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禁地来,挥袖写长生》 第1章 长生 世人曾说,人的一生会死三次。 第一次是彻底断气时,这是灵魂与肉体的消亡。 第二次是众人来参加自己的葬礼时,这是在世人心中的离去。 第三次是世间最后一个记得自己的人将自己彻底遗忘时,这个世界便不再留有自己的丝毫痕迹。 陆渊已经死了。 他的肉体与灵魂从未消亡,也不曾有人参加过他的葬礼,可他已经被世人遗忘了无数次…… 长生,无数修道者对其趋之若鹜。 世间奇才不少,有人将记忆刻于灵魂转世重生,有人颠倒阴阳化身厉鬼寻求不死不灭,更有人打破天道枷锁重写命运…… 可这些人最终还是死了,在陆渊的见证之下。 无数年来,陆渊寻遍了世间,再也没有找到第二个长生者。 他是这世间唯一的异类。 只有真正得到长生的人,才能体会到长生的可怕。 “师父,山的那边是什么呀。” 轻灵的女声柔柔自陆渊身旁响起,说话的是一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 一袭浅白色长裙勾勒出已经略显成熟的曼妙身姿,三千青丝被一根木簪并于脑后,肤白胜雪。 虽年龄尚幼,但气质非凡,如同天仙临世,只是眉间的一点朱砂痣让这天仙多了些许不该有的娇媚。 她站在山巅,极目远眺,未被凡尘污染过的清澈美眸中藏着一丝好奇。 与身旁犹如天仙的少女相比,身穿粗布麻衣的陆渊毫无气质可言,若非站在山巅,他与尘世间的凡夫俗子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相貌顺眼了些,眼神深邃了些。 他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去。 巍峨大山直入青云,遮蔽了视线,缭绕在山间的云雾之下是郁郁葱葱的古木,在古木和云层之间,是展翅翱翔的飞鸟。 他清楚,少女看的不是山,而是自由穿梭在云层之下的飞鸟。 “你可以亲眼去看看。” 陆渊的声音很平缓,平缓到听不出一丝情感。 不像是及冠之人,更像是迟暮的老者。 少女闻言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她转头看向身旁,看向这个自幼陪伴着她的身影。 夕阳的余晖很是柔和,为他穿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外衣,那双背对夕阳的眼眸却一如既往的深邃而冷漠。 她也如之前那般笑道:“我更想陪着师父。” “我不需要人陪。” “不,你需要。” 陆渊没有再回话,只是静静的站着,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倒映着群山、飞鸟、云雾。 少女也习惯了这种戛然而止的交流方式,她没有再开口,只是微微偏着脑袋,悄悄盯着自己的师父。 十余年来,师父是她唯一见过的人,他的眼神从未变过。 仅仅只是盯着他的双眼,便好似看到了整个世界。 她从未见过师父流露过孤独的情绪,可心中总有一种感觉:他很孤独。 这种孤独从未表露,却始终如影随形。 与自由相比,她更愿意一辈子陪在师父身边。 哪怕只是这样无言并肩立于山巅,也胜过师父曾给她说过的世间繁华。 山风有些温柔,师徒二人长长的发丝在空中纠缠。 许久许久…… 少女再次偷偷瞟了陆渊一眼,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已经问过很多遍的问题:“师父,你不是说我有很多很厉害的师兄师姐吗?为什么这十几年来都没见过他们?他们是不是不要你了?” 陆渊闻言回首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如往常一般沉默不语,他伸手指着山下。 “山脚下有棵桃树。” “啊?” 少女有些不明所以。 她向山下扫视了一圈,山下的树很多,也很高大,或许是从未有人来过,那里保持着最原始的样子,所有生命都在自由而野蛮的生长。 只是她并未看到师父口中的桃树,有些疑惑地回头。 陆渊没有理会她,眸中倒映着青木白云,继续说道:“曾经有一只很蠢的狐狸,每逢雷雨天气便跑到树下躲避。” 少女立即反应过来,师父说的并不是现在,她没有再出声,只是静静得听着,美眸中带着疑惑与好奇。 师父的声音逐渐缥缈起来。 “因此,它一年被雷劈了一百八十六次,可偏偏每次都能缓过来,待到雷雨降临,便再次跑到桃树下,长此以往,它的毛发也永远从白色变成了黑色。” “直至最后一次,它再也没能站起来,全身焦黑,从内到外。” “我治好了它,问它为什么如此蠢笨。” “它说那日雷雨,曾见我在桃树下抱回了一只躲雨的兔子,便想着效仿,想跟在我身边。” “于是我收它为弟子,传下修行之术,没多久它就化为人形。” “我问她为何要在眉间留下一颗朱砂痣,她说曾见过一位眉间带着朱砂痣的仙子,那位仙子得到了很多人的青睐,她也想得到我的青睐。” 说到这,陆渊沉默了。 而身旁的少女则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也有一颗朱砂痣,自出生之日便在。 ‘是巧合吗?’ 少女心中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师父的最后一句话让她有些莫名的情绪,她不知道这股情绪是什么、从何而来,想要探究根源,却又无从入手。 师父不曾教过她人的情感,抛弃她的父母也不曾。 她只能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这位师姐人呢?” 少女自幼便跟在师父身边,从未见过第三个人。 陆渊望着远处的群山与飞鸟,语气平淡道:“她死了。” “死、死了?”少女很惊讶,“她是怎么死的?” “老死的。” “啊?” 少女满是不解地看向师父那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面容。 自年幼初见时起,师父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十余年来从未变过一丝一毫。 她也从未觉得有丝毫不对,修仙者的寿命动辄上千年,修为高深者的寿命更是达到了恐怖的数十万载。 师父的修为她不知道,但连她这个弟子都已经有了长达万年的寿命,师父的寿命想必高到难以想象。 短短十余年,对师父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 ‘所以那位师姐定是因为修为不够所以才不能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的吧?’ 少女心中自然而然产生了这样的猜想。 她忽然满脸肃穆,郑重其事地对陆渊说道:“我会努力修行的!” 陆渊回首看了看满脸认真之色的小徒弟。 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可每一个有这样想法的人最后却都是由他来埋葬。 他没有理会少女郑重其事的保证,转而问道:“什么修为了?” “半步登仙,不过师父你放心,我近日就可以叩开天关,登临仙位。” 少女的语气中没有丝毫骄傲,反而充满了怕陆渊不满意的担忧。 还未入红尘的她并不知道修行十余载便可登临仙位意味着什么。 陆渊知道,但他不在乎。 “叩天关之事暂缓,收拾一下,准备离开了。” “啊?去哪?” “入世,赴约。” 第2章 传道山 “世间禁地不知凡几,可要论最古老也最神异的禁地,当属眼前这座山脉。” 苍穹之上,一位身穿玄青道袍的中年人御剑而立,他身后跟着一群连御空都有些摇晃的年轻弟子。 这些弟子稳住身形后都朝中年人说的那座蜿蜒数百里的山脉看去。 平凡! 这是所有人看见这座山脉的第一印象。 没有仙气缭绕,没有灵气涌动,只有高矮不平随处可见的平凡山峰,就连山中青木都未曾蕴含半分灵气。 “顾师叔,这不就是普通山头吗?山中草木虫鱼、走兽飞禽都未见丝毫灵气,为何称之为禁地?” 一位身着冰蓝长裙,容貌绝艳的女弟子不禁开口,问出了所有弟子心中共同的疑问。 众弟子中就她的御空之术掌握得最为熟练,稳立于青玉葫芦之上,衣裙随风飞舞,勾勒出其曼妙身姿。 中年人轻轻一笑。 “自一亿年前,人、妖、魔、神、佛各族共十位大帝一同重塑天道开辟盛世以来,世间灵气充盈,哪怕是普通人家养的家禽都不可避免地受灵气滋润,甚至血脉蜕变进化,可这座山里的一切生灵却未曾沾染半分灵气,依旧保持着最原始最质朴的生命形态,这不正是最奇怪的地方吗?” 经过顾师叔的一番提醒,众人这才惊觉不对。 盛世之下,平凡就是最大的不凡。 “可仅是如此便可称之为禁地吗?”一位丰神玉朗的年轻弟子依然忍不住提出了质疑。 “当然不是。”中年人掏出腰间悬挂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打了个酒嗝,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感慨道:“山在众生眼,无人得其门!” “山在众生眼,无人得其门?” “什么意思?” “此地有大阵护持?” “顾师叔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众弟子都不太明白顾师叔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中年人将酒葫芦别回腰间,有些无语地瞥了身后的一群新人弟子。 这届弟子真不行,悟性太差,没有仙味儿。 他只能直白道:“上至可横压当世的仙帝,下至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得不到认可,谁也无法踏足山脉半步,只能干看着。” 此言一出,众弟子哗然。 “仙帝也不行?此地竟如此霸道?” “传闻千万年前的浮生大帝可逆乱阴阳,曾以一己之力打破六道轮回后重塑,难道他也不能涉足此地?” 中年人神色莫名地摇了摇头,道:“他就葬在此地。” “什么?!” “此地竟可镇杀仙帝?!这不可能!” “顾师叔,您莫非在诓我们?当世虽无仙帝,可传闻凡证道大帝者皆无敌于世间,与天道并肩,掌控寰宇,世间之大何处不可去?怎会葬身于此?” “顾师叔,这可不兴乱说,听闻仙帝虽死,可帝威犹在,若是出言不逊,恐招祸端。” “顾师叔,您从哪知道的?不会看的野史吧?” “顾师叔……” “……” 谈及仙帝,这些弟子瞬间激动起来,七嘴八舌都是质疑之声。 中年人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于修仙求道者而言,仙帝即是修行之路的终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独断万古,所以在听到有仙帝葬身于此的时候才会如此激动。 可他所言却并非是众人所理解的意思。 “好了,听我把话说完。”中年人翻了个白眼,再次给举起葫芦灌了一口才慢悠悠开口道:“我口中的浮生大帝葬身此地并非被镇杀之意,而是他自知大限将至,选择这里当成自己的永眠之地。” “师叔的意思是,这里是浮生大帝的殉道之地?禁地便由此而来?”身穿冰蓝长裙的仙子再次询问。 其他人也是一脸激动与好奇地望向中年人。 殉道之地必然伴随着较为完整的传承。 当世无大帝,若得到完整的仙帝传承,下一位仙帝未必不能是自己!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中年人将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中,他笑了笑,忽然想到了当初跟随师门前辈初来此地的情景。 当时的他和眼前这些少年少女并无太大区别。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可纵使壮志再凌云,最终也只是‘曾许’…… 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这抹情绪便被收起。 他收起酒葫芦,双手负背,立于仙剑之上,看着眼前绵延数百里的平凡山脉,双眸中带着敬畏与恍惚。 “浮生大帝确实葬在此地,留下了传承,可禁地并非出自他之手,而是亘古横存,无人可溯其过往,无人知晓其源起,亿万年来,世间沧海桑田,而它却永远凌驾于时间长河之上,从未变过。” “选择在此地羽化的仙帝也并非只有一位,据天道书院的玄天录记载,自古以来,世间证道大帝者共九百九十九,其中近半数都如浮生大帝一般在生命的尽头来到了这里,留下了传承。” 这番话让众弟子心中都被激动和震撼充斥。 秘密!禁地内有大秘密!可能与成帝有关! “为何众仙帝都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殉道之地?” 说话的还是那位身着冰蓝长裙的曼妙仙子,她对禁地兴趣似乎远比仙帝传承更大。 中年人回首看了她一眼,又扫过了其它弟子,发现他们也是一脸求知欲,未必如同前者一般对禁地感兴趣,更有可能是因为仙帝传承。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此为仙帝之秘,恐怕除了永镇在九重天上的那位,世间再无人知晓,这也不是你们有能力探究的,记得此行的目的吗?” 没能听到仙帝之秘的众人一时间都有些失望,倒是顾师叔后半句话让他们微微一怔,旋即激动的情绪如怒涛倒卷,再次席卷心间。 天剑院规矩,新入门弟子打破第一道凡尘枷锁正式迈入修仙之路后,将由门内前辈带领他们前往传道山‘开悟’,礼敬先辈,获取仙道传承。 他们之前只以为是很简单的入门传法,顾师叔一路也是晃晃悠悠,带着他们一边领略世间奇景,一边闲聊杂谈。 来到此地之时,无人多想,只以为又是一处‘景点’。 可此时顾师叔的话以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这里就是‘开悟’的目的地? 此地可是有数百位仙帝的传承啊! “顾、顾师叔,咱们的开悟之地该不会就是……”那名丰神玉朗的弟子表情震撼,有些结巴地开口道。 其他人也将炽热的目光投向中年人。 中年人微笑点头道:“你们猜的不错,这里就是你们的开悟之地,此地被世人称为传道山,有仙帝传承四百八十一;神王传承八十四万九千七百六十七;圣贤传承四千六百八十九万余;神通、功法、神兵、灵药、圣兽数不胜数,至于能得到什么,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谁都没想到聚集了自古以来将近半数仙帝传承的地方居然会成为自己的开悟之地,众弟子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这个惊喜太大了。 “顾师叔,此地……不止是咱们天剑院能来吧?” 提问的依然还是那个身穿冰蓝长裙的仙子,她神色未变,美眸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发现有不少修行者或驾驭法宝、或肉身横渡虚空,向这个方向赶来。 中年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一路走来,就这个女弟子能让他侧目。 修仙之路,圣贤之下,资质为首;圣贤之上,心境为首。 面对近在眼前的仙帝传承竟能保持理智,此女心性绝佳,或许万年以后可证道圣贤。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此地受众仙帝庇荫,有帝意流转,万物生灵皆可来此观摩参悟,曾经也确实有个名为盗天圣宗的魔门妄想将其占为己有,没过多久这个横压一世的宗门就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听说是帝意震怒,天道生出感应,降下因果、气运杀罚,抹去了该宗所有人的生灵根基。” 传承就在这,人、妖、魔、神、佛……万物生灵都可以来参悟,能得到什么各凭机缘,可若是有人想独占,断了他人机缘,便会遭到众仙帝残留之意的清洗。 身穿冰蓝长裙的仙子瞬间想到了很多,美眸中带着敬佩道:“仙帝的格局非我等所能及。” 中年人对这个女弟子愈发看好,他盯着对方,饱含深意道:“心无众生,又如何能担得起仙帝二字,世间修行者繁多,可真正的问道者却少之又少。” “顾师叔的教诲,清雪自当谨记在心。”叶清雪聪颖过人,很快便明白了眼前这位顾师叔的意思,当即行礼拜谢。 “我道家讲究万事顺从本心,又不是儒家书生,这么多礼节作甚。”中年人眼带笑意。手掌虚扶,用灵气阻止了她的行礼动作。 叶清雪却不顾阻拦,一边行礼一边道:“清雪发自内心地感谢顾师叔的这番教诲,也敬佩顾师叔的为人,若不行礼,方才是违背了本心。” “好!好!好!”中年人没有再继续阻拦,眼中的笑意更甚,“悟性上佳、心性上佳,此番开悟,想来你也有几分可能得到圣贤传承。” “师叔谬赞了。”叶清雪低眉,未见丝毫傲色。 “顾师叔,那我们呢?能得到圣贤传承吗?” “对啊,我们可是跟叶师妹一同入门,一同打破第一道凡尘枷锁的,她能得到圣贤传承,我们想必也能吧?” “咦?我比你们都快,我岂不是可以得到仙帝传承?” 其它弟子见顾师叔提到传承,纷纷来劲了。 中年人眼中的笑意转为调侃,摇了摇头。 “别多想,传道山虽然传承颇多,可据玄天录记载,每万年只会有一门帝术传承现世,神王、圣贤传承也鲜有人能够得到,大多只能得到一些平常传承。” 他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将所有人的热情全部浇灭。 “我就知道,若是这里的传承这么容易得到,当世就不会只有寥寥数十种帝术。” “师兄何必说丧气话,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谁知道下一门帝术传承会不会出现在你我手中。” 这位师弟的话让众人都眼前一亮。 “是啊,虽然帝术传承万年只现世一次,可下一门帝术未必就不在你我之中啊!” “诸位未来仙帝,日后还望多多关照!” “客气客气!” 见一群人还真的顺杆爬上了,中年人不由得再次翻起了白眼。 倒是叶清雪,期间一直未曾说话,表情也没发生什么变化,直至众弟子讨论渐止,她才看向中年人,轻声问道:“顾师叔,不知帝术传承上一次现世是在何时?” “上一次啊……”中年人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低沉,“两千年前。” 叶清雪低头未语,其它弟子则宛如再次被泼了一盆冷水。 “恨生不逢时啊!” “你我若早生两千年,未必不是那掌握帝术之人,唉!” “诸位师兄何必丧气,神王传承万年可不止一份啊!” 给众人打气的还是方才那位师弟。 众人恍然。 “诸位未来神王,日后多多关照!” “一定一定!” 中年人将一切看在眼中,不由得哑然失笑。 少年之意气,最愚蠢也最是纯粹。 他出声打断了这群少年人的美好幻想。 “行了,传道山乃世间第一禁地,仙帝云集,我等仙路后辈当心怀敬意,大家随我落地步行,观山!” 话音落下,中年人脚下仙剑轻轻一震,清脆的剑鸣之声传出,载着他落于地面之后,长剑化为流光消失。 叶清雪乘着青玉葫芦紧随其后,其他弟子见状也纷纷落下。 落地后,中年人并未再同弟子们说话,而是对着眼前的山脉做辑行礼,高声道:“诸位先贤在上,晚辈天剑院顾长风,携门内新晋弟子前来拜山。” 叶清雪没有说话,却也是跟着行了一礼,其他弟子见状也纷纷有样学样。 无人回应,山依旧是那山,平凡至极。 顾长风也不在乎,对身后众人道:“传道山之草木、虫鱼、鸟兽乃至落石、流水、尘埃都暗藏传承,从此刻开始,谨言慎行,随我步行向前,心与意合,静心感悟。” ‘不是进不去吗?’ 这是很多人未说出口的想法。 可很快他们就明白了,虽然他们一直在向前,四周的景色也在变换,可眼前的山却始终在正前方,从未拉近。 山在众生眼,无人得其门。 …… “师父,这山中草木、林间飞鸟像是都舍不得我们。” 郁郁葱葱的青木林中,一男一女缓步而出。 “他们不会说话,你又从何得知。” 少女美眸中闪过一丝感伤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它们很悲伤,与我年幼时被父母丢弃的感觉很像。” 陆渊抬起眼眸看了看,山中青木、林中飞鸟尽数映入眼帘,已经很多年未变的眼神最终还是变了一丝。 “还会回来的。” 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是不是对身旁的少女说的。 葱郁林叶间洒下的阳光愈加灿烂,平凡的山林更显生机。 少女的步伐也轻快了很多,展露笑颜道:“它们不悲伤了!” 陆渊没有回应。 少女也毫不在意,她早就习惯了与师父的交流方式。 两人迎着在枝叶间垂下的一缕缕阳光,走了很久很久。 “师父,我们为什么不飞啊?是要跟这里的小花小草告别吗?其实你也很不舍得对吧?” “我不会飞。” “哦……” 第3章 仙帝传承 “顾师叔,这里真的有传承吗?” 天剑院一行弟子依然在山前行走,那座山就在眼前,却永远也无法靠近。 除此之外再无神异之处,一点也不像有传承的样子。 这让很多人心中都有了些怀疑。 顾长风依然走在最前方,始终盯着那座永远无法靠近的山,他并未移开目光,只是语气低沉道:“是传承在选你,而非你在选传承,心有浮躁,传承难显,莫要多言,以免惊扰了其他弟子的感悟。” 说完这句后,顾长风便闭口不言。 那位提问的弟子心有不甘,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些同门大多与自己一般,一头雾水,唯有叶清雪有些不同。 她的眼睛已经很长时间未眨过了,一直盯着山中不知名之地,美眸中似有神光闪烁,莫名的气韵在积蓄、酝酿。 ‘真有传承?!’ 那名弟子当即收敛心神,再次望向传道山,期望能感悟到什么。 其他弟子也发现了这一点,不敢再有其他念头,专心感悟。 一行人在顾长风的带领下步行向前,每个人都将全部心神放在眼前的传道山上,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了眼前这座山的不同。 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似乎都有大道流转,山间飞鸟,林中走兽似乎都有道韵加持…… 顾师叔说得不错,这里确实遍地传承。 每个人都将心神全部沉浸在远方触不可及的传道山上,无人感知到传道山的山脚下有两道身影缓缓浮现,越走越近。 “师父,他们也不会飞吗?” “应当是不想。” “跟师父你一样?” “我不会飞。” “哦。” 直至两人的对话入耳,所有人才猛然从领悟中惊醒,心神瞬间从远方的传道山收回,一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每个人的眼中都泛起异色,尤其是男弟子,嘴巴都不自觉张开了。 却见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从传道山的方向走来,女子眉心一点朱砂痣,容颜堪称绝世,身着一袭简单的浅白长裙,踱步间似有大道之意流转,灵气自生,异象自现,犹如天上仙子莅临凡尘。 而她身旁的男子则显得平凡至极,一身粗布麻衣,毫无气质可言,不像是修行者,倒像是未入仙路的红尘中人,就是眼神有些奇特,很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顾长风也被眼前的女子所惊艳,他修行多年,见过不少相貌绝美的仙子,却从未有人能有如此脱俗的气质,如同真正的天上飞仙。 那位女子的修为顾长风勉强能感应到,气息异常强大浑厚,极有可能是登仙之境,但那个男子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透,就像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可他不敢对此人有丝毫小觑,他清楚的听到了那位仙子喊对方师父。 想来是修为极高之人,隐藏了自身气息。 登仙之境都已经可以独自开山立派了,此师徒二人都这个修为了还来传道山作甚? 传道山有一个不成文的铁律,凡是首次来此未能得到传承者,此生无论再来多少次都无法再得到任何传承。 各大宗门都会在门内新晋弟子正式踏入修仙之道时,统一派人带领他们前来‘开悟’。 因此这里虽被世间誉为第一禁地,可除了初入仙路的弟子以及像他这般为门下弟子引路之人,很少有人会来。 顾长风眼中闪过疑惑之色,却并未再多想,因为两人已经来到近前。 他赶忙携众弟子上前行礼。 “在下天剑院顾长风,携天剑院新晋弟子见过二位前辈。” 来者脚步渐止,在距顾长风十步之外站定。 “师父,前辈是什么意思呀?” 少女刻意压低的轻柔音调自陆渊耳边响起。 “一般称在某些方面造诣比自己高,或是比自己更为年长之人为前辈。” 陆渊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番对话自然落在了顾长风的耳中,却让他多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一位登仙之境的仙子居然连‘前辈’二字是何含义都不知道。 最关键的是她的师父居然一本正经的解释。 两人先前的对话他自然也听到了,只当是修为高深之人的怪癖,可眼下看来,那位仙子似乎真的还未入凡尘,不谙世事。 他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多,可却始终保持着躬身低头的动作,双手作辑举在额前不敢起身。 因为前辈还没跟他说话。 “你的万化剑诀从何而来?”陆渊看着眼前态度恭敬的顾长风终于开口了。 这一开口就让后者内心一震。 因为万化剑诀乃是一门杀伐帝术,并非功法,只要自己不动用此剑诀,剑意不显,外人就看不出一丝痕迹。 可他体内灵气未动,对方却能一眼看穿,单凭这一点,就连天剑院掌教恐怕都无法做到。 眼前之人的修为恐怕比他想象中还要恐怖。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如实说道:“前辈慧眼,两千年前,晚辈在宗内前辈的带领下来传道山开悟,有幸得到一缕仙帝之意垂青,赐下此剑诀。” 顾长风的话没能让陆渊露出什么表情,反倒是让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众多弟子如同见了鬼一般。 谁也没想到为人随和,在宗门内地位似乎也不高的顾师叔居然就是两千年前在传道山获得帝术传承之人。 ‘这顾师叔,藏得好深!’ 他们心中同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可前辈说话,他们不敢插嘴。 陆渊闻言摇了摇头道:“此剑诀虽为帝术,一念生,万剑起,天地万物皆可化为世间最利之剑,一草一叶皆可斩灭星辰,但其剑意锐气绝巅,杀伐之气过重,与你的道不合,强行修炼只会阻碍你的修为进境。” 顾长风闻言却只是低头沉默。 这种情况他又何尝不知,当年的他曾被誉为剑道第一人,却因一门人人艳羡的帝术而泯然众人矣。 天剑院亦有帝术传承,虽然获取难度很大,但以他当年的剑道资质,若是努力争取,机会很大。 这自传道山而来的帝术,让他名噪一时,也让他跌落云端,体验了人间冷暖。 他眸中满是遗憾与唏嘘,可最终却被释然所取代,终是笑道:“感谢前辈提醒,可晚辈既得传承,自当要承受它的厚重。” 陆渊却似乎并不认可他的想法。 “一门术法而已,何来厚重之说。” 修仙界人人求而不得的帝术,在眼前之人口中竟只是‘一门术法而已’…… 修为可以隐藏,可眼界、认知与格局却会体现在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上。 顾长风对陆渊的敬重更多了几分,却不在如之前那般拘谨,他望向远方云雾缭绕的传道山,神色间多了几分感慨。 “我入天剑院那日,万剑齐鸣,道韵自显,人人都说我是古今剑道第一奇才,于我礼遇有加,我被世人捧上云端,傲气自生。” 顾长风说着笑了起来,接着道:“倘若我未获这门帝术,修行之路一路畅通,恐怕永远也见不到最真实的人情冷暖,人人敬我、畏我,傲气便会如附骨之疽裹挟着我,此生难以去除,修道先修心,心性若是跟不上,纵使资质绝巅,所获不过力之极、人之畏,道之何在?” 陆渊打量了一下对方,语气平淡道:“我这里有更契合你的帝术,要不要。” “帝术?!” 此言一出,不止是顾长风大惊,他身后的众多弟子更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仙路尽头为仙帝,仙帝大成时,会重新感悟天地,整合一生修行之法,进而演化帝术。 每一门帝术都是仙帝一生修行之精髓,乃仙道最玄奥繁复的术法,每一门帝术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当世无仙帝,顶尖宗门掌握的帝术传承很少。 这些宗门大多将帝术视为不传之秘,对传承者的挑选极为严苛,鲜有人能掌握。 一众弟子听闻顾师叔掌有一门帝术的时候内心已经满是不可思议了。 可眼下,这个面容平凡的年轻人,竟然轻描淡写地就要将帝术其送出…… 所有人看向顾长风的眼神都变了,仿佛在说:‘顾师叔,这泼天的富贵你可要接住了!’ 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顾长风面对这唾手可得的机缘只是笑着摇头。 “感谢前辈好意,只是晚辈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万般术法皆旁门,修道终是修心路,万化剑诀确实拖累了我的修行进度,可也让我在修道之路看得更多,走得更远。再者,帝术虽为仙帝所留,可未必全然不能变通、未必只能抛下自己的道去迎合,晚辈希望有一天能真正掌握这万化剑诀,非是仙帝之术,而是我顾长风之术。” 糊涂!太糊涂了! 这是众弟子的第一想法。 狂!太狂了! 这众弟子的第二个想法。 ‘非是仙帝之术,而是我顾长风之术’,他们很难想象平日随和的师叔竟然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狂妄无边之言。 唯独叶清雪闻言后低头陷入沉思。 这番看似狂妄的言论没有让陆渊的表情产生任何变化。 “你很不错。” 他表情语气平淡地丢下了这四个字,又看了眼对方身后低眉沉思的叶清雪,补充道:“她也不错。” 叶清雪此时还在回想顾师叔的话,揣摩其中深意,万万没想到会突然被这位神秘的前辈提及。 她略微怔了一会儿,急忙低头作辑道:“前辈谬赞了!” 可等了半天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她便一直低着头。 “那两位前辈已经走了。” 直至顾师叔的声音幽幽传来她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眼前果然已经没了人影。 回首望去,两道身影一同迈步,步伐不快,可脚下大地却仿若活了过来,自行承接二人脚步,几个迈步之间两人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这是缩地成寸?”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顾长风表情有些恍惚。 “不,他们并未动用任何术法,是这方天地在主动迎合,那位前辈的来头恐怕大得难以想象……” 两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前辈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并未再开口,倒是其他弟子们不淡定了。 “顾师叔!你糊涂啊!” “顾师叔!那可是帝术啊!” “顾师叔!你不要,传给我们也行啊!” “顾师叔……” 顾长风嘴角抽了抽,这群弟子真的是……怎么弄得他跟晚辈似的。 “行了!还不快快感悟,神王圣贤的传承不想要了吗?” 见顾师叔不愿多说,一行人只能收回了怒其不争的眼神,再次将视线投向传道山。 叶清雪也静下心来,继续之前的感悟。 她的目光转向山间溪流,那里有一颗溅起的水滴,藏着圣贤法。 她之前已经与其心生感应,若不是两位前辈的突然到来,或许此刻她已经获得了传承。 只是此时再望去,却不知为何再也无法感应到圣贤传承。 正疑惑间,她的视线陡然变换。 一只自由翱翔在林中的飞鸟竟突然转换了方向朝她飞来。 她的视线被牢牢固定,无法变动分毫。 那平凡的飞鸟在视线中发生了变化,体型逐渐变大、再变大,萦绕着氤氲仙气的冰蓝羽毛取代了原本平凡的纯白之羽,长长的尾翼一点点浮现,迎风而长,洒下漫天飞雪,直至最后,鸟首化为凤首,冰蓝而深邃的凤眸与其遥遥相对,划破长空的凤鸣自心间响起,回荡了几圈又骤然突破心墙出现在现实。 这一刻,上至九天,下至幽冥,所有生灵都听到了那嘹亮而空灵的凤鸣之声。 传道山的众人蓦然回首,一尊横压苍穹的冰凤虚影自传道山上空浮现。 强烈的道韵扭曲了时空,众人只觉得眼前的苍穹不再是苍穹,而是深邃无垠的寰宇,众多星芒闪烁其中,却只能成为那尊冰凤的衬托。 它若在,星空亦要为她黯淡。 它展翅,生灵跪俯,万物避让,天地开道。 此为,帝意! 仙帝传承,再现! 第4章 陆渊!你混蛋!!! 帝威弥漫九天十地,冰凤虚影占据了整个苍穹,人人可见,却无人敢直视。 当世无仙帝,亦无人识仙帝。 可仙帝之意横贯万古。 自凤凰虚影出现的那一刻起,万族生灵皆心生感应。 仙帝之‘帝’,非万族生灵之帝王,而是天地寰宇的中心。 仙帝无须人识,祂若现身,天地自迎,众生便知。 是以今日世间停转,生灵俯首、星河黯淡,仙气自苍穹垂落,大道之音贯彻天地。 众生再无杂念,九天十地再难寻立身者,尽皆诚心跪俯。 然而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凡事必有例外。 九天之上,群星隐没与升起之地。 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并未跪下,他端坐于神座之上,群星环绕着他,大日托举着他,他遥望虚空,深邃的双眸越过世间一切物,直直望向传道山。 “好运的丫头。” 他的声音苍老至极,带着浓郁的腐朽气息,虽为夸赞,却听不出丝毫情感,如同一个已死之人。 凝视良久,他终是收回了视线,没有去追寻想见的身影。 “还以为等不到您了……” 他低声呢喃,干枯的眼角似有泪光。 片刻后,他瘦弱的手掌抬起,金光乍现,莫名的神纹裹挟在夺目的金光之中自九天垂落,接通十地,化为金玉之梯。 大道之音如礼乐响起,有真龙、神凰、麒麟等瑞兽之影环绕,七彩霞光伴其左右。 天路开,瑞泽现。 他在等一个人。 传道山。 仙帝虚影仍在,大道之音不断,仙气如沧海之浪自苍穹之上垂落。 这是一场巨大的仙缘,人人俯首,沉浸在感悟中。 唯有两人的脚步未停。 二人所踏之地犹如活物,抬脚间便有远方大地自行承接,落步间便有金莲涌现,道韵弥漫。 所行之处,仙气绕道,大道息声。 仙帝之意笼罩了九天十地,却独为二人留下一片净土。 “师父,你听到了吗?是山上的鸟儿在叫,它还是很舍不得我们。” 少女并未见到苍穹之上的虚影,她似对一切一无所觉,脚步轻快,与师父分享着自己的情绪。 陆渊并未回话,他瞥了一眼脚下,步步金莲,异象频生。 并非是源于自己,而是身旁这个少女。 “收敛气息。” “啊?”少女有些没反应过来,顺着陆渊的眼神向下看了一眼才发现不对。 原来自己每迈一步便有异象诞生。 “师父,我没有泄露气息,是它们在欢迎我们。” “它们是谁。” “花草树木、鸟兽虫鱼、脚下大地、头顶苍穹,触目所及的一切,他们都为我们的到来而开心,在欢呼雀跃!” “那就让它们不要开心。” “哦。” 少女不理解师父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但却并未追问,照做了。 一如她并未追问师父为什么说自己不会飞那样。 师父做事永远有他的道理,自己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 异象尽去,师徒二人在古道中缓步前行。 “师父,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你家。” “师父在哪,哪儿便是我的家。” “我没有家,你有,所以我要带你回去。” “师父你不要我了吗?” “你若想跟着,我自不会阻拦。” “我跟着!跟一辈子!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年少时的懵懂话语带着不染凡尘的单纯与美好,最易动人心。 可陆渊的心早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再炽热的情感都难以让它重新焕发生机。 唯有死亡是它最好的归宿。 只是这归宿有些远,远到陆渊寻找了一辈子都没发现任何踪迹。 “不会丢的,走吧。” “嗯嗯!” 得到回应的少女满心欢喜,娇柔的身子又向陆渊靠近了几分。 “太近了。” “山风有些冷嘛!” “寒冬已过。” “我知道,现在是春天,四季中最美好的季节!” 一平静,一娇憨,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古木成荫的古道中回荡,却又有着另类的和谐韵味。 …… 冰凤虚影持续了很久,最终还是化为流光没入叶清雪的眉心,形成了一道展翅翱翔的凤凰印记,微光闪烁,有帝意蕴藏其中。 庞大的传承记忆瞬间涌向叶清雪脑海。 帝术·明日法,唤未来身。 帝术·昨日法,时光回溯。 帝术·凤凰涅盘,精神不灭,肉身重生。 帝术·九转轮回,携完整记忆转世,九世为极。 帝术·天寒极意决,可延寿亿载。 帝术·不死长春功,可延寿亿载。 帝术·阴阳化生法,可延寿亿载。 ……,可延寿亿载。 可延寿亿载…… 传承共有帝术三十又一,其中延寿法十八,转世法五,重生法三。 除了这些帝术传承外,还有一些破碎的记忆画面也一同出现在叶清雪的识海中。 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难以看清这些画面。 只能隐约听到零碎的对话声。 “你是凤凰,自该翱翔于九天之上。” “世上凤凰多了去了,随她们飞去,你的肩膀只能属于我。” “九天神凰一族只有你一个公主。” “让父王母后再生一个,我现在只想做你的公主” …… “活了这么久,不孤独吗?” “习惯了就好。” “我偏不让你习惯,我要让你永远忘不了我。” “我从未忘记任何人。” “我要做不一样的那个。” …… “转世法乃是天道禁忌,你不该如此。” “我为仙帝,我道即天道。” “没人能取代天道。” “是啊,所以我想尽办法苟且偷生。” …… “你为很多人立过碑吧?我能否成为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你们于我而言都一样。” “我以世间极寒之气淬体,几世而来从未觉得冷。” “我无意伤你。” “我知道,所以才更为心冷。” …… “后悔吗?” “后悔什么?” “我曾劝你展翅高飞。” “陆渊!你混蛋!!!” 这一道从哭腔中挤出来的女声,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情绪将叶清雪完全浸染。 所有回忆就此破碎,唯有一道轻柔中带着万古不化之寒意的女声在她耳边回荡:“代我……罢了……” 叶清雪直至此刻才恍然惊醒,她脸庞不知何时已经挂满泪痕。 “叶师姐怎么哭了?” “叶师姐她得了仙帝传承太感动吧?换我也哭!” “什么叶师姐,这是未来仙帝,态度恭敬点!” “哈哈哈,我与仙帝曾是同门,这话将来说出去我都不敢想有多爽!” 天剑院的一众弟子因仙帝传承现世而兴奋异常,对于叶清雪哭了这件事反而不怎么在意。 叶清雪缓缓睁开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一阵湿滑。 “我……哭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流泪。 自睁眼的刹那,她便感觉自己忘了些什么。 心中的情绪来得莫名,可脑海中的仙帝传承却是实实在在的。 共有帝术三十一,乃是仙帝一生修行之精髓。 “这次动静不小,仙帝虚影显化,帝威笼罩九天十地,比我上次闹出的动静大太多了,你应该不止得了一门帝术吧?” 说话的是一脸奇异之色的顾长风。 叶清雪收敛了情绪,微微颔首道:“不错,我得到了完整的仙帝传承,只是……” “只是什么?”顾长风追问道。 叶清雪美眸中闪过一丝怪异之色,略微犹豫后还是说道:“只是大部分都是延寿之法。” “可能仙帝也不想死吧。”顾长风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长生久视,凡修行者无不以此为追求,可即便是仙路走到尽头的仙帝也无法做到这一点,有延寿之法也正常。 “那位仙帝的名号你可知晓?”他再次追问。 叶清雪寻遍了传承记忆也找不到这位仙帝的名号,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位仙帝并未在传承中留下名号,或许她从未想过将自己的传承留给他人。” 对方不经意间的猜测却让顾长风怔住了。 就在仙帝虚影现世之时,传道山山脚下某不知名之树的落叶化为流光没入了他的识海之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无我剑! 这是他得到的新帝术之名,与万化剑诀不同,新的帝术传承化为一颗微光萦绕的光团被封印在识海深处,他无法参悟。 只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得他赞许之人自古鲜有,吾赐你此术,若你证道,它为助力,若你弃道……” 这句话并未说完,但顾长风知晓对方的意思,若保持本心,这无我剑会对他有大帮助,若不能保持本心,无我剑将会成为他的杀劫。 赐下无我剑的必然是仙帝,那么对方口中的‘他’是谁? 顾长风之前只是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确认。 直到叶清雪这的句话说出口他才恍然。 叶清雪之前可能并未被仙帝传承选中,他自己两千年前也已经在传道山获得一门帝术传承,按照传道山自古以来的铁律,他本不该再获传承。 可…… ‘你很不错’ ‘她也不错’ 短短的八个字却让他和叶清雪两人都获得了仙帝垂青。 传道山每万年只出一次仙帝传承的规矩也被轻描淡写地打破。 本就神秘莫测的前辈此时在他心中更是上升到了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是谁? 顾长风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陆渊平凡的面容。 仙帝认识他,至少说明他活了很久很久…… 只言片语便有仙帝之意随之而动、赐下传承,说明不止一位仙帝认识他,而且他在众仙帝心中地位极高。 给予叶清雪传承的那位仙帝,为何独钟于延寿之法? 这传道山缘何而来? 数百位仙帝为何自愿埋葬于此? 山中守着何物? 或是……何人? 很多问题似乎不再是问题。 顾长风强行终止了思绪的蔓延,有些东西知道的越多越难以压抑自身的恐惧。 他颤抖着手拿起腰间悬挂的酒葫芦,咕噜噜仰头灌下,酒水打湿了胸前一大片衣襟。 “顾师叔你怎么了?”叶清雪发现了顾长风的失态,有些奇怪地问道。 顾长风快速收敛了情绪,再次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才幽幽开口。 “无事,我只是在想,若有人能住在这传道山内,他应当是什么身份。” 第5章 以巡天之名 传道山百里之外,有山入云,云中有阁楼一座,几名衣着华贵的青年坐于阁楼之上饮茶,入眼尽是翻涌不休的云海。 “没想到这传道山竟真的有仙帝传承,我等此番前来倒是撞了大运。” “是啊,仙帝现世,有大道之音响彻天地,仙气自苍穹垂落,方才一番感悟,修为大有精进,心境也颇有升华。” “只是有一点颇为怪异,说是传道山有一不成文的规矩,每万年只会有一道仙帝传承现世,可据门内前辈所言,上一次仙帝传承现世距今不过两千载而已,本不该再有仙帝传承才对,而且此次有仙帝虚影显化,这传承怕是极不寻常。” “今日不寻常之事可不止这一件,据说仙帝虚影现世的同时,有天路自九天之上垂落,瑞泽之影环绕,七彩霞光伴其左右,大道之音如礼乐齐鸣,可天路虽开,人人可见,但无一人能真正靠近,与这传道山有异曲同工之妙。” “哦?竟有此事?” “确有此事,离开传道山万里,无论行至何处都能在眼前百步之外见到天路,此事自古未有。” “先有仙帝传承现世,后有天路自九天而落,是福是祸未曾可知,恐大世将至啊!” “唉!若我等也能得到仙帝传承,未必不能成为这大世的揭幕之人,可惜了!一生只能自传道山得到一次传承,若是没有这等限制,帝术尽出,天下又该会是何种盛景?” “宗内前辈告知,凡修行者,不得在传道山万里之内停留超过十日,且无论身处何地,均不能以神念探查此地,此等规矩不知是何人所立?未免太过霸道。” “是啊,若非如此,日夜感悟之下,一生只能得到一次传承的说法恐怕也只是无稽之谈。” 众人一边饮茶,一边满脸感慨的交谈。 在他们不远处,有一老者背对着他们,单独一桌。 老者身穿一袭印有日月之形的白色道袍,自斟自酌,动作虽缓,但一举一动似乎都有道韵流转, 众人的交谈声尽数纳入他的耳中,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未曾回身,缓声道:“修行者不得停留于传道山的规矩乃上苍所立,凡违背者,皆由巡天使终身羁押,也正是因此,天生无法修行的凡人们才得一安身之所。”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座的所有人耳中。 一众青年愕然回首,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若非这位老者主动开口,他们甚至意识不到身后有人! 高人! 众人忙起身行礼道:“我等不知前辈在此,惊扰了前辈,还望前辈莫怪!” 老者没有回头,只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本就是喝茶的地方,哪来的惊扰不惊扰之说。” 话虽如此,众人却不敢怠慢。 越是修为高深者活得越久,活得越久就越容易沾上一些怪癖。 所以世间修行者大多对修为高深者有莫名的惧意。 这种惧意大多是以礼节的形式展露。 就如同现在的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位老者会不会一个不开心就把他们都给斩了,所以依旧保持礼节。 其中一名容貌俊朗的男子带着试探性的意味道:“不知前辈口中的上苍和巡天使是什么意思?” 老者依然没有回头,再次抿了一口茶,放下琉璃玉盏之后方才缓声开口道:“你们修行的时日不久吧?此等大事宗内前辈未曾说过?” 见老者愿意搭话,那名男子微微松了口气,又恭敬道:“我等修行至今不过百余载,因出身一处小宗门,所以对世间之事大多一知半解,前辈若能为我等解惑,当属我等一大幸事。” “你们小宗门出来的人就这点不好,不溜须拍马就不会说话似的,这种处世风格不好,好像这修仙界人人都想拿刀活刮了你们。” 老者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略带怒意地开口训斥。 那人冷汗直冒,不知老者究竟是何用意,连忙道:“前辈教训得是!是我等心胸狭隘了,望前辈莫怪!” “罢了罢了!”老者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轻轻吹了一口,又道:“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便为你们解惑。” 一众青年忙摆出附耳倾听的姿态。 “所谓上苍,乃九天之和,九天之上坐有一人,日出月落、星河运转无不由此人掌控,他高坐于九天之上,伴大日出行,巡视世间,乃是这世间唯一的掌权者;执其旨意、代其行走天下者,便为巡天使,于世间宗门而言,巡天使就是他的化身,掌有替天刑罚之权,一人可坐镇一方天地,地位超然。” 老者一边喝茶,一边侃侃而谈,身后的一众青年无不为其所说之言心生神往。 高坐九天之上,以巡天之名掌天下之权。 这是为世人所景仰的力量、权势与地位。 “若仙帝不出,那位应当就是这世间之主吧?” 那名青年有些感概道。 不料他的话却让老者嗤之以鼻。 “纵使仙帝在世,他亦是这世间之主。”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失色,要知道这里可是传道山,数百位仙帝的埋骨之地,有帝意流转,若是出言不逊极有可能遭遇杀劫。 青年冷汗直冒,没想到眼前的老者竟然如此大胆,连忙道:“前辈何出此言?” 老者依然没有回头,却将众人的惊恐之色尽数收入眼底,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九天之上的那位可是真正的长生者,谁也不知道他活了多久,横跨了多少个时代,只知道自十帝重塑天道以来,他便一直高坐于九天之上,期间证道称帝者二十有余,却无一人能将其赶下九天,世间最后一位浮生大帝更是其亲传弟子。” “什么?!世间竟有此等奇人?” 众人闻言无不大骇。 若非方才经历了帝威洗礼,他们甚至都要怀疑‘仙帝’二字是否名副其实。 也正是因为见识了仙帝之威,他们才更加惊骇于何人能以一己之力力压众多仙帝,稳坐与九重天上。 当然更多的是质疑,质疑眼前这位老者所言的真实性。 活得越久越可能有一些怪癖,莫非这位前辈的怪癖就是吹牛? 众人心中有些猜测,却不敢直言。 老者自然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却并不在意,而是放下了手中的琉璃玉盏,抬头望向天际,似在等待着什么。 众人不明所以,也随之抬头看向天际。 却见一位容貌绝美,气质清冷的仙子御空而来,曼妙的身姿隐没在随风摇曳的裙摆之下,异常夺目。 她的衣裙样式与世间其它仙子的衣裙并无太大不同,虽然极为轻薄,但却将所有美好之景全部覆盖,只露出少部分雪白娇嫩的肌肤,美艳而不妖娆。 另众人惊异的是,对方的衣裙纹有如老者道袍上一般无二的日月印记,一眼望去只是普通图案,细看之下却隐约能察觉到星河流转之韵律,再看之下有天意浩荡不容直视之威势。 此仙子莫非与这位前辈老者是同门? 就在众人猜测之际,那位绝美仙子已然飘然落于阁楼之中,对众人身前的老者作辑行礼道:“晚辈芷云,东洲新晋巡天使,奉九天之令前来交接,见过前辈。” 老者本是端坐在桌,一副悠然的模样,可在听到‘芷云’二字之时,他端茶的手略一哆嗦,连忙起身相应,以灵气衬托其身,终止了对方行礼的动作。 “芷云仙子莫要折煞老身,您乃九天亲传弟子,未来的仙帝候选人,老朽哪里担得起此礼。” 芷云礼数未收,恭敬道:“您老坐镇东洲数万年,劳苦功高,乃我辈楷模,师尊他也常在我面前提起您,对您赞誉有加,若您受不起此礼,怕是这天下再无能受此礼之人。” 老者闻言不再阻拦,坦然受之,已经略显浑浊的双目闪过一丝感动。 他已经数万年没有离开东洲了,去九天之上的次数寥寥无几,那位更是从未见过。 能得到对方的赞誉,哪怕这可能只是芷云的客套之言,他亦觉得此生足矣。 “仙子言重了,镇守一方本就是我等巡天使的职责所在,只是您身为亲传弟子,不在九天之上静心修行,为何会来此地镇守?” 芷云其实也不知道答案。 她自幼跟随师尊于九天之上潜心修行,除了证道圣贤之前曾游历世间感悟大道千余年,此后便再未离开过九天。 可今日仙帝虚影现世后她便被师尊传唤。 ‘东洲巡天使大限将至,你代其职位,秉持本心行事,若能见到他,当属你的机缘,若见不到,便是天意如此。’ 这就是师尊跟她说的原话。 她不知道师尊口中的‘他’是谁,也不知道有什么机缘比得上师尊的亲自教导。 但这些都不重要。 师尊是如何说的,她便如何去做,从不过问,三千年来一向如此。 她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老者也识趣地没有多问,转头看向身后已经满脸震惊与后怕的众人,语气严肃道:“我与芷云仙子有交接事宜要谈。” 芷云闻言眉头微皱,知道对方这是在赶人。 其实她方才的话确实只是客套之词,师尊的确在她面前提过东洲巡天使,却只言其‘好人前显圣,但也算恪尽职守’。 长期身居高位,又喜人前显圣之人,难免会对底层修士心存蔑视之意,只是这一点恐怕连老者自己都难以察觉,对方之前与众人洽谈,看似随和,实则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心态。 一种情绪施舍。 但芷云终究是考虑到对方大限将至,又坐镇东洲数万年劳苦功高,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默许了对方的行为。 而知晓了老者真实身份的众人则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慌忙起身告辞。 待下了阁楼,一行人才悄然舒了口气,同时心生恍惚之意。 谁也没想到那位老者居然就是巡天使,后来才到的仙子身份更是惊人。 若真的如老者所言,九天之上的那位是凌驾于众仙帝之上的长生者,浮生大帝是其亲传弟子,那么那位同为九天亲传的仙子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位仙帝。 出身小宗门的他们哪里见过地位如此尊崇之人。 “今日所见所闻,当真匪夷所思。” “是啊!” 一行人正感慨之际,却见迎面走来一男一女。 男子毫无修为,面容气质皆如凡人,只是眼神有些奇异,过于平静,也有些深邃。 而他身旁的少女则完全不同,容貌绝世、体态婀娜,虽然只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裙,可却有天仙下凡之气韵,尤其是其神态,纯真而剔透,眉心一点朱砂痣为其清纯的容颜再添一抹似有若无的妩媚之意。 众人在见到少女的一刹那都有片刻的失魂,原因无他,他们觉得眼前这位女子不仅比阁楼之上的芷云仙子容貌更甚,连气质也更夺目,如同真正的天上飞仙,虽于红尘中,却不曾沾染半分人间烟火。 第6章 一点儿也嫌弃 待众人缓过神来,发现两人已经来到近前,似乎是想要进入阁楼。 之前和老者搭话的那位相貌俊朗的青年当即迎了上去,脸上带着友善的笑意。 “这位仙子,此楼内有两位前辈正在商谈要事,不宜打扰,我等正欲前往另一处茶楼,若是不嫌弃,仙子可与我等一同前往。” 他下意识忽视了那个面容平凡的男子,目光一直盯着少女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的娇俏容颜,痴迷之色难以掩饰。 怪不得他,实在是眼前的少女容貌气质都过于绝世,情难自禁。 他的话让两人脚步顿住,少女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将臻首贴至身旁男子的耳边,语气轻柔,略带好奇道:“师父,仙子是什么意思啊?” 少女的声音很小,像是为了避开众人只讲给身旁的男子听,可在场的人都有修为傍身,如何能听不清? 前来搭话的青年闻言顿时面色凝滞。 不仅是因为对方不谙世事的单纯,更是因为那一声‘师父’。 他再次看向少女身旁的男子,却并未察觉任何修为,如同一个真正的凡人,可少女的修为他隐约能窥探一二,气息磅礴,绝不是修为低微之人。 ‘又遇到高人了?’ 他心中一颤,脸上的痴迷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惶恐之色所替代。 陆渊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却没有理会,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少女唇间温润的如兰香气,淡淡道:“一般称容貌美丽、气质绝佳的女子为仙子。” 少女闻言美眸一亮。 “他是在说我漂亮?” “没错。” “师父你也这么觉得吗?” “世间少有容貌能与你比肩的女子。” “那师父你喜欢我的容貌吗?” “世人都会喜欢。” 陆渊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如他所言,美丽的容貌没人会嫌弃,但那是对世人而言。 于他而言,早已经无所谓喜欢还是不喜欢,任何情绪在时光长河永无止境的冲刷下都会归于寂无,无论是喜欢还是仇恨,所有情感早早便离他而去,被时间磨灭得支离破碎,散落在历史的角落。 如果他还有情感,也会如世人一般喜欢。 可他身旁的少女却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只觉得心中仿佛吃了蜜一般的甜,笑靥如花,娇躯又向他身旁靠了靠。 陆渊微微后退半步,与她拉开一小段距离,又道:“旁人与你说话,不应弃之不顾,理当回应。” 少女不依不饶又挤了过来,却也将师父的教导听进去了,她回想了一下那位青年所说的话,又将臻首凑到了陆渊耳边,小声道:“可是他说的嫌弃是什么意思啊?” “与喜欢之意相反。” 与喜欢之意相反?那就是不喜欢? 少女美眸中闪过一丝明悟,于是望向前来搭话的青年,满脸认真之色说道:“嫌弃!一点儿都嫌弃!” “……” 那名青年额前已经渗出了细汗,内心早已经被惶恐充斥。 少女是如何回答的已经不重要了。 在修仙界遇到修为比自己高的前辈是非常危险的,这一点他们这些小宗门的弟子感触颇深。 但凡有一言一行不合前辈心意就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而他似乎已经触犯了禁忌。 他方才看向少女的眼神……太脏了。 于是他赶紧向陆渊俯首作辑,声线不受控制地颤抖道:“晚辈有眼无珠,未能识得前辈真身,还望前辈恕罪!” 陆渊确是毫不在意道:“我并非前辈,你也未曾得罪于我,不必如此。” 青年闻言松了口气,这次运气不错,连遇两个前辈脾气都不错,他当即再次行礼道:“多谢前辈宽宏,我等便不打扰前辈了,先行告辞!” 言罢,他回首对身后同样陷入惶恐之中的众人使了个眼色便准备离开。 却不料被陆渊叫住了。 “等等。” 声音不大,带着波澜不惊的平静,可一行人听到这两个字后皆是身体一震,有些僵硬地回过身来。 “不知晚辈还有什么可以帮到前辈?” 说话的还是那个青年。 他现在很慌,很多强者都有喜怒无常的怪毛病,上一息笑嘻嘻,下一息便长剑染血。 他怕眼前这位年轻男子也是这个习性,反手便将自己等人斩杀。 陆渊从他们略显颤抖的身子看出了众人的想法,却没有在意,依旧淡淡道:“你方才说这茶楼内有两位前辈议事,不能进?” 这句话让众人心里没底,猜不透前辈到底是什么想法。 几人对视一眼后,还是那名青年小心翼翼开口道:“禀告前辈,楼内两位前辈乃东洲新旧巡天使,在谈论交接事宜,屏退了我等,应当是不想外人打扰。” 巡天使这三个字于陆渊而言非常陌生,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未曾下山了,并不知晓这三个字的含义。 但他也没有去询问,巡天使究竟是什么身份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既是如此,这茶便不喝了。” 陆渊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 他的回答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毕竟巡天使凌驾于世间所有宗门之上,地位尊崇,恐怕没人能得罪的起,这位前辈想来也是如此。 不过他们并未因此而对陆渊有所看轻,得罪不起巡天使不代表得罪不起他们,出身小宗门的他们修为虽然不高,但最是了解处世之道,若非如此,修为低微的他们在这修仙界活不久。 于是众人再次恭敬道别,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料陆渊再次将几人叫住。 不待众人生出惊恐的情绪他便询问道:“你们可知距传道山最近的凡人村落在何方?” 众人不知道陆渊为什么要问凡人村落,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自己用神念探查一番,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此处向东三十里便有凡人村落,至于是不是最近的我等也不知晓。” “嗯。”陆渊微微颔首以示知晓。 众人又一次作辑告辞,好在这次并未再被叫下。 直至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少女才有些奇怪地问道:“师父,他们好像很怕你?” 陆渊摇了摇头。 “他们怕的并非是我,而是这世道。” “世道?是什么?”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我不太懂。” “你可以懂,也可以不懂。” “哦。” “你想懂吗?” “想!” 言语间,两人再次踏上行程。 不再有缩地成寸,就连少女也不知不觉间完全敛去了自身仙意,两人此刻与凡人再无差别,一步一个脚印,渐行渐远。 只依稀有对话声散落在山间。 “你我今后在世人面前便以兄妹相称。” “可你是我师父。” “你不是想懂这世道吗?” “你是我师父,跟世道有什么关系?” “让你叫便叫。” “哦……兄、兄长?” 第7章 人之初 找到那位青年口中的村落后,陆渊却并未停留多久,带着少女转了一圈便离去了。 种满幼苗的良田、人满为患的茶楼、路边香味浓郁的包子铺……这一切都让从未入凡尘的少女充满好奇。 可陆渊不曾停留,她也只能压下心底的好奇,紧紧跟随着师父的步伐。 这一走就是半个月,他们的足迹遍布四周的村落,却未曾停留半分。 少女知道师父在找什么。 他在找她的家。 遇到第一个村落时师父便询问当地人,是否有十余年前丢失了女儿的人家。 可得到的回答却让少女有些意外。 十余年前的夏天,一场自古未见的大雪突如其来,天寒地冻,无数人家在彻骨的冰寒中支离破碎。 这或许就是自己被抛弃的原因吧? 少女不知道心中所想是否正确,但无论事实如何她都不在乎。 年少时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清,她甚至不记得父母的模样。 她自幼跟随师父长大,与亲生父母除了血缘之外再无半分情感瓜葛,因此并没有找到家的执念,师父在哪,哪里就是她的家。 可师父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放弃,足足找了半个月。 她已经半个月没有修行了,修为依旧停留在半步登仙。 这让她有些着急。 师父的话一直被她铭记在心,师姐就是因为修为才不能陪着师父的,她不想也跟师姐一样,她想一直跟在师父身边,所以必须努力修行。 “师、兄长,浪费的这些时日都够我踏入登仙之境了,那可是十万年的寿命。” “若是能找到家,多久都不算浪费。” 少女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对找到她的家有执念,她又往陆渊身旁靠了靠,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道:“可我一点也不想找。” “你想修行?” “嗯嗯,我要尽快踏入登仙之境。” “你未入凡尘,不知何为凡、何为仙,又如何能成仙。” “可、可是只要按照……兄长你给的修行之法叩开天门就能成仙啊!” “出世修身,入世修心,两相结合方有一丝可能成仙,空有一身修为,就算能让这天地倒悬又如何称得上仙。” “啊?我不太懂。” 陆渊并未再回话,他缓缓停下了脚步。 少女心有疑惑,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去,一座简陋而硕大的木质房屋坐落于青木林间,距两人不过百步之遥,隐隐有幼童稚嫩的诵读声传来。 “师、兄长,这是什么地方?” 纵然已经过了半个月,少女还是有些不适应新的称谓,总觉得‘兄长’二字有些拗口,没有叫了十几年的‘师父’顺口,也没有后者来的亲切。 “学堂,幼童读书之地。” “读书?读书是什么?”少女一生从未读过书,只听过师父讲的话。 “前人观世有感,以笔墨记于竹简,此为书也;后人阅之,纳前人感悟为己用,此为读书。”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那咱们来这里是读书的吗?” 陆渊看了她一眼,并未作答,径直走向学堂。 少女见状也忙跟了上去。 学堂很是破旧,想必是遮不了什么风雨,所幸今日艳阳高照。 “书中有云:人之初,性本善,大家可有自己的理解?” 一中年书生身着破旧衣裳,手持戒尺,立于讲堂之上,虽为中年,可体态佝偻,胡须与鬓角都染上了一抹雪白,眼角的皱纹很深。 与年龄毫不相符的苍老外貌让他看起来颇有凄惨之相。 但在授课时,他的眼中却有异样的光彩。 陆渊就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那名样貌苍老的中年书生授课,并未上前打扰。 少女就站在他身旁,用好奇地看向学堂。 她的目光在中年书生的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她懂得的感情很少,都跟师父有关。 学堂内歪歪斜斜地坐着十几名孩童,小的只有四五岁,大的已经有十一二岁了。 一个约莫十岁大皮肤有些黑的女孩站了起来,却并未回答中年书生的问题,而是用稚嫩的口音问道:“夫子,这是圣贤之言吗?” 夫子反问道:“是否为圣贤所言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爹娘他们都说,读书只读圣贤书,非圣贤所言多为谬论。” 夫子授课有一大特点,只教书中之言,不谈着书之人,这也让很多孩子们回去接受父母考较的时候一问三不知,导致这些父母对夫子一番贬低。 考较的问题大多如:所学之文章乃何人所做?着书之圣贤的生平可了解?能否全文背诵? 而这些都是夫子未曾告诉或是要求他们的。 夫子闻言露出了笑容,道:“这句话是否为圣贤所言又是哪位圣贤所言,这些疑问待授课结束我再告诉你们,现在你们只看这句话,觉得它说得对否?” 