙子如今退了婚,对他的关注越来越炙热逼迫了。 两人心思各异的吃完饭,邵阗站起身收拾碗筷,莲厌却突然瞥见什么,眼瞳微微睁大。 “等一下”,莲厌走到他身后,伸手盖住少年劲瘦纤细的腰,又若无其事拿开:“有只小虫子,我给你拍掉了。”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无比真诚地笑出了白齿。邵阗被碰了腰,身体僵了僵。 直直看了莲厌片刻,也没说话。 莲厌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找的有些蹩脚,她刚想再解释一二,就见一只蓝色的虚灵蝶像乳燕投林似的朝着少年胸口飞去。 纵然知道小可怜看不见虚灵蝶。 但虚灵蝶毕竟是阴界之物,寒凉阴冷,弱不禁风的凡人少年撑不住一点阴寒之气。 莲厌身体动作快于大脑,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了松竹清瘦的少年。 邵阗身形一顿,捧着碗碟的手指颤了颤,菜汤汁液少许溅落到冷白的手腕上,令他皱了皱眉。 莲厌意识抽离了两秒,连忙直起身子。 少女干巴巴的解释:“我真不是有意抱你的。” 邵阗紧抿薄唇,不发一言。 莲厌自知理亏,盯着他讪笑一下,语无伦次地说好话:“没看出来,你看起来弱,碰着还挺硬的啊,呵呵,练过啊?” 她等了片刻,见小可怜面色越来越沉,果断噤了声。 “要不,你再挑件法器?”莲厌试探问。 她潜意识里觉得占了别人便宜,就该像人间青楼里睡完给钱一样。 虽然她也没睡,虽然对方是个男人,她也跟那些嫖客不一样。 邵阗睨了过来,冷淡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丝恼怒:“不必!” 说完,端着碗碟拂袖离去。 莲厌咬了咬唇,在少年走后,放出掌心的小蓝蝶。 不对,应该叫虚灵蝶。 点着小蝴蝶的脑袋,耳提面命式教育:“他身上有花蜜啊,你们老往他身上贴,跟你们说了,他是凡人,凡人!很脆弱的!你们把阴寒之气传给他,万一他来个邪风入体,一场风寒都会要了他的命的,懂不懂?” 虚灵蝶自然不知道少女在叽里呱啦讲什么,睁着懵懂清澈的大眼睛看着自家主人。 莲厌脑瓜疼,如今宁国这片大陆上,已有近二十年没有幽蝶族人的消息。 她就算想找个幽蝶族的前辈问问如何控制虚灵蝶,都找不到人。 而且更让她郁闷的是。 这些虚灵蝶是从她额头跑出去的,她眼睛又不长在头顶上,一下子跑出去多少只她都不知道。 莲厌叹了口气,松开虚灵蝶。 两只小蝴蝶扑棱着又撞进了少女额心。 须臾,莲厌瞪大了眼睛。 她能感受到体内灵力充盈,元气游走四肢百骸,竟然有了结丹的征兆。 上一次有这种征兆还是几天前,似乎也是虚灵蝶落到邵阗身上,又重归她身体之后。 莲厌又惊又怕。 她一直没觉得是仙是妖有什么所谓? 只要她不害无辜之人,那她就没有罪孽缠身。 可现在她发现,虚灵蝶似乎在吸取小可怜身上的某种能量,再传递到她体内,化作她的灵力和元气。 第五十章 迟疑亲近 上一次,她抓回虚灵蝶后,也察觉到体内灵力隐隐膨胀,就像是一个注了水的皮球,一开始只有一丁点,后面被虚灵蝶灌了一半水进去。 她开始只是疑惑,但并未将此事往邵阗身上联想。 可现在,虚灵蝶再一次重归体内。 那个注了水的皮球已经满涨得快要破裂了。 一次或许是巧合,两次就值得推敲了。 莲厌神情复杂的去了紫林海。 一路上,容色殊绝的少女面色紧绷,心事重重。 她前不久还在想只要能快速增长修为,哪怕是修魔她也会去一试,可如今快速增加修为的秘诀就摆在眼前,她却犹豫了。 破落的厨房,已经被少年收拾得整洁一新,纤尘不染,厨具归位。 角落边的柴火也垒放得整整齐齐。 邵阗一丝不苟的洗干净了碗筷,擦拭了案台,强迫自己不去想小仙子柔软香甜的投抱。 厨房里的柴禾已经够用,少年转去后院,劈砍角落里堆放的木柴。 他不敢闲下来片刻,只要一空闲下来,少女鲜活娇艳的面容和欲盖弥彰的解释都会让他忍不住多想。 如今只是一个拥抱,那以后呢? 她还想对他做什么? 这个想法令邵阗怔愣了会儿,他蓦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了半点排斥厌恶之意,隐约还有点……期待。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少年冷峻的面庞阴郁下来。 他少时,母亲便与他不亲近。 母亲看他的目光总透着淡淡的残恨:“你与我生得一点也不像,你除了继承我身上的冰凰血脉,生得跟那个穷兵黩武、凉薄冷血的人一模一样,像你们这样的人,爱上你们的人可悲,被你们爱上的人可怜!” 他知道母亲厌恶父亲,因为母亲喜欢的人并不是父亲,父亲娶母亲也不过是因为母亲来自上古神族后裔冰凰族。 冰凰族族人,历代的宿命就是嫁给天庭之主,诞下最强大的天庭继承人。 母亲生下他,使命就算完成了。 她哀求那个男人放她和她的情郎离开,让她们双宿双栖。 可那人是天庭之主,统管整个神族,绝不容许有任何污名染身。 女人的哀求最终化为泡影,而那个男人不仅没在她乖乖成婚诞下麟儿后放掉她的情郎,还亲自带着她去焚神渊里,让她眼睁睁看着情郎被天火吞噬,神魂尽焚,化为一缕不入轮回的灰烟。 “你迟早也会变得跟你父亲一样,你们都是神经病,自己高处不胜寒,就让所有人陪着你们痛苦,以此满足自己变态的控制欲!啊——” 邵阗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 母亲坠下碧落渊的一幕回荡在脑海,那是从出生后,他第一次见到母亲那般温柔恬静的样子:“清胥,我终于摆脱他了,我来找你了。” 他对母亲眼睛里流出的泪是相当不解的。 母亲不爱他,幼时经常在父亲看不见的地方掐他打他,还会在他伤口上施法,让溃烂的伤口变得愈发狰狞恶化,不得好转。 他忍着那些疼,不敢跟别人诉说,他比母亲还怕被别人发现。 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已经寒到冰点,数年都不曾相互交流,若被人发现母亲将对父亲的愤恨全部加诸在他的身上。 母亲会被惩处。 可后来,天庭里多来了一位柔纤怯弱的女子,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清朗白玉的少年。 父亲赐了两人神髓丹,让两个凡人长出了神根,封女子为天妃,赐封号碧姬夫人。 少年也成了他的弟弟。 母亲自那两人来了之后,更加疯了,她似乎腻烦了他的乖巧,第一次没将天雷鞭打在暗处,而是狠狠甩在了他脸上,鲜血四溅里,他看见母亲张扬快活的笑意。 她说:“好得很!龙勋,原来你也会爱人啊哈哈哈哈哈……” 她边抽边哭,时而还狰狞大笑。 少年一张轩然霞举的俊脸被道道天雷抽得面目全非,浑身抽搐。 父亲赶来之时,他已经奄奄一息。 他看见母亲被天兵带下去时,眼睛里血丝密布,疯狂诅咒,口出恶毒之语令人不忍细听。 天雷鞭道道形同雷劫,他那会儿不足百岁,周身刚长出来的凤羽被抽得鲜血淋漓,冰晶里掺杂了他的血,满地狼藉,满身冰寒。 母亲被拖走前,最后看了他一眼,恨得双眼血红,嘴边却是泛起一抹笑:“我怎么就没打死你呢?小孽种,我竟为你这样的杂碎生了孩子……” 心绪不宁,斧头不小心错了位,砍在少年食指上,深可见骨。 鲜血瞬间溢了出来。 邵阗黑色眼珠缓缓动了动,落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他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看了许久,才准备起身止血。 他年少时受过的伤实在太多,又在坠下碧落渊时经过天罡情煞阵的洗礼,那些痛苦的回忆早就折磨不到他。 对痛觉的感受也淡了很多。 少年刚站起身,却感觉到伤口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舔舐他的血。 他在人间辗转了三百年,纵使没寻到神珠,但他的血肉依旧含有神力,对世间妖物邪物皆有震慑之效。 他以为是些还未灵窍的妖灵嗅到了气味,不知死活地撞上来。 可低头看去,却发现伤口上空无一物。 他而今身体越来越弱,若非那坛灵气充裕的灵酒,他昨夜连开启神识查探凤羽踪迹都做不到。 但也不至于弱到连精怪妖物都看不见的地步。 伤口范围滴落的血迹一点点减少,证明确实有东西在吸取他的血液。 邵阗微微眯了下墨色眸子,须臾,一股强大的神识充斥了整个后院。 虚灵蝶察觉到窥视,振了几下翅膀,却仍然埋头仔细舔舐少年伤口周围的血迹,生怕遗漏了一滴。 直到翅膀被人精准地抓住。 小蝴蝶才仓皇起来。 邵阗总是透着淡淡病态白的脸庞,在看清抓住的是什么时,泛出错愕。 虚灵蝶。 濯光宗内真的有虚灵蝶。 他入山四年,探查过南墟山各处,都未寻到的虚灵蝶,今日竟然主动送上门。 邵阗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复杂感。 第五十一章 邵阗,过来 南墟山有虚灵蝶,那说明这里也一定有幽蝶族人的存在。 莲厌结丹结的异常顺利,似乎从她选择幻化成女后,她于修炼一途上就开始突飞猛进。 她不可否认这些都跟邵阗有关。 是邵阗给她找到的合适的修炼功法。 也是跟邵阗频繁接触后,她的灵力开始疯涨。 她甚至不用像其他修士一样,结丹时担心灵力不足而布下聚灵阵,提前备好聚灵丹和灵石。 她此时身体内可容纳的灵力,已经是普通修士的十倍有余。 如果说大师兄十年结丹已经是修真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剑修天才,那她筑基不过半月,就结了丹,她的天赋何其惊人? 莲厌十分庆幸自己未雨绸缪在浮生楼买下了可以隐匿修为的驰骛珠,否则若被訾旸察觉,她恐怕连半年的自由时光都没有。 傍晚,天际最后一抹残霞瑰丽的染红了半边天。 少女穿着简约的练功服,乌黑发丝被山上清风吹得微微凌乱,夕阳落幕余光打在少女身上,仿若上了一层天然胭脂,愈发明艳动人。 还未至门口,莲厌远远便瞧见了邵阗和一个红衣少年在门口剑拔弩张。 裴隐年偏爱红衣,前世在竹溪镇相遇之后,也死缠烂打追来了濯光宗。 后来是帝都里传来他母亲投缳自尽的消息,裴隐年才急匆匆离去。 莲厌前世讨厌裴隐年,一是因为他整日在她面前孔雀开屏,花枝招展,处处向她献殷勤,离间大师兄和她的关系,试图挖墙脚。 二是因为裴隐年对她说沈椿棠不是好人,心术不正。 她那会儿正因为沈椿棠的表白和人间天官节上沈椿棠不计前嫌的救她而对沈椿棠改观,自然听不进去裴隐年的话。 只觉得裴隐年此人心思歹毒,她是他表兄的未婚妻,他也敢明目张胆的向她示好求爱。 而且她听大师兄说裴隐年在凡间是有亲事在身的,是他母亲给他订的婚事,世家大族贵女,温婉贤淑,识德收礼。 裴隐年不是为了求仙问道而修仙,而是为了逃婚才拜的仙山。 简直是叛逆不羁,恣意妄为,青衫落拓! 莲厌前世是很不齿这个人的,但是重生一遭,她倒是有些好奇裴隐年为什么会跟她说沈椿棠心术不正? 他认识沈椿棠? “哎呀,莲莲师妹你回来了”,裴隐年折扇指着邵阗控诉,“你这守峰弟子是从哪里挑选的?太过木讷,我好说歹说,他连迎我进去喝杯茶都不肯,好歹我们也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你快跟他说说……” 莲厌看向邵阗。 少年清俊出尘的脸上并无情绪,冷淡的目光和她触上,又迅速垂下眼睑。 “莲莲师妹,他是装的,诶”,裴隐年惊叫一声,折扇在他手里抖了又抖,“他刚刚态度可不是这样的,他让我滚来着,真的,我艹,莲莲师妹,你这守峰弟子会变脸!” 邵阗眼睫颤了下,没吭声。 莲厌用剑隔开裴隐年的折扇,语气寒薄:“我的人,你再指指点点一个试试。” 裴隐年一怔,俊脸闪过一抹受伤,折扇敲击胸口,做捶胸顿足状:“莲莲师妹,我这不是听我表兄说你们解除了婚约,我怕你难过,特意送上我这个美男子来安慰你,你怎么能为了个守峰弟子凶我?” 裴隐年目光在莲厌和邵阗身上流转了会儿,猛地瞪大眼睛:“莫非他不是什么守峰弟子,他是你养的炉鼎?” 莲厌见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但她也知道裴隐年这厮的个性,她跟大师兄没解除婚约时,他都无所谓,时时刻刻扛着个锄头准备挖墙角。 她现今跟秦浮光解除了婚约,这厮只怕更猖狂。 她如今也不能暴露实力,否则非把这厮打出南墟山不可。 她还想有点宁静日子,为此念头一转,也不在意名声再臭一点,冷冽道:“是,我俩日日双修,如胶似漆,你可满意了?婚约我都为了他退了,我就是个不守妇道,骄奢淫逸,欺凌同门的大魔头,你若再纠缠不休,信不信我把你也掳来当炉鼎?” 朱红大门砰地在面前关上。 裴隐年脸上震惊还未消失,门板险些撞上少年高挺的鼻梁。 炉鼎? 少年得知表兄退婚时有多满心欢喜,这会儿就有多震惊伤心。 凡人做了炉鼎,无异于燃烧寿元,做炉鼎的凡人通常活不过五年。 修士做了炉鼎,会一身修为尽废,即便是绝佳灵根,最终也会沦为废柴。 山风吹起少年的红衣,裴隐年在门前站了许久,唉声叹气,落拓不羁的少年第一次人生受挫,有点想落泪的冲动。 他得缓缓,那么貌美的小仙子,怎么会掳人当炉鼎,纵使可以增加修为,那也是极其损阴德的事情。 庭院内,莲厌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眼:“他没伤着你吧?” 邵阗抬眸,黑曜石般的眼珠里晦暗一片,看不清情绪:“没有。” 莲厌松了口气,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还是决定解释下:“你放心,我只是为了驱逐他离开,我并非把你当炉鼎。” “我知道。” 莲厌心情复杂,她回来的路上试想过。 如果虚灵蝶落到小可怜身上,再回到她体内,能增加灵力修为,那她如果直接碰触小可怜,不借助虚灵蝶,是否也会有效果。 而倘若小可怜身上有这种奇妙之处,那他的身世真的只是个凡人少年吗? 能豢养凫鰆,难道他有过什么机遇? 莲厌想不明白,其实从第一眼看见邵阗的时候,她就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股不属于外门弟子的凌厉内敛。 就好像是一把尘封的利剑,有什么封印住了他的危险尖锐。 “邵阗”,莲厌唤他:“来我屋中一趟。” “好。” 他也没问为什么,一如既往的听话懂事。 莲厌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微微有些心虚,抬脚先一步离开。 她还是决定试一试,在不伤害这个凡人的基础上,如果碰触他真的能达到修为提升的目的,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五十二章 替我梳妆 何况,凡人寿命几十载,如同蜉蝣,倘若小可怜真的能助她报仇雪恨,她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只是她在纠结如何不着痕迹的碰触邵阗? 这是个问题。 邵阗跟着小仙子进了屋,就见小仙子端坐在梳妆台前,正拆除发髻,解下发带。 莲厌透过铜镜见他进来,抿唇道:“过来,替我梳妆。” 梳妆总少不了肌肤接触,她要试探下,是否有灵力增长? 邵阗愣了愣,脊背微微紧绷:“我不会给女子梳妆。” 他没做过。 莲厌眨了眨眼,掩住心虚,理直气壮道:“给主子梳妆,也是守峰弟子的任务之一,你过来便是,梳顺即可。” 见少年仍然站着不动,似乎有些犹豫,莲厌蹙了蹙眉:“还站着作甚,我使唤不动你?” 她一声轻哼:“当初是你拦住我去路,要来我天璇峰当守峰弟子,你既不愿,我也不强求,明日便回外门去。” 莲厌知道自己多少有些卑鄙了,但是訾旸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不想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她在心里默念了句对不起。 片刻后,身后少年抬起了黑沉沉的眼眸,平静地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红檀描花梳,声音清冽:“若是疼了,主子便叫我一声。” 莲厌也是第一次让男子给自己梳头。 她和大师兄青梅竹马,都未让大师兄碰过自己的头发。 这会儿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其实惊涛骇浪,只是她掩饰的极好:“嗯。” 少女发丝乌润光滑,握在手里比上好的丝绸还要滑腻。 邵阗原本心无旁骛,但在撩起小仙子耳根发丝时,不可避免的碰了一下。 只瞬间,小仙子暖玉一样的白皙的耳根野火燎原似的红透了。 邵阗手指僵了僵,下意识去看铜镜里小仙子的表情,却瞧见小仙子手忙脚乱的打开一个螺钿镶嵌木匣,在里面挑挑拣拣珍珠翡翠首饰。 他又看了眼小仙子红透的耳根,不打算拆穿小仙子欢喜自己的那层薄膜。 然而余光瞥见铜镜中自己微红的脸和耳朵、脖颈,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胸口砰砰跳了几下,邵阗和铜镜里的自己对视一眼,那一眼极其凶狠,愠怒,还掺杂了一丝惊慌。 莲厌从没发现自己耳朵这么敏感怕痒,她以前自己碰到的时候一点异样感觉都没有。 兴许是心里有鬼,尽管她想放松,但仍旧浑身紧绷,甚至不敢直视镜中倒映着的清隽少年。 只是耳垂的位置烧热烧热的,她猜想应该是红了。 少女头发本就乌黑柔顺,邵阗梳得又格外仔细,没扯到一次头皮。 莲厌心里却甚是无奈,小可怜除了最开始不小心碰到的那一次,几乎只碰着头发,哪里还有肌肤相亲的机会。 看来,她得直接点。 莲厌苦恼地看向窗外。 几只练鹊不知何时停在了枝头上,正用鸟喙梳理着羽毛。 她悄悄掐了个诀过去。 一只练鹊立马像是失控了般俯冲而下,朝着莲厌这边飞来。 “哎呀”,莲厌一边抬手抵挡,一边往后退,玫瑰椅翻倒,她“不小心”就扑在了清冷少年身上。 莲厌:“……” 练鹊发觉身体又恢复了正常,仓惶的啾啾叫了两声飞出了院子。 莲厌只是想趁机装作紧张地抓一下小可怜的手。 没料到扑了个空。 也没想到小可怜身子会这么弱,自己退后两步,竟然就给人压倒了。 莲厌和身下少年四目相对。 外头暮色四合,屋内长明灯暖光融融。 两人都没说话,静悄悄的屋子里,因为离得极近,心跳声都异常清晰。 邵阗乌眸暗沉,凝在小仙子殷红的唇上,他方才在青釉刻花盒里看见了口脂,不知道小仙子今日有没有涂抹?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但是他只是个守峰弟子,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不是吗? 莲厌看不透少年眸里的光亮,但见他薄唇抿得紧紧的,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脑子就轰然一炸。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撑着地面半蹲下来,一把抓住了小可怜的手,露出个温甜无害的笑容:“对不起啊,那只鸟也不知怎么就朝我飞过来了,没压疼你吧?” 目睹一切的邵阗,鸦羽长睫微微一颤:“没事,仙子无事便好。” “我没事”。 莲厌笑出白齿,怕他不信,又念叨了几句:“练鹊也叫绶带鸟,两根尾羽形似绶带,飞起来时仙气飘飘,又被称作林中仙子,宗门内的师妹们都爱养着玩,我以前也养过几只呢,但被我养死了……呃,这也不知道谁养的练鹊,迷了路飞到天璇峰了。” 邵阗:“嗯。” 莲厌后知后觉自己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讪笑两声,将少年拉了起来。 “天色不早了,你早点歇息。” 莲厌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也想赶紧探查灵力增长情况,干脆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邵阗沉默地点了点头:“主子也早点休息。” 目送少年离开,莲厌将翻倒的玫瑰椅抬了起来,惊觉自己刚刚竟然紧张到额头出汗了,掌心也湿湿的。 她摊开和小可怜相握过的手看了看。 惊愕的发现手上的湿腻竟然不是冷汗,而是……血。 她的手没有受伤,那就只可能是小可怜受伤了。 几只虚灵蝶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落在莲厌掌心,将血液轻轻舔舐干净。 莲厌眉心紧蹙,虚灵蝶竟然要吸血喂养吗? 修道多年,修真界的规则深深刻在脑海里,莲厌自己也颇为厌恶以血肉为食,草菅人命的妖物。 她拂开在血液间流连的虚灵蝶,攥紧掌心,用冷茶清理了血迹。 几只虚灵蝶飞在她身边,看见她如此浪费,似乎十分委屈,不愿意飞回她额头里。 莲厌心情复杂。 她掏出匕首,在掌心划了一刀。 如果非要血肉喂养,那她就用自己的。 鲜血涌出,红得刺目。 莲厌坐在罗汉床上,将手摊开,看着虚灵蝶叹气:“幽蝶族不属于妖魔人神冥仙六族任何一族,你们断不可养成饮血啖肉的恶习,否则我们真要无容身之所了,真要喝血,就喝我的。” 第五十三章 她不想当人渣啊! 虚灵蝶围着少女转了转,却不去饮用莲厌的鲜血。 莲厌等了会儿,一言难尽地问:“你们还挑食啊”。 小可怜的血就舔得那么香。 她的血就不屑一顾! 少女咬牙切齿,气得腮帮子鼓鼓,虚灵蝶却无法跟她心灵交通,扇扇翅膀撞回了额心里。 莲厌自己气闷了会儿,没忘了正事,开始盘膝而坐检查灵力。 果不其然,她的灵力又增长了。 莲厌吐纳完毕,望着南墟山深沉的夜幕,夜色宁静下来后,思维也变得活跃开阔起来。 既然和小可怜肌肤碰触后她能提升修为。 那说明邵阗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虚灵蝶会不会也并非什么血都吸食?只有小可怜的血它才会忍不住吮吸? 邵阗…… 莲厌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 这一夜,莲厌翻来覆去没有睡好。 她心里藏着事,不等天亮就披衣出门了。 修士的血、凡人的血、灵兽的血、妖兽的血……她挨个测试,虚灵蝶均是无动于衷。 如果说昨夜是怀疑,今天莲厌就彻底肯定了——只有邵阗的血能吸引虚灵蝶。 卯时末,莲厌披星戴月的回了天璇峰。 少女裙裾上沾了晨露,额头两侧的碎发微微湿润的半覆着黛眉,步摇上的流苏因着颠簸纠缠又分开。 她径直去了邵阗的院子。 洁白的梨花盛放在枝头,院落里却空无一人。 莲厌心里一颤,赶紧出院去找。 最后在菜圃里找到了松风明月的单薄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日轮还未升起的原因,暗淡的天色下少年面色似乎比往日更加苍白。 莲厌站在几丈远的地方,听见他偶尔泄出来的几声咳嗽,看着他可能风大点就能吹跑的身子,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剑修大多古板刻正,不善言辞。 秦浮光是这样,她也如此。 她验证了一夜的血液,匆忙赶回来就是为了找小可怜说清楚。 偷偷摸摸的碰碰抱抱实在让她颇为难受,她也想不出那么多招式和意外去制造不经意和不小心的肌肤相触。 她想直接跟邵阗做交易。 她不去过问他真实的身份,也不去过问他身上的秘密,不去逾越边界。 她出灵石,灵宝法器灵兽也行。 只要邵阗答应让她肌肤相触,他可以开任何条件。 可这会儿,莲厌站在不远处看着锄草施肥的少年,脚步却有些沉重。 昨日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没把他当炉鼎。 今天却要眼巴巴地凑上去说:“你好,开个价吧,多少灵石可以让我摸一下?” 这跟人间青楼里那种花钱找窑姐的人渣有什么区别! 莲厌无语望苍天。 她只是想快速增长修为,不是想当人渣啊! 而且就算她想当人渣,小可怜这一身淡泊名利的气质,怕也不会为了灵石铜臭而屈服。 说不准她提完交易,第二日他卷铺盖就跑了。 啊不对,可能连铺盖都不要了。 小可怜从外门弟子院来她这,不就是说走就走,连个小包袱都没有吗? 莲厌目光复杂,心里叹了无数口气。 邵阗早就感受到了小仙子注视的视线,只是等了一会儿,小仙子也没走过来。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抬眸看了过去。 却见小仙子背过了身,背着灵剑离开了。 莲厌没有回寝卧补眠,也没去紫林海练剑,而是去了瑶光峰。 瑶光峰是枫露长老的居所,不似天璇峰清净,外出历练弟子有受了伤的,都会来瑶光峰疗愈。 沈椿棠就住在瑶光峰。 莲厌前几次过来,运气好,都没碰到沈椿棠。 今日运气却不是很好,刚踏进枫露长老的院子,就和从里面出来的沈椿棠撞了个正着。 沈椿棠手里拿着个研钵,似乎是刚用杵臼捣完灵药,她常年待在瑶光峰,身上也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沈椿棠跟她不同,莲厌是很喜欢装扮自己的,前世是因为修炼水阴功,容颜越来越丑陋,后来才不打扮自己了,连镜子都不愿意照。 沈椿棠则从入宗开始,就一直是素淡白净的模样,唯一描画的大抵就是她那双眼睛。 莲厌精于此道,一眼就看出沈椿棠是自己描画出来的卧蚕,她先前还好奇过,会画眼睛为何不描一下黛眉,不涂口脂抹脂粉? 后来听宗门师兄弟都夸赞小师妹不染粉黛,素颜朝天,倾国倾城,说她的美都是涂脂抹粉画出来的,一盆水下去定然现出原型,才知道沈椿棠是有意为之。 莲厌一眼就瞧见了少女乌鬓边斜插的琉璃桃花钗。 前世訾旸老狗虽然待她不错,但訾旸毕竟是一宗之主,大乘期修士,自带雷霆威压。 她越长大,就越不敢多加叨扰,更不敢在訾阳面前肆意妄为,自然也不敢同重生后这般大胆的索要灵石法宝。 这支琉璃桃花钗,是她努力接任务攒灵石,从浮生楼拍下来的。 和从訾旸老狗那里顺来的东西相比,这支琉璃桃花钗显得微不足道。 沈椿棠入宗四年,是丹医双修的天才,宗门任务执行过无数次,朝她献殷勤的师兄弟也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常年还是只戴着这支琉璃桃花钗? 是为了膈应她? 莲厌有一瞬间想把发钗从沈椿棠头上拔下来,哪怕扔了毁了,也少过于总提醒她曾经有多愚蠢,竟把豺狼当朋友。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算了,不过是一件死物,沈椿棠爱戴便戴,如今她已经结丹,半年内,她定会取沈椿棠性命。 “大师姐来瑶光峰做什么?”,沈椿棠出声叫住了她,“师姐生病了?” 莲厌脚步不停,不想搭理她。 手臂却被抓住。 莲厌不厌其烦的回眸:“你又想做什么?” “师姐现在是一句话也不肯与我说了吗?” 以前莲厌即便是厌恶她,也不至于连句话都不同她说,哪怕是恶言恶语,哪怕针锋相对,也不会对她避之不及。 沈椿棠眼神幽深,平静的眸低翻滚着冗杂的情绪。 莲厌和她对视上,意外的发现她今天竟然没有装可怜。 第五十四章 椿棠,你是否在针对你师姐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莲厌抱臂和少女四目交织,眸子泛冷:“说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吗?沈椿棠,我厌恶你,我们之间迟早会死一个,想活久点就离我远一点!” 沈椿棠眼睛一直盯着少女进了药堂,也没有挪动脚步。 前来寻她的弟子看见她,急匆匆奔了过来:“小师妹,奉青师兄快撑不住了,你拿到养魂莲和融脉草了吗? “拿到了,沈椿棠露出一个娇软的笑容,我们快去给奉青师兄疗伤吧。” 弟子在小师妹甜润的笑容里目眩神迷了会儿,脸微微红了:“好。” 转身离去时,沈椿棠笑意敛去,哪里还有半点温柔笑意,眉目间充斥了不耐烦。 奉青是竹溪镇里被怨气侵袭后唯一还活着的弟子。 他右臂被斩断,但仍有怨气汇集在他伤口疮面上驱之不散,回到宗门后直接就被送入了瑶光峰。 奉青资质在宗门里也算拔尖,不到三十便已结丹,又是天权峰峰主凡间一脉挑选出来的杰出后辈。 为了救治他,天权峰峰主还亲自来了瑶光峰一趟,同枫露长老商议救治之事。 有几位长老坐镇,奉青右臂上的怨气是祛除了,但他的右臂乃是灵剑长啸斩断的,骨骼肌肉又被怨气啃噬过。 想要复原是不可能的。 只能寻来和奉青差不多骨骼强度的活体手臂以灵药辅佐续接,可谁愿意自断一臂给旁人? 这个想法本来暂时搁浅了,未料天权峰峰主竟从凡间死囚里抓了一个斩断了右臂送了过来。 枫露长老行医多年,医者仁心,为此和天权峰峰主大吵一架,表明不愿医治。 两人都是一峰之主,论实力,天权峰峰主的出窍初期实力还要比枫露长老强上一个境界。 但枫露长老是医修,修真界刀剑无眼,医修和丹修又少之又少,没人愿意得罪一个医修。 天权峰峰主气得火冒三丈,却也拿枫露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让瑶光峰天赋最高的沈椿棠帮忙接臂。 接臂的过程奇痛无比,辅助药物也都是刺激骨肉融合的烈性药物。 沈椿棠走进去的时候,奉青正被三四个弟子按着,双眼猩红的嘶喊,额头的青筋都疼得突突直跳。 “小师妹,快来看看奉青师兄吧。” 几个弟子额头都冒出了汗。 沈椿棠衣纤袅娜地走过去,安抚地撩开奉青被汗湿成一缕黏耷在脸上的头发,嗓音温柔:“奉青师兄,最后一次融合了,你且再忍忍,明日这条手臂就是你的了,不会再痛苦了。” 奉青混沌的视线里闯入一抹白,他挣扎的力道松了些,双眼血红含泪:“小师妹……” “奉青师兄,你受苦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救我,才那般着急”,沈椿棠叹了口气,“师姐明知道黑雾有问题,若她不是出口唤你,而是拦住你,师兄就不会出事了。” 竹溪镇一行,宗门伤亡的弟子有七八个,关于竹溪镇一行的经过,早在宗内传开了。 “大师姐就是心肠恶毒之人,奉青长老得罪过师姐,说不准师姐就是故意的!” “是啊,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只要有大师姐在总会出意外,大师姐就是个灾星,如果她不去竹溪镇,兴许大家就不会出事。” “小师妹,你以后离大师姐远点,莫要把霉运传给你。” “大师姐岂止是恶毒,简直是冷心冷肺,凉薄自私,小师妹自己受了伤,还衣不解带的照顾奉青师兄和其他受伤弟子,她倒还,连来看望一下也不曾!” 沈椿棠眼睫低垂,掩下一抹轻嘲:“师姐她只是不善言辞,好了师兄,我们先给奉青师兄疗伤。” 两个时辰后,奉青昏睡过去,沈椿棠解下白色薄膜手套,叮嘱了个看护弟子:“若有任何不适和反应及时来通知我。” 就离开了病庐区。 沈椿棠向来有洁癖,给病人诊治后必定要回房先沐浴,谁也不许跟着。 弟子们知道她的习惯,虽然想跟小师妹多说会儿话,但都没跟过去。 沈椿棠这回却没有直接回房沐浴,她去了药堂。 枫露长老正在药堂后院看医书,见她进来,只淡淡看了一眼。 沈椿棠神情恭敬,眼睛却不着痕迹在后院看了一圈:“师尊,弟子方才撞上了莲厌师姐,不知师姐前来找师尊所谓何事?” “你问这个作甚?” “莲厌师姐因为大师兄解除婚约一事迁怒于我,我想多了解下师姐,也好跟师姐赔罪。” “谁告诉你是秦浮光提出的解除婚约?”枫露长老漫不经心翻了一页。 沈椿棠一愣。 莲厌有多欢喜秦浮光,她再清楚不过。 就因为她养的花得了大师兄一声称赞,少女就悄悄来找她,扬言一定会在大师兄生辰那天给他送一盆更好更艳的! 她眼睁睁看着少女学习养花,精心养护,为了养肥沃土,娇媚沁香的少女整天弄得身上臭烘烘脏兮兮的。 可惜她实在没养花的天赋,在大师兄生辰那日,她养的所有花都败了。 少女只能偷偷从山下花铺里花重金购买了一盆牡丹,她戏谑地当场拆穿,所有人都指责少女粗鲁愚笨。 就连大师兄也沉声指责:“师妹,培育不出来花师兄不会怪你,但你从山下购买,还说是自己养的花,这就关乎到品行问题了,师兄不知,你何时变成了这样?” 热闹的庆生宴,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少女被气得泪眼汪汪,砸碎了花盆,拂袖离去。 “师尊的意思,是师姐提出的解除婚约?”沈椿棠问出这句话时,嘴唇轻轻颤了颤。 莲厌这段时日待她有多冷淡,她心里清楚,自然也不会自恋到以为师姐是因为她的表白而解除婚约的。 那是为了什么? 枫露长老将视线从医书上挪开,凝在自己这个天赋绝佳的弟子身上。 “椿棠,为师从未过问你私事,今日你告诉师尊,你是否有意针对你师姐?” 沈椿棠心里一突,反应却是极快:“没有。” 第五十五章 大师姐拿了什么药 枫露长老审视地凝了这个弟子片刻:“外门弟子数人暴毙,且与你送给莲厌的丹药有关,事情虽然因为证据不足不了了之,但此事过后,莲厌曾来寻过我……” 沈椿棠眼神波光晃动,没有吭声,等着师尊后面的话。 “她很谨慎,让我查探的丹药都是用普通的木瓶装着,但是你炼丹是我所教,习惯也跟我一样,我一眼便认出她让我查探的丹药都出自你手。” “你师姐怀疑你给她的丹药有问题!” 沈椿棠扑通跪了下来,她近些年给莲厌送去的丹药,未必全部出自她手送去。 但确实有些丹药有问题,好坏掺杂。 她不知道师尊知道多少,更不知道师尊是如何对莲厌说的? 难道是师尊对莲厌说了她炼制的丹药有问题,才导致了师姐往后那么厌恶她? “师尊,我确实嫉妒过师姐,她天赋没有徒儿好,却被仙君指了大师兄这门亲事,但是弟子绝对不会毒害师姐,弟子飘零无依,好不容易上了仙山,怎么会自毁前程?” 枫露长老叹了口气:“起来吧,那些丹药为师查验过,你加了让人易爆易怒的草药,但并不致命,所以为师才一直没有找你。” 沈椿棠站了起来,粉唇轻抿:“多谢师尊提点,往后弟子不会再鬼迷心窍了。” 枫露长老淡淡“嗯”了一声。 沈椿棠咬了咬下唇:“师尊同师姐说了我送她的丹药有问题吗?” “没有,她并未说丹药是你赠的,为师没说那些丹药有问题,只告诫她修为不足,当少吃丹药,否则丹毒积累,于她才炼气期的身体有碍。” 沈椿棠垂眸不语。 枫露长老看着她肃声道:“椿棠,瑶光峰你最有可能继承为师的衣钵,我也一直将你当亲生女儿培养,但我最厌恶腌臜手段。” “丹药一事我只是提点你,你若属意秦浮光,就大大方方去争取,勿要使用一些阴暗手段,医者,当有医德,奉青的手臂,为师看在你救人心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往后再让为师发现你用你的丹医之术行不当之事,你就另择名师吧,为师教不了你。” “师尊,椿棠知错。” 枫露长老深深看她一眼,有些失望:“你下去吧。” 沈椿棠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药堂弟子看见她,跟她打招呼:“小师妹去找师尊了?” 沈椿棠点了点头,她心里仍想着师尊方才那番话,脸上的笑容便没有往日那般清甜和煦。 不过她长得清纯娇怜,无论什么角度,无论什么动作、什么表情都好看。 弟子本就是没话找话上前搭话,红着脸说:“方才大师姐也去找师尊了,大师姐要拿的药好生奇怪,不知道又要去害谁?” 沈椿棠回了神,莞儿一笑:“哦?大师姐拿了什么药?” “是让人昏迷的曼陀散。” 沈椿棠皱了皱眉。 曼陀散的主要成分是曼陀罗花,凡间称呼曼陀散为蒙汗药,没什么副作用,有时也会用作麻药。 莲厌拿曼陀散干什么? * 莲厌在紫林海练完剑招后,拿着曼陀散抱剑枯坐了一下午。 满地都是被剑气扫落的枯枝败叶。 莲厌在做了一下午艰苦的思想斗争后,将被自己剑气折断的树枝用麻绳捆了一摞,背着下了山。 沉重地推开院门,莲厌就闻到了饭菜的飘香。 天璇峰这么多年,终于又燃起了炊烟。 莲厌心情复杂,背着干柴去了厨房。 “我回来了。” 邵阗回头看了她一眼:“主子今天还带柴禾回来了?” 莲厌含糊地“嗯”了声,去洗了手,然后舀了一瓢水,咕噜灌了几口说:“你手受伤了?”正从锅里盛菜的俊美少年手臂顿了下,不慌不忙说:“昨日劈柴,不小心砍到了,我体质弱,伤口不容易愈合。” 莲厌心里本就有愧,这会儿正好有了献殷勤弥补的机会。 放下葫芦瓢走过去:“我看看。” “不严重。” 莲厌蹙眉,干脆直接抓住少年手腕,掰开看了看。 好长一道口子,骨头都可以看见了,还说不严重!难怪不容易止血。 温暖的灵力覆盖上去,莲厌蹙眉盯着伤口:“我疗愈能力有限,你这个都伤到骨头了,明日我带你去瑶光峰看一看。” 她先一步抬头,锁着少年剔透得像是龙眼珠子一样的黑眸:“就这么定了,这几日你也别劈柴了,左右我要去紫林海练剑,拾些枯柴回来也方便。” 邵阗黑眸被她直勾勾盯着,下意识地闪避开:“好。” 莲厌松开他的手,看了眼今晚的菜色。 两道辣菜,两道不辣的,还有满满一盆甜口的玫瑰银耳汤圆。 “你以前做过厨子?”莲厌闻着香味,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每到菜都做得既精致又美味,他是怎么做到的? 邵阗摇了摇头:“未曾。” “那你怎么会做这么多道菜?”莲厌不信人能无师自通。 “藏书阁里存放的有各界食谱。” 莲厌拜服:“你连食谱都看啊?” 邵阗盛好饭,语气十分随意:“无聊的时候,随便翻翻。” 莲厌:“……” 她突然觉得,如果小可怜不是身上测不出灵力,有这毅力和过目不忘的本事,兴许濯光宗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弟子的美名落不到大师兄的身上。 “你把这几个菜端出去,我来端汤”。 少年不疑有他,道了声好,便端着菜出去了。 莲厌望着少年离去的清隽背影,直到望不见了,急忙从腰间取出曼陀散。 她不是第一次干坏事。 但却是第一次干如此禽兽之事。 犹豫了会儿,莲厌还是抖落了药粉进去。 两人把饭菜上齐,就开始吃饭。 莲厌心里有鬼,眼睛余光一直盯着那份玫瑰银耳汤圆。 邵阗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约莫半刻钟后,莲厌坐不住了,象牙箸尾部敲了敲装玫瑰银耳汤圆的靶碗:“怎么不喝甜汤?” 见小可怜只闷头吃自己面前的两碟菜,莲厌伸出手:“是不是离得远你不好盛,碗给我,我给你盛一碗。” 第五十六章 南海拈花 邵阗狭长的黑眸看着对座的少女,小仙子的急切都快要溢出眼眶了。 他垂眼看向半分未动的玫瑰银耳汤圆,默了会儿将碗递了过去:“多谢主子。” 一声多谢,直接让莲厌羞惭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她现在才惊觉世上真的会有“被人卖掉还替人数钱”的人。 莲厌低下头,杏眸微闪,快速盛好了汤圆,像丢烫手山芋一样递了回去:“天璇峰就我们二人,不用墨守成规,也不必言谢,你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说完,做戏做全套的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她取药时去问过枫露长老。 曼陀散就是人间的蒙汗药,小剂量就可以迷晕凡人,对修士的效力却极其低微,通常在修士疗伤时充作麻沸散。 莲厌如今已经结丹,汤里的这点曼陀散对她影响不大,因此她端起碗来先吃了颗汤圆。 眼皮却抬起来,不着痕迹地看了邵阗一眼。 却不料,这一眼偷瞄刚刚好对上少年墨色深沉的视线。 莲厌猝不及防被甜口的汤水呛咳了两声,急忙转身顺气:“咳咳咳……” 片刻后,她小脸微红地看向对面薄唇轻抿,没什么表情的少年,颇为无赖地强词夺理:“你看我干甚?吓我一跳。” “是主子一直在偷看我。” 少年语气平静,平淡如水的目光一瞬不瞬放在莲厌精致绝伦的五官上。 小仙子不知道她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偷偷看对方,还会因为心虚脸红。 “我哪有?有吗,我看你做什么……” 莲厌低下头,眼珠骨碌转了转,避开小可怜曜日般灼人的视线。 她有种被个凡人看穿的感觉。 但没一会儿,她又松了口气,提醒自己别那么紧张。 邵阗没再看她,手中汤匙在瓷碗里舀了口甜汤,喝了。 莲厌见他喝下了汤,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方才真是杞人忧天了。 就算她表演的差,但小可怜一介没有灵力的凡人,曼陀散又无色无味,他怎么可能察觉? 莲厌心里藏着事,饭菜虽然美味,但她今天吃的不多,并且总忍不住去看少年何时晕过去? 药效怎么还没发作? 邵阗从小仙子身上没感受到杀意,也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所以才喝了汤。 他虽然轮回了三百年,但仍旧是一身仙骨,任何丹药毒药到了他身体里,也如同泥牛入海。 这就是为什么罗君安几人死了,而他无事的原因。 他从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悲天悯人、渊渟岳峙的无私圣人。 他的良善温慈,早在年少母亲的打压谩骂里被挤压到了心底最深处,碧落渊的天罡情煞阵又冲淡了他所有的情绪,他在人间的三百年,皆是恣意妄为,喜怒随心。 小仙子帮了他数次,但也是因为贪图他这副皮囊,他倒要看看小仙子想对他做什么? 倘若是将他迷倒后囚禁羁押起来,让他成为她的禁脔,那他也只能反而攻之,将小仙子锁起来了。 莲厌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咚”地一声。 心里绷紧的弦也因为这一声咚响啪地松断了,莲厌舒了口气,站起身走过去,附身去看小可怜是不是真晕了。 她是第一次下药,莽莽撞撞地,心乱如麻,也不知道剂量够不够,药效能维持多久? 还是赶紧办事要紧。 莲厌心跳如鼓雷。 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专注地看邵阗,少年眼睑阖着,睫毛又黑又长,根根分明,像是染了浓墨。 冷峻孤傲的脸庞因为睡着,没了雪山一样的冰冷,显出几分柔和,鼻高唇薄,眉眼疏朗,简直是天赐的相貌。 莲厌伸手碰了碰少年的脸蛋儿。 触感柔软,不像他整个人的气质那么冰寒,但也不太暖热,莲厌形容不出来,但是真的好软,像绵绵的云朵。 她忍不住又摸了摸。 寂暗下来的夜色壮大了少女的胆子,莲厌想着上次似乎是抱了之后增长的修为,怕只是摸摸还不够。 于是扶住少年的肩膀,一手横过他臂弯,另一手揽过他的后背,将少年整个圈在了怀里。 莲厌站着,少年则是坐着被她扶着,这个身高差,莲厌后知后觉感到对方的脑袋好像抵在了某个柔软的地方。 她脸轰地一下爆红。 像是煮熟了的虾米,连忙将人推开。 黑暗中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跳得分外大声。 莲厌深呼吸几口气,以手作扇,扇了扇风,她脸上烧热,虽然修仙多年,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以前在人间逃亡时藏匿在勾栏瓦舍里,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可是看客和局中人,是两种不同的体验。 莲厌安慰自己,没事的,他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就抱到这儿吧,来日方才。 莲厌微微吐出一口气,按照记忆,将少年又摆放成了昏迷时的姿势。 匆忙将桌上的菜盏收拾好。 莲厌在月色下开始查验灵力。 无数虚灵蝶从额头飞了出来,绕着少女翩然飞舞,它们身上带着蓝色的冥光,苍穹夜幕下,妖异又美丽。 少女闭着眼睛,全部心神都在灵力运转上,自然没注意到一旁昏睡的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邵阗一直都有感知。 少女柔软的触碰,笨拙地拥抱,温热如兰的呼吸,怦怦搏动的心跳,都让他的尾脊像是过了一道雷电,僵硬酥麻。 他忍耐着那股说不出的滋味,没等到小仙子斩断他手脚将他囚禁,而是感受到温暖远离。 邵阗看着半空中被灵力罩阻隔的虚灵蝶,秀气精致的眉宇微皱,他的神珠在她身上。 三百年前,南海一战,他和拈花决战的最后一刻,拈花化为了他母亲的模样。 天罡情煞阵也没去掉母亲滔天的怨恨与悔恨,她自愿被拈花吞噬,成了为祸人间的大妖。 而天庭派来诛杀拈花的战神,是他。 吞噬了母亲仙根神珠的拈花实力暴涨,他们大战了三天三夜,直至看见虚空中母亲的幻影,他停了剑。 拈花以怨念悔恨为食,能在对敌中无限扩大敌人心中的仇恨和阴暗,将敌人所经历过的痛苦在他脑海里扩大千千万万遍。 第五十七章 是个怪物 可那会儿他刚经历过天罡情煞阵的洗礼不久,情感淡薄,五感皆失。 也难怪父亲会令他下界斩妖。 他在痛苦的回忆里沉溺了三天三夜。 幼时母亲的忽视冷淡,长鞭口训,父亲的严厉教习,极寒雪域的万年寒冰,数百年的孤独,都像是一座座大山朝他倾轧而来。 他抗住了所有痛苦,斩断幻境回忆,却最终没有落下那一剑。 拈花仓皇而逃,隐约间他还能听见它用母亲的口吻惊慌喊叫:“怪物…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冷心冷情的怪物,你根本就没有感情,没有心……” 少年满身浴血,长剑和铠甲上染的血不是拈花的,而是他自己的。 拈花本就是制造幻境最强的大妖,又吞噬了天后的法力仙根,与其说是它制造出的幻境,不如说是让他又经历了一遍痛苦。 只是幻境里的他,从前还会为了求得母亲一丁点儿怜爱而扮乖讨好,在幻境里,却是握住天雷鞭,将母亲反抽得鲜血淋漓。 南海天光混沌,上空浮现了无数道怨魂。 那是这片大陆的修士死后被拈花抽取出来的。 拈花顾着逃命,无法兼顾这些怨魂。 邵阗感到在无数的怨气里,有一丝极其细微灵力波动。 少年冷白如玉的脸庞沾着的血还有热意,怨气四溢的天穹将他笼罩,显得孤寂又脆弱。额前几缕垂下的碎发半掩住了少年凌厉锋削的眉眼,那带着灵力波动的小蝴蝶似乎很惊异战场上还有活人,颤巍巍的飞了过来。 虚灵蝶,诞生于阴阳交界之处,极难存活,灵力微末,怨魂的冥界引路人。 他熟读六界书册,一眼便认出来了。 邵阗伸出手,抓住了小蝴蝶的羽翅,手腕溢出的黏腻鲜血瞬间将小蝴蝶的翅膀糊住了。 淡蓝色的光芒在昏暗无垠的战场上并不明显,邵阗嘴角冷淡地勾了勾,松开手。 小蝴蝶翅膀被血黏住,飞不起来,一下子掉落在地,只有扑闪的蓝色光点证明它还活着。 邵阗静静站了数秒,天上突然狂风大作,雷霆轰鸣,数道闪电霹雳斩下,空中尚未消散的怨灵齐声哀嚎。 这些都是凡间正义的修士,为了斩除拈花而来,却命丧南海,神魂禁锢成了怨灵。 天罚落下,这些怨灵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大雨会洗涤一切。 滚滚翻动的乌云和隐匿其中的雷电,是那个上位者催他回去的命令。 回去干什么呢? 至少现在,他不想回去那个冷冰冰地极寒雪域,也不想向那个人解释自己为何失职让拈花跑了。 少年漆黑的眼睛泛着波光,片刻后,在怨灵凄哀地嚎叫声中将自己的神珠放入了虚弱小蝶的体内。 霎时,虚灵蝶灵力暴涨,虚空之中衍生出了更多的虚灵蝶。 它们像是嗅到了绝美的味道,从第一只虚灵蝶身上汲取灵力,然后飞蛾扑火般飞到空中,不顾雷电的猖獗威压,渡化每一个被拈花制造出来的怨灵。 小仙子是幽蝶族族人。 难怪他能在院落里看见虚灵蝶。 莲厌睁开了眼睛,她周身灵力又暴涨了一倍,若是再和小可怜多亲近几日,她的灵力池又要满了,可以冲击元婴了。 元婴期,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高度。 少女清透灵动的杏眸落在毫无知觉的少年身上。 将虚灵蝶都驱进体内后,才撤下灵力罩。 方才她运转灵力时,发现自己和虚灵蝶竟然开始有了一丝联系,她甚至能感受到虚灵蝶很想亲近小可怜的心情。 莲厌走到邵阗身边。 见少年双眼紧闭,浓密黝黑的睫毛和苍白如雪的肌肤黑白相衬,一缕碎发被风拂到颊上,当真是人间好颜色。 她替他将头发捋到耳后。 察觉少年脸上的温度有点凉了,十分有负罪感的在他身边罩了个结界。 莲厌这会儿后知后觉自己直接下药的方式有些蠢。 就比方现在。 她该怎么办? 将人抱回寝卧? 她倒是有这个力气,但是等小可怜醒来,得知是她把他抱回去的,问他为何昏迷怎么办? 而且自己前不久才跟他说不把他当炉鼎,如今若是把他抱回去了,还不知道邵阗如何想她? 莲厌在旁边踱了几步。 最终决定还是让小可怜就在这睡着吧。 邵阗听着脚步声离开,缓缓张开了那双寂沉苍凉的眸子。 天璇峰的夜风被结界隔离在外。 邵阗站起身,目光在莲厌离开的方向落了落,敛下长睫里的情绪,转身离开。 莲厌回到寝卧后,心里惦记着庭院里昏睡的小可怜。 到底也是她禽兽,总不能摸了碰了还把人晾在庭院里晒月光吧。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半天,窗外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糟糕,不会要下雨吧? 莲厌一骨碌抱着软枕坐了起来,伸长脖子往外看。 窗棱外,乌云密布,狂风怒吼。 仙山本就离天更近,莲厌如今灵力蓬勃,目力也提高了不少,还能看见在云层中穿梭的电光。 她给小可怜设下的只是挡风结界,压根挡不住雨幕。 又是一声轰鸣,整个大地都颤抖了一瞬。 莲厌不再迟疑,套上鞋袜,去晚了小可怜可能真淋成落汤鸡了。 然而,莲厌赶到的时候,庭院里空无一人。 莫非药效过去,邵阗自己醒过来回去了? 莲厌心里一突,有点不放心,决定折身偷偷去邵阗住的西偏院看一眼。 人还没走到西偏院,一声巨大的雷鸣声后,暴雨倾盆而至。 莲厌浑身淋了个湿透,连忙跑去廊下。 修士身强体壮,一场雨也落不了风寒,正好一场暴雨还弱去了脚步声,洗去了痕迹。 莲厌飞落到西偏院的房顶上,琢磨了下方位,掀开瓦片,朝里望去。 见到少年规规矩矩睡在榻上,才松了口气。 果然是药效过了自己回房了。 应该没发现异常吧? 莲厌浑身湿透,想了想还是思虑周全的去了趟厨房,把剩下的玫瑰银耳汤圆用灵力搅碎,倒入莲池里毁尸灭迹后,才回了寝卧。 第五十八章 我的人,可听清楚了 暴雨下了一夜,清晨方歇。 天璇峰上的山风在暴雨过后更冷冽了。 莲厌今日穿了件长袖粉色海棠纹上裳,配天蓝色百褶如意裙,乌发上插了支精巧的珊瑚钗,既娇俏又清丽。 她和邵阗在廊下碰见。 少年的衣裳拢共也就她给他置办的两件内门弟子服,穿在他身上却百看不厌,清秀如竹。 “今日吃馒头哇。” 莲厌目光落在松软白胖的大馒头上,心想着邵阗不问昨夜的事,她就闭口不提。 邵阗抬眸对上小仙子清澈的目光,低低“嗯”了声:“主子一起吃吗?” 莲厌光啃馒头可啃不下去:“有菜吗?” “昨日剩下的菜,我热了热。” 莲厌瞬间想到昨晚被自己毁尸灭迹的玫瑰银耳汤圆,唔了一声,先解释说:“昨天我觉得那汤圆甚是好吃,半夜太馋了,就去厨房把剩下的都吃完了。” “主子喜欢吃,我往后多做。” “啊,好。” 莲厌想快速跳过这个话题,将目光重新放到大白馒头上:“还挺香的,不过昨夜落了雨,庭院里还是湿的,今儿在厨房吃吧。” “好。” 两人回了厨房,就着昨夜的剩菜,吃完了早饭。 莲厌抢着洗了碗:“你手受伤了,这几日别碰水,等会儿随我去瑶光峰一趟,先把你手上的伤治好了再说。” 少年坐在小木凳上,看着小仙子纤弱娉婷的背影点了点头。 意识到她看不见,又轻轻“嗯”了一声。 莲厌快速洗了碗,见邵阗真的只字不提昨夜的事,一边放松下来,一边心升疑惑。 他是彻底不记得昨夜的事,还是以为自己身体太差,吃个饭都能晕过去? 瑶光峰上丹修医修众多,邵阗手上的伤口,随意一个筑基期的丹修或者医修都能治好。 莲厌没打算劳烦枫露长老,也不想对上沈椿棠,从药堂门口挂着的值班弟子身份牌里随意挑了一个。 药堂区不同于病庐区,平日工作就是开个药方配个丹药外加治疗个皮外伤加头疼脑热,工作十分清闲。 屋门被推开时,正悠哉刷天鉴上修真八卦的药堂弟子闻声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哪儿不舒服啊?” 待看见进来的人是谁,弟子神情微微一变,坐正了身子:“莲、莲厌师姐。” 他昨日还和小师妹说师姐从药堂领了曼陀散不知道要害谁,今天大师姐就来找他算账了? 莲厌看了他一眼,直接说明来意:“我内峰弟子手受伤了,用疗愈术给他治好,需要多少灵石?” 弟子一听不是来找他算账的,舒了口气,看向莲厌身后的少年。 那倒是个骨相极其优越的少年,几乎看过去一眼就忍不住被他吸引,神质清冷,冷峻霜白,宛若雪山上的寒梅,清傲彻骨。 可惜也就是皮相生得好,对方身上不仅没修为,连灵力都没有,药师眼里露出了轻蔑:“凡人的话,初级疗愈术就能治好,师姐付十颗下品灵石便好。” 莲厌轻轻“嗯”了声,付了灵石,让去一边。 药堂弟子基本都是沈椿棠的裙下臣,这个弟子鄙夷完邵阗,紧接着又开始腹诽大师姐是真的废物。 初级疗愈术,炼气期就足以掌握运用,大师姐是废到了什么地步,竟然连个凡人指头一点伤都治不好。 可他也就只敢在心里腹诽。 大师姐和大师兄解除婚约一事满宗皆知,这会儿大师姐心情应该不是很好,他还是不要碰上这座火山为好。 他去抓少年的手。 却被避开了。 药师一愣,本就瞧不起凡人,见他不配合,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你缩什么?” 邵阗眸光冷漠,只幽幽盯着对方,深眸如潭。 “嘿”,药师气极反笑,戏谑道:“你是黄花大姑娘啊不让碰?”说着伸手就要出其不意去抓少年手臂。 又被对方躲了过去。 药师鼻孔里哼了声,转身将灵石推了回去:“师姐,您领来的这个凡人脾性大得很,恕弟子治不了,您换个人来帮他治吧。” 莲厌看向邵阗,少年眸色极深,冷冷淡淡如同一汪雪潭。 邵阗也看向她,莲厌莫名有些心虚。 她知道邵阗人如其貌,他是真的孤僻寡言,不喜外人触碰。 她在外门弟子院似乎也没朋友,那个叫李钰的,她接触过几次,也并不觉得邵阗把他当成了朋友。 这么一想,莲厌愈发心虚,昨夜她还用曼陀散对小可怜又摸又抱的…… 她看向故意刁难的药师,眉头轻蹙:“疗愈术并不需要贴着皮肤,师弟如果不想给我的人治疗,那我只能去禀告枫露长老,请她来定夺了。” 少女眸莹齿白,语气含着淡淡警告之意:“瑶光峰内门弟子,刻意刁难,不治愈同门,无同门互助之思,将医德摈于脑后,按照宗规该如何处置来着?” 药师被威胁,自觉颜面有失,但又不肯服输,硬着头皮道:“他一介凡人,顶多就是个连灵根都没觉醒的外门弟子,连记名都不曾,如何算是宗内弟子?” 他刻意在“凡人”二字上加重了音。 “师弟年纪轻轻就得了健忘症?我说了,他是我内峰之人”,莲厌声音冷了冷,“我的人,可听清楚了?你治还是不治?!” “大师姐好生伶牙俐齿,是我不愿意治还是他不愿意配合?同是男子,碰个手怎么了?医者望闻问切,大师姐不会施展疗愈术就莫要与我争辩!” 门外路过一道身影。 沈椿棠在听见里面传出的熟悉声音时,停住了脚步。 药师也看见了门口一晃而过的人,连忙出声喊道:“小师妹,你快进来给我评评理,大师姐非要污蔑我不给她内峰的弟子治疗!” 路过的人正是沈椿棠。 奉青的手臂已经接好了,天权峰峰主派人来接回天权峰,沈椿棠过来是拿后续奉青每日要喝的药。 “师姐”,沈椿棠走了进来,先看了莲厌一眼,转瞬目光就被她身后俊美无俦的少年夺了神,凝了会儿后,冲药师露出个温柔的笑来:“苌秀,怎么回事?” 第五十九章 你在炫耀什么 名唤苌秀的弟子一转态度,朝沈椿棠诉苦道:“师姐付了十颗下品灵石,要我为其内峰弟子治疗,但师姐知道的,疗愈术要想发挥最好的效果,必须先查看伤口,但是师姐带来的这个凡人不让我碰,我还如何医治?师姐就说要去长老那里告我的状,还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是这么回事啊”,沈椿棠淡淡笑了笑,看向面庞冷漠的莲厌。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忽地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师姐今日穿的真好看。” 这样的话,前世莲厌从她口里听了无数遍。 那会儿宗门上下的人都在打压她,就连大师兄也不自知的开始疏离冷漠她,对她说的话最多的就是叱责。 唯有沈椿棠,每天变着法儿的哄她开心,夸赞她又美丽又可爱,快要把她迷死了云云。 莲厌见到她,就想起前世自己被她钓得神魂不知的往事,眉眼爬上厌恶之色:“关你屁事!” 沈椿棠眸光一黯,唇角却仍然噙着淡淡的笑意,只是在看向邵阗时笑意不达眼底:“师姐,天璇峰什么时候多了个内峰弟子呀?” 她也不等莲厌回答,饶有趣味地走到邵阗面前,笑吟吟地弯下腰仰头看向少年俊朗如玉的五官:“是你呀小师弟,我记得你叫邵阗,我们之前在执法堂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邵阗点漆般的眸子落在沈椿棠发尾上。 少女笑容弯弯,乌发用紫色束带在尾根处分成两缕,简单随意地从左右两肩分垂而落,眉心点着一颗冰晶,衬得肌肤如玉,晶莹剔透。 似乎反应过来他在看什么,沈椿棠露出点真实的笑意,指尖在束带上绕了绕:“这是师姐用过的发带,师姐送我的。” “啊,还有这支琉璃桃花钗,也是师姐为我买的,我特别喜欢。” 莲厌不知道沈椿棠在炫耀什么。 她走过去毫不留情地将人扯开,挡在邵阗面前:“沈椿棠,你是不是有病?我不记得我送过你发带。” 前世她对沈椿棠彻底不设防还是在几年之后。 那会儿整个宗门只有沈椿棠愿意亲近她,两人甚至亲密到沈椿棠抱着被褥要来跟她同睡一榻的地步。 她的寝卧沈椿棠自然也是随意进出,她偏爱的紫色发带,她喜欢,她随她拿取。 可今生许多事发生改变,她何时从沈椿棠发带了?还是她用过的? 沈椿棠被推搡到一边,眸里闪过阴郁之色,她抬起头还未说话。 唤做苌秀的药师已经率先怒不可遏地指责:“大师姐,你莫要仗着仙君护着你,就可以肆意妄为,如今仙君闭关,大师兄也和你解除了婚约,现在没人会管你。” “而且几日后便是宗门大比,我听说大师姐报了名,擂台上拳脚无眼,我劝师姐做人留一线,别到时候竖着上擂台,横着下来。” 莲厌怎么会听不出对方语气中的威胁之意。 区区筑基初期的药师,也敢威胁一个剑修。 这样的场面搁在哪里都是惹人耻笑的,但谁都知道莲厌是个曾经在宗门大比上,连个炼气期的丹修都没打过的废柴。 莲厌没搭理苌秀的挑衅,她心道一声晦气,今天竟然又碰到了沈椿棠。 走过去拉住邵阗的袖子:“我们走。” 少年眉眼乖顺,看了眼拉住他袖子的那只柔夷,浓密长睫颤了颤。 “师姐,我替他治疗如何?” 沈椿棠冷冽的眸光从莲厌素白的手和那碍眼的袖子上掠过,疾走两步站到莲厌身前。 “师姐就算不喜我,但我是瑶光峰疗愈术仅次于师尊的医师,我替他治疗如何?” 莲厌无甚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你?” 沈椿棠点了点头,笑容虔诚。 “师姐,不管我前面做错了什么,我想要弥补,你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好不好?我只想师姐别不理我……” “滚开!” 身子被人重重撞开,沈椿棠笑容一僵。 沈椿棠目送两人离开,蜷在袖子里的手指紧攥成拳。 再松开时,掌心已经多了几道深深的月牙血痕。 苌秀并不知道沈椿棠和莲厌之间发生了何事?但看见小师妹怅然若失的落寞表情,心里一紧:“小师妹,你没有错,何必对她认错?” 沈椿棠想挤个笑容出来,片刻后放弃了,神色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苌秀是第一次见到小师妹这么冷漠的眼神,他有些被吓到,不知所措地说:“师妹,我是替你不值,大师姐就是一个废物,你为什么总是要讨好她?” “你懂什么?”沈椿棠眼底毫无温度。 但过了会儿,她又收拾好了面部肌肉,重新露出个娇甜温软的笑容:“我去和大师姐解释清楚,否则大师姐告到师尊那里,师兄免不了受罚,那样的话,我会心疼的。” 那道寒冷的目光转瞬即逝,苌秀看着面前温婉甜美的小师妹,又听见她对自己的关切,只当自己方才看错了。 莲厌刚带着邵阗离开药师房,转过廊角就撞见了裴隐年。 少年依旧一身红衣,但却没了春风得意的那股子恣意潇洒,眼神颓靡,下巴上甚至冒出了青色的细小胡茬。 往日不离手的折扇,今日也不在手中。 裴隐年倚靠在廊柱上,目光从莲厌刚出来时就黏在了她的身上。 药师房比较清净,但往来的也有弟子,都闻到了裴隐年身上那股浓烈的酒气。 走过去时还不忘回头打量这个没穿宗门弟子服的少年,猜疑他的身份。 莲厌打算直接掠过他离开。 裴隐年却气冲冲走了过来,少年眉眼阴沉,用力攥住了莲厌手腕,将邵阗的袖子从她手中扯开。 “莲厌妹妹,我想通了,我有话同你说,你跟我走!” 莲厌烦躁着还带着点震惊。 她那日说得够清楚了吧。 她甚至都不惜自毁名声,说邵阗是她的炉鼎了。 想通了,想通什么了? “我没话跟你讲”,莲厌眉头紧皱,若不是打了裴隐年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她真的想把他打死算了。 但是她心底清楚,单看在前世裴隐年追杀她整整五年,却总是在她快要被折磨死时放她离开,她就不会杀他。 第六十章 修罗场第二步 若不是有裴隐年屡次放水,她根本逃不过五载。 但要说她感激他?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就像是一只优雅的大猫,每次抓住她,会用抓子死死摁住她、折磨她、看她苦苦挣扎,看尽她的丑态,却又在她快要绝望放弃时,松开了爪子,冷冷看着她拼命逃。 莲厌觉得裴隐年很矛盾,与其说他在折磨她,倒不如说他也在折磨他自己。 前世,裴隐年为了放她离开,屠戮了不少追杀她的修士。 明明是皇室宗亲,世家大族嫡长子,衍元宗首徒,最后却也落得个跟他一样被整个修仙门派追杀的下场。 莲厌想起前世死前的最后一个雨夜,她被修真人士抓到,本是必死无疑,最后却是裴隐年出来救了她。 那会儿她因为水阴功和修为被废,早就韶华不在,容颜苍白如厉鬼,连个过路的村姑都比她气色好上十分。 她整日用黑布蒙面,却被那些修士摘下面巾,肆意嘲笑。 裴隐年将她抓去了一个山洞。 他境遇比她好,起码他的修为还在,如果不是各宗首徒或者长老出手,寻常修士都奈何他不得。 外面都是落雨,裴隐年抱了一摞打湿的木柴,用真火烘干,再点燃。 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莲厌也不和他说话,她身上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不仅不感激他,还有些恨他,救她干什么? 她上了天鉴追杀榜,逃不掉的。 她苟延残喘活着,就是为了杀掉沈椿棠。 可她的计划都落空了,她如今这样,连沈椿棠一片衣角都够不到。 “莲莲师妹,我愿意做你的炉鼎!”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劈得莲厌整个人外焦里嫩。 同样震惊的还有追出来的沈椿棠。 两个路过的药堂弟子本就闲得没走远,准备听听八卦,听到这句宣白两个弟子面面相觑,纷纷竖起了耳朵。 “什么?大师姐刚和大师兄解除婚约,就有人自荐枕席要当大师姐的炉鼎?” “修仙之人一旦当了炉鼎,那数年或者数十年的灵力积累都会化为泡影,一辈子于修为上别再想有精进,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人身上穿的不是咱们宗门的弟子服啊?他是谁啊?灵力好像不低。” 莲厌缓了会儿,脸色奇异变换。 她突然觉得不止沈椿棠有病,裴隐年也有病! “裴隐年,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莲厌心中愠怒,语气也丝毫不客气,只想把眼前人刺激到死心。 “那为什么他可以当你的炉鼎,我就不可以?” 又是震碎三观的一句话。 两个躲在角落的弟子目瞪口呆。 我的个老天爷,他们听见了什么? 站在大师姐身边的那个凡人少年,是大师姐的炉鼎? 用凡人当炉鼎,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虽然修仙界讲究个你情我愿,也不是没有凡人为了金钱权势而自愿献祭给修士当炉鼎。 但是……但是也甚少有女修找凡人炉鼎的。 基本都是男修找凡人女子当炉鼎。 不过转念一想,那个女修是恶贯满盈的大师姐,似乎一切又都合理了。 但是他们又听到了什么? 有灵力高强的修士自荐给大师姐当炉鼎,大师姐竟然…拒、拒绝了。 修士当炉鼎的效益可远比凡人修士要强太多了。 数步开外,沈椿棠绯然的唇不自觉抿紧。 掌心未曾消退的血色月牙印,又被重重覆盖了一层。 她追出来就是想知道莲厌和这个叫邵阗的外门弟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初离开执事堂的时候,莲厌带着这个外门弟子上了飞剑,她本不以为意,可如今见到两人,竟是愈发亲密了。 一团阴暗的烈火在沈椿棠心底熊熊燃烧,几乎要烧干净她的五脏六腑。 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看,静静地听。 然而莲厌身旁的少年却在此刻回头,肃若寒星的眼眸悠闲散漫地和她对视。 沈椿棠一怔,旋即眯了眯眸。 邵阗微微侧身,修长如玉的指尖若无其事地摆弄了下腰间别挂的蓝色香囊。 沈椿棠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剔透如晶玉的眼眸微微一滞。 那是——莲厌的绣工。 她想起数月前,莲厌来瑶光峰的频率增高,她见缝插针的示好,才得知她在为大师兄准备预防妖兽的香囊。 少女的那双手,生来就是为了舞剑,在别的事情上天赋实在一言难尽,绣香囊自然也是失败了无数次的。 沈椿棠将她失败的绣工都收了起来,鼓励她越绣越棒了,夸赞她心意比礼物重要。 莲厌要送给大师兄的香囊,怎么会在这个外门弟子身上? 沈椿棠眼色一沉,少年却像只是无心之举,转开了头。 “因为他长得比你好看。” 莲厌凉凉抬眸瞥了裴隐年一眼:“抛开你天天一身红,日日当新郎的骚包风格不说,你的五官哪一处比邵阗精致?” 这话可以说相当扎心了。 暗处偷听的两个小弟子偷偷用眼神丈量两人的容貌…这位别宗师兄五官棱角分明,大师姐身旁那位清冷如谪仙,完全是不同风格的俊朗嘛。 裴隐年这回是真的难过了,眼睛都红了,他一夜未睡,一夜宿酒思考人生大事和前途哪个重要,没想到等来的是这番话。 他怒瞪着邵阗,手指颤抖:“可他是个凡人,他能陪你多少年?不超过百年,你到时候还要重新找炉鼎,与其这样,不妨找我,我只有一个要求,莲莲师妹,你只能有我一个。” 莲厌嘴角抽搐。 她是真没想到今生跟大师兄解除婚约后,裴隐年会执着到这个份儿上。 她怕她再说下去,裴隐年会说出共侍一妻的话。 “邵阗没有亲人羁绊,能给我省去很多麻烦,裴隐年,你是逃婚才被迫修的仙,你若真想做我炉鼎,先回去过问你爹娘是否同意。” 前世,裴隐年就是回了家一趟,归来后对她的态度判若两人的。 想必前世他爹娘知道他瞧上了他表兄的未婚妻,定然竭力反对。 “你这是同意了?”裴隐年眉梢眼尾都是喜色,“若我爹娘同意,你就同意让我当炉鼎?” 第六十一章 我对裴世子没印象 莲厌跟脑子有病的人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翻了个白眼就准备带着邵阗离开。 却听裴隐年面色古怪的咦了声。 莲厌顿住步子,抬眼看了他一眼。 裴隐年看的并不是她,他几步走过去抓住沈椿棠的手臂:“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沈椿棠神色不变,唇边浮上清浅的笑意:“是吗?我对裴公子没什么印象呢。” “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 裴隐年皱了皱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记忆超群,有印象的人不该忘了才是。 “师姐”,沈椿棠握住裴隐年的手,用力滑下松开,走到莲厌的面前,神情晦暗不定,“师姐真的找炉鼎了?” 她看了眼邵阗,然后垂下眼睫,掩住那一闪而逝的杀意。 莲厌万没想到裴隐年竟然会追到瑶光峰,还会在沈椿棠面前大喇喇说她找了炉鼎这件事。 她名声已经够臭了,倒是无所谓多一盆脏水少一盆脏水。 但邵阗只是个凡人。 莲厌本就心虚给他下药,这会儿连累了他的名声,她更是内疚。 她忍不住看了邵阗一眼。 邵阗身量颀长,她抬眸第一眼看见少年轮廓流畅的下颌线,紧接着是那张薄抿的唇,和高挺的鼻梁。 少年脸上神情总是冷冷淡淡的,似乎天崩地裂,海水倒灌也不放在眼中,她看不出来邵阗有没有生气。 但他毕竟不是她的炉鼎。 因为她一句想打法掉裴隐年的戏言,现在被架在火上炙烤,也许明日此时就会传遍整个宗门。 她该怎么办? “与你何干?”莲厌烦郁地看了沈椿棠一眼。 沈椿棠笑了笑,语气委婉:“师姐何苦赌气,大师兄和师姐结婚婚约后也甚是伤心,若是知道大师姐为了气他,自甘堕落地找了个凡人当炉鼎,只怕会后悔。” “谁说我是赌气了?”沈椿棠哪只眼睛看见她是因为赌气才找的炉鼎。 不对!什么炉鼎! 莲厌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跟个傻逼讲话? “师姐不是赌气是什么?莫非真的中意他这副清冷皮囊?若是当真中意,该结为道侣才是,怎会不计较他的性命让他当个炉鼎?” 沈椿棠噙着笑,她今日心情也相当不爽,区区一个凡人,也敢在她面前回击。 “他若愿意,那便结为道侣。” 莲厌这句话并非气话。 结为道侣,才能堵住宗门日后传出的“炉鼎”一说,既然祸是她闯下的,那如果邵阗愿意,结为道侣又何妨? 凡人寿命不过百余年,于她而言只是弹指一瞬。 她在和大师兄解除婚约后,本就没有再找个伴侣的打算。 如果邵阗同意,那她自当护他安稳一世,即便往后她和訾旸、沈椿棠不死不休,也定会在麻烦来临之前替他准备好金银细软,给他安置好去处。 沈椿棠唇边笑意消失,像是突然哑了声。 她表情说不出来的古怪,腮边肌肉颤动:“师姐是认真的?” “自然。” “不行!” “不行!” 两声反对腔调异口同声。 裴隐年诧异地看了沈椿棠一眼,转而直勾勾盯着莲厌,肌肉紧绷:“莲莲师妹,你答应让我回家问爹娘的,要结为道侣也是和我,而且这期间你不能和他双修!” 他有考虑过莲厌和这个炉鼎少年已经双修过,但是反思落寞了一整晚,他还是不甘心。 他早便在心中立誓,若以后成婚会变成和爹娘那样的怨偶,每日互相折磨诅咒。 那他宁愿一辈子孤家寡人。 可漫漫修仙途,他心里到底还存着几分缥缈的希冀,期盼着能有那么个人可以永远陪着他。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自己心动的。 如今莲莲师妹又和表兄退了婚,他更加不能放弃,去便宜一个凡人了。 莲厌听到双修二字,心间一颤,下意识去看了眼邵阗。 少年平淡的神情在听到“双修”二字时似乎茫然了片刻,微微垂下了眸子。 莲厌恨不得拿个石头堵住裴隐年的嘴。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脸上烫热,俏脸紧绷,狠狠瞪了裴隐年一眼,拽着邵阗就走了出去。 早知会遇见沈椿棠,她不如直接带着邵阗去找枫露长老医治。 起码枫露长老为人正直,患者在她面前从无灵力贵贱区分。 裴隐年跟了上去:“莲莲师妹……” “别跟着我!”莲厌心里很烦,眼神也极其凶恶,“你越跟着我,我越烦你。” 裴隐年闻言顿住了脚步,英俊的脸上划过一丝受伤之色,他嘴唇蠕动着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 也没追上去。 裴隐年目送着两人离开,身边突然传来凉凉的一声轻笑:“相貌堂堂的裴世子也有争不过人的时候啊?” “你知道我是谁?” “宁国忠勇侯的独子,衍元宗的首徒,天鉴排行榜前三的美男子,我怎会不知?” 沈椿棠眼里掠过淡淡的嘲讽。 裴隐年微微眯了凤眼,联想到她刚刚对莲厌的态度:“你就是我表兄在竹溪镇救下的小师妹?” “是”,沈椿棠轻飘飘落了个字,水灵灵的眼神在裴隐年脸上转了一圈。 “听闻忠勇侯是个痴情郎,和夫人伉俪情深多年,只育有一子。明明身居高位,却从不参与风流应酬,是个守节的君子,今日一见裴世子,倒是颇有乃父之风,令椿棠高山仰止。” 裴隐年听见她提及爹娘,心里闪过难以启齿的艰涩。 他抿了抿唇,目光凌厉审视,又重复了一遍先前问过的话:“我在哪儿见过你?” 沈椿棠笑容一滞,忽地凑上前,漂亮夺目的脸瞬间逼近:“裴世子这套近乎的方式未免老套,裴世子得不到师姐的芳心,莫非是想与我试上一试?” 少女唇红齿白,肌肤晶莹,眉心点着的一颗冰晶洁白剔透,宛若泪滴。 明明是极其清冷的长相,此刻言笑晏晏的样子却像极了勾魂摄魄的魅妖。 裴隐年什么没见过,作为凡间世子,都有大批京中贵女上赶着制造偶遇想瞧上他一眼。 他嗤笑一声,目光穿落到廊檐尾悄悄看着这边的小弟子身上。 第六十二章 即便要勾引,也轮不到你 “小师妹就是用这种伎俩诱惑得我表兄和满宗弟子?”他不轻不重地“啧”了声,留下两字评语,“拙劣。” “小师妹真该去人间的青楼进阶学习一下什么叫花枝招展,风情万种,再来勾引男人。” 沈椿棠嘴角笑意敛去,这是拿她跟青楼妓子相比? 她直起身,笑意散漫:“裴世子误会了,我即便要勾引,也轮不到你。” “唔,裴世子也可以跟大师兄告状,说我勾引你,看看大师兄是信你这个一心撬他墙角的无良表弟,还是信我这个一心一意为他好的小师妹?” 不远处的两个药堂弟子见两人突然压低了声音说话,急得抓耳挠腮。 小师妹突然靠那个外宗弟子那么近做什么? 幸好两人没挨近多久,小师妹就又站直了身子。 他们这个方向,看不见小师妹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个红衣外宗门弟子神色变幻不定,最后冷笑一声走了。 虽然过程挺糟心,但伤不能不治。 莲厌带着邵阗去见了枫露长老。 枫露长老辈分毕竟在那里,宗内重不致死的伤,一般轮不到枫露长老出手。 莲厌把人带过去,就做好了被枫露长老训斥的准备。 果然,看见就是手指上一个切口,枫露长老愠怒地看了莲厌一眼:“一个初级疗愈术就能解决的伤口,你将人带来我这儿?” 莲厌连忙解释:“我用初级疗愈术试过了,没有效果,枫露长老,你就帮帮我嘛。” 其实莲厌是很爱撒娇的,之前制作香囊,她也是这么求着枫露长老的。 枫露长老看着清冷,其实心肠最软,磨一磨就答应了。 “撒娇也没用,治不好就说明你的初级疗愈术没勤加练习”,枫露长老瞪着她,“宗门执行任务,丹修医修总有赶不及的时候,修士掌握最基本的疗愈术,关键时刻能保命,这话我可对你讲过?” 枫露长老也是东林堂的授课长老之一。 但莲厌的疗愈术是枫露长老亲自教授的。 她虽然不是瑶光峰弟子,但心里也一直把枫露长老当老师来看,只是她于炼丹和药材上实在没有天赋。 “讲过。”莲厌乖乖回答。 枫露长老见她垂下脑袋,念及宗门上下弟子对她总是敬而远之,颇为忌惮,少女也一直没什么朋友。 难得见她带个人来她面前请她医治。 她倒有点好奇。 枫露长老上下打量了邵阗一眼,她修仙多年,还从未见过一个凡人能比修真人士还要俊美脱俗的。 修真人士得天独厚,修为越高,身体杂质越少,神台清明,肤质和五官都会愈发完美出挑。 因此放眼修仙界,几乎是没有歪瓜裂枣存在的。 枫露长老的目光落在少年腰间别着的蓝色彩绣香囊上,微微一凝。 她记得,莲厌绣这个香囊原是要送给浮光的。 枫露长老心里叹了口气,她的目光在那个香囊上停留得太久,抬起头来时,竟然对上了少年清冽冷淡的眸子。 蓦地,她竟感受到一种灵魂的震颤,从这个相貌不俗却身无灵力的凡人身上。 枫露长老微微蹙了眉:“莲厌,你从哪儿领来的凡人?” “弟子邵阗见过长老”,邵阗垂下眼帘,“弟子本是外门弟子,得仙子眷顾,入了天璇峰当守峰弟子。” 少年虽然姿态伏地,但声音不卑不亢,沉稳有力。 枫露长老悄无声息探出神识,落在少年身上查探一番又收了回来,并无异样。 “将手伸出来吧”,她只当自己近日忙于炼制宗门大比上的奖励内丹,出现幻觉了。 邵阗不知道枫露长老为何在小仙子赠他的香囊上看那么久,还神情复杂。 难道她知道这个香囊? 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莲厌见枫露长老肯医治,眉眼弯弯的笑了笑,看向少年,提醒道:“邵阗,还不伸手?” 少年的手白皙如玉,第三根手指上的狰狞切口却影响了这份美观。 枫露长老直接施展了高级疗愈术。 这种小疮口,数息之间便能治好。 莲厌在旁边等候,眼睛落在少年伤口处。 几息过去了,半盏茶时间过去了,伤口仍未完全恢复。 不止莲厌,枫露长老眸子也透出了讶异之色。 但谁也没说话。 疗愈缓慢,但好歹还是有效果的。 莲厌想起自己之前也给邵阗疗过伤,似乎没这么费劲? 她还以为是邵阗这次的切口太深,她的疗愈术才没有效果。 但是枫露长老的高级疗愈术都治疗的这么慢,就有问题了。 一刻钟后,少年的手指恢复了完好如初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 枫露长老看向邵阗,目光中多了两分审视:“你的伤口是怎么造成的?” “弟子砍柴时不慎被柴刀划到的。” “仅仅是柴刀划过的伤口,初级疗愈术就可疗愈”,枫露长老视线一转,看向莲厌:“我方才用的是高级疗愈术。” “莲厌,你这个守峰弟子不简单。” 若非在这个凡人身上既感觉不到灵气,又感觉不到魔气,枫露长老下一刻就要通知执法堂来瑶光峰领人了。 莲厌看向邵阗。 少年冷执淡漠地和她对视,眼底的光像是漫长无垠夜色下最孤寂黯淡的星辰。 莲厌拿出了五十颗中品灵石的诊金,笑着道:“我待他这样好,别说他没灵力,在外门弟子院连自保都难,就算真的不简单,看在我为他花了那么多灵石的份儿上,也不会害我吧?” 枫露长老听她这般没心没肺,一边笑她单纯,一边又检查了遍少年身上的气息。 的确是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凡人。 “我昨日阅览宗门大比弟子报名名单”,枫露长老话锋一转,看向莲厌,“看见你报了名。” 莲厌点了点头。 “你的修为……”,枫露长老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才炼气期,去参加宗门大比,这不是找虐? 何况宗内弟子多得是人不待见莲厌。 莲厌知道枫露长老是关心她,心中一暖,露出个甜笑:“我有分寸,谢谢枫露长老关心我。” 第六十四章 三绝峰 少女容色美艳,笑起来时甜得让人心尖儿都化了,很难不喜欢上。 枫露长老记得莲厌小时候,就初有美人之姿,性格又可爱讨喜,宗门上下的长老和弟子少有不喜她的。 如今不知怎地名声就衰落成了这样。 “你有分寸便好,若是打不过,直接认输,勿要强撑,到时候一身的伤,又要哭着喊疼。” 莲厌知道枫露长老说的是四年前那一回宗门大比。 四年前,是沈椿棠上山的日子,少女资质卓绝,测试灵根的时候试灵球光芒流转,一道红光一道青光直冲天际。 这是继秦浮光之后,濯光宗收到的第二个修真奇才,不对,某一方面来说,沈椿棠要比秦浮光天赋更强。 因为她是火木双灵根,不仅可以修剑,还可以兼修丹医。 七位长老叹为观止,纷纷抢着要收她为徒。 约莫在四年前,沈椿棠大放异彩,而莲厌在宗门大比中,败给一个炼气期的丹修备受耻笑时就注定了两人头尾永不相接的结局。 莲厌脸有些红,四年前她败了剑,在侮辱嘲笑中强撑着下了擂台。 少女那会儿还是一脸紧绷倔强,全身负伤躺在病床上,被枫露长老温暖的疗愈术治疗时却像眼睛里炸开了柠檬汁。 酸涩得她哇哇大哭,一边喊疼一边说太丢人了她不要活了呜呜呜…… 枫露长老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掌心灵力却又克制着更温柔些,像再看个骄纵的晚辈:“讲什么胡话?有的修士天赋觉醒和领悟力就是要较别人晚一些。” 少女咬着唇,满脸泪痕:“可我都十四岁了,大师兄都结金丹了……” “我知道的”,莲厌有些窘迫,抿了抿唇,“又过四年,我不是小孩子了,哪里会疼了就哭。” 在旁人眼中只过去了四年,在她这里却过了十几年。 逃亡的那五年里,她就已经开始学会不哭了,哭,只会让那些修士折辱她更狠。 枫露长老点了点头,眼神深怜,意味深长道:“是长大了。” 当初那个玲珑剔透的,满山跑的小娃娃,如今一晃眼,就长成了绝代佳人。 她本有心开解一下她和浮光解除婚约一事,但见莲厌面上并无阴郁置气之色,想了想,便按捺了下去。 两个孩子,终究是有缘无份。 离开瑶光峰时,天上又淅淅沥沥落下雨幕。 密集的雨丝像是一根根细线,丝丝缕缕笼罩了整个南墟山,和仙山的雾气交融成磅礴的水雾。 莲厌在两人周身罩了个灵力罩,月银在空中停滞,她微偏了下头:“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南墟仙山,去吗?” “好”,邵阗愣了一下,转瞬回答。 莲厌笑了笑:“若是待会儿站不稳,扶一下我的腰。” 邵阗一怔。 下一刻,月银陡然拔高而起。 剑势越来越高,垂目所及之处越来越渺小朦胧。 雨帘密集,狂风呼啸,虽被灵力罩挡去,但月银专挑着山峦间隙之间穿过,摇摆不定,忽而腾空。 邵阗薄唇抿了抿,迟疑数息,终是矜持地握住了小仙子柔软纤细的腰。 他想,小仙子真是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他一路闷闷的,好几次都走神,因着小仙子那句“他若愿意,那便结为道侣。” 可为什么小仙子又不提了? 他不信小仙子是因为赌气才解除的婚约,但是半路闯出来的裴隐年让他心中有些不虞。 可他在不高兴些什么? 邵阗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对小仙子的独占欲,那是一种旁人觊觎一眼,他都想疯狂杀戮的阴侧情绪。 莲厌在邵阗将手覆上来时,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这还是小可怜第一次主动。 她心里雀跃,分了丝心神去查探体内灵力,果然正在小幅度增长。 虚灵蝶雀跃的想飞出来,被莲厌强行压下去了。 月银一路腾空,风驰电掣,终于来到了南墟山最高的一座山峰峰顶。 四周云海翻腾,青山绵延,细雨蒸腾出的雾气在云峰缭绕,宛若仙境。 莲厌伸出一只手,湿亮的雨丝瞬间包裹了她整只手,她看着面前水墨画一般的盛景,轻声说:“三绝峰离地三千丈,是南墟山最高的山峰。” “这三绝,一绝在山够高,站立其上,苍穹星辰仿若摇曳悬顶,触手可摘。二绝在山上景,你看那边被云雾遮掩的水池,像不像瑶池仙宫?若等雨后,山峦之间更会浮现起云虹,壮观美丽。” 莲厌唇角弯了弯:“知道第三绝是什么吗?” 邵阗站在她身后,眼神在小仙子微微偏侧露出的笑容上凝了下,看向山色空蒙的青山,抿唇问:“是什么?” “是实力”,莲厌淡淡收回手,没有用灵力烘干掌心的水滴,语气平静:“金丹以下实力,上不来三绝峰峰顶。” “我以前,经常来三绝峰,炼气期的水平,往往飞到三百多丈时就上不去了,可是我不想当别人口中的废物,我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运气灵力往上撞,有一回,没把控好灵力,我从三百多丈的地方摔了下来,足足在峰底昏迷了三天两夜……” “醒来的时候,天上也下着雨,那时我浑身都好疼,艰难又狼狈地爬起来,走了没多久,听见一阵谈笑声。” “我以为是大师兄带来来找我了,心里又开心又委屈,快走过去,却发现是大师兄带着小师妹飞登三绝山,周围都是起哄看热闹的师兄弟。” 莲厌说着过往,面上倒是没有忧伤,只是眼底终究还是划过一丝黯淡。 意识到自己竟然说多了,莲厌住了口,眼底晦暗一扫而空,转身拍了拍少年的肩:“你那般聪慧,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 “恭喜主子结成金丹。” 莲厌对视上少年深幽的眼睛,弯唇一笑:“这般聪明?” 邵阗笑而不语,这算得上哪门子的聪明? 他知道莲厌还有话说,屏息等待着。 莲厌深深看了他几眼,揉了揉额心:“今日我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我称你是我的炉鼎,原本只是想搪塞过裴隐年,没想到他今日追来了瑶光峰。” 第六十五章 当外室娇养着? “想必这会儿,我掳掠你一个凡人为炉鼎这事在宗门已经传开了。” 莲厌话语一顿。 邵阗想到她接下来可能会问是否结为道侣一事,心跳急促跃动了几拍。 久不等后文,他低低嗯了一声。 莲厌对上他那双剔透如霜雪的眼眸,呼吸一窒,缓了缓道:“我知道此事于你名声有碍,你若不能接受留在仙山,我便为你另寻一僻静处居住,往后你要添置什么,有何要求,尽可跟我提,我也会每日抽空去看你。” 邵阗低垂的长睫在听见这番话后猛地颤起,冷漠的脸上骤然覆上寒霜,直勾勾盯着自以为安排妥当的少女。 “主子是要把我置于外室娇养着?” 莲厌一愣,什么外室? 她摇了摇头:“我没有,我是怕你脸皮薄,有时候流言蜚语能压死人。” 她前世可不就是听多了流言蜚语,最后自己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彻底失去了自我。 邵阗黑眸涌动,垂在弟子服下的拳头紧紧攥握。 他想说那她为什么不问他是否同意结为道侣? 但话到口中,却变成了冷冷的冰碴:“我既不计较炉鼎的身份,那何惧旁人说什么?” 莲厌眨了眨眼,生气了? 她本就愧疚,见他生气也就终止了这个想法:“你不想下山的话,那就不下山,我往后出门练剑,在院子里多加道结界便是,旁人也进不来干扰你。” 邵阗没有说话,但眉宇之间分明还凝着几分没散下去的冷峻。 他不回答,也不去看莲厌。 莲厌能感觉到他身上冷下来的温度,但她最不擅长去揣测人心,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 两人一路沉默着御剑回了天璇峰。 各自回了各自的住院。 莲厌不知道自己哪里触了小可怜的逆鳞,总之两人像是冷战了,吃饭的时候,邵阗也一句话没说。 不过手好完全后,洗碗扫地的活,他一件也不让她做了。 别说莲厌搞不清楚。 邵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但他觉得,既然小仙子觉得炉鼎的身份会让他染上非议,为何又不提跟他结为道侣? 反而还想将他遣下南墟山。 是怕他拒绝? 还是结为道侣只是随口一说,她压根没有当回事? 傍晚时又下起了雨,雨势一开始很猛,窗棱外那颗梨花树被吹得散落了一地落花。 邵阗的心也像那一地梨花,被风吹落,被雨碾碎,寒彻入髓,手中的书籍半天未曾翻动一页。 案上烛火明灭,少年眼中的光彩也明明灭灭。 三百年前,他一时怜悯将神珠给了幽蝶族,为的不仅是让虚灵蝶渡化虚空中的怨灵,也是因为不想回天宫面对暴戾威严的天庭之主。 可是三百年前那场大战,拈花逃脱,幽蝶族因为他的神珠,被修真界肆意屠戮买卖,几近灭族。 他虽然并未料到恶果,但到底是他种下的因,是他对不起幽蝶一族。 因此对于小仙子下药的举动,只要不太过分,他可以纵容。 但是明明有可以结为道侣、光明正大亲近的法子,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邵阗目光凝滞在门板的某一点上。 片刻后,几声咚咚咚地敲门声在门外响了起来。 邵阗瞳仁一缩,握着书籍的手腕僵了一瞬,平匀呼吸,镇定自若的翻动了两页,才放下书册,起身开门。 莲厌站在门外,似乎是沐浴过,她身上带着一股澡豆的香味,冷风夹杂着细雨吹来,冷香扑鼻。 “你身子羸弱,我翻动乾坤袋,找到了一株极其滋补的千年灵芝,熬煮时我加了蜂蜜,你趁热喝?” 莲厌笑颜如花,汤盅里还冒着滚滚热气。 邵阗喉结一滚。 片刻后,还是侧让出了身子。 少女翩跹而过,紫色的发带被门外涌进来的狂风拂到邵阗脸上,带着股冷冽的幽香。 邵阗在原地站了会儿,关上门,走了过去。 莲厌拿起他放在一边的书。 ——《九州异兽志》 “你爱好还挺广泛”,她笑了笑,随意翻了几页,都是修真界比较着名的难缠妖兽。 莲厌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上述南海拈花,万年大妖,善蛊惑,幻术,以怨念为食,死而不灭,三百年前,数千顶尖修士联合围攻,亦被其逃脱,致使修真界人才凋敝。 三百年前莲厌虽未出生,但也知道拈花的可怖,和南海拈花的那一战,至今修真界里提出来,仍会听见一片唏嘘。 莲厌看了会儿,见邵阗走过来,沉默的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她杏眸逐渐瞪大。 虽然来的时候,她为了不必等待,特意把汤温调到入口合适的程度,但是这……这未免也太乖了。 邵阗的果断,倒让莲厌愈发觉得自己是禽兽了。 邵阗喝完灵芝汤,抬眸直直和心虚的小仙子对视。 灯烛盈盈而罩,窗外雨声不知何时小了,寂静的屋内,不知道是谁的心跳蓬勃而有力。 莲厌端起托盘,勉力掩下那抹心虚:“喝完了?那你早点歇息,我……我先走了。” 还没走到门口,余光瞥见少年毫无预兆地朝着地面栽倒而去。 莲厌心头一紧,急忙奔过去将人接住抱进了怀里。 她听见自己因为不齿行径而狂跳不止的心脏,浅浅平复了会儿,才动作笨拙地把少年抱起来,斜靠在了床榻上。 兴许是刚喝过汤药的缘故,邵阗嘴唇糜艳,又红又湿。 他昏睡过去的时候,不像醒着那般恭瑾卑顺,总是淡抿的唇此时翕张,露出一点洁白的牙。 一回生二回熟,莲厌今天相比昨日,显然没那么紧张了。 心跳平稳下来后,她就开始打量邵阗的脸,总觉得他生得太好,俊雅得不像凡人,跟天上仙官儿似的。 她想到白日少年莫名生气。 掐了掐他的脸蛋儿,强词夺理道:“让你下山你不下,那我只能日日喂你喝药了,不过你放心,待我修为提升,必然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但说来也奇怪,为什么靠近你,我灵力增长得这么快?” 莲厌好奇极了,目光游离往下,手指顺势探入少年腰间。 第六十六章 宗门大比 除了她送他的那个香囊,也就只有一个钱袋,里面装着十几颗下品灵石。 莲厌皱眉,站在床边思忖了会儿。 指尖勾上少年腰间细带。 但犹豫了会儿还是没能扯下来。 脑海里天人交战。 在做禽兽和不做禽兽之间,选择了后者。 莲厌垂着眼睫,注意力也全在少年腰带上,压根没发觉在她勾上腰带时,邵阗根根分明的眼睫颤了一下。 莲厌搬了个圆凳过来,执起少年受伤痊愈的手仔细端详。 她早就注意到邵阗的这双手了,这双手跟它主人一样秀气好看,手指瘦削而修长,指甲圆润干净,冷白的皮肤下依稀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 有点凉,莲厌摸着他的手揉了揉,想将自己的体温渡过去。 揉弄了手一会儿,莲厌又将目光投到那张精致的俊脸上。 摸过、揉过、抱过,还没试过亲亲。 要不要亲一口试试? 莲厌目光迟疑,看向邵阗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尊散发灵力却毫无抵抗力只能任人采撷的清冷佛子。 亲还是不亲? 邵阗眼眸闭着,其余感官便愈发敏锐。 他能感受到小仙子久凝不散的注视,也能感应到小仙子挑上他腰间系带时的迟疑,他面色不动如山,薄薄的眼皮底下却风卷云涌。 就在邵阗紧绷着,镇定地装睡时。 额头突然轻触上一抹柔软温热。 眼皮下的瞳仁猝然颤动,睁开。 呼吸也乱了调。 少年被放在床榻上靠着,莲厌一只手托着他的侧脸,微微俯身就亲到了额头。 春寒料峭的季节,少年穿得单薄,没了灵力罩的屋子又没燃生炭火,透着微寒。 莲厌唇贴在少年微凉的额头,覆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她的下颌对着邵阗的眼睛,并未看见在她起身之际,少年那双幽暗深沉的墨色眼眸又立即合上了。 莲厌检查了下自身灵力,发觉亲一下似乎跟抱一下增长的灵力差不了多少。 她倒也不失望,能增长就是好的。 而且她估计以现在每天灵力增长的速度,约莫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冲击元婴了。 冲击元婴和结金丹又不一样。 元婴期会牵引劫雷,天降异象,如果她留在南墟山渡劫,定会被发现隐藏实力,所以她要在宗门大比结束后,想办法先离开濯光宗。 莲厌转眸看向阖眸熟睡的少年,眼神炙热,她现在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碰一碰他。 可是她这样到底是不对的。 她每碰邵阗一次,心底的道德就会谴责她一回。 莲厌心里叹了口气,可惜小可怜似乎很反感别人的碰触,对谁都冷冷淡淡不交心,约莫也没有跟她结为道侣的打算。 将少年放平稳下去,脑袋后垫上软枕,又拉好锦被,莲厌走了出去。 屋门开了又合,随夜潜入一阵冷风。 邵阗睁开了眼睛。 屋里长明灯还燃着,并不昏暗,他盯着房梁,目光发直,兀自沉默了半响,抬起手背搭在了额头上。 那里温热早已散去。 但手背覆了一会儿,他竟然感受到了一股灼意,从手背钻入,沿着筋脉灼烧得一颗心滚烫。 他想起白日里,那个叫沈椿棠的少女充满敌意的挑衅,秀出小仙子送她的礼物。 小仙子不明所以,他却知道沈椿棠是故意的。 可他明明可以不必理会,凡尘三百载,不论是凡人还是修仙人士,亦或者妖魔,对他而言只是过客。 然而他却心中升起不虞,想冲上去夺过沈椿棠手里关于小仙子的一切东西。 她凭什么拥有? 邵阗眸子明灭不定。 他动怒了。 他又想起那日替药师打理灵药田,站在山峰上看见小仙子赠一个小弟子药包的一幕。 原来小仙子也不止只对他一个人这般好。 所以是什么意思呢? 她将他当成了什么? 邵阗淡淡闭上眼睛,他不是逃避现实的人,他今日为何会因为小仙子不提结为道侣一事生气? 他又为什么在沈椿棠面前炫耀香囊? 答案呼之欲出。 二月初二,龙抬头。 濯光宗的宗门大比拉开了帷幕。 因为宗主闭关,今年的宗门大比仪式一切从简,但是早在半个多月前,濯光宗就放出了许多传音纸鹤,诚邀仙道众道友前来问道。 濯光宗招收弟子的告示更是半年前就在宁国各大城池的墙上贴上了。 訾旸仙君今年虽因闭关缺席,但仙宗皆知訾旸仙君在收下关门弟子秦浮光后,早就不再收入弟子。 因此慕名前来濯光宗拜师的,多是冲着濯光宗八位长老的名号来的。 宗门大比第一关便是测试灵根。 有灵根的,可以入内门,无灵根的,要么打道回府,要么充当外门弟子,等上个四年重新测试灵根。 一般进了仙山,见识了修仙之人恣意潇洒的凡人,百分之八九十都会不再甘于平庸。 他们宁愿当个外门弟子,每隔四年重新测试灵根,也不愿回到凡尘,再去过那茶米油盐生老病死百年如一日的无趣重复生活。 莲厌今日穿了一件青色刺绣长衫,腰间一根鹅黄腰带,往日两条垂落后肩的紫色发带绑成了一根,额间系了条和发带同色的抹额。 少女本就天生丽质,一条抹额更是衬得她韵味紫然,肤若凝脂,几种颜色搭配在她身上也没有突兀矛盾的感觉,行走之间衣袂飘扬,吸引了不少目光。 莲厌随意找了个位置,抱剑看着新入山的弟子测试灵根。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其实去敲过邵阗的门,问她要不要随她去看看宗门大比,挺热闹的。 但少年却冷冰冰说:“主子不是让我尽量少出门吗?” 莲厌一噎,听听,多么的阴阳怪气? 怎么还在生气啊? 她心里有些腹诽,但想到他气归气,每晚自己端来的下了料的灵芝汤,他一口不落的全喝了,所有的怨气蛐蛐又都没了。 行吧,不去就不去,免得听那些难听的议论。 一连上去了十几个测试灵根的,试灵球都是灰暗的,一点光亮没冒。 “这试灵球是不是坏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第六十七章 大师姐穿什么都好漂亮 “都上去十几个人了,要是试灵球出问题了,就赶紧去修啊!不然岂不是白测了?” “是啊,我们千里迢迢来濯光宗,怎么听说濯光宗的宗主都没来?宗门四年一次的大比,为何偏偏赶在这个时候闭关?” 莲厌听着身边众人的议论,清眸朝般若殿正中央看去。 在测试到第五十一人时,试灵球终于亮了,是褐色的土灵根,强度不高,冲到五六尺就停歇了。 但好歹证明了试灵球没问题。 测试的那名凡人顿时眼放精光,惊喜得手舞足蹈。 朝着众人露出狂喜,大声叫喊:“我有灵根,我有灵根,我能修仙了!” 这还只是五六尺,当初沈椿棠拜入山门时,两道灵根可是冲天而起,达到了测试的最高值。 一上午就在测试灵根的环节中过去。 有人欢喜有人忧,也有人不服气,前去报名入濯光宗外门,等着四年后再测。 宗门内门弟子比试,也在般若殿。 比试仙法,显然比测试灵根更加吸引人。 不少从别宗赶来濯光宗的修士,都想趁机看看这修仙名宗里,有没有又多出一个像秦浮光那样的剑道天才? 一些没有测出灵根的,或者测出了灵根的,于修仙一途懵懂无知、充满向往的,也十分期待濯光宗内门的比试。 濯光宗报名参战的内门弟子按照实力不等早已在天鉴上公布出来。 根据众人在天鉴上的投票,最先互相切磋挑战的自然是众人最期待的剑修天才秦浮光,以及濯光宗年轻一辈实力中仅次于秦浮光的闲观。 两名同样俊雅杰出的青年在众人期待兴奋的目光中,彼此抱剑拱手。 闲观微微一笑:“四年前败在秦师弟剑下,我委实不甘,又勤加练习四年,特来向师弟讨教。” 秦浮光温和回礼:“师兄剑法超群,与师兄博弈剑术,我也领悟甚多。” 秦浮光此言倒不是恭维。 闲观的剑法师承同尘真人,但他于剑道又有自己的独特见解。 四年前,他在和闲观的对战中,有意压低元婴实力,尽可能公平的和他对决,然而他却在对战中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杀意。 也正是这份凛冽的杀意,和层出不穷的打击,让他放弃了刻板的见招拆招,与之斡旋,而是选择快猛进攻,以偏招巧招压制,最终剑指对方心脏。 两人对战的录影,至今仍被留影珠记录在天鉴上,供修仙人士观摩。 闲观亮出本命剑,笑容敛去:“秦师弟,出剑吧。” 台上,简单的寒暄过后,便是瞬间暴起的灵剑幻影。 秦浮光是元婴初期修为,闲观则是金丹后期,两人修为虽差了一个境界,但闲观的雷灵根是极品稀缺灵根,弥补了境界上的不足。 长剑挥洒,灿如银龙,每一次灵力与灵剑的冲击,都会激出一片耀眼的光幕,澎湃的灵力让周围空气都在震颤。 台下众人看得目不转睛,拍手叫好,台上两人斗得也是酣畅淋漓。 秦浮光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棋逢的对手了,竹溪镇里那只藏头露尾的竹妖,和这几日他接的宗门任务,都没有大开大合露剑的机会。 莲厌站在台下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熟练运用灵力和剑招,心下赞叹之余,脑子也飞快转动分析着两人剑招的精妙。 星河苍穹诀一共六式,莲厌领悟第一式和第二式后,三四两式两天内就融会贯通了,然而第五式却卡了她颇久。 这会儿,看着台上激斗的灵力剑招。 她恍然有所领悟。 星河苍穹诀的第五式的奥义在于置之死地而后生,于绝境之刻领悟。 她每日去紫林海练习,却不必忧心招式落败后会如何,对方又会如何拆招,故而迟迟领悟不了。 月银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在怀中光芒大涨,跃跃欲试。 莲厌抚了抚剑身,柔声说:“不急,咱们先看看。” 台上的比试太精彩,台下的纷杂议论声逐渐变成了喝彩鼓掌和惊艳拍绝。 沈椿棠作为丹医双疗师,为了能尽早救助比试受伤的弟子,和一群瑶光峰的弟子站在离擂台最近的地方。 为避免打斗的灵力剑意波及到这些珍贵的丹师医师,几个长老还联合设下了防御结界。 苌秀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窈窕站立的莲厌。 少女抱着剑,气质冷然,周围有人想上前搭讪,未等开口,就被她冷冷扫了一眼,又怯怯退了回去。 苌秀心里冷哼,大师姐真会挑地方,挤在一群凡人里面,那些凡人自然怕她。 不过也只有这些刚入山门的凡人不知大师姐恶名在外,才敢上前讨个没趣。 濯光宗宗内弟子,谁不骂上大师姐一句无能废物? “小师妹,大师姐这次在宗门大比上又会丢人了”,苌秀收回看莲厌时凶恶的眼神,朝沈椿棠笑说:“你且看着吧小师妹。” 沈椿棠微微一笑,看向成竹在胸的苌秀:“哦?师兄要向大师姐挑战?” “不是我,报名挑战大师姐的另有其人。” “我是后来才知道大师姐报名参加宗门大比,不然我一定报名。” 苌秀被她波光潋滟的眸子瞧着,脸有些红:“是前两天我听一个师兄说的,还不是大师姐太过飞扬跋扈,听说她不久前去东林堂听学,和一名弟子起了龃龉,也不知道使了何种手段,竟让那名弟子被执法堂弟子带走,受了刑不说,还幽闭了十日,出来后,来药堂问诊,此事才传了出来。” 沈椿棠十分附和,狐疑道:“哦?还有这种事?大师姐看起来不像是仗势欺人之辈呀?” “小师妹,你真是太单纯了,你为什么就不信我们说的话呢?大师姐就是性情恶劣,那个弟子身上的伤总做不得假,谁还冤枉她不成?” 沈椿棠笑着没说话,眼神却透过人群看向了宛如鹤立鸡群的倾城少女。 她嘴唇无声翕动:“师姐穿什么都好漂亮。” 苌秀离她这么近的距离都没听见,茫然问了句:“小师妹,你说什么?” 第六十八章 败了就是败了 “没什么”,沈椿棠无奈的抿了抿唇,狠命压住要翘起来的嘴角:“只是希望待会儿挑战的人能对大师姐下手轻点,毕竟大师姐才只有炼气期。” 苌秀心里叹了口气,小师妹怎么这么善良! 不过小师妹的希冀注定落空了,那名受了严刑的弟子对大师姐可谓是恨之入骨。 这场比试有得瞧咯! 苌秀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看了眼莲厌,又看向已近尾声的擂台。 秦浮光和闲观半炷香的时间已经风疾电掣的过了三百余招,打到最后,双方灵力交缠,快得很多人都分不清谁占上风谁落下风。 但最后,柔光剑影交错之后,秦浮光的剑锋先一步架在了闲观脖子上。 闲观眼眸里飞快闪过一抹情绪,还未挥到对方胸前的灵剑在半空中凝滞。 片刻后,他收回了灵剑,唇角微微漾起一抹笑:“我输了。” 秦浮光清瘦的面庞并没有得胜后的喜悦,反而十分谦虚:“闲观师兄进步斐然,再过几年,胜负还未可知。” “秦师弟过谦了,败了就是败了。” 闲观虽负,但这场比试够精彩够激烈,闲观好几次险象迭生,却又从绝境中谋得生机扭转了局面,硬生生和剑道天才打了半炷香。 两人先后走下擂台。 秦浮光看见了人群中间的莲厌。 这还是两人解除婚约后第一次相见。 宗门内已经传遍了,莲厌在天璇峰内养了个凡人当炉鼎,那凡人劈柴误伤了手指,一点皮外伤,大师姐都心疼的不得了,将人带去了枫露长老那里请长老医治。 有人说大师姐是移情别恋,疗愈旧伤。 也有人说是大师兄发现了大师姐品德败坏,以死相逼求宗主解除的婚约。 总之,谣言极其难听。 秦浮光从山下回来,执事堂负责交接任务灵石的师弟主动跟他打听退婚缘由,他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几日,宗内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他违抗不了父皇母后的命令,这辈子注定无法和莲厌在一起,但他也不想看见师妹堕落。 那些流言蜚语,让一向对师弟十分亲和包容的他也难以接受,差点在执事堂对那名打听八卦的师弟动手。 他心魔一共发作了三次,性情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自由掌控。 他的心魔因和莲厌在一起的执念而起,唯有离莲厌远远的,他才能压制住自己的心魔。 闲观落后三步跟上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秦师弟不去和莲厌师妹打个招呼?” 秦浮光嘴角溢出一缕苦笑:“她恐怕并不想同我交谈。” “秦师弟和莲厌师妹少时情意,如何走到退婚这一步?” “是我的问题”,秦浮光呼出口气,缓声道:“我忽略她太多了。” 闲观微微眯眼:“秦师弟不想再争取一下?” “没有用的”,秦浮光摇了摇头,那日莲厌在紫薇大殿上退婚退得决绝,是断然不会走回头路的。 他其实也一直不能相信,莲厌是真的弃他而去了。 但是这些时日,他离开宗门,斩除妖物,救助百姓,一个人走过许多地方,脑海里想的依旧是莲厌。 他惊觉,从前莲厌为他心软过了万万次,每次生气了不需要他哄,过不了多久就又会贴上来冲他撒娇,可心硬了这一次,他在她心里就彻底被刨除了。 后悔吗? 秦浮光反问过自己。 哪能不悔呢? 但是宁国太子这个身份,注定了他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那我便要试一试运气了”,闲观勾唇轻笑了笑,“秦师弟不会介意吧?” 秦浮光:“……” “闲观师兄,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秦浮光后牙紧咬,俊脸微沉。 闲观不以为意,笑容浅淡:“据我所知,裴道友亦是秦师弟的表弟,秦师弟昨日方才归宗,有所不知,裴道友已经连夜下山回京都,去禀名侯爷王妃自己想当莲厌师妹炉鼎一事了。” “秦师弟不支持我,莫非是想届时唤莲厌师妹一声弟妹?” 秦浮光脸色黑沉,目光落在闲观意味深长的抿笑上:“师兄是认真的?” “自然,我师尊亦是十分支持,早在秦师弟和莲厌师妹退婚那日,就将我招了过去”。 闲观微微顿了下,“竹溪镇上若不是莲厌师妹提醒怨气并非妖气,恐怕还会有不少无辜弟子丧命,师尊对她刮目相看,念及我也没道侣,便让我多争取。” 秦浮光脸色难看,任谁当好友的人,在自己解除婚约后不久,就要去追求自己的前未婚妻,恐怕都不会高兴到哪儿去。 何况,除了闲观,还有个做事不讲究后果,贼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表弟裴隐年。 一想到假如裴隐年真的求得了姨夫姨母的同意,心甘情愿的做了莲厌炉鼎。 他就一口腥甜堵在心头,感觉第四次心魔随时会发作。 “你要怎么样是你的事,何须同我说”,秦浮光语气冷了下来,拂袖便走。 宗门大比,人潮涌动,七大长老全部在场,他不能泄露出一丝心魔松动的迹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也都是精彩绝伦的对决。 上场的都是濯光宗卓越弟子,双方招式华丽流畅的同时,对同门也是点到即止。 侯在擂台下的瑶光峰丹医师们,更多的是用灵石补充对阵弟子耗空的灵力,一些小伤口用初级疗愈术就能治愈。 充宗门门面的优秀弟子比试完,后面就是一些末等弟子的比试了。 同宗和别宗有修为的弟子,基本上后面的比试都不会去看。 一则,上台的对武弟子可能修为还及不上自己,二则,前面看了太多精彩的比斗,稍微乏味一点的就打不起劲儿了,看得打瞌睡。 