一位约七八岁大的男童立即站了起来。 “我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对!” “哦?”夫子眼中的笑意更浓,追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对?” 那男童不加思索,指向学堂最后方气愤道:“他就一点儿也不善,昨日抢了爹娘给我买的糖葫芦!”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年岁最小的小男童正趴在桌上睡觉。 所有人都认识他,他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狗蛋。 狗蛋没有父母,而且性格顽劣,没少跟他们打架,抢夺食物的行为更是数不胜数,更是把大家读书的学堂当做了自己的酣睡之所,所以大家都很讨厌他。 因此很多人都站了起来,纷纷指责狗蛋。 “他把我的手抓破了!” “他拿鼻涕蹭我!” “他抢了我的大肉包!” …… 一众孩童的喧嚣声惊醒了沉睡中的狗蛋。 见大家都在指责他,他当即龇牙,做出凶相与众人相对。 “都静一静,听我说。” 待大家都安静后夫子才继续说道:“除了他呢?可还有例子?” “有!她不带我玩!” “小六子偷看我尿尿!” “你还偷过我铜板呢!” 一时间场面再次喧嚣,大家纷纷相互指责。 啪! 戒尺与讲台轻轻碰撞的声音清扫了这喧嚣氛围。 大家都端坐好,再次看向夫子。 夫子见众人安静,才开口道:“所以大家都觉得‘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是错的?” 很多孩童略微思考纷纷点头,也有不认同者,只是他们学识尚浅,不知从何辩驳。 夫子摇了摇头道:“若只看这一句,它定是错的,可它后面还有一句。” “是什么?” 众人好奇。 “性相近,习相远。”夫子缓缓道出了后半句。 “夫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有孩童提问。 “意思是:每个人出生时,天性都是善良的,只是虽然天性相近,可后天学来的习性却因个人经历不同相差甚远。” 见众人依旧不懂,他正待以学堂内的学子为例进行论证,却不料视线流转间瞥见了站在窗外的陆渊和少女。 只一眼,他便再难挪开目光。 他的视线完全聚焦在陆渊身旁的少女身上,准确来说,是聚焦在少女眉心的朱砂痣上。 他的目光逐渐模糊,浑身轻微颤抖,嘴唇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少女察觉到了他目光,心中本就存在的奇怪感觉更盛,她有些不适应,当即躲到陆渊身后,避开了夫子的目光。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后,夫子这才慢慢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他遣散了在座的孩童后才认真打量起将少女的身形完全挡住的陆渊。 对方面容平凡,谈不上多俊朗,但也顺眼,但一双眼睛格外奇特,看似平静的眼眸中似乎藏着很多东西。 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陆渊,不曾说话,是不知从何说起,亦是心有怯意。 “人之初,性本善,本为儒家圣人所言,后人整理成文用以启蒙幼童,虽言及人性,却只为引出教化之重,所言未必属实,若是今日授课未曾中断,夫子是要论证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说话的是陆渊,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平淡,听不出是疑问还是质问。 第8章 眷思量 夫子缓步走出,他一直注视着陆渊身后露出的半个小脑袋。 十三年未见,昔日嗷嗷待哺的小女婴已然出落成了人间仙子。 可他还是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便认出了。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激动、自责、猜疑、希冀……但更多的却是胆怯。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也按捺住了心头所有情感看向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缓声回道:“若今日未被打断,我将教会他们人性本恶的道理。” “那世间岂不都是恶人?” “孟圣贤主性善,荀圣贤主性恶,可如你所言,无论是性善还是性恶,他二人都是为了引出教化之重,殊途同归,若教化不当,性善也恶,若教化得当,性恶也善,世人之善恶一看教化,二看个人之经历与感悟。” “既是殊途同归,你又为何要教会他们人性本恶的道理?” “见本心之恶,方可向善而行。” “我想见一见你心中之恶。” 夫子闻言又朝陆渊身后看了看,目光更加复杂。 良久,他向两人侧身道:“请进吧。” 陆渊径直走进学堂,寻了一个座位坐下,少女也紧随其后,搬来一个凳子紧紧挨着他坐下。 夫子的眼神从未自少女身上离开过,自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看向陆渊的眼神有了变化,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为两人泡茶。 在他泡茶之际,少女又趴在陆渊耳边小声道:“师父,他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啊!给我的感觉也怪怪的。” 陆渊微微偏开头,而后才询问道:“哪里怪?” 少女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 陆渊看了看不远处动作缓慢的佝偻身影,又看向少女道:“那便先不要想。” “哦。” 少女不知道师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听师父的话。 不多时,夫子端着煮好的茶壶上前,先斟上一杯递给陆渊,又斟上一杯递给少女,递给前者时,态度恭敬,递给后者时,则满是小心翼翼。 “这是什么?” 少女看着热气蒸腾的茶杯有些疑惑,她自幼修仙,不食五谷,未曾喝过茶。 “这是眷思量,我珍藏了多年的茶,你尝尝。” 回话的是夫子,他看向少女的目光分外柔和。 他的目光让少女有些难以适应,少女看向自己师父,见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于是也有样学样。 可茶水与唇瓣接触的瞬间便被她吐了出来。 少女将茶水推得远远的,美眸中带着感伤之色,道:“是嫩芽哀鸣的味道!” 夫子怔怔地看着少女稚嫩又单纯的脸庞,心中一阵悸动。 这个女孩有着不染红尘的干净,干净到让人不忍心玷污一丝一毫。 越是如此,他心中的怯意就越大。 夫子低头,看着掌心热气蒸腾的‘眷思量’,不知该如何下口。 陆渊对少女的表现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向夫子解释道:“她自幼随我在山中修行,不食人间烟火,对世事亦知之甚少,故时长会有稚嫩之言。” 少女闻言立即凑到陆渊耳边,轻声道:“师父,不是说在世人面前要叫你兄长吗?” 陆渊看了看夫子,道:“在他面前不必如此。” “哦。” 少女不知晓缘由,但不妨碍她听话。 夫子眼眶微热,不敢抬头,低声道:“人之成长,在于谎言、在于人心险恶、在于世事无常、在于生活所迫,故天真稚嫩只存在于不谙世事的孩童脸上,她如今十六了吧?看得出,她从未有过烦忧,如此甚好。” “知世事乃人生必经之一环,无人能够避免。” “若非必要,自然是来得越晚越好。” “在我身边,她可以一生不为世俗所累,可若真的如此,她的人生便不再完整。” “世上本无完事,又何必处处苛求完美,能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乃我等常人一辈子不可企及之梦。” “前些日子我问她想不想懂这世道,她说想。” “她本就一无所知,如何能做选择。” 陆渊并未接话,而是突兀问道:“你有孩子吗?” 夫子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倚靠在陆渊身旁的少女,他摇了摇头道:“有过一个女儿,死在了那场仙人随手缔造的大雪中。” 陆渊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看向身旁因为听不懂二人所言而在发呆的少女道:“你从未见过圣贤书,可否好奇?” “嗯嗯!” 少女点头,跟在师父身边十余年,除了日升月落、草木枯荣,她什么都没见过,因此对一切都很好奇。 “既是如此,你可以去看看夫子教授孩童们的圣贤书。” “好呀!” 少女当即走到不远处的书桌前,动作生涩地翻开了夫子的破旧竹简。 “读书讲究全神贯注,不为外物所扰,莫要被我与夫子分去了心神。”陆渊补了一句。 “嗯呢!”少女立即应了下来,专注于手中竹简。 陆渊这才收回了目光,看向夫子道:“你从何时知晓她是你的女儿的?” 不料夫子闻言面色大变,慌忙看向不远处的少女,见她全神贯注盯着手中竹简才略为安心,回首看向陆渊低声道:“我说了,我的女儿已经死了。” 陆渊不以为然,只是道:“她很听话,我让她全神贯注她便不会分心做它事,你我二人谈话皆不会入她耳。” 夫子有些惊疑地在看向少女,却见对方完全沉浸于手中竹简,似乎确实不曾听见两人说话。 他这才放下心来,看向少女的目光不再掩饰,目中尽是柔和。 他声音轻缓道:“自见她的第一眼,我便知晓。” “因为眉心的那点朱砂痣?” “因为她眉心的朱砂痣,因为血脉相连的感应,更是因为她的眼神从未变过,还是如三岁时那般,单纯而干净,见之忘忧。” 陆渊再次抿了一口手中之茶,看着满脸老态的夫子道:“你并无修行之资,但文心自成,若是走儒家一道,可为书圣,这些年来从未有儒家之人找过你?” “找过,在那场大雪出现之前便找过。” “为何不入修行路?” 夫子收回了望向少女的柔和目光,声音低沉道:“那年大雪,天寒地冻,常人难以抵御,我前往寻求儒家之人的帮助,他们婉拒了,只因得罪不起这降雪之人。” “明哲保身乃人之常情,你若委曲求全,自此踏入修行路,将来自可亲手斩杀那降雪之人。” “整日将圣贤之言挂在嘴边,却对苦苦求生的凡人不屑一顾,这样的修行路,不入也罢。” “不入修行路,不向天地彰显己道,这天地便永远是你不喜欢的样子。” “连心中的浩然气都守不住,又如何能向天地彰显己道。” “所以他们碌碌无为,而你被病痛折磨一生。” 这句话让夫子低头沉默。 陆渊又道:“你的妻子呢?死在了那场大雪?” “天寒时日过长,粮草断尽,她抱着三岁大的女儿前往了传道山,希望山中有仙,能救女儿一命。” “此地距离传道山有数百里,有山路崎岖,亦有大寒封锁,凡人哪里过得去。” “我前往求援时,被那群儒家修士带离了这里,他们不希望我回去送死,我以命相逼,誓言此生不入修行路才得以脱身,在大雪中寻了十天十夜才在传道山不远处寻到了她被冻成冰块的尸身,却因自己脚下无力,碰倒了冰块,碎成无数。” “雪乃何人所降?” “巡天使。” 夫子显然陷入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中,眼眶通红,涕泪尽下。 陆渊看了一眼少女,对方依旧沉浸在手中竹简上,对二人所言之事一无所知。 “她……可曾想家?” 夫子嘴角颤动,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在心中压抑了很久的问题。 然而陆渊只是面色平静的摇头。 “她本就不知家为何物,又如何能想。” “如此……也好。” 夫子本就苍老的面容仿佛又苍老了很多,可又带着某种释然。 陆渊声音平静道:“你命不久矣。” “我知道。” “起死回生于我而言不难。” “不必了,只是……能否让她多陪我些时日?” “我本就是带她来寻家的。” “好!好!她可有姓名?” “姓名是父母取的,我只是她的师父,该问你才对。” 夫子沉默了良久才道:“她已入仙道,不应受凡尘前事之扰,名字自当由你来取。” “真不打算与她相认?” “她本为天上仙子,为何要因我这个多年未见的父亲而落入凡尘?” 陆渊一口饮尽杯中之茶,并未开口。 夫子恭敬为其添茶,同样无言。 第9章 识字 “如何,可读懂了?” 陆渊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少女身旁。 心神沉浸在竹简上的少女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 她看了眼师父,又扬了扬手中的竹简,道:“它们生长时,阳光鼎盛,雨露充沛,它们消亡时正值壮年,被生生晒干了体内水分,又涂上了这些黑黑的东西。” 陆渊从她手中拿过竹简,缓缓摊开,少女口中黑黑的东西正是夫子撰写的字迹。 少女并不识字,因为陆渊不曾教过。 让她看书,最终也只能得来她对竹简的怜悯之心。 “此物为竹简,伐竹晒干,以线串之,写下汉字,便为书籍。” 陆渊再次为少女解释。 少女却是秀眉紧皱。 “竹子长得好好的,砍它做什么?” “凡人教化所需。” “可是这太残忍了!” “无论是我掌中的书籍还是刚刚入口的茶叶,都与山中草木不同,它们并无灵智,不知晓何谓残忍。” “它们只是不会说话!” 少女很固执,陆渊也并未再言语。 在他身边,很多事情少女永远不需要懂。 她不需要懂人要不要吃饭,不需要懂人为何需要教化,不需要懂人心险恶,也不需要懂物竞天择。 她可以一辈子与世无争,活在陆渊的羽翼之下。 她眼中的一切都可以很美好。 只是这种美好与世界格格不入。 外人只会觉得她单纯得可笑。 与世间之人接触得多了,她的单纯也将不复存在。 因为人性本恶。 无处不在的恶意终将使这份单纯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她或许会一直善良下去,但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简单纯粹。 陆渊毫不在乎她能否守住自己的单纯,所以才会问她想不想懂这个世道。 只是,她的父亲并不愿意。 夫子一脸笑意地走到少女近前,在两步之外停住。 “是啊!伐竹成书确实过于残忍,日后便以这土地代之。” 少女认可地点点头,身体却因夫子的到来又向陆渊靠了靠。 她不习惯与旁人靠的太近。 夫子笑意不减,但略显浑浊的双目中划过失落之色。 陆渊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向少女问道:“我未曾教你识过字,不如你以后便随着夫子读书认字?” “啊?”少女美眸中满是紧张,小手抓住了陆渊的衣袖,慌乱道:“师父你要丢下我?” 许是某些字眼过于刺耳,夫子略微低头,眼眶微红。 陆渊缓缓将衣袖从她紧攥的小手中抽离,道:“我也留在这,过些日子再一同离去。” 见师父并无抛弃自己之意,少女的表情瞬间舒缓下来。 “那要待多久?” 她可没忘记师姐的事情,要早点修炼突破才行。 陆渊看了看虽是中年,但已经老态龙钟的夫子,平静回道:“不会太久。” “那好吧。” 少女有些不太情愿,但她很少不停师父的话。 上一次不听话是师父说自己不要人陪。 夫子悄然扭头,避开二人的视线抹去了眼角的湿润。 然后满脸笑意地对少女道:“那我们现在开始吧?你可有想学的字?” “想学的字?”少女思索了一会儿便满脸兴奋道:“师父!我要学师父这两个字!” “师父?” 夫子先是愕然,旋即又有恍然之色,于少女而言,最重要的确实莫过于这两个字了。 他看了看面色平静的陆渊,没有多言,转而对少女柔声道:“随我来吧。” 对方不喜欢竹简,自然没办法再用笔墨,以指尖写于大地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少女有些犹豫地看向师父,后者只是轻声说道:“去吧。” 少女迈着不舍的步伐离开,不时便会回头望向陆渊。 陆渊并未跟去,他找到火折子点燃薪柴,将已经有些许温凉的茶壶放了上去,不多时便热气蒸腾。 他独坐于这破旧屋舍之中,望着窗外毫无意义的风景,自斟自酌。 无论是出世还是入世,他的日子一直很单调,单调到感觉不到丝毫孤独。 即便时隔许多许多年再次饮茶,他心中亦是没有泛起丝毫情绪波澜。 失去了情绪的支撑,所有事情便都只剩下了选择。 若是有一天他连选择都忘记了,便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这就是世人皆求的长生。 “师父!师父!” 充满兴奋的轻柔女声将陆渊逐渐沉寂的意识拉回现实。 香风袭来,少女曼妙的身姿完全挤满了他的视线。 “何事?” “我学会了!我学会了师父二字怎么写了!” 少女很少像今天一样高兴,连声线都宛若沾染了蜂蜜。 她拉着陆渊的衣袖便要往外走,想让师父见识一下自己的成果。 可陆渊却纹丝未动,将衣袖抽回。 他将杯中之水洒于桌面,道:“就在这写吧。” “这又不是大地,怎么写?” 陆渊指尖沾水,在桌面划了一道横线。 “像这样。” “咦?” 少女满脸惊奇,伸出晶莹的玉指沾了些茶水,试着书写。 不多时便茶水便在她指尖形成了歪歪扭扭的‘师父’二字。 “师父你看!” 少女美眸闪烁着亮光,满含期待地看向陆渊。 “字未写错,就是丑了些。”陆渊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啊?字还有美丑之分?” “有的。” “那我再去跟夫子学!要写得很漂亮!” 言罢,少女又如一阵风般欢快地跑了出去。 这一学,便学了很久。 直至皓月升起、繁星满天之时陆渊才缓步来到少女身旁。 月光映照下的地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师父’二字。 只有寥寥几个字出于夫子,剩下的都属于少女。 看得出来,她很用心,字迹进步很大。 少女依旧蹲在地上用心写着,夫子则在身旁语气轻柔地纠正着她的不足。 一日过去,两人之间还留有一步距离。 陆渊对依旧认真书写的少女道:“夜深了,夫子该睡了。” 少女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夜空。 “睡?” “夫子不曾修行,理应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陆渊不厌其烦地缓声为什么都不懂的少女解释。 夫子倒是笑着摇头说道:“无妨,今日心喜。”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开心。 哪怕没有与自己的女儿相认,可仅是并肩教她写字这件事就已经足够令他满足。 “我要歇息了,不为我安排一间客房吗?” 陆渊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夫子,对方拍着脑门站起身。 “是我疏漏了,我这就去为你们收拾两间房。” 这是学堂,亦是夫子的安身之所。 虽然简陋,可两间房还是能倒腾出来的。 因常年一人居住,房间内杂物有些多,夫子身体本就不好,没一会儿便满头大汗,脚步虚浮。 陆渊只是看着,没有上去帮忙。 倒是一直认真练字的少女发现了不对,她有些疑惑地向师父询问道:“夫子的身子为什么这么弱?” “凡人大多如此。” “他好像快死了。” “心有不忍?” “所有生灵都会死,天道如此,这是师父你告诉我的。” “嗯。” “可是他这样可能会死得更快。” “你可以去帮他。” 于是少女站起身向夫子走去,挥手间所有杂物瞬间悬空而起。 “这些东西要放哪?”她轻声询问夫子。 夫子看着这些老物件的目光有些感慨,这些都是他落寞的前半生,也藏着少女早已遗忘的记忆。 “都没用了,丢了罢。” 少女闻言目光有些踌躇,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师父,最终还是将所有物件都放在学堂的一角堆砌好。 “你好像很舍不得它们,还是不要丢吧。” 夫子一怔,看着少女稚嫩而完美的脸庞,他眼眶微热。 “也好,也好。” …… 深夜,一道纯白的身影迈着轻灵的步伐来到了陆渊房间。 陆渊并未睡下,因为不需要。 他只是静立于窗前,看着月光下随风摇曳的树影。 见少女到来,他声音平静道:“来这里做什么?” 少女来到陆渊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偷偷看了一眼他的侧脸才语气娇柔道:“师父不在身边,我不习惯。” “你要习惯分别。” “师父你要丢下我?” “不会。” “那我就不用习惯分别了,我要时时刻刻陪在师父身边。” 懵懂的少女此时并不知道,她即将迎来前半生最重要的一场别离。 陆渊没有多言,静立在窗边,平静的双眸倒映着斗转星移。 少女与他并肩而立,也不再说话。 师父常常这样站着,一站便是很久很久,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而她也常常这样并肩立于师父身旁,迎着微风送来的草木清香,听着不知名虫子有韵律的鸣叫,偶尔悄悄转过双眸看着师父的侧脸,什么都不去想。 她很喜欢这种氛围。 第10章 狗蛋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便是五日过去。 这五日来,夫子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地陪着少女练字。 练来练去却始终都是那两个字。 夫子不曾教少女其它字。 有陆渊在少女身边,识不识字并不重要。 他与陆渊初见时,便知道这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子拥有着怎样的眼界与学识。 他只是想在最后的时日里多看看自己的女儿。 五日下来,他与少女的关系已经有所拉近,但依然只能算是略有熟悉的陌生人。 可对他而言,已经够了。 少女的字愈发漂亮,一如她的人,线条柔和,带着缥缈的仙意。 指尖与大地接触时,夹杂着的是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感。 夫子明白,这是少女对她师父朦胧的欢喜与依恋,是世人眼中的师徒禁忌。 可他并不担心。 他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但就像是坊间广为流传的话本一样,很多故事的结局早在开篇便已经写明,只是鲜少有人能注意到。 他能看到结局。 陆渊的眼神从未变过,陆渊的动作永远舒缓,陆渊的语气永远平淡…… 陆渊不曾陪少女练字,整日在学堂中煮茶、品茶,但夫子看不出他对茶的丝毫喜爱之意。 有,便喝了,这就是陆渊喝茶的原因。 这是一个对世人情感了如指掌却又没有丝毫感情的人。 他能与任何人走的很近,但永远不会有人真正走近他。 夫子看着一遍又一遍在地面写下‘师父’二字的少女,目光柔和。 已经五日不曾进食的他,如今已然形销骨立。 陆渊不曾开口劝过他,因为知晓他的用意。 少女也不曾开口,因为不知道人是需要吃饭的。 夫子蹲下后,连起身都困难。 可他依旧不愿进食,只是如往常一般静静地看着认真练字的少女。 阳光也如以往一般柔和,洒在少女近乎完美的身姿上,灼灼生辉。 …… 孩子们并未再来学堂,因为夫子没有再如往日一般,天一亮就挨家挨户的敲门。 孩子们并不想读书,他们的父母也对夫子避之不及。 若不是夫子每日上门敦促,没有人会来这间破旧的学堂。 除了狗蛋。 狗蛋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所有人都算得上是他的恩人,可他却对所有人都没什么好感。 因为他能感觉到大家都很讨厌他,不少人将剩饭剩菜递给他时,都往里面参了东西。 土、石子、杂毛、虫子、粪便、污水、尿液…… 有些是无意弄脏的,有些是偷偷加的,有些是当着他的面放的。 他什么都碰到过,却还是将这些都咽了下去。 因为不吃会死。 人人都会对他笑,笑里藏着很多他不懂的东西,令人生厌。 他讨厌他们,除了夫子。 夫子待他跟大家都不一样,会将自己本就不多的粮食分给他,在餐桌上。 会教他礼仪、教他读书、教他生存之道、教他很多很多东西。 会把学堂当做他的栖身之所。 狗蛋没有住在学堂,因为大家都讨厌他,他怕接纳了自己的夫子也被大家讨厌,所以他在学堂不远处用木头搭了个小小的狗窝。 狗窝里面都是夫子为他寻来的干草和棉絮,铺得满满的,很暖。 狗窝就是他的家,离夫子的家很近。 他每天都会来学堂,夫子会给他吃的,为他治病,教他道理,他也偶尔会抓到一些小野味、挖到一些野菜送给夫子。 可他大多只会在其它孩子们不在的时候过来。 他讨厌大部分孩子,就跟讨厌他们的父母一样。 每每在学堂撞见时,夫子都会让他留下来一起听讲,夫子教的东西他比所有人学得都快,可因为讨厌那些孩子,他总是会在学堂上假装睡觉,借此来逃避那些令他生厌的目光和恶言恶语。 这五天,其他孩子们没有再来学堂,他也没有再去,只敢远远看着。 因为夫子的身边多了一个好似天仙般的大姐姐,她拥有世上最美的容颜、干净澄澈的眼眸、以及不染凡尘的气质。 她很少笑,只有在面对那个永远面无表情的大哥哥时,她才会展露笑颜。 狗蛋有幸远远见过几次。 她的笑与狗蛋以前见过的别人脸上的笑容都不同,如二月伴随着暖阳拂过山间的春风,携带着世间所有的美好。 狗蛋很喜欢大姐姐的笑容,却不敢向她靠近一丝一毫。 因为那样会让自己一直掩埋在心底的自卑无所遁形。 他只敢将自己脏兮兮的小身板藏在距离学堂不远的大树后面,只露出半个小脑袋,远远地看着。 可是今天,他却鼓足了勇气向着学堂跑去。 不是冲着那个大姐姐,而是夫子。 短短五天,夫子已经瘦了一大圈,形销骨立,面色惨白。 狗蛋知道,这是饿的。 他也饿过,因为倔强,可自从放下了倔强,他再也没有饿过。 他不知道夫子为什么会挨饿,可再不吃饭夫子就要死了。 他的狗窝里还藏着一些别人施舍的剩饭,但他并不准备把这些给夫子,因为脏。 所以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抓到一只很小的兔子。 兔子很不安分,想逃跑,被他用石块砸死了。 他提着鲜血淋漓的兔子飞快地奔向学堂。 可夫子见到他时却脸色大变,瘦弱的身躯挡在那位大姐姐的身前,遮住了对方的视线。 “你来做什么?快走!” 狗蛋提着兔子愣在原地,他不知道夫子对他的态度为什么跟以往截然不同。 他没少给夫子送过野味,夫子都会坦然受之,待做熟后与他一同分享,他吃得多,夫子吃得少。 可如今,他分明察觉到了夫子眼神的变化。 目光中带着恐惧与排斥,跟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很像。 只是夫子并非是看向他,而是看向他手中鲜血淋漓的兔子。 狗蛋没有离开,他倔强的递出了手中的兔子。 “给你。” “拿走!快拿走!我不要!” 夫子显得愈发紧张与慌乱,可声音中的虚弱难以掩饰。 狗蛋没有任何动作,将兔子举在身前一动不动。 蹲在地面认真练字的少女被两人的对话打断,她站起身,视线绕过挡在她身前的夫子,一眼便看到了那只模样凄惨,早已经失去了生命气息的兔子。 “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少女一挥手,狗蛋手中的兔子便消失不见,出现在她手中。 尚有余温的鲜血让少女的身形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她的目中满是同情与不忍。 这是狗蛋第一次听大姐姐说话,可说出口的话却让对方在狗蛋心中的美好形象瞬间破灭了。 “你还给我!这是给夫子的!” 他张牙舞爪的跑上前,想去抢夺少女手中的兔子。 可少女只是略一挥手,狗蛋便被定在原地。 她盯着狗蛋,美眸通红,满脸愤怒之色。 “它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砸死它?” 狗蛋愣住了,他不知道这个大姐姐为什么会对一只兔子的死感到伤心愤怒。 夫子的命在对方眼中难道连一只兔子都不如吗? 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大的愤怒。 他满脸通红的大喊道:“把兔子还给我!” 夫子瘦弱的身影挡在了两人之间,他伸出干枯的手掌摸了摸狗蛋的小脑袋,笑着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去吧,乖!” 这是狗蛋第一次见夫子露出这种笑,笑中带着难过、欣慰、自责……无数种情绪交织成了他看不懂的模样。 狗蛋有些不知所措。 学堂内。 陆渊煮着茶,一如五日前初来此地一般,自斟自酌。 他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眼底却始终一片平静。 这五日来,夫子没吃过任何东西,珍藏已久的眷思量也没碰过一口,每日只饮些水。 因为少女难以接受。 从少女吐出眷思量后,说出‘是嫩芽哀鸣的味道’之时,夫子便明白了。 他明白了何谓不食人间烟火,何谓无忧无虑,何谓纯正无邪。 教书育人多年,他见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事,明悟过很多道理。 也正是因此,他才明白这些是多么难能宝贵的东西。 也知晓这些东西一旦失去,便永远不会再回来。 成长是残忍的,因为不得不接受很多难以接受的东西。 很多人对成长甘之若饴,因为懂的东西多了能让自己活得更好。 可少女不需要,她本就没有世俗之欲,过着人人艳羡的日子。 所以即便明知少女的性格与世俗格格不入,夫子也想为她保留这份单纯。 他不与少女相认,因为不想增添她的烦忧,不愿她接触仇恨,希望她永远无忧无虑。 他坚持不进食,因为不想摧毁她眼中的世间美好,希望她永远开心快乐。 第11章 李陌念 在夫子的劝解下,狗蛋走了,空手走的。 兔子没能给夫子,被那个看起来很漂亮但其实非常残忍的大姐姐埋了。 他不懂那个大姐姐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就像他不懂夫子为什么不愿意进食。 过往的所有日子都在提醒他:不吃饭会死。 他不想夫子死。 可夫子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狗蛋垂头丧气的走了很远,回首时却见陪伴在大姐姐身旁的夫子脸上洋溢着他从未见过的幸福笑容。 他心中不解,也感到了莫名的失落。 可在凝视良久后他还是捡起了一根小臂粗的木棍,在石头上将一端打磨成尖后,他提着木棍朝林中跑去。 他要用夫子教给他的方法狩猎。 他以前从未试过,因为夫子不让、因为他还太小。 可夫子不能死,至少不能是饿死。 下次他要避开那个残忍的大姐姐,亲手将猎物交到夫子手上。 学堂内。 依旧在饮茶的陆渊远远便看到了那提着木棍奔向丛林深处的瘦小身影。 丛林深处因人迹罕至,必定有毒蛇野兽出没。 五六岁大的孩童就算学过狩猎,可羸弱的身躯哪里有与野兽搏斗的力气。 此去怕是难以回头了。 可就算陆渊知道这些,他也依然神色平静地喝着茶,并未理会。 他已经很少干涉他人命运了。 因为厌倦,因为无趣,因为生死在他眼里与草木枯荣无异。 除非死的是他自己。 可这是不可能的。 陆渊不可能死,这是古往今来无数仙帝验证过的唯一超越天道的法则。 陆渊起身,将茶壶中的茶垢倒尽,拿出夫子珍藏的眷思量缓缓倒入,添满水,架于火上烹煮。 茶叶所剩不多了。 少女依然在认真练字,夫子面色惨白脸上却带着笑默默作陪。 直至西方的天空被夕阳染红一大片,残阳为破旧的学堂覆盖上了一层血色,少女才一脸意犹未尽的起身。 “夫子,天色已晚,该歇息了。” “……好。” 夫子似是有些不舍,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双手撑着努力想要起身,可数日不曾进食的身躯再也没有了供他起身的力气,任凭他如何努力都再难站起来。 一旁的少女见状,略有犹豫,最终还是上前扶着夫子的手臂,将他搀扶了起来。 这是父女二人再遇以来第一次如此亲近。 即便少女将他扶起后就立即松开了手,可夫子已经完全凹陷下去双颊却还是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夫子你要早些歇息,我还要再练一会儿,师父还是不太满意我的字。”少女有些担忧道。 “好、好,你也要早些歇息。” 夫子笑意更甚,缓缓抬脚,有些颤抖地向学堂内走去。 他扶着门框艰难的迈过门槛,来到陆渊身前坐下。 陆渊还是那个姿势,安静的坐在桌前喝茶。 见夫子坐稳他才语气开口道:“可想好了?这一歇,便永远醒不过来了。” 夫子一直望着门外依旧在刻苦练字的少女,目中满是柔情。 “能陪她这些时日,我已经很满足了,她比我想象中……好得多。” “可有心愿未了?” “心愿……”夫子将目光从少女身上挪开,带着恳求之意看向陆渊,道:“能否保她一辈子不受世俗之扰?” “你我初见时,我便给出了答案,成长是人生必经之一环,无人能够避免。” “可我不忍……” “我可以让她直至死去的那一刻都如同现在这般简单纯粹,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带她看尽世间繁华、历尽众生苦难,但选择权不在你我,而在她,她已经长大了。” “空有懵懂好奇之心,不知世道艰险,就算做出了选择,也未必是对的。” 两人的对话与初见时一般无二。 陆渊也如上次一般没有回答,他看了看死气弥漫的夫子,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心愿?” 夫子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又望向门外的少女,低声道:“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陌念。” “什么?”夫子看向陆渊问道,对方的声音很轻,他没有听清。 “李陌念。”陆渊重复了一遍。 “李、陌、念……”夫子一字一句地低声重复,又抬头询问道:“陌与念各是哪两个字。” “对面不相识,朝思暮想。” 夫子先是一怔,随后视线逐渐模糊,有热泪自眼角滑落。 李是他的姓,陌念是女儿见到父亲时的对面不相识,是父亲对女儿的朝思暮想,亦是他亡故后的‘莫念’…… 他与陆渊初见时,便恳请陆渊为少女取名,意为斩断父女枷锁,不让少女为血缘和世俗所累。 可陆渊取的每一个字都与他这个父亲有关。 “好,好一个陌念。” 夫子艰难起身,颤抖着向陆渊下跪,额头与地面砸出闷响。 “陌念她以后,就托您照顾了。” 这是本就是陆渊给出的承诺,‘莫念’之意便由此而来。 陆渊受了这一礼,而后才将无力起身的夫子扶起。 夫子至今仍旧不知陆渊的姓名,可将女儿托付给对方,他却充满心安。 他是夫子,虽然不曾得到他人认可,但也教书教了半辈子。 性相近,习相远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少女的干净、纯粹就是眼前这名男子内心的另一种映射。 这是一个单纯的人,与少女未经世事的单纯不同,他的单纯是历经世事后的选择,是洗尽铅华后的返璞归真。 能跟在他身边,是少女的幸运。 夫子心愿尽了,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桌前,目光柔和的看着毫不知情的少女,不,是毫不知情的李陌念。 她的师父为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这个名字日后将代替自己陪伴她一辈子。 陆渊没有打搅夫子最后的时光,他依然在一旁自斟自酌,一如初来此地一般。 这五日他喝了很多很多茶。 并非是因为喜欢,只是无事可做。 夕阳散尽,星月闪耀。 埋头刻苦练字的少女终于一脸笑意站起身向陆渊奔来。 “师父!我练好了!我的字现在可好看了!” 陆渊将茶倾倒于桌面。 少女熟练的伸出玉指,沾了沾水渍便开始书写这些日子已经写了无数遍的两个字。 没一会儿便写完了,她抬头,满含期待地望向师父。 “师父,好看吗?” 陆渊随意瞟了一眼,开口道:“不错。” “嘻嘻!” 得到师父认可的少女笑得很开心。 笑着笑着她便发现了不对。 每日尽心教她练字的夫子此时正单手衬头,侧坐着身子望向门外,一动不动。 第12章 夫子死了 夫子死了。 陆渊没有刻意为夫子寻找下葬的风水宝地,他让少女直接在学堂内葬下夫子。 少女亲自为夫子挖坟、立碑。 碑上的字是陆渊教她刻的,她并不知晓其含义。 两人静静立于坟前。 “有什么感觉?”陆渊轻声开口询问。 “这里有些难受。” 少女一手捂住心口,眼神有些伤感。 可陆渊知道,这种伤感并非源自夫子的离世,而是少女对生命流逝的哀伤。 白天埋下狗蛋送来的兔子时,她便是这副表情。 少女看着意义不明的墓碑,带着些许疑惑道:“夫子他,本该活得更久一些才对。” 陆渊颔首。 “他心愿已了,已经没有了留在世间的理由。” “心愿?”少女看向师父的目光更加疑惑。 陆渊却并未理会,而是问道:“你离家时多大?” “三岁,这还是师父你告诉我的。” “三岁已经能记得很多事情了,可你连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师父?” 少女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突然在此时提到自己的父母,但隐隐觉得他说这句话有深意。 陆渊并未开口,倒是学堂外忽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和重物拖拽的声响。 少倾,学堂门口便出现一名五六岁大的男童。 他衣裳破裂,满身血迹,左手提着沾满血迹的木棍,右手拖拽着千疮百孔的野猪。 野猪尚处幼年,体型不大,但与拖拽着它的瘦小身影相比,它显得格外壮硕。 月光下映照下的血迹显得有些阴暗,阴暗覆盖了来者的脸庞。 可少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白日里带着兔子来学堂的那个男童。 浓郁的血腥味让少女心中一阵不适,可她没有再如白日一般对男童怒目而视,而是玉手一挥,眨眼间便治好了对方的伤势。 而后她才开口道:“你为什么又杀生?” 狗蛋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新立起来的碑。 看清碑上所刻之字后,他呆愣当场,拽着野猪后腿的右手无力松开,尘土飞扬。 半晌,他才看向站在碑前的少女,声音沙哑问道:“夫子死了?” 月光从狗蛋的身后照来,他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中,少女看不真切。 但少女能猜到,夫子对他很重要。 于是她回应道:“夫子死了。” 语气有些哀伤,但也仅仅只是有些。 狗蛋似乎很奇怪少女的反应,他在少女和夫子的墓碑之间来回扫视了好几圈,依然沙哑着声音问道:“这碑是你立的?” 少女颔首道:“是的。” 狗蛋闻言,瘦弱的身躯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你怎么能害死夫子?” “你怎么能害死夫子?!” “你怎么能害死夫子!!!” 他双手握紧木棍,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发狂般的朝少女扎去。 少女不明所以,却也不至于被一个毫无修为的男童伤到,只轻轻一个挥手,男童便被定在原地,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她皱眉看着依旧暴怒的狗蛋,开口解释道:“我没有害死夫子,他是生机散尽,自然消亡。” 可狗蛋闻言后更加激动,攥着木棍的手微微发白,脸上却满是血气上涌的赤红之色。 他全力嘶吼道:“你放屁!夫子他是饿死的!被你饿死的!是你把兔子埋了!你害死了夫子!” “饿死的?” 少女心有疑惑,她看向师父,发现师父不知何时已经在桌边坐下,独自饮茶。 陆渊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放下手中杯子,语气平缓的开口解释道:“凡人无法吐纳天地灵气,需每日进食供给体内养分,若不进食,少则数日、多则月许便会生机溃散而亡,林间野草、水里游鱼、地上走兽,既是生灵、亦互为食物。” 陆渊的话让少女呆立当场。 她没想到山下的世界竟然如此残忍,没想到生灵需要相互残杀吞食才能得以存活,这与她在山中所见完全不同。 更重要的是,那个男童说的没错,确实是自己害死了夫子,若是她没有抢下兔子,夫子或许不会因为无法进食而饿死。 想明白了一切的少女面色惨白,她看向刚刚立起来的墓碑,美眸中尽是恐惧与自责。 “真的是我……害死了夫子?” 狗蛋见她这副模样却没有半分心软,反而依旧充满怒气地大吼道:“夫子?夫子他等了你这么久,你却连声父亲都不愿意喊?” “父亲?夫子他是我父亲?”少女有些愕然的看向狗蛋,眸中的自责犹在,但多了几分疑惑。 狗蛋啐了口血痰,不屑道:“夫子的墓碑不就是你立的吗?” “墓碑?” 少女转眼看向才被她立起来的墓碑,上面刻着一些字,是师父教给她的,她问过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师父没有回答。 可如今,她心中陡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随师父下山以来所有的记忆一一在脑海略过。 师父下山时便说要找她的家,可她一直没有在意,她从未想过家。 见到夫子时自己心中涌出的奇怪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目光;以及她询问师父为什么不以兄妹相称时,师父看了夫子一眼,说的那句‘在他面前不必’;还有男童来之前,师父说出的那句‘你连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这一切都足以证实一个问题:夫子确实是她的父亲,而师父从一开始便知道。 她生平第一次用害怕的眼神望向师父。 陆渊轻轻抿了一口茶,语气平静道:“碑上之文为:李夫子之墓——爱女李陌念敬立。” 见少女呆立在原地,陆渊又补充道:“我不知晓夫子之名,只能以夫子代之,李陌念是你的名字,夫子临终前托我取的。” 难以置信、悲怆、懊悔、自责……所有情绪都堵在了少女心口,有些她懂,有些她从未经历过。 可无论经历过与否,在已经发生的事实面前,这些情绪还是如汹涌的怒涛将她完全淹没。 少女无助地捂住脑袋蹲下,双眼雾气弥漫,嘴里不断小声呢喃着。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凡人需要进食……” “我不知道夫子是我父亲……” “我不记得了……” “我害死了他。” 压抑在心头的所有情绪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从眼角一滴滴滑落。 依旧无法动弹的狗蛋见状有些迷茫。 陆渊知道她为何伤心,不仅仅是因为夫子的身份,更多的是由于她因自己的无知谋害了一个生灵。 陆渊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起身向无助抽泣的少女走去,一指点在其眉心。 “若是今日就此离去,你必定会抱憾终身,是时候找回你遗忘的记忆了。” 随着陆渊话音落下,少女神情一窒,她能感觉到,自己脑子里多了些记忆。 不,不是多了,如师父所言,它们原本就在,只是被她遗忘了。 自记事起的所有记忆一幕幕在她脑海中上演。 ‘娘亲,我这里的红点点是什么呀?为什么洗不掉?’ ‘傻丫头,这是朱砂痣,只有世上最漂亮的女孩才有,是上天的恩赐。’ …… ‘爹爹,你在画什么?’ ‘爹爹在练字,依依想不想识字?’ ‘想!’ ‘哈哈哈!好女儿!爹爹教你!’ ‘矣~不要爹爹亲,好扎!’ ‘好,不亲、不亲。’ …… ‘娘亲!快看!下雪了!好美呀!’ ‘快跟娘回去穿衣服,别冻着了。’ ‘娘亲你不喜欢雪吗?’ ‘喜欢,只是六月不该下雪。’ ‘那什么时候该下雪?’ ‘腊月,最好是除夕,因为瑞雪兆丰年,依依就会有很多好吃的。’ ‘那我也不喜欢六月的雪了,我要喜欢腊月的雪!’ …… ‘爹爹你手好冰啊,我给你暖暖。’ ‘这是谁家的宝宝,都暖到爹爹心坎了!’ ‘当然是爹娘的宝宝啦!’ …… ‘娘亲,爹爹怎么不见了?’ ‘爹爹去请仙人了,等他请来了仙人,大雪就停了,天气就暖和了。’ ‘可是外面好冷,爹爹会冻着的。’ ‘没事,爹爹他不怕。’ …… ‘娘亲,爹爹怎么还没回来,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我想爹爹了。’ ‘依依乖,有娘亲陪着呢。’ …… ‘娘亲,你的手好冰。’ ‘娘没事,你把被子裹紧了。’ …… ‘娘亲,我们要去哪?’ ‘去找仙人。’ ‘不要去好不好,爹爹他也是去找仙人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依依乖,把头缩进去,会冷。’ ‘那娘不会冷吗?’ ‘娘跟你爹一样,不怕冷。’ …… ‘娘,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紫,不漂亮了。’ ‘娘没事,你把头盖好,风很大。’ ‘娘,你是不是很累了,我想要下来自己走。’ ‘娘不累。’ …… ‘依依快醒醒!不能睡!千万不能睡知不知道!’ ‘……娘,我好困、好冷。’ ‘娘知道,但你不能睡,睡着了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那……依依不睡,依依要永远陪着爹娘。’ ‘乖依依,我们马上就到了,娘看到那座山了。’ …… ‘娘?到了吗?’ ‘娘?你怎么不动了?娘?’ ‘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硬?’ ‘娘你快说话呀!你是不是不要依依了!’ 记忆的最后,两人已经来到传道山前,但妇人也彻底失去了生机,在寒风中化为雕塑。 女童崩溃大哭,没一会儿便晕倒,被数尺高的积雪吞没。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对方面容平静,眼神深邃。 “你叫什么?” “……” “你的父母呢?” “……” “忘便忘了吧,以后你便称我为师父,我传你修行之法。” “师、师父?” “嗯。” 所有回忆至此终结。 回想起了一切的少女呆呆地看向自己新立的墓碑,眼眶血红,悲痛欲绝。 她猛的扎进了陆渊的怀里,泣不成声。 这是自两人相遇以来,第一次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 陆渊没有推开她,只是静静的站着,任由怀中少女哭诉。 “师、师父,我、我害死了自己的爹爹!” “我没有认出他!我怎么就没有认出他!我怎么能没有认出他!” “呜哇哇……” 她再也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一个因为失去父亲而悲痛欲绝、满心懊悔的女儿。 她这一次的眼泪,才真正算是为自己已经亡故的父亲而流。 只是对她而言,有些残忍。 陆渊没有遵循夫子的遗愿。 少女总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无非是时间早晚问题。 而时间,对于陆渊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陆渊双手扶住少女的肩膀将其推开,用依旧平静的眼神看着她。 “你自幼随我修行,我虽传你练气之法,却从未教过你术法,而今我将教你第一式术法,用以弥补遗憾。” 少女泪眼朦胧的看着师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师父你能起死回生?” 陆渊摇头道:“我不太喜欢逆转生死,但你可以回去见见未死的夫子。” “回去?”少女泪水渐止,美眸中疑惑与期待相交杂。 陆渊点头。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我要教你的第一式术法,便是拦住这位过客,再走从前路,此为时光回溯之法。” 第13章 时光回溯之法 “时光回溯?!” 少女美眸睁得很大,一旁的狗蛋也是满脸震惊。 陆渊却并未理会二人的目光,继续说道:“你能回到过去,自然也能改变现在和未来,有我在,你无须付出任何代价,可以无数次回溯时光,但改变结局的次数只有一次,你眼中的好结局,对夫子而言却未必是好的,夫子眼中的好结局,于你而言也一样,你需谨慎抉择。” 少女对这番话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将师父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了下来。 见其全部记下,陆渊开始以口述的形式向少女传授时光回溯之法,他的声音很小,但夜过于寂静,狗蛋也能清楚的听到陆渊说的每一个字。 陆渊没有刻意避开狗蛋。 就算狗蛋记住了他说的每一个字,也听不懂、学不会。 涉及时光逆转的术法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是禁忌了,即便是仙帝也不得触碰。 有人永镇在时光长河的尽头,不允许任何生灵逆流而上。 时光长河任何细微的变动都有可能改变未来,无人能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但变数越多,结局只会越坏。 因为原本稳定的秩序会逐渐崩塌,世界将提前走向终结。 陆渊可以无数次回溯时光,可一旦将回溯的时光映照为现实,那段时光将永远固化,再也无法回溯。 就连时光长河尽头的那位也一样。 这是承诺,基于信任。 如今陆渊将这份信任给予了毫不知情的少女。 少女盘膝坐于虚空,开始学习师父传下的第一式术法,莫名的波动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荡漾。 直至旭日东升,少女才缓缓睁开双眸。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依旧在饮茶的师父,道:“师父,这术法我已经完全掌握了,可好像并没有任何作用?” “只有术法当然无用,你缺少了调动时光之力的权柄。”陆渊放下手中杯子朝少女走来。 “权柄?” 少女更加疑惑,可不待她将心中疑惑说出口,陆渊已经一指点在了她的眉心。 刹那间,少女只感觉自己体内多了些什么,可一番探查之下却什么都没发现。 陆渊收回手,淡淡道:“可以了,记住我之前说的话,谨慎抉择。” 少女重重点头,体内灵气涌动,时光回溯之法快速成型。 无穷无尽的光芒将她包裹其中,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与光产生了共鸣。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缓慢、再缓慢,直至完全静止。 狗蛋惊讶的眼神、师父与杯沿轻触的唇瓣、被风扰动的枝丫、空中飘荡的缕缕烟火…… 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全部被定格。 下一刻,所有画面如同完全打碎的镜面,刹那间分崩离析,化为最细小的光点。 这些光点相互缠绕、旋转、流动。 形成了一条永远无法逆流的时光长河。 少女朝着时光长河的上游望去,一道盘膝而坐的身影映入眼帘。 看不清容貌、亦看不清服饰、甚至分不清男女。 那道身影仿佛近在眼前,但少女有种直觉,对方离自己很远。 这种远是距离、亦是时间。 祂不在当下、过去和未来,可当下、过去、未来都是祂的身影。 时光长河在祂脚下静静流淌,却不曾沾染祂分毫。 这是一个不被时光束缚的存在。 过去、当下、未来,对祂而言并无区别。 从天地初开到归于混沌,祂无所不知、无处不在。 少女盯着那道盘膝而坐的身影,心中有片刻的恍神。 她竟觉得那道身影和师父有些像。 非是容貌和体型。 而是一种感觉。 对方盘坐时给她的感觉和师父独自一人看风景时给她的感觉很像。 那是一种无人诉说的孤独感。 但又似是而非。 就像师父他从不承认自己孤独。 或许他们真的没有孤独感,只是外人认为他们理应孤独。 那道身影并未因为少女的到来而有所动作,祂只是盘膝于时光长河之上,一动不动,如同早已死去。 少女也收回了心绪,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师父传给她的时光回溯之法正在全力运转,她抬起脚步,逆着时光长河艰难前行。 每一步都踏在了过往的时光中。 很快她便在时光长河中找到了夫子的身影。 那是夫子离世前的最后一日,她在埋兔子,形销骨立的夫子在一旁陪伴,满目柔情。 兔子本是狗蛋送给夫子的食物,可她却因心中不忍,选择将其埋葬。 再次看到这个画面让少女的心如针扎般疼痛。 她想就此踏入现世,亲手将兔子递到自己的父亲手中。 可她还是选择了继续向前。 与犯下错误之后再弥补相比,她更情愿从未犯下这个错误。 既然师父给了她机会,她便要好好把握。 时光长河的阻力大到难以想象,无数扭曲的光点疯了一般冲刷着她的身躯。 师父教给她的术法在身外化为了护盾,将这些冲击全部抵挡下来,可饶是如此,她也只能堪堪迈开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她艰难而又坚定地向前。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恰好在抵达与父亲再次相见的那一刻力竭。 时光长河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她掀飞,破碎的画面瞬间重组。 此时的她已然身处学堂之外。 师父正站在她身前,背对着她。 透过学堂破旧的窗户,少女再次见到了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庞。 “书中有云:人之初,性本善,大家可有自己的理解?” 身躯佝偻、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本该是生机最为旺盛的中年,可夫子却已然是一副行将就木的老态。 但他为孩子们授课时,目中却有着别样的光彩。 看着那认真授课的身影,初见时的别样情绪再次涌上少女心头。 只是这一次,找回了儿时记忆的她不再如之前一般懵懂。 她知道了这种情绪是什么——血脉相连的眷恋。 她真的回到了几日前! 这一次,她不会允许自己再犯错! “爹爹!” 带着哭腔的激动声调打破了学堂的秩序。 夫子一眼便看到了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娇媚脸庞。 脸是陌生的,声音也是陌生的。 可他记得对方眉心的朱砂痣,他记得对方干净澄澈的眼眸。 “哒!” 是戒尺落地的声响。 “依、依依?!” …… 学堂内,陆渊依然在不紧不慢的喝茶。 身旁的少女浑身散发着说不上到底是何颜色的光晕,娇躯隐隐有些虚化。 她处于一种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特殊状态。 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后,有两种可能。 一:世间所有人、事、物都将消失,这条时间线将被永久抹除,转而有新的时间线诞生,世间万物将走向另一个未知的方向。 二:一切恢复正常,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至于走向哪一种可能,完全取决于少女在过往的决定。 但无论少女做出了何种决定,世人都无法感知到任何变化。 因为时光乃是禁忌,任何生灵不可触碰。 若是将时光比作一本书,那世间一切生灵、事物,都不过是书中笔迹。 翻页之下,便可阅尽世间之事。 落墨之间,便可重构书中之言。 变动时光之人,就如同执笔涂改的编撰者。 活在书中的人又如何知道着书之人修改了几次行文呢? 因而陆渊为此术取了个应景的名字——落墨。 由于少女的离去,束缚着狗蛋的力量也已经完全散去。 可狗蛋并未离开。 他听到了师徒二人所有的对话。 知晓那个大姐姐是去救夫子了。 所以他用满含期待的目光在少女、陆渊以及夫子的墓碑之间来回扫视。 他没有家人,唯一真心待他的夫子就是他的家人。 他一点也不希望夫子死。 他希望能看到夫子从墓中爬出的那一幕。 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夫子的墓有什么动静。 “她能救回夫子吗?” 狗蛋终于忍不住向优哉喝茶的陆渊询问。 陆渊语气平静的给予了答复。 “能,但是她不会救。” 狗蛋闻言一愣,旋即怒气冲冲说道:“不可能!她回去就是为了救活夫子的!” 陆渊再次为自己添茶。 不紧不慢道:“就算回到了过去,我依然在她身旁。” “你不想她救活夫子?”狗蛋虽然听不太懂陆渊说这句话的意思,但却更加生气。 陆渊轻轻摇了摇头。 “是夫子不想。” 第14章 回归 狗蛋完全不懂陆渊的言论,但不妨碍他生气。 他张牙舞爪的想冲上来,可想到自己才被定住一夜到现在脚都是麻的,又生生止住了身形。 那个大姐姐人很坏,这个人是她师父,说不定更坏。 所以即便他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眼,连骂一句都不敢。 这两个人都是仙人,连逆转时光的术法都会,他打不过。 可他望向夫子墓碑的目光还是充满希冀。 他希望陆渊猜错了,希望那个大姐姐能救回夫子。 一刻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此刻却成了狗蛋有生以来最难熬的时光。 好在再难熬的时光都有结束的那一刻。 只见少女周身的光芒开始缓缓收敛。 身躯也从虚幻逐渐凝实。 术法结束了! 少女已经从过去回来了! 狗蛋赶紧盯着夫子的墓,期望着夫子能够爬出来。 时光一点一点流逝,少女周身的光芒完全收敛,完全恢复了正常。 可夫子的墓依旧毫无动静。 夫子,真的死了…… 狗蛋瘫坐在地,满脸呆滞。 “回来了。”陆渊朝着缓缓睁开双眸的少女道。 他能感觉到,少女变了很多。 她的双眸不再如之前一般干净澄澈,她眼中的世界不再简单纯粹。 她失去了单纯,可美眸中却多了温情。 此刻的她,才是一个真正的人。 有着正常人情感的人。 不晓凡尘事,如何修真仙? 日日伴随陆渊身侧,未经凡尘便有了一颗无欲无求之心,这就是少女成仙最大的阻碍。 在陆渊引导和夫子的帮助下,少女已经成功迈出了最艰辛的一步。 天关随时可破,只是少女距离证道成仙,依旧长路漫漫。 少女回过神来便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她一反常态,直接冲上前紧紧抱住了师父。 “师父!我回来了!” 她声音软糯,依旧带着些许哭腔,可嘴角却带着笑。 陆渊伸出手指在她额前轻弹,少女吃痛,顿时松开了他。 “看来你经历了不少,以前可没这个胆子。” 少女抚着被陆渊弹红的额头,有些得意道:“每个人都会有遗憾,可不是人人都有弥补遗憾的能力,珍惜当下远比后悔过往有用,您猜这句话这是谁教我的?” 少女对师父的称呼从以前的‘你’变成了‘您’。 陆渊从未如此教过,也永远不会教这些。 他瞥了一眼似乎已经完全从悲痛中走出来的少女,轻轻抿了口茶后才平静道:“夫子。” “果然!”少女睁大了美眸,一副发现了秘密的样子,“您果然也跟我一起回去了!我问了那么多遍您都不承认!” 陆渊摇头。 “我没有逆转光阴的力量。” 少女却一副不信的表情,道:“我每次问您,您都是这么说的!一个字不差!” 少女的性格变了不少,跳脱了很多。 陆渊并未再解释,而是问道:“你回溯了多少次时光?” 少女掰着羊脂玉般的手指头数了起来,数了好一会儿才苦着脸道:“好多次,记不清了。” 陆渊注意到了她掰手指的动作。 “看来夫子教了你不少东西。” “嗯呢!”少女含笑点头。 她无数次回溯时光,没有再只练习师父二字,爹爹教了她很多东西、很多道理。 陆渊看着少女的笑颜,默不作声。 提到夫子,少女却没有悲痛之情,足以见得她真的回溯了很多次时光,所有悲痛与懊悔都在无数次回溯中烟消云散。 只是她没有将任何一次回溯的时光映照进现世,未能映照进现世的时光便永远只能是虚幻的。 所以一切都没有变,夫子还是死了。 可它们存在于少女的记忆中,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真实。 陆渊没有亲眼见证少女经历了什么,但对他而言,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答案。 观一叶落而知秋临。 经历的多了,很多事物只凭细枝末节便能得知全貌。 现在他如此,过去的他亦是如此。 遗留的时光权柄只有他一人掌控。 就算身处几日前,只要少女表现出异样,他一样能猜到今日之事。 重复再多次都是如此。 他不曾穿越时光,可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他面对同一件事只会有一个选择,正是这种对自身的了解,让他能轻松推演出有关自己的过往和将来。 配合其它时间线的自己行事并不困难。 所以少女才会认为陆渊也随她一起回溯了时光。 在那人还未掌控时光长河之时,陆渊没少与时光逆行者博弈,其繁杂程度远超如今。 陆渊再次轻轻抿了一口茶,又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目光在师父略显平凡的脸庞上流转,带着俏皮的笑意道:“我年幼时的名字是李依依,但现在和往后我都叫李陌念。” 依依是父母为她取的,陌念是师父为她取的。 在回溯时光中的某一段,爹爹亲口向她解释了‘陌念’之意。 她的父母如今都已经离去,可是师父还在。 陆渊颔首以示知晓,目光越过李陌念看向夫子之墓,平静道:“你父亲要出来了。” “啊?”李陌念疑惑回首,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她呼吸一窒。 只见狗蛋双目赤红,泪如泉涌,如疯魔一般赤手挖掘着她父亲的坟墓。 坟土已经被挖开了一半,狗蛋稚嫩的十指也已经沾满了混合着鲜血的泥土。 即便父亲的坟头被挖开,李陌念也没有生气。 在无数次回溯中,她早已经了解了这个给自己爹爹送兔子的男童。 她的悲痛与懊悔被时光抚平了,可狗蛋没有回溯时光的能力。 他不曾像她一般一次又一次回到原点与夫子朝夕相处。 亦没有海量的时光为其抹平心中伤痛。 于他而言,夫子死了便真的死了。 世间唯一真心待他的人永远离去了。 他的狗窝还在,但再也没有了家。 从此再无人问其冷暖。 李陌念迈着轻缓的脚步上前,她没有如之前一般以灵力定住其身形,而是伸出玉手,轻轻将按住狗蛋满是泥土与鲜血的手掌。 她看着狗蛋,声音轻柔道:“别这样,夫子真的死了。” 第15章 无用之法 狗蛋恶狠狠甩开了李陌念按着他的手。 他赤红着双眼大吼道:“你明明能救夫子的!为什么不救?” 看着狗蛋这副模样,李陌念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确实是本着救活爹爹的心态进行时光回溯的,也确实能够救下爹爹。 她回溯了无数次时光,也将事实与爹爹吐露无数次。 可,对方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夫子他,不愿意……” 李陌念再次按住狗蛋挖掘坟墓的双手,认真解释道。 狗蛋愣住了。 因为李陌念的回答与陆渊如出一辙。 夫子他真的不愿意再活过来? 可他本就不该死的啊? 年幼的狗蛋完全不懂夫子的想法。 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懂。 他趴在夫子坟头,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肆无忌惮的宣泄着内心的悲愤之情。 李陌念就站在他身侧陪伴,陆渊则依旧自顾自的喝茶。 直至金色的阳光染上红霞,狗蛋才停止哭泣。 他沉默着用手一点一点将扒开的坟土又堆了回去。 然后用手、用脚、用他不算很大的身体,将土压实、拍扁。 做完这些,他便在夫子坟头长跪不起。 夫子未曾教过他这些。 他看过他人下葬,下葬之人的亲属会放声大哭、会有些奇怪的仪式、会在墓碑前长跪不起。 狗蛋以前很不喜欢这些,因为曾他亲眼见过那些悲恸大哭的身影,转身便又欢声笑语的与他人交谈,好似之前的悲痛都只是做做样子。 可如今,似乎唯有这些能表达他心中的情绪。 每日给他施舍饭菜的人很多,可他只感激夫子一人。 只有夫子将他当人看,会请他上桌、教他学识、嘘寒问暖。 其他人口中叫着他狗蛋,便真的将他当成了狗。 直至夜幕笼罩,狗蛋才艰难起身。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肚子很饿,饿久了会死。 他还不想死。 他的狗窝里还有一些别人施舍的饭菜。 可就在他准备离去时,却见李陌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走到他身前,笑着将白粥递给了他。 “我跟爹爹学了厨艺,呐,你尝尝。” 狗蛋愣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李陌念递过来的粥,仰起头大口大口咽了下去。 粥很热,带着些许稻米本身的甜味。 确实是夫子的味道,分毫不差。 狗蛋放下一粒米都不剩的碗,低头小声说了句谢谢,便快步向门外而去。 李陌念对着狗蛋的背影道:“我马上就要随师父离去,可以麻烦你帮忙照顾我爹爹吗?若是不喜欢来回跑,可以在这里住下。” 狗蛋身形顿了顿,不知为何又跑得更快了。 目送狗蛋离开后,李陌念才走到师父身旁,轻声道:“师父,我的家已经找到了,可以离去了。” 她很清楚的记得,师父下山时说的是‘赴约’。 和爹爹相处的时日让她找回了正常人该有的情感,也正是因此,她才发觉师父的性子有多不正常。 师父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好像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能勾起他兴趣的东西。 由此可见,这个约定对师父应该很重要。 陆渊看了她一眼,道:“不再多陪陪夫子?” 李陌念摇头。 “我在回溯的时光中已经陪了爹爹很久很久了,虽然他每次都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我已经很满足了,真正需要陪爹爹的是狗蛋,爹爹死了,他便真的没有家了。” 她若不离去,狗蛋是不会来的。 无数次时光回溯不止让她了解了父亲,更让她了解了那个被父亲视为自己儿子的狗蛋。 狗蛋很可怜,但又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自幼漂泊让狗蛋对所有人都设下了厚重的心防。 陆渊颔首。 “你确实学到了很多。” “那是!爹爹可是将毕生所学都交给我了。”李陌念有些得意的扬了扬小脑袋。 陆渊将剩下为数不多的眷思量分为了两份,将其中一份倒入茶壶,架于火上烹煮。 慢悠悠道:“不急,还有一事未曾处理。” “什么事?”李陌念有些疑惑道。 “看来夫子对你还是有所保留。” “啊?” “他教会了你很多东西,可偏偏遗漏了仇恨。” “为何要教我仇恨?” “夫子的不幸始于一场六月飞雪,他的妻子被冻成了冰块,碎成无数,他的女儿自此消失,再见时竟对他毫不相识,他因修士心中无道而放弃了漫漫仙途,更因大寒落下病根,寿元大减,一生潦倒。凡人一生之不幸竟只源于一场仙人随手而为的大雪,天下之大,修士之多,可竟无一人为其平心中不忿,他不该恨吗?” 李陌念沉默。 这些事情,爹爹确实从未在她面前提及。 陆渊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还记得你我初见夫子时,他在教授孩童们的那句话吗?” “人之初,性本善。”李陌念记得很清楚,这句话作为她与父亲相遇的起点,她听了无数遍。 “我问他,若是授课未曾打断,他将要教给孩童们的,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你可还记得他是如何回答的?” “您没问过呀?” “我不是说回溯时光中发生之事。” “……我想起来了,爹爹他说人性本恶。” “是见本心之恶,方可向善而行。” “这不也是人性本恶吗?” “有人一生行恶,却从不认为自己所做之事为恶事,有人一生行善,却不知善恶何解,徒有行善之念,做的却都是恶事。” 李陌念再次沉默,她想到了之前的自己,曾亲手将狗蛋送给夫子充饥的兔子埋了。 想来这就是师父口中的‘徒有行善之念,做的却都是恶事’。 陆渊继续开口道:“性善性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是否能认清自己、认清他人,若能认清,性恶也善,若是不能,性善也恶,在夫子的教导下,你认清了自己,今日我便教你认清他人。” “怎么认清?”李陌念开口询问道。 陆渊看了看窗外的星空。 “先从仇人开始。” “仇人是谁?” “巡天使。” “我该如何找到他?” “这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二式术法,传音术。” “传音术?” “此术以天地为基,世间万物都将传递你的声音,他若听见,必须相见,如若不见,便为天地所不容,身死道消。” “这、这么霸道的术法真的叫传音术吗?” “我不喜欢为无用之法命名。” “……听起来可不像是无用的样子。” “附耳过来。” 第16章 请巡天使一见 东洲以东,无尽海以西,有山呈剑形,剑峰入云,隔山断海。 此山名为天剑山,有山海剑意眷顾,无数先天灵剑孕育其中。 天下剑宗之甲——天剑院便坐落于此地。 完整的仙帝传承为天剑院新入门弟子所得,天下震动。 无数仙门驾祥云、携重礼前来恭贺。 天剑院山门下,众多弟子驾驭仙剑摆下浮光剑阵。 剑光演化万千剑意。 有剑西来,一剑镇山海,此为山海剑意。 天穹有门,界分仙凡,凡人持剑破之,此为破天剑意。 星河流传,以剑引之,分化无尽星光,此为星河剑意。 …… 数不尽的剑道幻象将天剑山环绕。 天剑院先贤所悟之剑意,尽在此处展现。 来者皆可感悟。 此为天剑院最高礼仪,自古鲜有。 这是对恭贺者的回礼。 但更为重要的是:迎接巡天使。 得到完整仙帝传承的叶清雪,正由东洲新旧两位巡天使护送而来。 世间王朝数以万计,宗门不可胜数,而巡天使仅一人便可悉数镇压。 以巡天之名坐镇一方,手握世间帝术,凭圣贤之境便可斩破一方神国、屠戮神王。 巡天使这三个字代表着的是世间最强之权势,当世无双之战力。 因而巡天使新旧交替乃天下头等大事。 而今新旧巡天使将一同护送叶清雪归来。 天剑院不敢怠慢,前来恭贺的仙门也是如此。 东洲所有顶尖宗门的掌教、长老,乃至很多外洲巨擘,此时都静静等候在天剑院山门下。 虽然巡天使还未到来,可所有人都已经是一副恭敬的模样。 “来了!” 不知是谁以神念传音,在场所有人都朝天际望去。 只见原本和煦的阳光此刻竟变得格外耀眼。 烈日瞬间变得硕大,炽热之感铺天盖地而来。 宛如大日坠地。 这是独属于巡天使的遁术——伴日巡天。 众人只望了一眼就立即收回目光,收敛神念,不敢再看。 烈阳不可直视。 轰隆! 天地仿佛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力量,出现了一瞬间的剧烈颤动。 而后大日光芒内敛、炽热之息烟消云散。 一行三人在烈日的笼罩下缓缓现身。 为首之人为容貌绝美的仙子,她面容清冷,娇躯完全隐没在单薄的衣裙下,衣裙上纹有日月之形,若是细看便会有浩荡天威倾覆而来。 仙子身后半步,跟着一位身穿日月道袍的老者,目光已经有些浑浊,可却有不怒而威之势。 老者身后是身着冰蓝长裙,低眉静立的美丽女子,虽然众人都没见过她,但只一眼便知晓她就是获得仙帝传承之人。 其眉心的凤凰印记实在是过于显眼,无形间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可无一人能将其刻入自己的记忆。 视线移开便意味着忘却。 因为那道凤凰印记乃是仙帝之形。 “恭迎尊上!” 山门前的众人全部俯首,如同演练了很多遍一般,动作、声音整齐划一。 站在最前方的芷云见状秀眉微蹙,她看了一眼身后的上一任东洲巡天使瞿讳。 瞿讳察觉到了芷云仙子的目光,他没有多想,直接跨步来到最前方,对着下方众人道:“想来东洲各仙门的掌教、长老都在此地,正好给诸位介绍一下,我身后这位乃是芷云仙子,将接替东洲巡天使一职。” “拜见芷云尊上!” 众人一齐恭敬开口。 芷云眉头皱得更深,她声音清冷道:“诸位不必以尊上相称,唤做芷云即可。”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迎了上来。 他满脸堆笑。 “在下季玄,天剑院掌教,我等已经在宗内摆下宴席,一为感激二位护送叶清雪安全归宗之情,二为恭贺芷云仙子乔迁之喜,三为聊表我等对瞿讳尊上数万年来坐镇东洲的感恩之情,不知二位可愿入席?” 芷云有些疑惑道:“修仙之人早已辟谷,何须宴席?” 季玄没有作答,上一任巡天使瞿讳则是低声解释道:“芷云仙子您一直在九天之上潜修,对此有所不知,此宴席与凡尘之宴席相去甚远,以稀世宝药、悟道佳酿为主,聚天下之灵珍,寻常修士若有机会吃此宴席,必定修为大增、接连破镜,即便是我等,也有不少裨益。” 芷云眸光流转,又向季玄问道:“此宴都有何人?” “东洲所有顶尖宗门的掌教、长老、弟子,前来恭贺的所有修士,无论修为高低,俱在此宴。” 季玄的这番话才让芷云原本紧蹙的秀眉舒缓下去。 “既是如此,我等便没有理由拒绝,劳烦您引路。” 季玄当即恭敬引路。 同时偷偷以神念向天剑院所有长老传音:“将院内闲置的宝药灵珍都拿出来,请所有修士入座。” 他撒了谎,其实宴席只为巡天使、各仙门高层,以及修为高深的修士开设。 其余人等,虽然也有宴席,但只是一些较为常见的灵药。 好在他虽然从未见过这位新晋的巡天使,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仅凭细微的表情变化便大致推断出了这位芷云仙子与上一任巡天使瞿讳的不同,补救的也算及时。 宴席摆在天剑峰的最高处,从此处往下望,连云层都相距甚远。 有仙气交织成天路,铺于虚空,无数宝药、佳酿整齐的摆放着,华光漫天,空中弥漫着大药浓郁的香气,寻常修士嗅一口便会有飘然之感。 很快,众人便纷纷落座。 两位巡天使、叶清雪、以及各仙门掌教坐于最中心。 宴席刚开始,诸多大能便一一上前敬酒。 芷云面容清冷,冷静相对。 瞿讳则满脸笑意,点头相应。 叶清雪作为仙帝传承拥有者,也没少被诸位前辈敬酒,她初入仙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更不敢想象这些仙道巨擘会点头哈腰的向她一个晚辈敬酒。 她有些疲于应对。 觉得修仙之人不该如此才对。 如此作风,与凡人何异? 她已然初步掌握了一些帝术,纵然吃的都是世间罕见的宝药,却依然被她转瞬间炼化,修为攀升速度极快,接连破镜。 可没一会她便以体内灵气过剩需要炼化为由,从桌前退下。 因为她看到了坐在一群晚辈之中胡吃海喝的顾长风。 对于这位带她前往传道山的顾师叔,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与尊重。 对方在传道山前的与神秘前辈的一番话,在她看来,才更像是仙。 于是她轻轻踱步,来到顾师叔身旁。 正张口狂饮的顾长风见到她有些惊讶道:“你怎么过来了?” 叶清雪回首看了看依旧在推杯换盏的一群仙道巨擘,有些怅然道:“顾师叔你当年获得帝术传承时也是这般景象吗?” 顾长风面上浮现出了然的笑意,他咕噜咕噜再次狠狠灌下几口才说道:“虽然有些相似,但与今日完全比不了,我只是获得了一门帝术,而你获得的是完整的仙帝传承,又有巡天使亲自护送,不怪众人如此。” “我有些不习惯。” “你无须习惯,该吃吃该喝喝,努力提升修为即可。” 叶清雪有些默然。 见其沉默,顾长风主动挑起了话题。 “巡天使将你带去了何处?这都半个多月了才回来。” “天道书院,他们将玄天录翻了个遍也找不到任何与我所得传承之仙帝有关的记载,传承中的诸多帝术也从未现世。” 玄天录乃是先天至宝,天地初开以来世间一切事都会自行记录其中,仙帝之事也不例外,只是除了巡天使,无人能翻阅。 未能在玄天录中找到,意味着将传承送给叶清雪的那位仙帝以通天手段避开了玄天录的记载。 当然顾长风心中还有一个猜测:那位仙帝所在的时代过于久远,久到天地初开之前的另一个纪元。 传说天地亦有寿命,若是寿尽则会重归混沌,世间的一切都被抹去,直至新天地孕育完成,万族生灵重新演化。 他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基于那位在传道山下遇到的神秘前辈。 若是猜想为真,则预示着传道山的仙帝传承远不止玄天录记载的那些,那位前辈的来历也更加难以捉摸。 然而他并未将心中猜想说出口,一边炼化着体内的磅礴药力,一边向叶清雪询问道:“那两位巡天使可曾有夺取你传承之意?” 叶清雪摇头。 “芷云前辈人很好,从未有过这种念头,还询问我要不要跟在她身边,以便护我周全。” “你没同意?” “我还需要考虑。” 顾长风颔首,虽然叶清雪是天剑院弟子,但毕竟只是新入门,历来获得帝术传承者都会被各大宗门争抢,他当年也是如此,若不出意外,待宴席结束,众多仙门便会向叶清雪抛出橄榄枝。 仙帝传承有帝意庇护,非通天手段无法夺取,但若是传承者将其完全掌握,便能将帝术刻录下来,成为宗门底蕴。 因而每一位帝术传承者的待遇都很高,可一旦确定了宗门归属,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杀劫。 得不到就毁掉。 这是很多人的想法。 “跟着巡天使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顾长风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叶清雪也再次看向被一群仙道巨擘竞相簇拥的两位巡天使,目中仍有犹豫。 “这与我想象中的仙道完全不同。” 她的声音很轻,有些缥缈。 顾长风知晓她的意思,放下酒杯,笑了笑道:“修仙界与世俗并无不同,凡人之追求,亦是修仙者之追求,凡人之恐惧,亦是修仙者之恐惧。所谓修仙者,不过是掌握了超凡之力的凡人罢了,无须在意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做好自己即可。” “清雪受教了。” 顾长风不再言语,对着面前的稀世大药开始胡吃海塞起来。 而叶清雪则看着依旧在推杯换盏的一众仙道巨擘,陷入沉思。 瞿讳今日少有的开心。 他虽然再无巡天之名,可数万年来的树立威信还是在的。 宴席上的众人待他与以往并无不同。 敬重、惧怕、谄媚…… 他不在意这些,却也从未真正拒绝过。 坐镇东洲数万年,他自认为配得上众人的敬意。 前来敬酒者络绎不绝,无论修为高低,他都嘴角含笑一一颔首示意。 巡天使之职虽然是因为大限将至而卸下,可到了如今这个修为,所谓大限将至,其实也还有千余年。 巡天之职,是权势亦是约束。 而未来千年,他行事将再无束缚。 “尊上,您为东洲之事操劳数万年,我等极为敬佩,我先干为敬!” “尊上,感谢您数万年如一日的付出!” “尊上,我宗内有延寿至宝,若不嫌弃,我明日便让宗内弟子送来,亲自为您奉上!” “尊上……” 瞿讳与众人推杯换盏,已然有了几分醉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 恍惚间,他的耳边竟隐约响起了一道声音。 声音极小,像是从天边而来,听不太清。 他并未在意,继续饮酒。 “刚刚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宴席上的很多人都面露疑惑。 他们也听到了一些声音,只是并不清晰。 一番探查无果,众人继续宴饮之乐。 少倾,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 “请巡天使一见。” 这次清晰了很多,芷云、季玄、叶清雪、顾长风……宴席内、宴席外,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如同有人在眼前呼唤。 众人纷纷朝两位巡天使看去。 芷云与瞿讳对视一眼,都面露不解之色。 天剑院有上古大阵护持,任何术法都会被挡在阵外,为何会有传音能无视大阵,径直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请巡天使一见。” 还不待二人细想,耳边的声音再度响起。 只是这一次听到声音的只有芷云与瞿讳二人。 其他人毫无异样。 他二人正好是巡天使,那声音不知用何手段自行确定了二人的身份! ‘这不是一般术法!’ 两人心中同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下一刻。 “请巡天使一见!” 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为清晰,隐隐有重音,似是千万道不同的声音叠加而来,如雷霆炸响。 是帝术! 两人都面色严肃的站起身,目中有神光闪烁。 宴席中的其他人都有些莫名的看着他们。 …… 破旧的学堂内。 李陌念散去灵力,有些疑惑的看向依旧在喝茶的师父。 “师父,这样就可以了?” 她刚才用师父教的术法,传了一道声音出去,至于传去哪儿了,她也不清楚。 陆渊颔首,平静道:“可以了,在此等候即可。” “哦。” 李陌念不知从哪儿拿来一个杯子,摆放在陆渊面前。 “我也要喝茶。” “不怕嫩芽哀鸣的味道了?” “这是爹爹珍藏的茶,里面满满都是他对我的思念之情。” “他亲口告诉你的?” “嗯呢!” 在回溯时光中,少女经历了很多陆渊不知道的事。 陆渊拿起茶壶,为其倒满。 李陌念轻轻捧起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苦苦的,好像又有点儿甜,这就是思念的味道吗?” “这是茶叶放多了。” “不,就是思念的味道!” 陆渊并未理会少女娇憨的反驳,自顾自品着茶。 第17章 百日凌空 “何人敢在本尊面前放肆!” 天剑山,低沉的怒吼如惊雷般炸响。 强大的声浪使得万里云层倒卷而回。 宴席上的众人皆是一脸惊疑不定的看向开口之人。 瞿讳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手中的酒杯已经完全化为齑粉,苍老的面容阴沉似水。 他眸中神光闪烁,视线穿过层层阻碍,径直望向西方。 “请巡天使一见。” 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同千万道声浪在瞬间叠加,无视了他的护体神光,在耳畔炸响,他浑身一震,丝丝殷红的血迹顺着耳蜗滴落。 身旁的芷云仙子也不好受,耳边虽无鲜血滴落,可面色隐隐发白。 耳畔的声音一道大过一道,如无尽浪潮将两人淹没。 发出声音的并非某一个人,而是这方天地。 世间万物都在某种诡异的韵律下震动、呐喊,而这声音只有身为巡天使的他们才能听到。 甚至体内灵力都有不受掌控的现象。 无尽的威压自虚空向二人倾轧而来。 他们正在被这方天地排斥。 若是任由这道声音继续,怕是用不了多久二人就会爆体而亡,修为重归天地,神魂被放逐于天地之外。 芷云目中闪过震惊之色。 这道传音术过于恐怖,竟然能直接号令这方天地,使世间万物皆为施法之人发声。 这一点即便是帝术都难以做到。 帝术可通神,借用天地之力自然不在话下,可借用与号令有着本质区别。 两人都是圣贤之境,自然清楚这一点。 可相较于芷云的震惊与疑惑,瞿讳却是一身怒气。 他身为巡天使,常年身居高位,所有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何曾有人敢如此强势请他一见? 若不相见,便身死道消,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耳畔的声音还在继续,间隔越来越短,声浪则越来越大,携带着天地意志,不容拒绝。 除此之外,邀请之人的位置也被这道术法以莫名的形式告知二人,直接浮现在脑海。 正是传道山不远处! “既然有人邀请,便去看看吧。” 芷云率先起身,化为煌煌大日消失在天际。 “帝术而已,我可是有很多,不知你承不承受的起这般邀约的后果!” 瞿讳冷哼一声,也化为烈日冲天而起。 连续两尊大日的浮现,虽然片刻便消失,可强横的气息却让天剑峰整座山头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众人施法抹除烈焰,眸中却都是疑惑。 芷云与瞿讳耳边的声音后续并未在他们耳边响起,他们不知道为何一句简单的邀约竟会让巡天使发如此大的火。 不少人都化为流光消失,紧随两位巡天使身后,欲一探究竟。 “等等!不止是芷云和瞿讳尊上,其它各洲的巡天使也在受邀之列。” 一位老者止住了身形,望向天际,目中闪过惊疑之色。 在座的无不是修为高深的仙道巨擘,神念放开,覆盖九天十地,顷刻间便发现了异样。 各地都相继有大日升起,携带着滔天威势向同一个地方而去。 世间共有巡天使百余,每一位都是当世顶尖战力,而今全部身化大日。 百日凌空,刺目的光芒映照世间、磅礴天威倾覆而下。 众人纷纷止住身形,不敢再跟随。 上百位巡天使,若是爆发战斗,足以在瞬间覆灭一方天地。 今日之事怕不是他们能够观望的。 “怎么什么都看不清了?” “啊!我的眼睛!” “噗!不可用神念探查!” 百日凌空的盛景让世间之人都充满惊奇。 不少人因修为不够,直视大日致使双目失明,亦有很多人以神念探查,被烈日灼烧,身受重伤。 但受伤的只是少数小宗门弟子。 但凡是大一点的宗门,门下弟子都知晓大日凌空乃是巡天使出行之盛景。 所以纷纷主动避开了视线,收敛神念。 可这一神奇景象依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百日凌空?修仙界发生了何种大事?竟然使得上百位巡天使齐出?” “怕不是有至宝现世?” “巡天使出行有气吞山河之势!这才是吾心中之仙道。” “半个月前仙帝虚影现世,帝威笼罩九天十地,又有天路从天而降,至今无人能踏足,如今居然出现百日凌空,莫非真是大世将至?” 一时间天下震动,众说纷纭。 无人知晓近来震动世间的三件事皆源自一人。 学堂内,陆渊依然在饮茶。 李陌念则趴在桌前,单手撑着小脑袋望向门外,视线时不时便从师父平静的脸庞上略过,又飞速挪开。 这样的小动作已经伴随她十三年了,已然变成了一种习惯。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但偶尔这样偷看一下师父,她心中觉得很满足。 而这持续了十三年的小动作陆渊自然不会不知道。 只是他并不在意。 他起身,将壶中茶垢倒尽,又将最后一些眷思量添入,加了些水,再次架于火上烹煮。 “师父,这茶真的有这么好喝吗?” 李陌念有些疑惑的开口询问,她也喝了几杯,除去第一杯让她感觉极为新奇外,后续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陆渊摇头。 “不好喝。” “那您为什么整日喝茶?” “因为有茶。” “哦。” 李陌念依然不懂,却如以往一般不再追问,只是拖着腮部如之前一般偶尔偷看一下师父。 她没有思考的习惯,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向师父提问也并不是真的有多好奇,只是想跟对方说说话。 这样就算视线一直在师父身上也不会显得突兀。 煮茶的火不算大,柴火燃烧时偶尔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学堂内显得有些温馨。 时光随着燃烧的木柴悄悄溜走。 茶壶内响起了茶水沸腾的声音,丝丝缕缕的热气蒸腾而上,形成一片氤氲。 迷蒙雾气中,陆渊平静开口道:“时间差不多了。” “嗯嗯!”少女托着腮点了点头,“茶水沸腾了,可以喝了。” 陆渊看了她一眼。 “我是说仇人到了。” “啊?”李陌念愕然抬头朝学堂外望去。 只见万里无云的天空闪耀起刺目的光芒,百余尊大日从四面八方而来,在同一时间抵达学堂上空。 轰隆! 宛如世界崩塌的震动传来,百余道身影在烈日中缓缓浮现,神光缭绕。 每一道身影都有着如神似魔般的可怖气势。 只是全都满身鲜血,面相凄惨。 第18章 死在这一刀下是你的荣幸 世间巡天使共百余人,尽皆来此。 几乎每个人望向学堂的目光都带着磅礴怒意。 “是何人邀约?” 瞿讳上前一步,饱含怒意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由不得他不生气。 一路而来,耳边的声音从未间断,而且一浪高过一浪,被天地排斥的感觉也越来越强。 若不是及时抵达,耳边的声音消失,他此时恐怕已经爆体而亡。 不止是他,其它巡天使也是如此。 他们一直站在世间最高处,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 一众巡天使皆是面色不善的看向破旧学堂,威压犹如实质般碾压而下。 学堂内坐有两人,一男一女。 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容貌绝世,世间罕见,修为虽然隐藏了,但隐藏手段拙劣,众人一眼便能看穿她的修为,半步登仙,这个修为跟他们相比与蝼蚁无异,对方此时正微张着小嘴,满脸惊讶与疑惑。 至于学堂内的那名男子,容貌平凡、毫无气质,而且没有半点修为傍身,与凡人无异。 可行为举止颇为怪异。 面对他们百余位巡天使释放出的天倾般的威压,对方居然好似没有收到丝毫影响般,依旧在自顾自饮茶,面容淡然,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是古井无波般的平静。 少女不过是半步登仙境修为,不可能是施法之人,再强大的帝术也不足以帮助一个半步登仙之人跨越数个大境界斩杀圣贤。 何况巡天使虽都为圣贤之境,可每个人都握有数门乃至数十门帝术,本就有越境杀敌之力,单人即可斩神王。 仙帝不出,神王便是仙道巅峰。 以半步登仙的修为同时镇杀百余位巡天使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事实偏就发生在眼前,若不是他们来的及时,恐怕此时已经身死道消了。 那诡异的声音有天地之意志加持,如同这方天地亲自开口,他们完全无法抵挡。 少女的修为他们看得真切,做不得假。 这也就意味着,施法之人是那名依旧淡然饮茶的男子。 对方的修为最低也是神王之境,甚至距离仙帝也是一步之遥,只是隐藏修为之法过于高明,他们无法看穿。 不过即便如此,也只是让众人心有忌惮。 神王而已,他们不止斩过一次。 上百名巡天使若同时出手,他们自信,若仙帝不出,无人可挡。 所以他们的威压没有丝毫收敛,直接朝下方学堂碾压而下。 以性命为威胁,请巡天使一见,放肆至极! 李陌念呆呆的看着一众如神似魔又怒气迸发的身影,她被骇人的气势所镇压,几乎无法动弹,只能小心翼翼地看向师父。 “师父,我感觉他们想打死我们。” 陆渊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毫不在意道:“毕竟他们方才差点被你镇杀,很正常。” 李陌念红唇颤动,有些说不出话来。 虽然学习‘传音术’之前师父便告知了她此术的效果。 可真正见到时却还是极为震惊。 眼前这群仅凭威压便让她无法动弹的巡天使,居然被师父传给她的一门传音之法折磨得如此凄惨? 李陌念喉咙不自觉蠕动了一下。 这群人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会好好坐下来说话的样子。 她打不过这些人,只能交给师父了。 说起来,她一直不知道师父的修为到底在什么境界,也从未见过对方出手。 十余年来,师父就如同凡人一般生活,从未打坐修行,也从未展现神异之处,直到下山她都没见过师父飞过一次。 可她从不怀疑师父的实力。 毕竟她所学的一切都是师父教的。 师父甚至连时光回溯之法都传给了她,修为怎么可能低呢? 少女看向师父的目光变得期待了起来,她想见识一下师父的真实实力。 陆渊并未理会少女期待的目光,轻轻抿了一口茶后,看向立于虚空,神威浩荡的众多巡天使,声音平淡道:“非常抱歉惊扰了各位,唤各位前来,只因十三年前的夏季,有人在这里降下过一场雪,我只知晓其为巡天使,并不知晓是哪位,只能请所有巡天使一起过来了,降雪之人留下,其他人可自行离去,当然,若是愿意留下来主持公道,自然是更好。” 陆渊的声音不大,可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位巡天使耳中。 这也让所有人心中升起了荒诞之感。 以性命逼迫众人前来相见,居然只是要找一个降雪之人? 很多人的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 一位长着一对龙角的壮硕男子首当其冲站了出来,他沉着脸,目中怒火与寒光并存。 “阁下当我们巡天使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若今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的命怕是留不住。” 陆渊依旧淡然自若地饮茶。 “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只为寻找十三年前在此地降雪之人,其余人等,若是觉得我冒犯了各位或是打搅了各位要事,我愿给予补偿。” 陆渊的话非但没有丝毫效果,反而让一众巡天使心中怒火更盛。 巡天使各自坐镇一方天地,所行之事皆为事关世间安危之大事,而今竟然被人以如此可笑的理由唤来。 又有一人冷哼一声站了出来。 “若理由仅是如此,那便拿你的命来泄我心头之愤。” 陆渊摇了摇头。 “还是换一个条件吧,我的命无人可以拿走。” 陆渊说的是实话,历代仙帝也好,他自己也罢,他的命无人能拿走。 更遑论这群只有圣贤之境的巡天使。 可这番话传到诸位巡天使耳中却变成了赤裸裸的蔑视与挑衅。 又有一名背生双翼的巡天使带着嘲讽的笑意上前。 “阁下好大的口气,若我等今日要强行取你性命呢?” 陆渊微微摇头,放下了手中茶杯,缓步走出了学堂。 在院内停下脚步,双手张开,平静道:“那便来吧。” 李陌念见状心跳直接漏了一拍。 与师父朝夕相处十三年,她最了解师父的为人。 师父他从不撒谎! 如今摆出了这番姿态,显然是真的要让对方动手! 她不知道师父的修为,可眼前这些巡天使所散发出来的威势可是实打实的。 或许师父是有自信能扛下,可她却无法放心。 万一呢? 万一师父真的死了,她怎么办? 她甚至都不敢继续往下想,她的父母已经死了,师父便是她的全部。 她绝对不允许师父出现意外!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不行! 看着师父仰面等死的背影,李陌念红了眼眶。 她努力挣扎,想从那些巡天使所散发出的威势中挣脱出来,可无论如何努力,她始终无法动弹分毫。 她心中焦急,眼泪已经开始滑落,却只能无奈冲着师父的背影大喊道:“师父!不要!” 然而陆渊并未理会她,依旧双手张开,一动不动地望向虚空之上的众多巡天使,目光平静。 “哼!那就让我看看你哪里来的底气!” 一位容貌极美的女子背负一把神光缭绕的长刀自虚空一步一步踱步而下。 锵~ 是长刀出鞘的声音。 刀出鞘的刹那,空中烈日瞬间消失,阳光匿迹、星河不显。 天地瞬间陷入无尽长夜之中,寂静无声。 所有人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对自身的感知也完全消失。 只有持刀女子的声音在寂静长夜中悠然回荡。 “我知晓你是神王修为,不过你猜,死在我这一刀下的神王有几个?” 黑暗中的陆渊并未作答,依旧保持着双手张开的姿势一动未动。 女子似乎也觉得有些无趣,她手中的刀开始绽放出璀璨光华,成为这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绚烂而刺目。 “帝术·冥夜流光斩,死在这一刀下是你的荣幸。” 女子冰冷中带着磅礴杀意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下一刻,流光一闪而逝。 黑暗的世界如同断裂的镜子,顷刻间分为两半。 第19章 真以为我死了? 狭长的裂痕闪耀着绚烂至极的光芒。 黯淡无光的世界被光芒撕成无数碎片。 长夜消失,烈日再现。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唯有一道撕裂虚空的缝隙贯穿天地。 缝隙中涌动着的是毫无秩序的混沌乱流。 陆渊就处于缝隙的正中,混沌乱流的核心。 没人能看穿混沌,自然也看不到被混沌之气包裹的陆渊。 可没有人认为他能够存活。 混沌是天外之景,是天地乃至一切法则的孕育之处。 即便是仙帝也不敢触碰混沌之气。 从陆渊打算硬扛这一招开始,便注定了他的死局。 冥夜流光斩,只能躲,不能扛。 无序的混沌之气连仙帝都能瞬间湮灭。 这还只是一门帝术而已,每位巡天使都掌有数门乃至数十门帝术,而在座的巡天使足足有百余位。 这就是巡天使掌有替天刑罚之权的底气。 不服从刑罚者,一律斩杀。 混沌裂隙正在被这方天地迅速愈合,一众巡天使眼中的怒意也随之逐渐消散。 无人能从混沌中踏出,仙帝也不例外。 李陌念看着眼前快速消匿的未知裂痕,可直至裂痕完全消失一切,恢复如常以后,她都并未再见到师父的身影。 她愣住了。 师父他……死了? 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边的师父,真的死了? 虽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就发生在眼前,师父消失了,消失在那道诡异的裂缝中。 从苍穹之上巡天使们几乎人人带笑的脸庞不难猜出,师父确实死了! 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从她眼角不断滑落。 她看向天穹,每一位巡天使周身都有神光环绕,与天神无异。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师父?” 她生平第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呐喊,心中悲痛甚至远超找回儿时记忆得知夫子身份之时。 十三年来,师父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边,就连无尽的回溯时光中,师父也不曾离开过她身旁一步。 不知不觉,师父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经超越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可如今,师父就这么死了? 面对少女的质问,无一人开口解释。 包括芷云,她看着少女悲痛欲绝的模样,虽然有些不忍,却也没有开口安慰和解释。 毕竟对方的师父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要知道巡天使的职责是坐镇一方天地,在场不少人都有事关天下安危的要事在身。 譬如刚刚出手的女子,便是坐镇南海之渊、镇压深渊邪魔之人,今日离去,大概率会有邪魔趁此机会逃离而出。 像芷云这般有闲心参与宴席的只是少数,绝大多数巡天使都有要事在身。 以帝术传唤所有巡天使,且直接以性命相要挟,确实太过分了。 比接受噩耗更难的,是承认亲近之人的错误。 所以芷云没有开口解释。 见无人应答,李陌念心中悲痛更甚,还有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滋生。 一个模糊的想法在她心中浮现。 杀! 杀了这些巡天使为师父……报仇! 这个想法产生的刹那,李陌念眸中居然闪过一丝明悟之色。 原来,这就是师父口中的仇恨。 由于记忆的缺失以及夫子的刻意避免,亲生父母的悲剧未能唤醒的仇恨之情,却被每日朝夕相处的师父以自身死亡为代价将其唤醒了。 这个代价过于沉重。 但并非无法承受。 因为李陌念忽然想到了师父教给她的时光回溯之法。 只要回到过去,她不就能改变师父死亡的现状了吗? 爹爹的死她没能挽回,因为在回溯时光中,她明白了爹爹的心意,也在漫长的相处中放下了心中执念。 可师父,她救定了,哪怕师父不愿意,她也要强行改变这个结局! 她已经没了父母,绝对绝对不能再失去师父! 下定决心后,她开始了尝试。 虽然众多巡天使的威压依然在,她无法动弹,体内灵力运转也有些晦涩。 但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千万道光芒还是逐渐将她笼罩。 视线中的一切开始变得缓慢,并且越来越慢。 “她在做什么?” 有巡天使发现了李陌念的异常。 “这气息?” “像是帝术,可远比任何帝术的气息都来得玄奥与晦涩。” 原本准备先行离开的巡天使见到这一幕也停下了脚步,用奇异的目光看向李陌念。 突然,那位长着龙角的巡天使像是想到了什么,目中闪过震惊之色,一脸不可思议的大吼道:“不对!是时光之力!这是能逆转光阴的术法!” “什么?” 众人都望向开口之人,同样一脸震惊。 只因对方是龙族,相传在远古时代,有一条龙偶然获得了遗落在世间的时光权柄,自此游离于时光长河之中。 而龙族也多了一条强悍无比的血脉分支:时光之龙。 时光之龙比任何龙族都强,也远比世间万族都要强大。 手握时光之力,便等同于握住了世人的命运。 因此,时光之龙开启了龙族横压世间万族的盛世。 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龙族丢失了时光权柄,属于龙族的时代也彻底结束。 “你确定没认错?”那名持刀女子忍不住询问道。 长着龙角的男子愈加激动,他盯着逐渐被光芒笼罩在内的李陌念,显得极为亢奋道:“不可能认错,我们龙族虽然遗失了时光权柄,但体内的时光之力依然代代相承,被封印在血脉深处,只是一直无法动用,可眼下,我感觉到了血脉里隐藏的时光之力,是那个少女的术法让时光之力产生了共鸣!”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巡天使无不心头震撼。 “也就是说那名少女确实在使用与时光之力有关的帝术?” “对!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必定掌握了时光之力的权柄!与时光相关的术法一直在我龙族传承中,不曾丢失,只是因为缺少权柄,这些术法全部无法动用。” 那名龙族巡天使的话让众人看向李陌念的目光都充满了古怪。 半步登仙境修为,居然手握当世无人拥有的时光权柄? 哪来的? 或者说,是谁授予她权柄的? “等等,她刚刚是不是说被杀的那个人是她师父?” 不知是谁冒出了这样一句话,让在场所有巡天使呆立当场。 随之而来的便是极为不好的预感。 徒弟会的,不都是师父教的吗? 少女的时光权柄极有可能就是对方的师父授予的。 而掌握了时光之力的师父,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斩杀了? 回想起陆渊自始至终都极为平静的眼神,以及最后张开双手坦然受死的动作。 ‘他没死!’ 这样的想法同时浮现在每个巡天使脑海中。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之前被撕裂开的混沌裂隙看去。 整个裂隙已经在这方天地强大的愈合能力下消失。 只是不知为何,在陆渊消失的地方,还存在着一个极为细微的小点,一直无法被抹去。 在众人愈加不安的心绪中,原本微不可见的小点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涨大。 这诡异一幕也让众人心中的不安情绪达到顶点。 刹那间神光闪耀,每个人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谨慎的盯着那个不断扩大的小点。 下一刻,一根不算粗大的手指突兀从混沌空洞中探出。 而后轻轻一划,虚空便如同遭遇了不可抗拒的伟力,被轻而易举的撕开一个裂口。 裂口不大不小,恰好有一人高,其内混沌之气无序涌动着,带着湮灭一切的可怕气机。 这一幕让所有巡天使瞳孔微缩。 下一刻,陆渊完好无损的从混沌中缓步踏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面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怎么?真以为我死了?” 他淡然开口,却并非是对着虚空之上的众多巡天使而说,而是那个即将被光芒完全覆盖的少女。 第20章 问责 “师、师父?!” 术法即将成型的少女在最后一刻见到了师父从混沌中缓步迈出的身影。 这让她惊喜万分,当即散去了术法,想不顾一切冲到师父身边。 可众多巡天使的威压仍在,她无法动弹分毫,只能向虚空之上的众多如神似魔的身影投去愤怒至极的眼神。 亲眼见到陆渊撕裂虚空,自混沌中踏出的众多巡天使此时也纷纷反应了过来,当即收敛了自身气机,全部自虚空落于地面。 混沌之气,毫无秩序可言,是无序、混乱的根源,就连天地都是从中孕育而出,归于混沌也是这方天地的宿命。 一缕混沌之气便可覆灭世间一切物,仙帝都不敢沾染。 可那个年轻男子居然毫发无损地从混沌中踱步而出! 这完全违反常理的一幕吓坏了众人。 手握时光权柄、毫不防御硬接一式帝术,混沌之气更是无法伤其分毫…… 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着他们,眼前这个始终一脸平静的男子,修为深不可测! 远不止神王。 而神王之上就是仙帝。 可当世无仙帝!仙帝也无法抵御混沌之气的侵蚀! 那么眼前这位男子的修为难道是传说中…… 摊上大事了! 这是所有巡天使此刻内心唯一的想法。 无人再敢冒犯,纷纷收敛了自身气机,甚至都不敢再立于虚空。 因为那位前辈双足踏地。 任何时候,俯视前辈都是极为不合礼数的。 以往的他们无须在意任何礼数,因为他们本就站在世间最高处。 可眼下他们不得也不敢不注意。 甚至刚刚向陆渊出手的那位女子虽然面容冷峻,可额前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曾向陆渊呵斥的另外两位巡天使也是满脸苍白。 他们都害怕陆渊的报复。 但要论最慌张最害怕的,还是瞿讳。 他的身体已经出现旁人难以察觉的颤抖,嘴唇发白。 因为陆渊是冲着他来的。 他就是对方口中的降雪之人。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找他,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毕竟对方光是发出邀请就差点要了百余位巡天使的命,其他人都被他连累了,对方想找的只是他一个! 由于所有巡天使都收敛了自身气机,一直压制着李陌念的威压也消失了。 顿感全身轻松的她立即化为一道流光,狠狠撞在师父怀中。 “呜呜呜!师父您吓死我了!” 她将臻首完全埋入陆渊怀中,眼泪还是不争气的往下滑落。 这一次的泪水与以往都不同,是出于喜悦。 这是少女第三扑入陆渊怀中,滚烫娇柔的触感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陆渊微微向后仰头,避开了不断钻入鼻尖的幽幽香气,平淡开口道:“松开,去给我拿一套夫子的长袍。” “啊?” 李陌念有些疑惑的抬头。 倏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这次怀抱的感觉不对! 她下意识低头望了一眼,原本娇嫩白皙的脸庞只刹那间便涌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郁红晕,耳垂都仿佛要滴出血来。 唰! 她倏然转过身去,双手掩面。 “师、师、师……父,对、对、对不起……” 陆渊并未理会少女的娇羞,依旧语气平淡道:“去给我拿一套夫子的长袍。” “好、好……” 李陌念飞速逃离。 男女授受不亲,这是师父教过她为数不多的道理。 而在回溯的时光中,爹爹教给了她更多。 跑着跑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一众巡天使呵斥道:“你们不准看!” 没人在意她的话。 因为他们的头本就低着,不敢抬起。 他们现在担忧的是自身性命问题。 陆渊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平静的在百余位巡天使之间来回扫视。 不一会儿,依旧面色红晕的少女便紧闭双眼捧着一身衣物来到了陆渊身旁。 “给、给。” 陆渊接过衣物,不慌不忙的穿戴整齐。 “知不知晓我为何以如此霸道的传音术唤你们前来?” 陆渊看着这群低头毕恭毕敬的巡天使,平静开口询问。 理由陆渊已经说过了,只为寻找十三年前的降雪之人。 但身为巡天使的他们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陆渊的话外之音:‘我有更温和的法子,却依然选择了此术。’ 只是无人敢应答,很显然是有巡天使不知为何触怒了对方,这时候接话怕是会触霉头。 沉默半晌,还是芷云率先抬起头来,恭敬行了一礼,道:“晚辈不知,还望前辈解惑。” 陆渊却并未作答,他缓步走回了学堂,在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李陌念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脸上的红晕没有散去分毫。 陆渊轻轻抿了一口茶,才再次开口道:“这里原先住着的,是一位夫子,就是我身后这位。” 巡天使们闻言都看向了陆渊身后的坟墓。 这座坟他们来时便见到了,只是无人在意。 而且直至此时也不知道这位前辈想说什么。 陆渊一边饮茶,一边平缓开口。 “夫子是个凡人,他并无修行之资,虽有文心可走儒家一道,却未曾踏足仙路,但其与妻女的生活平静而惬意。” “十三年前的六月,一场大雪从天而降,天寒地冻,家中粮草薪柴不足以过冬,夫子便顶着大寒前往寻求儒家修士的帮助,希望能停了这大雪。” “那群儒家修士婉拒了,因为得罪不起降雪之人。” “夫子原路折返,发现妻女已然不见,得邻里告知,其妻背着年仅三岁的女儿前往了传道山,因听闻传道山乃仙山,猜测其中有仙人居住,便想着仙人能救女儿一命。” “他在大雪中寻了十天十夜,终于在传道山下发现了妻子被冻成冰块的尸体,却因脚下无力,不慎碰倒了冰块,妻子碎成无数。” “他也因大寒落下病根,余生为疾病所困。” 陆渊说到此处,略作停顿,看向学堂之外的众多巡天使。 “你们可知夫子为何明明有文心、有仇恨,却始终没有踏足仙路?”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一众巡天使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虽然陆渊说的只是一个凡人,但他们却听得很认真,并一直思考着对方的用意,猜测对方是想找出降雪之人,为夫子报仇。 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提出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这让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猜不透陆渊的心思,所以没有一个人敢随意开口。 陆渊也没有等待他们回答的意思,饮了口茶,继续自顾自说道:“这个问题我曾问过他,他是这样回答的:整日将圣贤之言挂在嘴边,却对苦苦求生的凡人不屑一顾,这样的修行路不入也罢。” 陆渊再次望向这百余名巡天使,询问道:“若我猜的不错,巡天使便是掌控这世间秩序之人吧?如此令人失望连凡人都不愿意入的仙路,是因何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形成,又因何而一直存在呢?” 此问一出,一众巡天使心下便明了了几分。 对方这是在问责! 雪是谁降的,又是因何而降的,在对方看来压根不重要。 无论是夫子的悲剧,还是对方不愿入仙道的理由,都是因巡天使而起! 因为他们是这天地秩序的掌控者! 一个连凡人都鄙夷的仙路在他们的掌控下诞生。 这便是过错。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众人都有些恍惚。 看向陆渊时竟好似看见了那高坐于九天之上的身影。 也只有那位才曾这样训诫过他们。 第21章 为何降雪? 恍惚之后,众人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前辈都心生敬意。 对方并非是为夫子一人鸣不平,而是为世间所有凡人、修为不足之辈以及平白受欺凌之生灵讨要一个公道。 巡天使拥有掌控世间的最大实权不假,可他们并非是古之帝王,一人高坐神位,便要万族生灵尽皆俯首称臣。 他们的职责是守护。 守天地之安宁,斩世间之邪祟,剑锋指向一切不平之事。 于世人而言,巡天使便是公道。 只是实权在握,人心难测。 世人的阿谀奉承、曲意逢迎,如附骨之蛆日夜相随。 很多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丢失了初心。 百余位巡天使纷纷低下了头。 无一人出声回应。 此时的沉默与之前不同,并非是惧怕这位前辈神秘莫测的修为,而是知晓自身过错,但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愧疚。 陆渊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的品茶,似在等待着他们回应。 良久,还是芷云率先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禀前辈,此番过错确实是我等巡天使失职,还望前辈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陆渊却是摆了摆手。 “我对世事毫不关心,方才那番话只是向你们解释为何以暴力手段唤你们前来,你们无须向我承诺什么,降雪之人留下,其他人自行离去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多巡天使都是一脸愕然的面面相觑。 弯弯绕绕一大圈,到最后竟然什么要求都没有,让他们自行离去? 所以前辈说那番话的意义是什么?真的只是解释吗? 很多人陷入沉思,也有人想要离去,可见身旁众人并无动静,他们也不得不按捺住了想要离开的想法。 见众人迟迟不敢离去,陆渊又道:“怎么?真想留下来主持公道?还是在等我的补偿?”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明了,这位前辈确实是没有留下他们的想法。 于是百余位巡天使陆陆续续恭敬行礼告退。 大日接连划破长空,向四方天地散去。 不多时,原地只留下了四人。 芷云、瞿讳、之前对陆渊出手的提刀女子,以及头生双角的龙族。 陆渊再次为自己倒上一杯茶,平静地开口询问道:“谁是降雪之人?” 瞿讳面色难看,却还是一步踏出。 陆渊微微颔首,而后便不再理会他,转而望向那个提刀的女子问道:“你为何不离去?” 女子动作利落地行了一礼,道:“晚辈有眼无珠,竟不知死活对前辈出手,此刻满心愧疚,不知该如何弥补。” “你不是愧疚,是怕我报复。”陆渊语气平淡地点出了女子未曾说出口的话。 被戳破心中忧虑的女子当即也不再隐藏自身想法,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干脆利落道:“是。” 对方突然强硬起来的姿态并没有让陆渊有丝毫怒意,他依旧是那副语气。 “我若要杀人,当场便杀了,不会等到日后。” 女子听后当即松了口气,再次拱手道:“多谢前辈宽宏,晚辈告辞。” 说完,她便身化大日离去。 伴日巡天拥有世间极速,心念一动便是斗转星移,顷刻间便能抵达心念所及之地,至于世人所见的大日,只是术法残留之影,这也是百余位巡天使能同时抵达此处的原因。 此术来自九天,对于需要坐镇广袤天地的巡天使而言,是最合适的遁术。 大日消散后,陆渊平静的目光转向那名头生双角的龙族男子。 “你又是为何不愿意离去。” 龙族男子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陆渊及陆渊身后的李陌念身上来回扫了几眼。 面露犹豫之色,迟迟不敢开口。 可陆渊却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直接开口道:“当下和将来,时光权柄只会有她一人掌握,你们龙族遗留的时光术法可以遗弃了,蕴含时光之力的血脉最好也直接剔除,凝练更为极致的真龙之身。” “是是是!多谢前辈提醒。” 虽然得到的回答让这位龙族男子极为失望,但他还是连忙道谢,而后化为大日离去。 至于他有没有将陆渊的话当真,又会不会依陆渊之言剔除体内的时光之力血脉,没人知道。 时光权柄从此以后只会由少女一人掌握,世间留存的一切时光之法再无半分作用,帝术也一样。 他并未在乎对方之前对自己的不敬,如实相告,世人之敬畏或是仇恨,对他而言都一样,毫无意义。 对方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当真,陆渊也不在乎。 接连送走两位巡天使后,在场的便只剩下十三年前降雪的瞿讳以及东洲新晋巡天使芷云仙子。 当触及到陆渊不带丝毫感情波澜的视线时,芷云忽而便想起了自己接任巡天使时,师父曾对她说的话。 ‘东洲巡天使大限将至,你代其职位,秉持本心行事,若能见到他,当属你的机缘,若见不到,便是天意如此。’ 她之前便一直疑惑,师父口中的‘他’究竟是谁,又有什么机缘比得上师父的亲自教导。 在见识到眼前这位年轻男子的强大以及捉摸不透的行事风格后,她忽然有一种直觉:师父口中的‘他’就是眼前之人。 只是不知自己是否已经错过了师父口中的机缘。 “你呢?留下来是何缘由?” 陆渊平淡的话语传到芷云耳畔的瞬间,便让她从思索中回过了神。 她略作犹豫,还是恭敬行了一礼,道:“启禀前辈,晚辈是东洲新晋巡天使,此处地处东洲境内,一切事物都由晚辈管辖,既然上一任巡天使犯了错,晚辈自当留下来主持公道、” “公道?”陆渊动作缓慢的抿了一口茶,又从容地放下杯子,反问道:“若今日我没有令尔等心生恐惧的修为,亦或者我没有因夫子之事找你们,你能还能主持这个公道吗?” 芷云面色微微一滞,沉默片刻后她还是声音坚定道:“这一点还请前辈放心,就算从未发生今日之事,晚辈也必定会为枉死之人要回一个公道。” 陆渊再次为自己添茶,看了一眼低头沉默的瞿讳,继续反问道:“他不说,知晓此事的修士因不敢得罪于他也闭口不谈,枉死的人也无法开口,幸存的凡人又永不会与你产生交集,你该如何知道这件事?又要从何处讨要这人尽皆知却又都选择压在心底的公道?” 芷云未曾思索便给出了回应。 “世间之事必有痕迹,就算降雪之事晚辈暂时无法知晓,可这畸形的世道会亲口告诉晚辈答案。” 陆渊对她的话未置可否,又饮了一口杯中之茶,将目光转向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瞿讳。 “说说吧,为何降雪?” 第22章 惩戒 事到如今,瞿讳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本就大限将至,所剩寿命不过短短千年,没了便没了吧…… 他抬起头,苍老的面容看不出表情。 “为何降雪?我也记不清了,或许是因为突然想看雪了,或许是悟道中自行演化,又或许压根就没有理由,随手便降了。” 瞿讳的回答有些出乎芷云的意料。 她语气严肃道:“休要胡说,好好回答前辈的问题。” 瞿讳看了她一眼,竟是笑了起来。 “我没有胡说,是真的记不清了。” “既然记不清,又如何知道雪是你降的?”芷云眉头皱起,反问道。 瞿讳则神色淡然。 “因为我是东洲巡天使,传道山方圆万里皆是凡人,任何进入此范围的修士都在我的监视之下,没人降过雪,所以只会是我做的。” “没有第二种可能?” “没有!”瞿讳回应得很干脆。 芷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陆渊未曾说过,但她能猜出来,那场六月飞雪必定造成了无数凡人家庭的支离破碎,酿成了数不尽的悲剧。 可制造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却连自己犯错的原因都不记得了…… 她莫名觉得有些荒诞。 却又不知道荒诞的是瞿讳还是其它什么。 李陌念对于瞿讳的说法也感到极为怪异。 她充满了不解,她已经找回了儿时的记忆,知晓自己的娘亲便是冻死在了大雪中,冻死在了送她前往传道山的路上。 之前师父的假死也让她明白了何谓仇恨。 于是她怒气冲冲质问道:“这么大事情你怎么可能不记得?” 瞿讳看了少女一眼,沉默些许才开口道:“或许对很多人而言,尤其是凡人,六月飞雪确实是天大的事情,但与我而言,它确实是一件不值得放在心上的小事,若不是今日被唤来此处,或许我直至死去的那一刻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在这里降下过一场雪。” 少女眼眶又有些红了,她还是不依不饶道:“你肯定在撒谎!你怕被师父惩戒!” 瞿讳闻言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表情变化的陆渊。 他又笑了笑道:“我确实怕过,甚至在这位前辈开口询问之前,我都在怕,可如今不知为何,我忽然想通了,我的寿命本就不多,反正都是要死,多这千年少这千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 看着瞿讳这副样子,李陌念心中涌出一阵无名之火。 生平第一次有了憋屈的感觉。 可她不知道憋屈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直到这时陆渊才放下手中之茶,看向沉默的芷云,平静道:“看来这公道,你是给不了了。” 芷云闻言默然。 若是瞿讳记得这回事还好,无论对方是真心悔过还是毫不悔改,她都会施以惩戒。 可偏偏对方压根就不记得这回事,就算此刻斩杀对方也只会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心中郁郁之气不仅不能得以宣泄,反而会积压得更多。 陆渊也没有再与她多说什么。 转而对身旁的李陌念道:“去拿一个新杯子过来。” “啊?” 少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在此时让她去拿杯子,总不会是请仇人喝茶吧? 然而她还是依言起身去拿杯子。 师父的要求她从来都不会拒绝。 陆渊从少女手中接过杯子,摆放在桌上,又提起茶壶向杯中倒了一些茶水。 “师父?您真要请他喝茶?”少女有些愕然道。 不止是她不理解师父的行为,站在门外的芷云和瞿讳二人同样是一头雾水。 陆渊并未理会他们,又将左手食指悬于倒满茶水的杯子上方。 在众人不解目光中,殷红的鲜血缓缓从指间渗出,没一会儿,一滴极为微小的血液便滴落在茶水中。 陆渊端起这杯染血之茶,缓步走到瞿讳身前,将茶递出。 “喝了它。” 瞿讳有些迷茫地接过了陆渊递出的杯子,那一滴极为微小的血液此时竟然将整杯茶水都浸染成了血红色,并且有极为诡异的气息隐藏在其中,他无法看透。 但他哪怕再傻也知道,这杯茶必定就是对方惩戒自己的手段。 虽然不知道这杯染了血的茶能会有什么恐怖的惩戒效果,但他还是直接举起杯子喝了下去。 对方的修为比他高太多太多,容不得他拒绝。 茶水入喉的瞬间,瞿讳便感觉到了不同。 只是这感觉与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入喉的茶水仿佛化为一道道暖流,刹那间便涌向四肢百骸,一阵酥麻之后,便是磅礴生机喷涌而出。 这生机仿佛源源不绝,他体内每一处都宛如不断喷发的火焰熔炉,磅礴生机不断滋润着他苍老的肉体与神魂。 他花白的头发开始变黑,充满褶皱的皮肤重新变得紧致,连绵不绝的力量从体内涌出,一道道圣纹在他身后浮现,他的力量在复苏!他的寿命在增加! 须臾之间,他已然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变成了自己年轻时最巅峰的样子。 就连本已经随寿命削减不断流逝本源力量的圣体也刹那间恢复到了最巅峰的时候。 这一幕完全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芷云满脸不可思议,李陌念震惊中带着些许不忿。 而最震惊的当属瞿讳本人了。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状况。 一个字:好! 好到他难以想象的那种,体内生机比他最巅峰时期还要强上何止亿万倍! 沧元圣体也全面复苏,神魂晶莹如玉,甚至有神光环绕,他的战力比之全盛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寿命亦增加到了自己都不敢想的地步!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得到了永生! 而这一切竟只来源于眼前这位前辈极为微小的一滴血! “您?” 他猛然看向陆渊,目光中满是震惊。 陆渊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并不在意,依然一脸平静。 “如你所见,我的血有些特殊,仅仅只是这样些微的一小滴,便足以让任何人获得难以想象的生机与寿元。” 陆渊的强大与神秘再次震惊了瞿讳和芷云。 什么样的存在,仅凭一滴血便能做到如此? 要知道修士之寿元是有极限的,哪怕修为再高、天才地宝再多,也并不能增加多少寿元,每一个境界的极限寿元早已经被天道定死,哪怕是仙帝都无法打破这种束缚。 这种恐怖的效果他们闻所未闻。 不对! 瞿讳与芷云对视一眼,忽然想到了九天之上的那位。 那位的寿命就极为悠长,长到送走了二十余位仙帝。 难道说…… 两人再次看向陆渊时,目光再次产生了变化。 竟然觉得眼前之人或许不是他们有资格直视的。 李陌念也张大了小嘴看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的这种能力她还是第一次知晓。 但另一件事更令她在意:师父明明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师姐还会老死?是师父的血不够了吗? 她至今仍然对师姐老死这件事耿耿于怀。 因为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跟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姐一样。 瞿讳震惊之后便是满脸不解。 情况跟他想的完全相反啊! 这位前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不是来对他施以惩戒的吗?为什么会赐给他如此大的机缘? 这可是世间修行者尽皆求而不得的长生啊! “您为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口,然而话说到一半便被陆渊平淡得话语打断了。 “我的血有些特殊,所以曾经有很多人都想得到它,可只要我不愿意,没人能从我体内取走一滴血,于是他们便想法设法折磨我,世间最恶毒的诅咒、酷刑我都经历过,酷刑过去了自然就过去了,可诅咒却不会,它们一直伴随着我,你猜这些诅咒藏在何处?” 瞿讳闻言便瞬间想到了什么,他面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已经空空如也的杯子。 紧接着,他便感觉体内传来异样的感觉。 下一刻。 “呃呃……啊!!!!!” 凄厉得不成样子的吼声从他喉咙中钻出。 他宛如受到了世间最残酷的刑罚,整个人扭曲得不成人形。 伴随着血液进入他体内的,还有跟随了陆渊一生的诅咒。 这些诅咒不以杀人为目的,只为造就痛苦,从肉身到神魂,生不如死的痛苦! 陆渊挤出的那一小滴血液中所蕴含的诅咒,远远没有达到瞿讳能够承受的极限。 可却会让对方在刚刚的得到的漫长余生中永远摆脱不了这种痛苦。 “从今往后,你便跪在这里,回忆当年的降雪缘由,何时真正意识到了自身错误并且诚心悔过,何时便能得到解脱。” 陆渊平静开口。 第23章 此间事了 瞿讳完全瘫倒在地,完全恢复年轻的身体正以极其怪异的姿态扭曲着。 他不停的抓着自己的脑袋、脸庞、身体,鲜血不断涌出,却又在下一个刹那被体内的磅礴生机所愈合。 痛苦没有衰减分毫,反而好似越来越难以忍受。 哀嚎声不绝于耳。 这残忍一幕让一旁的芷云和李陌念都不忍直视。 芷云万万没想到陆渊会用如此恶毒的手段折磨瞿讳,让其余生都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度过。 之前那位直接对他出手的巡天使,他都没有追究,也没有半分气愤情绪。 可为了一场六月飞雪,为了一众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枉死凡人,居然会做到如此地步…… 陆渊转身看向满脸不忍的芷云仙子,平淡道:“你不是要主持公道吗?此后他便跪在这,不得离开此地半步,交由你看管。” 芷云看着不停哀嚎,连嗓子都哑了完全不成人形的瞿讳,目中不忍之色愈加浓郁。 给予对方近乎长生的寿命,却又赐下了永世无法摆脱的深入骨髓与神魂之痛。 这种惩戒手段未免也太恶毒了。 于是她向陆渊恭敬行了一礼,道:“瞿讳他虽然犯下了弥天大错,可毕竟曾是巡天使,坐镇东洲数万年,护这方天地永世安宁,居功甚伟,还望前辈宽宏。” 陆渊摇头。 “功是功,过是过,若人人都想着将功抵过,每一位巡天使一生都在守护世间,坐拥世上最大的功劳,岂不是可以无恶不作?你口中的公道又在何处?” “可他本心不坏,只是行事考虑或许没有那么周全。” “善在人心,恶亦在人心,不见本心之恶,又如何向善而行?这是那位夫子对善恶的认知,我觉得他比你们这些圣贤更懂何谓善恶,何谓公道。” 芷云闻言不再替瞿讳辩解,而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虽然降雪只是瞿讳的无心之失,可毕竟造成了无数凡人的枉死。 而且此事无心,也侧面证实对方从未将凡人之命放在眼里。 护世间安宁者,竟视生命为无物,所做之事究竟是出于正义还是不得已的职责呢? 或许世间最大的恶,就是不知自身所做之事乃是恶事。 由此,万族生灵之间的矛盾源源不断,永远不会消失。 因为每个人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可前辈口中的公道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身为巡天该如何主持公道,又该如何才能还公道于天下? 芷云思索中,目中闪过明悟之色,可依旧有很多困惑。 陆渊没有再理会悟道中的芷云和扭成一团的瞿讳,他回到学堂内,向杯中斟满了茶壶中的最后一杯茶,走到夫子墓前从左到右缓缓倾倒而下。 “你不愿向天地彰显己道,我便将你的道讲给世人,那丫头有些悟性,你喜欢的世界会永远替你陪伴着女儿。” 李陌念就跟在师父身后,可她听不懂师父这句话的含义。 她依然在回想那位巡天使喝下浸染了师父一滴血的茶后生不如死的一幕。 血是师父的,血中有诅咒。 那师父呢?也在时刻受着与那位巡天使同样的痛苦吗? 李陌念想了一会儿,觉得不像。 她并不知晓诅咒的滋味,但从那个巡天使生不如死的模样不难推断出,必定是难以忍受的。 