唯有一些刚踏上仙门的凡人,见什么都稀奇,往往会从头看到尾。 莲厌和吕志的对决排在倒数第一。 因为此次参加比试的内门弟子中,只有她一个人是炼气期。 这几日南墟山都笼罩在一层烟雨之中,今日虽然没有下雨,但天色昏沉,过了申时后,整片苍穹灰蒙蒙的,宛如悬了层灰纱。 第六十九章 不死不休 般若殿上的人走了近乎一大半,本来摩肩接踵的人潮,这会儿稀稀落落的空出不少空地。 “第三十组挑战者——莲厌,吕志!” 这一声夹杂灵力的高音传出,不少往外走的内门弟子脚步都是一顿。 莲厌? 大师姐。 不是吧,大师姐又来出丑了? 这是要年年都在宗门大比上丢回人? 众人心中腹诽,既是不屑又是恼怒。 四年一次的宗门大比,好歹也代表了濯光宗的颜面,大师姐区区炼气期,上台不是让各大宗门前来观赛的弟子看笑话吗? 心里虽然埋怨,但是废物大师姐的比赛,一定是要看的。 否则等比赛结束,师兄弟聚在一起耻笑大师姐时,自己没观看比赛,岂不是格格不入? 于是离开的众弟子又停了脚步,转身回到了般若殿。 甚至还有呼朋唤友,召唤灵鹤叫回已经离去的同门好友的。 一群外宗弟子和凡人看着去而复返的濯光宗修士,皆是摸不着头脑。 难道最后一场比试十分精彩,大家又都折了回来? 众人心思各异,齐齐将目光投向了比武台。 在看见比试者里有个霞姿月韵的小仙子时,无精打采的眸子顿时绽放出了光彩。 “这是濯光宗哪位小仙子?生得这般花容月貌,简直让天地黯然失色的!” “值了!我虽然没测出来灵根,但是能见到仙女,这趟也不白来!” “前面比试的都是男修,我还以为濯光宗没有杰出女弟子,不知道这位道友修为几何?” 旁边的濯光宗内门弟子听见凡人的议论,嗤笑一声:“她是我们濯光宗的废物大师姐,凡人眼皮子就是浅,光有外貌有什么用?修真界看重的是实力。” 修士在凡人面前,免不了有骨子高高在上的清高。 一些凡人听出他话里的轻蔑,心中虽然不满,但修真界到底跟凡间不同,纵然他们在凡尘身份再高,在灵根觉醒的修士面前,依然如同蝼蚁。 众人不再说话,安静地看向擂台。 莲厌自那日教训完吕志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 只是收到过闲观师兄传讯,说吕志已经服了刑,被关在幽闭室静思己过。 濯光宗的幽闭室,可不是简单是个漆黑的小屋子。 幽闭室内有七大长老联合布下的禁制术法,任凭修为再高的修士,受到术法的限制,也无法施展灵力,更无法愈合伤口。 在不分昼夜的幽闭室内,修士会生生忍受剧痛和饥饿,直到刑法结束。 莲厌上辈子在幽闭室体验过三次还是五次,她记不清了,但每一回都跟沈椿棠脱不开关系。 第一回进去的时候,闲观还没在竹溪镇出事,他在刑法上留了情,进去幽闭室后,每日还会悄悄进来给她带食物和治疗药物。 后来每一回进去,因为闲观已死,执法堂的弟子都分外恨她,会悄悄给她摆放馊了的活着加了料的饭菜,恶劣的等着她挨不住了摇尾乞怜的样子。 吕志不过十来日未见,就已经消瘦到颧骨突出,显得更刻薄无情,看得出来在幽闭室里受了不少罪。 盯着她的眼神都透着恶毒和阴鸷。 “大师姐,师弟盼着这天很久了,大师姐可是自愿和我比试的,刀剑无眼,伤了大师姐,师姐不会跟宗主告状,再把我关进幽闭室吧?” 吕志声音微扬,掺杂了灵力的声音传出数里。 这是要让在场所有人见证,这场比试并非他强人所难。 另一方面,也宣告莲厌在宗门有靠山的事。 今日莅临的不止有七位长老,还有别宗弟子,更有凡人,吕志这般出言,就是笃定了即便他真的杀了莲厌,有这么多人的见证,宗主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否则就会为修真界所有人耻笑。 莲厌表情纹丝不动:“此场比试,皆为自愿。” 吕志嘴角扬了扬,对这场比赛势在必得。 默了会儿,他挑了挑眉:“师姐怎么不提生死契?” 生死契? 比试擂台上,一旦签下生死契,便生死勿论。 台下,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了变化。 濯光宗的宗门大比,一向点到即止,意在切磋,连重伤都是少之又少,更何况生死契。 首座上的几位长老也都微微坐直了身子。 枫露长老眉心紧蹙,生死契? 莲厌这丫头在搞什么? 修士只是寿命比凡人长,但并不代表不会死。 同尘真人也颇为意外,他在竹溪镇上是对莲厌刮目相看的,这少女并不如宗门传言那样骄奢放纵,不学无术,反而涉猎甚广,在大家用灵力维护防御灵罩时,灵力耗尽也未叫一声疼苦。 台下尚未走远的秦浮光也在听见莲厌的名字后折了回来。 他站得比较远,听到生死契时心底狠狠一颤,下意识就要冲过去阻止。 却听得少女嗓音薄如凉夜:“师弟不是提了?那便立下生死契,不死不休。” “好!大师姐好魄力!” 吕志眯眼恭维了句,眼里却流露出一丝狠色。 “主持师兄,你可听见了,是大师姐要与我不死不休,我也很是无奈,那便依师姐所言,由师兄为我二人备下生死契吧。” 吕志朝主持擂台的弟子抱拳施礼,同时使了个眼色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主持便道:“若两位皆同意生死契,便一同来立下契约。” 他的手上多了份金色卷轴。 “立下生死契者,相当于与天道起誓,若在比试中死去,其亲人族戚不可私下寻另一人麻烦,否则便是有违天道,于修行一途增加业障。” 主持师兄声音朗朗,说完后看向莲厌和吕志:“你二人可还要签下生死契?” 凡是修道者,便极其信奉天道,不会拿自己的修行前途开玩笑。 吕志根本不认为自己会输,成竹在胸地回了一个字:“签!” 说完,便提笔在金光卷轴上落了自己的名字。 “师姐,到你了。”吕志笑容阴险。 莲厌神情未变,抬笔落了自己的名字。 秦浮光看着挡住自己去路的人,俊容浮现一丝薄怒:“闲观,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不成?” 第七十章 醒剑 “她选择签下生死契,这是她的选择,我相信莲厌师妹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可她才炼气期”,秦浮光又怒又急,但是台上两人已经签订了生死契,再无更改可能。 围观的弟子因着这份生死契,闹了一阵不小的喧哗声。 甚至有人私下赌注。 几乎全是赌吕志胜出的。 炼气期对上筑基期修为,这不是明眼儿的事情吗? 闲观听着周围的起哄声,俊美眉目丝毫不受干扰,笑容温和,出口的话却带着攻击性:“秦师弟可曾嫌弃过莲厌师妹只有炼气期?” “我没有”,秦浮光下意识反驳:“她即便是个凡人,我也不会嫌弃她!” 因为那是莲厌,是幼时提着一盏兔子灯披着月华毫无预兆闯进他心上的人。 闲观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笑容淡了淡,他能看出来,秦浮光并未说谎。 不远处,苌秀笑着朝沈椿棠献媚:“小师妹,我没骗你吧,今日可有得热闹瞧了,你猜大师姐能撑过几招?” “三招?我猜顶多三招。” “四年前大师姐在擂台上对阵咱们瑶光峰的丹修弟子时就没走下五招,如今对上个筑基期的剑修,三招不能再多了。” “如果大师姐死在这场比试中,不知道多少人开心呢,没了废物大师姐,咱们濯光宗就再也没有污点了。”有人笑着附和。 苌秀和旁边的人也说了两句。 迟迟等不到沈椿棠的回应,他疑惑地看了小师妹一眼,却见沈椿棠目光直直的看向一个方向。 他顺着目光看过去,在问心阶上看见了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的清冷少年。 离得这般远,他看不清少年的具体五官,但是山峰吹起他的衣袂,描绘出的腰尤薄,发尤黑。 他立在空无一人的问心阶上,犹如降世的清冷佛子,修长冷漠,从容孤傲。 “那是谁啊?”苌秀问:“小师妹,你认得那个人吗?他怎么上的问心阶?” 问心阶是濯光宗创宗大能飞升之时以法宝所化,每一层都充满了道的奥义和修仙陷阱,心志不坚者,既易在问心阶上迷失自我。 但是一心向道者,于修仙途中遇到迷惘难题时,去攀登一下问心阶,或可有新的了悟。 总而言之,每一年宗内都会有弟子死在问心阶上,也会有弟子在问心阶上顿悟获得新的成就。 传闻宗主訾旸仙君,最高登上的问心阶阶层是三百二十三层。 寻常修士,在三四十层的地方就已经举步维艰。 据说问心阶上,有不少死去弟子被日晒风吹后遗留下的骸骨,因无人攀登,连殓尸人都没有。 沈椿棠没答话。 苌秀眼睛从第一阶开始往上数,在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时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超、超过三百层了……” 他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只可能比三百层多,不可能比三百层少。 “这……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哪个宗门的弟子?还是隐藏身份的别宗长老?” 苌秀咽了口唾沫,眼睛超高座上的七位长老看去,长老们都在这儿了啊。 不是,那人是人是鬼啊? 苌秀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那抹修长高大的声音仍然矗立在那里。 “小师妹,他、他是不是在看你?” 苌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着问心阶高处俯瞰众生的胜雪少年,一股莫名的畏惧敬仰袭上心头。 “他看的不是我。” 沈椿棠眸光幽幽,语气听不出情绪:“不知道,应当不是我们濯光宗的。” “肯定不是咱们宗门的,三百多阶,得是跟咱们宗主一样是大乘期了吧?没听说哪个宗门的合体期长老突破了呀。” 他天天看天鉴,不该错过这等重磅消息啊。 “诶!比试开始了!” 苌秀收回视线,眼睛放光地看向比武台。 “大师姐,是你先寻我不痛快,我在幽闭室里受的罪,就拿你的命来偿还吧!” 签下了生死契,吕志也彻底放下心来。 纵然是宗主出关后,有生死契的束缚,也奈何他不得。 赤阳剑凌厉功来,第一剑便是杀招,吕志有心三招内夺取莲厌性命,他不仅要她死,还要她的死状也受人嘲笑。 被关在幽闭室的日子里,他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如何在宗门大比上残忍的折磨死莲厌。 他想过一剑一剑将她凌迟,也想过在擂台上用剑刃剥下她的衣裳…最后还是决定三招内取她性命,让她至死也落得个废物的名声。 长剑裹挟筑基期的灵力而来,莲厌看着朝自己袭来的赤阳剑,曾经在她眼中快疾如风的动作,在修为提升后,变得龟慢无比。 但是她不能暴露金丹修为。 正好试试方才领悟到的星河苍穹诀第五式。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莲厌不闪不避,落在吕志眼中就跟寻死没区别,这是知道打不过自己,主动认输了? 吕志眼里闪过一抹狠色,赤阳剑直直朝着莲厌心口刺去。 距离拉近,只剩几寸。 所有人眼中的期盼瞬间变成了惊愕和叹息,这也太快了? 这就要结束了? 多漂亮的小仙子啊,就要香消玉殒了。 “铮——” 剧烈地一声剑刃碰撞,犹如惊雷劈过,让众人松懈的心为之一震。 什么情况? 只见擂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剑,剑身嗡鸣,震颤不止,射出耀眼白光,并且隐有青鸾鸟鸣之音。 “这是……”,有懂剑的修士目瞪口呆,“醒剑?” 秦浮光看见这一幕,同样震惊得瞳孔扩散。 长啸在他背后,似乎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兴奋得跃跃欲试。 “濯光宗醒剑的修士又多了一个”,闲观微微一笑:放眼整片大陆,领悟醒剑的修士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莲厌师妹着实厉害,十八岁就悟出了剑道。” “秦师弟是多大年岁醒剑的来着?” 秦浮光神情动容,被称为剑道天才的他,也是二十一岁那年才悟出剑道,得以醒剑。 修士一旦醒剑,与灵剑的默契度会提升一个维度。 第七十一章 宗门八卦 并且,只有醒剑了的灵剑,才可能有机会幻出剑灵。 擂台上的打斗还在继续。 吕志并不知道醒剑是什么,但是莲厌身前的灵剑陡然摄出澎湃灵力,自己的赤阳剑甫一撞上去,就被巨大的弹力震开。 连带他也被弹飞出去,吐了一大口血。 吕志双眼瞪大,握住瑟瑟发抖萌生退意的赤阳剑。 不能退!签了生死契的! 他退了,大师姐也不会放过他! 吕志咬牙咽下口中腥甜,撑着剑站起身,眼睛凶狠地盯着对面的青衫少女。 这一刻,他把贵族权势和天赋修士对平庸之辈的嘲笑和轻蔑,全部归责到了莲厌头上。 他二十多岁方筑基,在此之前也受尽了同门嘲笑,笑他和大师姐一样,这一辈子恐怕都筑不了基。 筑基的那天,他兴奋得癫狂。 他终于感受到了筑基弟子的高高在上和傲慢,他不仅没有共情和怜悯炼气期弟子,反而跟着从前欺负他的那群筑基弟子,一起打压和嘲笑炼气期弟子。 他怎么能输? 他已经筑基了,绝对不可能输给大师姐这个废物! 掌下的赤阳剑感受到主子的战意,以及筑基灵力源源不断的灌入,终于停止了发抖。 吕志咬紧牙关,一句废话不再多说,腾空而起,握着赤阳剑挥出筑基修士最强的一剑。 霎时,两剑相碰,整片暗沉的天幕都被绚烂的灵力光幕覆盖。 成功了? 吕志感受到赤阳剑穿破了某种灵罩,但是眼前光晕太盛,刺眼的虹光让他有片刻睁不开眼睛。 待看清前面景象时,哪里还有莲厌的影子? 他视线搜寻,蓦地心中一慌,直觉让他闪避开了自身后而来的致命一击。 “噗嗤——” 吕志一声惨叫,惊骇的低头看着刺破肠腔的灵剑,而后不敢置信地转身看向貌美出尘的少女。 他眼珠缓缓转动,腹部的血液也缓缓低落,那些粘稠的、鲜红的液体,让他迷茫。 怎么会? 他分明已经筑基了。 他不可能输的! 台下瞬间寂静无声。 片刻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或喝彩或唏嘘或不可置信的声音。 筑基期修士打死个炼气期修士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炼气期修士以弱制强,仅以一招便取敌性命,并且在对决中悟道醒剑,就称得上精彩了。 莲厌垂眸乜着吕志眼中的不甘:“不服?” 吕志嘴里哇哇吐着鲜血,气若游丝,眼中恨意却很突出,一字一顿道:“是大师姐的灵剑好,我没有败、给你!” 濯光宗修士的灵剑都是去宗门剑冢挑选的。 剑冢里的灵剑,都是宗门历代修士陨落后回归剑冢的,不存在好坏之分。 他此话一出,被他紧攥在手心的赤阳剑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一道亮眼的虹光射向天际。 吕志掌心一烫,松手之际,赤阳剑脱手而出,朝着剑冢的方向回归而去。 吕志急得睁大眼睛,他伸出手,声音嘶厉,鲜血从他齿缝儿嘴角留下来:“赤阳——” 莲厌冷漠地抽出月银。 吕志喉咙里嗬嗬几声后,彻底没了气息。 天空又恢复了灰蒙暗沉的色彩,少女一身青衫,长剑染血,紫色抹额飘扬的样子,印在了所有人心中。 从今日起,谁还敢说大师姐是废物? 炼气期啊,一剑便夺取了筑基修士性命。 没人会觉得莲厌残忍,签下生死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上座的七峰长老在看完比试后,互相对视一眼。 十八醒剑,这是何等的剑道天赋啊? 倘若日后灵剑修出剑灵,对战时将会如虎添翼。 但可惜的是,怎么就是个炼气期呢? 众人心中皆是一叹。 负责主持擂台的弟子犹不可信地宣布了结果,看着莲厌下了擂台,孑孑走远。 等着看好戏的苌秀看着擂台上被清理下去的尸体和血迹,整个人都懵了。 大师姐赢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不断旋转,苌秀脸色变幻不定,想到他跟小师妹打的保票,这会儿既是尴尬又是恨铁不成钢。 那个叫吕志的内门弟子也太不中用了。 真给筑基修士丢脸,连他的灵剑都宁愿自毁血契,百年不再问世,也要在他咽气前离开他。 莲厌走下擂台,就施了个清洁术,冲刷血迹,把月银洗得干干净净的。 刚刚觉醒的灵剑这会儿活泼好动,飞在莲厌面前,摆出各种姿势。 莲厌前世逃亡时为了保命,也杀过追杀她的修士,死一个吕志,她心里并无波澜。 但她没想到月银竟然会担忧她情绪不佳,变着法哄她开心。 她心里一暖,醒剑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但是大师兄醒剑时,她见过。 因此,诧异过后,便是惊喜。 “师妹”,正想着,秦浮光便走了过来,他低低唤了她一声,某种翻涌着克制。 莲厌抬眸看向他,微微一笑:“大师兄”,又朝闲观笑了笑,“闲观师兄。” “师妹今日真是大放异彩”,闲观笑容温和,朝着月银也投去赞扬的一瞥,“师妹醒剑可有什么诀窍?教教师兄。” 莲厌心道还真的有,不过她也只是猜测,不知道对闲观是否有用? 闲观前世为救她而死,莲厌对他始终带着丝歉疚。 “师兄想学的话,改日来天璇峰,我定毫无保留。” 闲观眼睛亮了亮:“还真的有?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秦浮光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薄唇微抿,他本来想劝诫师妹,以后莫要随随便便和人签下生死契。 但是想到从前莲厌似乎最是讨厌他说教,便又把话憋了回去,沉沉看着莲厌道,“师妹,宗门内流传的谣言我都听说了……” 秦浮光思忖着语气轻重:“我们虽然已经解除婚约,但至少……我仍然把你当妹妹看待,你若相信大师兄,就告诉我,你是否真的在峰内豢养了个凡人当炉鼎?” 天空渐渐染上浓墨色,乌云低垂,般若殿上突然起了丝丝缕缕的凉风,阴郁的湿冷空气扑面而来。 沈椿棠看向问心阶上如同雕塑一般的玉像少年,卧蚕之上的眼眸半眯着。 第七十二章 师姐不会也要杀了我吧 她终于确定了那人看的是谁了。 只是她不清楚,大师姐何时认识了这等高人? 莫非醒剑也是这位高人相助? 沈椿棠视线随着问心阶上往下走的人移动着,忽然,那人停住了脚步,脸微微侧偏。 她顺着那人偏看的角度看过去。 这么远的距离,自然是看不到也听不到的。 沈椿棠悄悄走了过去,掌心里多出了一颗留影珠。 莲厌沉默了一会儿。 在大师兄和闲观师兄面前说出了实话:“我没有养炉鼎,我跟他清清白白,我只是把他当守峰弟子。” 闲观和秦浮光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少女,异口同声问:“当真?” “当真。” 莲厌看着消瘦下去的秦浮光,顿了顿,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大师兄,我确实不心悦你了,但是就像你说的,我可以把你当哥哥看待。” “那日在冰谷之下,我突然想通了,情爱于修仙一道只是浮云,兴许从前我就是把情爱看得太重,才于剑道上寂寂无名,多年来只蝇营狗苟的追求讨好别人,到头来还是炼气期。” 少女笑容淳真,伸出手:“大师兄,我决心不再问情,好好修炼了,日后,我们两个就当兄妹可好?” 秦浮光垂目望着那只白皙小巧的手,唇角泄出一丝苦笑,半晌后,握了上去:“好。” 闲观表情苦闷,他这才刚准备表白,师妹的一句“不再问情”就见他堵了回去。 也罢,何苦让师妹搅入他这滩泥水里。 秦浮光还是不解:“师妹,你既然没有养炉鼎,为何宗门里传得沸沸扬扬,有声有色?” 宗门里,甚至还开始传大师姐和炉鼎谁上谁下、什么姿势的话题了。 哪里都不缺八卦。 莲厌这个废物恶毒大师姐的光环,响彻整个濯光宗,弟子们一边以她为耻,一边疯狂吐槽。 甚至还衍生出了话本产业。 秦浮光想到自己在话本上看见的避火图,俊脸就腾的红了。 简直胡闹! 不成体统! 莲厌前世看过编撰自己的话本,多是《大师姐被低级妖兽打得哇哇大叫》、《凡间春节年画图之大师姐狞恶镇妖邪》、《大师姐历练归来收获一堆破铜烂铁》等等。 总之名字越长,话本越火。 基本都是将她贬的一无是处,以此博取宗门上下齐心的欢心和吐槽。 她前世还为此打过架,进过幽闭室,夜深人静时想到话本上的内容,又是羞愤又是伤心,偷偷流了好多回眼泪。 重生回来,莲厌自然懒得去关注那些话本。 因此也不知道秦浮光欲言又止的突然红了脸是什么鬼? “祸从口出”,莲厌想到裴隐年就气闷,将裴隐年如何在天璇峰赖着不走,自己被迫无奈说养了炉鼎,结果裴隐年反思数日后又追到瑶光峰自荐当炉鼎一事说了。 秦浮光剑眉皱起:“此事交予我,我会跟他说清楚,叫他往后别再来纠缠你。” 莲厌知道他言出必行的性子,轻轻松了口气,露出个笑容:“如此甚好。” 少女笑容明媚,往日阴云一扫而空,秦浮光这般看着,只觉从前那个推开他房门,安慰他别怕的小女孩又回来了。 只是,再也不属于他了。 秦浮光可耻的想,修道吧,一心问道,不问情缘,那样至少别人也得不到。 这个想法在心中怦然成型,秦浮光被自己内心的卑劣惊了一下。 他为何会这般想? 是受心魔的影响吗? “大师姐、大师兄、闲观师兄,你们聊什么呢?” 沈椿棠笑颜如花的背着手走近,目光在几人脸上掠过。 莲厌看见她,笑容顿时敛了下去,抬脚便要离开。 “师姐,你要去哪儿,我是特意来祝贺师姐醒了剑又赢得胜利的,师姐不随我去拿胜者的奖励吗?” 沈椿棠抓住莲厌手臂:“瑶光峰,我师尊准备的奖励是三颗上品丹药,两颗延寿丹,一颗破镜丹,都对师姐颇有裨益。” “师姐想要延寿丹还是破镜丹?我替师姐争取过来。” 延寿丹和破镜丹,不管是哪个等级的修士,都是稀缺之物。 莲厌语气冰冷:“用不着你,我自己会去取。” “师姐还是对我这么冷漠”,沈椿棠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而又提起笑容,眼神潋滟,“可是我就是喜欢师姐,师姐哪一面我都喜欢。” 这话落在秦浮光和闲观耳中,并不觉得什么。 两个少女同在一宗,羁绊深点,喜欢啊讨厌啊,闹点小情绪绝交个几天很正常。 但是莲厌在听见沈椿棠口中的“喜欢”二字时头皮都快炸起来了。 沈椿棠是真的有病。 有病且变态! 她心里气了会儿,狠狠剜了沈椿棠一眼。 她并不打算跟秦浮光和闲观说沈椿棠曾经对她表白一事,秦浮光是剑道上的天才,感情上的白痴,闲观她不清楚。 但男人对于女人的情绪,向来不会太了解。 他们只会以为她小题大做,小师妹这么善良温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喜欢女孩子的变态。 “松开!” 莲厌眉眼烦郁。 心下决定,等哪天沈椿棠接了离宗的任务,她就悄悄跟过去把她解决了。 沈椿棠在少女快要用眼神盯穿她手腕的目光中,轻轻笑着松开了手。 “师姐眼神好凶呀,师姐杀吕志毫不留情,将来不会也要杀了我吧?” 不得不说,沈椿棠的洞察力还是很敏锐的。 但莲厌自然不可能承认,宗门里,十之八九的修士都是沈椿棠的裙下臣,她若应了声,还不被那些恋爱脑傻逼们扒皮抽骨。 她轻轻哼了声,没去看她,而是跟秦浮光和闲观道了声告辞。 可她还没走出两步,沈椿棠飘柔的嗓音又轻轻传来:“大师姐,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继续憋着。”莲厌继续走。 沈椿棠噗嗤一笑:“可是憋不住了呀。” “上次大师姐带那个凡人弟子来瑶光峰问诊,我瞧着那个凡人腰间的香囊,似乎像是大师姐说制成后要送给大师兄的,是与不是呀?” 第七十三章 摊牌了,不装了 此话一出,几人面色皆是一变。 秦浮光眸光闪动。 莲厌曾经送过他许多东西,但还从未送过他香囊。 他回忆思索,似乎确实在那个叫邵阗的守峰弟子腰间看到过一个蓝色彩绣香囊。 那……竟是师妹为他绣的吗? 那为何最后又送给了那个凡人。 秦浮光心内五味杂陈,一想到莲厌方才那番划清界限的话,就忍不住沮丧低落。 莲厌扭头瞥了沈椿棠一眼:“我做的香囊,想送谁便送谁,小师妹实在闲得无聊,可以去帮忙宗门刷洗夜壶。” 沈椿棠被怼了也不生气,看了失魂落魄的秦浮光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我只是替大师兄不值,师姐倘若真的不在意那个凡人,怎么会赠他这么名贵的香囊?” “香囊上绣有鸳鸯,在凡间可是情人之间才能互送的礼物,师姐也不怕那个凡人误会?” 莲厌心说,邵阗才不会误会,他连别人的触碰都很排斥,一心攒钱养老。 不过这些她用不着对沈椿棠说。 “你想说什么?”莲厌冷笑:“我和大师兄已经解除婚约,你还想挑拨什么?沈椿棠,你什么时候能从阴暗潮湿的旮旯角落走出来,堂堂正正的为人做事?” “你这样阴祟行事,只能让我联想到阴沟里的老鼠,令我分外恶心!” 轰隆一声,雷雨大作。 豆大的雨点说落就落,砸在了身上、地上、树上、恢弘的殿宇上。 旁边有灵力的修士或祭出法宝,或撑起灵力罩,将雨滴隔绝在外。 来不及下山的凡人则是抱怨着天公不作美,他们千辛万苦上山,还没找到住处,衣衫就先湿了,晚上怕是不好度过。 沈椿棠被雨淋了一脸,姣好的面容上,笑容已经没了,但那双被水雾抚摸过的清亮眸子一错不错的盯着莲厌远去的背影。 良久,她轻轻地笑了。 秦浮光知道莲厌一向厌恶沈椿棠。 但这番话明显说得重了,他皱了皱眉,抬眼看向沈椿棠,小师妹会有什么坏心思? 沈椿棠笑了会儿,抿住笑意,回身和秦浮光四目相对,委屈地抿住红唇:“我只是好奇罢了,没想到触到了师姐的逆鳞,大师兄,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秦浮光眸色深邃,看着眼前可怜兮兮的小师妹,他眉头紧拧,并没有第一时间送上安慰。 沈椿棠袖中手指收紧。 秦浮光这会儿明显心绪不宁,否则不会没有注意到她身上被雨水打湿了,还不给她罩上灵力罩。 闲观似笑非笑看着两人,没有言语,沿着莲厌离开的方向走了。 沈椿棠拢了拢衣裳,语气孱弱,眼眸盈盈:“大师兄,我好冷。” 秦浮光也被骤雨浇湿了。 他五官俊朗,犹如雕刻,雨水连着他侧脸的轮廓蜿蜒而下,被雨水滋润的唇抿得极紧,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任何举动。 沈椿棠心口微凉。 她能确定,在竹溪镇的时候,秦浮光对她还是有好感的。 虽然称不上爱,也比不上他跟莲厌的情分,但至少,他绝不会用这种陌生的眼光看她。 沈椿棠离得近,她看见了被雨水洗掉的黑水,看见了秦浮光墨发之间露出白丝。 她执拗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大师兄,我真的好冷,你能……抱抱我吗?” 沈椿棠心一横,将青年环保住。 似乎这样,就能让两人的距离不再越来越远。 她拜入濯光宗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秦浮光,她要嫁给他,要成为宁国的皇后,要成为修仙界最厉害的女修,要让那个曾经弃她们母女为敝履的男人,跪服在她脚下! 秦浮光并没有躲,但也没有伸手抱住她。 南墟山上狂风呼啸,暴雨倾盆而至,两人在风雨中相拥,心底却同样凛冽冰寒。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两人都在等着对方将自己推开或者松手。 秦浮光嗓音低哑:“小师妹,我这辈子只可能喜欢一个人,我和她有缘无分,今生,便注定孤家寡人,宗内好男儿众多,你无需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沈椿棠眼神木直,仍然抱着没有松手。 青年微微叹了口气:“小师妹,我一直将你当妹妹看待,如果让你误会了,对不起。” 沈椿棠唇角缓缓勾起,泄出几声笑声。 秦浮光听得皱眉。 “小师妹,你……” “我?”沈椿棠笑着松开手,神情阴晴不定:“误会的是大师兄,实话告诉师兄吧,我并不喜欢你,我谁也不喜欢,我选中你,是因为我要当宁国的太子妃,未来的宁国皇后!” “大师兄若一心修仙,待继承大统后,退位让贤,把宁国交给我打理也可以。” 沈椿棠满脸雨水,一身清冷。 秦浮光怔怔看着她,恍若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难怪他从来没感受到小师妹对他的爱。 似乎小师妹每次送他礼物后,莲厌都会气冲冲地过来质问他,而小师妹则是一脸无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他也觉得是莲厌小题大做了,小师妹不过是尽同门之谊,给宗门其他师兄弟也送了礼物,并非他一人。 单是想到从前沈椿棠的接近,都是怀有目的的靠近,秦浮光心里就一阵惊涛骇浪。 他语气冷了下来:“不可能,我说过我不会娶妻,宁国也不会要一个满腹心机城府的国之主母。” 低头看向沈椿棠。 秦浮光骤然发现沈椿棠竟然不比自己矮多少,只是素日来小师妹总以娇弱不能自理的姿态示人,故而让人忽略了她的身高。 沈椿棠见他直勾勾看着自己。 身子一僵。 以为是眼睛上的卧蚕被雨水冲刷掉了。 她声音也冷了几度,压根也不装了。 “宁国不要一个满腹成算的皇后,难道会要一个堕魔的皇帝?”沈椿棠噙着玩味的笑,“我不是在和大师兄商量,我们是…交易。” “大师兄答应娶我,让我做宁国的太子妃,我自然,会替大师兄保住堕魔的秘密。” 秦浮光万万没想到,曾经他竭尽信任的小师妹,有一天会反将他一军,用他的秘密要挟他。 第七十四章 邵阗,我给你带了礼物 “师兄不必心急,慢慢考虑”。 沈椿棠莞尔一笑,也不凝结灵力罩,转身融入萧瑟雨幕。 莲厌回到天璇峰,先去沐浴换了身干净衣裳。 才去了邵阗的院子。 她回峰之前去了趟冰谷。 以前炼气期的时候下冰谷,无异于与死神擦肩,如今她已经结成金丹,再下冰谷就犹如踩踏平地。 莲厌的想法很简单。 虽然不知道小可怜为什么生气,但说到底,现在他是她的宝贝疙瘩,宝贝疙瘩生气了,她哄一哄也不碍事。 邵阗身子不好,冰谷下的绿雪莲对凡人的身躯也有疗养的功效。 窗棱外的梨花落了一地,仿佛给对面渡了一层白霜。 莲厌视线扫落,心说难怪小可怜选了这间偏院,他这个人可不就如同这树梨花一样,清清落落的,洁白无瑕,不染尘埃。 她站在外面敲了敲门:“邵阗,你起了吗?” 莲厌知道邵阗不会睡懒觉,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就顺口一嘴。 她总不好问人家在不在? 不出意外,人家未来几十年都在。 门内不多时就传来了脚步声。 邵阗打开门,乌黑的发丝还在往下淌着水,衣裳倒是系整齐了,一丝不苟。 少年眸子漆黑,语气一如往常:“主子有何事?” 莲厌习惯了他的冷冰冰,看他发尾还湿着,疑惑问:“你刚刚淋雨了?” 邵阗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莲厌见他不想说,也没多问,笑了笑,将绿雪莲递到他面前:“我今日赢了比赛,还下冰谷给你采了雪莲,待会儿我把它煮了,你喝下去对你身体大有裨益。” 少年眸底波光晃动,喉结滚了滚:“谢谢主子。” 莲厌笑得灿烂,她今日其实是很开心的。 她醒剑了,濯光宗除了大师兄,她是第二个醒剑的人。 她不仅于剑道上有天赋。 月银将来也可能修成剑灵。 她在擂台上堂堂正正杀了第一个挑衅她的人,以后,她能凭借自己的实力,杀掉一切敌人,她能护住自己的命,也必然能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的命。 这份开心,面对大师兄和闲观师兄时,她不能说,但是面对一个身无灵力,处于修仙法则之外的凡人,她能倾诉。 莲厌太开心了,开心到想带着邵阗再去三绝峰,体验云层飘忽,一览众山小的风景。 不过小可怜身子虚,还是罢了。 “你吃饭了吗?” 莲厌眨了眨眼:“我现在去给你熬煮绿雪莲,你还喝的下去吗?” 邵阗将小仙子面上的喜悦尽收眼底。 他也才回来不久,这副身子如今当真是弱得很,在外淋了场雨,这会儿连站着都是强撑。 他淡淡“嗯”了声。 莲厌不懂他的“嗯”是指吃饭了,还是喝绿雪莲汤。 揣摩着问:“那我给你煮一碗汤,再给你煮碗面条,好不好?” 邵阗黑眸凝视着她:“好。” 莲厌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外面风大,你回屋等,我煮好了给你送过来。” “好。” 邵阗黑眸沉沉,注视着小仙子走远,才粗重地喘咳两声,那咳嗽来得太急,他胸腔一颤,整个人险些跌倒。 下一瞬,一股温和的灵力将他扶住了。 邵阗抬眸,眼眸里撞进比春日还要粉嫩的颜色。 莲厌探了探少年额头,灼热的温度让她蹙眉:“你这是淋了多久的雨,你发热了知不知道?” 邵阗薄唇紧抿,额头烫得厉害,身上也烫,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是烫的。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幸好自己提前一步回来沐浴了,身上该是不难闻。 莲厌半搂半抱着少年,恍然间发觉小可怜其实一点也不瘦弱,他很高,约莫比大师兄还要高上一两寸。 他穿衣显瘦,是因为他肌肉结实,尤其是腰,真的好细,莲厌伸手就能环抱住,却又能摸到他绷紧的小腹和紧实的后背。 莲厌的脸被邵阗周身的炙热熏得有点热。 将人搀抱起来的时候,嘴唇似乎还不小心擦到了少年的喉结。 她发誓,她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但她感受到了少年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莲厌通红着一张脸,这会儿还有心思去想自己下药有多明智。 要让她对着清醒的邵阗上下其手,她怕邵阗会直接以死相逼。 邵阗没有说话,片刻后,又默默补了一句:“没事。” 莲厌没留意他说什么,总而言之,费了好大力气将人扶上了床。 这就是剑修的弊端,剑修太过于依靠灵力和灵剑,以至于,其实大部分剑修不借助灵力时,力气跟凡人也差不多。 莲厌微微喘了两口气,把锦被拉过来给他盖上:“我现在去瑶光峰给你请医修来,你乖乖躺好不要动。” 少年眉目温顺,其实不用,他这副身子,再多的灵丹妙药都没有什么用。 凋魂丹的副作用下,他这具身体的五脏六腑都受了不少程度的侵蚀。 若没有莲厌给他喝的那坛子灵酒,他怕是撑不过一年。 如今么,他倒希望自己能撑得更久一点。 幽蝶族后人找到了,无论莲厌想做什么,他都会用这具残缺身子助她一臂之力。 至于他的神珠,他也并不急着回去。 小仙子想借助他的神珠变强,那便留着给她用,总之他这副神躯即使是死了,也会保留记忆,到了地府,也没人敢挪他的魂。 去地府走一遭后,又会被黑白无常恭恭敬敬地请回人间。 莲厌给房间里添了炭盆,又倒了热水搁在床头,才带着月银匆匆离去。 不多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医修便被拎到了邵阗窗前。 看着榻上病残瘦弱的少年,老医修慢条斯理地捋顺了风驰电掣一路被风吹得变了形的胡须,这才搭脉问诊。 莲厌是个急脾气,看见老医修跟有强迫症似的非要先拨弄他的那一撮胡须。 恨不得助人为乐替他剪了。 但是瑶光峰上对凡人医理最精通的就是这位六十岁方觉悟灵根的老医修了。 她按捺下急躁,等老医修收回手,才问:“怎么样了曾伯伯?” 第七十五章 你乖乖的~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伯伯,我都多大岁数了,还被你深夜拖起来”,老医修气得吹胡子瞪眼。 莲厌自知理亏,双手合十道了歉:“对不起嘛曾伯伯,事出紧急,他烧得太厉害,你快开个药方,这病该怎么治?” “治不了,准备棺材吧。” 莲厌一怔。 榻上少年孱弱苍白,和她对视上也仅仅是垂下眼睫,似乎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认了命。 莲厌不信命,她死后还能重生,就代表天命可违。 老医修乜她一眼,冷哼一声抱怨:“大半夜把老朽拽过来,老朽是气,但也不会拿人命开玩笑,此人脉搏虚无,五脏六腑皆亏损厉害,现在还能活着喘气,简直奇异。” “曾伯伯,您说怎样能治好他,或者什么药材能延长他的寿命,我去取来?您救救他”。 莲厌一想到邵阗可能活不了多久,心里蓦地一慌。 “曾伯伯,求求您了,想想办法。” 邵阗抬起眼眸,望向抿唇祈求的少女。 他还是第一次在小仙子口中听到求求您三个字。 小仙子为了他低头求人。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心底有团火球倏地炸裂,流窜出的火星将这几日躁郁酸醋的心情燎得一干二净。 这个老医修倒不是庸医,但是他这具身体到底是神躯,他若不想离开,黑白无常来了也不敢勾他的魂。 只是破碎的身体,会让他受很多的罪罢了。 可是跟天雷鞭的断羽之痛、极寒雪域的百年孤寒、天罡情煞阵的情感剥离相比,这点痛,他甚至不会闷哼一声。 “救不了救不了”,老医修摆摆手,提着药箱就准备跑路,“你就是跪下来求我也没用。” 莲厌脸色微白,转眸去看邵阗,不知何时,邵阗也目不转睛望着她。 两人对视了片刻。 邵阗嗓音低哑:“主子,我没事。” 都命不久矣了,还没事。 莲厌眉头紧皱,一手抓住准备开溜的老医修:“曾伯伯,今日你不给我个治疗方案,恕我不能放你走。” “你……”,老医修语塞,瞪大眼睛看着容色姝丽的少女,“你这是强盗行径!你就是将老夫绑在这里,老夫也没救他的招儿。” 下一刻,老医修身上多了一道捆缚绳。 老医修:“……” “曾伯伯,得罪了”,莲厌将捆缚绳的绳结松了松,“您的医术,连枫露长老都称赞过,放了您,他就死路一条了。” “你还真的捆!”老医修气得跳脚。 结果不小心扭了脚踝,一把老骨头疼得他险些飚出泪。 真是强盗! 宗门传言果真不假。 恶毒、卑劣、恶贯满盈、可耻、丧心病狂、不择手段…… 老医修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又挣不开捆缚绳,良久,他恶狠狠瞪着莲厌。 “是有个法子,你真想听?” 莲厌就知道他有法子,眼睛一亮:“曾伯伯请说。” 老医修看了榻上病体孱弱的少年一眼:“第一,他现在这副身子,经不起你的采补,你再让他当你的炉鼎,就是加速他的死期。” 莲厌知道宗门内关于她的八卦满天飞。 但想不到曾医修也吃瓜。 她嘴角颤了颤,背下了这口由自己打造的黑锅,笑容勉强:“好。” “哼”,老医修鼻孔里哼了声,看莲厌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道德败坏的无良刀修,赤裸裸地在说她是禽兽。 莲厌额角青筋跳了跳,笑容温婉:“然后呢。” “他这副身子,再多的天灵地宝都救不回来,想要修补他枯竭的五脏肺腑,需要元婴修士的元婴每日滋补温养他的奇经八脉,但这个法子,老夫就算是说出来也没用。” 元婴修士的元婴,等于修士的命门。 元婴修士之所以强大,就是在他们死后,元婴还能逃生,倘若用养魂木滋养,便能重生。 元婴,就相当于元婴修士的第二条命。 谁会用第二天命,去救一个性命垂危、和他毫无干系的凡人? 濯光宗元婴期的年轻弟子,就只有秦浮光一人,其上就是几位长老和宗主。 都是位高权重,活了数百年的人物,别说拿元婴救人了,就是各大长老的亲传弟子,都没见过师尊的元婴。 老医修瞪着对面坐在桌子上晃着双腿的刀修少女,语气不善:“老朽告知你也没用,还不快把我放开。” 莲厌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她离元婴期倒是差的不远。 但是用元婴进入小可怜的识海,还探入他体内,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 “谢谢曾伯伯”,莲厌解开了捆缚绳,笑眯眯地取出一百颗上品灵石,“他现在还发着高热,劳烦曾伯伯开完药方再走。” 老医修本来气咻咻的脸,在看见一百颗上品灵石时缓了几分。 看在给的多的份上,先不生气了。 老医修收了灵石,飞快写了药方。 莲厌回头对邵阗说:“我送曾伯伯回去,顺便给你取药来,你乖乖的。” 老医修闻言鼻孔出气,呵呵了声,阴阳怪气的学她的腔调,夹着嗓子:“你乖乖的~” 莲厌满头黑线。 不敢回头看邵阗的反应,推着老医修就往外走。 多大年纪了,还睚眦必报。 她捆了那么一会儿,把握着分寸,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呢。 “等下,老朽有个问题。” 莲厌以为是关于治疗邵阗的问题,停了动作,神情严肃,“怎么了曾伯伯?” 老医修狐疑地看看莲厌,又看看病榻上神容疲倦苍白的少年。 “你俩……一夜要水几次?” 他原是不信瑶光峰盛卖的话本《大师姐狂御凡人炉鼎之一夜七次君》,可是看少年身子骨被折腾成了这样。 他有些不确定了。 莲厌一懵,什么要水几次。 她以为是晚上起床喝水。 眨了眨眼说:“这要分情况。” 老医修:“最多的时候几次?” 莲厌皱了皱眉,这跟治疗有关系吗? 不过最多的应该是在森罗谷猎杀妖兽的那次,晚上烤肉时盐巴撒多了,睡觉的时候特别渴,大概起来喝了十来次水。 “十来次吧”,莲厌回答。 第七十六章 不讨厌,心悦你 老医修本来气咻咻的脸,在看见一百颗上品灵石时缓了几分。 看在给的多的份上,先不生气了。 老医修收了灵石,飞快写了药方。 莲厌回头对邵阗说:“我送曾伯伯回去,顺便给你取药来,你乖乖的。” 老医修闻言鼻孔出气,呵呵了声,阴阳怪气的学她的腔调,夹着嗓子:“你乖乖的~” 莲厌满头黑线。 不敢回头看邵阗的反应,推着老医修就往外走。 多大年纪了,还睚眦必报。 她捆了那么一会儿,把握着分寸,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呢。 “等下,老朽有个问题。” 莲厌以为是关于治疗邵阗的问题,停了动作,神情严肃,“怎么了曾伯伯?” 老医修狐疑地看看莲厌,又看看病榻上神容疲倦苍白的少年。 “你俩……一夜要水几次?” 他原是不信瑶光峰盛卖的话本《大师姐狂御凡人炉鼎之一夜七次君》,可是看少年身子骨被折腾成了这样。 他有些不确定了。 莲厌一懵,什么要水几次。 她以为是晚上起床喝水。 眨了眨眼说:“这要分情况。” 老医修:“最多的时候几次?” 莲厌皱了皱眉,这跟治疗有关系吗? 不过最多的应该是在森罗谷猎杀妖兽的那次,晚上烤肉时盐巴撒多了,睡觉的时候特别渴,大概起来喝了十来次水。 “十来次吧”,莲厌回答。 “曾伯伯,你问这个做什么?” 禽兽啊! 老医修眼神谴责,欲言又止,同情又怜悯地看了榻上的俊秀凡人一眼。 难怪把人折腾成这样? 看来那话本上写的有误,真实的天璇峰小仙子比话本上更禽兽可恶! 邵阗依旧在低低闷咳,他头脑昏沉的厉害,却舍不得睡去。 屋内炭火燃得极盛。 小仙子和老医修走后,屋内就恢复了安静,只余炭火的噼啵声和他咳嗽的轻喘。 小仙子太过单纯,可他却听懂了老医修的意思。 这是误会他身子亏耗成这样,是小仙子夜夜采补所致,他本来想解释,但知道小仙子脸皮薄,也许解释了会让她更尴尬,便罢了。 老医修在瑶光峰有自己辟出来的药园。 被莲厌送回来后,没甚好气道:“你且等着,我去给你抓药。” “好。” 傍晚落了雨,院中晾晒的药材都被搬到了廊檐下。 莲厌嗅着空气中灵药的味道,走到廊下,看着老医修忙忙碌碌的挑拣药材,测试斤两。 忽然,眸光瞥到了一个竹筐里,有一本半扣着的蓝皮书。 她本没在意,以为是医书。 然而目光再扫过去,看见了“恶毒大师姐”五个大字。 濯光宗的恶毒大师姐,除了她以外还有谁? 莲厌嘴角抽了抽,瞟了眼躬腰挑拣药材的老医修。 心说,多大岁数了也看八卦。 一边又有点好奇宗门内撰写话本的弟子,又如何编排的她? 她踱步走过去,还没看见蓝皮书后边的字,就被老医修喝住:“药抓好了,回去文火煎熬,每日两次,风寒便可痊愈。” “好。” “对了,期间不要同房。” 莲厌嘴角一抽:“……” “行了,走吧,老夫要歇息了。” 莲厌带着药材回了天璇峰,去小厨房煎了药,端去了邵阗的院子。 “若是觉得苦了,我去后山给你寻点蜂糖来。” 汤药放置了会儿,莲厌犹疑问。 她自己其实也很喜欢吃糖品蜜饯,但是上回去竹溪镇除妖,一心惦记着筑基丹,忘了买。 她上次清理乾坤袋才发现,这几年她所有的甜品蜜饯都是沈椿棠送给她的。 想到沈椿棠虚伪的讨好是别有目的,那些蜜饯啊蔗糖啊就都被她丢了。 邵阗摇了摇头:“不用。” 莲厌说了声:“行”,看他额头都沁出了汗,用绢帕替他擦了擦,无意中碰到他的额头,两人相视又是一片静默。 良久,莲厌别开目光:“我这样碰你,你欢喜还是讨厌?” 她记得他讨厌别人碰他。 可是如果治疗的方式必须是用元婴去滋养调理邵阗的身体,那今后触碰就不可避免。 邵阗没有说话。 莲厌心里有些丧气,其实她对小可怜真的没有非分之想,就像对大师兄和闲观师兄说的那样,她如今只想一心问道。 情情爱爱都是浮云,只会阻碍她的道心。 但是出于各种原因,她又不能不碰邵阗。 “你若不喜,那我去同大师兄说说,我同他多年情分,借助一下他的元婴帮你……” 他话未说完,就被少年冷声打断:“没有讨厌。” 他不讨厌,并且还可耻地期盼着。 天罡情煞阵,涤尽他的七情六欲,却未能斩断他的情丝。 轮回三百年,他的情感在慢慢回笼,天罡情煞阵对他的影响在一次次躯体与灵魂重塑中变得薄弱。 可他自己却知道,从他夺过母亲手中的天雷鞭,一鞭鞭狠戾地抽打在那个幻想中的母亲身上时,从前那个卑微乞怜的少年天神,就已经被天罡情煞阵抹杀掉了。 现在的他,想得到什么,就一定会不择手段,铲除障碍。 莲厌眨了眨眼:“不讨厌吗?” 少年看向他,长睫颤动:“嗯。” 莲厌笑了笑:“那好,那就不找大师兄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秦浮光和她解除婚约后会不会帮他。 如今自己和大师兄已经解除婚约,沈椿棠应该会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和大师兄表白吧? 毕竟沈椿棠为了拆散她和大师兄,连心悦她这样的离谱谎言都能说出口。 “快喝药吧,你出了一身的冷汗,待会喝完药洗个澡,多盖两层被褥出出汗”,莲厌将自己为数不多对风寒的了解说了。 “我去给你烧热水。” 莲厌转身准备出去。 少年因为风寒而微哑的声音自背后唤住她:“主子,有一件事……” 莲厌回眸看他:“什么?” 邵阗抿着唇,黑眸如渊:“在瑶光峰,主子说过问我是否愿意结为道侣一事,如今可还作数?” 这个问题在他心底憋了数日。 如今说出来,心里却踟蹰万分。 他知道那日小仙子兴许就是随口一说,这话由他问出来,着实很 第七十七章 讨个名分 若放在今日前,他或许还愿意陪小仙子玩玩下药装睡的游戏。 但今日在问心阶上看见小仙子和她的两位师兄说话,那股阴沉窒息的感觉让他不愿意再多等一刻。 “我看过书籍记录,元婴修补身体,是比肌肤相亲更深层次的碰撞,主子不肯和我结为道侣,那便不必替我医治了。” 少年语气冷漠,一旁的汤药上浮的腾腾雾气也遮不住他眸底的深寒。 莲厌没想到他会懂这么多。 是了,濯光宗藏书阁的书籍,他连食谱都不放过,知晓关于元婴的知识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先喝药”,莲厌试图转移话题,将手贴上汤碗试了试温度,“不是很烫了。” 邵阗接过药碗,喉结滚动,乖乖咽了。 莲厌盯着少年凸起的喉结滚动,他咽得急,有几滴汤水顺着完美的下颌线蜿蜒落入锁骨衣领间,让人忍不住跟着汤药滴落的方向探入冷白的肌肤里。 屋内炭火是不是烧得太旺了? 莲厌觉得有点热,但生病的人,即使出了汗也会感到冷。 她走过去,又添了两块炭。 背后清冷少年的目光如影随形。 莲厌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她心想小可怜也挺固执的,并不像他外表那样看上去清俊随和好商量。 半晌,她又坐到榻前,和少年四目相对:“你知道结为道侣意味着什么吗?” 邵阗没有说话,等着小仙子的下文。 莲厌深吸一口气:“结为道侣,就像我今日和别人立下生死契一样,受天道见证,除非一方身死魂消,否则这一世,你我都不可能解除道侣身份。” 修士结为道侣和凡间夫妻不一样,凡间尚且有和离或者休妻等说法,但在修真界,结为道侣是很慎重的事情。 没人会拿生命开玩笑,这是一辈子的羁绊。 莲厌倒也不在乎和小可怜结为道侣,修士寿命绵延,凡人却区区几十载光阴。 可她无心情爱,真结成了道侣,也只能给邵阗一个名分,给不了他作为妻子的柔情蜜意和琴瑟和鸣。 “主子是怕天道反噬自己,还是反噬于我?” 邵阗能感受到对方心底的松动,语气虽然不咄咄逼人,但眼神炙热倔强,仿佛有团烈火在灼烧。 莲厌这次没有躲闪开,两人对视了会儿,莲厌道:“那便结为道侣,若日后你另有了心仪之人,切不可莽撞与那女子言行亲密,先来同我说,我会承担天道反噬。” 她到底是修士之躯,天道反噬顶多是褫夺她的修为,邵阗凡人之躯,天道会直接取其性命。 邵阗低低应了声:“嗯。” 他并未在另有心仪之人上和小仙子争执,小仙子那般爱他,连后果都不愿意让他承担,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这世间,也是有人在乎他,为他着想的。 他唇角浮现出浅浅笑意,等他察觉到时,方才发现自己竟然笑了。 莲厌也看见了少年嘴角扬起的笑容。 踟蹰纠结的内心,这一刻总算安稳了些,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只要这门婚事邵阗是愿意的就行。 “此事不急,三天,你再耐心考虑三天,如果反悔了随时告知我,我先去给你烧热水沐浴。” 莲厌在里面坐了会儿,自己也闷出了一身汗。 身上湿黏黏地,睡觉也难受。 清洁术只能清洁身体,却不如沐浴来得去乏,莲厌打算烧了水自己也沐浴一下。 等热水倒进浴桶里,莲厌方察觉出问题。 她看向榻上冷汗淋漓,虚弱无力的少年,将澡豆放到一旁,杏眸扑闪:“你能自己洗吗?” 邵阗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对上小仙子的视线镇定道:“可以。” “要不我去掳、请个内门弟子过来……帮帮你?”莲厌还是有些担忧。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第一次形象的在一个凡人上看见这句话的写照。 莲厌现在看邵阗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脆弱的琉璃,仿佛稍有不慎就支离破碎了。 “我可以的。”少年坚持。 莲厌见他执意如此,也没再反驳:“那好,我就在外面,你随时唤我。” “嗯”。 门开了又合上。 莲厌抱剑站在廊檐下,思绪开始扩散。 她在想结为道侣的事情。 前世她一门心思都花在大师兄身上,认定了两人会是一生一世的道侣,可这个认定就像是既定事实,她认为自己和大师兄是互相喜欢的,结为道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她和邵阗的关系则不同。 邵阗可能并不喜欢她,只是因为宗内炉鼎的传言,让他想为自己讨个名分。 其实仔细想想,自己在邵阗眼中似乎也不算太差劲,凡人能有个修士作为伴侣,那是很光耀门楣的事情! 这样一想,莲厌就想通了。 也好,结为道侣,她下药更方便了。 屋内传来水流的哗啦声,莲厌抱剑望天。 南墟山夜色静谧,刚下过雨的山峰上连鸟雀的叫声都少了许多,以至于屋内一丁点儿响动,莲厌都听得分外清晰。 少年偶尔泄出几声闷咳,间接中,会有水流响声穿插其中。 莲厌等了一刻钟的功夫,里面也没传出穿衣裳的窸窣声,她看着院中的梨花树,忍了忍没有去问。 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了。 莲厌忍不下去了,她本就是个急性子,再一想邵阗都被她碰过摸过亲过了,日后还要结成道侣,便释然了。 何必忸怩。 “邵阗,你洗好了吗?” 少女倚在门边,叩了叩门。 良久,里面传出少年低哑的声音:“没有。” 莲厌估摸了下时间,这也太久了,水都快凉了吧。 “你还发着烧,别泡太久”,莲厌隔着门提醒。 里面低低“嗯”了声。 莲厌转过身,度日如年的数着俏立春寒的梨花。 屋内,炭火燃得炽烈,浴桶里的水已经比肌肤还要冷,邵阗泡在浴桶里,眼睛盯着窗棂上映出的影子,目光涣散。 脑海里天人交战,不知道该不该让小仙子进来。 今夜小仙子没在他的药汤里下药,那便不会大胆主动地和他亲近。 第七十八章 三天就是三天 可若是小仙子一直暗恋他,不敢堂而皇之将欢喜他三个字宣之于口,那等两人结为道侣那日,洞房花烛夜,不会也要用药进行吧? 邵阗从未和谁成过亲,但也知道洞房花烛夜,需得新郎主动。 浴桶里的水渐渐凉透。 冰凉的温度刺激了神经,邵阗决定撕开那张窗户纸。 莲厌听里面半天都没动静,怀疑人是不是虚弱到昏过去了? “邵阗,你还醒着吗?” 话音刚落,里面突然水滴四溅,传出一身砰咚的闷响,似乎有重物落到了地上。 莲厌心里一惊,推开那扇薄薄的门扉,冲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她怔愣在地。 浴桶被打翻,水漫了出来,少年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弱不禁风地倒在地上,身上被淋湿的衣裳紧紧贴着皮肤。 紧实有力的腰身一览无余,胸前流畅的线条也随着呼吸起起伏伏,一股破碎苍白之感,落进严重,说不出的蛊惑。 莲厌没料到闯进来是这一幕。 一边庆幸还好邵阗穿了衣裳,一边又盯着少年裸露在外的锁骨脖颈,和被湿润勾勒的线条。 觉得这好像……穿跟没穿也差不了多少。 再一次感叹小可怜身材不错,皮肤细腻,天生丽质,莲厌拽回了摇曳的心神,走过去把人扶住:“摔伤了没?” 满满一浴桶的水,这会儿跟水漫金山似的,莲厌踩进来,鞋子和裙摆都湿了。 “水都凉了,今晚你这屋子也住不了了,我给你拿件衣裳,你今晚去我屋里睡。” 邵阗眼睫还湿着,又长又黑的睫毛在被水润过后显得愈发乌黑,他睫毛颤了颤。 果然,只有他推动一下,小仙子才会前进一步。 想同屋住,有更多亲近他的机会,他明白。 “好”,他喘咳了声。 莲厌把人搀扶起来,发现自己的脸竟然刚好抵在少年宽阔紧绷的胸膛上,微微有些尴尬地咽了口唾沫。 心说小可怜童年凄惨,按说应该营养不良才是,怎么长得这么高。 她施了个清洁术,快速燎干他身上的水渍。 握着他的手腕,莲厌发现他浑身冰凉。 体型差的缘故,莲厌背着邵阗实在太过吃力,她走了几步就顿住了脚步:“你扶着桌子站会儿。” 然后转身收拾了被褥和衣裳,装进乾坤袋。 邵阗看着小仙子一步步走进,微微抿唇,总有股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他被锦被卷住,整个人腾空而起。 莲厌运用灵力,像抱粽子一样把少年抱回了自己的院子。 邵阗抬眸就能看见小仙子小巧的樱唇、挺直的鼻梁,雪色的肌肤,鸦黑的羽睫。 他咳得红了脸,被这种奇怪的姿势。 莲厌垂眸看他一眼,以为是夜里的风太凉了,将锦被圈得更紧了些,嘀咕道:“你这身子也太弱了,还选在西偏院这种阳光照不进来的院子,总之以后你我二人要结为道侣,从今日起,你就搬去和我同住。” 夜风夹着山间晚露的清寒,寂静的空气中,邵阗能清晰的听见小仙子咚咚的心跳声。 回了屋子,莲厌将卧室内那张红木雕葫芦架子床让给了邵阗。 “衣裳可以自己换吗?” “我睡在外间的罗汉床上,你若是冷了渴了唤我一声”。 莲厌又取了两床被褥出来,放在了拔步床上。 邵阗看着她来来去去忙碌,目光始终不离:“好。” 莲厌做完一切,又去燃了新炭,才走了出去。 今夜实在是繁忙。 莲厌沐浴完回来,已经是丑时了,南墟山不知道哪位师兄养的灵鸡已经开始朝天打鸣。 她走进里间,绕过紫竹屏风看了眼邵阗。 少年双眼紧闭,一张脸雪一样苍白,嘴唇却仍透着淡淡的绯色,兴许跟他唇色本身比较深重有关。 莲厌没走过去,看了眼便回了罗汉床。 其实拔步床她很少睡,她比较贪凉,素日里总喜欢睡在靠窗的罗汉床上。 跟邵阗的屋子相比,她的屋子要大上许多,但是也凌乱许多,窗棂下的泥塑小兔子、弹弓、角落里的不倒翁,榻上随意搁放的书籍,铜镜前杂乱摆放的钗环首饰…… 一眼杂乱。 莲厌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环视了眼屋内,打算抽空还是把屋子收拾下。 天亮的时候,邵阗的烧退了下去。 在莲厌没注意的时候,他还拖着副病体去厨房熬了清粥。 简直像个贤惠的田螺姑娘。 莲厌昨日赢了宗门大比,清晨就收到了执事堂弟子送来的奖励。 她虽然是以弱胜强,但论实力,不是昨日参赛内门弟子中最强的,因此奖励只能分得一颗中品丹药。 莲厌选了颗延寿丹。 她不需要延寿丹,修士的修为增加后,寿命也会绵长。 这颗延寿丹是给邵阗的。 不过小可怜弱不禁风的身子,现在还承受不住丹药的药力,她要去找枫露长老把丹药回炉稀释一下药力。 两个前来送丹药的弟子送完药,也没直接离开,反而是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 莲厌笑容温浅:“两位师弟在看什么?” 两人收回眼神,目露尴尬之色。 “没什么,师姐没有问题我们就先走了。” “慢走。” 莲厌回了小厨房,途径菜园的时候,发现前些日子邵阗撒下去的种子竟然在一夜春雨后发了芽。 小小的翠色盎意霎是好看。 莲厌突然觉得,和邵阗结为道侣其实也挺好。 起码,回到天璇峰时,会有个人做好一桌子菜等她回来,而且那个人手艺还不错,很合她的口味。 这般想着,吃早饭时,莲厌就道:“惊蛰那日是黄道吉日,我们那日便成亲如何?” 邵阗手一顿。 惊蛰就在三日后。 说给他考虑三天,还真的就是三天。 “是不是觉得太着急了?” 莲厌抬眸看他。 她自己是个快刀斩乱麻的性子,但还是要过问邵阗的意思。 而且她体内灵力已经可以结成元婴,和邵阗成亲后,正好可以借口陪邵阗回老家拜见父母离开宗门。 如此一举双得。 唯一的问题在于邵阗怎么想? 如果邵阗不愿意,那她只能另想办法离开宗门数日。 第七十九章 吉日成亲 “没有,主子挑的日子很好。” 莲厌眉梢扬起喜意,她想起初见邵阗的时候,那会儿的少年眉目俊朗之中带着破碎的淤青。 可他那身淡然出尘的气质却很容易让人忽略他身上的伤痕,只能注意到他的冷傲疏离。 其实像邵阗这样的外门弟子,空有姿色而没有自保的能力,过分出色的容颜对他来说只会是件祸事。 就说濯光宗的七位长老中,荤素不忌,精通阴阳采补之术的就有一位。 若说她是濯光宗臭名昭着的女修第一,那么天权峰峰主卞权就是男修第一。 每年被天权峰峰主采补而死的男修女修、甚至凡人男女,不胜其数。 只是捧高踩低是人类本性,天权峰峰主再肆意放荡,他也是一峰之主,是出窍初期的修为,无人敢在背地议论。 而且卞权有一点无法让人诟病,就是他采补的那些修士或者凡人,都是为了天灵地宝或者权利财富自愿献身。 如此一来,其余长老和宗主也无法指责他。 邵阗长得这般标致,也幸好没被天权峰峰主看见。 莲厌想得有点远,急忙把思维拉回来,唇角漾着笑:“那便如此敲定,不过婚礼时间太紧凑,喜服来不及赶制,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去山下的成衣铺里挑选,你看可行?” 邵阗眸色浅淡,不如以往的深沉,颇为乖顺:“好。” 他能感受到小仙子跟他说话时,像是从心底破开了一层坚冰,不再只和他谈买卖交易,钱货两讫,而是开始用“我们”二字来形容。 不知道是不是曾医修的医术了得,还是莲厌给邵阗熬煮了绿雪莲,邵阗的病很快便好了。 莲厌默默收回了那句“病去如抽丝”。 她其实至今还不懂为什么跟邵阗亲近会提升修为,如今发觉邵阗的身体似乎也十分奇异。 分明昨夜病重时连沐浴都会滑倒,买婚娶要用的东西时却左挑挑又挑挑,走来走去一点也不疲累。 还坚持自己花钱。 莲厌忍俊不禁,看着清冷珏晨的少年,眉梢微挑:“你攒了多少彩礼钱?” 邵阗转脸看她,默了会儿将腰间的钱袋取下来交给她:“枕头里面有五十颗中品灵石,西偏院挂屏后面还有两百八十七颗上品灵石。” 莲厌听着他一丝不苟的交代私房钱。 先是惊讶小可怜入山四年挣得竟然还不是,而后又有点尴尬窘迫,邵阗竟挺看重这门亲事,连家底都亮给她了。 “我有钱,你的钱自己留着花”,莲厌把钱袋推拒了回去。 邵阗看了她一眼,默然片刻说:“这些钱够办婚礼吗?” 莲厌盘算了下:“够了。” “婚礼一切从简,只邀请同宗同我相熟的几个人,你看可好?” 莲厌将比较熟的几个人列了出来,无外乎就那么几个,她在宗内臭名昭着,就算想广发婚帖,前来祝贺的人也未必真心祝贺。 虽然这场婚礼并不是建立在感情上,但莲厌也不希望看见有人来捣乱。 所以,干脆就邀请几个相熟的人便可。 “好。” 莲厌想到什么,提醒他道:“以后你也莫要唤我主子了,你可以直接叫我全名莲厌,也可以喊我莲莲或者……小莲蓬。” 她笑了笑,第一次将邵阗当成了自己人,倾诉自己从未讲给别人听的隐秘心事:“小莲蓬是我小名,我记事起,就在濯光宗了。” 凡间落日的橘黄余晖映在少女绝色的面庞上,两人并肩往回走,这一段路没有御剑,不少来往的凡人都悄悄回眸打量这一对出尘风华的璧人。 “约莫三四岁时,师尊给我赐名莲厌,那会儿我第一次有了名字,特别开心,可又过了一年,我识得一些字了,才发现厌这个字并不是个褒义字,它代表了厌恶、厌憎、厌恨……”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邵阗侧眸看了她一眼。 莲厌继续说:“我问过师尊为什么会给我起这个名字?师尊说是随意为之,再接着问,便不同我讲了。” “你爹娘住在哪里?”莲厌偏头,“你在被卖到竹溪镇前还有记忆吗,等我们成婚了,我带你回你家乡,你想回去吗?” 莲厌只知道邵阗是被当做女孩子卖去竹溪镇的,但还从未听过他提及过他爹娘。 邵阗和她对视片刻。 轮回三百年,都是同一副身躯,从幼童长到成年,从生到死,不断循环轮回。 他在凡间没有爹娘。 不过…… 二十年前,幽蝶族人最后出现是在宁国与陈国交战后的荒夷战场上。 那片战场,如今矗立的是宁国巍峨的皇宫。 “在宁国国都”,邵阗轻声道。 如今天下一统,整个天下都是宁国的。 莲厌侧眸看了丰神俊逸的少年郎一眼:“你该不会是宁国哪位世家大族遗落的小世子吧?” 他这副长相,着实不像普通人家生出来的,若爹娘真是普通,那就只能说邵阗太会长了。 “不是。” “那你爹娘是做什么的?他们长得是不是也很好看?” 邵阗默了会儿,轻轻“嗯”了声,跳过了第一个问题说:“我娘是她们家族生得最好看的。” 少年忽略了对父亲的描述,莲厌自动理解为是他爹容颜平平,轻声道:“那你应该跟你娘长得比较像?” “嗯。” 莲厌抿了抿唇,又偏头仔细打量了少年一眼,想象不出女版的邵阗会是什么样子。 “咱们成完亲才去见你爹娘,他们会不会生我们的气?” “不会”,没有人会在意他娶亲与否。 莲厌呼出口气,三天的时间,去宁国国都把邵阗爹娘接过来,时间上来不及。 幸好邵阗的爹娘通情达理。 她有些想象不出来邵阗的爹娘是什么样的? 心里对成亲后离宗的期许又多了一分。 时间紧迫,回到天璇峰后,莲厌就开始写请柬了。 她咬着狼毫笔,托腮想着自己在濯光宗的熟人。 枫露长老面冷心慈,给枫露长老去一封。 曾医修前不久来替邵阗瞧过病,为人又极其嗜酒,她和邵阗从山下买来的凡酒虽然没有灵气,但胜在品种多。 第八十章 小师妹的截胡 秦淮春、若下酒、十月白、蓝桥风月、十洲春色……都是人间名酒。 常年不下山的修士,人间的酒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美味。 行,给曾医修去一封。 莲厌提笔继续写。 窗棂下透进的日光照在少女素白的脸颊上,映出一脸认真庄重之色。 邵阗在院中布置从凡尘买来的灯笼和同心结、红色帘幔……偶尔抬头看见屋内提笔写请柬的小仙子,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和充实感让他觉得既陌生又茫然,还带着浅浅的知足。 灵鹤带着少女的虔诚寄予和请帖飞去了南墟山各个山峰。 沈椿棠从天权峰出来,奉青执意送她,她也便没有推拒,笑着任由奉青跟在身旁。 “小师妹,你这几日有心事吗?” 他的手臂已经接上了,但终归不是自己的手臂,使用几日出现了各种负面的反应。 因此沈椿棠每隔几日都会来天权峰一趟。 奉青从来没有隐藏过他对沈椿棠的好感,但小师妹的反应总是淡淡的,礼貌地拒绝他。 他不是没有急躁过,但威逼他舍不得,利诱又对小师妹没用。 小师妹太优秀了,宗门不少弟子都倾慕于她。 幸好,小师妹没对谁表现过喜欢,他长久的陪伴小师妹,迟早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这几日,奉青发现小师妹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纵然是笑着,似乎也从不对上他的脸或者眼睛。 沈椿棠莞儿,侧眸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漫不经心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师兄真是观察入微。” “我是有几分不开心。” 奉青目露紧张:“是谁欺负小师妹了?你说出来,我替你解决。” “师兄替我解决?” 沈椿棠轻轻一笑,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 奉青脸一红,迷得顿时忘记自己上一刻说了什么。 沈椿棠没去看他,水凌的目光看着天上远去的灵鹤,那个方向——是天璇峰。 大师姐有什么讯息,需要用到灵鹤传送? 奉青没留意到她眼神的转变,迟缓了片刻说:“小师妹有何难题,讲与师兄听便是。” “难题么……是有一个”,沈椿棠抿了抿唇:“师兄啊,倘若美人和权利你只能二选一,你会选什么?” 奉青一愣,他怔怔看了沈椿棠一眼。 小师妹韶华美艳,笑意盈盈,美人是指的小师妹吗? 但小师妹跟权利不相冲突啊! 小师妹丹剑双修,是宗门内和大师兄齐名的天才,况且还是女修,修真界女修本就稀少,更遑论小师妹这样的。 若能娶得小师妹作为道侣,那在修为上必然如虎添翼,外出历练时受伤所需的丹药都有人炼制。 沈椿棠一瞬间就看懂了奉青脑子里的东西,她扭过头讽刺地勾了勾嘴角。 无声吐出两个字:“草包。” 她抬头看了眼灵鹤飞远的方向,不容拒绝的微笑着:“奉青师兄不必再送了,明日我还会再来。” 说罢,少女踏上灵剑,身影如轻鸿般飞掠离开。 奉青还没说出答案呢,在嘴巴两边竖起手掌冲着沈椿棠喊道:“小师妹,我选你!在我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你重要!” 尚未飞远的沈椿棠听着身后的表白,清甜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 真烦,天天还要对一群废物草包笑脸相迎。 沈椿棠追上灵鹤,在空中劫下了红彤彤的请柬。 但是看见请柬二字,她脑中就轰隆了一声。 谁要成亲? 她打开请柬,看完内容,一张沉鱼落雁的美丽面庞只剩下阴鸷。 沈椿棠手指颤抖,心里怒气翻腾。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着没把请柬撕成碎末! 莲厌要成亲了,和那个叫邵阗的凡人弟子? 她想说服自己这只是个玩笑。 惊蛰日,二月初六,就在明日,哪有人今天送请柬,明日便成亲的。 可是莲厌的字迹她认得,请柬上每一个字都是师姐写的,尾部还盖上了师姐的私印。 这些灵鹤也的的确确是从天璇峰飞出来的。 沈椿棠面目阴沉,灵剑转向,朝着东边飞去。 师姐不能嫁给邵阗! 她心底只有这一个念头。 无数个凭什么在脑海里盘旋,差点将她的神魂理智通通撕碎。 可是她扑了个空。 秦浮光不在宗门,他外出执行任务去了。 废物!孬种! 解除了婚约就只会躲起来,不敢再去见大师姐。 沈椿棠狠狠一脚踢在百年榕树上,庞大的老树硬生生承受了愤怒的一击,轰然倒塌,溅起无数灰尘。 沈椿棠一个人在秦浮光住所前站了很久,久到有雨滴落下来,她才怔然地回过神,看向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的天空。 灵鹤被她抓住了脖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叫唤,死得透透的了。 她将死了的灵鹤随手装进乾坤袋,平静淡定地用雨水涤尽手上的血渍。 做完这一切,她回头看了秦浮光的居所一眼,唇边浮起淡淡的冷笑。 剑修天才,呵呵,不过是个懦夫。 不远处,有只灵鹤朝这边飞了过来。 它的体积比旁的灵鹤都要小,天上落了雨,它似乎辨不清方向,飞得又慢又迷茫。 莲厌在给秦浮光写请柬时,心情是很复杂的,某一方面来说,秦浮光是她的前未婚夫,前来参加她和邵阗的道侣大典,两人都会尴尬。 但是另一方面,她和秦浮光青梅竹马,即便解除了婚事,她也将秦浮光当哥哥看待。 妹妹成亲,哥哥到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纠结犹豫了许久。 最终跟养灵鹤的小童要了一只方向感十分差的愚钝灵鹤。 反正请帖他给大师兄发了,至于大师兄能不能在她大婚前收到灵鹤传讯,那就看天意了。 沈椿棠将半空中悠悠哉哉,傻不拉几的小灵鹤拽了下来,打开请柬看了内容。 心里说不上是何心情,只是嘴角扬起了讥讽的冷嘲。 她毫无温度地盯着愚笨灵鹤,笑容阴沉,伸手揉了揉灵鹤湿哒哒的脑袋。 看来小仙子也十分纠结啊。 挑选了这么一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灵鹤。 不过这只小灵鹤今日倒是聪明努力了一回,虽然飞得慢,但好歹是飞到了大师兄的住所。 第八十一章 我有些伤心 小师妹犹豫不决,那她来帮一把好了。 小笨鹤察觉到了危险,振翅就要飞走,却被一只纤细柔白的手攥住了脖颈,慢慢的收紧。 “这般废物,我也帮你早死早超生好了,就当日行一善”,沈椿棠嘴角微扬,小笨鹤很快就没了气息。 她将灵鹤尸体扔进乾坤袋,冷冷乜了眼灵鹤垂死挣扎时在她手背上留下的挠痕,转身离开。 养灵兽的弟子正一边给灵鹤喂食鱼虾,一边议论大师姐。 “天璇峰要办喜事了?不会是大师姐要成亲了吧?” 他刚刚看见了请柬,但并没敢当着大师姐的面翻开请柬。 另一名弟子道:“天璇峰不就住着大师姐一个,还有那个凡人,天璇峰发出的请柬,十有八九就是了……” “啧,大师姐刚和大师兄退亲不久吧?这么快就有了新欢,不会在和大师兄没解除婚约时就给大师兄戴绿帽子了吧?大师兄真可怜!” “……” 议论之声被沈椿棠冷笑打断:“两位小师弟,我前来租借灵鹤,宗内飞行最快的灵鹤是哪只?” 两人回身,看见是宗内盛名的小师妹,顿时停止了聊八卦。 抢着殷勤上前介绍起来:“有的有的,宗内飞得最快最高的灵鹤是碧霄,师妹来得巧,这只灵鹤刚飞回来,正喂食呢。” 另一人将他挤开,笑容可掬:“小师妹,我给你打折。” 被挤开的小弟子不服气的将他撞开:“师妹,我也能给你打折,我们饲养灵兽,价格是由我们报的。” “好啊”,沈椿棠笑意不达眼底,“我有件急事想通知大师兄,碧霄可能日行千里,今日内将消息通知给大师兄?” “能的能的,碧霄聪明的很,只要小师妹定个地点,它很快便能找到人。” 沈椿棠苦恼道:“大师兄任务出的急,并未告知于我。” “这……”,弟子顿了会儿道:“无妨的,去执事堂一查便知道,灵兽行离执事堂不远,我现在就去问问执事堂的师兄。” “那就有劳师弟了。” 一炷香后,两个弟子看着小师妹绑缚到碧霄脚上的通红请柬,瞪大了眼睛。 这请柬……怎么这么眼熟。 濯光宗是修仙大宗,山下的几个镇子依靠着濯光宗,也没有哪些精怪妖物敢来镇子上作祟。 而且三百年前南海拈花大妖与少神大战,震慑了不少想为非作歹的妖物,以至于百年来,人间还算太平。 秦浮光接的任务是北边一个边陲小镇上闹干旱的任务。 已经到了春天,按说该是春雨绵绵的季节,边陲几个小城池里却滴水未下,异于往常。 百姓怀疑是有妖物作祟,特来求助。 这等中级任务,一般筑基期弟子就能完成,若实在应付不了,会升级为s任务由金丹期弟子去执行。 秦浮光这个踏进元婴期的修士,却接下了任务。 北边,离地处南方的濯光宗甚远。 执事堂弟子提醒了一遍,但秦浮光只淡淡微笑:“无妨,还未见过北国风光。” 弟子就不再劝告了。 瑶光峰,沈椿棠沐浴完,重新描了卧蚕,才带着请柬去了师尊枫露长老的院子。 “师尊,弟子从天权峰回来时看见灵鹤送柬,顺路给您带了回来。” 枫露长老看完请柬,抬眸看了沈椿棠一眼,将请柬合上放到案上,意味不明:“你看了请柬内容。”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沈椿棠也没打算瞒着,唏嘘一声说:“是呀,大师姐要成亲了,却都不打算通知于我,着实让我有些伤心。” 少女垂着头,绝美的容颜确实有几分颓丧。 枫露长老看了她一会儿,收回了到嘴边的斥责话:“是有些突然,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訾旸还在闭关,她竟就这般仓皇要办结道大殿,修士结道可不是寻常小事,若有违背是要遭天谴的。” 她叹了口气:“明日大婚,今日放请柬,看来她是下定了决心”,枫露长老心底仍是猜疑莲厌是因为赌气才匆忙定下婚事。 于是问:“秦浮光可在山上?” 沈椿棠摇了摇头:“大师兄出任务去了。” “那便没办法了”,枫露长老长叹一声:“太过儿戏了。” 沈椿棠长睫微垂,掩下某地暗色:“请柬既已送到,师尊若无他事,椿棠告退。” 枫露长老“嗯”了声。 她也算看着莲厌长大,小丫头给她送了请柬,她自然要给她准备一份厚礼。 南墟山这两日阴雨连绵,雨丝断断续续。 苍穹灰暗,辨不清什么时辰。 见沈椿棠这么晚了还要出门,有弟子红着脸主动将自己用的青纸伞送了过去:“小师妹,你还要出门吗?” 沈椿棠回头看着男弟子通红局促的小脸,笑了笑:“是啊,还有些事要处理。” “那……那小师妹带上纸伞吧。” “那就多谢了。” 沈椿棠接过纸伞,慢慢走远。 如同烟雨朦胧的江南腹地,飘走过一缕青色炊烟。 小弟子看呆了眼。 小师妹真好看,正面好看,背影也美得像一副天青色水墨画,这漫天的雨丝,宛若天公陪衬。 天权峰,守峰弟子见沈椿棠去而复返,这么晚了还过来,以为是少主子的手臂又在阴雨天隐隐作痛了,简单问了两句就恭敬地把人放了进去。 沈椿棠撑着青色油纸伞,看上去步履悠悠,但守峰弟子一扭头,发现她已经走出了数丈之外。 “有什么急事啊?这么晚前来?” 守峰弟子嘀咕了声,又埋怨了句鬼天气,将脑袋缩了回去继续睡觉。 奉青接上的手臂,每逢阴雨天都会泛起丝丝疼痛。 就像有虫子钻进去啃噬他的肉一样,不算剧痛,但能让他清晰的感受到有东西在他皮肤下蠕动。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眉眼烦躁,眼底一片阴郁。 小师妹说得不错,若大师姐当时不仅仅只是提醒,而是上前拉他一把,他也不至于断了一臂。 纵使接上了,但别人的手臂哪里有他自己原生的好。 何况,还是一个犯下淫虐重罪的死囚犯的手臂。 第八十二章 我有一个朋友 奉青将自己这些时日遭的罪全部怪罪到了莲厌的头上,又听说几日前的宗门大比上莲厌出尽了风头,心里就愈发不爽。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自然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谁?” 奉青坐起来,阴沉双目死死盯着映在门上的影子。 “奉青师兄,是我”,沈椿棠嗓音婉转低柔。 奉青一怔。 迅速穿好衣裳,起身开门,果然见沈椿棠袅袅婷婷站在门外,朝他巧笑嫣然。 奉青浑身血液冲向头顶,眼里多了丝欲望。 半个时辰前,他去跟师尊禀报自己手臂的恢复情况。 却听见了内殿里传出的喘息糜烂之音。 师尊素来荒唐,满宗皆知,他也不是头回撞见,每次遇到这种事,他都会识趣地退出去,等师尊办完事再进去。 可是他听见了“莲厌”的名字。 离开的脚步一顿,好奇心让他悄悄站在珠帘旁,继续往下听。 师尊的修为不会没察觉他没离开,但卞权也没有驱逐他,反而气势很猛,冲撞得对方惨叫连连,泣不成调。 那哀怜婉转的声音,骚媚得跟山里修成精的狐狸一样,奉青却嗤之以鼻,他对男人没兴趣,对送上门的更没兴趣。 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听得在师尊胯下承欢的男人娇弱说:“长老骂我骚气,莫非是不喜欢我这样的?我倒是有一个朋友,跟我南辕北辙,生得谪仙如玉,比画上的仙人还好看,征服起来一定很有干劲儿。” 卞权掐了下他的腰,声音喑哑:“你有个朋友?也是外门弟子?” “从前是,现在在天璇峰上,当了守峰弟子。” 卞权被他服侍得大汗淋漓,拍了一下他的臀:“爬过来,给本尊沐浴。” 李钰媚眼如丝地看了卞权一眼,懂事的舔了舔舌头,随手将倾泻下来的发丝拨弄到耳后,俯下身。 卞权眼眸幽暗,手掌有一搭没一搭在他脑袋上抚弄:“天璇峰?莲厌住的地方?” 李钰舌头僵直,口齿不清的“嗯嗯”两声。 卞权眯了眯眼。 二十年前,宗主师兄外出一趟,回来后人间战火平息,宁国反败为胜降服陈国当了天下主宰,紧接着宗主师兄就突破出窍后期,连跨两级成了这片大陆上修为最高的大乘期修士。 大乘期啊,离登仙只差一步。 他和訾旸乃是同一师尊所授,师尊死在了三百年前作乱的南海拈花手中。 而他和訾旸本都是出窍期修士,只分前后期罢了,宗内当时也有推举他为宗主的想法,后来却因修为差一点,败给了訾旸。 如今,訾旸已经成了一步成神的大乘期修士,而他却还困在出窍期。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怀疑。 修士修为越增长,修炼起来就会越困难,人与死神争,修士则是与天争。 他怀疑訾旸是在二十年前的战场上得到了珍贵的机缘,这才能跨越出窍和合体两大境界,进入大乘期。 他想问,但是如今他和訾旸实力差距悬殊,訾旸又是一个睚眦必报、疑心颇重的小人,他们二人曾经又有龃龉,想在他手下活命,自己只能愈发荒唐才能让他放下戒心。 卞权就像是抚摸猫狗一样,摸着李钰的脑袋,阴戾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称不上是笑意的弧度:“你是让我从莲厌手里抢人?” “你和那个弟子有仇?” 李钰动作一僵,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饶有兴味的卞权:“长老料事如神,但我和他没仇。” “哦?”卞权来了兴趣,“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李钰迟疑了会儿,嘴唇蠕动地吐出两个字:“邵阗。” “没听过。” 卞权心说看来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弄来应该不难,宗主如今闭关,莲厌就算是知道了,也拿他这个师叔没办法。 她恐怕连天权峰的护峰结界都打不破。 “他真如你所说长得清冷如玉,仙人之姿?” 李钰俯首应是:“李钰不敢欺瞒长老。” 卞权眼神晦暗不明:“本尊采补的那些弟子,都跟本尊说了诉求,你跟本尊玩了几日,却迟迟不提,莫非这个叫邵阗的弟子,就是你的诉求?” 李钰心惊他的敏锐。 他在阶层高的内门弟子面前向来低眉敛目,但是卞权给他的威亚显然要胜过那些年纪轻轻的内门弟子。 思忖了会儿,他小心吹捧:“长老猜的是,弟子的诉求确实跟他有关,实不相瞒,弟子曾经对他动过心。” 李钰难以启齿道:“可是弟子脱光了站到他面前,他也不假辞色、无动于衷,弟子咽不下这口气!” 卞权听完果然哈哈大笑。 他的眼光毫不避讳地在少年修长白弱的身子上扫过,言语粗鄙:“好!本尊就找机会将人掳来,等本尊尝过了鲜,让你也尝尝……” 李钰恰到好处的露出欣喜之色:“多谢长老。” 说完,准备继续服侍,却被卞权推开,他就那样袒胸露背地冲珠帘的方向喊:“奉青,你可要一起参与?” 奉青听到师尊唤他的名字,登时汗毛竖立。 连忙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必了师尊,那我明日再来,我……我先回去睡觉了。” 卞权轻轻笑了声,似乎和榻上缠绵的少年说了几句什么。 奉青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一样猛烈的跳了几下,狼狈了回了住所。 半个时辰前听的活春宫,这会儿在见到心上人时突然浮现在脑海,让他难免有些想入非非,色授魂与。 奉青嘴巴有些干,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 以为是下午他跟小师妹的那番表白起了作用,这还是小师弟第一次深夜前来找他。 “小师妹,进屋说吧?” 奉青试探着邀请。 沈椿棠将青年眼底的欲色和渴望尽收眼底,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了,我扒下裤子,师兄可能会自卑。” 听到“扒下裤子”四个字,奉青顿时瞪亮了眼睛,但后面一句话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为何会自卑? 想了想,小师妹的意思难道是她肌肤如雪一样细腻,像绸缎一样光滑,而他的太粗糙? 第八十三章 风雨预谋 他傻乎乎地笑了一下,他平日不怎么注重保养,自然没有小师妹柔白滑嫩。 “师兄随我去个没人的僻静地方说话吧”。 奉青眼睛晶亮地点了点头:“小师妹,我给你撑伞。” 沈椿棠嘴角似乎翘了翘,没有拒绝,笑不露齿地将伞递了过去。 今夜无星无月,地上雨水积累出来的水洼并不明显,云钩鞋踩上去,瞬间染湿了鞋底缎面,溅出一小片水花。 奉青环顾四周,寂静无声。 他终于忍耐不住了,一把冲上去抱住沈椿棠:“小师妹,我心悦你很久了,你今夜来找我,是不是想跟我……” 沈椿棠偏头躲过青年猴急的吻,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不过夜色深沉,奉青没有看见。 但被躲开了吻,让奉青有些紧张和诧异,难道是他领悟错了意思? 沈椿棠将他推开,清纯可人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带上了两行泪珠,楚楚可怜:“奉青师兄,连你也要欺负我吗?” 奉青满身欲火,被沈椿棠朦胧的泪眼浇熄。 喉结滚了下,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小师妹,我没有想欺负你,我……我以为你深夜来找我,是因为你想给我个机会……” 他语无伦次的结束了这个话题,问道:“什么叫也要,谁欺负你了?” 沈椿棠泪盈于睫,抿了抿唇没说话。 奉青更着急了:“小师妹,你说话啊。” 半晌,沈椿棠哭着扯下一点衣襟,露出类似吻痕的红草莓:“奉青师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难道让我去杀了他吗?” 奉青死死盯着少女白皙肌肤上的红印,眼睛瞪大,充斥怒火:“谁!是谁!” “小师妹,你告诉我,是谁这么大胆!我杀了他!” 奉青按住沈椿棠的肩膀,愤怒的像个被侵略了领地的雄狮。 沈椿棠只是哭,哽咽道:“是大师姐山峰里的守峰弟子邵阗,我本来就跟他因为外门弟子服食丹药死亡一事跟他有些龃龉,大师姐也因为此事对我不喜。” “我一心想修复跟大师姐的关系,今日从你这儿离开后,也去了天璇峰,但是大师姐厌恶我,我自是没见到大师姐,那名叫邵阗的守峰弟子见大师姐离开,就端了茶水给我喝,我不疑有他,可喝完茶水我就……等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我衣服都没有了,呜呜呜,奉青师兄,我没脸见人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邵阗!”奉青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他知道莲厌有个身为凡人的守峰弟子,但并不太记得那个凡人叫什么。 “小师妹,这不是你的错”,奉青眼睛赤红,杀意腾腾:“我去杀了他!此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沈椿棠眼睛盛满泪水,殷红的唇被她咬出水色,和她发间插着的琉璃桃花钗一般,她整个人宛如即将破碎的琉璃。 “奉青师兄,你当真愿意帮我?” “那是自然,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一点窸窣的动静。 奉青眉目如剑:“谁?”紧接着灵力化气朝那处激射而去。 “啊”,短促的一声惊叫后,那人惊慌地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仙子,仙人,我什么都没听到,我、我这就走!求求你们别杀我。” 奉青听这声音有些耳熟,走进了,掌心火球托着,他看清了男人的脸。 李钰身上衣裳松垮,头发也还披散着,露出一张清秀里透着点阴柔的脸。 奉青眯了眯眼睛,想起了师尊内殿里的动响。 他脸色一沉,杀了这人有些麻烦,但是不杀更麻烦。 奉青厌恶地举起剑,准备一剑结果了。 李钰吓得大叫,慌忙用手去接斩下来的灵剑。 细白的皮肤顿时皮开肉绽,他却不敢松手,惨白着脸祈求地看向奉青:“仙人别杀我,我……我认得邵阗,我也要报复他,我真的不会泄露风声的。” “只有死人才安全。” 奉青眉眼冷冽,李钰这种没有灵力的凡人,在他眼里跟蝼蚁没什么区别,何况就是这种连灵兽都比不上的蝼蚁,玷污了他心仪的小师妹。 奉青满腔杀意,李钰苍白的脸上布满惊恐:“我……我是卞权长老的炉鼎,你、你杀了我,卞权长老不会放过你的。” “呵,天权峰像你这样的炉鼎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你以为你有什么魅力能让我师尊记住你?凭你的骚样?” 李钰脸色惨白,手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死亡的逼近让他爆发出无穷的潜力,他看向黑暗里柔弱娇怜的小仙子。 沈椿棠已经止住了眼泪,在他看过来时,朝他柔柔一笑,似乎眼前的一幕不是血腥的杀人现场,而是两个男子在搭台唱曲儿。 李钰敢肯定,这个仙子在说谎。 邵阗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少年清冷孤傲,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清高绝尘,疏离淡漠,他就好像行走于红尘之外,任何人任何事都透不进他坚硬的心。 这个小仙子长得是很漂亮,但是天璇峰的莲厌仙子比她生得更漂亮。 邵阗若真是个为女色所迷的,他大可以委身莲厌仙子,何苦干下药猥亵的事情。 李钰头皮发麻,他已经猜出了这两人的身份。 “小仙子,您替我求求情,我……我可以替你们帮邵阗引出来。” 奉青不屑一顾:“天璇峰就一个炼气期的莲厌,护峰结界我说破就破,用得着你?” 沈椿棠柔柔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奉青师兄,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只是个攀附依存的凡人,再者,他应当是卞权长老新得的炉鼎,兴许还没玩尽兴,留他一条性命,给他个机会吧。” 奉青眉头一皱。 沈椿棠走了过来,额心的冰晶在黑夜里泛着寒光,少女眼眸湿润剔透,垂眸睨着李钰,轻声细语:“你叫什么名字,你和邵阗是什么关系?” “我”,李钰哽了一下,他和邵阗的关系,他们似乎什么关系也不是,默了须臾,他看向沈椿棠说:“我叫李钰,我和邵阗曾经都是外门弟子,我们一起上的山。” 第八十四章 得偿所愿 “哦,朋友?” 李钰抿了抿唇,因为恐惧带了点气音:“算不上朋友,他不交朋友,但我是因为他才来的天权峰。” 他还是不甘心,他和邵阗是同类人,他默默陪伴了他四年,两人从一上山就遇见了,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缘分。 “那你打算怎么帮我?” 沈椿棠微微一笑,黑夜里墨发披肩的少女宛如引人堕落的魅魔。 奉青皱眉看着李钰,动了动唇想说什么。 沈椿棠浅笑着看他一眼,便止住了他到嘴边的话。 李钰喘了几声粗气,被沈椿棠潋滟压迫的目光注视打量着,他有种被阴冷毒蛇盯上的冰凉感,默了会儿,他牙齿打颤问:“仙子想让我怎么做?” 斜飞的雨丝润着肌肤,沈椿棠娇嫩的脸颊上浮现浅浅的笑意:“你既然要帮我,礼尚往来,我也该帮帮你。” “这是春茗丹,效力比合欢丹强上十数倍,你为了邵阗来天权峰,委身卞权长老,这份痴心和勇气让我佩服,只要你让邵阗吃下这个”,沈椿棠眼尾微扬,“就能得偿所愿。” 她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比起让邵阗死,不如她来排一出好戏。 只是不知道大师姐看见未婚夫君和一个男人翻云覆雨,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想到那个画面,沈椿棠抿了抿唇,似有不忍,呀呀呀,大师姐太可怜了。 奉青眉心紧蹙:“小师妹,你想做什么?” 沈椿棠无辜地眨了眨眼,额心的冰晶像是人鱼之泪,她咬了咬唇,眸积水雾:“奉青师兄,我不想他那么容易就死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恶毒了。” “没有”,奉青深吸一口气,终于收回了灵剑,直勾勾看着沈椿棠,“小师妹,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说得对,他胆敢轻薄你,不能死得太容易了!” “奉青师兄待我真好。” 李钰看着少女的柔弱姿态,心里升起一股寒凉之意。 为了在残酷的修真界生存下去,他早就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能看出来,眼前绝美清纯的仙子,面皮之下绝对有着另一幅面孔。 但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李钰颤巍巍接了春茗丹,心情万般复杂。 然而不等他犹豫内疚,沈椿棠已经走过去,体贴入微地执起他的手,将他身上的血痕抹去。 李钰眼神呆滞,不经意间对上少女清亮的眸子,心底一阵震颤。 “好了”,沈椿棠起身祭出灵剑:“奉青师兄,劳烦你用灵剑载他一程。” 她迫不及待想看好戏开场了。 奉青颇为嫌弃地将人拎上灵剑,眉宇间充斥了厌恶。 尤其是贴得近了,肌肤不可避免的触碰上,嗅着从下面传来的腥色味道,便能想到这人不久前曾在他师尊胯下承欢。 奉青脸色不可谓不难看,他别扭极了,全是为了小师妹才忍耐下来。 一路风驰电掣去了天璇峰。 院落已经被邵阗布置好,从上空俯视下去,一片喜庆张扬的红。 本就是简单的结道大典,前来赴宴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所以置办的很简单。 莲厌今夜有些失眠。 窗棱关上了,担心小可怜再吹风发热。 长明灯烛火幽幽,莲厌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换了个姿势侧躺,片刻之后,又翻了过来。 邵阗听着罗汉床上跟烙饼一样的动静,漆黑幽深的眸子直直盯着拔步床的床顶。 母亲说不会有人爱他,他也不配得到爱,但是明日他就要大婚了。 小仙子爱惨了他。 他并非像父亲一样为了冰凰一族的灵血,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娶到母亲,他……也喜欢小仙子,想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 不止是因为对幽蝶族的愧疚和补偿。 邵阗眼神清明,朝罗汉床的方向侧看过去。 其实他现在很想和母亲说说话。 他想告诉母亲—— 我没有遗传到父亲的薄情狠辣,我跟您一样,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很漂亮很善良很努力,她喜欢吃我做的饭,但是她很内向害羞,连喜欢我也不敢说,她也受过很多挫折,她名声不好,但那都是假的,她有过一个前未婚夫,但那个人不知道她的好,她喜欢吃辣,喜欢吃红油抄手,虽然辟谷了但还是个小馋猫,她反应有些迟钝,懵懵懂懂地,但是很可爱,母亲,我想宠着她生生世世,我跟她不会变成怨偶,绝不会…… 寂静的屋内,莲厌翻来覆去了好几遍,最终确定自己竟然紧张的失眠了。 有什么好紧张的? 莲厌反问自己。 窒闷了会儿,莲厌打了个哈欠,总之,她会照顾她道侣一生一世的,她约莫会是个好道侣。 突然,莲厌察觉到一股金丹期的灵力波动。 她蹙了蹙眉,坐起身朝轩窗外看了一眼。 细雨连绵,入了夜,雨丝就像是一条条墨色的长线,将夜色渲染得愈发漆黑。 莲厌抬眸看向半空,并没看到有人经过。 天璇峰离山门极远,就算是有内门弟子半夜出任务,也不该从天璇峰路过。 反正也睡不着,莲厌干脆拢了件披风在身上,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邵阗听着外间的动静,知道莲厌出去了。 他微微蹙眉,并未跟上去。 莲厌走出院子,就听到一阵急促地叩门声。 她皱着眉松动门闩,打开门看见了裹挟风雨,一脸阴鸷的奉青。 夜黑雨急,奉青明显来者不善。 莲厌冷了脸:“是你。” 奉青眼里恨意弥漫,冷笑了声:“大师姐似乎不欢迎我,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治疗手臂,还未来拜谢师姐在竹溪镇的出言提醒之恩,奉青不日前接上了手臂,今夜特来拜谢师姐。” 青年嘴上说着“谢”,语气却没有半句敬谢之意。 莲厌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着什么药,冷漠地看着他:“不必言谢,我甚是后悔那日出言警告师弟,以至于还搭上了别人一条手臂。” 被怨气侵蚀过的手臂,就算是再上等的去腐生肌丸也救不回来,根本没有断骨重生的希望。 奉青如今这条完整的右臂,虽然黑夜里看不出什么瑕疵,但莲厌清楚,这不是奉青的。 第八十五章 凭你也配 “大师姐近日倒是变得牙尖嘴利不少”,奉青见莲厌连装都不装,句句冷语讽刺,怒火噌的飙了上来。奉青拔出灵剑,嘴角带笑:“听闻大师姐在宗门大比上赢了个筑基期弟子,不知真假,正好我这条手臂刚接上,还没拿它使过剑,不如大师姐给我个切磋的机会?”莲厌知道奉青来者不善。但是早不来,晚不来,偏选在她大婚前一日来找茬,总让她心生出几分不安来。奉青是筑基后期的实力,吕志跟他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莲厌也没把握,只用炼气期的实力,能不能降服奉青。但是现在她还不想暴露真实的实力。因此冷着脸道:“师弟筑基巅峰的水准,要与我一个炼气期切磋?”奉青脸色一凝,他知道自己这样就算是赢了也胜之不武。但他要为小师妹拖延时间。内室,邵阗在莲厌走后,便坐起了身。沈椿棠带着李钰破门而入时,少年衣衫齐整,一双剔透黑沉的眼珠,平静无波地盯着他们。沈椿棠第一次见邵阗是在执法堂。少年卷入命案,却从容不迫,异常淡定。倘若闲观师兄调查无误,那她可以肯定,在丹药里加了灵焰草的人就是眼前这个清隽冷漠的少年。虽然先前她也和闲观师兄同样怀疑,轻贱这个少年的才华,认定了他不会懂得丹药知识。或许……是碰巧?可是世上总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沈椿棠确定在瑶光峰,邵阗就是故意秀给她看小仙子赠他的香囊。那就颇为有意思了。杀了人,栽赃嫁祸给她,自己不声不响的扮演无辜者,利用无灵根、外门弟子的属性,成功避祸。啧。沈椿棠轻轻啧叹一身,上下打量着芳华出尘的少年:“你就是靠这张脸蛊惑的大师姐?”这里是大师姐的闺房,看来明日成婚不假,两人都同睡一屋了。沈椿棠眸色暗了暗,在看见外间罗汉床上的被褥时才稍微松了口气。李钰在旁边局促地绞着手。他现在看见邵阗,就想到那夜自己脱光了,而少年无动于衷的样子。第二日,甚至不等他再见他一面,他就离开了外门弟子院。李钰咬了咬下唇,心里是不甘心的,他是脏乱不堪,但是他从见邵阗的第一眼,就一直陪着他。就算他的心是冰块做的,也该被他捂热了。邵阗看着两人,面部平淡:“你想做什么?”这话是对着沈椿棠说的。沈椿棠上前两步,视线落在他腰间的蓝色彩绣香囊上,眸色一窒,伸手抓了过去。然而这一抓,却落了空。沈椿棠眉眼阴戾,斜睨了擒住她手腕的少年一眼,笑容邪肆:“凭你也配拦我?”邵阗被她周身陡然散发的灵压震得手脚麻木,在看见香囊被沈椿棠狠狠拽下去时,冰幽的眸子升起一抹愠色。沈椿棠把玩着手中的香囊:“大师姐就算和大师兄解除了婚约,也轮不到你一个凡人觊觎”,她微微敛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将大师姐的东西挂在腰间?”李钰看见邵阗被无形的灵力欺压,额头和手臂的青筋根根暴起。 第八十六章 小莲蓬喜欢我 他忍不住想,这是何苦呢? 他们这种没有灵根的人,在修真界就如同蝼蚁,有什么好挣扎的? 受罪的不还是自己? 他又有些埋怨邵阗,但凡他那夜给他留一丝颜面,但凡他别那般决绝,在这偌大的修真界,他们两个完全可以紧紧依偎。 他为了让他不再轻视自己,已经停了主动献身博取资源那些勾当,他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他呢?还不是放下了清高的姿态,做了修士的炉鼎。 李钰憎恶的目光里,又多了一丝隐秘的欣喜。 邵阗跟他一样,都被拽下了泥潭。 沈椿棠回头睨了李钰一眼:“你还在等什么?给你机会你别告诉我你不中用!” 李钰咽了口唾沫,顶着邵阗清冽冷肃的眼神一步步上前。 他心里是胆颤的,他最是惧怕邵阗这种清冷沉默的目光,此时的他就像是深渊里关着的一头巨兽,随时会张开锋利冰冷的利爪掏出他的心脏。 都是纸老虎罢了。 李钰安慰自己,他也是为了自保,谁要邵阗得罪了南墟山最受宠的小仙子! 他将春茗丹掏了出来,嘴唇颤抖地说:“邵阗,我没想害你,真的,我只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你别怪我,你也别再反抗了,这都是命,我们都是贱命。” 说完,他闭了闭眼睛,动作却十分快速的将丹药塞进了邵阗口中。 沈椿棠在旁边发出一声冷笑。 凡人真是可笑至极,分明自己内心欲望强盛,偏要找各种借口为自己脱罪,真是虚伪! 李钰看了眼邵阗清冷平静的面庞,从对方深沉的黑眸里看见了杀意,他莫名打了个激灵,后退了两步,踩到了沈椿棠的鞋尖。 他这会儿就跟个惊弓之鸟似的,吓得弹跳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仙子,我给您擦干净。” 说着,就熟练的趴了下来。 沈椿棠一脚将人踢开,这种用舌头服侍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肮脏货,她嫌脏! 少女神色阴沉,眼睛直勾勾看向端庄肃静的邵阗,心里已经勾勒了一副大师姐看见未婚夫被肮脏贱货蹂躏时的震惊厌恶图了。 唔,大师姐会不会气得将两人杀了? 奸夫淫夫,啧。 喜事变白事,想想就热闹。 沈椿棠想到这里,嘴角溢出一抹清浅的笑,朝李钰说话时口吻称得上温柔:“留着力气,好好的侍奉我大师姐的炉鼎,你若中看不中用,裆下二两肉我割了喂狗。” 李钰下腹一紧,嗫嚅的应了声。 片刻后,春茗丹明显起了作用。 邵阗病弱苍白的脸上爬上了红晕,从耳根开始,蔓延到了两腮,清秀可人的面庞,犹如染了夕阳胭脂色的高山之雪,本就颜色颇深的嘴唇,这会儿更是红得滴血。 最是那一抹清冷中带着女儿羞一样的风情。 沈椿棠也看愣了会儿。 她低低暗骂了一句什么,李钰没听清,他这会儿浑身血气上涌,口干舌燥,生理反应比以往用各种手段都来得强烈。 就好像他肖想了许久的清冷月亮,一直悬挂在天边,今天,月亮终于沉落西塘,哪怕只是梦幻泡影一场,也足以让他奋不顾身扑下水塘。 如果能和邵阗春风一度,死也甘愿了。 李钰心想。 他现在就想饿虎扑食的大干一场,让这个一向瞧不起自己、羞辱过自己的男人彻底臣服在自己身下,尤其是想到一些避火图上的画面,他能全部应用在邵阗申请,李钰就忍不住的兴奋,他壮了胆子道:“仙子,您…您要留下来看还是……” 沈椿棠看了眼他猴急的模样,收回神色,抛了抛手中的香囊,笑眯眯看向邵阗:“你着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身在泥沼,却不断往上爬,这股毅力和韧劲儿我很喜欢,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沾染我师姐。” “你以为我师姐赠你香囊,是喜欢你?” “你以为和我师姐同住一室,明日成婚,我师姐就是喜欢你了?” 邵阗沉稳的面色呆滞了数息。 沈椿棠见他终于有了反应,轻轻一笑:“虽然我不知道大师姐答应和你结为道侣是抱有什么目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大师姐一定不喜欢你。” 沈椿棠紧紧盯着他的面色,见他在药力下仍能镇定自若,挑了挑眉:“在濯光宗,向来只有我陷害别人,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栽赃嫁祸给我的,就凭你将外门弟子死因嫁祸给我这一条,你就不该活着。” “我前些日子事情繁忙,忘了处理你,你竟然不声不响爬进了我大师姐的闺房”,沈椿棠静静看着被灵压压制得动弹不得的少年,笑容消失:“你一而再再而三触碰我的逆鳞,我实在找不到让你活着的理由。” “不过”,沈椿棠话音一转,“我说了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和不屈不挠的精神,死之前,你可以留个遗言,比如喜欢什么样的棺材?想埋在什么地方?能满足你的我会尽可能满足。” 空气寂静了半晌。 邵阗额角渗出冷汗,却没有吭声。 沈椿棠见他还在反抗,悠悠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既然没有,那就……” “小莲蓬喜欢我。”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沈椿棠一愣。 小莲蓬是谁? 她迟钝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她听大师兄提起过,大师姐以前的小名就叫小莲蓬,所以大师姐院子里的莲蓬盛开时,谁也不许去她院儿里摘莲蓬。 她那会儿为了惹大师姐生气,有年盛夏,特意指使了个瑶光峰的师兄去把大师姐院子里的莲蓬都给摘了。 果不其然,大师姐气得跳脚大哭,跟那个师兄打了一架,最后两人都被关去了幽闭室,那位大师兄到最后也没有供出她,当真善良啊。 不过后来大师姐被放出来,回到天璇峰第一件事就是将满池莲花连根带茎给拔了。 即便是后来在光秃秃的水池里栽种,也是种那些结不出莲蓬的莲花种子。 沈椿棠面色阴晴不定,除了大师姐,不会有人跟邵阗这个无名小卒说大师姐的小名,而且“小莲蓬”这个小名,记得的人也没有几个。 第八十七章 你哪儿来的错觉 “放屁!”沈椿棠忍不住爆了句粗,脸色黑沉:“谁准你叫小莲蓬的?” 李钰在旁边看着沈椿棠突如其来的怒火,有些傻眼。 他其实很想说,你赶紧出去,我好办事。 他看见邵阗整张脸异常的通红,不知道春茗丹的药效到底强劲到什么程度。 十倍的春药,应该忍不了太久吧。 李钰心底怨怪沈椿棠话太密。 可他却不知道沈椿棠早在那日邵阗跟她炫耀香囊时就气得要疯了! 邵阗脸上看不出喜怒,说出的话却让沈椿棠气得几欲吐血:“自然是我娘子让我叫的。” 娘子?呵呵。 沈椿棠气极反笑:“你以为你能活到明日?” 顿了一会儿,她也反应过来了:“你在激我?刻意拖延时间?” 邵阗沉默不语。 沈椿棠嗤笑一声:“我师姐有奉青拖延着,只要我这边没完事,奉青就不会放师姐回来。” “你现在很难受吧?”沈椿棠笑容恶意,微微矮下身,“如果你是为了激怒我,那你成功了,你这人有意思的很,但我觉得你似乎克我,很久没人能牵动我的情绪至此了。” “不过死前我让你做个明白鬼,我大师姐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个痨病鬼”,沈椿棠掌心摊开,留影珠被灵力催化,泄出一段清晰的,熟悉的声音。 “我没有养炉鼎,我跟他清清白白,我只是把他当守峰弟子。” “大师兄,我决心不再问情,好好修炼。” 少女的声音清甜悦耳,字字坚定。 沈椿棠居高临下俯视着邵阗错愕破裂的平静面容,心底终于生出一丝快意。 在瑶光峰被少年反秀香囊而生的不虞,在这一刻散的干干净净。 “听见没有,大师姐亲口之言,什么喜欢你,你哪里来的错觉我大师姐喜欢你?可笑!” 沈椿棠垂眸看着少年红润紧绷的面容,转身吩咐:“痕迹烙得重一点。” 李钰回过神,匆忙应了。 沈椿棠去了外间的罗汉床上坐着。 大师姐睡过的地方,充斥着大师姐身上的气味,她眼睫颤了颤,手指摸上榻上的锦褥。 李钰朝外面瞥了一眼。 见沈椿棠整张脸都埋在被褥里,以为她到底是个姑娘,虽然行事变态,但到底不好意思听见香艳墙角,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俊白的脸因为兴奋微微发热。 他走到邵阗面前蹲下,和他视线平齐。 “邵阗,我…我开始了,你不要怪我,也不要挣扎,我没有带油膏,你第一次…不要太紧张,轻松接受它,会…会好受些。” 李钰抿紧唇,他感觉邵阗的视线太过平静了。 像是一滩死水。 他在他面前,还是无法保持理智和冷静。 不过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沈椿棠心狠手辣,邵阗会死,他也会死,倒不如死前快活一回。 李钰的手往下,去找少年的腰带,他的声音紧张里夹杂着渴望:“邵阗,我会陪着你一起死的,没人比我更爱你,莲厌仙子对你好也肯定是因为你的容貌,刚刚那些话你也听见了,莲厌仙子只是玩玩你,她们这些有灵根的仙人,寿命绵延千年,哪里会在我们这种寿命如同蜉蝣的凡人身上倾注真心。” 邵阗把腰带压在身上,李钰够不着,也推不动他,只能劝他:“你别犟了,那个小仙子就在外面,你非要她进来用强硬手段吗?” 李钰都快哭了。 其实他真的,不想死。 他在外门弟子院时,第一次被强迫着用身体换了灵石,他内心也是厌恶的,但是那个弟子身强体壮,又是和罗老大一伙的,他无权无势,又能怎么办? 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连他自己后来也相信了是自己命贱,身子更贱,竟然在折辱中沉沦了下去。 被人耻笑时他无地自容,拿身体换了灵石,他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他不用下力,他只需要逢迎讨好一下,就能得到别人奋斗许久都不一定能挣得的灵石。 而且那人说得对,他也爽到了不是吗? 直到遇见邵阗,他整个人都凌乱了。 他第一次知道,珍贵的东西是要留给喜欢的人的。 可他能怎么办,他已经烂透了。 李钰真的哭了:“我求求你了邵阗,你配合我一点。” “这种事情很快乐的,你相信我,我知道你一次都没做过,我会轻点的”,其实他更希望邵阗主动,他也没有在上面过。 * 莲厌在和奉青打了半炷香后,意识到了什么。 奉青的招式虽然狠辣,但并非招招致命,倒像是泄愤却不致死的打法。 要找她切磋,白日不行?非要赶在她大婚的前一夜。 莲厌越想越觉得奇怪。 转念一想,奉青一向对沈椿棠唯命是从,有他在的地方,十有八九沈椿棠也来了。 莲厌心底咯噔一声,不再恋战。 月银和她心意相通,脱手而出缠住了奉青。 奉青看着莲厌扭头就走的身影,心道一声不妙,大声喝道:“莲厌,比试还没分出胜负,你休想跑!” 月银是醒剑了的灵剑,启了灵智,远非其他普通灵剑可比,在半空一划,拦住了奉青去路。 奉青也不知里面情形如何了? 被月银缠得不胜其烦,眼神一厉,想果断的斩断这个阻碍,月银却甚是狡猾,竟然猛攻他下三路。 震动的剑刃将他的衣袍斩得七零八落。 一晃眼的功夫,莲厌已经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沈椿棠枕着大师姐的被褥,片刻后没听见里面传出来动静,不悦地皱起眉,冷呵一声:“你在墨迹什么?” 须臾,她拧了拧眉,觉察出几分不对。 内室传来了脚步声。 沈椿棠抬眸去看,尚未看清人影,就被一道刺眼的白光亮得眼前一片白茫茫,下一刻,万千冰冷的羽翎铺天盖地射在她身上。 满身刺痛,但疼痛仅仅一瞬,又似乎被冰凝固住了,她甚至感觉不到血液奔涌的速度。 沈椿棠“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整个身体像是破布一样被刺得千疮百孔。 她死死睁大眼睛,想要透过强光看是谁将她伤成这样。 第八十八章 小椿,你开不开心 这间屋子里,总共只有三个人。 沈椿棠心里一沉,不敢置信自己的猜测。 她的一双眼睛,被强光刺激出了水液,她不知道那是血还是生理性的眼泪。 “你,是你,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一个凡人…… 沈椿棠呼吸急促,远山眉紧紧蹙着,望着步履从容走出来的雪俊少年,“你到底是谁?” 她已经是金丹期修为,可是这人却能轻易破了她的灵压,并且仅仅一招,就让她立于惨败之地。 这股恐怖的实力,怎么可能是凡人拥有的? 夺舍? 沈椿棠皱眉苦思。 也不可能,夺舍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掌握身体的主动权! 邵阗身后,李钰躺在地上已然断了气。 沈椿棠喉结滚动:“你想干什么?你想杀我?你哪来的胆子!” 邵阗听着对方咆哮,面色岿然不动。 他一步步逼近没有反抗之力的沈椿棠,夺过她的乾坤袋,轻而易举抹掉了上面的神识,将香囊拿了出来。 沈椿棠看着他的举动,呵呵冷笑:“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潜伏在我师姐身边有什么目的,我师姐知道你不是普通凡人吗?” 蓦地,沈椿棠神色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神色淡漠的少年:“那日,问心阶上站着的人是你?” 沈椿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但邵阗并未反驳,让她心里更凉。 这怎么可能? 沈椿棠死死盯着逼近的神只少年,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炸得她慌乱又狼狈。 刺啦—— 扎入沈椿棠身体的冰翎簌簌消失,犹如极速退去的潮水,卷带着她的血肉,一片片剥离。 “啊”,沈椿棠没忍住惨叫出声。 剥落之后,鲜血淋漓的皮肤令她头皮发麻。 但她并不是胆怵这些。 她眼睁睁看着邵阗轻而易举抹掉了一个金丹修士的神识,将她乾坤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毁掉。 直到邵阗抽掉了她发髻上的紫色发带,她倏地瞪大眼睛,声嘶力竭:“那是我的,你凭什么毁掉!” “是你的吗?”譬如神只的少年面容冷峻,“我娘子的东西,我替她拿回来,你急躁什么?” 沈椿棠咬紧齿关,她知道自己今日或许难逃一劫了。 她低估了这个身无灵力的凡人。 她早该在那几个外门弟子被丹药毒死的时候就警醒,提前下手除了他! 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沈椿棠这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想到了那个大雪飘零的冬日,她娘带着她辗转飘零,历经艰辛找到侯府。 她们被侯府下人拦住:“破乞丐,要饭也不挑个好时辰,偏挑在我们小世子生辰来,主子们都忙着迎宾呢,哪有空打发你们,滚滚滚,滚远点,真是晦气!” 她娘低声下气的说好话:“大人,您行行好,我跟侯爷是旧识,您就帮我通报一声,告诉她,有个叫宛秋的女子,请求再见他一面。” 女人犹豫再三,将腕子上就算和女儿饿肚子也舍不得当掉的镯子取下来递了过去。 下人没料到破乞丐竟然还有这种好东西,他自己也不识货,但看镯子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带着莹光,敲击翠体音质清脆,心里就起了贪心。 反正今日来侯府的宾客多,侯爷为人乐善好施,是出了名的仁善君子,到时候自己就说见乞丐可怜,放出去吃点残席。 侯爷没准还会褒奖自己。 下人心里有了结论,看向母女二人时依旧是趾高气扬的:“放你们进去也不是不行,不过今日参宴的都是贵人,你们若是冲撞了贵人,那就是你们命不好,听见没?进去了仔细着点,别惹事!” 女人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大人说得是。” 下人又瞥了眼女人怀里的小孩,见小孩眼神不闪不避,水晶晶的跟他对上,愣了愣。 好漂亮的一双眼睛,琉璃一样。 他有些惊异这乞丐般的丑妇,如何生出这般眼神澄净的孩子。 妇人脸上蒙着黑布,一双眼睛黄浊不堪,被黑布严实蒙住的地方看不见面容,但整个人是十分憔悴的。 然而身边跟着的小孩却清秀得不像话,小脸净白,眉眼柔和,简直辨不出男女。 “管好小孩,别让小孩子乱跑”,下人提点了两句,就挥了挥手:“赶紧进去吧。” 沈椿棠跟着母亲进了侯府后院。 今日果真如下人说的那般,热闹非凡,曲水流觞,酒席上每一道菜都精致的像是仙宫佳肴。 是她一年到头也吃不上的好菜。 她和娘亲今日还一粒米也未进,身上所剩不多的银子都被女人拿来用作换洗着装,她教她梳洗打扮,说等父亲看见了她,一定欢喜。 她心道未必,却最终没能狠下心去泼这个可怜的女人凉水。 闻着空气中诱人的香味,她的小肚皮很不争气的开始打鸣。 但她没有动,她抬眸看了眼局促不安的女人。 在热闹非凡、觥筹交错的侯门府邸,往来贵妇小姐们的目光就像是无形的刀刃,刺向了这个孱弱卑贱的女人。 尽管花了全部的积蓄,衣裳依旧还不如侯府下人的华贵。 “相形见绌”四个字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投射过来的目光带着鄙夷、嘲笑、轻蔑、怜悯、嫌恶。 沈椿棠能感觉到娘亲的紧张,她在这些权贵夫人、金尊玉贵的小姐面前完全没有抬头的勇气。 但她的脚也仿佛生了根,舍不得走。 是啊,一路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带着她逃出那个男人安排的庄子,什么苦都吃尽了,最惨的时候,娘俩啃过野草,嚼过树根,就为了回到繁盛的京城。 女人捏了捏她的手背:“小椿,待会儿就要见到爹爹了,你开不开心?” 这个女人的口中,总是十句离不开她那个血缘上的父亲。 开心吗? 那个男人的正妻带着一帮丫鬟婆子冲进来摁住她娘亲,亲自拿剪刀割花她娘脸的时候,那个男人在哪里? 但沈椿棠还是弯了弯唇,露出祈盼的神情,说出她娘想听见的话:“开心。” 第八十九章 妾身求见侯爷 女人果然笑了笑,摸了摸她光滑的脸蛋,喃喃自语:“小椿,你比娘生得更像那个人,尤其是这双眼睛。” 女人看着自己生的女儿,仿佛看见了希望。 慌乱的心镇定了下来。 但也生出一丝愧疚,她试图说服自己,说服她:“小椿,当女孩子也很好对不对,娘会给你买很多漂亮的小裙子,你爹爹也会更喜欢你……” 沈椿棠眸光青凌,倒映着女子被黑布缠紧的面庞,没有说话。 来来往往过去了很多人,没有人搭理她们母女。 过了不知多久,不远处的牡丹花圃那边传来一阵喧哗。 忠勇侯的正妻乃是皇后胞妹,两姐妹都极其喜爱牡丹,因此宁国花匠培养得最好的牡丹品种,都运去了皇宫或者侯府。 即使到了冬日,皇宫和侯府里的牡丹也开得明媚艳丽。 都说王家双姝嫁得好,一位嫁给了当今天子,一位嫁给了随天子荡平诸国、结束纷争的忠勇侯。 沈椿棠感受到娘亲捏她手的手指紧了紧。 她没有抬眸去看娘亲的神色,今日是何结果她都不会意外,她跟着娘亲来,只是想让她彻底死心。 没了那个男人,等她长大后,她也会赡养好娘亲。 不远处走来一行人。 被簇拥在中间的妇人环佩叮咚,穿着宁国皇家特供的浮光锦,插着金灿灿的步摇,笑颜如花,明丽不可方物。 宛秋身子一僵。 谁能想到和众人谈笑风生、慈眉善目的美妇,曾经闯入宅门,凶狠地命人将她抓起来,亲自划破了她的脸? 沈椿棠试图握紧娘亲,给她传递自己的温度。 “小世子眉目生得真俊,我瞧着更像夫人一些,长大了还不知要迷倒帝都多少世家千金呢?” 说话的妇人一边晃着团扇,一边打量旁边锦衣华袍的小世子。 侯夫人笑不露齿,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他呀,是个泼猴,也不知随了谁,整日跑得不见人影,我只求他平平安安的,娶个本分女子回来就行。” “侯夫人说笑了,小世子身份尊贵,寻常本分女子哪里能配得上小世子?定要容貌家世缺一不可。” “……” 沈椿棠的目光从那位富贵芙蓉面的侯夫人身上落到了侯府小世子身上。 少年虽然稚气未脱,但身量已比同龄人高上不少,笑眯眯听着众人的称赞吹捧之语,也不插话,但也不附和。 突然,裴隐年觉察到什么,双目投来和沈椿棠相对。 大雪飘零,众人都是狐裘大氅裹身,裴隐年手里还被母亲强势的塞了个汤婆子。 但是那对母女却身影纤薄,衣裳上虽然没有补丁,但绣的花样都是旧样,单薄的如同春衫。 这么冷的天,光是看着两个人,心底就升起一股寒意。 “子树,给她们送点银子,带她们去宴席上吃点东西。” 裴隐年和门房一样,将沈椿棠母女也认成了混进侯府蹭点吃喝的乞丐。 子树看了那边一眼,应了一声:“世子真是好心肠”,然后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然而他还没有走到那对母女面前。 就见那女子众目睽睽之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妾身求夫人让我见侯爷一面。” 此言一出,众人面上都露出了惊疑之色,转眸看向了侯夫人。 侯夫人在看清出声之人的面孔,以及她身旁女孩儿长相时,嘴角的笑容一僵,面色巨变。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侯夫人没开口,谁也不敢出声。 空气寂静了片刻,裴隐年出言打断了静默:“母亲,她们是谁?” 沈椿棠没料到母亲会当着这么多人下跪。 但她隐约知道,今日这事儿怕不会善了了。 侯夫人脸上肌肉颤了颤,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维护住面上的平静:“侯爷还在处理公事,这位……这位夫人,可是有冤情要陈述给我夫君?不如我让人先带你去内庭等候?” 不得不说,侯夫人大风大浪见惯了,处变不惊的能力让人叹服。 一句话就让众人从香艳家事上转到了公务上。 忠勇侯随宁帝打天下,但天下统一后,两人不知因何离了心,宁帝收回了忠勇侯手上的二十万兵权。 给了他一个刑部侍郎的官职。 刑部侍郎虽然是个正三品官职,但是跟手握兵权的镇国将军相比,就是有名无权了。 宛秋听她话有转圜,几乎是喜极而泣。 她实实在在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啊!好丑啊!” “天啊,她的脸怎么这么恐怖?” 一连串的惊呼让宛秋急忙捂住了脸上的黑布,她在这些人的目光下,就像个惊惶的仓鼠。 侯夫人勉强露出个笑意:“让大家受惊吓了,夫君任职刑部,常有冤情找上府门,我这个当内人的,也免不了要替他善后。” “锦卉,你带这位夫人母子去游光院,让刘嬷嬷和严嬷嬷仔细招待,另外,着人去通报侯爷一声。” 锦卉和侯夫人对视一眼:“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办”,转身看向母女俩,表情冷漠:“你们两个随我来吧。” 裴隐年望着被锦卉带走的母女,皱了皱眉,低声问:“母亲,游光院不是荒院吗?” 侯夫人垂眸看他一眼,拧眉叮嘱:“此事你不必管。” 说罢,又和几位贵妇攀谈起来。 这回聊的就是忠勇侯了。 “侯爷真是克己奉公、宵衣旰食的表率,听闻陛下好几次召见侯爷,与侯爷秉烛夜谈,想必不日府上就有好消息了。” “我家那位要是跟侯爷一样上进就好了,整日里斗鸡走狗,儿子春闱也不过问,哎……” “……” 裴隐年实在是对这些家长里短不感兴趣。 既然怨天尤人,自怨自艾,那不如和离,各自过得潇洒痛快。 他该给母亲的面子给了,寻了个借口就溜走了。 裴隐年没有去前厅,而是悄悄地去了游光院。 他总觉得蹊跷。 游光院是府上荒废的院子,因着有几位府中婢女在院子里投湖自尽,加之地处北面,阴暗潮湿,通常会将犯了错的婢子或小厮扔进去。 倘若是找父亲陈情冤情的,该请去离父亲书房较近的红叶居才是。 第九十章 小椿是您的妹妹 裴隐年的拳脚功夫是父亲亲自教授的,年少成名的将军,岂会教出庸才?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跳下矮墙,沿着长廊走过去,躲在了廊柱后。 刘嬷嬷和严嬷嬷脚步生风的走了进去。 不多时,内堂里传出几声仓惶的惊叫:“你们要干什么?我要见侯爷,你们让我见侯爷!” 锦卉一声冷斥:“不要脸的贱蹄子!你竟然还敢回来,侯爷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不要打我娘!” “小椿,小椿你快跑,别管娘……” “刘嬷嬷,严嬷嬷,这两人就交给你们了,今日府里贵客多,处理好了,别留下痕迹,给夫人惹麻烦,也千万把嘴封严实了,别让侯爷知道此事。” “奴婢们省得。” “哎呀这小畜生,竟然敢咬我!” “严嬷嬷,快来帮我一把,把这小畜生拉开。” 裴隐年听见里面传来人仰马翻的闹腾和惨叫,他再也站不住,冲了进去。 只见那个女人被推搡在地,双眼翻白,不断踢蹬着腿,刘嬷嬷正拿着一根白绫死死地勒住她的脖子。 那个小女孩狠狠地咬在刘嬷嬷的手腕上,严嬷嬷正凶厉地捶打着她的头,撕扯她的头皮。 “住手!” 裴隐年被眼前景象惊呆了:“你们在干什么?” 锦卉一看见他,脸色倏地白了:“小世子,您……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们是不是准备在府里杀人?”裴隐年怒意横生,指着狼狈的母女,“她们犯了什么错?她们不是来找父亲申冤的吗?” 锦卉没想到小世子会跟过来。 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说辞,但她断然是不可能把夫人供出来的,她咬了咬唇,狠下心肠道:“塞住她们的嘴!动作麻利点。” 说着走过去拦住裴隐年:“小世子,夫人在前厅宴客,您偷溜出来,夫人一定十分着急了,奴婢带您回去。” 刘嬷嬷和严嬷嬷得到命令,连忙下了全力。 只是这女人瘦弱,好按住,这小崽子倒像个滑不溜手的泥鳅,一嘴牙齿又尖又利,颇为难缠。 裴隐年没想到印象中温柔妥帖的锦卉姑姑,竟然态度强硬的要处死这对母女。 他惊愕又愤怒:“锦卉姑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刑部侍郎府里,当着我的面行凶杀人?” 锦卉欲言又止:“小世子,您哪怕是禀告侯爷,今日这两个人也必须除掉,我是为您好。” 裴隐年将她推开,冲上去把刘嬷嬷和严嬷嬷也踢去了一边:“为我好?为我好的方式是杀人?” 刘嬷嬷和严嬷嬷虽然是五大三粗的妇人,但在自幼习武的裴隐年面前,也不过是绣花枕头。 两人哎哟着被踢开,也不敢上去劝,纷纷将眼神投向了面色沉凝的锦卉。 裴隐年上去查探了下女人的呼吸,幸好,还活着。 小女孩扑了过来,护住自己娘亲,一双眼睛如狼似虎地盯着他,充满了敌意。 裴隐年心生愧疚:“对不起,我会给你娘请大夫。” 小女孩一声不吭,眼神警惕。 “你们找我父亲,到底是所为何事?” 裴隐年还是不相信锦卉姑姑会无缘无故杀人,这太震碎他的认知了。 锦卉终于走了过来,叹了口气:“小世子,她们二人绝不可让侯爷看见,您若真想知道原因,可以去问夫人。” “咳咳咳……”地上的女人伸出细如竹竿的手臂,猛地用力抓住锦绣华服的小世子,泪眼婆娑:“小世子,小椿不会跟你争侯府家业的,小椿很乖,我们母子会很安分,你跟侯夫人讲一讲,我只想日日伴着侯爷咳咳咳……” 锦卉没料到女人会突然咳醒,还说了这么多。 小世子聪慧,怎么不明白? 锦卉脸色一沉:“刘妈妈……” 年轻俊美的小世子拦住了准备来捂嘴的婆子,不可置信地盯着面貌丑陋的女人:“你在说什么?” 他分明听清了每一个字,但揉杂在一起他就不懂了。 他爹娘是宁国全民皆知的恩爱夫妻,他是衔着珠玉出生的金贵小公子,走出门谁不钦羡他这一身霞辉。 他爹是端方持重、英勇善战的忠勇侯,一生只娶了他娘一个正妻,未曾纳过一房小妾。 她娘是皇后胞妹,出自世家大族王家,娉婷知礼,善良温婉,操持后宅,相夫教子,说不出一点错处。 “我说,小椿是您的妹妹。” 女子泪流满面,脖子上的痕迹清晰可见,若不是身子无力,动弹不了,她定会再次下跪。 哪怕是朝着一个孩子。 裴隐年整个人如同木雕,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抽搐着动了动:“我不信,我要问我爹!” “问我什么?”忠勇侯的声音从门外传入,一个颀长清瘦的英俊男人穿着还未褪去的三品紫色朝服,佩十三銙金玉带踏入门内。 倒地不起的女人看见来人,眼里的泪流的愈发汹涌,就像是即将渴死的鱼,在时间发出的最后哀鸣。 “裴郎,我终于见到你了……” 来人正是忠勇侯裴疆。 裴疆的目光仅在毁了容的女人脸上落了一瞬,视线便紧紧黏在了旁边的女童身上。 准确的来说,是黏在了女童的眼睛上。 女人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裴郎,我不像了,那你看看小椿,小椿很像她是不是?她们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你别再把我们送走,别再让我看不见你好不好?” 她的声音几乎是祈求了。 裴疆身躯一震,仔细看了女童一眼,脸色刹那数变:“小椿?你把小椿弄成这个样子,你疯了?” “是,我疯了”,女人眼里流泪,嘴唇却干涸苍白:“谁让你让我爱上你后,又不要我了,是你们把我逼疯的!” 她话音太急,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呛着空气猛咳。 裴疆眼里闪过一抹愧疚:“是我对不起你,那几年是我不懂事,才害了你,我会劝芯若放下,但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会给你一笔印钱,你带着孩子走吧,别再回来找我。” “裴疆,你有没有心?”女人声嘶力竭,“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你若是要名声,我可以不做妾,我做奴婢,和以前一样没名没分被你养着,都行——” 第九十一章 这顿喜酒喝不上了 男人冷淡地看她一眼:“宛秋,别再执迷不悟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女童垂下眸子,终于说了话:“娘,你听见了吗?哪怕是作为替身,他也从没爱过你,我们拿了赢钱,以后相依为命好好过日子,你别再念着他了。” 裴隐年瞪大眼睛。 因为女童的声音不再是软软糯糯的小甜音,而是青涩的却十分清晰的男音。 沈椿棠眸眼纯黑,抬起头和高大俊美的男人对视:“侯府不缺钱吧?侯爷能给我们多少?” 裴疆望着这双熟悉的眼睛,不自觉失了神。 沈椿棠厌恶的冷了眼。 她娘甘愿做这个男人的替身,她可不愿意。 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惦记死去的白月光,找了个肖似白月光的外室,将情愫寄托在她身上,整日让外室扮演另一个女人的仪态说话,在替身身上找白月光的影子聊以慰藉。 又在正妻扎破替身面容,捅穿幻梦假面时恍然大悟,踉跄而逃。 沈椿棠觉得贱这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她血缘上的父亲。 倘若是她喜欢的人,那便谁也不可能替代。 故事的结局以男人的薄情,女人的泣血终止。 沈椿棠自认为让娘亲看清了现实,他们母子也有了丰厚的银钱离开宁国,能富贵的过完后半生。 那天晚上,娘亲还拉着他的手温柔慈爱地告诉他:“小椿,明日开始,你就剪掉辫子,做回男孩子。” 他高兴极了,以为娘亲终于醒悟了。 然而第二日,当他欢欢喜喜地换上男装,梳上男儿髻,以木簪固定,去找娘亲时,却发现房梁之上垂下了一条白绫。 娘亲即便是死,也死在了离忠勇侯府邸最近的客栈。 她从未想过摆脱替身的身份,她的灵魂被牢牢地禁锢在了一个叫裴疆的男人身边。 离开这个男人,就像没了养分的花,不日便会凋零。 沈椿棠没有哭,她平静地埋葬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并发誓,她这一生,绝不会因为爱一个人沦落至此。 倘若真的有那么个人出现,她会亲手除之。 * “沈椿棠,你对邵阗做了什么?” 恍惚之间,沈椿棠似乎听见了莲厌暴怒地喝叫,她努力的想掀起沉重的眼皮,再看一眼那个似乎从来不肯给她个好脸色的少女。 可是失败了。 她能感受到少女冲进来时带入的微风,能嗅到浅淡的花香,能感受她的愤怒…… 这大概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感知了。 她这般生气,死后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忘记她,当有人问她最厌恶谁的时候,她还能清楚的回答出她的名字吗? 莲厌冲进来,就看见了一屋的凌乱。 她那孱弱短命的未婚夫嘴角溢血,扶着高几才没倒在地上,看上去气若游丝。 高几上的花瓶碎裂在地,桌子椅子全部挪了位,就连她贴在墙上附庸风雅的山水画,也难逃厄运,露出裂开的墙面。 莲厌疾冲过去扶住邵阗,眉心微蹙:“你没事吧?”一边给他渡入灵力,生怕他死了。 她方才太焦急,冲进来时只觑见沈椿棠的正面。 这会儿抬眸才发现沈椿棠竟然满身血痕,浑身都像是被什么洞穿了一样,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莲厌震惊地瞪大眼睛,转眸看向邵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邵阗摇了摇头,他吞下了备用的凋魂丹,强行催动神力,这会儿魂魄不稳,气竭到一句话也说不出。 “算了,你先别说话”,莲厌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沈椿棠死了,那她就不能亲手报仇了。 可是心里并没有痛快的感觉。 来不及想那么多,莲厌扶抱住邵阗:“我带你去找枫露长老。” 奉青追进来,瞳孔颤抖:“小师妹,小师妹——” 两人各自带着人,不约而同往瑶光峰而去。 奉青望着一骑绝尘的月银,恨得咬牙切齿,但想不通小师妹到底是被谁重伤成了这样? 天璇峰里莫非藏有高人? 否则大师姐怎么会突然像脱胎换骨一样变了个人,不仅开始去东林堂听学,还醒了剑赢了比试。 但这会儿逞一时之快跟大师姐争执,只会耽误小师妹的治疗时间。 奉青咬了咬牙,将筑基后期的实力发挥到了十分,御着灵剑风驰电掣超过了莲厌。 不管如何,枫露长老要先医治小师妹。 然而下一刻,奉青眼前一道流光闪电般划过。 他瞪大眼睛,这就是醒剑的威力? 连日来的阴雨停歇,南墟山天光渐白,山间蒙了一层雾气,昭示着今天会是个晴朗的天气。 奉青往脚后跟贴了十几张疾影符,才堪堪追上月银。 两人几乎是同时落到了瑶光峰上。 枫露长老已有百年没参加喜事了,修士寿命长,即便是陨落也不会操办丧事。 修真界结为道侣又要承担天谴的风险,一心修道的人往往会断绝七情六欲,即便纵欲,也往往是春风一路了无痕。 枫露长老没有贪睡的习惯,早早起来准备着装,她素来喜欢穿白衣,但今日是参加喜事,因此挑来挑去,选了件孔雀蓝的六铢雾绡衣。 刚换好衣裳,院中便多了几道凌乱的脚步声。 枫露长老拧了拧眉,推开门:“何人喧哗?” 莲厌和奉青一人抱着个病患,一人背着个病患,齐齐奔到她面前。 “长老救命!” “枫露长老,先救椿棠!” 枫露长老嘴角抽了抽,看了眼莲厌怀中抱着的少年,这不是今日婚礼的新郎吗? 她第一反应竟然是看来这顿喜酒喝不上了。 下一瞬,清冷的面庞紧绷:“怎么回事?” 沈椿棠是她亲授的弟子,她能不知道她的实力? 金丹修为,被谁重伤至此? “枫露长老,管不了那么多了,您先救救椿棠,她气息很弱,弟子喂她服下了星返丹,才得以吊着她一口气。” 凡人和修士,孰轻孰重。 更何况小师妹还是枫露长老的亲传弟子。 枫露长老也知道这会儿不是问话的时候,走过去一一检查了两人的脉搏。 转身道:“把人带进来。” 奉青立马抱着沈椿棠往内走。 第九十二章 少神想通了 莲厌也往内,却被枫露长老怜悯地看了一眼:“他死了,救不了。” 短短六个字,让莲厌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 她知道邵阗病骨支离,孱弱多病,但是曾医修说过,只要她修炼到元婴期,是可以用元婴修补小可怜身体的。 怎么……就这么突然。 枫露长老哀叹口气,想说节哀,但想想还是把这两个字咽了下去。 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 日光一点点冒了出来,莲厌却觉得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怎么这么的冷? 湿冷的空气中,黑白无常拿着哭丧棒和勾魂锁,一见他们要勾的魂是谁,吓得哭丧棒上的铃铛一直抖动。 尽管几百年过去,这种事也做了许多遍了,但是看见冷峻威严的少神,俩人还是止不住的打哆嗦。 “少神,这是何意啊?” 白无常甩出去的弯钩被邵阗攥在了手里。 邵阗看了眼身影飘零,孤单影只的小仙子,缓缓道:“这次我不随你们走。” “少神这是想通了,打算回天庭了?”白无常松了口气,这差事他们兄弟俩早不想干了。 黑无常顺着道:“回天庭好,近日听闻天庭之主病了,若在这会儿得知少神的行踪,定会派人来接少神,至于神珠,天庭之主一道命令下去,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找见。” “是啊,少神回归天界,正好能整肃天庭。”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将天庭现如今的状况按捺着没有说。 哎,天庭之主重病,权利落到了那位凡人升天的少神身上,如今整个天庭可谓是鸡犬不宁,怨声载道。 那对母子被赐下神髓丹,长出了神根,但多年来耽于修炼,一直未能养出神珠。 为了走捷径获取神珠,竟然将镇守妖魔渊的上神神珠偷走,炼为己用。 幸亏天庭之主发现及时,用自己的一身修为和神珠及时弥补了窟窿。 否则妖魔渊的众妖魔现世,那就等于无数个拈花问世,将给六界带来灭顶之灾。 邵阗默了会儿:“父亲因何病了?”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 这可不是他们刻意泄露天庭之主的私事,是少神问的,那他们能说吧? 黑无常将碧姬夫人母子如何投机取巧盗取上神神珠引发天道警告,以及天庭之主震怒后自挖神珠填补漏洞的事情说了。 邵阗眉头紧皱,心里也升起一缕愠怒。 妖魔渊,里面关着的可有上古妖魔。 如今远古上神皆已陨落,妖魔渊的妖魔一旦问世,如今的天庭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白无常抢着道:“何止如此?” “还有更荒唐的!”白无常表情一言难尽,“天庭之主重病之后,无人管束千烁少神,就在前不久,千烁少神找来地府,让我们找到他曾经在凡间的姑姨叔伯,还有他家养的那条狗,一并找到魂魄,通通赐下神髓丹飞升天界。” 黑无常抱着哭丧棒,脸上也是一副哭丧的表情,接着白无常的话说:“真应了凡间那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天庭几千年都没出过这等荒唐事。” 白无常:“少神,您早日回去主持大局吧,天庭不能没有少神。” 邵阗知道这些事情肯定不是近期发生的,黑白无常这会儿才憋不住告知自己。 事情一定严重到了天庭快要兜不住的地步。 没了神珠的神力的天庭之主,又会病重到什么地步,才让千烁放肆到这个程度! “我知道了”。 莲厌很奇怪,自己竟然还会流下眼泪。 她感受到泪珠落下来,流淌到嘴角,有点微微的咸。 前世,她濒死之际,想到自己死后连个殓尸的人都没有,想到她一生荒唐最后连死也死得不体面,她都没有哭。 她的泪早就流尽了,即便是赴死,她也是平静的。 莲厌垂眸,一滴泪不慎落到了邵阗清隽出尘的脸上。 良久,她终于动了脚步。 嘴唇翕动:“邵阗,我们回天璇峰,成婚。” 半空中,灵魂体的少年魂魄一僵。 邵阗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就那么用魂体跟着她回了天璇峰。 他看着小仙子抱着他的“尸体”,没有垂泪,也没有言语,回到了布置喜庆的院落中。 莲厌换了一身大红色喜服出来,又差了个纸人童子,将两人在凡间挑选的喜服给少年换上。 她事先学习了凡间婚礼的礼节。 指了两个纸人童子扶着他,自己充当礼官,字正腔圆:“一拜天地。” 纸人童子扶着他参拜。 “二拜高堂就省了吧”,莲厌说:“你还没跟我说你父母长什么模样,我也没见过我爹娘,想弄个参照物也不成,直接下一步吧。” 小仙子一袭红裙,乳白的小脸上罕见地化了新娘艳妆,红唇白齿,乌发清眸,明艳不可方物。 “夫妻对拜”这一步,邵阗回归了本体。 两个纸人童子木雕的表情闪过几分懵懂,主人给他们的指令刚刚才下达,这个人怎么自己就弯下了腰。 莲厌并没察觉到异常。 她只是觉得,成婚是小可怜主动提出来的,凡间那边似乎讲究死前有个伴侣,免得死后孤孤单单。 她修道,并不信这些,但还是决定给邵阗一个如约而至的婚礼。 虽然不知道沈椿棠为什么会闯进来对邵阗下手,但肯定跟她有关系。 沈椿棠坏得再无底线,也没必要针对一个凡人。 莲厌这辈子没对谁愧疚过,唯一让她觉得欠了人情的就是邵阗。 她偷偷下药,接近他靠近他,去获取修为增长。 如今还连累他命丧黄泉。 莲厌心头梗塞,小可怜身体再差,原本也还有几年好活的。 沈椿棠,你最好死了,否则我就让你再死一次! “哎呀,你这丫头办的叫什么事儿啊?” 曾医修走入院中,刚嘀咕完大婚之日一个宾客没有,就看见正主已经在拜堂了。 他瞪大了眼:“客人还没来,你这丫头怎么就开始拜堂了?” 这这这……有这么办喜事儿的吗? 莲厌从夫妻对拜中转过眸子,一看见满脸红润,腰间挂着个酒壶的曾医修,心里就像倒翻了七八瓶油醋。 第九十三章 京都大妖 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会儿竟然升起一股泪意。 曾医修喋喋不休道:“你们也太小气了,不会是为了省小老儿一口喜酒吧?” 一边又忍不住脸红,他们怎么知道他带了好几个空葫芦准备连吃带拿? 不过这不是重点。 “行吧行吧,你们继续”,曾医修看两人一眼,也知道以莲厌的名声,这场婚礼估计没多少人会出席。 但是他也没想到会冷清到这个地步。 他住了口,怕说多了勾起小丫头伤心事。 这成婚的大喜事,还是开开心心好。 曾医修大咧咧毫不讲究地找了个地儿坐下,催促道:“到哪一步了?哦哦哦,该送入洞房了是吧?凡间规矩我摸得透,不是小老儿吹,我参加的婚礼,夫妻都能白头偕老,伉俪情深,丫头你请我来,是请对人咯……” 赶紧送入洞房,来陪他喝酒。 “小莲蓬,该入洞房了。” 清冽冷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莲厌倏地瞪大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 邵阗浅浅一笑,莲厌则是表情凝固。 没什么能比一个人诈尸在自己面前更令人惊讶,尤其这个人还是和自己拜堂的人。 “哎,莲厌丫头你怎么傻了?”曾医修翘了翘眉毛,“舍不得也留到晚上,你先去洞房,让你的小道侣来陪小老儿喝几杯。” 曾医修又环顾四周看了眼,叹口气,“哎凡间的婚礼可比你们热闹多了,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就算是普通人家,也要放个鞭炮跨个火盆啥的,修仙界,果然人情淡薄啊。” 他话音刚落,天际突然绽放出一抹绚烂的烟花。 紧接着,一簇接着一簇的烟花燃上天。 白日里的烟花虽然不如晚上色彩浓烈,但是星星点点的点缀在日光之下,刹那间的美也如同冰川上的玉树琼花。 曾医修仰起脖子,惊讶地瞪大眼睛:“说啥来啥,老夫今儿的嘴是开了光?” 莲厌也望向了烟花绽放的方向。 但很快,她就被一张清秀如神只的俊脸覆盖了目光。 大红喜服的少年吻得虔诚,吻得小心翼翼,吻得生涩。 莲厌瞪大眼睛。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砰砰了几下。 犹如天际炸开的烟花。 邵阗也没有闭上眼睛,他对上小仙子那双清透明澈的杏眸,看见她的眼神从呆滞和震惊,到慢慢的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一颗心雀跃心动的厉害。 少年神明,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心动。 他有些理解了母亲为何宁愿坠入碧落渊,也要去找让她心动的情郎。 有些理解母亲为何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充满厌恶,即便他是她辛辛苦苦诞下的麟儿,但是他不是被期望着盼望着来到这个世界的。 他是母亲所有遗憾和仇恨的载体。 莲厌终于回过神。 因为小可怜竟然咬破了嘴巴,用唇瓣溢出的鲜血给她涂了嘴唇。 她还不小心抿进去了一些。 莲厌眉头皱巴巴地瞪他,但话到嘴边还是舍不得训斥:“邵阗,你竟然装死吓我?还是……还是回光返照?” 她又紧张起来,总觉得他就像是南墟山的一缕清风,稍有不慎就散了。 远方烟火冲天而起,曾医修的目光从烟火上落到亲热的新婚夫妻上,没眼看的捂住眼。 有没有考虑过他这个老人家的感受? “好了好了,可以签订婚契了。” 曾医修惦记着赶紧喝完酒,拍拍屁股走人。 这小夫妻俩,太不拿他当人看了。 曾医修委屈,成婚不等他这个宾客就行礼,还当着他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头子面亲嘴儿,太过分了! 莲厌脸微红,羞恼地瞪了邵阗一眼,红着脸朝曾医修道:“今日出了点状况,曾伯伯,大喜之日,我峰上的酒您随便喝,若有喜欢的,带回去便是,只有一点,我道侣身体不好,你莫要灌他太多酒。” 听前半段,曾医修嘀咕了句:“这还差不多”,听到后面,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哟,这刚成婚,就这般护着你的小夫君?” 莲厌被他调侃得脸热,又看向嘴唇绯红的少年:“少喝点,听见没,哪些是果酒哪些是药酒哪些是烈酒,你还记得吧?” 邵阗点了点头:“记得。” 莲厌还是不放心:“身体要紧。” “曾医修在这,我不会有事的。” 莲厌还想问问她怎么起死回生的,难道是枫露长老判断错了? 但是这个概率未免太低。 还是等回了婚房,再问吧。 一道金光卷轴飘在了两人之间。 跟生死契不同的是,卷轴上的字是鲜红的红色。 两人烙下了名字和手印,一份可诏天地,由天道见证的婚契便生成了。 莲厌看向清俊病弱的少年,第一次有了这辈子和一个人一直一直绑在一起的联系感。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根红线将两人牵引到了一起。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奇妙。 曾医修早就等不及了,催促莲厌快走,招呼着新郎官来陪自己饮酒。 南墟山下,秦浮光看着漫天烟花落幕,因频繁催动灵力而疲惫的俊脸落寞得如同萧瑟凋零的秋叶。 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上山,亲自去天璇峰给她道一声恭喜。 传讯纸鹤并未感应到青年的伤怀。 在空中展开一行讯息,眨眼间化为红色灵力碎裂无痕。 ——表兄,京都大乱,家宅不宁,隐年分身乏术,疑似大妖作祟,望兄前来协助。 秦浮光看完传讯文字,又看了眼巍峨的仙山,半晌后,转身离去。 裴隐年乃是金丹修为的修士,京都又一直是妖邪避而不及之地,凡是京都出事,都是大事。 莲厌将婚房布置在离自己寝房很近的偏房,她的寝房虽然被损毁得厉害,但是婚房一点都没受到影响。 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觉得好歹是成婚,该换个新房间布置下。 不然这会儿她还得在大婚之日收拾屋子。 沈椿棠,你这个神经病! 莲厌在心底把沈椿棠骂了一通,剥了几颗床上的花生吃,忍不住去想正院的情况。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第九十四章 弟子恋爱脑 莲厌又耐着性子待了会儿,思维开始飘散。 她想起了邵阗那猝不及防的、蜻蜓点水的吻。 少年的唇和他清冷的气质一样,水一样的清凉,轻轻触碰上来时,又柔软得不可思议。 莲厌脸颊微微发热,眼神也有些呆愣。 邵阗为什么要突然亲她?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两人如今结成了道侣,那是不是也要履行凡间夫妻那些义务,凡人寿命短暂,因此更看重香火的传承。 邵阗他……是不是想要个孩子? 才试探地去亲她? 总不会是喜欢她吧? 莲厌很快反驳了这个古怪的念头。 邵阗应该不是喜欢她,她喜欢大师兄的时候,恨不得整日与大师兄形影不离,可是邵阗待她总是淡淡的,若即若离,连她去参加宗门大比,他也不愿意来看。 不过莲厌心里也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毕竟她和小可怜结为道侣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染血涂唇的吻,手指碰上嘴角,用力一捻,果然有一抹残红。 莲厌轻轻哼一声,哪有这样给人涂口脂的? 不过她想到自己不小心抿进去的鲜血,心里一悸,连忙盘腿坐着运行灵力。 和小可怜抱抱亲亲就能增长修为,那对方的血…… 似乎是为了应验她的猜想。 本就即将结婴的修为,在莲厌催化灵力闸门时,浑身灵力如同爆发的岩浆开始沸腾翻滚。 莲厌紧闭眼睛,额上很快就沁出了汗水。 灵力怎么增长了这么多? 不止如此,还隐约不受她的控制。 满注的阀门一旦打开,再想合上就没那么容易了。 “砰”地一声,驰骛珠被无形力量震碎。 莲厌眉心紧蹙,两手掐诀,试图控制住体内乱窜的灵力。 内庭院,曾医修倒是没打算太拖着新郎官。 毕竟这位新郎官的身体,他是再清楚不过,孱弱得更一条腿迈进棺材里的人没差别。 但莲厌刚走不久,天璇峰又迎来了两位宾客。 曾医修一见来人,差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他还以为自己这个宾客已经来得够晚了,谁知道还有比他更晚的。 人家小两口都拜完堂,送入洞房了。 “同尘真人。” “闲观小友。” 曾医修浅浅喝了两杯,红着脸起身和师徒俩见了礼,笑呵呵道:“修真界百年不出件喜事,真不怪大家没有时间观念哈哈。” “新人已经拜完堂了,我正愁这新郎官不能喝,没人陪小老儿饮酒,两位来得正好,来来来,坐下一起饮酒。” 同尘真人表情有点凝固,但转瞬又恢复了正常,看了眼身旁的弟子。 别有深意的叹了口气。 昨夜他让这小子来抢亲,这小子偏不来。 最后便宜了个凡人。 不争气! 这会儿后悔了吧?人家堂都拜完了,魂契都签了! 闲观朝自己师尊微微一笑,如不是青年眼下淡淡的青黑和偏白的面色,还真让人以为他跟平日一样淡定平静。 木已成舟,同尘真人也不好多言。 师徒两人走过去。 同尘真人挑剔地看了邵阗一眼。 少年一身大红喜服,颀长清俊,白皙清冷,倒是生得一副出尘脱俗的好相貌。 可惜,没有灵根。 同尘真人倒是没有嫌弃凡人的意思,毕竟即便是修士,往上数三代,也是从凡世出生,了悟后才得以修道。 他只是觉得可惜。 以前莲厌丫头,跟他的傻瓜徒儿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那会儿秦浮光也没有上山,自己徒儿整日围着莲厌,左一个莲厌师妹,又一个莲厌师妹,烂漫天真中,早就倾注了情意。 他记得有一年,闲观下山省亲回来,带了两样礼物。 一样是可爱的套娃。 一样是北国的特产榛蘑,口感鲜美,用于和鸡一起清炖,味道简直绝了。 他喜欢吃鸡,小弟子一直深记。 但是两人都不谙厨艺,往年都会送去宗门食堂,着人烹饪好了再用灵力温着带回峰头享用。 那一年,他也翘首期盼着这顿小鸡炖榛蘑。 然而小弟子出门后,他在屋里等啊等啊,最后等到了鬼鬼祟祟回来负荆请罪的小弟子。 小闲观跪在地上:“师尊,弟、弟子贪吃,请师尊恕罪。” 同尘真人一眼就看出小弟子在撒谎。 他面容威严,倒不是馋那口吃的。 好吧,他就是馋那一口。 小弟子上山后,好不容易回去省亲一趟,他们当修士的,尤其是修炼到了辟谷期,谁还好意思去食堂吃? 幸好他有个还没辟谷的小弟子,每次可以以小弟子嘴馋了打个幌子。 他等了那么久,就为了等那一口吃的,现在没了,他怎么会不生气? “闲观,跟师尊说实话,小鸡炖榛蘑呢?”同尘真人周身气压都低了。 下面的小闲观头埋得低低的,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弟子回来的时候,遇见了莲厌师妹,莲厌师妹说小鸡炖榛蘑好香,弟子就给她尝了点……” 同尘真人嘴角抽搐:“你师妹那么小的人,能吃得了一盆?” “吃……吃不了”,小闲观小小声嗫嚅:“弟子怕莲厌师妹不够吃,把一盆小鸡炖榛蘑送去了天璇峰。” 同尘真人:“呵呵。” “那你把为师置于何地?为师辛辛苦苦教授你剑道,你连口吃的都不留给师尊?” 小闲观懵懂地抬头看向师尊:“师尊,今日食堂的叔叔婶婶应该下工了,榛蘑弟子带了很多,明日弟子再去让食堂煮两份。” 同尘真人气得火冒三丈,赌气道:“不吃了!” 小闲观眼睛一亮:“真的吗师尊?那我明日把榛蘑都搬去给莲厌师妹。” 同尘真人额心青筋鼓动:“……” 回忆起往事,同尘真人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气。 小孩子不记事,小莲厌怕是早就忘记了,以前秦浮光上山前,每日去天璇峰陪她玩、变着花样哄她开心的人是谁? 他也想过,倘若二十年前,人间那场大战,陈国没有覆灭,他这个弟子会不会也更自信一点,敢去同秦浮光争一争。 可惜陈国被灭,闲观回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性情大变。 第九十五章 何方道友渡劫 家国尽灭,经历世故,少年老成,他也能理解。 曾医修听他叹气,给他倒酒的手一顿,斜飞他一眼:“大喜的日子,你一个劲儿叹什么气?喝酒喝酒,今儿不醉不归哈!” 又挑眉瞪了站着的邵阗一眼:“不懂事!都是新郎官斟酒,你还不快给闲观小友满上酒?” 邵阗看向闲观。 青年笑容温润,也正打量着他。 邵阗眼睫微动,给他斟了酒。 闲观晃动了下酒液,笑了笑,扬起酒樽:“新郎官不陪一个?” 邵阗给他倒的是烈酒。 两人对视片刻,邵阗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烈酒,两樽轻碰,不约而同收回视线,一饮而尽。 “其实,莲厌师妹选了你,我挺高兴的”,闲观一口饮下烈酒,面色也没有变化,“我一直觉得秦浮光配不上她。” 邵阗微微一怔,听他道:“继续,再来!” 这可是比烧刀子还要烈的琼台醉。 两人跟灌水一样喝。 旁座的同尘真人和曾医修也不服气了,撇除果酒佳酿,也开始猛灌烈酒。 曾医修喜欢喝酒,但酒量并不太行,只晚了同尘真人两步,就醉倒在了桌上。 昏迷前他看见闲观似乎拿出了一个礼盒,这才想起自己的贺礼还没送呢,连忙从乾坤袋里捞出一个礼盒,口齿不清说:“接着,祝你俩百、百年好合。” 闲观见师尊和曾医修接连醉倒,朝邵阗道:“你这么能喝?” 少年喝了那么多,清俊的脸也只是覆上了一层绯红。 邵阗垂眸看着对方塞过来的新婚贺礼。 黑睫轻颤,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原来小仙子除了那个未婚夫,南墟山还有人在觊觎着她。 他看向闲观的眼神逐渐幽深,但青年却笑吟吟的,一脸随意,饮完了杯中酒,才笑着沉眸看他。 “放心,我不会捣乱的”,闲观顿了下,“你若是好奇,也可以打开礼盒看看。” 邵阗修长的指节摩挲了会儿礼盒,没有拆开。 闲观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自言自语道:“这样也好,我和秦师弟谁也没得到。” “倒是你,前世攒了多少福分?横插一脚成了赢家?” 闲观带着点醉意:“不过我也没什么好羡慕你的,你也只能以道侣的身份陪她几十年,而我若是能活着,可以以师兄的身份陪她很久很久。” 邵阗看着他,一双灰褐色的眸子流转着数不清的情绪。 “别这么看我”,闲观笑道:“我自己都看不穿自己,你又能看出什么?” “罢了,这酒啊就喝到这儿吧”,闲观放下酒樽,迷离的眼睛在院中的同心结上停了停:“我就祝你守住自己的心,别爱上莲厌师妹吧,虽然这很难。” 闲观看着少年清冷如玉的一张脸,积攒了许久的不甘和嫉妒借着酒性赤裸裸的展现了出来。 他的声音称得上恶毒:“莲厌师妹不喜欢你,你知道吗?” “她亲口说的,她只拿你当守峰弟子。” 同样的话,昨夜,邵阗刚在留影珠里听见过。 少女清脆镇定的回答,击垮了他潜意识里的认知。 他能分辨出,小仙子说这句话时并非受了胁迫,而是认真的、诚恳的。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的误解? 赠他丹药,赠他灵石,帮他隐藏凫鰆的秘密,赠他香囊,解除婚约,收留他留在天璇峰……都不是因为她心悦他? 那每日下药后的亲近,也只是为了增长修为? 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崩塌,他忍不住吻了她,见她被烟花吸走了心神,他很想咬她一口,但到底舍不得,于是咬了自己。 用血沾染了她。 莲厌眼里的懵懂和震惊,也让他彻底心凉。 真正喜欢一个人,被亲吻后又怎么会是这种姿态? 邵阗不想再去想这些,可是闲观似乎犹觉不够,笑不达眼底:“你和莲厌师妹,是名义夫妻吧?” “莲厌师妹真的喜欢一个人,可舍不得他被强留着喝那么多烈酒,她这个人,最护短了……” 话音未落,冲天的灵力波动和震颤的地面让闲观晃动着身子住了嘴。 桌上清樽抖落,酒液倒出,一个酒坛骨碌碌滚倒,“咚”地一声砸在了醉倒过去的曾医修脑袋上。 曾医修哎哟一声捂住脑袋,迷迷瞪瞪转醒。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这么晕? 天旋地转的。 又看见不远处冲天而起的虹光,和劈开晴天的雷电,曾医修瞬间瞪大了眼:“何方道友今日渡劫啊?” 同尘真人也被天际轰隆隆炸响的雷声震醒,看了劫雷的层数和耀眼的闪光,他倏地瞪大眼:“这是……这是结婴的雷劫!” “宗门近几年有金丹后期的修士要飞升吗?” 雷霆破空,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眨瞬笼聚了乌云,万雷轰鸣,低低的雷压云层仿佛悬于头顶。 几人看向雷电劈落的方向,震惊的瞪大眼。 天璇峰后院。 此时在后院的,还能有谁? 曾医修目瞪口呆,一脸吃瓜的震惊表情——莲厌养了奸夫? 莲厌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将灵力收拢归纳,身体已经快要被澎湃的灵力撑爆了。 她没有办法,只能选择渡劫。 驰骛珠已碎,她的修为也隐瞒不住了,只能顺势而为。 粗重的雷电从天劈落,一道接着一道,夹杂着吞噬一切的力道。 结婴果然是修士与天争的一道天堑。 结金丹时尚且没有这种感受,这会儿莲厌感受着身体被雷电洗礼,五脏六腑被挤压重塑,经脉被雷电冲击,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 熬过去了,那便是拥有千年寿命和第二条命的元婴修士。 撑不过去,下一次引来结婴天雷又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汗水沁湿了莲厌的额发,她双眸紧闭,死死忍着经脉和身体重塑的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已经感应不到身体的痛苦了,整个人麻木而坦然的接受着天道的锤炼。 她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似乎飘了起来,再看自己的身体,每一处骨骼器脏,都清晰无比。 在她的内丹之上,慢慢悬浮起一个巴掌大小的小人儿。 第九十六章 大师姐逆袭 小人儿闭着眼睛,身体粉粉软软的,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粉嫩。 莲厌惊讶地看着内丹上趴着的小人儿,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元婴。 她无法形容这种奇妙的感受。 她这是……结婴成功了? 莲厌仔仔细细的观察着自己的元婴,忽然,她眼睛睁了睁,一眨不眨看着元婴怀里抱着的金珠。 这是什么? 她想凑近看看,心虚却被外面传来的几道声音打断。 “莲厌丫头,莲厌丫头你可在里面——” “哪方道友在此渡劫啊,何不报上名来?” “莲厌师妹,你可还安好?” 天上劫雷散去,逐渐恢复了清朗的天气。 但是濯光宗内有人渡劫元婴,冲天的灵力波动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陆续有修士乘着灵剑飞了过来。 想看看濯光宗又是哪位修士得以结婴? 小小的天璇峰,片刻过后变得热闹非凡,上空挤满了前来探查的修士。 有结伴而来的修士,看见劫雷散去的方位,均对着同伴露出一脸不可置信之色。 怎么会是天璇峰? 那接引劫雷的是谁? 天雷散尽,天边隐现霞光七彩祥云,这是结婴成功的征兆。 谁都没把结婴的人选往莲厌身上想,毕竟废物大师姐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难道是大师姐的熟人? 或者是哪位过路的高人? 正在众人苦思冥想之际,莲厌换了一身红色嫁衣推开了院门。 红衣如火,虽无过多珠饰,穿在少女身上却有种异样的慵懒华丽。 赤金头面上的坠珠随着莲厌的走动而轻微摇晃,增添了少女几分妩媚的奉青。 前来探查结婴修士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这是他们的废物大师姐? 莲厌周身散发出的,属于元婴修士的强大气息,让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那个结婴的修士是谁? 只是,这怎么可能? “同尘师叔,曾伯伯,闲观师兄”,莲厌一眼扫过去,在邵阗面庞上停滞了会儿,笑着说:“我没事。” 同尘真人嘴边肌肉颤抖,问出了在场修士都想知道的问题:“你……你结婴了?” 莲厌莞儿:“是的师叔。” “竹溪镇除妖回来后,我就意识到了修为的重要性,没有修为,别说保护别人,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于是开始了勤学苦练。” “但是我修为停滞了那么些年,我怕一下子增长过快,同门会谣传我修炼了邪术,就用驰骛珠一直隐藏着。” 少女嗓音如百灵,既甜又脆。 但天上众宗门修士却齐齐感觉到了一阵羞耻。 的确,即使到了现在,他们也不敢相信废物大师姐竟然真的结婴了。 他们宁愿相信大师姐是堕魔了。 可是莲厌这么坦坦荡荡的说出来,倒显得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同尘真人神情复杂的看着莲厌,良久,语重心长道:“不以别人的偏见影响自己所修之道,丫头,你能醒悟这一点,未来成就不可估量啊!” 三百年前因与拈花大战而修为跌损的那位,影响他境界提升的是沉疴旧疾吗? 不是的,修真界多少灵丹妙药? 昆霖师兄真正过不去的,是众人对他的成见。 所有人断定了他回不到原来的境界,听多了这种传闻,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认了命,将自己困于樊笼之中。 可惜了,这么好的修仙苗子,日后兴许会飞升的小丫头,年纪轻轻结了道侣。 给自己在飞升之路上设置了羁绊。 “师叔,我只想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亲人好友,其余的,且行且随缘。” 曾医修红着脸盯着莲厌,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莲厌“哦哦哦”了半天,打了个酒嗝儿:“难怪那日你那么放心的让我回去抓药,原来你早就知道你能结婴,你能用元婴给你的小道侣治病。” 处于震惊中还未回过神的众修士捕捉到“小道侣”一词,再次瞪大了眼。 他们这才发现废物大师姐竟然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 而人群中,广传是大师姐掳来双修的凡人炉鼎,头戴红锦玉冠,同样是一袭红袍加身,俊傥风流。 再看天璇峰峰匾上的大红绸布,众人心中震惊,大师姐莫非是和这凡人成亲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灵力澎湃的大师姐,心里五味成杂。 所以,大师姐结婴了,他们这些年骂的废物,是在骂他们自己? 如果大师姐是废物,那他们算什么,算他们厚脸皮吗? 还有那些流传出来的话本,什么大师姐为求修为日日对凡人炉鼎索求无度,没听曾医修说,大师姐是为了这个凡人的身体,才努力结婴的吗?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的爱情啊! 他们这些年来都错怪了大师姐。 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一杆秤,在这一刻,莲厌身上仿佛散发着一种圣洁的光辉。 过往的种种偏见,都被实力打破。 修真界便是如此,实力为尊,弱者备受欺凌,强者无人置喙。 不管今日是不是大师姐的婚礼,但他们没收到请柬,显而易见大师姐并不希望他们来参加。 众修士面色各异,片刻后,各自御剑离开。 只是从这一刻起,莲厌大师姐在他们心中不再是个废物,而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榜样。 弄清楚了状况,同尘真人和曾医修也不好意思再在后院叨扰。 如今酒也喝了,礼也拜完了,他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曾医修本来想拍拍邵阗的肩,但手抬上去,才发现病恹恹的少年竟然长得这般高。 他嘴角抽了抽,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你小子福气旺,娶了个元婴修士为妻,今后可要待莲厌丫头好些,另外,一夜十次水太多了,我瞧着莲厌丫头也不像完全不在乎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要注意,规劝妻子节制点。” 说完,曾医修还朝着邵阗挤了下眼睛,悄悄塞过去一瓶丹药:“今晚是同房花烛夜,也不能太克制了,身子承受不住的时候服用两颗……” 邵阗垂眸看了满面通红的曾医修一眼。 第九十七章 师尊的蠢徒弟 少年眼神清冷,但兴许是酒液的后劲儿上来了,俊白的面容有些绯红。 曾医修自动理解为羞赧,嘿嘿笑了两下,转身朝着莲厌道:“好了,老朽打包点酒带回去喝,不耽误你们小两口办正事。” “同尘真人,一道否?咱们回瑶光峰,再喝个尽兴!” 同尘真人看了曾医修一眼,笑了笑,将准备的贺礼祭了出来。 “此乃九霄护心镜,由九霄玄铁所铸,三百年前,就是这块护心镜替我挡了一次致命伤,我才得以存活,如今我将这片护心镜赠予你,希望你这一生平安顺遂。” 莲厌看着乌黑如墨,闪烁星光的九霄护心镜,眉心微蹙:“师叔,这太贵重了。” 连大妖拈花的致命伤害都能抵挡,岂非凡品。 莲厌虽然唤同尘真人一声师叔,但毕竟隔着辈分,她想想自己这么些年,其实和同尘真人打交道的次数少之又少。 不明白同尘真人为何会赠她这么名贵的法器。 “拿着吧”,同尘真人幽幽叹了口气:“倘若再有大妖问世,还需要你们这些小辈去拯救苍生。” 同尘真人语句顿了顿,瞥了眼身侧的徒弟,又是一声叹息:“你我的关系,确实值不当我送你此等天价法器,我也知道今日你大婚,有些话我此时来说并不合适。” “但我这个当师尊的若是不说,恐怕你心里就快要记不得了。” 闲观心神一凛,意识到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 同尘真人幽幽道:“你幼时,我见过你数面,彼时只当你是个软糯可爱的小团子,后来对你的印象,就全然出自我那傻徒弟。” “再听闻你,你已经成了宗内人人避之不及的炼气期恶毒卑劣大师姐,品行丑恶到罄竹难书。竹溪镇一行,我特意多关注了你一番,发现你并非如谣言那般,也有些怜惜你这些年所受的流言蜚语。” “后来你和秦浮光退婚,我有意让我那傻徒弟去向你阐述心意,他却跪着跟我说他配不上你,不想耽误你!” 同尘真人鼻孔哼出一口气:“口是心非的东西!到你今日大婚,我还以为他真当全然无心,却听见他对你的小道侣口出恶语。” 闲观神色一僵,他没想到师尊都听见了,一时间不敢去看莲厌的表情。 莲厌也完全呆住了,她看向闲观师兄,杏眼停止了转动。 她并非完全不记得少时之事。 闲观师兄是陈国太傅之独子,当年陈国覆灭,闲观师兄下山为家人下葬送行。 她知道失去亲人是很难过的事情,在闲观师兄回山后,就亲自去找他,想安慰他。 莲厌记得那一日很冷,天上似乎还下着雪,她裹了很厚的青莲绒的灰鼠斗篷,站在闲观师兄门口敲了很久的门,但里面都没有回应。 她喊了很久,最终决定推开门进去看一看。 结果里面黑沉沉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闲观师兄,你为何不点灯呀?” “你在吗闲观师兄?” “我是小莲蓬呀,闲观师兄,我进来咯。” “外面好冷呀,南墟山上下雪了,闲观师兄,你不是说南墟山的雪都是小小的一片,不如你们北国风光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你以后带我去你家里看雪好不好?” 小女孩青稚的声音娇嫩极了。 不远处,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莲厌眼睛一亮:“闲观师兄,我是来要礼物的,你这次从陈……”她意识到说错话,连忙改口,“你这次回来,给我带北国的冰凌花了吗?” 小姑娘努力不去提少年家国覆灭的伤心事,小心翼翼说:“你说过,冰凌花很坚强的,破冰而出,不惧严寒,闲观师兄,你也会和冰凌花一样坚强对吗?” 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能不能理理我,闲观师兄,你不想同我玩了吗?” 黑暗里,又传来窸窣的一声响动。 莲厌试探着想走过去。 但那道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别过来!” 莲厌吓得一颤,却听话的没有再动。 她那夜是很难过的,没什么比最好的朋友突然不理自己了更让一个小姑娘难过。 而且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闲观师兄都对她避而不见。 她次次去找他,不是扑空就是对上少年冷漠消沉的脸。 莲厌觉得闲观师兄变得好陌生。 他们好像,无声无息的绝交了。 直到后来在执事堂遇见,虽然闲观师兄对她既纵容又放水,但两人再也回不到无话不谈的过去。 曾医修听见这些,通红的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这这这……这还真是喝多了,在别人大婚之日说这些,也没意义了呀。 曾医修第一次认识到同尘真人的酒品有多差,这喝醉了啥胡话都能说出来。 “师尊,你喝醉了,我们回去吧”,闲观无奈的止住了师尊接下去的话。 他此时十分后悔方才被少年一袭红袍刺了眼,竟然将心底最深处的话宣之于口。 明明来之前,他已经告诫了自己,冷静克制。 同尘真人挥开他来搀扶自己的手臂,瞪他一眼,“退开。” 闲观苦笑着收回了手。 “赠予你这九霄护心镜,是全了我与闲观的师徒情分,我心疼我那傻徒儿,没什么好担不担得起的,你且收着便是,告辞。” 同尘真人说完,转身便走。 莲厌离得近,看见了同尘真人匆匆转身之际时眼角的那抹湿润。 “莲厌师妹,新婚快乐”,闲观唇角总噙着的那抹笑意,如今怎么也翘不起来,他目不转睛盯着少女看了很久。 似乎要记清楚少女穿着嫁衣的模样,又似乎是祭典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良久,他艰难地扬了扬嘴角,含笑道,“师尊他喝醉了说胡话,师妹莫要放在心上,我一直只拿师妹当妹妹看待,日后若能一起修道成仙,便是上天对我最好的恩赐。” 零星几个宾客走后,天璇峰上只剩下了莲厌和邵阗两人。 少年一直很乖,哪怕是同尘真人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闲观心悦他妻子这样的话,少年也没有当场冷怒翻脸。 第九十八章 知道爬被窝了 莲厌看向冰冷如玉的少年,犹豫片刻,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和闲观师兄,幼时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天璇峰那片小菜田,还是闲观师兄扛着锄头帮她挖出来的。 同尘真人那番话,并非完全没有触动她。 反而勾起了莲厌许多幼时回忆。 她小时候天真无邪,细数过往,幼时最快乐的时光反而是和闲观师兄一起度过的。 就连后来和秦浮光被指定为未来道侣,她从秦浮光身上感知到的幸福,也远远不及幼时和闲观师兄那般纯粹。 “嗯”,邵阗淡淡应了一声,默了会儿,补充了一句:“现在也是朋友吗?” 莲厌一愣,缓缓点了下头:“是。” 前世闲观师兄为救她而死,今生也待她不薄,只要闲观师兄需要,她一定会还上这份恩情。 邵阗喉结滚了滚,垂下眼睫不再说话。 莲厌舔了舔唇,现在两人是道侣了,身份的转变让她稍微有些不自在,尤其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让她有些分辨不清少年的心意。 “我先去收拾下我的卧房”,莲厌想先隔开两人的空间,顺便先冷静地想想如果邵阗真的想让她替他传宗接代,自己该不该给他留个后。 毕竟修士闭关,一闭关就是几十年。 她现在修为增长的快速,不需要闭关,但保不齐以后会如何。 而且她现在修为暴露,等訾旸老狗出关后,必定会警戒起来,届时免不了一场恶战,如果她败了,小可怜又该怎么办? 莲厌走了两步,发现邵阗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 她偏过脸,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红云密布,眨了眨眼:“怎么一下子脸这么红,他们灌了你多少酒?” 邵阗摇了摇头:“没喝多少。” “没喝多少脸那么红?” 少年眼睫轻垂,声线低靡:“闲观师兄灌了我好几瓶烈酒。” “闲观师兄最是好说话,你若不想喝,他不会勉强你的”,莲厌伸手扶住他,怕他醉倒。 邵阗抬起眼睛,一双黑褐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少女的身影,抿了抿唇,咽下一缕委屈,“闲观师兄说了很难听的话。” 莲厌愣住,她想起同尘师叔说过,闲观师兄似乎对她的道侣出言恶语。 “闲观师兄对你说了什么?” 邵阗望着她,目光让莲厌有些局促不安。 只听少年缓缓道:“他说,娘子不喜欢我。” 莲厌被他的称呼吓得心脏一缩,没有开口。 邵阗却逼近了几步,少年气息清冷,虽然饮了酒,但是天璇峰的山风一吹,酒气并不浓烈,反而有股清酒与白雪交织的霜冷感。 莲厌察觉到了压迫,下意识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和下药时的亲近不同,这会儿是在少年清醒的状态下,她被步步逼问,不知该如何作答。 “邵阗,我、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你觉得呢?”莲厌试探着开口。 小仙子眼神纯澈闪躲,伸手抗拒的动作击溃了邵阗心底最后一点期盼。 漆黑的藤蔓从心底蜿蜒而上,少年眼神越来越幽深,绯色的唇紧紧抿着,宛如一张满弦的金弓。 “所以,仙子是真的从未喜欢过我”,少年又定定地看着她,问了一遍。 莲厌见他退后半步,让出了空隙,神情复杂的对上他深潭般的视线,皱了皱眉。 “邵阗,我和你结为道侣,一是为了你的名声,二是为了用元婴治愈你的病情,我一心修道,对你并没有男女私情。” 少女秀眉微拧,语气诚恳。 对邵阗而言,却似乎有千钧重石落于心头。 沈椿棠用留影珠告诉他真相时,他未曾全信。 闲观告知他时,他也可以充耳不闻。 可是莲厌亲口之言,让他眼神彻底幽暗下来。 不喜欢,所以……接近他都是别有目的。 邵阗望着她,良久,一句话没有再说,转身离去。 莲厌看着少年单薄萧条的背影,心里像是被小针扎了一下。 怎么那么像是受了情伤的样子? 莲厌心里咯噔,邵阗不会是喜欢她吧? 这个问题,一直到莲厌处理好房间里李钰的尸体,又去沐了浴回房,她都没想明白。 死了人的房间,对莲厌来说倒没什么影响。 只是她想不明白李钰是谁杀的? 沈椿棠又是被谁伤成那样的? 她脑海里冒出了许多问题,怎么也睡不着,似乎有一双清清冷冷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挥之不去。 只要闭上眼睛,就是邵阗那双幽潭似的黑眸。 少年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能看透她的卑鄙。 莲厌舔了舔唇,望着翻飞的帘帐叹了口气。 她从未想过跟邵阗做真道侣,但是假如邵阗真的喜欢她,那她该怎么办? 正在莲厌翻来覆去之际,门口传来了一点儿响动。 莲厌睁开眼,朝阻隔内室的珠帘那边看了一眼。 是邵阗。 感受到清冷气息的那一刻,莲厌慌乱地闭上眼。 等闭上眼睛,她又懵了。 她那么惊慌干什么? 但已经闭了眼睛,她就只能继续装睡。 失去视觉,修士别的感官就愈发扩大。 她能感受到邵阗越走越近,他似乎沐浴了,身上带着澡豆的清香和夜风的湿凉。 莲厌在醒来和装睡里选择了继续装睡。 但很快,她就装不下去了。 因为她惊觉自己的床板似乎颤动了下,那股清亮的气息越来越近,直到钻进了她的被褥。 莲厌内心山崩海啸:“……!!!” 她倏地睁开眼睛。 邵阗身上很凉,克制着没有碰到她的皮肤,但的的确确,钻入了她的被褥。 两人在黑暗里面互相注视。 莲厌心跳得飞快,明亮的杏眼圆睁着,像是森林里受了惊吓的小鹿。 邵阗双眸沉静,脸颊却是绯红一片,淡绯的唇瓣抿着,一瞬不瞬的临摹着少女震惊错愕的面容。 “邵阗!你干什么?” 莲厌惊坐起,被褥因着她用力的牵扯而露出少年单薄的白色里衣和月光下优美的锁骨。 今夜月色太亮,两人脸上的神情纤毫毕现。 邵阗嗓音喑哑,喉结滚动,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片刻后哑声道:“娘子,我不舒服。” 第九十九章 谁给你的药 “不舒服”,莲厌喃喃了句,这才发现少年的脸异样的红。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热。 “你哪里不舒服?” 邵阗望着小仙子眼里不似作伪的紧张,长睫颤了颤,伸手将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 哑声道:“我以为是醒酒药。” 莲厌拿过瓷瓶,倒了几颗嗅了嗅,她不通药理,也不是很分得清是什么药。 看向满脸绯红的少年问:“谁给你的药?” “曾医修。” 莲厌放下心来,曾医修给的灵药,该不会损害身体。 但邵阗这幅样子又确实像很难受。 她给他输了点灵力,耐着性子问:“哪里难受?是不是药力太猛了?” 兴许是小可怜身子弱,一时吸纳不了药力。 “我用灵力把丹药在你体内化开,你如果不舒服就跟我说”,莲厌担心他又跟咳嗽一样憋着,叮嘱了句,“不要忍。” 邵阗低低应了声:“嗯。” 灵力输入,莲厌紧紧盯着邵阗的神色,完全忘了两人现在正躺在一张榻上。 直到充满压抑欲望的一声气喘从少年口中发出来,莲厌才整个人僵住了般,后知后觉猜到曾医修给的是什么丹药。 少年脖颈染粉,整个人半弓起了身子,在药效的催化下,整个人浅浅的痉挛起来。 莲厌手一颤,整个人往后跌坐下去。 “曾寄一!你干的好事!” 莲厌心里一万头土拨鼠狂叫。 她掀开被褥就要爬下榻:“邵阗,你忍忍,我去把曾医修请过来。” 腰肢却被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缠住。 莲厌从未发觉邵阗的力气竟然这般大。 她整个人倾覆了上去,呼吸与他相贴。 少年周身清冷如玉的气质早就被烈焰驱逐,浑身火烫,眼神迷离,却还努力克制着,懵懵懂懂看了她一会儿,又松开了她。 “我想……沐浴”,少年嗓音嘶哑,像是被真火焚噬过。 莲厌喉咙一哽。 丹药没被催化还好,她刚刚什么都不懂,反而帮了倒忙。 别说这会儿把曾医修请来有没有作用,哪怕就是有用,解除药效的法子也不会轻松到哪儿去。 莲厌眼神复杂。 她能确定的是,她现在的确没有谈论儿女私情的想法,她重生归来,排在首要的任务是复仇。 可是婚是她同意结的。 她也利用小可怜增长了修为。 卑鄙的事情她做尽了,今夜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恩人因着她的疏忽经历苦难? “邵阗,我帮你。” 莲厌掀开被褥,掐住少年下颌,让他看着她:“你听我说,曾伯伯的药,药力不会太猛,你配合我一些,很快就好了。” 邵阗迷蒙着点了点头。 曾医修的丹药,自然仅仅只能助兴。 他服用的,是沈椿棠乾坤袋里的春茗丹。 少年乖巧的嗯了声,如同小猫呜咽,莲厌看得脸一红。 月下看美人,越看越心惊。 大概说的就是此刻。 她前世在凡间颠沛流离的五年,藏匿青楼时看多了避火图、也听了许多墙角。 但自己从未亲自弄过。 莲厌内心紧张,面庞却竭力维持着镇定。 她直勾勾盯着少年冷汗涔涔,红霞满面的脸,一点点摸索着扯开了他的系带,尽可能温柔的亲了亲他的嘴角。 “力道重了,或者疼了,不要忍着。” 邵阗泪眼迷蒙与她的清眸对上,修长的手指扣紧了她的腰,眉心偶尔不适地拧动起来。 嘴唇却紧紧抿着,不泄露出一点声音。 莲厌担忧他的身体,见他一声不吭,似乎颇为忍耐,只好问:“是不是不好受?” 她的手指并不长,也很注意力道。 但是有些事情毕竟是第一次做,她也不确定自己做的够不够好。 “太重了?”莲厌看他蹙起了眉。 邵阗摇了摇头,片刻后,终于将涣散的目光凝聚在了少女玉质一样的绝美面容上。 嗓音沙哑透欲:“有点轻,这样会要很久。” 莲厌眼神一滞。 腰肢被邵阗带着往下压了压。 修真界的衣裳本就纤薄,少年有力的心跳和结实的臂膀,以及块垒分明的腹肌和灼热的温度,让莲厌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少年低哑的声音里带着不稳的克制喘息:“小莲蓬,能不能和我当真道侣。”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莲厌唇上。 这个吻不如白日里清凉,也不像白日里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与之相反,邵阗气息滚烫,一点点的试探,无师自通地开始攻城略地,并且溢出一缕缕让莲厌忍不住心颤的声音。 莲厌耳红心热,酥麻密密麻麻地从尾椎骨升起,第一次感受到了连灵魂都战栗的感觉。 她到底还有些理智,撑着想起身,后颈却被压住。 邵阗喉结滚动,一只手钳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撩开她脸颊垂落的青丝,像是完全丧失了理智。 莲厌不知道曾医修给邵阗吃的是什么药丸。 她这会儿又气又怒,但偏偏对着失去冷静的邵阗,她束手无策。 沉沦下去,还是推开? 莲厌眉心紧蹙,这会儿箭在弦上,她抽身倒是容易,但是邵阗这副孱弱的身子,刚从鬼门关过了一遭,脆弱易折,再也经不起半点风雨。 罢了,凡人寿命区区几十年。 莲厌下了决定,便不再抗拒。 只是到底还有些女儿家的羞赧,又惊愕少年的粗重,一个法诀过去,长明灯灭了,朱红罗帐也缓缓掩住了两人的交缠。 * 瑶光峰,奉青焦急的等候了一夜。 天色渐明时,屋门终于被推开,枫露长老清冷的面容挂着复杂沉重的情绪,从里面走了出来。 “枫露长老,小师妹她如何了?” 奉青提心吊胆的问出这句话,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枫露长老的面色。 他第一时间给沈椿棠喂了师尊给他保命用的星返丹,枫露长老又在里面待了一夜,该是无碍了吧? “没有生命之危了”,枫露长老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有些神思不属。 奉青焦急道:“那弟子可否进去看看?” “去吧。”枫露长老沉吟了会儿道。 “谢长老”,奉青道了谢便准备往里走。 却被枫露长老唤住:“奉青,你可是爱慕椿棠?” 第一百章 你小道侣没把你服侍好? 奉青没料到枫露长老突然这么问,脸一红,眼神闪烁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师妹样样出类拔萃,宗门里怕没谁会不喜欢小师妹吧?” 枫露长老直直地看着他,似乎欲言又止。 奉青睁大眼睛,等着枫露长老下文。 但枫露长老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奉青进了屋,沈椿棠还未醒,身上的衣裳也没有换下去,一身的血痕触目惊心。 他抓住少女的手,咬牙切齿道:“小师妹,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等你醒来告诉我,我一定将他抽皮剥骨!” 奉青自己断臂的时候都没有哭过,这会儿见沈椿棠面色苍白,毫无颜色,眼里却有了泪意。 枫露长老沐浴了一番,又去取药熬药,回来的时候见奉青还未走。 端着药道:“你先回去吧。” 奉青站起来,诚恳道:“长老,如果小师妹需要什么药材,或者有什么别的需要,您尽管找我便是。” “嗯。” 奉青走了几步,回头又深深看了病弱的少女一眼,这才扭身走了。 枫露长老将汤药放在榻边小几上,幽幽道:“什么时候醒的?” 沈椿棠睁开了眼睛,视线掠过帘帐,落到枫露长老身上,气息微弱:“师尊。” “你隐藏性别多年,是为何意?” 枫露长老语气听不出喜怒,只一双眼犹如利箭般射向榻上柔弱虚软的美丽少女。 沈椿棠干裂的唇动了动,她试图坐起来,但双臂毫无力气,浑身剧痛,只能放弃。 “这些年,你医术增进迅速,在天赋面前连我也自愧不如,若非你重伤濒死,我替你把脉,还发觉不了你是男儿身。” 枫露长老语气严厉:“椿棠,你分明是男儿身,却以女儿之姿,在宗门男修之间混得如鱼得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师原先以为你喜欢的人是秦浮光,可现在,为师当真看不懂你了……” 枫露长老眉心紧蹙,病榻上被万刃穿身的少女即便是流露病态,也是绝美的。 可是脉象不会骗人。 “椿棠,你到底喜欢谁?” 沈椿棠听着师尊的诘问,浓长的睫毛颤了颤,哑声道:“师尊,这不重要。” 枫露长老端了药过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椿棠,你天资不比秦浮光差,我一直也将你当做最得意的弟子培养,你莫要自己毁了自己。”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沈椿棠扯了扯嘴角,“多谢师尊救命之恩。” 枫露长老叹了口气:“罢了,你自己的路终究要你自己走。” “喝药吧”。 师徒俩没有再说话,沈椿棠沉默的喝完了药。 在枫露长老起身欲要离开时道:“师尊,有什么丹药或者方法,能让一个凡人陡然拥有超凡的力量?” 枫露长老回过头,眼里染上不可思议之色。 “你是说,伤你的人是天璇峰那个凡人?” 枫露长老并不蠢,应当说,沈椿棠也没打算隐瞒她。 “是”。沈椿棠说道,她皱了皱眉,“我觉得那不像是灵力,也不像妖力或者魔息……” 沈椿棠心在不断往下沉,有一个猜想她不敢肯定,也不敢往下去想。 她原本抓了一根白色的晶羽,但是醒来之后,除了满身伤痕外,那些洁白的像是羽毛利锥一样的东西通通消失了。 “那个凡人的确有些古怪,我之前给他疗伤,他的伤口愈合速度非常慢。” 枫露长老收拾完药碗,看了沈椿棠一眼:“不过那个凡人死了,细究也无用。” “死了?”沈椿棠心底爬上一丝隐秘的欣喜。 如果邵阗死了,那大师姐自然就和他结不了道侣。 枫露长老瞥她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椿棠,你……你不会对你大师姐她……”,这话说出来,连枫露长老自己都觉得荒谬。 可是她是个女人,观察人就像是观察药草习性,她向来在体察情绪这方面有超乎寻常的领悟。 沈椿棠对上枫露长老的视线,苍白一笑,模棱两可地道:“大师姐可爱灵动,冰肌玉骨,我是很喜欢啊。” “只是我杀了她的未来道侣,大师姐怕是要跟我不死不休了”。 沈椿棠嘴角弯弯,仔细看的话,还带着一股病态的惊喜。 枫露长老看着她这副样子,在心底彻底放弃了这个弟子。 心术不正,执念不清。 枫露长老在心底落下了两句评语,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有些凉薄了:“瑶光峰不留心术不正,妄生邪念的弟子,等你身子好了,自请离去吧,往后莫要说是我的弟子。” 沈椿棠盯着枫露长老离开的背影,清灵的眸子一点点黯了下去。 又被放弃了啊。 * 莲厌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还枕在少年的胳膊上,整个人都躺在邵阗怀里。 联想到昨夜发生的事,她脸上一阵羞热。 那药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她这具自小修炼的身体都险些承受不住。 一开始是中药的邵阗难受的声音,到后面,几乎都是她的哼哼唧唧和求饶。 莲厌深呼吸几口气,轻手轻脚的避开邵阗的长腿和腰,爬下了床。 榻边搁着清水和帕子,是昨夜清洗用的。 莲厌顺手把东西端走。 她还想把褥子也换了,但是看邵阗睡的还比较熟,黑长的睫毛覆盖在苍白的眼睑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昨夜那么累,还是再睡会儿吧。 她先去瑶光峰把曾老头揍一顿再说! 莲厌第一次洗手作羹汤。 大清早去菜园里摘了点小青菜和小葱,回到小厨房里简单煮了两碗面条。 端了一碗到卧室,见邵阗还没醒,她探了探他的脉搏,确定人没事,这才离开。 狼吞虎咽吃了一碗面条,莲厌气势冲冲地御剑去了瑶光峰。 曾医修正在院子里摆弄他那些药草。 一见莲厌春风满面地冲进来,还以为她是来感激自己所赠丹药,立马就露出个笑容来。 只是这个笑容还没绽放开,就被月银噼里啪啦的一顿猛抽。 月银倒是也没打他的脸,一个劲儿冲着曾医修浑圆的臀抽。 抽得曾医修哎哟着上蹿下跳。 “莲厌丫头,你干嘛呢你?!” “大清早的,你欺负老人家,昨夜你的小道侣没把你服侍好?” “不应该啊,我给他的药丸,就算是命悬一线的人也能龙精虎猛起来,你……哎哎哎别打别打……好痛哟哎哟……” 莲厌咬牙,就是服侍的太好了! 邵阗这会儿还没醒呢! 第一百零一章 那我还得谢谢你 曾医修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毒打,别提多委屈了。 “莲厌丫头,你别太过分!欲求不满你找你小道侣去,大清早来找我个糟老头子晦气,我……我要去执事堂举报你。” “举报我?我还说你为老不尊,你给邵阗吃的什么药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清楚啊,我给他吃的是强健身体的大补丸,他那副身体那么弱,我怕你们洞房困难,才给了他药,如果不是老朽,他恐怕连一刻钟都撑不到,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莲厌笑容森森:“那我还得谢谢你?” 曾医修拿着个竹篮挡在臀后,气咻咻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当不起你一声谢。” 莲厌见他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立即又是让月银啪啪几下。 曾医修气的满脸通红,怒喝道:“以后你俩的孩子满月酒别请小老儿我,什么事儿都别找我!” 莲厌召回月银,少女身姿曼妙婀娜,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木已成舟,断无回旋余地。 事到如今,只能恪守己心,安心陪完邵阗这一世。 只是昨晚那种事,断不可再发生第二遍了。 莲厌回到天璇峰,邵阗已经醒了。 少年坐在廊檐下的藤椅上,灿烂的阳光穿过湘妃竹帘的空隙照在他如玉般的脸上,精致的五官宛若雕刻,脖颈白得近乎透明。 他仍然闭着眸子,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很难想象这么脆弱易折的长相。 莲厌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昨夜,脸一热,就准备悄悄离开。 “小莲蓬”,邵阗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珠深沉如墨,凝在她的身上。 莲厌脚步一顿,露出个笑来:“睡醒了啊,面吃了吗?” “吃完了。” “那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邵阗摇了摇头。 莲厌松了口气,浅浅笑着:“那你再睡会儿,今天太阳很好,我以前也经常坐在藤椅上晒太阳。” “嗯。” 莲厌转身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个李钰是你朋友吧?我昨夜给他堆了个小坟包,你……要不要去祭拜一下?” 邵阗黑眸镇静,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那我带你去。” “站得起来吗?” “没有力气……” 莲厌嘴角抽了抽,还是上前将人扶住:“我抱你过去?” “可以背着我吗?”邵阗抿了下唇。 莲厌回答的果断,在他面前弯下腰:“行。” 埋葬李钰的地方并不远,就在天璇峰后山,所以莲厌干脆背着邵阗走了过去。 刚开始两人都没说话。 还是莲厌率先打破沉默:“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李钰……是被沈椿棠杀死的吗?那又是谁把沈椿棠刺成了个刺猬?” 她那天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沈椿棠身上的伤绝对不是普通修士造成的。 而且那晚自己后院里乍然一现的白光,她恍惚感觉在哪儿见过。 “那天晚上,沈椿棠带着李钰闯进来”,邵阗抿了下唇,湿热的呼吸吐在莲厌耳边。 她有些痒地偏了偏头,问:“然后呢?” “李钰吃了药,沈椿棠想让他和我……” “岂有此理!”莲厌瞪大眼睛,胸脯起伏,“沈椿棠是不是有病?你和李钰……你们都是男的,她是傻x吗?” 少女直起后颈,邵阗的唇若有似无的蹭了上去,眸色黯了黯。 “他们……你们”,莲厌语无伦次。 “没有得逞,有一个高人救了我。” 微风吹起少女发髻上的红色发带,恰好吹到邵阗脸上,他微微启唇,将发带抿进了唇内。 莲厌并不知道身后的动静。 她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那位高人长什么模样?修为是不是很高?沈椿棠是金丹期,能将沈椿棠伤成那样,实力定然不俗。” “只是那位高人怎么会恰好出现在天璇峰?” 邵阗张唇,将红色发带放开,眼神游离,声音极轻:“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他说他欠娘子一个恩情。” “他还留下了一份贺礼。” “什么贺礼?”莲厌偏了偏脑袋。 邵阗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洁白如雪的羽毛。 白色的晶羽仿佛还带着极寒雪域的低温,莲厌心里一惊,从乾坤袋里取出另一支冰羽。 即便过了这么久,冰羽依旧没有融化的迹象,冷硬的如同万年寒冰结成的冰棱,能刺穿世间一切防盾。 邵阗垂眸望着莲厌手里那根冰羽,被触碰的那种酥痒感又来了。 黑眸深深,视线随着少女纤细柔软的手指不断移动。 “他当真说欠我一个恩情?”莲厌不可置信。 心中已经知道邵阗口中的“高人”是谁。 若是如此说,那位高人极可能就一直在守护着她,否则竹溪镇那次又怎会出手及时? 邵阗轻轻“嗯”了一声。 莲厌摩挲着两根冰羽,沉吟了良久。 什么恩情,让法力高强的高人守护她这么久,却又不愿意现身? 片刻后,莲厌将两根冰羽用银色小盒装好,递去了身后:“高人留下的冰羽,关键时刻说不定可以保命,你将它贴身收好。” 邵阗望着凤羽,眼底浮起一抹灼光:“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何给我?” “因为你是我的道侣啊,保护道侣,还要什么为什么?” 莲厌眨了眨水眸,顿了顿又道:“你不喜欢?” 邵阗眸光在银色小盒上停留了许久,终于接了过去,唇角溢出一抹微浅的笑:“喜欢的。” 莲厌也勾了勾唇:“凤羽不可离开银色小盒太久,你贴身保存好了,不要弄丢了。等日后有空去了炼器行,我再给你打造一个护身法器……对了,好像还有一种不需要灵力催动的连讯符,到时候下了山,我带你四处逛逛。” 少年沉寂的黑眸渐渐燃上一点星火,乖顺地回:“好。” 李钰的坟包很简陋,莲厌想着他是无辜牵连进来的,心生愧疚,从乾坤袋里翻出了点瓜果摆了三个盘子。 又去不远处砍了颗小树,削出了个简陋的牌匾,手上拿着刻刀迟疑着问邵阗:“刻什么字?” 第一百零二章 冰凰六骨 邵阗望了眼李钰的墓,眼神晦暗。 “李钰之墓。” 莲厌眨了眨眼睛:“这……会不会太简单了?” 好歹也是好友李钰之墓吧。 “他死了,不会介意的。” 莲厌嘴角抽了抽,这……这对吗? 她陡然想到以后倘若自己和訾旸老狗大战败了,邵阗会如何给自己刻碑? 不会也简简单单写个“莲厌之墓”吧。 莲厌嘴角抽了抽,不过话糙理不糙,死了还知道什么? 复仇是她自己的私事,莲厌没打算和邵阗讲。 简单刻了碑,供了瓜果,莲厌蹲下身,作势跟来时一样要将邵阗背回去。 邵阗却没上去:“我想单独待一会儿,晚点会自己回去。” 莲厌一愣,转瞬又想到邵阗可能是想再和李钰说会儿话,沉默片刻,颔首应了。 “我去旁边的紫林海练半个时辰剑,一会儿来接你回去。” “好。” 莲厌也有好几日未曾练剑了,她如今升为元婴期,昨夜不知道是不是与邵阗圆房的缘故,今日她觉察身体愈发的轻盈。 星河苍穹诀的六式她已然领悟,今日准备试一下浩然震荡的太虚剑诀。 直到少女竹月色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邵阗追随而去的目光才逐渐收回。 少年一改浑身无力的虚弱模样,身子站直,神色清冷,拔掉了孤零零坟包上的墓碑。 他这具身体,纵然是黑白无常没有索了他的魂魄,服了两次凋魂丹,也将时日无多。 昨夜凋魂丹药效过去,他每走一步都宛若针扎。 只是没想到昨夜和小仙子亲密过后,莲厌体内的神珠竟然奇迹般地疗愈了他这副身体,让他现在不至于连榻都下不了。 只是昨夜他服用了春茗丹,小仙子也仅仅只是肯帮他,始终没有回答愿不愿意和他做真的道侣。 邵阗目光微暗,薄唇在春风中抿出浅浅的冷淡弧度。 他不会像母亲一样被困缚千年,让怨恨在心中发酵,最后以死相搏去追求自由。 他也不会像父亲一样为了权势去娶一个不爱的女子,最后又想两者兼得,将天庭弄得乌烟瘴气。 他喜欢的人,他会斩出荆棘,杀出血路,让她眼里只剩下浴火的自己。 天璇峰后山,清风微徐,安宁娟好。 邵阗盘腿而坐,双目紧阖。 不多时,温暖和煦的日光照射在少年身上,地上的影子逐渐拉长,变成一个不似人形的轮廓。 方圆几里的花草树木,仿佛受到了天霖的灌溉,眨眼间开花遍野,翠意盎然。 温暖的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幽远的淡香。 几只小草灵畏惧又好奇地探出头,嗅着地上馥郁香甜的神血,好半晌不敢上去舔舐。 直到有只幽蓝色的蝴蝶飞到血上轻轻舔舐,而男人并不驱逐后,才试探的上前悄悄与同伴分一杯羹。 冰凰的羽毛,离体后若不在灵力充足的地方存放,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回体。 但是冰凰的凤骨,离体后若为武器,可做世上最凶厉之冷箭,若为盾,可抵挡上古神灵之力。 当年,母亲嫁给天庭之主,取了三根冰凰凤骨,给天庭之主做了护体之盾,让那个男人在面对混沌大妖时亦可所向披靡。 邵阗面色苍白的将取出的六根剔透凤骨在指尖缠绕,花朵点缀,以法力将它编制成了一条项链和一条手镯。 * 莲厌练完剑回来,就看见邵阗昏死在紫林海外。 她心里一惊,连忙冲过去将人抱在怀里,御剑去了瑶光峰。 奉青每日都会去瑶光峰探望小师妹,顺便给她讲一些宗门内发生的事。 昨日沈椿棠让他去打探下天璇峰的情况,毕竟天璇峰内还死了个李钰。 虽然是个外门弟子,但大师姐若执意追究,闹到执事堂那里,谁也讨不到好处。 奉青记下了,今日来之前就刻意打听了下天璇峰的情况。 谁知不打听还好,一打听,他整个人都崩裂了,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沈椿棠听着奉青打听来的消息。 美丽苍白的面庞也有一瞬的怔愣:“大师姐,结元婴了?” “是啊,我也不相信!可是宗门内的师兄弟都看见了,元婴的接引劫雷就是从天璇峰消散的,大师姐身上的气息也确实是元婴的修为。” 奉青面色很难看:“大师姐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掩盖了修为,竟然连我也骗了。” “今日我听几个小弟子议论,大师姐应当是在宗门大比上就隐藏了修为,却还假装是炼气期,故意引那个叫吕志的筑基弟子签下生死契赴死,大师姐当真是恶毒,用心险恶。” “可你猜另一个弟子怎么说?”奉青哼了声:“他竟然替大师姐说话,说是那名叫吕志的弟子挑衅在先,大师姐是除恶卫道!” “好一个除恶卫道,她莲厌要是有这么好心,我奉青把脑袋割下来给她当球踢!” 奉青面色铁青,十分不服气:“不过都畏惧大师姐如今结了元婴,怕她惧她罢了,一群风吹就倒的墙头草。” 沈椿棠眸色潋滟,垂眸遮住眼中异色。 她受到的震惊不比奉青少。 大师姐什么时候隐藏的实力,她到底还藏了多少她不知道的多秘密? “小师妹,汤药快凉了,你趁热喝,药效好”,奉青收敛神色,体贴的把药喂到沈椿棠唇边。 “奉青师兄,我自己来。” 沈椿棠接过汤碗,没错过奉青面色一闪而逝的失望。 她眯了眯眼,露出个苍凉的笑来:“奉青师兄,你待我好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小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叫邵阗的凡人死了,大师姐定然会觉得我是杀人凶手,而今大师姐已经结婴,等她办完那个凡人的丧事,定然会来找我寻仇。” “你今日送完药就不要再来寻我了,我不想连累你。” 少女犹带病态,我见犹怜。 奉青心一下子就软了,愤怒道:“小师妹莫怕,莲厌若敢寻仇,我替你迎战,即便他如今是元婴期,宗主闭关,宗门内比她修为高的修士数不胜数,我看她胆敢动你!” 第一百零三章 大师姐何惧一照 沈椿棠面色仍然带着犹疑和不安。 奉青又道:“何况,那个叫邵阗的凡人也没死。” “没死?”沈椿棠声音陡然拔高。 奉青被少女突然高了几度的声音吓得呆愣了下,旋即道:“是啊,不仅没死,两个人还……还拜堂入洞房了。” 沈椿棠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良久,她才似哭似笑的翘了下嘴角:“是吗?那还真是恭喜他了。” 师尊没必要骗她邵阗死了。 沈椿棠眼神闪烁,手指在掌心掐出了红痕。 奉青看出她状态不对,担忧道:“小师妹,你不要太过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沈椿棠痴痴地抬眸看他,一双潋滟灵动的眸子里像是沉醉了秋水,声音哀怜:“奉青师兄,你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小师妹,我待你的心意日月可鉴。” 沈椿棠抿了抿唇,垂下眸子:“那师兄是什么事都愿意替我做了?” “小师妹,你想做什么?” “奉青师兄,你侧耳过来”,少女声音娇软,自带蛊惑。 奉青心中一动,凑了过去。 * “他还活着?” 枫露长老查探完气息,神情惊愕,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她又想起沈椿棠说过这凡人少年不同凡响,能一招制服金丹修士,忍不住皱了皱眉,直接用了高级疗愈术。 莲厌紧张道:“长老,他怎么样了?” 她方才检查过,邵阗身上并无伤痕。 但人的的确确是昏睡不醒。 “他六腑有淤,似乎是受了很重的内伤,血气滞留在体内没有导出,这才昏迷,普通灵力探查不到,需要用到修士元婴。” 枫露长老转眸看了她一眼。 莲厌愣了愣:“元婴,元婴怎么治?” “元婴入体,以灵力引导血气。” 枫露长老眼神闪了闪:“他的身体似乎比前些日子我探查时要好上许多,五脏六腑也似乎被修补过,你们昨夜……” 莲厌表情凝滞,脸噌的红了。 枫露长老看她这副模样,也体贴的没再追问,不过还是提醒道:“你可知椿棠是被谁所伤?” 莲厌点了点头。 自然是那位在竹溪镇出手相救的高人。 枫露长老看着她,欲言又止:“那你可知你道侣的身份?” 莲厌又点了点头:“我过几日正准备带他去宁国帝都寻亲。” 枫露长老张了张唇,良久,她才沉声开口:“你这个道侣,他待你可是诚心?” 莲厌看了邵阗一眼,点了点头:“他对我是极好的。” “那你对他呢?”枫露长老直勾勾看着她,“你这个婚事结得仓促,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莲厌沉默了。 片刻后扬唇笑了笑:“没有难言之隐,只是觉得,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能护着他,有个人能陪着我,也很好。” 枫露长老久久不语。 直到莲厌将邵阗又抱了起来,准备离开时才道:“莲莲,修真大道,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不要交付了一整颗心,否则漫长的岁月,会很煎熬。” 莲厌脚步顿了下,没有回头,懒懒散散地笑着应了:“放心。” 离开瑶光峰的时候,莲厌在峰碑处看见了奉青。 “大师姐如今真是口碑逆转,走到哪儿都吸引人目光啊”,奉青抱着剑,不阴不阳道。 莲厌睨了他一眼,就打算掠过他离开。 奉青却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拦住她的去路。 “大师姐的凡人道侣这是病了还是死了?” 他啧啧两声,句句挑衅。 莲厌顿住脚步:“奉青师弟还有功夫在这儿说风凉话,看来沈椿棠是没死了?” “师弟若是急着吃席,我现在便去了结了沈椿棠也不迟。” “小师妹果然是你害的!”奉青睚眦欲裂,“你到底用了什么阴毒的手段害了小师妹身受重伤,自己还这么快速的升了修为?我可不是那些被你三言两语蒙骗过去的傻子!” “师弟想知道?”莲厌勾唇,表情先扬后抑:“我凭什么告诉你?” “事出反常必有妖,莲厌,你得意什么?我现在就回峰禀报给我师尊,让他请几位长老做主,用五行轮回镜查探你的身体!” 莲厌面色冷了下来。 她是幽蝶族,对修真界来说,幽蝶族的族人虽然能渡化怨灵,但本质仍是妖。 修真界对妖魔是见而诛之。 她不能被五行轮回镜照出真身。 看来,要趁早离开南墟山了。 月银顺随心意落到奉青面前,宛如一只眼睛般盯着奉青举动。 奉青见莲厌转身离开,皱着眉往前追:“莲厌,你心虚了,你休想逃跑!” 月银往前一刺,鲜红的血顺着奉青眉心汩汩流了下来。 周围早已围了不少瑶光峰的弟子和别峰来取药的弟子。 见月银当真刺穿了奉青的额心,皆是一惊。 只是这次没人再去指责大师姐的不对,这分明就是奉青师兄挑衅在先。 不过众人心中也不是没有疑虑,大师姐的修为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 奉青师兄说得也对,事出反常必有妖。 五行轮回镜能照出天下万物,乃修真界至宝,任何妖魔鬼怪在五行轮回镜面前都会原形毕露,大师姐若心中无鬼,何惧一照? 奉青望着走远的莲厌,伸手抹掉额头上溢出来的鲜血,眼神阴冷。 回到天璇峰,莲厌就在屋内布置了个防御结界。 她第一次调动元婴,过程比想象中的要顺利。 只是她的元婴似乎与别人的不同。 她的元婴怀里似乎抱着一颗金珠。 莲厌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吞了颗珠子在体内。 她试图让元婴将那颗金珠抱出来,可是元婴是灵体,那颗金珠周身的璀璨金光穿透了元婴,才被她注意到。 元婴带不出来金珠。 莲厌只能先行作罢,先将元婴引到了邵阗身体内,替他抚平创伤。 用元婴疗伤,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 莲厌也终于明白了修士之间元婴双修为何是凌驾于肌肤相亲之上的一种双修之道了。 邵阗整具身体在她的识海里,仿若透明。 元婴所过之处,即便少年穿了衣裳,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百零四章 你的小道侣又怎么了 纵使莲厌脸皮再厚,这会儿也忍不住红了耳根。 她平复了好几次呼吸,才稳住心神。 只是在看清邵阗伤处的时候,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怎么会断了这么多根肋骨? 而且这些肋骨根本不是被重力撞折的,倒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折断然后抽离出了体内。 折断肋骨已经常人难忍的剧痛,更遑论是抽离肋骨。 莲厌倒吸一口凉气,眉心紧蹙。 折断的肋骨她可以帮邵阗续接,可消失的肋骨,她如何变出来? 看来离开南墟山前,她还得去一趟瑶光峰,询问枫露长老如何让断掉的骨头再长出来。 莲厌只能用元婴先帮邵阗清理了肋骨断裂溢在体内的淤血,又用元婴从头到尾帮他温养了一遍身体。 收回元婴时,莲厌看了眼计时的漏刻。 竟然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莲厌替自己病弱的小道侣掖了掖被角,眼里的关切和担忧连她自己也没发觉。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邵阗的关注实在太少了,以至于连他什么时候受的伤都不知道。 * 莲厌自己辟了谷,不用吃午饭,但凡人的身躯孱弱,五谷杂粮不可或缺。 趁着邵阗还没醒,她去了趟食堂,让食堂大叔帮忙熬了松茸花胶鸡汤,并着炒了几样时蔬豆角。 鸡汤还未熬好,回到天璇峰,莲厌生了火将鸡汤用小火继续熬着。 邵阗醒来的时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室内飘浮着暗香,帘幔和屏风沉沉静静,外面的日光透过窗棱射进来,一派宁静致远。 邵阗并不是因为拔除凤骨晕倒的。 冰凰一族,每个族人都会有六根凤骨。 若遇到心仪之人,可以凤骨为聘。 自己拔去的凤骨可以再生。 但若是外力拔去,那无异于要了冰凰的命。 母亲当年的三根凤骨,是天庭之主亲自血淋淋拔掉的,所以她恨那个男人,她的身体也因为那个男人变得残缺。 小仙子将他的凤羽保存得太好,他是被凤羽回归时巨大的灵力波动震晕的。 邵阗垂眸看了眼完好的衣衫,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莲厌拿着个蒲扇,坐在厨房外的小杌子上守着火候。 听见脚步声,就看见了逆着光走过来的邵阗。 她站起来,急忙走过去把人扶住:“你断了好几根骨头知不知道,怎么现在就下榻了?快回去躺好。” 邵阗看着她眼里的担忧,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弯:“没事。” “怎么会没事?” 邵阗似乎猜到了什么,黑睫一颤,盯着莲厌:“你用过元婴探查过我身体?” 莲厌脸一僵,被太阳晒了许久的脸颊有些发热,含糊“嗯”了声,此地无银三百两道:“就看了看你的骨头,别的地方没看。” “看了也没事”,邵阗直勾勾看着她脸上腾起来的那抹绯红,嗓音低哑,“那天晚上也都碰过了。” 莲厌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整个人像是生吃了几千根冲天椒,一股热气直往天灵盖上冒。 “邵阗,你……” 他是怎么一本正经,端着副清冷守礼的模样在青天白日说出这些虎狼之词的! 莲厌气怒的瞪着他。 邵阗察觉她眸中的焰火,握住了她的手腕:“对不起,我说错了话,我送你礼物赔罪好不好?” 他这会儿倒又像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莲厌知道他家底单薄,怎么会要他的棺材本? 忙说:“不用”,转身搬了个椅子过来:“你先坐下来,你还没说,你骨头是怎么断的?什么时候断的?也是被沈椿棠打断的?”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邵阗垂眸看着她,没有回答这些问题,而是握住她的手,将镶着不知名小野花的简朴银白手链系在了她的腕上。 莲厌直愣愣看着系在腕上的银色晶莹手链,好半晌迟钝问:“这是哪里来的?” “随手做的”,邵阗抬起她的下颌,倾身过去,将另一幅水晶似的项链也戴在了她的脖颈上。 邵阗眸光在少女白皙如玉的颈下停了会儿。 原本悬挂双生鱼玉佩的地方,挂上了他的凤骨。 莲厌看见他嘴角浅浅的笑意,本来准备拒绝的话语咬在了唇齿间。 她看了看手链,阳光下的玉晶十分剔透,小花小草也十分逼真,仿佛刚从泥土里洗涤采摘下来,连她也不得不佩服这等巧夺天工的工艺。 不过好看就等于昂贵。 她抿了抿唇,看向苍白的少年:“这一套多少灵石?” “不要灵石,自己做的。” 莲厌瞪大眼睛:“那你也太厉害了,真好看,你看这个小花,像刚摘下来的一样,以后离了修仙界,靠着这门手艺,你也不会挨饿。” 邵阗轻轻应了声,闻到空气中浓郁的鸡汤香味,他唇边笑意更甚:“你煮了鸡汤?” “不是我”,莲厌眨了眨眼,“我哪里有那个本事,是去食堂取的,不过味道应该也不差。” “现在应该熬好了,我把青菜豆角也热一热,端来一起吃。” “好。” 莲厌很快摆好了四菜一汤。 两人吃饭的时候,莲厌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等会儿吃完,你收拾一下,我们今夜就离开濯光宗,去帝都寻亲。” 邵阗执着筷箸的手顿了下,看向她:“好。” 莲厌心底松了口气,她还以为邵阗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急。 