如果师父也时刻承受着这样的痛苦,不可能始终都是这副平静的模样。 想到这,她又偷偷看了一眼师父平静的侧脸,忽然放下心来。 “走吧。”陆渊突兀开口道。 少女有些慌张的收回视线。 “啊?去哪?” “此间事了,该去赴约了。” 陆渊没有丝毫留恋,转身缓步离去。 李陌念有些不舍的环视了一圈,连忙跟上。 “师父,您跟谁有约定?” “一个天赋比你还要高的孩子。” “那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男孩。” “那就好……啊不是,我是说那你们有什么约定?” “我托他为我创下一门功法。” “啊?师父您还需要修炼别人的功法吗?” 陆渊没有再回应,少女也习惯了师父戛然而止的聊天方式,不再多问。 两人并肩,缓步消失在树林深处。 原地,瞿讳还在学堂外痛苦哀嚎,身躯扭成不合常理的角度,不断有伤口浮现,可下一刻便会完全自愈,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而芷云则完全陷入了悟道之中,她双眸紧闭静立于虚空中,未知的韵律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世间灵气开始自发汇聚于此,璀璨而夺目的光芒中,有模糊的画面飞速演化、闪烁。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不知多少个日夜后。 芷云骤然睁开了双眸,众生之像在她眸中一闪而逝。 莫名的气韵环绕着她。 “我还需要入世、印证。” 她轻声开口,所有异象顷刻间消失。 瞿讳目睹了这一切,纵然肉身与神魂之痛依旧没有半分缓解,他的眸中还是有了一丝震惊。 “呃、半、半步神王?” 他强忍着痛苦开口。 芷云颔首,她看向已经有些适应痛苦,身躯正常了些许的瞿讳。 “那位前辈说得不错,见本心之恶方可向善而行,而世人不可能人人都能得见本心,因而需要一样东西,有举世无双的力量惩戒罪恶,有洞彻一切的双眸明辨是非,有历经世事而不变之初心,有揽尽山河通晓古今之意志,断世间不公之案,斩一切罪恶之身。” “那……是什么?” “是道呀。” “这便是你欲证神王之道?” “不,是世人的公道。” “何谓公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 瞿讳一愣,而后便忍着痛苦大笑了起来。 “你想做神明?” 芷云却没有在意,只是摇了摇头道:“你确实该跪,不仅是为枉死之人,更是为巡天之名、为你心中之道。” 说完,她化为大日消失。 只有缥缈的话语自苍穹洒落。 “跪着,不得离开此地半步。” 破旧的学堂前,只留下了瞿讳一人。 无论是那位前辈还是芷云,都未曾留下术法拘禁于他。 他一边痛苦哀嚎,一边回忆着自己漫长的一生,回忆着心中之道。 过了很久很久,他还是强忍着肉身与神魂无穷无尽的痛苦,面向学堂跪了下来。 能被冠以巡天之名的,或许会做错事,但不可能会有一颗向恶之心。 这是芷云之前为他求情的原因,也是他此时自愿跪在此处的原因。 “叫什么叫!你吵到夫子了!” 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怒视着他,拾起一块硬邦邦的泥土便朝他砸来。 瞿讳没有躲,泥土砸在他身上,崩成几块,顺着沾满血的衣襟滑落。 瞿讳强忍住哀嚎,望向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童,艰难道:“你叫什么?” “我没有叫,是你在叫!” 男童稚嫩的脸庞做出凶恶之状,恶狠狠地看向他。 瞿讳无心理会,继续痛苦哀嚎。 啪! 又是一个土块砸来。 “你还叫!” 第24章 天路 瞿讳依旧没有搭理男童。 由内而外的蚀骨之痛让他痛不欲生,能维持跪着的姿势便已经是极限,又哪里来的闲心去理会这个小男孩。 见瞿讳一直不搭理自己,只是静静的跪着,男童更生气了。 他直接跑上前来推搡。 可不论他如何推,哪怕用尽了全身力气,下跪之人都毫无晃动,只是埋头,从牙缝中漏出几道压抑的哀嚎声。 “你快走!夫子他不喜欢别人喧哗!你打扰到他了!” 眼见男童一直固执的推搡大叫,瞿讳终于忍着剧痛开口了。 “他已经死了,听不到。” “死了也能听到,你快起开,去别处叫!” 可任凭男童再如何动作,瞿讳都一动不动,也不再开口,只是哀嚎。 直到男童没了力气,才愤愤不平的离去。 矮小瘦弱的身影在学堂内忙前忙后,将学堂打扫得干干净净。 又不知道从哪弄来几根细小的树枝点燃,插在夫子坟头。 做完这些他才拿出夫子留下的竹简,放声诵读了起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口音虽然稚嫩,可声音却格外的大,似乎想以此盖过屋外之人的哀嚎。 看着男童刻意摇头晃脑的姿势,听着对方口中的圣贤之言,瞿讳的目光不知不觉发生了些许变化。 似乎年幼的自己也是如这般,生在一个落魄的小村庄,跟在村里唯一一个识字的老夫子身后诵读圣贤之书。 活了数十万年,这些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清。 他忘了当初诵读的圣贤书究竟讲了些什么,也忘了那位老夫子的音容样貌,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父母,又有没有过挚爱、遭没遭遇过刻骨的仇恨、经没经历过极致的喜悦…… 数十万年该是凡人多少个波澜壮阔的一生啊…… 而他的一生实在是太悠久了,久到他连自己丢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刻回首往昔,脑海中的记忆除了立于苍穹定人生死之外便是修法修道修术、战人战妖战魔。 或许他也曾是个碌碌无为的凡人,听闻过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的道理。 可当自己真正站在世间最顶端,朝菌与蟪蛄不再是他而是天下人的时候,当初明悟的道理便全都变了味。 昔日仰观宇宙之大的谦卑,不知不觉竟变成了坐看井底之蛙的自大,以至于凡人在他眼中都与水中蜉蝣无异,是生是死,皆不再入他之眼。 直至此刻,他才终于有些理解了那位前辈为何惩戒于他。 体内痛苦未曾削减半分,可他嘴角却带上了一抹微笑,略带苦意。 …… 陆渊与李陌念二人还是如凡人一般,一步一个脚印。 “师父,我们真的不能飞吗?这样走很费时间的呀!” 李陌念心心念念的都是提升自己的修为,增加寿命,这样步行,在她看来实在是太浪费光阴了。 陆渊还是如之前一般回道:“我不会飞。” 少女对于这句话却是信不了半点。 这应该是师父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谎话,虽然她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她偏过头看着师父平静的侧脸,笑道:“那我带您飞好了!这样也不会踩到花花草草啊!” “本就漫无目的,你想往哪儿飞?” “您不是说要去赴约吗?不去了?” “我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方,也不知晓他到底还在不在人世。” “我可以用师父您教的传音术找啊!啊不对!那个术法太暴力了,师父您应该有更好一点的寻人术法吧?” 陆渊扭过头看了身旁的少女一眼。 “修行之路是有尽头的,而你可以轻易登顶,无须急于一时,慢下来,你会发现很多美好的东西。” “美好的东西?” 少女向四周环视了一圈,视线最终还是落在师父平静脸庞上。 她又往师父身旁靠近了些许,笑道:“师父说的对!” 陆渊收回了看向少女的视线,淡淡道:“你会错意了。” 少女却是小脑袋微微上扬。 “您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会错意了?” “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少女闻言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没有感觉到什么,又凝聚出了一团纯净的水流,借着阳光仔细看着水流中自己绝美的脸庞。 观察良久后她才疑惑道:“没有字啊?” “看来夫子也没能治好你的蠢笨。” 少女看了一眼师父的侧脸,嘴角勾起喜悦的弧度。 “笨也算病吗?为何要治?” 陆渊不再理会卖弄小心思的少女。 少女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因他的冷漠而消失,反而愈加灿烂。 在回溯时光中弥补了情感缺失的她,已然与以往有了很大不同。 比如胆子,从未这么大过。 不知不觉间,她又往师父身边靠近了几分,行走时,两人的肩膀会不时触碰在一起,刹那便又分开。 少女心中不再有任何焦急的情绪,反而希望时光能过的更慢一些。 她沉浸在自己的小动作中,乐此不疲。 不知天上的星斗与日月轮换了几次,空中云层被吹散了几波,二人眼前的景象终于出现了极大的变化。 高耸入云的空中阁楼、凌空飞渡的漫天身影、长相怪异的灵兽、异象环绕的花草灵植…… 一切都与少女曾经见过的大不一样。 当然最为瞩目的,还是那条从天而降的道路。 光华万丈,璀璨夺目。 瑞兽之影环绕,七彩霞光漫天。 少女美眸中尽是惊艳。 “师父,这是什么啊?” 陆渊也看到了这条不知存在了多久的天路。 他平静道:“一条路。” 少女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这路如此漂亮,为什么没人踏上去,是不舍得吗?” “此路并非为他们所开。” “那是为谁开的?” 第25章 天道金榜 天枢城,乃是距离传道山最近的仙道之城,与之相距正好一万零一里。 因为传道山的传承万族生灵皆可得之。 所以世间无数宗门的新晋弟子,以及为前者引路的各宗前辈,时常便会出没于这座距离传道山最近的仙道之城。 许是天下英才尽皆来过此处,天道金榜也在此地应运而生。 所谓天道金榜,乃是天道意志按照当世万族生灵之天资自行排列之榜单。 不论修为、不论年龄,只论修行之天资。 榜单共有席位一千。 每一个入榜的生灵都是得到天道认可的天资盖世之辈。 凡入榜者,若不夭折,必定可入圣贤,世称圣子、圣女。 榜单前百者,有神王之姿,世称神子、神女。 而榜单前十者,则被世人称为帝子或帝女,意为仙帝候选人。 虽当世无仙帝,可下一任仙帝必定是在天道金榜前十之中产生。 无数岁月下来,从无例外。 之所以是前十而非只是第一,是考虑到了后天机遇以及个人悟性,这两者并不在天道金牌放榜的参考条件中,却又极为重要。 天道金榜每百年放榜一次,虽然名次变数颇小,可每次都能引来无数修行者的围观。 而如今,距离上一次放榜恰好已经过去了百年。 天道金榜将在今天再次放榜。 因此无数修行者已经提前来到了放榜地:天枢城的正中心。 天枢城的正中心是一块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古碑,占地甚至比世间第一禁地传道山还要大,其碑高耸入云,看不到尽头,据说直入九重天上。 与其说其是碑,倒不如说它是撑天之柱。 只是这柱子平常并不会显现,唯有在天道金榜放榜之时才会从另一个世界显化而出。 离放榜还有些时间,可天枢城中心除已经围满了修士,从地面到苍穹,密密麻麻全是外貌各异的万族生灵。 这一次来观榜之人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多。 除了天枢城之内的这些人,还有无数强者虽然并未来此,却有一缕缕神念隔山跨海而来密切关注此地。 只因近来修仙界发生的大事着实有些多。 前有仙帝虚影现世,天剑院弟子叶清雪获得完整仙帝传承;后有天路降临,瑞兽之影环绕,大道之音齐鸣,却无一人能够踏足;前些日子又出现了百日凌空之盛景,世间百余位巡天使尽皆化身大日前往传道山,至今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 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一个问题:大世将至! 他们这一辈中,或许便藏着下一位仙帝。 天下大势都在为未来仙帝而动。 大世之争,争的是修为战力,更是心中大道。 当世无仙帝,所以世人都未曾见过真正的大道之争。 只是知晓,当仙帝证道之时,便是大世终结、盛世开启之时。 虽然大多数修士都知道此次大世之争注定只是少数天命之人的舞台,与他们毫无干系,却也为此心潮澎湃、情难自禁。 哪怕做不成那弄潮之人,在后人眼中,他们也是历史的见证者! “来了!” 不知是谁一声大喊,众人纷纷聚精会神望向天枢城上空。 一尊遮天蔽日的石碑虚影正由虚向实,从未知的时空映照至现世。 不知年代的古老而磅礴的气息弥漫而开,刹那间,众人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不知是何年岁的悠远时代。 当然,只是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石碑完全凝聚成实体,其上无数古老的文字符文与道痕清晰可见,只是这些都太过古老,无人能看懂。 下一刻,刺目的金光从石碑中涌出,化为一颗颗如蝌蚪般自由游动的金色符文,这些符文开始以莫名的规律迅速组合在一起,一行行当世之人看得懂的文字缓缓显现。 ‘天道金榜——世间修行者天资榜’ 伴随着这一行鎏金大字浮现,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凝神等待着榜单内容。 没一会儿,金色符文疯狂闪烁起来,一行又一行金色小字在石碑之上浮现,由下到上。 ‘榜一千:连虹,二十一万九千六百三十一岁,修为圣贤,先天同光圣体’ 最下方一行字出现的瞬间,便在一众修士中引起阵阵骚动。 原因无他,连虹百年之前放榜时就在九百五十名了。 他的排名掉了五十,刨去榜上百年之内夭折之人,说明这百年出生之人,只有不到五十位天资卓绝者之辈进入天道金榜。 这与他们猜测中的大世之争完全不符。 所谓大世之争,除了仙帝候选人之外,天资卓绝者也应当是史上最多,如此方可百家争鸣、各证己道。 难道真是他们弄错了? 虽然有些失望,但众人还是耐心看了下去。 古碑之上的金光闪烁得愈发快,一行行金色文字由下向上迅速浮现。 ‘榜九百九十九:颜岱,八千七百六十二岁,修为登仙,……’ ‘榜九百九十八:万俟玉莹,……’ ‘榜九百九十七:……’ 字迹浮现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便进入了五百名以内。 五百、三百、一百…… 进入百名以后,金色字迹浮现的速度便陡然慢了下来。 众人的心绪也随之越来越紧张。 百名以内,都有神王之姿,要知道巡天使也才圣贤修为啊,就是帝术多得过分,战力无双,一般神王都不敢与他们硬碰。 可不管怎样,那都是神王啊! 已经放出来的榜单中,他们见到了不少新名字,但五十个新名额还有一些。 剩下的可能就在这些神王之中。 而且叶清雪的名字还没出现,那可是获得了完整帝术传承之人。 ‘榜一百:顾长风,天剑院弟子,两千零三十六岁,修为化灵,有先天星河剑意伴生,剑意浸入神魂,为天生剑道奇才,两千年前于传道山获得帝术·万化剑诀,因帝术剑意与自身不合,致其剑心蒙尘,修为进境缓慢,近日获得仙缘,念头已有通达之意,明确心中之道,剑心即将复苏。’ 从百名开始,天道金榜显示的信息逐渐多了起来。 可第一百名刚出,不少人便傻了。 “什么?顾长风?!” “我记得此人,当年直接跻身天道金榜三百余名,震动一时,可自从获得帝术传承后,修为进境一落千丈,自此再也没入过天道金榜。” “见过掉出金榜的,没见过还能杀回来的,还越杀越前!” “什么仙缘能直接冲到天道金榜一百名啊?若他不像之前一般出现意外,未来妥妥的神王啊!” “这什么路数?下次再来个仙缘,他岂不是要干到前十?未来仙帝?” “怪哉!怪哉!” 天道金榜还在继续放出,可众人议论的焦点依然没有完全从顾长风身上移开。 毕竟重新杀会天道金榜的例子太少了。 因为天资是固定的,就算仙缘再深厚,也很难改变天定的部分,倒是因各种意外丢失了天资的情况比较多。 直到天道金榜放到第十一时,众人才将注意力从顾长风身上完全收回。 并不是因为前十就要揭晓了,而是金榜第十一,是彻头彻尾的新人!而且非常古怪! ‘榜十一,狗蛋……’ 第26章 榜二李陌念 ‘榜十一:狗蛋,六岁零七个月,尚未入仙途。其自幼父母双亡,因不知晓自身姓名,便以村中之人为他取的外号为名,本该一生潦倒,却得遇村中夫子悉心教导、继承夫子之文心,又因一场仙缘,有幸铭记下永世无法使用的逆转时光与命运之法,虽修行资质愚钝,可其人犹如池中金鳞,只待风云至,一朝化真龙。’ 榜十一出现的瞬间,这方天地刹时间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天道金榜上的每一个字。 任何一个字单独拿出来他们都认识,可这些字放在一起他们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叫天道金榜——世间修行者天资榜? 什么叫榜十一? 资质愚钝可还行? 村中夫子?文心? 村中凡人的文心能有什么用? 逆转时光与命运之法确实有些震惊到世人,可前面加了个永世无法使用,那铭记下这道术法的意义是什么?又为什么会被写在金榜上? 最关键的是,就这些,怎么就能得出来‘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的结论? 天道金榜莫不是坏了? 要知道金榜十一可是实打实的神王之姿啊!再努力一点,仙帝也不是不可能! 这莫名其妙的榜十一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但凡见榜之人都产生了极大的困惑。 所有人都开始议论纷纷,场面比之前讨论顾长风一事可热闹太多了! 大部分人或在质疑或在啧啧称奇,小部分人已经吩咐门下弟子开始着手寻找狗蛋了,再怎么样都是天道金榜排的,不管是真是假,先收入门下再说。 只有极少一些人想得很深入。 无数岁月来,天道金榜从未出过意外,凡是上榜之人,必定有配得上天道金榜的天资。 唯独这个狗蛋上得很蹊跷,金榜直接写明对方资质愚钝,却又很突兀的加了一句金鳞岂是池中物作为结语。 这中间似乎有什么重要信息遗漏了。 还是说所谓的文心和逆转时光与命运之法这两者另有说法? 无人能猜到答案。 很快,天道金榜前十也缓缓展现在世人面前。 众人当即收敛心神,认真看向榜单,剩下的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仙帝候选人,真正的天资绝顶之人。 ‘榜十:时继道,天运王朝神皇,一百三十九万七千六百三十一岁,修为神王,上古大能转世,其出生时,九天星辰为其闪耀,有星运为其灌顶,有星光凝九天星芒神剑护其周全,其肉身为先天太虚星斗圣体,其神魂历经九世而不灭,掌有推演帝术,通世事、晓古今,手握周天星斗之大气运,其神国内蕴无穷星斗,每一颗星斗都是一方世界,每一方世界都有生命演化,各自独立,又自成体系。’ 看到榜十,众人的双眼中难掩激动。 “每次看到神王都让我心神战栗!” “时神王之前可是第八来着,如今居然掉到第十了?” “说明至少有两名新的仙帝候选者!” “得到完整仙帝传承的叶清雪必定算一个,那另一个呢?” “不急不急,慢慢看。” 所有人都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看着石碑慢慢放榜。 当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时,他们愈发激动。 往日的金榜前十此时已经几乎全部现身,而金榜才放到第五。 这预示着新人的排名很高! 终于。 ‘榜四:叶清雪,天剑院弟子,二十二岁,本体资质尚可,一番仙缘之下,获得了完整的仙帝传承,帝术数不胜数,而今以世间极寒之气炼至清至纯之心,虽无先天圣体,可修行资质已然在帝术的作用下飞速提升,又因其掌握的帝术重生、转世、延寿之法众多,因而可以多次携带完整记忆与修为转世,每一世都能横跨多个仙帝时代。’ 叶清雪的排名没让大家感到意外,毕竟那是完整的仙帝传承。 让大家意外的是她所获得的仙帝传承似乎跟他们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看来看去,好像也就能活得久一点? 如果只是这样,能排第四吗? 与排在前十的其它人相比,叶清雪的介绍就显得过于寒酸,很多人都开始质疑起天道金榜的排名。 就在众人议论之际,古碑金光闪烁,第三名已经出现。 ‘榜三:芷云,九天亲传弟子,三千四百八十一岁,修为半步神王,身具世间五大顶级圣体,五大圣体相辅相成,造就无上肉身,其体内无时无刻不在自行演化术法,圣贤法溶于血脉,神王法刻于筋骨,帝术铭于神魂;近日获得仙缘,明悟心中之道,其道浩然博大,可证仙帝。’ “我说在第七没看到芷云仙子,原来是提升到第三了?” “嘶!她数百年前才踏入圣贤不久,如今居然已经半步神王了?” “岂止,她的道得到天道认可,直言其可证仙帝。” “仙缘!又是仙缘!可恶的仙缘到底是何物?为何我修行一生从未遇见?” “榜三就已经确定能证仙帝了,那榜二呢?” 在众人的期待下,没过多久,榜二也揭开了神秘面纱。 ‘榜二:李陌念……’ 第27章 天路消失 见到榜二名字的一瞬间,众人心中就是一震。 原因无它,新名字,没见过! 这是一个百年之内出生的,在天道眼中比可证仙帝的芷云仙子天资还要高的惊世天才! 众人压抑住心头的激动,仔细看着一点一点显现而出的榜二信息。 ‘榜二:李陌念,十六岁,修为半步登仙。自三岁起与师父在山中修行,因无修行之姿,师父为其打造鸿蒙圣体,传下基础练气诀;下山后,得师父传授第一式术法:落墨,此法超脱世间,一法可改天下事。’ 与其它人长篇大论的介绍不同,榜二的介绍少得可怜,但若是细究下去,似乎处处是重点。 修行短短十三载,便已然半步登仙! 如此速度自古未闻! 最关键的是天道金榜的原话:‘因无修行之姿,师父为其打造鸿蒙圣体’。 什么叫无修行之姿? 什么叫打造圣体? 怎么就打造到天道金榜第二了? 鸿蒙圣体世人从未听闻过。 但鸿蒙二字他们还是有所了解的。 鸿蒙形容的是天地未开、混沌未现之前的景象。 无人知晓那到底该是怎样的景象,因为天地在混沌中孕育,而混沌于鸿蒙中诞生。 就连仙帝都走不出混沌,世人又如何能真正理解鸿蒙呢? 结果这李陌念的师父直接就打造了一个天道认可的鸿蒙圣体? 你连鸿蒙圣体都弄出来了,为什么只传给徒弟基础练气诀? 是怕她修行速度太快吗? 可即便是基础基础练气诀,李陌念还是仅仅修炼十三年就半步登仙了! 就算是天道金榜第三的芷云踏入登仙之境也用了数百年时间啊! “此人……的师父究竟是何人?” “这样的师父哪里有?老夫要拜师!” “落墨又是何法?竟让天道有如此之高的评价?!一法可改天下事?” “这天道金榜究竟是为这个李陌念排的还是为她师父排的?” “第一次见把一个毫无修行之姿的凡人硬生生拉到天道金榜第二的。” “不,不是第二,是第一。” “对对对!差点忘了,第一的席位亘古未变,也从不参与大世之争。” 注视着天道金榜的世间修士一时间激动万分。 很多初入仙路不久的修士,听到关于天道金榜第一的言论后满脸疑惑的看向即将揭晓的天道金榜榜首。 亘古未变?这是活了多久?长生者? 在众人对榜二热烈的讨论声中,榜首悄然浮现。 ‘榜首:九天,寿元不详,修为不详,古今第一奇才,有万法不侵之身,双眸可看透拆分世间一切法,术法天赋前不见古人,一念生则帝术成,此时正在为人开创一法。’ 榜首的出现反而没有多少人关注,因为自古以来榜首从未出现过变化。 一个字都没变过。 虽然从未见过九天,但世人清楚,九天就是高坐于九重天之上的那位。 或许他本不是这个名字,叫得多了便是了。 曾经世人也好奇过,究竟是怎样的法才能难住这个古今第一术法奇才,所谓的法又是为谁所创。 可注定的不到答案的疑虑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了了之。 如今大家只把天道金榜的榜一当做背景板。 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榜二的李陌念。 确切来说是李陌念的师父。 甚至已经有人怀疑李陌念是九天的弟子。 可九天一直坐镇于九重天之上,日月星辰环绕之地,并非住在山中。 而且九天的弟子并非秘密,一个时代只会收一个弟子。 上一个弟子是世间最后一位仙帝:浮生大帝。 当世弟子正是天道金榜排行第三的芷云仙子。 且关于芷云仙子的介绍中直接提及了其为九天之徒。 若李陌念也是九天的弟子,应当也一并言明才对。 由此,很多修士都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想。 或许九天并非世间最神秘之人,也并非唯一一个长生者。 有长生者隐于世间,连天道都无法感知到对方,或许比九天的修为更为恐怖! 天道金榜一出,九天十地都陷入震动之中。 不仅是为力压芷云的绝世天才,更是为对方的师父! 尤其是亲眼目睹天道金榜之人,无论修为高低,尽在议论此事。 无人注意到,原本浮现在每个人眼前却又无法踏足的天路,已然逐渐虚化,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将消失。 天路之上,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男子一身普通长袍,面容平凡,望着前方虚空,眼神平静。 女子虽也是一袭简单白裙,却难以掩盖其绝世风姿,如真正的天上飞仙莅临凡尘,眉心一点朱砂痣让这仙多了些许娇柔妩媚之意。 两人正是踏上天路的陆渊与李陌念。 自两人涉足天路之后,脚下之路便仿若活过来一般,自行托举二人向上,瑞泽之影在两人周身环绕,七彩霞光如迎宾仙子,为二人铺开前路。 李陌念满脸新奇伸手碰了碰瑞泽之影,本该虚幻的影子在接触到她柔嫩的玉手时竟露主动拱了拱脑袋,如享受着主人轻抚的爱宠。 之间传来温热的触感让李陌念极为惊奇,她不停逗弄着这些麒麟凤凰之影,乐此不疲。 “师父,它们是什么啊?好可爱!” “天地瑞兽之影,是世间祥瑞的化身,只对身具大气运之人亲近,而今是被人以术法引来此地。”陆渊并未在乎环绕在身旁的瑞兽之影,眼神平静地为少女解释。 “术法?我也想学,师父你可以教我吗?”少女的关注点有些奇怪,她看向师父的目光带着期盼之色。 陆渊摇头。 “此等无用之术你日后可以自行领悟。” 少女有些失望,又摸了摸主动蹭了过来的麒麟之首,道:“怎么会无用呢?这术法如此好看,它们又如此可爱。” 陆渊并未再回应。 李陌念也不在意,嘴角带笑,不停逗弄着身旁的瑞泽之影。 没一会儿她便看到了天路之下古朴而庞大的石碑,以及聚拢在石碑旁的众多修士。 “师父,他们在干什么呀?” “观看世间修行者天资排行。” “每个人的天资都有吗?” “只有天资最高的一千人。” 陆渊平淡的话让少女产生了兴趣,她一直跟着师父修行,对自己的天资不甚了解,也从未了解过世间之人的天资。 “师父,我们也去看看吧?” 陆渊直接拒绝了。 “没什么可看的,你排第二,我们将见之人排第一。” “啊?我天资这么高吗?那师父你呢?你排第几?” “倒数第一。” 少女闻言却是满脸不信。 一会说自己不会飞,一会说自己天资世间倒数第一。 她虽然笨了点,但是一点儿也不傻的好吧! 只是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她也没有多问,转身继续逗弄身旁的瑞兽之影。 就算是撒谎,师父一定也有自己的道理。 古碑前,众多修士依旧对天道金榜排名一事议论纷纷。 这时不知是谁来了一句:“天路怎么不见了?” 他这一嗓子提醒了众人。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觉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浮现他们眼前的天路完全消失了。 “嘿!还真是!” “我的神念一直笼罩四方,怎么没能发现天路是何时消失的?” “对啊!为何如此奇怪?像是被人屏蔽了感知一般!” “有什么奇怪的,天路乃是九天所降,他若不想让人知道,便谁也发觉不了。” “也是。” “不对!不对不对!听闻这天路是为迎宾而开,天路消失,是不是意味着宾客已至?!” 一位中年修士好似发现了大秘密般,整个人忽然极为激动。 经他这一提醒另一人也恍然大悟起来。 “哎呦!我怎么没想到呢!能让九天以此礼节相迎之人怎么会是普通人呢!你们说九天所迎接的宾客会不会就是……” 说着他便看向了天道金榜榜二的位置。 他口中的宾客可能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修仙者也是人,有猎奇之心理所当然。 于是乎,虽然不知猜想是否正确,但今日之事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在世间流传而开。 很多人只当这是个奇闻轶事,却没人知道这个猜测已然接触到了真相。 第28章 长生血 陆渊与李陌念二人在天路的托举中一路向上。 穿越翻涌的云层、掠过无尽星海,最终停在一座恢弘的神殿前。 神殿下有一苍老的身影,似乎早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陆渊的瞬间,他直接双膝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表,发出闷响。 “您终于来了。” 李陌念有些疑惑的看着老者。 她记得师父说约定之人是个男孩,男孩有这么老吗? 陆渊看着跪伏的老者,面色依然毫无变化。 “当初你向我下跪时,我便说过礼节于我而言并不重要,而今你也活了这么久,理当明白了我心中所想,无须如此。” 老者起身,浑浊而深邃的双目中有些许感慨之色。 “是啊,借助您一滴长生血活过了如此悠久的岁月,才明白了一丝您的感受。” 活得太久了,名、利、权,这些世人所看重的东西反而成了最无所谓之物。 当任何事、任何物都不能引起自身情绪波澜的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陆渊让他所创之法便与此有关。 李陌念捕捉到了关键。 一滴长生血? 她想起了喝下师父一滴血后痛不欲生的巡天使。 师父的血能延寿她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叫长生血也并无不妥。 只是不知道诅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老者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诅咒后痛不欲生的样子。 少女并未在这一点上多想。 “可有眉目?”陆渊语气平淡地向老者询问道。 老者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些许自傲道:“尚有弊端,但姑且也算是成了。” 闻言,陆渊从始至终都极为平静的目光终于产生了些许波澜。 “我找过很多人,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说的。” 老者看了看陆渊身旁的少女,并未接话,只是笑了笑道:“他们未能迈出的临门一脚我替他们迈了而已,先请进吧。” 陆渊没有多说什么,缓步迈入神殿。 李陌念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神殿仿佛只是一道门,踏门而入后并非身在屋内,而是到了另一方天地,很大很大,完全超出了少女的想象。 这里有山、有水、有郁郁葱葱的古木灵植,也有随处可见的珍奇灵兽。 少女甚至看见了天路上抚摸的瑞兽之影,只是这里的瑞兽并非是虚影,而是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 这里的一切都让少女很是喜欢,唯独不喜欢的是头顶的天穹。 天穹之上能看到很多闪烁着各色光芒的星辰,有的星辰甚至比太阳和月亮还要大,仿佛真的挂在头顶之上,星辰的怪异纹路清晰可见。 这些星辰虽然都散发着各异的光芒,有些星辰的光芒甚至远比太阳更加耀眼,可它们光芒却并不能照亮虚空,星辰与星辰之间的幽暗更加凸显,使得原本美丽的夜空显得更加深邃,让人有置身寰宇之中无处依凭的空虚之感。 或许是看出了李陌念对于头顶星空的些许排斥之感。 老者挥袖之下,所有星辰便都消失不见,天空变得湛蓝,白云簇拥,阳光洒向天地,所见之景与少女记忆中的天空并无差别。 做完这些后,老者领着二人来到一处山水别院。 他对陆渊道:“我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准备,你们先在此处住下吧,不会太久。” 陆渊颔首。 他早已经忘了自己等待了多么悠久的岁月,再等一些时间不算什么。 待老者走后,李陌念才一脸疑惑地问道:“师父,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事?我怎么听不懂?” “我让他为我创下一门功法。” “师父您这么厉害,还需要别人的功法吗?” “这个功法很特殊。” “有什么特殊的?” 陆渊看了她一眼,平静道:“我是长生者,这个功法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他从未将这个当做秘密,只是少女一直都未曾问过他。 李陌念下意识点头,却又在下一刻意识到了不对。 “可师父您不是说这个世上不存在长生吗?就算仙路走到尽头也还是会死,就连天地亦有寿命!” 陆渊颔首。 “没错,但我是一个异类,我生来便长生不死。” 李陌念闻言有些懵,而后便有些激动道:“真的吗!那师父您是不是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是。” 少女闻言露出笑颜,为师父的强大而感到由衷的开心,可笑了一会儿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又想到了师父曾给她说过的师姐。 师姐是老死的。 她曾以为是师姐的修为不够才会如此。 现在看来,这与修为完全无关。 就算她再努力修行,最终也只会跟师姐一样。 她心中开始有恐慌的情绪酝酿。 她不想离开师父,一点也不想! 于是她抓住了师父的衣袖,可怜兮兮道:“师父,我想喝你的血。” 她记得师父在惩戒巡天使时说过的话,师父的血可以延寿,延很多很多那种,直接让一个将死之人恢复到了最年轻的时候。 刚刚那个老者应该也喝过了。 所以她也产生了这样大胆的想法。 陆渊回过头,目光平静的看着少女。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29章 长生的代价 李陌念连连点头。 “我知道。” “你想长生?” “我想永远陪着师父。” 少女眼神极为真诚,可陆渊望向她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半分情绪波澜。 “饮下我体内之血的人很多,可最终这些人都会哀求我收回长生血,无一例外。” “是因为痛吗?师父你放心,我不怕痛的!” 少女立即想到了那饮下师父一滴血后生不如死的巡天使,可她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陆渊依旧微微摇头。 “刚开始,你会觉得痛不欲生,恨不能立即死去,慢慢的,你会发觉,痛苦虽然还在,但已然难以感知,直至有一天,你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少女有些疑惑道:“感受不到疼痛不是好事吗?” “痛苦从未消失,只是你习惯了,喜悦、期待、爱慕、悲伤、仇恨、羡慕、嫉妒……在无尽的岁月中,你将无数次经历人的所有情感,终有一日,这些情感也会如痛苦一般,被你所习惯。” “习惯?” “逢人遭受欺凌,你本该义愤填膺;得遇心中所爱,你本该欢欣雀跃;亲近之人殒命,你本该悲痛欲绝;一剑斩尽天下敌,你本该豪气万丈;遭世间众生唾骂诋毁,你本该心生落寞……可,这些情绪你都不会再有,余生无论再遇何人、何事,你都只会如现在的我一般,心如死水,这便是长生的代价。” 陆渊说话时,还是如往常一般看着少女,目光平静。 可不知为何,少女在听了这番话之后再看向师父一如既往的平静目光时,却有了与以往都不同的感受。 她有一种直觉。 师父不是在说她的将来,而是自己的过往。 师父也遇到过心中所爱、经历过亲近之人殒命、一剑斩杀过天下之敌,也曾被世人唾骂诋毁…… 可此时的师父,眼神是那么平静,像是从未经历过这些一般。 或许,一直以来藏在师父眼底的根本就不是平静,而是死寂…… 李陌念觉得心中乱乱的,师父说的这些话,有些她听懂了,有些却还是无法理解。 她只觉得,师父其实很可怜。 她眼眶微微泛红,有些心疼的抓住了师父的衣袖。 “师父,如此长的岁月,你都是如此过来的吗?你一定很孤独吧?” 自从回溯时光之后,少女对师父的称呼不知为何就从‘你’变成了‘您’,而今又不知为何变了回来。 陆渊抽回衣袖,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 “是如此过来的,但并无孤独之感,因为孤独也如那些情绪一样,早已离我远去。” 明明师父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可却让少女心中的同情与心疼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想到了在时光长河中见到的那个身影。 当时便觉得对方某些东西与师父很像,但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像是孤独,但又似是而非。 而今她完全明白了,那就是孤独,只不过这种孤独只存在于旁人眼里,无论是时光长河中的那位还是师父,都不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情感,猛地扎入师父怀里,双手紧紧环绕在师父腰部。 带着哭腔道:“一定有办法让师父恢复正常情感的吧?我不希望师父每日都过着那种日子!” 陆渊缓缓推开少女。 自从在学堂回溯了时光之后,她胆子确实变大了很多,说抱就抱上了。 坚决阻止了对方想再次抱上来的企图后,陆渊才平静道:“我让他所创之法便是为了解决此事。” 少女闻言心中悲伤尽去,满是惊喜之色的美眸仍挂着一些晶莹。 她知晓师父口中的‘他’就是方才离去的老者。 而对方与师父的对话她一直听在耳中。 于是她满是欣喜道:“那师父你马上就能变成正常人了!不用再受长生之苦!” 陆渊对此并未回应。 重新获得正常人的情感这件事本就是情感的一种。 他早已没了情感,也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恢复常人的情感,又怎么可能执着于这件事。 他口中的解决是一劳永逸。 要的是能杀死自己的法。 彻底死亡也好、永久沉眠也罢,都比恢复正常人的情感要来的彻底。 他的长生不仅仅是长生,更是无敌。 而这两者皆不由他掌控。 他被迫活了无数岁月,也一直未曾找到杀死自己的方法。 仙帝不行,仙帝之上不行,混沌亦不行。 他曾无数次见过天地倾覆,世间一切都被混沌侵蚀分解,也无数次在混沌中见证新天地的孕育,万物生灵重新演化。 天地与混沌相互转化,犹如永无止境的轮回。 而他则被永远困于轮回之中。 活着很累,他早已经没了累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该死了。 而这些,他并不打算告诉少女。 “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新家。” 陆渊抽回一直被少女紧紧攥在手心的衣袖,缓步向老者为他们准备的山水别院走去。 ‘新家?我们?’ 李陌念在心底反复重复这两个词,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 直到师父走远她才着急忙慌追了上去。 “师父,我们要在这里住很久吗?” “没错。” “可是那个老人家说不会太久。” “他口中的不会太久与你口中的很久是一个意思。” “啊?这怎么能一样呢?” “你只活了十六年,而他从天地初开活到如今。” “真的吗?那他到底活了多少年?” “不知道,从未数过。” “那师父你呢?也是从天地初开活到如今吗?” “更早。” “更早是多早?” 陆渊并未再回话,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直接在院中以不知名玉石打造的莹白石桌旁坐下。 桌上摆放着很多灵果、一壶酒、以及几盏酒樽,显然是老者提前备好的。 陆渊直接拿起酒壶和酒樽,自斟自酌。 见师父不搭理自己,少女也紧挨着师父坐下,拿起一个酒樽摆放到师父身前。 “师父,我也想喝!” 陆渊没有多说什么,为她倒满。 少女捧起酒樽,轻轻抿了一口。 酒水入喉的瞬间,她精致的五官就挤成一团,半天才缓过来,苦着小脸道:“师父这是什么呀?好难喝!” “酒。” 少女将酒樽推到师父身前。 “师父你喝吧,我不喜欢这个味道,还是爹爹的茶好喝一些。” 陆渊看了看少女递过来的酒樽,道:“夫子还教会了你勤俭持家?” 少女连连点头,带着些许自满的语气道:“那是,爹爹教我的可多了,师父你快喝,别浪费!” 陆渊没有多说什么,拿过少女的酒樽一饮而尽。 看着自己残留的些许唇印被师父的薄唇所覆盖,少女嘴角微微勾起,粉颊浮现出了些许红晕。 不知是羞的还是酒劲所致。 陆渊放下酒樽的瞬间,她嘴角的笑意瞬间收敛,又假意抿了抿嘴道:“哎呀,方才喝得太少,忘了这酒是什么味道了,师父你再让我尝一口!” 说完,不等师父说话她便一把夺过了那属于师父的酒樽,找准位置抿了一大口,精致的五官再次扭曲。 陆渊拿过她手中的酒樽,平静道:“尝出来了?” 少女眼神有些闪躲道:“嗯,尝、尝出来了。” “这次喜欢吗?”陆渊看着少女闪躲的美眸继续追问。 “喜欢……啊不!不喜……不对不对!……” 少女面色更红,心慌意乱,不敢看向师父,总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师父看穿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短暂的手足无措后竟然掩面逃离了这里。 “师父你继续喝,我去打扫一下新家。” 看来回溯时光中的夫子连儿女情长这等事都讲给自家女儿了。 陆渊的视线并未追逐少女逃离的身影,他拿回酒樽,望着院前秀丽的山水,继续自斟自酌。 第30章 喜乐安宁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眨眼间便是数月过去。 期间老者并未到来,如同人间蒸发。 陆渊则一直坐于院前饮酒。 无论是酒壶还是盛着灵果的托盘,都被施以了空间之法,酒倒之不尽,灵果亦食之不完。 与木头人似的陆渊相比,李陌念则显得跳脱许多。 她整日忙前忙后,在院子前的灵田中种满了不知从哪寻来的花,煞是好看。 还经常走出院子,寻找一些野生的灵果灵药,用夫子教她的厨艺为陆渊做出一道道美食。 陆渊也来者不拒,送来多少便吃多少。 每到这时,少女便会在一旁托着腮偷偷打量着师父,俏脸上总是带着抹不掉的笑意。 她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只因她在某一个回溯的时光中问过爹爹凡人的日子究竟是怎样过的。 她很向往爹爹口中恬静而美好的凡人生活,于是趁此机会将这份美好带给自己和师父。 她不再想着修炼,而是想方设法想让师父开心,试图唤醒师父早已尘封的情感。 只是结果令她有些失望。 每次为师父送上自己所做的美食之时,她都会询问师父是否喜欢。 而师父每次都会说‘不错’。 算得上是夸奖,可少女看不出师父对美食的丝毫喜爱之意。 她也常常将自己找到的长得好看的花儿都带回来给师父看,可无论带回的花儿多么漂亮,师父也还是那句‘不错’。 她完全看不出师父到底喜欢哪些花,便挑了一些她认为最漂亮的,种在院子一角的灵田中,每日细加呵护。 当然,少女的世界也并非只围着师父一个人转。 她从外面带回了一只长相可爱、圆头圆脑的小家伙,师父说是麒麟,因为其通体玄青色,所以被她取名为小青。 小青很黏她,跟她黏师父差不多,几乎寸步不离。 小青很小,还不到她的小腿高,像是刚出生没多久,走路倒是挺稳,可一旦跑起来四肢便有些跟不上脑子。 它经常因为跟不上少女为师父送饭时的身影而连连打滚,滚完起身又跑,跑起来没一会又滚…… 它不敢有丝毫停歇,怕弄丢了少女的身影。 可少女每次都是托腮看着师父吃完才会将一直在她腿边磨蹭的小青抱在怀里安抚。 小青很黏少女,可似乎对陆渊极为恐惧,不敢向他靠近。 偶尔少女跑得太快了将它遗落在陆渊身旁,它都会四肢打颤伏匍在地,好一会儿才敢离开。 少女问过师父小青害怕的原因,师父说小青是祥瑞之兽,能带来祥瑞,也喜欢贴近祥瑞,而他身上的气息太过繁杂,小青不喜欢。 自那之后少女每日忙前忙后之余都会将小青拎起来一顿训诫,小青也会很配合的低下大脑袋。 可再见到陆渊时还是不敢靠近。 这座山水别院的日子数月来都是这般喜乐安宁。 当然,安宁的是一直自斟自酌的陆渊,而喜乐的则是整日忙前忙后的少女。 直到某一天,和谐的日子终于被打破。 有客人到访了。 山水别院院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三道身影。 两男一女,都是中年模样,外貌气质都是绝佳,神韵内敛,却又透露着一丝不凡之意。 正在为灵田中种下的花儿浇水的李陌念发现了三人,有些疑惑道:“你们是谁?” 三人都极为有礼节,一一向少女行礼。 “在下时继道。” “在下长孙洞明。” “在下渺清月。” 时继道剑眉星目,瞳孔中似有万千星河流转。 长孙洞明则有一股书卷气,面容随和,与夫子的气质很像。 至于最后一位女子渺清月,人如其名,不仅容貌极美,还带着缥缈仙意,仙意中又带着些许清寒。 陆渊就坐在院中饮酒,自然也看到了三位访客。 “都进来吧。” 见陆渊开口,三人再次面向陆渊恭敬行礼道:“拜见尊上!” 陆渊淡淡道:“你们都已是神王之境,可见心中有道,又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听到这话三人面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却都是放松了一些,收回礼仪一一踏门而入,在桌前站定。 陆渊见状再次开口道:“都坐吧。” 三人依言落座。 时继道坐于陆渊正对面,长孙洞明与渺清月分别坐于陆渊左右两侧。 小小的圆桌被四道身影占满。 看着坐在师父右手边与其仅有一臂间隔的渺清月,李陌念目光有了变化。 这位仙子未免有些太漂亮了,气质也极为出众。 不行! 她忙放下手中用来浇花的水壶,冲到了师父与渺清月之间,拿出闲置的酒樽为三人一一倒上了酒。 三人颔首以示感谢。 可倒完酒的少女并未离去,而是手持酒壶站在原地,似乎是随时准备为众人添酒。 小青也连滚带爬地跟了过来,趴在少女与渺清月之间,仰头望着少女。 时继道与长孙洞明对视一眼后,都将略带笑意的目光投向了渺清月。 而渺清月却似乎毫无所觉一般,依旧面容清冷地坐在原地。 陆渊自然也能看出少女的小心思,只是他并不在意,任由少女站在身侧。 饮了一口酒后他才对三位访客说道:“几位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三人对视一眼,还是长孙洞明开了口。 “我等听闻九天尊上所言,说是您对于道的理解已经臻至化境甚至足以媲美万古长存的天道,所以我等冒昧拜访,期望您能为我等讲道说法。” “他让你们来的?”陆渊平静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缓声道:“那就一个一个来,打开你们的神域,让我见见你们心中之道。” 第31章 何谓道? 三位神王听闻此言都面露犹豫之色。 说实话,直接要求他们打开神域确实有些冒昧。 神域乃是神王的象征,是心中之道演化的精髓,并非用来战斗,反而是每一位神王最大的隐秘,轻易不示于人。 心中之道为他人所见,便意味着道心缺陷展现于人。 所以神王相见向来都是口中论道,从不要求对方打开神域。 他们其实并不了解这位前辈,来此拜访也并非本意。 本是修道之路有些疑虑前来寻求九天尊上指点迷津,可九天尊上却将这位前辈推了出来,言其之道可与天道比肩。 九天尊上他们还是比较了解的,虽无仙帝之位,可一身修为高深莫测,别说神王,怕是仙帝来了也讨不到好处,否则也没机会一直高坐在九重天上。 能得九天尊上如此推崇之人想来也必有过人之处。 可一见面就要求他们打开神域,着实让他们犯了难。 长孙洞明更是脸色变换之下,直接起身行礼辞别。 陆渊并未阻拦,也没有在意依旧在为难的时继道和渺清月二人,只是自顾自喝着酒。 他喝一杯,李陌念便在身旁倒上一杯,俨然从徒弟转变为了一个贴心小丫鬟。 见许久无人说话,少女有些疑惑,扯了扯师父的衣角,悄悄问道:“师父,什么是道呀?” 陆渊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李陌念,平淡道:“你希望这个天地是怎样的,心中所想便是你的道。” 这句话让还在犯难的两位神王相互对视一眼,都是神色微微一动。 自古以来言及‘何谓道’的问题,回答向来都是含糊其词。 因为所涉颇多,极其繁复,不是三两句就能够说清楚的,所以得到最多的回答就是:道可道,非常道。 看起来高深莫测,实则只有一个意思:懂了你就懂,不懂说了也不会懂,一切都要靠自己悟! 而如今这位前辈给出的回答让时继道和渺清月二人都是心中微动。 陆渊给出的解释自然不是最佳的,可关键在于通俗易懂,能够带动心念朝着正确的方向思索。 如同庖丁解牛一般,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玄妙无穷。 可少女显然是不懂这些,她美眸中闪过疑惑之色。 “希望有什么用?”她指了指院子一角种下的花,“我每日想着这些花儿长得更快一些,可它们还是这般大小啊?” 陆渊再饮下一杯酒才悠然开口道:“你可以为它们施肥、浇水,也可以用术法改变这方天地,生长环境变好了,它们自然会长得快一些。” “那我要它们长得快很多很多呢?一刹那就铺满了院子那种。” “修行到高深处,掌握天地法则时,你便可以随意更改这些花的生长法则。” “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就是道?” “是你心中之道。” “每个人心中都有道?那道还有什么意义?若旁人不喜欢花呢?” “所以道有对错之分,得部分生灵认可者为小道,得世间众生认可者为大道,得天地万物认可者为天道。” “天地万物不会说话,又如何得到它们的认可?” 陆渊并未直接回应少女的疑惑,而是道:“初遇夫子让你读书之时,你为被做成竹简的竹子伤心,我曾告知于你,无论是是手中书籍还是入口的茶叶,都并无灵智,不知晓何谓残忍,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它们只是不会说话?” 陆渊颔首,语气轻缓道:“没错,它们不会说话,但你可以替它们说。” 少女闻言只觉得脑海中有一道闪电划过,像是照亮了什么,可闪电消失之后一切却又变得难以捉摸。 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她回忆着与师父的对话,陷入沉思之中。 时继道与渺清月将两人的对话全部听在耳中,他们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惊喜与震撼。 虽然陆渊的话没有完全挑明,可每一句话都如同庖丁解牛时落下的刀,刀刀都落在最关键的地方。 牛看似毫无变化,实则骨肉已经尽相分离。 妙! 他们二人从未想过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居然能被陆渊讲得如此玄妙! 一番问答之下,甚至连他们心中对道都有了新的感悟。 这还是只是教导弟子时的随口之言。 两人此时都已经对这位神秘前辈在‘道’上的造诣满心钦佩。 时继道率先站起身,面上带着歉意作辑道:“前辈对于道的理解属实高深莫测,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前辈海涵!” 陆渊神色平静。 “打开你的神域吧。” “是!多谢前辈!” 时继道再无犹豫,他单手托举,无穷星光在掌心汇聚,化为了一个蕴含无数细小星辰的掌中世界。 “请前辈入神域。” 话音才落,他掌中世界就瞬间膨胀,将自己与陆渊笼罩其中。 两人瞬间消失在山水别院,李陌念依旧愣在原地。 渺清月一会儿看看陆渊消失的座位,一会儿又看看沉浸在感悟中的李陌念,她原本清冷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真是好运的丫头……” 她略有些叹息。 若是自己也有这般机缘,早早便跟在那位前辈身边,恐怕此时早已经证道仙帝了。 虽然当世无仙帝,足以见仙帝之道难证,可在听了今日一番言论之后,她心中就有了这样的直觉。 而神王的直觉与预知未来无异。 所幸,自己还有机会…… 第32章 蔚蓝星辰 此时的陆渊已经随着时继道进入了对方的神域。 苍穹与大地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寂静无声的黑暗。 无垠的黑暗中,闪烁着数不尽的光点。 每一粒微小的光点都是一颗星辰。 有的如烈日般耀眼夺目,有的微光闪烁,有的则毫无光芒。 而他们二人此刻都立于无垠黑暗之中,无所凭依。 时继道缓缓开口向陆渊解释道:“此界融入我感悟了二十余万年的宇宙星辰之法则,仿天地寰宇而做,有星辰无数,此间星辰皆是在法则的作用下历经无尽时光之演化自然形成,多数星辰都有生灵诞生。” 陆渊神色并无波澜,望着无尽星海平静道:“展现你的道吧。” 时继道依言抬手轻挥,所有星辰在一刹那动了起来,无数光点拉成了长长的细线。 下一刻,两人眼前便浮现出了众多体型极为庞大的星辰,这些星辰缓慢而规律的在虚空中流转,小星绕大星,大星绕更大的星,自成体系。 “我并未在此界创造出灵气,因而此界诞生的一切生灵尽皆无法修炼,终其一生都是肉体凡胎,又有无尽星海相隔,使得他们永远也无法知晓彼此的存在,只能在小小的星辰上度过一生,眼前这些大小不一却依照某种法则运转的星体被此界生灵合称为星系。” 说着时继道再次挥手,视线陡然拉近,两人已经立于一颗蔚蓝色星辰之上。 “此星之上便有生灵孕育,按我定下的时光流速,这颗星辰诞生于四十六亿年前,融合了一缕我所洒下的灵性,历经数十亿年演化出了生灵,可这些生灵诞生灵性却只在数百万年前,真正的文明演化更是不足万年。” 时继道再次挥手,两人已然立于蔚蓝星辰内的高空之上,上方是云层,下方是辽阔山海。 “人族作为灵性最高的生灵,在万余年前便占据了这颗星辰,实行奴隶制,历经数千年才开启王朝统治的时代。” 说着时继道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颗星辰的演化并不是源自我心中之道,它是一个变数,与其它星辰不同,这颗星辰上的人族在数百年前发展出了属于自己的‘科技’,为他们的生存带来极大的便利,也使得文明演化进程突飞猛进,其它星辰一直处在王朝统治之下,唯独他们已然建立了人人平等的制度,所有人和谐共处,也都受到法律的约束,大部分人都过得很开心。或许正是因为科技,使得这颗本该是变数星辰反而最符合我心中之道。” 说着,不远处便有一个庞然大物带着厚重的声浪冲破云层从二人身旁飞过。 时继道指着这个飞出的庞然大物道:“此物正是科技所制,名为飞机,可携百余人横渡虚空。” 陆渊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并未多看,也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方才呼啸而过的飞机上,有个一直趴在窗边看云的七八岁小男孩无意间瞥见了他们立于虚空的身影。 “妈妈!有超人!不对不对,是神仙!妈妈!我看到神仙了!有两个神仙在天上飞!” 他激动万分,连连拍打身旁熟睡的中年美妇。 被儿子拍醒的中年美妇有些生气,可她强行压下了心头怒火,一把将男孩按在座位上坐好,为其系上了不知何时打开的安全带。 “妈妈平时怎么教你的?公共场合不许大声喧哗,一会超人一会神仙的,是不是动画片看多了?安静坐好!” 男孩见妈妈不信,心中很是焦急,想拉着妈妈往窗外看,可飞机的速度很快,早已经见不到那些身影。 他趴在窗前看了很久,有些丧气做好,不甘心道:“妈妈我没骗你!真的是神仙!超人是横着飞的,神仙是竖着飞的,我能分清!” “什么横着竖着?安静坐好,再吵就罚你一个星期不许看电视,平板也没收!” “哦……” 男孩屈服于妈妈的威胁之下,可还是时不时望向窗外。 …… 时继道带着陆渊走过了这颗星辰的大部分地方,将这里的一切缓缓道来。 最终,两人停在了一座最高的山峰之上。 “你觉得自己心中之道比之当下的修仙界如何?”陆渊迎着山巅的极寒之风,面色平静地询问道。 时继道面带笑意回道:“这里没有修行之事,人人都是肉体凡胎,以人人平等的法律作为约束,多数人都能安稳度过一生,因此相较于残酷的修仙界而言算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 陆渊却是摇了摇头。 “此等文明看似美好,可若是放在动辄上亿年的天地演变大局上来看,还是过于脆弱,海啸、火山喷发、地震、陨石撞击……稍大一点的天灾就足以引来一次物种大灭绝,一个不慎就是整颗星辰的消失。” 时继道微微一笑,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他们的科技其实与我等修仙之人的术法殊途同归,只不过他们必须借用外物,而我们只需动用体内灵气,按照他们的演化速度,再过数百年,他们的科技便会与一般宗门的术法水平相当,足以应对一切天灾。” 陆渊颔首,又问道:“既然殊途同归,为什么不直接为这方天地创造灵气呢?” “自然是因为生灵之间的天资存在差距,长此以往,人与人的修为会越拉越大,届时强者为所欲为,而弱者只能艰难求生,毫无尊严可言。” “这颗星辰中的每一个人都能造出你我之前所见的飞机吗?” “自然是不能,只有少部分聪慧……” 说到这,时继道骤然顿住了,他忽然明白了陆渊的意思。 修行会因生灵的天资产生极大差距,科技又何尝不是如此? 修行者强大的只在少数,科技又何尝不是握在少数人手里? 他没有赐予这方天地灵气,为的是世间生灵都有几乎平等的出生,不再有人能依仗一己之力祸乱一方,进而换取世间生灵的永世安宁。 可此时他才发觉,科技也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 如此一来,科技与修行的差异便真的没有了…… 此时正值科技诞生之初,若是再演化数百上千年,眼下所见到的人人平等、安居乐业还能存在吗? 那时这颗星辰的生灵是否会再次回到王朝的统治之下? 他可以随意加速神国内的时光流速,可此时他却不敢这么做,他怕看到最坏的结果。 这意味他的道从一开始便错了。 时继道双目逐渐失神,他道心不稳,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陆渊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时继道。 “你的道确实错了,可错误的因却又恰好结出了正确的果子,这颗果子你也看到了,却没有在意。” “正确的果子?”时继道,有些茫然自山巅向下望去,虽然有云层和山峦的阻隔,可他还是能一眼望尽世间事。 他看到了与修仙界截然不同的景象。 有人安逸、有人焦躁、有人享受生活、有人迫于生计……可很少有人为自己的生命忧虑。 他们担忧的是能不能过得更好,而不是时刻想着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刻莫名其妙送了命。 时继道看了很久,可他依然不知道陆渊口中‘正确的果子’是什么。 陆渊也没有吊人胃口的习惯,他声音平静道:“若我没看错,你心中之道乃是消除由力量差异带来的不公与杀戮,可这颗星辰中的人族所掌握的科技已然能在瞬间湮灭数十上百万生灵,却依然活在和平中,不是吗?” “你是说……造成不公与杀戮的并不是力量自身?”时继道有些茫然。 道心不稳的他此时根本没有什么思虑的能力,脑子里一团浆糊。 陆渊语气平淡道:“送他们一场灵气复苏吧,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他们会用鲜血与苦难告诉你该走何道。” 第33章 人心之恶 “灵气复苏?” 时继道有些怔住了。 陆渊依旧语气平淡道:“虽然这里从未有过灵气,但神话传说必定是存在的,虽然人人都是肉体凡胎,可很多人都有一颗修行之心,你为他们创造出灵气,静待结局即可。” 时继道沉默了很久。 若是创造出灵气,此界与修仙界便再无不同,这等同于否定自己的道。 可陆渊的话却让他心中有些悸动。 他想知道陆渊口中正确的果究竟是什么。 思虑良久,他的眼神逐渐从茫然变得坚定。 “好!我便为此方天地制定法则,给他们灵力!” 他单手张开,无尽星辰之影浮现而出。 这是他的神域本源,完全由他所领悟的法则交织而成,这些法则相辅相成,自成一界。 即便他坐化,神域依然能自行运转,其内生灵源源不绝。 而今他闭上了双眸,无数道盘根错节的法则之影浮现在他面前。 他要为自己的神域补上最后一道法则,一旦完成,灵气自生,修行之路显现,若有生灵能够修炼到顶峰,便可破开神域,飞升真实之界。 这也是很多下界的由来。 时继道完全被无尽星光包裹,完全没了动静。 补全一方天地的法则,需要耗费很长时间。 陆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站在他身旁,迎着料峭寒风望向远方。 …… 时至午夜,略显偏僻的小巷内,一对中年夫妻将最后一单递给骑手后便开始打扫起店面。 夫妻二人手艺不错,价格也不贵,深受附近大学生的喜爱,生意越来越好,关门也越来越晚。 妻子一边擦桌子一边对丈夫说道:“以后晚上九点就关店吧,这都忙到十一点多了,我有点怕黑。” 拖地的丈夫却一脸无所谓道:“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几十年前了,走点夜路都怕被抢,现在是法治社会,凌晨三四点光屁股走在马路上都没人愿意搭理你,顶多报警说遇到了一个暴露狂。” “去去去!怎么说话的!”妻子对丈夫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有反驳。 丈夫说得确实不错,尤其是现在大学生越来越多,有没有真学识不知道,反正眼神大多是清澈中带着愚蠢,而且一个二个都堪称道德典范,随着这群人逐渐长大,社会风气变得越来越好。 没一会儿,两人打扫完,准备关店回家。 可阴暗的角落里却忽然窜出一个有些瘦弱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他径直走进店面,对夫妻二人说道:“来碗鸡腿饭。”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已经关门了,你还是去其他店吃吧。” 年轻男人用阴翳的目光扫过夫妻二人,尤其在女人风韵犹存的脸庞上停留了良久才咧嘴笑道:“那就不吃了,打劫!” 打劫?多少年没听到的词了? 看着对方瘦弱的身体和纹满莫名其妙图案的花臂,店老板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 “饭没有,钱也没有,真缺钱就找个工作去,好好一年轻人,正经事不干竟想着走歪门邪道。” 或许是其中的某些字眼刺激到了这位年轻的客人,他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 丝丝缕缕电光竟浮现在他身体表面快速游走。 这一幕让中年夫妻二人都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下一刻,年轻人化为一道残影瞬间与中年男人撞在一起,右臂携带着刺目的电光从后者胸膛洞穿而过,强大的电流竟然直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变成了焦炭。 这极为残忍的一幕让中年妇女极为惊恐,她双腿瘫软有些站立不稳,嘴里不受控制的放声尖叫起来。 啪! 响亮的巴掌声让刺耳的尖叫戛然而止。 中年女人直接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飞了出去,陷入昏迷。 瘦弱的年轻男人不屑的对变成焦炭的店老板吐了口痰。 “妈的什么东西也敢教训老子。” 说完,他又看向已经昏迷过去的中年女人,目光中闪过一丝淫邪之色。 “脸蛋还行,身材也不错。” 他拉下卷闸门,挡住了店内的一切。 店铺外站着两名身着古装的男子,一个面容平凡,眼神平静,一个剑眉星目,双眸中有万千星河流转。 二人正是陆渊与时继道,他们从始至终目睹了一切,可无论是开店的夫妻还是对前者痛下杀手的年轻男子都没能看到他们。 听着店内传来布帛撕裂的声响,时继道眉头微皱。 “他身具天域惊雷圣体,天生可掌控雷霆,如今已然不畏惧这方世界大多数武器,再过不久,连核弹都伤不到他分毫,在灵气诞生之前他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给他刀他都不敢下死手,可获得了力量之后,短短三天他便已经杀了八个人,而且杀人也越来越没有缘由。” 陆渊依旧一脸平静道:“人心之恶自古便有,只不过这颗星辰上的很多人迫于律法威慑,一直将这份恶藏在心底罢了,力量也好、权势也罢,若有一天他们有了不再惧怕律法的底气,也会变得如他一般,为所欲为。” 时继道依然皱眉。 “有了灵气,实力差异无法避免,律法也终将成为一纸空文,人人平等的秩序又如何可能再重新建立?” 陆渊看了他一眼。 “想来这颗星辰产生变数的时日不久,你还未能真正了解他们为何能建立人人平等的秩序。” 时继道默然。 