本来是不急的,但是奉青今日的古怪神色总让她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 现在还不是暴露身份,和整个修仙界为敌的时候。 用罢饭,莲厌在院中布置了个结界,自己带着月银出了门。 离开南墟山之前,她要去做一件事。 一件从重生后,她就一直没忘记的事情。 瑶光峰内,枫露长老看着去而复返的莲厌,习以为常道:“你的小道侣又怎么了?” 莲厌将发现邵阗体内断骨一事说了。 枫露长老从乾坤袋里翻出两瓶灵髓续筋液:“用它给元婴泡澡,他若是个正常人,就该长出骨头了。” “谢谢长老”,莲厌知道灵髓续筋液昂贵,在浮生楼,有时还能拍出天价。 枫露长老却一下子就给了她两瓶。 莲厌将乾坤袋里剩下的两百多上品灵石都拿了出来。 再看忙碌炼丹的枫露长老,一种即将要离开熟悉之地的茫然感让她迟迟没有离开。 第一百零五章 杀沈椿棠 “怎么了?”枫露长老转身看了她一眼。 莲厌看了眼面前的炼丹炉,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觉得长老对我太好了,舍不得您。” “贫嘴”,枫露长老笑了笑:“以前也没听你这丫头说过一句腻歪话,有了道侣,真的是长大了。” 她有些感慨,时光真是最容易流逝的东西。 莲厌弯了弯唇,掩住喉头哽咽:“那我走了。” “走吧。” 莲厌转过身。 枫露长老突然又喊道:“等等,把灵石拿回去。” 莲厌眼圈微红,努力瞪大眼睛减轻不适感,她没有回头,怕枫露长老看见自己的异样,只快速地摇了摇头。 枫露长老看她这副样子,心里升起一阵奇妙的感觉,忍不住又唤住了她:“莲厌——” 莲厌深吸几口气,尽量用平静娇俏的声音笑道:“我有灵石的,也不能总是占枫露姨姨的便宜。” “我不是说这个”,枫露叹了口气:“你这丫头,跟我分那么清做什么?我看着你长大,修仙界人丁凋敝,我将你看做晚辈,你因着我收了椿棠为徒,跟我闹脾气,认为我亲椿棠而远了你,不再肯唤我一声姨姨……” “我心里虽然待你和椿棠如出一辙,但这几年,到底也忽略了对你的关心,你既还愿意再唤我声姨姨,那姨姨也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莲厌背对着枫露长老,清明的杏眸陡然泪如泉涌。 她无声的哽咽着,也不讲话,只是肩膀禁不住微微抖动。 枫露长老眼里也有了热意,想到沈椿棠的欺瞒,想到莲厌这四年来受尽的委屈和嘲讽,心中不免生出愧疚:“莲厌,你……不与椿棠交心,兴许是对的。” 莲厌身子一震,脸颊落下的清泪被她抬手抹去。 枫露长老为什么会这么说? 她发现了什么? 还是猜到了什么? 枫露长老将灵石袋提了过来,看见莲厌脸上还未消逝的泪痕,愣了愣后,伸手拥住了孤零的少女。 她想起这四年,自己也因为宗内的传言对莲厌心生过不喜和偏见。 这会儿就腾生出许多惭愧。 她怎么早就没发现沈椿棠的心术不正呢? 莲厌这几年性情暴躁,多与同门争执,和幼时讨喜的性格迥异,她怎么就没能多关心一下她,探查一下原因呢? 她至今也没想通,沈椿棠为何要给莲厌的丹药里加入使人暴躁易怒的药材。 更想不通,明明是个男子,为何要乔装成女子身份入宗。 可到底是自己悉心教导的天才弟子,枫露不舍修真界陨落一个炼丹天才,也无法看见莲厌和沈椿棠自相残杀。 犹豫良久,还是没将沈椿棠的男儿身告诉莲厌。 只盼着两人今后再无交集。 片刻后,枫露长老松开了莲厌,用帕子擦了她眼角的残泪:“这些灵石远不足以弥补我这些年对你的亏欠,你大婚之日我也没有到场喝杯喜酒,这对灵犀指环是我当年在西佛秘境历练时偶然获得,即使没有灵力,佩戴者也可相互感应,权当做送你的新婚贺礼。” 莲厌渐渐止了泪,水洗过的眼睛还湿漉漉的,像是幼时犯了错躲到她怀里哭的小团子。 “枫露姨姨”,莲厌想说什么,临到开口,脑海却一片空白。 她想到不久前枫露还在提点她,邵阗兴许并不简单,这会儿却由衷的祝福她。 是因为那是她选定的人吗? 枫露心里软成了水,抚了抚少女青丝:“好了,都是有道侣的人了,总哭多不像话,走吧,我还要忙着炼丹呢。” 在枫露眼中,这或许就是简单的一别。 但是莲厌知道,兴许这一去,再相见,她和濯光宗就会是对立了。 她收敛了心神,露出了个平静的让人放心的笑容:“枫露姨姨,濯光宗里你对我最好,我因为沈椿棠的掺入而吃过醋,觉得她分走了你对我的爱,伤心过,但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走啦”,莲厌说完,转身离开。 枫露长老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幽幽叹了声。 视线一斜,看见了被莲厌留下的上品灵石,忍不住又是无奈一笑:“这丫头……” 莲厌离开炼丹房后,并没有径直离开瑶光峰。 而是去了瑶光峰后面的弟子院。 沈椿棠就住在里面。 她说过的,她要亲手杀了沈椿棠。 * 沈椿棠住的院子是一栋独院。 瑶光峰的弟子向来喜爱这个小师妹,自然让给她住的地方也是最清幽宁静、灵气充裕的好地方。 阳春三月,南墟山的花花草草都感受到温暖的复苏,陆续钻出泥土。 沈椿棠院里的花草要比仙山上的野草开得更娇艳些,有些四五月才能盛放的花卉,此时也结了花苞。 月银觉察到主人的心绪波动,在她背后散发出一阵阵的白色波动。 沈椿棠躺在屋子里的软塌上。 她身子还未大好,师尊自那日失望离开后,再没来看过她一眼。 每日都是奉青带了汤药来。 她病中昏沉,睡了许久,这会儿并无困意,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莲花暖帐。 忍不住去想大师姐和邵阗结为道侣后,两人进行到哪一步了? 少女眸子阴郁,秀美的面容也因着这丝怒意而微微扭曲。 只要莲厌放弃对秦浮光的纠缠,她未必一定要取走莲厌性命。 可是一切如她所料,莲厌在宗门名声败坏,大师兄也因着她的挑唆渐渐忽略了莲厌性格变化的异样。 为什么事情发展的结果还是不如她意? 秦浮光竟然堕魔了。 莲厌与大师兄退亲了,转而却又与一个凡人结为了道侣。 她以堕魔的把柄要挟秦浮光,宁国太子妃之位唾手可得,一切都在她的盘算之中,可她心中并不痛快。 沈椿棠眼神渐渐涌上暗色。 睚眦必报、名声恶臭的大师姐,应该遭到人人厌弃才对。 她花了那么久的时间,让秦浮光都动摇了那颗守护明珠的心,努力的将明珠光辉遮掩,泼上秽物,可还是有人沾碰了她珍藏的明珠。 沈椿棠心中愤恨。 是了。 她亲自蒙蔽藏起来的明珠,就该独自黯淡的躲在只有她能发现的角落,只有她能见识到她的美。 第一百零六章 沈椿棠的秘密 如今,却众人皆知了。 她怎能痛快的起来? 房门吱呀被推开,打断了沈椿棠的思绪。 她转眸看向屏风之后影影绰绰映入的影子,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眉心微拧:“是谁?” 莲厌转过鱼戏莲花的金边纳绣屏风,纤细身影展露出来。 她眉眼冷戾,杀气从眸底泄出,看见沈椿棠果然还活着,唇角溢出一缕嘲讽:“沈椿棠,我来取你的命。” 沈椿棠眼底骤然升起的喜色在听到莲厌开口的那一刹那被掩了下去,她撑坐起身,眼睛紧紧盯着负剑而来的少女。 “师姐这般恨我?我听奉青师兄说,你的凡人道侣不是没死?” 沈椿棠呵的一声嗤笑:“大师姐真的偏心,我伤重至此,也不听师姐关心我一句。” “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冰谷采莲之后,师姐你对我的态度变化那么大,是真的觉得我那番表白令你恶心,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莲厌对上沈椿棠清透的水眸。 沈椿棠太聪明了,但是她为什么要跟她说前世自己的凄惨命运,说出来,只会让沈椿棠愈发嚣张痛快。 她冷冷道:“跟一个死人多说无益。” 沈椿棠这会儿受伤颇重,她以元婴期的实力杀她,着实胜之不武。 但是沈椿棠胆敢出手先暗算邵阗,她也没必要跟沈椿棠讲什么光明磊落。 月银一剑直指沈椿棠咽喉。 莫说沈椿棠这会儿还无法调动灵力,即便她身体没遭受重创,在莲厌手下也未必讨得到好处。 喉咙血液溢出,沈椿棠眸中终于带了丝惊慌之色,不顾掌心被刺穿紧攥灵剑:“师姐,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我是被谁伤成这样的,你真的没有怀疑过?” “我如何伤得了你那个凡人夫君?”沈椿棠直直看着她,苦笑道:“你那凡人夫君仅仅一击,就杀了一人,重创我至此,师姐,就算要寻仇,是否也该是我向他寻仇?” “你说伤你的人是邵阗?”莲厌眉心紧蹙,“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谎演戏,沈椿棠,你真是无可救药。” “我没说谎!”沈椿棠瞪大眼睛:“当时屋里只有我们三人,我总不会用自残的方式去陷害他。” 莲厌眸色稍动,其实她心中不是没有怀疑过。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邵阗能以凡人之躯伤了沈椿棠。 他身子骨那么弱。 “那个凡人一直在骗你,醒醒吧师姐!” 莲厌心神摇曳,见沈椿棠三言两语就撩动了她的心湖,愈发坚定了此人不可留的信念。 至于邵阗是否隐藏了力量,她自会去证实。 月银力道加重。 沈椿棠掌心血迹斑斑,惊愕莲厌要置他于死地的决心。 这会儿再示弱下去,她只怕真的会死在莲厌手中。 顾不得其他,她吞服了一颗早就藏在手心的药丸,强行催动灵力,本命剑落念应召而出,朝着莲厌刺去。 莲厌微微偏头,落念刺了空,如同回旋镖一样又刺了回来。 莲厌张开灵力结界,一股强大的力量让落念剑的剑锋紧紧贴着空气,却刺不穿透明的结界壁垒。 “师姐,你还有功夫与我缠斗,我若死了,你那凡人道侣也得给我陪葬!” 沈椿棠眼睛里涌入一抹猩红,是那枚强行摈除痛苦感息的丹药起了作用。 “你说什么?” 莲厌心中一突,话音未落,突然被一股庞大的灵力震开。 沈椿棠光着脚走下榻,鲜血顺着之间蜿蜒滴落,惨白的脸色上,两只招子猩红一片。 她吐出口中的血沫,随手擦拭了下嘴角,血红的眸子溢满冷肃的哀怨:“大师姐,你为了个凡人,竟逼我至此。” 莲厌感知着她周身异于灵力的妖气,眸子惊异的大睁着:“沈椿棠,你吃了什么?” “妖丹啊”,沈椿棠若无其事的舔了舔干涸的唇,“你以为我一个凡人,为何四年前的宗门大比上能大放异彩?” “哈哈,你以为所有人都跟秦浮光一样,是万年难遇的剑修天才,哪里有这么多天才,造物主本就不公平,有的人生来锦衣玉食,有的人,却自幼见遍了肮脏……” “师姐,你既然知晓了我的秘密,我也断然留你不得了”。 九根狐尾自沈椿棠尾后生出,张扬舞爪的朝着莲厌缠去。 月银立即朝伸来的狐尾斩去,却犹如斩到了铜墙铁壁。 “师姐,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 “我八岁那年,随娘亲入京寻父,途中险些饿死,娘亲却舍不得动最后裁布作衣的银两,那夜在荒山上,我遇见一只濒死的千年狐狸,我扒了它的皮吃了它的肉,咽了它的内丹,喝了它的血,才知道世上还有妖物的存在。” “但那只狐狸内丹在我体内,我身体到底还是发生了变化,为了压制异变彻底沦为妖物,我不得不拜入仙山,师姐,你是第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如果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好好听话,我可以饶你一条性命。” “我那天真的没有骗你,师姐,我心悦你。” 莲厌看着沈椿棠眉眼凶戾的模样,心中一阵发寒。 前世到死,她都不知道沈椿棠竟然还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 “沈椿棠,半妖之躯,与妖结契,不会有好下场。” 她能幻化出九尾,说明与那只千年妖狐早就缔结了血契。 修仙界不容妖物,倘若前世沈椿棠的妖狐之躯曝光,那被修真界追杀的人,不该只是她一个。 莲厌只觉不可思议,她并非同情沈椿棠,只是觉得她当真可怕。 “那又如何”,沈椿棠眼色极冷:“作为凡人我也活不了几十载,与妖为契,能达成我所愿,我甘之如饴。” “师姐,不要耽误时间,你若冥顽不灵,我只好送你和你的道侣一齐上路。” “你对邵阗做了什么?” “只是奉青师兄怜我病苦,要替我出出气罢了”,沈椿棠看着莲厌眸底的担忧,心中升起一抹烦郁。 她幻化一次,需得好几日维持这个形态。 等解决了莲厌,她需得先离开南墟山,掩藏一阵,等妖力彻底散去才能回来。 第一百零七章 师姐真是愚蠢得可爱 这只妖狐是在渡劫时被天雷劈死的,论修为,相当于修真界的大乘期。 刚刚晋升元婴期的莲厌,即便醒了剑,也不是她的对手。 “师姐,你考虑好了吗?” 妖气扩散,不多时濯光宗的警钟就会震响,她没有太多时间。 莲厌两指并拢,竖起灵剑:“沈椿棠,自作孽不可活。” 沈椿棠眉眼一沉,似是遗憾:“师姐,你真是……愚蠢的让我觉得可爱。” 九条纁黄色狐尾如同粗壮的蛇身,齐齐朝莲厌卷去,澎湃的妖力霎时从院落散出。 嗡—— 濯光宗的示妖警钟发出了巨大的一声嗡颤。 整个濯光宗的弟子都被这一声巨响惊动,纷纷走出来查看。 “怎么回事?” “什么动静,又有人渡劫了?” “不是渡劫,好像是钟声。” 众人窃窃私语,忽然,远处急奔来一个弟子,见人就高呼:“是警妖钟响了,宗内现大妖,大家注意、注意——” 警妖钟?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濯光宗的警妖钟,震动的声音越响,代表大妖妖力越强,离宗门越近。 不少弟子开始奔走相告,懵怔中的弟子醒神之后,也立即祭出了灵剑,警惕的聚集在了一起。 卞权和奉青刚赶到天璇峰,就听见了警妖钟的嗡鸣。 他脚步一顿。 奉青还未反应过来:“师尊,怎么了?” “警妖钟响了,宗内有大妖。” 奉青睁大眼睛:“会不会就是那个叫邵阗的凡人?” 他好说歹说,才劝了师尊同他一道前来天璇峰,此时人就在里面,他一定要替小师妹杀了这个浪荡轻薄之徒。 “这里面没有妖气”,卞权沉声说完,传讯玉牌就响了。 同尘真人的声音响起,言简意赅:“卞权,瑶光峰惊现大妖,速来支援!” “师尊,那个凡人真的有怪异,他不止杀了李钰,还伤了小师妹,我们已经到门口了,先进去把他抓走,您再去支援也不迟。” 奉青声音急切。 莲厌如今已经是元婴期,没有师尊开路,他连护峰结界都闯不过去。 卞权沉吟片刻,缓缓道:“也好。” 他并非因着死了个男炉鼎而来,而是听奉青说这凡人身上有古怪,且样貌生得俊美,这才动了心思。 当年訾旸似乎就是在莲厌来宗门前不久才修为大涨,连跨两级,夺了他宗主之位。 他倒要趁着訾旸闭关,好好瞧瞧,天璇峰里藏着什么秘密? 卞权手一挥,元婴期的护峰结界瞬间消弭。 奉青狐假虎威的跟着师尊进入天璇峰主院,没一会儿,就找到了莲厌的闺房。 房间里并没有人,李钰的尸体也早就被处理了。 奉青怕师尊不耐,连忙道:“蹲守的师弟说莲厌去了瑶光峰,并未看见那个凡人离开天璇峰,师尊稍等,弟子这就把人找出来。” 卞权“嗯”了一声。 他眉头紧皱,看向瑶光峰的方向。 如此浓郁的妖气,他只在三百年前的南海一战上感受过。 三百年前与南海拈花的一战,致使修真界许多杰出修士陨落,至今修真界的元气也尚未恢复。 倘若这大妖是拈花卷土重来,那区区一个濯光宗,又有谁能抵御得了? 卞权萌生了怯意。 訾旸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闭关,莫非是卜算到了什么? 三百年前与南海拈花那一战,他就是看见訾旸暗自潜逃,自己才没傻了吧唧的冲上前送死。 奉青冲了出去,在各个房间里翻找。 片刻后,他收拢了心神,一拍脑门。 直接用神识探查不就行了。 真是越急越乱。 奉青嘀咕了句,立即将神识覆盖到了整个主院。 不多时,果然窥探到了影子。 “有了。” 奉青转身冲卞权道:“师尊,找到了。” 卞权神色不决,意味深长看了奉青一眼:“你将人带来便是。” 奉青点了点头,便冲出了回廊,朝着后排的偏院走去。 虽然沈椿棠提醒过他这个凡人少年不简单,但奉青到底是个筑基修士,况且外面还有师尊镇守,因此有警惕,但是不多。 他大喇喇地推开门:“邵阗,出来!” 门被他轻飘飘的推开,孱弱的少年长身玉立的站在屋内,清眸冷淡。 似乎早预料了他会来。 奉青看着他镇定自若的表情,微微眯了眯眼,扫了眼屋子,最后视线回到他身上:“小师妹说你身上有古怪,你是如何把小师妹重伤成那副样子的?” 这话问完,奉青又觉得实在是没有必要。 他今日来的目的,是替小师妹杀了这个玷污她的淫魔。 奉青不知道莲厌什么时候会回来,他跟师尊说的也并不是取邵阗的性命,而是以少年的美色诱了师尊陪同前来。 这会儿生怕节外生枝。 灵剑一抖,就朝着邵阗刺了过去。 这一剑刺过去,无外乎两个结果。 若是刺中了,邵阗死了,他也完成了小师妹的交代。 若是没刺中,邵阗当真隐藏实力,那么他受伤高呼,师尊最是宠爱他这个家族后辈,定然会出手。 这少年左右逃不开一个死字。 “去死吧!” 奉青高呼一声,灵剑直直朝着少年心口刺去。 这一击夹杂了筑基修士十成的功力,奉青眼神凶厉,一想到这清清冷冷的少年人面兽心的侵犯了小师妹,还险些害死小师妹,就恨不得将他抽筋断骨。 他看着面前不闪不避的少年,眼神阴森。 真是找死! “碧泉之下,幽灵焚天”,邵阗嘴唇张合,一道幽蓝色的光点朝着奉青闪电般撞了过去。 奉青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没看清是什么,额头突然传来了剧烈的灼痛感。 那种感觉仿佛浑身都被烧起来了,除了痛还是痛。 他浑身颤抖,连灵剑都当啷落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 奉青捂住脑袋狂叫,他全身的骨头都在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大抵都不过如此。 他疼得眼球突出,但身上并没有一丝被火燎过的痕迹,甚至连体温,都是正常的温度。 “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啊啊啊啊啊,我的头,我的头好痛,好烫……” 第一百零八章 天塌了,小师妹是小师弟? 奉青疼得滚在地上,额头瞬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哑着声音想求救:“师尊……师尊救我、救救我……” 疼痛中,奉青艰难的睁眼,看向对面的少年。 少年颀长俊美,犹如一尊玉像。 奉青张大嘴,他真的怕了,他爬过去想求饶,只要他放过他…… 可是他的嗓子似乎被火燎穿了,痛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奉青似乎看见了一只胖嘟嘟的蓝色蝴蝶飞落在他胸口。 再后来,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身体。 他挣扎着想爬回去,那只蓝色的蝴蝶却绕着它不断的飞。 渐渐地,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想杀邵阗,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天璇峰,忘记了自己喜欢的小师妹叫什么名字…… 邵阗抬脚绕开奉青的尸体,抬眸看向妖气冲天的瑶光峰方向。 瑶光峰散发出的妖息不是拈花的妖气,这股骚臭味,是狐妖。 莲厌去了瑶光峰未归。 邵阗眸光微冷,指尖探出,刚刚渡化完怨灵的虚灵蝶乖巧地落在了他的指尖。 与此同时,瑶光峰外早聚集了不少御剑前来的弟子。 几位长老神情严肃,守住了四个方位,防止妖物逃窜出去。 枫露长老是最先发现妖气的,但这种相当于人类大乘修士的大妖,她并未莽撞冲去应战,而是第一时间通知了同门。 同尘真人站在她身边。 身后传来轮椅的响动。 一直在内峰不怎么出来的昆霖仙君面色沉穆:“妖气传出的方向,枫露长老心中可有数?是哪位弟子的院子?” 昆霖仙君一双腿在三百年前的大战中废去,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 天之骄子沦落到坐轮椅出行,这种落差让他憎恶极了妖族。 枫露长老神色凝重,顿了片刻道:“是沈椿棠的院子。” 她已经不再称呼沈椿棠为徒儿。 “沈椿棠?就是四年前在宗门大比上展现极佳修仙天赋的女修?” 昆霖仙君对这个女修倒是有些印象。 此女天赋卓绝,不输剑道天才秦浮光,几个长老当时为争她抢破了头,就连他也动了心思。 “她已经不再是我的弟子。” 枫露长老此言一出,周围几个长老都面露惊讶之色。 “他并非是女儿身。” 这句话令众人又是一愣。 就连刚刚安排完防守弟子的闲观,闻言脚步也是一顿。 “我不知他是何目的,不过此人心术不正,撒谎成性,我只当看走了眼,教会她这一身本事。” “我更不知,这冲天的妖气,跟他有没有关系?!” 同尘真人表情凝固。 枫露长老这话说的不轻不重,附近的宗门弟子们却都全身心戒备着瑶光峰内妖气的动静。 大家的神识都扩散警备着,虽然根据修为高低,神识扩散的范围不同。 但总有偷听到的。 什么? 小师妹变成了小师弟? 是他么认为的那个小师妹吗?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不一会儿,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但此言是枫露长老亲口说的。 枫露长老在宗门内有口皆碑,正直善良,刚正不阿,修仙多年,救下来的人命数以千计。 谁也不敢质疑枫露长老。 再者,枫露长老也完全没有造谣中伤自己亲传弟子的必要。 修真界人丁稀薄,亲传弟子,那都是当成亲子嗣培养的接班人。 所有人脑子里都像是下了一场盛世冰雹,鲛珠一样大的冰雹噼里啪啦砸碎了他们的脑子。 人群里不乏有暗慕沈椿棠多年的弟子,此时有管控情绪稍差的,已经失声痛哭、捶胸顿足起来。 “欺骗我的灵石没事,为什么要欺骗我的感情呜呜呜,不行,我不相信,我要亲自去问小师妹。” 爱情果然使人盲目。 旁边的人拉住同伴:“你疯了?你进去给大妖当口粮?” “我也不信,小师妹那般柔美温顺,皮肤像雪一样瓷白光滑,怎么可能是男子?” “是啊,怎么可能,小师妹如果真的是男子,她有什么理由假扮女子?” “小师妹没有喉结,是男是女我还是分得清的。” “……” 四周一片嘈杂凌乱之声。 负责管控的执法堂弟子有点拦不住了。 前来禀报:“闲观师兄,弟子们拦不住了,有几个人一直起哄,要冲进去找小师妹”。 说完,这名弟子皱起了眉头,不知道现在该称呼小师妹还是小师弟。 同尘真人走了过来,拧着眉头看了眼闲观:“派去天权峰的弟子还没回来?” 警妖钟的钟声连普通的内门弟子都听见了,卞权这贪生怕死的家伙该不会是跑了吧? 他还事先给他传讯过,对方没回,才派人去的天权峰。 “真人!闲观师兄!”说曹操,曹操到。 前去天权峰传话的弟子匆匆下了灵剑,气息不稳道:“禀告真人,天权峰的守峰弟子说卞权长老一刻钟前就和奉青外出了。” “可说了去哪里?” 大妖的妖气溢散,也就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看来卞权并非是听到警妖钟响后才离开的。 弟子冰雹摇了摇头。 一旁将这些话听尽的昆霖仙君鼻中溢出一抹轻蔑的冷哼:“怕是听见了警妖钟的声响,自顾自逃窜去了,三百年前,他不也逃过一回?无能鼠辈!” 昆霖仙君向来就是这等冷烈性子,脾气也臭,但他毕竟是为了大义残了双腿,一直以来也无人指摘他。 “是不能再等了……”一名白须长老话未说完,忽听警妖钟又是“嗡”的一声震颤。 几位长老面色瞬间煞白。 警妖钟不会平白无故响第二次。 瑶光峰内,还有一只实力强大的大妖? 几位长老齐齐看向清冷似雪的枫露长老。 昆霖仙君眉头紧皱,言语冲撞,毫不客气:“枫露,你管理的瑶光峰藏匿了两只大妖,你竟一点不知?你这个一峰之主当的是真好!” 枫露长老哑口无言,在她管辖范围内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的确难辞其咎。 “行了,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两只大妖逃窜出去,否则人间怕是又要生灵涂炭。” 第一百零九章 我死,一定拉着你一起 同尘真人面色沉着:“不能再等下去了,宗主闭关未出,卞权不知所踪,劳烦诸位与我一同开启护山大阵,将这两头妖物先困死在南墟山。” 几位长老也知道拖不下去了。 纷纷点头应道:“好” 此时,沈椿棠卧房内。 方才还杀气腾腾气势骇人的狐尾,这一刻却被一股诡异的低温妖力逼的不得不松开了莲厌。 无数只蓝色的虚灵蝶破茧而出。 沈椿棠血色的眼睛充满了震惊,看着毫发无伤的少女:“你……你是妖?” 莲厌修为晋升迅速,但根基不稳,即便是元婴期的修为,也挡不住大乘期妖力的一击。 可是她不仅挡住了他的妖力,还散发出了一种更为诡异可怖的妖力。 这些幽蓝色的蝴蝶又是什么? 沈椿棠瞳孔骤缩,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莲厌,不明白这个直率天真、愚笨痴傻的大师姐,怎么会怀揣着这样大的一个秘密。 “沈椿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莲厌眉眼冷冽,月银在手中闪烁耀眼,战意十足。 无数虚灵蝶爬上沈椿棠的九尾,一股比九幽地狱还要冷的感知从狐尾传到沈椿棠心里。 纁黄色的狐尾不安的摇晃,将灵蝶甩落,沈椿棠的牙齿几乎要冷到打颤。 蝶妖? 什么蝶妖能散发出这么低温的灵力? 简直让人冻得仿佛灵魂都开始战栗。 千钧一发之际,沈椿棠脑海里冒过许多个念头。 但下一瞬,近在咫尺的青锋闪过她的眼芒,她无暇再去猜想,狐尾一扫,狠狠朝莲厌抽了过去。 “大师姐,濯光宗的护山大阵一开,你我都插翅难逃,不如先把恩怨放一放,各自逃命去!” 窗棂外,碧蓝如洗的天空已经变成了血红的银朱色,如同一轮红日坠灭,妖异恐惧。 濯光宗的护山大阵存有千年的历史,是一位已经飞升的大能踏破虚空前留下的。 当年南海拈花现世,修真界各大宗主会晤,商量出的结果就是一批人前去南海诛妖,另一批人则带着修真界最后的希望幼苗留守南墟山。 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一旦由飞升大能留下的护山大阵开启,即便是千年修为的妖,在阵法中也会被慢慢蚕食散尽妖力。 沈椿棠向来处变不惊的神情中多了丝慌乱。 他原本以为结婴的大师姐,实力在他面前也不堪一击。 可是万没想到世界竟然隐藏了她是妖的秘密。 倘若他能早些发现大师姐是妖,他一定能更早筹谋,完美又轻松的将大师姐逼至绝境,驱出南墟山。 “放不了,你今日必须死!” 月银剑气激荡,一剑斩向甩过来的狐尾。 先前还坚不可摧的纁黄色狐尾,这一刻却像是脆弱的豆腐般被利剑刺破,鲜血汩汩流出。 沈椿棠眸底划过震惊。 这怎么可能? 千年大妖自有护体妖力,区区元婴期的修士,即便大师姐也是妖,修为也不可能强过他。 怎么如此轻松就破了他的护体妖力? 不等沈椿棠细想,眼前寒芒一闪,一团白色的剑光如匹练般从上而下飞至眼前。 沈椿棠瞳孔剧震,这一剑下去,她整个身子都会被劈成两半。 大师姐是真的要她死。 这种同归于尽的剑势,让沈椿棠喉结一滚,慌忙拿剑抵挡。 只听喀嚓一声。 她的灵剑竟然被莲厌重重的一击砍下一个豁口,瞬间灵光尽失。 以气驭剑,灵剑重创,沈椿棠也哇的吐出一口血。 狼狈地看向莲厌:“大师姐,何苦对我赶尽杀绝,连自身安危都不顾了?那你天璇峰上的小道侣呢?” “看来大师姐对你的凡人道侣也不是很上心”,沈椿棠龇牙一笑,邪气森森,“师姐,如果我死,我一定拉着你一起死。” 莲厌眼神嫌恶:“死到临头还嘴硬。” 沈椿棠嘴角淌着血,纁黄色的狐尾上覆满了蓝色的虚灵蝶,少女睫羽低垂了会儿,又抬了起来,嗓音娇嗔:“师姐的小蝴蝶咬得我好疼,师姐,你是什么妖啊?” “我们两个都有秘密,说明和师姐最相配的人是我,师姐,以前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以后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好不好?” 莲厌冷冷睨着她变脸的速度,手掌逐渐握紧。 温热的鲜血顺着剑锋滴答落下,莲厌看着这个前世将自己当做傀儡摆布的人,眼神冰冷:“太虚剑诀,剑出必杀!” 随着话音落,长剑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沈椿棠劈砍而去。 霎时,屋檐破飞,门窗墙壁皆被一剑贯穿,庭院里的花草也被荡出的剑气波及零落了一地。 瑶光峰外,几个长老面色大变。 太虚剑诀。 谁练成太虚剑诀了? 和宗门护山大阵一样,太虚剑诀同样是飞升大能留在濯光宗的秘宝之一。 只是太虚剑诀太高深莫测,练成此诀第一条就是需要醒剑。 单是醒剑,就淘汰了大批修士。 当年秦浮光醒剑后,也曾练过太虚剑诀,但因此诀无人教诲,最终只能暂时搁置。 剑影消失,无数虚灵蝶百川入海般汇入了莲厌额心。 莲厌眉心微蹙,微微气喘地看向地上的…… 人呢? 莲厌疾走几步,只见地面上不知何时露出了一个大洞,往里看,一片漆黑。 方才太虚剑诀的一击耗了她大半灵力,这会儿她勉强撑着月银才站稳。 “沈椿棠……”莲厌咬牙切齿。 竟然让她跑了。 窗外,血色的天幕几乎笼罩了整个南墟山。 连花草树木在赤色的苍穹下都变了原本的颜色。 莲厌能感受到身体内妖力流失的厉害。 沈椿棠逃了,她这会儿出去就是众矢之的。 思及此,莲厌跳入了黑洞。 濯光宗不能待了,几位长老将瑶光峰弟子一盘查,就会知道宗内现出的两只大妖是谁。 莲厌心率急促,这条地道也不知道是沈椿棠何时挖的,内壁很窄,洞内也没有光,每一脚都踩得凹凸不平。 沈椿棠早已没了声音,莲厌起初还能闻见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儿,后面就闻不到了。 莲厌摸黑往前走了很久,终于看见了一丝光亮。 第一百一十章 你没死,太好了 这个秘洞挖的不深,但是很长,莲厌足尖一点越了上去。 拍掉身上的一些泥土碎屑,莲厌看着眼前熟悉的屋檐瓦舍,杏眸里涌上震惊和困惑。 沈椿棠卧房地道的出口竟然是天璇峰。 如果说前世沈椿棠是因为“大师兄未婚妻”这个身份才将她逼下南墟山,逼至死路。 那这辈子她早早就和大师兄退了亲。 这条地道是何时挖的? 沈椿棠竟然那么早就开始窥视她。 莲厌心头一颤,联想起沈椿棠先前说她若死了,邵阗也得给她陪葬,急忙朝着主院跑去。 院中幽静,一切正常。 莲厌直奔卧房,却只看见了奉青的尸体。 邵阗不见了。 莲厌瞳孔微缩,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了,冲出去大声喊:“邵阗,邵阗你在哪儿?” 护山大阵已经彻底开启,莲厌能觉察到周围的空气都有了变化,时而粘稠如雾,时而稀薄得她喘不上来。 她喊了几嗓子,就感觉累得浑身颤抖。 护山大阵中,上古大能留下的威压几乎要让她匍匐跪地。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赶紧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可是她跟邵阗约好了,她要带他回帝都。 她要带他回家乡的。 她现在跑了,修真界会不会挟持他威逼她现身? 这是和她签过婚契的道侣,正儿八经拜过堂的道侣,两人还有过肌肤之亲,她若逃了,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一点也不靠谱的骗子。 莲厌咬紧牙关,试图将身上的妖气敛下去。 护山大阵只针对妖物,她的灵力不会受限制。 可是尝试了几次,都是徒劳。 生死关头散发出的强横妖力,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控制。 “邵阗……” 莲厌眼皮沉重,脚下的步子也恍若有千斤之重。 不远处,宗门内的修士陆续赶来。 为首的几个长老皆面露凝重之色。 枫露长老眉心紧蹙,护山大阵一开,散发妖力的源头果真是沈椿棠的房间。 屋里一片狼藉,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地道。 然而根本不需要顺着地道爬过去,这么强烈冲天的妖气,不用指妖针也能辨认出方位。 这两头妖物,从瑶光峰逃到了天璇峰。 同尘真人面色也有几分古怪,看了眼落后两步的闲观,先声提醒:“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勿要冲动。” 闲观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天璇峰,默了须臾,沉声道:“徒儿明白。” 身后有小弟子窃窃私语:“是大师姐的住所,我就说大师姐修为提升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只怕压制修为是假,修炼邪道是真。” “那另一头妖会是谁?不会真的是小师……弟吧。” 揭穿了沈椿棠的男儿身,所有弟子心中都泛起了一丝古怪。 尤其是一些先前不相信沈椿棠是男子的弟子们,在亲眼目睹沈椿棠卧室狼藉后,个个表情如丧考妣。 温和善良的小师妹,竟然是只隐藏的大妖。 她能隐藏妖气,为何不能隐藏性别! 一群人御着灵剑风疾电掣来到了天璇峰,直奔妖力浓郁之地所去。 莲厌找遍了各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邵阗。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邵阗会去哪儿? 他是自己走的,还是已经被奉青杀了? 还是沈椿棠先一步把人掳走了? 灌了铅的双腿让莲厌膝盖一弯,咚地跪在地上。 逸散的妖气她控制不住,此时她就像是一尾被护山大阵不断汲取走水分的鱼,呼吸困难,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快要被抽干了。 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莲厌看见不知何时飞出来的小蓝蝶,它似乎比别的小蓝蝶更胖些,肉乎乎的落到她脸上,像是在啄吻她苍白的脸。 灵力枯竭,自身的妖力这会儿反成了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莲厌浑身剧痛无力,虚弱的张开唇。 垂眸看向焦躁的小蝴蝶:“你们快逃命去吧,我、我自身难保,护不住你们,快跑……” 她这会儿虽然虚弱,但是仍能感受到天璇峰的不速之客。 那些人,是她的同门、师叔、师伯…… 但在知道她是妖后,会毫不留情的下令诛杀她。 她知道的,已经经历过一回了,不是吗? 莲厌只是有些后悔,后悔没在死前杀掉沈椿棠,那她重活一世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同样的宿命,再轮回一次吗? 莲厌抬起头,望着血沉沉的天,清澈莹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甘。 不到最后一刻,她不认命! 垂在膝上的手掌紧紧攥了起来,莲厌抓住旁边的廊柱,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 前世五年的逃亡她都挺过来了,今生她修为大涨,胜算要比前世大很多。 她一步步往前挪。 那只胖乎乎的小蓝蝶却没离开,而是在她面前不断地飞,朝着一个方向飞远,又飞回来,再飞远,再飞回来…… 莲厌看着它怪异的举动。 忽然间福至心灵,感应到了它焦躁不安的情绪。 莲厌蹙了蹙眉:“你是再给我带路?” 小胖蝶上下飞了飞,似乎是在点头,然后就朝着东南方飞了几步,而后停在空中,似乎在回头看她。 莲厌抿了抿唇,月银这会儿就像个拐杖一样,努力撑起她的身躯。 她看了眼小胖蝶,又看了看月银,咬牙跟着小胖蝶往前走。 三绝峰上,冰晶一样的积雪被血色覆盖,宛若人间炼狱。 莲厌后半段路几乎是滚下去的。 能到三绝峰来的修士,基本都会御剑飞行,因此地下的山路根本不能称之为路,没人行走,这里就是一条狭窄的蜿蜒的崎岖小径。 小胖蝶飞到前面一颗雪松旁就不动了。 莲厌朝雪松上看,眼睛倏地瞪大。 茂密的雪松枝叶间,隐约露出一个模糊人影。 “月银,还能载我一程吗?” 莲厌从乾坤袋里掏出最后两百多颗上品灵石,在剑刃上捏碎灵石。 月银嗡嗡震颤了两下,似乎在回应。 “好月银”,莲厌扯了扯唇角,御着月银将树上之人抱了下来。 落下时没站稳,莲厌还抱着少年滚了几圈。 “你……”,莲厌看着少年清冷的眉眼,不知为何,心中涌上酸涩:“你没死,太好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莲蓬,你哭了 邵阗看着小仙子担忧的面庞,心中升起一丝不可名状的暖意。 他心说,是死了的。 沈椿棠将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倘若是凡人,他必死无疑。 是他让黑白无常改了命数,将本该砸落到地面的命运,改成了摔到树上。 邵阗伸手,拭去小仙子眼睛的泪花。 莲厌一愣,才发觉自己竟然抱着他哭了。 她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哭过了,总之前世死的时候,她是没流眼泪的,只是遗憾自己这一生识人不清,过得太烂太烂了。 “我带你走”,莲厌将剩下的几十块灵石通通捏碎,补充体内灵力,扶起邵阗就准备离开。 她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乾坤袋里大部分的灵石都给了枫露长老,只留下了不到五十块上品灵石当做路费。 “妖女,哪里走?!” 一声威严暴喝从天际传来。 清一色穿着蓝白相间弟子服的濯光宗弟子,紧随几名长老身后,排山倒海般从云间坠落。 莲厌眉宇一沉,这阵势……今日想要逃命当真艰难困阻万分。 沈椿棠是不是也算到了这一点,所以用邵阗来牵绊住她,好给自己争取逃命的机会。 莲厌攥紧拳头,下一刻,四周已被濯光宗几位长老并着各峰弟子团团围住。 可谓四面楚歌。 枫露长老眉头紧皱,嘴唇动了动,才启唇出声:“莲厌,你竟是妖。” 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竟是妖物所化。 同尘真人也面色复杂,沉重中带着一抹喟叹。 此时也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的弟子没有和莲厌结为道侣,否则今日,他恐怕愈发为难。 “枫露长老,我是妖”,莲厌直直看向人群里的清冷长老,一字一顿:“但我从未害过人,您是知道的,难道是妖,就该被诛杀吗?” “妖性本恶,当然该诛!”昆霖长老推着轮椅上前,眼神阴翳,“另一只妖呢?他可是沈椿棠?你二人狼狈为奸潜伏在濯光宗所谋何事?” “我和她并非同路”,莲厌语气淡淡,“她吞吃了千年妖狐的内丹,不知和妖狐达成何种协议,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她是妖。” “她已经逃走了”,莲厌抬眸,看向枫露长老和同尘真人,“我没必要说谎,我和沈椿棠不和,宗内人尽皆知。” 这话倒不似作假,宗门内谁不知道大师姐一向不待见小师妹,反观小师妹,似乎极其喜欢粘着大师姐。 “莲厌,你是宗主师兄带回宗门的,如何处置你,等宗主师兄出关后,我们会另行商议定夺。” “宗门大阵已开,你浑身妖力被压制,已经没了反抗的能力,现在你最好束手就擒,不要挣扎,乖乖戴上缚妖索,随执法堂去禁妖狱,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白须长老掌中灵光闪现,一根比小儿胳膊还要粗黑沉重的黑链枷锁出现在他手中,枷锁两端是锋利的玄铁勾,一旦钉入琵琶骨,连同灵魂也会被禁锢。 所有弟子们听见禁妖狱和缚妖索,心中皆是一颤。 历来被关入禁妖狱的都是一些无恶不作的大妖,宗门长老会用缚妖索捆缚住他们的灵魂和妖力。 不定期投进去一些食物,那些大妖就会为了争夺资源互相残杀。 莲厌看着白须长老手中的缚妖索,眼里寒凛一片。 另一名青袍长老也面色庄严道:“宗主心慈,收留于你,你却隐瞒妖性,还强掳凡人结亲,倘若你还有点良知,记得宗主和宗门对你的恩情,就该自己主动套上缚妖索。” “呵呵”,莲厌忍不住笑出声,“恩情?长老是喂过我一口饭还是给过我一件法器?” “小时候我不记事,我倒想问问诸位长老,可知我爹娘是谁?我真的是被宗主捡回来的吗?” “我总不会是从石头里碰出来的吧?倘若真对我好,于我有恩,是否该在我记事时就告知我的来历?” “自十岁起,我就开始接宗门任务,其中艰辛不必多说,数月前竹溪镇的任务,我也冒死前往,我数次在任务中以死相搏,替宗门谋取好名声,任务所得悬赏宗门一分未曾给我,这些,已经足够我偿还宗门这十几年来对我的恩情了吧?” “诸位若是同我讲恩,有的是机会,待宗主出关之后,我与宗主当面对质他为何施恩于我时,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猩红天幕之下,少女面庞洁白,犹如凝脂,清澈的水眸下,眼睑泛着微微蓝色。 “妖言惑众!”白须长老一声怒斥:“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此无情无义、罔顾师恩之徒,还用她客气什么?” 说完,白须长老手中缚妖索一甩,径直朝着莲厌勾去。 丝毫不顾及被莲厌抱在怀里的凡人。 莲厌眼眸一冷,抬手就去接缚妖索。 然而利爪之尖锐,径直刺穿了她的手心。 鲜血滴滴答答溅落在邵阗脸上。 少年俊美病弱的面部被鲜血一点点染红、血液滑落,他抬眸看着莲厌眼里的倔强和被洞穿的掌心。 眼眸一点点变得冰冷。 莲厌并未注意邵阗的表情变化,她这会儿聚集了所有灵力攥紧了缚妖索的弯钩,额头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来。 元婴期的灵力,如何同濯光宗几位已步入出窍期的长老对抗。 “不自量力!” 白须长老一声轻哼,手臂一抬,缚妖索的另一端弯钩犹如离弦之箭般朝着莲厌刺去。 “老夫倒要看看你有几只手够老夫废的!” “噗嗤——” 弯钩入肉,鲜血顿时喷溅出来。 “邵阗!”莲厌眼睛瞪大,慌张无措地去碰少年被弯钩刺穿皮肉的后背,那里血淋淋湿漉漉的一片。 她手甫一探上去,就一片湿濡的血红。 莲厌整个手都在颤抖,都不敢再碰上去。 “邵阗,你怎么样?疼不疼?” 这完全是一句废话,怎么会不疼呢? 她被贯穿的右手这会儿连动一动都钻心的疼,邵阗那么瘦弱,一丝灵力护体也无,只会更痛。 “小莲蓬,你哭了?” 邵阗整个人贴在少女身上,下颌抵着她的肩膀,能很清楚地听见小仙子呼喘出来的泣音。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是妖,你不怕我吗 “你在为我伤心吗?” 莲厌吸吸鼻子:“我是妖,你一点也不怕我吗?” 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莲厌啪叽啪叽掉着眼泪:“如果不跟我结为道侣就好了,你也不会跟着我一起死了。” 前世,连大师兄在知道她是妖后,都抛弃了她,五年逃亡里,大师兄从没来找过她一次。 可这辈子,她阴差阳错结下的小道侣,在知道她是妖后,还奋不顾身替她挡下了弯钩。 莲厌心里酸酸的,眼睛也哭的红红的。 就像是心里一直空缺的大窟窿,在这一刻,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涨,让她忍不住落泪。 “你是小莲蓬,其余都无所谓”,少年嘴角微微牵了牵,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 莲厌耸了耸鼻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寸不落的环视过众人,最后落在了白须老者身上。 她看不见邵阗的面容,只是将灵力源源不断灌入邵阗后背的伤口。 绿色的疗愈术竭力止血,少女声音浅淡:“邵阗,我自认这一辈子没亏欠任何人,唯独亏欠你,对不起。” 邵阗皱紧眉头,恍然意识到什么。 金丹破体而出,撕裂的疼痛让莲厌忍不住惨叫出声。 “拦住她!快拦住她!” 青袍长老瞳眸瞪大,厉声喝道:“她要爆丹!” 修士凝结金丹极其不易。 金丹自爆的威力山崩海啸,往往是修士走投无路时才会选择的殊死一搏。 几位长老都提防着莲厌用元婴逃窜,万没想到她竟然没祭出元婴逃窜,反而自找死路逼出金丹。 “莲厌师妹,不要!” 闲观才刚有所动作,就被同尘真人死死制住。 莲厌现在可是整个修真界的公敌。 现在上前,和妖攀上关系,纵使是他,也护不住这个弟子。 枫露长老同样面露不忍,拧眉道:“所有弟子听令,竖起护体灵罩。” “啊啊啊……”莲厌表情痛苦,却从头到尾没喊过一声疼。 她的下唇被咬破,但那点痛跟逼出金丹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不远处几位长老齐齐祭出法器,目露凶光朝她飞来,试图将她先行扼杀。 莲厌的视线被额头细汗遮住,但仍然在努力逼出金丹,她死无所谓,反正已经重生又多活了几个月。 但是她死前不要留下人情债,她的金丹是给邵阗的。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自爆,她嘴角泛着冷笑。 同归于尽,这些人配吗? “啊……” 下一刻,后颈被人压住,一个含着腥甜血液的吻让莲厌所有的痛苦呻吟都淹没在了唇齿之间。 莲厌视线模糊,湿红的眸子满是清润。 她想发声,但是少年却趁机探入得更深,扫过她的贝齿…… 另一只手,却将即将离开丹田的金丹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只瞬间,莲厌就觉察到已经枯竭的灵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回流。 她怎么忘了? 只要和邵阗亲近,她的灵力修为就会增长迅速。 她眼珠颤动,从原本的震惊、抗拒中回过神,开始接纳、纠缠…… 这个吻里掺杂了血和泪,还有疼痛,也有莲厌对生存下去的希望。 所有宗门弟子看着这一幕,都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都死到临头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等有辱门风之事。 还真是妖才能做出来的行径! 有个弟子揉了揉眼睛,小声说:“可是,我看见是那个凡人先亲的大师姐嘴巴啊?” 同尘真人心中也是一震,下意识去看了眼被他用拂尘困住了双腕的弟子表情。 果不其然,闲观一向风云不动的面色微微一变,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师尊,您看!” 同尘真人腹诽,心说为师看见了,为师不扎心,扎心的人是你。 但下一瞬,同尘真人面色大变,眼睛瞪得比闲观还大。 只见前方,三个合力去围攻莲厌的长老被无数蓝色灵蝶围住,竟然显得束手束脚。 “虚灵蝶”,同尘真人喃喃自语,看向浑身浴血的少女,“她是幽蝶族人。” 闲观眼神微闪:“幽蝶族。” 幽蝶族绝世多年,同尘真人这会儿也来不及解释,匆忙运转灵力扩大声音道:“鸿鹄师兄、海驰师兄,临山师兄,她是幽蝶族的后人,切勿再伤人了!” 莲厌也听见了同尘真人的话。 闻言,她才后知后觉感到羞赧,将邵阗缓缓推开,蹙眉道:“你到底是谁?你……” 方才邵阗竟然能轻而易举将她离体半寸的金丹熟练地推进去。 他真的只是凡人? 沈椿棠和她都能有另外一重妖身,那邵阗呢,他又是什么? “先逃出去”,少年状态依旧虚弱,但不知道是不是莲厌的错觉,她觉得邵阗似乎好转了许多。 “好。” 莲厌知道这会儿也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无论邵阗是什么,他从未害过她,还在关键时刻替她挡了缚妖索。 莲厌抿了抿唇,缚妖索的弯钩还在邵阗体内,她不敢贸然拔出,元婴飞出护住邵阗的心脉,而后一剑斩断了缚妖索铁链。 “噗——” 尽管莲厌当机立断,动作已经够快,但是邵阗还是吐出一口鲜血。 莲厌神色一变,将少年扛在肩上,踏上月银迅速离开。 枫露长老等人飞身上前。 昆霖长老面色难看,还道去追,却被同尘真人不虞制住:“三百年前的南海大战,昆霖长老莫非忘了,若非有幽蝶族以自身渡化万千怨灵,人间仙山哪能有这般盛世太平。怨灵祸乱,怨气不散,人间仙山当会旱灾、天灾、疫病接踵而至,你确定还要追上去恩将仇报?” “三百年前没有幽蝶族,天庭也会降下雷劫,那些怨灵如何逃窜作乱?这一切,怎么就归功到了幽蝶族头上!” 枫露长老闻言蹙了眉头,乜一眼昆霖长老的废腿:“幽蝶族渡化怨灵,可引导怨灵入轮回,而神罚过后,怨灵会魂飞魄散,消散于天地间,倘若当年昆霖长老你废的不是双腿,而是在那场大战里丧命成了怨灵,是希望一道神罚下来身死魂消,还是希望被幽蝶族渡化?”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鉴通杀令 “当年南海拈花一战之后,幽蝶族被修真人士发现,抓捕研究,发现炼化其中某一些幽蝶族人能增长修为,就开始肆意捕杀炼化,致使幽蝶族伤亡惨重,已有近二十年未曾现世,现如今,难不成还要对幽蝶族赶尽杀绝?” “都是假的!”昆霖长老大吼一声,面色古怪。 “幽蝶族哪有你说的那么神,都是假的!就算都杀光了又如何,它们归根结底还是妖!” “呵呵”,枫露长老一声冷笑:“昆霖长老不说我倒忘了,谁人不知你昆霖长老就是私捕幽蝶族研究的败类之一,为了你那两条废腿,连脸面都不要了!” 枫露长老这话说得刻薄又嘲讽,昆霖长老瞬间怒火升腾:“你……你替妖族说话,你是何居心?” “这两只妖都跟你有密切联系,莫非你早已被妖族同化?” 枫露长老听他倒打一耙,清冷的玉颜气的微微抽搐,但她向来不善唇舌之争,这会儿也只硬巴巴挤出两个字:“无耻!” 昆霖长老还待反击,却被同尘真人隔开,和事佬般劝道:“都是峰内长老,陈年旧事就都放下吧,勿让小辈们看了笑话。” 枫露长老敛了神色,冷淡地拂袖离开,像远离脏东西一样离昆霖远远的。 昆霖长老怒气未消,见状怒哼一声,朝着枫露背影道:“枫露,这两只大妖都跟你脱不开干系,你别想推卸责任!” “少说两句吧,昆霖师兄”,同尘真人恨不得伸手捂住昆霖的嘴巴。 “枫露长老曾经还是你的道侣,就算如今分开,你也给彼此留点薄面,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她这种自私自利,我废了腿就要跟我解除道侣契约的人,我跟她没有半点情谊存在,凭什么还给她留脸面?” 同尘真人不说这话还好,提起往事,昆霖胸脯起伏,死死盯着枫露的纤瘦背影,脸色难看到几乎要滴出墨汁。 看昆霖如此激动的模样,同尘真人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枫露长老面容清冷,如九天玄女,当年和凤骨峭然的昆霖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奈何三百年前与拈花一战之后,废了双腿的昆霖性情大变,从温润俊雅变得嗜杀残暴、偏执阴冷。 枫露多次因为他肆意捕杀幽蝶族研究与他争吵,夫妻俩还因为枫露私自放出幽蝶族人在屋里大打出手。 最后枫露主动以降低修为的神罚,撕毁了两人的天道婚契,决绝离开,迁往瑶光峰。 宗门内几位长老,包括宗主在内,都知道枫露刚烈清冷的性格。 她撕毁婚契,不是因为昆霖废了双腿,而是因为他在残废后日渐扭曲的性格和残忍行径。 然而昆霖百年下来,性格愈发的偏执极端,每逢见到昔日妻子,总要冷言讥讽奚落一番。 虚灵蝶在莲厌和邵阗离开后,也渐渐化为流光消散。 三位长老运转灵力缓了好一会儿,四肢才慢慢有了知觉,眼里都惊现了惶恐复杂之色。 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虚灵蝶。 幽蝶族诞生于阴阳交界处,本体冥寒,原本幻化人形极其困难。 但是不知三百年前在南海一战中获得了什么机遇,那场大战之后,许多幽蝶族人陆续在凡间出现,引起了修仙界的注意。 幽蝶族人生于荒芜之地,热闹的人间对他们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是伴随着笑容、殷切、关怀的,往往是致命的欺骗。 天鉴上曾经有过修士留言。 将这些年行骗幽蝶族人的经历绘声绘色写了出来。 后面有无数的修士附和,行骗手段层出不穷,他们斥责幽蝶族人空有美貌,没有大脑,愚蠢可欺。 而那些被骗去的幽蝶族人,生儿育女还算是轻的,重的会被拆得血骨不剩,死了还被丈夫拿去贱卖。 所有人对幽蝶族人的印象都是柔弱、愚蠢、美貌、废材…… 可是这会儿,三个大能长老不得不重新审视幽蝶族。 这些小小的虚灵蝶,竟然困得他们几个出窍期大能无法挣脱,至今那股阴寒还蔓延在骨髓深处。 在场的宗门弟子可能以为他们是听见了同尘真人的劝诫才住了手,放任幽蝶族人离开。 但实际上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被无数虚灵蝶锁住了灵脉,那股低的可怕的温度,让他们根本聚不起一丁点的灵力,遑论打出灵诀。 太可怕了。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惊恐慌乱之色。 白须长老脸色最是难看:“幽蝶族潜伏南墟山,可是前来报仇的?” 当年修真界大肆捕杀诓骗幽蝶族,以求找到快捷提升修为之法,濯光宗可不止只有一个昆霖参与其中。 另一名长老表情凝重:“给各宗宗主去个信吧,倘若幽蝶族真要报复,整个修真界谁也逃不掉!” 当夜,濯光宗除宗主在外的几名长老面色沉重汇聚一堂。 商议的结果是发布了两道天鉴通杀令。 另外,无数仙鹤带着信笺朝着别宗宗门飞去。 信笺上阐述了幽蝶族现世和另一只大妖的危险性,濯光宗诚邀众仙门道友一道御敌。 一夜之间,莲厌和沈椿棠的名字以最醒目的红色字体搞搞悬挂在了天鉴上。 * 莲厌带着邵阗逃往了宁国帝都。 邵阗在两人逃出去不久就昏过去了,莲厌心绪复杂,一方面想问邵阗的真实身份,另一方面又隐约觉得是自己连累了邵阗。 不管邵阗是什么身份,没有嫌弃她是妖身,都让她分外触动。 前世逃亡时,自己容貌尽毁,修为被废,形单影只,今生却有了邵阗陪着她。 不管邵阗隐瞒了她什么,莲厌都不会生气,因为最先隐瞒的人是她。 她还卑劣的给邵阗下过药。 假如……假如邵阗真的不是普通凡人,那她下的那些药是否对他真的起了作用? 他连沈椿棠都险些一击必杀,她下的那些只针对凡人有效用的曼陀散,是否真的迷晕了他? 一路上莲厌念头百转,最后心脏狠狠一颤。 一个人,什么情况下会容许别人对他亲亲碰碰,还装睡纵容?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是否心悦我 邵阗喜欢她吗? 莲厌想起大婚之日少年的吻。 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有肌肤相亲,但邵阗就是亲了她。 砰砰砰……心跳如雷。 莲厌眼珠轻颤,月银滑落,两人落在了清寂无人的大街上。 已是明月高悬的子时。 街铺大多都关了门,四周寂静,偶尔远方传来几声梆子声。 莲厌找了家客栈走进去。 小二在打盹儿,听到声儿迷不楞登地抬起头,瞧见位貌美的少女,肩上似乎还扛着个人。 他揉揉眼睛,以为在做梦,但这梦也太离奇了些。 小二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莲厌将一锭金元宝放在桌上,咚的一声脆响将小二吓了一跳。 “住店。” 少女话语言简意赅,嗓音清冷。 小二顿时醒了,睁了睁眼睛拿过分量不轻的金元宝,脸上漾出笑容。 觑一眼莲厌扛在肩上的少年,一边暗道这小姑娘力气真大,一边恭敬笑道:“客官开几间房?” 莲厌准备等会儿用元婴探查下邵阗的伤势,顺便替他疗伤,便道:“一间房。” 小二心领神会,然后给两人带路上楼。 离得近了,店小二才嗅到一股血腥气,他悄悄打量了两人片刻,眼睛瞬间瞪大。 少女裙裾上沾了不少粘稠血沫,莹白的脸上也有,方才大堂光线昏暗不清他没瞧仔细,这会儿近了,才看见被扛在肩膀上的少年后背血淋淋一片,还扎着个锐物。 店小二心里突突突地跳,但什么话也不敢说,生怕少女突然凶性大发,把他也杀人灭口了。 将两人领进屋,店小二语气愈发恭敬了:“客官还有事吩咐吗?没有的话小的就下去了。” “等下”,莲厌唤住他:“煮碗面条来,荤的最好。” “好嘞。” 店小二站在门口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房门关上,莲厌将邵阗放到座椅上。 他后背都是血,凝涸的血迹和衣裳粘连到了一起,放去床上的话只怕一会儿被褥就脏了。 莲厌施了个温和的疗愈术,绿色的灵力已经十分轻柔,但邵阗还是蹙了蹙眉,在疼痛中悠悠转醒。 缚妖索洞穿了莲厌右手,这会儿她的右手并不灵活,但是施术她习惯了用右手。 此刻几个动作下来,也疼得满头冷汗。 “你醒了?”莲厌看见他皱着眉头,柔声道,“我尽量轻一点,你背上的血被风吹得干涸了,粘住了衣裳,我先将你的衣裳和皮肉分开,再给你去缚妖索的铁钩。” “你忍一忍,实在疼的话,可以喊出来的,但是不要咬到舌头。” 邵阗看着他,黑眸之中氤氲着什么情绪,但半晌后,也只是哑声说:“先处理你的手。” “我没事,我现在灵力充裕”,莲厌笑了笑。 邵阗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垂下眼帘。 直到拔除了铁钩,少年也没哼唧一声,只是紧皱的眉展示出过程并不轻松。 莲厌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咬舌头了吧?” 邵阗摇了摇头:“没有。” 默了会儿,又问:“怎么了?” “没有,就是觉得怪怪的。” 邵阗疑惑的“嗯”了声? 莲厌移开视线:“就是奇怪,缚妖索的尖勾你都能忍,那曾医修的药,你怎么不忍了?” 她想起那夜邵阗被烧得绯红的脸,胭色的唇,哀求的神色,耳根逐渐红了。 邵阗从未说过对她喜欢与否,纵使心里有过猜测,但少年容颜清冷,如雕琢冷玉。 实在让人很难相信这样禁欲的长相,会喜欢上她。 他喜欢她什么呢? 她的脸生的确实不错,在名声没有烂臭之前,宗门内不少师兄师弟都夸赞过她,还说她是修仙界第一美人。 莲厌以前心思摇摆,始终把邵阗当做修道路上的一个过客,毕竟凡人寿命堪比蜉蝣。 邵阗是一个跟她关系比较密切的蜉蝣。 可是今天邵阗拼死护她,让莲厌风平浪静的心湖到底是起了几丝波澜。 她想,她如今处境艰难,邵阗若是跟她表白心意,她必定不能再带着他涉险。 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 邵阗眼神从小仙子红润的耳根一掠而过。 小仙子虽然耳根红透,但闪躲的眼神没有一丁点羞怯和感情。 “因为我们是道侣,洞房花烛夜,为何要忍?” 莲厌一怔,没料到邵阗会说出这番回答。 但似乎……没什么毛病。 她眨了眨眼:“你一开始,就打算和我做真道侣,不是为了避嫌宗门里的说你是我炉鼎的谣言?” 邵阗看着她,黑眸深沉:“签了婚契,怎么会是假道侣。” 莲厌嘴角一抽,貌似是这么个道理。 但她还是觉得不对:“那你大婚那天亲我,是为什么?” 少年长而密的黑睫颤了颤,黑褐色的眼珠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觉得是为什么?” 莲厌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良久,她破釜沉舟问:“邵阗,你是不是心悦我?” 倘若邵阗真的心悦她,那她该怎么办呢? 莲厌在心中问自己。 她现在一心向道,接近邵阗、包括结为道侣、阴差阳错有了肌肤之亲,都是别有目的,心机不纯。 如果邵阗不喜欢她,她还可以心安理得的觉得这场婚事是一门交易,她在自己的篇章结束前,一定会给邵阗足够的财富,让他安稳的度过余生。 可如果邵阗喜欢她,今后还像今日一样为她涉险,她会更加愧疚。 别人给她一份情,她不仅不能偿还,还心安理得的受之恩情,这也太无耻了。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莲厌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很重要。” 邵阗看着少女紧张到眉峰都微微蹙起来的表情,神色疏淡:“没有,我只是为了还恩。” 莲厌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她轻声道:“收留之恩,你今日已经偿还了,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即便我死在你面前,你也要躲得远远地。” 邵阗不答话。 莲厌从他清冷的面容上也看不出什么,倒了杯茶递过去:“我让小二煮了碗面条,等会儿你吃完了,我用元婴给你疗伤。”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碰碰他那咋了 邵阗冷淡的嗯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莲厌感觉到他似乎不想搭理她。 联想到自己方才询问的方式,似乎确实有点咄咄逼人,发丝落到鼻尖有点痒,她有些讪讪地抬手想把散下来的发丝捋到耳后。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却先她一步勾走了那抹发丝。 莲厌一愣,对上了少年那双清冷中夹杂着幽怒的眸子。 邵阗一声不吭的替她顺好头发,收回了视线,垂眸规矩坐着任由莲厌替他疗伤。 莲厌掏出枫露长老给她的灵髓续筋液,浸泡元婴时,给自己的右手伤口也涂了一遍。 她不如邵阗那般能忍,疼得不断抽气,眉心拧成了一团。 一番疗伤下来,莲厌发现自己那天的感觉没错,邵阗竟然奇迹般的在自愈。 就连体内那几根折断的肋骨,也早就长出来了。 她惊愕又感叹,想问他的来历,但是邵阗目前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她又没有那个厚脸皮开口。 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她既然和邵阗并非真正的道侣关系,也没必要非问个清楚。 元婴将邵阗背后被缚妖索贯穿的伤口疗愈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回体后,元婴将疲累感传递给了莲厌。 夜已经深了,窗棱隔绝了外面的鸟叫声和蛙鸣。 莲厌打了个哈欠,她今日和沈椿棠打了一场,又被护山大阵压制妖力,还和宗门长老对峙,又一路飞了两百多公里,身体又乏又困。 “邵阗,你要沐浴吗?” 莲厌说困就困,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杏眼朦胧看向桌旁少年。 “嗯。” 莲厌撑着桌案起身:“那我去喊店小二,顺便看看面怎么还没端上来。” 下了楼,原本趴在桌后打盹儿的店小二不知去了哪里,不见身影。 莲厌皱了皱眉,喊了几声,也无人回应。 她担心声音过大,扰醒店中其余宾客,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干脆自己去了后厨。 后厨里码放着蔬菜肉类,莲厌先煮了一碗青菜肉丝面,端上去给邵阗。 又下去烧热水,找浴桶。 躲在柜子里的店小二听着不断来来回回地动静,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 他方才退出房间时,瞥见少女抗在肩膀上的男人背后破了好大一个洞,无声无息的,绝对是死了。 他又不敢出去报官,这个点儿了,报官衙门也没人。 思来想去,他躲了起来。 听到少女喊他,他死死咬住嘴唇没发出声,结果就听见这姑娘似乎还扛了什么东西,哗啦啦地溅了不少在地上。 似乎是液体。 该不会是血吧? 店小二瞪大眼睛,月黑风高夜,杀人砍尸时…… 他更不敢出声了,直到莲厌脚步声消失,店小二也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个字没敢吭声。 莲厌自然不知道店小二把她当成了杀人狂魔。 她把浴桶搬进厢房。 有把一个装满水的小木盆放到桌上,沾湿了白帕道:“你背后的伤还没完全凝固,我给你擦擦,然后给你打两个清洁术,可以吗?” 小仙子眼眸困钝,不含一丝情色,诚挚地询问他的意见。 邵阗垂下眼帘,他在奢求什么呢? 从头到尾,小仙子对他一丝情意都没有。 一切都是他的错觉而已。 邵阗想到曾经李钰信誓旦旦的说莲厌喜欢他,以及自己那些盲目的幻想,就觉得自己分外可笑。 小仙子从始至终喜欢的、放在心尖尖上的白月光,是濯光宗首徒秦浮光。 那他算什么呢? “嗯”。 少年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字调。 莲厌抿了抿唇,犹豫了会儿还是问:“邵阗,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可以告诉我,不要自己难过。” 邵阗抬起眼睛,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没有生气。” 小莲蓬没有做错什么,是他自己脑海里幻想过多,将她对他的那些好,误以为是她喜欢他。 其实早在那天看见莲厌给另一个小弟子送药,他就应该觑见端倪。 小仙子对谁都很好,她是个很好的人。 莲厌见他不肯承认,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 她好困,脑子里简直困成了一团浆糊。 打了两个清洁术后,莲厌剥开了邵阗的外衣。 门窗已经关上了,但她还是问了句:“冷不冷?” 邵阗感受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柔软小手,喉结滚了滚,心里的郁气因为少女自然而然的关心淡了几分。 声音微哑道:“不冷。” “哦,那我开始了”,莲厌拧开帕子,开始擦拭少年精壮有力的上半身。 邵阗看着瘦,但脱下外衣后,其实是有肌肉的,薄薄的一层,恰到好处的紧致手感。 莲厌从后背开始,手臂绕到前胸。 邵阗垂眸望着那只柔嫩素白的小手,喉结动了动,垂在膝上的手指慢慢攥拢成拳。 莲厌不太敢去看邵阗前胸。 两人虽然结为了道侣,又在药效下发生了真道侣之间应该做的事情。 但每每回想到那夜,莲厌就有些脸红心热。 邵阗在榻上根本不像一尊冰冷的玉像,而是灼热的烈阳,他会拉着她的手放在腹肌上,嗓音沙哑的求她。 “小莲蓬,想碰哪里都可以……” 莲厌的确好奇男女的构造不同。 前世,她在避火图上看过,也在青楼听过那些秽色的声音,但是却没亲眼见过。 邵阗是他见过的第一个男人。 莲厌仿佛被蛊惑了,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他也碰了你,你碰碰他那咋了?” 后来,她每碰一处,邵阗就会发出让莲厌脸红心跳的声音。 莲厌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这会儿耳根肯定红透了。 幸好,这次邵阗分外规矩,没有说一些让她羞耻脸热的话。 莲厌收回手,重新将帕子润湿,简单将前面擦拭了一下。 帕子擦过喉结时,邵阗手指攥的更紧了些。 他这具身体服了凋魂丹,的确和有神珠的神躯不能比,孱弱易病。 但他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小仙子从后面环过来,幽香阵阵钻入鼻息,他很难没有反应。 莲厌又润了一下帕子,还准备再擦一下,手腕却被邵阗攥住,少年嗓音嘶哑:“可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莲叶何甜甜 “可是下面还没擦。” 邵阗额角跳了跳,抿唇道:“不用。” “哦”,莲厌也没强求,拧干帕子后打了个哈欠,“那你先去睡觉吧,不过你这几天要趴着睡,不能压到伤口。” 说完,莲厌看向他:“要我扶你吗?” “不用,我坐一会儿再去睡。”邵阗悄悄用衣袍挡住了尴尬的地方。 莲厌脸上的烧热褪去,这会儿强撑着眼皮看了眼少年如玉的面庞。 邵阗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转动黑眸与她对视。 “你不困吗?”莲厌又打了个哈欠,小声的补了句,“身体也没那么弱啊。” 没等邵阗回答,莲厌就走到了另一边,把浴桶抱到了屏风之后。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邵阗额角的青筋又跳了跳。 这是把他当成木头人了? 莲厌的确很放心邵阗。 少年生得就清冷禁欲,那夜肯定是被药效控制了,才会那样奇怪。 看看今晚,她给他擦身的时候,他多乖啊! 莲厌泡在浴桶里,一想到邵阗说并不喜欢她,只是为了报恩,心情就好到飞起,情不自禁的哼起小调。 那是她逃往江南时在人间听的一首采莲曲:“江南可采莲诶耶~莲叶何田田耶耶~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 “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 邵阗不喜欢她,那她无论是斗赢了訾旸还是斗输了,邵阗都不会太难过,她会在那一日结果来临之前,给邵阗准备好宅子和银钱,足够他过完后半辈子。 只是……邵阗以后会成亲吗? 凡间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可邵阗以后的妻子若是知道邵阗失了元阳,还成过一回亲,会不会介意? 莲厌苦思许久,决定给邵阗多准备点金银,倘若他真的因为失了元阳被心爱之人拒绝,那她罪过也太大了。 客栈的屏风质量不会太好,邵阗忍着没往屏风后的朦胧倩影上看。 但耳朵却管不住,将里面哗啦啦的水声和少女甜美的哼唱尽收耳底。 他忽然想到小仙子第一次听闻他名字时说的那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甜甜,我方才想起人间这句诗,头是我,尾是你,你的名字倒是好记。” 此时再听见莲厌清悦的哼唱,邵阗嘴角情不自禁的勾了勾。 人间竟然有这么美好的诗句小调吗? 他倒了杯冷茶,压下那股燥热。 但屏风内水声不停,喝再多的冷茶也无济于事。 邵阗觉得热,看了眼紧紧关着的窗棱,他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莲厌并没有洗太久,换好衣裳后就把浴桶和木盆都端了出去。 于是店小二又战战兢兢的大气不敢喘。 心想这是分完尸,清理完血迹了? 莲厌处理好一切,见邵阗还在桌旁坐着,面庞清冷,眨了眨眼叉腰道:“真是奇了怪了,客栈小二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本来准备让他给你拿件衣裳先凑合穿的。” “算了,要不了多久天就该亮了,到时候我去成衣铺子给你买几套,你还不睡吗?” 邵阗摇了摇头,眸色暗涌。 那里还没消下去,小仙子是真的高估了他的定力,竟然还准备跟他睡在同一张榻上。 “那我先睡了”,莲厌简单用帕子搓了搓还湿着的发根,又觉得太慢了,直接用灵力烘干了。 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到了床上,长长喟叹一声。 “我睡里侧”,莲厌往里面挪了挪,给邵阗留了位置。 见少年略微点头,便转过身闭上了眼。 邵阗端坐在桌边,他的上裳被莲厌褪掉挂在一旁的黄花梨衣架上,此时上身一丝不挂,清瘦有型的轮廓如同玉雕,冷白结实。 良久,听到榻上传来轻微的呼吸声,邵阗才偏过头去看榻上已经睡熟的少女。 白日里生龙活虎,倔强不屈的小仙子,这会儿眼睫阖闭,红唇微张,绸缎一样浓密的乌发散在肩头,模样乖巧,甜美得令人心动。 邵阗刚刚消退一点的地方,这会儿又有了昂头的趋势。 他抿紧唇,收回视线,又灌下了一口冷茶。 客栈里的茶自然不如仙山上的好,一股苦涩的味道蔓延在舌尖,却恰恰分散了邵阗的注意力。 * 月落乌啼,城郊荒坟乱葬岗里,寂静得连月光都蒙了一层阴翳。 一个醉汉手里提着酒,哼着小黄调,尚且还沉醉在青楼的温柔乡里,眼神迷离,脚步踉跄。 忽然,他的去路被人堵住。 醉汉迷瞪着眼睛,刚要咒骂:“谁他奶奶地敢挡老子的路……” 就见一个貌美的少女神色冷凝的站在月光下。 昏暗的月芒也挡不住少女惊人的美色。 醉汉眼睛一睁:“美人儿”,大叫着就要扑过去。 沈椿棠不闪不躲,眼里闪过冷意讥讽,唇角厌恶的一撇,在醉汉扑过来的瞬间,拔下头上的琉璃桃花钗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醉汉甚至连惨叫都没发出声,就没了声息。 沈椿棠蹲下身,看着琉璃桃花钗上的血出了会儿神,将钗子在醉汉身上狠狠地擦干净。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惦记着你那个大师姐?” 沈椿棠的脑海里多了抹妖娆嘲弄的声音:“拜你大师姐所赐,你才落到这幅境地,若不是我自断一尾,你连南墟山都出不去。” 沈椿棠没有理会这道声音,她眼神幽暗,似乎嫌还不够干净,又跛着腿去不远处的小溪那里将琉璃桃花钗又洗了一遍。 用帕子仔细擦拭完水滴,才又别到了发间。 那道声音的主人似乎有够无语的,轻轻呵了声,催促道:“你还要磨蹭多久?我需要人血恢复。” 沈椿棠依旧没有搭理它,但却又拖着受伤的腿回了乱葬岗,亮出尖牙,一口咬在了醉汉的脖颈上。 脑海中,那道暴躁讥嘲的声音主人终于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妖就是要饮血的,光靠你练的那些妖丹怎么够?” “你若早听我的,你现在怎么可能还是金丹初期,连你那个废物大师姐都打不过。” “我若早听你的,妖力暴露,你我都得魂飞魄散”,沈椿棠终于开了口。 声线清越,朗朗入耳。 第一百一十七章 算了,小可怜虫 妖身已经暴露,以秦浮光古板的性子,恐怕宁愿一死,也不会让他这只大妖登上宁国皇后的宝座。 伪装了那么久,功亏一篑。 枫露在得知他大妖身份之后,断然也不会替他隐瞒性别。 如今也没了伪装的必要。 大师姐,你真是让我很意外。 沈椿棠眼神阴郁,嘴角却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月光打在他白净滑润的面庞上,眼睑下精心描画的卧蚕被洗净,倒映出一双与旧人极其相似的眼睛来。 那道声音吸够了血,满足后畅叹一声:“你打算怎么办?修真界不日就会开始通缉你,你要躲到哪里去?” “躲?”沈椿棠眼里闪过一抹决绝,“我躲了,他们就会放过我了?” “苟延残喘有什么意思,既然当不成宁国的皇后,那索性,推翻秦字,改朝换姓!” 最后四个字,沈椿棠一字一顿,不像玩笑。 脑海里的声音惊愕得发出刺耳大叫:“沈椿棠,你疯了?” “你自己找死,别拉上我,我不要陪着你去送死!” “你急什么?”沈椿棠轻描淡写道:“修真界的那群老不死肯定以为我会远离皇城,逃到深山老林,去皇城,反而越安全。” “你别想糊弄我”,狐妖就没见过比自己更狡猾的,除了这具身体的宿主。 “但你有得选吗?你现在只是一缕残魂,我若不死,你就没有夺舍重生的机会。” 提到这个,狐妖就一肚子气。 它本来以为人类很好拿捏,却不知自己助他步上了修行之路,转而就开始炼制妖丹霍霍它。 一开始它以为那些妖丹都是滋补圣丹,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反客为主,夺取这具身体。 但是妖丹吃得越多,它就发现自己的妖魂变得越弱,最后被修为提升到金丹期的沈椿棠赶到了一个角落,常年沉睡。 若不是这次沈椿棠遇见了麻烦,不得已唤醒自己,它还苏醒不了。 “老娘活了千年,就没见过比你这小子更阴险的!” 狐妖在脑海里咬牙切齿的怒骂。 它骂了好多句,沈椿棠也不搭理它,气得她又把莲厌搬了出来:“你小子心思歹毒,城府极深,就该有报应,活该你喜欢的人得不到手。” 果然,沈椿棠平静的面容有了丝反应。 狐妖就像是终于打赢了架一般,傲娇的哼了声,“算了,小可怜虫,你去送死吧,死了正好,老娘劝你个什么劲儿!” * 莲厌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就醒了。 不是自然醒,而是睡到一半突然意识到邵阗似乎还光着上半身。 在道侣着凉和周公之间,莲厌艰难的将手臂朝外侧一横,结果落了空。 被褥都是凉的。 她猛地惊醒,睁开眼睛就见少年还坐在桌旁,屋里的油灯都熄了。 浅白色的光透过窗纸照入,邵阗低着头,黑直的眼睫垂落着,像是两把柔软浓密的小扇子。 莲厌见他似乎睡着了。 动作刻意放轻了些。 走过去轻轻碰了下少年肩膀,果然一片凉意。 她悄悄输了点暖热的灵力过去,轻轻拍了拍他:“邵阗,你醒一醒,去床上睡。” 邵阗其实早在莲厌碰他的第一时间就醒了。 拥有冰凰血脉的天庭少神,天生神力,又征战降服大妖堕魔多回,对气息和触碰分外敏感警惕。 这是本能。 薄薄的眼皮几不可查的动了动,邵阗犹豫了会儿,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莲厌见喊不动,干脆利落的将人抱了起来,然而平稳地放在床上。 盖被褥的时候,邵阗恰到好处的醒来,一望无际的黑眸直直看着离得极近的小仙子。 “你醒了?” 莲厌拨开垂到邵阗嘴唇上的头发,没发觉什么不对,奇怪问:“你昨晚怎么在椅子上坐着睡着了?” “茶喝多了,不困,刚刚才眯着。” “哦”,莲厌应了声,眼神下移,“那你想不想出恭?” 邵阗:“……” 问完,莲厌也觉得这个问题似乎过于过界,缓了会儿清咳道:“我是说,茶水喝多了,你想不想……你别不好意思,我让店小二来帮你。” 邵阗:“我可以自己去。” 莲厌知道他脸皮薄,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那好,我出门去给你买衣裳,你在客栈里等我回来。” “嗯”。 莲厌想了想,决定还是下楼找找店小二。 人有三急,憋久了会憋出问题的吧? “小莲蓬”,邵阗从背后唤住她。 莲厌以为他又改了主意,要出恭了。 结果却见邵阗微抿着唇,眼神游离向虚空中某一点:“给我买衣裳,你知道尺寸吗?” 莲厌一愣,之前邵阗刚去天璇峰的时候,她给邵阗拿过两套内门弟子的衣裳。 邵阗也没说过不合适。 似乎是看出她的心思,邵阗转回眸子看着她:“有些小了。” “哪里小?” 莲厌下意识的去问,她看邵阗日日穿,也没看出裤腿或者袖口短一截的样子啊。 邵阗默默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莲厌眨了眨眼。 半晌后,邵阗难以启齿地吐出一句:“没事,你看着买吧。” 莲厌摸不着头脑的出了厢房,下了楼,却看见昨夜遍寻不见的店小二正在手脚麻利地擦桌子。 “小二”,莲厌刚出声,背对着她擦桌子的店小二脊背一僵。 莲厌似乎还看见他的胳膊肩膀都抖了一下。 她有那么吓人吗? 店小二转过身,看见她后一张脸都有点惨白,说话哆嗦:“客官,你……你是要用早饭吗?要吃馒头还是面条?” 莲厌觉得店小二怪怪的,但又不知道哪里怪。 她摇了下头:“各上一份吧,送到我房里去。” “好嘞。”店小二挤出一个古怪的笑脸。 莲厌眯眼打量了店小二几眼,就是个普通的凡人。 她蹙了蹙眉:“昨夜你去哪里了?” 在柜子里躲了一夜的店小二笑容一僵:“昨夜,昨夜我娘子生孩子,我匆忙回家了。” “哦”,莲厌说:“你娘子生孩子,你也不在家照看着?” “没办法,生计所迫,要养家糊口嘛”,店小二额角渗下一滴汗。 第一百一十八章 “那恭喜你呀”,莲厌笑了笑,从乾坤袋里掏了个如意锁递过去。 店小二瞪大眼睛看着少女递过来的如意锁,双面雕工,能看出是极其珍贵的和田玉,玉身上一丝裂纹也无。 这也太贵重了。 店小二喃喃了句,眼睛却已经黏在了如意锁上,手下意识摊开接玉。 “不贵重,一些小玩意儿罢了。” 莲厌随口道,转身便离开了客栈。 本欲准备等天一亮就去衙门报案的店小二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少女衣角消失在清晨的街头,才收回视线。 他哪里有什么婆娘啊,生哪门子的娃。 店小二捏紧了如意锁,默了会儿,转身去后厨端早饭了。 莲厌逛了几家成衣铺子,都嫌衣料不大好,有些粗糙了。 邵阗细皮嫩肉的,还是挑好料子比较舒适。 她的乾坤袋里本来就存有黄白之物,倒是不缺钱财,因此一下子买了七套,夏裳和秋衣也各买了两套。 都是不同款式的。 逛完成衣铺出来,莲厌脸上的热还没褪下去。 方才买衣裳时,她将邵阗跟她说衣裳小了,但是她看不出来小了一事跟店铺掌柜说了。 掌柜闻言就笑了:“小娘子是为夫君挑衣裳吧?您夫君说小了,但是您却从长短上看不出来,那定然就是裆小了。” 莲厌在掌柜揶揄的目光中闹了个大红脸。 “小娘子不必害羞,蔽店时常有妇人替郎君挑选衣物,前来置换的,小娘子只需稍微描述下,蔽店定然能找出合您夫君心意的衣衫。” 莲厌脸越烧越红。 要不是掌柜一本正经的模样,她险些以为这掌柜是个流氓。 “很大”,莲厌憋了很久,憋出两个字。 掌柜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描述,没忍住笑得大声了些:“小娘子可否详细些?” 莲厌恼怒地瞪掌柜一眼。 掌柜:“……” “好的,那给您按照最大尺寸的拿。” 莲厌从鼻音里“嗯”了声。 回到客栈,莲厌迎面就看见了店小二。 此时天色已明,客栈内人来人往,不少人下楼开始享用早饭。 看见走进来一个美颜脱俗的负剑少女,不约而同地投来了目光,有倾慕,有惊叹,更多的是好奇。 “姑娘,您回来了”,店小二瞥见莲厌,殷勤地迎上来,“早饭按照您的吩咐,给那位公子送去了。” “您还没用早饭吧?我在给您备一份?您吃稀的还是干的,荤包子还是素包子或者馒头?” 莲厌点了下头:“嗯,随便上点吧。” 店小二欸了声:“好嘞。” 莲厌蹬蹬蹬上了楼。 大堂众人的目光也随着少女的背影飘去了楼上。 这姑娘生的太漂亮了,不过背后用彩绸虚虚缠着一把没有剑鞘的剑,着实古怪。 有人拉住准备窜进后厨的店小二打听:“那姑娘何时住的店?我昨日怎么没有瞧见过?” 店小二在莲厌走后,心情沉重地端着早饭上楼。 本来以为会看见命案现场,谁知道昨夜那瞧着跟具尸体一样没出气儿没进气儿的公子正安生地趴在榻上。 姿势是不雅了些,但架不住那公子丰姿玉郎,黑眸凛凛。 店小二蓦地对上那双眼,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从头凉到了脚。 “公子,你是人是鬼啊?” 那位公子没有理他,看了眼托盘上的早饭,冷冷道:“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会喘气,会说话,活的! 店小二心里莫名松了口气,连忙把早饭放下了。 不过他还是看见了,那位公子没穿衣裳! 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点衣料都没有。 一想到昨夜那美貌少女可能不是在房中分尸,而是在房中跟这位公子做些不可描述之事,店小二就懊悔,他昨夜躲什么? 啊? 为什么他昨夜没有去听墙角? 果然不能再看那种杀人分尸的恐怖话本了。 都怪他先前追的那本仙品《濯光宗大师姐夜御凡人炉鼎之一夜十次水》断更了,害他只能移情别恋,从矬子里面拔将军!!! 可惜他怕苦怕累也没灵根天赋,不能上仙山,不然定要去督促先生写后续。 他时常幻想濯光仙宗大师姐的模样,一直将来来往往的客官作为对比,直到昨夜,才感觉那位入住的少女和话本里那位濯光宗大师姐极为相像。 那位濯光宗大师姐也是强取豪夺凡人,这位女客官也是,直接将公子扛在肩上,这架势跟强盗有啥区别? “没瞧见就对了,昨夜住的店”,店小二有些不耐烦的回了句,他还急着借送饭的功夫上楼瞧瞧呢。 好不容易看的话本里的人物有了正脸,他不得多听听墙角。 打听的人“嘁”了声:“什么态度,那么急着跑干什么?那小娘子可曾婚配?透露透露呗。” 店小二默默翻了个白眼。 莲厌回到房间,将一件月白细竹纹锦服叠放在了邵阗床头,然后看了看他的伤势。 不过一晚,邵阗的伤竟然好的比她还快。 莲厌再次感叹他的体质。 “怎么没吃几口?” 莲厌看了眼托盘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早饭:“不合胃口吗?” 邵阗摇了摇头:“想等你回来一起吃。” 莲厌一愣,心里溢满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怎么有点像凡间妻子等丈夫忙碌完回家一起吃晚饭的场景? 她摇了摇头,消除掉这个念头,笑了笑:“也好,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我让小二送来。” “都可以。” “行,我也是”。 莲厌也不大挑食,只是格外喜欢偏辣的食物,其余的也能凑合着吃。 在客栈住了五六天,莲厌和邵阗的伤就都好的差不多了,不过两瓶灵髓续筋液都见了底。 后面几日,店小二的服务态度比第一夜殷勤许多,不止送吃送喝,还送热水送浴桶送夜宵送帕子送被子…… 莲厌只以为是自己送了那块如意锁,导致店小二殷勤备至。 还开口说过让他晚上不必忙碌,回家多陪陪妻子孩子。 店小二的目光却有些躲闪心虚。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入京 第七日,莲厌决定和邵阗离开客栈,继续前往京都。 两人走的那一日,店小二失魂落魄的送到门口,倚门望着两道出尘的背影越来越远。 若是莲厌回头,就会看见店小二怀里抱着一本由他自己编纂的话本,书名——《霸道剑修爱上我》。 店小二这几日是真真切切见证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女客官每逢出门,遇见什么精巧玩意儿都会给公子带一份,衣裳玉簪、吊坠靴子,各种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起初他还能正大光明的以送饭的名义偷偷打量观摩。 后来,女客官跟他说那位公子不喜见生人,往后她亲自取餐就行。 店小二懊恼了好久,什么不喜见生人? 是不喜生人见小姐的仙姿玉貌吧! 那小公子生得清清冷冷,不苟言笑的模样,实则醋劲儿大着呢,只要女客官回了客栈,多半都要被他拘在房间里霸占着。 店小二幽幽叹了口气,他现在觉得那本《濯光宗大师姐夜御凡人炉鼎之一夜十次水》里将大师姐的形象写的有失偏颇。 修仙界的大师姐,容貌定然白玉无瑕,那么美的女子,只要招招手,就有万千修士凡人蜂拥而上。 怎么会是话本里写的面目可憎、嫉妒成性、阴狠狡诈的形象? 一夜十次水,兴许是那个凡人欲罢不能呢? * 莲厌并不知道自己在客栈里住了几日,自己就成了店小二的笔下女主角。 住客栈的几日莲厌也没闲着,乔装了几次出门打探消息。 她本来还在奇怪这一世修真界的追杀动作怎么那么慢。 难道是分出去一部分精力去追沈椿棠了? 直到在天鉴上看见京都惊现大妖的消息,莲厌才知道为什么修真界的追捕迟迟未至。 京都是离天子最近的地方,龙气环绕,能无畏龙气出现在京都的妖绝对相当棘手。 除此之外,京都另一则重磅消息也令莲厌吃惊在原地。 ——濯光宗首徒秦浮光在追踪大妖时泄露魔气,自认已入魔多时。 看见这个消息时,莲厌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大师兄清风正义,锄强扶弱,道心坚定,于修炼一道几乎没有任何阻碍,有什么事情会激发大师兄入魔? 他是秦浮光啊,修真界新一代杰出楷模弟子。 无数年轻修仙者的信仰和领袖。 莲厌不敢想象大师兄现如今的处境。 修真界不容妖魔,濯光宗前脚刚逃出两只大妖,如今又揭穿了个已经入魔的首徒大弟子。 濯光宗这会儿已经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那些人会如何对付大师兄? 莲厌觉得这一辈子她探悟了太多前世到死都不得知的真相。 沈椿棠是九尾大妖的宿主。 大师兄堕了魔。 她现在心乱如麻,隐约猜想前世大师兄没有来凡间找她,会不会也跟入魔有关? 沈椿棠隐瞒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对大师兄也未必是真心实意,那她千方百计嫁给大师兄,又是为了什么? 各种问题在莲厌脑海里乱成了一锅粥,一团乱麻之中揪不出一丁点儿头绪来。 邵阗似乎知道她很着急,一路上没有抱怨过一句,安静的过分。 但莲厌还是顾及着他的身子,没敢连夜赶路,到了一个镇子就会歇息一晚再启程。 临近京城,御剑太过高调,后面一段路两人是坐马车前进的。 马车使过巍峨的城墙,走过官道,便听得路两旁人声鼎沸,酒肆茶楼鳞次栉比,各色各样的人声传入耳膜。 莲厌虽然执行过无数次宗门任务,但还是第一次来到帝都。 乱花迷人眼,京都的繁华和清冷的仙山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 两人下了马车,莲厌付了钱,冲邵阗说:“我们去前面的茶馆喝点茶? 邵阗点了点头,玉雕一样的神情没有任何波澜。 茶博士上了两份瓜片茶和两份茶点,笑容可掬道:“这是惊叫刚采摘的春茶,客官您瞧瞧这叶有多嫩。” 莲厌朝茶博士看了眼,正对上茶博士精光闪闪的眼神。 茶博士见自己偷偷打量被发现,倒也没有局促不安,而是坦然的笑了笑:“两位客官刚进店我就瞧见了,二位是修仙者?” 莲厌没回答,而是淡淡反问:“很明显吗?” “倒也不是明显不明显”,茶博士盖上陶瓷茶碗的碗盖:“是最近京都来了太多修仙者,小仙子背后覆着的长剑寒光凛凛,一看就不是俗世之兵,小的也就斗胆一猜。” “很多修仙者?”莲厌故作不知,“因为什么?” 茶博士显然被问多了这个问题,嗨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自然是因为我们的太子殿下。” 这话说完,茶博士就住了嘴,四下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又极小声道:“你们修真界不是有那个什么天鉴吗?这事我还是听几个修士议论的,怎么,你们不知道?” 莲厌含糊应付了过去。 不远处又有人喊茶博士,茶博士高声应了声,将巾子往脖子上一搭,小跑过去。 这家茶馆的六安瓜片茶确实不错,盖碗冲泡后,品一口味道香浓,茶香味醇。 尤其是冲泡过后的片茶色泽嫩绿,看着赏心悦目。 莲厌喝了两口茶,就催促邵阗也尝尝看。 邵阗看她一眼,乖巧喝了:“嗯,好茶。” 莲厌看着茶楼下的街道,望了片刻果然发现了不少修士。 还不知道大师兄现在处境如何? 她刚刚本来是准备向茶博士打听的,不过大师兄是宁国太子,妄议皇家子弟在凡间是要砍头的大罪。 从那茶博士说一句“太子殿下”就赶忙四处打量,犹如惊弓之鸟就看得出来。 莲厌若在这人来人往的茶馆里问茶博士,就算他当真知道些什么,估计也不敢说。 “你很担心秦浮光?” 少年漠然的语调,让莲厌收回了视线,杏眸看向对座的人,沉默了会儿才说:“自然担心的。” 邵阗垂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抚摸在茶碗上的修长指节也在碗壁花纹上摩挲而过。 莲厌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微微垂下的眼睫也遮住了眸色,顿了顿,才反应过来。 第一百二十章 求助道友 “是作为同门师兄妹的关心。” 莲厌福至心灵的说了句。 邵阗眼波颤了颤,霍地抬起浓墨一般幽深的眸子,缓了缓,喉结一滚:“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这个?” 莲厌被他眼底的光亮映照的愣了下,理所应当地眨了眨眼:“因为你是我的道侣呀,我怕你误会。” “你承认我是你道侣?” “事实就是呀,签了婚契的,你不会不承认吧?” 莲厌见他眼神怔然,郑重道:“我这一辈子,只会结一次亲,所以你是我唯一的道侣,照顾你的情绪和身体,是我应该做的呀,但是你不必拘束,凡人寿命就几十载,你只要过得快活就行,哪怕日后有了心仪女子,也大可跟我说,我会成全你们的。” 邵阗听完她的话,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可悲。 庆幸的是,小仙子似乎对情爱一事一点也不热衷,那他这几日因着小仙子即将见到旧情人,对两人旧情复燃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可悲的是,小仙子对他也没有感情,连成全他和旁人这样的话都能说的出来。 邵阗抿了下唇,不再出声。 末了见小仙子还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盯着自己,终是败下阵来,“别这么看我。” “为什么?” 莲厌下意识反问了句。 邵阗直勾勾看着她:“想知道?” 莲厌狐疑着点了点头。 下一刻,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莲厌眼睛随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挪动,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这是邵阗的手,因此她并没有躲开。 后颈被人揽了过来,薄薄的清凉的触感印在了额头上。 莲厌眼眸逐渐瞪大,心底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怎么又亲啊? 不是说不喜欢她吗? 邵阗亲了一会儿就放开了,斯文儒雅地坐了回去,仿佛刚才那一个吻只是幻觉。 “怎么突然亲我?” 莲厌见他似乎不打算开口,只好自己问了出来。 邵阗这才将目光从茶碗里的绿叶挪到小仙子微微错愕的面颊上,抿了下唇沉哑道:“我是个正常的成年男性。” 少年黑眸幽深,沉浸着克制。 莲厌突然像是被那双黑褐色的眸子烫到了一般,急忙收回视线。 邵阗没有再出声,只是又倒了一盏茶递过去。 片茶在茶碗里漂浮,莲厌望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呆了会儿。 蓦地想起这只手曾经有多过分的掠过她的深处,留下一片战栗。 光是这么一想,莲厌就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她沉默地喝完了茶。 和邵阗去打尖住店时都有些不在状态。 直到店小二问几间房? 莲厌才恍然回神,看一眼邵阗问:“几、几间房啊?” 邵阗和她对视了会儿,垂下眸子:“你决定。” 莲厌还没出声,店小二就斟酌着两人面色问:“冒昧问一句,两位是……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邵阗抬眸淡淡看了小二一眼。 店小二心道,夫妻关系还犹豫这么久。 直接扯下房牌道:“那就天子一号房,宽敞明亮,床铺够大,二位住一间既舒服又划算。” 莲厌稀里糊涂的就跟邵阗住进了同一间。 她也没打算跟邵阗分房睡,只是两人那会儿才聊到少年人血气方刚的问题,她还没想好怎么解决。 她是想亲亲抱抱贴贴她的小道侣,好增长修为,但是那夜小道侣凶兽一样的体力,还是让她有些害怕。 不是身体上的害怕,毕竟她是修士,那么多次之后,腰酸背疼的是邵阗。 是心灵上的,她总觉得那种事做多了,可能会从彼此对体温的渴望发展成对情的渴望。 她觉得,邵阗委婉的提出这些,自己这个做道侣的不能全然不顾及小道侣的难受程度。 莲厌福至心灵的想到不久前那夜邵阗自己在桌边坐了一夜,对自己也屡次欲言又止。 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在屋内沐浴的缘故,才导致他把持不住失眠的吧? 越想越有可能。 吃罢晚饭,洗漱完后,莲厌把窗棂稍微支开了一点。 邵阗倚靠在床头看书,她则悄悄地打开了天鉴。 ——敢问诸位道友,新婚小道侣长期血气方刚未得解决,会有什么不良影响吗? 问题一发布,天鉴上没一会儿就有了回复。 莲厌逐条逐条地看过去。 【会某器水肿会不举,道友,你这不大合适吧,都成道侣了还让人憋着。】 莲厌看着这条评论陷入沉思,自己好像是有点无耻。 好吧,不止一点无耻。 她继续往下看。 【x欲是人的本能,长期禁欲的人因为欲望得不到抒发,往往会产生各种心理问题,比如常年冷着一张脸,像别人欠他千八百万灵石似的。】 莲厌盯着这条评论瞪大眼,然后悄悄转头看了眼躺在自己旁边看书的邵阗。 少年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偏头过来。 莲厌连忙深吸一口气把目光移开了。 对上了! 莲厌心里一突。 原来邵阗每天冷冰冰着一张脸是因为欲求不满。 莲厌拿着天鉴发了会儿呆。 半晌后又发布了一个问题出去。 ——小道侣每日欲求不满,如何用不献身的方法替他解决生理问题? 等看完评论,莲厌脸上已经烧红一片。 邵阗看着小仙子绯红的耳根,眼睛凝在那一处红晕上,久久没有挪开眼。 手中的书册也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莲厌兀自冷静了会儿,还是觉得身上滚烫。 评论区那些不堪入目的留言简直震碎了她的三观。 太花了。 她第一次知道清心寡欲的修仙界玩的这么花。 莲厌下了榻,走到桌边喝了口冷茶。 又去窗棂边,把窗户支开得更大,透了透气。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对,狗点的 不知道是不是京都偏南,气候更宜人温暖的缘故,莲厌在窗边吹了半天风,还觉得身上热乎乎的。 她忍不住将那些道友发癫一样的描述运用到了邵阗身上,只觉一阵有辱斯文。 那样子玩,真的不会伤到身体吗? 真的有那么爽? 莲厌回想和邵阗那夜的第一次,就像下午品的那碗片茶,苦涩后回甘。 一开始是有点痛和难受的,但少年很顾及她的感受,看她蹙眉,就不会再动了,漆黑的眼睛被药效蒙了层红雾,还强行克制着。 莲厌很难忘记那一夜邵阗泛着欲色的眼睛。 黑暗中宛若凶兽,带着狼性,也带着点小心翼翼和温柔,观察她的每一丝反应。 莲厌很想下楼去夜跑个几千米。 但犹豫了会儿,还是若无其事的作罢了。 少女踱着步回到床边,踱着步褪下鞋履,然后小心的不踩到邵阗的身体,回了内侧。 “别看书了,该睡了。” 锦被盖住了少女小半张脸,莲厌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灵动的眸子像星星一样闪了闪,“我熄灯了哦。” 她睡觉一向喜欢环境越黑越好。 邵阗知道她这个习惯,书册半天也只翻动了两三页,内容他已经全忘了。 闻言轻轻“嗯”了声,把书放在了床头。 月色静谧,屋内只渗进稀薄的月光。 床帐中的人影仅仅只能看见一个轮廓。 良久,黑暗里传来少女清脆润甜的声音:“邵阗,你睡了吗?” “没有。”对方答复的很快。 黑暗中,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咚咚咚地跳的很大声。 莲厌蒙着嘴巴,含糊地“唔”了声:“我也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外侧传来一点儿响动,邵阗微微侧身,湛黑的眸子看向里侧小巧的脑袋。 “我不知道大师兄怎么样了。” 莲厌撒了个谎。 其实也不算是谎言,她的确有些担心大师兄。 前世她因为被人当做是妖,被修真界发布通杀令整整追杀了五年,虽然竭尽全力想要苟且偷生,但命运还是由不得自己。 她经历过的绝望,如今大师兄也要经历一遍。 她不知道为什么重生一回,事情的改变会那么多。 但是她从心底不希望大师兄出事。 “他是宁国唯一的太子,是宁帝拟定的继承人,在宁国的地界,只要秦浮光不滥杀无辜,被魔性控制,有宁帝保他,修真界也没有办法。” 莲厌在暗夜里眨了眨眼,和少年四目相对。 修士目力极好,莲厌能清晰地看见邵阗优越清冷的下颌线和冷峻削薄的嘴唇。 两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莲厌率先回神,将身板躺平了说:“可是百姓不会接受一个入了魔的太子殿下。” 邵阗盯着少女清甜的侧脸愣了会儿:“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莲厌眼神发木的看着床帐,“我进不去皇宫。” 宁国皇宫如今暴露在所有修士眼中,她若是前往宁国皇宫,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现在只能希冀宁国的开国皇帝能找到抑制或者消除心魔的法子,帮大师兄清除魔障。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京都出现大妖,也不妨碍金水湖畔的秦楼楚馆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老鸨花枝招展的在前头迎着客,忽听二楼一声巨响,几声尖叫传来,让老鸨变了脸色。 匆匆带着几个龟公上楼,想看看是哪个王八羔子敢在她的地盘闹事。 知道她背后的靠山是谁吗? 老鸨气势汹汹地冲上楼,就见二楼一间厢房大开着,一个清秀俊逸的少年黑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那少年眉如远山,唇如涂脂,皮肤又白又细腻,瞧着比小姑娘都要阴柔几分。 老鸨对这个少年有印象。 方才来楼里的时候,表情浪荡的跟秋水一样,看着楼里的姑娘大腿,眼睛都放光了。 这会儿却这幅吃了屎的表情。 几个进去伺候的姑娘要么倒在地上,要么哭哭啼啼畏惧的站在一旁。 老鸨气坏了:“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些都是你自己点的姑娘,现在算怎么回事儿?” 沈椿棠阴森森睨了老鸨一眼:“不是我点的。” 老鸨呵的气笑了:“不是你点的,难道是狗点的?” 沈椿棠唇边突然笑了一下:“对,就是狗点的。” 他的一条腿还没好,说完就迈步往外走。 这一走动,跛脚就更明显了。 老鸨见他要跑,声音都变尖了:“打伤了我的姑娘,搅乱了店里的声音,不给赔偿就想跑,给我摁住他!” 几个龟公立马上前想将少年摁住。 但是下一刻,几人瞬间被灵力弹了出去。 沈椿棠抓住惊惧的老鸨,掐着咽喉将人提了起来。 老鸨大惊失色,面色酱紫,想要求饶却窒息着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力地张大嘴,断断续续溢出音节:“饶……饶命……救……命” 九尾狐在沈椿棠脑海里疯狂咆哮:“你疯了!现在京都里满是修士,你快放开她!会暴露的!” “你趁我睡觉占用我身体来这种地方,怎么没想过我恶不恶心?” “你恶心什么?老娘才是恶心的那一个,老娘这不是怕你到死都是个处男,想给你开开荤,你以为老娘喜欢娘们儿!” “不需要!” 九尾狐怕他真就现在结果了老鸨,也不敢再跟他争:“行,算老娘多管闲事,处男真特么事儿多。” 喉咙被人放开,老鸨还没呼吸几口气,就尖叫着被沈椿棠提出了青楼。 腾飞的那一刹那,老鸨脸都绿了,但还没等她说话,一股血线就从她喉咙上溢出出来。 九尾狐嘴角抽了抽。 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给她吃这么差! 她不是没有得逞吗? 小处男气成这样。 “师兄,这边有妖气”,一名濯光宗的内门弟子拿着指妖盘朝旁侧的师兄侧身道。 被唤做师兄的男子朝指妖盘所指的方向眯了眯眼,隐约还从空气中嗅到了一缕血腥气。 “先汇报给闲观师兄。” 青年指尖一动,灵力入体,一只传音纸鹤飞入夜空。 “那师兄,我们要不要追过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兄友弟恭? 这几日,各大宗门都陆续派了弟子前来增援。 每夜都会有修真人士在京都巡查大妖踪影。 迄今为止,也只有秦浮光见过妖影。 修真界的各大宗主都进了皇宫,想要宁帝交出秦浮光。 但宁帝始终未曾松口,只言太子已经被严加看管起来,不会彻底入魔,也不会变成嗜杀的魔头。 这明显护犊子的说辞,自然令一群宗主长老不满。 但是修真界有一条规矩就是不能干预人间之事,违规之人,当以祸乱人间的妖魔论处。 一群修真大能即便在修仙界呼风唤雨,在宁帝面前,也无法指手画脚。 皇宫,养心殿。 身穿龙袍的帝王面色威仪苍白,垂在案上的手紧紧握起,青筋毕现。 地上散落了一地奏折。 侍候的太监李全瑟缩了一下,急忙蹲在地上捡拾奏折。 “朕的儿子,他们也敢决定生死?” 宁帝声音里还夹杂着气怒,见李全将奏折捡起来垒放在长案上,脸色愈发阴沉:“都给朕拿去烧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李全跟着宁帝多年,自然知道这位统一了整片大陆的男人性情有多阴晴不定。 他连忙唤了个小太监进来,将成堆的奏本都抬了出去。 等人走光,李全才大着胆子劝慰道:“陛下,龙体要紧,大家是被大妖吓得慌了神,一时失了判断,才将矛头指向太子殿下,您一定要保重龙体,才能护住太子殿下呀。” 宁帝神情不虞,重重咳嗽了两声。 李全大惊失色,急忙去端药碗。 “药凉了,陛下,奴才让人再上一碗。” 宁帝这一咳嗽就一发不可收拾,推开李全的手,将冷掉的药汤一饮而尽。 凉入肺腑的药汤将满腹火气浇灭了些,宁帝觉得舒服了些。 厉色的眸子在案上一张奏折上停了良久,冷笑道:“李全,忠勇侯也给朕递了折子,你猜他怎么说?” 李全闻声颤了颤。 陛下这是抛了个爆竹给他。 世人皆道陛下和忠勇侯之间是有过生死之交的过命交情。 当年陛下还只是宁国一个母妃嫔位不高、背无母族依仗的小透明皇子时,是忠勇侯常伴左右,替陛下挡去了明枪暗箭。 当年和陈国一战,忠勇侯也是率军冲锋的主将。 可以说,陛下能谋得宁国江山,忠勇侯功不可没。 陛下在登基之后,也给了忠勇侯无上的荣光。 