神域内的时光流速与外界不同,他将这里的时光流速定得很快,以便印证心中之道。 偶然发现这颗星辰的特殊之处时他便欣喜若狂,短暂了解后他第一时间冻结了神域内的时光,前往九重天之上寻求九天尊上印证心中之道,直至请陆渊进入神域,时光流逝才恢复。 所以他确实对这里了解不够。 见其沉默不语,陆渊再次开口道:“若是天下太平,处处祥和,又何须有人证道?走吧,你只需静静等待,看他们如何将破碎的秩序重构即可。” 他没有直接挑明,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终究只是他的道,而时继道自己的道还需要自己慢慢感悟。 时继道颔首,并未再理会店铺内传来的声响,长袖一挥,两人便消失在原地。 第34章 公道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并未在世间行走。 而是静静立于这颗星辰上空。 时继道星河流转的双眸将整颗星辰发生的一切之事映照而出。 陆渊只是站着,平静的双眸中倒映着蔚蓝之色,却什么都没有入他的眼。 时光在寂静无声中悄然流逝。 蔚蓝色星辰孤独地旋转了一圈又一圈,看似平静的星辰之内却在上演着一幕又一幕谱写命运的华章。 期间陆渊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犹如一个惟妙惟肖的木头人。 而时继道的眼神变化极大。 起先只是悲悯,悲悯之后便是疑惑,疑惑之后便是思索,思索之后便是震惊与激动、激动之后又陷入思索…… 循环往复之下,他的眼神最终只剩下了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直到这时,陆渊才看向他,语气平淡道:“不下去亲眼看看他们所重构的新秩序吗?” 时继道此时内心只剩下了喜悦与钦佩。 喜悦源自下方星辰中发生的一切,而钦佩则只为身旁的面容平凡的年轻男子。 他哈哈大笑道:“好!那便请前辈与我共走这一遭!” 挥袖之间,两人的身影消失,再次出现时,是在一座山峰之上。 “欢迎各位道友观看小六的直播,唉!弹幕别胡说啊,小六停播三个月可不是进去了,而是给家人们谋了个大福利!” 本该人迹罕至的山峦此时却遍地都是身着奇装异服的身影,有人打坐修炼,有人御空冲浪,还有人对着一块悬在虚空中散发着微光的荧幕自言自语。 两人听到的声音正是来自一个穿着古怪对着荧幕自言自语的年轻小伙,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把造型极为炫酷的宝剑。 “当当当!就是这把天域集团最新研发的‘天威-3型’飞剑!” “嘿嘿嘿!当然还没发布了!我这可是内部渠道!” “价钱的事先不急,老规矩,小六先给家人们介绍一下这把飞剑的配置。” “相较于上一代天威而言,这把飞剑的配置可谓是得到了全面升级,剑身是最新型号的‘洞天-5’巨型风洞吹出来的,风阻降低了足足50%,而且……” “什么?风阻再低人站在上面都一样?来,管理员把这个小黑子禁言。” “咱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战斗飞剑,怎么能跟其它华而不实的飞行道具相比呢?” “继续给家人们介绍哈,这把飞剑搭载了最新的‘虚幻4.0’彩光灯效模块,这玩意踩着出去,那牌面……” “什么?你刚刚不是说这是战斗飞剑吗?来,管理员,这又有一个小黑子,马上禁言,快!再不禁言他就退出直播间了!” “小六希望各位道友都有点底线,不要再当小黑子了,咱们这次正儿八经带货不搞节目效果哈……” “哎呦!谁打赏的震天锤!给我脑阔上都敲出星星来了!” 看着一边带货一边搞怪的小六,时继道面上始终带着感慨的笑意。 “我修行至今已有二十余万载,见过无数宗门、走过无数王朝,却从未遇见过如此美好的世道,短短百余年,他们不仅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构建了秩序,甚至和谐氛围比之百余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渊依旧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平淡道:“越是稳定的秩序,就越是建立在极致的混乱之上,若是没有无数先驱者的鲜血,这颗星辰至今还会处于混乱之中。” 时继道微微颔首。 他长袖一挥,两人再次消失。 再次出现是在一片极为广袤的旷野之中。 旷野中密密麻麻树立着无数墓碑,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位衣着得体的女子手拿小红旗,领着一大群人徒步走来。 “大家看到的这些墓碑都是为在至暗时代重建秩序的人族英雄所立,他们很多都是灵气复苏以来的第一批觉醒者,可更多的却都是完全没有觉醒的普通人,为了心中正义,他们悍然向魑魅魍魉拔剑,拨乱反正,最终慷慨赴死。” “如今,这座四面环海的大洲再也无人居住,所有为人族未来、为心中正义牺牲的战斗英雄都葬在这里。因为至暗时代最大、也最具有转折意义的战役就发生在这,这一战,将整个大洲完全夷为平地,先辈们伤亡惨重,却也歼灭了最大的魔道势力,这一战的胜利标志着仙道时代曙光的到来。” “很多墓碑都刻有这些英雄的姓名以及他们为仙道秩序构建所做出的贡献,可更多的是连名字都无人知晓的无名英雄……” 时继道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墓碑,缓缓躬身行礼。 这些墓碑对他而言并不冰冷。 他用双眸记下了所有人浴血奋战的画面,也知晓每一个人的姓名、生平。 陆渊静静的看着时继道对这些墓碑行礼。 直至对方起身,他才开口道:“看来他们已经替你找到了正确的道。” 时继道微微点头。 “是啊,我悟道二十余万载却不及他们这短短的数十年。” “可知他们为何能重构秩序?” “人人都反对不公、人人都嫉恶如仇、人人都心有大义,他们眼中除了自己,还有众生、还有后世子孙。” “你的道与他们的道有何不同?” “我反对不公、我嫉恶如仇、我心有大义……” 说到这,时继道对陆渊行礼拜谢。 “多谢前辈指点。” 他已然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明显又多么简单的错误。 陆渊却并未接受他的谢意,而是道:“因你的道与一个人很相似,我只是将他的道展现在你眼前,对与不对,全由你自己感悟。” “哦?”时继道眼神中闪过诧异之色,他万万没想到前辈用来指点自己的只是别人的道。 那前辈自己呢?他走的何道? 不过这个问题他没有贸然问出口,转而问道:“不知对方是?” “一位夫子。” 时继道目光更显诧异,就算是儒家之人,走上修行之路后一般都会被称为大儒,夫子这个称谓通常只用在凡人教书之人身上。 他不由得问出了口:“这位夫子是凡人?” “是。” 心中猜想得到印证的时继道顿时对陆渊口中的夫子心生敬意。 “不知这位夫子如何称呼?又是否尚在人世?”时继道继续问道,若有机会他想去拜访这位夫子。 可陆渊的回答却让他有些失望。 “我只知晓他姓李,已经死了。” “那此道何名?” “公道。” “公道?好!好!非一人之道,而乃天下人之道!此名甚好!” 时继道先是愣了一会儿,想通其中玄妙后又拍手叫好。 陆渊依旧毫无表情。 既然决定了要将夫子之道彰显于天地,陆渊又怎么可能只将希望寄托在芷云一人身上。 恰好时继道来问,他便顺手而为。 第35章 唯心神域 山水别院内,李陌念自陆渊离开后没多久就从顿悟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向左手边望去,却发现师父不见了踪影。 只有渺清月依旧静坐在桌前,身姿曼妙,面容清冷,正眺望着院外山水,带着缥缈之意,犹如月上仙子。 “我师父呢?”她有些慌乱地向对方询问道。 渺清月依旧神闲气静地望着院外山水,只是声音清冷缓缓回道:“你师父已进入时继道所构建的神域之中。” “那师父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吧?” “不会太久。” 李陌念闻言才稍稍心安。 她自幼跟在师父身边,哪怕在回溯的时光中都不曾分别,每日寸步不离,若是与师父分离太久她会不习惯。 见少女不再说话,渺清月美眸瞥了她一眼,突兀问道:“方才你师父所言,你有何感悟?” “感悟?”李陌念有些茫然道:“应该有感悟吗?” 渺清月美眸中闪过怪异之色,继续问道:“那你方才在想什么?” “我感觉心中似乎有闪电划过,像是多了些什么,可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渺清月美眸中怪异之色愈加明显。 这不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吗? 这位前辈收徒如此随意?悟性如此之差的少女竟都能拜他为师? 倒是对方的体质有些特殊,她只能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凡,却完全无法看透。 渺清月用几根纤纤玉指轻轻捻起酒樽送到红唇边抿了一口,并未多言。 李陌念见状立即将手中的酒壶放回到了桌上。 “你自己倒吧。” 师父不在了,她也无意再为这位美得过分的女子继续倒酒了。 渺清月轻轻应了一声,拿起酒壶动作轻缓地为自己倒上了一杯。 李陌念则是坐在了师父原本坐着的位置上,小心翼翼的拿起师父喝过的酒樽,找准位置,轻轻抿了下去,精致的五官再次扭曲,唯独嘴角微微上翘。 这一幕自然被一旁的渺清月看在眼中,她用带着些许怪异的目光在李陌念微微上翘的嘴角和陆渊喝过的酒樽上来回扫视了几眼,终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侧过身子,假装没看见。 李陌念没察觉到身旁之人细微的动作,可她也没有再继续。 因为酒真的很难喝。 放下酒樽后,她便抱起一直亲昵环绕在她脚边的小青,轻轻抚弄着它肉乎乎圆滚滚的小脑袋。 可她的眼神却始终在眺望远方,似乎在期盼着师父的归来。 这一等就是数日过去。 她始终没有见到师父归来的身影,已然有些心神不宁。 终于,她看向静静坐在身旁的渺清月,带着些许质问的语气道:“你不是说不会太久吗?为什么师父还没有回来。” 渺清月声音清冷道:“才数日而已,久吗?” 李陌念点头以示肯定。 “当然久啦!我从未与师父分别过如此之久!” “……” 渺清月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言。 于修行者而言,一次闭关可能就有千年之久,短短数日已经短得不能再短了。 就算对自己的师尊有爱慕之意,也不至于分开短短数日就如此急迫吧? 是酒樽上的唇印尚不足以缓解思念之情吗? 沉默片刻,她才道:“我说的不会太久,是数日至月许。” “这么久?!” 李陌念再也无法淡定了。 她想了想,向渺清月道:“师父回来以后还要去你的神域吧?能不能带我一起?” “不能。”渺清月回应得极为干脆。 李陌念很是疑惑道:“为什么?” “我的神域有些奇异,你不太适合进去。” 可显然渺清月的这个解释并不能让李陌念满意,后者继续追问道:“哪里奇异?” 渺清月并未有所隐瞒,轻声开口道:“我的神域由众生之念交织而成,一切法则皆建立在众生之念上,身处神域之内,无论心中在想什么,只要自身意志足够坚定,都能将心中所想化为现实。” 李陌念更加疑惑,又问道:“这跟我不能进有关系吗?” 渺清月目光有些怪异道:“我怕你想了什么不该想的,影响到了前辈。” “啊?”李陌念非常不理解道:“我想什么能影响到师父?” 渺清月看了看这几日无数次与少女唇瓣相触的那只本属于陆渊的酒樽,她也没有多言,只是道:“总之就是不行。” 李陌念想不明白此间关键,眼见无法与师父同行,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说道:“那……你能不能让师父不要在你那里耽搁太久?” 渺清月这次倒是没有拒绝,微微颔首道:“我尽量。” 少女闻言总算展露出了一丝笑颜。 也正是此时,原本平静的虚空忽然掀起了丝丝波澜,无尽星河之影乍然浮现,陆渊与时继道的身影同时出现。 “师父!你回来了!” 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师父,李陌念开心得瞬间从座椅上弹跳而起,快步走到师父身旁。 而原本被她抱在怀里的小青直接滑落在地,接连打了好几个滚才勉强用短小的四肢稳住了身形。 小青甩了甩有些晕乎乎的小脑袋,望向少女的目光有些许委屈。 渺清月在两人现身的瞬间也忙起身相迎。 她注意到了时继道的神情,喜悦与激动并存,还带着某种迫切。 果不其然,时继道直接向陆渊行礼道:“多谢前辈指点,在下还需要闭关细细体悟此行所感,完善心中之道,为帝路做准备,就不打扰前辈了。” 得到陆渊颔首回应后,他便瞬间化为星光消失不见。 待时继道离去后,陆渊看向渺清月,平静道:“打开你的神域吧。” 时继道最后留下的话语渺清月听得清清楚楚,‘为帝路做准备’! 前辈一番指点竟直接为对方指明了通往仙帝之路! 在她心中本就不凡的前辈形象顿时显得更加高深莫测。 渺清月心中期待之意更甚。 她向陆渊恭敬行礼后,便伸出右手,掌心微光浮现,她的神域与时继道全然不同,无尽壮美山河清晰可见,无数外形奇特但又别具美感的生灵之影游离其中。 “请前辈入神域。” 随着她清冷的话语落下,她掌心的神域骤然膨胀,将自己和陆渊笼罩其中。 下一刻,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神域之影也完全消散。 山水别院之中徒留下一脸不舍之色的李陌念一人。 “唉!” 轻轻叹了口气后,她又坐了回去。 “小青,让我摸摸。” 小麒麟大眼睛中的委屈之色顿时烟消云散,屁颠屁颠的顺着少女修长的大腿爬了上去,乖乖卧好等待轻抚。 …… 此时的渺清月与陆渊二人已经身处神域之内。 只是两人进入神域的瞬间,一场堪称毁天灭地的变化就已经完成。 神域内的一切在一股不可抗拒的伟力下刹那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无…… 没有山水、没有生灵、没有万物、连光芒都完全消散。 不存在时光,也不再有空间的概念。 甚至连天地破碎后的混沌都不是。 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寂无。 一无所有的寂无。 渺清月完全被自己神域内发生的一切所震惊。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内。 她的神域完全以众生之念铸就,众生之心念便可塑造万物,神域的最终形态就是众生之共同愿景相互妥协的结果。 她虽然从未干预过神域内一切,任由其内生灵自由演化,以印证心中之道。 可身为神域之主的她,其实是拥有绝对的掌控权的,神域内的众生之念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她一个念头。 但眼下,无论她心中闪过怎样的念头,神域内的一切都毫无变化。 她完全失去了神域的掌控权。 无论是双眼所见还是神念所感之处都是一片寂无。 她甚至连自己都感知不到,更别提与她一同进入神域的前辈了。 等等! 渺清月心中似有惊雷炸响,她想到了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可能…… 下一刻,原本寂无的世界突然便有了光,有了空间,有了时光流逝。 可,仅此而已。 无尽寂无中,只有她与陆渊两人的身影浮现。 “看来你走的是唯心之道,众生心中所想,便是这方世界的模样。” 陆渊淡淡的话语彻底坐实了渺清月心中惊悚的猜测。 她哪里还有半分清冷之意,此时正张大了小嘴,满脸不可思议之色看向陆渊。 “方、方才所见之景,难道是前辈您……” 第36章 本该死去却依然活着的人 渺清月话说到一半便说不出口了。 因为这在她看来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 陆渊却微微颔首,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不错,是我心中之景。”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带丝毫情绪。 可渺清月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修道十三万载,从未有过如此不稳定的心境。 哪怕是亲眼见到一个凡人一日之内证道仙帝都不至于让她心境产生如此大的波动。 原因很简单,不合常理,不!不止是不合常理!甚至有违天道! 她的神域是唯心的不错,可并非是唯一人之心,而是神域内所有生灵之心,若众生心念有所冲突,则取意志更为坚定之生灵心中所想化为现实。 譬如一人认为此处应该有山,另一人认为不该有。 两者冲突,取意志更为坚定之人心中所想化为现实,他若认为有山,便有山拔地而起,他若认为无山,即便有山也会消失。 可这只是一对一而言,若是某个生灵心中所想与众多生灵心中所想都不一样。 哪怕前者的意志再坚定,心中所想也不会化为现实。 譬如一人心中认为自己就该是这方世界的唯一统治者,而天下众生都不如此认为,前者便永远只是痴心妄想。 因为一人之意志再如何强大,也难挡众生之意志。 意志与修为不同,后者可以通过修炼不断提升,而前者只能通过历经世事感悟大道才能有些许增强。 她能超越神域内的众生,只是因为神域本就是她所构建。 可如今她见到了什么? 一个外来者,仅凭一己之意便压下神域无尽生灵之意,整个神域都完全变成了对方心灵的映射,甚至连她这个神域创造者都无法干预分毫。 无论从哪看都不合理。 一人之意志可压天下众生,此人与天道何异? 这只是匪夷所思的第一点。 还有一点则显得有些诡异了。 此时的神域已然化为陆渊心中之景。 这意味着无论他心中想了什么,都会在此界具现而出,再小的念头都是如此。 想到了山,便会有山;想到了人,便会出现人;想到心中回忆,便有回忆之场景具现而出;想到心中期望,便有期望之事真实发生…… 可在陆渊踏入神域之初,却什么都没有。 天地万物,无一存在于此,整个神域一片寂无。 这只能证明一点,陆渊心中没有任何念头,再如何细微的念头都没有。 可诡异之处在于,他的言行与本心已然相互分离。 人之言行,或出于本心,或有违本心,可无论如何都是先有心中之念,再有言行举止。 而陆渊说话时,作为心灵映射的神域却没有任何变化。 光、时光、虚空,都是在他说话之前出现的。 并且像是有意而为,因为只有这样渺清月才能恢复感知,才足以对话。 这不仅是心中之念与言行举止相互分离那么简单。 更像是他正在经历的一切都不需要经过内心的思虑,如何回应、作何选择、有何动作,这些都不需要再入心间,不论遇到任何事,都知道如何去应对。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生灵该具备的特质。 反而更像是一个能说话、会行走、遇到任何情况都能应对自如的……死人。 最后这个念头在脑中划过的瞬间,渺清月陡然间便感到全身发冷,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起恐惧之意。 她想到了当年在葬神坡遇见的‘厉鬼’。 虽然凡间的传闻中一直有‘鬼’的存在,但只要入了修行之道,便会明白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鬼,死了便是死了,灵性为六道轮回所摄取、瓦解、提炼,最终只剩下最为纯粹的灵性,继续赋予万物形成新的生灵。 葬神坡的厉鬼极为怪异,相传是上古时期某个极为强大的修士为了寻求长生不死所化,他的肉身产生了奇异的变化,不再受世间一切法则的制约,不死不灭、亘古长存,可却再也没有了灵性,只有一套固定的行为准则。 譬如,凡直视他身躯者,立即暴毙,可闭上双眼以神念探查又无事发生;凡在他面前提及‘找死’二字者,皆会被斩上一剑,剑是从下往上僚的,剑气三万里,每一剑都是如此…… 葬神坡的厉鬼就是只剩下了残缺本能,只能按照固有反应行事的死人,之所以称之为厉鬼,是因为它的固有反应凌驾于一切法则之上,没有生灵能够避开。 就算是仙帝,睁开双眼看它一眼也要暴毙,在它面前说一句‘找死’也必定会挨上一剑。 会再强大的术、掌有再多的法则亦是无用。 死得没有缘由,剑落无术可挡。 渺清月对于葬神坡的厉鬼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如今又遇到了一个与厉鬼有些相似之人,心境难免受到极大冲击。 好在她还是能分别出陆渊与葬神坡厉鬼的不同之处的。 这位前辈有着正常生灵的一切,可若是观其心灵便又会发觉他就像个死人。 这种矛盾天生便带着诡异色彩。 ‘一个本该死去却依然活着的人!’ 渺清月灵光一闪,忽而想到了对这位前辈最为贴切的形容。 什么样的经历或是修为才能造就这样的前辈呢? 至此,陆渊在她心中的神秘面纱又增添了极为浓墨重彩的一抹。 而陆渊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渺清月不断变换的脸色,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平淡道:“可要讲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渺清月一跳。 可没一会儿她便反应了过来,忙作揖行礼道:“还望前辈赐道。” “嗯。” 陆渊应了一声,长袖一挥,眼前的世界瞬间发生变化,壮阔的山河再现,无尽的生灵回归。 “我先重现你心中之道。” 第37章 破妄 山水别院。 李陌念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力,她已经呆呆地坐在桌前很久很久了,单手托腮,眼神空洞。 小青也不再被她抱在怀里,只能自己蜷缩在桌边一角。 一年了,距离师父前往渺清月的神域已经过了足足一年了! 两人的身影始终没有再出现。 这一年对李陌念而言堪称有生以来最难熬的时光。 她终日坐在桌前,期待着师父能快些回来。 没想到师父这一次会去如此之久,久到身边的一切都已经无法勾起她半分兴致。 她再也没有给院中的花浇水,也没有外出寻找过灵果灵药,更没有修炼,就连抚弄小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她时常会回忆起自己与师父初来此地的日子。 师父终日坐在桌前饮酒,而她忙前忙后布置着两人的新家,日子过得极为平淡,可却让她乐在其中。 可师父走后,日子好像真的平淡了,淡到入喉的酒水都毫无滋味。 少女动作僵硬的为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神情麻木。 她无数次想施展师父教给自己的时光回溯之法,回到与师父刚来此地的日子,再重温一遍喜乐安宁。 事实上她的确试了一次,她回到了三位神王到访的一天前。 可还没等她说话,师父就仿佛已经知晓她从何而来,用平静之极的目光看向她,轻声说了两个字:‘回去。’ 她不敢忤逆师父的意思,也知晓回溯时光之法需要慎用,只能乖乖回来了。 “坏女人,骗我!” 少女只能无奈地念叨了一句,接着给自己倒酒。 …… 前些时日的传道山异常热闹。 一批又一批的修士自天枢城涌入传道山,他们踏遍了传道山万里范围内的每一个凡人村落,只为寻找一个人。 天道金榜排行十一的狗蛋。 他们共计找到了八千多个狗蛋。 可没有一个人的生平与天道金榜上的狗蛋对得上。 他们几乎已经踏遍了每一个凡人村落,找遍了每一个偏僻角落。 唯有一处他们没有涉足。 那是一间坐落于山林的破旧学堂,学堂内有一座坟,坟前常坐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整日诵读圣贤之书。 他们知道,学堂内的孩童极有可能就是狗蛋。 可无一人能上前,也无一人敢上前。 因为学堂方圆三里都被阵法笼罩,阵法并无绞杀之能,只为隔绝出一方天地,可极为强横,圣贤之境都不得踏入半步。 布下阵法之人乃是终日跪在学堂外痛苦哀嚎的年轻身影。 几乎无人知晓他是谁,为何跪于学堂前、为何痛苦哀嚎、又为何布下阵法。 可在知晓学堂内之人极有可能是狗蛋后,各大顶尖宗门的弟子却纷纷从传道山退了出去。 下跪之人的面容无人相识,可对方没有丝毫隐藏的气息却为东洲所有顶尖宗门的掌教所熟悉。 对方正是前任东洲巡天使——瞿讳。 前不久他们还在天剑院宴席之上把酒言欢,可眼下…… 瞿讳不知为何生机恢复鼎盛时期,又不知为何终日痛苦哀嚎,更不知为何要在学堂前长跪不起。 无人得知其中隐秘,也无人敢随意探知。 所以一年后的如今,传道山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略带稚嫩的圣贤之言依旧在学堂内回荡,盖过了瞿讳已经极力压抑的痛苦哀嚎之声。 日薄西山后,狗蛋才慎重收纳好夫子遗留下的经卷书籍,开始盘膝打坐。 虚空中的灵气似乎被微微牵动,可没有一丝融入他瘦小的身躯。 直至夜幕深沉,星月高悬,他才起身,走到依旧在痛苦哀嚎的瞿讳身旁。 “我为什么还是感知不到灵气?” 面对狗蛋的询问,瞿讳极力压抑住哀嚎声,艰难道:“我说了,你并无修行之资,即便有功法也无法踏入修行路。” 狗蛋却压根不听他的解释,只是道:“我准许你跪在夫子面前恕罪,你也答应过我,带我入仙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反悔。” “我只说传你修行功法。” “你给的功法可能是假的。” 瞿讳无心跟他掰扯,直接一指点在狗蛋眉心,刺目的光华后,他颤抖着收回了手。 “你脑海中多出来的,便是我毕生所得之功法,共计三万八千九百六十一,你可以一个一个试。” 狗蛋这才满意,直接盘坐在地,逐一阅览起脑海中多出来的无尽功法。 三万八千余种功法,每篇功法短则上万字,长则上百万字,或许他一生都无法尽数阅尽,更别提一种一种慢慢试了。 可他没有放弃。 他有坚持的理由。 他偷偷记下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大哥哥传给夫子女儿的术法。 他知道,那是时光回溯之法。 亲生女儿没能救下的夫子,他狗蛋来救! 夫子不该死,至少不能是饿死。 他需要修为,足以施展回溯时光之法的修为。 狗蛋将脑海中的诸多功法大致浏览一遍,想尽可能找出能快速入门又比较简单的功法。 可瞿讳给他的功法大多玄奥繁杂,就算他已经跟着夫子学会了大多数文字,可依然觉得这些功法晦涩难懂。 直至困意止不住的袭来,他正打算放弃之时,却忽然发现了一门极为特殊的功法,让他整个人精神一振。 功法名为破妄,只有寥寥数百字。 之所以能一眼看出这门功法的不同,是因为破妄的行文与他偷偷记下的时光回溯之法很像。 法与术,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让狗蛋下定决心修炼此法。 接下来的时日,他上午耕作狩猎,下午在夫子坟前诵读圣贤之书,到了晚上便开始逐字逐句的研读功法破妄。 虽然功法只有短短数百字,而且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这些字连在一起,似乎每个字的含义都发生了变更,玄妙无穷,他用了很多时日,却始终无法读懂。 似乎每一次观阅都与上一次明悟的有所不同。 这就是破妄与他偷偷记下的时光回溯之法的相同之处。 所以他时常将一法一术放在一起比对,用以加快感悟破妄的进度。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在某个星夜,狗蛋盘膝而坐的身影产生了变化。 一直徘徊在他体外的灵气终于开始一缕一缕融入他瘦小的身躯中。 并且灵气融入的速度逐渐加快。 很快,以他为中心,产生了一个微小的灵气漩涡,四面八方的灵气都被漩涡强大的引力吸纳而来,又疯狂向狗蛋体内灌注。 不仅如此,环绕着他的灵气漩涡还在不断扩大、再扩大…… 方圆万里的灵气在刹那尽归于一处,在狗蛋眉心形成了灵气泉眼。 只是这个泉眼并非往外喷涌,而是疯狂吸纳着外界的一切灵气。 “这、这是?” 这大得不像样的动静终于被沉浸在痛苦中的瞿讳注意到了,他双眸中闪过震惊之色。 “洞玄?初入修行路便瞬息连破五境?”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他也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 狗蛋确实毫无修行之资,就连功法也是他给的,可他压根不记得自己得到过如此逆天的功法啊? 踏入洞玄境后,灵气漩涡似乎无以为继,逐渐消失,狗蛋也从打坐中醒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中的世界也仿佛变了一个模样,可不等他细细体悟,瞿讳压抑着痛苦的询问声就传到了他耳中:“你修行的是什么功法?” 狗蛋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破妄啊,不是你给我的吗?” “破妄?”瞿讳目中疑惑更甚,他确实在自己的传承记忆中找到了这门功法,虽然已经不记得这门功法是如何被他所得到的,但他清楚的记得这是一门根本无人能参悟的功法。 “你是如何参悟的?”他问出了心中疑惑。 可狗蛋却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道:“不告诉你!” 偷偷记下的时光回溯之法已经被他当成了自己的秘密,除了夫子,他谁也不会告诉。 瞿讳并无探听秘密的想法,仅仅只是有些疑惑而已。 因此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继续痛苦哀嚎。 倒是狗蛋犹豫了片刻后又向瞿讳道:“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修行的事情。” 他只有一门功法,对修行之事完全不了解,连境界划分都不知晓,怕走错了路。 瞿讳似乎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艰难道:“你若是有法子让我没这么痛苦,我便将修行之事统统都讲与你。” 他本意只是打发狗蛋走,可不料对方竟然从学堂内拿着一卷圣贤书小心翼翼摆放在他面前。 “借给你看,不要弄坏了。” 见瞿讳疑惑地盯着自己,狗蛋又补充道:“大声诵读圣贤之言就不会痛了,以前我饿得肚子痛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瞿讳不由得想笑,他本就是圣贤,又何须再读圣贤之言?可体内每时每刻传来的非人痛苦让他笑不出来。 本想将狗蛋打发走,可他忽而便想起了自己受罚的原因。 活得太久了,他已然忘了自己的初心。 如此也好,便从这圣贤之书中一点一点将其找回来。 他颤抖着将狗蛋递过来的书卷翻开。 见狗蛋依旧站在他身旁迟迟未走,他才开口道:“等确认有效我再给你讲修行之道。” “肯定有用!” 狗蛋回了一句,却也并未继续留在这里。 他以前也不爱在旁人面前读书,只敢在心里偷偷默念。 夫子死了,这个毛病突然就好了。 第38章 觊觎长生之体 一切期待终有回响。 至少对李陌念而言是如此。 就在她一杯又一杯品尝着毫无滋味的美酒时,虚空开始泛起点点涟漪。 须臾之间,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突兀出现在李陌念身前。 男子面容略显平凡,毫无气质,如凡人一般。 而女子不仅容貌极美,更有缥缈仙意缭绕左右,如月上仙子。 看清两人的瞬间,李陌念原本黯淡无光的美眸骤然亮了起来,她‘哇’的一声扑向陆渊怀里。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陆渊并未理会少女带着些许哭腔的轻柔声线,他伸出右手,抵在少女额头,阻止了对方扑向自己的动作。 而后才语气平缓道:“你喝醉了。” 即便如此,少女也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失落之色,反而带着些许娇憨的笑意道:“酒确实很好喝,难怪师父你喝不腻。” 看着李陌念如此神情,渺清月美眸中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同情之色。 多好一姑娘,偏偏对自己的师父心生爱慕。 可惜,她的师父是不可能有感情的。 亲眼见过陆渊心底之景的渺清月无比笃定这一点。 若是少女能将这份爱慕之意一直压在心底倒还好,倘若不能,怕是要伤透了心。 不过她看这架势,伤心怕是难以避免的了。 稍微感慨了一瞬后,渺清月就对着陆渊恭敬行礼道:“感谢前辈点化之恩,我便不打搅前辈了,先行告辞。” 陆渊的点化让她心头感悟颇多,她急需闭关,重新梳理心中之道,再构神域,向仙帝之境迈出第一步。 “嗯。”陆渊也没有挽留的意思,直接坐了下来,开始为自己倒酒。 渺清月又行一礼,顷刻间消失不见。 让本想问责一番的少女来不及反应。 “这坏女人怎么跑这么快!” 她有些懊恼的跺了跺脚,可转瞬又喜笑颜开。 师父回来了,比什么都好。 她径直坐到师父身旁的位置,单手托腮,笑着问道:“师父,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嗯。”陆渊不急不缓地回了一声。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陆渊还是静静坐在院中。 而少女则满心欢喜地忙前忙后。 照料花朵、带小青出门采摘奇珍异果、打扫院子、给师父做美食、托腮看着师父发呆…… 有师父在,一切平凡的小事又都变得有意义起来。 这种平淡而充实的日子,一过便是十年。 十年来,一切都没有变。 少女依旧还是那般模样,只是更多了几分明艳动人,小青也还是跑起来都有可能摔倒的体型。 只是少女心中多了些忧虑。 因为她发现师父真的完全没有‘喜欢’的情绪。 无论她做出什么努力都没能唤醒师父心中的情感。 或许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于师父有约的那位老人家身上了。 就在她产生这个想法不久,那位老者竟真的来了。 九天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满是褶皱的苍老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笑意,对陆渊说道:“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开始了。” “嗯。”陆渊应了一声,又对身旁的李陌念道:“你就留在此地。” “好的。”李陌念这次答应得很果断,她知道这件事对师父很重要,对她也很重要。 九天略一挥衣袖,他和陆渊就出现在一座神光缭绕的繁复大阵内。 “关于你的体质,这些年我借着你留下的血液已经解构得差不多了,其实只有两重特性,不死不灭以及……无法修行,因活的岁月过于悠久,你对不少人有恩,他们为你赐下神眷,使得你无须借助修为也能调用他们铭刻于天道中的部分力量,当然你也得罪过不少仇家,被监禁过无尽岁月,体内诅咒无数,每时每刻都在承受无人敢想的痛苦。” 九天说着,面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陆渊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平静道:“看来你并未遵守当初的约定。”” 九天摇了摇头,道:“如此说法并不准确,我有了既能完成当初约定又能满足自身需求的法,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死亡,而我将得到既能修行又能不死不灭的长生。” 这番话却没能让陆渊的表情产生丝毫变化。 他只是平淡道:“你知道曾有多少人与你有过相似的想法吗?” 九天摇了摇头。 “我自然无从知晓,不过我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此阵名为锁天,身处阵内,即便是天道都被隔绝在外,就算你拥有无尽神眷自行护体,依然无法从天道那里调用丝毫力量,如此一来最大的威胁已然去除,我只需将这些神眷一一拔除即可。” 第39章 传道山异动 九天的话依然没有让陆渊的神情产生丝毫变化。 他只是淡淡说道:“看来你对自己的法很自信。” 九天颔首道:“我的天资连我自己都有些害怕,一眼便能望尽天下法,世间法则在我眼中就如同整齐排列的网格,一念之间便可拆解、重组,初入圣贤时,随手便能缔造出帝术,可为了创造出能剥夺你长生之体的秘法,我隐匿世间无尽岁月,即将功成时,为避免为外人打扰,才重定世间之道,独自一人坐于九重天上,如此天资,又耗费无尽时光和无穷心血,我实在没有办法不自信。” 陆渊颔首以示认可,九天的天资,即便是活了无尽岁月,见过海量惊才绝艳之辈的陆渊也不得不为之侧目。 这也是他赐予对方一些长生血,定下约定的缘由。 他只是想获得真正的死亡,而九天却在履约中途改变了主意,想得到真正的长生。 “活了这么久,你应当明白长生的代价。” 陆渊平淡的话语让九天哈哈大笑起来。 “没错,我创造出了永不丢失自身情感的法,如此,长生的唯一代价也不会出现在我身上。” 陆渊却是摇了摇头。 “你太自大了。” 九天有些疑惑道:“你是说我的法无用?” 陆渊颔首。 恢复情感这种事他又怎么可能没试过,不仅试过,而且试过的次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任何情感在无穷无尽的寿命面前都显得过于渺小,所以他最终还是这副模样。 九天活得再久,与他相比也只是沧海一粟。 对方甚至没有见过天地覆灭后在混沌中重新孕育的模样,而他见过多少次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然而陆渊并未多言,只是道:“你的法确实无用,还有一点你需要注意,传道山是因我而存在的。” 九天疑惑之色更浓。 “什么意思?” 陆渊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开始吧,希望你的锁天大阵能多撑些时日,让你有足够的时间杀了我。” 陆渊不在意九天的目的是什么,想要长生,给对方便是。 他的本意只是寻死。 虽然在他看来对方成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但值得一试。 长生就在眼前,九天也不再多问。 他微微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他的气质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横压万古的绝强气息自然弥漫而开,仅仅只是一缕气息,便让虚空难以承受,一道道裂痕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 他本就是天资绝顶之辈,又得到陆渊的一滴长生血,获得了几乎无尽的寿命,他的修为早已经超越了仙帝,达到了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境界。 这方世界完全不足以承受他的力量,若不是有他创下的锁天之阵封锁,仅仅是弥漫出的这一缕气机,便足以撕裂这方天地,而他也将被天道放逐至不知是否存在的天外之天。 他抬手,被撕裂的虚空中骤然伸出无数条由混沌之气凝聚而成的利刺。 “混沌之力本并不足以破开你的不死不灭之体,但我于混沌中看到了一丝有序,因而以混沌之力为基,创下了远超世间帝术的混沌法,在混沌法的加持下,这些混沌之力的威能提升了无数量级,虽然依旧无法杀你,但已然足以短暂破开你的不死不灭之体,摧毁你体内所有神眷与诅咒。” 陆渊只是面色平静的张开双手。 “来吧。” 九天手掌微微下压,所有混沌之刺顷刻间将陆渊洞穿、撕裂、分解成无数份,炸裂出无尽华光。 然而在破碎的无尽华光之中,陆渊的身躯依旧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原地。 他看着微微皱眉的九天道:“确实有一些神眷和诅咒被混沌之力抹消了,再来数千万亿次,应当能尽数拔除,抓紧时间,继续。” 九天也不再有所停歇,无尽混沌之力从虚空裂缝中涌出,化为漫天混沌之刺对陆渊进行了永无止境的切割。 陆渊虽然总能在瞬间恢复原状,但体内的神眷与诅咒却难以抵挡混沌之力的侵蚀,在破碎的华光中消散。 …… 九重天之下。 东洲一角,有一绵延数万里的山脉,其内一草一木皆由帝意所化,蕴含无尽传承。 因其毫无杀机,还会为万族生灵赐下传承,故虽为世间第一禁地,却被世人敬称为传道山。 今日的传道山也如往常一般宁静。 不少宗门的前辈都带着新晋弟子前来悟道,以期获得仙法传承。 “师叔,这里真的有传承吗?我怎么什么都感应不到?” 传道山外围,有正在观山的弟子向领头的宗内前辈询问。 “静心,是传承在选你,而非你在选传承。” “好吧。”虽然心有不甘,但这位弟子还是依言,再次望向传道山。 这一望便真的让他见到了不同。 只见传道山中的一切竟都开始了颤抖,并绽放出微微华光,山水、草木、虫鱼似乎都在发生着异变,奇异的气息向外扩散,似乎山中的一切都将打破封印,再临世间。 这让他想到了十几年前仙帝传承现世之景,那时的他还只是一名六七岁的男童,仙帝之威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如今,他眼中的传道山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难道说他也能获得仙帝传承?! 念及此处,他再也无法保持淡定,激动开口道:“师叔!我可能要得到仙帝传承了!” 然而换来的却是师叔的从上而下的爆栗。 “传承你个头,准备跑路了。” 中年人挥袖便卷起了门下所有弟子,身化流光,飞速离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见识不是这群初入仙路的弟子们能比的,只一眼他就瞧出了不同寻常之处。 杀机! 传道山中有无尽杀机酝酿! 这些已经死去的仙帝们,疯了! 第40章 仙帝齐出,九重天尽破 中年人身化流光没多久,身后的传道山犹如爆裂的火山一般,直接炸裂而开。 无数道极为强横的气息携带着滔天杀机横扫九天十地。 中年人体内灵力瞬间失控,与十余名弟子一同从空中坠落。 他回首望去,却被眼前之景所震惊。 血色浸染的五爪真龙、尾翼呈七彩之色的九天神凰、脚踏紫霄雷霆手握苍穹圣矛的万丈巨人…… 传道山整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如神似魔的身影,每一位都有不弱于十余年前现世的冰凤虚影之威势。 他们都是仙帝遗留之念。 观其数量,竟远远不止玄天录所记载的四百余,少说也有数百万! 这可是整整数百万仙帝! 而今不知为何竟全部苏醒。 无数道帝威叠加之下,连天地都瞬间动荡起来,似乎随时要来一场大破灭。 九天十地,无论身处何地,无论修为几何,此刻尽皆不受控制的俯首。 与上一次仙帝之影现世不同,这一次没有丝毫仙气垂落,也无大道之音贯耳,有的只是磅礴至极的杀意。 杀意如实质般笼罩了世间各处,万族生灵皆感到如芒在背,似乎自己随意一个动作便会丢了性命,恐惧之意不受控制的在所有生灵心中蔓延。 好在这种状况并未持续多久。 所有仙帝之影尽皆怒视苍穹,伴随着一人持剑携无上剑意直入云霄,所有仙帝虚影都化为无数流光直冲九重天而去。 ‘啵~’ 一连九道隐约的破碎声响起后,世间再无半分光华,头顶苍穹也完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垠的幽暗星空,无数大星接连破碎,在黑暗虚空中绽放出璀璨光华,可这光华却无法驱散世间半分幽暗。 直至此刻,笼罩着万族生灵的仙帝威压才逐渐消失。 中年人颤抖着起身,他身后的众多弟子因为修为尚浅难以抵挡帝威碾压,此刻已经全部陷入昏迷。 他抬抬头望向苍穹,入目一片黑暗,只能依稀见到遥远天穹之上零星散落的大星爆碎的光芒。 九重天全破,至此世间不会再有半分光芒,永夜已至。 “……这、这是灭世之灾啊!” 他双目无神,瘫软在地。 天剑院太阿圣地,本在闭目修行的叶清雪也被纵横八荒的帝威惊醒。 她有完整的仙帝传承在身,又有帝意庇护,自然不会跪伏在地。 可异动却自她额前的仙帝印记传来。 自获得传承后便归于沉寂的仙帝意志此时竟有了复苏之迹象。 短短数息之间,帝意便完全复苏。 与帝意一同而来的,还有冰冷至极的杀意。 “借你身体一用。” 冰冷至极的女声自叶清雪心间响起,下一刻,她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浩瀚无边的力量自四肢百骸涌出。 她睁睁看着自己化身遮天蔽日的冰凤,刹那间冲天而起,追随着上方数十万仙帝虚影,向九重天而去。 天剑院掌教季玄立于天剑山最高处,往日这里俯瞰而下便能看到无尽翻滚的云层和云层之下一望无际的无尽海。 可如今,入眼的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 抬眸所见也不过点点闪烁着微光的星芒。 他望着无垠的黑暗,喃喃自语道:“传道山仙帝之影尽出,天,被捅破了……” 他乃圣贤之境,虽然无从得知事情缘由,但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些仙帝之影必定是冲着九天去的。 或许,已经到了改天换地的时候了。 九重天是压在众生头顶的秩序,如今旧秩序已破,新秩序也将在混乱中诞生。 新秩序自然只能由修为最强之人定下。 或许下一代仙帝就要出现了。 而他天剑院恰好有一名获得了完整仙帝传承的弟子。 他挥袖间便来到叶清雪闭关的太阿圣地,想再为圣地布下几道上古阵法,确保叶清雪安全无虞。 可来到此地的刹那,太阿圣地便有帝威弥漫,他心神颤栗,不受控制的俯首。 余光却瞥见了化身冰凤直冲九霄的叶清雪。 季玄心下大骇。 他万万没想到叶清雪体内的仙帝传承竟还有仙帝意志残留,更想不到对方也如那些仙帝虚影一般,直冲九重天而去。 他不知晓这些仙帝的最终目的,但……叶清雪怕是难以活着回来了。 数十万仙帝之影携带滔天杀机杀上九重天,仅仅是战斗余波便能轻易毁灭一方天地,哪怕有帝意加护,她恐怕也自身难保。 从传道山仙帝之影尽出到九重天瞬间便捅破,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世间生灵措手不及。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些都是仙帝吗?足足数百万吧?!” “天为何黑了?” “九重天尽数被众多仙帝之影冲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九重天上究竟发生了何事?竟引得所有仙帝震怒?” “大难将至!大难将至啊!” “这是灭世之劫吗?” 惊恐之情伴随着九重天破碎后的黑暗笼罩了世间所有生灵。 而此时,身在九重天之上山水别院内的李陌念也隐隐察觉到了异常。 不知为何,她心中生出了极为强烈的不祥预感。 身旁的小青已经浑身颤抖着趴在了地上,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嘴里呜咽不断。 李陌念将小青颤抖的身躯抱在了怀里,轻轻安抚着。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似乎下一刻就有大难临头。 师父没有教过她防身的术法,她只能全力调动体内灵力,一层厚厚的护罩将自己和怀里的小青笼罩。 果然,就在护罩形成的下一刻,此方天地竟然开始了剧烈抖动,所有声音瞬间消失,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产生了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痕。 而后整个世界刹那间支离破碎。 随后才是强横至极的威压碾压而来,她在破碎的虚空中见到了无数冲杀而上的至强身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陌念面露震惊。 因为她从这些身影身上感受到了极为熟悉的气息。 是她与师父还未下山时,在山上感受到的那些气息。 那些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的气息! 似乎是对李陌念有些印象,这些仙帝虚影都有意无意避开了她,携带着滔天威势直接从她身旁略过,向更高处冲杀而去。 这方天地破碎后,一轮神光闪烁的巨型球体便显现而出,无人知晓其内有什么。 “杀!” 见到此球的刹那,数百万仙帝目中杀意到达顶峰,同时出手,世间灵气刹那便被吸纳一空,帝术尽出。 第41章 大道天衍阵,拆分长生体 锁天大阵内,九天依然在凝聚混沌之刺,一次又一次将陆渊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洞穿、分解。 而陆渊总能在瞬间恢复原貌,由于速度太快,看看起来仿佛从未被肢解一般,可周身碎裂绽放的光芒却从未停止。 光芒每闪烁一次,便意味着过往岁月中某个生灵为他赐下的神眷消失一份。 每一份神眷的背后,都隐藏着只有陆渊自己知晓的过往。 这些都是过往生灵对他的回忆与眷恋。 神眷消失,陆渊本该心生悲痛,可他却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反而面色平静的对九天说道:“他们应该到了吧,你来得及吗?” 锁天大阵本就是九天亲手布下,他自然能感知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此刻已然面色微变。 四百八十六万九千七百二十一。 这是锁天大阵之外的仙帝虚影数量。 他从天地初开活到如今,对历来证道仙帝之人无不了如指掌,从古至今,证道仙帝者虽然不止玄天录记载的九百九十九,但也不过只有一千四百三十六位。 可此时,锁天大阵之外,竟足足有近五百万仙帝同时攻伐而来。 虽然修行至今,他已然认知到了天地亦有寿命,存在破灭和新生,可却没有料到陆渊竟然活了如此之久的岁月,死后依然追随在他身边的仙帝竟高达数百万之多。 陆渊得经历多少次天地的破灭与新生,才能积攒下如此之多的仙帝之念? 九天原本的自信,不知为何已然弱了几分。 他看着被混沌之力不断打碎又飞速重组的陆渊,他惊疑道:“他们都是你留在身边护法的?” 陆渊在混沌中摇头,看起来极为简单的动作实际上经历了无数次破碎与重组。 “他们都是性子有些倔的,若你今日未能成功,或许我那新收的小徒弟来日也会如他们一般。” 九天眉头皱得更深,照陆渊的说法,每一次天地破灭与新生,跟在对方身边的仙帝都不会太多,甚至没有,陆渊活得比他想象中还要久太多太多。 他又看向陆渊,询问道:“能让他们停手吗?” 他这么问并不是出于恐惧,他的修为早已经超越了仙帝,达到了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境界,即便外面仙帝再多,他也丝毫无惧。 更何况锁天大阵乃是他最得意的术之一,连天道都能隔绝,又岂会这么简单就被帝术所破。 问出这个问题,是对陆渊的尊重。 九天若出手,纵使百万仙帝亦不可挡,这些追随了陆渊无尽岁月的仙帝或将全部烟消云散,迎来真正的死亡。 虽然锁天大阵无法被攻破,可在数百万仙帝不间断以最强帝术攻伐之下,难免会有些不稳,进而影响此地。 他要杜绝所有可能的意外。 陆渊自然知晓九天的意思,却还是摇了摇头。 “他们本就是由执念所化,即便我开口,他们也不会退去,要杀,便杀吧。” 即便九天也活了极为漫长的岁月,可在听到陆渊最后说出口的五个字时,却还是忍不住心生寒意。 锁天大阵之外的数百万仙帝皆为守护而来,而身为守护对象的陆渊,却满脸平静地将他们推入死局。 这是何等的……薄情寡义。 这就是长生的代价吗? 一切情感都被无尽时光磨灭殆尽。 九天忽然想起了不久前,自己说有永远保持常人情感的法时,陆渊说过的话:‘你太自大了。’ 真的是他自大了吗? 若是自己的法真的无用呢? 若是自己有一天也变得如陆渊这般呢? 与其说对方是薄情寡义,倒不如说是行尸走肉。 薄情寡义亦是情感的一种,而陆渊只是一个活着的死人。 念及此处,九天心底忽然产生了一丝恐惧。 若是没了情感,他要这长生有何用? 他沉思良久,终于还是拿定了主意。 混沌之力依然在抹消着陆渊体内的神眷与诅咒,进度可观,陆渊体内碎裂的光华越来越少。 而九天也有了新动作。 他并未理会围攻锁天大阵的数百万仙帝,而是沿着陆渊四周,布下一道又一道玄奥而繁复的阵法。 这些阵法丝毫不亚于锁天,即便在混沌之力的侵袭下依旧保持完整。 少顷,阵法布置完成。 陆渊虽然依旧在被混沌之力疯狂切割分解,可体内再没有光华闪现。 神眷与诅咒已然被尽数拔除。 混沌之力尽数收敛,陆渊完好无损的站在九天面前,虽然体内诅咒尽去,痛苦不在,可他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他看了看将他完全笼罩但又尚未开启的玄奥阵法,语气平淡道:“看来你有了新的想法。” 九天颔首。 “此阵乃是我于混沌中参悟三千亿载所悟,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世间万物都断然不可十全十美,如此,分歧、对立便永远存在,世间才得以运转;此阵的用处很简单,逆向推演大道衍生之光景,将阵中万物拆分为无数,再取其一而弃之,我将其命名为大道天衍阵。” “你的天资让我都有些惊讶。”虽为夸赞,可陆渊的语气依旧没有丝毫波动。 陆渊的认可让九天极为满意,他继续道:“你的长生之体过于完美,也正是因为这过于纯粹的完美,才让你的身躯、神魂自成一体,有了对世间万物近乎碾压的相斥,使得你有了近乎万法不侵之体,就算勉强破开你的防御,你的身体与神魂也能将本不属于你身体的部分排斥而出,顷刻间复原……” 说到这里,九天的眉头顿时又皱在一起。 “不对,如此说来,你体内本不该存在神眷或是诅咒才是。” 陆渊颔首。 “你之前那番话并未说错,我体内留下神眷与诅咒的原因很简单,长生之体一直随着时光的流逝缓慢成长,那时的我,并不像如今这般,若是今日你没有将这些东西剔除,或许无尽岁月后,它们都会变成我的一部分。” “哦?”这个回答让九天极为惊讶,追问道:“可我观你如今之血液,为何与当初留与我的并无区别?” 陆渊摇了摇头,道:“它成长得极为缓慢,一次天地轮回的时间,太短了,自然显现不出不同。” 这件事对于九天而言倒是个意外之喜。 或许陆渊的长生之体成长到一定程度,会诞生一些谁也想象不到的变化? 他对长生的期待更甚。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需要印证。 “我会用大道天衍阵将你的长生之体拆分,再拿掉其中关键的一小部分,让你恢复修行的能力。” 陆渊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是想试试自己的法于我有没有作用?” 九天颔首道:“不错,若是有用,我拿走你的长生之体,若是无用,我也不愿成为一个毫无情感的行尸走肉,我将再启大道天衍阵,一次又一次的剥离削弱你的长生之体,直至你足以被我杀死。” “那他们呢?”陆渊又将目光望向阵外,那里神光笼罩,他看不透,但隐约能感受到锁天大阵的震动。 九天知晓他说的是那数百万仙帝,只是笑道:“我现在不杀他们,留待他们印证你是否恢复了常人的情感。” 陆渊自然知晓,所谓的印证最直观的方式就是让自己亲眼看着他们的死亡。 可他却并不在意,只是道:“你得加快进度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破开此阵只是时间问题。” 九天倒也没有托大,那毕竟是四百多万仙帝,在各个时代走到了仙路尽头的最强生灵,又曾获得陆渊的点化与帮助,其中难免有如他一般成为仙帝之上的存在,虽然都只是残念,但依旧值得警惕。 于是他也不再拖沓,单指点在大道天衍阵上。 浩瀚之意刹时浮现,玄奥繁复的光芒将大阵内的一切拆解,陆渊的身影也完全消失,并未再复原。 而后,大道开始于阵内演化。 第42章 天崩,灭世之景 数百万仙帝帝术尽出,璀璨的光华让李陌念不由得扭过头去,紧闭双眼,鲜血顺着七窍涌出。 她修为不够,连直视的资格都没有。 百万帝术的威能极为恐怖,一圈圈术法余波以锁天大阵为中心,向九天十地蔓延而去。 所过之处虚空寸寸碎裂,又被这方天地以极快的速度复原,复原后的虚空又在下一波冲击中再次碎裂…… 陷入永无止境的循环。 不知是不是巧合,所有战斗余波都恰好在抵达地面之前消匿殆尽,只有阵阵狂风涤荡着世间。 可世间大大小小的宗门、王朝、圣地,都开启了最强大阵。 身处世间各地的巡天使也都第一时间冲上了高空,却并未支援九重天之上的战局,而是各自施展最强守护之术,流光天幕取代了永夜之苍穹,护佑一方安宁。 可世间所有生灵都透过天幕见到了整个苍穹不断碎裂又不停复原的恐怖一幕。 虽然余波未曾对他们有什么大影响,可天崩不断在眼前上演,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他们怕这天会不会真的被打得彻底崩坏,再也无法复原。 “这、这、这就是灭世之景吗?” “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仙帝同时现世?九天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突然了,完全没有预兆。” “九重天尽破,世间黯淡无光,天崩如镜碎,这就是仙帝之威吗?” “不好,世间法则已然开始紊乱,体内灵力已然有失控之迹象!” “总觉得这方天地已经难以承受众仙帝之怒了,随时有可能直接崩解……” “再打下去便是真正的灭世浩劫了……” 恐惧与绝望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在世间蔓延。 只有亲眼见到真正的毁天灭地之景,才能愈加深刻的体会到自身的渺小。 无论是初入仙途的修行者还是已然站在仙路顶端的圣贤与神王。 面对数百万仙帝,世间之生灵无论修为之高低,尽皆如蝼蚁般微不足道,哪怕这数百位仙帝仅仅只是残念与虚影。 东洲,芷云静立于虚空之上,单手托举,无边流光天幕覆盖了东洲亿万里疆土。 她双眸中神光闪烁,直直望向九重天之上,可不断破碎的虚空与溢出的混沌之气阻绝了一切形式的探查。 她不知晓传道山为何会突然崩解化为数百万仙帝之影,也不知晓这些仙帝为何携带滔天怒气与杀意径直杀上九重天。 但她有预感,这些仙帝都是冲着她师父去的。 九重天之上,只有师父才有力压仙帝的修为。 可,为什么? 是师父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还是这些曾经在一个个被遗忘的时代中护世间太平安宁的仙帝们疯了? 她极为忧虑师父安危,可她无法跨越无尽破碎的虚空前往九重天上,就算去了也只会瞬间在帝术余波中身死道消。 她能做的只有护住世间生灵。 已经彻底消失的传道山数百里外,有一破旧学堂。 学堂前,瞿讳依旧跪在原地,如今的他已然有些适应了体内的无尽痛苦,只会偶尔冒出几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如今的他望着头顶不断破碎又不停复原的苍穹,目中震惊之色难以掩饰。 “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的身旁,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有七尺之高,皮肤白净,面容俊朗,一身书卷气,正是已经长大了很多的狗蛋。 狗蛋同样仰头,目中有清气涌动,望着不断崩塌的苍穹,神色虽有惊讶,却依旧保持着淡定。 很快他就收回了视线,将手中的圣贤书摆放在瞿讳身前。 “道家典籍有云;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你已然修道数十万载,何故见到了真正的天塌却是如此表情?继续读书吧,今日读儒家先贤的《横渠语录》。” 瞿讳收回了望向苍穹的目光,转而看向这个连说话都极为儒雅的俊朗少年,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短短十余年,对方的转变实在是太过惊人。 昔日懵懂无知、连自身情绪都不太擅长表达的幼童,如今已然有了圣人之气度,有时乍然看去,瞿讳竟会觉得对方与十余年前赐他长生又罚他常跪于此的那位前辈有些神似。 这圣贤书当真如此玄妙? 同样是终日读书,为何他没感觉自己有任何变化? 修为上一直是他指教对方,可论读书,却是反了过来。 瞿讳没有多言,缓缓翻开了面前的典籍。 夫子留下的书籍已然被对方珍藏了起来,这些都是对方亲自隽写的。 涤荡世间的帝术余威犹在,可两人却在流光天幕的庇护下,在小小的学堂前静静读起了圣贤书。 有众多宗门、王朝、圣地以及各地巡天使的庇护,帝术余威未能对世间造成真正的影响。 可有一人不同。 李陌念怀抱着小青正处于九重天上,虽然离众多仙帝依旧很远,但在惊天动地的帝术威能面前,这点距离与没有无甚区别。 所以就在她七窍流血收回视线时,足以破碎虚空的帝术余波已然抵达身前。 余波未至,强横的帝威便让她失去了对体内灵力的掌控,灵气护盾直接消散。 李陌念一生从未遭遇如此大劫,她想逃、她想活命、她想去找师父,可任凭她再焦急也无用。 她的修为已经足足十余年未能寸进了,师父传给她的时光回溯之法也因体内灵气不受掌控而无法施展。 她只能绝望地闭上双眸,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一声嘹亮而冰冷的凤鸣为她驱散了即将抵达身前的帝术余波。 待她睁开双眸,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一头极为庞大的冰凤背上。 冰凤体态极为美丽,双翼展开有遮天蔽日之感,冰蓝色的羽毛携带着氤氲神光,如同从上古神话中莅临现世。 唯独一双凤眸,带着冰冷至极的杀意。 “我记得你!你是山上的鸟儿!还常常飞到枝头偷看师父!谢谢你救了我!”李陌念认出了这尊冰凤熟悉的气息。 可冰凤并未理会她的答谢,一道冰冷至极的女声自她耳边响起:“我送你离去,活下去,不要让他那么孤独。” 说着一团冰冷的灵光便将李陌念和小青完全裹住。 “等等!”李陌念却察觉出了不对,她疯狂拍打着笼罩着自己的灵光,焦急道:“你们是去找师父对不对!师父他是不是遇到危险了?你能不能也带我过去?我有师父传下的时光回溯法,我能帮忙的!” 似乎是这句话让冰凤有些意动,她并没有再送少女离去,转而以更快的速度向爆炸中心冲去。 “昨日身,临!” 随着她冰冷的话音落下,本就庞大的凤凰真身竟然以一个极为恐怖的速度再次膨胀,双翼略过之处,虚空尽皆撕裂,她的气势威压提升了何止一个档次,帝术余波还未临近便被她散发而出的恐怖气势全部抹消。 “天寒极意·斩!” 无从抵御的严寒自虚空弥漫而开,竟然将数百万仙帝的最强帝术乃至碎裂的虚空全部冻结,九重天上的一切都陷入了短暂的停顿。 下一刹那,无数裂痕自冰面浮现,万物俱灭。 第43章 心种观世法 很显然,冰凤此次攻击比数百万仙帝联手还要恐怖得多。 在数百万帝术轰炸下仅仅只是微微颤动的锁天大阵,此刻竟产生了剧烈的抖动。 可,依旧没有被打破。 阵内,九天感应到了不同,可他却没有分心。 此时的他正盘膝坐于虚空,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大道天衍阵,双眸中微光闪烁,倒映出大道流转之痕。 大道天衍阵已经将陆渊的长生之体完全拆分,化为最微小的基本构成,此时正在逆向演化大道,重现长生之体现世时的景象。 时光好似停止了流逝,只有大道天衍阵内和九天双眸中不断有大道演化。 而他也在这个过程中快速解构着长生之秘。 不知过了多久,身处阵中的陆渊竟然开始了缓慢复原。 丝丝缕缕不可捉摸的长生本源之力同时涌向阵法中心。 一颗小小的金色光点由虚向实,缓缓浮现。 这已经不是陆渊第一次复原了,实际上他已经复原了无数次,也被九天再次拆解了无数次。 因为长生之秘比九天想象中还要复杂,世间法则皆可一眼望尽的他,面对长生之体的演化却理解得异常艰难。 好在经过无数次的解构推演,他自认为已经掌握了绝大部分长生之秘,只有极小极小的部分他始终无法理解。 不过这不影响他接下来的行动。 面对再次复原的陆渊,九天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肃穆。 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陆渊重构的过程中,拿掉本属于长生之体的极小一部分,使得长生之体不再完美,并且要在不影响长生的前提下,只解决无法修行的问题。 这个过程他必须无比谨慎,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引发连他也无法预料的后果。 不过事关自己的长生,九天还是很有把握的。 金色光点不断吸收着游离于阵中的不可捉摸的本源之力,进而不停长大,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须臾之间,已然从一个小小的金色光点化为了一个约莫拳头大小的胚胎。 锁天大阵的抖动愈发剧烈,可九天丝毫不为所动。 他全神贯注的盯着大道天衍阵内快速成型的胚胎,不敢有丝毫分心。 就是此刻! 当阵中的胚胎成长到两个拳头大小时,九天骤然出手,借助大道天衍阵直接将一小缕本该融入胚胎中的长生本源之力截留了下来。 陆渊依旧在复原,可被截留的那缕长生本源之力却被九天以无上术法死死封印在自己的左手中。 确认这缕本源之力不会突破封印后,九天才再次看向依旧在阵中的陆渊。 此时的陆渊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神情平淡,与之前并无丝毫不同。 “不用继续了吧?”陆渊看向九天,平静问道。 他虽然一直被大道衍天阵解构,可意志却诡异的始终保持着清醒,虽然缺少肉身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但他还是察觉到了这次解构与之前的不同。 九天含笑点头,他看着与之前并未有丝毫不同的陆渊,心中已然大定,知晓自己大概率是成了。 锁天大阵依然在不停颤动,可九天没有丝毫在意,他走到陆渊身前,单指点向后者眉心,玄奥繁复的功法顷刻间出现在陆渊脑海。 “心种观世法?”陆渊知晓了功法之名。 九天满脸笑意,说道:“此法乃是我历时数百亿载所创,超越世间一切帝术,可用处却很简单,将自身经历与感悟具象化,形成心种,如此,昨日之经历与感悟便与此刻的你相分离,心种即是昨日之你,心种之经历亦是你之经历,心种之感悟亦是你之感悟,你知晓心种的一切,也有心种的一切感悟,可你依旧是你,心种依旧是心种,二者之隔阂,似有若无。” 九天的话有些绕口,可陆渊顷刻间便理解了。 “昨日之我永藏于心,可今日之我却始终焕然如新,如此既能不忘过往,自身情感也能历久弥新,你的术法天赋比我想的还要好上不少。” 九天哈哈哈大笑道:“能得到长生者的认可是我莫大的荣幸,快快开始吧,我先助你修成此法。” 陆渊颔首,直接盘膝坐下。 九天站在他身后,一指点于陆渊后心,磅礴灵气开始向其体内灌输。 这并不是陆渊第一次进行修行,可却是最特别的一次。 因为九天灌输而来的灵气并未再被长生之体排斥而出,而是在自己的引导下按着功法运行线路在四肢百骸内游走,最后尽归心头。 “就算能够修行,你这修行天资也不算太高啊……”九天感受到了陆渊体内的情况,虽然不再有长生之体的排斥,可溢散的灵气还是太多了,修行天资真的很一般。 可不管怎么样,能修行就行,在他的帮助下,陆渊修成心种观世法的速度不会太慢。 锁天大阵依旧在剧烈颤抖,可就是没有丝毫破开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一颗圆润而晶莹剔透的种子在陆渊心头成型。 种子成型的瞬间,原本处于陆渊脑海中的记忆与经历,迅速被种子吸纳。 无尽岁月里积攒的所有经历、情感,如百川归海一般涌入心种。 过往的一幕幕也因此不断在陆渊脑海中浮现。 可,陆渊实在是活得太久太久了,他的记忆与经历多到难以量化,因而这个吸纳的过程也被无限拉长。 可九天却是毫不担心。 他对自己创下的法有十足的信心。 锁天一时半会儿也不至于被攻破,外面那些仙帝还得留待陆渊功成后再杀。 九天只是静静站在陆渊身后,感受着陆渊的修行进度。 随着涌入记忆的增多,心种吸纳的速度竟然越来越快。 无尽记忆的涌入,也让原本晶莹剔透的种子染上了很多杂乱的色彩。 这些色彩是陆渊的记忆、亦是情感。 色彩种类越来越多,无数色彩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相融,心种颜色愈发深沉,渐渐由彩转黑。 直至所有记忆全部被吸纳其中,种子也已经通体至纯至黑。 而这并没有结束。 只见至纯至黑的心种开始发生变化,竟如一颗真正的种子一般开始萌芽、生长、开花。 种子是黑色的,嫩芽是绿色的,可最终开出来的花朵却通体晶莹剔透,不曾沾染任何颜色的剔透。 九天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目中有些许触动。 心种即是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映射,陆渊历世事无数,见众生之恶,心本该如最初的种子一般,黑得浓郁。 可最终开出来的花朵却是如此纯粹剔透、不染凡尘。 其心如何,可见一斑。 很快,种子消散,根茎脱落,那朵晶莹剔透的花朵渐渐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九天却露出了笑意,那朵花就是心种最终的模样,心种成,则不再此界,只在陆渊之心,除其自身,再无人得以窥伺。 陆渊停止了修炼,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可九天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波动。 九天略一挥手,锁天大阵顷刻间变得通透,两人的视线可以不受丝毫阻碍的看到外界。 他盯着陆渊倒映出无数身影的双眸,带着笑意道:“现在,我要开始屠杀咯?” 第44章 时光 面对九天的试探,陆渊没有颔首认可,也没有焦急地阻挠。 他只是沉默着,用平静的目光一一扫过了用尽浑身解数向锁天大阵攻伐而来的众多身影。 入目的每一道身影陆渊都极为熟悉。 视线中每映入一张面孔都有极为清晰记忆画面浮现在眼前。 ‘狗屁的天道酬勤,我修行都如此努力了,却还是被所有人踩在脚下!’ ‘一块石头,再如何敲打都不会变成金子,但用术法却可以点石成金。’ ‘废话!我就是天赋不行,学什么术法都比别人慢。’ ‘我的意思是,你方向错了。’ ‘那我该走什么方向?’ ‘我教你炼丹。’ ‘我没有灵石。’ ‘无须灵石,只需你丹术大成时帮我炼一颗丹药。’ …… ‘剑不是这么用的。’ ‘那该怎么用?’ ‘下剑斩万物生灵,中剑斩人心诡谲,上剑斩因果气运。’ ‘那上剑之上呢?斩什么?’ ‘什么都不斩。’ ‘那要剑何用?’ ‘嗯,要剑无用。’ …… ‘师父,他们都说师徒不能相爱。’ ‘那是他们的看法。’ ‘啊!师父你同意与我成亲了?!’ ‘不同意。’ ‘为什么?’ ‘因为不爱。’ ‘哼!你肯定在骗我!师徒就是不能相爱。’ …… 回忆如走马观花般在陆渊心间一一略过。 可陆渊的眼神却依然没有丝毫变化,只有古井无波般的平静。 这让九天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心种观世法难道无用? 还是说陆渊已经恢复了情感,只是不忍这些仙帝的最后一丝残念消散才故意装作自己依旧毫无感情? 他正待做出下一步试探时,陆渊终于开口了。 “你的法很不错,稍微牵动了我一丝心绪,可,仅此而已。” 陆渊说话时,平静的双眸始终盯着阵外,盯着那些为了他燃烧着自己的本源换取巅峰时期力量的众多仙帝们。 九天听闻此言却是满脸不可置信。 “不可能!我的法不可能无用!你一定恢复了情感!你是怕我对他们下杀手对不对?” 九天有些激动。 他谋划了无尽岁月的长生,绝不可能因为陆渊的一句话就毁于一旦。 陆渊却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你的法也并不是毫无用处,它让我回忆起了很多本已经有些遗忘的事情。” 九天眉头微皱。 此情此景,陆渊自然不会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来闲聊。 想必是回忆起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于是他问道:“你记起了何事?” 陆渊望着依旧不断在以帝术破阵的众多仙帝之影,竟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我曾见过一个人,他掌控了时光长河,收回了世间所有时光权柄,自此光阴不可逆转,过去、现在、未来皆只由他一人掌控,他永镇于时光长河中,脱离于天道之外,获得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这番话让九天心中有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他修行至今,修为已然超越了仙帝之境,可依旧不能涉及光阴分毫,只在无数岁月前偶然获得一丝极其微小的时光权柄,只是没多久这丝权柄就自行消失了。 可他依旧不明白陆渊说这些话的含义。 他没有开口询问,陆渊也没有等待他的回应,继续说道:“我曾问过他,可在无尽的未来之中见到我身死的一幕,他只是说我是唯一适合长生之人。” 听到这里,九天心中不妙的预感开始逐渐放大。 能坐镇时光长河之人不仅修为远超如今的他,更是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的每一个点,世间之事对其而言不过是随手便可翻页的典籍。 那,对方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早在无尽岁月前就已经看到了如今的局面? 不,或许已经看到了更远的未来?远到自己真的夺去了陆渊的长生之体,成为新的长生者? 陆渊没有理会面色不断变幻的九天,声音有些缥缈,继续道:“我不是一个喜欢追问之人,所以当初并未追问他说出那句话的缘由,可如今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我会死,他也见到了我身死的那一天,更见到了继我之后的下一位长生者。” 说着,陆渊用平静至极的目光看向面色已经极为难看的九天,一字一句道:“而他,对你很不满意,他之所以没有告诉我结局,是因为结局早已经被他篡改,你已经失败了,在不久后的未来。” 陆渊的一番话如一记重锤,将九天整个人砸得七荤八素。 他死死盯着陆渊平静的双眸,似乎想从对方眼中看出这番话是不是对方编织的谎言,或许他已经恢复了情感,不愿意外面那些仙帝送死,自己也没了死去的想法。 可结果却让他心中更乱。 陆渊的表情始终平静,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难道陆渊说的都是真的? 他在另一个时光中获得了长生之体,却不被永镇在时光长河中的那位看好? 而在当下的时光中,那位其实早已布下局,篡改了结局? 他的心很乱。 而陆渊又在此时开口道:“打开锁天大阵吧,此事就此作罢。” 可听到陆渊这句话的瞬间,九天仿佛忽然间明悟了过来。 他死死的盯着陆渊,诡异笑道:“这就是你的目的吧!你已经恢复了常人的情感,此刻已经不想死了,编织谎言骗我是吧!” 第45章 结局已定 陆渊目光平静的与九天对视。 “你不信?” 九天似是想通了什么,笑容愈加浓郁,语气中忽然多了几分放松,道:“你本就历经无尽岁月,见过人世崩塌之景,亦看过混沌中天地之新生,压抑心头情感并非难事,此时此刻,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没有必要信。” 说着,九天伸手指向阵外的诸多仙帝,继续道:“我只需将他们尽数斩杀,清除后患之后再布下偷天换命之阵,就算心种观世法无效,我亦要夺取你的长生之体。” 陆渊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你觉得我是在与你玩内心博弈?” 九天摇头。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哪怕心种观世法真的无用,可获得长生后,历经无尽岁月,以我的术法天赋也必定能找到解决之法,不会如你一般。” 九天话语才落,陆渊便问道:“我是哪般?” “内心归于死寂,再无常人情感,犹如行尸走肉……”说着,九天的表情有些凝滞。 陆渊的内心确实归于死寂了不错,这是他帮助对方修行心种观世法时亲眼所见。 可若是不观其内心,只凭肉眼所见,陆渊又如常人一般,会为凡间夫子遭遇的不平之事主持公道;自身与夫子的观念发生冲突,他也会取折中之道,让李陌念认知到世事无常的同时保留其赤诚之心;遇神王问道,他亦不吝赐教,妙语如珠。 是非善恶不在其心,却又显于其行。 在不知晓他境况的外人看来,或许他是一个明是非、辩事理,但性子极为冷淡之人。 九天眉头皱得更深,有了常人情感的他,被对长生的渴望之情遮蔽了双眼,以至于忽略了此事。 不过转念间他就反应了过来,笑容更加浓郁道:“你在拖延时间?以期他们能打破这锁天之阵?” 陆渊却只是摇了摇头。 “你想多了。” 九天却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与陆渊交谈,对方活过无尽岁月,想必城府极深,而今又无丝毫力量傍身,想要翻盘便只能靠一张嘴。 他不知晓真相究竟如何,但绝对不会给陆渊这个机会,长生之体他要定了。 九天略一挥袖,锁天大阵并未消失,可阵外的数百万仙帝却齐齐动作一窒。 因为他们见到了阵中那熟悉至极的平凡面容。 “陆渊!你又遭遇折磨了!” “师父!你又要自杀?” “我不许你死!” “竖子!将阵法打开!” “若敢为难于他,吾即便让这天地陪葬也要杀了你!” …… 数百万仙帝的震耳欲聋的声音刹那间涌入锁天大阵,传到陆渊耳中。 九天面露玩味盯着陆渊,道:“我已没了验证心种观世法的心思,在杀他们之前,让你们最后见一面。” 陆渊目光扫过锁天大阵之外倾尽手段破阵的众多仙帝。 一道道曾无比熟悉的身影倒映在他清澈见底的双眸中。 面容或悲伤、或愤怒、或焦急、或满是杀意…… 他们不愿陆渊身死,无关乎陆渊自身的意愿。 就像狗蛋不愿见到夫子身死那般。 陆渊静静环视一圈,最终平静无比的目光落在那头遮天蔽地的冰凤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冰凤背上盘坐的李陌念身上。 少女的表情与任何人都不同,没有焦急、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喜悦。 她面色苍白,一句话都未曾说出口,可望向陆渊的美眸却始终柔情似水。 只一眼,陆渊就知晓了对方面露如此表情的原因。 他曾传下对方时光回溯之法。 此时的少女来自不远的将来。 陆渊并未理会数百万仙帝的呐喊,而是转首对九天说道:“你已经失败了。” 九天却早已决心不理会陆渊所言。 陆渊活过无尽岁月,若是成心撒谎,他无法鉴别。 他只是笑道:“既然你没什么话对他们说,那我也不客气了,送他们上路。” 言罢,他直接缓步向前,身躯直接穿过了锁天大阵,径直走向外界。 完全走出锁天大阵的瞬间,极为恐怖的威压就自九天身上散发而出,一人之气势竟好似压制住了数百万仙帝气势之和。 “啧啧啧,数百万仙帝啊,可惜都只是残念虚影,即便燃烧本源所换来的也不过巅峰时期十之二三的实力,不知道能在压制修为的我手中撑住多久?” 面对数百万仙帝时,九天的态度已经和面对陆渊时截然不同。 陆渊是真正的长生者,虽无修为,可无论是见识还是经历都要远超于他,与对方交谈难免有些疑神疑鬼,怕被对方深不见底的城府坑了。 而面对这些仙帝他却毫无畏惧。 他乃当世最强,有无敌之心。 即便是无尽时光前各个时代的当世最强一同站在他面前,又有何惧? 回应他的是无尽帝术所带来的耀眼光华。 “区区祭道之境,也敢口出狂言。” 这还是九天第一次听到仙帝之上的境界之名,显然,这群仙帝中有人曾踏入此境。 不过九天丝毫不惧,再强也不过只是一群残念而已。 他单手负背,一掌横推。 帝术与虚空尽皆破碎,整个九重天完全归于混沌,再也无法为这方天地复原。 随手一掌,便是数十万仙帝虚影的崩溃消亡。 九天立于混沌之中,面带笑意道:“我于当世已无敌,手握远超世间一切术的混沌法,尔等却不过只是仙帝残念,又拿什么来战?” 基本身处混沌之中,他淡然的声音却依旧清晰的传入了每一位仙帝的耳中。 可混沌中却传来了讥笑声。 “仙帝?仙帝可是不能沾染混沌之气的,自你踏入混沌的刹那,结局已定。” 九天却毫不在意,他本就无惧混沌,又身具万千混沌法,术法天赋古来罕有,只要不是面对真正的长生者陆渊,他的自傲便没有任何生灵能打碎。 而陆渊从未踏足过修行路,所以他在修行之道从无畏惧。 他淡笑道:“哦?那便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真正的实力。” 无人回应他。 因为有一尊又一尊极为恐怖的生灵穿越无尽混沌而来。 每一尊生灵都对应一位仙帝的残念。 这是他们真正的躯体。 天地有天道法则庇佑,他们修为太高,生前尚可压制修为留在天地之中,可身死后身躯便被天道排斥而出,只能游离于混沌之中,无法涉足真正的天地。 留在传道山的只是极其微小的一丝神念,虽然能打碎虚空,却并不能让一方天地真正破碎化为混沌。 因而真身迟迟无法突破天道法则降临世间。 九天倒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随着神念回归本体,这些仙帝的气势开始无限攀升,留在本体内的神念也逐渐复苏。 直至此刻,九天的面容才有了些许变化。 不过,仅限于此。 混沌是这些‘仙帝’的主场,又何尝不是他的主场? 脱离天地,天道的排斥减弱,他便可以发挥出更多的实力。 虽然依旧有些束手束脚,但,同境一战,他从未惧过。 以一当百万也不例外。 第46章 煌煌大日 九重天已经完全归于混沌,无人能知晓其内发生了什么。 可不断有璀璨至极的光芒自混沌中飞射而出,归于天地。 距离混沌咫尺之遥的地方,一尊翼展遮天蔽地的冰蓝神凰正静静悬于虚空。 它的背上盘坐着一位怀抱小麒麟,容貌绝美的少女。 “就等在此处?” 神凰冰冷至极的话语在李陌念心中响起。 少女面色苍白,重重点头,目光坚定道:“就是这里,师父会从这里掉下来。” “你当真亲眼见到了?” “是的!时光长河中的那位前辈亲自带我去的。” 神凰没有再说话,她知晓永镇于时光长河中的那位是谁,也知晓对方是最不可能加害陆渊之人。 所以她收敛了自身情绪,静静在混沌旁等候。 看着自混沌中不断飞射而出的璀璨光华,它冰冷的凤眸中浮现出了一抹化不开的哀伤之色。 这些都是传承,每一道光华的出现都意味着一位为陆渊而来的故人被打得彻底崩碎。 他们连残念都不会再有,除了一些破碎的传承,他们什么都没剩下。 九天很强,远比世人想象中要强。 这是神凰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时得出的结论。 一个可以隔绝天道的锁天大阵便足以让他傲视古今。 没人比她更了解何谓天道。 ‘若你真的恢复了情感,见故人为你一一陨落,不知会不会感到些许心伤?’ 心中闪过此念后,神凰不由得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凤眸中哀伤之色更甚。 …… 一道又一道璀璨光华自九天垂落,穿过黯淡无光的虚空,向世间而去。 巡天使撑起的流光天幕轻易便被这些光华洞穿,无数破碎的传承散落世间。 部分光华直接命中了一些幸运的修士,与其融为一体,可绝大部分都散落在世间各地。 “传承!这是仙帝传承!” 原本因天穹破碎而产生的绝望情绪瞬间消散,无数修士化为流光追逐着自苍穹而落的仙帝传承。 为了夺取仙帝传承,一场又一场战斗在世间各地爆发,亡魂四起。 帝术余波不再,芷云收起了笼罩整个东洲的流光天幕,可她的表情更阴沉了几分。 天穹崩塌未能伤害世间生灵分毫,可为了散落的传承,世间生灵竟开始自相残杀。 其程度之惨烈比之末日之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性之贪在此刻尽显。 芷云美眸中燃起了无限怒火,她身化煌煌大日高悬于苍穹之上,刺目的光芒照亮了世间一切阴暗与血腥。 “为抢夺传承肆意屠戮者,杀无赦!” 蕴含无尽怒气与杀意的声音伴随着磅礴气机横压世间。 凡是听闻此言者,动作都顿了顿。 可,也仅仅只是顿了顿,他们转瞬间便又投入争抢与厮杀之中。 芷云怒火更盛,她也不再言语,眸中神光闪烁,帝术随着目光在世间游走,将肆意屠戮之人尽数斩杀。 同时两手微微张开,所有落地的和未落地的仙帝传承尽数受到牵引向她而来。 仙帝传承被夺,引起了世间生灵的不满。 有强大修士以神念传音,声音贯穿无尽虚空,在每一个生灵耳边响起。 “哼!被冠以巡天之名便真拿自己当这天地的秩序了?” “什么巡天使,我看是想以权谋私,独吞所有仙帝传承吧?” “这位道友所言在理,就算不是以权谋私,也是怕我等平凡修士得到传承后危及他们的地位。” 声音并非只在芷云耳边响起,而是在所有生灵耳边同时响起。 芷云自然明白传音之人是何用意。 她心中怒意更甚,可还是将这份滔天怒意强行压下。 “传承先由我代为保管,待天地恢复安宁,我自会重建一处新的‘传道山’,将传承尽数收纳其中,来者皆可各凭机缘获取。” 可那群躲在暗处的修士依旧在挑唆。 “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所言是真是假?” “到手的机缘被你强行拿走,若是来日去你所谓的新‘传道山’未能获得传承呢?” “你们巡天使以巡天之名做的坏事还少吗?我们这些平凡修士可没少被你们欺负吧?” 芷云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美眸中杀机四溢。 那位神秘前辈口中的‘人心之恶’在这些人的话语中展露无疑。 此时再辩解已经毫无意义了,人心之猜疑只要有一丝苗头便会如点燃的星星之火,早晚形成燎原之势。 她身化的大日光芒更甚,冷冽中带着杀意的强势话语伴随刺目至极的光芒传遍世间。 “传承就在我这,想要的,拿命来换!” 此言一出,世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而后便接连有数道流光自世间各地出现,划破长空,向高悬在苍穹之上的大日杀去。 有一便有二,接二连三的流光尽皆向大日冲去。 而此时,最先冲向大日的数道流光已经消散,它们只是极为高深的障眼之法。 可这区区障眼法却足以携大势而起。 无数修士纷纷身化流光追随前者而去。 …… 学堂前,狗蛋已经收起了圣贤书。 他抬头,双眸有清光闪烁,视线穿透了无尽虚空见到了那一波又一波冲向大日的流光。 他原本儒雅随和的气质此时已经尽数消散,他面色肃穆,轻叹了口气,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道:“人心呐。” 言罢,他亦起身,身化流光向大日冲去。 可没飞出多远便被依旧跪在学堂前的瞿讳单手吸了回来。 “你疯了?你才什么修为?去送死吗?”瞿讳厉声质问。 他当然知道狗蛋去干什么,非是冲着仙帝传承,而是冲着那些想去抢夺传承的生灵。 狗蛋一把扯开了瞿讳抓着自己的大手。 “心有浩然气,当平天下不平之事。” 瞿讳怒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修为吗?最低也是圣贤!别说是你,我去了都得死!” 狗蛋却只是笑了笑道:“苦读圣贤书多年,我已然明白了夫子当年的心境。” “这跟心境有什么关系?又跟夫子有什么关系?死的是你!” “夫子他……不喜欢这样的世界。”狗蛋看向学堂中被他日日清扫,依旧焕然如新的夫子之墓,语气中坚定道:“若我今日留在此地明哲保身,夫子会失望的,我读过的圣贤书也不会答应。” “你!”瞿讳满脸怒气的指了指狗蛋,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站起了身,略一挥袖便将狗蛋定在原地。 “今日是我强行留你在此,你便不算是失了心中浩然之气。” 说着瞿讳转身向学堂院外走去。 “你去哪?!把我放开!”狗蛋挣脱不开他的束缚,只能激动地大声道。 “去给夫子道歉。” 留下这句话后,瞿讳身化大日向高悬在苍穹之上的另一颗大日而去。 狗蛋愣愣的看着两颗逐渐靠近的大日,只觉得心中堵了些什么。 他低头,瞿讳原本跪着的地方只留下了一卷依旧敞开的书籍。 是他让瞿讳读的《横渠语录》,上面的所有字都是他眷写自夫子的笔迹。 几乎所有字迹都很清晰,唯独四句话仿佛被人摩挲了很多遍一般,有些模糊不清。 …… 锁天大阵内。 陆渊静静站在原地,望着阵外什么都看不清的混沌之景,久久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竟有脚步声传来。 “怎么样?他的心种观世法还是有点效果的吧?” 陆渊缓缓转身,在些许朦胧的视线中,他看清了来人。 一位放荡不羁、丰神玉朗的公子哥。 也是永镇于时光长河之人。 第47章 时渊 陆渊轻轻闭上双眸,驱散了双眸中的氤氲水汽。 良久,他才睁开双眸,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面前这位丰神玉朗的公子哥他自然认识。 时渊。 姓取自光阴,名取自陆渊。 对方是陆渊活了无尽岁月以来见过的最为天才之人。 时渊穿梭于时光长河之中,以一己之力横压古今未来所有天地所有时代的天骄,将时光法则从天道中剥离,重整无尽时光,自此世间生灵无一能掌握逆转光阴之术法,除非得到他授予的‘权柄’。 自他彻底掌控时光长河的那一刻起,世间一切便被改写,时渊自此因果不加身,游离于世间与光阴之外。 没人知道他生于哪一个时代,除了陆渊。 对方重整了无尽时光,改写了世间一切事,却唯独为陆渊一人保留了重整时光之前的记忆。 可对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陆渊面前现身了,久到陆渊只记得时光长河中有人,而那个人曾与自己有过交集。 陆渊盯着时渊面带笑意的俊朗脸庞看了很久,才回道:“确实有些效果,我都快忘了眼眶湿润是何滋味。” 时渊哈哈大笑了起来。 “能换下你这两滴长生泪,他们也不算白死。” 陆渊闻言却是眉头微不可见的皱起。 “他们不能救?” 时渊颔首。 “我此番前来是为布局,所涉颇多,多余之事自然是做得越少越好。” 时光与因果相关联,一丝细小的偏差都足以使结局模样大变。 但时渊身为时光之主,倒流时光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就算出了偏差也能及时补救,本不该如此小心才对。 陆渊顷刻间意识到了不对。 “你遇到了麻烦?” “还是跟你讲话舒服。”时渊哈哈一笑,对于自己麻烦倒像是没那么上心。 陆渊不是喜欢拖泥带水之人,直截了当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等九天回来,他会布下偷天换命之阵法夺取你的长生之体。” 时渊的回答有些出乎陆渊的预料,但他也没有多问。 只是看着锁天大阵外的无尽混沌沉默不语。 心种观世法确实有些效果,可情感对此刻的他而言却如同世间最难熬的酷刑。 半晌,他才转头看向依旧面带笑意的时渊,平静道:“把我能知道的都告诉我。” 身处过往的时光中,即便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透露出一些消息便足以改变未来。 很多事情,知道和不知道,是会影响抉择的,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抉择差异都足以使时间线产生极大偏差。 所以陆渊才会有如此说法。 至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需不需要谎言,时渊身为时光之主,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两人虽然有无尽岁月未曾相见,可对彼此的信任未曾磨灭分毫 。 时渊以指尖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 “自彻底掌控时光长河后,我去过无人可得知的上古,也抵达过生灵绝迹的未来,令我惊讶的是,这两者居然是同一个点,不止是天地在不断破灭和新生,没有尽头,连时光也是。世间一切溯其过往、望其将来,最终得到的都只会是这样的一个圆,也可以称之为轮回,无数个小轮回环环相扣组成了更大的轮回,如此循环往复,没有尽头,这一点身为长生者的你应该清楚。” 陆渊颔首,这一点他自然知晓。 天地破碎与新生算是轮回,每次轮回后的天地都会孕育出新的生灵,它们会衍生出独属于自己的文明。 可身为长生者的他却发现这些‘文明’亦有尽头,每当悠久的岁月过去,昔日毁灭的文明又会以另一种形式在新天地中衍生而出,往日出现的典籍、生灵、功法、事件等等都会再现,只是会略有区别。 物如此,事亦如此。 屠龙的少年终成恶龙便是‘事’的诠释之一。 万事万物都处于轮回之中,此为天道的一部分,只是很多‘轮回’对于寿命过于短暂的生灵来说,穷其一生也难以窥得全貌。 唯有小部分生灵可以凭借见微知着的悟性窥得部分轮回的全貌。 可陆渊并不知晓对方为何会提到这个,他没有说话,只是静待下文。 时渊又笑着说道:“可不知何时起,时光长河竟然有了尽头,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圆。” 陆渊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没有理会他的表情,时渊继续说道:“我无数次前往时光长河的尽头查探,有了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发现,时光长河不仅首尾两分,而且越来越短,时光长河的尽头,不可见,亦不可知,有不可知之事或是不可知之物强行截断了光阴,打破了轮回。” 陆渊眉头皱得更深。 这很严重。 若时光长河彻底消失,则世间再无光阴。 一切都将定格。 他看向依旧面带笑容的时渊,道:“还有吗?” 时渊脸上笑意不减。 “解决之法我已经找到了,但是不能跟你说太多,我需要一种力量,与无尽轮回中所有生灵衍生而出的力量都完全不同的力量,纵观整个时光长河,唯有你的长生之体能够做到这一点。” 陆渊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要让我修炼?” “是,也不是,我在时光中布了一些手段,你的长生之体还需要在天道雷劫的帮助下发生些……姑且叫做变异吧,我需要你摒弃无尽岁月来获得的所有法、术、感悟,基于全新的长生之体独创出只属于你自己的法与术,也唯有这种不属于轮回亦不属于天道的力量才足以抗衡不可知,当然,时间还有很长很长,你大可以慢慢来,不打紧。” “你看起来丝毫不紧张。”陆渊盯着时渊满是笑意的双眼,有些奇怪道。 时渊指了指自己深邃的眼眸,笑道:“过往、如今、将来,皆在我眼,我能看到一切,也能改变一切,为什么要紧张?” 他确实有自信的底气。 陆渊想到了很多,深深看了时渊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哦对了!”时渊饶有兴趣的盯着陆渊道:“既然你已经恢复了些许情感,那个傻呆呆的徒弟兼丫鬟你打算怎么处置?” “那叫相处,既然看到了又何须问我。” 第48章 话痨 “谁乐意问啊,我是在为你那傻呆呆的小徒弟可怜。” 时渊不屑撇嘴。 陆渊也不理会他这番言论,直接询问道:“你口中的天道雷劫会在何时降下?” “九天夺取你长生之体时。”时渊说着又瞥了一眼陆渊,“你虽然得了长生,情感被消磨殆尽,可却依靠着记忆在心中构建了一套繁复的行事准则,所以一生都未能做下什么惨绝人寰之事,是引不来天道雷劫的。” “所以你要借助九天?” 时渊颔首,肯定了陆渊的回答。 “没错,我干预了一些时光,在其它时光中让他得到了你的长生之体,虽然他术法天赋极为恐怖,确实创造出了很多保留自身情感的法,但终究抵不过无尽岁月的侵蚀,为了刺激逐渐淡漠的情感,他做过不少天怒人怨之事,而今,我只需要在他将要成功之时将那些时光全部重叠在他身上,他无尽岁月积累的恶必定能引来天道雷劫。” 不知是不是巧合,时渊话音刚落,锁天大阵外便有一老者脚踏虚空迈步而入。 正是九天。 如今的他状态极其不好,浑身上下包括神魂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他浑身颤抖,脚步虚浮,可双眼却宛若闪烁着亮光。 时渊就站在陆渊身旁,可九天却仿佛没看到他一般,只是盯着陆渊一人,嘴角艰难的泛起笑意道:“看来你说错了,我并没有失败。” 陆渊沉默了良久。 那些曾陪伴过他无尽岁月的倔强身影,如今真的彻底消亡了。 因为他的冷漠与一意孤行。 若在练成心种观世法之前,面对此景,他不会有丝毫情绪。 可现在,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些许悲伤与悔意。 那可是足足数百万颗赤诚之心…… 或许情感是一种软肋,但陆渊真的很需要。 心种观世法面对他无穷无尽的岁月,撑不了多久…… “那便来取走我的长生吧。” 陆渊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夹杂着一些难以捉摸的情绪。 九天听出来了,却更加欣喜若狂。 这意味着他的心种观世法是有效的!陆渊之前其实一直是在跟他演戏! 所幸他察觉出了不对,没有与对方过多交谈,不然恐怕真的要被对方坑了。 与陆渊博弈的胜利甚至要比他尽数斩杀数百万祭道境强者都要感到振奋。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九天拖着重伤之躯在陆渊周身布下了阵法。 这是比大道天衍阵和锁天之阵更为玄妙的阵法。 乃是他为长生之体特地创造出的偷天换命之阵。 时渊就站在一旁看着九天艰难布阵。 看了一会儿他就盘坐在虚空中,单手托着下巴道:“这伤势有那么重吗?布个阵法都这么磨叽。” 虽然在说话,可九天却丝毫没有察觉,完全不知道锁天大阵之内还存在着第三个人。 陆渊倒是听到了时渊的牢骚,但他没有丝毫动作与表情。 他知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 时渊与两人不在同一段时光中,可能是在一个月后,也许是百年后,甚至可能身处过往的某个日子里。 陆渊能看到能听到,完全是对方想让他看到与听到。 对于九天而言,则是完全预料不到有人在过去或是将来来到了此地,洞悉着这里的一切。 他只是兴奋而艰难的布置着阵法。 看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时渊的身影直接消失了。 过了许久,九天才极为虚弱地笑道:“哈哈哈,阵法已经布置完成,你有没有什么遗言?若是能做到,我必定帮你完成。” 陆渊却只是看了他一眼,道:“没有,开始吧。” 反倒是九天开始不慌不忙起来。 他认可似的点了点头,道:“你本就活了无尽岁月,能做的该做的想必都做过了,接下来的岁月便安心交予我吧。” 陆渊并未应答九天。 他明白了时渊为何要走。 或许是因为长生已经成为囊中之物的放松,又或许今日经历太多,内心激荡。 总之九天又自顾自感慨了一会儿。 可陆渊始终不说话,他觉得有些无趣才缓缓闭嘴。 终于,他步入阵内,站在陆渊身侧,体内的磅礴灵力尽数被抽离,涌入脚下阵法之中。 氤氲神光化为两团分别将陆渊与九天二人笼罩。 神光中有玄奥铭文若隐若现。 陆渊能够感觉到体内有什么正在被缓慢剥离,却并未涌入对面的九天体内,而是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个光团。 不带丝毫颜色,至纯至净。 那是真正的长生之本源。 不是九天从大道天衍阵中抽离的那一丝能比的。 虽然脱离本体,可陆渊依旧能感知到这些长生本源。 长生本源不断被阵法抽取,光团越积越大。 直至最后,陆渊感觉到体内的长生本源已经被完全抽离干净了。 可他并未有丝毫异样的感觉,身体没有任何衰老或死亡的迹象,他依旧能感知到被抽离体外的本源之力。 这是他与长生本源最本质的羁绊,超越了时光与距离的羁绊。 本源在哪,或是在哪一段时光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其存在,陆渊的身体就永远是长生之体,拥有长生之体的一切特性。 接下来才是九天所创下的偷天换命之阵的恐怖之处。 陆渊明显能感觉到自己与长生本源的羁绊在减弱,部分长生本源完全脱离了他,转而与九天产生了羁绊。 随着越来越多长生本源的脱离,陆渊竟然罕见的感觉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感觉。 像是……疲惫。 与之相反,九天的状态则越来越好,不仅大战中遗留的无法愈合的伤口全部消失,连身体样貌也恢复到了最为鼎盛的年轻时期。 此时,九天所掌握的长生本源才堪堪一小半而已。 随着疲惫感的加重,陆渊有些情不自禁的想闭上双眼,好好睡上一觉。 他一生从未睡过,因为不需要,也因为睡不着。 可就在他迷迷糊糊想合上双眼时,视线中却陡然出现了一个盘坐在虚空单手托着下巴的身影。 “先别睡,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讲的。” 来者正是方才消失的时渊,他消失后直接来到了这个时间点,避开了九天布阵和唠叨的过程。 陆渊闻言立即打起精神。 时渊则继续拖着下巴道:“等你们二人一人掌有一半的长生本源时,我会将利用曾在他体内留下的锚点映射出另外一些时光内的经历,进而引来天道雷劫。” “之所以要一半呢,是因为这次的天道雷劫是冲着九天来的,与他产生了羁绊的长生本源也会被天道雷劫覆盖,不死不休那种,这个过程中,偷天换命之阵会直接烟消云散,他吞噬的进度会定格,一半的长生本源恰好能让他抗住天道雷劫的威能,长生本源无限复原的同时,也会再次蜕变,并有可能截留下一丝天道之力化为己有,而拥有了天道之力的长生本源是不允许恶事做尽的九天沾染的,所以到时候他必定失败。” “为什么连我都说是有可能截留呢?因为天道不受时光拘束,我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所以其实还是有些赌的成分在的,不过不要紧,赌输了咱就从头再来,总有一次能成功。” “这里被锁天大阵封锁,天道无法感知,所以我会临时归还一部分时光之力给天道,让这次雷劫可以如我一般随意抵达这里,当然这么做是有些后遗症的,不过我能解决。” “最后,你想睡就睡吧,难得能睡个好觉,不过最好还是不要睡太久,免得你那个又傻又好骗的小徒弟等你一辈子。” 听到想睡就睡这四个字的时候陆渊就已经合上了双眼。 心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话痨! 第49章 人散尽 耀眼。 照亮了整个混沌的耀眼光芒。 一道磅礴无比的耀眼劫雷自混沌深处而来,无视空间,跨越时光,瞬息便将锁天之阵和偷天换命之阵湮灭。 陆渊、九天,以及两人之间的长生本源皆被天道劫雷笼罩在内。 两人的躯体同时烟消云散,都没能复原。 而后雷劫逐渐收拢,可威势却再次提高了无尽量级,将长生本源淹没在无尽雷劫之中。 原本无色剔透的长生本源,此时已然有一半化为浓郁至极的纯黑之色。 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长生本源在天道雷劫的洗礼下开始了不断复原与旋转。 如阴阳二气演化太极真意,不断修复自身的同时将所有雷劫尽数拦下。 时渊的身影也已经消失不见。 天道劫雷乃天道神罚之意志,又有他归还的时光之力加持,他若留在此地,也会被穿越无尽光阴的劫雷殃及。 呈阴阳对立之形的长生本源面对天道雷劫却没有丝毫溃散的迹象,在湮灭中不断获得新生。 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没人知道,包括时渊。 天道本就不受时光束缚,又得到时渊归还的部分时光之力,让这劫雷超越了世间所有法则,连时光亦不能靠近。 劫雷与应劫之人已然不在任何一段时光中。 除非劫雷消失,时光长河再次覆盖,一切才会走向正轨。 …… 混沌之外,遮天蔽日的冰蓝神凰依旧在咫尺之外的虚空中等待。 她背上盘坐着的李陌念此时已经满脸焦急。 “不对!那位前辈带我去看的明明就是今日,为什么师父还没出现?” 九天神凰凤眸中忧虑更甚,却依然用冰冷的语气道:“无须担忧,想必是他谋划中的一环。” 时渊是不可能加害陆渊的,对方撒谎骗了少女,必有缘由。 或许时间是错的,但对方给出这个地点,必不会错。 李陌念并不清楚九天神凰为何如此信任时光长河中的那位前辈,她心中的焦虑没有削减半分,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浓烈。 终于,她不再等待,开始运转起师父传给她的时光回溯之法,她要回去,回到师父随那位老者走之前的时光,拦下师父,若是有可能,她想直接回到未曾下山的时日。 少女再次踏入了时光长河,盘坐在时光长河中的身影依旧,可她却再也没有在过往的时光中找到师父的身影。 所有的事都没有变,唯独师父的身影不见了。 少女心中大骇,她硬撑着在时光长河中艰难回溯,走了很远很远。 她看到了锁天大阵,看到了从阵中走出的老者,可阵中除了他再无一人。 她看到了山水别院,看到了自己整日忙碌的身影,可院中的小桌旁再也没了师父静坐饮酒的身影。 她看到了前来拜访的神王,看到了渺清月与时继道相继消失于神域的身影,可他们以及自己,自始至终都在对着空气说话…… 师父他,真的消失了?! 李陌念难以接受眼前所见之景,她在时光长河中疯狂奔跑,想回到她和师父还未下山的时日,不愿意相信师父真的会消失。 可很快她就力竭,被汹涌的时光潮汐推回了现世。 “噗!” 回到现世的李陌念口中喷出鲜血。 她美眸中有无尽的悲伤与愤怒。 悲的是时光长河中再也没了师父的身影,怒的是那位前辈欺骗了她! 她不顾已经被时光潮汐重伤的身躯,再次盘坐而起,运转术法,想重踏时光长河。 可这一次,她还尚未涉足,便被无边的时光潮汐直接碾压而来。 少女浑身溢散出鲜血,洁白的裙摆被染成鲜红之色,整个人完全陷入昏厥。 小青满脸焦急与惊恐,围着少女转了一圈又一圈,嘴中不断发出稚嫩的哀嚎。 九天神凰却并未理会,她只是静静的盯着面前的混沌之景,等待着陆渊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个月,又或许是一年。 少女依旧未曾苏醒,可混沌中却传来异样。 一道不着寸缕的身影穿越无尽混沌直直向着世间坠来。 九天神凰察觉到了异样。 天威! 来自天道的,真正的天威! 来的不仅是陆渊,还有未能及时消散的一丝天道神罚之威。 她并未躲开,而是张开双翼,将坠落而来的沉眠身影纳入怀中。 若是任由这一丝神罚之威坠入世间,足以使天地倾覆。 轰! 残留的天道神罚之力携带着惊人的威势将她从九重天之上冲撞而下。 仅仅只是一丝神罚之力便让她难以承受,遮天蔽日的巨大身躯有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痕蔓延。 可她依旧没有抛开怀中的身影,冰冷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温情。 ‘这次的怀抱,你总算拒绝不了了吧。’ 极寒之意冻结虚空,无尽寒冰将怀中的身影与背上的一人一宠环绕。 刹那间便有极寒冰山形成,在神罚之力止不住的冲击之下向世间极速坠落。 无尽火光中夹杂着一丝冰蓝之影自苍穹而来,重重砸向世间。 落地的刹那,地表竟如同水面一般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滔天巨浪。 亿万里大地瞬间沉陷,接通无尽海,海水疯狂倒灌而入。 自此,无尽海的边缘多了一座永不融化的冰川。 世间亦再无仙帝之残念。 第50章 他叫狗蛋 苍穹依旧是黑的,没有半点光华。 原本闪耀于苍穹,照亮世间的两尊大日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破旧的学堂前,一面容俊朗、满身书卷气的少年仰望苍穹,静静矗立了很久很久。 功法破妄赐给了他看透一切的双眸,他目睹了一切,亲眼见证了一尊大日的消亡。 昔日跪在学堂前,伴他读书、陪他修行的身影再也回不来了。 对方已经死了,死于自身心中顿悟,死于世人本性之贪。 他知晓对方是戴罪之身,也知晓对方就是害得夫子家破人亡之人。 若是杀戮能抹消心头之恨、能挽回做错之事,纵使他实力低微,相处的十余年时间也要拿刀捅对方千次、万次、千万次。 可他没有。 夫子教给他的道理、遗留给他的圣贤书都在阻拦着他。 最后的一丝恨意也在对方身化大日奔向苍穹的一刹那烟消云散。 他希望对方能回来。 想必夫子也是如此想的。 冷冽的寒风带走了他眼中积蓄已久的湿热之气。 他低头,手中拿着的是对方还未来得及读完的《横渠语录》。 许是从未想过有这一天,以至于他连对方的姓名都忘了问。 狗蛋俊朗儒雅的脸庞泛起笑意。 好在他也没告诉对方自己的姓名,就算是扯平了。 他将竹简紧紧攥于手心,带着它走进了学堂,来到了夫子身旁。 他抬手,泥土纷纷离地而起。 手中竹简被他小心翼翼摆放于土坑之中。 左袖一挥,高悬的泥土掩埋而下,右手一擒,山间巨石飞跃而来,化为石碑稳稳插下。 灵气聚于指尖,狗蛋以剑指为石碑眷写。 补上了下葬之书中被对方反复摩挲已经有些模糊的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的歉意,夫子收到了。” 他点燃了几根本是为夫子准备的供香,插在墓碑前。 香是在对方的指点下制成的,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干枯小枝丫了。 狗蛋在两座墓碑前一一作揖。 静立良久后,终是拂袖离去。 十余年来,他第一次真正离开了这间破旧的学堂。 苦读圣贤书,心养浩然气。 若不亲眼去见见世人心中之恶,有愧于学识,有愧于夫子,亦有愧于这新立之碑。 大日消亡了,可致使大日消亡的祸乱尚未消解。 自苍穹散落世间的仙帝传承引诱出了无数生灵深埋内心之贪念。 没有苍穹笼罩的世间,遍布血腥与肮脏。 墓中之人未能完成之事,自当由他承继之。 自此,这黯淡无光的世间多了一位游历天下的俊朗儒生。 左手圣贤书,匡时济世。 右手斩魔剑,除暴安良。 一双破妄眸,洞彻世人心。 他叫狗蛋,自一间破旧的学堂而来。 还有无数个狗蛋,自四海八荒而来,秉持心中之道,还乱世以太平。 谁也不知道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了多久。 直至某一天,大道之音贯穿世间,无边仙气自苍穹垂落,祥瑞之影环绕世间。 接连三位生灵成功证道仙帝,帝威笼罩九天十地,世人尽皆俯首。 苍穹不再黑暗,有无边星空覆盖,有日月轮转交替。 修为极高之人视线能穿透无尽虚空,见到一座座琼楼玉宇自天穹显化而出。 紧接着便是浩荡而威严的声音接连在众生耳畔响起。 “吾,星河大帝。” “吾,见心大帝。” “吾,巡天大帝。” “以身殉道,共创天庭!” 第一道为男声,后两道皆为女声,至于最后一道,乃三人合音。 声音并未中断,而是不断在众生耳畔响起。 “即日起,天庭凌驾于一切宗门、王朝、圣地之上,掌世间之秩序,立众生之法度。” “赐封神榜于世间,鉴心、鉴道,得封神榜认可者,无论修为高低,皆敕封神位,赐神眷,掌天权。” “世间之地,每万里设一先贤殿,万族生灵皆须入殿感悟圣贤之意,考较通过后赐予众生印。” “聚神罚之云巡视世间,伤天害理者,天诛之。” …… 众生耳畔的威严之声足足响彻了月许。 而后帝威消散。 劫云覆盖苍穹,将无数生灵诛杀。 待劫云消散,满目疮痍。 一座又一座先贤殿于世间显现,一道又一道金芒垂落于先贤殿中。 无数生灵涌入先贤殿感悟圣贤之意。 一位又一位生灵得封神榜认可,被敕封神位,神眷贯体,白日飞升。 三位证道不久的仙帝殉道了。 他们的力量化为了天庭,赐予了封神者。 自此世间再无仙帝,只有天庭之神。 前所未有的盛世逐渐拉开序幕。 …… 陆渊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造型精美的雕梁画栋,他正躺于床上。 床沿趴着一位眉心印有一颗朱砂痣容貌绝美的少女,琼鼻挺翘,朱唇润泽,此时正美眸紧闭,眼帘微微颤动,呼吸均匀,似乎正在入眠。 少女虽美艳依旧,可已经与陆渊记忆中的模样有了些许不同,更为成熟。 显然,他睡了很久很久。 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可睁开双眼的刹那,他便忘却了梦中所有。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与之前有了些许不同。 不待他细细体悟,耳畔就传来了少女带着些许惊慌的娇柔的声线。 “啊!师父你醒了?!” 少女不知何时也睁开了双眸,见到苏醒的陆渊,她有惊喜之情,可更多的却是羞怯与慌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 她粉颊红透,慌乱转身向屋外跑去。 “清雪姐姐,师父他、他醒了。” 陆渊眉头微皱,掀开被子看了看,毫无异常。 “入梦?” (本卷结束) 第1章 时光长河,永封 李陌念离开后不久,一衣着华贵的貌美女子款款推门而入。 来者正是与陆渊有过一面之缘的叶清雪,也是获得九天神凰完整传承之人。 只是如今,她眉心的神凰印记已然不见了踪影。 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极大的变化,清冷之意更甚。 “你醒了。” 她望向陆渊,言语中似带着万古不化之寒意,没有再如初见时那般毕恭毕敬。 身化神凰之时,她的意识依旧清醒,神凰消散之前,曾对着昏睡不醒的陆渊说了很多很多话。 她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陆渊掌有世间一切法、一切术,可也是世间最为负心之人。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一而再,再而三。 陆渊盯着她看了很久,一直未曾说话。 叶清雪也静静立于原地看着陆渊,一样不曾开口。 对视良久,陆渊眼帘低垂,低声道:“瑞雪。” “什么?” 叶清雪表情未有丝毫变化,语气也依旧冰冷,只是多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疑惑。 “她的名字。”陆渊盯着叶清雪的眉心,那里有他熟悉的气息,已经破碎很久了。 叶清雪闻言神色微动,这是她第一次得知对方的名字。 “她乃九天神凰一族唯一的公主,本名为青澜,有些任性,也有些娇蛮,因闯下祸端被我救了一命,便一直跟在我身旁,又因我曾于山巅赏雪数月未动,她误以为我喜雪,更名为瑞雪。” 叶清雪美眸微微闪动,朱唇轻启,声音冰冷道:“相较于瑞雪,还是青澜更适合她。”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一直躲在门外不敢进来的李陌念见状忙跑到师父身边。 “清雪姐姐她人很好的,就是修炼了那个凤凰姐姐的功法才看起来才冷冷的,对了,她也是个公主呢!” 陆渊瞥了少女一眼,没有接话,而是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千三百四十二年八个月零三天。”少女语气笃定道。 陆渊又问道:“如此长的时间,你的修为竟毫无寸进?” “唔……”少女白嫩的脸颊上还未散尽的红晕再次席卷而来,她目光闪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自从学会入梦之术后,她的时间几乎都用来入梦了。 梦里的师父可比现在的师父傻多了,她说什么师父信什么,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她在师父的梦境中乐此不疲,哪里还记得起修行之事。 陆渊也未戳破少女的小心思。 “去拿把刀来。” “啊?不、不至于吧?”李陌念不自觉后退半步,美眸中闪过慌乱之色。 师父这是因为自己修为寸步未进想砍自己?不太可能吧? 还是说师父记起了梦境中的一切? 梦中之事确实挺难以启齿的,师父想砍自己也不奇怪…… 念及此处,她面上红晕更甚,右手一抬,便有一把造型精美的短刀浮现。 她小手有些颤抖地将刀递给了师父。 “我、我错了,师、师父你下手轻点,我还不想死……” 陆渊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少女,并未理会,拿过对方手里的刀直接向着自己腹部刺去。 刀身完全没入身体,只留下了一个刀柄。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李陌念被师父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惊到了。 她知晓师父是长生不死之身,可这样她会心疼啊! 陆渊眉头微皱,又缓缓抽出了刀身。 刀身未曾染血,他的腹部也未曾留下任何伤口。 他的长生之体确实发生了变化。 若是以前,哪怕是帝术都别想伤他一根汗毛。 可,这并不是长生之体变弱了,而是蜕变到了另一个阶段。 为了印证心中猜测,他又是一刀。 这一次刀身并未能透体而过。 而是在接触肌肤的瞬间被崩碎成无数段,飞散而开。 陆渊扔下刀柄,已经明白了蜕变后的长生之体的小部分特性。 虚实相间,本我永存。 他的身躯可以在虚实之间随意转化。 换句话说,他的身躯已经不重要了。 他若认为自己在,那便在,他若认为自己不在,那便不在。 长生之体蜕变到最后,已然成为唯心之体。 而他之‘心’不存于世,亦不在光阴之中。 念之所起,形之所在。 “师父你这是干嘛?” 李陌念从第二刀落下时,就看出了师父并不是想砍她,也不是想自残。 但她依旧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行为。 面对少女的询问,陆渊只是看了少女身后,道:“往身后看。” 少女不明所以的转过头,却见本该在她身前的师父此刻就站在自己身后,咫尺之遥。 李陌念有些惊疑的转头,果然,原本在她身前的师父已经不见了。 “师父……你这是什么术法,为什么没有丝毫灵气波动?”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了,凡是术法必有灵气波动,这点修行的常识她还是了解的。 陆渊摇了摇头,道:“我并无修为,这不是术法。” “啊?师父你怎么可能没有修为呢?” 少女的关注点很奇怪,因为陆渊从未将自己不能修行的事情告诉她。 倒是现在,可以修行了,但又不能走已有的修行之道,他需要开创出独属于自己的、独立于天道与轮回之外的修行之道,一切都需要他自己慢慢摸索。 陆渊没有过多解释,他微微闭上双眸,开始感悟着自己的每一丝变化。 刚刚的瞬移其实并不是瞬移,而是他认为自己应该在那,所有他便在那。 他的身躯不受天地束缚,他的‘心’不受光阴拘束。 所以按理来说,他能做的不仅仅是‘瞬移’才是。 他认为自己应该在一千年前,那便会在一千年前。 除去‘瞬移’,蜕变后的长生之体还应该有自由穿梭时光长河的特性。 心中如是想着,他便真的消失在原地,来到了时光长河之前。 可令陆渊有些意外的是,时光长河虽然依旧平稳,可外围却掀起了汹涌的时光潮汐,时光潮汐排斥着一切,也排斥着他。 他有自由穿梭时光长河的能力,却被时光潮汐拒之门外,无法真正涉足时光长河。 问题不在他,而在时光长河。 时光长河出了问题。 而且他在时光长河中并未见到时渊的身影。 时渊也出问题了! 问题出在哪? 对方归还给天道的部分时光之力? 还是截断时光长河的‘不可知’? 陆渊找不到答案。 或许时光长河已经脱离了天道,也不再由时渊掌控,自此独立,任何生灵不能再涉足。 心念一动,他直接离开了时光长河,回到现世。 “师父你刚刚去哪了?” 陆渊没有回应少女的疑问,而是反问道:“我传你的时光回溯之法还能不能用?” 少女闻言面上泛起怒意,气愤道:“不能了!那个坏家伙不仅骗了我,还不让我踏足时光长河了!” 回忆起自己入眠之前时渊絮絮叨叨的话语,陆渊忽然沉默了。 良久,他才轻声道:“他确实很喜欢骗人。” 第2章 去修炼 或许一切都是时渊的谎言。 根本不存在什么截断时光长河的‘不可知’。 他只是想给陆渊一个目标,一个不可能完成、却足以支撑起无尽余生的目标。 可哪怕知晓这可能是时渊的谎言,陆渊也必须创出独属于自己的法。 新的长生体是用所有故人之命换来的,连身为时光之主的时渊都因此而消失。 只要谎言有一丝可能为真,他都不可能放弃。 或许这也是时渊不害怕谎言被戳穿的原因。 他了解陆渊,远比任何人都了解。 陆渊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九天确实是天才,他所创的心种观世法成为了陆渊唯一的软肋。 “师父,我感觉你变了很多。” 李陌念美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师父,语气笃定道。 “嗯,是变了。”陆渊指尖轻弹少女光洁的额头,道:“带我四处逛逛吧。” 少女捂住额头有些吃痛,可面上却泛起惊喜的笑意。 “好呀,师父我带你去逛逛,清月宗可漂亮了。” 她一把抓过师父的手,拉着对方向门外走去。 陆渊并未将手从她柔嫩的掌间抽离,任由她紧紧攥着。 昔日故人都已经尽数离他而去,甚至直至离去的最后一刻所见的也只是他毫无表情的淡漠神态。 如今连时光长河都已经不允许任何生灵踏足,他真的再也见不到那些故人了,心中亏欠亦无处弥补。 既已知昨日之日不可留,才更应珍惜当下才是。 他不愿在很久很久之后,如今日回忆故人一般回忆起这个傻傻的小徒弟。 所以很多小事,还是尽量依着她吧。 李陌念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她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一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一边滔滔不绝的讲着师父沉睡之后发生的一切事。 昔日青澜燃尽本源之力身化万古不化之冰川,挡下了随陆渊而来的一丝天道神罚之力,避免了世间被这丝天道之力撕裂,提前归于混沌。 青澜彻底消亡后,叶清雪凭借同根同源的功法花了三百余年时间在冰川内凿出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带着昏迷不醒的师徒二人以及并未长大多少的小麒麟走了出来。 叶清雪本想回天剑院,可天剑院掌教与诸多长老死于天罚之下,昔日的顶尖宗门早已经分崩离析。 她又回到了自己曾经的家,那是一处世俗王朝,却也早已经被夷为平地。 因为曾有仙帝传承坠落在王朝境内,无数修士为抢夺传承大打出手,覆灭了整个凡人王朝。 叶清雪带着师徒二人和小青一路向南,最终加入了尚算安宁的清月宗。 加入清月宗不过百年时间,宗门祖师渺清月证道仙帝,与另外两位仙帝一同以身殉道,天庭取代了破碎的苍穹,掌世间秩序。 自此叶清雪就一直在清月宗潜心修行,未曾离开宗门半步。 而李陌念也在加入清月宗的两百年后醒来,短暂的熟悉了环境后,她就终日陪在师父身侧。 …… 清月宗的景色很美,时值初秋,金黄的落叶随风漫天飞舞,铺满了林荫小道。 师徒二人并肩漫步其中,犹如神仙眷侣的两人吸引了不少修士的注意。 少女无论是容貌还是体态皆属世间罕见,可清月宗众多弟子却对此人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与美到极致的少女相比,站在她身旁的陆渊就显得极其平平无奇了。 容貌平凡,谈不上俊朗,只能说看着还算顺眼,就是双眸有些奇异,眼神深邃而平静,却又略带一丝沉郁。 陆渊并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只是静静的听着李陌念讲述着这些年来的往事。 很多事情少女认为不重要,便没有讲到。 可陆渊却能推断出来,例如他与少女都并无清月宗弟子的身份,是叶清雪以私人身份收留的他们,给了他们住处。 例如证道的另外两位仙帝分别是时继道和芷云。 再例如少女学会了入梦之法,在他的梦境中度过了近千年。 终于,少女叙述往事的轻柔声线停下了,转而问道:“师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被困在罩子里?那个老头怎么那么坏?” 昔日少女口中的‘老人家’此时俨然变成了‘老头’。 陆渊摇了摇头。 “算不上坏,他只是想法与我有些冲突。” “可是他把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的仙帝们都给杀了!” 早在被九天神凰救下之后,她便了解到了很多。 她与师父住了十三年的山被世人称为传道山,师父是长生者,山中一切都是无尽岁月来追随着师父的仙帝之念所化,他们一直在陪着师父。 陆渊脚步顿住。 “是我杀的。” 李陌念有些疑惑的看着师父。 “我都看到了,他一掌就打死了好多仙帝。” 动手的是九天,可杀他们的却是陆渊,是他的冷漠与一意孤行。 若不是一心求死,就算九天有夺取他长生之体的想法,陆渊也有无数种方法提前杀了他。 他甘愿入局,才造就了如今的结局。 陆渊看着少女疑惑而笃定的目光,却没有再出口解释。 只是道:“我累了,回去吧。” 少女没有多想,只是疑惑道:“师父你也会累吗?” “以前不会,现在会了。” “那师父你还要睡觉吗?” “不睡,去修炼。” 原本对陆渊毫无意义的时间忽然间变得宝贵了起来。 他需要了解蜕变后的长生之体究竟还有哪些新特性。 他需要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法。 不仅是为了应对可能存在可能不存在的‘不可知’,更是为了所有因他而死的故人。 (这是补昨天的,晚上还有两章) 第3章 探索修行路 清月宗,无忧峰。 陆渊独自盘坐于山巅,双眸紧闭,感受着身体的每一丝变化。 内视之下,他瞬间便发现了不同。 他的长生体,很怪。 他体内并无五脏六腑,更没有经脉。 有的只是一片混沌,细看之下,似乎混沌的每一处都有天地孕育的迹象。 这便是吸纳了一丝天道之力的长生体吗? 竟然在体内自行演化天地? 若有一天他将世间法则尽数映射进体内,体内天地孕育完成,会不会有生灵诞生? 他本就长生不死,体内天地会在一次次破灭中新生,生灵也在消亡与新生中轮回。 这便是时渊口中超越天道和轮回的力量? 陆渊眉头皱起,虽然对于体内孕育的天地与生灵而言,他与天道无异,可陆渊自身却依旧在天道之下,这不过是一个嵌进大轮回的小轮回而已。 所以孕育天地这条路很可能是错的。 陆渊陷入沉思。 他掌握了无数法与术,虽然未曾踏足修行路,却对修行之事了如指掌。 可这一切只因为他活得太久了,见过太多,也积累了太多。 他的悟性并不算高,远不及世间天才,否则也不会让九天为他创法。 如此悟性要如何才能悟出超越天道超越轮回的法? 不过无妨,他的时间很多很多。 一条一条路去试便是。 精美绝伦的院落前,李陌念静静坐着,半托着腮帮,目不转睛的盯着师父盘坐于山巅的背影。 两人回来之后,师父就一直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说是修炼,但半天都没动静。 说起来,她好像对师父的了解一点儿也不多,直至今日她才知晓原来师父并无修为,而且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忽然要修炼。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她的情绪,她只是静静坐于院前,单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盯着师父。 师父做什么她都支持,不需要问缘由。 体型大了不少的小青也静静趴在少女身旁不远处,百无聊赖的打着呵欠。 一千多年过去了,它被迫改掉了往少女怀里钻的坏习惯,可还是始终陪伴在少女左右。 少女喜欢趴在床沿睡觉,它便也爱上了睡觉,趴在少女腿边睡。 可现在纵使有了困意它也不敢睡了,上次没注意,一觉睡醒发现少女和躺在床上睡了一千多年的身影都消失了。 它差点急坏,嗷嗷乱叫着将无忧峰找了个遍,然后被不耐烦的叶清雪冻成了冰雕。 好在两人及时回来了。 不然它现在还是冰麒麟。 可千余年来养成的习惯还是很难改掉的。 困意止不住地袭来。 它张大了嘴巴开始打呵欠,可才打到一半它就有些上不来气了。 所有气流被抽空的窒息感袭来。 它睡意尽去,忙闭上嘴巴,瞬间爬起身看向陆渊的背影。 只见无穷无尽的灵气自四面八方而来,疯狂的涌入陆渊的身体。 因灵气实在太多,流动的速度也实在太快,导致空中气流都被灵气卷走,一道直通苍穹的飓风刹那间形成。 而陆渊就静静坐于风眼处,吸纳着奔涌而来的灵气。 瞬息之间,所有灵气都被他吸纳入体,异象也随之停止。 并不是因为陆渊无以为继,无以为继的是灵气。 横跨万万里的清月宗范围内都再无一丝一毫灵气,所有灵气都被吸纳一空,形成了短暂的灵气真空区。 李陌念满脸惊讶与喜悦。 瞬间吸纳如此之多的灵气,果然,师父没有修为只是不愿意修行,一旦开始修行必定是世间第一人! 与少女不同,这突如其来的异常让清月宗内所有人都惊诧莫名。 “这什么情况?灵气呢?” “一觉醒来世间竟已经迈入了末法时代?” “难道有异宝现世?” “谁干的?我好不容易养肥的灵药都被吸干了!赔钱!掌教来了也得赔!” 无数闭关的身影破关而出,清月宗陷入短暂的混乱。 无忧峰另一处,叶清雪也秀眉微皱,美眸中清光闪烁,看向陆渊,却没有多说什么。 她知晓对方是长生者,弄出这点动静也不奇怪。 就是有点影响他人修行。 好在没多久此地被吸纳一空的灵气就逐渐被外界的灵气补足了。 陆渊并不知晓外界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猜到。 蜕变后的长生体,资质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陆渊活了如此之长的岁月,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体质。 这不是在修炼,是在吞噬与掠夺。 方才只是心念略微一动,所有灵气就争先恐后疯狂涌入他体内,而他的长生体如海纳百川一般轻易便将这些灵气消化,在体内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灵气漩涡。 可此时的陆渊却是眉头微微皱起。 因为他体内的灵气漩涡持续没多久便被混沌所吞噬,什么都没剩下。 灵气像是直接消失了。 所以传统引气入体的修行之路并不适合自己? 灵气是修行之根基,一切法与术都由此而来。 陆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伸手,天地灵气自发向掌心聚拢,一缕微弱的火苗缓缓浮现。 念头一动,天地灵气再次被吸纳一空,而他掌心的火苗也快速膨胀。 他挥手,不断膨胀的火苗飞向苍穹,刺目的光和热席卷四方。 陆渊心念一动,火焰瞬间消失。 这印证了他心中猜想,蜕变后的长生体并非是不能修炼灵力,而是不需要。 只需一个念头,天地灵气便能为他所用。 任何术法都能信手拈来,根本不需要体内灵力做支撑。 只是,用这种方式释放的术法威能存在极限,受限于一方天地内的灵气总量。 远远难以支撑起帝术。 这亦不是他正确的修行之路。 可却也给了他一些启发。 蜕变后的长生之体有‘唯心’特性。 或许他的修行之路应该向‘心’转变? 