世家大族王家的姐妹两姝还分别嫁给了陛下和忠勇侯,姐夫、妹夫的裙带关系让两人的关系更加深了一层。 可是李全知道,不是这样的。 陛下和忠勇侯的关系早在很久之前就产生了裂纹。 他侯在御书房外,听见每每陛下召见忠勇侯,两人都会在御书房内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不欢而散。 李全斟酌着用词,将身子弯的几乎要和长案齐平:“忠勇侯丰神秀逸,才智双全,奴才不知,也不敢妄猜侯爷的折子。” 宁帝嘴角讥诮的勾了勾:“丰神秀逸,才智双全?” 帝王讳莫如深的咀嚼着这两个词,渊眸深处隐约还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语气却听不出喜怒:“在你眼中,忠勇侯这般好?” 李全浑身一个激灵,连忙道:“在奴才心中,最英明神武的自然是陛下!” 宁帝轻哼了声,没再为难李全,自顾自沉声道:“忠勇侯劝朕,将浮光送去魔域。” 魔域,万魔之窟。 李全脸色一变,没敢答话。 宁帝冷笑道:“他倒是没敢直接让朕刺死浮光,不过送去魔域,亏他想得出来。” 殿中静悄悄的,宁帝眼神冰冷的盯着殿中的一池碧莲,“他还在怨朕……” 李全没听清宁帝这句话,但是下一句他听清了。 “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放下那个女人,为了个女人跟朕反目,给朕摆脸色几十年,朕真是对他太纵容了,以至于让他不知天高地厚。” 李全心尖儿一颤,快二十年了吧。 当年知道那些事的宫人太监全部被处死,如今知晓内情的,也就皇城尖尖上坐着的几人。 李全更不敢吱声了,只等着帝王发泄完。 * 抱着被扯掉根茎的莲花莲叶,李全叹了口气,走出恢弘殿宇。 不远处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还未靠近就急声喊道:“干爹、干爹、出……出大事了。” 李全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头拧成麻花,压低声音训道:“养心殿外,你这么大声音不想要脑袋了?” 小太监是个小结巴,被干爹训斥了连忙喘着气小小声说:“干爹,又……又死、死人了。” 皇城里,皇城外,每天都在死人。 李全神色波澜不惊,瞅着小结巴儿子:“谁死了?” “一、一个老鸨……” 李全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死了个老鸨你急成这样?” 小太监脑袋摇的仿若拨浪鼓:“还、还有……” “还有谁?” 李全觉得自己就不该一时心软,见这小结巴可怜,收了他当义子,听他说个话险些要将他急死了。 小太监看出干爹的不耐烦,捋了好几次舌头,专挑重点说,“王妃。” 这两个字令李全微微正色:“哪个王妃?” 陛下除却太子殿下外,还生了三个皇子,三位皇子中有两位已经册封了王爷封号,并赐了封地。 “忠、忠勇侯府……” 李全瞪大眼睛,抓住小结巴儿子的圆领:“消息可准确?” 小太监重重点了下头。 李全将怀里的莲花盆塞到小太监手里,眼神复杂惊变:“我先进去禀告陛下。” 宁帝见李全去而复返,眸色疲倦中带着不悦。 李全不等他开口,便扑通跪了下去:“陛下,忠勇侯府的王妃出事了。” 寅时,月亮还未消下去,天际还是一片灰蒙之色。 京都街道上就响起了咚咚咚地脚步声。 那是军队铁骑踏在地面的声音。 京都百姓们从睡梦中惊醒,还以为是发生了宫变,急忙起身悄悄从门缝儿里或者墙洞内打探情况。 是五城兵马司的军队,将士们各个手持火把。 似乎在搜寻什么人。 在那些将士们的旁边,还有一些手拿罗盘,背覆长剑的修士。 第一百二十三章 弑父 所有人都在心中猜疑出了何事,竟然这么兴师动众。 难道是入魔的太子殿下逃跑了? 还是那只大妖又出来吃人了。 比起那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妖,京都百姓更畏惧的其实还是入了魔的太子殿下。 传言修士入魔后就会丧失理智,六亲不认,见人就屠。 而那只传说中的大妖,杀人似乎有迹可循。 顺天府和刑部泄出的风声说,那只大妖杀掉的普遍多为怨气极浓的女性,且死状也并非如传言那般掏心挖肺剥皮般可怖,那些人死的都很安详。 这也是京都百姓知道城中有大妖却不慌不乱的原因。 只要大妖针对的对象不是自己,事不关己,大家都能高高挂起。 街道上传来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太沉重,莲厌本来就没太睡着,闻声就睁开了眼睛。 邵阗也醒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莲厌说:“我下去看看。” 小仙子刚睡醒的眼睛带着惺忪和迷离,邵阗怔了怔,旋即嗯了一声。 莲厌心中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窗棂外,金水湖畔的笙歌也歇了,隔着新春抽绿条的杨柳湖岸,远远能瞧见秦楼楚馆檐下挂着的红灯笼。 昏黑的街道转角,一片寒光铁甲骑马疾驰而过。 莲厌望着铁甲寒光驶过的拐角,微微蹙眉。 那些飞过去的修士,手里拿的是指妖盘。 是发现大妖的踪迹了? * 宁帝听闻消息,深夜便去了忠勇侯府。 忠勇侯府里,小厮下人已经都被屏退了出去。 内庭辽阔,亭台楼阁,回廊交错的府宅,显得寂寥又冷清。 宁帝沉着脸迈步入内,大太监李全跨过二门时高声尖了一嗓子:“皇上驾到!” 事出紧急,皇后那边还没得到信,不过想来也快了。 李全后背的冷汗凉透了贴在背上,心道忠勇侯府这次怕是难逃一劫了。 那大妖吞噬祸害的都是怨妇,忠勇侯做了什么,惹得王妃那么大怨气。 普通百姓便罢了,忠勇侯妃是皇后的亲妹妹,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代表的是皇家脸面,当初还是陛下给忠勇侯赐的婚,闹出了人命,这让陛下脸往哪儿搁? 宁帝踏步入了正院,却扑了个空,面色阴沉道:“人呢?” 李全连忙转身问引路的侍卫。 这侍卫是好几年前陛下令他安插进忠勇侯府的,因此才能这么快得知忠勇侯妃暴毙一事。 侍卫平时主要负责前院守卫,侯府后院没来过几回,但也了解大致布局。 此时对着空无一人的主院,侍卫也傻眼了。 侍卫战战兢兢弓着身子:“陛下稍等片刻,小人去找个婢女来。” 不多会儿,婢女被带了过来。 瞧见天威,小婢女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惊惧埋首道:“侯爷和夫人已经分房睡了好几年了,夫人……夫人死在侯爷住的落雪轩。” “落雪轩”,宁帝咀嚼着这三个字,齿缝儿里挤出一句:“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哪怕是服侍伺候宁帝多年的李全,在盛怒的宁帝面前也是唯唯诺诺。 心道忠勇侯也真是痴恋颇深,竟然将住所提了那人的名字。 宁帝脸色漆黑,满腔怒气,步子也迈得极大,不一会儿一行人就去了落雪轩。 落雪轩并不如名字那般清冷,相反,院中草木葳蕤,百花盛开,蜜蜂蝴蝶在花卉上嬉闹采蜜,也无人驱逐。 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色里,靠南苑墙的一片海棠花树仿佛被狂风席卷过,不少花树连根带叶被拔出。 粉色的海棠花和青绿的树枝败落了一地。 宁帝暴怒的神情,在看见海棠花树下的场景时,骤然敛住。 李全好险止住了惊叫。 只见不远处,小世子红着一双眼,手持着利剑指向忠勇侯,而剑尖的那段,已经没入了忠勇侯的衣襟,晕染出鲜红的血。 裴隐年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太过伤心,全身颤抖着盯着自己的父亲,嘶声厉吼:“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死我母亲,既然不爱她,当初为什么要娶她!” 忠勇侯直直站立在儿子对面,英俊沉稳的面容依稀能觑见往昔风采。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余光觑见了宁帝,哀伤沉痛的眼睛顿时染上异色。 裴隐年可不管这些。 事实上,一旦踏足修仙界,领悟了飞天遁地的法术,人皇在修真者眼中,也不过就是一个披着黄色龙袍,罩有龙气的凡人罢了。 裴隐年回家近一个月,母亲是如何发疯的,又是如何在窒息绝望中死亡的,他看的一清二楚。 他每日伴在母亲身侧,哪怕母亲发了疯,没了神志,空洞的眼睛里只剩虚无,对他非打即骂,他也不曾离步分毫。 他是修士,能感觉到母亲的异常是被妖物控制。 可他感应不到那妖物的实体在哪里,是他无能,救不了母亲,无法帮母亲摆脱怨念痛苦。 他眼睁睁看着母亲日复一日的沉浸在怨气里,一点点被怨恨吞没了神志,变得疯疯癫癫,识人不清。 谁能明白他的绝望? 他除不了妖,只能祈求表兄和师尊赶来相助。 而他能做的,只有陪伴母亲,防止那妖物控制母亲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或者伤害自己的事。 二十多日的陪伴,终于换来了成效。 昨日母亲还同他说看开了,不再奢求父亲的爱:“我这一辈子,所有的心血都耗在了你爹身上,如今想想,有够傻的。我若这些年不将目光都放在你爹身上,以我的身份和侯府家底,我该当过得有多快活。” “我有个修仙的儿子,能带我御剑飞行,领略山河远阔,我有钱,可以尝遍天下美食,我还风韵犹存,离了你爹,未必就没有第二春,我怎么就那么傻呢。” 裴隐年伏在他娘的膝盖上,不仅没觉得他娘的想法大逆不道,反而眼睛湿热。 “娘,只要想通了,什么时候都不晚,你想飞天吗?儿子晚上就带你御剑飞行。” 忠勇侯妃笑了笑,没有回话,温柔地摸着少年乌润的发丝,怜爱的目光落到少年眉头下的青紫上。 招呼婢女送来药膏,轻轻替儿子涂抹,眼里漫上哀意:“年年,还疼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裴隐年急忙摇头:“不疼”,他宽慰道:“这点小伤,一个疗愈术就消了,我只是忘记处理了。” 每日陪她一起被锁在院子里,连镜子怕都没心思照,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清醒,什么时候又发疯动手,怎么会注意伤痕? 忠勇侯妃敛了眸色,声音如水,温柔极了。 裴隐年心里涌入一抹暖流。 印象中,母亲很久很久没有这般和风细雨的跟他讲话了。 在他离家前,母亲每次同他讲话都冷着一张脸,要么督促他快快娶亲成家立业,要么就是训斥他和京中纨绔子弟一起纵马游街不成体统。 不知何时起,他越来越不爱听母亲唠叨,最后干脆包袱一卷,奔入仙山,让母亲即便是想寻他也寻不着。 “娘亲,我也有了心悦的女子,我想成家了。” 裴隐年归家的时候,忠勇侯妃虽然还未发疯,但已经不知道因为何故同忠勇侯冷战了。 所以裴隐年并没有将心悦濯光宗一小仙子的事情同母亲说。 今日母亲情绪温和,裴隐年又想着母亲常年惦记着让他成家一事,此时说出来,正好让母亲宽心。 况且,他也希望借助自己成婚生子,来转移走母亲在父亲身上的注意力。 然而忠勇侯妃并没有裴隐年想象中的激动和热切,她双眼茫然了一瞬,才缓缓聚焦在少年俊朗的面容上。 “是吗?哪家的姑娘?” 忠勇侯妃语气称不上热络。 但裴隐年并没发现母亲的冷淡,兴致勃勃的和母亲讲述莲厌有多好。 “她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是濯光宗的一个小仙子,长得特别漂亮,母亲您若是见了也一定会喜欢。” “不过她比较内敛慢热,母亲,如果她来了我们家,您一定别为难她,修仙之人无拘无束惯了,您别给她立规矩成吗?” “……” 裴隐年絮絮叨叨了许多,但到底还是不敢说他自告奋勇要去当人家的炉鼎。 忠勇侯妃静静听着,唇边抿出浅淡的笑意。 裴隐年睡着后,做了一个很甜的梦。 梦见母亲始终对着他微笑,并且十分支持他去追逐自己的爱情,他如愿以偿的和莲厌妹妹在一起了,莲厌妹妹也没舍得他当炉鼎,两人结为了道侣,过着儿孙绕膝的晚年生活。 可等裴隐年醒来,冲进落雪轩,看见的就是母亲凉冰冰的尸体,和散落一地的海棠残花。 昨日母亲温柔耳语的场景,仿佛像是一场幻梦。 “你配为人夫为人父吗?”裴隐年声音沙哑,剑尖往前抵了一寸,“活生生气死发妻,你怎么配活着!” 李全见忠勇侯都要被自己亲儿子弑父了,还站着一动不动,眉心都跳了跳。 但陛下不发话,他这个当奴才的哪敢多言。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突突狂跳。 眼缝儿瞄到海棠花树下的一个大坑,李全瞪了瞪眼,那是什么? 仔细瞧了两眼,李全没忍住哎哟惊呼一声。 白骨,森森白骨。 也不知道埋了多少年了,皮肉全部被厚厚的腐蚀层土壤给腐蚀掉了,只剩沾着泥土的骨头。 李全看见的正是头骨中间两个黑黢黢的眼洞。 这……这这忠勇侯府内院里怎么埋了一具尸体? 宁帝也看见了那具白骨,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微微一变。 威严整洁的帝王竟然也不顾地面脏污,抬步走到了海棠花树下。 一直走到尸体身前四五步远,宁帝顿住了步子,转身朝忠勇侯看去。 忠勇侯没有看宁帝,也没有去看刺入胸膛的剑锋,他的眼神带着遗憾和忏悔:“你母亲是被大妖所害,我与她数年前就已经讲清楚,我不爱她,愿意与她和离,是你母亲不愿。” “那海棠树下这具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锦卉姑姑说母亲就是被这具尸体刺激而死,府医赶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忠勇侯神情有片刻变动,倏地又归于平静,隆眉道:“我不知道这是谁埋在那儿的。” “你以为我会信?” 堂堂忠勇侯府,侍卫日夜轮换交替巡查,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一具尸体进忠勇侯住的院子。 况且,他的功夫是父亲教的。 能率领铁骑,替宁帝踏平诸国、扫除障碍,被宁国百姓奉为战神的男人,院子里被人埋了具尸体,他能一无所觉? “你信与不信不重要,你若要替你母亲报仇,杀了我。” 忠勇侯一脸的淡然之色。 落雪轩里,除却花香,还飘荡着一股幽幽的檀香。 裴隐年目眦欲裂,猩红泪流的眼睛望着面前清风道骨一般穿着青蓝法衣的男人,突然啊的仰天长啸一声,将剑猛地拔了出来。 他恶狠狠地瞪着这个求仙问道多年,试图和一个死人再续前缘的男人:“你想死,我偏不如你意!” 忠勇侯眼里掠过一丝失望,微微闭了闭眼。 宁帝遥遥望着父子俩,等欣赏完了好戏才冷声道:“子家,你早听我的断了妄念,何至于走到今日妻离子憎的地步?” 子家是忠勇侯的表字。 “孤当年还奇怪是谁偷了她的尸身,原来是你,只是你将她藏匿在庭院中又如何,她可曾来托梦看过你一眼?” 宁帝在靠近骷髅时,就知道这具尸体不是那人的。 若是那人的尸体,子家又怎么可能让她曝光于众人眼前,受人视瞻、受冷风轻贱。 而且,若是那人的尸体,子家也不可能容许他靠那人那般近。 忠勇侯听了宁帝的离间之言,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毫无波澜。 宁帝望见他这目光,莫名就来气:“孤说错了?当年她在你和孤之间就选择了孤,孤如何对她是孤与她之间的事,即便她死了,念的人也是孤!” 忠勇侯微阖双眼:“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助你登帝。” 此言一出,宁帝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李全后背一激起一层冷汗。 忠勇侯这是当真不想活了。 “你说什么?”宁帝呼吸急促,怒火烧红了半张脸,“子家,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忠勇侯睁开眼,冷漠地看着宁帝,一字一顿:“臣说,二十年前那一战,该胜的是陈国。”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那个女人是谁 “哗”的一声,宁帝疾走几步,抽出侍卫的佩刀,一剑架在了忠勇侯的脖子上。 “子家,朕是太纵容你,导致你连尊卑都忘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在场心湖平静的怕是除了忠勇侯外,只剩地上两具尸体。 君臣之间剑拔弩张。 忠勇侯脸上是置生死于度外的淡然:“二十年前,我若知道你早已有了拿她当筹码交换的想法,拼死也会护着她离开宁国。” “你太高看自己了,她恨你,她不会入你的梦,就连她的眼泪都在诉说着对你的怨恨,她恨你——” 宁帝面部抽搐,良久怒声道:“恨又如何,说明朕在她心中至少占了一席之地!” “那滴幽蝶之泪果然是你拍走了”,宁帝气急败坏,冷冷笑道,“子家,若不是你拍下那滴幽蝶之泪,解了国库燃眉之急,掏空了家底,你以为孤会留你到今天?” “孤告诉你,明日朝廷之上,你若不为太子请命,孤也不会放过忠勇侯府!” 宁帝“铛”地扔下长剑,拂袖离去。 李全深深看了忠勇侯一眼,也急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 庭院里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裴隐年抱起母亲尸身,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二十年前那场战事,用谁做了交易?” “这具尸体,是不是那个女人的?” “你还要将我蒙在鼓里是吗?” 忠勇侯眼神凝向牡丹花上的一只小蓝蝶,记忆里,一个穿着彩裙的少女朝他扬起笑脸。 忽然,踮起脚猝不及防的亲了一下他的额心。 “这样你就看得见我的小蝴蝶了。” 征伐沙场的将军那一瞬间,眼瞳缓缓扩大,看见了少女指尖上翩翩振翅的蝴蝶,也看见了他的全世界。 他第一次发现,刀不一定只能用来砍杀敌人,染上血液,刀也可以劈柴,和少女一起过粗茶淡饭的日子。 那约莫是裴子家这一辈子里最快乐的时光了。 他在对战中腹部中箭,被冲下湍河,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被人所救。 少女心思单纯,美好的如同雨后精灵,总爱披着彩虹一样的彩衣,笑眼弯弯,动人心魄。 年少的将军第一次心动,却因为羞涩内敛,迟迟不敢表白。 后来,他伤势大好,和搜找他的副将接上了头。 他恳请少女跟着自己一起去帝都。 并且很不光彩的用帝都的繁华和美食诱惑她。 少女果然心动,欣然应允。 裴子家在等到少女同意的那一刻,内心雀跃的仿佛揣了一只麻雀。 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决定,日后会给绛雪带来怎样的折磨、又会如何改了天下走向、自己命运走向。 一步错,步步错。 忠勇侯抬起双手捂住脸,企图掩盖住脸上潸然而下的泪水。 裴隐年看着父亲这般模样,怔愣片刻后,抿唇什么话也没说,抱着母亲尸身转身离开。 忠勇侯无声哽咽着跪在了地上。 裴隐年走出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只是没有回头,冷冰冰道:“你的那个私生女,没死。” 难怪他见沈椿棠第一眼就觉得眼熟。 在他十岁生辰宴上,随着那名被毁容的妇人一起来到侯府的女童,就是沈椿棠。 忠勇侯愕然了一瞬,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有过一个私生女。 * 沈椿棠看着驻足看向自己这边的修士突然转了方向,手中的指妖盘疯了一样转动,眼眸微微一眯。 狐妖见他不趁着这个机会溜逃,反而跟在了这群修士和将士们的后面。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大师姐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疯子!” 狐妖气急败坏的在沈椿棠体内怒骂,却掌控不了沈椿棠的身体。 这小子贼精的很,若不是这次受伤过重,又精神高度紧绷着修真人士追过来,它还钻不了空子占用这具身体。 狐妖深知,在沈椿棠魂魄寿终正寝之前,它是不可能再掌控这具身体了。 沈椿棠绝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狐妖骂累了,干脆也不骂了,透过少年清眸看他要去哪里。 沈椿棠这段时间除了杀人饮血的时候会泄露妖气,其余时候都能很好的收敛妖息。 因此,那群修士和凡人并没发现他跟在身后。 在靠近皇城东边的时候,沈椿棠觑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等他反应,狐妖已经幸灾乐祸的悠悠笑道:“哎哟,你心心念念的大师姐也来了帝都,这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沈椿棠睨着那道缥缈的身影,嘴唇微微抿紧。 莲厌的处境要比他好太多。 起码沈椿棠没在天鉴上的修真通杀令上瞧见莲厌的名字。 这也是令沈椿棠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按照那群老不死的惯例,只要是妖就该死,没道理自己被通缉,而同样是妖的大师姐不被通缉。 “你大师姐挺有本事的,濯光宗的护山大阵即便是万年大妖来了也够呛,她竟然逃出来了。” 狐妖啧叹一声:“可惜了,不能为我们所用,你说你当初怎么就一念之差放任她活着?” “随便在哪次宗门任务里,让她被妖兽咬死或者做点手脚,如今你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狐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找了个角落困觉去了。 狐妖不说话,沈椿棠脑海里顿时安静下来。 他悄悄跟上莲厌,看见那群将士和修士来到城东一处恢弘庄严的府邸。 忠勇侯府。 熟悉的匾额,熟悉的府宅,令沈椿棠面色微沉,一股心悸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皱着眉心,看见那群将士和修士将忠勇侯府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沈椿棠移开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上面瞟。 莲厌坐在一颗古槐上面,晚霞色的裙裾落在枝桠间,神情专注地盯着府内,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表情有些严肃。 不多时,那些修士从忠勇侯府内鱼贯而出,看表情,应该是没抓到大妖。 沈椿棠在暗处观察着。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上传来金玲响动,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辘辘驶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是……小椿? 自马车上下来的人带着亮眼威仪的龙气,面容俊朗却寒沉,脚步生风,进了侯府。 不知道为什么,沈椿棠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忽视了什么。 他抬眸又看了莲厌一眼。 少女在树桠上纹丝不动,轻盈的仿佛是一片羽毛。 修仙之人能窥见真龙之气。 莲厌应该也猜出来男子的身份。 沈椿棠眼神微凝,沉吟着旧事。 那一年,娘亲正值待嫁之龄,自抚宁前来京都,原本是为了和母亲一起相看在国子监读书的表兄。 未料那表兄为了仕途,竟然几次三番带着娘亲与忠勇侯相遇。 年轻时的忠勇侯战功赫赫,外表也斯文儒雅如同俊俏书生。 娘亲虽然恼恨被表兄利用,但心底是很满意忠勇侯的。 可是初来乍到的娘亲并不知道忠勇侯已经成婚生子。 等两人成了事,娘亲已经日渐离不开那个男人了。 哪怕后来知道自己只是那人心中白月光的替身,哪怕只是做个没有名分的外室,娘亲也甘之如饴。 沈椿棠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旧事了。 修仙之后,连做梦都没有再梦见过那个可怜的女人。 记忆里,只剩下一张毁容的、哀怨的、愁苦的面容。 娘亲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做了谁的替身。 裴子家将那个女人的讯息捂得死死的。 沈椿棠修仙之后曾经回了几次京都。 有一回他朝熟睡的忠勇侯额头上打入一张真言符,试图问出真相。 可当他要问出那个女人名字时,男人眼白直翻,嘴唇颤抖,死死咬紧的牙冠里面,竟然流出了红色的鲜血。 普通凡人不可能抵抗得住真言符的威力。 沈椿棠探指查看,才发现男人竟然被下了禁制。 事后,沈椿棠又多番查探,却迟迟没有查到那个女人的蛛丝马迹。 但他一直关注着忠勇侯的举动。 直到数月前,在浮生楼的一场拍场上,沈椿棠发现忠勇侯为了拍下一滴幽蝶之泪几乎散尽家财。 他以此猜测忠勇侯心中的那个女人,是来自幽蝶族。 当年修真界大肆屠戮无辜的幽蝶族,美名其曰斩妖,可是天下谁人不知三百年前那场南海大战,幽蝶族在净化怨灵上面功不可没。 幽蝶族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功臣。 但那些修真者为了让自己屠杀欺骗幽蝶族人变得无可指摘,于是自欺欺人、美名其曰自己是斩妖除魔,维护正义。 沈椿棠虽入仙门,但从来不屑那些表面冠冕堂皇,背地里阴暗算计的修仙者。 反而是大师姐莲厌,直爽率真,敢爱敢恨,像只笨笨的小孔雀,心地柔软,善良易激。 让他总忍不住去逗弄一番。 沈椿棠盯着宁帝的背影没入府门。 灿若星辰的眸子微微眯起,带着审视的意味。 忠勇侯和宁帝年少时期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沈椿棠可不信百姓之间那些传闻。 越是亲近的人,越可能是暗害之人。 至少,他便是这样。 给忠勇侯下禁制的人,会不会跟宁帝有关? 沈椿棠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眼神也愈发的幽深。 宁帝在侯府待了大概半炷香的功夫,就带着一群黄门太监走了出来。 走到马车旁,宁帝脚步顿了一下,沉声吩咐了几句什么,才踏着宫人进了车厢。 宁帝一走,呼啦啦的跟着走了一大群人。 沈椿棠看见莲厌悄无声息入了院落。 稍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在看见海棠花树下那具被挖出来的白骨时,沈椿棠气得浑身巨颤。 他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第一时间下去把裴家父子全杀了。 * 裴隐年抱着忠勇侯妃尸身离开后,莲厌也离开了侯府。 忠勇侯内力虽然不弱,但是也觉察不到修仙之人的气息。 因此并不知道暗中有两道目光在窥视他。 直到一道轻盈的身影落在面前,笼下一层阴影,忠勇侯才痴痴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忠勇侯眼中迸出了极其浓烈的光彩。 颤声道:“阿雪……” 阿雪? 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沈椿棠没有吭声,他现在恢复了男儿身,穿的是一件惨绿罗衣,头发简单用竹簪束起,并无过多装饰。 但眼底的卧蚕,他没有再描。 忠勇侯正是盯着他的眼睛喊出的那句“阿雪……” 沈椿棠冷冷一声嗤笑,姿态闲雅,语气却很凉薄:“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呀?” 忠勇侯恍惚一瞬,又缓缓回过神来,喃喃道:“你不是阿雪,你不是……” “我自然不是”,沈椿棠走上前,掐住男人下颌,强迫他仰起脸。 待嗅到一阵古怪气味后,沈椿棠眼神变了变,冷嘲道:“原来是吃了五石散。” 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晚年不仅迷信道教佛教,还服用这种会令人神志不清、飘飘欲仙的禁药。 沈椿棠冷笑两声:“忘不掉那个女人,你怎么不陪她一起去死呢?还是那女人没死,你认为自己还有机会?” 忠勇侯眼睛慢慢聚焦,他紧紧盯着沈椿棠那双与故人相似的眼眸,似乎终于想起来一点儿什么。 片刻后,他哑声问:“你是……小椿?” 沈椿棠掐住男人下颌的手一僵,紧接着眼神冷戾,指尖发力。 忠勇侯被掐得皮肤深陷,脸色涨紫。 生死关头,他的眼神开始慢慢变得清明起来。 他似乎是确定了:“你是小椿,你娘呢,她还好吗?” “你也配提我娘?” 沈椿棠眼里风云翻涌,突然拎着男人拖着地面往前走,走到海棠花树下的一堆白骨旁。 嗓音森然:“这就是我娘啊,我娘生前念着你,她死后我就把她埋在你住的院子里,也算成全我娘一片痴心。” “可是你这个废物竟然连我娘的尸体都护不住”,沈椿棠眼底爬上血色,白皙的俊脸几近扭曲:“我娘死后还要被人刨坟掘墓,你怎么不去死!” 忠勇侯怔怔地看着覆盖了泥土和花蕊的骨骸:“这是你娘的墓,你娘……死了?” “她怎么死的?” “你们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忠勇侯府到底护卫森严,宁帝走之前还安排了一队禁军留守。 第一百二十七章 裴隐年,你为什么恨我 无数只眼睛盯着侯府,落雪轩里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那些修士和禁军。 然而等禁军和修士赶来落雪轩,院落里已经空空如也。 忠勇侯不见了。 海棠花树下的那具骸骨也不见了。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和凝重的妖气。 一只落在牡丹花圃中的幽蓝色小蝴蝶,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悄悄隐匿在了花蕊之下。 沈椿棠垂眸扫了眼乾坤袋里被他用狐火炼化的人骨,眸底的疯狂渐渐平静。 京郊外的一处荒山上。 沈椿棠面不改色将几十根大小不一的骨头扔进了挖好的坟包之中,最后望着两个已经辨不出男女的骷髅头默了会儿,也一起丢进了坟包里。 然后开始默然不语的填土。 少年修剪整齐的指甲,因为抠挖土坑的缘故,指缝里都钻了泥。 等埋完尸骨,沈椿棠也没立碑,迎着晚霞落日,沈椿棠打了好几个清洁术,还觉得不够干净。 因为动了妖力,他只好在京郊附近又杀了一个人,饮血后敛了妖息,才进了城。 * 春分已过,人间万物复苏。 过几日便是清明节,莲厌回客栈的路上,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 前世她并未在此时来京都,也未关注过忠勇侯妃的生死。 她自认和裴隐年无仇无怨。 若说爱的不得,故而挟私报复,这个理由未免说不太通。 逃亡的那五年里,裴隐年宁愿和众修士为敌也要跟在她身边,嘲笑她落到如今凄惨下场。 那股恨意,更像是和她有灭族之仇。 可是她没有见过裴隐年的家人,何谈伤害他的家人? 这也是莲厌跟进忠勇侯府暗中窥视的原因。 她想知道,裴隐年那么恨她的原因。 可是云里雾里听完裴家父子一番对话,莲厌觉得这些前尘旧事,似乎跟她没什么关系吧? 裴隐年提及了二十年前那场战事,用了个女人做交易,那个女人是谁? 裴隐年母亲的死跟那个女人有关? 莲厌拧眉细想这其中的因果。 骤然想起前世她被修士追杀,和裴隐年躲进山洞的时候。 她那时狼狈极了,伤口疼痛,容颜丑陋,觉得裴隐年救自己就是为了让她饱受折磨的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她恨不得将裴隐年咬死,在篝火噼啪中看向坐在对面,靠着墙壁的男人。 那时的裴隐年似乎很久没有再穿红衣了,黑衣衬得他面色如玉,却也不近人情。 莲厌知道他也受伤了,却不愿意关心他一句。 她靠近火堆取暖,兴许是洞中太静谧,裴隐年自己也受了重伤,她不必太过防范。 于是她第一次问:“裴隐年,你为什么恨我?” 不远处的青年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 莲厌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回应,她索性放弃,取出沿路收集的药草嚼碎了开始止血。 就在这时候,裴隐年似乎说了一句:“你没好奇过自己的身世吗?” 訾旸从没对莲厌说过她的身世。 莲厌小时候还好奇,到处打听,但是后来她也就接受了自己是个孤儿的事实。 彼时疲于逃命,朝不保夕,莲厌也只是淡淡反问了句:“你知道?” 裴隐年深深看了她一眼,阖上眸子,不再答话。 莲厌也觉得两人相看两生厌,仇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故而也没再追问。 可此时想起前世山洞里裴隐年那欲言又止的话,莲厌心中突然就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难道她的身世和忠勇侯府相关? 莲厌心里想着事,不知不觉就走回了客栈。 邵阗见她回来,也没有问她去了哪里,发生了何事。 两人安静地吃完了饭。 入寝时,莲厌躺在床上,偏身看邵阗,率先打破沉默:“忠勇侯府的王妃死了”。 邵阗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偏头看着她,淡淡嗯了一声。 莲厌觉得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淡然宁静,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是一副置之度外的空灵模样。 似乎什么人什么事都入不了他那双淡漠冷凌的眼。 莲厌抿了抿唇,琥珀色的杏眼盯着少年清俊的脸:“你的家不在京都,对吧?” 两人入京后,邵阗从未主动提过他爹娘的事情。 邵阗对上那双水灵的杏眼,迟疑了片刻:“嗯。” 莲厌转开眸子,嫌睡姿不舒服,两只手臂交叠着枕在了脑后:“你有很多秘密。” “你如果不想告诉我,我也不会主动去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莲厌望着床帐,眼睫眨了眨:“有件事情,我还是准备告诉你。” 邵阗没有说话。 莲厌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和你亲近,体内的灵力都会增长的非常快,我待你好包括和你结为道侣,都是因为我对你愧疚,所以你不必感激我,我……”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是不是很卑劣?” 这话说完,邵阗久久没有回应。 久到莲厌觉得奇怪,转身看向他,才见少年一双黑玛瑙似的眸子直勾勾望着她。 莲厌眨了眨眼,以为邵阗是气急了,所以非常诚恳的说了句:“抱歉,我利用了你,你想要什么补偿你可以提,只要我有……” “你要丢下我?”邵阗淡沉的嗓音打断了莲厌的话。 莲厌没想到他这么聪明和敏锐,愣了愣说:“不是丢下。” “那是什么?” 这种坦白的场面,往往都在诀别之刻说出来。 莲厌解释道:“忠勇侯妃是被大妖所害,京都很危险,但是我有些问题还没弄明白,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希望你先走。” 前世稀里糊涂的死去,这一辈子,她知道了自己是幽蝶族人,那她也想弄清楚自己的爹娘是谁? 邵阗没有说话,幽深的眸子里不知道沉淀了什么思绪。 莲厌蹙了蹙眉,觉得邵阗真的挺沉得住气的。 寻常人在听到大妖时,怕早就变了脸色。 邵阗却一派平静淡然,仿佛那些不是杀人的大妖,而是一只街头乱窜的小猫咪。 “好。” 莲厌听见邵阗乖巧地应了声好,沉甸甸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没有知道我名讳的资格 她觉得挺奇怪的,在决定放手一搏前,她脑海里最先浮现起来的就是邵阗那张孤傲清冷的脸。 莲厌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幸罹难,邵阗会不会伤心,但是邵阗在她心里,到底留下来痕迹。 “好,你别回濯光宗,往北方走吧,那边虽然有些冷,但听闲观师兄说那边冬日的雪景很美,家家户户都会烧起地笼,炭火很足,金银细软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明日一早你就启程。” 莲厌心念一动,一个包袱就从乾坤袋里挪到了她手上。 她轻轻放在了两人枕头中央。 邵阗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莲厌将烛火都熄灭的缘故,黑暗中,少年眸光极暗。 莲厌放好包袱,准备缩回被窝的时候,头发不知道被什么勾了一下。 头皮被扯了下,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黑暗里,邵阗呼吸粗重了几息,默默地闭上眼睛,垂在身侧的五指紧了又松。 莲厌晚上做了个很光怪陆离的梦。 她梦见了前世流离失所的那段时间,每日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又梦见了裴隐年,梦见山洞里青年神色冰冷,说她的爹娘害得他家破人亡,他要守着她,看着她每日都过得不好,他才开心。 梦里的画面转换得太快。 莲厌微微蹙眉,醒了过来。 然而没等她睁开眼睛,她就发现唇上有一抹温热的触感。 莲厌很快就意识到,这是邵阗在亲她。 她本来可以睁开眼,把少年推开,或者一脚踹下去。 但是僵了会儿,莲厌想起天鉴上看见的那些道友评论,眼皮下眼珠狂颤,但还是没有睁开眼。 算了,明日她的小道侣就要离开了。 血气方刚的小道侣就算是憋不住,也只敢偷偷亲她,除了那次中药外,从没哪次求助过她。 放纵一次吧。 莲厌心想。 于是她装睡装的更卖力了,连呼吸声都放的很均匀。 邵阗从莲厌醒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只是莲厌没有推开他,那便是默许。 但他知道,小仙子默许他做这些亲密的行为,并不代表喜欢他。 如此一想,他没亲多久就离开了。 莲厌闭着眼睛,听着身旁的动静,直到邵阗拿着包袱准备离开,莲厌才打了个哈欠假装刚刚睡醒。 虽然是她自己让邵阗离开的。 但是小道侣打算一声不吭拎了包袱就跑路,还是让莲厌有那么一丁点的伤心。 “醒了?” 邵阗看向佯装才睡醒的小仙子,眼里闪过一点儿笑意,但很快又敛了下去。 莲厌“嗯”了声,目光落在小道侣手里的包袱上。 心想这怎么那么像两口子吵架,其中一方赌气回娘家的场面。 摈除杂绪,莲厌抬起手腕,脸色郑重说:“路上不要和陌生人透露来历,也不要露财,记得用灵犀指环和我联系。” 邵阗点了点头,一一应下:“好。” 莲厌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毕竟她的小道侣小时候就被拐了一次。 如今虽然长大了,但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凡人还好,遇到修仙之人,怕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莲厌摸出九霄护心镜,下榻走过去塞入小道侣衣襟内:“这个你也戴着。” 邵阗离开后,莲厌望着空落落的屋子发了会儿呆。 其实邵阗平日里跟她说话也不多,但是相处了这么久,莲厌自己还挺喜欢和邵阗讲话的。 少年性子清冷,但每句话都有回应。 莲厌轻轻叹了口气,习惯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东西。 * 邵阗拎着包袱走出客栈,并没有出城,而是往偏僻的荒郊野岭走去。 天色朦胧,今日没有出太阳,远山雾霭,愈发显得尘世浑浊。 沈椿棠落在邵阗身后,清眸阴寒:“你果然不简单。” 她将他从三绝峰上扔下去,千丈壁刃,他竟然没死!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无形的结界网住了少年的去路。 邵阗漠然转身,清冷的面上无波无澜:“你没有知道我名讳的资格。” 沈椿棠听他这般狂妄,眼睛微眯,但他到底顾及着上回在他手中伤重濒死的感受,没有贸然动手。 “你不是每一次都有拥有那种诡异的力量,对吧?” 倘若他能把那股磅礴的力量利用自如,他又怎么可能把他扔下三绝峰? “你要赌?” 邵阗岿然不动,月白的衣袍在晨间翻飞。 “不”,沈椿棠忽地咧嘴笑开,杏眸凝在他拎着的包袱上,“我跟你无冤无仇,只是单纯看你不爽而已。” “现在看你被我大师姐抛弃,我挺顺眼的,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沈椿棠说完,当真撤下了屏障。 邵阗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慢慢成了荒野上一个小点。 沈椿棠双臂环着,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手臂,自言自语道:“连你也看不出他的真身?” 狐妖道:“没有妖气,他不是妖,但是……” “但是什么?”沈椿棠略微蹙眉:“连你也觉得他是普通凡人?不信我那次重伤拜他所赐?” “不,不是凡人”,狐妖不太确定道:“他的身上,有一股威压,像是……神威。” 沈椿棠点着手臂的指尖顿住。 什么人会拥有神威? “你确定?”沈椿棠脸色变得很难看。 狐妖道:“如果你确定是他将你重伤,那我确定。” 沈椿棠神情凝重:“天庭的人怎么会在凡间,而且还失去了神力?” “这我就不知道了”,狐妖道:“我是用排除法锁定的,他身上没有妖魔之气,也没有阴冷的冥鬼之气,反而让我觉得危险,那只能是来自神域了。” 狐妖说完,突然想起来什么。 “对了,三百年前,我去过南海战场,当年将拈花重伤的就是神域下来的人,不过那人有没有回去我不知道。” “如果说这个人真的是神域的人,那我劝你还是别沾惹,神域的人不是咱们能招惹的起的。” 狐妖一口气分析了许多:“京都作乱的大妖,杀死的都是怨气深重的人,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很可能是拈花在吸食怨气恢复。” “一旦拈花恢复过来,三百年前的惨烈会再度重演”,狐妖想起三百年前南海一战的幻死战场,只觉毛骨悚然。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入东宫 “小椿,你也亲手杀了那个负心寡义的薄情郎,要不咱们逃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再待下去,会玩完的。” 狐妖修行千年,虽比不上万年大妖的妖力高深,但感知也称得上敏锐。 灰蒙苍穹下的京都,暗沉里隐约笼罩着一层死气。 “现在逃了,我这些年来的努力算什么?” 沈椿棠幽幽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忠勇侯只是个开始,这根线上的人远不止裴子家一人,秦浮光入了魔,宁帝余下几个皇子昏庸无能,怎么能管理好这万里江山?” 狐妖听出他话外之意,惊骇道:“你想动摇帝星,你疯了?” 沈椿棠淡淡道:“你也同我那幼稚大师姐一样,也只会说你疯了吗?” “这只以怨气为食的大妖,多半就是你说的拈花无疑,我瞅着帝都雾气近日越来越浓,想必好戏即将开场。” “这只大妖,将水搅得越浑,咱们就越能坐收渔翁之利。” * 莲厌是下午的时候得知了忠勇侯的死讯。 她本来准备潜入忠勇侯府将人抓住,简单干脆的逼问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 但是还未出客栈,忠勇侯的死讯就已经传了出来。 宁帝一天之内去而复返侯府两次。 脸色一次比一次阴沉。 忠勇侯妃可以说是怨气深重,被大妖所杀,那忠勇侯呢,难不成也是怨气太深被大妖杀了? 宁帝震怒,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忠勇侯死的蹊跷,连具尸体残骸没留下。 若不是近日京都来了许多修仙人士,其中不乏道法高深的宗门长老,还发现不了忠勇侯的死因。 搜魂术后,沈椿棠的名字和外貌被张贴在了皇榜通缉。 谁都没想到从濯光宗里逃走的狐妖,竟然会再度溜进京城作乱。 宁帝和忠勇侯到底有多年兄弟情分,年轻时亦是生死与共,两人还共同保守着同一个秘密。 因此忠勇侯的死,宁帝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宁帝本就生性多疑,忠勇侯的死,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危险逼近的信号。 不知何时,这把闸刀就会落在他的头上。 京都风声鹤唳,宁帝命令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和禁卫统领协助修仙宗门,一定要将暗藏在京都的妖患揪出来。 莲厌周身妖力敛下后,也不过是元婴期的实力。 如今京都内大能众多,濯光宗和衍元宗的几位大能都在,莲厌不敢贸然涉险。 不过宁帝如今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搜查妖物上,皇宫的守卫就没那么严密了。 莲厌决定先去趟皇宫,看看师兄的情况。 这几日帝都的天气着实算不上好,从清晨到傍晚,到浓暮,天空中都仿佛弥漫着一种灰色的薄雾。 莲厌避开巡查的宫人,悄无声息在宫内穿梭。 夜色之下,少女衣衫轻盈,形如鬼魅。 这些凡人根本觉察不到一个元婴修士的存在。 不过莲厌很快就在地形复杂,殿宇瓦檐相似的深宫里迷了路。 回廊拐角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莲厌提气宛如壁虎一样悬挂在了廊顶。 一行宫女整齐走过。 莲厌悄无声息地捂住了落后的一个小宫女,将人带到了隐蔽角落。 小宫女吓得不轻,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在看清掳掠她的是个极其漂亮的美人时,张开嘴巴却没发出声音。 “我问你答,不要大叫,问完我自然会放了你。” 小宫女神情迟滞,嘴唇又嗫嚅了几句,却依旧没声音,惊恐地看着莲厌点了点头。 莲厌解了她的禁言术。 “你们的太子殿下住在哪个宫殿?” 小宫女果然没有大呼小叫,但眼睛里依旧带着惊恐,颤声说:“太子殿下住在东宫,就是青玄宫。” “怎么走?” 小宫女这回有点害怕了:“你……你找我们太子殿下做什么?” 那些修士都想杀了入魔的太子殿下,小宫女以为莲厌也是其中之一。 但这种时候,莲厌自然也没功夫去跟个小宫女解释这些,又禁了小宫女的声,将人拎到屋檐上,踏着琉璃瓦道:“指路。” 掠过琉璃碧瓦,莲厌来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殿宇前。 小宫女冲她点了点头,眼神哀求着对方放过自己。 莲厌本就没打算取她性命,一路冷着张脸也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凶狠些。 到了目的地,施了个瞌睡诀,将昏睡过去的小宫女随意放在了一处空殿。 青玄宫内的防守果然要比其他地方森严上不少,莲厌悄悄用神识探查了一番,发现里面竟然还设有一道结界。 这道结界不知是何人所布,但元婴期的修为显然无法破界而出。 莲厌没有莽撞突破,而是隐匿在暗中观察。 不多时,从结界内走出一个梳着高髻,簪着凤钗,典雅端庄的华贵妇人。 女子身后,还跟着一大堆的宫人婢女。 一个年岁稍长的嬷嬷劝道:“娘娘,这几日宫内宫外的事委实繁杂了些,但是太子殿下心智坚定,心魔轻易作不了祟,您也放宽心,回宫歇息个半晌。” 妇人蛾眉上笼着淡淡的忧愁:“浮光这样,忠勇侯府又出了那样的事,都是我至亲的人,吕嬷嬷,我这两日心里总是不踏实。” “天塌下来还有陛下顶着,娘娘您宽心一些,陛下不是已经加强了京都巡城吗?害死忠勇侯和忠勇侯妃的人,想必不日就能抓获。” “怕就怕……不是人做的”,妇人点朱的檀唇微微颤抖,想起不久前在御书房外听见的皇帝与忠勇侯激烈的争吵。 宁帝声音不可抑制:“你别忘了,她是妖!” 这些年,她撞见了两三次宁帝和忠勇侯争执的场面。 她也曾经将妹妹邀入宫里谈心,但是妹妹性格骄傲,纵使有什么心事也不会在她面前表露。 两姐妹都是世家大族的千金,虽然是一母同胞,但也少不了攀比。 妹妹在她面前,向来只会炫耀自己过得好,不会说半句差字。 皇后想到已逝的妹妹,轻轻叹了口气。 她们是亲姐妹,却因着家族缘故,被放在一起比较了一辈子。 第一百三十章 师妹,别再来见我了 她嫁进深宫就过得好吗? 皇帝三宫六院,众多嫔妃,一个月难得上她的坤宁宫坐上一回。 她虽然贵为一国之母,每天面对的却除了红墙就是宫人婢女,了无趣味。 唯一的期盼就是太子,可是太子方才四岁,就被陛下送入了仙山,母子俩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面。 皇后想到宫人递上来的妹妹婚后遭遇的折子,只觉唏嘘。 忠勇侯看着那般沉稳老实的人,竟然也在外购置别院养了外室,还有了私生子。 吕嬷嬷哑然,片刻后复又安慰道:“如果是妖,那咱们也无能为力,只能说都是命数。” “是啊,命数。” 皇后抬眼看了看漆黑浓稠的天,双手合十祷告:“神明在上,我儿无辜,若能换我儿心魔剔除、无病无灾,信女愿拿一切交换。” 吕嬷嬷闻声大惊失色:“娘娘……” 皇后淡雅地笑了笑,摇摇头示意不要紧。 一行宫人簇拥着端庄优雅的皇后离去。 空气中,只闻皇后乌发间金步摇晃动后留下的轻灵之声。 莲厌自幼天生地养,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母爱这种东西。 这就是母亲吗? 即便儿子可能入魔,也无所畏惧,宁愿用一切来换儿子康健。 莲厌眼睛凝视着皇后一行人走远,水眸微微凝滞片刻,那她娘呢,也会那般盼着她好吗? 她娘是不是也是幽蝶族。 京都作乱的妖,跟她娘有没有关系? 莲厌敛下眉目,小心绕开结界,来到了秦浮光所住的殿宇。 一只小蓝蝶从额心飞出,虚无的结界仅仅波动了一瞬,就恢复了宁静。 莲厌闭上眼,神识附在小蓝蝶身上,穿过庄严的殿门,飞进了正殿。 让她意外的是秦浮光并不在正殿的寝卧。 东宫内里除却那个结界外,隐匿在暗中的修士不少,但并没有封锁门窗。 小蓝蝶飞了许久,终于在东宫后面的小花园里找到了秦浮光。 再次见到秦浮光,莲厌心底五味杂陈,眼里盛满了震惊。 大师兄的头发……全白了。 她听闻过修士入魔后,头发会变白。 但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身边人被心魔缠身。 秦浮光坐在凉亭里抚琴,满身青衣素簪,和华贵的庭殿格格不入。 小蓝蝶飞得近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入魔的缘故,大师兄似乎消瘦了不少,青年风姿依旧,挺直的脊背傲骨铮铮,却没了从前的那股意气风发。 琴音流泻,青年修长的五指不止能执剑卫道,也能拨弄琴弦,淌出柔和曲调。 莲厌听过的曲子不多,秦浮光弹的这首她没听过,但依稀也能觉出调子中的悲意。 大师兄很难过吗? 莲厌蹙了蹙眉,大师兄不该是因为被心魔缠绕就自暴自弃的人,那不是她认知里的大师兄。 而且,大师兄入魔前她一点儿也没发现。 如果照坊间传言那样,大师兄是被大妖揭穿了入魔一事,那大妖又是如何刺激的大师兄散露魔气? 大师兄玉洁松贞,不欺暗室,到底因何生出的心魔? 莲厌发觉,她和大师兄之间,其实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有了隔阂,一道无形的鸿沟早已隔开了两人。 小蓝蝶围着青年飞舞了片刻。 秦浮光也抚完一曲,忧伤的褐色瞳孔凝在蓝色蝴蝶上,微微迟滞了一瞬。 他并未起身,也没有将蓝蝶驱逐。 更不知道那只蓝色蝴蝶是莲厌放进来的。 青年兀自看着蝴蝶待了会儿,起身离开。 莲厌看见大师兄如今安好,也放了心。 大师兄如今是元婴修为,弹琴约莫也是为了修身养性,克制魔气继续扩散。 姑且不说大师兄的爹是人皇,势力庞大,纵然找不到祛除心魔的方法,只要大师兄道心坚定,修炼个几十载,待冲击出窍期时引雷劈魔,也能斩断心魔。 莲厌对大师兄十分有信心。 她自己是走偏门左道才让修为晋升迅速。 但大师兄是修真界公认的天才剑修,大师兄未来的境界绝对是整片大陆的顶尖。 看见大师兄的境况还不错,莲厌就准备离开了。 谁知青年去而复返,小蝴蝶被一道灵力牢牢地禁锢在了原地。 莲厌费力扑腾翅膀。 眼瞅着大师兄不断逼近,她心中一慌。 大师兄不会这会儿控制不住杀意,要对她一只弱小可怜的小蝴蝶下手吧? 虚灵蝶成群的时候可以冻结出窍大能的灵力,但是单纯一只虚灵蝶,那点阴寒之力跟冰窖差不多,造不成任何杀伤力。 秦浮光颀长的身姿,在小蝴蝶看来就是个庞然大物。 在莲厌紧张地注视下,秦浮光将一片芍药花瓣递到了小蝴蝶跟前。 花瓣上,是秦浮光用灵力抽取出的晶莹花蜜。 莲厌一愣。 小蓝蝶一被放开禁锢,本能逃命,哪里还去品尝花蜜。 莲厌没有去用神识左右小蓝蝶的思维。 虚灵蝶不是普通的蝴蝶,不吃花蜜。 莲厌至今也就见过虚灵蝶吸食邵阗的血,其余时候,虚灵蝶似乎不吃东西。 “师妹,是你吗?” 青年空润的嗓音悠悠传来。 莲厌神情一僵,小蓝蝶逃离的蝶翼也顿了一下。 秦浮光微微弯了唇角,略微低哑的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真的是你啊师妹。” 不知道为什么,莲厌觉得大师兄这句话里似乎透着浓浓的自嘲和低迷。 小蓝蝶回头看了一眼,青年卷长的眼睫也遮不住眼里的郁色和眼底的青黑。 嘴角的那抹笑,也显得那般无力。 莲厌很想飞回去,问问大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秦浮光却不远不近望着小蓝蝶,笑意渐敛,缓声道:“师妹,别再来见我了。” 虚灵蝶飞回额心,莲厌还在思索大师兄那句话的意思。 她和大师兄曾经背着未婚夫妻的名义,一起习剑修炼多年,哪怕她因着沈椿棠上山遭众师兄弟排挤,最横行霸道的那段时间,大师兄也从未对她说出这种类似于恩断义绝的话。 是因为入魔怕连累她的缘故吗。 可是她妖身暴露,大师兄不可能没听到音信,她是妖,和魔一样也不是正派身份,大师兄在顾忌什么? 莲厌离开东宫之后,站在珠宫贝阙之上,双眼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该去直接找裴隐年问清楚自己的身世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有情人终成兄妹 但重生之后许多事情都变了,万一裴隐年这一辈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莲厌任由夜风吹拂在脸上,凉飕飕的寒意让她脑海愈发的清明。 裴隐年是个极其注重亲情的人,前世他跟着她颠沛流离的时候,似乎忠勇侯妃也故去了。 会不会裴隐年恨自己的原因就是因为忠勇侯妃的死? 但她根本就没见过忠勇侯妃,跟忠勇侯妃子死有关的,必定不是她,那是…… 仇恨转移? 莲厌想起凡间那句“父债子偿”的话,心中一个激灵。 如墨的苍穹里,飞掠过一道白影。 莲厌坐在宫阙之上,看得清晰。 她稍微断了思索,飞身截下了那只仙鹤。 莲厌倒是没多想,只是仙鹤那么凑巧的出现,她就顺手截了。 本以为信笺的内容应该是某个宗门的弟子向宗门汇报近日来帝都发生的事情。 然而看完内容后,莲厌神情瞬变。 这不是内门弟子通往山门的信。 写信的人字迹狠利,笔走龙蛇。 莲厌眼睛紧紧盯在上面的“訾旸”两字上,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写信之人字里行间透着怒意。 莲厌望着那熟悉的文字,只觉陌生恐惧感袭遍了全身,身子在夜风里战栗发寒。 【訾旸,你不信任孤,孤便将宁国太子送去濯光宗宽以尔心,但你出何缘故,竟瞒着孤留下了那个女人的孩子,还让太子与她订下道侣之名,你明知他二人是兄妹!现今被大妖利用,激发太子魔性,全拜你所赐,你却藏头露尾,毫无廉耻之心!】 雄健洒脱的字迹以帝王砂描勾,鲜红泣血。 莲厌抓着信笺,许久回不过神。 太子,是大师兄。 与大师兄险些结为道侣的,是她。 她和大师兄,是兄妹。 那她的父亲是……宁帝。 莲厌眼神呆滞。 良久,她将信笺装好,指尖灵力一闪,仙鹤茫然了会儿,朝着来时方向飞去。 莲厌足尖一点,如一片轻鸿入墨。 养心殿内,宁帝正在吩咐李全处理忠勇侯的身后事。 虽然没了尸骨,但到底是宁国开国将勋,即便是个衣冠冢,该给的体面也要给。 李全躬身听着,一一记下。 宁帝想起裴隐年,眉峰一皱:“世子那边可通知消息了?” 李全回道:“通知了,但是小世子说……说不让忠勇侯和忠勇侯妃合葬。” “胡闹!”宁帝勃然怒斥。 李全霎时噤声。 这时,李全看见才放出去不久的仙鹤悠悠飞了回来。 他惊疑的“咦”了一声:“陛下,仙鹤飞回来了。” 宁帝心烦意乱地看过去,眉头皱得更紧:“国师送出去的仙鹤向来没出过岔子,取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李全应了声,连忙去把仙鹤抱在了怀里,取下信笺也不敢看一眼,垂首递给宁帝。 莲厌看见仙鹤返归的终点,心里那最后一点儿怀疑也被打消掉了。 难怪大师兄让她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他们……是兄妹。 兄妹曾经差点结为道侣,这算什么? 訾旸! 莲厌胸脯起伏,双拳紧握,前世铺天盖地的浓雾,在这一刻缓缓肃清。 隐匿在浓雾之后的龌龊肮脏,一点点显露出来。 莲厌气愤到嘴唇打颤,她和大师兄在这些人眼中是什么? 随意摆布戏弄的玩偶? 李全只觉眼前一道光影掠过,下一刻,宁帝身后就多了一道窈窕身影。 谁也没想到守卫森严的皇宫,竟然会混进刺客。 宁帝眼里闪过惊慌,但到底是见惯大世面,掌控生死的帝王,惊愕过后眼神一厉,沉声道:“来者何人?” 莲厌自背后横剑抵着男人的脖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冷声质问:“信笺上的那个女人是谁?” 宁帝能听出挟持他的是个貌美少女,但是方一扭头,想看清对方模样,脖颈上就划过一道血线。 他暴怒道:“你可知孤是谁?你敢动孤!” 莲厌哂笑:“动了,又如何?” 她的小道侣已经离开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还有虚灵蝶,未必就逃不出去。 但是有些事,她今日必须弄清楚! 李全在不远处担忧焦躁,压根儿不知道莲厌何时来的,来了多久? 脖颈上的刺痛让宁帝知道少女不是说笑。 他朝李全使了个眼色,李全心领神会的退了下去。 莲厌也没管李全,月银又朝下压了一寸。 皮肉翻卷,温热鲜红的液体流淌没入黄袍,宁帝脸白了一瞬。 “你是修仙者?” 宁帝试图拖延时间。 若非修仙者,怎么可能闯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宁帝有些懊悔,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太子和忠勇侯府,完全没想到有人敢对帝星下手。 “你可以继续说废话,命没了我可以搜魂。” 少女声音冰冷,长剑也凛寒如雪。 宁帝心里爬上惧意,终于不再废话,沉声说:“你说的可是绛雪?” 莲厌不语,只是将月银朝下又压了半寸。 宁帝连唾沫都不敢咽了:“你想知道什么?” “绛雪是你的妃子?” “不是。” “那你和她生孩子?!”莲厌剑锋一动,就有汩汩鲜血流出。 宁帝神情微妙,心说这少女是单纯还是缺根筋。 不是妃子就不能生孩子了? 但他性命握在少女手中,语气到底没那么嚣张:“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孤是宁国的王,不是临幸了谁都会封妃的。” 他不知道身后少女知道多少,斟酌着信笺上的内容道:“绛雪也不是在意身份之人,她和孤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 莲厌冷笑一声,她可没那么容易忽悠:“两情相悦,你想让你们的孩子胎死腹中?” “若是说实话对你来说太难,那我还是用搜魂术吧。” “且慢!”宁帝急声阻止,“孤说了,你就放过孤?” “我没什么耐心,还是搜魂吧”,莲厌手腕一动。 刺骨的疼痛和死亡的阴冷让宁帝彻底慌了神,古来帝王皆怕死,他也不例外。 “孤说,孤说……” “她是妖,孤自然不希望孤和她的孩子出生。”宁帝面色苍白,急促的呼吸着。 第一百三十二章 厌莲,莲厌 “所以你就把她送去了南墟山,让仙宗收了她?” 宁帝艰难地喘匀了气,眼里闪过狠色,一统天下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掣肘到这种地步了。 “是,她是妖,孤自然无法跟她在一起,但是孤也没有亲手杀了她,而是把她交给了濯光宗的宗主处理,孤待她仁至义尽。” “你没有一丝悔意?” “孤为何要后悔?” 莲厌微微眯眸,这个穿着金丝绣龙龙袍的贵气男人,是她血缘上的父亲。 从宁帝的身上,莲厌感受到的只有刻薄和冷漠,而她身上,也流着这样的血。 莲厌觉得万分恶心。 “你当然不会后悔,因为你用她换取了你尊贵的帝位。” 脑海里的只言片语汇成河流,莲厌突然懂了裴隐年所谓的二十年前那场战事的交易是何用意。 幽蝶族人中,有极小的一部分幽蝶族人在炼化后可以达到增长修士修为,弥补修士缺陷,重塑肉身扩张经脉的奇效。 除却幽蝶族人固有的美貌,这才是当年幽蝶族人被修真着大肆圈养屠杀的主要原因。 二十年前人间一战,宁国从国力和战力来说,都拼不过陈国,但是宁国却反败为胜。 莲厌因着闲观师兄的缘故,对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也了解过几分。 宁帝战胜后,陈国皇族一个不留,就连和皇族沾亲带故的外戚,也全部绞杀。 据说当时陈国皇宫血流成河,宫殿下的长长白玉阶染成了绯色,天上飘落的洁白血花落了地就汇成了暗红的血河。 宁帝愕然地睁大眼,他没料到这个少女知道这么多。 “你……你到底是谁?” 这些陈年旧事,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一只手。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事的,訾旸告诉你的?” 宁帝眼珠颤动,倏尔自言自语道:“不会,訾旸不会说……你到底是谁?” 莲厌已经从宁帝的反应里知道了答案。 月银嗡鸣不止,只等她一声令下就砍了宁帝的脖子。 莲厌视线落到殿中一盆明显被折磨过的莲花上,忽然眼神一凝:“你很讨厌莲花?” 宁帝愣了会儿。 旋即也看向了那盆莲花。 养心殿里的莲花都是移植的御花园莲池里的,每日一换。 宁帝眼神空茫了一瞬,思绪回到万里无云的那个夏日。 彼时,他还只是宁国一个生母位分不高,备受排挤的皇子,及冠两年也没封王,更没封地。 幸好,他有个懂他抱负,愿意替他谋划的兄弟。 那年,裴子家从边关打仗归来时,带回了一个巧笑倩兮,灵动美颜的姑娘。 宁帝生在皇家,父皇的三宫六院不乏美人,世家大族也不乏貌美千金,他那会儿为了得到世族王家的相助,设计了一出英雄救美,正和王家千金走的极近。 王家千金是京城双姝之一,才情美貌双绝,但是跟裴子家带回的女子相比,少了韵味,失了灵气。 宁帝犹记得第一次让侍卫和宫女在前,软语引诱绛雪沉沦的时候。 少女纯洁的犹如一块水晶,懵懂天真,直到进行中,才开始推拒他说疼。 宁帝才知道裴子家竟然还没碰过她。 裴子家看绛雪时,眼里的情热都快要将人烤化了,竟然还没有下手,倒是便宜了他。 宁帝对绛雪是有过怜爱的,起码在他拥有过的大多数女人中,绛雪是永远不可能被替代的存在。 他喜欢绛雪,但是不想让裴子家因为绛雪同他决裂。 于是虚与委蛇的补下一场戏。 裴子家在窗外听得心碎,却不知绛雪口口声声喜欢的莲花,并不是他秦殷莲,而是真真正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 这一场戏,让裴子家将自己欢喜得快要跳脱出来的心脏锁回了笼子里。 也让宁帝对绛雪的喜爱逐渐冷却。 这个女人,空有美貌,却没有任何情感,处处需要引导,无趣至极,和那些能哄他讨好他的女人相比实在是索然无味。 但是宁帝需要拿捏一个裴子家的软肋。 绛雪便是。 宁帝表情变换不定,想起发现绛雪是幽蝶族人后,决定把绛雪送走前,他最后问的那一句。 “你喜欢莲花,还是喜欢秦殷莲?” 乌发垂落的女子眨了眨眼:“你就是莲花啊,你身上有莲花的香气。” 宁帝眼神一冷,唇边却泛起淡淡的笑。 在訾旸踏风而至时,走到绛雪身边,嗓音毫无温度:“孤不是莲花,孤将是人间之主。” 绛雪离开后,宁帝将所有熏了莲花香气的衣裳全烧了。 莲池也被夷为平地。 直到许多年后,御花园里才重新开辟莲池。 宁帝嘴角肌肉颤了颤,半晌,才吐出一句:“不,孤喜欢莲花,碧圆自洁,亭亭清绝,谁不喜欢呢?” 莲厌眉头一皱。 她其实很想杀了宁帝,这种自私冷漠的烂人,不配做她的父亲。 但是宁帝是大师兄的父亲,大师兄现在心魔还没祛除,杀了宁帝,大师兄会不会真的堕入魔道? 莲厌这一犹豫的瞬间,殿门外突然飞进一位戴着面具的黑袍人。 宁帝看见来人,犹如看见了救星:“国师,国师救朕!” 莲厌目光落到黑袍国师身上,并未在他身上察觉到妖气,但是也探测不到对方修为。 对方要么是用了类似驰婺珠一样可以收敛修为气息的法宝,要么是吃了什么丹药。 国师也在看莲厌,嗓音古怪:“道友要跟本座切磋一场,还是直接放了陛下?” 莲厌本就没打算杀了宁帝。 面对一个看不出修为的国师,硬刚显然于己不利。 莲厌收回月银,将宁帝推了过去。 宁帝荣获自由,连忙躲到了国师身后,瞧见国师没追上去,眉头紧锁:“国师,为何不追?” 国师眼里闪过一抹讽刺:“陛下没认出来她是谁?” 宁帝一愣:“国师此言何意?” 这位年纪轻轻的国师自称是訾旸派来的使者,宁帝和訾旸那点不可告人的秘密,此人尽数知晓。 訾旸闭关,此人作为訾旸的心腹前来相助,因此宁帝径直册封了此人为国师。 东宫的结界便是此人所布。 第一百三十三章 阵坛 “她是濯光宗的莲厌仙子,陛下与绛雪的孩子。” “你说什么?”宁帝膛目结舌地看向少女离开的方向。 方才他也只是在逃命的时候朝身后看了一眼,挟持他的是个很美的少女,眉目温甜,灿如春华。 但宁帝怎么也无法想象她是自己和绛雪的孩子。 当初送走绛雪后,他才听伺候的嬷嬷说绛雪已有身孕。 以妻易国不是光彩的事,也是宁帝的忌讳,那个孩子他自然也不想要,立即写信让仙鹤传讯于那人,让他将孩子弄掉。 修真界和人间到底距离遥远,纵然宁帝是人皇,也无法登上仙山。 以至于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已经死了的孩子,现在水灵灵出现,让他万分茫然。 国师嘴角讥诮地翘了翘:“陛下比修真之人还要无情,自己的孩子也要杀了吗?” 宁帝觉得国师语气有些怪异,眼里升起一股愠色:“訾旸何时才能出关,他留着那个孩子,是想做什么?” 国师眼神闪烁,并不觉得自己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必要。 他瞥向惊怒的宁帝,似笑非笑:“陛下现在该担心的是您自己,忠勇侯之死已经让百姓产生恐慌,钦天监刚收到万民血书,请求处死太子殿下。” “谁放出的消息?孤不是下令先瞒住忠勇侯的死讯吗?” 宁帝激动地呛出几声咳嗽。 国师拢了拢手,诡异面具之下看不出神色,嗓音温润,言有深意:“纸终究包不住火。” 宁帝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浓眉紧锁:“国师可有好去处,先让太子假死脱身,待太子彻底祛除了魔性,再回来如何?” “看来陛下也没那么在乎太子”,国师古怪笑了声,“就依陛下所言,今日我就领太子出宫。” * 莲厌坐在茶馆里,眼睛投向窗棂外的浓雾。 已是巳时,京都的浓雾却有越聚越多的趋势,浓稠到连阳光都被过滤得只剩一点投射下来。 今日是清明节,一个时辰前,帝都下了场小雨。 阴暗湿凉的天气和清明焚烧纸钱金元宝的灰烬味,令所有人心中都毛毛的。 再加上忠勇侯夫妇之死,大妖作乱,百姓们祭拜完先人后都匆匆收拾回了家,生怕撞见什么晦事。 莲厌来的是和邵阗初到京都的那家茶馆。 前几日茶馆里还摩肩擦踵,今日入店的客人却寥寥无几。 以至于茶博士还能闲出功夫,边嗑瓜子边和莲厌闲聊:“小仙子,上回和您来的那位公子呢?” 莲厌收回视线,看了茶博士一眼:“你还记得我?” 茶博士一笑:“那哪里能不记得?小仙子明眸皓齿,那位公子也出尘脱俗,见一眼就难忘。” “您和那位公子是?” 莲厌莞尔:“我们是道侣。” “那真是顶顶相配了”,茶博士笑出了眯眯眼:“那您的道侣呢?” 莲厌一愣,邵阗才走了没一日,因此她也没用灵犀指环去联系他。 邵阗也没找她。 听茶博士这么一说,莲厌倒是有些担忧他的状况,手指摩挲了下灵犀指环。 茶博士也看了眼窗外:“小仙子,您是来京都除妖的吧?您看看这雾,浓的快要化不开了,真吓人,里面不会突然就冲出什么吃人的怪物吧?” “那大妖,不会就藏在雾里吧?” 这些都是茶客们的猜测,茶博士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可今日晨间下的雨,落了地竟然变成乌漆麻黑的一片。 众人就都毛骨悚然了。 京都里来来往往跟着五城兵马司到处跑着寻妖的修士,个个仙风道骨,正气凛然,普通百姓望着那明晃晃的刀锋,也不敢上前招呼。 茶博士见莲厌一个小姑娘,没那么冷肃,长得又甜甜的乖乖的,才没忍住打听了句。 莲厌不想制造恐慌,轻轻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这段时日,尽量躲在家中。” “那是自然”,茶博士一把瓜子嗑完了,过来给莲厌续了茶。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茶博士便去忙活了。 凡人的猜测,有时候也是很准的。 最开始,大家都以为只是寻常的雾气,可到后来…… 几只蓝色小蝴蝶从迷雾中颤巍巍飞了出来,莲厌眼神一凝,盯着浓雾里的某一点若有所思。 浓雾深处,有一团极其庞大的妖气,它似乎还在沉眠,虚灵蝶闯进去的时候,它也没有动静。 不过那股妖力太庞大,虚灵蝶在里面待了没一会儿就头晕转向,莲厌只好将虚灵蝶收了回来。 邵阗离开后,她现在的修为又回到了从前的修炼水平。 幸好太虚剑诀她已经领悟到了第三招,还有虚灵蝶和月银的助力,即便是碰到出窍期的修士,也未必没有胜算。 莲厌回到客栈后,就尝试着用灵犀指环去联系邵阗。 可是她唤了好几声邵阗的名字,对方都没有回应。 莲厌用灵力检测过这对灵犀指环,没有问题。 于是她锲而不舍地又喊了几声:“邵阗,你在吗?” “听到的话,回我一声。” 片刻后,那边传来了少年凉润的嗓音:“我在。” 莲厌提起来的心放了下去:“你现在走到哪里了?出城了吗?” “嗯。” “那我可以看看你周围的环境吗?” 灵犀指环只要是对方允许的情况下,可以通过心意传递附近环境。 邵阗抿了下唇,黑眸望向前方阵坛下的青年。 四周飘散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秦浮光双肩胛骨被缚妖索洞穿,白发上染着星星点点,漆黑的眸子也变成了猩红色。 身旁不停有穿着黑袍的无脸人端来血杯,喂他喝下。 阵法的四周,挂满了红衣尸体。 一片血红,万分阴冷。 披着黑袍的国师走过来,看见青年眸中的挣扎之色,唇角噙笑,声音蛊惑。 “何必挣扎呢?堕魔了多好,不必拘束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有那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你的血液本就是肮脏的,能滋生出心魔,就说明你本就该入魔。” “名门正派自诩正义,但是你看看你敬重的师尊,为了修为炼化幽蝶族人,为了让你师妹异化成女,不顾你们是兄妹,自幼就给你们指了亲。”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旧太子 “瞧瞧,妖魔都干不出来的龌龊事,修真界一个不落,你还要坚持道义吗?” “不如入了魔大杀四方,将那些逼你到绝境的人通通杀了,岂不快活?” 秦浮光脸上、身上还是现出魔纹,如困兽一般嘶吼。 国师的话恍若魔咒入耳,一点点击溃青年心里的盔甲。 秦浮光脸上染满了血液和泪液,宛若濒临崩溃的猛兽:“不,不能……我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你还喜欢着你妹妹,不是吗?” 秦浮光摇着头:“没有,没有,她不是……” “她就是你妹妹!” 国师眼里闪过一抹寒光,转瞬又归于平静。 灵犀指环那边,莲厌见邵阗半晌不说话,以为他是不方便,正要开口,邵阗却道:“好。” 莲厌闭着眼睛,眼前却出现了一抹画面。 她本以为邵阗应该已经出了城,走到哪个邻近京都的小城镇上去了。 谁知映入眼帘的画面却是血腥又诡异。 浓雾之下血腥密布,依稀能看清前方是一个大型祭坛阵法。 围成一圈的尸体仿佛被放干了血液的纸片,在风中飘荡。 莲厌第一反应是她的小道侣遇到危险了,害不害怕? “别怕啊,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莲厌说完,阵法中央垂着头的青年被走过去的黑袍人掐住下颌,灌入一杯鲜红血液。 不远处,前不久莲厌才见过的国师施施然走过去,嘴唇张合。 莲厌听不清国师说了什么,但青年那张熟悉的脸令她瞳孔一震。 大师兄! 莲厌呼吸不稳:“邵阗,你躲好,不要冒头,我现在就赶过去。” 邵阗低低应了声。 莲厌来不及思索为什么邵阗没有离城,而是去了这么危险的地方。 她朝灵犀指环里渡入灵力,根据景象朝着邵阗的方位奔去。 她不清楚那个祭坛阵法的意义,但是看见一杯杯的血液,也知道是邪阵。 那个国师是什么人。 这个阵法是不是要逼着大师兄入魔? 莲厌心中慌乱,即便再怨憎宁帝,那也是上一代人的恩怨。 大师兄是无辜的,不该沦为上一代仇怨的牺牲品。 邵阗看着前方祭坛,黑眸幽深。 秦浮光离化魔只剩最后一步。 他本来是追踪拈花而来,当年从他手里逃脱的大妖,如今再作乱,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但是他没想到拈花这次竟然躲在浓雾中,吸纳怨气的事权全交给了一个凡人去做。 比三百年前更为难缠。 他这具身体全靠着是神躯,才一次又一次的逆转死机,但是他服用了太多凋魂丹,倘若再动用一次神力,神魂不稳,他连神躯都会维持不住。 然而倘若他这次不出手。 拈花逃脱,秦浮光堕魔,一旦灾难蔓延开,很可能再次出现三百年前尸骸遍野的景象。 国师眼神复杂的看着秦浮光身上滋长出来的魔纹,眼底深处那点怜悯被疯狂取代。 然而下一刻,国师忽然感到一股庞大的白光自身后射出。 藏匿在浓雾中的拈花惨叫一声,四周浓雾开始翻滚。 国师险险避开了锋锐的冰羽,转身一看,眼睛骤然睁大。 无数白色羽翎自少年身上射出,如天女散花,带着彻骨的冰寒,顷刻间便击溃了阵法前的防御和阵眼。 多年筹谋眼见就要功亏一篑,国师如何甘心? 挥剑上前就要杀了来人。 他饲补了拈花多年,身上有拈花的妖力,素日藏拙,今日剑光轻鸿,将全部的灵力倒注剑中,欲要一招制敌。 然而还未靠近少年,国师就被晶羽刺穿了胸腹。 他在一团白光里,终于觑见了隐隐散发着金光的少年面容。 是他? 国师惊骇地捂住胸口,却止不住鲜血从伤口里溢出。 原以为自己只有胸腹受了伤,垂眸去看,才发现浑身都是伤口,只是那晶羽太过冰凉,入体失温失痛,竟让他恍若未觉。 二十年前人间一场大战,让拈花吸了许多怨气,尤其是陈国皇室的小太子,被自己的父皇亲手教着,捅死了自己所有族亲。 那个小太子太可口太美味了,他那滔天的怨气和恨意,让拈花吸了个半饱。 只是这还不够,她需要更多的怨气。 冰凰一族后裔,少神邵阗的攻击太直接也太凛冽,它当年从邵阗手中逃脱,几乎九死一生。 拈花从沉睡中苏醒,卷着庞大的身躯就要逃命,完全没有和少神对战的勇气。 它也纳闷,为什么少神这样阴魂不散。 但是除了恨,它只能逃命。 谁打得过一个在梦境里夺过天雷鞭狠抽自己母亲的疯子? 国师察觉到拈花的退意,抹开嘴角血渍:“你跑什么?你不是很厉害吗?” “杀了他!” “秦浮光快入魔了,马上我就会让他也亲手杀了狗皇帝,宁帝一死,人间马上打乱,会有很多怨气供你吸食。” 国师急切地喘着气:“别跑,别跑……” “不跑等死啊!”拈花骂了句傻逼,它可不想送死,怨气是难得,但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浓雾不断收缩,张牙舞爪的像是黑暗中被风吹动的树枝桠影。 然而它跑得再快,也没有漫天的雪花快。 天空不知何时飘下了雪花。 帝都百姓发现清明飘雪,皆是一脸震惊。 春暖花开的季节,南方却落了雪,众人抬头望天,只见浓雾仿佛有了生命般不断蠕动着,万分诡异。 所有人立即卡上门闩,躲进了屋子里。 宁帝和皇室子弟被绑缚着看着眼前一幕,瞳孔里同样是藏不住的震惊。 他数个时辰前领着国师去亲手将太子用缚妖索绑了。 谁料国师突然变脸,一群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无脸人将他也给绑了起来。 并且连带着他其他皇子公主妃嫔等族亲,通通绑了起来拉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宁帝这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 什么国师,他不是訾旸的心腹。 宁帝不知道他将太子带去了什么阵法中,但是听着太子压抑的吼叫,宁帝早就吓破了胆,黄汤湿了裤子。 他也不敢出声,生怕话说得越多,死的越快。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复仇 仙人打架,凡人遭殃。 宁帝和锦衣华服的皇亲国戚战战兢兢看着面前的战场。 幸好,那个看起来像是来救他们的人似乎占了上风,国师身受重伤。 宁帝正暗自窃喜,忽然瞧见国师满身伤痕地冲了过来。 “别过来,别过来——” 宁帝意识到危险,下意识蹬了个公主出去。 小公主约莫也就才七八岁,水汪汪的大眼睛上挂着泪珠:“父皇,儿臣、儿臣也不想死,儿臣怕痛。” 身旁几个皇子妃子啼哭着缩成一团,哀嘁声扰得宁帝脑瓜子嗡嗡的。 宁帝看见国师朝着太子走去,没朝着自己这边过来,松了口气。 一直安静的皇后却陡然尖声:“别杀我儿,别杀我儿,求求你,要杀杀我,杀我,别动我儿,求你了……” 宁帝眼皮一跳,若不是双手都被绑着,他定要起身给皇后一耳光。 果然,国师被皇后的尖叫吸引了注意力。 不远处,那位救星少年正和浓雾里的大妖缠斗着,根本顾不上这边。 宁帝脸色黑沉,朝皇后怒声道:“闭嘴!” 皇后泪眼婆娑:“陛下,你我夫妻二十几载,陛下那些事,臣妾过往都装糊涂,但是这是臣妾唯一的儿子,也是陛下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宁国太子啊!” “臣妾不知道陛下和忠勇侯之间藏了什么事,但是太子是无辜的,这些人真正想报复的对象,绝非太子。” 皇后哭的花容失色,心痛如绞。 宁帝看着却只觉一阵心烦。 他知道皇后说的没错,但是他不可能承认自己有错。 太子是卓越优秀,但是他才是宁国的帝王,是这片土地的皇! 国师拎着几乎成了个血人的秦浮光走过来,恰好听到皇后这番话。 面具下的眼神望着王皇后迟滞了一瞬,闪过片刻怜悯,随即又变成凛冽的恨意和冰寒。 秦浮光猩红的眼睛视物已经模糊,但是能听见母后的哭声,心中一酸:“母后,你别哭,儿臣无恙。” 王皇后听到这话,哭得愈发不能自抑。 她韶华之龄在去寺庙上香的路上遇到劫匪,为宁帝所救,而后日渐倾心。 可是深宫磋磨多年,帝王自古薄情,她年少时的慕艾早就被消磨得干干净净。 宁帝的深情甚至没演到成婚,在她婚前与他媾和有了孩子后,就开始对她冷漠以对。 她能当上皇后,全凭母族对帝王还有利用价值。 “国师,你要杀便杀我吧,我求求你,别让我儿堕魔,他一心问道,若是坠入魔道,他会生不如死的。” “我求求你……” 王皇后跪了下来,眼里的泪水大颗大颗往下落。 雍容华贵的一国之母,在这一刻,也不过跟寻常人间里的妇人一样,竭尽全力想要救自己的儿子。 哪怕一命换一命。 国师睨了皇后一眼,努力冷硬了面色,不去想回忆中相似的画面。 他走上前,解开了绑缚在宁帝身上的绳索。 宁帝眼睛微微瞪大,不敢置信国师这就要放了他。 事实上,宁帝觉得今日的事都十分荒谬,自己听从国师的建议,让太子每日服用散去修为的丹药。 这样哪怕太子入了魔,也没有能力大杀四方,百姓的怨言不会太大,他的帝位也不会被动摇。 可是今日国师突然反目,将宁国皇族全部抓了起来,丢到这么个荒无人烟,有着诡异祭坛的地方。 宁帝心里爬上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国师朝他手里塞了一把匕首。 “国师,你到底想做什么?” 宁帝竭力摆出帝王的威严,可是黄底裤上的黄汤还没风干,手脚俱软,眼里也流露出了恐慌。 国师嘴角微勾,眼神扫过诸位皇族,笑道:“我给陛下一个机会,协助太子握着这把刀,杀掉在场皇亲国戚,陛下就可以活命。” 宁帝瞳孔睁大。 在场所有皇亲国戚怔愣之后,开始哭着跪地求饶。 国师紧紧盯着宁帝的神情,他不再喊陛下,而是冷厉的直呼其名。 “秦殷莲,这般玩法你熟悉吗?” 宁帝表情一僵:“你是……你是……不可能,那些人都死了,你是谁?” 国师嘴角缓缓溢出冷笑。 摘下了青面獠牙的诡异面具,露出一张温润清俊、如沐春风的脸来。 “陈国旧太子,陈桁。” 宁帝震惊地看着面前这张俊美无俦的脸,根本无法和当年陈国皇宫内那个痛苦绝望的幼年太子对上。 “不,你不是……” 宁帝摇头:“不是这张脸”。 二十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他一点也没忘掉,那是他荣登高位前做的最后一件狠辣决绝的事情。 但是作为帝王,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人当不了帝王。 他为了验证自己是对的,便逼着当时末国帝王陈王抓着太子捅杀了所有皇族。 看,陈王都能为了活命对至亲下手,残酷狠辣,成王败寇,他也没错。 “自然不是这张脸”,陈桁笑意敛去,他忆起了换脸剥皮之痛,脸部肌肉也微微抽搐。 宁帝眼神惊恐地看着儒雅风隽的青年,嘴唇发颤,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对方若真的是陈国旧太子,那这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是来复仇的。 给陈国满庭皇室报仇! “秦殷莲,我没什么耐心,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你若下不去手,我就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想必、总有人想活下去。” 不远处,浓雾翻滚,拈花眼见少神没打算放过自己,干脆放手一搏:“老娘跟你拼了!” 漫天的冰雪中,少年一袭白衣,神情自若,浓雾但凡扩散出去一点儿,都会被白光笼罩回来,一点点扭动着消散。 秦殷莲很快便下了决定。 他甚至都不敢去问陈桁是否说话算话,就走过去攥住了秦浮光的手,将匕首塞了进去。 在秦殷莲身后,两个无脸人勒着他脖颈的绳索松了松,跟着他无知无觉的往前走。 陈桁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秦浮光眼前一片模糊血色,但两人的对话他听得分明,知道父皇要带着他做什么,他拼命挣扎起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闲观,为殿下而死,是你的荣耀 试图将手往后藏,戚然道:“父皇,不可,不可——” 小公主被吓得痛哭流滴,不住的喊人:“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不要杀我,父皇,父皇昭昭怕疼……” 秦殷莲二十年前,看着陈国皇室自相残杀的场景,只觉志得意满,刺激兴奋。 可今日同样的场景降临到自己身上,秦殷莲方觉脊背生寒,凉飕飕的。 身后两个无脸人猛地将绳索往后一勒,秦殷莲脸色骤变。 皇庭内公主有约莫十来个,他不是个个都记得,这个小公主的母妃身份也不高,早早在后宫里被其他嫔妃磋磨死了。 秦殷莲眼神一暗,攥着太子的手狠狠朝前一送。 “啊——” 小公主一声惨叫,眼泪汪汪地垂头看着自己被刺穿的小肚子,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是:“好疼啊,好疼,呜呜呜昭昭好疼……” 秦浮光眼神一滞,被温热粘稠的液体溅了双手。 所有人都在哭,有小声呜咽的,也有知道灾难临头干脆破罐子破摔放声大哭的。 秦浮光喉头一滚,泪水潸潸:“父皇,那是您的女儿,是我的皇妹。” 剑修天才,在这一刻恍然清醒,又不可置信自己仰慕的父皇,骨子里是如此的卑劣不堪。 “浮光,孤也是没办法。” 宁帝的手同样在颤抖。 做了生杀予夺的帝皇多年,他一声令下,就能夺取一人或者数万人的性命。 但从来没有哪一刻,让他如此艰难地决定生死。 身后两个无脸人又开始勒紧绳索。 宁帝语重心长:“孤也是被逼的,浮光,宁国可以没有皇嗣,但是不能没有孤。” 秦浮光不断往后退,仿佛不认识自己的父皇了:“父皇,二十年前,是你屠戮了陈国皇室?” “是你对不对?” 二十年前的一战之后,宁帝统一全国,世人只赞宁帝以少胜多,是千古一帝。 战场上莫名降下的狂风骤雨,陈国莫名被烧毁的粮仓,冒出的瘟疫,后世只传因着宁帝是天选将星,故而有此福瑞。 当年陈国兵败,陈国皇室一夜之间覆灭,传出来的消息是因为陈王丧心病狂,不容许后嗣俯首臣称,因此在宁帝攻宫前,发疯全杀了。 后世几十年,传颂宁帝的尽是美德。 秦浮光也一直以为事实便是这样。 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自己的父皇是个为了苟且偷生,不惜杀害自己孩儿的奸人。 两个无脸人放松了力道。 宁帝面色阴沉:“太子,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孤给了你太子的荣耀,送你去仙山修炼,孤从未薄待过你,你有何资格指责孤?” 秦浮光满脸荒凉,瘦削的脸噙上冷笑:“送我去仙山修炼,还是以我为质子,让訾旸替你隐瞒您和仙门勾结插手战事的肮脏秘密?” “你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秦浮光一字一顿,笑容悲凉,“父、皇,您还要欺骗儿臣到何时?” “难怪当年儿臣同你说师尊替我订下一门亲,您听了名字就面色大变,你是猜到了她是我妹妹。” “莲厌,父皇,那个女人死前还在诉说着对你的厌恶。” “父皇,这个皇位就有那么重要吗?” 啪—— 宁帝狠狠一巴掌掴了过去。 “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朕?” 宁帝抬眸扫视一群皇嗣:“你们能锦衣华服活到今日,享受万人朝拜的尊贵,全是靠朕!当年若是朕战败了,你们以为陈王会放过你们?妇人之仁!” 陈桁漠然地看着这一幕,冷冷一笑:“时间所剩无几了。” 秦殷莲眼神一厉,瞟了眼不远处。 那位救星正和浓雾里的大妖战斗着,四周的浓雾疯了似的朝着救星少年那边汹涌而去。 秦殷莲看不清战斗状况,但是浓雾变得稀薄了,那位救星少年应当是占了上风。 他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思及此,秦殷莲拽住太子,匕首毫不留情的捅入了一个妃子的腹部。 紧接着,皇子、贵妃、皇女…… 哀嚎遍野,天上飘落的雪花都染成了红河。 陈桁望着这熟悉地一幕。 记忆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陈国皇宫。 父皇握着他的手,杀了陈国皇室一百五十八人,鲜血染红了地毯,沁透了白玉阶,描红了白雪。 最后只剩父子两人,父皇在他耳边说:“桁儿,这些罪孽都是父皇的,是父皇下不去手,才让桁儿代劳,父皇对不起你。” 匕首最后由着陈皇攥着太子的手,插进了自己胸口。 幼小的太子望着满殿尸体,绝望嘶吼,痛哭流涕。 一片猩红之间,意气风发的宁帝却浮起满意的笑容:“传令下去,陈皇不堪战败,发疯屠戮皇族后自刎于交泰殿。” 旧太子握着匕首,颤巍巍站起来,要跟这个灭了他家国的男人同归于尽。 可还没冲上去,就被将士手中冰冷的刀戟扎穿了肺腑,捅入高空。 小太子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密不透风的暗室里。 烛火照亮了狭小的暗室,太傅望见他醒来,老泪纵横地牵着一个小孩上前,哭声泣血:“殿下,您醒了。” 陈桁转动着眼眸,他的身子不能动,嗓子也发不出声音,眼睛逐渐聚焦,落在太傅旁边的一团黑雾上。 他依稀记得自己死前,也见到了一团黑雾。 “殿下,您是陈国皇室仅存的血脉,您不能死,您还要给陛下报仇。” “秦殷莲那卑鄙小人,和濯光宗的仙人勾结,才出奇制胜,胜了不说,还屠戮了整个陈国皇室,此等恶径,老臣发指啊!” “殿下,您是陈国的希望,您一定要坚强,好好活下去。” 陈桁说不出话,眼睛一点点流出湿润的液体。 太傅擦了擦眼泪,对黑雾道:“请妖仙施法吧。” 陈桁届时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而复生。 但他识得太傅身旁的孩子,那是太傅的独子。 晚年得子,视若珍宝,听说因着有仙缘,数年前被送入仙山,逢佳节才会回来一趟。 “闲观,为殿下而死,是你的荣耀。” 太傅声音哽咽,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冰凌花 少年人如其名,神色带着修仙人的淡然,和榻上的殿下对视一眼,温润一笑。 “殿下,为您赴死,是父亲的心愿,闲观不会违背,但闲观有个遗愿,恳请殿下替闲观完成,闲观便死而无憾了。” 黑雾一直静悄悄的。 太傅悄然红了眼,不知是因为儿子的懂事,还是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喉间溢出几声压抑地泣声。 陈桁神色有些茫然,他仿佛忘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这时,闲观上前,将一个锦盒举在陈桁眼前。 “殿下,我在濯光宗里有个小师妹,她叫莲厌,长得特别好看,又软又甜,像北国难得的太阳一样温暖,待殿下用我的身份回宗,就能瞧见她了。” “这个是我答应师妹带给她的冰凌花,恳请殿下替我带回去给莲厌师妹。” 少年的声音一直很平稳,到最后这一句,终于荡出几丝波纹来,“闲观希望殿下再答应闲观最后一件事,不要让师妹发现我已经死了,就让我活在小师妹的回忆里,若往后小师妹遇到难题或者伤心的事,也请殿下施以援手,闲观感激不尽。” 小小少年跪在地上,朝着没落皇族的旧太子磕了个头。 太傅不忍再听,眼泪已经将胡须都湿润到打绺了。 每次儿子回家,他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小师妹,儿子有多喜欢那个叫小莲蓬的师妹,当爹的如何不明白? 往后数天,换皮换骨换灵根换命,巨大的悲拗之下是惨绝人寰的痛苦。 闲观死了。 最终回到濯光宗的,是陈桁。 虽然外貌变成了闲观的模样,但是血肉适应需要时间。 一开始,陈桁的面部表情会不由自主的抽动。 有时候对着镜子,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样貌,他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刚开始回到濯光宗的时候,陈桁努力表现出自己是因为家国的不幸而忧伤不语。 那个夜晚,闲观口中叫小莲蓬的师妹前来找他。 陈桁知道,对方找的是闲观。 他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让黑暗吞没他扭曲抽搐的面庞。 他想将小姑娘赶走。 但是他不能发声,虽然换皮换骨换了灵根,但是他的声音和闲观不一样。 小姑娘和闲观是玩伴,难保不会发现异常。 因此陈桁隐匿在黑暗里,警惕的一声不吭。 他听着小姑娘软甜的唤他闲观师兄,还向他索要从北国带回来的冰凌花。 小姑娘努力找着话题,试图安慰他,甚至不惜说自己也无父无母,将自己形容得更凄惨,来让他少难过一点。 陈桁仅仅是听着,沉默的像是一块冰石。 那是他第一次和莲厌接触,彼时换掉的皮肉还没彻底融合长出,等他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是闲观遗留下的感情,亦或者,是自己经历了不幸,第一次有人陪着他、哄他、关心他而激发了心底的脆弱。 后来,陈桁时常会想,如果不是他,和莲厌订亲的人会不会是闲观。 再后来,他不受控制的喜欢上了那个明媚善良的小仙子,却不敢靠近。 因为,他现在拥有的,本该属于闲观,他不允许自己再可耻地利用这个身份,去再添一份对闲观的愧疚。 那是闲观喜欢的人,他不配。 雪簌簌落着,地面却始终铺不成一地白,温热的血淌了一地。 啼哭声、惨叫声、临死前的咒骂声,都渐渐随着连绵飘雪消散在血泊之中。 秦浮光的嗓音已经沙哑,白玉似的手掌连同手腕、手臂都爬满了亲人的血。 宁帝越杀越疯狂,仿佛面前的不是他的子孙,而是随意屠戮的羔羊。 一直杀到最后一人,宁帝才从疯魔的状态中回过一点神。 王皇后泪水潺潺,精致的面容早就哭花了,只有额间的莲花花钿依然鲜艳,映出她苍白无力的脸。 “浮光,浮光……” 她一遍遍爱怜地唤着,可惜满头白发的青年魔纹已经长满了整具身体。 刺目的鲜红,和亲手杀害至亲的场面,已经彻底激发了青年的魔性。 他已经不认得自己的母后了。 眼前一片混沌,他不安地龇着牙,宛若野兽。 宁帝已经攥不住他的手了。 他有些畏惧地松开了太子,沉声道:“还剩最后一个敌人,你杀了他。” 王皇后闻声,不可置信地看着退后几步的宁帝,笑容凄凉:“陛下,您真的让臣妾感到害怕,虎毒还不食子啊!” 宁帝神色冷漠,事已至此,满地尸骸,他已经没了回头的余地。 他转身对国师道:“但愿国师能信守诺言。” 扭头的时候,宁帝悄悄看了眼不远处的战局。 浓雾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空气里传来桀桀地怪异声响。 那少年腾空一跃,白光暴涨,无数白色羽翎夹杂着凛冽冰雪,汇成一柄剔透寒剑,直直扎入浓雾之中。 浓雾深处传来一声惨嚎。 宁帝就知道胜败了。 心里爬上一抹喜色,见国师面色不虞,立马催促青年:“快杀啊,杀了她!” 秦浮光僵硬地扭动了下脖子。 繁复增长的魔纹让青年浑身如同被火燎般难受。 痛苦的压抑让他只想发泄、杀戮。 王皇后单是从青年血腥的瞳仁就能看出青年已经认不出他了。 秦浮光握着匕首,齿间染血。 犹如一头已经丧失了理智的野兽,白发魔纹,雪染青衣,可怖的面相俨然没了往昔清隽悠然的模样。 王皇后没有躲,甚至哭着朝魔变后的青年走了几步。 “我儿没错,我儿无辜,这些人都是你爹杀的,和你没有关系……” 陈桁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将心里涌出的几丝不忍强行压了下去。 秦浮光嘶吼一声,再也按捺不住魔性,一刀刺入王皇后的腹部。 鲜血如注,王皇后痛苦的表情中,夹杂着温柔,笑着抚摸青年的眼睛,一丝畏惧也无。 秦浮光神情呆滞了一瞬,紧接着又有更多的魔纹生长出来,灼烧得他恨不得扒去皮肉。 匕首再度扬起,青年已经彻底魔化,无视种族,无视血缘,要将一切都杀干净。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不是闲观 然而这一次,匕首被弹了出去。 青年手腕一疼,猩红的双眼朝着击打的方向看去,却只是模模糊糊一片血色。 莲厌匆匆赶到,就看见了惊悚的一幕。 “大师兄”,莲厌随手掷出去一个法宝,将匕首弹飞出去,紧接着就落到了秦浮光跟前。 “你魔化了?” 莲厌瞳孔俱颤。 修士产生心魔,只要及时抑制,潜心修炼,在洞府里带个几十上百载,再冲击修为时引天雷劈之,心魔自会祛除。 为何才半日功夫,大师兄就成了这副模样? 秦浮光已经不识得人了,莲厌在他眼中也跟个血人没有差别。 青年开始无差别攻击,莲厌只能祭出月银和他拆招。 魔化后的修士,身体不会感到疼痛,莲厌心里顾及着秦浮光的身体,一时之间有些掣肘。 王皇后奄奄一息地捂着腹部,美目在秦浮光和莲厌身上打转。 她曾在御书房里看过一张画像,这个少女和画像中的人太像了,她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 宁帝这回也更仔细地看清了少女的面容,心中大骇。 那双眼睛,和绛雪如出一辙,剔透乌黑,澄澈干净的仿若稚童。 莲厌余光瞥见了闲观,她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只以为闲观也是来帮忙的,清声道:“闲观师兄,帮一下忙。” 闲观眼神复杂,游离在莲厌身上片刻,没有去帮忙,而是朝着宁帝掠去。 前朝旧怨,今日须得做个了结。 宁帝一见国师冲自己而来,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国师,你说过可以活一个人的,你怎可戏言?” 宁帝会些功夫,但是在修仙者面前实在是蚍蜉撼树。 国师很快就追了上来,挡在了宁帝跟前。 “孤……孤是天子,你杀了孤,会遭天谴的!” 宁帝这会儿是真的感到了危机感,双腿打颤。 执掌生死多年,如今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死掌控在别人手中的无力感。 如果自己必死,那逼疯太子又有何意义。 “杀了你,我坠入地狱又何妨?” 陈桁面色冷峻,伸手活生生掏出了宁帝的心脏。 红色的一团,被掏出来的时候还在跳动。 宁帝没有第一时间死亡,他甚至看了眼自己的心脏,那么鲜活,那么红艳…… 陈桁手指扣紧,心脏爆得糜烂。 宁帝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歪下了脖子,被丢到了地上。 莲厌被魔化后的大师兄牵绊着,但眼睛也看见了闲观师兄杀宁帝的一幕。 她和宁帝没有生养之恩,几十年来也没见过几面,宁帝还极有可能是害死她娘亲的凶手。 她自然不会怜悯宁帝。 只是十分惊愕大师兄的行为。 片刻之后,莲厌才后知后觉闲观师兄的不对劲来。 倘若是来帮忙的,此地怎么可能只有闲观师兄一个修士? 莲厌心中爬上一股寒意,这会儿也不知道闲观师兄是敌是友,剑锋一震,将秦浮光震退几步。 无数虚灵蝶飞散出来,将秦浮光围困起来,试图净化青年身上的魔气。 莲厌也是从天鉴上知道虚灵蝶可以净化怨气,那么魔气呢? 是否同源? 秦浮光暂时被绊住脚步,莲厌急忙冲过去将灵力渡入到了王皇后的伤口里。 这一刀刺得有点偏,莲厌几个疗愈术下去,王皇后的伤口已经渐渐止住了血,但脸色依旧苍白,需要快点请太医。 王皇后盯着她,虚弱地问:“你是不是濯光宗那位、那位和浮光有婚约的仙子,浮光……浮光来求过我的,但是陛下不答应……浮光、浮光他……” 莲厌听着王皇后的话,想起曾经自己还怨过大师兄一直不跟自己提亲。 如今想来,秦浮光很早就同父母说了此事,只是她和他的身份,注定了有缘无分。 “没事的,都过去了,您别说话,我马上送您回皇宫看御医。” “对不起”,王皇后哽咽出声。 莲厌心说冤有头债有主,王皇后是没错的。 修真界的女修尚且容易受歧视排挤,更遑论人间的女子,多半苦命。 陈桁杀了宁帝,果如宁帝所说那般,远方天雷滚滚,疑要降下天谴。 “闲观师兄”,莲厌望着青年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就觉得这一别可能是永别。 少女眼睫轻颤,散花百褶裙被雪地上的血水打湿:“闲观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青年温润的笑意敛去,抬脸看向云海翻腾的苍穹。 良久,他将诡面戴上,转身凝视了少女最后一眼:“我不是闲观,吾名,陈桁。” 少女很快就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样天怒人怨的事情,是他陈桁做的,跟故去的闲观无关。 莲厌望着青年越走越远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闲观师兄料理完家国事,回到濯光宗的时候。 少年蜷缩在屋里最黑暗的角落,一声不吭,但每当她心疼他而哭出声的时候,少年又会敲敲地面,示意他在,他没事。 莲厌眼睛冒出湿意。 王皇后看着她视线凝落的地方:“他是陈国旧太子陈桁。” “我也是才知道,二十年前,并非陈王发疯杀了陈国皇室所有人,而是我的枕边人,为了斩草除根编织的谎言。” “如今这一切,都是报应。” 莲厌不知道自己的闲观师兄如何就变成了陈国旧太子陈桁。 但是她知道,前世若不是陈桁在竹溪镇以命换命救了她一命,她早该死在了竹溪镇。 陈桁,为了救她,连复仇都抛下了。 莲厌眼眶酸热,灵力渡身,将王皇后抱了起来。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莲厌在来的路上就发现帝都的浓雾疯狂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席卷而去。 如今,满天浓雾尽散,天空虽然还是雾蒙蒙的一片,但已经没了雾意粘稠之感。 莲厌朝枫露长老传了个音讯。 她现在带不走大师兄,只能希望枫露长老先想办法保住大师兄。 莲厌抱着王皇后就朝着皇宫的方向掠去。 隐约之间,莲厌觉察到似乎有什么跟着自己。 她垂眸往下,见到一只小小的羽毛像是冰晶一样的小鸟努力的跟在自己身后。 第一百三十九章 妖气 莲厌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鸟。 眼若琉璃,通体雪白,翅膀和眼睛是罕见的法翠色,鸟喙粉粉的,呆萌的让人想摸。 但是人命关天,莲厌还是知道轻重的。 她收回视线,将王皇后送回皇宫后,就立马有宫人去传御医。 所有宫女太监都警惕地看着这个抱着剑的少女,来时见她御风而行,也知道她定然不是凡人。 近期帝都来了许多修仙者,宫人对这些修仙者既敬畏又好奇。 不过女修难得一见,太监宫女都悄悄打量着莲厌,心里暗叹她的美貌。 莲厌惦记着荒野上的大师兄。 方才她收到枫露长老传讯,秦浮光堕魔,她也无能为力。 医修丹修救不了已经入魔的修士。 见御医已经开始给王皇后诊治,转身便在众人的视线中目不别视地走出了坤宁宫。 才刚出宫殿,就见几个侍卫将一只纯白小鸟困在中间。 其中有两个侍卫似乎还被啄伤了,眉头紧拧,捂着手臂将长枪指着小鸟。 眼见那只小鸟又要扑上来,其中一个侍卫连忙高呼:“仙子,这可是您的灵宠?” 莲厌看着凶恶的小鸟,怔了怔,没想到这只小鸟竟然跟着自己飞来了皇宫。 皇后伤势重,所幸没有昏迷,解释了她是友非敌,因此那些宫人才对她没有刀剑相加。 莲厌走过去:“是我的灵宠,不好意思,惊扰诸位了。” 小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气息,张牙舞爪的凶相一收,萌萌地眨了眨眼睛走到莲厌身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裙摆。 莲厌一愣,这小家伙还挺亲自己的。 方才被啄伤的侍卫近距离看见这么美的仙子,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没事没事。” 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咬牙道仙子的灵宠咬人真疼啊。 莲厌将小鸟抱进怀里,也不再耽误功夫,略一点头就祭出月银,朝着郊外飞去。 仙女御剑飞行的一幕让众人目瞪口呆。 这不是内力,这是真正的仙人! 旷野上,血腥的祭坛还在,纸片一样的尸体随着夜风微微摇摆,宛若旗幡。 浓郁的血将青草染成了红色,在夜色中变成了极暗的色彩。 莲厌落下地,茫茫四野哪里还有秦浮光的影子。 她走上前,大片死去的虚灵蝶证明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莲厌闭上眼,用神识捕捉残留的气息,在嗅到妖气的时候,她蹙起了眉。 怀中的小鸟本来已经睡着了,这会儿也悠悠醒了过来。 似乎闻到了呛鼻的味道,小鸟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莲厌点了点它的脑袋:“你是什么灵兽,莫非还能闻见妖气不成?” 小鸟身上没有妖气,莲厌默认它是无主的或者和主人走丢了的灵兽。 之前就想摸摸它的羽毛了,这会儿摸着羽翎,莲厌唇角漾起浅笑。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莲厌觉得这羽翎的柔软触感,她会舍不得松手。 这小灵兽不仅长得可爱,羽毛也非常柔软光滑,摸上去凉凉的,很舒适。 她嗅到了狐妖的气息。 心中猜测十有八九是沈椿棠带走了秦浮光。 莲厌知道前世沈椿棠的为人,自然不会认为沈椿棠是好心带走了大师兄。 沈椿棠想做什么? 莲厌眉心紧蹙,空气中的狐妖气息已经淡的逐渐不可闻,她想了想,给枫露长老去了个信。 她单枪匹马的,太难找到沈椿棠的行踪,想找到大师兄,还是需要仙门的力量。 枫露长老那边很快回了讯息:【我立即告知其他长老,另外,沈椿棠是男子,天鉴通杀令上没有公布这个信息,但我觉得应该告知你,沈椿棠似乎一直都比较针对你。】 第一百四十章 小道侣不见了 莲厌脑海里回荡着枫露长老的话。 神情一时有些凝固。 沈椿棠是男人? 这怎么可能。 上辈子沈椿棠还和大师兄结为了道侣啊。 莲厌恍惚了许久,还没想不明白沈椿棠为何要男扮女装潜进濯光宗。 她一直以为沈椿棠是为了抢走大师兄,才诡计多端地使坏,甚至刚刚发现大师兄可能是被沈椿棠带走的,她还抱有一丝沈椿棠爱着大师兄的希冀。 莲厌抱着小灵兽回了皇宫。 天鉴上虽然没有她的通杀令,但是濯光宗的几位长老都知道她是幽蝶族,她不能太张扬地找沈椿棠。 如今只能静观其变,等枫露长老那边的消息。 莲厌在坤宁宫住了几日。 皇后的伤势已经稳住了,但是宁帝身死,皇族覆灭,前朝局面十分不稳。 王皇后即便是在病榻上,也有不少大臣在外跪着请求觐见。 莲厌不懂凡间的规矩,但是看见王皇后撑着病体也要会见朝臣,坚持太子无恙、和众臣周旋后,只觉钦佩。 小灵兽每日都很困,莲厌觉得它身体应该不大好。 有一回,它发现小灵兽竟然不知道从哪儿拽了一块生肉在角落里吃。 虽然知道这是动物的本来习性,但莲厌还是觉得这么萌萌哒的小灵兽不该吃生肉,于是每天都亲自烤了三分熟的肉给它吃。 小灵兽倒没表现出不满意的,她给什么它吃什么。 莲厌第一次感觉被需要,虽然是只小灵兽,但她也分外喜爱。 不过小灵兽似乎粘糊她粘糊的有些过分,她给它准备的小窝它不住,偏偏跑来和她挤着睡。 莲厌好几次将它放回去,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怀里多了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跑进她怀里的。 又过了几日,枫露长老那边依旧没有消息,莲厌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她发现她忘记了一个人。 她的小道侣不见了。 那天她是通过灵犀指环的内象找过去的,但是赶过去时,并未看见邵阗。 当时王皇后命悬一线,大师兄又堕魔了,她一时之间竟然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小道侣。 时隔几天莲厌才想起来邵阗。 她猛地翻身坐起,既愧疚又心虚。 别人好歹是她的道侣,还和她朝夕相处了那么久,更亲密的事情都有了,并且……并且她还不大光彩的利用别人提升修为。 危险关头,她竟然把她的小道侣给忘了。 还一忘就是好几天。 莲厌觉得自己分外不是东西。 自我谴责了一会儿,也顾不得外头弦月高悬,莲厌拿起月银就往外走。 守夜的宫人看见莲厌从坤宁宫里出来,问了句:“仙子这是要去哪里?” 相处几日,小宫女们发现这位小仙子不仅长得好,还很好说话,因此没了一开始的畏惧,个个都想寻着机会跟仙人搭个话儿。 莲厌看了小宫女一眼,她也忘了这宫女是叫彩儿还是珠儿,点了点头说:“我出去一趟,若是不归,跟皇后说一声我走了。” 小宫女也没敢仔细地盘问,应了声:“喏。” 莲厌再度回到了郊外荒野。 皇族的尸体已经被王皇后着人运走了。 这两日下了绵绵细雨,空气中的妖气和血腥气早就被冲散得一干二净,唯有地上暗沉的血迹证明此地确实经过惨绝人寰的屠杀。 莲厌抱着小灵兽在地上逡巡了很久,在草丛里找到了给邵阗的那枚灵犀指环。 她和邵阗签了婚契,邵阗若是身死,则婚契消散,她能感应到。 这也是为什么她这几日遗忘了自己的小道侣。 婚契还在,证明邵阗没有出事。 莲厌稍微松了口气,远方是巍峨的山峦,她睨着黑暗中的虚影,猜测小道侣如今在何处? 沈椿棠带走的应当只有秦浮光。 上次沈椿棠逃出濯光宗时,将她的小道侣从三绝峰上扔下来,证明如果是沈椿棠带走的邵阗,定然会再下杀手。 可是灵犀指环都掉了,邵阗会不会是遇到了别的意外? 幸好自己把护心镜给他了。 莲厌知道邵阗身上兴许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但从濯光宗逃出来那次,邵阗也的的确确被沈椿棠扔下三绝峰,命悬一线。 没惦记起自己小道侣前,莲厌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想起邵阗可能正身处水深火热,莲厌心慌的很,也睡不着觉了,干脆在京都彻夜搜寻起来。 天亮时分,莲厌坐在街旁的酒肆飞檐上,眉头紧锁。 和她想的一样,像无头苍蝇一样的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莲厌给枫露传了个讯息。 枫露长老那般回复的很快。 【没有仙门的人抓走你的道侣。】 莲厌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不是仙门的人拿邵阗要挟她,那郊外唯一寻到的痕迹就是沈椿棠。 她还是要尽快找到沈椿棠。 彼时,城东破庙。 沈椿棠从外面走进来,袍袖一挥,平静地揭开石雕佛像的身子,将秦浮光拎了出来。 入魔的青年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眼睛愈发的猩红可怖。 沈椿棠看着他满身的魔纹,却是一笑:“几日不见,大师兄怎么将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样子?” “倘若大师姐瞧见了,该要心疼了。” 沈椿棠恢复了男装,他骨骼纤长,身量其实并不比秦浮光低多少。 逆着晨光进来,紫色袍衫衬得他宛若世族名流公子。 沈椿棠将一块带血的肉递到秦浮光面前,唇角噙笑:“大师兄,是不是很饿?” 刚入魔的堕魔,会非常渴望生肉。 果然,秦浮光木讷狰狞的脸上肌肉猛烈抽动,扑过来就要抢,却被断尾禁锢住了脚步。 沈椿棠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默了会儿,浅笑着将生肉丢到了地上。 “大师兄这么难受,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在大师兄眼里,我最善解人意了不是吗?” 沈椿棠欣赏着秦浮光像狗一样爬过去把肉叼在了嘴里。 他盘腿坐在了一旁,托腮欣赏着满足了他强烈变态欲的一幕。 难得有了多说几句的心思。 “大师兄,你忘了你是宁国太子、濯光宗首徒吗?怎么吃肉吃的这么急这么狼狈啊,啧啧,师姐见过你这副连狗都不如的样子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萌萌哒 “宁国百姓应该也没想到他们朝拜的太子殿下,会像个妖魔一样啃噬生肉吧。” “啊不对,你已经是魔了。” “大师兄想不想知道这是人的肉还是动物的肉?” 沈椿棠笑着顿了会儿,又自言自语道:“是人肉哦大师兄,是你心心念念执剑要护的宁国百姓的肉,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慢点吃。” 失了神志的青年对他的话没有半点回应。 沈椿棠也不恼,懒懒往后一靠。 视线往上,眼睛就看见了低眉的泥塑菩萨,那般慈悲,那般怜悯。 沈椿棠怔了会儿,倏地冷笑一声。 他侧了身子,不去看佛像的眼睛,心道他从来就不需要人可怜。 靠着别人的同情和垂怜去生存,一旦别人收走怜悯,那丧失了自主能力的人将会彻底堕入地狱。 就像他那苦苦求着男人垂爱的娘亲。 一生身不由己,一生没为自己活过,像个没有意识的布偶。 沈椿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要走跟娘亲相反的路子。 娘亲深爱一个男人放弃了一切,乃至生命,那他就要反其道而行之,真的要喜欢上一个人,他才不要死,要死也是那个人死。 沈椿棠愣神的功夫又想起了莲厌。 他想,事情的发展已经变得不可控了。 忠勇侯夫妇都死了,宁帝和皇族也死了,他再想嫁给秦浮光,成为宁国太子妃,让曾经傲慢冷血的忠勇侯跪在他面前认错,已经没有意义了。 娘亲为爱妥协隐忍,他是不是可以强势掠夺。 只要他能支配大师姐,让大师姐变成妥协的那一个,他应该……也不会重蹈娘亲覆辙吧。 沈椿棠眼神有些恍惚。 那点儿生肉不够秦浮光塞牙缝的,三两口吃完后反而愈发暴躁,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沈椿棠烦了,阴沉着脸起身:“再叫把你嗓子毒哑!” 秦浮光无知无觉,意识混沌。 沈椿棠用断尾将他缠住,又扔进了佛像里。 故技重施布了个结界消弭掉里面的声响。 他现在还不能带着秦浮光出去。 那天他赶到郊外荒野时,就看见浓雾之中的大妖正和邵阗斗法。 漫天的飘雪和万千羽翎让他联想到了自己那日在冰冷羽翎下差点死了的回忆。 狐狸说,凡间若是出现万年大妖,神界便会有天神下凡诛杀。 邵阗身上没有妖魔气息,且在施法时身上隐现金光,极可能是天降的佛子。 沈椿棠躲在暗处,他的实力,一旦卷入神族和大妖的战场,必死无疑。 他悄然等待着,直到莲厌带着王皇后离开,又过去半炷香,他才将秦浮光带走。 他亲眼见着,邵阗杀了拈花,神力散尽,化为了一头无知无觉的畜生。 又瞧见大师姐额头飞出无数虚灵蝶,将秦浮光困住。 沈椿棠在离开濯光宗后,就查过蝴蝶妖的种族。 对比了好几种蝴蝶的色彩后,最终惊诧的发现大师姐竟然来自神秘的幽蝶一族。 和秦浮光的愚昧不同,沈椿棠很早的时候就发现宗主的道貌岸然。 之前他还好奇为什么他每次陷害大师姐,宗主都会那么紧张在意。 如今知道大师姐来自幽蝶族,沈椿棠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宗主的人面兽心。 原来是养着等炼化呢。 只是不知道宗主为什么要等待那么多年。 沈椿棠隐隐觉得宗主此番着急闭关,兴许就是跟大师姐有关,那么大师姐又知不知道宗主的险恶用心呢? * 莲厌搜查数日无果,倒是收到了枫露长老的传信。 拈花卷土重来,却又悄无声息被杀掉。 纵然仙门人惊诧,但这毕竟是好事。 三百年前,拈花也是被人重伤后逃窜,仙门皆认为这是天降神只除妖。 这回自然也都认为是有神只降落,所以拈花被降服的如此轻松。 只遗憾未能窥见神只样貌,若是有缘再得神只赐予几件机缘仙器,那自然更好了。 京都大妖已除,皇族易不易主,那就跟他们这些修仙者没什么关系了。 这几日已经陆续有宗门带着弟子离开。 修真者当以修炼为主,不可插手凡间俗事。 濯光宗是最后一批离开的。 枫露长老离开前特意传讯莲厌,她担心沈椿棠就是在等修士们离开,好在人间搅混水。 濯光宗其他几位长老同样这般认为,因此濯光宗安排了几名弟子留守京都。 另外,枫露长老还在讯息里说闲观失踪了,同尘真人找了几日,便喝令弟子们停止寻找,道了句随他去吧。 枫露长老知道莲厌同闲观是幼时玩伴,临别时还是同她说了此事。 莲厌回讯说自己知道此事,但没透露宁帝是被闲观师兄杀了一事。 闲观师兄杀了宁帝,正如宁帝所言,会遭天谴,那日云层里翻滚的雷电被闲观师兄引走,莲厌也不清楚闲观师兄是否还能活下来。 莲厌心里叹了口气,又和枫露长老说倘若宗主出关,一定来讯告知她。 枫露长老回了个“好”字,就中断了联系。 清明过后,帝都迎来了骄阳艳日。 沈椿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沉得住气,各宗门都离开了快半个月了,他那边也没有动静。 莲厌只好也找了间客栈住着,边住边等。 她将小灵兽的样子发布在了天鉴上,一边替它寻找主人,一边想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灵兽。 可是回消息的修士寥寥无几。 莲厌也就暂且将这件事搁置了。 小灵兽一开始还总偷偷摸摸吃生肉,后来有回她被熏着了,半夜将它丢下床好几回。 第二日看见小灵兽幽怨又可怜地躺在门口,看见她醒了,犹犹豫豫地小跑过来。 张开牙齿给她看。 莲厌才发觉这只萌萌哒的小灵兽竟然好像……漱口了。 她觉得小灵兽的领悟力真是太高了,也很能洞察人心,还有很强的自制力。 自从知道莲厌嫌弃它吃生肉后,再也没偷偷摸摸吃过生肉,还会睡前偷偷去洗漱干净,再缩进莲厌怀里。 莲厌以前从没养过灵宠,简直要被这小家伙萌化了。 她听说过有的雏鸟会在破壳的时候认第一眼看见的人当娘亲。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冰凰 难不成这小家伙是把她当娘亲了? 莲厌还没给人当过娘亲,想想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见小灵兽这么粘人,她还是没好意思再在半夜将小灵兽丢下床。 也不知道等找到邵阗,邵阗会不会觉得这小家伙可爱。 莲厌也拿捏不准自己那个冷冰冰的小道侣会不会喜欢这么毛茸茸的小灵兽。 姑且先养着吧。 莲厌伸手摸了摸小灵兽脑袋上的呆毛,软软的真好摸。 这些时日将养下来,虚弱的小灵兽似乎精神了几分。 被摸了几下呆毛就睁开了乌溜溜地眼睛。 莲厌看见自己的脸完整地倒映在小灵兽眸底,笑了笑,盖住它的眼睛:“闭眼,睡觉。” 小灵兽乖巧地眨了眨眼,白色的长睫挠得莲厌手心痒痒的。 莲厌松开手,去翻看天鉴上新增的回复。 对方那边的回复并不怎么友善,带着嬉笑和嘲弄。 【道友,你说你捡了一只你描述的那种灵兽?你怎么不说我是玉皇大帝呢?】 【你那描述的是灵兽吗?】 【冰凰,凤凰后裔,寒霜之灵,冰雪之主,栖于万年冰川之巅,饮霜露,浴寒风,冰蓝透白,身携极寒之气,所至之处,冰封千里,拥有召唤冰雪之能,净化世间污浊。】 【哪里来的无知道友,把神兽当灵兽,冰凰可是上古遗留的最后一支神脉,拥有最纯正的神力,也容你亵渎玩笑?】 莲厌嘴角抽了抽,这位道友言辞激烈,倒不像是玩笑。 她扭头看了眼旁边装睡的小灵兽。 冰蓝透白,确实是这样没错。 摸着软凉软凉的,算是携带极寒之气吗? 这是……神兽冰凰? 莲厌微微蹙眉,片刻后,她竟然觉得极有可能。 杀掉拈花的会不会就是这只小神兽? 她见到这只神兽的第一面不正是在浓雾最厚重的地方吗? 大妖消散,小神兽出现,哪里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莲厌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凑在眼前仔细打量,可惜这只神兽不能说话,不然兴许会知道她小道侣的下落。 知道小家伙可能是庇护苍生的神兽后,莲厌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三百年前那场大战她虽然只是听说,但也知道那场战事有多惨烈,若非最后拈花重伤逃亡,于人间来说真是一场浩劫。 拈花之后,妖魔都收敛了作风,一部分是出于畏惧修仙者,更重要的原因是怕天收。 若非有神负重前行,人间哪得瞬息安宁。 为了让小神兽尽快恢复,好吐露小道侣的下落,莲厌每日都会朝它体力渡入灵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和小神兽相处的这些日子,她自己的灵力也在飞速增长。 这效果,和邵阗一模一样。 莲厌性格果断,有了问题就会去解决问题,主打一个不内耗,不徒增业障。 将小神兽洗白白后,莲厌用帕子给它擦拭干净,在小神兽剔透的蓝眸下略微犹豫了下。 就将小神兽放在了榻上。 想了想,捂住了小神兽的眼睛。 将小神兽浑身上下亲了一遍。 等亲完,莲厌查探了下体内灵力。 一个荒诞的认知让她头脑发懵。 她拿开手,小神兽眨着双琉璃似的眼珠,逆来顺受的小模样和她的小道侣何其相似。 莲厌脑子犹如被天雷劈了般一时失去了所有声响。 一人一神兽四目相对。 良久,莲厌唤了声:“邵阗?” 小神兽萌萌地眨了眨眼,眼神懵懂清澈,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莲厌心下其实已经确定了八九分。 她蹙着眉,心想邵阗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才会连人身都维持不住,化成了幼态的元身。 莲厌想起邵阗被沈椿棠扔下三绝峰,自己和邵阗被濯光宗几位长老围住那次。 她的妖力被护山大阵压制住,灵力又所剩无几。 千钧一发的时候,邵阗吻住了她。 莲厌当时就奇怪那种生死关头,邵阗怎么还惦记着风月。 但事后回想起来,就是邵阗那一吻,才让她灵力和妖力大涨,竟然摆脱了护山大阵的桎梏。 逃出生天后,邵阗可怖的伤势也以极快的速度在愈合。 难道两人亲近,也能让邵阗伤势的恢复速度变快?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段时日小神兽越来越有精神,兴许就是因为两人贴的极近的缘故。 莲厌盯着小神兽粉粉的鸟喙看了会儿,觉得小道侣还是变成人身的时候好亲一点。 放弃了亲它嘴巴的想法。 知道小神兽是自己的小道侣,接下来的几日莲厌对它愈发温柔。 只是她也在苦恼如何让小道侣变回来。 听说妖兽被打回原形的话往往要重新修炼个百年千年,她的小道侣不会也要等上百年千年吧? 莲厌本着有问题就上天鉴的想法,将问题发到了天鉴上。 然而这个问题的回复量比上一个问题还稀缺。 上古神兽,那是传说中存在的神,寥寥无几的回复还是嘲讽莲厌的,什么你被打回元身了神兽都不会被打回元身。 莲厌对这种回复一律忽视。 * 四月底,沉寂许久的沈椿棠终于出现了。 并且出现得十分张扬。 莲厌随着人群赶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沈椿棠站在最热闹繁华的东街上,旁边立着一个铁笼子。 秦浮光就被锁在铁笼子里。 莲厌时隔许久再次见到沈椿棠,少年一袭春衫,言笑晏晏,面容白净,倘若不是被关在铁笼子里的青年浑身血迹,很难想象这样貌比潘安的少年私下里狡诈阴毒。 “诸位,秦氏皇族覆灭,唯留下太子殿下,我历尽千辛找回太子,却不料他已经入魔,沈某实在为难,诸位说如何处置入了魔的太子殿下呢?” 沈椿棠一道灵刃过去,铁锁掉落。 秦浮光挣开铁笼,嘶吼一声。 众人吓得倒退数步。 有人道:“入了魔当然就该杀了,死他一个总好过让他害死我们千千万万人。” “对对,杀了他杀了他!” 有小孩被吓哭,缩在娘亲怀里,指着面目全非的青年道:“他不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很俊美的,他是妖怪!” 第一百四十三章 偏偏这一句是真话,你却不信 沈椿棠唇角掠过一抹嘲讽。 瞧瞧这些愚蠢的子民吧。 若不是秦浮光这会儿什么意识都没有,沈椿棠真想看看大师兄被自己庇护的子民喊打喊杀时会露出什么表情。 绝望? 悲伤? 还是继续和从前一样虚伪的去包容?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丢了颗白菜过去。 秦浮光入魔后身体如同铜墙铁壁,自然不会疼,但紧接着鸡蛋、仙人掌、石子、果蔬……一切能砸的,在身边的东西,都被人群拿来攻击这位昔日的太子殿下。 所有人都畏惧他容颜的可怖和满身的魔纹,嚷嚷着要杀了他。 莲厌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秦浮光被沈椿棠有意刺激着朝百姓袭击的一幕。 地上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 有死者的亲人,跪在地上请求沈椿棠出手,杀了这个道德沦丧的魔物。 沈椿棠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并不急着出手。 所有人都在推秦浮光入魔,那他干脆也推一把好了。 曾经高高在上不可攀附的宁国太子、修真天才,一夕跌入地狱,真是妙啊! 沈椿棠还想继续看秦浮光多杀几个,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却直奔他的面门。 伴随着少女的怒喝:“沈椿棠,大师兄从未薄待过你,你这样恩将仇报,你良心被狗吃了是吗?” 沈椿棠看见莲厌,嘴角残忍痛快的笑容迟滞了一瞬,璀璨的杏眸里闪过一丝紧张。 两人这是自濯光宗一别后,第一次相见。 他还是以男装的身份。 大师姐知道他是男儿身了? 沈椿棠心头一阵激荡,莫名的有几分不敢去看炽烈甜美的少女。 大师姐觉得他男装如何? 和大师兄相比……不对,大师兄如今这副模样,狗都不如,那和她的道侣相比呢? 沈椿棠微微抿唇,避开月银的直刺,在和月银拆招的时候情不自禁看了眼莲厌那边。 莲厌已经用虚灵蝶将秦浮光控制住了。 周围百姓见秦浮光被束缚住,又慢慢围了过来,让莲厌杀了秦浮光。 并且陆续又有东西砸过来。 死了亲人的百姓双眼发红,势要魔头偿命,哭声震天。 莲厌没办法,只好先设了个防御结界抵挡百姓的暴怒扔砸。 沈椿棠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少女肩膀上的那只神兽。 他那天在邵阗和拈花大战时,躲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 他本来以为邵阗会和拈花同归于尽,毕竟拈花也是万年大妖,穷途末路时编织的浓雾幻境想也知道威力强大。 他眼睁睁看着邵阗从幻境里出来时一身的血,奄奄一息被雪堆掩埋。 他还以为邵阗死了。 却不成想后来从雪堆里爬出来一只虚弱的神兽。 结婴的修士有元婴,相当于第二次命,灵兽或者妖兽魔兽,相比人类修士的优点就是不必等到结婴,天生比修士多一条命。 死后会化作元身,重新修炼便可恢复实力。 沈椿棠不是没想过再去杀邵阗一次,但是一来他不敢冒险,不清楚变成元身的邵阗还有多少实力。 二来,嗜杀神族引发的天谴可比杀一个人皇重多了。 沈椿棠很快就收回了落在小神兽身上的视线,因为他发现月银竟然短短时间内,似乎有了更高的神智。 大师姐还没出手,他在没动用妖力的情况下,竟然被月银逼得倒退数步。 “大师姐何必动怒,我看大师兄吃肉吃的挺开心的,你把他降服住,他反而不开心了呢。” 沈椿棠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笑容得意,一边慢悠悠和月银拆招,一边道:“熟人见面,师姐就是用剑和我打招呼的?我真伤心。” 莲厌听见他的话几欲作呕。 背后的少年芝兰玉树,唇若玉瓣,即便从女装改成男装,也依旧是好看的,但是在冰清玉洁的好相貌,也让看透了这人渣两辈子的莲厌欣赏不起来。 “沈椿棠,你不喜欢大师兄?” 这话在此刻问出来,莲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她还是想听听沈椿棠的回答。 倘若不是因为喜欢大师兄,想抢走大师兄,那沈椿棠针对她什么呢? 沈椿棠愣了一会儿,倏地噗嗤一笑:“师姐,我何时说过喜欢大师兄,我一直都对你说,我喜欢你啊。” 少年叹了口气:“我对你说了那么多谎话,你都信了,偏偏这一句是真话,你却不信。” 莲厌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感觉就像是被变态盯上,稍微放松,对方就会像湿冷的蛇一样爬行过你的全身。 “你喜欢我?我看不出来”,莲厌忍着心底的厌恶,冷笑道:“喜欢我,你还陷害我、恶心我、巴不得我去死?” 沈椿棠无辜的眨了眨眼:“师姐冤枉我,我哪里有啊,师姐说的陷害,是我折了师尊养的百道花竹,却把百道花竹编成了竹蜻蜓插到师姐发间还是把师姐熬夜辛辛苦苦写完的功课烧了换上师兄的功课呈上去害师姐受责罚?” 莲厌其实早不记得那些陈年旧事了,毕竟前世加今生,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她听着沈椿棠如数家珍似的讲述从前那些事,怒火被挑得蹭蹭往上冒。 沈椿棠笑眯眯看着她快要烧起来的眼睛:“对了,就是这样,师姐生气的时候真的好可爱啊。” 莲厌嘴角狠狠一抽。 她就不该跟这个神经病说那么多! 不远处,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闻讯赶来了。 莲厌决定速战速决,先杀了沈椿棠这个祸患,绝不能让这人再跑了! 却听沈椿棠笑着道:“师姐,我再告诉你一句真话好了,我若想要你死,前几日的清明,我就该给你烧纸了。” 我百般挑衅你,针对你,粘着你,都是为了让你的眼睛能看见我。 哪怕是恨或者讨厌,无所谓。 这两句话沈椿棠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他静静地看着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走近,挥散人群,笑得成竹在胸,妖力一震,月银被弹飞出去。 “师姐,我知道让大师兄恢复正常的法子,你当真要不顾及大师兄的命杀我?” 第一百四十四章 帝印 莲厌召回月银,旋即一剑袭向沈椿棠面门,却在听见沈椿棠话后在距离不足三尺的地方堪堪停住。 两人隔得近,近的连对方身上的气息都闻得见。 沈椿棠眼神微变,耳根浮起一抹红晕。 大抵适应了女装和大师姐交流,这会儿虽然换上男装,想观测大师姐的反应。 但是被大师姐这般近距离的看,沈椿棠很难不紧张。 很小的时候,娘亲就让他以女装示人,他除了每月没有月事,对女子的了解比男子还多。 他本可以继续装成女子,但心里隐秘的深处,还是希望换上男裳,看看大师姐的反应。 可沈椿棠到底还是失望了,莲厌蹙眉看着他,满目警惕:“你以为我会信?” “师姐若是不信,这一剑就该捅穿我的心脏了。” 沈椿棠垂眸看了眼剑尖,不让少女望见眼中一闪而逝的悲伤。 其实沈椿棠从心底觉得,莲厌喜欢的人还是大师兄,那个凡人只不过是命好罢了。 瞧啊,大师姐恨他恨得要死,但是一听跟大师兄的命相关,就停手了。 可惜啊,大师兄杀了人,即便日后祛除了魔性,依照大师兄正义凛然的迂腐性子,知道自己杀了普通百姓,怕也会痛苦的生不如死。 莲厌的确不信,但是也想听听沈椿棠能有什么法子? 沈椿棠抬起眼,笑得眉眼弯弯:“师姐和师兄结不成夫妻,还这般关心大师兄,我好生羡慕。” 莲厌最厌恶沈椿棠说话,以前就觉得这人在大师兄面前茶言茶语颠倒黑白。 这会儿都恢复男装了,说话也娘们儿唧唧夹枪带棒的,委实讨厌。 她正要直奔主题问他到底有什么办法,喧闹的人群就被官兵分开。 为首身披盔甲的禁卫军统领看了莲厌一眼,声音铿锵:“莲厌仙子,卑职奉皇后之命带走太子和这位公子,还请莲厌仙子行个方便。” 莲厌先前在皇宫见过几次这位禁卫军统领,依稀记得宫人们唤他岳统领。 她蹙了蹙眉,扭头看了沈椿棠一眼。 少年掸了掸身上尘灰,俊雅出尘,朝她盈盈一笑:“师姐,过往的错我跟师姐说声抱歉,师姐别再记仇了好不好?” “大师兄这幅样子我也很心疼,毕竟同门四年多的情意,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莲厌看着他装腔作势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她倒也不怕沈椿棠耍花样,毕竟沈椿棠现在名字还高悬在天鉴通杀令上。 前段时日是帝都大妖吸引走了修仙者的注意,等过段时间回过神来,沈椿棠的下场不会比她前世好上多少。 “岳统领,我随你们一起去。” * 巍峨大殿内,皇后还没到。 沈椿棠踱步到莲厌身边,杏眼微扬,伸手去碰冰凰,明知故问道:“师姐何时养了灵宠?瞧着一点儿也不好看,师姐若是喜欢小灵兽,改天我捉只小灵兔给师姐玩好不好?” 冰凰看见沈椿棠靠近,小脑袋嫌弃地往后退,小身体埋进了莲厌温暖的颈窝里。 春衫轻薄,莲厌今日穿的是件晚霞紫绣鸢尾纱衣,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凑过来,她愣了会儿,但是没推开。 这是她的小道侣,蹭一蹭应该也没事吧。 但是当着沈椿棠的面,莲厌脸还是红了。 沈椿棠看着变成元身还在争宠炫耀的邵阗,险些气笑了。 仙界是没有美人儿吗?这么粘着他的大师姐! 沈椿棠眸色一暗,强行忍住将神兽从莲厌胸口拔出来扔到地上掼死的冲动。 走去了另一边坐下喝茶。 两人并未等多久,王皇后就来了。 经过大半个月的修养,王皇后的伤口虽然结了痂,但面色依旧不大好。 想也知道,秦氏皇族一夕覆灭,前朝的压力必然不少。 若没有王皇后坐镇,坚持太子殿下还活着,恐怕帝都在经历大妖之后,又得经历一波皇权的变更洗礼。 宁帝在的时候,王皇后是雍容华贵的一国之母,稳坐中宫,平衡后宫。 看似只会处理争风吃醋等后宫阴私,但在宁帝猝死后,她却对前朝也了如指掌,魄力十足。 莲厌对这个女人由衷佩服。 王皇后朝她微微一笑:“听岳统领说今日是你在街头制住了浮光,谢谢你。” 莲厌不善处理人间的人际关系,摇了摇头说:“他是我师兄,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好孩子”,王皇后心疼地看着她,喉结似乎溢出一声叹息。 难怪太子会喜欢上这姑娘,明媚善良,谁见了能不喜欢? 王皇后走到座位上,手臂搭上扶手,敛了笑容,打量着沈椿棠:“是你给本宫来信,说有祛除太子魔气的办法?” 沈椿棠将茶盏推开,不卑不亢回视过去:“是。” 皇后拧了拧眉:“你有何要求?” 沈椿棠笑了一下:“皇后是个聪明人,那我也不多说废话浪费时间了,我要宁国的帝印,我要皇后写下诏书,立我为宁国的新帝!” 短短几句话,定了一个朝代的更替。 莲厌微微蹙眉,凡间的人皇,相当于修真界的大能宗主地位,管理一个国家千万子民。 这无疑是狮子大开口。 她看向凤座上的王皇后。 出乎意料的,王皇后神情十分平静,涂着蔻丹的手指交叠,仪容万千。 王皇后并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一口答应:“倘若能唤醒太子,倘若你有本事坐稳帝位,帝印可以给你。” 王皇后的表情太淡然,仿佛谈论的不是皇权更替,而是今日何时用膳,饭菜咸淡。 “皇后爽人爽语”,沈椿棠唇角微勾,端起茶茗抿了一口,轻声道:“修仙者入魔万中有零星数个,曾经医修和丹修也研究过如何祛除魔气,但最后以失败告终,因此,一旦修士入魔,就成了死局。” “我翻过历届研究祛魔的方子,归纳总结后,我大致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说十成,我炼制出来的驱魔丹起码有七成的概率能让大师兄恢复正常。” “七成?”王皇后皱了皱眉:“倘若失败了太子会怎么样?” 第一百四十五章 驱魔丹 沈椿棠一笑:“师兄如今跟个茹毛饮血的魔物有何区别?我的丹药即便失败,也顶多把大师兄药成个傻子废物,起码不会两眼发红杀人。” “再者,皇后有得选吗?” “想要大师兄的命,就只有信任我这一条路,毕竟除了我,哪怕是我的师尊枫露长老,也练不出驱魔丹。” 莲厌知道沈椿棠在丹医上的天赋并非空有虚名。 前世在她因为宗门师兄弟非议她排挤她时,曾经多次单独出行任务,每每都是负伤累累灰头土脸的回到宗门。 所有人都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但沈椿棠没有,她能看出对方眼底的担忧和心痛,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她受伤,总习惯去找沈椿棠的原因。 虽然这个人很讨厌没错,但起码在她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自己在她面前,也总能竖起更高的防备,受再重的伤,流再多的血,也不至于痛哭出声引来更多的嘲笑和蔑视。 她记得自己有次受伤很重,给沈椿棠打下手的药堂弟子说要不要去找枫露长老。 她当时内心害怕极了,她那会儿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和目光,哪怕是曾经待她亦师亦友的枫露长老,她都不希望对方瞧见自己那副狼狈濒死样。 她当时甚至沮丧的在想,死了就死了,反正大师兄忙着除妖,如果自己死了,大师兄赶回来,应该会有那么一丁点儿难过吧。 年幼的她十分幼稚,卑微到希望用自己的死唤起别人一丁点的注目和垂怜。 她咬牙说:“不要找枫露长老。” 那小弟子其实也懒得管她,似乎还轻轻哼了声,喃喃说:“你倒是厚脸皮,天天把自己弄一身伤来麻烦小师妹,连诊治的灵石都给不起,别是为了不想还债,故意寻死了吧?” 莲厌听到小弟子的嘀咕,愈发羞耻懊恼,也不想治了,咬牙忍着疼就要走。 那是她仅剩的自尊。 肩膀却被人按住,重新压回了榻上。 沈椿棠罕见的拉长了脸,面色不善的冲那小弟子道:“大师姐斩杀作乱妖兽救了附近三个村子的百姓,你又做了什么,身为医修,当谨守医德、口德,我看你一样德行都没有,滚出去!” 那小弟子被温良可亲的小师妹凶了一顿,有些傻眼,却也知道沈椿棠说得没错,耷拉着脑袋出去了。 莲厌虽然那时依旧讨厌沈椿棠,但不得不说,对方那番话,在她心底留下了很深的痕迹。 她的伤最后是被沈椿棠治好的,那次之后,沈椿棠的医术丹术在宗内声名鹊起。 甚至将她捧到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 王皇后看了眼莲厌的神色,默了默道:“本宫自是相信仙长的实力,只是这仙丹,需要多长时间炼制?” 沈椿棠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小神兽,抿唇笑道:“倘若大师姐能配合,不出三日,就能炼制出驱魔丹。” 莲厌迎上沈椿棠不怀好意的目光:“你什么意思?” “师姐不必紧张,借用一下你灵宠的血肉而已,毕竟要压制的可是大师兄身上的魔气,丹药里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必须要比魔气的气息更强才行。” 莲厌眉心紧蹙。 沈椿棠的话,分明有着别的意味。 能压制魔气的,只有仙族。 沈椿棠知道邵阗是神兽,还是单纯知道自己的灵宠是神兽? “师姐不会舍不得吧?一块血肉而已”,沈椿棠挑了挑眉:“师姐不想救大师兄了?” 莲厌被他三两句又挑起了怒意。 姑且不说丹药里是否真的要加神之血肉,沈椿棠不怀好意的眼神,分明就是让自己骑虎难下。 倘若是要她的血肉为引,莲厌不会犹豫。 但是,小神兽是她的小道侣。 割她小道侣的肉去救她哥哥,还是在小道侣神志未开,懵懵懂懂的时候,莲厌做不出私自决定的事。 看出她的犹豫,沈椿棠继续添柴加火:“看来大师姐也没那么在意大师兄的死活么,大师兄的命在大师姐眼中,甚至比不上你灵宠的一块肉。” “哎,你的灵宠少一块肉可不会死,但大师兄没了驱魔丹,受万夫所指,只怕生不如死。” 王皇后闻言,用祈求的目光看了莲厌一眼,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抿了抿唇咽下了到口的话。 转而道:“我虽想让仙子救我儿,但也不能罔顾仙子的意愿,请仙子暂居皇宫考虑数日,倘若皇宫内有仙子能看得上的,愿意以此换取您灵宠血肉的,我绝不吝啬。” 王皇后甚至没有用“本宫”自称。 沈椿棠斜了眼王皇后言辞恳切,隐带泪意的眼神,嘲讽地勾了勾唇。 莲厌心情复杂。 她对王皇后还是有很好的印象的,这个女人睿智、坚毅,也有着一颗慈母心肠。 莲厌没感受过母爱,却在王皇后身上看见了她对大师兄的爱。 为了驱魔丹,偌大的天下,王皇后也是说放下就放下,说易主就易主。 但冰凰不是她的灵宠,是她的道侣,她没办法一口答应。 而且,她觉得沈椿棠就是故意的,这人狼子野心,蛇蝎心肠,兴许驱魔丹里根本不需要这味药引。 但莲厌不敢赌,驱魔丹关系着大师兄的命。 在王皇后苍凉祈求的目光中,莲厌到底没有一口回绝。 她抱着冰凰来到昭仁殿。 昭仁殿离坤宁宫不远。 莲厌先前暂居皇宫时就住在昭仁殿,她识得路,因此没有让宫女带路。 皇宫里的宫殿华丽旷美,但是摈除伺候的宫人后,其实显得华而不实,非常空洞。 莲厌担忧沈椿棠会来夺冰凰,因此每日和冰凰都不离身,即便沐浴,也让冰凰乖乖等在屏风后。 小道侣变回了懵懂无畏的元身,莲厌也就不避讳什么了,一人一兽越相处越自然。 莲厌时常觉得小道侣就算变成意识混沌的元身也还记得自己,是件十分稀奇的事。 莫非是婚契的缘故? 那婚契也太厉害了。 就这样过了两天,莲厌提防着的沈椿棠竟然并没有什么动作。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沈椿棠的眼睛和你的很像 莲厌打听到沈椿棠如今搬去了东宫,王皇后已经将前朝的折子奏本都命太监搬去了他的住处。 驱魔丹换取帝位,似乎王皇后已经默认了这一场交易。 如今这场交易最关键的环节就是她小道侣的血肉。 清明过后,春暖花开。 帝都的春日暖洋洋的,御花园里的花也开的争奇斗艳。 王皇后命宫人来请莲厌去赏花时,莲厌有些怔然,毕竟大师兄魔性未除,王皇后不该有此雅兴才对。 但是思虑了会儿,莲厌还是带着冰凰去了。 宁国后花园里的花品种繁多,每一盆都有花匠精心养护,赏起来也分外赏心悦目。 王皇后显然极擅花道,莲厌听她对牡丹的各种品种花名如数家珍,简直叹为观止。 有些品种的名字她听一遍就忘了,只记得二乔、姚黄等简单的。 莲厌心道当皇后也是个技术活,脑容量得够用。 陪着皇后赏玩牡丹赏玉兰,赏玩玉兰赏水仙,赏玩水仙赏海棠……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王皇后看着她笑道:“仙子赏花赏累了吧,随本宫去歇歇,喝盏茶。” 莲厌倒是没觉得累,毕竟百花环绕,心情都变得五彩缤纷。 冰凰歪在她的肩窝里,被暖洋洋的太阳晒得琉璃眼珠微阖。 莲厌点了点头,怕走路的时候小道侣在肩膀上颠下去,捞过小冰凰搂在了怀里。 王皇后凤眸微微一顿,转瞬又自然而然地移开了视线。 “你们都退下吧,留下静姝服侍本宫即可。” 静姝是王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宫女太监们闻声躬身站在了原地。 王皇后领着莲厌往前走,温和笑道:“仙子自幼修道,听太子说修仙的生活与凡间不同,凡间讲究循规蹈矩,修真界则是超然洒脱,仙子来宫里几日,想必也不太适应宫里的繁文缛节吧?” 莲厌愣了愣:“是有些不适应,但是也还好。” “我听太子提过你”,王皇后话语一顿,“太子的家书里,经常提到你,他希望我们也能接纳你,也怕我们会用人间的复杂关系礼仪尊卑去约束你。” 王皇后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掠过淡淡的哀愁,“有些话本宫不该说,但作为母亲,也想替我那傻儿子说上两句。” “太子他对你情根深种,心魔也极可能是因你而起。” 莲厌骤然和王皇后四目相对,心底惊骇起滔天巨浪。 王皇后看着莲厌,继而道:“太子性情温和,前半生一片坦途,学帝王心术,背四书五经,他的天赋极高,四岁入仙山,仙人抚顶,叹他是难得一见的剑修天才,我几乎想不出有什么能影响他心智情绪的事情,直到看见了你。” “太子来求过本宫三次,最后一次,陛下气得咳了血,要废除他的太子之位……” “本宫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以命威胁太子,让他回仙山解除和你的婚约。” 王皇后眼睛晕上一抹湿意:“太子变成今日这副模样,是我的过错。” “太子无心帝位,我一直知晓,可是当母亲的,总想将自己认为好的东西给孩子,我汲汲营营,给太子铺好了路,怎么甘心让他选择另一条离我越来越远的路?” 莲厌听着皇后娓娓道来的心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静姝的声音恰时响起:“娘娘,养心殿到了。” 养心殿是皇帝与大臣讨论国事、听取朝政的地方。 莲厌望着和后宫完全不一样的殿宇风格,不解地看向王皇后。 “你也退下吧。” 王皇后转眸瞥了眼静姝,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摆了摆。 “喏”,静姝退了下去。 莲厌疑惑问:“皇后娘娘将我带到这里是有什么事?” “若论凡间的嫡庶规矩,你该唤我一声母后。” 王皇后淡淡的嗓音并没有攻击力,但莲厌还是微微抿紧了唇,紧紧盯着皇后,“娘娘知道我的身世?” 莲厌并没有唤那声母后。 一来她是修仙者,不用讲凡间规矩,二来她也不习惯喊一个不是生母的人母后。 生父宁帝死的时候,她一点感触也没有,甚至没有落下一滴泪。 而她的生母,那个幽蝶族女人,她除了同情和可怜,也只剩下一丁点儿的向往。 上辈子追逐在大师兄身后,将大师兄当成了全部的情感寄托,后来这份沉重的倾慕依赖也在流离失所的五年里逐渐消亡。 莲厌觉得,她所有的感情和期待都已经被时光消磨耗空掉了。 她不希望小道侣爱上她,因为她给不了他回应。 王皇后看着眼前无动于衷、情感淡薄的少女,眼里闪过一丝怜悯。 她转身,走到熟悉的暗格前,扣动机扩,从里面取出一副画卷。 莲厌没有离开,也没有动,等着王皇后取完画回来。 其实,她心里已经猜到了画上的是什么。 王皇后指尖颤了颤,细小的粉末融入了画卷中。 莲厌见王皇后把画递过来,伸手接住,展开。 画上是一个身穿彩裙的美丽女子,杏眼弯弯,眉目清澈,站在莲花池边,纤纤玉手抓着翠绿荷叶的根茎,挡住烈日骄阳。 “你们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联想到陛下极力反对你和太子的婚事,我就猜到了。” 王皇后似乎想到什么:“你和沈椿棠也是同门?” 莲厌不知道为什么王皇后会提到沈椿棠,但还是点了下头:“是。” 王皇后抿了抿唇:“沈椿棠的眼睛,和你、和画中人也很相像。” 莲厌一愣。 沈椿棠的眼睛和她的像? 她仔细回忆了会儿,发现沈椿棠变成男装后,眼下的卧蚕没了,眼型似乎的确和她有几分相似。 别告诉她沈椿棠也是她的兄弟。 莲厌嘴角抽搐,她娘到底跟几个男人好过? 王皇后见她神情迷茫,料想她也不知道这其中的事,轻声道:“本宫也只是猜测,随口一提。” 王皇后估摸着药粉发作的时间,凤眸微闪着继续叙述旧事。 当年,陈国和宁国还未开战,陛下生母身份低微,本没有夺权登基的希望。 第一百四十七章 师弟乐意效劳 “忠勇侯站在了陛下那边,才让陛下没有在权力的漩涡里沦为牺牲品。” “然而即便有忠勇侯的支持,世家大族也并不看好陛下,我母族是世家大族之首的王家,母族让我多亲近走动的皇子都是已经有封地的王爷,陛下并不在其中。” 念起陈年旧事,王皇后神情有些微的变化:“我知道忠勇侯从边关带回了个女子时,已经有了身孕。” “我并未见过你的娘亲,陛下将你娘瞒得很紧,我一直以为你娘会和忠勇侯结为伉俪。” 王皇后抬眸看着莲厌,轻轻叹了口气:“你娘,是个很美好的女子,可惜红颜薄命。” 莲厌看着画像上笑得纯粹娇俏的女子,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约莫是血缘的缘故,莲厌心头有一阵被雷电击中的颤麻感。 她没有说话,王皇后将视线也落到了花像上:“我和妹妹并称京城双姝,也不及你娘亲的半分灵动,你娘若是跟了忠勇侯,约莫会很幸福。” “忠勇侯不爱我妹妹,早年还传出养了外室的闲话,我是不信那些的,从陛下那里看见这副画像时,我就猜到了,毕竟横刀夺爱这种事陛下也不是第一次做。” 王皇后唇边泄出几分苍凉的讥笑。 莲厌抿着唇,王皇后所知有限,才会这般揣度。 但从娘亲暴露幽蝶族血脉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拥有美丽的外貌,诱人的血脉,却没有自保的能力,最终也只能沦为刀俎下的鱼肉。 莲厌呼吸微微急促,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烈阳太灼,她先前就觉得有些热。 但是王皇后在叙述往事,她也就没打断。 莲厌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王皇后看见,她不着痕迹地朝外退,冲守在外头的静姝说:“静姝,上茶来。” 莲厌觉出了古怪,她热得不正常,想脱衣裳。 她方抬起眼喊了声:“皇后”,就见王皇后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殿门口,正神情莫名地看着她。 莲厌心下一沉。 刚要抬步飞离,四周突然竖起金光梵文,一道铁笼从上方兜头罩下,将她困入其中。 莲厌眉头紧皱,脸色绯红:“皇后,你做什么?” 王皇后慢慢踱步过来,眼里升起一抹愧色,但转而又被镇定取代:“仙子,我只是想取你灵宠的一块肉当药引救太子,等取完,我就放了你,绝不食言。” 莲厌不可置信地盯着王皇后。 她将心思全放在了防范沈椿棠上,却忽略了一个没有灵力甚至没有武力的女人。 莲厌身上很热,眼神却冷了下来:“你还对我下了药。” “仙师说是暂封你灵力的药,不会对你身体有损害”,王皇后解释道。 莲厌冷笑一声,沈椿棠的话,她半个字也不信! 暂封灵力,会全身燥热? “你将沈椿棠叫过来”,莲厌喘着气,抓住铁笼,手指捏的指骨泛白。 殿外传进一道轻慢的语调:“师姐寻我呀?” 一道颀长清俊的身影自殿外迈入,修身长腿,眉目如玉,手里捏着不知从哪颗树上摘的杏子,抛了一颗咬进洁白的齿间。 莲厌咬牙切齿看着逆着光走进来的少年:“沈椿棠,你那什么驱魔丹根本就是假的!” “不啊”,沈椿棠吐出杏核,尚未完全熟透的杏子酸得很,但他嘶了一声,还是咽了下去。 “驱魔丹当然是真的,不敢我看大师姐考虑好几日还不舍得拿出药引,所以来帮大师姐一把。” 莲厌气得锤了铁笼好几下。 身体燥热,铁笼的冰凉恰好缓解了她身上的温度,莲厌的脸和耳根都爬上了红晕。 “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 修士有护体灵力,尤其是结了婴的修士,一些普通丹药的毒性都会被元婴排出去。 王皇后也看出莲厌的不对劲。 微蹙眉峰看向沈椿棠:“仙师,我们说好不伤害仙子的,只是取她灵宠一块肉救治太子。” 沈椿棠淡淡瞥了王皇后一眼,酸杏子在手中一抛一抛的。 似笑非笑说:“皇后这会儿来装好人?那药粉不是你向我求来的?” “大师姐,我劝你别用灵力压制药性,否则会反弹得更厉害,你吸入的药粉无害,只是我从宫内发现的禁药而已,师姐想解毒的话,师弟乐意效劳。” 沈椿棠嘴角还残留着酸杏苦涩的汁液,他也不抿掉,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水莹莹的。 莲厌正渴得慌,看着沈椿棠唇角的水渍,竟然有种想舔干净的冲动。 这个想法将她恶心得一哆嗦。 莲厌猛地对着舌尖咬了一口,试图清醒一点。 可是真的好热,她想起了那次邵阗中药的时候,是不是也跟她一样难受? “水,给我水……” 莲厌嘴唇发干,嘴里满是咬破舌尖的腥甜气味,刺激得她眉头紧锁。 王皇后没想到沈椿棠竟然给莲厌下这种秽药,柳眉紧紧皱了起来,吩咐静姝道:“去取水来。” 静姝应“喏”匆匆下去了。 沈椿棠倒也不阻挠。 走到铁笼旁,一道灵索过去,钩住了冰凰的脖子。 冰凰也察觉出了莲厌身上不寻常的温度,时不时用脑袋蹭着少女的颈窝,时不时飞到莲厌身前用小翅膀给她扇风。 莲厌烧得眼睛都红了,冰凰身上的冰凉恰好缓解,但她到底还有一丝理智,紧紧握着铁笼,试图掰开铁笼逃出去。 沈椿棠说的没错,越是动用灵力,身上的药效挥发的就越快。 她这会儿浑身都有些发软了,铁笼却纹丝不动。 王皇后眸光复杂的看着少女挣扎,仿佛看到了几年前太子被困在笼中的情景。 她对莲厌说谎了。 当年,她的确以命相逼过太子退亲不假,但是最关键的原因还是陛下找来佛修补下法阵,将太子在养心殿里囚禁了三个多月,告诉太子倘若不能断情,那就一直在铁笼里关下去,一辈子也不能再去仙山,再去见到他师妹。 王皇后眼中溢出泪水。 太子的心魔,兴许就是那时候产生的,只可惜她没有注意到,还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他也只是小畜生 “没用的,这是大能佛修布下的阵法,铁笼也是从上古战场里找到的魔修魔骨所炼化,你挣不开的。” 王皇后眼里噙了泪,脸色苍白的像瞬间老了十余岁:“对不起,我也是没有办法。” 莲厌没力气指责王皇后。 她一手拽住沈椿棠甩过来的灵索,用力扯断,冷冷地盯着他:“沈椿棠,有本事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我好没本事,打不过师姐呢。” 沈椿棠兴致盎然地看着她挣扎,无辜地眨了眨眼:“上回师姐斩断我一条尾巴,我养了好久,现在还疼呢。” 以前沈椿棠做出这副姿态的时候,是以女儿装,做作是做作,好歹没这么违和。 现在看他用男装做出这副娇柔之姿,莲厌脑海了只剩“娘娘腔”三个字。 “皇后,水来了。” 静姝端着茶水走进殿中。 王皇后看了眼沈椿棠的神色,她也拿不准这个人想做什么,为什么要给莲厌下秽药。 但是这人没阻止静姝去拿水,她也就接过了茶水说:“你去请个御医过来……” 话没说完,被沈椿棠凉凉打断:“这个时候心慈手软,皇后不想要驱魔丹了?” “大师姐已经辟谷,若解了药,能耗上十年百年,就是不知道太子能不能等得起。” 王皇后闻言脸色一白。 静姝默了半晌,小心翼翼问:“皇后,还要去请御医吗?” 王皇后嘴唇颤了颤,没有说话。 静姝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皇后若是累了,就先回宫歇着吧,这里有我看着,待取到灵兽肉,我就去炼丹,同门多年,大师兄照拂我颇多,我也希望大师兄早日恢复正常。” 沈椿棠睨着皇后苍白如纸的面色,上前接过了茶,轻飘飘的说。 王皇后看着沈椿棠,又看看中了秽药的莲厌,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张了张嘴,复又阖上:“静姝,扶本宫回宫。” 王皇后走后,沈椿棠端着茶具走到铁笼子旁,随手捞了把椅子坐下。 面无表情嚼着那酸不拉几的酸杏子,跟受虐似的,一颗接一颗的嚼烂,咽下去。 地上不一会儿就有了一堆酸杏核。 莲厌眼睛盯着地上的酸杏核,嗅着空气中的酸味,咽了口唾沫。 “师姐,吃杏子么?” 沈椿棠兀自倒了盏茶,漱了漱口中酸苦味,起身将一把杏子递到莲厌面前。 莲厌这会儿已经烧得眼神迷离,嘴唇绯红,寻常冷淡的小脸这会儿红彤彤的宛如沈椿棠手中的胭脂这杏。 沈椿棠盯着少女难得一露的胭色眼波颤了颤,喉结不自觉的一滚。 少女滚烫的手伸了过来,抓走了酸杏。 滚烫的肌肤让沈椿棠愣了愣,脊背窜上一股麻痒。 他虚虚握了握少女碰过的手掌,又张开在脸上不经意的一蹭。 “皇宫里的禁药,比修真界的秽药要猛的多,且禁药不是毒药,因此师姐的元婴并不会替师姐排毒。” “师姐,你知不知道,你诱人的就像酸杏儿,咬下去硌牙又难吃,但就算强摘的杏子难吃,我也不介意,吃到了就是我的,对不对?” 少年在空旷的大殿内自言自语。 笼中的少女觉出酸杏的苦涩和难吃,咬了一颗全吐了。 莲厌整个身体已经站不直,冰凰从她怀里跳出来,尚未开化的神兽也和普通灵兽有着基本的区别,它能感受到她的难受。 “师姐,它怕是满足不了你。” 沈椿棠故技重施,灵索勾住了冰凰的脖颈,眼神冷戾。 若不是怕弑神遭受天谴,他真想当着大师姐的面,亲手活剐了这个鸠占鹊巢的人。 难怪怎么也杀不死,原来是只神兽。 沈椿棠眼睛微眯,杀不死,那就留它一条命,总之让一个人活着等于死了的方法那么多。 冰凰被夺,莲厌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劈手就要去抢,然而脚软腿软的少女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沈椿棠啧啧两声,见莲厌半天起不来,蹲了下来:“大师姐,地上很凉,不想起来了吗?” “师弟可以效劳的,何必强忍着?” “师姐,你和你的小道侣做过没有?”沈椿棠问出这话时神情古怪,阴沉的自说自话:“该是没有吧,师姐不喜欢他,我看得出来,但师姐为什么要跟他结为道侣呢?” 莲厌萎靡在地,脸色殷红。 血液在血管里快速的流动着,像是要爆炸。 月银感受到她的意念,颤抖着在她腿上化了一剑。 莲厌听着沈椿棠自言自语的变态念叨,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还会关注自己的房事。 难道真如沈椿棠所说的那样,他真的喜欢她? 莲厌在疼痛中清醒片刻,咬牙道:“做了。” 沈椿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迷愣的看着她:“什么?” 莲厌拼命抑制住想要喊出来的声音,捡了几颗地上掉落的酸杏咚咚咚砸在了少年额头。 “沈椿棠,不许动它!否则,我要你死!” 沈椿棠默了会儿,反应过来莲厌先前说的“做了”是什么意思。 少年脸色瞬间阴郁下来,眼角抽搐:“做了是什么意思?你和他做了?” 沈椿棠几乎是疯了一样站起来,狠狠几脚踩烂了地上的酸杏。 黏腻的汁液在地上爆开,沈椿棠双拳紧握,几乎要掐断冰凰的脖子。 “他有什么好,你和他做,你跟他当道侣,他能给你什么?哪怕是个神,他也只是个小畜生!” 沈椿棠气息急促,状若疯癫。 月银颤抖着又在莲厌腿上划了一剑。 疼痛暂时抵挡住了汹涌的浪潮。 但治标不治本,莲厌难受的开始不受控制的溢出声音,撕扯自己的衣襟。 良久,沈椿棠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走到铁笼旁,脸色依旧黑沉,盯着笼中少女的模样。 一想到莲厌曾经也以这副面孔在邵阗身下承欢,他就几乎气得发疯。 他在心里怒骂秦浮光是窝囊废大傻逼,他送出去的灵鹤一定日行千里将消息通知到了。 傻逼秦浮光却没有赶回宗门阻止婚事。 傻逼傻逼大傻逼! 通通都是大傻逼!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还能变回去吗 “你嗯嗯哼哼什么?你在邵阗身下也这样?” 沈椿棠神色扭曲,平静的面容下是风起云涌的情绪和恶念。 “你不是说无心情爱,要一心修道吗?那你成什么亲,成亲了还真的做那种事!” “大师姐,是不是谁都可以当你道侣啊,你一点都不挑食的,刚和大师兄解除婚约不久,就和别人立了婚契,不爱也可以做那种事是不是。” “你怎么这么……” 沈椿棠咬牙切齿,终究没将那句“贱”字骂出来。 莲厌眼神迷蒙,瓷白的小脸覆上了一层胭脂色。 秽药发作,她已经开始受药效摆布,无意识的发出寻常绝不可能溢出的娇音。 月银已经将她腿上划的鲜血淋漓。 在莲厌被药效控制,没有下达指令后,月银也不舍得再划了。 沈椿棠沉怒的声音被月银剑辉打断,他反应极快,月银仅仅在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些微的刺痛让沈椿棠冷静了些。 但少年眼色依旧暗沉,往落念剑上灌入灵力,喝了声:“去!” 落念瞬间浑身抖擞迎上月银。 月银没了主人灵力倾灌,尽管有醒剑的优势,但一时半刻也逃不开落念的纠缠。 沈椿棠手腕一痛,阴沉着眉眼看过去,一掌拍在冰凰脑袋上:“小畜生,敢咬我。” “怎么,你还有记忆不成?” 沈椿棠嘴角讥诮地勾起来,走到铁笼边,手指按动机括,将自己也锁紧了铁笼子里。 “我在笼子外,师姐够不着,现在可以够得着摸得着了。” 沈椿棠脸上浮现出一点儿真诚的笑意来,耳根也因为莲厌的声音漫上薄红。 他虽然在意自己不是师姐第一个人,但是往后余生,他要做师姐唯一的一个人。 他相信师姐,师姐不会是溺于情爱之人,一定是邵阗设计诱惑大师姐的,真是诡计多端的小畜生。 沈椿棠自己哄好了自己。 继而笑得愈发温柔:“师姐,你还记得我刚入山门的时候吗?有一回我发热,你跟着一众弟子来看我,后来师尊说要药浴,你就把他们都赶了出去,说我们都是女孩子,你来帮我……” “我当时特别害怕,我让你走,你不肯,说都是女孩子,看见了也没事,但后来,你压根儿就不敢看我一眼,闭着眼睛解了我的衣裳,把我抱进了药桶里。” 沈椿棠唇角含笑:“师姐,你真是单纯又好骗,让我舍不得放手。” 少年喟叹一声:“其实早在很早以前,我发现自己喜欢你的时候,就想杀了你的,我放弃了很多次杀你的机会。” “冰谷那次,我在心底告诉自己,倘若你死了,那便罢了,可是你没死,师姐,我真是既开心又遗憾,但约莫,还是开心居多,毕竟如果师姐死了,我就只能把师姐做成冷冰冰的冰雕,师姐活着,才是鲜活肆意的。” 沈椿棠的声音磁性悦耳,像是高山血水融化流下的涓涓河流。 慢条斯理,字句流畅。 莲厌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本能的感觉到热,跌跌撞撞走过去将人抱在了怀里。 沈椿棠的声音戛然而止。 滚烫的热意让他喉结情不自禁一滚。 少女衣衫被撕扯得凌乱,露出白皙炙热的肌肤,吐纳在耳边的气息也比六月骄阳更灼热。 “师姐……” 沈椿棠声音微颤。 因为意念松动,手中的冰凰脱手而出。 待沈椿棠回神,冰凰已经展翅飞空,嘹声清越,振聋发聩。 沈椿棠眉心一皱,一道灵索甩了上去,然而不等灵索套住冰凰脖颈,在半空中就被一股寒力侵蚀破碎。 莲厌被一股极寒之气沐浴,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那股燥热之感暂时被压抑下去,她愣了愣,就看见小道侣的身形陡然增长了数倍。 笼中阵法飞速转动,金光爆开,几人在里面都感觉一阵眩晕麻木。 然而嘹亮的鸣叫又让人保持清醒。 沈椿棠眼见冰凰身形越来越大,心道一声不妙,只能现出妖尾试图和阵法一同将冰凰罩住。 “砰——轰” 铁笼被冰凰撕裂,巨大的寒气从养心殿向四周扩散,满地霜晶。 沈椿棠的狐尾被这股极寒之气冻得妖力滞涩,冰刺扎入后顿时像炸开了水分的瘪果,软趴趴的像是破布一样被撕扯得鲜血淋漓。 惨烈的疼痛让沈椿棠眉心紧锁,发出痛苦的闷哼。 整具身体像是破烂一样被快要跟殿宇一样高的冰凰扔飞出去。 莲厌被冰凰衔着放在了背后。 养心殿崩塌,皇宫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飞天之上的青鸟。 满天的寒气瞬间感觉回到了腊月寒冬。 不,比数九寒天还要冷! 莲厌被冰凰带着翻山越岭,神兽身上的低温让她禁不住冷得牙齿打颤。 但她怕药效还没过去,越用灵力压制反弹的就越厉害,咬着牙一声没吭。 她没有失忆,清楚的记得自己冲过去抱住了沈椿棠。 那种感觉,无异于吃了一只她最讨厌的虫子一样令她作呕恶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冰凰停了下来。 莲厌勉力站在高耸陡峭的山巅上,匆忙去查看小道侣的情况。 “邵阗,你怎么样?” 虽是这般问,但莲厌看的出来冰凰很痛苦。 这是莲厌第一次见到小道侣庞大的元身,有点像神话传说里的凤凰,但周身不是炽烈的火色,而是冰蓝透白,散发着寒冷神圣的光辉。 莲厌靠过去,面对这样一只神圣清冷的神兽,她竟然觉得自己和邵阗成亲,简直是亵渎了神。 “你还记得我吗邵阗?” 莲厌见冰凰没有对她的靠近有抗拒行为,大着胆子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你还能变回去吗?” 虽然变大了也很好看,但这也太大一只了。 冰凰没有开口。 莲厌放弃了,她的小道侣为了拯救苍生杀掉了大妖拈花,现在又为了救她强行超化,恐怕神躯已经不堪重负了。 莲厌刚翻出乾坤袋,想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疗伤的丹药能对小道侣起点效用。 忽然一股邪火窜上来,鼻尖一热。 两行鼻血就这么哗啦啦的流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章 怎么救 莲厌身子一僵,就在小道侣剔透如冰晶一样的蓝眸里看见了自己的惨状。 她眨了眨眼,连忙拿帕子擦干净,然后仰起了脖子。 冰凰的寒气只是起到短暂压制,莲厌觉得自己体内像是有一个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炉内还有人在不断的添柴。 血液沸腾,莲厌觉得自己如果不解决,可能会死在这高山上。 但是小道侣现在长得那么大,她怎么下手? 莲厌捂着鼻子,和冰凰大眼瞪大眼。 小道侣显然还未开化神智,只是能体会别人的喜怒哀乐,看见自己被药效控制,以为自己受欺负了,才会猛然爆发。 这会儿小道侣懵懵懂懂地就像个刚出巢穴的小神兽。 莲厌觉得自己可真无耻啊。 不敢她在邵阗面前,似乎一直挺无耻的。 两人是道侣,而且自己也给邵阗解过一次那种药。 现在轮到邵阗给她解,也似乎……说得过去? 莲厌脑海里疯狂挣扎。 药效和理智就像是一黑一白两只小人在脑海里打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莲厌咽了口唾沫。 她又想起前世逃亡的那五年,她都狼狈成那样了,整日惶恐有修士追上来,还希冀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她只是想好好活着,她不作恶,也不杀人,但是没有人放过已经一无所有的她。 前世那种凄惨的境地下,她都有求生的希望,遑论现在,贞操和命哪个重要? 结果不言而喻。 况且,对象还是她的小道侣。 两人有婚契在的。 莲厌脸颊发红,但终归没好意思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行不轨之事。 她用法宝布置了个黑色的罩子,将她和邵阗笼罩其中。 冰凰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但是两人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冰凰知道这个人它应该很熟悉,因为它很喜欢她身上的气息。 莲厌有一种黑灯瞎火干坏事的多紧张。 呼出的气息又灼热又急促。 她想说什么,但是现在邵阗未必能听懂她的话,于是她干脆把话憋了回去。 开始摸索神兽的羽翼。 触手冰凉,让正处于水深火热的她爱不释手,莲厌用滚烫的唇贴了贴,霎时如久旱逢甘霖般喟叹一声。 神兽觉察到少女身上的灼热。 动了动身子,又被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摁住:“听话。” 荒唐了一夜,莲厌感觉浑身的水分都被丹炉榨干了。 日初时分,她才用清洁术简单清理了下受伤的隐蔽处,沉沉睡了过去。 睡前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也不要和小道侣的元身做了。 莲厌这一觉睡了很久。 醒来的时候,法宝布置的黑色罩子还在,但是小道侣却不在了。 莲厌一个哆嗦,连忙起身,浑身却酸疼得仿佛刚从三绝峰上摔下过。 她蹙了蹙眉,疼得倒吸一口气. 昨夜没有疼到这种程度啊? 收了法宝,山巅之景映入眼帘。 梧桐翠绿成荫,过几日就是立夏,贫瘠的山巅之上也生长出了许多小草小花,从夹缝乱石里冒出一点儿绿意。 但没看见邵阗。 莲厌心下一突,她记得她小道侣和她初见时虽然落魄受伤,但眼神冷淡,自有一股高傲出尘的气质。 该不是昨晚被她冒犯了,趁她睡觉,就愤怒的离开了吧? 莲厌想想昨晚的情景,脸微微有些发热。 这一次和上次不同,这次小道侣就是未开化神兽的体态,一切都由她主导。 不过她和邵阗都是什么命啊,夫妻俩,一个两个的,都中了秽药。 莲厌收拾了一下,简单用清洁术清理了下身体,就准备下山去找邵阗。 毕竟小道侣现在还未开化神智,她担心别人把小道侣掳走当灵兽,也怕小道侣误杀凡人。 然而莲厌还未下山,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凤鸣。 她扭头一看,不由神色一喜。 “邵阗”,她扬了扬手。 冰凰裹挟着冰寒之气落到她前方不远处。 莲厌努力摈除掉昨晚那些脸红心跳的回忆,尽可能自然的走近,就看见小道侣献宝似的把一个荷叶包放在她跟前。 荷叶包落地就散了,露出里面各色各样的果子。 莲厌迟疑地看向小道侣:“给我的?” 神兽听懂似的点了点脑袋。 “谢谢啊”,莲厌心虚的在冰凰琉璃似的眸子下尝了几颗。 本以为这种歪七扭八的山间野果不会好吃,但出乎意料的还不错,果甜汁多。 “嗯,很好吃。” 莲厌不吝啬地摸了摸小道侣的脑袋。 * 莲厌看了眼宁国帝都的方向,对前路有了一丝迷惘。 昨夜和小道侣双修之后,她现在的灵力达到了元婴巅峰,除掉沈椿棠不是问题。 但是驱魔丹,是否真的只有沈椿棠能炼制出来? 驱魔丹,会不会是沈椿棠的谎言? 冰凰现在能听懂她的话了,莲厌觉得与其烦恼,不如问问小道侣的意思,顺便看看邵阗恢复了多少意识。 因此当两人腾空而起时,莲厌抚摸着冰凰的晶羽问:“邵阗,如果有人堕魔了,还能恢复正常吗?” “如果能,你就点一下头,不能的话,你就摇头。” 她的小道侣纯洁善良,而且是神域来的神兽,倘若邵阗说能,她就信。 莲厌忐忑的等待着邵阗的反应。 须臾,冰凰点了下头。 莲厌心中一喜:“真的能救?要怎么救?” 这一回,冰凰却没有再回应她。 莲厌有些沮丧,想到沈椿棠,于是迟疑着问:“是不是要用神的血肉炼制驱魔丹?” 当着神的面问神的血肉,无疑于挑衅和寻死。 但冰凰没有动怒,因为背上的人是她的雌性伴侣。 邵阗并没有恢复全部的意识,他只是自然而然想亲近莲厌,认可莲厌和他就是要在一起的。 但昨夜莲厌那番炙热的主动,让邵阗意识到,两人可能不仅仅是熟悉的亲人,而是更亲密的恋人。 在兽类意识中,天生就要照顾雌性伴侣,承担哺喂伴侣的责任。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莲蓬,让师兄抱一下 虽然他的小雌性没有羽毛也没有鸟喙,长得比较奇怪。 但邵阗依旧在山间忙碌了一整晚寻找枝头上最甜的果子给他的小雌性。 “我不是要用你血肉的意思”,莲厌怕他误会,“我会遵循你的意见,不会伤害你的。” 半晌,冰凰点了点头。 它生长于极寒雪域,魔气妖气都受不了它血肉里的冰寒神力。 以它的血肉炼丹,确实可以祛除魔息。 如果是它的小雌性需要,它可以给她。 总归这副身躯要不了多久也会消散,消散前小雌性需要什么都可以拿去,等它死后,她拿它的骨头练器也可以。 冰凰能察觉到它的神珠在它小雌性的体内,虽然忘记了为什么会把神珠给她,但它并没有拿回来的想法。 自己把神珠给了小雌性,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莲厌并不知道冰凰的心声,听小道侣说它的血肉真的能消除魔息,她抿了抿唇。 沈椿棠这次的确没有骗她。 王皇后设计了她一次,她也不会再对王皇后交心。 事实上,她没有多怨怪王皇后。 王皇后为了大师兄,连自己的命都能舍掉。 大师兄陷入魔侵的困境,最难受的人怕就是王皇后了。 莲厌想起王皇后说大师兄回宫请求提亲却被锁起来,浓长的睫毛遮住了眸色。 她到底没开口让小道侣奉献血肉。 欠大师兄情分的是她,不是邵阗。 要还恩情也该是她还。 冰凰无法缩小回去,莲厌只能跟它露宿荒郊野岭,幸而修士餐风饮露是常事,她没什么不适应。 这两日她将沈椿棠在帝都作乱的事情发给了枫露长老。 枫露长老说会处理,想必过不了多久仙门弟子就会回过神来追杀沈椿棠。 莲厌也是和枫露长老交谈时反应过来沈椿棠要皇位的目的。 当了人皇,修真界就算是要杀他,也得掂量下受不受得住天谴。 想到天谴,莲厌就想到了闲观师兄。 当年闲观师兄从北国回来,她只误以为闲观师兄失去了亲人才性情大变,后来闲观师兄又去了执法堂。 一般弟子谁没事会去执法堂那种进去就会掉层皮的地方,久而久之,莲厌察觉闲观师兄的冷漠和避让,伤心之余,两人也就断了联系。 两人曾经那么要好,但她竟然才发现心目中的闲观师兄,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离开了她。 看着那个“假冒货”引着天谴离开,莲厌震惊到都忘了反应。 前几日翻找乾坤袋。 莲厌找到了她和邵阗成婚时,闲观师兄送来的贺礼。 那是一朵冰凌花。 和闲观师兄描述的一样,花瓣灿黄,犹如莲盏。 修真界时光如梭,莲厌又经历了两世,却依稀还能记起回忆里少年的模样。 每回闲观师兄下山,她都会送他走下南墟山,那一次,闲观师兄临走前对她说:“小莲蓬,让师兄抱一下好吗?” 两人那会儿都是小孩子,莲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笑眯眯地点头。 后来觉得,少年抱她抱得好紧。 再到如今发现,那竟是她和真正的闲观师兄最后一个拥抱。 莲厌微微吐出一口气,倘若自己找宗主复仇后还活着,一定会去闲观师兄的故乡北国看看。 修真界的天鉴真是个好宝物。 莲厌本意是搜索能替代神兽的驱魔之物,没想到真有人给了她启发。 南海有种日升而歌,日落而悲的鲛人。 这种鲛人的泪珠可以镇压邪祟,浸化心灵, 传言有入魔的修士因为抵挡不了修真界的追杀,自我了断跳入南海,但有一日其好友发现他不仅没死,于境界上还有了突破。 然而好友追问其缘由,对方却冷儿视之,傲慢无礼。 莲厌将此事告诉了枫露长老,得到的回答却不尽人意。 枫露长老说的确有过此等传说,引得无数修仙人士去南海捕鲛,然而鲛人仅差一步就可换骨飞升,踪影难觅。 莲厌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她不能伤害自己的小道侣,但也无法对入魔的大师兄视若无睹,总得尽自己能力去做点什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鲛人 南海是三百年前神妖大战的战场。 尽管三百年过去,依旧满目疮痍,遍地都是战后留下的残垣大坑。 有一些骨骸甚至辨不出是修士还是灵兽的,奇形怪状,扭曲纤长。 莲厌走过萧条阴冷的战场,稀奇的发现这种苦寒之地,竟然还生长着一种不知名小花。 花朵是白色的,很小的一朵,尸骸越多的地方,花越密集,遥遥望过去像是祭奠的白菊。 三百年前修真界和拈花那场大战,根本不像京都这次结束的如此轻松。 天鉴上至今还有留影珠对那场大战的记录,用惨绝人寰来形容那场战事也不为过。 濯光宗的许多前辈也死在这里。 这片埋骨之地至今还充斥着死气,海那边的热风到了这里如同被冰雪冲刷过,冷入骨髓。 莲厌穿过荒骸之地,一望无垠的南海跃入眼帘。 濯光宗没有海,后山有修士砌的温泉,莲厌去过几次,觉得比自己天璇峰的浴桶大不了多少。 这还是莲厌第一次见到这么辽阔的海域。 此时天色渐晚,星空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绵软温柔的海水仿佛包揽了整个苍穹。 莲厌震撼了会儿,对邵阗道:“你在岸上等我,我约莫要用上十天半月回来。” 她准备好了避水珠,打算只身入海。 这几日两日一直待在一起,莲厌知道邵阗虽然忘记了许多事,但是神性还在,不会乱杀戮,也听得懂她的话。 只是…… 莲厌想起小道侣这几日每逢休息时饱暖思淫欲的贴贴,心想即便是神,也很难清心寡欲么。 莲厌自然是拒绝了。 那一次在药性的情况下,她还疼得不行。 小道侣想顶着这幅样子再来一次,简直是要她小命。 邵阗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它现在的大脑很简单。 小雌性不断的拒绝它,是它上次表现的不够好吗?可是小雌性的叫声很悦耳。 邵阗不明白,但这几日也乖乖地跟着小雌性来到这个有着上古妖气息的杂乱之地。 它不知道小雌性为什么要来这里。 但是听懂了小雌性要将它抛下的意思。 高傲的神族,骨子里生来清冷孤傲,这会儿琉璃眸里却溢出一些委屈的色彩。 莲厌垂眸看着自己被衔住的裙裾,哭笑不得:“你不能下水,避水珠只有一颗,你在岸上乖乖等着我,我没想抛下你。” 半炷香后,莲厌从石头上跳下来,脸颊红扑扑的舒了口气。 天鉴可真是个好宝贝。 莲厌再次肯定了道友的博闻强识! 问:【小道侣闹脾气该怎么哄?】 答:【一亲二抱三扑倒。】 总算安抚好了小道侣。 莲厌也不明白小道侣这生死离别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她嘴角抽了抽,只是下海去找鲛人之泪,她不是下海寻死啊!! 吞下避水珠,莲厌跃入茫茫蓝海。 传闻鲛人日升而歌,日落而悲,现在正好是晚上,鲛人悲悯哀戚时光短暂,难遇良人,正是落泪的时候。 莲厌没见过鲛人,但是这个种族因着和幽蝶族一样的传说曾遭大肆捕杀。 某一方面来说,她也有戚戚相惜之感。 头两日在海里一无所获。 契机出现在了第三日。 彼时日轮初升,莲厌陡然听见海面上传来一阵悠扬飘渺的歌声。 她顺着歌声游过去,却不小心打草惊蛇,只看见一头海藻似的仿佛被日辉镀金一样的金发扎入水里。 莲厌心中一阵,第一次见到鲛人的震惊和震撼让她心中生了点希冀。 然而接下来数日,海面风平浪静,不管日出日落都没再见到鲛人的影子。 莲厌耐心的等着,直到又过去数天,她还是没再见到鲛人。 她开始思忖方法。 用法宝把头发也染成了金色,日出的时候,她依着记忆里的鲛人之歌,坐在礁石上吟唱。 日暮西垂,她就想着前世的凄惨逃亡和悲欢离合,坐在礁石上掩面垂哭。 某日后的一个夜晚,莲厌正黯然神伤,兀自垂泪,突然感觉到海面上波涛卷涌,有什么东西在朝着她游近。 莲厌心神一动,只做不知,继续嘤嘤哭泣。 一个极其悦耳的声音在数丈开外响起:【你也在思念亲人吗?】 莲厌心神颤动,尽可能不露痕迹地抬起红肿的翦瞳看过去。 为了诱到鲛人,她哭了好多天,眼睛红肿不是作假。 夜幕下的海面,蔚蓝被黑色取代,但是海上的鲛人却在夜幕下愈发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个鲛人女子,脸上还有着未完全蜕化的银色鳞片,双瞳犹如碧水,清澈透亮,五官无一不精致。 【是的,我在思念我的道侣。】 莲厌这话也不完全在作假,她下海已经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邵阗有没有乖乖的在岸上等她。 鲛人似乎想了会儿,才明白她所说的道侣是什么意思。 少女脸上露出愁色,晶莹的大眼睛里瞬间弥漫上雾气。 【我没有道侣,但是我很想我的姐姐,籁生说,鲛人化龙需要三千年,蜕皮两千年,换骨一千年,才能变幻龙型,遨游九霄,得到飞升,我现在还没蜕完鳞皮……】 莲厌看着鲛人的泪珠大颗大颗滚入海水,瞬间被浪潮吞没。 心里犹如滴血。 她一点点凑近,继续胡编乱造分散鲛人的注意:【我的道侣现在变成了元身,不记得我了,我好伤心,我们俩之间美好的回忆,他怎么能说忘就忘呢?我生气离开,他也不来哄我,他就像个清冷的榆木疙瘩。】 莲厌指尖灵力化为细绳,眼见就要抓住鲛人,空中却陡然多了一道苍翠色灵力化成的剑刃,将她的灵索斩断。 眼见就要成功,这会儿功亏一篑,谁都不会高兴起来。 莲厌皱眉看向捣乱的人。 修真界一旦结丹,容颜便会停驻在那个时期,莲厌分辨不出此人具体年龄,但此人直至出手她才察觉到灵力波动,修为应当远胜过她。 莲厌不欲结仇,恭敬道:“前辈,我并非为一己私欲前来掳获鲛人,而是想求得一滴鲛人之泪救我走火入魔的师兄,还望前辈网开一面,不要阻挠。” 浮空立于海面的男人看相貌约三十上下,一袭流云仙袍,雪丝被木簪挽成一束垂至腰际。 第一百五十三章 神珠 倘若不是这一头雪一样的白发,他看起来会更小些。 莲厌看他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她。 “小丸,你被她骗了。” 男人嗓音沉稳。 他出现的时候,鲛人少女并没有走,反而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摆动着鲛尾游了过去:“籁生,你回来了。” 男人警惕冰冷的神色在垂眸看向小丸时缓和了一瞬,唇角微微抿了个弧度。 鲛人对气息敏感,方一靠近就嗅到一股血腥气,少女瞪大眼睛,紧张道:“籁生,你受伤了,谁欺负你了。” 男人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海面上的貌美少女。 这少女容色姝丽,不输鲛人,也难过小丸会误认为她是同类,起了亲近的心思。 早在拈花和修真人士大战之前,南海鲛人就已经迁徙走了族群。 留在这片海域的,只剩小丸一只鲛人。 多年前他无意间被好友认出,给鲛人带来无妄之灾,幸好南海鲛人已经迁徙,他的修为也足够护得住小丸。 “海边那只神兽,是你带来的?” 男人目光灼灼,漆黑的眸底隐约跳动着光亮。 莲厌也看见了男人手臂上的伤,心下一沉:“前辈与我道侣交过手了?前辈可有伤我道侣?我和我道侣并无意冒犯鲛人一族,只求一滴鲛人之泪。” 联想到在天鉴上看见的传说,莲厌心里已经隐隐猜测起这位高人的身份。 只是那传说已经是千年前了,倘若真像她猜测的那样,这男人修为深不可测。 邵阗会不会受伤? 莲厌眉心微蹙,不知道放出虚灵蝶是否能和这人一战。 “即使化作未开化的形态,神兽也非寻常修士能对抗的。” 他行走世间千年,就是为了找到神迹。 三百年前他故意将拈花引到南海,掀起毁天灭地的一战,终于等来了神迹降临。 那是个骨秀神清的少年神只,强大的神压令人禁不住伏地叩拜,即便他的修为在修真界已经算入巅峰,但是等他醒来,少年神只已经消失了。 拈花未除,他抱着万分之一少年神只还在人间的可能,行走世间寻觅那一缕神迹。 直到数月前,听闻帝都惊现大妖,极可能是拈花,他匆匆前往,在郊外荒野觑见了神力,却又与神失之交臂。 男人睨着莲厌神色,瞧出她的紧张:“你和那只神兽,是道侣?” 神与修士结为了道侣。 籁生有些不相信,但心里隐隐又有些狂热的渴望。 清冷强大的神族,也会同蜉蝣一样的修士结为道侣吗? 莲厌说:“是,所以前辈若是伤了我的道侣,纵然小辈修为浅薄,也要拼尽全力和前辈不死不休。” “呵呵”,良久,男人笑了一声,也不知是笑她元婴的修为不自量力,还是其他。 “我和他大战七日,都受了伤,我本来奇怪,你道侣神兽之躯,纵然和拈花大战,也不该兽化,原来他竟然把自己的神珠给了你。” “纵使我不杀他,没了神珠的神兽,就像修士没了内丹,会日渐一日老矣,直至消弭在天地间。” “要害死你道侣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男人嗓音冷幽,字字句句却宛如冰雹击打进莲厌脑袋里,让她一阵阵发懵。 邵阗的神珠给了她? 何时给的她。 莲厌一瞬间想了许多事。 她忆起和邵阗每次亲密的时候,灵力修为都会增长飞快。 忆起结婴的时候,元婴爱不释手抱着的那颗珠子。 想起在濯光宗护山大阵开启后,她灵力枯竭时少年众目睽睽之下的那个吻。 原本在得知小道侣是神兽后,莲厌思考过那些问题,但她只以为是和神族亲近就会沾染神息,进而提升灵力修为。 她从没想过自己体内会有邵阗的神珠。 没了神珠的邵阗会逐渐消散…… 莲厌眉心紧蹙:“前辈此言当真?” 话虽这么问,但莲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男人冷漠地勾了勾嘴角:“你已结婴,可内视丹田,内有无悬浮神珠,你会不知?” “我虽不知你用何手段蛊惑了神灵当道侣,但是你想要鲛人之泪,拿你的神珠来同本君换。” 籁生眼底带着轻蔑。 世人薄情,修士尤甚,为了修为飞升杀妻\/杀夫证道的比比皆是。 籁生显然认为莲厌也是这样的人。 沉默良久,莲厌抿唇直视籁生:“神珠既然是我道侣的,恕晚辈无法以之和前辈交换。” 籁生闻言轻嗤一声,他最嫌恶此等宵小,明明觊觎神珠带来的好处,却还要冠冕堂皇编织借口。 不敢籁生并不着急,千年等待下来,不在乎再多等上一段时日。 等那个神兽死了,他自会剥下他的神骨,再抢回神珠,以神躯开路,登上大开的仙门。 莲厌知道今日有籁生在,她是拿不到鲛人之泪了。 她这会儿心乱如麻,掐了个剑诀,直接御剑回了海岸。 籁生并没有阻拦,但她离开了很远依旧能感受到投在背后的那道阴炙目光。 莲厌不知道籁生有什么目的,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倘若神珠关系到邵阗生死,她一定要还回去。 若是修为增长是在对邵阗没影响的情况下,她还能有几分心安理得的用邵阗的神珠。 但是邵阗如今神力尽失,连人身都维持不住,不管籁生所言是真是假,莲厌都无法再享受神珠在体内带来的增益。 莲厌回到岸上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萎靡在石头上的冰凰。 她在海里大概待了十几日。 冰凰同离开时相比,羽色黯淡,琉璃眼瞳无精打采的望着海面半耷拉着。 湿咸的海风将砂砾刮在神兽光洁蓝亮的翎羽上,宛若镀了层灰色。 莲厌知道自己的小道侣爱洁,以前在濯光宗的时候,邵阗身上有很多伤痕,但翌日衣裳永远是洁净的。 降下飞剑,莲厌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似乎也被弥漫进了风沙。 酸涩得满满胀胀的。 离冰凰越近,血腥味就越浓郁。 小道侣化成兽形后,连伤口都没有处理。 莲厌眼睛更酸了。 邵阗不可能没发现他的神珠在她体内,为什么没有取走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昨日误会了你 冰凰嗅到熟悉的气息,萎靡的眼睛里溢出点光亮,想要起身亲近,但是想到腹部和腿上的伤口,又沉默着趴了回去。 只用一双晶亮的琉璃瞳看向小雌性。 亮晶晶,晶灿灿的眼睛,让莲厌泪水一下子没忍住掉了出来,大串大串滚入黄沙里。 冰凰一怔,旋即无措地看着她,鸣声清越。 莲厌走过去,抱住了小道侣的脑袋,哽咽说:“我没事,没有受伤,也没有受欺负。” 冰凰慢慢被安抚下来,但想到小雌性落下的泪珠,心里还是跟着难受。 莲厌察觉他在推自己,抚了抚他的羽毛:“让我看看你的伤。” 冰凰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但扭捏着不让她看。 在兽族观念中,小雌性都是慕强的,倘若被小雌性发现他越来越虚弱,还受了伤,小雌性会不会不要他了? “让我看看”,莲厌不知道小道侣为什么抗拒让她看伤。 看他挡着的地方,脸一热,该不会是伤到了隐秘位置? “没事的”,莲厌红着脸轻声细语:“你让我看看,我先给你包扎。” 兴许是海风太温柔,也兴许是小雌性吐息甜软。 冰凰到底没能坚持下来,别开脸,露出了受伤的地方,不敢去看小雌性的眼睛。 怕在小雌性眼底看见嫌弃。 邵阗现在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有些眼神和目光是刻在骨子里的。 比如他经常会想起有一个女人,看自己的眼睛嫌恶虚伪,一次又一次将天雷鞭狠狠地抽在他身上。 邵阗隐约记得自己是个娘不疼爹不爱的小神兽,但是原因他记不起来。 他很怕小雌性也会跟父母一样抛弃他。 其实他有想过离开的,他这般虚弱,连那个修士都打得很吃力,以后怎么保护小雌性? 可是他舍不得,那是他的小雌性,除非他死,不然谁敢碰他的小雌性,他就让那人死。 莲厌看着邵阗身上被血染透的翎羽,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没吭声,用温热的灵力一点点去疗愈伤口。 冰凰身上有许多被灵剑刮开的伤口,小的一寸,长的有半尺,淋漓的鲜血没有及时处理,触目惊心的黏着蓝色羽翎。 莲厌一边用疗愈术和清洁术清理伤口,一边对籁生涌起无边杀意。 她对那个男人的观感并不好,但另一方面又十分感激他让自己清晰认知到了神珠的存在。 倘若不是籁生出言提醒,她根本不知道小道侣随时可能消散在天地间。 疗伤的过程中,莲厌还担心自己会和枫露长老一样,疗愈术对邵阗收效甚微。 但不知是不是邵阗兽化的缘故亦或者其他原因,她的疗愈术起了效果。 给邵阗包扎好后,夜幕已深。 蔚蓝的海洋在夜色下漆黑无垠,这里毕竟靠近昔日的战场,晚风送来了凄凄沥沥的哀嚎,犹如在耳边哭叫。 莲厌想着神珠和鲛人之泪的事,没有睡着。 小道侣明明很困倦,但撑着眼皮也没睡,时不时抬起琉璃瞳看她还在不在。 莲厌盘腿坐在地上,莫名有些想笑。 她方才睡不着,就用元婴内窥丹田,果然看见了那颗神珠。 只是不知道这颗神珠在她体内多少年了,如今已经和金丹融缠在了一起。 倘若真要剖出神丹,她的半颗金丹也会被连着剥去。 彼时辛苦修炼的修为,怕是会跌入谷底。 莲厌仅仅犹豫了一瞬,心里就下了决定。 再跌,也不会跌出练气期。 只不过重新来过罢了。 看来连上天都看不过去她投机取巧增长修为,才在这个关键节点,丢给她一个选择。 海面上,第一缕金光洒落。 金乌破晓,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一片金红,辽阔的海岸旁,莲厌嘴唇发白,额上冷汗涔涔。 冰凰并不知道他的小雌性怎么了,但焦虑的感受到小雌性的难受。 莲厌垂眸望着逼出体内的神珠,胸脯微弱的起伏着,将神珠递到了小道侣面前:“吃了。” 冰凰琉璃眼珠里映着神珠的轮廓,纵然神智未开化,也知道就是这颗珠子让小雌性难受。 它摇了摇头,鸟喙闭得紧紧的。 莲厌是真的没有力气。 半颗内丹剥落,那种疼痛无异于抽筋剥皮,莲厌昨晚最痛的时候,恍惚回到了前世被斩断经脉扔下南墟山的时候。 太疼了,疼得她恨訾旸为什么不给她一个痛快,直接朝她心口刺起码痛苦不会持续太久。 “听话,吃掉。” 莲厌也不知道神珠如何归位,不过这颗神珠比普通丹药大不了多少,吞下去……应该也可以吧。 她正这般想着,日初之下的海面陡然波涛起伏。 一人一鲛出现在莲厌面前。 莲厌冷冷看着籁生,挡在了冰凰面前,右手迅疾地将神珠塞进了冰凰嘴里,并用手堵住。 籁生意味不明看着她的动作,良久,眼睛微眯:“昨日我误会了你。” 莲厌皱眉,心里却想着脱身的对策。 她昨夜想过带邵阗走远点,逃开籁生在的范围,再将神珠给他。 因为她怕籁生会抢神珠。 可是昨夜小道侣昏昏沉沉好几次,翎羽冰凉黯淡,她怕邵阗等不及他们逃到安全的地方,就消散了。 她只能冒险一试。 倘若神珠归体,邵阗应该会很快痊愈恢复,届时,邵阗对抗籁生,胜算兴许会更大。 籁生和少女冰冷戒备的视线相对,清声道:“我若想抢走神珠,昨日就不会放你离开海域。” “我的确称不上好人,但是世间有情人难得,单看在你将神珠归还的份上,本君便高看你几分。” 莲厌眉心紧蹙:“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身后,神珠感应到主人的气息,不顾一切地钻入冰凰喉间,霎时,金光闪烁,莲厌只觉一股庞大的威压侵袭而来,令她头晕目眩。 籁生已是大乘期修为,半脚踏入仙界的大能,在强大的神威下,也没稳住身形,呕血从半空坠下。 小丸焦急地喊了声“籁生”,用鲛尾接住了他。 金光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莲厌倒没有被神威震吐血,但刺目的金芒让她睁不开眼睛,看不见邵阗的情况。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钟长鸣 直到金光慢慢消散,她才看见了小道侣的情况。 邵阗恢复了人身,昨夜的伤口已经愈合,眉目清冽,眼神冷漠。 莲厌看着真正的少年神灵,呼吸一滞,好半晌,才迟疑着唤道:“邵阗,你都想起来了吗?” 邵阗对上她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她把神珠还给他了。 她分明很想提升修为的,每日去紫林海里练剑,两人合住的时候,她也经常彻夜修行。 是担心他会死吗? 那是不是说明,她还是在乎他的。 清贵神明五官深峻,宁和淡漠的神色在看自己道侣时难得添了抹温情。 籁生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迹,抬眼时恰好将神明的柔情看尽眼底。 他本以为是莲厌这个诡计多端的修士哄骗懵懂无知的少神签下婚契,如今亲眼见到,却发现似乎不是这样。 他活了千余岁,厚颜无耻、道貌岸然的修士见了太多,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果决逼出神珠和半颗内丹的赤诚之人。 籁生淡淡说:“你想要的鲛人之泪,我可以给你,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莲厌蹙着的眉心并没舒缓,她紧紧盯着籁生:“你想要什么?” “入天庭,过天道。” 籁生一字一顿,淡薄的眼睛里盛满了执念。 莲厌还未开口,小丸似乎明白了什么,睁大了美丽的眼眸:“籁生,他们能带我们去天上找姐姐吗?” 籁生的目光从莲厌身上移到了少年神明脸上,喉结一滚,咽下了千年的等待和苍凉,缓缓落下一个字:“能。” 三百年过去,少年神明一如昨日,星眸剑眉,漆黑如墨的眸子透着神明的丝丝凉薄。 这是他等候了千年的希望。 是他再见到芙熙的路。 莲厌没有回答籁生,她转身看向邵阗。 小道侣神珠回归,是不是要回天庭了? 这个念头方才闪过,天际忽然一声闷雷巨响,沉重的仿佛在所有人心头敲了一击。 莲厌心脏被这声响雷震得砰地剧颤了一下,脚下的大地也随着雷声颤动起来。 几人条件反射的看向天空。 日轮初升,青日高空却陡然生变。 橘黄色的云层像被一只大手翻搅,其间隐有雷电穿梭,像一道道白色的银链。 雷声嗡鸣,大地震颤,还平静地海水都仿佛是沸腾的岩浆翻滚了起来。 这阵异样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天空突然落下瓢泼大雨。 几人都被这突然降下的大雨浇得浑身湿透,然而很快,莲厌就发现雨水中的异样。 这雨……竟然蕴含着极其丰蕴的灵气。 不止她发觉了这点,小丸也天真无邪地开心道:“籁生,籁生你看我的鳞片,是不是有两片在发光?” 莲厌也被小丸的声音吸引,看了过去,果然看见小丸鲛尾处在微微发亮。 鲛人修炼困难,鳞片需要吸取日月精华百年千年才会蜕化。 除非在灵气极其充裕或者突破境界时才会鳞片发光,继而脱落。 右手突然被人紧紧握住了。 少年指骨细长,手指却分外寒凉。 莲厌转脸望过去,被邵阗的神色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邵阗看着她,墨发被雨水浸透,嘴唇轻颤,却没出声。 一阵晨风吹过,黄沙骸骨里从夹缝中长出的白色小花像是得到了滋润,愈发通白唯美。 莲厌抬手准备给邵阗罩个灵气罩。 潜意识里,她还没将小道侣是个神只的事情消化,本能的还将他当成个凡人去保护。 邵阗摇了摇头,默了会儿,声音低哑:“天钟长鸣,昭示着天庭之主身死魂消,躯体化为雨露清风滋养万物。” 莲厌愣了会儿,反应过来这位已经故去的天庭之主,可能是邵阗的父亲。 她神情怔然,一时半刻嘴笨的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小道侣。 她突然就想起闲观师兄当初离开时请求的那个抱抱。 于是伸手将邵阗抱住,紧紧地抱住。 邵阗抿着唇,任由小仙子将他紧抱,心里空缺的那块像是被投入了一片羽毛,挠得微微发痒发热。 少年脸部轮廓弧线锋锐,疏离冷漠的眼神在这一刻终于缓缓聚焦。 邵阗其实并没有很难过。 他只是震惊,那个印象中无所不能、威压独断的男人,竟然就这样湮灭了。 如此突然。 雨水带走了一部分温度,邵阗却觉得怀里闯入的是只太阳,炙热地闯入,霸占了他全部心脏。 邵阗半垂着眸子,在莲厌迟疑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伸手压住了小仙子的后颈,似是哀求:“你不要离开我了,小莲蓬,我只有你了。” 莲厌心底像是被小鹿轻轻撞了一下。 她想问邵阗,你母亲呢,也不在了吗? 但这会儿小道侣正伤心难过,她嘴唇蠕动了会儿,没有问出口。 她觉得邵阗埋在她颈窝里的呼吸湿热湿热的,和被雨水湿透黏在肌肤上的衣裳一样,有些异样的古怪感。 她和邵阗已经结为道侣,她自然不会离开他。 可是倘若邵阗要回到天庭,回去他的家,她也不会阻挠。 没得到她的回应,邵阗更用力地将她圈住,又重复问了一遍:“能不能不离开我,小莲蓬。” 莲厌“唔”了声:“好,不离开。” 少年贴着她的脖颈,蹭了一下,离开的时候莲厌觉得似乎还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了一下。 这场大雨持续了三天三夜。 苍穹宛若破了一个血盆大口,雨水犹如海水倒灌,人间涨潮,房屋塌落。 凡间从一开始的感恩这场甘霖,到后来开始怨声载道,哀嚎遍野。 最要命的是,第三日夜里,大雨虽然淅淅沥沥开始止住雨势,但宁国帝都的天空上方,开始出现大团大团的魔气。 远在南海的莲厌自然不知道魔气的出现。 她和邵阗被籁生请去了住所避雨。 籁生不知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不再提及拿鲛人之泪交易的事情,而是万分恳切的请求邵阗能在回天之路上带上他。 莲厌对这么个道法高深的前辈突然献起殷勤十分的不适应。 籁生用小瓶子装了一小瓶的鲛人之泪给她,并且给她讲了个故事。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没有说要解除婚契 那个故事和莲厌在天鉴上看的并没什么区别。 唯一多出来的部分是籁生爱上了赠他鲛人之泪的芙熙。 芙熙于千年之前换骨飞升,籁生便守着她的妹妹小丸在南海驻足了千年。 这本是个唯美动人的故事,但莲厌却觉得籁生应当还有所隐瞒。 这个人曾经堕入魔道,手上染过鲜血,后得机遇以鲛人之泪清除魔性,得以悟道,心思必然不会单纯。 籁生拿着小瓶子,见莲厌不接,微微一笑:“你不想要鲛人之泪救你师兄了吗?就这么怕欠我人情。” 莲厌自然想要,但是籁生想换取的是去天界之路,她给不了。 “少神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不过是一条通往天庭的路,路上多我一人,又有何妨碍?” 籁生笑着看了眼坐在莲厌旁边的邵阗。 见说不动莲厌,他拿着小瓶子,对五官优越的冷清少年道:“钱债易还,情债难还,少神觉得我说的可有理?” 邵阗漠然看着籁生,片刻后,接过小瓶子塞进了莲厌手里。 莲厌看着他,目光在空中交汇,邵阗抿了抿唇说:“他若一直是堕魔,你心里会一直放不下他。” 莲厌眨了眨眼,这确实是实话。 “那你要带他回天庭?”莲厌收回目光,手指摩挲着小瓶子。 “嗯。” “什么时候走?” 邵阗默了会儿,看向少女柔丽白皙的脸颊:“等雨停吧。” 父亲身死,天庭无主,他已经神珠归位,该回天庭料理下家务事了。 莲厌“哦”了一声,两人就不再说话。 籁生达成目的,也不再来打扰,去哄小丸去了。 籁生不打算带上小丸上天庭。 小丸鳞皮还没蜕化完,踏天之路罡风凶急,小丸难以抵御,而且天庭之主身死,天庭既可能经历巨变,让小丸这时候去飓风口难保不会被卷入危险。 屋子里只剩下莲厌和邵阗两人。 籁生的屋子建的很粗陋,外面风雨骤掠,粗木房梁经不住雨水地猛烈拍打,发出嘎吱嘎吱的粗哑声响。 仿佛随时会散架一样。 几人的衣裳都用灵力温干了,但没有换,穿在身上还是有些难受的。 莲厌突然想起邵阗在吞下神珠后,直接从兽形变成人形,是有衣裳的。 她奇怪地瞄了眼邵阗的衣裳。 蓝白相间的色彩,和他元身时差不多,不过眼珠不是琉璃色了,变成了纯黑,看上去就冷漠不易亲近。 莲厌很难想象自己随意结的道侣,竟然是个神明。 发愣的时候,邵阗也望了过来。 莲厌呼吸一滞,准备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但想了想,硬生生止住了落荒而逃的视线。 怕什么啊! 她心虚什么! 结道侣又不是她拿刀架在邵阗脖子上逼他结的! 莲厌深呼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有了相处的机会,她决定把心里这些天的疑惑问出来。 不然等邵阗回天庭了,两人再相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她抿了抿唇,先问了个最关心的问题:“你的神珠,是什么时候进入到我体内的?” 邵阗默了默,说:“你体内的神珠,应当是你母亲传给你的。” 莲厌愣了愣:“你认识我母亲?” 她的小道侣到底多少岁? “我不知道”,邵阗说:“三百年前,我在南海战场看见了虚灵蝶,那场战事死了很多人和修士,怨气凝结上空,久久不散,必会酿患。” “幽蝶族诞生于阴阳交界处,有操控阴间之力,但是成形前力量微弱,我将神珠给了幽蝶族,促其进化,渡化了漫天怨灵。” “神珠可以通过母体传递给子体,三百年前你尚未出生,所以神珠应当是经历了几代传承到你体内。” 莲厌对上邵阗清冷的眼,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多年前修真界大肆屠戮的幽蝶族人里,为什么有一部分能炼化吸收,有一部分却没有用。 能炼化吸收的幽蝶族人,一定都和神珠接触过。 莲厌眉头拧了起来,看向邵阗的目光变得复杂。 “对不起”,邵阗没有自我解释,也没有找任何理由,黑白分明的眸子沉着深深地歉疚。 莲厌眼帘微低,片刻后才问:“你是觉得愧对幽蝶族,所以才没有取走我身上的神珠。” “是。” 得到了回答,莲厌沉重的心情却并没有缓解多少。 她能感受到邵阗想要弥补幽蝶族的心,至少从相遇开始,邵阗就一直对她很好。 但莲厌并不能代表幽蝶族去原谅他。 神灵的一时心善,让幽蝶族几乎全族覆灭。 “你和我结为道侣,也有愧疚的原因?” 这回邵阗没有立即回答,他迟滞了会儿,说:“不。” 莲厌心头一跳:“那是为什么?” 邵阗湛黑的眸子凝视着她:“只是不想被当做外室养着。” 莲厌眨了眨眼,想到自己曾经为了修为,的的确确有过顾全少年名声,将他送去南墟山外面的宅子养着的想法。 这会儿回想起来,敢让少神给自己当外室,自己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莲厌说:“幽蝶族的确因为你受了无妄之灾,希望少神回到天庭后,能找冥界让我族人的转世过得好一些。” 邵阗“嗯”了一声:“我处理完天庭的事,会回来。” 莲厌下意识问:“回来做什么?” 邵阗看着小仙子诧异的眼神,心里堵塞片刻,抿了抿薄唇:“我道侣在下界。” “不必当真,不必当真哈哈”,莲厌尴尬一笑,“婚契虽有天道束缚,但只要我们不悔婚,少神在婚契上多加几个名字也无大碍,该娶天女娶天女,就当和我的婚契是一张废纸吧。” 莲厌想的很明白,邵阗一旦回到天界,两人就是天凡相隔,迟早有一天会散了。 幸好少神没动心,幸好她也没当真。 邵阗闻言脸色微沉,冷冷清清的黑眸里似乎翻涌起了丝丝怒意,但莲厌没看出来,她以为少年不苟言笑的样子是在思考。 于是她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我认真的,我说的也是真心话,少神如果非要解除婚契,等我个几百年,我再修炼修炼,哪怕违逆天道跌破修为,也是可以的……” “我没有说要解除婚契,也不急着娶天女”,邵阗冷冰冰打断了她的话。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会回来找你 莲厌纵使再迟钝,也能听出邵阗话语里克制的愠意。 她茫然地想,怎么生气了啊? 她都是为他打算的啊。 这么生气干嘛呀! 莲厌“哦”了声,没把邵阗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天鉴上说了,神情越是淡漠的人,某方面压抑的就越久。 邵阗化为兽形的那段时间,自从她和他因为药性酱酱酿酿了一次,就开始每天都缠着她。 莲厌自然没同意,但依旧没扑灭小道侣的热情似火。 偷偷瞥了邵阗如刃的眉峰和凛寒的眼,莲厌心想,这人和兽形的时候完全是两种人格。 她有点怀念那个软萌可爱的小冰凰。 小脑袋小软毛真的很好摸。 莲厌悄悄把目光落到邵阗的墨发上, 细想一下,邵阗的头发她也是摸过的。 不对,用抓更合适。 莲厌想起一些香艳情景,清了清嗓子,摒除掉杂绪。 两人都没再说话。 莲厌百无聊赖的开始刷天鉴,就看见了京都上空大团魔气的留影画面。 画面之后,是持续不断的道友留言。 【完了完了,是魔,是魔啊!】 【上古天魔啊,死道友不死贫道,诸友,贫道先走一步。】 【楼上的道友可有安全去处,捎我一个,贫道法器可以钻洞。】 【天上降雨老子认了,天上下魔是什么鬼,不带这么玩的,老子才刚筑基啊啊啊,还没学会御剑飞行呢!哪位道友劳烦来接我一程。】 “邵阗,你看这个……”莲厌将天鉴上的画面递了过去,嘴唇因为惊愕还微微张着。 邵阗看着画面中掉落的两只魔物,眉头顷刻皱了起来。 莲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定然知道这些魔物的来源:“天上为何会掉下这么多魔物,是某处封印开启了吗?” “是妖魔渊开启了。”邵阗沉声开口。 莲厌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心底一寒。 妖魔渊,听上去就不会简单。 这些从天上坠下来的妖魔,多半都是神族无法处死而封印起来的实力强大的妖魔。 莲厌颤声问:“和拈花相比呢?” “只强不弱。” 邵阗面色紧绷。 拈花虽是万年大妖,但她擅长的妖术并不是大范围的致死术,妖魔渊里关着的魔物和妖物,有许多会带来瘟疫和战火,若来到人间,将会让人间眨眼变成炼狱。 “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吗?” 莲厌根本不知道天庭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天庭之主身死,继而天上就破了一条豁口,妖魔渊坠下魔头妖物。 倘若不解决,不止凡人,修士生存的希望也会变得渺茫。 邵阗沉默了片刻,走出了屋子。 海滩上,籁生还在拿着小丸爱吃的桂花糕哄着小丸,可是平静的湖面上哪里有鲛人少女的身影。 听见身后脚步声,籁生站了起来。 看到邵阗和莲厌神色都有些紧绷,他眼神闪了闪:“发生何事了?” 雨已经停了,籁生在等着少年神明打开天路,重回天庭。 莲厌抬眼看了看碧蓝的天空,想到千里之外的帝都这会儿面临的惨状,眉心紧紧蹙了起来。 她在南墟山自幼修行,听着修士锄强扶弱的故事长大,心里自然不希望人间再有浩劫。 可是半颗金丹剥落,她的修为跌破了好几个境界,虽然不至于跌到从前被称作废物的练气期,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堪堪停留在筑基。 莲厌原本想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邵阗回到天界,她就去寻一个僻静洞府修炼,哪怕百年千年,她有信心能青出于蓝胜于蓝杀掉宗主和沈椿棠。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妖魔渊打开,堕魔堕妖无数,正是需要修真界齐心协力抵御妖魔的时候。 别说她现在只是筑基期,哪怕掉到练气期,她也要竭尽全力地救一些平民百姓。 死了一次,她比谁都更知道活着的宝贵。 活着,才有希望。 莲厌前世在凡间逃亡的时候,也曾经收到过许多陌生人的善意。 那时她修炼水阴功容貌尽毁,只敢以黑布蒙面,却总有人不嫌弃她的样貌丑陋可怕,给她一碗水、一块糕。 就连青楼那种地方,也有女子心肠柔软,给她一个栖身之地。 莲厌抓住了少年的手,她知道邵阗这几日在犹豫。 拿到神珠,他本该立刻回天庭的。 可是他没有急着离开。 也正因如此,籁生才急着把鲛人之泪给她。 “邵阗,你该回家了。” 莲厌说这句话时,神情很平静,澄澈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留念,甚至带了些急切。 邵阗抬起眸子,乌黑的眼珠里翻滚着深沉难喻的情绪。 他知道小仙子是为顾全大局。 但是心里那最后一丁点的期盼,在这双纯粹到不含一丝不舍的眼神中逐渐冷却下来,变得漠然而冰冷。 他从前怎么会相信李钰的鬼话,认为小仙子爱他爱到欲罢不能没他不行呢? “好”。 少年神只掷下这一个字后就松开了手,右手在虚空中一翻,蓝海翻腾。 莲厌听他极轻地说:“我会回来找你,你等我回来。” 莲厌心想,走都走了,还回来找她干什么呀? 但一想,凡间有句古话叫“一日夫妻百日恩”,邵阗是个正直负责的神灵,应当是两人都亲密过了,他想负责吧。 其实当真不用的,莲厌心想,修仙是为了飞升不假,但是倘若是以少神之妻的身份飞升,那她这些年的勤修苦练又算得了什么。 再者,前世她逃亡时游历的山川,她今生还未去看过,她扞卫的锄强扶弱的道义,还没去履行,也不想太早飞升。 小丸一直就潜在海岸边的海浪里。 海底巨震,一柄通体金色的神剑受到召唤破海而出,如一道流光直直坠下,被邵阗握在了手心里。 少年神只并没有再回头看小仙子一眼。 莲厌盯着他的背影,看他将剑掷出,金光四射,直指苍穹:“破天!” 一片金色的光晕宛若正午骄阳,看一眼都觉得眩晕。 籁生却不敢错开一眼,金光灼伤了他的眼睛,两行血泪流出,他嘴角却翘了起来,喃喃道:“天门开了,我看见天门了,天门开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道友,不能再往前走了 天门既开,邵阗和籁生离开了。 那仿佛是眨瞬的事,又似乎很漫长。 莲厌心里并非没有一丁点儿波澜,那是曾经和她朝夕相伴的道侣,纵使无情也有留念不舍。 可是邵阗有他的神族使命,莲厌也有自己的仇要报。 只希望邵阗回到神界,能够阻止妖魔渊的妖魔再堕下凡界。 莲厌和小丸辞别,她要回帝都,将鲛人之泪交到大师兄手里。 也要看看能不能力所能及的帮助修仙门派对抗堕魔。 小丸很伤心,千年以来,她一直和籁生相依为命,但是籁生去天上找姐姐了,她却进不去天门。 得知莲厌要走,小丸从海里化成人形走出,抓住了她的袖子:“我可以跟着你吗?” 鲛人一族和幽蝶一族皆拥有着非凡的美貌,莲厌没料到小丸竟然已经可以幻化出人形了。 她说:“外面现在很乱,天上降下了好几只堕魔,你留在南海会更安全。” 小丸摇了摇头:“籁生不允许我做危险的事,所以我积累功德很慢很慢,我随你去救灾救民,是为了早日得到飞升,你即便拒绝了我,我也要去的。” 莲厌看着少女眼中的坚定和类似赌气的话语,知道她并非玩笑。 籁生走了,没人再会管小丸。 跟在她身边,她还能看管一二。 “我的泪水不止可以净化入魔的修士,还能救助被堕魔魔气侵扰的修士,姐姐,你带上我,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小丸清澈明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祈求的直视让任何人都难以招架。 莲厌点了点头:“好,你跟着我,但是要听我的话,能做到吗?” 她如今修为跌破到筑基期,京都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定会有许多门派长老聚集扛魔。 