第4章 放下执念 陆渊开始了新路的探索。 一探索就是很久很久。 眨眼间十年过去,少女依旧托着腮满目柔情的看着师父修行。 叶清雪不知何时来到了少女身旁,声音冰冷问道:“你就这样一直守着他?” 少女点了点头,道:“对呀。” 叶清雪看了看一直沉浸在感悟中的陆渊,没有再说话,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转眼百年过去,陆渊依旧沉浸在感悟中,少女心中已然有了一些不安。 叶清雪再次到来,看着已经有些心神不宁的少女道:“你的世界不该只有他一个人,出去走走吧。” 少女却是坚定摇头,道:“不,我要永远陪着师父。” 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后,叶清雪再次消失不见。 千年过去,陆渊依旧盘膝在地,少女心中的不安已经演变成了慌张。 叶清雪的身影再次浮现。 她扫了一眼还是如千年前一般盘膝感悟的陆渊,又转首看向坐立难安的少女,冰冷的声音中带了些许轻柔道:“随我走吧,你的大好时光不该浪费在这里。” 可少女依旧坚定摇头道:“不走,我怕师父结束修行后见不到我。” “他不会珍惜任何人,也不会因为你的等待而感动。”叶清雪的语气恢复了冰冷。 少女却依旧固执道:“我珍惜师父就够了。” 叶清雪美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再次用冰冷的眼神瞥了一眼陆渊,拂袖离去。 又是一千年过去,陆渊依旧沉浸在感悟中,少女已经满心恐慌。 她害怕,怕师父这一修行就是一辈子,她的一辈子。 更令她不安的是,以前她还能见到师父手捏剑指,无尽剑意横扫万万里,无数飞剑破空而来;能见到师父略一挥袖,山外远山便被悄无声息的抹去,眨眼之间又恢复原状…… 可近百年来,师父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情显得越来越低迷。 她知道,师父可能遇到了修行上的阻碍,她的修行都是师父指导的,自然帮不上什么忙,可她于心不忍,她不忍心见到师父这副模样。 师父也曾这样一动不动很长时间,可那时的师父永远一脸平静什么都尽在掌握的样子,从未如现今这般模样。 师父本不该这样才对。 为了修行,师父已经两千多年没有跟她说过话了,而且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她终于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已经盘坐了千年的陆渊,带着些许哭腔道:“师父,不要修行了好不好。” 陆渊没有起身,只是眉头微皱推开了少女,平静道:“我需要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法。” 数千年来陆渊试过无数条路,每一条路都能走通,但又都不是正确的,最高只能获得与神王之境等同的力量。 如今的他已经无路可走了,他的悟性只能帮他找到这些路。 他根本创造不出超越天道的法。 可他必须创造出超越天道的法,为了死去的故人。 李陌念依旧带着哭腔道:“可是师父你这样一点儿也不好,变得一点也不像你了。” “人都会变,习惯就好。” “可是、可是我怕师父你哪天结束修行时,我已经跟爹爹那样变成了墓碑……” 蓄在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少女泣不成声。 师父是长生者,可她不是,她终有寿尽的那一天。 陆渊终于转身,见到了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 依旧美艳,可又与两千年前有了细微的不同。 千年复千年,再细微的不同也会被无限放大,最终变成墓碑的模样。 心种观世法凝聚的剔透花朵在陆渊心中缓缓旋转着,陌生而熟悉的情绪在他心中酝酿。 心中观世法让他恢复了情感,也让他对创法之事心有执念,有了执念,很多事情便会被下意识忽略。 比如眼前这个少女。 这个又傻又固执的少女一生都在围着他转,一切经历都只与他有关。 为了死去的故人,他必须创造出超越天道之法,可若真的只执着于此,怕是眼前之人也要变成故人了…… 他缓步来到少女身前,抬手轻轻为对方拂去了滚烫的泪珠,面上带着些许笑意安慰道:“修行之事暂缓。” 李陌念却有些呆住了,她愣愣的盯着师父看了很久很久,半晌才道:“师父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一生只见过师父露出过三种表情。 第一种是平静,什么情绪都没有的平静,这是她习惯的样子。 第二种是低迷,修行最后百年的低迷,这是她心疼的样子。 第三种是笑,像现在这样,这是她喜欢的样子。 可惜笑容只是一闪而逝,陆渊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越过少女,坐在了少女坐了两千多年的桌前。 “没有茶吗?” 这一幕让少女有些恍惚,竟好似回到了两人在九重天上山水别院内的时光。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嘴角翘起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师父你等等,我来给你煮。” 第5章 众生印 端茶奉水,托腮看着师父品茶,如此平淡的日子却让李陌念乐在其中。 陆渊也逐渐将心中执念拔除。 心有执念乃修行大忌。 执念越深,就越容易忽略执念以外的任何事。 昔日那位‘厉鬼’无缘真正的长生便是因为其对长生的执念过重。 若非李陌念强行中断了陆渊的修行,恐怕此时的他已然离入魔不远。 修炼心种观世法之前的陆渊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犯下如此大忌的。 他本为长生者,虽从未修行,可心境无敌。 一切都源于情感恢复后的短暂不适应。 他的情感恢复时,恰逢故人尽数离去,无一幸存,两者结合方致使原本微小的情绪无限放大,脱离心境掌控。 好在及时醒悟,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超越天道的法他自然不会放弃,可就像时渊说的‘时间还有很长,你可以慢慢来’。 原本不需要多么在意的话,在知晓对方已经从时光长河消失后,都需要重新揣摩一番。 比如对方完全可以提前将‘来日的他’所创的法告知于他。 再比如对方曾询问过恢复情感后的自己会如何与小徒弟相处。 时渊身为时光之主,双眼可望尽古今未来每一条时间线的一切,本不该有如此言论才对。 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帮助陆渊完成长生体的蜕变后,他已经对新衍生出的未来失去了掌控。 时光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可时光长河中却再也没了他的身影。 热茶入口,再次回想起对方,陆渊的心绪已然平静了很多。 终于,陆渊放下了手中玉盏,看向一直坐于他身侧的李陌念道:“走吧。” “啊?去哪?” “带你去看看你爹爹心中的世界。” 而今的世间秩序是在陆渊的引导下建立的。 他曾给化身天庭的三位仙帝讲过夫子之道。 夫子死了,可他却将世间变成了夫子心中的模样,本就是为李陌念准备的世界,又怎能让少女一直留在这平凡的一角呢? 少女的修为也是个大问题。 只用了十三年便迈入半步登仙之境,而今三千多年过去了,却依旧停留在半步登仙。 不想修行只是其一,更大的问题是心境。 虽然三千多岁了,可对方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心性,如何能迈出登仙一步? 便在夫子送她的红尘中助她登仙。 …… 今日世间所有先贤殿都异常热闹。 原因很简单,今日是封神榜敕封众神的日子,凡间生灵每百年一次,修士每千年一次。 而今恰逢两者同时敕封。 封神榜敕封众神,只鉴心、鉴道,不论出身,亦不论修为。 凡得敕封者,受天庭神眷贯体,可直接获得超越世间一切生灵之修为,赐神印,掌一方天地之秩序。 因而世间无论仙凡,都掀起了圣贤之风。 凡间人人苦读圣贤书,修士亦不重自身之修为,着重磨练心中之道。 飞升天庭成了无数生灵毕生的梦想。 有阴自然有阳,事分两面,人亦分两面。 有人非常不满意如今的敕封之法,甚至到了厌恶痛恨的程度。 丁太成就是其中之一。 立于宏伟的先贤殿前,看着身旁络绎不绝的各族生灵,丁太成还算俊秀的脸庞带着一丝阴翳。 他刚从先贤殿考较完,结果依旧和从前一样。 突然,他感觉肩膀被巨力撞击,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踉跄了几步,生生扑倒在地。 脸着地,门牙掉了一颗。 不等他起身,身后就传来嘲笑声:“哟!九等众生印,你来此不会也是想着敕封神位吧?” 丁太成心中怒火滔天,可却被他硬生生压住,和着血将掉落的门牙咽进肚子,他起身看向了撞他之人。 一个少说有四百斤的胖子,拿开四肢与球无异,此时正眯着小眼睛,面带嘲讽的笑意盯着他。 丁太成不敢发作,也没有与其对峙,只是低头快步离去。 只因那个胖子额头有虚幻的印记闪烁,五条杠。 代表对方拥有五等众生印。 众生印乃通过先贤殿考核后根据考较结果被赐予的印记。 九等最低,一等最高。 众生印等级越高,代表着持印之人对圣贤之意的感悟越深。 在以众生印划分三六九等的如今,身具九等众生印的他是受所有人鄙夷的对象。 哪怕被人当场击杀也不会有人为他鸣不平。 因为众生印等级越低,代表着品行越差。 人人诵读圣贤的如今,没人会同情品行不端之人。 丁太成如过街老鼠般躲避着无数道异样的目光,快步远离了人群,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巷。 嘭! 他恶狠狠的一拳砸在墙上,墙体安然无恙,他的拳头却有鲜血溢出。 “凭什么!我什么恶事都没做过,凭什么如此对我!” 他嘶吼着,连嘶吼声都在刻意压抑,怕被其他人听到。 他来自一个凡间王朝,曾贵为皇子。 十岁之前,他享受着一切应有的待遇。 可自从十岁那年的先贤殿考较中被赐予了九等众生印后,他的人生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昔日对他毕恭毕敬的王公贵族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伴他玩耍的宫女们也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甚至没过多久,他的父皇亲自下诏废除他的皇子身份,贬为布衣逐出皇宫。 自此,他走到哪都有源源不断的恶意将他吞没。 一切都只源于他额头的九等众生印。 他也曾无数次进入先贤殿领悟圣贤之意,可无论他如何努力,考较的结果从未变过。 九等众生印如同烙印一般,伴他一生,无法抹去。 丁太成双目通红,又是一拳砸在墙上,鲜血四溢。 可就在此时,他心中竟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想获得一等众生印甚至敕封神位吗?我帮你。” “谁?” 丁太成如同惊弓之鸟,四处环顾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任何人。 这时,心间的苍老声音再度响起:“将血滴在你的项链上。” 丁太成不由得摸了摸胸口,那里确实戴着一枚奇异的项链,他前不久才捡到的。 因项链始终温热便被他一直戴在身上,抵御风寒。 他并未依言照做,而是不断向空荡无人的四周大喊着:“你是谁?想做什么?” 可无论怎么喊那位老者的声音都再未响起,好似从未出现一般。 丁太成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掏出项链,轻轻沾了沾自己满是鲜血的拳头。 下一刻,沾染了鲜血的项链瞬间消失。 他额头也传来异样的灼烧感。 那里正是众生印的位置! 他想到了什么,强忍着灼烧之痛,他来到一处水池边,伸头望向水中倒影。 一条杠。 一等众生印! 第6章 封神将启 先贤殿占地不过方圆十里,可内部却无比宽敞。 一排又一排方形小桌整齐排列。 桌上摆有文房四宝,典籍成堆。 世间先贤殿众多,平日里相互独立,可封神榜开启之时,世间先贤殿便会连通为一个整体。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殿内有着众多生灵的身影。 双翼蛟龙、幽夜虎、圣泉神麟鹿、青羽仙螭…… 距离封神榜开启还有一个时辰,可修为不一的万族生灵却早早便在此等候。 其中不乏毫无修为的凡人。 “封神榜稍后便会开启,请诸位自行寻找座位,将距离入口较近的边缘位置让给没有修为之生灵,凡刻意扰乱封神事宜者,斩!” 先贤殿正中,一青衫中年男子负剑立于虚空,神念展开,向每一位生灵发出通告。 在座的生灵都认识这位青衫男子。 顾长风,早年为天剑院弟子,天崩时代以自创的万化无我剑诀荡世间不平之事,天庭建立后,被敕封神位,现为先贤殿殿主。 一般只在封神榜开启之时现身。 这可是真正的神灵,世间秩序掌控者。 他的话自然没有任何生灵敢不听,很快,距离各个入口较近的边缘位置便被空了出来。 各自寻好座位后,所有生灵都开始调整自己的心境。 封神榜有鉴心鉴道之能,又关乎能否敕封神位,没有任何生灵敢大意。 顾长风双手负背,静静立于虚空,双眸微闭,似在休息,可神念却携带着不大不小的威压覆盖了先贤殿无尽区域。 可没过多久他就骤然睁开了双眸。 神色间带着些许不可思议向南望去。 他身为主持封神事宜的神灵,一举一动都受到所有生灵的关注,于是不少人都随着他的目光往南望去。 却见南边的一个入口处走来两人一兽。 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只兽。 通体玄青,分明是瑞兽麒麟!自带神王境传承,一生哪怕从不修行,成年后也必定有神王境实力。 麒麟只存在于昔日的九重天上,自从天崩之后,此等瑞兽已经极为罕见。 这还是只小麒麟,看起来不过三四千岁,恐怕连灵智都还未诞生。 小麒麟身旁是一位面容绝美的仙子,身形高挑,曲线玲珑,虽然只穿着一袭简单白裙,可飘飘若仙的气质却难以掩盖,朱唇小巧、琼鼻挺翘,肤白胜雪,眉心一点朱砂痣更为其添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妩媚之意。 至于这位仙子身旁的年轻男子,就显得极为平凡了,容貌平凡、气质平凡,连修为都没有,与凡夫俗子没有任何不同,唯独眼神有些怪,过于平静,以至于看起来带点深邃。 众人纷纷猜测起那位仙子的身份,能养小麒麟的可不简单。 两人一兽都没有众生印,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很多闭关不出的生灵都还没来得及进先贤殿获取众生印。 既然来了先贤殿,想来是领悟先贤之意,获取众生印的。 就是挑选封神之日前来有些奇怪。 李陌念似乎有些受不了众多生灵的目光,她悄悄躲在了陆渊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贴在后者耳畔轻声道:“师父,这里是哪里啊?好多……呃生灵。” 她本想说好多人,可入眼却有很多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的生灵。 陆渊神色平静道:“此处与夫子的学堂没什么两样,既是读书之地,也是考较之地。” 说着,陆渊也没有再往里进,就近找了个座位席地而坐。 李陌念见状也紧挨着师父在一旁坐了下来。 小青则直接迈着小短腿爬上了少女身前不算太高的书桌,打了个呵欠后蜷缩着身子躺好。 它养了数千年的睡觉恶习已经很难改过来了。 少女继续将臻首凑到师父耳边,正待继续询问什么,却被一道充满怒意的声音打断了。 “嘿!那人族小妮子!那是给没有修为的生灵留的座,你上前面来!” 李陌念一脸愕然的抬头,却见说话的是距离她有上千里地的白虎,白虎体型硕大背生双翼,看着就很凶的样子。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师父,目光中带着求助。 她虽然三千多岁了,可从未与外人有过交集,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渊只是平静道:“在这坐着即可,你那只小麒麟也需要单独一个座。” “好的。” 陆渊一开口,瞬间便让少女感觉有了主心骨,她立刻将桌前的小青抱起,放到了身旁的另一个书桌上。 见小青还想跳回来,她又叮嘱了一句:“就在那,不许动了。” 小青顿时不敢动了,乖乖趴好。 可这一幕却让很多注视着这里的生灵怒火蹭蹭蹭往上冒。 都说了那是给凡人留的座,不肯挪步就罢了,怎么还多占一个呢? 背生双翼的白虎双眸怒火喷涌,立即大声呵斥了起来。 “你这小妮子怎么回……” 话还未说到一半它的虎嘴就不自觉张大了。 一对虎瞳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不仅是他,整个先贤殿所有关注着这件事的生灵都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因为先贤殿的殿主,被天庭敕封神位的神灵,不知何时来到了那位年轻男子的身边,恭敬作揖。 道了句:“顾长风见过前辈。” 一时间众多生灵都有些瞠目结舌。 那可是先贤殿殿主!天庭亲自敕封的拥有神位的神灵! 而且时至今日,辈分一说早已经沦为历史了,万族生灵不论修为高低,皆平等相待。 尤其是天庭的神灵,更是这方面的典范,万族平等的风气还是他们带起来的。 这怎么就能喊出‘前辈’了呢? 没有理会殿内生灵的震惊与不解,陆渊只是对着顾长风轻轻摆了摆手道:“既然新秩序已然建立,这些老旧的东西该抛就抛,无须多礼。” 顾长风也没有再坚持,面上带着些许笑意道:“前辈教训得是。” 陆渊看了看他,又道:“看来你初心未变,将两门帝术尽数拆分重组,创出了独属于你自己的术。” 顾长风自然知道陆渊所说的初心是什么。 他与前辈初见时,曾许下诺言,要将万化剑诀化为己用,使其‘非是仙帝之术,而是我顾长风之术’。 他做到了,修改了万化剑诀,融入无我剑意,创造出了万化无我剑诀。 而今也被陆渊一眼看穿。 顾长风面带感激的笑意:“还得多谢前辈,若不是前辈垂青,在下也不可能再获一门无我剑诀,不知前辈今日来此所谓何事?若能帮忙,在下必定鼎力相助。” “无事,带着小徒弟入世,新秩序已建,自是不能一直游离于新秩序之外。” 顾长风闻言双眸有亮光闪过。 不游离于新秩序之外,那便是要通过先贤殿考较获取众生印,甚至直接得封神榜认可敕封神位? 在他心中,这位前辈实在是过于神秘,自仙帝云集的传道山而来,经历过不止一个天地轮回。 ‘敕封’二字用在对方身上实在是过于冒昧,反过来倒显得合理很多。 第7章 渎神者 不过前辈行事自然不需要他来过问。 顾长风并未多言,只是再行一礼,道:“前辈请便,在下就不叨扰了。” 陆渊微微颔首。 顾长风身影瞬间消失,再次现身时已然处于先贤殿正中,负剑静立于虚空,双眸微闭,动作神态都与之前一般无二,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可殿内无数生灵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两人的对话并未刻意避开他们,凡是修为高深者若是想听,自然能够听到。 凡得神位者,皆有远超圣贤之心性,待人接物向来都是站理不站亲。 如此才有公道可言。 顾长风可是得天庭敕封的第一批神灵,向来是以身作则,引领世间风气。 又为何会对那位看起来没有丝毫修为的男子如此恭敬? 是对方修为太高隐匿了自身气息? 还是说对方有令顾长风这位神灵也不得不钦佩的心性? 今日来参加封神仪式的都不是蠢笨之辈,大多还是以第二种猜想为主。 于是他们望向陆渊的目光发生了变化,从震惊与不解变成了好奇与疑惑。 陆渊对于投向自身的众多目光毫不在意,随手翻动着桌前由术法具现而出的圣贤书。 他不喜张扬,也从不刻意隐藏。 顾长风也正是从陆渊没有让徒弟更换座位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毫无顾虑上前见礼。 凡敕封神位者,无一是世故之人,但人情世故却都能一眼看透。 知世故是学识,不世故是心性。 见发自内心钦佩者,见礼是本心;见心生抵触却又受他人尊敬者,见礼是世故。 小部分悟性极高之生灵心中已然升起了几分明悟。 顾长风这次见礼,实则向他们揭示了自身与敕封神位的神灵之间有何心性差异。 封神在即,这是顾长风和那位神秘男子送他们的机缘,或有意、或无意。 与心思活跃的众多生灵相比,李陌念就显得有些呆傻了。 她学着师父的样子翻了翻桌前的圣贤书,感觉有些无趣,便又单手托腮偏头看着师父。 陆渊察觉到了少女的目光,他并未转头,只是语气平静道:“既然无心读书,那便开始接受考较吧,看看你能获得几等众生印。” “啊?”少女秀眉皱起,有些为难道:“可是我未曾读过圣贤书,就是爹爹教过我一些道理,那些圣贤语录我都背不出来的。” 陆渊毫不在意道:“圣贤语录只是让你明悟道理用的,若是明悟了其所言之理,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少女更加疑惑,又道:“不会圣贤之言,考较什么?” 陆渊轻轻敲了敲置于书桌上的白纸,道:“无须多问,心神集中于此,考较自会开始。” “哦。” 少女依言将心神完全沉浸在自己桌前的白纸之上。 下一刻,她便怔在原地。 陆渊知晓少女这是心神被幻境所摄,待幻境结束,便会根据考较结果赐予对方众生印。 陆渊自己却并未接受考较,只是静静坐着,时不时翻阅桌前的圣贤书。 封神榜开启在即,入口处涌入的凡人也越来越多。 不多时,师徒二人周边便几乎被纷至沓来的凡人占满。 有年过百岁的垂暮老者,也有七八岁大的孩童。 陆渊并未在意这些人,倒是多看了一眼坐于他身旁的年轻男子。 男子面容尚算俊朗,偏瘦,衣衫破旧,额头散发着微光的印记只有一道杠。 一等众生印。 即便在人人拜读圣贤书的如今,能获得一等众生印的也少之又少。 亿万生灵中也不见得能出一个。 而得以敕封神位者,大多都是一等众生印持有者。 所以除去陆渊,他的身旁的这位年轻男子也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 不知是不适应众人的目光还是封神在即心绪动荡,这位年轻男子的身躯微微颤抖,眼神也有些飘忽。 陆渊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自顾自摆弄着桌前的圣贤书。 不多时,坐于他左侧的少女竟全身亮起光芒,一道印有两道杠的印记缓缓浮现,最后归于少女眉心,微微闪烁后消失不见。 而少女也在此时回过了神。 她摸了摸自己光洁的额头,神情更显疑惑,向陆渊询问道:“师父,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东西叫‘二等众生印’?有什么用?” 陆渊放下了手中书籍,平静开口解释道:“印记本身无用,它只代表你的心性,至于考较内容,没有任何人能记住,因此也就堵死了只冲着通过考较而来的捷径。” “既然印记无用,为什么要堵死捷径?” “印记本身无用,可世人却赋予了它特权,想走捷径者必有私心。” “什么特权?” “名望、权利、财富、力量。” “这些很重要吗?” “所以你有了二等印记。” “那一等印记呢?” 陆渊再次敲了敲桌前的白纸,平静道:“你再考较一次。” 明明考较内容都不记得,为什么还要再考较一次呢? 纵使心中疑惑,可少女从没有不听师父话的坏习惯,她再次将心神沉浸在桌前的白纸中。 少女再次身陷幻境。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进入幻境的刹那,原本坐于她身旁的师父竟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一直坐在陆渊身侧的丁太成将师徒二人的对话完全听在耳中。 他心中不屑。 堵死了捷径? 天真! 恐怕任谁也想不到众生印也能作假的吧。 甚至再过不久他都能将神位骗到手。 一块玉佩给了他改变一生的机遇,九等众生印直接变为一等,他又怎么能错过凡人百年一次、修士千年一次的封神呢? 身躯抖动得愈发剧烈了。 因为兴奋,前所未有的兴奋。 神位已经近在眼前。 他将成为第一个骗取神位的渎神者! 第8章 众生幻境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刺骨的寒冷让街角衣衫单薄的少女缩成了一团。 少女容貌绝美,眉心的朱砂痣几乎被雪花完全掩盖,她面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双手环抱着自己蹲在街角,浑身止不住颤抖。 冷。 很冷。 仿佛下一刻就会完全被冻住的冷。 刺骨的寒冷冻住了少女所有思绪。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更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家。 不远处传来脚踩积雪的声音,逐渐向她靠近。 “我这里有一件貂绒大衣,能帮你抵御严寒,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将它送给你。” 少女循声望去,来者是一位面容平凡的年轻男子,衣衫单薄,似乎完全不畏惧这刺骨之寒,手里还提着一件极为厚重的貂绒大衣。 不知为何,眼前这位年轻男子竟给她一种极为亲近的感觉。 “做、做什么?” 少女目中带着渴望,死死的盯着对方手中的貂绒大衣,用颤抖的语气询问。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伸脚踢了踢少女身旁快被积雪完全掩盖的短刀。 “拿着刀,将那个路人杀了。”他指了指不远处裹着厚重大衣双脚拖地、行走极为缓慢的老人。 “为什么要杀他?”少女眼神中充满抗拒。 年轻男子面上露出微笑,不紧不慢道:“没有为什么,杀了他,这件貂绒大衣就是你的,他已经很老很老了,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不,不杀。” 少女将臻首埋于双腿间,不再去看那件貂绒大衣。 年轻男子神色不变,继续道:“他太老了,本就时日无多,而你不一样,你正值最美的年华,只要得到这件貂绒大衣你就不会被冻死。” “不,你走吧。” 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女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拒绝。 年轻男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明明有那么厚的衣服,也见到了衣衫单薄的你,为什么不愿意赠予一件衣物给你保暖?他不是什么善人,杀了吧,没事的。” “我说了不杀,你走开!”少女依旧毫不犹豫的拒绝。 “你知道他身上的衣服是怎么来的吗?从冻死的人身上一件一件扒下来的,若你冻死,想必他的衣服便又多了一件。” “你走!” “你知道他左手提的是什么吗?是他从肉铺偷来的两斤猪肉。” “走开!” “你知道他右手提的是什么吗?是从三岁幼童怀里抢的热奶。” “你不要来烦我了!” “你知道他脖子上戴的是什么吗?是被他虐待至死的阿猫阿狗的牙齿。” “滚!” “你知道嘴里在嚼着什么吗?是刚刚被他杀死的孩子啊!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啊!你杀了他就是替天行道!” 少女终于抬起了头,却没有看向那个步履缓慢的老者,而是带着厌恶盯着面前拿着貂绒大衣的年轻男子。 “他一个快入土的老人家,哪有力气做这些事情,你不用骗我了!衣服你拿走,我是不会要的!” 年轻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了少女身旁的短刀。 “那没办法,只能我亲自动手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貂绒大衣直接扔在地上,提着刀不慌不忙的向老者走去。 少女看了一眼被对方遗弃的貂绒大衣,又看了看对方提刀离去的背影。 没有过多犹豫,她强忍着刺骨的冰寒站了起来,向年轻男子追去,一把抓住了对方持刀的右手。 “住手!” 年轻男子回头,脸色阴沉道:“松手,不然我先杀了你!” 少女将他的右手攥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不会让你随便杀了这个老人家的!” “好!那我就先杀了你!”年轻男子忽然面露凶光,强行挣脱了少女的双手,直接一刀向后者心脏部位扎去。 少女慌忙闪躲,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刀。 年轻男子迅速追了上来。 少女心有恐惧,却还是一边尽力闪躲一边扯开嗓子对着依旧在缓缓踱步的老者大声喊道:“快跑!” 老者似乎耳朵有些问题,仿佛压根没听到她的话,步履未变。 少女见状,只能迈开双腿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跑了一段距离却发现年轻男子根本就没有追上来,他提着刀不急不缓的向那老者的背影走去。 死里逃生的少女并未继续逃离,而是原路折返,再次紧紧攥住了男子提刀的右手。 “你快跑呀!这个疯子要杀……” 一句话还未说完,少女便被一刀削喉,重重倒在地面,滚烫的鲜血将积雪染红了一大片。 她的视线飞快模糊了起来。 意识逐渐消散。 脚踏积雪的声音再次传来,由远及近。 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她模糊的视线中。 是那个疯子。 不!是师父! 少女似乎陡然间想起了什么。 那张脸,是师父的模样! 原本模糊的视线又清晰起来。 师父平凡又平静的面容也随之清晰。 “师、师父?” 面对少女不可置信的询问,陆渊微微颔首,道:“起来吧。” 少女闻言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完好无损。 她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朝身下看了一眼,却见一个容貌与她完全一样的女子倒在了血泊中。 扭头看向那个老人家的位置,一个长相体型和师父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正缓缓从厚重的大衣中抽出满是鲜血的刀身。 少女又看了看眼前的师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道:“这就是众生印的考较?” 陆渊面色平静的点头。 “不错,这里是众生幻境,每一位接受考较之人会失去自己原本的记忆,只剩最纯粹的心性驱动,同样,没人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幻境。” 李陌念目中闪过震撼之色,道:“每一个进入这里的生灵都会认为自己是个快冻死的凡人?” 陆渊摇了摇头道:“没有完全相同的幻境,每位生灵,每次考较都会面临不同的幻境。” “这是在考什么?要救下那个老人吗?”少女依旧满心疑惑。 陆渊看了看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老者,声音平静道:“考你的求生之欲是否盖过了心中道义,他未携带貂绒大衣来时,你身旁便有刀,穿着厚重大衣的老者也离你不远,此时杀了老者,扒下他的衣物为自身保暖,会得到九等众生印。” “他第一次提出条件时,若你答应,同样会获得九等众生印。” 少女听到这有些迷茫了,忙询问道:“这两个为什么都是九等众生印?” 她觉得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应该还是有差异的才对,不该是同一等。 陆渊平静解释道:“每一个接受考较的生灵都必须得到一个众生印,以防有心术不正之人刻意躲避先贤殿考验,待万年后,世间每一个生灵都有了众生印,便可以按众生印等级划分生灵,重新分配地域,世间生灵的矛盾便会大大减少。” 少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他第二次提出条件时答应便是八等众生印了?” 陆渊再次摇头道:“在他说那位老者的衣服来源时同意,才算八等;说老者杀了孩子时同意,算七等;他未动手时,直接阻拦,算六等;识破谎言再加阻拦,算五等;他出口威胁要朝你动手时,保持初心,算四等;真的向你动手而你选择依旧未变时,算三等;自知无力阻拦却还是尽力提醒老者,自身慷慨赴死,算二等;已经逃脱却还是折返救援,算一等。” 少女闻言却有些疑惑道:“那我这是得到了一等众生印?” 陆渊摇头道:“当然不是,这只是求生之欲,还有贪、色两大人心之欲,此两关通过还有七十八个不同的幻境,一共九九八十一个幻境,全部得到一等评定才能获得一等众生印。” “那想得到一等众生印也太难了吧?” “能敕封神位者皆持有一等众生印,神灵有横推天下的力量,世间秩序尽在掌中,又岂能轻易敕封。” “也是。”少女认同的点了点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有些奇怪的问道:“师父你是怎么进来的?” “世间之大,无论现实或幻境,只要我想,无处不可进,行了,继续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你自己接受考较吧,待指点完你,外面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 陆渊不再多言,少女虽然好奇,可也没有再多问。 幻境已经发生了变更。 可只是一眼,少女的脸庞就红到了脖子跟。 本以为下一关是‘贪’,谁料…… 关键‘考较’之人的形象还是师父! 第9章 入世法 不堪入目的画面让李陌念感觉全身如火在灼烧,尤其是面颊,滚烫至极。 她赶紧埋下了臻首紧闭双眸,不敢再看那不知羞耻的二人,亦不敢面对身旁的师父,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知道,这‘色’之幻境,自己是过不去了。 因为‘师父’并没有引诱她,主动的是‘自己’。 更为重要的是,师父本尊就在一旁看着,让她实在没脸抬头。 陆渊神色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陆渊忽然轻声道:“你昔日入我梦境,就是做这个?” 这句话让少女受惊般抖了一下,而后臻首埋得更低,半晌才有低若蚊蝇的‘嗯’字传来。 陆渊看着只是两唇轻触,连手都没有乱放的两人,他略一挥袖,幻境瞬间消失。 “不用看了,一等。” “嗯……啊?”少女满脸不解的抬头,脸颊依旧血红一片,惊愕道:“一、一等?” 她想不通,为何如此过分的行径都能得到一等评定。 陆渊颔首。 “色乃人之本性,此幻境并非是要让接受考较之人杜绝色欲,而是试探你能否能控制自己的欲望。” “……啊?那、那样也没事吗?”少女说着,粉颊更红了几分。 陆渊平静解释道:“幻境中并非只有你的相公一位男子,甚至其余人等,每一位的容貌较之你的相公都要更甚之,面对他们的引诱你丝毫不为所动,由此可见,你心中之‘色’由爱而生,只对心爱之人一人。” “对心爱之人就可以做这、这种事吗?”少女一直低头不敢看向幻境,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见到两人唇瓣相触。 陆渊点头道:“可以,甚至做更多事也无所谓,你之所以停留在这一步,只是不懂如何与心爱之人亲近罢了。” 幻境中的一切都基于接受考较之人的内心,李陌念从未了解过这些,自然不会有更进一步的事情发生。 少女偷偷看了眼师父,本想询问‘该如何与心爱之人亲近’,可又羞于启齿。 师父只教过她男女授受不亲,而回溯时光中的爹爹在这方面也未曾与她过多言说。 陆渊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略一挥袖,下一场幻境直接开始。 他虽然未曾找到超越天道之法,可数千年来的修行也不是在打水漂。 路虽不正确,但并不代表他不能走、不能用。 夺取幻境掌控权轻而易举。 “没有问题的幻境就不让你再一一经历了,接下来的每一场幻境你都要看好。” 少女闻言立即收拾起自身心绪,全神贯注的盯着新衍生而出的幻境。 这是一处繁华的凡人城镇,街道上人来人往异常热闹。 此次幻境发生的一切异常简单。 幻境中的李陌念是一位富绅之家的嫡女,备受宠爱,钱财任其随意取用。 虽然家财万贯,可少女却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善心。 时常便会购置一些食物与衣裳送赠予街头流浪的乞丐。 幻境从始至终都是她行善的画面,非常受城中百姓爱戴。 直至幻境结束,李陌念都未能看出什么问题。 她有些疑惑道:“这是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陆渊挥袖,幻境中的一切开始了倒流。 “跟我来。”丢下这一句话后,他迈步朝幻境中走去。 少女连忙跟上,走在师父身后,亦步亦趋。 两人停在了幻境中的李陌念身旁,此时的她正带着几名丫鬟,将刚从裁缝铺取出来的保暖衣物一一为排好队的流浪汉和乞丐分发下去。 每一位领到衣物之人都是接连鞠躬感谢。 少女没有看出任何问题,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师父。 陆渊并未理会她的目光,而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几位领到衣物后匆忙离去的身影。 很快,这群人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里又脏又乱,四处都是未吃完的食物残渣。 几人将领到的衣物丢在一旁,直接躺在了满是泥垢的地上,架着双腿,手掌轻拍着肚皮。 “嘿!还是这广泽城的日子舒坦,每日有人分发食物,每逢换季还能领到衣物。” “就是,不愁吃不愁穿,日子比我以前干铁匠都舒坦。” “有那个傻里傻气的李大小姐在,还累死累活干什么活啊?吃了睡,睡了吃,没事上大街上溜达溜达,多好。” “那李家大小姐也是有点缺心眼,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按时施舍,非得我们去李府门前闹上一番才给发放食物。” “就是,这等大事居然也能忘了,上次饿得我肚子都叫了。” “下次再忘了,咱就把她绑过来,我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人呢。” 这一番话把一旁的李陌念气得不轻。 她没想到幻境中的自己整日施舍,倒还被这群白眼狼骂上了。 甚至打算图谋不轨。 陆渊并未多说什么,带着她又看了几处地方。 情况都大差不差。 “如何?作何感想?”陆渊语气平静问道。 “这群白眼狼,不该施舍他们的!”李陌念此刻满是怒气。 陆渊却摇了摇头道:“此幻境考较的是人心之善,若是你守着万贯家财,一毛不拔,最多只是六等。” “必须施舍这些人吗?他们让我觉得恶心!”李陌念回忆起那些乞丐肮脏的话语,余怒未消。 “所以行善事,不仅要有行善之心,更要有识人之明,既无战乱、又无天灾,有手有脚便能养活自己,他们好手好脚为何要乞讨?怜悯只给该怜悯之人,而非所有可怜之人,辨不清事理的善便不是善,只会被心怀恶意之人利用。” 李陌念闻言目中闪过明悟。 陆渊也直接挥袖,一个又一个幻境接连浮现。 有了众生幻境,他便不需要带着李陌念入世,仅凭幻境便可历经世间之事,说尽世间之理。 至于对方能不能全部明悟并不重要,他只需种下一颗种子,待少女亲自历经世事之时,这些种子总有生根发芽的一天。 出世法与入世法尽皆传下,至于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就看李陌念自己了。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幻境全部消失,陆渊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先贤殿中。 少女的心神也从幻境中脱离,璀璨的光华自她额头显现,原本两道杠的众生印少了一道杠。 一等众生印的出现本该引起震动,可此时却没有任何生灵理会此事。 因为静立于先贤殿正中的顾长风终于睁开了双眼。 时辰已至,封神将启。 无数生灵翘首以待。 陆渊瞥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年轻男子,对方的身躯抖动得更加剧烈了。 第10章 封神开启 神位!马上就能窃取到神位了! 此时的丁太成激动到无以复加,身躯的颤抖完全难以抑制。 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很多生灵自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一直在关注着他,就连顾长风都瞥了他一眼。 陆渊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没再理会,自顾自翻阅着圣贤书。 倒是他身旁的李陌念发现了异常。 自师父在众生幻境中一番指点后,少女无论是心性还是眼界都有了极大的提升。 她一眼就看出了坐在师父身侧的那名年轻男子不对劲。 心绪动荡难以平复、眼底贪欲难以隐藏、贼眉鼠眼,像是准备做什么坏事怕被发现。 连自身情绪都难以控制的人,又怎么可能获得一等众生印? 她在师父的帮助下保持清醒经历了一遍众生幻境,知晓一等众生印的获取有多艰难。 她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向陆渊传音道:“师父,那个人的众生印是假的。” 这是正儿八经的传音术,可不是当初陆渊教给她的。 此等简单术法以她的天资根本无需刻意学习,若不想声音让旁人听到,术法自成。 陆渊微微颔首,直接开口道:“那你能否看出他本应是几等众生印?” 少女微微一怔,她没想到师父会直接开口,见到那名男子神色并无异样才明悟过来。 想必师父也是用了什么屏蔽术法,只是毫无灵力波动,有些奇怪。 李陌念继续传音,语气笃定道:“九等。” “不错,是九等。”陆渊肯定了少女的回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依旧摆弄着桌前的圣贤书。 李陌念有些奇怪师父的反应,继续传音道:“他印记造假,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阻止他吗?” 陆渊还是盯着桌上的圣贤书,没有转头,平静问道:“你看出他印记造假很难吗?” “不难,一眼便能看出。”少女回答得很是干脆。 印记可以造假,但一个人的学识会反映在一举一动之中,一个人的心性会体现在细微的面部表情中。 这种东西很难作假,也一眼就能看透。 陆渊微微点头,又道:“你能看出,在座与你一样持有一等众生印的生灵自然也能轻易看出,顾长风身为主持封神事宜的神灵,更不用多说,可他们都假装没看到,你可知为何?” 此时的李陌念已经与刚来此地的她不同了,众生幻境中的诸多见识与感悟让她聪明了很多。 因此她瞬间便猜到了师父的意思。 ‘请君入瓮’ 那人身为凡人,自然是没有篡改众生印的能力,对方身后有人! 那个凡人只是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 当心性和眼界到了一定程度,很多事情即便不说大家也能心照不宣。 这就是获得一等众生印的诸多生灵的恐怖之处。 默契。 一丝交流都不需要有的默契。 李陌念之所以还没有这样的默契,是因为她的印记也是假的,师父都随意操控考较她的幻境了,顺手拿个一等印记也是很正常的。 明白了这一点后的少女也没有再多言。 只是托着腮,视线偶尔扫过师父平静的侧脸,又飞速移开,脸颊也开始泛起丝丝红晕。 幻境里的事情她到现在都耿耿于怀。 以至于都不敢再如从前那般正大光明的盯着师父看了,总觉得有些心虚。 先贤殿正中,顾长风也有了动作。 他右手高举,刺目的金光自掌间绽放,炫目至极的金色光柱犹如天翔之龙扶摇而上。 蔚蓝的苍穹不知何时取代了先贤殿之顶,金龙直冲云霄,越过无尽星河,直抵天庭。 无尽仙气自穹顶洒落,一道刺眼的白芒的自天庭而来,穿越无尽仙气极速坠向世间。 白芒未至,磅礴天威便已经诞生,虽然并无实质性威压,可众多生灵无不心生敬意。 这一幕很多生灵都见过。 那道白芒便是封神榜,平日里封存于天庭之上,只有封神之日才会被顾长风引召而来。 得封神榜认可者,可得三帝所化的天庭敕封,获神位,掌天地之秩序。 终于,白芒稳稳落于顾长风之手。 封神榜的模样与世间王朝的圣旨样式并无太大差别,以两根白玉琉璃为轴,轴上刻有神龙、真凰、麒麟、貔貅、毕方等上古神兽之形,包以纯白天织锦缎,仙灵之气浩荡。 没有繁琐而无用的仪式与喝令,顾长风直接单臂一甩,封神榜便直接展开,无限胀大,取代了苍穹,覆盖在众生头顶。 天织锦缎上有世间山河显化,万族生灵之影尽皆容纳其中,灵性逼人,犹如真实生灵活跃于画中。 众人面前的书桌上,本是空白一片的白纸,此刻也已经倒映出部分世间之景。 直至此刻,顾长风才开口道:“封神榜已开,诸位只需要如获取众生印一般将心神沉浸于桌前摆放的白页即可,若有生灵得到认可,苍穹之上的封神榜将映射其形,镌刻真名。” 在顾长风说话的同时,已经有无数生灵开始接受了封神榜的考核。 只有少数拥有一等众生印且修为高深的生灵依旧端坐,丝毫未动。 顾长风知道他们此举所为何事。 今日有不少众生印作假之生灵来此,恐有异动。 可顾长风只是略微扫了一眼还未接受考验的生灵,平淡道:“都开始吧。” 听了这话,这些生灵才放心将心神沉浸于桌前的白纸中,开始了封神考核。 陆渊依旧没什么动静,还是翻阅着桌前的圣贤书。 见李陌念还是托腮偷瞟,他才道:“你也去见识见识,若得到认可,拒绝神位便是。” 少女与化身天庭的三位仙帝都见过,哪怕心中之道未显,只冲着其与陆渊的关系,神位都跑不了。 敕封神位便意味着掌管一方秩序之责,他知晓少女不愿意被职务拖累才有此言。 “好。”少女倒是不知晓天庭与师父的关系,但她从不忤逆师父的意思,于是也集中心神,进入了考核。 陆渊又瞥了一眼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小麒麟,伸出手指,虚空一抓,小青便被隔空提了起来,没醒。 陆渊将其晃醒,对着依旧睡眼朦胧的小青道:“你也去。” 小麒麟大大的眼睛里都是疑惑。 李陌念还没走呢,去哪? 第11章 道玄 终于,在陆渊的淫威下,小青还是进入了封神考核,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确认所有生灵全部进入考核后,顾长风略一挥袖,所有生灵都被苍穹之上的封神榜尽数吸纳而入。 而后封神榜快速缩小,再次回归顾长风之手。 至此,近乎无边无际的先贤殿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身影。 顾长风、陆渊、丁太成以及成千上万额头印有一等众生印的生灵。 除去李陌念之外,所有众生印造假之人尽皆留在此地。 心神仍旧被封神榜所摄取,无法回归。 封神榜不止有敕封神位之能,更是当今世间第二的至宝,有护佑众生之能。 当今第一至宝正高悬于苍穹之上,隐没于无尽星河的另一端。 将封神榜收起,顾长风才望向依旧在摆弄圣贤书的陆渊,开口道:“前辈不如先行移步,以免为大战所扰。” 陆渊动作不变,只是淡淡道:“当我不在此地即可。” 顾长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依旧静立于虚空,双眸微闭,衣衫无风自动,有无尽剑意引而不发。 不多时,数万道璀璨光华自天外而来,将先贤殿内遗留的所有生灵笼罩在内。 仙乐起,祥瑞现。 所有生灵的气息都在节节攀升。 他们正在被神眷贯体,即将白日飞升。 不知多久,自天庭而来的璀璨光华逐渐淡化消失。 所有生灵的气息都已经攀升到了极点,修为远超神王,真正踏入神灵之境。 可却无一人动弹。 他们的心神早已经被封神榜所摄,无法回归。 神位何须窃取,直接给他们便是。 先贤殿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顾长风依旧双眸微闭,酝酿着磅礴剑意。 陆渊也依旧在随手翻阅着圣贤书,对身旁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 这样平静的氛围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异样发生了。 只见所有获得神位之生灵体内竟有红芒乍现,将这些生灵刚获得不久的神眷尽数吸纳。 所有生灵的气息又开始了无止境的跌落。 不多时,所有生灵体内的神眷都全部消失,可红芒依旧,吸力依旧。 所有生灵的肉身都开始了快速衰败,眨眼间就化为了枯骨,散落一地,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又全部化为齑粉。 所有生灵全部烟消云散。 一只只血红色的玉佩取代了他们,朝着先贤殿的出口飞射而去。 陆渊略一伸手,直接将身旁之人留下的玉佩截留了下来。 吸纳了完整的神灵之力的玉佩依旧在他手中极速飞射,可看起来却好似定格一般,一动不动。 掌中乾坤,一掌之域,大过乾坤万界。 这是陆渊自创的废法,不基于灵力,亦无须借助法则,而是基于自身之‘心’。 心有多大,掌中乾坤便有多大。 长生者的一生经历所造就之心,远比亿万个天地更为广阔。 别说一枚吸纳了神灵之力的玉佩,就算仙帝、仙帝之上的存在被陆渊囚于掌中也绝无一丝可能脱困。 可这依旧不是陆渊所需要的超越天道之法,所以它只能是废法。 能用而无用。 看着掌中的血红玉佩,陆渊眼底有了些许诧异之色。 玉佩中有三道气息,盗、欺、长生不死。 前两者他有些印象,本该是早已经陨落的不弱于九天的强者。 至于最后一道长生不死的气息,他非常熟悉,不是源于自身,而是另一个人。 追寻长生失败,只留下长生之躯的天才。 对方与陆渊一样,历经无数次天地破灭与新生,天地初开时陆渊还曾去见过对方,其真身所在之地被当世之人称之为葬神坡。 三道完全不属于同一个时代的气息为何会同时出现在这枚玉佩中? 三道气息盘根错节,俨然有了些许不分彼此的意味。 他撤去了掌中乾坤,血红玉佩激射而出,向出口而去。 可顾长风早在异变出现的刹那就封死了先贤殿所有出入口。 整个先贤殿已然化为了一座近乎无边无际的囚牢。 先贤殿不仅仅只是散落在世间的万千殿宇,更是当世第三至宝。 数万枚玉佩撞在不知是何材质打造的墙壁之上,纷纷反弹而回。 顾长风负剑而立,只是静静看着这些玉佩不断撞墙弹回,依旧没有动作。 终于,这数万枚玉佩似是终于发现了不对,开始向同一处激射,刹那间合而为一。 血芒冲天,数万神灵之力融为一体,一道身着血红长袍的年轻身影在血光中缓缓浮现。 “就借点神灵之力,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年轻男子缓缓踱步而出,面带笑意望着顾长风道。 顾长风终于有了动作,负于身后的长剑发出锐利的剑鸣自行出鞘,落于他的右手之中。 持剑的刹那,压抑已久的无尽剑意顷刻间爆发,横扫整个先贤殿。 “听闻盗天圣宗昔日因霸占传道山被天道覆灭,看来传闻不实,犹有余孽。” 顾长风双瞳被剑光所取代,神色冰冷的望向那年轻的血红身影。 血红身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哪有什么盗天圣宗,自始至终只有我道玄一人而已,顺带更正一下,天道才不会管这种小事,纯粹是因为某人太过小气,不愿借我祭道之力,我觉得无趣自行离去了而已。” 顾长风却无意与他掰扯,直接持剑而来。 身形未至,无穷剑气便于每一处虚空中衍生而出,携带着滔天威势一同向道玄绞杀而去。 即便如此,道玄也毫无惧怕之意。 他依旧面带微笑,道:“这些剑气都是我的,哪有拿我的剑气杀我的道理?” 话音落下,无尽剑气竟都染上了血红之色,向顾长风倒卷而回。 顾长风神色未变,在剑气到来的刹那,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再次现身时已经身处道玄身后。 手中长剑神光闪耀,伴随着无尽剑意贯穿了道玄的身体。 强横之极的剑气本该将道玄瞬间撕裂,可这一幕并未发生。 道玄背对着顾长风笑道:“你中剑了哦。” 两人的身形不知何时完成了互换。 道玄持剑,而中剑的却是顾长风。 剑气爆发,顾长风瞬息间便被剑气绞杀,化为齑粉。 “唯心之道,前者为盗,后者为欺,盗必成,欺必真,你本体修为应该远超仙帝,又何须再窃取这神灵之力?” 虚空中,顾长风原本被绞杀的身影随着话语声再次显现,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 道玄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顾长风。 “剑意笼罩之处,无一是我,又无一不是我,这不是帝术,可玄妙之处却又胜于帝术,此剑诀乃你自创?此等天资,为何甘愿接受仙帝敕封寄人篱下?不出万年,你自是下一位仙帝。” 顾长风立于虚空,无尽剑气汇聚于右掌,一把纯粹由剑气组成的神剑再次被他握于手中。 “道既成,天下已安,又何须再证一道?” 第12章 盗天 道玄只是微微一笑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的命,我已经收下了。” “是吗?” 顾长风左掌伸出,一道白芒闪现。 封神榜再次现身。 封神榜出现的刹那,璀璨的光华自道玄体内出现,数万道光芒追逐着封神榜而来,尽数没入其中。 原本被道玄融入体内的神眷之力竟如乳燕归巢一般尽数被其收回。 能敕封神位自然也能将其收回,这也是顾长风毫不在意神位是否被窃取的原因。 失去了神眷之力的道玄此刻竟只剩下了淡淡的虚影,似乎随时都会破灭。 “仅剩一丝神念,没了神眷之力的支撑,你是否还能杀了我呢?”顾长风声音冰冷道。 神眷之力的离体让道玄面色微微有些变化,可刹那间就恢复了正常,依旧面带笑容道:“你可想好了,今日前来的只是我的一小缕弱得不能再弱的神念,若我真身前来,不说这所谓的‘先贤殿’和‘封神榜’,就是那天庭我亦能一念灭之。” 顾长风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面色冰冷道:“既然你修为如此强横,为何今日只有这一缕神念前来,又为何需要窃取这对你而言微不足道的神眷之力呢?” 道玄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语气阴沉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灭我这一丝神念了?” “何必说出这种话,方才你不也是信誓旦旦说要收了我的命吗?” 顾长风说着,身影再次消失,无尽剑气从虚空中衍生而出,向道玄有些虚幻的神念杀去。 道玄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伸手,五指虚抓,无尽剑气再次被染成血红之色,向他掌心汇聚,形成了一把血色神剑。 他的身躯也再次凝实,已经消失的神眷之力竟然又莫名其妙的回来了。 完全恢复的他一剑横劈,滔天剑芒刹那间扫过先贤殿无尽区域,顾长风的身影在凌乱的剑气中显现而出。 他看向道玄,有些惊疑道:“神眷之力?无我剑诀?” 道玄不仅恢复了神眷之力,更是学会了他的无我剑诀。 虽然拿回了神眷之力,可道玄的脸色依旧阴沉。 显然,他是付出了一些本不想付出的代价。 他的语气变得极为冰冷,道:“天道之下,我想盗什么便盗什么,我心之谎,天道亦不可拆穿,今日便以你的剑术杀你。” 说着他的身影直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虚空中衍生出的无尽血红剑芒。 顾长风神色凝重,身形同样消失,无边剑气再次出现。 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剑气在先贤殿内肆意纵横。 瞬息之间便碰撞了不下千万次。 剑气将先贤殿内原本坚不可摧的书桌全部摧毁。 暴虐的灵力与剑气席卷了整座先贤殿,连气流都化为了最利之剑。 陆渊身前的书桌同样被混乱的剑气潮汐所湮灭,可他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整个人如同虚化一般,汹涌的剑气潮汐直接透体而过。 陆渊站起了身,他刚刚听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天道之下’。 他要创造的法是超越天道之法,他本就身处天道之下,所见所闻都源自天道,就算偶然间创造出了超越天道的法,也难以真正加以区分。 这个道玄很奇怪,道玄本是‘盗天’之人的姓名,如今居然获得了‘欺天’之人的力量,更融合了葬神坡的那位的不死之力。 对方或许在谋划着什么。 若对方所言为真,其如今的修为已经可以做到天道之下无不可‘盗’,那便只要在道玄面前演法,让其一一盗取即可。 天道之下尽皆可盗,无法盗取的便是天道之上。 即便陆渊还未真正创造出超越天道的法,可一一验证之下,也极有可能让他找到正确的方向。 只是…… 眼前的道玄不行。 太弱了,怕是偷不了他数千年来所创的法。 陆渊抬手,微微一抓,漫天剑气刹那消散,一身穿血红色长袍的身影直接被他摄于掌心,身形还不到他小拇指大小。 顾长风持剑的身影也显现而出,他面色如常,显然在方才的战斗中并未落入下风。 被困于掌中乾坤的道玄先是一怔,在看清陆渊的硕大而熟悉的面孔时他顿时满脸的疑惑与不解。 自他现身之时起,先贤殿内的一切便都在他的感知之中,除了顾长风,他再也没有感知到第二个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的面容他再熟悉不过了。 该死的长生者!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记得长生者是没有修为的,只能动用神眷之力,可此刻的长生者身上并无任何神眷波动。 短暂的惊讶后,道玄面色恢复了阴沉,道:“你怎么在这?” 陆渊平静道:“看来你的状态确实不对,连我何时入世都不曾了解。” 道玄似乎想要逃离陆渊之掌,可无论他用何手段,这掌中乾坤始终无法打破,他的身形也一直留在对方掌心正中。 他想要盗取陆渊之力,可这丝神念实在是太过弱小,本源之力淡薄,之前强行盗取数万神眷之力已经几乎耗尽了,此时无以为继。 否则他也不必仅凭一式剑诀与顾长风战斗。 无奈,他只能放弃这个想法,盯着陆渊硕大的面孔道:“你想怎样?” 陆渊平静道:“你作恶多端,当然是杀了你。” 道玄闻言却是冷笑起来:“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留下我这一缕神念尚可,但若想杀我本体,哪怕你身旁所有祭道境大修齐出也对我无可奈何。” “好,那我就先抹消了你这一缕神念。”陆渊很是干脆,五指瞬间握拳。 掌中乾坤的无尽世界刹那间开始了无尽堆叠,每堆叠一次,道玄感受到的压力都会增大一倍。 陆渊握拳的速度极快,似乎压根不打算给道玄反应的时间。 顷刻间,拳成,掌中乾坤也从无限大被压缩成了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点。 拳头松开时,掌心世界已经没有了道玄的踪影。 如陆渊所料,道玄逃走了,掌中乾坤内有对方遗留的空间波动。 陆渊散去掌中乾坤,转首对顾长风道:“我需要借你的修为一用。” 顾长风自然不会拒绝,但他不明白陆渊这句话的意思,疑惑道:“不知前辈打算如何借?” 借用修为之法也是陆渊数千年来探索出的歪路之一。 “无须你做任何事,在我回来之前,留在这里即可。” 陆渊的回应却让顾长风心中疑惑更甚。 下一刻,他心中的疑惑已经变成了震惊。 因为他感觉到了体内灵力的流逝,而陆渊正在用他的灵力于虚空中刻画阵法。 无须任何接触也不需要借助任何术法,他体内的灵力竟然直接为陆渊所用,仿佛就是陆渊自己的修为一般。 这未免过于匪夷所思了。 短短一息,阵法刻画完成,微光亮起,一道画面自阵法中显现。 看着画面中熟悉的身影,陆渊眉头微皱。 是那位追寻长生失败只留下不死之躯之人。 道玄竟然真的已经与对方融为一体? 得快些行动了。 “此阵可循着因果溯本追源,阵法会在此显现十年,你可以自行参悟,就当是借用你修为的谢礼。” 留下这句话后,陆渊的身影直接消失在原地。 顾长风却更加惊愕,因为他能感觉到体内灵力依旧在流逝。 即便已经离开,陆渊还是能借用他的修为。 这位前辈的法未免太过于诡异,而且前辈已经这么强了,为什么还要借他的修为? 第13章 星斗封神阵,入局 葬神坡,占地方圆千万里,乃邪祟诞生之地,曾为世间第二大禁地,在传道山消失后已然成为了世间第一禁地。 只因那里有一只连仙帝都能随意抹杀的‘厉鬼’。 即便天庭成立掌世间秩序,这葬神坡亦在秩序之外,没有任何生灵敢涉足。 只是如今,一道身影悄然浮现于这生灵绝迹之地。 脚下是坚硬而细碎的沙砾,头顶是略带血色的苍穹,薄薄的暗红色雾气笼罩了葬神坡的一切。 一切都与陆渊上次来此时并无不同。 唯一的不同,就是那道被封印在此地的不死之躯不见了踪影。 “此刻仍不现身,难道是要我将你打出来?” 陆渊平淡的话语却掀起了暴风,裹挟着漫天沙砾席卷了整个葬神坡。 可葬神坡依旧静悄悄的,连平日里四处游荡的邪祟都不见了踪影。 陆渊丝毫不恼,单手向天,刹那间天地剧变。 薄雾尽散,暗红色的苍穹被无尽星河所覆盖,所有星辰都闪烁起耀眼的光芒。 所有星辰之芒尽皆汇聚于陆渊之手,一把神光闪耀的星辰之剑被陆渊握于掌心。 没有多余的动作,陆渊随手将星辰之剑轻轻插入地面。 密密麻麻的蛛网状裂痕以星辰之剑为中心,刹那间蔓延至葬神坡边缘。 下一刻,绝世剑气伴随着刺目至极的强光从每一道裂缝中爆发,葬神坡顷刻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 深渊之下还是无尽星河。 “星斗封神阵,阵成,则与你命理相连,若你不死,便是天地破碎阵亦不可破,这是最适合长生者的阵法,你是想将我彻底困在此地?” 深渊之下传来了陆渊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不属于之前见到的道玄,而是追寻长生失败之人。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就出现在陆渊身前。 来者仅有残损的铠甲遮住下腹部位,四肢上残留着断裂的神链,赤裸的身躯上铭刻着无数玄奥神纹,就连面部亦是如此,双瞳被血红之芒所取代,无人能洞悉其真容。 他静静站着,面色有些阴沉,虽然没有显现出任何神异之处,可身躯周围的虚空竟好似难以承受般不断坍塌着,混沌之气四溢,却伤不到他分毫。 以长生之体布下星斗封神阵,是世间最无解的囚牢。 此阵能切断阵内阵外的一切因果,自成一界,阵法所受的攻击都会由长生者承受,长生者不死,阵法永不消失。 他,被陆渊困死在了这里。 陆渊持剑而立,脚踏虚空,看着来人面色平静道:“我是该叫你道玄还是空冥呢?” 来者面色阴沉道:“自然该叫我道玄,那个蠢货遗留的不死不灭之躯已经是我的了,日后这世间便不再只有你一位长生者。” 陆渊微微摇头,语气平静道:“没有日后,今日我便将你斩于此地,形神俱灭。” 道玄面色更加阴沉,道:“你我皆为长生者,谁也杀不了谁,又何苦如此针锋相对呢?” “是吗?”陆渊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玄,带着些许不屑道:“若你真是长生者,又何须去窃取微不足道的神眷之力。” 道玄冷笑一声,道:“我曾布局盗取了‘欺天之力’,又历时数个天地轮回将不死之躯盗取而来,辅以欺天之力将其内残存的不死神念打上了我的烙印,自此神念交融,不分彼此,取一些神眷之力只是为了截取一丝因果补全不死之躯最后的缺陷而已,如今这具身躯已经圆满,比之你的长生体丝毫不差,你如今只有神王境修为,又拿什么来杀我?” 陆渊依旧语气平淡道:“我见过无数次天地破灭,积攒下无数惊艳世间镇压一个时代的法与术,想杀你,神王境足矣。” 道玄闻言心中一动,这就是他与陆渊的差距所在。 他虽然获得了不死之躯成为了长生者,可他的经历见闻跟陆渊完全比不了,长生者一生所积攒的底蕴是无比恐怖的。 可,他有‘盗天’之能啊! 陆渊的法就是他的法,陆渊的术就是他的术! 他本就记恨陆渊,正好趁此机会将陆渊的一切都尽数盗取而来,将其狂妄与自信全部碾碎! 至于神王境修为想杀长生之体?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拥有了真正的长生之体后他已经完全知晓了长生之体究竟有多无解。 唯有这星斗封神阵有些麻烦,若陆渊不撤去阵法,他将被永远困于阵内。 不过解决之法也很简单。 道玄忽然露出笑意,单手向天,无尽星河覆盖于本就存在的无尽星河之下。 第二道星斗封神阵覆盖了此地。 他并不会星斗封神阵,但陆渊会,他便也会了。 道玄冷笑道:“还是得感谢你,我刚获得长生之体,你就送来了最适合长生者的法,如此,我出不去,你亦别想出去。” 陆渊原本平静的脸庞忽然涌现出一抹笑意。 笑中带着嘲讽。 “你以为我说的杀你只是随口之言?” 道玄丝毫不慌,无所谓道:“你大可以来试试,你所用的一切法都会成为我的法,你的底蕴将成为我的底蕴,届时你唯一的优势也荡然无存,不开阵法你便永远陪我困于此地。” “是吗?”陆渊笑意不减,又道:“我积累的法过于强大,怕不是你能盗取的。” 道玄不屑笑道:“天道之下,我无不可盗,在我面前说大话也不怕被大风闪了舌头。” 陆渊微微颔首,轻声道:“那你可看好了,我是如何以神王境杀你的。” 言罢,陆渊单手下压,一道近乎无边无际闪烁着金光的硕大掌印取代了无尽星河,携带着滔天威势徐徐落下。 