濯光宗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一定会去帝都。 届时难保不会碰见熟人。 莲厌虽然在濯光宗生活了几十年,但濯光宗的人,值得信任的在她心里寥寥无几。 小丸见她答应,眼睛登时有了亮光:“好。” 两人回帝都的一路,看见了无数逃难的灾民。 从天而落的堕魔里,有一只堕魔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制造的洪灾冲塌了无数的屋舍树木。 恰直春季播种的季节,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连日不歇,地里的种子被冲出来,屋子被淹没,水从足踝开始往上蔓延。 最后所有人都只能抱着浮木飘在水上,满目绝望,处处都是哀嚎惨叫。 莲厌一路而过,眉峰紧拧。 她的力量到底微薄,知道如果妖魔渊的缺口不封闭,那么人类灭亡也就数日功夫。 都说天人斗法,凡人遭殃,事实也的确如此。 小丸见到人类惨状,心生不忍,但是莲厌没有驻足,她答应了要听话,也没有停下来。 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伤心的,一路上哭了好几回。 莲厌没有跟小丸解释,受灾黎民万千,她们能救得了几个? 只有诛杀掉那些堕魔,人间才能重新归位平静。 黑白无常这些日子简直忙得找不到头。 两兄弟再次把天上那位血统不纯的少神腹诽了千百遍。 在勾走一个被水泡得面目全非的腐尸后,白无常时常满面笑容的脸再也挂不起笑来,呸了一声:“范无救,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范无救凶悍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官帽上写着的“天下太平”在灰蒙蒙的暮色下泛着白光。 “急也急不来,邵阗少神刚回归天庭,要肃清那对母子的势力,岂非一朝一夕可完成?” 白无常丧着一张脸,舌头吐得老长卷起树上的饿死鬼:“那好歹也先降几个神下来先把那几只堕魔收了吧,妖魔渊那么大个窟窿,没人管?” 黑无常:“妖魔渊历来都是由上古之神的神珠镇压,被那对母子偷走后,天庭之主以自己的神珠替补,现在天庭之主死了,替补在妖魔渊的神珠不翼而飞,你说不摆平那对母子,妖魔渊的缺口能补上?” “太缺德了!”白无常又啐了一口:“天庭之主已经恩赐了神髓丹,神珠靠修为也能凝结出来,整日不想着好好修炼,尽想些歪门邪道。” 黑无常不再答话,看了眼逐渐黑下来的天:“干活吧。” 莲厌一路御剑,日夜兼程,也花了五六日才抵达帝都。 这固然和她境界跌落有关,但也和越靠近帝都,天上修士越多有关。 各大宗门在凡间大灾时都会离山救世。 帝都方圆百里内,天上皆是御剑而行的修士,两人或者四人一组,抬着巨大的担架,将担架上或哭嚎或惨叫或奄奄一息的百姓带到远离京都的安全之地。 莲厌在天鉴上并未看见沈椿棠的消息。 那便说明沈椿棠并未当上宁国的新皇。 计划落空,沈椿棠会不会气急败坏的将怒火发泄到王皇后和大师兄身上? 莲厌路上给枫露长老发了讯息,但不知是不是如今人心惶惶,天下大乱的缘故,枫露长老并未回讯息。 匆忙赶到帝都,莲厌终于见到了兴风作浪的堕魔。 那是一条巨大的赤蛇,周身火红的颜色,和宁国宫墙的暗红色交织在一起,庞大的身躯整个盘踞在了宁国皇宫的位置。 莲厌只能从残垣断壁依稀看出这里曾经是宁国巍峨的皇宫。 路上有不知名门派的小弟子瞧见莲厌走的方向,声音极轻地叫住她:“道友,不能再往前走了。” 莲厌遥遥看着那条堕蛇的三角大头,心里一悸,停了下来:“道友,打听一下,宁国皇宫里的人呢?” “死了。” 那弟子脸色惊白:“堕魔恰好就掉下皇宫里,压死了一大片人呢,魔族爱好腐尸,死了的人被他用水一淋放上个几日,那味道……” 弟子一言难尽的顿了一下:“总之你别过去就行了,那堕魔没动,是皇宫人多,腐尸没吃完,等吃完了宫里的,就更可怕了。” 难怪这么臭。 莲厌眉心紧蹙,心下却一沉,拉住小弟子的袖子:“一个活口也没有吗?” 小弟子狐疑又怜悯地看她一眼:“皇宫里有你的朋友?” 不等莲厌答话,小弟子已经自顾自说:“节哀。”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两魔一妖 说完,扯回自己的袖子,匆匆离开,走了几步又好心地回头问:“看你也是修士,你是哪个门派的,我知道几个门派在京城的驻扎地。” 莲厌早已没穿濯光宗的弟子服,对方看不出来也正常。 她迎着打量说:“我是濯光宗的弟子,敢问濯光宗的弟子现在都在哪一处?” 枫露长老联系不上,莲厌打算去看看。 “濯光宗?”小弟子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眼神陡然变得警惕:“你说谎!” “濯光宗的弟子怎么会还在京都?” 莲厌看着突然拔剑的不知名门派弟子,从乾坤袋里拿出身份牌,诚恳道:“道友,我的确是濯光宗弟子,只是一直外出历练,鲜少与门派联系,此番在天鉴上看见堕魔问世,才匆忙赶来欲要和同门连同抗妖。” “敢问道友,濯光宗可是出了事?” 不知名门派弟子看着莲厌眼底的担忧不似作假,眼里闪过疑惑。 “外出历练,筑基期?”弟子皱眉打量莲厌,明显还是不信她的说辞。 莲厌尴尬笑笑:“实不相瞒,是我在门派资质愚钝,才无颜留在门中,自请下山历练,然而多年无所获,让道友见笑了。” 她这般说,小弟子倒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收剑回鞘说:“原是这般。” “不过你来晚了,约莫三日前,堕妖九尾天狐闯入濯光宗的驻扎地大肆吞吃濯光宗的弟子,有那么几个活口也逃出帝都了。” 九尾天狐? 莲厌莫名想到了沈椿棠体内的狐狸。 她追问道:“道友可知如今坠下来的魔妖有几只?” 那小弟子回答的挺快挺急,似乎赶时间,一指皇宫上空的阵法:“一共三只,两魔一妖,除却这条魔蛇和九尾天狐外,还逃了一只大肆散发瘟疫的瘟魔。” “天上这窟窿暂时被各派宗主长老联合用阵法暂封住了,但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好了,我不能再留在这儿了,你也快走吧。” 小弟子慌慌张张跑了。 莲厌看见他怀里揣着的东西,大概猜到他冒着危险来这里所谓何事。 皇宫附近死的不止是人,还有许许多多一开始不知堕魔危险而冲锋陷阵的修士。 地上散落的不止金银,还有各种法器法宝和灵石。 随着主人的身陨,这些宝物都成了无主之物,纵使此地危险,但总有一些出身不高的小弟子抱着侥幸心理来拾宝。 莲厌抬眼看了看皇宫上空的阵法,又看着几个和方才小弟子一样神色慌张揣着宝物离开的修士。 转到一个拐角,闭上眼睛。 一只蓝色的小蝴蝶扑棱着翅膀朝皇宫的方向飞去。 自从魔蛇盘踞在宁国皇宫,前仆后继的修士皆死于魔蛇之手后,偌大的宁国皇宫就成了一潭死寂的潭水,无人胆敢靠近。 魔蛇体型巨大,却极其有耐心。 它虽然垂涎美食,但能耐着性子等美食发酵,最后再慢慢享用。 虚灵蝶从皇宫阴冷的甬道一路飞过,越靠近皇宫深处,那股腐烂的臭味就愈发浓郁。 幸好蝴蝶不属于嗅觉灵敏的妖类,莲厌视线随着虚灵蝶越过沉睡的魔蛇眼睛,直奔坤宁宫而去。 沿路都有腐尸,死状各异。 坤宁宫内也有,但是腐尸没有外面的多。 皇宫崩塌了许多地方,坤宁宫还算保存完好。 莲厌在坤宁宫内没找到王皇后的尸体,具体来说,她也辨不清哪一具是王皇后的尸体。 毕竟前几日下了雨,魔蛇又有意等待尸体发酵,所以几乎没有一具尸体是完好的能看清轮廓的。 莲厌没在坤宁宫里找到王皇后,立刻又朝着东宫飞去。 东宫内外的尸骸不少,莲厌仔细辨别着,突然,虚灵蝶在一处被塌陷建筑压死的尸体上停了下来。 那同样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但是莲厌看见了散落一地的佛珠和绒花凤钗。 尸体已经流脓溃烂,但是上好繁复布料上的大红牡丹纹样和金线却还栩栩如生,昭显着主人华贵的身份。 莲厌心里已经对这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纵使王皇后给她下药,但是莲厌心底对她并没很深的怨恨。 大抵是因为王皇后做这一切为的并非自己,而是大师兄,她无法对一个抛弃一切也想救儿子的女人生起怨怼。 虚灵蝶围绕王皇后的尸体飞了一圈,发现王皇后的致命伤在腹部的剑伤。 也就是说王皇后并非是被魔气侵扰而死。 她离开皇宫前,住在东宫的是沈椿棠。 莲厌皱眉,这里没有沈椿棠和大师兄的尸体,看来两人应当都还活着。 王皇后的魂魄已经不在了,虚灵蝶处理不了王皇后的尸体,莲厌只能先记下地方,又去东宫里找了一圈。 小丸见莲厌睁开眼睛:“姐姐你醒了,怎么样,找到你想找的人了吗?” 莲厌摇了摇头,没有将在皇宫里看的悚然景象过多描述。 “没找到就是好的,说明他们可能还活着”,小丸安慰说。 莲厌“嗯”了一声,见小丸欲言又止半天,才说:“姐姐,你是妖啊?” 虚灵蝶放出来的时候,会有短暂的妖气逸散。 莲厌没有瞒着小丸:“是。” “妖和神也可以相爱吗姐姐?” 莲厌一愣,她还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和邵阗结为道侣的时候,以为邵阗是普通的人类,并未料到他会是神灵。 “应该可以”,莲厌思索了会儿,她和邵阗至今没有收到天道对婚契的束缚和惩戒。 小丸唇角一弯,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这么个小美人时不时朝自己笑一下,当真是让人眼神恍惚。 莲厌点了点小丸的脑袋:“别想有的没的,恋爱哪有修炼香?” 小丸还待反驳,却被莲厌扯开了话题:“我知道去哪里会有我大师兄的线索。” 小丸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哪里?” “九尾天狐。” 小丸瞪大眼睛:“那只杀了许多濯光宗弟子的堕妖?可是我们的修为……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是一定会有的,甚至可能一去不回。 莲厌看着小丸,将乾坤袋里剩余的有用的法器法宝都拿了出来:“会很危险,所以你不要跟着我去,现在京都混乱,你留在这里也会有危险,你不是想救那些百姓积攒功德飞升吗?你现在就往南海去,不要跟任何修士结伴,独自一人,沿路救下力所能及可以救的百姓。” 第一百六十章 求之不得 小丸摇摇头:“不要,你说过我听话就不会丢下我的。” 两人僵了会儿,莲厌紧绷着脸道:“那你想好了,你要是跟我一起死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籁生和你姐姐了。” 这句话威慑力极强,小丸傻站在了那里,好半晌才抓住莲厌衣角嗫嚅说:“那么危险,那你能不能也不要去了。” “不可以,该还的恩情要还。” 小丸默了会儿,明亮的大眼睛一寸寸看着莲厌雪白的面颊,良久郑重的点头:“籁生说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籁生要以身相许给我阿姐,你已经有道侣了,不能再以身相许了,所以你才来求我的眼泪?” 鲛人心思单纯,千万年都在海里歌唱泛游。 莲厌听着小丸简单思维下的答案,笑了一下:“差不多是这样。” 小丸没有再坚持,不过临走之前约莫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情想了个遍,给莲厌乾坤袋里的瓶瓶罐罐里都装满了她的眼泪,才依依不舍离开。 天鉴上没有沈椿棠的消息,但是堕妖九尾天狐的消息却层出不穷。 莲厌很快就找到了九尾天狐的所在地。 那是人间的一处青楼。 九尾天狐约莫是厌憎堕蛇滋养出的腐尸气味,坠入凡尘后,一路远离京都,逃到了个南方一个四季温暖的城镇中,在此夜夜迷醉笙歌。 堕落下来的两魔一妖,除了瘟魔大肆作乱,其余一魔一妖并未大肆杀戮。 蛇魔除了降世时砸死一大片,又杀了一些不自量力靠近它美食的修士外,就不再动弹。 九尾天狐除却毫无预兆的绞杀了濯光宗的弟子长老外,也没有留念杀戮,反而来到青楼开始享受肉体。 不过妖到底是妖,被九尾天狐糟蹋过的基本都承受不住妖力死了。 夜幕垂深,莲厌看着从楼里后门抬出来的一车车青白尸体,眉头紧蹙。 她也不是完全肯定沈椿棠会在这里。 不过修为高深的狐族多半都承自青丘一脉。 沈椿棠体内的妖狐没准和这只九尾天狐是亲戚。 这只是莲厌的猜测,不敢让她加深这个猜测的原因是因为九尾天狐对濯光宗发动了攻击。 莲厌先前将沈椿棠欲要称帝的消息告知了枫露长老,枫露长老禀告濯光宗后,算算脚程,正和堕魔降世隔不了几天。 濯光宗前来围杀沈椿棠,依照沈椿棠睚眦必报的性子,干出灭派的事情也并不意外。 莲厌正这般想着,莺歌燕语的青楼里登时传出一阵打斗响动。 头上窗棱轰地破碎,有什么重物从上面落了下来。 莲厌下意识后退半步,就看见坠下来的似乎是个人。 再看一眼,似乎还是个熟人。 此人一身红衣在夜色里并不明显,但潋滟的桃花眸和不着调的气质还是让莲厌一眼就认了出来:“裴隐年。” 男子听见她的声音,愣了一瞬,嘴角淌的血都没去擦,桃花眸微微睁大,里面的情绪复杂极了。 裴隐年爬起来,夜幕之下,莲厌看见他衣衫上的划痕不止一处。 这人在前世和她一起逃亡的时候,都挑剔至极,无论是打架还是逃命,都顾着两个原则。 发型不可乱,衣裳不可破。 这人自小就是京中贵公子,年少剑术成名,仅次表兄之下,自有一股狂傲意气。 如今却……狼狈不堪。 裴隐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哽了哽,只将喉间一口腥甜的血吐了出来。 劲风忽至,一股极其膻骚的味道扑面而来。 裴隐年将莲厌带着往旁边一滚,一条纁黄色狐尾啪地落地。 那地面在它面前就好像是快豆腐,被拍得坍塌陷落,灰石乱飞,呈现出一个不规则坑洞的模样。 “走!”裴隐年抓着莲厌欲逃。 大坑旁却轻飘飘落下一道身影,沈椿棠似笑非笑,衣袂被风吹得飘飞:“走哪儿去?” “大师姐,好久不见呀,我就说今夜月色为何这么美,原是故人归。” 莲厌看着身上妖力更甚的沈椿棠,眉心紧蹙:“你果然和那只堕妖九尾天狐是一伙的,大师兄呢,枫露长老呢,你将他们怎么样了?” “王皇后是你杀的?” 月华如练,沈椿棠的五官在月色下柔和清冷得不似真人,笑容却阴鸷无温:“大师姐问那么多人,怎么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我好嫉妒呢。” 莲厌眉目如刃:“那些毕竟曾经是你的同门,你怎么下得去手。” “可是他们对大师姐不好啊”,沈椿棠无辜地眨了眨长睫,若忽略他满身四溢的妖气,看起来当真无辜极了。 “我替师姐报仇,师姐还怨我。” 莲厌手臂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沈椿棠,别叫我师姐。” “哦”,沈椿棠乖顺地应了,转瞬笑眯眯说:“不当师姐,那给我当娘子好不好?” 莲厌觉得沈椿棠的疯病更厉害了,她几乎都要气笑了。 放弃了跟这人沟通的想法。 月银出鞘,直接跃身而上。 沈椿棠幽幽叹了口气,浓郁的妖气化为一只黑色的手掌,轻轻一捏,月银顿时嗡鸣不止,断为数截。 “师姐何必逼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如今已经跌到了筑基期?” “也罢,你在乎什么,我就毁掉什么,直到世上没有你在乎的人了,你的眼睛总该能看见我。” 莲厌看着月银顷刻间断成数截,再也无法召唤,浑身气得发抖,“沈椿棠,我一定会杀了你!” “好啊,能死在师姐的手中,我求之不得”,沈椿棠笑容云淡风轻,仿若谈的不是生死,而是今天吃什么喝什么那么简单。 一道妖气化成的绳索伸过去准备把莲厌捞过来。 却陡然被一股剑气斩断。 沈椿棠眯了眯眼,烦躁地看了眼碍事的男人:“裴隐年,我饶你一条命,是因为当年你在忠勇侯府救了我和我母亲一次,你别得寸进尺,挑战我的底线。” “裴子家已经死了,我不介意多杀你一个。” “何况,你拦得住我吗?”沈椿棠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吐出一个“滚”字。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她不可能喜欢你的 裴隐年脸色发白,别说他来找沈椿棠就是报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此刻看见莲厌,更加不能让莲厌落到沈椿棠手里。 “你先走,我拦住他!” 莲厌被推到后面,却没有走。 沈椿棠身上的妖力和她离开京都前不可同日而语,难道她降服了堕妖,吞噬了堕妖的妖力? 这怎么可能。 她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抓住了裴隐年手腕阻止他自爆灵力。 裴隐年一怔,下一瞬,无数虚灵蝶飞了出来,如同飞蛾扑火般朝着沈椿棠缠了过去。 沈椿棠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师姐,又是这一招,这些小蝴蝶可拦不住我。” 说罢,一股妖气环绕身前,所有扑上来的虚灵蝶如同碰上了尖刃利器,还没碰到沈椿棠的身体就眨眼间死了大片。 大片大片的虚灵蝶如同飘絮一样败落。 沈椿棠似乎厌倦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妖气激荡,楼内的笙歌一停,取而代之是一片惊惶惨叫。 莲厌被妖气冲击出去,额头一疼,五脏六腑似乎都被巨锤碾过,疼痛伴随着鲜血让她一时难以起身。 同样被击飞出去的还有裴隐年,她听见了对方骨骼断裂的声音和痛苦的喘息。 两人还没起身,沈椿棠便纵身飞来,这一次,他直奔莲厌面门。 莲厌下意识抬手去挡。 沈椿棠看着她的举动,失笑出声:“师姐,我怎么舍得杀你——” 他话还没说完,笑容在脸上戛然而止。 冲天而起的白光裹挟着一柄白色骨剑朝着他射来。 沈椿棠着实没想到莲厌身上还带着暗器。 一开始,他也没将这柄暗器放在眼中,毕竟和那人合作之后,那人赐给了他无上的力量,再看凡人修士,简直如同蝼蚁。 可是仅仅迟疑了一瞬,沈椿棠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骨剑将他肩胛骨刺穿后,剧痛铺天盖地,疼得他全身痉挛,不止如此,浑身的妖气也被这一击击得溃散。 莲厌看见沈椿棠整个人倒飞出去,钉在了数丈之外的墙垣上,眼睛微微瞪大。 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绷断的手镯,莲厌猜到了什么。 那是邵阗给她的,她本来以为就是邵阗随手编织的小玩意儿,万万没想到威力这般大。 沈椿棠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至少莲厌看见他好半晌没从墙壁上挣扎下来。 她转身扶起裴隐年:“你还好吧?” 裴隐年也没想到莲厌身上有能震开大妖的法宝,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先离开这里。” 数丈开外,沈椿棠容色阴戾,眼睁睁看着莲厌走远,却被骨剑扎着动弹不得。 不多时,一位美艳女子晦气地从塌陷的青楼里走了出来,看着被扎在墙上半晌下不来的沈椿棠噗嗤一笑:“该!你说你跟老娘享受生活有什么不好,偏偏心心念念着不该肖想的人。” 狐妖走到沈椿棠面前,伸手去碰了碰冰剑,立即被冻得缩回手:“你这玩意儿我也没办法,只能等上面残留的神力消散,啧啧,疼吧?这可是神灵冰凰的凤骨,能诛杀邪魔的神骨,幸好偏了三寸……” “你当年不是信誓旦旦的在心里下决定,说绝对不和你娘一样,爱一个人爱到连命都不要?我看你还不如你娘呢。” 狐妖喋喋不休的抱胸幸灾乐祸着,忽然叹息一声,抬头望月,声情并茂感慨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沈椿棠疼得面色惨白,说不出话。 他死死咬紧牙关,好半晌挤出两个字:“闭嘴!” 狐妖张大嘴,气得转身瞪他,手指一翘:“你还嫌老娘啰嗦了是吧?没有老娘,你活得到今天吗?” 沈椿棠沉默不语,长长的睫毛半垂着遮住眼睑,他痛极了,不想在说话。 狐妖好不容易占了那堕魔的身体,不用再蜷缩在沈椿棠的身体里,这会儿沈椿棠又被骨剑钉着,她就算耳提面命,这小子也逃不掉。 “小椿”,狐妖嬉皮笑脸的神色一收,美目直勾勾盯着清秀俊美的少年:“别玩了,你现在还想要什么,你自己清楚吗?” 如果说一开始是为了成为宁国太子妃,宁国未来国母,让曾经瞧不起他们母子的人对着他参拜,让他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跪着认错,那如今呢? 忠勇侯夫妇都死了。 他要当宁国的王,但如今堕魔现世,国将不国,百姓忙着逃命都来不及,谁还来考虑谁当宁国的皇帝? 沈椿棠还真的垂眸沉思了会儿。 片刻后,他唇角绽开了个笑容:“我清楚啊,我什么都失去了,我一事无成,我一无所有,所以我太清楚我现在想要什么了。” 狐妖神色一僵。 “我要我大师姐啊,纵使下地狱,我也想大师姐能陪着我。” “你疯了!若那位胜了,她就是天妃!你要跟神灵争女人”,狐妖瞳孔剧震,在少年跟前来来去去走了好几遍。 “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沈椿棠吐出嘴里的血沫,噙着点无畏的笑意:“怕什么,你现在也不需要寄生在我体内,你走就是了,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相干?” 狐妖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椿棠:“她不可能喜欢你的。” 谁会喜欢一个一开始就处处刁难,抢走她的未婚夫还给她处处设绊三番两次还想害她性命的人? 沈椿棠嘴角的笑容淡了一些:“那又怎么样?” 狐妖觉得难以理解,这就好像一个人为了爬山,把心爱的猫咪作为负重丢了,结果历经千辛万苦爬上山后发现风景也不过如此,自己喜欢的根本不是漫山风景而是一开始就丢弃了的小猫咪。 以沈椿棠的手段,倘若一开始没那么多的谋算城府…… 狐妖将那些念头清除,如今说那些前话有什么用? 她冷冷地泼凉水:“强扭的瓜不甜,何苦自食苦果?” 沈椿棠竟然还有心情笑,他那张脸生得好,这会儿被钉在墙上狼狈凄惨极了,也有种落魄的美:“我就喜欢吃苦果。” 狐妖没再说话。 沈椿棠默了会儿,冷冷说:“你走吧,我们两不相欠。”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解开谜底 他当年在雷劫下救回奄奄一息的狐妖,纵使这么多年狐妖一直叫嚣着要夺他的身体,到底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夺舍。 他从濯光宗逃出来时,若不是狐妖断尾相救,他也活不到如今。 一报还一报,一恩还一恩。 两清了。 狐妖见他阖上眼睛,淋漓的鲜血从他伤口处溢出来,没有再劝。 最后说道:“你好自为之”,便消失在了街暮里。 狐妖走了好一会儿,沈椿棠才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麻木而无焦距,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空地。 他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只是觉得汲汲营营了一辈子,最终什么也没得到,名利、权势、爱情,到头来,他一无所有,还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沈椿棠唇角讽刺地扯了扯。 总要得到点什么,才不枉人世间这一遭,对吧。 管它什么果,总不会比早春的杏子更难吃。 莲厌在裴隐年的指路下来到一处山洞。 刚走到山洞附近,一股熟悉感就让莲厌顿住了脚步,这里…… 裴隐年看见她突然不动了,眼神闪烁了会儿问:“怎么了?” 莲厌和他对视一眼,见他并无异样,心道也许只是巧合,她摇了摇头说:“没事,你说大师兄在里面?” 裴隐年点了点头,他进山后就用清洁术整理了一番,此时除了脸色苍白一点,看不出衣裳下有多少伤。 “堕魔现世那日,我去过皇宫,他被沈椿棠放出来了。” 裴隐年在前方带路,莲厌紧随其后。 山洞里别有洞天,莲厌看见裴隐年用剑锋撬动几颗石头,右手虚划解了障术,下方突然多出一个黑漆漆的甬道来。 裴隐年纵身越了下去。 洞内并不深,莲厌跳下去后就听见了回声和黑暗里的嘶吼声。 她掐了个灵火诀,几团火焰有生命似的在前方带路。 裴隐年落后几步,看见她将一瓶子液体倒入了秦浮光口中,问了句:“你给他吃了什么?” 他不认为莲厌会害秦浮光,只是单纯好奇,难道莲厌找到了抑制魔气的灵药? “鲛人族的眼泪。”莲厌简洁明了地回答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秦浮光的面部。 秦浮光的衣裳已经被换过了,魔纹遍布的脸上五官刀削立体,只是他明显很痛苦,不断发出嗬嗬之声,下颌线也因为他龇牙咧嘴而扭曲着。 他现在依然分不清人,若非被缚妖索捆缚着,那双手就要伸到莲厌身上去。 裴隐年惊讶道:“你竟然真的找到了鲛人泪,世上还有鲛人?” 莲厌点了点头,默了会儿说:“沈椿棠为什么要杀濯光宗的弟子,你可知晓?” 提到这件事,裴隐年语气里少了一点厌憎:“说来也是巧,也是堕魔现世那天,濯光宗的弟子冲进皇宫,恰好撞见沈椿棠放出表兄,濯光宗的几位长老欲要一网打尽,沈椿棠一人自然不敌,化出妖身也无济于事,被几位出窍期长老压制着节节败退,浑身是伤,奄奄一息之际恳求师尊枫露长老饶他一命,枫露动容了,也就那片刻缓息,苍穹洞开,堕魔降世,这才让沈椿棠逃出去。”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吸取了堕妖九尾天狐的部分妖力,又冲回濯光宗报仇了,几名长老除却枫露长老外,都被他一掌拍死丢到了魔蛇圈地里。” 莲厌想起在京都撞见的那几个拾宝小弟子,微微皱眉,难怪那些小弟子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魔蛇圈慑范围内寻宝。 濯光宗几名大能的乾坤袋,任选一样都是稀世珍宝。 “这么说,枫露长老还活着”,莲厌松了口气。 “应该是,他若是连自己的师尊都杀,岂不是泯灭人性不如畜生。” 莲厌点了下头,又想起来:“那你为什么要杀沈椿棠?” 此言一出,裴隐年面色倏变,片刻后冷声道:“弑父杀母之仇,我与他,不死不休。” 莲厌看着黑暗里灵火映出的青年轮廓,抿了抿唇。 她想起了前世,裴隐年似乎对她也是这副不死不休的态度。 难道前世裴隐年以为杀了忠勇侯夫妇的人是她? 可是前世自己逃亡的时候,拈花还未现世,只听闻忠勇侯的王妃似乎是病故,跟远在千里之外的她有什么关系? “是沈椿棠杀了忠勇侯夫妇?为何?” 沈椿棠有什么理由要杀忠勇侯夫妇? 裴隐年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就在莲厌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裴隐年淡淡道:“因为他娘是我爹外室,被我爹辜负后选择了投缳自尽。” 莲厌震惊地瞳仁紧缩。 裴隐年紧紧盯着她,嘴角嘲讽:“很可笑是吗?起初我也不相信,直到亲耳听闻,亲眼看见。” 少女杏眸明亮,和那人的如出一辙。 裴隐年笑容慢慢敛去,漂亮而风流的桃花眼里渐渐只盛满了莲厌一个人的娇小影子。 他想起了替母亲收拾遗物时找见的那幅画。 画上少女彩裙翻飞,笑容明媚,灵气几乎要溢出画卷。 他在离家之前,父亲曾为了一幅画和母亲冷战,他也是从锦卉姑姑那里得知,母亲偷藏了一副父亲的画在房间里。 母亲到底不敢毁了那幅画,她怕父亲因为这副毁了的画卷彻底和她决裂,让她沦为宁国第一位被休弃回家的贵妇。 但是裴隐年在那只箱笼里,看见了许多副母亲临摹的画。 画上少女的眼睛被戳烂,衣裙溅上浓墨,还用剪刀剪得支离破碎……几乎没有一张仿画是完好的。 那少女,和莲厌有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那双杏眼,洒脱灵动。 莲厌根本没想到裴隐年和沈椿棠竟然是同一个爹,还有这层特殊关系。 她又突然想起来是谁说过她的眼睛和沈椿棠特别像,而沈椿棠自上山后也不问缘由的开始针对她。 莲厌心头一跳,问出了前世的疑惑:“忠勇侯夫妇的死,跟我有没有间接关系?” 裴隐年见她直白地问出来,眸光在灵火中隐隐烁烁。 他似乎挣扎了很久,才说出一句:“都是上一代的恩怨,跟你没有关系。” 莲厌心中几乎是确定了:“跟我娘有关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像是一个轮回 她爹是宁帝,宁帝和忠勇侯表面和煦私底交恶,不是为权就是为了女人。 联想到那日在忠勇侯府听见的,莲厌心底已经有了七八分猜测。 但是她还是希望裴隐年能亲口告诉她真相,至少,前世裴隐年到死也不说为何憎恶她,今生她要弄清楚。 裴隐年道:“是。” 他爹喜欢的人是莲厌娘亲。 他又喜欢上了莲厌。 像是一个轮回。 裴隐年微微闭上眼,倘若母亲死前得知这个消息,怕是会气到疯厥,死也不能瞑目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莲厌没有再追问下去。 两人都沉默下来,空气中秦浮光的“嗬嗬”声也不知不觉停了。 过了不知多久,莲厌才发现空气寂静的可怕,大师兄已经许久没有发出怪异桀声了。 她走过去,见秦浮光低垂着脑袋。 似雪的白发很久没有修理,长得遮住了眉眼。 莲厌离得近了,才发觉秦浮光整个身子都在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她顿住脚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喊了句:“大师兄。” 裴隐年也朝这边望了过来。 短短数月,经历的生死磨难已经远远超过了前半生的风雨。 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 秦浮光缓缓抬起眼睑,遍布整张脸颊的魔纹已经淡退下去,露出了曾经那张风采卓绝的脸来。 只是青年的意气风发到底被时光消弭掉了,眼下乌青,血腥退却后眼睛也并未立刻恢复清明。 莲厌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入魔后无意识地举动,大师兄一定都记得。 他那样善良,持剑修道只为保护百姓的人,却在大街上当场发疯杀人,还被万民诟病扔砸。 他如何承受得了? 更不用说宁帝死前攥着他的手,让他杀了那么多同父异母的皇族弟妹。 莲厌抿了抿唇,喉头有些发哽:“大师兄,那些都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自责。” “师妹,谢谢你”,秦浮光艰难地动了动唇,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他努力将那句“为何救我,为何不杀了我”咽了下去。 莲厌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秦浮光。 她庆幸鲛人泪真的能祛除魔气,心下松了口气,上前解开了秦浮光身上的缚妖索。 秦浮光虽然入魔后意识混沌,但是清醒后记得入魔时的经历,他尽量收敛落寞悲切的情绪,不让师妹再担心。 三人回到洞窟的上一层,裴隐年不知从哪儿捡了枯柴,燃起一个火堆。 火堆虽然照亮的范围不大,但好歹不用再施火诀浪费灵力。 秦浮光看向莲厌:“师妹,你的修为为何跌了?” 方才莲厌替他解开缚妖索时,他原本以为她是借住什么法宝掩盖了修为,但莲厌手指触上缚妖索后才想起来什么,最终是让表弟给他解开的。 秦浮光迟疑问:“是因为取鲛人泪所以遇到危险了吗?” 那样他会更内疚。 莲厌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又多想了,急忙解释:“不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大师兄仿佛变得很敏感焦虑。 莲厌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左右不过是她的道侣其实不是凡人,而是天上少神,又因百年前的渊源,将神珠给了她的族群,最后碾转到了她手中罢了。 修真界本就是与天争,大家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莲厌将邵阗的真实身份和自己归还神珠说了,裴隐年和秦浮光都愕然了好一会儿,但并没有不相信她的说辞。 秦浮光神情严肃:“师妹,你没了半颗内丹,不要再卷入这趟浑水中了,明日你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苍穹破口我会连同各种长老一同守住。” 莲厌心里叹了口气,大师兄心底放心不下黎民百姓。 不过她前日观皇宫上空的阵法,虽然灵气磅礴充满杀机,但是阵法外呈圆环形围坐的大能个个屏气凝神,身旁有弟子不断送上灵石倾注灵力。 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的阵法。 秦浮光刚退却魔性不久,姑且不说那些人会不会相信秦浮光,即便秦浮光也去维系阵法,终归是杯水车薪。 再者那阵法就在魔蛇不远处,倘若魔蛇一时起意,大开杀戒,阵法就会顷刻溃散。 危难当头,许多宗门都悄悄让宗内有潜能的弟子撤走了,留下来维系阵法的皆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有志义士。 “师兄,我不会拦着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同理,我希望你也一样。” 莲厌微微抿唇,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秦浮光脸色白了白,不知道又想到了哪里去。 良久,秦浮光沉闷地答了个“好”字。 裴隐年没有打断两人的对话,但就像莲厌说的那样,谁都有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必须去做。 他想到将沈椿棠击退的骨剑,神色在篝火下明灭暗淡:“将沈椿棠钉死的东西,是邵阗给你的?” 纵使时过境迁,裴隐年如今没法再谈风花雪玉,但是面对喜欢的人,他还是无法镇定的说出“你道侣”三个字。 念及自己离开濯光宗,本是为了回家跟爹娘提求娶莲莲师妹一事。 结果如今他却连“莲莲师妹”四个字都再难以启齿。 父亲因为那个女人,辜负了母亲,当了一辈子怨偶,他还如何能在得知真相后继续心安理得的和莲莲师妹在一起。 再者……莲莲师妹也不喜欢他。 裴隐年眸色深沉,忠勇侯夫妇的离世,带走了那个肆意张扬如火的少年。 莲厌点了下头,看了眼腕子上空空如也的地方。 她想起来,邵阗还给过她一条项链。 也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是用什么做的,威力竟然那么大,能将沈椿棠给钉死不能动弹。 若不是能感觉到青楼内还有一只妖,莲厌才不会讲什么仁义道德,就该趁沈椿棠虚要她命的。 她有些沮丧,杀一个沈椿棠都三番两次出意外,那对上宗主呢? 裴隐年得到肯定的回答,还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篝火噼啪,三人心下各有考量。 鲛人泪已经将秦浮光身上的魔气祛除,莲厌又从乾坤袋里掏出几瓶鲛人泪,给秦浮光和裴隐年各自分了两瓶。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诛杀,守渊 稀有的鲛人泪,被莲厌一下子扒拉出来好几瓶,秦浮光俊脸微微抽搐,但还是接过来道了谢。 三人在天明时分分道扬镳。 莲厌其实没打算一直留在京城,她现在才筑基修为,留在京城也无事于补。 但她也没将自己的打算告诉秦浮光和裴隐年。 * 神域。 天门打开,金光大盛的九霄宝殿,迎接邵阗的并非是诸神,而是一记夹杂天火的天雷鞭。 “哥哥,你怎么还敢回来。” 执鞭之人一身银白铠甲,墨发高束,神光肆意,面容不算绝顶之姿,放在人间算得上清俊有余,搁在仙界,抛开他故意散发的金光,那只能算中庸之辈。 他的笑容绝对称不上友善,望见邵阗手中的破天剑时,笑意一僵。 邵阗一剑格开天雷鞭,神色自若,语气无波无澜,却直指要领:“神珠还回来。” 千烁收敛看见破天的惧色:“哥哥想堵住妖魔渊的入口,献出自己的神珠不就行了。” “听闻哥哥在凡间有位道侣,想必也不忍看见妖魔渊窟窿洞开,凡间遭难吧?” 邵阗脸色一沉,顷刻间从千烁口中听出了威胁之意。 难怪他敢如此放肆的守在天宫等他回来。 千烁见他无波无澜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纹,像是得胜的将军,哈哈大笑起来:“哥哥,天宫不是你该回来的地方,你是自己下去,还是让弟弟代劳,将你再踢下一次碧落渊?” 千烁身后,天兵林立。 他如今融合了父亲的神珠,母亲碧姬夫人也将上古真神的神珠融合了一大半。 这天庭规矩森严,上了天便不得入地,无趣至极,除了天庭之主,再除掉邵阗,天下还不任由他们母子遨游。 没等邵阗询问,千烁就忍不住开始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了:“其实我也没打算杀父亲的,毕竟我和母亲能被接到天庭享受与天同寿,都是父亲的功劳。” “可是他太迂腐了,我不过是窃取了一颗上古真神的神珠,他就大发雷霆,是我母亲为了替我顶罪,咽下了神珠,他竟然也不顾念亲情,就要将我母亲罚下碧落渊。” 千烁古怪一笑:“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什么?洛珠不也是掉下了碧落渊——” “只是没想到,你还会去救你母亲,我可是听闻她经常用这天雷鞭抽你、折磨你,还用天火试图烧死你,你不恨吗?” 千烁就是刻意拿着洛珠曾经抽打邵阗用过的天雷鞭迎敌。 然而不等他聒噪完,一道强烈的罡风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剑意让他脸色一变。 他匆忙扔下天雷鞭,召出神剑抵挡。 然而神灵一剑可裂天劈地,千烁瞬间就被压弯了脊背,自己的神剑已经算是剑中极品。 但邵阗的破天剑是上古战神遗留下来,曾斩杀无数妖魔,浴血而生,落到邵阗手中之前,曾在佛祖那里渡化了万年戾气。 这一剑下来,不止千烁呈屈辱地半跪姿势,连他手中的神剑也发出崩折的脆响。 “邵阗,你不管你凡间那个道侣了吗?” 千烁按耐住心慌,他还有底牌的。 他跟沈椿棠约定好,沈椿棠会带走莲厌,作为他掣肘邵阗的工具。 他这个哥哥,他可太了解了。 洛珠那般恶劣的对他,他还能不憎不怨,像个圣人一样忍受虐待,只为了保留住那一丁点儿的温情。 他太重情了,没了洛珠,他那个道侣,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然而不等千烁威胁完,破天已经去而复返,洞穿了他的神躯。 千烁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轻易的输了。 身后万千兵将看着这一幕,谁都没敢上前。 天庭之主死后,他们听从千烁吩咐,但谁也没打算对拥有正统血脉的邵阗少神出手。 千烁的神魂钻出躯体,下意识就要逃窜,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攥住。 惨叫声不过数息,神魂就被捏成了碎片,化作金光消散。 众神胆战心惊,望着邵阗少神一步步踏入仙殿,大气也不敢出。 碧姬夫人就站在妖魔渊出口,手里握着一个桃木傀儡。 千烁做了两重打算。 若邵阗神珠刚回归,与神躯融合不稳,那他就趁机夺走邵阗神珠,将他踢出天界,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倘若他打不过,那他的残魂会立刻回到桃木傀儡里,母子俩逃亡下界和沈椿棠汇合,以邵阗道侣要挟他交出神珠。 千烁策划的很好,只是没想到他败得那么快,邵阗连他神魂都没放过。 碧姬夫人没等到儿子,等来了邵阗。 她一颗心瞬间凉了下来:“烁儿呢,你把烁儿怎么样了?” 邵阗对这对母子其实并没多少感觉,这两人于他而言就好像是那人带回天庭里的两个摆件。 和天宫里的任何一件死物没有区别。 唯一能刺激到的,只有他的母亲洛珠。 破天在他手中嗡嗡震颤。 三百年前和拈花大战后,这把剑就沉在了南海海底,多年未曾饮血,今日金芒大盛。 碧姬夫人察觉到危险,再联想到儿子可能也已经殒命,生了同归于尽的心思。 她面目狰狞,体内的上古真神内丹被她逼了出来。 邵阗一剑斩落,碧姬夫人却避也不避,转身背对着少年神灵,将神珠在妖魔渊出口处爆裂开来。 狭小的豁口,瞬间被神珠爆炸的威力撑大,向四周延伸出无数裂纹。 紧跟而来的众神面色皆是巨变。 妖魔渊崩塌,失去神珠压制的万千妖魔争先恐后地想朝着下界坠落。 邵阗一剑下去,金芒和神威将妖魔砍杀了一部分,但依旧止不住那些妖魔往下窜的趋势。 都是被关了成千上万年的妖魔,哪怕是死,也要逃窜下界。 碧姬夫人被妖魔冲扑着坠下妖魔渊。 身后传来众神惊呼。 邵阗脸色也是一变,阵眼已破,再将从千烁神躯内取出来的神珠塞进去已经无用。 “列阵!” 邵阗一人守在妖魔渊前,破天阻挡了黑压压一群妖魔。 众神只能看见黑色魔气里金色的破天神光和那屹立不倒的少年神灵。 第一百六十五章 而你,即可怜又可恨 心里一震,立即盘坐虚空之中,无数道金光犹如蛛网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顷刻间一张金色大网织就而成,朝着妖魔渊的裂口网去。 被碧姬夫人弄出来的缺口非常大,众神编织神网十分费劲,更遑论一人一剑驻守妖魔渊出口的少年神灵了。 凡间并不知道天上出了何事。 但苍穹之上一下子掉下来十几只妖魔却让众人一下子慌了手脚。 魔蛇被惊动,黑雾一样的魔息带着蛇毒一下子让方圆十里的修士都遭了殃。 苦苦维系阵法试图抵押堕魔入侵的各宗长老也被陡然降落的魔物和躁动的魔蛇屠杀殆尽,死无全尸。 两魔一妖已经让人间生灵涂炭,更遑论突然之间从天而降十几头妖魔。 所有人心中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阵法崩塌,长老亡故,留守在京都的各宗弟子纷纷溃逃。 天上的修士如同过江之鲫,往来飞剑无数,一开始凡人羡慕修士能御剑,但发现天上飞的修士也逃不过被堕魔虐杀的厄运,心里反而平等了些。 十几只堕魔降下来的时候,莲厌刚和枫露长老联系上。 枫露长老的传讯玉牌不久前坏掉了,刚修理好,就立刻给莲厌回了讯息。 莲厌从枫露长老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訾旸出关了。 比预计中的出关时间提前了一个多月。 枫露长老说訾旸出关后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在哪儿? 莲厌心里冷笑,訾旸自然急着找她,养了这么多年的“修为”,一下子跑了,他不着急才怪。 只是注定不能如訾旸的愿了,她已经将神珠给了邵阗。 莲厌决定先在京郊附近找个高一点的山岳暂避风头,秦浮光有一点说得对,她现在才筑基期,在宗主和那些堕魔堕妖面前,就像是一只蚂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又不是君子,百年千年也没关系。 一连几日过去,莲厌站在京郊山峦上,望着魔气妖气冲天的京都,眉头紧皱。 她这几日都梦到了邵阗。 梦见自己的小道侣被天上的仇敌杀死了,尸体抛下来,又被魔蛇一口吞掉。 每次醒来的时候,身上都冷汗涔涔,兀自茫然好一会儿。 十几头堕魔现世,并非都停驻在京都。 莲厌从天鉴上看见各宗门残留的弟子都汇聚到了濯光宗,毕竟濯光宗有飞升大能留下的护山大阵。 濯光宗的长老除却枫露长老外,尽数被沈椿棠诛杀。 如今偌大的濯光宗,除却枫露长老和刚出关的宗主訾旸外,都是些修为不足元婴的弟子。 訾旸依旧是道貌岸然的模样,妥善收留了各宗门送来的弟子。 宁国皇都方圆百里内,萧条冷寂的可怕。 莲厌在峰头站了会儿,蓦地感到一阵妖气袭来。 她本能的避开一记偷袭,眉头一拧:“沈椿棠,我不去找你,你倒来寻我送死!” 这股熟悉的妖力,莲厌不必回头,也猜到了来人。 转过脸,果然是沈椿棠。 “师姐,你上次用神灵的骨剑暗刺于我,我没防范才中了招,我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大师姐,什么时候也学会暗算别人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 莲厌面色紧绷,却不怎么畏惧。 沈椿棠没在她脸上看见惧色,微微眯了眯杏眸,不敢再大意:“师姐身上有我的气味,只要我想找师姐,总有办法的。” “狐骚味?”莲厌轻嗤了声。 沈椿棠面对她的讽刺也不恼,他并不急着求成,反而好整以暇问:“师姐,我一直有个疑惑。” 莲厌没说话,一双杏眸凝视在沈椿棠身上。 沈椿棠唇角弯了弯,很喜欢师姐现在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样子。 已是人间六月底,崖顶的风却还带着高处的清凉,悠悠地拂开沈椿棠的惨绿罗衣。 他自顾自说:“师姐那日在冰谷底下经历了什么,上来之后竟然变得沉稳又聪明?” 他一直想不通这点。 明明一切都按照他预计的在发展,可是那日冰谷采莲之后,莲厌变得不再焦躁易怒,不再在意宗门流言蜚语,甚至主动和大师兄退了婚。 一个人性情转变如此之快,如此巨大,往往是在经历世故、经历生死之后,才能有所参悟和觉醒。 况且冰谷那样的地方,莲厌能活着出来,本就出乎人意料。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对视。 莲厌看着那双跟自己神似的杏眼,讽刺地扯了一下嘴角,答非所问道:“怎么不描卧蚕了?” “沈椿棠,你娘是可怜,但她不可恨,而你,既可怜又可恨,你根本就不懂得喜欢是什么意思,你只会亵渎‘喜欢’这个词。” “你喜欢我?不,你喜欢的人,只有你自己,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注定了孤家寡人。” 月银已折,莲厌本就没打算放过沈椿棠,今日沈椿棠找来,两人也定然少不了酣战一场。 她神色冷凝,不愿再多废话,从乾坤袋里取出备用的灵剑,两指并拢,竖在身前。 “濯光宗一战,让你跑了,今日你我的恩怨,在这里,做个了结!” 清风吹起少女的青丝,紫色缎带被风往前带,娇小瓷白的脸蛋紧绷着,眼里杀机盎然。 沈椿棠表情渐渐归于宁静。 他望着不远处蓝衣素带的少女,半晌,在剑刃刺来时轻轻一笑,落念迎上。 莲厌和他拆了百八十招,眉心蹙了起来。 沈椿棠没有用妖力,就用的濯光宗弟子最基本的心法剑法步法和她打斗,连修为都刻意压在筑基期。 “师姐还有功夫分神?” 沈椿棠戏谑一笑,落念一挑一刺,就将莲厌发髻打散了。 他伸出手,一缕发丝缠着紫色发带落入了他掌心。 莲厌觉察到他猫戏老鼠一样的打法,眉头拧得更紧,她本来也是用濯光宗的剑术和沈椿棠切磋。 但沈椿棠不愧是濯光宗仅次于秦浮光的天赋弟子,濯光宗的剑术他练得远比她要熟练。 本就是决一死战,莲厌不得不承认,在本门剑法上,疏于练习和教学的她确实比不上沈椿棠。 剑锋一转,同宗剑法化成太虚剑法。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除非你亲我一下 沈椿棠陡然觉察到对方剑招的变化,起先也并未在意,直到剑气刺破了他的肌肤。 他闪躲的快,只是破了皮,连血珠都没渗出来,但也足够让他惊愕。 “师姐,你何时修炼了这般刚劲的剑法?” 这不属于濯光宗的基础弟子剑法。 他太清楚大师姐的性子,倘若这刚劲剑法是很早之前所习,她一定会以此炫耀,证明她不是众人口中的废物。 沈椿棠就像在看一个被迷雾掩藏住的宝藏,杏眸微眯,疑惑又怔然。 “这是什么剑法?” 莲厌并不回答他的话,太虚剑自背后幻化出数道剑影,虚虚实实,让沈椿棠慌忙躲避。 筑基期的实力,被高深莫测的剑法瞬间提升了一个纬度。 数道剑影在空中凝聚一剑,其中蕴藏的威力令沈椿棠也不敢大意,只能现出妖尾抵挡。 莲厌修为跌得太狠,手中灵剑也不是醒了剑的月银可以比拟的。 被妖尾甩飞出去,胸口剧痛,吐了几大口血。 她眼神如刀,讥诮味极浓:“不玩了?” 沈椿棠踱步走近,慢慢弯腰:“我自然玩不过师姐,师姐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莲厌咬牙瞪着他,没说话。 沈椿棠笑笑,伸手过去,莲厌厌恶地偏开脑袋,警惕地瞪着他:“你想做什么?” 沈椿棠手僵了一瞬,但也就一瞬,他又将手探过去,掐住少女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 “我喜欢师姐,师姐说我想做什么?” 莲厌看着少年欺身靠近,瞳孔剧缩,指尖扣进地上的青草里,却极力忍耐着没有动。 沈椿棠一直盯着她的表情,见她极力忍耐却不躲避,意外中闪过一抹欣喜。 然而下一刻,莲厌抓住他的手腕,将落念插入自己胸口。 这一切不过是须臾片刻之间发生的。 沈椿棠根本没想到莲厌会自寻死路。 不等他后退,一阵白光如离弦之箭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根本毫无防备。 沈椿棠只来得及将莲厌也紧紧抓住。 骨剑去势如风,沈椿棠旧伤添新伤,闷哼一声被骨剑挟着倒退摔下山崖。 莲厌被他一路扯着,一同坠落。 这里是京郊外最高的一处山岳。 莲厌见沈椿棠死还要拉着自己,简直要气死了,在空中就掐住了沈椿棠的脖子,爬到了沈椿棠身上。 沈椿棠被骨剑扎入心脏,断然无力回天。 上一回是他侥幸偏了几寸。 今天却没有上一次幸运了。 他没有阻止莲厌爬到他身上,试图将他当坠崖肉垫的举动,反而朝她笑了笑。 莲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嘴角的笑容,也不和一个疯子多说。 坠了一段距离,沈椿棠突然将莲厌紧紧抱在了怀里。 骨剑就在他胸口扎着。 这个动作无疑是将骨剑推向了心脏更深处。 莲厌剧烈挣扎起来:“沈椿棠,你松开!” 沈椿棠嘴角的血汩汩往外流,杏眼却执拗得仿佛撒娇,一如刚上南墟山的时候,所有人都围着她这个天赋卓绝、貌美温柔的小师妹。 只有莲厌不看她一眼,娇俏得像是嫩黄的迎春花,追逐在秦浮光身后。 沈椿棠握紧了手里的紫色发带,不顾莲厌的拍打将人抱得更紧,他说,“不松,除非你亲我一下。” 莲厌心里窝火至极,这人真是不要脸到了极致! 临死了还要恶心她一下。 离地越来越近,莲厌却被沈椿棠牢牢抱着,根本施展不了灵力。 前世对这人的厌恶和今生的累叠,莲厌狠狠一口咬在了沈椿棠的肩膀。 沈椿棠身子颤了颤,不知道是不是吐血太多的缘故,嗓音仿佛含了沙:“师姐,想活就亲我一下,就一下,额头就行……” 不知为何,莲厌竟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祈求的意味。 生死之前,亲一下而已。 莲厌闭了闭眼。 沈椿棠将少女赴死一样的表情望进眼底,杏眸里的生机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在莲厌碰触上来时,一把将人推开。 剧痛蔓延,心脏被骨剑刺穿,因为推劲儿沈椿棠重重摔在了崖底。 最后一刻,莲厌被松开,急忙运转灵力腾空。 她在空中看见沈椿棠运气不是很好的撞在一块石头上,面朝下,尖锐的石块将沈椿棠整颗心脏刺了个对穿。 莲厌落地走过去。 望着两辈子的仇敌死不瞑目满脸鲜血的面容,并没有动容。 但沈椿棠临死前的那一推,还是让她心里生出几分古怪的感觉。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沈椿棠莫非真的喜欢她? 倘若是真的,被他喜欢上,真是件很悲哀的事。 莲厌在沈椿棠尸体前站了一会儿,确认这人是真的死翘翘了。 之前觉得沈椿棠难杀,可是人真的被她杀死了,又觉得死亡是一件十分快速的事情。 莲厌本打算不管沈椿棠的尸体,她前世拜她所赐,死后也连个敛尸的人都没有。 但走出一段距离后,莲厌还是回去用落念给沈椿棠挖了个坑。 沈椿棠身上有堕妖的妖力,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死后若是被精怪动物误食,还会害了无辜性命。 一个小土堆,没有立碑。 莲厌驻足片刻,冷着脸将从沈椿棠手里扯出来的紫色发带用灵火烧为灰烬。 转身离去。 她不愿意去想沈椿棠死前那个紧紧的拥抱,也不愿意深思能在濯光宗潜伏数年,伪装成女子的沈椿棠,为什么这次会如此不谨慎。 沈椿棠就没想过骨剑不止一把? 莲厌凝望前方,没有再回头看那个小土包一眼。 有个不能不承认的事实,即便是厌恶,沈椿棠也像个阴影一样在她心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人,临死前也在算计。 倘若莲厌亲了上去,她只会恶心一瞬,但沈椿棠在她亲上去之前将她推开,放弃了拉她去死的想法,反而让莲厌惊愕的永远记住了那一幕。 约莫是在七日后,昏暗无光的末日迎来了转机。 彼时,莲厌正和偷偷尾随自己一路的裴隐年坐在个残破的茶馆里面。 茶楼已经人去楼空,桌椅板凳都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没到半月的功夫,角落里竟然还结了蛛丝。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为什么讨厌我 莲厌不知道裴隐年跟了自己多久。 开门见山道:“沈椿棠已经死了。” 裴隐年坐在她对面,眼神似乎不知道往哪里放,很局促不安很紧张的样子:“我知道。” 那日他追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沈椿棠拽着莲厌坠下山崖的那一幕。 后面也将莲厌挖坑掩埋沈椿棠的场景尽收眼底。 他想过将沈椿棠挖出来鞭尸,但人已经死了,前尘往事,身死念消。 “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女字字句句没有一点儿熟稔的寒暄,冷凝的仿佛一尊冰雕。 裴隐年心里漫上苦汁,片刻后道:“我不知道去哪里,你替我杀了沈椿棠,我欠你一个恩情。” 他绞尽脑汁,想了个不那么蹩脚的理由可以跟着她。 莲厌却斩钉截铁道:“不必。” 她顿了会儿,解释了两句:“我和沈椿棠也有仇,杀她不是因为你,更不是为了让你偿恩。” “你别跟着我。” 莲厌语气十分冷淡。 看见裴隐年,她就会想起前世飘零惨淡的五年逃亡。 她和裴隐年之间没有因果。 这人前世嘴上说跟着她是为了亲眼看见她落魄受难,但是好几回,都是他将她从那些为了高额悬赏追杀她的修士手里救回来。 裴隐年心里像是被剪刀戳刺了一下,有些微的疼痛。 他垂了会儿眉眼,默了会儿方抬起潋滟的桃花眼,翘起嘴角:“大路朝天,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腿长在我身上,你管不着吧?” 莲厌瞪了他一眼:“我有道侣了。” 裴隐年笑容一僵。 “你不要再缠着我,我很讨厌你,你感觉不出来吗?” 这话可以说是相当无情了。 裴隐年脸色果然难看下来,他默默盯着莲厌,一声不吭。 莲厌起身盯着他:“你若真因为我杀了沈椿棠而觉得欠我一个恩情,那我希望,最好,此生你与我别再相见。”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但莲厌迈出茶馆前,裴隐年低低问道:“为什么讨厌我?” 莲厌脚步只是一顿,旋即像是没听到似的离开。 * 众神凝聚神力织就的金网拦住了妖魔渊的众多妖魔。 但是几日来,妖魔渊内传出的暴怒惨叫就没有停歇过。 离得远的诸神都听得耳廓发疼,心脏紧缩,不由担心地望着以一己之力修补妖魔渊缺口的邵阗少神。 大家都在庆幸邵阗少神回归神位了。 那对自人界接上来的母子,凡人出身,却在得到成仙后见凡人的性命视为草芥。 上一任天庭之主也是自食恶果。 只可惜了邵阗少神,多纯善的小殿下,身上淌着最洁净的冰凰一脉神血,却被屡屡伤害。 邵阗少神下界诛妖,天庭之主那么多年也不曾想起这个儿子,不曾过问一句。 妖魔渊的妖魔眼睁睁看着出口禁制再度闭合,叫嚣得愈发厉害,其中一只魔魔功深厚,临关反扑,狠狠咬在了邵阗的右臂上。 众神见之大怒,万千蛛网金丝缠上那大魔头颅,梵文毕现,大魔惨叫一声,头颅被密集的蛛丝绞断,“哐啷”落地。 邵阗看了眼顺着经脉游进身体里的黑色魔息,神色不变,沾了神灵心头血的破天勾勒完禁制阵法最后一笔。 诸神全神贯注望着少神,见状后皆倾尽神力,灌注到上古禁制阵法内。 霎时,佛光流转,妖魔渊内的妖魔再也不敢聚集在出口,畏缩后退,不甘地退回了黑暗里。 邵阗将上一任天庭之主的神珠放回阵眼。 而后转身,嗓音清冽沉冷:“少神千烁,偷盗神珠,谋害天庭之主,罪不容赦,今已伏诛,自今日起,吾便是新任天庭之主,诸神可有异议?” 清冷的少神手持破天,面容俊冷,众神望之生畏,无人胆敢有异议。 只听异口同声的敬畏之声。 “愿听从天庭之主调遣,万死莫辞。” “愿听从天庭之主调遣,万死莫辞。” “……” 邵阗回到寝宫,伺候的下神将他的衣物器具纷纷搬了出来,一并腾空了前天庭之主所住的宫殿。 褚丰被众神推举出来和新任天庭之主沟通。 原因是当年天庭之主发现洛珠私下虐待小殿下后,派人将小殿下送去了极寒之地。 而负责带领小殿下去极寒之地的正是褚丰。 褚丰站到冷冰冰的天庭之主面前时,小腿都在打颤。 他和少神,不对,是个天庭之主,哪里算得上熟啊? 一路护送小殿下去极寒之地的时候,小殿下可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冷漠得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川一样。 虽然说邵阗并未惩罚他们这群看管不利的仙界老臣,但他们在碧姬夫人母子作乱时,没有及时发现和阻止,导致人间经历浩劫,也实属无能。 尽管害怕,该禀报的还是要禀报。 褚丰道:“神主,方才已经依您所言吩咐下去,十殿殿主出动了六位下界捉拿堕妖堕魔。” “另外,您以前宫内的物件已经搬去了新宫殿,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邵阗抬眸看着天宫火红的凤凰木,默了会儿说:“把这颗凤凰木……”话说了一半,他又道:“算了。” 褚丰小心翼翼看着新任的天庭之主,又看看花繁色艳的凤凰木,想到了一个传闻。 听说上一任神后特别喜欢凤凰木,当年天庭之主求娶神后的时候,神后以冰凰一族的三根冰凰凤蛊为嫁妆,佑前任天庭之主福顺安康。 上一任天庭之主也特意栽种了满殿凤凰木,佑神后余生锦绣繁华。 本来是极其浪漫的事情。 但是上任神后却在缔结婚契时多增添了一条,说但愿天道见证,若神主异心,则满殿凤凰木枯萎凋零。 谁也没想到,一语成谶。 直至多年以后,小殿下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母亲喜欢凤凰木,而他又不知前情,于是悄悄在自己的宫殿内种下了一颗凤凰木,打算等凤凰木长大开花后给母后一个惊喜。 结果,上任神后看见凤凰木后的表情可想而知。 邵阗转身离开,冷淡的嗓音散在风里:“吾要下界一趟,天庭诸事交由你打理,如有差错,归来必惩。” 第一百六十八章 当然有好处 褚丰瞪大眼,看着新神主身影消失得飞快,脸色惨白的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急声道:“神主,那日咬伤您右臂的是只魅魔,您还没让神官给您处理伤口,神主——” 魅魔虽然不是魔族最好斗的魔,但是清冷寡欲的神主沾染魅魔的魔息,会不自觉吸引人靠近。 褚丰心里咯噔一跳,却已经追不上邵阗了。 小莲蓬身上有他留下的六根凤骨,危难关头可以化为骨剑护身。 因此邵阗才没有被千烁三言两语所影响。 不过,寥寥数日不见,邵阗已经很想很想自己的小道侣了。 迫不及待想要看见她。 邵阗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小莲蓬,喜欢到他可以花漫长的时间去等莲厌喜欢上自己。 莲厌去了濯光宗。 小丸被抓的消息是前日莲厌无意中在天鉴上看见的。 堕魔堕妖现世后,被魔气侵扰的凡人修士不计其数。 那些人受魔气干扰,性情大变,肆意杀戮,和入魔了没有什么两样。 修真界正为此头疼之时,有队小门派的弟子发现了鲛人,合力将其抓捕,送去了濯光宗请各宗长老定夺。 莲厌还在天鉴里看见了大师兄。 京都阵法溃散,莲厌本来已经和秦浮光失去了联系,没想到再看见大师兄,就是在濯光宗的大殿上。 秦浮光入魔的消息人尽皆知。 如今秦浮光恢复正常,那他定然知道如何祛除魔障,訾旸以师尊的身份命令其说出实情。 南墟山正中大殿上,青年身上落了无数道目光,或审视或叱责或唏嘘。 一旁,小丸已经被喂下显出鲛身的丹药,被禁锢在般若殿上不能动弹。 訾旸语重心长,一派道貌岸然之姿:“浮光,你入魔期间所行杀戮,为师已然知晓,鲛人泪是否能去除魔气,诸位仙友也可试验,让你道明,是诸位长老给你的机会,你可考虑清楚了再言。” 再次看见訾旸虚伪的嘴脸,莲厌根本控制不住杀意。 前世被訾旸挑断经脉的痛苦此时随着沸腾的血液袭来,虽然只是幻觉,但莲厌身体也忍不住颤了一颤。 等不了那么久才去报仇了。 她已经忍不住当众揭穿訾旸虚伪恶心的面目了。 莲厌身上还有濯光宗的弟子身份令牌,稍微乔装一下,守门的弟子以为她是外出救援的弟子归山,便放了进去。 那一日,秦浮光没有像往常一样尊师重道,将师尊的话奉为圭臬。 在各宗长老弟子齐聚的般若殿。 青年声音浑厚明朗,言辞不敬:“师尊?你也配为人师表?” “修真界一直有规定,修真者不可干涉人间之事,扰乱人纲,二十年前,陈国与宁国一战,你与我父皇勾结,降雨降火,助宁国反败为胜,你当真以为此事就能欺瞒世人一辈子?” 铿锵有力的一番话令在场众人哗然变色,纷纷看向仙风道骨的濯光宗宗主訾旸。 “还有这事?” “难怪二十年前我观测的帝星方位不在南方,我还当是我道行不过推算有误……” 众人议论纷纷,也有替訾旸说话的:“訾旸宗主为何要干预人间俗世,这于他根本没有好处啊!” “当然有好处!” 一袭白衣清绝的枫露长老走上前来,神色冷然:“他助宁帝称帝,宁帝献上了幽蝶族人,助他修为连破数级,坐上濯光宗宗主之位,这便是他得到的好处!” …… 訾旸没料到闭关出来,当年那些事竟然被这么多人知道了。 但他到底是一宗之主,老奸巨猾,又是在场实力最高之人,一句“胡言乱语”,就强行用禁言咒封了二人的口。 着执法堂的弟子将枫露长老和秦浮光带去了幽闭室。 在场众修士虽然心中起疑,但外有堕魔堕妖作祟,只有濯光宗的护山大阵能庇佑他们。 谁也不敢和濯光宗宗主起冲突。 再者,众人的目标是鲛人之泪,在性命面前,什么规则什么旧事,都可以暂且搁置一二。 有弟子想说什么,却被门派长老肃穆着拦下了。 莲厌回到濯光宗,发现宗内弟子果然少了许多,大部分都是外宗的修士。 幽闭室的地形莲厌很熟悉,但是羁押在幽闭室的不止枫露长老和秦浮光,还有被重点看押起来的小丸。 小丸并没有受到刑罚,但也没被好好对待,屋子里充斥着鲛人最厌恶的臭鸡蛋味和大蒜味。 小丸看样子哭了很久,眼睛通红,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 一只幽蓝色的小蝴蝶在小丸头顶落了下来,又飞起来碰了碰小丸额头。 小丸抬起眼,看见蓝色小蝴蝶,迷茫了一瞬,随即瞳孔放大,惊愕地喃喃道:“姐姐。” 她见过莲厌用小蝴蝶进入被魔蛇盘踞的皇宫。 莲厌见她看见自己,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似乎是在安慰。 整个房间都被监视着。 小丸迷茫之后反应过来,咬着嘴唇,她这些日子应该经常咬,柔嫩的嘴唇上有好几道破口。 莲厌有些心疼,却说不出话。 小丸也没说话,只是假装伸懒腰一样将小蝴蝶揽进怀里,很轻地说:“姐姐我没事,但是隔壁的哥哥有些不太好。” 小丸隔壁关着秦浮光。 莲厌那日在天鉴的留影珠上只看见秦浮光朝訾旸亮了剑,但后面的内容就像雪花一样看不到了。 料想应该是訾旸察觉到窥视,用灵压震碎了在场所有的留影珠。 毕竟大乘期的实力,訾旸若论第二,整片大陆就无人敢称第一。 从某方面来说,訾旸切切实实验证了“成王败寇”这个词的含义。 即便在场的修士不全然糊涂,有人质疑訾旸当年修为突飞猛进的原因,在绝对实力面前,却也无人胆敢上前质问。 莲厌去看了秦浮光,他的情况果然不太好。 白衣上血迹斑斑,面前摆放着一碗馊了的饭,整个屋子蔓延着血腥味和馊臭味的混合气体。 青年盘腿坐在简易木板床上,因缺水而起皱的嘴唇紧抿,脖颈和下颌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整张脸苍白得不像话。 第一百六十九章 清算 分明才二十多岁的年纪,满头白发和憔悴的神情,宛若个被时间打磨过的长者。 莲厌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秦浮光竟然没察觉到虚灵蝶。 她微微瞪大眼,绕着青年焦躁地飞了两圈,心里一沉。 白衣上血迹渗透出来的位置让她整个身体一僵,虚灵蝶因着她情绪的巨大波动,也停在了青年背后脊柱处。 巨大的悲拗从莲厌内心升起。 秦浮光,被废掉了经脉和修仙根骨。 比起前世的自己,秦浮光被摧毁的更彻底。 断了修仙根骨,一身修为彻废不说,今生也没了再修行的希望。 难怪她惊觉师兄短短数日苍老了这般多。 莲厌心情沉重的离开了幽闭室。 她想,她约莫等不了那么多年再报仇了。 即便她等得,沦落为凡人的大师兄也等不了。 这一切罪孽的源头,都是訾旸。 倘若没有訾旸在其中算计,陈国不会覆灭,闲观师兄不会死,她的母亲不会成为交易物品,她也不会生来就被欺骗蒙蔽,最后被当做男不男女不女的妖物被迫逃亡五年。 一切结局都会改变。 莲厌无比恨訾旸,这个男人从始至今,手段都一样的卑劣阴毒。 前世斩断她的经脉。 今生斩断了忤逆他的秦浮光的经脉。 宁帝当年将她母亲作为交易给了訾旸,莲厌如今已经不会天真的以为绛雪还活着了。 沈椿棠可恨,但不是她厄难命运的罪魁祸首,訾旸才是! * 紫薇峰,长明灯灯火通明。 各大宗门的宗主齐聚一堂,共议驱魔诛妖一事。 訾旸端坐上首,神色无悲无喜,听着众宗宗主发言,一派超然之姿。 忽而进来两名衍元宗弟子,欣喜下跪:“启禀掌门,启禀各位宗主,前方传来消息,有、有神只降世诛妖。” 两名弟子眼睛明亮,灰扑扑的脸上露出希望的光彩。 各宗宗主闻言皆是一震:“当真?” 那弟子跪地道:“当真!弟子可呈上留影珠!” 说罢,一枚留影珠自手中飞出浮空,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留影珠里的持着神戟的神灵。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修真界自来敬畏神明,此时看见留影珠内金光大盛,诛魔持戟的神,更是燃起一股崇敬渴望的道心来。 端坐在上的訾旸死死盯着留影珠内的画面,那股庞大的神力击垮的似乎不止魔物,还有他的懦弱和善念。 大道无情,訾旸认定了,要想问鼎道峰,必须先做到残忍无情。 闭关这段时间,他已经将从绛雪那里炼化所得的灵力彻底吸收。 但还不够,他还无法突破到渡劫期。 他离飞升还差一步,咫尺之遥。 而这一步,只需要找到莲厌,再将曾经对绛雪做过的事情,在她身上也做一遍。 訾旸眼睛微眯,眼缝里渗出狂热。 一想到他也将成为这片大陆的传奇,在灵气稀薄的这片大陆上成为千年来再一个飞升者,他就忍不住的狂喜和兴奋起来。 莲厌会回来的。 这个由他亲自抚养,消除记忆的孩子,自小就被他养得极易操控。 他又想起给这个孩子取名的那天。 看见满池莲花,想到那个女人临死前一遍遍的幽怨曲调,他也认为秦殷莲颇不是个东西,好像是为了减轻点罪孽,把错处都推到宁帝身上,他给孩子取名莲厌。 他闭关出来后,就招来弟子问了外面的情况,也看见了秦殷莲送来的书信。 这人急得跳脚,愤怒地质问他太子为何会堕魔? 訾旸也愕然了一瞬,旋即冷笑,修仙一途,艰难坎坷,凡人懂什么大道艰险。 不过秦浮光这个弟子,他向来嫉恨他天资过人,宗内宗外的名声俨然都要压他这个当师尊的一头。 堕魔了啊,多好的事。 有神只下凡除妖诛魔,所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像是有块逼近心脏的重石总算脱落了。 訾旸看着众宗主如释重负的离开,挥手摒退了殿里其余伺候的弟子。 紫薇大殿霎时安静了下来。 烛火明灭,訾旸手指缓缓搭敲着紫檀木案,听着屋檐上的脚步声凌乱之后,殿门前缓缓走进少女的身影。 他露出一个笑容,像是长辈一样和煦:“莲儿,为师出关后就不见你,甚是担心,还听说你修为突破到了元婴?” 訾旸看着莲厌只露出筑基修为的灵力,笑容不减:“莲儿是长大了,开始防着师尊了,有事也不和师尊讲了。” 莲厌面色冷凝打断他的话:“訾旸,殿内就我们两人,何必再假惺惺的,你对我是恩是仇,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闻声,訾旸忽然哈哈大笑,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容貌清绝的少女:“看来你都知道了。” “今日,是找为师清算来了?” 莲厌抿住唇,广袖下双拳紧握:“你断掉大师兄经脉,毁其修仙根骨,不就是为了逼我现身吗?” “一年不到,你倒是成长了不少”,訾旸好整以暇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阶下他养了十几年的娇美少女。 仙人脚步轻盈,落地近乎无声,眨眼几步就欺近到莲厌身前:“听说你还醒了剑,月银剑呢?” “让为师看看你在剑术上的成长。” 訾旸语气不急不徐,但眼神透露了迫切。 这么多年了,离登天飞升的机会,就近在眼前。 不管莲厌现在是筑基期,还是用了法宝掩盖气息,訾旸都并不将她放在眼里。 莲厌已经没有武器了。 月银断了,备用灵剑也折了。 訾旸看见她半晌没拿出武器,微微蹙眉,不过这种时候,他也没有以大欺小的愧疚感。 他也没祭出灵剑,掌下聚力,一股紫色的灵球随着铺天盖地的灵压朝着莲厌的天灵盖打去。 “你好歹叫了我十几年师尊,为师给你一个痛快。” 大乘期的灵压让莲厌整个身体都动弹不了,灵力在奇经八脉里宛若被禁锢住,别说灵气,她连抬脚都艰难。 这一掌,几乎避无可避。 訾旸也已经料定了她的死期。 然而下一瞬,一柄银白色的骨剑嗖地穿破大乘期的威压,朝着訾旸面门射去。 第一百七十章 紫蟒剑 訾旸唇角溢出一声嗤笑:“你以为普通的法器法宝能对为师有用?” 他不屑于去躲,然而很快,訾旸嘴角的笑容就维持不住了。 因为那柄骨剑刺中了他的肌肤。 尽管他及时偏头躲过,但脸上依旧见了红。 自结丹后就没变过的容颜,这会儿沾了血,虽然只是一道极小的口子,但也让訾旸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这是什么?” 他已经步入大乘后期,练就金刚不破之身,这枚小小的骨剑竟然能刺破他的肌肤。 訾旸手一召,那枚骨剑被他抓在了手心,他眯眼睨着莲厌:“这就是你的底牌?” 骨剑上散发的低温让大乘后期的訾旸也感到了心脏窒息冰冷。 他试图捏断骨剑,化为齑粉,却没成功。 訾旸失去了耐心:“这骨剑确实有些威力,不过用来保命,还不够!” “自然不止骨剑”,无数虚灵蝶飞出,一股阴寒之气瞬间让远离阳光的宏伟紫薇大殿愈发阴冷。 訾旸意味不明地看着将他围住的虚灵蝶,嗓音沉稳:“你比你母亲更有本事,她和为师殊死一搏的时候,释放出的虚灵蝶不过百只。” “可惜了,你命不好。” 訾旸双指竖立,结了个繁复剑阵,背后突然紫光大现,一柄三尺玄铁长剑幻化出无数蛇影,随着一声“去”,刹那随着訾旸的手势将数千虚灵蝶吞噬殆尽。 莲厌一口血吐出,死死盯着訾旸,“难怪你从不用剑,这不是你的剑!” 濯光宗的入宗门派仙规里,记载了历任宗主明细,包括详尽佩剑。 上一任宗主琢诀的佩剑,因在醒剑后斩了头紫眼巨蟒而得名紫蟒剑,战斗时可幻化紫色巨蟒迎敌。 訾旸所用的这柄剑,分明就是紫蟒剑无疑。 訾旸被揭穿也不气恼:“那又如何?落在我手里,如今就是我的剑!” 莲厌咬牙从地上摇晃着站了起来。 訾旸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冷笑道:“不自量力!” 说罢,虚幻的小蛇在空中凝聚成一团遮天蔽日的紫色巨蟒,朝莲厌张开血盆大口,似乎要一口将其吞掉。 訾旸自然不会让紫色巨蟒一口将人吞掉,他还要炼化莲厌呢,紫色巨蟒到了莲厌头顶,变回玄铁长剑,意在一剑贯穿莲厌天灵盖。 可是千钧一发之际,那碍事的骨剑又冒了出来,兵刃相接只听“叮”的一声,紫蟒剑偏了方向,没入侧壁数寸。 訾旸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得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审视向莲厌:“你到底还有几根骨剑?” 若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他今天岂不是拿莲厌毫无办法? 莲厌心想,也没几根。 骨剑属于消耗品,用完了没法回收,不然她还真的不用怕訾旸老狗。 “老夫就不信你还有骨剑!”訾旸手一召,紫蟒剑回到他手中,又是故技重施的一剑。 碍于骨剑,他不敢亲自贴身去打,只能让紫蟒剑去试。 莲厌看出訾旸心神微乱,大喊一声:“凫鰆。” 訾旸一顿,忽觉头顶有异动响起,连忙想要后退,但已然来不及。 一头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的丑陋妖兽从天而降,发出百灵鸟一般清越的鸣声。 訾旸心道不好,下一瞬,眼前场景就变了。 那是一个清净的竹舍。 訾旸和另一名弟子跪在地上,上座坐着一位仿若修竹的墨衣男子。 訾旸听见旁边的弟子恭敬说:“弟子卞权知错,愿意领罚,请师尊原谅徒儿这次过错。” 墨衣男子抬起眼,訾旸心神大震。 恍恍惚就要跟着跪下。 但很快,訾旸反应过来,这里是幻境,他的师尊琢诀已经死了,死于他亲手所下的尸灵蛊毒里。 他也想起了他和卞权为何下跪。 那是他和卞权第一次下山历练。 訾旸的家乡小镇发生了瘟病,这瘟病不似一般的病痛能吃药痊愈,而且死尸还屡屡从义庄消失。 訾旸和卞权和一众濯光宗弟子在小镇上探查一番后,果然查出了些许端倪。 的确有魔在作祟,偷盗死尸。 卞权心高气傲,天赋上比訾旸略高一筹,出身也比訾旸好上不少,在訾旸面前一直颐指气使,处处攀比。 訾旸也很会隐藏锋芒,一直有意不和卞权争高低。 但他越是那副清淡寡欲的性子,卞权就越看他不爽,尤其是师尊,总是夸其勤奋刻苦,勤能补拙。 于是在抓魔的时候,卞权做了点手脚。 他悄悄留了点瘟病的毒,下到了訾旸爹娘的身上。 訾旸忙着抓魔,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这时候,卞权又帮着訾旸给他爹娘渡灵气。 訾旸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他爹娘身上的瘟毒是卞权下的,还对着卞权感激涕零。 到最后要消除魔物的时候,卞权将处置权交给了訾旸。 訾旸的爹娘本就身体不好,瘟毒直接要了老两口的命。 訾旸自然对这些低等魔物恨之入骨,于是大开杀戒,岂料魔物记仇,几日后,待濯光宗的弟子离开,魔物径直闯入屠戮了整个村子。 卞权下跪,正是自责没有拦住訾旸对魔物大开杀戒。 訾旸却硬着头皮不啃认错。 他向来修炼刻苦,师尊琢诀亦十分欣赏他,那一回,琢诀却眼露失望,叱其杀心太重,只顾己身,罔顾人命。 訾旸被关进禁闭室,可他心里十分不服气。 魔物屠村,这也要怪在他头上吗?又不是他唆使的! 什么心有小我无大我,什么自私无情,什么不堪雕琢? 他替爹娘报仇,何错之有? 訾旸假意认错出来已经是半年之后,卞权已经有了师尊所赐的修仙功法,修为突飞猛进,而他,仿佛被师尊遗忘了。 他耽搁了修仙最重要的半年,成了宗门内备受欺凌嘲笑的对象。 苇泊镇的一幕幕再次浮现。 已经忘却的爹娘面孔,在幻境里如此凝实,訾旸却已经不在是曾经趴在爹娘床头痛哭,恳求他们不要离开的青年了。 他一脸冷漠,大道无情,任何情感羁绊都是负累。 訾旸闭上眼,凫鰆所布幻境眨眼寂灭。 一手抓住了莲厌刺来的紫蟒剑,冷笑道:“我真是小看了你,还有凫鰆做帮手。” 第一百七十一章 相争 两人眼中都是勃发的杀意。 凫鰆是莲厌在回濯光宗的路上发现的,一开始以为是将她当做猎物的妖兽。 后来发现竟然是竹溪镇上见过的那只凫鰆。 半年多的时间,凫鰆体型没有增长多少,也依旧口不能言,却似乎还记得她,这才一路跟着她来到了濯光宗。 莲厌知道,凫鰆应当是在人间大乱后出于担心邵阗,这才一路找到了这里。 她要对付訾旸,凫鰆的幻境说不准有用。 可莲厌还是低估了大乘期的实力,凫鰆的幻境竟然困不住他一弹指的功夫。 紫蟒剑的剑尖本是朝着訾旸,然而随着訾旸灌入灵力,巨大的紫蟒脱剑而出,反朝莲厌咬去。 莲厌只能松剑后撤。 生死关头,又一枚骨剑射出,将庞大的巨蟒头顶刺了个对穿。 空气中紫色巨蟒一声凄厉哀嚎,剑身嗡鸣不止,颤落在地,没了流光。 这结果在訾旸意料之中,他摸不清莲厌还有多少把保命骨剑,但他的法器法宝可不少。 莲厌这等威力强大的神兵,总不会取之不尽。 莲厌手里的骨剑在沈椿棠那里用去两把,在訾旸手里用掉了三把,如今只剩最后一把骨剑。 她掠去紫薇大殿外,让凫鰆吸引其他宗门的修士。 今日即便是死,她也要让大陆修士看看,訾旸是何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的修为又是以何卑劣手段获得的! 訾旸畏惧着莲厌身上的骨剑,落后一步追了上去。 察觉到她要做什么,訾旸脸色难看至极:“莲儿,你这是何苦,他们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这片大陆,谁能质疑老夫,谁敢?” 他声若洪钟,猖狂至极。 莲厌被訾旸掷来的烈焰环圈住脖子,眉心紧蹙,愤怒地瞪着訾旸,掌下聚起的灵刃到了訾旸面前,就仿佛是毛毛雨,轻易被訾旸弹飞出去。 烈焰环越缩越紧,訾旸飘在半空之中,微微眯眼:“有什么本事跟底牌,都快使出来吧,你机遇不错,收拢了凫鰆,还有骨剑这种好东西,但这些宝物到了你手里,真是浪费。” 訾旸是真的觉得可惜,那几枚骨剑竟然能穿透大乘期修士的防御屏障,莫非是神物? 凫鰆撞了警妖钟,濯光宗内所有人都闻声赶了过来。 但所有人都没敢走近。 大乘期的灵压,纵使是元婴期的长老都无法抵抗,更别说在场的大部分都是金丹一下修为。 外宗弟子许多不认识莲厌,但是濯光宗的弟子认识,见状惊呼道:“莲厌大师姐!” 听到惊呼的外宗弟子疑惑:“那不是一只妖吗?” 若莲厌此时能回头去看,就能发现惊呼的小弟子正是自己曾经从吕志手里救下的那名弟子。 小弟子慌忙摇头:“不是的,莲厌大师姐是幽蝶族,幽蝶族算妖吗?” 那可是三百年前净化了南海战场怨灵的族群。 修真界已经很对不起幽蝶族了。 如今几十年都没有一个幽蝶族人再出现,宗主为何要杀大师姐? “救救莲厌大师姐吧……”小弟子焦急地在每一个外宗长老面前哀求,急得眼圈都红了。 可他只是筑基修为,在大乘期宗主的灵压下,连双腿都是软的。 莲厌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缓慢艰难,她约莫是要死了。 訾旸以为她两只手抓着烈焰环是试图将烈焰环掰开,殊不知莲厌在死死压住最后一根骨剑。 没有用的。 今日本就是以卵击石,她已经拼尽了全力。 用自己一条命去揭穿訾旸的真面目,是挺亏的,但是没办法啊,她看见天赋绝佳的大师兄被毁去修仙根骨,沦为废人,看见小丸沦为血袋,看见昔日待她最好的枫露长老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再想到自己……真就忍不下去啊。 她怕她忍了,几十年数百年后即便她修为达到了大乘期,可那时候訾旸也已经飞升了。 她还能找谁报仇雪恨? “诸位道友来得正好,孽徒心术不正,以妖身潜入濯光宗,老夫悉心教导多年,却养出了个想要弑师的逆徒,今日就请诸位道友见证老夫清理门庭。” 一片唏嘘之声里,莲厌纤细的脖颈彻底被绞紧,整具身体腾空起来,窒息到脱力。 手上劲儿一松,最后一枚骨剑化为流光朝着訾旸射去。 訾旸早有防范,凝起护身灵盾还不够,施术抓来两名弟子挡在了身前。 两名弟子临死前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咽了气。 訾旸将两具尸体随意抛开,怒喝道:“妖物竟敢伤尔同门,当诛!” 在场修士谁也不是傻子,面部表情有那么一刻失去了管理,这两个弟子是谁杀的,当他们瞎吗? 又一枚烈焰环从訾旸手中甩了出去,将莲厌手臂和腰身牢牢束缚住。 这一对烈焰环乃是子母环,两者离得近了,威力更大。 有识得子母环的宗派长老,都纷纷摇头:“必死无疑,救不了。” 修仙界强者为尊,十个出窍期的大能在大乘期修士面前,也如同蝼蚁。 不过是个并不相熟的幽蝶族人,谁又会为了她得罪訾旸。 訾旸看着莲厌身上再也没有骨剑飞出,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眼神却冷酷异常,一字一顿道:“逆徒受死!” 烈焰子母环越收越紧,那名曾经被莲厌救下来的小弟子跪在地上,眼神绝望。 就在这时,一道雷电毫无预兆地劈了下来,正落在訾旸原先站的位置。 訾旸虽没有受伤,但眉头已经拧了起来,看向捣他好事的人:“闲观?” 他记得这个弟子,同尘真人座下,天赋不比秦浮光差上多少,灵根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雷灵根。 同尘真人和几位长老都在京都死了,他原以为闲观也该是死了,没想到今日跑来碍他的事。 闲观站在莲厌面前,神色凝重,掌下灵力聚集试图替莲厌取下烈焰子母环。 身后传来一身冷笑,訾旸掸了掸衣袍上被雷电击出来的黑灰,看向青年:“魂魄都有残缺,竟然还跑来送死!” “这烈焰子母环是老夫融入精血炼制,只听取老夫的号令,一个融了点大妖气息的残魂,也想来老夫收下抢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 蝼蚁也可撼树 訾旸话音一落,闲观果然发现莲厌脸色愈发的白,他渡进去的灵力宛若泥牛入海。 烈焰子母环套住的是莲厌的脖颈,闲观不敢用剑去砍,眼神一暗,长剑直指苍穹,霎时,乌云密布,粗壮的雷电在云层翻滚。 底下众修士一惊,心道濯光宗不愧是修仙第一大宗。 前有剑修天才秦浮光,后有能引雷的雷灵根弟子。 只是前几日秦浮光被剔除修仙根骨,几十年修为眨眼散尽,今日这个叫闲观的青年,怕也凶多吉少。 这么高的天资属性,怎么就将自己弄得只剩下个残魂残魄? 众人心中一边疑惑,一边看向战局。 闲观那日引走天谴劫雷后,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最后却在杂木丛中醒了过来。 他记得自己被很多道劫雷追着劈中,苍穹内的嗡鸣雷声仿佛要将他整个身子都劈成粉末。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飘荡起来,冷漠地看着被无情天劫惩罚的躯体。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留念的了,家国已亡,父母已死,大仇已报,一切都无所谓了。 可是就在他打算放弃挣扎的时候,他脑海里浮起一张明媚娇俏的脸来,其实还是有留念的,如果死了,没了来生,就再也见不到了。 闲观想到宁帝和訾旸的勾结龌龊,想到那个命运比他好不了多少的少女,想到闲观临死前的嘱托。 他突然有了求生欲望,拼死也要与天抗衡,他拼了命的将劈落在身上的劫雷往体内引,再运用自己的雷属性去吸纳。 他想,訾旸出关后一定不会放过莲厌,即便是看在闲观对他的嘱托上,他陈珩也要殊死一搏,护住莲厌。 陈珩卑微地想,如果自己是为了莲厌师妹而死,她会不会记得自己更久一点,记得有个人叫陈珩,而非闲观。 巨大的雷柱从灰蒙蒙的云层里露了出来,伴随着震破耳膜的雷鸣声,四周雷电聚集扭曲,最终汇聚在灵剑的三棱尖端。 陈珩眸光坚毅,一剑斩落。 雷电的滋滋声和强大的雷压铺天盖地袭来,訾旸却站着不动,嘴里轻声道了句:“有几分本事。” 随后一道紫色盾屏与强大的雷电相击,爆发出的流光让周围所有修士眼睛都失明了一瞬。 待缓过神,众人再去看战况,就见那青年的身体宛若破布一般被震飞了出去。 雷电消失,灵剑在半空中就断成了数截。 訾旸安然无恙,但脸色却不大好,雷术虽然没有击破他用灵力竖起来的盾牌,但也让盾牌有了几缕裂痕。 他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原来只要给蝼蚁成长的时间,蝼蚁也可撼树。 陈珩并未摔落在地,凫鰆在半空中接住了他。 訾旸凝聚盾屏时没办法兼顾烈焰子母环,莲厌得以喘息,但烈焰子母环并未松开她,莲厌只能再次释放出虚灵蝶。 无数虚灵蝶飞在空中,在场有修为低的弟子并看不见此等瑰丽的景色,只看见旁边师兄一副看呆了的样子不明所以。 “发生什么了?” 莲厌这次释放的虚灵蝶,前所未有的多,多到她额头开始发疼,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低阶修士虽然看不见漫天蝴蝶,但是看见了另一幕,惊讶道:“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变成蓝色的了,传说竟然是真的!” 传说最强大的幽蝶族人,眼睛是深蓝色,一己之力就可净化千千万万怨灵。 但是当年捕捉了那么多幽蝶族人,有眼底浅蓝的,却从没有过纯蓝的。 这是幽蝶族最强大的存在。 有人率先开口:“幽蝶族渡化先辈之恩,小子没齿难忘,今日即便是死,也要护住幽蝶族的血脉!否则日后,倘若再有魔妖来袭,我等战死生怨,还有谁能来渡化我等,为我等争取投胎转世机会,引渡冥界?” 此言一出,众人开始躁动起来。 那人还在继续,声音夹杂灵力传递深远:“当年修真界大肆屠杀幽蝶族人炼化,是小子懦弱无能,没有站出来,可今日,即便是死,小子也不愿意再做忘恩负义的龟孙小辈!” “小子黄阳,去也!” 訾旸冷冷看着冲来送死的无名小辈,嗤笑一声,一击灵球打过去,直接洞穿了青年的胸腹。 “不知死活”,訾旸意在杀鸡儆猴,根本没有留手。 目光往四周一扫,露出了个虚伪笑容:“竟然同情一只妖物,也不知是哪派教出的高徒?” 事到如今,訾旸还没卸下假面。 有那么几个因着黄阳的话心生激荡豪气的修士,看见黄阳的尸体和大乘期的实力后,也迈不动步子了。 訾旸信步往前,盾屏在他身前挡住了数以千计的虚灵蝶。 控制烈焰子母环的灵力竟然被虚灵蝶冻结了一瞬,訾旸眸子微眯,心中生出几分急躁。 今日一波三折,让他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袍袖一掀,无数粘在盾屏上的虚灵蝶仿佛被罡风刮过,支离破碎,无声无息的坠落在地,令人心悸。 訾旸踏着虚灵蝶的尸体,一双厉目看着莲厌,皮笑肉不笑道:“你那骨剑没有了吧?” 莲厌担忧的视线从闲观身上收回来,甫一对上訾旸阴鸷的目光就听他道:“不必看了,只剩残魂残魄还来送死,老夫自然全了他的心愿。” “他和你是少时好友,为师送你俩一程,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莲厌双拳紧握。 訾旸窥见她眸中恨意,嘴角勾了勾,烈焰子母环再次箍紧莲厌纤细的脖颈,“这一回,老夫看看谁还能救你!” 话音未落,一股庞大的神压伴随着低沉愠怒的声音从上至下压来。 “谁敢动吾妻?” 烈焰子母环倏地绷断。 众人哗然,双膝发软。 訾旸惊恐地后退,看向一步十丈,由远及近的清俊少年。 那绝不是灵力可以达到的威压。 訾旸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捏住,眼睛瞪大,不可置信。 吾妻? 弟子向他禀告过,说莲厌和一个凡人结为了道侣,他从未放在心上,可这时訾旸一颗心仿佛浸入了冰谷之中,沉重冰冷。 第一百七十三章 訾旸之死 他想到那些能穿破他大乘期盾屏的骨剑。 绝非俗物。 旁人眼中,只觑见訾旸面色扭曲,额上冷汗涔涔,只有訾旸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脏真的被什么攫住了。 “砰——” 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爆开,散出汁液。 訾旸瞳孔巨颤,一手按住心脏的位置,咬牙挤出断断续续的话:“你是、谁?” 清冷如玉的少年银冠墨发,负手睥睨:“吾名邵阗,待下地府,可报吾名讳。” 这是訾旸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訾旸眼睛死死睁着,死不瞑目,他就差一步啊,养了那么多年的幽蝶族人,他只差一步即可飞升了。 莲厌吃惊地看着没了气息重重倒地的訾旸,杏眸一眨不眨。 就这么死了? 她坐在地上,抬眼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小道侣。 不知道作何反应。 直到小道侣的手抚上她的脖子,被烈焰子母环灼烧勒紧的皮肤上传来微凉的触感,莲厌才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 莲厌嗓子有点哑,说话时还很疼,但还是忍耐着问:“天上的事情,你处理好了?” 邵阗看着她,黑眸里的愠怒还未停歇,他一只手按住莲厌肩膀,沉声说:“别动。” 莲厌咽了口口水,瞬间疼得脸眉毛拧成了毛线团。 她感到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上脖颈,似乎还有一股香气,莲厌看不见后面,心里愈发怪异。 尤其是在余光瞥见那些宗门长老啊弟子啊都没走,齐刷刷扛着神压往这边看。 莲厌想到邵阗那句“吾妻”,脸微微有些发热,下一瞬,看见凫鰆驮着闲观走过来,那点绯红又变成了惨白。 她颤抖地抓住邵阗袖子,嗓音粗哑:“你能帮我救救闲观师兄吗?” 邵阗垂眸,对上少女祈求的眼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卷翘的睫毛在看见莲厌脖颈上难消的红痕上颤了几下:“我来晚了。” 莲厌摇头,想说不晚,我本来也不想拖累你的,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们两个本来就不是真道侣,如今邵阗是天神,那他们之间的差距更大了。 似乎不想听见她后面的话,邵阗起身朝着凫鰆走去。 凫鰆嗅到主人的气息,亲昵地蹭了上来。 凫鰆丑陋的体型上,镶嵌了一双柔软明亮的眼睛,喜悦过后,它矮下身,将背上的青年缓缓放了下来。 莲厌走过来,抿了抿唇,轻声问:“能救吗?” 他记得闲观师兄引走了劫雷,杀掉人皇那般严重的天谴,闲观师兄竟然承受下来了。 訾旸说闲观师兄缺了魂和魄,却还赶来救了她。 不对,不是闲观师兄。 莲厌脸色苍白,是陈国故太子陈珩。 这个很陌生的名字,却在前世和今生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为她豁出性命。 “能救”,邵阗面不改色地用神力保留住陈珩的尸身。 陈珩的魂魄已经不在体内,需要让黑白无常清魂,不过不着急,先让陈珩的魂魄喝过孟婆汤也不迟。 訾旸已死,坠世的堕妖堕魔已除,天地又恢复了一派清明。 碧绿的莲池像是暑热天气里的一片绿洲,莲厌摘了好多个莲蓬,倒也不是贪吃,主要是修炼得乏味了,自己找些趣事做。 邵阗果然言出必行,陈桁被救回来了。 莲厌之前不知道邵阗在和沈椿棠交手之后,如何在婚礼的当天死而复活,还有被沈椿棠从三绝峰扔下来后也奇迹活着。 后来邵阗在她眼前一拂,给她开了天眼。 看见拿着哭丧棒和勾魂索的黑白无常,莲厌愣了愣,眨了眨眼,心说不愧是关系户。 只要魂魄没有散尽,黑白无常都能搜索到残魂残魄,再加以融合,让人死而复生。 陈桁的命簿异常,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收走的魂魄,却晚收了二十年,一直是冥界重点抓捕矫正对象。 因此找到陈桁的残魂并没用多长时间,只是黑白无常疑惑的是,神主让他们迟一会儿再讲陈桁的残魂凝时送去还阳。 黑白无常不懂,但黑白无常照做。 醒后的陈桁忘却了所有,他喝了孟婆汤,忘记了家国仇恨,也忘记了濯光宗。 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大妖拈花看中内心充满仇恨的小太子陈桁时,就吞噬过他的怨念。 但是家国仇恨,虽死不敢忘怀。 小陈桁为了铭记仇恨,拈花为了源源不绝地吸食怨念,于是日复一日的将陈国灭国的惨状、百姓的哀嚎、陈皇握着小太子的手捅杀皇族的一幕植入小陈桁的记忆里。 那年,陈桁以闲观的身份回到濯光宗,口不敢言,也不敢照镜子,身上的皮肤不是自己的,骨骼也被重塑过,他躲在角落里,脑海里全是陈国子民的哀嚎和惨叫。 以及陈国皇室浸染了北国风雪的殷红。 他听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问他要礼物,努力的、小心翼翼的陪着他,和他说话。 陈桁不敢出声,他的声音和闲观迥然不同,一出声,就会惹人怀疑。 他也不敢把冰凌花推过去,他怕那个黑暗里唯一肯陪着他的人拿了冰凌花走掉,怕脑海里只剩下哀嚎和惨叫。 他就那样听着,到后面小姑娘不讲话了,他眼神慌张,迟疑着敲了敲地面,却不吭声。 那小姑娘知道他在听,在黑暗里笑了笑,犹如银铃,她说:“闲观师兄你别怕,我没走呢。” 莲厌那天站在南墟山上,没有走上前相送,但目光一直追随着青年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她想,忘却前尘也好,陈桁喝了孟婆汤,后半生终于可以活得轻松一点了。 山风吹得青年衣袂飘飘,莲厌恍惚察觉时间真是一把利器,悄然无息地偷走了一切。 莲厌坐在凉亭里剥莲子。 翠绿的外皮下,剥出来的莲子白白嫩嫩,莲厌挑了几个嫩的,也没去芽,就那样抛进了嘴里。 看到邵阗走过来时,一颗莲子忘记了嚼,呛得莲厌咳嗽了好几声,脸都憋红了。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莲厌不自觉地坐得端正了些,眼神难掩尴尬:“你身上的魅魔气息消掉了?” 这事还得从那天她小道侣天神下凡一样解救了她说起。 这种英雄救美一样的桥段,莲厌也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过似乎欠小道侣的情分越来越多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魅魔陷阱 那天和邵阗回了天璇峰,莲厌就去问那些骨剑是什么? 不止訾旸好奇,她也想问清楚,这决定了她将来要偿还邵阗多少东西去抵消。 莲厌这个人性格如此,两人又不是真正的道侣,她就将界限划得很开。 你是你的,我是我的,我的可以给你,但你的给我我就会记着,寻着哪天有机会了补偿你或者还给你。 邵阗跟着她走进屋子,他已经敛去了神压,但神珠归体,神躯也容光焕发,不似先前那般死气沉沉。 从前邵阗就已经长得非常好看了,只是眼神阴郁了些,容色显得又冷又恹。 如今的邵阗五官无一不精绝,怎么形容了,玉还是那块冷玉,但被雕琢得更艳更亮了,丢到人堆里能第一眼就瞧见。 莲厌听小道侣语气平平说:“冰凰凤骨。” 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对上邵阗那双冰冷漠然地眸子,心脏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凤骨,骨头啊。 莲厌下一刻想,这怎么还啊? 她垂眸的时候,没看见邵阗已经走了过来,两人几乎面对面站着,邵阗问:“你在想什么?” 莲厌猝然抬起眼,就对上了那双深邃的黑眸,她怔了会儿,觉得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她吸了进去。 眼前小道侣的脸也变得不那么冷峻了,似乎在朝着她笑。 莲厌仿佛陷入了一种魔障里,觉得小道侣身上还散发出了很诱人的香味,很甜,让她想凑上去咬一口。 那果子也很乖,一动不动的,她踮着脚咬过去,唔,果肉还挺软。 莲厌又咬上果子,没吸到津液,她皱了皱眉,刚要不满地退开,果子自己凑了过来。 这一回她尝到了,好甜好香,就是果子爱跑,她蹙着眉不断去追。 邵阗嘴里咬着仙界的琥珀果,焰红色的汁液将他嘴唇染得彤艳,嘴里一股清甜的果香。 暗色的眸子看着整个钻进他怀里的小仙子,故作矜持地将人扶住:“小莲蓬,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莲厌脸色酡红,她觉得那果子好好吃,就是吃完怎么后劲儿有点大,像醉了一样。 她努力睁大眼睛,含含糊糊说:“吃果子啊,好甜的果子啊……” 邵阗喉结一滚,嗓音低沉:“这是天界的琥珀果,一颗可抵千年陈酿,不可多食。” 莲厌懵怔了一会儿,就见那颗果子散发着清香,在眼前一张一合的,她哼唧一下凑过去吧唧上了。 妖魔渊里的魅魔,修为不浅。 莲厌醒来的时候,昨夜的一幕幕惊悚浮现,她主动求爱的各种强势和邵阗被迫依她的叹息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莲厌脸噌的一下红透了。 她昨晚都做了什么? 不是,邵阗好端端地吃什么琥珀果? 不对,她为什么会把邵阗的嘴巴看成一颗果子? 莲厌将被褥拉过头顶,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这算什么啊啊啊啊啊! 如果她跟邵阗说,昨晚的一切你都忘了吧,我不是求爱,我就是看错了,眼花了,对方会信吗? 莲厌在床上墨迹着不敢下床面对。 甚至有了卷铺盖跑路的想法。 但不等她思考好对策,邵阗就神色从容地走了进来,看了眼榻上茫然心虚的莲厌,淡声道:“吃早膳吗?我熬了红枣莲子粥。” 莲厌不知道邵阗如何能这般淡定的。 硬着头皮去喝了粥,两人和从前一样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邵阗喝粥吃饭一样斯文。 莲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眼心虚地看过去:“昨天晚上……” 她话还没说完,邵阗长睫就颤了颤,和她四目相对,从容解释:“封印妖魔渊的时候,一只魅魔伤了我右臂,魔息入体,昨晚你陷入了魔障。” 莲厌瞪大眼睛,她就说她不会是那么饥渴的人吧! “那……那你为什么不制住我?”莲厌小声疑惑,“还有琥珀果,你怎么随身带着果子。” 邵阗眼皮颤了颤,一问一答:“魅魔的魔息我暂时控制不住,需要回天庭去净池涤荡祛除。你我是夫妻,你想要,我不该拒绝。” “琥珀果里蕴育的灵气充足,于你修行有益,路过,带了几颗给你。” 莲厌被他这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弄得脸更红了,倒也不必解释的如此清楚。 她咬了咬唇,还是觉得不对:“可你昨晚把果子咬在了嘴里,勾着我、勾我……”后面的话她羞于启齿。 邵阗长得太像正直清冷的谪仙了,一点也不像是那种诡计多端心机深沉去勾引人的妖精。 邵阗将小仙子通红的耳根收入眼底,品了一口莲子粥,气定神闲:“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情趣。” 莲厌脑子嗡的一片空白。 她喜欢? 她的小道侣对她到底有什么误解! 莲厌内心咆哮了会儿,又心虚地低下头,好吧,实话说,她小道侣的技术确实很好,也是她自己主动凑上去的。 莲厌不吭声了,最后落下一句:“你回天庭先去祛除魅魔气息吧,谢谢你赶来救我,我会报答的。” 邵阗听见那声礼貌的“谢谢”,略微蹙了下眉,看着头都要埋进粥碗里的小仙子,没有反驳。 慢慢来吧,他想,他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日子还长。 邵阗抿了抿唇,停下了步子:“你不想看见我?” 莲厌眼珠滚了滚,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来吃莲子吗?我剥了好多。” 莲厌两手并拢捧了莲子小跑过去,却不敢去看邵阗的眼睛。 那天晚上就是看着邵阗的眼睛陷进去的,后面她想了很久,为什么那天晚上就陷进去了,清晨两人一起喝粥的时候就没有? 难道魅魔气息发动还分时间? 邵阗看着小仙子灵动的大眼睛左转右动就是不看自己,清冷的眸光微微晃动:“魅魔的气息已经祛除干净了。” 本来在净池内需要涤荡七七四十九天,但为了缩短时间,褚丰眼睁睁看着每日只能涤荡一炷香的净池内,神主几乎全天到晚泡着,包括处理天庭要务时,也都是在净池内处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从未爱过 褚丰难以言喻自己的心情,将此事和仙界同僚说了。 众神都分外好奇神主在人间的妻子长得如何绝世,竟然将清冷无情的神主迷得神魂颠倒,三天两头往下界跑。 结果众神悄悄取出尘世镜欲要偷窥,刚看见神主凡妻的脸,就被一股巨力反弹出去。 尘世镜粉身碎裂,迸溅的碎片险些插进众神眼珠子。 神主未免也太护食了。 未来神后总也是要入天庭的,还不让人看看。 众神唏嘘不止,但神主不让看,谁也不敢再用尘世镜偷窥。 好在未来神后的容颜他们是见过了,樱唇琼鼻,长得小巧玲珑的,眼睛却水汪汪的很灵动,看上去并不难相处。 邵阗回来后,没等莲厌安排,就住进了两人大婚时的房间。 莲厌觉得不太自在,但是两人不久前才因为自己的主动发生了那种事,她刻意回避的话又说不过去。 幸好邵阗没有执意提出同榻。 莲厌睡在外间的罗汉床上,邵阗睡在里间的拔步床上,一开始莲厌还有些睡不踏实,睡不着她就爬起来修炼。 几日过去后,莲厌也习惯了,入睡很安稳。 濯光宗内,其余宗派的弟子陆续离开。 如今掌事的是枫露长老。 除却不知所踪的卞权长老,濯光宗如今剩下的辈分高的修士只剩下枫露长老,论资历,由她担任濯光宗新一任宗主,无人异议。 小丸暂时没有回南海,被众修士抓捕的绝望心慌,让天真无邪的鲛人少女明白了人间并不安全。 她一直以来都被籁生保护的太好,低估了人心险恶,她想留在濯光宗里等籁生回来,枫露长老没有拒绝。 尘埃落定后,枫露长老曾经唤弟子招莲厌去过瑶光峰,问她:“见过沈椿棠吗?” 莲厌实话回道:“我杀了她。” 枫露长老凝望着她,幽幽叹息,没有指责也没有很强的情绪表露,只淡淡道:“沈椿棠杀掉各峰长老的时候,我问过他,为何不杀我?” “他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便知道,他并非完全无情无义之人。后来我去调查宗内人员户籍记录,发现了他的身世。” 枫露长老抿住嘴,默了会儿取出一盏已灭的魂灯:“他已经死了,前尘往事已了却,近来我却屡屡梦见他,他见了我也不吭声,睁着一双大眼,瘦骨嶙峋浑身血迹,想来过得不好,他唤我一声师尊,我想拜托你,若你修为提升,可去冥界,帮我渡化他。” 莲厌目光从刻着沈椿棠三个字的魂灯上挪开,缓缓启唇:“好。” 枫露长老松了口气,又从怀里递出一封信来。 “这是浮光让我交给你的,他已经走了。” 秦浮光断掉的修仙根骨,莲厌求一求邵阗,或许不用求,邵阗就能给他续接上。 神灵,在世人眼中是无所不能的。 但是秦浮光拒绝了。 他说:“我过不去心中的魔障,我入过魔,杀过人,无法再修仙,即便修了,也难再登峰顶。” 曾经的秦浮光,将修炼看得比命还要重要。 为了提升修为,他能孤身闯秘境,不惧生死。 他的本命剑长啸,是为了守护而挥。 可是他拼命要守护的宁国,是父皇用苟且手段夺建起来的,他视为羸弱善良的子民,曾面目可憎的只要他死。 他年少慕艾放进心里的少女,实则是敬仰的师尊所设的圈套。 一切的一切,和他的理想相悖。 訾旸为了飞升,不择手段,秦浮光不希望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从修真界人人称颂的剑修天才,跌落成灵根经脉被废的凡人,倘若秦浮光愿意,他可以从头来过,可他忽然找不到修炼的意义了。 没有喜欢的人相伴,没有需要守护的子民,自己从头至尾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而已,被父皇当做质子送上南墟山,被訾旸当做一个牵引妹妹性转为女的工具和妹妹订婚。 秦浮光的心声和沮丧,自然没写进那封信里。 信中只说了他要回帝都找寻母后骨骸下葬,让莲厌不必寻他,说他也想体验一下当被守护的平民百姓的感觉。 信笺上说得最多的三个字还是“对不起”。 替父皇道歉。 替母后道歉。 更多的是自己觉得对不起。 父皇用阵法困住他,让他放弃,他第一次撒了谎,他答应放弃,回到濯光宗却根本不愿意去想、去提退亲一事。 他选择了用历练的方式逃避。 选择了跟沈椿棠一起执行任务,让莲厌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好,让莲厌死心,想以此从莲厌口中听到一些能让他死心的难听之词。 可是少女的性格就像是六月的天,伤心过后很快就自我调节成了艳阳高照,跟他说:“大师兄,我哪里惹你生气啦,你不要跟我计较好不好?你说哪里错了,我以后保证不犯了。” 秦浮光拒绝不了这样的莲厌,更舍不得说一句两句重话。 每每在心底下定决心的远离,总在少女笑颜如花乳燕投林一样朝他飞奔过来时崩溃瓦解。 秦浮光知道,他永远不可能主动提出解除婚姻这样的事。 竹溪镇归来,訾旸给他递讯,告知他莲厌要解除婚约,问他做了什么惹莲厌生那么大气,那般决绝? 秦浮光懵了。 那一瞬间,释然纠结悲伤不可置信情理之中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直到两人的定情信物太极双生鱼玉佩在半空中被訾旸一击粉碎,秦浮光才感觉有什么东西是彻底在心口破裂了。 解除婚约,师妹没有一点儿的伤怀落寞,她甚至笑吟吟的同他说:“只是解了一桩婚约,大师兄于我而言,是永远的大师兄。” 秦浮光并没有因为这句话高兴。 因为他知道,莲厌说的是实话。 秦浮光对莲厌来说,只是少时选择的一个玩伴,在懵懂不知情爱的年纪择定的未来道侣,那个未来道侣可以是他,也可以是闲观。 可是莲厌对秦浮光来说,是少年的心动,是一生所爱。 他从来没爱上过除了莲厌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可你先前说不喜欢的 他也是在两人解除婚约后,第一个认识到沈椿棠喜欢莲厌的人。 那样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的少女,谁会不喜欢呢? 尤其是他早就发现那个刚入门的小师妹,其实是个撒谎精。 只是那时秦浮光没想到,撒谎精沈椿棠竟然会是个男子。 秦浮光希望自己的余生能过得快一点,生命的终结对他而言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 莲厌觉得很古怪,她吃晚饭的时候问邵阗:“你在凡间住着,真的不会有问题吗?天上没有事务要处理吗?” 邵阗眼皮未抬,淡淡说:“天上还有别的神仙。” 莲厌“哦”了一声。 邵阗知道她这是在赶他走,又不好意思明说,隔三差五的拐着弯问呢。 两人吃罢饭,莲厌就回屋收拾东西。 她乾坤袋里的东西更多了,都是枫露长老塞给她的,有辅助修炼的法器法宝,还有许多灵石和灵剑。 月银剑被沈椿棠毁了后,莲厌其实就不打算用灵剑了。 但枫露长老的心意她不好意思拒绝,只能都带着。 她知道枫露长老心底还是惦记着沈椿棠,毕竟沈椿棠天赋卓绝,倘若不走歪路,作为枫露长老的亲传弟子,未来定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幽蝶族诞生于阴阳交界处,实力提升后,往转冥界人间也是极其轻松的事。 约莫沈椿棠真的给枫露长老托了很多梦吧。 反正莲厌是从没梦见过沈椿棠的,那人即便是死了,她还是打心底里厌恶。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沈椿棠固然可怜不假,但她做的那些错事制造出了不止一个可怜人出来。 莲厌拍拍乾坤袋,神色淡定往外走,脚步却在跨过门槛时犹豫着退了回去。 还是要跟邵阗吱一声吧? 莲厌其实对两人目前的关系挺尴尬的,邵阗帮了她那么多,凤骨都给了她当保命法宝,还替她杀了訾旸。 莲厌也不傻,她觉得邵阗应当是有些喜欢自己的,所以宁愿在天璇峰住着,也不回天界。 这些日子莲厌也考虑了很久自己对邵阗的感情和前世对大师兄的感情。 然后她就发现了一个非常可悲但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她其实并没有爱过大师兄。 前世不断追逐秦浮光,仅仅是因为她在濯光宗臭名昭着,只有大师兄待她一如往昔,她是因着两人未来道侣的身份,自然而然的想要寻求大师兄的庇护和怜惜。 她愿意和大师兄在一起一辈子,但是分开也未尝不可。 濯光宗就一对曾经结为道侣但后面分开的夫妻,枫露长老也从来不提和昆霖仙君的过往,莲厌没有可以参照的对象。 她不爱秦浮光这一真相还是在訾旸击碎太极双生鱼玉佩时她发现的。 她是当真没有一丁点的伤心难过。 莲厌前世躲藏青楼的时候,收留她的那个妓子在面对恩客时欢快沉沦的喘息和收银两时的笑容也都不是假的。 但是恩客一走,妓子笑脸一收,就开始忿忿不平跟莲厌抱怨做了那么多次只给这么一丁点,抠到骨子眼里去了。 莲厌很好奇:“你刚刚说让他下次再来?你难道不喜欢他吗?不是想再见到他吗?” 妓子听了这话,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好一会儿才盯着她头上缠紧的黑布说:“哎哟我的傻姑娘,我喜欢他什么?喜欢他家里有七八房小妾还往青楼跑?喜欢他背上带着别的女人的印子让我给他爽?还是喜欢他满嘴口臭?不是为了银子,谁让他再来?” 莲厌懵懵懂懂:“可那些来找你的人里,没有一个是你真心喜欢的吗?” 妓子“噗嗤”一笑:“真心值几个钱?我们这样的人,交了真心,就等于交了命出去。” 莲厌还不是很明白,她那时想到了秦浮光,想到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大师兄却不曾来找过她,难道大师兄待她也不是真心的吗? 妓子见她垂着头不说话了,也不再理睬,坐在床上数今儿挣了多少钱。 过了会儿,听那个头脸都蒙在黑布里的姑娘问:“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妓子头也不抬:“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守寡一辈子。” 说完,妓子“啊”了声抬头:“那是心上人死了的情况下,若是活着那便是,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守身如玉一辈子。” 莲厌怔然,那一夜都没再说话。 “你要去哪儿?” 还没等莲厌纠结好要不要跟邵阗打声招呼,斜侧方就传来了低沉悦耳的声音。 莲厌站定,转脸就看见了不知道何时走过来,又在廊下站了多久的邵阗。 对上那双清冷无欲的眼睛,她莫名的心虚,咽了口唾沫才说:“我接了个宗门任务,下山历练一段时间。” 邵阗没有说话,乌黑的眼眸幽幽地看着她。 莲厌说:“我刚刚准备去跟你说这个事来着,没打算不辞而别的。” 半晌,邵阗才给了回应:“去多久?” 这就好像妻子要回娘家,丈夫舍不得,问妻子要回家多久一样。 莲厌说:“我也不知道,接了好几个任务呢。” “躲我?” 邵阗声音不咸不淡,莲厌却从微微扬起的后调里听出一点儿愠意。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如实说:“是”,说完她又咬了下嘴唇,很复杂不解地看着邵阗,“你真的不喜欢我吗?为什么把凤骨都给了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莲厌快被邵阗冰冷沉寂的目光看得手足无措时,听到对方清清冷冷回了几个字:“喜欢。” 莲厌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下意识反驳:“可你先前说不喜欢的。” 不是说只结为道侣,不谈情爱吗? 莲厌有一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觉,她起先和邵阗结为道侣,一则是为了辟除邵阗炉鼎的谣言,二则是为了更方便亲近贴贴提升修为。 自己心思不纯在先,最后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邵阗面对少女的诘问,毫不面色地说:“我之前若说喜欢,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答案自然是不会,情债最难还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我来看你了闲观师兄 莲厌嘴唇动了动,不可置信清冷寡言的少年心思竟然这么深沉,她一直以为他很单纯来着。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邵阗薄唇紧抿,乌黑清冷的眼珠里满满都是少女娇俏懵怔的脸。 莲厌嘴唇张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可你也骗我了。”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但莲厌被邵阗堵着,最终还是没离开南墟山。 得知了邵阗的心意,莲厌一连数日都在躲着他走,连一日三餐也不去吃了。 这种反应,连莲厌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她不是怯懦的人,但是面对一个喜欢自己,而自己不想给回应的人,她就是会觉得看见对方十分尴尬。 莲厌每日天还不亮就去紫林海修炼,万籁俱寂时才归峰。 邵阗似乎也知道她在躲着他,并未阻拦。 半月后,莲厌让纸人童子递了封信给邵阗,自己则悄悄溜下了南墟山。 原本说好离开也会打声招呼的莲厌,一路步伐轻快飞下南墟山,朝着北国去了。 邵阗看完信,冷峻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纸人童子却觉出一股寒凉之气,无辜地低头看了看结成冰的纸腿。 * 在去北国的路上,莲厌一开始还担心邵阗会追上来。 在邵阗说“喜欢她”后,莲厌才发现她一直以为的小白花道侣,其实并不是那么单纯善良,他也会说谎。 这让莲厌想起之前外门弟子数人误食丹药遇害一事,她原本一直以为这件事肯定是沈椿棠在丹药上做了手脚。 可是如今想想,沈椿棠才在冰谷一事上害她,怎么还会在她疗伤丹药上做手脚? 那时刚重生回来的莲厌看沈椿棠满心厌恶和仇恨,带着前世对她的偏见,就将一切祸事都安在了沈椿棠头上。 去北国的一路,天高气爽,越往北行气温越低,最后是漫山皑皑白雪。 行至雪巅,倒让莲厌想清楚了许多事。 她那个小白花道侣,内里估摸是个白切黑。 就像他清冷孤傲的外貌,看上去冰冷得仿佛万古不化的冰川,无欲无求,寡淡疏离,实则是个粘人精小冰凰,元身时无时无刻想要亲亲贴贴。 在那事上也十分火热渴求,顶着一张矜贵禁欲的脸,执着她手做的那些事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莲厌站在雪峰之上,没有用灵力抵御严寒,想到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脸还竟然微微发热。 不能再去想了! 莲厌警示自己:恋爱使人堕落! 地上白茫茫一片,树木石头上都覆着白雪,莲厌团了个雪球丢下山崖都没有回响。 “闲观师兄,北国真的很美”,莲厌喃喃说,“我来看你了闲观师兄。” 陈国灭国后,原先陈国的国都被宁帝摧毁,陈国的百姓作为低价奴隶流入市井。 北国荒寒,逐渐成了罪臣流亡的苦寒之地。 莲厌站在山巅之上,遥遥还能望见陈国旧址上盛放的金色冰凌花,一盏一盏,仿佛菩萨座下的莲花金座。 二十年前的血与泪,已经被几十年的风霜飘雪掩盖,看不见当年惨烈宫变的痕迹。 莲厌去了北国集市,被雪原上的繁华惊讶到,这里的牛羊肉都用炭火烹制得极其美味,夜里还有篝火晚会。 和北国苦寒的天气不同的是北国百姓的热情好客。 莲厌长得漂亮娇俏,一走进集市就被不少目光围住,给她烤羊腿的那个大哥更是兴致勃勃地问她打哪儿来?往哪儿去? 又问她这么漂亮,说亲了没有。 莲厌和烤羊腿的大哥聊得还挺投缘,这大哥心眼实,给她烤的羊腿滋滋冒着油,闻着香飘十里。 莲厌在交谈里得知北国城池因着离帝都远,没有王爷肯将这里作为封地,最后就作为赏赐划分给了一个老国公。 老国公举家迁徙过来,儿子孙子都娶了他们北国的姑娘,自然而然也就不再苛待北国原子民。 渐渐地,越来越多北国百姓从外面重回故土,雪地上又重新热闹繁华起来。 莲厌听着大哥阔谈,咬着外焦里嫩的羊腿,只觉一股热流暖到了心里,眼睛却十分的涩然。 市集上突然一片沸腾人声,无数百姓呼朋引伴笑着朝着一个方向涌了过去。 莲厌一怔,问大哥:“大家这是做什么去?过节吗?” 大哥朝人群涌动的方向看了一眼,憨笑了声:“不是,是太傅前不久寻回了独子,大摆流水席呢,听说太傅独子还是大宗门的修仙者,要择几个有灵根有潜质的教习仙法呢,这不,都去凑热闹去了。” 莲厌问:“太傅?” 店家曲解了她的意思,笑着说:“前朝太傅,很好的人,教过好几代帝王和太子呢,虽然陈国没了,但大家都还这么叫他。” 莲厌想的却是另一层。 闲观师兄的父亲也是陈国太傅,那个寻回的太傅独子,不会是陈桁吧? “姑娘长得骨秀水灵,要不也去测测看有没有仙缘?”大哥乐呵道:“听说今儿太傅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有意给独子挑门亲事呢。” 北国民风开放,并没有排异的想法,尽管看出莲厌不是本地人,但往来皆是客。 大哥是真觉得这小姑娘生得容姿倾城,花容月貌,中选的概率很大。 莲厌确实想去看看是否是陈桁回来了,但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慢慢吃完了烤羊腿,结了账,才朝着人声喧阗的地方走去。 她远远地看了一眼廊下风华无双的青年,依旧温润,北国寒凉的冰雪仿佛都不舍得吹掉青年微笑时舒展的眉头。 在一众衣着臃肿的百姓中,青年周身灵力环绕,只着白色简朴素衣,显得鹤立鸡群。 他的面前走过一个又一个没有灵根的百姓。 没有仙缘的少年少女们垂头丧气,他还轻声鼓励,紧抿的薄唇里逸出极其清朗的声音,道一句:“无妨,前途大道并非只有修仙一条。” 陈珩忘却了许多事,但是却仍记得归家之路。 太傅年迈古稀,膝下终于有子承欢。 这是很和美的一桩事,莲厌没有上前去打扰陈珩如今的生活,只独自去了太傅府邸后院,寻了个婆子问了家族陵寝的位置。 第一百七十八章 故友 天空的飘雪不知何时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莲厌头顶和身上很快落了层晶莹。 她蹲下身,将刚刚采摘的冰凌花放在冷冰冰的墓前,唇角勾出一个浅淡的弧度,她说:“闲观师兄,我来看你了。” “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桑葚酒”,莲厌站在墓前,灵酒倒落洒成一线。 脑海里浮现小时候闲观在南墟山下和她道别的样子,那般郑重不舍,他心底应当也是知道这一去两人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这桑葚酒还是你以前给我推荐的呢,说桑葚酒通气血,利五脏,黑发明目,能让我越来越漂亮……” 说到这儿莲厌笑容大了点:“我当时还问你,难道我不喝桑葚酒就不漂亮啦?” “你急得不行,说不是这样的,我那会儿真坏呀,假装生气再也不要和你好了,看着你着急半天,追着道歉,最后才跟你说我是逗你的。” “当时我还以为你多少会生气,可你却只是挠挠后脑勺,说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 “你总是那样好脾气”,莲厌手指抚上冰冷的碑文,笑容缓缓凝固:“闲观师兄,你送我的冰凌花很好看,北国也很好看……” 陈珩望着人群中的一个方向,良久没有转动眼珠。 众人不明所以,前来测试灵根的百姓也一脸迷茫。 太傅走过来,轻声问:“闲儿,怎么了?” 陈珩听到父亲的声音,眼珠动了动,慢慢拧起眉说:“刚刚那边有个姑娘的背影,有几分眼熟……” 太傅一愣,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人头攒动的百姓里,姑娘倒是有几个,太傅睁了睁有些浑浊的眼,想要努力看清楚是哪家的姑娘让儿子这般在意:“哪个姑娘啊?” 陈珩心里空落落的:“已经走了。” 两年的时间,莲厌成功筑基。 她并没有找个洞府安静修炼,而是一路游历,在风景和旅途中寻找对修仙的感悟。 她去了许多前世逃亡的五年里流浪过的地方,也见了许多救济过她的熟人,包括那名收留了她的妓子。 莲厌其实并不知道妓子的全名,她听那些恩客唤她媚娘,她也跟着唤过一次,妓子却横眉呵斥:“你别叫,跟着瞎叫唤什么,我这名字是咒他们呢,一个个没娘养的龟儿子管不住身下二两肉,来勾栏院快活,若是染了病回去,倒霉一家子,一群没娘的玩意儿。” 莲厌后来才知道,媚娘用自己的名字在嘲讽辱骂那些恩客呢。 媚娘从没跟莲厌说起过她进入青楼前的事儿。 莲厌也没想到,游历过去的时候,恰好就那么巧碰见了。 这时的媚娘还不叫媚娘,也没入勾栏院。 莲厌是在通缉告示上第一次得知了媚娘的名字——如英。 通缉告示上画的人像栩栩如生,人像之下写着此女犯下弑主大罪,罪不可赦,现逃逸在外,若有消息者可及时通报衙门,悬赏二十银。 所谓弑主,就是指府宅内做工的女婢以下犯上谋害主子,这种罪是极其严重的,往往会处以残酷的车裂极刑。 莲厌不知道如今的人皇是谁,但是堕妖堕魔伏诛后,人间又恢复了平和清明,许多断垣残壁都在辛勤百姓的堆砌下重新筑起。 人间的牢狱对莲厌来说形同虚设,她在漆黑阴暗的牢狱里看见了如英。 女子抱膝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眼愣怔,连牢房内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莲厌出声:“如英。” 如英吓了一大跳,肩膀抖动,神情惊恐地看向貌美的少女,嘴角翕动:“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莲厌默了默,道:“我是你的故友。” 如英蹙眉打量着莲厌,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倏而,她又重复问了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你能带我出去吗?” 如英惊惶过后,看着莲厌的目光犹如看着一根救命稻草,膝行过来抓住莲厌的裙角。 莲厌看见她身上的伤口和凌乱的衣裳,弯下腰,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又简单施了个疗愈术。 她声音柔和,看着她:“你当真杀人了?” 如英一愣,怔在了那里,抿唇不语。 但眼神却还亮着一点光,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莲厌说:“你说谎。” 如英眼睛微微睁大,不知道莲厌如何看出来的,咬着唇不答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哭着哀求:“仙人,你救救我,我只是想和邱郎在一起罢了,怎么就这么难呢,怎么这么难呢……” 她喃喃着落泪,拽着莲厌的裙摆哭得泣不成声。 牢房深处被设了结界,纵使响动再大,牢役也发现不了。 莲厌伸手将如英抬起来:“你对我有恩情,我自会救你出去,你无需对我隐瞒,也无需防备着我,我只是希望你余生可以过得好一些。” 如英怔怔地看着面前美得像画中仙的少女,不知道她为何称自己为故人,也不知道什么恩情。 但莲厌绵绵细雨一般的话,仿佛一阵暖流溢入了如英心底,最后全部酸涩的从眼底溢出。 她低下头,看着被活生生扒去了指甲盖的血淋淋脚趾,抹了抹眼泪,嗓音沙哑,这几日她抵住了各种刑法,都替那人死死瞒着。 这会儿却开始迷茫了。 那人跪着求她顶罪,说会想办法救她出去,可明日她就要奔赴刑场了,也没见到那个人的人影。 “我没杀人”,如英低头哽咽,小声说:“我没有杀人……” “是小姐瞧中了邱郎,推搡间小姐的头自己磕在了案几上,可老爷不肯放过我们”,如英泪水潸潸而下,“老爷必须逼死我们中一个给小姐陪葬。” 莲厌问:“所以你选择了为了邱郎去死。” “我爱他呀,我爱邱郎啊,我怎么舍得看着他去死……” 莲厌想到如英曾经对她说的那句话。 ——爱就是那人活着,你为他守身如玉,那人死了,你替他守寡。 可后来如英入了勾栏,似乎哪一种都称不上是爱邱郎。 莲厌知道这其中可能另有隐情。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还恩 她打断牢锁,一张隐身符咒贴在如英身上,带她出了牢房。 如英从牢役身边走过,惊诧地看着那些牢役们仿佛没看见般继续喝酒玩骰子,又看看旁边的莲厌,震惊的嘴巴都合不上。 这就……出来了? 如英脚踩在地面上,冰凉硌人的地面让她鲜红的脚掌有些微刺痛。 她觉得这一切就像在做梦,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腿,发觉有点疼。 如英转身道谢:“谢谢仙人救命之恩”,她至今也没想通自己一个凡人,怎么会对仙人有恩情。 莲厌问她接下来打算如何? 如英说:“我要去找邱郎,不知道他从员外府里脱身没有,郑员外有没有为难他?” “邱郎一定想过救我,但是他能怎么办呢?他是个文人,提不起刀剑,也没有钱……” 莲厌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没有回答,只是将如英带去了郑员外府邸。 如英看着张灯结彩,处处绑着红绸的员外府邸,惊愕地瞪大眼睛。 隐身符咒还未失效,丫鬟和小厮看不见如英,但是如英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也不知道小姐看中了邱郎什么,那邱郎明显是个无情无义的,连发妻都陷害,可见是个狠毒的。” “我却觉得俩人相配呢,小姐飞扬跋扈,被老爷宠坏了,过了适亲年纪还无人求娶,邱郎薄情寡义,俩人恰好凑一对,以后府里有得热闹了。” 两个小丫鬟说话声音很小,但还是被靠近过去的如英听得一清二楚。 “哎可怜如英还被蒙在鼓里呢,以为小姐真的死了,如英一天到晚的做工比谁都勤快,就是为了多攒点钱给邱郎当盘缠进京考功名,真心寒呐……” 莲厌看着如英眼神呆滞地穿过回廊一路小跑跨进二门,跑进小姐闺房。 郑小姐正被丫鬟服侍着上妆,只觉身侧一阵风刮过,蹙了蹙眉,嫌弃给她上眼妆的丫鬟手笨:“怎么把我画的这么丑,你这双手长着有什么用?” 小丫鬟战战兢兢看着铜镜里的小姐,委屈又害怕,不敢作声,被婆子训斥着扯了下去。 郑小姐沉着脸说:“好了,我大喜的日子,别给我见血,晦气!” 刚说完,就听见丫鬟和婆子齐齐尖叫起来。 郑小姐烦躁地瞥过去:“都鬼叫什么?!” “小……小姐,你身后……” 郑小姐皱眉回头,啊的一声惨叫,从檀木花椅子上栽了下去。 眼神惊惶地看着身后:“你……你是人是鬼?” 隐身符咒竟然在这会儿失效了。 如英浑身都是被刑狱折磨过后的伤口,赤着双足,披头散发,确实很像话本子里描述的厉鬼。 郑小姐手脚并用往婆子丫鬟那边爬,嘴里不断说道:“是邱郎要你死,他自己承诺要我当他正妻,所以要除了你,跟我没关系,你要找也别找我……” 几个婆子丫鬟都畏惧地看着如英。 毕竟这会儿,如英即便不死,也该被关在牢狱里,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如英问:“邱郎呢?他在哪儿?” 婆子说:“马上吉时就要到了,新郎官自然是准备迎亲呢。” 如英宛若行尸走肉一般往外走,她没有穿鞋,两只脚都被磨破起泡,再泼皮,每一步都能走出两个血脚印。 莲厌一路跟着如英跑出府。 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迎亲队伍里看见了端坐高头大马的新郎官。 儒雅斯文,彬彬有礼,嘴角噙着春风得意的微笑,对沿路的恭维祝贺拱手道谢。 如英一下子扑到高头大马前,嗓音凄厉沙哑:“邱秀永,你负我!” 马蹄受惊打转,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眼里一瞬间闪过惊惶,下一瞬便冷声呵斥:“哪来的疯婆子,还不把人拉走!” 随行仆从上前来抓人。 如英却不管不顾,疯了一样的捶打马屁,想把邱秀永拽下来。 邱秀永眼里闪过冷色,马蹄高高仰起,就要朝着如英身上踩去。 周围一片惊呼之声。 如英绝望地看着邱秀永眼里的狠色,似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透这个人。 她为了他背井离乡和他私奔来到这里,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变成伺候小姐的奴婢,就因为他一句爱她。 她不舍得他寒窗苦读十年沦为阶下囚,替他顶罪入狱,受尽折磨。 到头来,他竟然要她死。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马蹄最终没有踩踏上来,就那么悬空在如英的身体上方,诡异地踩踏不下去。 邱秀永脸色一变,马儿嘶叫着带着他摔在地上,霎时人仰马翻,惊呼一片。 莲厌低声扶起了如英:“你要怎么办?” 如英眼里的泪慢慢止住,但脸上却已经湿漉漉一片了,她慢慢走到邱秀永身边。 从一旁丫鬟头上拔了一根银簪。 邱秀永面色大变,可他的腿被马踩到了,钻心的疼,想跑也跑不了:“你想做什么?如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也是权宜之计。” “你还要骗我多久?”如英嘴角讥诮地扬起,“够了邱秀永,你一直把我当成棋子!” “你先夺了我清白之身,搅黄我的婚事,又去我爹娘面前自表真心求娶,却没有料到我爹娘宁肯不要我这个女儿,也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如英虽是在笑,但眼神冷厉,充斥满了恨意。 邱秀永被她一下子攥住了衣领,挣了几下竟然没挣开,不知道如英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回答我!是不是这样,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如英声嘶力竭,银簪被她紧紧握着,离邱秀永的眼睛只剩几寸。 一股尿骚味儿传了出来,邱秀永清秀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在银簪落下来时慌忙挡住头:“是是……是我错了如英,我对不起你,你别冲动,别冲动,杀人是要砍头的……” “你还知道杀人要砍头啊,你和小姐设计污蔑陷害于我,要置我于死地,你的良心是喂狗了吗?” 邱秀永死死抵住如英刺下来的银簪,慌张大喊:“快来帮忙,快点来制住这个疯妇,她疯了!” 第一百八十章 魂抽炼狱 如英狠狠几簪刺了下去,邱秀永躲避不及,被刺中了胳膊,登时又是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 迎亲队伍想上前帮忙,但手脚却不听使唤,纷纷震惊地看向莲厌。 这人会妖法! “啊啊啊啊啊——” 邱秀永捂着紧要部位,发出的惨叫和惨嚎几乎要响彻天际,他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冷汗都冒出来了。 盯着如英几乎要吃人:“你……你……我要杀了你!!!” 如英嘴角缓缓绽开,将沾血的簪子扔了出去,她说:“站得起来吗?” 既是嘲讽他的腿,也是嘲讽那处。 男人哪里能经受得住如此奇耻大辱,邱秀永两只胳膊往中间一捞就要去掐如英脖子。 莲厌上前将人踹开,看向如英:“如果想杀了他,我给你兜着,保你无恙。” 如英眼里的疯狂缓缓归于平静,最后睨了一眼邱秀永:“死了太便宜他了,我要他生不如死。” 莲厌也看了邱秀永一眼,命根子被毁,他这会儿疼得面目扭曲,哪里还有半分清秀的书卷气。 “仙子等一等”,如英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什么,走回去捡起银簪。 邱秀永浑身一颤:“你还想干什么?” 如英没搭理他,用银簪在他额头上刻了两个大大的“畜生”二字。 邱秀永到底是个男子,求生的时候爆发的潜力让如英没能按得住,可下一刻,一道威压沉过来,邱秀永只能受如英摆布。 前世也不知道如英是怎么离开牢狱又入了青楼,但总归跟邱秀永脱不开干系。 莲厌怕“畜生”二字被邱秀永找大夫消掉,还特意打了道灵力进去,让他的伤口永远不能痊愈。 * 三日后,莲厌将如英送到了一处高门宅院前。 “多谢仙子送我归家,不孝女离家三年,也不知道我爹娘还肯不肯认我”,如英忐忑的心情在离家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终于落了定。 她露了个明媚快活的笑:“就算不认我,我也不走啦!” 莲厌也朝她露了个笑容。 两人乘马的这一路,如英一直忍着没有问自己对莲厌有何恩情。 想到再离别,兴许就见不到了。 如英终究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不管我对仙子曾经有过何等恩情,都抵不过此番救我于水深火热,仙子赠我重生,我祝仙子安宁长乐。” 如英深深一拜,那是标准的千金小姐行福礼。 等抬起眼眸时,原地已经不见了莲厌身影。 空气中只闻缥缈清脆的甜音:“枯木朽落萎入泥,重新扎根再逢春。” 如英遥望空无一人的苍穹,豁然开朗,精神抖擞入门去,此前种种尽作泥。 * 时间一晃而过,眨眼到了年尾。 修真界虽然不似凡人那般看重节日礼仪,但年节宗内还是会热闹一下。 枫露长老来讯说让她回宗看看,又过问了一嘴她这两年多来的生活和修为。 莲厌听枫露长老欲言又止的口吻,问道:“沈椿棠还在给你托梦?” 还有完没完了,人都死了还不消停。 枫露长老说:“前几日托了一次梦,这次倒是说话了,让我替他对你说声对不起。” 莲厌到口的话咽了回去,秦浮光对她说对不起她并不奇怪,但是沈椿棠这人竟然也会说对不起? 难道真是在冥界被折磨得太狠? 其实莲厌半个月前重回元婴期时,虚灵蝶就已经可以为她打开冥界入口了,但是莲厌只是出于好奇进去看了一眼,并不打算去见沈椿棠。 “枫露姨姨,除夕前我会回去。” 莲厌说完就准备断了讯息,结果那边又传来了一行金字:“早些回来吧,你的道侣一直住在天璇峰没走。” 莲厌一怔。 她这两年多来其实有意不去探听邵阗的消息,对方也没给她发过任何讯息,她以为邵阗早该离开天璇峰回天庭了,没准天妃都有了…… 莲厌原本打算打开冥界大门去见见沈椿棠,却因为邵阗至今还住在天璇峰的消息弄得发了好半天呆。 一直到天幕渐沉,橘黄色的落日彻底被暮色蚕尽,莲厌才跨入了冥界。 幽蝶族人可通阴阳两界,到了冥界就是阴身,和鬼魂差不多,往来的鬼差和鬼魂并没怎么注意她。 莲厌落在一个碧绿湖水旁边,在绿湖里面,许多鬼魂浮浮沉沉,哀嚎震天。 有鬼差站在绿湖旁边,拿着黑色长鞭,不断抽打在那些挣扎的鬼魂身上。 莲厌在湖边站了一会儿,没在湖水里看见沈椿棠。 她想起枫露长老描述的沈椿棠所处地方的场景,开始四处找寻红色岩浆。 冥界莲厌并不熟悉,这里和清和繁华的人间不同,充斥着厮杀和惨叫。 能渡入轮回的魂不会在冥界停留太久,留下来的都是需要受过洗涤完罪孽才能放出去的。 罪孽越深,受到的刑法越重。 沈椿棠活着时屠杀了濯光宗大半长老弟子,还亲手弑父,罪孽深重,受的惩罚不会轻。 莲厌走过绿湖上的拱桥,一路探寻,最后眼睛停在了一块血字黑底的匾额上。 之所以说是血字而不是红字,是因为字迹蜿蜒滴答,仿若在流血,地上已经聚集了一小洼血泽。 魂抽炼狱。 莲厌光是看着这四个字,手臂上就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门口并没有鬼差看守,莲厌很轻松就走了进去。 等走进去了,滚烫的岩浆高温让莲厌明白了这里为什么没有鬼差看守。 四处岩浆,入目猩红,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这间房间里的魂寥寥无几,莲厌一眼就看见了沈椿棠。 少年相貌清冷秀美,眉目间没有一丝狰狞丑恶,和这间屋子里其他的魂格格不入。 莲厌站在门口,比油锅还高热的岩浆她无法平安的踏过去,她也没有说话,看着呆呆傻傻将脚伸进岩浆里宛若在戏水的沈椿棠。 他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仿佛感觉不到痛。 魂抽炼狱,莲厌从名字上猜测出了沈椿棠受的刑法是什么,比起身体器官的抽离,抽魂,无疑是很可怖的刑法了。 莲厌拿出留影珠,不是为了录沈椿棠如今的惨状,人死灯灭,她还没到人死后还要将其挫骨扬灰、散魂消灯的地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师姐,我错了,对不起 她只是想将留影珠拿给枫露长老看看,她的确替她看过了沈椿棠,但是她救不了沈椿棠。 即便救得了,她也不想救。 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她对他最大的仁慈。 莲厌将留影珠对准了沈椿棠,下一刻,沈椿棠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神色茫然地抬起了头。 两人就这样隔着翻滚的岩浆两相对望。 莲厌知道沈椿棠这会儿魂魄支离破碎的,也未必能认出她,因此也没有多加理会,只打算记录好就离开。 可是没想到沈椿棠却站了起来,朝她这边走过来。 莲厌这才看清沈椿棠浸泡在岩浆里的两条腿,他现在是魂体的状态,身上却仍是有许多伤痕。 那些伤都烙印在魂体上,不可磨灭。 屋子里的魂体都穿着白衣,那衣服应当是特制的,不会被岩浆消融,但衣裳下的皮肤却依旧会被岩浆灼伤。 沈椿棠膝盖以下的部分鲜血淋漓,染透了白色的魂衣。 莲厌神色紧绷,看着他走近。 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她也没后退,退了倒显得她怕了似的。 岩浆那么浓烈滚烫,魂衣保护不了魂体,沈椿棠刚刚那戏水一般的动作,分明就是自虐。 莲厌又想说他有病了。 沈椿棠出不来,魂抽炼狱里应当有禁制,只是莲厌元婴的修为看不见。 沈椿棠停在莲厌跟前,他的魂体几近透明,想来已经遭受过许多次魂抽之苦了,脸色白得跟抹了粉一样,衬得身上的鲜红更刺眼。 “师姐……”沈椿棠嘶哑开口,他应当很久没说话了,嗓音沙哑难听,一点也没有从前的甜软娇俏。 莲厌不搭理他。 沈椿棠又唤:“师姐,师姐,师姐……” 他仿佛就只会说这两个字,只记得这两个字。 莲厌烦了,瞪着他,语气绝算不上好:“闭嘴!” 沈椿棠嘴角一弯,像个得了糖的孩子:“师姐理我了。” 莲厌将留影珠收好,转身准备离开。 她不能以阴身在冥界待太久。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翻滚的岩浆被砸得溅飞数尺,一众魂魄叫嚷哀嚎。 莲厌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去,沈椿棠整个魂魄浸泡在岩浆里,浮浮沉沉,像是一张纸。 沈椿棠脸上也被烫出了猩红点点,他望着莲厌这边,嘴唇翕动,似乎这一下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嘴角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面容,不是落入岩浆的痛苦,也不是虚伪五常的假面。 莲厌没读懂他的神情,顿了会儿,转身离开。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嘶哑的道歉:“师姐,我错了,对不起。” 离开冥界的一路依旧万鬼齐嚎,莲厌心底却始终回荡着沈椿棠那句“对不起”。 她一直觉得沈椿棠是那种即便知道自己做错了,也不会低头道歉的人,可是她没想到,前后两辈子,她竟然等来了沈椿棠的道歉。 除夕的前一天,莲厌慢腾腾回到了濯光宗。 先将留影珠送去给了枫露长老,在瑶光峰磨叽闲聊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天璇峰。 邵阗果然在天璇峰。 莲厌走进庭院的时候,看见他正从厨房里端饭菜出来,身姿飘逸,挺拔出尘,与半年前相比,似乎愈发显得冷漠了。 莲厌自然地打了个招呼,绽放出一个笑脸:“都是我爱吃的,谢谢你呀邵阗。” 邵阗看也没看她一眼,也没回话。 莲厌自讨了个没趣,也不尴尬,走去厨房帮忙拿碗筷:“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回来,时辰算得这般好?” 邵阗依旧不搭理。 莲厌撇撇嘴,黑白分明的眼珠转转,看着他:“生我气呢?” 邵阗放下一盘青椒肉丝,终于垂眸看了她一眼,说:“没有。” 根本就是生气了。 一顿饭吃下来就莲厌说了几句这半年来遇到的趣事和修炼挫折,邵阗只静静听着,偶尔“嗯”一声,让莲厌讲的好没兴致。 莲厌实在不想面对邵阗的冷漠,邵阗不善言辞,她也过了会花费心思去讨好本人的年纪。 两人相处着实在尴尬,莲厌想问邵阗他是否择天妃了,话到嘴边怕他生气,还是咽了回去。 莲厌准备去紫林海练剑,以度过这个可能会很尴尬的夜晚。 可是人还未走出门,眼前就一阵晕眩,下一瞬,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将她扶住,揽入怀里。 莲厌还未完全失去意识,盯着邵阗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邵阗说:“琥珀果。” 莲厌瞪大眼睛,想起自己吃饭时喝的那果酒,难怪有种熟悉的味道。 “你又……”莲厌脸颊酡红,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胸脯气得起伏,“堂堂神主,尽用些乱七八糟的招数。” 莲厌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酸软的感觉。 但是睁开眼后,手不能动腿不能动。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白色丝线一样的绳索,整个人懵了一会儿,以为自己被绑架了。 可是昨天昏迷前,邵阗接住了她。 谁能从天庭之主手上抢人? 再抬眼看了看屋子的布局风格,这分明是她自己的居所。 莲厌瞪大眼,脑海里浮现出的念头她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听到脚步声传来。 邵阗端着清粥小菜走进来,看见她醒了,神色没有半分变化,走过来说:“我给你煮了粥。” 莲厌按捺不住的动了动身子:“你把我绑起来做什么?你快给我松开。” 这些白色的丝看着很细,但是莲厌用灵力试过,挣不断。 邵阗坐到床边,不回答她的话,而是试了试温度:“粥还有些烫,等冷一会儿。” 莲厌抿唇瞪着他:“邵阗,我说给我解开绳子。” “不行。” “为什么不行?”莲厌拧眉。 邵阗黑眸望着她:“解开了你又会跑,两年多,你没回来一次,下一次离开,又是几年?” 莲厌嘴唇张了张,好半晌才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白线:“那你打算一直绑着我?” 邵阗没有说话,但莲厌观他的表情,似乎等于默认。 她有些泄气:“邵阗,之前贸然和你结成道侣,有我的私心,是我欠缺考量,我现在已经元婴期了,不如……不如我们解开道侣契约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四次五日 莲厌说这话时有些心虚,但是这两年多来,她想起邵阗的时候确实很少。 她觉得她大概跟她娘亲,跟所有幽蝶族人一样,懵懂天真,在感情这件事上迟钝又愚笨。 邵阗对她的心意她能觉察到。 那不止是出于他对幽蝶族的愧疚,能将冰凰一族最重要的凤骨给她,邵阗对他是真的动了情。 可这份感情莲厌不想去回应。 也回应不起。 她给不了邵阗想要的感情,就不该让对方将念头还放在她身上,所以莲厌离开南墟山两年多。 可没想到,邵阗在南墟山等了她两年多。 “你把我当什么?” 邵阗清冷的俊容紧绷,黑眸里是风雨欲来的沉闷,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莲厌知道他会生气,但是没料到他这么生气,似乎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了,起身就往外走。 莲厌怕邵阗给她扔这儿不管了,连忙喊:“有事好商量么,也不是非要解除道侣契约——” 邵阗停下步子,冷凌凌回头看她。 莲厌知道两人已经有肌肤之亲了,还拜过天地,结过道侣契约,很难撇清关系。 但是真让她跟他回天宫当什么天后天妃什么的,莲厌觉得自己也难堪重任。 她就是一只无忧无虑放荡不羁爱潇洒的小蝴蝶,规矩森严的天宫,她肯定待不习惯。 莲厌抿了抿唇:“要不我们以后一年见一回?每次过年我回来陪你五天,然后其余的时间你不能约束我?” 邵阗面色冷凝,但脚步没挪动。 莲厌一看有戏,立即再接再厉道:“我已经让步了,我是你的妻,又不是你的仆从,不能一年到头伺候你吧,而且你的玉柱又异于常人,五天我已经是极限了。” “我是你的妻”让邵阗冰封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度,但依旧没松口。 莲厌无奈说:“一年见两次,每次五日?” “四次,七日”。 邵阗惜字如金,目光深不见底。 莲厌还想讨价还价来着,但对上那双漆黑冷沉的眼,彻底败下阵来。 如今人为刀狙我为鱼肉,能屈能伸的莲厌仙子只能向罪恶的光明势力低头。 “行,我答应了,你快解开我。” 这些白线也不知道是由什么制成,挣脱不开,但也不会勒得很紧,但束缚住手脚,还是很难受的。 等了半天没等到邵阗解开绳索。 莲厌诧异抬头,就看见清冷的神灵过去关了窗扇门扉,矜冷地走到榻前,神色淡淡:“你先吃饭,还是我先吃?” 莲厌懵了好一会儿,看见突然开始脱掉外裳的小道侣,嘴角张着半晌没合上。 她还傻不愣登的问:“吃饭就吃饭,你脱衣裳做什么?” 回答她的是小道侣冷漠危险的目光:“你答应的五日,要返回?” 倒也……倒也不必这么急吧。 “天还没黑呢”,莲厌吭哧吭哧说。 邵阗手臂一挥,屋子瞬间暗了下来。 莲厌咽了口唾沫:“我……我先吃饭。” 后面又是:“我还没洗漱。” 然后是:“邵阗我们很久没做了,有点疼……” 窗外,飘起一场洋洋洒洒的白雪,寒风过境,冰冷刺骨。 屋内却暖春融融,轻声软语。 * 四次五日这个约定,在第三年被打破。 莲厌在替种西瓜的老农赶跑下山作祟的野猪妖后,那老农非要宴请她,让媳妇儿上街买了许多油腻腻的猪肉回来炖排骨,还将自家一只下蛋的老母亲给杀了炖了。 莲厌吃到一半,就开始反胃呕吐。 强忍着作呕的冲动离开了农户。 她一开始并未往怀孕那里想,直到作呕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才找了名医师瞧身体。 邵阗在两人约定了四次五日后,就回了天庭。 案头摆放着卷宗和案牍,邵阗自回来后就没有闲暇过,神主要管理的不止神界,诸如人界飞升,妖界大患等杂碎小事,也都会禀告到邵阗这里。 邵阗看案牍的速度很快,但也比不过案牍和卷宗堆积的速度。 褚丰急匆匆冲进来时,邵阗正揉着眉心。 算算日子,两日后小莲蓬就会回到南墟山,两人一年四次,刚好是春分夏至秋分和冬至。 人间现在应该是五月中旬。 “神主,小神有要……要紧事回禀神主”,这绝对是褚丰骑自己神兽飞得最快的一次,不止飞天猪气喘吁吁,他也跑得够呛。 邵阗一个眼神扫过去,褚丰心里顿时一咯噔。 糟了,刚刚太震惊了,他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神主不让他们用尘世镜偷窥未来天后! 褚丰脊背一凉,现在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来糊弄神主,神主能信吗? 邵阗冷漠黑沉的视线落在垂头突然哑了声的褚丰身上,沉声问:“何事禀奏?” 褚丰支支吾吾:“额小神记糊涂了,妖皇和魔族圣女私奔导致魔族和妖族大战一事昨日已经禀告过神主了,小神这就退下……” 说着拍着脑门就要走。 眼前殿门就在眼前,身后还没有声音,神主也没有发怒,褚丰眼睛一亮,准备小跑几步开溜。 下一瞬,金色的神索将他扯了回来。 褚丰心里哇凉哇凉的,看着神主冰冷俊美的脸,立即很没骨气的求饶:“神主,小神说,小神说……是未来神后怀孕了。” 嘭的一声,褚丰毫无防备的摔了个狗吃屎,一脸欲哭无泪地看向呆愣的神主,眼神控诉。 神主,你的从容不迫呢!你的冷傲清沉呢!你的镇定自若呢!听到未来神后的消息就乱了阵脚! 褚丰捂着腰爬了起来,看到殿内玉阶上有一个不知道谁踩上来的鞋印子,还用宽大的仙袍擦了擦。 再抬头看见自家神主依旧一副震惊失语的样子,简直恨铁不成钢:“神主,您和未来神后孩子都有了,何时将未来神后接来天庭,举办个神后册封典礼呢?我们也好早做些准备。” “比如未来神后喜欢什么花,让花仙子多备一些,未来神后喜欢什么样式料子的衣裳,让织女多织几件,还有寝卧的陈设布置,未来神后喜欢偏素雅还是偏绚烂……” 第一百八十三章 重生鼎 褚丰这一番插科打诨,成功引走了邵阗的注意力。 走出大殿的褚丰仰头挺胸,他可真是太机智了,只要一提到未来神后,神主就会被吸走注意力。 进而也没追究他因为打赌输了偷看尘世镜里的未来神后一事。 他们神殿很快就要有小神子了! 光是想想,褚丰就觉得天庭后继有人啊! 可千万别再来一对碧姬夫人和千烁这样的母子了! 希望神主和未来神后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争取三年抱俩,小神子和小神女一样一个是最好的啦。 两日后的南墟山,莲厌果然没有如约回来。 两人三年来维持的约定俗成,被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打破。 邵阗知道若是自己不去见小莲蓬,以小莲蓬的性格,也不知道又要等多久两人才能见面。 上一回等小莲蓬主动,他等了两年多。 他看着她救了个叫如英的女子出牢狱,看着她送如英归家,看着她行行走走,去了很多户平民百姓家。 一开始他以为那些人是小莲蓬随机遇到的,可观察久了,发现不然。 小莲蓬似乎就是在找那些人,她在帮助那些人。 其中有个老鳏夫的儿子被同窗引诱去赌,莲厌将几人抓到街角一阵暴揍,又领着老鳏夫的儿子去看他那下着雨还在外面拉活干苦力的老父亲。 直看得那儿子腰背都直不起来了,鼻青脸肿的冲上去替父亲拉牛粪车,莲厌才转身离开。 她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在暗处又观察了几日,确定儿子不去赌了,才离开。 邵阗狐疑之下,去冥界看了小莲蓬的命格。 冥王对这位新任神主的雷霆手段有所耳闻,见神主亲临,还以为是来整肃冥界的,谨慎又小心的将神主请进了命格殿。 邵阗翻阅了莲厌的命格,并未看出蹊跷,命格本上记录的都是莲厌这一世所经历的事情。 冥王也窥不明白神主神色是喜是怒,在外面焦躁地转了两圈,硬着头皮进去了:“神主要看谁的命格本?可否告知姓名,小冥替神主找寻一二?” 邵阗默了会儿,说:“莲厌。” “神主稍等”,冥王笑着阖上眼,幽幽鬼火瞬间窜出,殿内一片阴森鬼暗之感。 “咦?”过了会儿,冥王疑惑地皱了皱眉。 邵阗以为他要说怎么没有命格本? 因为莲厌的命格本被他收起来了。 神的命格超脱自然,呈放在命格殿里有书写命格的,都是还未脱胎换骨的凡人或者尚未修炼飞升的精怪妖魔。 这些人的命运生来就是固定好的,全凭判官一根笔。 一本命格书飞落在冥王手中。 冥王皱眉睁开眼,鬼火瞬间消弭,烛火噗嗤一下重新窜上明亮铜黄的火焰。 “神主,这命格……有些奇怪”,冥王看着已经被走完的命格本,又看向最后一页的魂魄指向的地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人已经死了,魂魄去了哪里却没有记载,应当是通过什么法器法宝之类的转生了。 冥王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然后看向少年神主。 有回溯时间,逆转命运的仙器也就那么几件,他记得仙界有一件上古神族留下来的仙器,叫重生鼎。 人死后投入鼎内,七日还灵时,整个世界都会重塑,六界各族的记忆都会倒退到先前的某个随机时间点。 但是这等逆转生死,逆转天道的逆天仙器,使用之人受到的天道刑法将会是难以言喻的恐怖。 而且重生鼎运转七日,使用之日受到的天道雷刑也会持续整整七日。 那可是天雷,一道就可令飞升修士皮开肉绽,二道神魂不稳,三道浑身只剩白骨。 冥王光是想到有人可能使用了重生鼎逆转时间,就一阵寒颤,咽了咽唾沫。 这六界能抗住天道雷罚,启动重生鼎的屈指可数。 冥王看向清贵淡漠的神主,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冥王能想到的,邵阗自然也想到了。 邵阗伸出手:“拿来。” 冥王愣了会儿,连忙将莲厌的命格本递了过去,“奇怪了,若是用神器重改命运,应当有两本命格本啊……” 难道他猜错了? 邵阗并未替冥王解惑,低头翻开了莲厌的命格本。 那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 小仙子和他一辈子也没有交集,孤苦伶仃的来到世上,被设计被陷害被抛弃被断经脉被丢出南墟山,容貌尽毁,不人不鬼的逃亡五年,最后风雨飘零、凄惨死去。 死后神珠破体,他才感应到了神珠的存在。 匆匆赶至,少女却已经咽了气。 冥王看见神主突然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战战兢兢不敢言语地跟在后面。 邵阗走到绿湖前,突然停下步子:“冥界是否有个叫沈椿棠的罪魂?” 冥王额头冷汗都要出来了,神主这一路散发的神压,不止他,连冥界魂魄鬼差都感觉到了。 绿湖中魂魄的哀嚎惨叫声都没了。 “有……有没有?”冥王掏出冥界记录鬼册,一目十行慌张地翻了翻,最后在魂抽炼狱找到了这个名字。 冥王也搞不懂这人和神主是敌是友,沈椿棠,听着像是个女子的名字。 冥王小心翼翼说:“有,在魂抽炼狱。” 邵阗沉着脸,将命格本给了冥王:“织成梦循环让他看!” 邵阗离开后,冥王才敢打开莲厌的命格本。 看完只说了两个字:“造孽!” 然后去执行神主的命令了。 * 邵阗见到莲厌的时候,少女正在喂一只兔子精吃胡萝卜。 那兔子精刚开化,初初能和同是妖的莲厌交流。 自从上次去菜地里偷萝卜差点被人抓了炖了后,就不敢再去萝卜地了。 后来兔子精看见同为妖族的莲厌不止能来萝卜地,还被地主人邀请去吃大萝卜饭,简直羡慕得两眼放光。 莲厌和地主人道别后,兔子精就跟在了莲厌身后。 兔子精是很弱的精怪,莲厌很快就发现了它的存在,但并没有管它。 莲厌还在自己怀孕了的晴天霹雳里没有回神,今日是和邵阗约好见面的日子,她没有回南墟山,也不知道小道侣会不会生气?怒她言而无信。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走吧,去看看 莲厌叹了口气。 吃得欢快的小兔子精时不时抬头看她一样,不知道她在惆怅什么。 在听到莲厌叹了四五声气后,小兔子精很舍不得很勉强地把萝卜往她面前递递。 在小兔子精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萝卜更可口美味了,开心的时候吃萝卜会更开心,不开心时吃萝卜会变得开心。 莲厌被小兔子精痛忍割爱的表情逗得笑了一下,将萝卜推了回去:“你吃。” 现在知道肚子里孕育了个小生命,莲厌的感觉很奇妙。 她看着低头喀嚓喀嚓啃着胡萝卜的兔子精。 想起了变回元身的小道侣。 那个小小版的小冰凰真的太萌太可爱了,一双琉璃眼珠里像是沉浸了一潭淡蓝色的湖水,鸟喙粉粉的,叫人看着心都软化了。 莲厌忍不住去想如果她和邵阗的孩子生下来是什么样的? 也是一只小冰凰吗? 小兔子精一口气吃了五根胡萝卜,吃满足了,朝着莲厌讨巧卖乖,去蹭蹭莲厌的小腿。 莲厌笑了笑:“吃饱了?” 小兔子精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舒服的咕隆声。 莲厌说:“今天不能抱你,昨天抱你它踢我了。” 上次大夫只说她怀孕了,但是毕竟是凡间寻常大夫,她又是修士,灵脉与普通人不一样,大夫诊不出确切月份。 莲厌也不清楚她现在是怀了几个月,只知道肚子里的小家伙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 大部分的时候,小家伙都很乖,唯一的一次就是昨天她抱起兔子精的时候,小家伙踢了她一下。 莲厌把兔子精放地上,小家伙又乖乖的不闹腾了。 “好了,你自己去溜达溜达消消食”,莲厌低头对小兔子精说,她有些困了,要找个地方睡觉。 邵阗默默跟在莲厌身后,看她走进了个明显是自己搭的一个简易木屋。 屋里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木椅,床边木柜上的梅瓶里插着一束新鲜缤纷的野花。 邵阗这一守就守了两个多月。 褚丰被诸多损仙友吹捧着推出来找神主的时候,就见神主正跟个田螺姑娘似的在未来神后睡着的时候把茶壶里的山涧泉水换成了天宫玉露。 又去外面把木屋附近的杂草灌丛全部砍了清理了。 方圆百里内但凡有利爪的,超过人类腰身以上的动物或精怪,都被他家神主赶得挪了窝。 褚丰许久不来人间一趟,七月的人间,烫得跟火炉一样,褚丰也不敢在神主面前矫情。 满头大汗地走过去,小心翼翼问:“神主,您案头上的公务已经堆成小山了,就等您去处理。” 邵阗头也不回地砍倒了几棵树,堂堂神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熟练工艺的木匠。 褚丰嘴角抽了抽,又硬着头皮问了句:“神主,您不会要在这片森林里住下吧?” 褚丰话多,唠叨个不停。 从妖皇和魔族圣女私奔导致两族私斗不止,再到人间有颗古树要成大精怪了却被百姓用镇妖钉钉死而报复百姓……说的是滔滔不绝、口干舌燥。 邵阗终于被他烦得抬起了头,一双黑目警告冰冷,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人拍飞回天庭。 褚丰瞬间缄口,夹着尾巴回了天庭。 莲厌并不傻,森林里多了个霜眉冷目的住户,兔子精早就同她说了。 而且她每日饮用的山泉水,味道也跟先前有所不同,喝下后神清气爽,耳聪目明,连怀孕后变得嗜睡的习性都因为茶水改善了。 小兔子精今日又来打小报告了。 不知道是不是它也喝了茶水的缘故,还是跟了莲厌后吃喝不愁有莲厌指导它修炼的缘故,一个星期前,小兔子精就可以讲话了。 兔子精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惊恐说:“好恐怖好恐怖,吓死我了……” 兔子精一路跑的急,这会儿说话还带着喘,说了两句就跳上桌子,去嘬莲厌给它专门准备的小茶碗里的水。 莲厌只抬头看了它一眼,就继续用刻刀雕刻手里的小物件儿了。 “怎么了?”她问。 兔子精喝完水,缓了下说:“打架了。” 莲厌拿着刻刀的手一顿:“谁打架了?” “就森林里住着的那个男人,他把山里的猛兽精怪都赶了出去,那些精怪和猛兽咽不下这口气,找了援兵来,听说还是魔界妖界的大妖,有一只黑熊妖,妖力很强,走路地面都震动呢!” 兔子精说:“那个男人得罪了太多精怪猛兽了,肯定要被打死了。” “哎”,兔子精叹息道,“我还惦记着他种的那块萝卜田,每次路过都能闻到萝卜的甜香,他要是死了,萝卜就长不大了,萝卜长不大,你就不能去帮我讨萝卜吃了。” 莲厌眼皮跳了一下,难怪这小兔子精每天都跟她说森林里那个男人,敢情是惦记人家种的萝卜田。 出息。 “哦”,莲厌知道邵阗并不会出事,别说只是些妖力平平的妖怪,哪怕是妖皇魔尊来了,在邵阗面前都得俯首称臣。 她假装看不见兔子精的焦躁和暗示,说:“那真是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兔子精一时失语。 好半晌,兔子精见莲厌又开始雕她手里那根木头,终于着急了:“莲姐姐,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你去救救他呀。” 莲厌摇头:“他用不着我救。” “怎么就用不着了?”兔子精蹦到莲厌跟前,努力的夸大其词,“我跑走的时候看见那个人的胳膊都被黑熊妖咬掉了一块,黑熊妖说下一口就是咬掉他的脑袋……” “那更用不着我救了”,莲厌灵动的眼睛眨了眨:“照你这么说,等我过去,他脑袋早掉了。” 兔子精刚开始说人话不久,有时候说话逻辑都不通,连忙改口说:“来得及救的,我跑的时候那个男人正在溪边提水,黑熊妖还在河那边,你快跟我去嘛莲姐姐,救救萝卜,啊不救救那个男人……” 莲厌被小兔子精哀求着。 雕了一段时间的小冰凰木雕最后一笔完工。 她吹了吹木屑,用拇指将参差不平的地方磨得平整些,才站了起来:“走吧,去看看。”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只是跟他回家 兔子精带着莲厌去了溪边,哪里还有清冷男邻居的身影? 溪边野草小花一片凌乱碾压之状,乌泱泱一众精怪妖精,全没了踪影,只有满地狼藉证明这里确实战斗过。 兔子精眼睛瞪大,四处看了看,如果能幻化人形,它脸色一定是惨白的。 “莲姐姐,真的来晚了,那个人被吃……吃了”,红色的兔眼左右骨碌转着,试图找点残渣。 “连骨头渣都不剩了”,兔子精转头看向莲厌,两只兔耳朵也耷拉了下来。 男邻居死了,它的胡萝卜还那么小,没人浇水了。 莲厌见兔子精垂头丧气的似乎真伤心了,也不逗它了,说:“他真的不会有事。” 兔子精眼睛红彤彤的,抬手抹了下眼泪:“真的?” “小吃货”,莲厌嗔了声:“几根胡萝卜就把你收买了。” 兔子精小小声反驳:“两块地,几十根呢……” 艳阳高照,森林里的树木宛若吸足了养分,青翠欲滴,郁郁葱葱,莲厌一路走过去,半分炙热也没有,舒爽得犹如还在三月初春。 这绝不是树木太挺拔遮住了阳光的缘故,这片森林里就没有一颗耸入云天的高大树木。 应当是被人施展了术法或者用了仙宝,既可以让阳光透进来,又不至于太炎热躁闷。 离她搭建的木屋不远处,也矗立着一个小木屋。 莲厌还没走近,邵阗身子就颤了一下,抬眼直直看着莲厌走来的方向。 兔子精见邻居果然没事,眼睛都亮了,又看见男人正给萝卜地浇水,满地萝卜香让它重重咽了口口水。 小兔子精思维简单,被萝卜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都忘了奇怪男人是如何在一群山精野兽里活下来的了。 莲厌看着邵阗,两人目光对上,还是莲厌先笑着问:“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吃萝卜?” 两人生活了那么久,莲厌还是知道邵阗的饮食习惯的。 他不太挑食,但也绝对没钟爱萝卜到亲自耕种的地步。 邵阗默然抿着唇,没答话。 莲厌问:“你知道了?”她说的是怀孕一事。 小道侣毕竟绑过她一次,莲厌觉得这回邵阗迟迟没动手,可能是因为知道她怀孕了,所以跟她一样无措。 兴许是邵阗一直以来清冷淡漠,纯良无害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被他绑住的那次莲厌并没多生气。 但不代表莲厌喜欢被绑着、束缚着。 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 倘若这回邵阗再用强横手段将她带回去,她肯定会反抗,而且生气。 可邵阗的聪明之处在于,他软硬兼施,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他来到森林,温水煮青蛙似的等待莲厌松口。 邵阗点头,看了一眼莲厌的肚子:“知道。” 他眸光复杂,莲厌看不懂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莲厌说:“我跟你回去。” 她一向有主意,邵阗知道。 莲厌说完,低头看了眼小兔子精:“这两块萝卜田归你了,我也要走了。” 小兔子精眼里的雀跃一窒,它以为莲厌是要用自己去换萝卜田,连忙蹦到莲厌跟前摇头。 萝卜它是很想吃的,但是莲姐姐更重要。 莲厌笑了声:“他是我道侣,我只是跟他回家。” 邵阗看着她眼底温柔的眸色,随手一颗红色妖丹抛到了小兔子精面前。 那是他不久前诛杀的一只作恶兔妖的妖丹,修为约莫有个三百年,炼化后,可助小兔子精化形。 小兔子精胆小,妖丹抛过来的时候还以为邵阗是要攻击它,吓得小短腿往后一跳,撞到了莲厌身上。 邵阗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莲厌诧异地看了眼邵阗,似乎在奇怪他怎么随身带着这东西。 邵阗看懂了,解释说:“路过打了一只。” 莲厌:“……” * 邵阗原以为莲厌要回的是南墟山,可走出森林,莲厌说:“我跟你回天宫。” 这是莲厌第一次提出来要去天庭。 邵阗愣了会儿,然后说:“好。” 上天庭要历经重重罡风,邵阗化为冰凰元神,将莲厌牢牢护在怀里,一路驰上九霄。 莲厌想从冰凰漂亮洁白的凤羽里冒头看看云层和人间,却被察觉她不老实的邵阗裹紧了法翠色的翅膀,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褚丰等一干神仙并不知道神主今日会带着未来神后来天庭,要么各司其职,要么聚在一起闲谈下棋。 穿过天门,莲厌才被邵阗放了下来。 邵阗恢复了人身。 守门的天兵惊诧地看着神主的元身飞上天宫,心道神主今日真有闲情逸致,他们运气也真是好,能看见神主千年难得一见的元身。 下一瞬,守门天兵的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 个个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地看着从神主羽翼里走出来的美丽少女。 这一看就是还未到飞升修为的凡人。 难怪要神主以元身护住躲过重重罡风。 莲厌游历数年,已经养成了自来熟的性子,朝几个守门天兵温和的打招呼:“你们好。” 守门天兵看着这个虽说是凡人,但长相却不比花仙子差的少女,愣了会儿都把视线投到清冷神主的身上。 天庭里早有神主爱慕下界一女子的传言。 该不会……就是这位吧? 确实好看,笑起来甜甜的,难怪勾得他们清冷神主动心。 不过天庭里关于这位未来神后的风评好坏参半,毕竟有碧姬夫人那对凡人母子在前,谁也不知道未来神后会不会也和碧姬夫人一样外表柔弱内心阴毒。 邵阗神色冷凌地扫了众天兵一眼。 众天兵浑身一哆嗦,连忙不约而同地说了声:“神后永宁。” 莲厌“噗嗤”一声笑了,转身看向邵阗:“你就不能笑一笑,看给你的兵吓得。” 邵阗眼神有些委屈,默了会儿,唇角勉强勾了一点儿弧度。 众天兵这回下巴都快震惊掉了。 这还是他们生人勿近的神主陛下? 莲厌已经在前面走了,不知道身后小道侣眼神凶狠地瞪着几个天兵正努力的挤出骇人的微笑。 向后招了招手:“邵阗,快来给我引路。”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小小甜 莲厌住进邵阗寝殿的第二天,褚丰就带着一众器具首饰仙器仙果等来拜见了。 邵阗往日不要人伺候,偌大的宫殿冷冷清清的,褚丰还给莲厌指了两个婢女过来伺候,分别叫似玉和如君。 莲厌其实也很少让人伺候,修真界多自律,外出游历的几年也都是亲力亲为。 但是想到自己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小甜,初次孕育,莲厌很多地方也不懂,于是就留下了似玉和如君。 莲厌决定生下小小甜的时候,就已经打算跟邵阗回天宫了。 小小甜最好出生在爹娘都在的时候。 莲厌自己小时候就形同孤儿,知道小孩子对爹娘的渴望,她希望她的小小甜,不必经历她所受过的委屈和苦难。 她爱小小甜。 晚上邵阗处理完公务回来,莲厌从背侧改为侧到他那边,眼睛明亮:“你喜欢小小甜不?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邵阗黑眸困惑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小小甜是莲厌给小孩取的名字。 邵阗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哪个阗?” 莲厌撇撇嘴说:“肯定不是你的阗,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日子过得苦,整天带着伤,过得惨兮兮的。” “后来问你名字,还以为是甜口的甜。结果不是。” 莲厌平躺着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肚子,嘴角弯弯:“我的孩子才不要吃苦,生来就要甜甜的。” 邵阗说:“好。” 莲厌用肩膀撞撞他:“你还没说呢,喜欢男孩女孩啊?” 邵阗抿了下唇:“女孩。” 莲厌愣了下:“为什么?” 邵阗说:“女孩像你,可爱”。 莲厌眨了眨眼:“可是听说女儿往往像爹多一点,像你不好吗?你多帅啊,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小时候吃了什么变帅的仙丹,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 莲厌越凑越近,看着自己小道侣无一不完美的俊脸,感叹道:“还香,你用的什么香露?我也和你一样用玉露泉水沐浴的,为什么我身上没你那么香?” 少女身上的幽香一点点窜入鼻端。 邵阗喉结滚了滚,嗓音含上一分喑哑:“你也很香。” 莲厌仰起身子,抬袖闻了闻:“我闻不到。” 邵阗松了口气。 莲厌白日觉睡多了,晚上闹人的很,寻着邵阗讲话:“那如果我不跟你回来,或者不要小小甜,你会不会又把我绑起来啊?” 邵阗被褥下身子紧绷。 少女娇俏玲珑和身体和吐气如兰的呼吸对他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前两日,他都没有留宿。 今日实在想回来看看她,自己还弄了一回,现在却又有些克制不住。 邵阗声音冷沉,下颌线紧绷,替莲厌拉好被褥:“不会,睡觉。” 莲厌以为他要睡觉了,没再闹腾,但闭了好一会儿也没睡着觉。 她悄悄抬起一半身子,看见邵阗闭上了眼。 邵阗睡觉的时候其实很乖,他给人冷漠孤傲的感觉一半是因为他纯正高贵的身份,一半是因为他总是眸色漆黑不苟言笑,看上去就不好亲近。 其实莲厌知道,他一点神灵的架子都没有。 在南海战场,邵阗能随手洒下一抔花种,骨上生花。 也能怜惜共情幽蝶族的弱小,将神最重要的神珠拱手相让。 他的内心其实很柔软。 莲厌想,也许十年百年千年后,自己会真正的喜欢上这个男人。 邵阗没有睡着。 他努力的放匀呼吸,不知道莲厌还要放肆地打量他多久,在心上人的灼灼目光中,他根本睡不着。 身子紧绷的像是一块烙铁。 莲厌将手伸进被褥里,小声在邵阗耳边说:“放松点。” 邵阗直到结束都没睁开眼。 清冷神主也会害羞得不敢见人。 莲厌擦了擦手,对他说:“明日不要再以公务繁忙为由搪塞我,我住在寝殿你却不回来住,别人还以为我魅力不行。” 邵阗睫毛颤了颤,眼尾还带着一点湿意,哑声问:“是有人背后说闲话了?” 莲厌转眸看他一眼:“不装睡了?” 邵阗抿唇不语,难得的,清俊的脸上升起一层红晕。 莲厌笑:“这会儿害羞了?之前你故意留着魅魔气息引诱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脸红?” 邵阗薄唇紧抿,黑眸直勾勾盯着少女脸上的笑颜。 空气中还残留着暧昧的气味。 莲厌用了两张帕子才擦干净手,还是觉得有味儿,转头冲邵阗说:“你去沐浴一下,给我带点玉露回来洗手。” 邵阗如玉的脸红了一片,尤其是看见莲厌还闻了闻手上的味道,更是一阵天雷劈过,脑袋空白。 他掀开被褥,披了件衣裳,总是沉寂的黑眸像是被搅乱了,气息也不稳:“那你等我,我现在去。” 今晚邵阗回寝殿,莲厌就没让似玉和如君伺候、守夜。 邵阗先带了水回来让莲厌净完手,才又去沐浴。 等沐浴回来,莲厌已经睡着了。 榻边有一盏装着星辰的暖灯,暖暖地勾勒出少女柔和甜美的轮廓,粉唇黛眉,脸颊鼓鼓,额头两侧的额发乖巧又服帖地弯在眉毛上方。 邵阗就那么看着,心里就满涨得不像话。 他想,自己的确苦了很久。 自幼被母后厌弃,连母后落在他身上的每一鞭,他都欺骗自己,母后是爱他的,因为母后打他的时候也哭了。 后来东窗事发,他结束了母后对他的刑法,却也并不觉得解脱。 他被送去了冰凰族人才能承受的极寒之地,受万年风霜鞭笞,那一道道寒意冰鞭,并不比母后手里的天雷鞭轻松。 即便母后想见他打他,也不敢跨入极寒之地。 他在无尽的孤独中长大,掌控了冰凰一族最强大的力量,控制风雪替天庭诛杀堕世妖魔,成为各界人人忌惮敬畏的战神。 他仿佛被所有人捧到了一个触不可及的高度,周身除了冰雪以外,再无一物。 再后来,母后身边的侍女清澜冒死进入极寒之地,求他救救天后。 他拼命想抓住的母后,用尽了最恶毒的话语咒骂他,划伤他的手跳下了碧落渊。 第一百八十七章 龙凤胎 他和拈花大战,为了求生拈花给他编织了个堪比真实的少时噩梦。 只有亲自杀了幻境中的母后,才能走出幻境。 失去神珠的那些年,他在人间辗转轮回,过得也并不好,得知幽蝶族因为他的失误而遭修真界屠杀,他更是迷茫和内疚。 他留在人间赎罪,寻觅幽蝶族人的踪迹。 最后找到的却是一副冰凉残缺的少女尸体。 神珠在少女死后破体而出,他甚至都看不出少女的面容,那少女被毁得彻底,连尸体都被连绵的雨水泡得发烂。 他抱着那具死后多日的身体,回了天庭,开启了重生鼎。 那些天雷,将他劈得皮开肉绽,神躯神魂都维持不住,可他没有一点儿后悔。 这是他欠幽蝶族的。 这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邵阗第一次见莲厌的时候,并没有认出这就是他用重生鼎救起的幽蝶族少女,所有人记忆回溯,包括神。 但是历经苦难,他终于也尝到了一丝甜味儿。 现在的他,很幸福。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很好。 莲厌这一胎怀了十个月,其实跟人间那些产妇没有区别,她也会孕吐,到后面也会小腹凸起,行动不便。 邵阗在临近她生产前的半个月,比她还要紧张。 每次莲厌一喊肚子不舒服,邵阗就会紧张兮兮地看着她,招呼医仙,问是不是快生了。 医仙被神主一惊一乍请来了好几次,却也不敢埋怨,每次都尽职尽责。 最后一次邵阗慌张让如君去请医仙的时候,莲厌真的要生了。 如君和似玉拦着邵阗:“神主,您不能进去,里面血腥气重,污秽。” 邵阗冷沉着脸,在外面听着莲厌的惨叫声,一把拂开两个仙侍,阔步走进殿。 莲厌疼得迷糊,周围人的声音都变轻了许多。 她的手被人抓住,听到男人低沉颤抖的声音:“小莲蓬,疼得很你就抓我,抓紧我,我陪你一起疼。” 莲厌握紧了手,头上大汗淋漓,指甲在邵阗手上留下好几道深刻的血痕。 一道嘹亮的婴啼响起,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嘴角露出笑容。 “生了,生了!”如君欣喜道。 “等一下,好像还有一个”,似玉紧张地看着医仙。 “还有个小神女!”似玉声音拔高了点,听着有些尖锐,但几乎所有人的心都被她喊得悬了起来。 莲厌生产得颇为艰难,但好在有惊无险,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弟弟是个小冰凰幼崽,姐姐随了母亲,是只小蝴蝶。 莲厌产后将养了大半年,才恢复元气。 神后休养的这段时日,整个天庭都笼罩在一股低沉的气压里。 众仙买入仙殿议事时走路都不敢太大声,生怕神主本就黑沉的面孔更难看。 姐弟俩里,姐姐比较活泼,爱哭闹但是也很容易哄好,弟弟则十分安静,纵使滴溜着两个大眼睛转啊转的。 龙凤胎的姐弟俩共用了一张脸,莲厌和邵阗的长相都是翘楚,姐弟俩融合了两人的优点,更是漂亮得不像话。 如君和似玉将两位小殿下照顾得很好,才不过半岁,弟弟已经可以化出元身了,这可急坏了姐姐。 莲厌和邵阗商量着给姐弟俩取了名字。 姐姐叫澹月,弟弟叫初弦。 澹月五岁的时候,终于幻化出了元身,得意洋洋地围着弟弟转了好多圈。 初弦拍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夸姐姐:“姐姐真漂亮,姐姐最美,姐姐变的小蝴蝶好好看!” 莲厌听得嘴角弯弯,谁家弟弟跟她家一样整天对着姐姐夸夸夸,跟姐姐的小跟屁虫似的。 澹月开心了,又去母后跟前炫耀。 莲厌无奈,都是被邵阗惯坏的。 邵阗是个十足的女儿奴,宠澹月宠得天上的星星都给女儿摘了当玩具的那种。 澹月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长大,初弦就不一样了,初弦只有捧着姐姐,才能被父帝顺带着多看一眼。 两姐弟十五岁的时候,莲厌已经在天宫快闷出花了。 跟邵阗说了她想下界转转。 邵阗没有理由不同意,他俩之间一直以来都是莲厌说了算,莲厌也不是询问他的意见,只是通知他。 莲厌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说分别,就让邵阗代为转达,自己下了界。 仙界灵气充足,莲厌如今的修为在人间界已经可以问鼎大能了。 几十年没下界,人间的变化也很大。 莲厌去了那片森林,看见小兔子精如今已经长成了大兔子精,成了森林之王,指挥着小弟们种了许许多多的萝卜地。 听说人间有年大旱颗粒无收,兔子精还指挥着小弟贡献了不少萝卜解渴充饥,如今也是个有大功德在身的兔子精了。 莲厌还回了濯光宗。 枫露长老的修为因为当年强行和昆霖仙君解除道侣契约,跌破至金丹期再也没能突破。 此番相见,莲厌在枫露长老身上觑见了几分苍老之色。 枫露长老对此倒是十分豁达,见了莲厌也十分高兴:“难怪人人都想飞升,二十几载不见,你竟然已经到了大乘期。” 莲厌笑说:“仙界灵气充裕,人间的灵气经过罡风稀释,又被各门派争抢,修炼的确实慢些。” 两人聊了几句,枫露长老犹豫着说:“你从冥界带回来的留影珠我看见了,沈椿棠能跟你说对不起,着实令我惊讶。” 莲厌默了默,嘴角的笑容淡了些,有些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枫露长老却还是接着说:“我知道你不喜沈椿棠,这人可恶,女扮男装潜伏进南墟山戏弄了我们所有人。” “但是前几日中元节那天,有个大妖找到了我。” 莲厌蹙了蹙眉:“大妖?” 枫露长老说:“应当是原先寄生在沈椿棠身上的那只狐妖。” “她来找枫露姨姨做什么?” 枫露长老看着她,语气柔和:“她没有伤害我,只是让我替她转交给你一样东西。” 莲厌看着从枫露长老乾坤袋里飘出的蓝色光球,皱了皱眉。 枫露长老没等她问,就解释说:“这是冥界魇兽吐出的魇梦球”,枫露长老眼睫颤了颤,叹息了声,“你自己看看罢。” 第一百八十八章 魇梦球 蓝色光球一碰到莲厌手心,莲厌就觉一阵困意袭来。 再睁开眼,已经控制不了自己身体了。 她的身上好疼,疼得她微微颤抖,却倔强地咬紧了牙齿不肯溢出一声求饶和哀嚎。 四周围堵她的修士个个面色阴毒,口吐恶语,看她的目光宛若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饿兽。 “就是她啊,不是说修真界第一大美人儿吗?这也太丑了!脸怎么惨白森森的,跟个鬼似的,你看你看,她还敢瞪老子!” “再瞪老子把你眼珠子抠下来!” 这些人是真的敢,反正是濯光宗不要的废物,几十年没筑基呢。 如今经脉都被她师尊给挑断了,訾旸宗主还亲自发布了天鉴通杀令,就算他们在这里杀了她,也不会担心濯光宗找他们算账。 莲厌全身剧痛,身边众人的嘲讽冷笑像是锥刺一样刺在她身上。 她小小声地喊:“大师兄,大师兄救我,我没有害过人……” 莲厌宛若一个看客般被禁锢在这个身体里,能感受到少女的疼痛和绝望,却也知道,这并不是梦魇,这是前世她切切实实遭遇过的。 她在宗门任务里为了救小师妹沈椿棠,受了蚀情花的情毒。 小师妹沈椿棠给了她丹药压制,她一直撑着回到了天璇峰,却没料到水阴功竟然失效了,她被迫妖化,择选男女。 异化的过程痛苦又煎熬。 小师妹听到动静跑进来,看见她诡异的样子,用留影珠悄悄记录发布到了天鉴上。 于是就出现了訾旸宗主大义灭亲,般若殿当众斩她经脉的场面。 曾经对她表白过的小师妹,站在大师兄旁边笑颜如花地心疼她:“大师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啊,好丑哦。” 大师兄望着她,眼神复杂,转身请求訾旸:“师尊,师妹她只是显露妖身,尚未犯杀戒,请师尊网开一面,别毁其灵根。” 訾旸面色不悦。 莲厌那时候不懂訾旸恼怒怨恨的神色,重生一遭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方知訾旸应当是恼恨莲厌竟然选择了异化成男,没法被他炼化。 相当于这几十年白养了个可炼化的炉器。 能不愤怒吗? 可笑那时莲厌还抱有一丝师尊疼爱她的错觉和温情,哭着喊:“师尊,不要赶走小莲蓬,你可以把小莲蓬关起来,关到幽闭室去,哪怕一直待在那里我也愿意……” 得到的只是訾旸的一声冷叱:“废物!” 这两个字,宛如烙铁一样充斥在了莲厌前半生里,尤其是小师妹进门后,这两个字几乎无时无刻不成为莲厌的梦魇。 莲厌喉间泣血,嘶声质问:“沈椿棠,你为什么要害我?” 阳光下,少女鬓发间的琉璃桃花钗摇曳着璀璨的光芒,她似乎怔了会儿,才又慢慢笑了起来,无辜说:“师姐说什么呢?你是妖呀,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呀。” “是吗大师兄?” 秦浮光双拳紧握,紧紧盯着绝望痛苦的少女,最终也没能再说出一个字。 沈椿棠“呀”了一声:“师兄,你不趁此机会解除和大师姐的婚约吗?” 秦浮光闻声,整个人仿佛被抽出了魂魄,没做出任何反应。 沈椿棠笑嘻嘻地扭头道:“请宗主做主,大师兄天纵英才,如何能跟妖物许配?” 莲厌看见沈椿棠说这话时眼睑下压,斜看了她一眼。 她只觉心中一万种悲哀。 她想,沈椿棠永远都不会知道,从她冰谷表白的那次,从她取代秦浮光日夜陪伴她的那时,从竹溪镇除妖归来她偷偷领着她下山看花灯的时候,她就已经打算放弃了。 她只是没找到大师兄也在的机会,和他一起去师尊面前禀报退婚一事。 沈椿棠,你为什么就不肯再多等一等呢? 訾旸做主捏碎了两人的定情玉佩。 秦浮光被沈椿棠拽走前,只神情复杂地递给了她一个乾坤袋,说:“师妹,你等我。” 所有人都离开了。 濯光宗没了个废物大师姐,所有人都没放在心上。 莲厌选择了异化成男,但是异化中途被沈椿棠打断,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男人还是女人。 没有人帮她,她就像个软体动物一样,一路爬出山门,身后是红色地拖行而过的血线。 山下,也不知道是哪个宗门的弟子将莲厌堵截住了。 莲厌意识昏沉,全身上下每一寸骨头每一块血肉都在叫嚣着疼痛。 她快疼死了。 可是她哪怕是死,也不肯死在南墟山上。 “你们看见濯光宗小师妹记录的留影珠没?这妖物到底是男是女啊”,那人不怀好意地淫笑道,“要不咱们来探探究竟?” 都是一群男修士,莲厌即便选择了异化为男,但到底多年来是以女儿身示人。 此时被人侮辱谩骂,心里已经有了同归于尽的心思。 大师兄给她的乾坤袋里有一颗自爆丹。 莲厌那时心底丧气极了,厌弃自己极了,觉得大师兄也是想要她去死的,那她如所有人意好了。 可后来,莲厌好像疼得昏了过去。 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一个乡野农户家温暖的炕上了。 莲厌那时候以为是大师兄救了她。 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大师兄让她等他,大师兄没有放弃她,于是莲厌又打起一点精神,收起了那些负面消极的情绪。 可这会儿莲厌的魂魄禁锢在自己身体里,清清楚楚看见了前世自己没有觑见的一幕。 少女手腕晃动着金铃,铃铛的铛铛声令所有人头晕目眩。 沈椿棠唇角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诸位道友想对我大师姐做什么呢?这可还没出南墟山地界,道友们是欺我濯光宗无人?” 少女霞姿映月,灵动飘然,清风送过,仙裙飘香。 小宗门的弟子都望得痴了,脸红了一大片。 有人问道:“仙子是濯光宗丹宗的小师妹吧,果然菩萨心肠,只是这人以妖身蒙蔽宗门,实在该杀。” 沈椿棠闻言噗嗤一笑,别有深意:“是妖就该杀吗?” “那当然,妖魔都当诛杀,我等修行不就是为了斩杀妖魔维护安宁吗?” 第一百八十九章 道侣大典 “是吗?” 沈椿棠笑容愈发深了。 下一刻,妖气四溢,纁黄色的狐尾瞬间绞杀了所有在场修士。 那些修士死前瞳孔还瞪得老大,似乎见证了什么不可思议不可置信的一幕。 莲厌在自己的躯体里,同样睁大了眼睛。 她一直以为前世救自己的人是大师兄。 怎么会是沈椿棠? 少女身上的妖气昙花一现,很快就恢复如初,变得清纯温婉,像是哪家出来采花的柔弱小姑娘。 沈椿棠唇角笑意浅浅,走过来蹲下身,腕上的铃铛随着她将手搭在莲厌脸上而贴上莲厌柔弱雪白的脖颈。 “我的大师姐,怎么这么可怜啊?” 沈椿棠的手指一寸寸描摹过莲厌的脸,语气叹息,但眼底深处却翻滚着炽烈的渴望。 莲厌看着沈椿棠噙着笑的唇一点点靠近。 最后近乎贪婪地从她额头嗅到嘴角,印上了一个吻,她说,“师姐,我好想吃了你。” 莲厌脸色难看极了,在沈椿棠碰上嘴唇的瞬间更是一股恶寒由心底生起,她气得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可惜梦球没结束前,灵魂出不去躯壳。 “师姐,你选择幻化成男我很高兴,那代表师姐有一丁点儿的喜欢我,对不对?” 沈椿棠将她抱了起来,她心情似乎很好,一直在微笑:“师姐,大师兄是不会来救你的,他入魔了,你知不知道?” 沈椿棠贴在少女耳边呢喃:“我发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那可是修仙界的楷模,天下第一大宗门濯光宗的杰出剑修呢!” “竟然入魔了哈哈哈。” “我答应替大师兄保守秘密了,不过前提是让大师兄娶我……” 沈椿棠知道莲厌昏迷着,听不到这番话,因此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师姐,你不要误会,我想嫁给大师兄只是为了让我那便宜爹给我磕头认错,为了权势,我才不喜欢大师兄那个不解风情的大木头!” “我喜欢的是大师姐你。” 沈椿棠顿了一下,似乎是莲厌如今丑陋的面容让她有些嫌弃,她伸出一只手在少女脸上揉了揉:“大师姐为什么要修炼水阴功这等邪门功法?都变得难看了。” “不过不要紧,我不是那些平庸之辈,我不看重外表,师姐无论怎么样我都喜欢师姐。” “……” 莲厌看着沈椿棠把她送去了一家农户,给了银子让夫妇俩隐瞒了她的样貌,只说是路边捡的。 沈椿棠离开的时候在榻边站了很久,似乎还有许多话想说。 但待在自己躯壳里的莲厌神色冷漠,只希望这尊瘟神赶紧走。 因为沈椿棠杀了山下那个小宗门的弟子。 莲厌彻底洗不白了。 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妖性大发杀了那些弟子。 沈椿棠走出几步,像是故意的,又走了回来,笑眯眯地低头摸了摸她的脸:“师姐,你等我。” 她绝对是故意的。 秦浮光说的那句“师妹,你等我”,沈椿棠绝对是听见了。 莲厌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接下来的情景和遭遇都和前世一样,她醒了后为了不拖累这对农妇,辞别后就开始了躲避各宗修士。 她成了人人喊打的妖。 身体的经脉在丹药的疗愈下慢慢恢复,她终于可以扔下用树枝做的拄手拐杖,不用再一瘸一拐的走路。 莲厌看着自己前世走过的路,吃过的苦,纵使已经都过去了,但还是看得泪流满面。 最艰难的时候,莲厌躲过棺材里、泔水桶里……总之那些清高修士即便是可能猜到她躲在哪里也不会有人愿意去找的地方。 她没有时间去修炼,更没有钱买灵石买辟谷丹,为了饱腹她抢过小孩儿的零食,也跟狗抢过食。 被人打被狗欺被整个修真界唾弃。 每次快要熬不过去的时候,莲厌总是小声念:“大师兄怎么还不来呢……” 后来,莲厌逃到了媚娘所在的青楼。 老鸨发现她,要将她赶出去,被媚娘拦了下来:“左右我屋里还差个伺候的人,留下吧。” 老鸨不太乐意,蹙眉说:“媚娘,这人长得这般寒碜,回头别吓跑了你屋里的客人。” 媚娘嗤笑一声:“又不是让她顶替我跟人上床,那些人还能管得了那么多?”说着她把黑布递过去,“蒙上吧,确实瘆得慌,是得啥怪病了?” 莲厌没说话,老鸨被媚娘哄走了,但离开的时候明显还是不太乐意。 媚娘说:“行了行了,她的吃住包我身上,我给她出。” 这些事情都是莲厌经历过的,如今不过是再重新看了一遍。 莲厌深吸两口气,平复了心情。 后面的经历她看的就比较潦草,毕竟每一幕的颠沛流离和围追堵杀都如同一把刀子在一片片凌迟着她的心。 过往如云烟,这句话说得容易,释怀却太难。 莲厌到后面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去看。 但有些声音却还是如前世一样传入了她耳朵里。 “你们听说了吗?濯光宗的首徒秦浮光要和他小师妹沈椿棠结为道侣了,各大宗门都收到宴请了,连我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也能去一睹大宗风采!” “修真界百年难得有一次道侣大典,天鉴上都沸沸扬扬宣扬好几个月了,谁能不知道?” 起先讲话的那个修士唏嘘一声:“哎你们知道不,濯光宗首徒秦浮光原先其实跟那个被逐出山门的废物莲厌有过婚约,那份婚约真的是,想象下,天才剑修跟废物的组合,怎么都感觉是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周围人捧腹大笑地跟着附和:“可不吗?不止是废物,还是个嗜杀的妖物呢,当年几乎屠杀了整个小宗门,欸那个宗门叫啥名字来着?” 纵使是闭着眼睛,莲厌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勃然而发的怒火。 莲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拼命克制着,浑身都在颤抖,牙齿打颤。 她自然记得这一幕。 也就是自这时起,莲厌开始自暴自弃。 她冲上去,不自量力地和那几个修士缠斗,荒于修炼的炼气期修为被几个修士瞬间碾在脚底。 第一百九十章 前世谜 她脸上缠着的黑布被粗鲁地扯开,一个修士拧眉啐了一口:“好丑,你谁啊你,想找死是不是?” 莲厌那会儿已经离不开水阴功了,只要停下修炼,她就会浑身发冷,犹如坠在冰窖。 以前灵气充裕,灵气可以和水阴功制衡。 逃亡的几年,她没有灵气可以用来修炼,每天如同一个惊弓之鸟般四处逃窜,水阴功自然就压制了灵力一头。 她长得越来越丑了,不止眉毛,连睫毛都变成了白色,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形。 也许大师兄都认不出她了。 莲厌倒是因祸得福躲避了许多追杀,可是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 唯一支撑着莲厌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的原因,只是因为大师兄那句“等着我”。 如今大师兄要和沈椿棠成亲了,这无疑是对莲厌的一种背叛。 毕竟莲厌沦落到如今凄惨境地,都是拜沈椿棠所赐。 那时候莲厌已经开始厌世了,她曾经是那么注重外貌的小姑娘,镜台和妆奁里的首饰珠钗永远是满满当当。 可到后来,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变成了这副连自己都憎恶嫌弃的样子。 就在负面情绪缠身的时候,莲厌又听到了大师兄和沈椿棠不日将举办道侣大典的消息,这无异于是一道晴天霹雳。 那是莲厌第一次生出反抗和同归于尽的情绪。 她要回南墟山,哪怕是死,她也要死在大师兄面前,成为大师兄心底永远都不可能消掉的一根刺。 是大师兄让她等他。 是大师兄说过会永远保护她照顾她的。 还有一向对她予取予求的师尊,她想亲口问问,就因为她是妖,难道师尊就对她没有一丁点儿的情分了吗? 莲厌被那群修士毒打后,足足躺了两天一夜,才爬起来。 她的腿被打断了,只能又砍了根木头拄着走。 南墟山是仙山,修士御剑飞行速如疾风,五六日便可抵达。 莲厌不敢御剑,那些追杀她的人虽然很多认不出她的相貌了,但是认识月银剑。 修士御剑五六日的路程,莲厌足足走了三个多月,到南墟山下的时候,莲厌没听到一星半点关于道侣大典的消息。 想来,是她走得太慢,大师兄和沈椿棠的道侣大典已经结束了。 但莲厌运气好,恰逢濯光宗四年一次的宗门大比,山门看管不严,凡人亦可进宗,她浑水摸鱼混了进去。 莲厌径直摸去了大师兄的住所,但她运气不太好,没见到大师兄,却碰到了沈椿棠。 “站住!”沈椿棠凝着她的背影,杏眸微眯:“转过来。” 莲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在心底将沈椿棠痛骂了千百遍,但也知道,她现在就算是想逃也逃不出沈椿棠的手心。 她扯下蒙脸的黑布,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心说她如今的样子沈椿棠未必能认得出。 这么一想,心里就是一酸。 她强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慢慢转过脸,一脸的镇定自若:“见过仙子。” 沈椿棠看着她,良久都没说话。 莲厌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才抬起脸看了她一眼,也没吭声。 沈椿棠的样貌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变化,清冷娇艳,额心那一点冰晶和主人眼睛一样剔透明亮,映照着她的狼狈。 好一会儿,沈椿棠才挑了挑嘴角,抱着双臂问她:“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怎么跑到我大师兄寝阁里来了?” 莲厌身上穿的破破烂烂,但修为还有,半真半假说:“我是散修,来参加贵宗四年一次的宗门大比,得知剑修天才秦浮光住在此处,特来拜会。” “散修都像你这么穷?”沈椿棠皮笑肉不笑道,“再者你是女修,我怎知你是来请我道侣赐教剑法,还是想来勾引我道侣的?” 莲厌听她一口一个道侣,牙都快要咬碎了,抿着唇沉声说:“那打扰了,我这就走。” 反正宗门大比有好几日,她挑个沈椿棠不在的时候再来便是。 沈椿棠却从后面叫住了她:“欸”。 莲厌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去看,声音冷梆梆的:“仙子还有事?” 沈椿棠一笑:“我逗你呢,你长得这么丑,我道侣自然瞧不上你。论剑法,我也颇为熟练,你跟我来,我与你论道论道。” 莲厌才不想跟沈椿棠论道什么剑法。 但是仇人近在眼前,这兴许是个刺杀的机会。 莲厌扭头看着她,高高地仰起她那张丑绝人寰的惨白脸:“好。” 丑死你! 莲厌心想。 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在沈椿棠面前,她无所不用其极地恶心对方。 沈椿棠看着她故意抬脸给她看,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在前面引路了。 沈椿棠的防备心很强,莲厌好几次刺杀都被对方轻飘飘躲过了,她郁闷的要死。 莲厌也旁敲侧击打听过大师兄的消息。 沈椿棠看着她说:“我道侣自道侣大典结束后就开始闭关了,怎么,你觉得我教的没他好?” 莲厌回答:“没有。” 眼见宗门大比就要结束,各宗弟子和未能被测试出灵根的凡人都要陆续下山了,莲厌还是没能见到大师兄。 她忍不住开始焦急。 这种机会,四年才有一次。 莲厌不甘心,她知道大师兄往常闭关的山洞在哪里。 于是趁着那天瑶光峰弟子将沈椿棠喊出去的空隙,去了后山修炼的洞窟里。 莲厌蹙眉看着这一段。 她一点记忆也没有。 她的视线跟随着自己的身躯进入到洞窟之中。 洞壁上有幽绿色的萤石,衬得山洞内诡异阴森。 莲厌方一走进去,就感到一股很强的魔息。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再进去了。 但一想到大师兄可能在里面,莲厌继续硬着头皮往里走,她太害怕了,于是开始很小声地喊:“大师兄,是你吗?” 越往里走,莲厌越能感觉到那股气息的强大,不,应该说是两股气息,总之令人很不适。 洞窟并不算太深,莲厌还是见到了令她惊骇到浑身颤抖的一幕。 她“啊”地叫出声。 那条缠在秦浮光脖颈上的狐尾动了动,似乎被她惊醒,九条尾巴缓缓移动,像是蛇一样扭动着,从秦浮光脑后露出一张脸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结局 那是一个美貌女人的脸。 红唇翕张,有些不虞地皱起眉:“你是怎么闯进来的?沈椿棠画在门口的迷幻阵对你无效?” 女人大叫:“沈椿棠,沈椿棠你人死了沈椿棠?老娘要男人,你给老娘送进来一个小娘们是啥意思?” “几年了?老娘替你魅惑个入魔的男人,你给老娘送个丑女人进来是几个意思?” 美貌女人骂了一通,才半眯着眼像看个死人一样看着莲厌:“扰老娘好梦,你也找死!” 纁黄色的狐尾瞬间将莲厌卷了起来,狠狠拍打到一边的洞壁上。 莲厌炼气期的修为,哪里经得住这一拍,落到地上发出“咚”地一声,脸色更白了。 地上被她吐出暗红的一滩血。 她盯着看了会儿,倒是清醒了不少,指甲抠进湿润的地缝里爬了起来,眼睛盯着被狐妖裹在狐尾里面的人:“大师兄!” 狐妖在半空中晃动的狐尾迟迟没有再落下来。 她似乎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复又仔细地看了眼莲厌,半晌吐出个气急败坏的脏字。 莲厌爬起来,眼神凶恶地瞪着狐妖,许久未曾现身的月银再次被她召到手中。 银色的剑芒短暂的映亮了一小片区域,莲厌已经不再跟随宗门剑法循序渐进,她的剑招完全是不顾自身,只要狐妖死。 狐妖也不知道在忌讳什么,九条狐尾在空中摇晃,却没有拍下去,而是施展妖术屏退月银剑锋。 狐妖束手束脚,莲厌不要命的打法竟然占了上风。 “沈椿棠,你要死了是不是,老娘搭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还不如被劫雷劈死强!” 狐妖骂骂咧咧地撒开秦浮光:“老娘不管了,你再不赶回来,就让你心上人被她大师兄杀死,全死光了最好。” 莲厌扑过去,洞壁幽幽绿光照在秦浮光满是魔纹的一张脸上。 “大师兄!”莲厌瞳孔大睁,上去抓住秦浮光的胳膊,“大师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谁害得你?” 莲厌心中涌起滔天巨恨。 很快,莲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沈椿棠!” 大师兄魔化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大师兄为人亲和,刚正不阿,是谁会害大师兄?答案可想而知! 莲厌胸脯起伏,并没注意到秦浮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被魔息侵袭的秦浮光已经识人不清了,一下子掐住了莲厌的脖子,锋利的牙齿咬了上去。 狐妖在一边表情冷漠的看着,并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秦浮光要是杀了莲厌,沈椿棠必定以牙还牙要了秦浮光的命,她也不需要再每天待在暗无天日的洞窟中魅惑秦浮光的神智,把他打造成沈椿棠的听话傀儡。 莲厌的怒火在被秦浮光掐住脖子时突然散尽了,她有些木讷地转过脸,茫然地对上秦浮光狰狞可怖的脸,轻声哽咽:“大师兄,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莲厌啊,我是小莲蓬啊……” 魔纹已经增长到了喉间,秦浮光也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十分的渴血。 莲厌感受着血液流失的速度,握在手里的自曝丹缓缓松开。 莲厌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幕的印象。 她记得自己在进南墟山的山门时就不知为何被认了出来,一群修士欺凌辱骂她,将她打得个半死,最后是裴隐年出现救了她。 莲厌蹙着眉,在看见自己被秦浮光杀死后眉心蹙得更紧。 她死了? 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不是死在这个时间节点。 洞窟内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沈椿棠穿着蓝白弟子服,气息不匀地冲进来,脸色阴沉得吓人,落念带起一缕寒光直接贯穿秦浮光的肩膀将其扎入背后的岩壁中。 狐妖本来作壁上观,看见沈椿棠的脸色,心里也起了点波澜,站直了身子说:“没用了,人已经死了。” 沈椿棠喘着气,拳头紧握,阴森森盯着狐妖:“你知道她是谁,你故意的?” 狐妖被沈椿棠盯得有些发怵,但她是堂堂千年狐妖,气势怎么能弱,讽刺道:“不是你自己选择放弃的吗?难道把她异化过程用留影珠录下来发到天鉴上的人是我?” “你清醒一点吧沈椿棠,别再自相矛盾了,怎么,现在后悔了?借别人的口说秦浮光和你结为道侣好让她死心,再在她落魄潦倒的时候施以援手让她对你感恩戴德和你在一起?” “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心脏污浊得连我这们妖都看不下去,她好歹是幽蝶族人,与我同属妖族,我给她个痛快,你也放过自己,岂不轻松?” 狐妖的嗓门很大,似乎这些话在心里憋了许久了:“她现在都被你害得形容尽毁了,连我都险些认不出来,即便今日不死,你以为她又能活得了几日?” 沈椿棠将莲厌抱在怀里,眼神阴鸷:“她活几日,就是我的几日!” 狐妖噎了一下。 懒得跟她辩驳什么,只冷声道:“人已经死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的金丹,能救。” “你疯了!”狐妖神色古怪,“没了金丹,我立即就能夺了你的舍,还是你小子又有什么花招?” 沈椿棠语气平静:“没有花招,你要我的身躯,尽管拿去。” 狐妖看着紧紧抱着少女尸体的沈椿棠,眨了眨眼,有些紧张:“你说真的?” 沈椿棠没有说话。 怀里少女还带着温度,宛若还活着。 狐妖一颗完整的金丹被剥离出沈椿棠体内,呼吸急促了几下。 佐以修真界起死回生的奇药回魂丹,再用金丹加以固魂,可以在人死后的十息内将人救活。 但是金丹离体,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再也无法凝丹。 “你真是能忍!”狐妖骂骂咧咧走过去给沈椿棠输送妖力,“你还真的敢,十几年修出的金丹,你眼也不眨说给就给,她要你命你是不是也给她啊?” “还说没耍花招,这十几年对老娘那么好,天天给老娘变着花样做鸡吃,为的就是这天吧,老娘真是倒了血霉被你捡回去!” “废了好,废了看你还怎么折腾!” 莲厌看着洞窟里的场景,大脑有那么一会儿功夫是一片空白的。 她看着回忆转场。 她被狐妖用魅惑术清除了记忆,重新被放到了南墟山山门前。 她看着沈椿棠脸色惨白的等在暗处看着她被人欺凌打骂。 看见裴隐年先沈椿棠一步从那些修士手中救走了她。 看见沈椿棠修为尽废,却让狐妖给她易容成千面模样跟在她身后。 莲厌不想再去看了。 她对沈椿棠从始至终只有三个字评价:“神经病!” 她从来未能读懂这人心底在想什么。 就像她误会沈椿棠喜欢秦浮光,而去异化成男表达她的立场,她不会去和她抢的,她那时候很感激她的陪伴,曾经一度把她放到和闲观师兄一样的好朋友的位置。 可后来,难以言喻。 后面的场景莲厌只是粗略扫了几眼就闭上了眼。 直到梦境快结束的时候。 莲厌看到自己被大雨冲刷了好几日已经惨得发白的尸体时,心里才又浮起一抹凄凉。 前世她用计和裴隐年分开后,就开始往人多的地方走了。 大隐隐于市,莲厌是这般想的。 一开始,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 直到仇家寻上门。 那人是五年前她爬下南墟山时遇见的破落宗门某修士的弟弟,多年来集结了许多仇恨她的修士,前来一起找她报仇。 莲厌死了,死后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尸体怎么样了。 这还是第一次在梦境里直观的看见自己的惨状。 那些修士在她死后还用灵火鞭鞭笞了她半日,最后天上下了雨,这些修士才忿恨离开。 莲厌想,一个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只因为宗门抛弃了,就背上了污名,最后什么黑锅脏事都让这人背了,这人真的很可悲啊。 “终于要结束了,这真是个噩梦。”莲厌心说。 然而再睁开眼,莲厌依旧还在梦境当中。 莲厌望着残破不堪的腐烂尸体愣了:“出不去了?” 一道青影慢慢走近。 来人没有撑伞,但有连绵雨幕的阻隔,莲厌一时半会儿也没看清,直到那人逐渐走近,站在了她尸体旁,莲厌才睁大了眼睛。 是邵阗。 他的身体似乎很差,咳嗽没有间断,就跟莲厌一开始认识他时那样,病骨支离,面容苍白。 莲厌看着邵阗蹲下身子取走了神珠,然后抱起了自己并不好闻的腐烂身体,踏入天界,神阻杀神,佛阻杀佛,将她的尸体放入了一个大鼎之中。 而后就是七日连绵不绝的天雷嗡鸣,全部劈在了鼎旁的少年身上。 莲厌眼睁睁看着邵阗被劈掉了皮肉,连骨头上都落下了天罚的黑印。 看着第二日邵阗就维持不住人身变回了元身。 看着漂亮的冰凰被劈断了翅膀血迹斑斑。 看着天道一遍又一遍的问:“逆天而行,可承天惩,可认错?” 少年一声不吭,置若罔闻。 莲厌眼睛不自觉溢出泪水。 那会儿的邵阗根本就不爱她,他是在向幽蝶族赎罪。 等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莲厌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枫露长老怔怔地望着她:“这是怎么了?” 莲厌咽下喉头的哽咽,朝枫露长老笑了笑:“没什么,觉得自己好幸福呀!” 她站起身,拂开魇梦球散开时的碎片:“枫露姨姨,忘了给你道喜,我和道侣生了对龙凤胎,下回我带他们一起回濯光宗看你呀。” 枫露长老瞪大眼睛:“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我还没准备礼物……” 莲厌垂眸看了眼魇梦球碎掉的晶莹,笑说:“你已经送上很好的礼物了。” 时光还很长,邵阗,不用等太久,就能等到那份爱了。 完结感言 昨晚就大结局啦,感谢好多小天使支持这本书,其实这本书后面几万字都是在写前世以及一些角色的心理历程,终于在昨晚写完啦。 书中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经历和性格,也会因为自己的性格做出许多不同的决定,浅谈一下各个人物吧。 女主角莲厌,她前世应该属于卑微讨好型人格,因为她从小缺失父爱母爱,所以她会很渴求别人对她的关心,訾旸告诉她和大师兄绑定为道侣,大师兄就会一直对她好,所以她就同意了。 莲厌这个人缺爱但是不轻易爱,因为她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依赖,前世她因为误会沈椿棠喜欢秦浮光,她能卑微到退出去成全两人,就说明了她其实并没爱过秦浮光,她只是想既拥有沈椿棠这个朋友又拥有大师兄的关心,小心翼翼维护好这份关系。 哎呀我发现如果说的话可能要写很多,所以就长话短说吧哈哈。 莲厌后面喜欢上邵阗了没有呢?就像她说的,也许十年百年千年她一定会喜欢上邵阗,因为邵阗真的太好了。 邵阗和沈椿棠的区别就在于,两人幼时都比较凄惨,但是邵阗依旧记得自己的职责,依旧是个恩怨分明的少神。 邵阗跳下碧落渊,经历天罡情煞阵后,对情感虽然淡漠,但始终怀着对幽蝶族的愧疚,并为此努力了几百年,甚至承受启用重生鼎后的天罚。 但是沈椿棠,可怜又可悲,他见证了母亲恋爱脑的结局,就将母亲当做反面教材,遇到喜欢的人犹豫不定,最后伤人伤己,他是个很矛盾也很自私的人,虽然为莲厌付出过一颗金丹,但莲厌不会感恩他半分。 秦浮光么,有情人终成兄妹,他心中羁绊太多,注定不会和莲厌有结果。 闲观,说实话我也挺喜欢这个角色的,他死在了莲厌最爱他那年,永远保持着记忆里最好的样子,他真的是个很适合当男友的性子,善良温润,勤恳专一,但最终家国和爱人不可两全。 陈桁,旧太子,他是一个背负仇恨活着的人,从未想过和莲厌有个结果,因为周围所有人都在提醒着他,如今的他是闲观,不是陈桁。 简单解释到这里吧,剩下的要感谢一下这本书开书以来支持我的读者,排名不分先后哦~ 感谢小天使:我是张黛西,l&pbd,锦荣,划水大王小l,书友尾号7187,肉嘟嘟才可爱,是花花啊,黑川大人,amber,是樈不是镜,风止意难平,闲人不闲,砚池,whalewendy,书友尾号6203,泪残留,私忘,读者尾号6288,我爱旺仔,黛妃,宇田,默然,四道普,agjkvfhk,书友尾号0354,棠梨映细雨,发如雪,书友尾号1990,晨曦相遇,墨泠嫣,麻辣小鱼,书友尾号1724,爱意随风起,124-,小苗,月慢慢沉了,晴绮,miss廖,六叁,繁华一梦,微笑时善良,书友尾号3158,枫恋,书友尾号7544,亦谣,书友尾号8452,遇鱼,敏,岁月静好200,南冥鹏,不归路,蟹老板,书友尾号2514,煮酒听雨,爱喝奶茶,看看才知道,bc,夏夏瓦,kongqiyong,火【符号】,尔似昙花,书友尾号0194,池镜,最粉的崽子,半夏微凉,ng,艳丽,tqy,鹿令,.,舒砚,青小柠,小多,梨筱宓,二乆,缘嫁衣嫁谁,苜宿,姐心有所属,书友尾号0868,书友尾号6757,现实被搁浅,此物彼物,hhxx,枣味的沙琪玛,书友0878,怡然,芬 ps:还有许多送了推荐票但是没有粉丝值的会员宝宝,我在榜单上看不见,也很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嗷 青山亘古,山河长流,完结撒花,下一本继续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