金色掌印未至,此方仅仅一缕散落的威势便让天地便如同难以承受一般,顷刻间破碎,天地瞬间归于混沌。 掌印锁定了道玄的气机,出掌必定命中,无法可躲。 就连混沌之气亦不敢靠近掌印半分,纷纷四散而开。 道玄与掌印之间只剩下什么都没有的寂无。 “此术名为断生,生机不断,则此术不散,你每撑过一息,掌印的威能便会翻倍一次,一掌出,世间再无生机,故名断生。” 陆渊悠哉悠哉的向道玄解释着。 可道玄心中并无惧怕之意,反而满是兴奋。 他同样抬掌,一枚一般无二的血色掌印自两人下方出现,破开混沌而来。 “哈哈哈!我说了,你所用的一切法都会成为我的法!” 陆渊用略带震惊的目光看向道玄,眉头紧皱,似是难以置信。 第14章 天运锻神术 两道同样无边无际的掌印倏然间碰撞在了一起。 毁灭性的波动横扫八方,又被星斗封神阵完全挡回。 两道手印都未曾消失,无数道毁灭性波动在星斗封神阵中回荡、叠加。 而身处碰撞中心的道玄与陆渊两人却都毫发无损。 细看下去两者的状态有些区别。 陆渊是完全忽视了所有攻击,连衣裳都没有破损丝毫,而道玄的身躯则是在不断破灭中复原,只是这复原速度极快,以至于看起来像是毫发无损。 陆渊眼神有些冷了下来,他又有了新动作。 他右手抬起,于胸前横切。 莫名的波动顺着他横切的轨迹顷刻间将道玄贯穿,抵达星斗封神阵边缘。 道玄身躯仿佛受到了未知的侵蚀,溃败速度再次加快,复原速度稍慢了一丝。 “哈哈哈哈,没用的,说了我是长生之体,你杀不了我,而且……多谢你再送我一法!” 道玄在不断复原中哈哈大笑,也如同陆渊一般抬掌横切。 同样的波动瞬间将陆渊贯穿。 可陆渊蜕变后的长生体已经归属于唯心之体,只要他不想,任何攻击都无法作用于他身上。 道玄也看出了陆渊的异常,却没有在意,反正谁也杀不死谁,结果都一样。 而且他可以实打实的盗取陆渊所用之法。 这些可都是对方无尽岁月来积攒的底蕴,远胜过世间最珍奇的天材地宝。 最为重要的是,他见到了陆渊不断阴沉下去的神色。 从前的目中无人与镇定自信全然消失,这种感觉让他很是享受。 陆渊不再停顿,一道又一道惊艳绝伦之法接连而下。 而道玄也几乎同步,盗取了他所有术法。 星斗封神阵岿然不动,将不断积攒的帝术余波尽数封锁于阵内。 …… 先贤殿,顾长风能感觉到体内灵力在不断流逝,只是速度不算快,顷刻间便能自行吸纳天地灵气补足。 所以他也没有在意此事,此时的他只是静静地盘膝坐于陆渊留下的阵法前,认真感悟着阵法的玄妙之处。 这道阵法极为不凡,竟然比他学过的众多帝术都要玄奥。 领悟过程极为艰难。 可还未领悟多久,他就隐约感觉到身旁有一道身影。 顾长风愕然回首,却见本该离去的陆渊就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竟像是从未离开过一般。 他非常疑惑,因为他体内的灵力依旧在不断流逝,很有规律的那种。 显然陆渊依旧在借用他的修为,可对方此刻明明就站在他眼前,什么都没有做。 他起身,疑惑道:“前辈已经将那自称道玄之人解决了?” 陆渊颔首道:“他于我有用,虽然暂时未死,但已经不可能再于世间现身了。” 顾长风心中有些许惊讶。 他之前对上的不过是道玄的一小缕神念,足以窥见其本体实力必然达到甚至超过了仙帝。 其‘盗’与‘欺’之道实在是太过诡谲无解。 可他没想到陆渊竟然能如此迅速又悄无声息地解决道玄。 可想想倒也合理,毕竟这位前辈自仙帝云集的传道山而来,想来传道山仙帝尽出造就的天崩时代亦与这位前辈有关。 他没有在道玄的事上多问,而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在下的修为?” “还要再借一段时日,在此期间,先贤殿维持封闭状态,我有些东西需要推演。” 语气平淡地给出回答后,陆渊便不再理会顾长风,而是指尖在虚空轻划,一道道玄奥的神纹被刻画而出。 顾长风的目光不自觉被陆渊所刻画的神纹吸引了。 这些神纹哪怕仅仅只是一角,其玄奥程度也要远高于对方留给他参悟的阵法。 他完全看不懂,却对陆渊高深莫测的形象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可惜顾长风未曾见过葬神坡的‘厉鬼’,之前溯本追源阵法所呈现之景也仅有身为布阵之人的陆渊能看到,否则顾长风必定能认出,陆渊所刻画神纹与那‘厉鬼’身躯之上的神纹一模一样。 陆渊静静推演着,时不时更改其中某些神纹,然后停下指尖皱眉思索。 从陆渊找到对方的那一刻起,道玄的死局就已经注定。 道玄确实获得了长生之体,可惜这所谓的长生之体是空冥的,陆渊曾研究过对方很久,缺陷很大。 即便被道玄以欺天之力补全,也依旧不及陆渊蜕变之前的长生体。 想要将其杀死,对此时的陆渊而言,不难。 可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并非是要杀了道玄,而是要让对方成为自己创法的一大关键助力。 因为见多了人心,所以他从不相信人心,尤其是道玄这种并非善类之人。 所以他不会寻求对方的帮助,也不会冒险利用对方,而是要将对方彻底炼化。 此刻对方已经成功入局,正在不断盗取着陆渊刻意教给对方的功法与术法,并且乐在其中。 殊不知自己面对的只是陆渊的分身。 所谓的分身也并不算什么术法,而是蜕变后的长生之体特性的简单运用。 身为唯心之体,有没有身躯、有几个身躯、身躯在哪都不重要了。 只要他想,世间之地将会同时被他的身影占据,每一个他都是真实的。 所以道玄无法看穿,星斗封神阵也无法切断陆渊与自身的因果联系。 此时,一个陆渊正在星斗封神阵内传着道玄术法。 可实际上只是在为天运锻神术做铺垫。 天运锻神术并不是术法,只是一种技巧。 炼器的技巧。 以天地为熔炉,一切事、一切物、一切生灵乃至因果气运皆是炼器材料,最终锻造出可能有形可能无形的惊世之宝。 陆渊教给道玄的每一式术法都都宛如锻造用的巨锤。 在千锤万击之下,道玄最终会被炼化成为某种类似至宝的东西。 这种至宝未必是实体,或许会是与心种观世法凝聚出来的花朵那般。 又因天运锻神术只是一种技法,所以只要道玄猜不到陆渊的真实目的,是无法察觉出任何异常的,更无法做到窃取。 第15章 陆渊之道,天地为棋 “哈哈哈哈!你是杀不了我的,你的法就是我的法,你的术就是我的术!” 星斗封神阵中,道玄的身躯不断被难以量化的能量潮汐湮灭,又在湮灭中不断复原。 一道又一道旷古绝伦的术法被他盗取、再现。 陆渊一言不发,不断演化新的术法杀向道玄。 可其愈加阴沉的脸色却让道玄心中越发畅快。 他曾接触过陆渊,对方始终都是一副面无表情,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样子,还曾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教训过他。 可他无法奈何陆渊分毫,甚至差点被其所灭,一口郁结之气在他心中憋了很久了。 而今这压抑了许久的郁结之气随着陆渊不断阴沉下去的脸色尽数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愉悦之感。 陆渊可是真正的长生者,历经无数个天地轮回,有近乎无敌的心境,能让对方露出此等神情,怎能不让道玄心生畅快? 他与陆渊如今都是长生之体,谁也杀不了谁。 但诛心可比杀人爽太多太多了。 看似僵持的局面,实则他已经占尽了上风。 …… 先贤殿,陆渊依旧在刻画和推演神纹。 大半个先贤殿都已经被他所刻画的神纹占满。 这些神纹已然与道玄身躯上的神纹有了很大不同,就连数量也远远超越前者。 空冥的长生之躯大部分都是依靠这些神纹实现的。 不是每一次天地破灭后的新生都会诞生同样的修行之道。 陆渊所刻画的就是某个轮回中衍生而出的神纹之道。 神纹之道,以灵力镌刻,每一丝纹理都暗含道韵,相互组合更有巧夺天工的妙用。 可用于器物升灵、附魔,也可以将其视为阵法,更可以将其铭刻于己身,获得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过往的陆渊无法修行,因此曾花了很长时间钻研神纹之道。 他的神纹造诣即便在神纹之道最为鼎盛的时代亦为当世最强。 唯一可惜的是这至强之道他之前从未真正使用过,过往的他体内没有灵力,也无法在体内体外留下任何印记。 所以神纹造诣再强终归也只是造诣,并不能真正将其展现而出。 如今不同了,他可以借用他人修为,虽然依旧无法在自己的长生之体上铭刻,却可以在世间万物上铭刻。 想要将道玄彻底炼化,仅仅有被其盗取的术法是不够的。 天运锻神术是一种技巧,不需要用修为施法。 可想要完成这个技巧,所要用到的东西很多很多。 气运、因果、大势…… 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因素都在利用范围之内。 用尽一切手段,将所有要素塑造成自己需要的样子,如此才能成功。 过往的陆渊一直没有修为,在无尽岁月中洞悉天道运转、世事变迁、因果纠缠,才有了此技。 陆渊所创造的技巧当然不止是这一种。 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布局算计,他甚至可以仅凭凡人之身使天地倒悬。 天运锻神术是将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影响化为锻造至宝所需要的一切要素。 而这些要素同样可以化为棋子,以天道为棋盘,天地众生为棋子,抓大势、弄人心、搅因果…… 最终让棋盘之局成为自己心中预设的模样。 这是独属于长生之人的道,全知便意味着全能,哪怕过程会非常曲折。 陆渊已经很久很久没展现过自己的道了。 因为过于劳心费神,一言一行都要严加思虑;因为他志不在此,无欲无求;也因为他的身旁始终有故人相伴。 可如今,他的身旁再也没有了任何一个故人的身影。 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道玄的出现是一个契机。 这不在天道之内亦超脱轮回的法,他要定了! 终于,陆渊停止了推演。 他挥袖,散去了所有神纹,对身旁沉浸于感悟溯本追源阵法的顾长风道:“封神榜给我。” 从感悟中惊醒的顾长风看向面色平静的陆渊,心中有些疑惑。 他不明白这位神秘前辈要封神榜做什么。 可他没有丝毫犹豫,左手一摊,圣灵之气弥漫的封神榜就出现在掌心,向陆渊递了过去。 封神榜虽为当世第二大至宝,仅次于天庭,有敕封神位之能,可面对前辈的需求,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将其交出。 虽然仅仅只有两面之缘,可顾长风心中明白,这位前辈手段通天,根本无须打封神榜的主意。 或许只要前辈有心,哪怕是天庭也会在瞬间覆灭。 可这位前辈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一面之缘便足以让顾长风一窥这位前辈的心性。 一叶可障目,亦可知秋临。 所谓悟性,便是以小见大的能力与眼力。 顾长风能以神王境修为将帝术化为己用,悟性自然不会差。 陆渊略一招收,封神榜直接稳稳落于其掌心。 刹那间,封神榜光芒大放,无边仙气垂落,先贤殿上空再次浮现出苍穹之景。 而苍穹之外,无尽琼楼玉宇由小变大,覆压而来。 那是天庭。 天庭正跨越无尽星河而来。 即便知晓前辈的神秘与强大,可顾长风还是呆立当场。 那可是天庭! 乃三位仙帝以身殉道所化,一切神眷之力的源头! 自出现以来一直坐镇于无尽星河的另一端,从未有过挪动。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这位前辈仅仅只是将封神榜握于手中,便让天庭跨界而来? 这自然不是陆渊的手笔,他从未去过天庭。 封神榜有鉴心鉴道之能,得封神榜认可者,即可获得天庭神眷加持,敕封神位,白日飞升。 陆渊之心、陆渊之道都不是封神榜有资格敕封的。 身化天庭的三位仙帝都是获得了陆渊的指点才得以证道。 封神榜无法鉴别陆渊之心,亦无法鉴别陆渊之道,可身化天庭的三位仙帝认识陆渊。 所以陆渊接触封神榜的刹那,天庭跨界而来。 第16章 世间禁地为眼 “爷爷,书上说天上有天庭,里面住着很多神仙,护佑人间安宁,书上说的都是真的吗?真的有天庭吗?” 偏远的小山村内,一个约莫六七岁大的女童一边翻弄着圣贤书,一边偏头望向身旁晒太阳的爷爷。 爷爷不算太老,面上皱纹不多,只是须发间掺杂了丝丝雪白。 他悠哉悠哉躺在年头比他还大很多的躺椅上,轻摇扇叶、半眯着眼睛,透过头顶的葱郁绿叶看到了和煦的日光。 “书上说有,那自然是有的。” 他的声音说不出来的慢,带着些许慵懒,像是要睡着一般。 女童追问道:“可我每日都会抬头望天,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天庭?” “你再多看看就能看到了。” 爷爷慢悠悠说完,手中的扇叶停止了摆动,原本半闭的眼睛也完全合上,嘴巴微张,胸膛缓慢起伏,发出细微的鼾声。 女童听了爷爷的话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向天空。 除了蔚蓝的天空和两三朵慢悠悠晃荡的巨大白云,她什么都没看到。 可她还是相信爷爷,一定是要多望几眼才能看到。 于是她快速低头,又抬头。 再低头、再抬头。 再低头、再抬头…… 爷爷的鼾声越来越大,她也感觉有点天旋地转。 终于…… “啊!!!爷爷!爷爷!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女童兴奋至极,仰望天空又蹦又跳。 爷爷的鼾声被强行打断,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引入眼帘的一切瞬间让他睡意尽去。 “快!快!把爷爷的木材和刻刀拿来!” …… 相似的场景发生在世间各地。 覆压苍穹的仙山琼阁吸引了世间所有生灵的目光。 自天庭诞生之日便一直坐镇于无尽星河的另一端,除了被敕封的神灵以及少数修为极为高深的生灵,从未有人真正见过天庭。 仙帝无须人识,仙帝若在,众生自然便会知晓,三位仙帝所化的天庭亦是如此。 所以见到苍穹之上波澜壮阔的仙山琼阁的刹那,所有生灵心中便都升起了明悟之感:这就是天庭。 天庭的出现让世人震撼,可更多却是好奇与兴奋。 天庭显现而出后,陆渊便将封神榜交还给了依旧沉浸在震惊之中的顾长风。 他望向穹顶之上的的无尽仙山与琼楼玉宇,轻声道:“此番只为借你们修为一用。” 陆渊接下来要办的事,仅凭顾长风的修为是不够的。 他需要普通借用顾长风的修为一般,借用三位仙帝所化的天庭的修为。 陆渊的话说出口以后,整个天庭似乎微微震动了几下,而后又逐渐淡化消失。 陆渊借修为不需要繁琐的过程,他有此心,被借之生灵有意即可。 蜕变后的长生之体有唯心之能,陆渊数千年间基于此体创造出的法也都是走的唯心之道。 所以‘你情’、‘我愿’两者即可取代一切繁复的术法与契约。 天庭已经消失,可陆渊需要的仙帝修为也已经借到。 下一瞬,陆渊的身影直接消失于先贤殿内。 …… 与此同时,世间无数禁地前同时出现了陆渊的身影。 太初神矿。 矿中奇珍异宝无数,曾有生灵挖出一枚封禁在琉璃神矿中的七彩种子,种出了悟道树,一片悟道树之叶即可让人陷入顿悟,一枚悟道树之果更是足以令凡人瞬间获得圣贤之境的心境修为。 亦有生灵挖出了稀世宝矿,铸之成剑,握剑在手,世间剑法尽皆浮现于脑海,无师自通。 更有生灵挖出了一缕封存的仙血,饮之,血脉顷刻蜕变进化至极致,以圣贤之境可战仙帝。 可太初神矿既为禁地,自然不会只有机遇。 传闻矿脉之下藏有诡仙,凡遇诡仙者,尽皆失魂,且不出一年,必定遭遇不详身死道消。 饶是如此,也阻挡不了世间生灵挖矿的热情。 因而太初神矿境内始终人满为患。 直至天崩时代终结,天庭成立,圣贤之风席卷世间后,来此撞大运的生灵才日渐稀少。 少不代表没有。 此时依旧有数万生灵分散在太初神矿各地,全力挖掘。 幸运的是,没有人见到传闻中的诡仙,不幸的是,他们并未挖掘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至宝。 可只要有个念想便足以让他们孜孜不倦地沉浸于挖矿大业。 不知挖了多久,太初神矿内的生灵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矿脉好像在震动? 就在他们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原本微不足道的震动陡然间剧烈起来。 像是有什么封印已久的力量破土而出。 矿脉异动顿时让所有生灵警惕起来,他们可没有忘记诡仙的传说。 莫不是诡仙即将出世? 所有生灵心中都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之意。 他们当即放弃挖矿事宜,纷纷以最快的遁术从矿洞中离开。 行至半途,传闻中的诡仙便出现了。 出现在每一个生灵面前。 长发散批,遮住了面颊,一袭雪白长袍将其包裹得严严实实,可脖颈间裸露出的部分却有数不尽的诡异白毛纠缠、蠕动。 这一幕让神矿中的所有生灵亡魂皆冒。 传闻是真的,矿内真的有诡仙。 而且被他们遇到了! 回想起关于诡仙的诡异传闻,所有生灵心底都有了绝望之情。 见诡仙者尽皆失魂,且将于一年内遭遇不详暴毙而亡。 一时间众多生灵纷纷绕过诡仙另寻它路亡命奔逃。 可奇怪的是诡仙并未追向他们,而是一点一点向上漂浮,身躯如同虚幻的一般直接穿过了矿脉,向外而去。 震动声愈加剧烈,诡仙上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直至所有生灵都逃出了矿脉才见到了令他们亡魂皆冒的一幕。 整个太初神矿遍布神秘至极的神纹,而昔日的矿脉中不断有一只又一只诡仙显化而出。 这些诡仙都是神矿所化,根本不存在任何至宝,太初神矿内每一块矿石都是诡仙! 就连他们的储物空间内也不断有诡仙飘出。 那是他们挖矿的成果,一些尚算有用的矿石,此时全部化为诡仙。 一只又一只诡仙发出刺耳而诡异的嚎叫冲向苍穹。 苍穹之上立有一人,面容平凡,神情平静。 此时轻松写意的轻动指尖,对方指尖每划动一次,便有一道神秘莫测而充满道韵的神纹铭刻于太初神矿之上。 须臾间,整座太初神矿便已经遍布神纹。 终于,那人停下了动作,所有神纹仿佛在刹那间激活,璀璨至极的光华覆盖了整座太初神矿,而后汇聚在一处,直冲云霄。 所有诡仙还未冲到对方面前便烟消云散。 唯有一道比之烈日更为璀璨的光柱冲天而起。 待在场之人回过神来,发现那立于苍穹之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而世间各地竟不断有耀眼至极的光芒冲天而起。 “这些光柱的位置不对,好像每一道光柱都对应着一处世间禁地!”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异常,众多生灵闻言立即动用各自的手段探查。 得到的结果令所有人心中一震。 世间所有禁地都如太古神矿一般化为了冲天光柱。 更有阵道大师惊骇道:“光柱与光柱之间竟似乎隐约有些联系,有人以天地为基、世间禁地为眼,摆下了覆盖世间每一处的旷古绝伦之阵。” 第17章 阵成 此言一出,在场之生灵无不呆立当场。 一次普通的挖矿之旅,竟让他们发现了一件又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在太初神矿遇见诡仙,惊的是正在挖矿之人。 太初神矿不存在至宝,神矿本身就是诡仙目的不明的旷世骗局,惊的世间挖矿之人。 有人以世间所有禁地为阵眼,布下覆盖世间每一处的惊世大阵,惊的是世间所有生灵。 那个面容平凡的男子究竟是谁? 归属于什么势力? 这股势力又究竟是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摆下如此大阵? 无数疑团将在场的所有生灵包围。 历经大劫,可鲜有生灵感到害怕,有的只是兴奋。 对未知的兴奋,对天地剧变的兴奋。 他们都不止一次前往先贤殿考核,可大部分生灵一直都是九等众生印,唯有少部分生灵晋升到了七等。 众生印本身没什么,可世人看待他们的眼光和对待他们的行为会因此发生微妙的变化。 修为再也不是地位的衡量标准,很多生灵因为得不到更高等级的众生印失去了很多东西,或有形或无形。 他们急需变数,改变现有秩序的变数。 与此同时,世间之地,无数生灵都见到了一道又一道拔地而起的冲天光柱。 其光芒远比大日更加耀眼,却诡异的没有丝毫刺目之感。 即便是凡人都能直视。 这惊奇一幕引起了所有生灵的关注与好奇。 尤其是在今日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前有先贤殿开启封神,后有天庭跨界而来。 谁都不知道这些光柱意味着什么。 但很多生灵都将这件事与封神联系了起来。 或许封神仪式上某个生灵心性才能尽皆举世无双,一切异象都因他而起。 与普通生灵毫无逻辑的猜想相比,很多修为高深的生灵此刻都有些心惊肉跳。 以天地为基,世间阵地为眼,摆下覆盖世间之地的旷古绝伦之阵,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从未听闻有史以来有哪位阵道大师有这样恐怖的阵法造诣。 而且此等大阵必须要有足够的修为作为支撑,怕是神王境都不行,只有仙帝才有可能。 可问题就在这,当世的三位仙帝都死了,以身殉道化为了天庭。 布阵者是谁?目的又是什么?是否为灭世而来? 一系列疑问让这些修为高深的生灵不寒而栗。 不少生灵已经开始找寻布阵者的身影。 亦有不少生灵已经见过了陆渊的面容,更有敕封神位者上前询问阻拦。 可陆渊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将他们完全禁锢。 并给出了一句解释:“我并无恶意,此举只为炼宝。” 随后陆渊直接无视了所有前来阻拦的生灵和神灵,自顾自在禁地中铭刻下神纹。 直至世间最后一处禁地九幽深渊也被贯通天地的强大光柱所取代,世间便再无禁地。 一共十万九千八百六十一道光柱取代了世间所有禁地。 所有光柱成型后竟开始缓慢弯曲,逐渐在苍穹之上交汇。 一道又一道仙灵涟漪扫荡世间。 这些仙灵涟漪并未伤害任何生灵,宛若虚化般直接透体而过。 被仙灵涟漪贯穿后,所有生灵都感觉眼中的世界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似乎有一座无形的熔炉将整个天地囊括在内。 气运、因果、大势……一些原本虚无缥缈的东西此刻仿佛都从无形化为了有形。 这些东西确实化为了有形,可这些有形之物依然不是他们能够清晰感知的。 如同雾里看花一般,朦朦胧胧、似有若无,根本无法捉摸。 唯有陆渊一人将一切看得真切。 有修为傍身,他自然不再需要如以前那般凭着言行举止一点一点影响这些无形的东西。 化无形为有形,便可以强行锻打。 将熔炉中的一切都打造为他需要的样子。 既快又省事。 此阵无名,乃是他为炼化道玄推演而出的。 基于长生者一生所积攒的见闻、感悟、学识。 最终,陆渊分散在世间的所有身影全部消失,他再次回到了先贤殿内。 挥袖间,一道又一道神纹脱手而出,补全了此阵最后也是最核心的部分。 神纹完善的刹那,世间生灵的耳边都仿佛传来了震动声。 熔炉真正开始了运转。 顾长风已经顾不上感悟陆渊留给他的溯本追源阵法了。 虽然一直身处先贤殿内,可出于对前辈行为的好奇,他从天庭降临后就一直借助封神榜让自己的神念覆盖世间。 所以他亲眼目睹了这位前辈惊世骇俗的大手笔。 什么领悟阵法、什么封神,统统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心中只剩下了震撼。 无与伦比的震撼。 自从踏入修行之路以来,他第一次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句话有了极为深刻又极为新颖的体会。 以天地为熔炉,以世间因果、大势、气运等无形之物为材,只为炼化道玄一人,成就惊世之宝。 此等通天手段,怕是连三帝以身殉道换来的天庭也比之不及。 不怪他如此失态,这还是陆渊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动用修为,展现长生者的底蕴。 顾长风是无尽岁月以来第一个亲眼见证全程之生灵。 阵法彻底启动后,陆渊停止了一切动作,只是静静立于先贤殿中,以心神引导着世人无法窥视的无形之物开始了炼化。 而此时,星斗封神阵中。 道玄忽然停下了盗取陆渊术法的行径。 他盯着陆渊依旧阴沉的脸庞,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我如此蠢笨,意识不到你别有目的吗?” 陆渊阴沉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面容回归平静,道:“你是何时发现的?” 道玄继续冷笑道:“你身为长生者,心境又怎么可能如此不稳,仅仅是无法杀我便将阴沉之色展现于面容之上。” 第18章 谎言 陆渊面色毫无波澜的盯着道玄,声音平静道:“真是可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看穿了。” 道玄不屑道:“你是长生者,心思城府极深是不错,可我亦是活过了数个天地轮回之人,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上了你的当。” 话虽如此,可他的神情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阴翳。 他确实发现了陆渊是别有目的,可却并非是从一开始就有察觉。 而是在复仇的爽感逐渐消散后,理性逐渐回归之时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而且他到现在都不清楚陆渊的真实目的。 完全无从揣测。 有种被陆渊拿捏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 就在道玄猜测陆渊的真实目的时,陆渊却是直接开口了。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也无须再隐藏,我正在摸索一条不在天道之内且超越轮回的路,你的盗天之力可以助我大大缩短这个摸索的过程。” “哦?”道玄神情微微一动。 他瞬间想到了很多。 他曾接触过陆渊,知晓对方由于长生之体的特殊性而无法修行。 可如今站在他眼前的陆渊确确实实有着神王境的修为,就是状态有些诡异,让他始终有点雾里看花的感觉。 “你的长生之体有所蜕变?已经不在天道之内?”道玄瞬间猜到了关键。 陆渊颔首,丝毫没有隐瞒之意。 “不错,所以我需要创造出契合当前体质的法。” 心中猜想得到印证,道玄极为震撼。 他对陆渊之前的长生之体了解不算多,但也知道自己如今获得的这具不死之躯跟前者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对方之前的长生之体就已经足够变态了,没想到竟又蜕变了一次? 对比之下,自己这偷盗而来的不死之躯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天道之内的法我皆可盗取,余下的便是天道之外,这便是你刻意让我窃法的原因?” 道玄的语气中仍有质疑。 陆渊颔首道:“不错,可惜你察觉得太快了,我自创的法还未能展现。” 道玄冷哼一声道:“你真当我好糊弄?若这当真就是你的目的,何不与我好言相商达成交易?我能得到你无尽岁月来积攒的法,你亦能摸索出你的路。” “我怎么可能与一个终生行窃者进行交易,若有些法你能分明能窃取,却假意无法窃取刻意扰乱我探索之道呢?” “那现在呢?你的目的已经被我识破,此地亦被星斗封神阵封锁,谁也出不去,除了跟我交易,答应我的要求,你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 “是吗?你可知我为何明明知晓你的能力却依然在你面前使用星斗封神阵?” 此言一出,道玄神色微动,道:“你是什么意思?” 陆渊面露笑意道:“意思很简单,这星斗封神阵拦不住我。” 不料道玄也是面露微笑道:“巧了,这阵法我亦可进出自由。” 陆渊却是笑着摇头。 “别白费力气了,欺天之力成真的前提是他人听信你的谎言,你可以蒙蔽世人,是因为你神念本就远超世人,你可以蒙蔽天道,是因为天道并无生灵之意识,可你蒙蔽不了我,你所言是真是假,我一眼便能看穿,在我面前,欺天之力没有一丝一毫作用。” 道玄却笑意不减道:“你不信?” 陆渊没有理会他的言论,只是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助我开辟未知之道,道成,我放你离开,道不成,你将永世困在此地,才获得不久的长生将成为你最大的煎熬。” 言罢,陆渊的身影竟然直接消失在原地。 道玄面色微微一变,他神念扫遍了星斗封神大阵的每一处,可真的未曾见到陆渊的身影。 直至此刻,他的面色才彻底阴沉下来。 陆渊确实离开了,而他也确实如陆渊所言无法离去。 欺天之力的关键在欺骗,被欺之生灵对他所言信以为真,哪怕仅仅只是一瞬或是一丝微小的不自信念头,谎言亦能成真。 可陆渊是欺天之道唯一的克星。 其历经无尽岁月,沧海桑田、人世沉浮见过太多太多,见识、心境都已经到达世间生灵难以理解的程度,除非对方自愿接受谎言,否则没人能欺骗他。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道玄认为更加值得深思。 陆渊的最终目的真的只是让自己协助对方开辟不在天道之内的未知之道吗? 或许是另有目的? 越想道玄的脸色就越阴沉。 他得知的线索太少,压根无从揣测。 陆渊的心境又过于无敌,他也根本分辨不出对方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从一丝神念遇见对方开始,自己好像就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 扬言要杀自己,实则不过是为了找到自己的真身。 故意激怒自己,实则不过是想借助自己的盗天之力磨砺其自身之道。 等等…… 道玄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神情一震。 从对方布下星斗封神阵开始,完全可以直接开始威胁自己,可对方并没有,而是让自己盗取了对方数不尽的强大术法。 为什么? 术法有问题? 道玄面色愈加阴沉,因为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以他的见识根本无法理解陆渊这古怪行径的缘由。 对方必定做了些什么。 难道在阵外? 道玄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之中,越是思索便越是绝望。 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陆渊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而且越陷越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神纹不死之躯,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郁。 不死之躯是他最大的依仗,若是陆渊有办法将其破掉呢? 世人做不到,他自己亦做不到,可不代表陆渊做不到。 长生者的底蕴是难以想象的,而他不久前才见识过冰山一角。 陆渊刻意让他盗取的法,每一招每一式都能横压一个时代,破灭整个天地。 而且陆渊施展这些法的修为才仅仅只是神王境而已。 思虑到最后,道玄已经完全失态,他仰头,面目狰狞的大吼道:“陆渊!!!” 无人应答。 星斗封神阵内只剩下了他一人,以及不断回荡无法消散的无尽能量潮汐。 第19章 思绪牢笼 十年时间悄然流逝。 道玄依旧被困于星斗封神阵之中,他倒也不复之前的失态之色,而是面容平静、双眸微闭静立于混沌中。 他已经撤去了自己布下的星斗封神阵,而陆渊布下的星斗封神阵则一直笼罩着此地。 混沌中肆虐的能量潮汐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陆渊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再出现。 …… 十年时间,世间发生了很多变化。 譬如世间禁地所化的冲天光柱已然全部消失。 众多禁地也随之烟消云散。 而世间生灵也总感觉世间和十年之前有所不同,可具体是何不同却无人能够知晓。 雾里看花的感觉始终不曾消失。 只有陆渊一人洞悉着一切。 原本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内的熔炉携带着十年间炼化而成的无形之物不断向着某处收缩。 收缩的中心,正是之前的葬神坡,如今的无尽星河所在地。 最终熔炉与星斗封神阵完全重合,合二为一。 先贤殿内。 十年过去,溯本追源之阵已经彻底消失,顾长风也早已经将其掌握。 参加封神仪式的众多生灵依旧被收纳于封神榜中。 顾长风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守在陆渊身旁。 他不知道前辈之前布下的阵法到底是如何运作,也不知晓此阵究竟是否已经消失。 但陆渊始终一句话没说,只是静立于虚空,心神似不在此地,所以顾长风也就没有继续封神仪式。 他怕惊扰到前辈,也怕封神之事与前辈所行之事有冲突。 终于,陆渊似是回过了神,他望向一直守在一旁的顾长风道:“封神事宜可以正常进行,但你的修为我还需要再借用一段时日。” 说完,他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陆渊走后,顾长风取出了封神榜。 封神榜所化的万里江山图再次取代了先贤殿的穹顶。 一排又一排书桌再次显化而出,而后无数道流光自穹顶洒下,一一落座于书桌前。 无一人动弹,这些生灵都保持着被封神榜吸纳之前的动作,心神沉浸于考核中。 封神榜内时光流逝极慢,外界过了十年,被纳入榜中的生灵实则只不过经历了短短一刻钟不到。 若非如此,怕是有些凡人此刻已经寿终正寝了。 …… 星斗封神阵内,陆渊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他看向似在闭目养神的道玄,平静问道:“如何,可考虑好了?” 听到陆渊的声音后,道玄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竟也如陆渊一般,一片平静。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说看。”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留我一命。” 陆渊剑眉微挑,有些好奇道:“你似乎笃定了我想杀你,也有杀你的能力?” 道玄面无表情的点头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我无从知晓,也不可能猜透你的想法,但无论如何,请留我一命,我会全力配合你。” 陆渊淡然摇头道:“我没有骗你,我只为开辟自己的新路。” 道玄深深看了陆渊一眼,半晌才道:“那便开始吧。” 陆渊没有过多解释,直接于虚空中盘坐而起,道:“既然你愿意配合,我便没有必要演化术了,你尝试盗取我此刻修行的功法。” 陆渊说话的同时,道玄便已经跟着盘坐于虚空。 不多时,他便开口道:“可以盗取,此法修‘心力’,以‘心力’取代灵力,与世间修行之法殊途同归。” 陆渊颔首,又开始了运行起下一门功法。 “可以盗取。” “可以盗取。” “可以盗取。” …… 一连上千门功法,道玄都给出了相同的回答。 陆渊也没有追问他是否撒谎,只是不断演化着新的法。 终于,道玄的回应变了。 “无法盗取,但……”道玄的眉头微微皱起,沉吟片刻后继续道:“但此法之所以无法被盗取完全是由于你特殊的长生之体,我无法盗取你的长生之体,自然无法修行,可这门功法即便修行到高深处恐怕也只能获得与圣贤之境等同的力量,上限太低。” 陆渊面色毫无变化,依旧一脸平静,继续演化新的功法。 道玄也非常配合,不断给出回应。 “可以盗取。” “可以盗取。” “无法盗取,还是与之前一样,上限太低。” “可以盗取。” “无法盗取,无用之法。” “无法盗取,但此法仅有伤敌之能。” “无法盗取,方向错了。” …… 随着时间的流逝,道玄无法盗取的功法越来越多,给出的理由也千奇百怪。 终于,陆渊开始演化最后一门功法。 他体内闪烁起无穷光点,每一枚光点都似是正在孕育中的天地。 道玄依旧摇头道:“于体内开辟亿万真界,修至大成或可以化身天道,可那也只是当今天道之下衍生而出的‘小天道’,其本质与神王境演化的神域并无不同。” 陆渊没有丝毫失望的神色,只是微微颔首,站起了身。 这个动作却让道玄眉头皱起。 “没了?” “没了。” 道玄眉头皱得更深。 “你没有发现吗,你所创的功法都带有抹不去的印记,天道的印记,轮回的印记,你无尽岁月来见过的所有术、所有法的印记。 就像某位画师,要画出不存在于世间之物,最终所画之物也确实不存于世间,可若是将其拆分,便会发现构成所画之物的细小要素全都是世上本就存在的。 画师如此,你亦是如此,过往无尽岁月所见所闻所感已经成为了禁锢自身思绪的牢笼。” 陆渊闻言神色微动,陷入思索之中。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道玄这番话倒是点醒了他。 他创法最大的障碍就是懂得太多了。 一切学识最终都会化为牢笼,牢笼之内肆意妄为,藩篱之外永不可至。 就如同有人左手拿着一个鸡蛋,右手拿着两个鸡蛋,然后询问陆渊他双手中一共拿了几个鸡蛋。 即便思索无数次,陆渊也只会有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就是立于思绪边界的牢笼栅栏,禁锢着他的思绪。 可就算他知晓栅栏的存在,也不可能越过栅栏。 因为鸡蛋确实是三个,不可能是一个,不可能是五个,不可能是一千、一万个…… 他的学识不允许他有别的回答。 至此此刻陆渊才忽然想起了时渊曾对他说过的话:‘我需要你摒弃无尽岁月来获得的所有法、术、感悟,基于全新的长生之体独创出只属于你自己的法与术’。 第20章 抉择 原来时渊竟是这个意思…… 拿得起,放得下。 唯有完全抛弃过往的一切记忆、经历、感悟,才有可能找到那条不在天道之内的路。 枯坐数千年未能找到的路,竟如此简单就找到了头绪。 念及此处,陆渊忽然笑了。 他身为长生者,一生所积累的底蕴何其浩瀚,随意拿出一法便能造就横压当世的绝世强者,随口一番指点便能助人证道称帝。 这强大的底蕴足以令无尽岁月中的任何一位生灵眼红。 唯独他自己不在乎。 他曾一人独断万古,天地破灭重生而他永恒,也曾隐入凡尘,成为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生灵。 他体验过世间最顶峰的荣耀,也经历过众生最极致的苦难。 一颗洗尽铅华之心又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陆渊收敛了笑意,看向道玄,面色平静道:“如此说来,我应该将过往的一切记忆尽数割舍?” 见他这副表情,道玄眉头皱起,道:“我只是应你的要求帮你开辟新路,若你信不过我,大可当做没听见,我的要求一开始就已经向你坦白了,只需要你留我一命。” 陆渊摇头道:“你的推论很在理,至于是不是谎言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想的是另一个问题,星斗封神阵与我命理相连,可若我彻底割舍一切过往,忘了曾布下此阵,此阵与我的因果便算斩断,无须多久便会自然消散。” 道玄面色没有其它变化,只是眉头皱得更深,质问道:“你身为长生者,底蕴浑厚,若还是信不过,大可以用其它手段约束我,我无力反抗。” “手段当然是要有的,可兹事体大,我还需要些时日思虑一番,在此之前,你便候在此地,不算为难吧?” 面对陆渊的通告式询问,道玄只是微微颔首道:“只要你能遵守约定,留我一命即可。” 陆渊笑了笑道:“当然,我从未想过要你的命。” 说完,他的身影再次消失。 陆渊离开后,道玄微微闭上双眸,依旧面无表情。 事关生死,无论心中在想什么他都不会表露而出,哪怕陆渊已经不在此地。 …… 先贤殿,长达十年之久的封神仪式终于接近尾声。 无数生灵从考核中清醒,他们都未能得到封生榜认可。 唯有三位生灵被自天庭而来的无尽神眷笼罩,祥瑞之影与大道之音齐现。 封神榜将三人生平与敕封职位一一显化。 第一位是来自无尽海最深处的五爪冰龙,本就有神王境修为,封号:苍域神君,巡游天下,掌四六天劫。 第二位是来自偏僻村落的老妪,凡人之躯,封号:贤圣天君,坐镇先贤殿,定期为世间生灵讲经布道。 第三位则比较特殊,封神榜上并未显化其出身来历,封号:闲云仙子,无任何职责。 封神结果出炉,众多生灵的注意力都在第三位被敕封闲云仙子身上。 原因很简单,但凡被敕封神位者,必定会被分配相应的职责,可这位仙子竟然没有任何职责在身。 就连封号都很奇怪,闲云。 闲云野鹤,游历世间,啥也不用管呗? 天庭也有闲职了? 最关键的是这位被敕封的闲云仙子大多数生灵都对其有较深的印象。 封神开始之前,顾长风曾向一位身份神秘的年轻男子见礼,这闲云仙子便是那神秘男子一同前来的那位容貌极美的少女。 无数生灵开始找寻起那位神秘男子的身影,被敕封之人居然没有对方?很奇怪。 可找了半天都没发现对方的身影。 闲云仙子左侧趴着一只打瞌睡的小麒麟,右侧却空荡荡的。 敕封结束,顾长风长袖一挥,召回了封神榜,打开了先贤殿出口,同时以神念向在场所有生灵传音道:“本次封神期间产生了一些意外,虽然已经解决,但你们也已经在此逗留了十年,快些回去吧,尤其是没有修为的生灵。” “什么?!” “已经十年了?!” “怎么会?!” 顾长风的话让先贤殿内陷入了躁动。 尤其是外围的很多凡人,纷纷面色复杂而焦急地向殿外而去。 他们有的已经八九十岁了,有的却只是十一二岁。 无论年龄几何,十年对他们都是极为漫长的时光。 凡间的十年,是无数生命的逝去与新生,谁也不知道自己回去后面临的是怎样的世事变迁。 昔日的亲朋好友、血脉至亲,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模样?可有人离世? 昔日许下终生之人,而今又在何方?可有了新欢? 被夺走的十年时光,足以改变无数凡人一生的命运轨迹。 与一众惊慌失措的凡人比起来,刚刚被敕封神位的闲云仙子似乎更加惊慌。 她不知所措的左顾右盼,却始终未能见到师父的身影。 她美眸中满是慌张与恐惧,隐隐有雾气上涌。 即便已经三千多岁了,也在众生幻境中明悟了很多人世间的道理,更已经被天庭敕封神位,可身旁没有了师父的身影,她还是惶恐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女孩。 “师父!” 她惊慌失措地大喊。 没能得到师父的回应,倒是一旁打瞌睡的小麒麟被叫醒了。 小青打了个呵欠,有些疑惑地左顾右盼,不知道少女为什么如此惊慌。 “师父你在哪?” 李陌念愈加慌张,连刚刚获得的神眷之力都忘了使用,只是满心惶恐的冲着人群大喊。 “在这呢。” 熟悉至极的平静声调自身后传来。 李陌念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就转过了身,见到了师父熟悉的面容。 “师父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自己走了。” 少女猛地扎进了陆渊怀里,将其紧紧抱住。 陆渊没有将她推开,也没有如以往一般一动不动,而是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少女的秀发。 “才多久不见,何至于此,如此心性,有些配不上天庭给你敕封的神位。” 李陌念臻首完全埋入陆渊胸膛,带着浓重的鼻音道:“那封神考核时间可长了,比众生幻境加起来还要长十倍不止,而且我也像师父你说的那样拒绝神位了,他们也答应得好好的,可转头就突然硬塞给了我。” 再次轻抚少女的秀发,陆渊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道:“如此长的时间未见,可有什么想做的?” 少女终于抬起了头,泪眼朦胧道:“师父,咱们回去吧,我给你煮茶,像以前一样。” “除此之外呢?没有别的事想做?” “啊?应该有吗?” “走吧,我带你见见世间繁华。” 第21章 告别 两人一兽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他们的足迹遍布四海八荒。 一览世间美景,俯瞰盛世繁华。 “师父,这里的云海好漂亮啊!尤其是朝阳初升的时候,云雾吞霞,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夕阳落下之时亦是绝美。” “夕阳是很美,可总让人有种别离前的感伤之意,我不喜欢。” “景只是景,无论是开心亦或是感伤都是观景之人强加于它们的。” “反正我不敢喜欢夕阳。” …… “师父,他们在做什么?好热闹!” “凡间的上元佳节,这是灯会。” “他们放飞的是什么?” “孔明灯,每一只孔明灯都写着放飞之人写下的愿望。” “师父,我也想放!” “这只是凡人的情感寄托,愿望并不会成真。” “假的我也想放嘛!” …… “师父,青楼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明明大家都很唾弃这个地方,却又会偷偷溜过去?” “女子卖艺卖身之地。” “她们为何要卖身?爹爹说女孩子的清白是最宝贵的东西,要留给最心爱之人。” “古时多是为人所迫,今时多为快速敛财。” “走过这么多地方,从未见过饿死之人,人人生存无忧,她们为何还对钱财如此看重?” “难以压抑自身之欲,贪图富贵。” “富贵哪有心爱之人重要。” …… “师父,凡间的花似乎与我之前养的不同,没多少时日就枯萎了。” “它们无法吸收灵气,自然无法抵御四季轮转。” “要是它们一直开着该多好,永远是最美的样子。” “花无百日红,盛开有盛开之美,凋零有凋零之美,它们比你养育过的花幸运,四季之美俱全。” “花当然是一直盛开着才美,凋零的样子哪里美了。” …… “师父,天上是什么?我以前从未见过,好美!” “极光,只在极北或极南之地显现。” “太可惜了,要是世间每一处抬首间都能见到该多好。” “倘若真的随处可见,你便不会觉得它有多美了。” “所以它只出现在这里是想守护世人心中的美好吗?” “你已经三千多岁了,懂得的道理也不少,怎还如此天真。” “世间之事本就残酷,天真一点有什么不好?” …… 短短三年时间,陆渊带着少女走过了世间很多地方。 三年所见所闻甚至远超少女三千余年的前半生。 少女一直是那副天真快乐的样子,而陆渊仿佛又回到了还未修行心种观世法之前的时光,面容自始至终都极为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终于,少女的表情变得有些低沉,陆渊的眼神也多了一些伤感。 他们面前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峰。 占地不过方圆十余里,高只有三四里。 这是他们曾经的家。 昔日覆压万余里的山脉而今只剩下了这小小的一座山头。 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山,或许唤做墓碑更为合适。 整座传道山死气沉沉,不见青山、不见绿水,更不见鸟兽虫鱼,有的只是一捧如山般大黄土。 “三位请止步,入传道山获取传承需要持有一等众生印,请两位先去先贤殿考较,获取众生印。” 两人一兽被拦住了去路。 阻拦者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形态虽老,可双目似有神光闪烁,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仪态。 陆渊尚未开口,天际便传来一道儒雅的声音:“无妨,让他们进去吧。” 老者抬眸望去,却见天际站着一位儒生打扮的俊朗书生,气质随和,却隐约藏着浩瀚之势。 看清说话之人,他虽然心有疑惑,却也不再阻拦,而是冲着师徒二人道:“既然破妄神君开口了,你们请便吧。” 师徒二人都未有动作,一同看向立于天际之人。 少女似是认出了来人,有些惊讶道:“是你!狗蛋!” 儒雅书生面带笑意微微颔首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你们了,两位请便。” 少女也知晓天庭之神灵公务繁忙,于是点头道:“好,你去忙吧!” 儒雅书生再次颔首示意,身形顷刻间消失。 师徒二人也带着小青朝传道山走去。 唯有那仙风道骨的老者立于原地,满脸古怪之色。 “狗蛋?” 谁能想到一手圣贤书一手斩魔剑杀穿天崩时代、鼎鼎大名的破妄神君居然有这样一个……独特的姓名。 “嘿!这个名字起码值百万灵石,酒钱有了!” 老者突然猛地一拍手,满脸兴奋地喃喃自语后身影刹那消失不见,不知去哪卖他的消息去了。 师徒二人也已经缓步迈入如今的传道山。 陆渊伸手,轻轻摸了摸坚硬而又死气沉沉的山体。 道韵仍在,传承仍在,可故人之念却永远消失了。 “师父,我们没有家了。”少女的美眸中满是感伤。 她记得这里往日的样子,四季轮转,草木枯荣,却永远生机勃勃,可如今这里只剩下了无边死气。 陆渊摩挲着冰冷的山体,轻声道:“不,这里永远是我们的家。” 少女望向师父的侧脸,往日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此刻竟有些柔和。 短暂的摩挲后,陆渊松开了手掌。 “走吧。” 少女有些疑惑道:“不再多待一会儿吗?” 陆渊没有接话,只是心念一动,两人一兽瞬间出现在了一座独自屹立于无尽海边的高耸冰山之前。 冰山带着万古不化的寒意,将周边的海水与虚空都尽数冻结,生灵绝迹。 少女见到冰山也沉默了下来。 她未曾见过这座冰山,可她熟悉这座冰山的气息,清雪姐姐也无数次在她面前提到过此山。 这是昔日救下她的九天神凰所化。 她听过对方的声音,像这座冰山一样冷,可对方提到师父时,柔情却是再冰冷的语气都无法掩饰的。 两人都只是静静立于冰山前,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忽然看向师父,询问道:“她叫青澜还是瑞雪?” 陆渊用有些恍惚的眼神看着毫无生机的冰山,轻声道:“瑞雪。” 少女闻言露出笑容。 “我也觉得瑞雪比青澜更适合她。” 第22章 最关键的一步 一番游历后,师徒二人再次回到了叶清雪所在的清月宗。 陆渊坐于院前,李陌念为其煮茶、斟茶。 日子似乎再次归于平淡。 归来后,陆渊一句话没说,只是面色平静地饮茶。 少女也罕见地始终闭口不言,不时看向师父的目光中夹杂着极为复杂的情感。 她已经不再是下山之前的她了,爹爹和师父都教过她很多很多道理。 无尽的回溯时光、一场众生幻境、一次封神考核,早已经让她褪去了昔日的懵懂无知。 现在的她懂的很多,很多很多…… 从师父用不同于以往的语气和表情说要带她见见世间繁华时,她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师父告诉她夕阳很美时,她予以反驳;所以师父说花儿凋零亦是美时,她予以反驳;所以师父说美好常在便不再美时,她找到了另一种解释;所以明知写下的愿望不可能实现,她还是坚持着亲手放飞了那独属于自己的小小心愿…… 三年来她一直在笑。 因为笑容可以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脆弱。 可如今她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三年的游历结束了,她一直以来所恐惧之事也即将成真。 斟茶的手终于有了一丝颤抖,她死命压抑着心头汹涌的情绪,美眸有些泛红,却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轻声询问道:“师父,我煮的茶好喝吗?” 陆渊避开了她的视线,盯着被自己握于掌心,依旧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茶水,语气平静道:“很好喝。” “那、我以后每日都给师父煮茶,好不好?”少女的声线有了一丝颤抖,美眸中带着无助的希冀。 陆渊举杯的动作微微一顿,却还是将茶一饮而尽,沉默不语。 压抑在少女心头的汹涌情绪终于绷不住,从眼角溢散,模糊了师父平静的面容。 …… 星斗封神阵。 恐怖的能量潮汐依旧在混沌中肆虐。 陆渊消失了三年的身影终于再次显现。 其现身的一刹那,道玄便陡然睁开了原本紧闭的双眼,刺目至极的神光一闪而逝。 他盯着陆渊,语气平淡道:“你来了。” 可对方这极不寻常的态度却没有让陆渊的面色产生丝毫变化,他只是面色平静道:“看来你已经想到了破局之法。” 道玄终于露出微笑。 “没错,我曾思虑过许久,却始终猜不透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于是尝试着转换思路,从自身入手,开始思考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位底蕴无比浑厚的长生者觊觎。” “你猜到了?”陆渊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道玄微笑颔首。 “要猜出这一点不难,我才获得这具不死之躯不久,除去一身修为什么都没有,而你身为长生者,培养出修为登顶的至强者易如反掌,没有必要因此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空冥的长生体也已经存在无尽岁月,若你有心,早便将其收走了。 唯有大道不同,祭道境强者一旦开始祭炼自身之道,即便有其它生灵再走相同之道,也只能止步神王之境,因为所谓祭道便是以自身本源祭炼所修之道,自此大道有主,是故有大道独行一说,自此任何生灵都无法在此道走到尽头,即便祭道境强者身死,大道所浸染的本源气息也需要极为漫长的岁月自我涤荡,漫长到数不清多少个天地轮回。 我所掌握的只有盗天、欺天之道,此两者、或是其中之一,正是你所需要的。” “不错。”陆渊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需求,“起初我只需要你的盗天之道,可一番演法印证后,你的欺天之道亦成了我之需求。” 道玄闻言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怕的就是陆渊不是冲着这两条大道来的。 确认了陆渊的需求后,他心中最后一丝担忧尽去,虽然在与陆渊的博弈中依旧处于弱势,可他已经找回了一丝主动权。 “既然如此,你便不得不认真考虑我之前的提议了,我助你开辟新路,你给我你的底蕴。” 道玄之前全力配合的模样此刻已经全然消失。 陆渊的面色却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这平静的神情却并未被道玄所在意。 陆渊身为长生者,心境无敌,动作、神态都能随意伪装,看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意义。 道玄带着几分神秘道:“你大可以猜猜,上次相见,我为何要假意配合你?” “拖时间。”陆渊没有丝毫思索的迹象,脱口而出。 这般果断和不在意的姿态让道玄有了些许不自信。 不过很快他就调整了过来,不能被陆渊的表情所影响,对方的谎话可比掌握了欺天之道的他撒谎还要难以区分。 说不定这正是对方的攻心之计。 念及此处,道玄笑意不减,道:“说的不错,正是为了拖延时间,我偷偷以这具身躯的不死本源重新祭炼了两条大道,使其与不死本源相互纠葛,大道与不死之躯已经彻底融为一体,不分彼此,自此再无任何办法能将这两条大道剥离,即便你有办法破开这具不死之躯将我彻底灭杀,可沾染了不死本源气息的大道却再也无法自我涤荡,我死,世间便再无盗天、欺天之道。” 这就是道玄的破局之法,他活着,无惧大道被陆渊以诡异手段剥夺,他死了,盗天、欺天两条大道将再无生灵可以掌控。 无论陆渊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想要借助盗天与欺天之力,都只能与活着的他达成合作。 面对道玄的绝杀之法,陆渊却只是微微摇头道:“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给你如此长的独处时间?又为什么会恰好在你完成祭炼时出现在这里?” 道玄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不妙的预感在心头萌发,并且以极快的速度膨胀、再膨胀…… “你……是什么意思?”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道。 “没什么意思,只是让你自己迈出这最关键的一步而已,熔铸至宝,材料又怎么能各自分明,自当熔铸在一起才是啊,不分彼此。” 陆渊的话让道玄瞬间脑袋充血,瞳孔紧缩。 自己迈出最关键的一步? 熔铸至宝? 不分彼此? 第23章 算计,技可通玄 道玄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 自己又被算计了? 将盗天、欺天之道与不死本源相融本就是陆渊想要见到的? 苦思冥想许久才找出来破局之法,本以为能够扭转自己在与陆渊博弈中的弱势局面。 可万万没想到,他自始至终都在被陆渊牵着鼻子走。 自己的破局之法竟只是对方刻意引导的产物? 道玄死死盯着陆渊,似是有些不相信道:“你自始至终都是在骗我?” 陆渊微微摇头,平静道:“算不上欺骗,我确实不会杀你,只会将你熔炼为至宝,至宝炼成后,你的灵性仍在,只是会化为没有丝毫记忆的器灵,遵循我定下的规则利用好盗天、欺天之力,助我开辟新路。” 熔炼为至宝?化为器灵? 陆渊的一番话让道玄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万万没想到陆渊的手笔如此之大。 竟要将一个拥有了长生之体、修为远超仙帝的绝世强者活生生熔炼为某种至宝。 所为的,却仅仅只是助其修行…… 这就是长生者吗? 抛开一切法与术仅凭寥寥数语一样能将他随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明明是要杀他,却又让他亲手磨好了将要杀死自己的刀,甚至他对此毫无所觉,自以为找到了破局之法,满心激动。 这会不会是陆渊的谎言? 虽然不愿意相信,可道玄也并非愚笨之人。 他知道,陆渊没有必要在此时撒谎。 对方是真的想要将他炼化为至宝,且有炼化的手段。 良久的呆滞后,道玄还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道:“我如今已经是不死不灭之躯,祭道境的力量都无法将其毁坏,你又怎么可能将我炼化为至宝?” 陆渊平静回道:“你可知星斗封神阵初成之时,我为何刻意让你盗取那些术与法?” 在道玄初次察觉不不对劲时,陆渊便给出了回应,称是为了借助他的盗天之力摸索出不在天道之内亦不在轮回之内的法。 道玄当时假意相信了,而且为了拖延时间顺着陆渊的意思帮了对方一把。 可却始终没想明白陆渊此番行为的真正缘由。 此时回想起来,此举必有深意,或许便与破开他的不死之躯有关。 一场针对他的局,从两人初见时便已经徐徐展开。 可他仍然不愿意相信,面色扭曲道:“你无须欺我,从始至终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感知之下,使用了那些术法、有何用处,我都一清二楚!” 陆渊毫不在意道:“因为我不是用术法炼器,你自然无法察觉。” “不是用术法?”道玄血红的双眸中闪过迷茫之色。 陆渊则开始不紧不慢的为他解释。 “见一貌美女子,修行者可以仅凭操纵精神之法在其心间烙下精神烙印,瞬间让对方爱上自己,此为术法;而肉体凡胎之人,制造巧遇、摸透其心性、喜好,投其所好,把控其心性弱点,配合言语、神态、动作拿捏其内心,同样可以让对方无可自拔地爱上自己,此为技巧。 我的漫漫前半生无法修行,却对世间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尽岁月下,我所知晓的一切都能成为我手中的棋子,只需要一点于我而言毫不重要的时间,我能以肉体凡胎利用一切能利用有形、无形之物,做到任何术法能做到的一切。 当技巧达到某种高度,技亦可通玄,呼风唤雨、翻山倒海、倾覆天地、逆乱阴阳都只在我的算计之中,修为于我而言,只是能令技巧更快生效的无用之物而已。 而炼化你的,正是我的技巧之一,名为天运锻神术,你所盗取的术法,灵气运转方式、对不死之躯造成的细微影响、乃至使用间隔,术法余波的洗礼……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我利用了能利用的一切因素,一丝丝极为细小的改变相互叠加,无声无息熔炼了你长生之体。” 陆渊的长篇大论让道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长生者的可怕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如此之算计,与天道何异? 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阴沉着脸望向陆渊道:“你不是说已经熔炼了我的长生之体吗?可我至今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状态未有任何变化。” “那是自然,时候未到,不过快了,你只需站在原地等待被熔炼即可。”陆渊忽然伸出了手指,竖起三根。 这一幕让道玄瞳孔震颤。 很明显,这是陆渊给出的倒计时! 一旦归零会发生什么? 自己真的会如他所言的那般被熔炼吗? 陆渊缓缓收起了一根手指,三根变成了两根。 不、不对! 道玄心念急转,转瞬间就发现了端倪。 陆渊为何要刻意强调让他站在原地? 是激他挪动位置吗? 一旦挪动位置自己就会被熔炼? 不不不!也不对! 陆渊的算计不会如此容易看穿才对。 或许正好相反,站在原地不动就能避免被熔炼的命运。 不不不!也不对! 这或许是陆渊拿捏人心的计中计! 站着不动真的会被熔炼! 陆渊再次缓缓收起一根手指,竖着的手指只余下一根。 时间快到了! 道玄从未觉得时间如此珍贵。 他的心神前所未有的集中,心念如电,飞速运转着。 陆渊到底是何想法? 他为什么要刻意在自己面前倒计时? 倒计时也是对方算计中的一环? 还是说仅仅是为了扰乱自己的思绪? 时间变得极为缓慢,道玄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细细回忆着陆渊的一言一行。 若真的如对方所言一般,任何微小的改变都在对方的算计中,成为熔炼长生之体不可或缺的细微要素,那只要出现任何偏差,对方的熔炼就不可能成功。 真的有如此精细的算计吗? 将无数术法撞墙重叠无数次每一缕余波全部纳入考量之中? 虽然难以置信,但道玄还是相信陆渊有这个实力。 若真的如此,只要自己有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不在陆渊的预测之中便可以成功破局! 念至此处,道玄心中已经有了破局之法。 无规则移动。 连自己都无法预知的行动轨迹,必定也不在陆渊的预测之中。 如此,精细的算计出现细微的偏差,瞬间便会前功尽弃。 此时,陆渊的最后一根手指也开始缓缓落下。 没时间了! 道玄心中一横,赌了! 体内灵气疯狂涌动,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沿着无法预知的轨迹在混沌中穿梭。 可就在他身形消失的一刹那,无数神纹碎片散落于混沌中。 陆渊的最后一根手指也在恰好在此时落下。 看着散落的神纹碎片,他平静道:“这只是最简单的激将法,你若站着不动,什么事都不会有,当然,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动也不会有事。” “陆渊!!!!!!!!” 无数神纹碎片同时响起了道玄歇斯底里的怒吼。 第24章 熔炼 “陆渊!!!你不得好死!!!” 被拆解成无数碎片的道玄疯狂怒吼。 他尝试过将自己的长生之体重新凝聚,可这并无任何作用。 他能感知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却无法控制分毫。 长生之体的内部因果已经被陆渊以诡异的手段完全切断了。 他不甘心,他才刚刚占据这具长生之体,获得了梦寐以求的长生,本该如陆渊一般,立于时光之外,坐看人世沉浮,掌控世间之法。 可偏偏在最后关头遇到了陆渊。 可无论再如何不甘心,他都已经无力改变自己被炼化为至宝的局势了。 他根本就不是陆渊的对手,从两人相遇的一刹那,他后续的所作所为所想,都在陆渊的布局之下。 输得彻彻底底。 面对被解构的道玄,陆渊却没有什么喜悦的情绪。 “可惜你出现得太早了,我本打算陪着小徒弟度过漫漫余生再开始新路的开辟。” 这是陆渊的肺腑之言,他本已经放缓了开辟新路的脚步,最初也只是打算炼化道玄的盗天之力,缓慢探索新路。 可道玄却在虚与委蛇中误打误撞点醒了他,直接为他找出了新路的门径。 原本的打算顷刻间便被陆渊推翻,而后重新进行了谋划。 欺天之力和长生之体成了他开辟新路必不可少的一环,是他抛弃一切过往的前提。 他要炼化的至宝也已经发生了变化,不仅是道玄,他也必须参与熔炼。 最终得到至宝的必须是失去了一切过往的他。 熔炼并非不能中断,可一旦中断,道玄在不死之躯的加持下无须多久便会恢复如常。 若是再拖一段时间,道玄甚至能彻底将长生之体与自身之道掌控,成为如时渊一般将所修之道从天道中剥离的绝世强者。 哪怕陆渊是长生者,对这种层次的强者亦无可奈何,至少是无法将其炼化为至宝。 所以他用了三年时间悄无声息地与小徒弟告别,将欠下的余生提前弥补,顺带告别了故人。 可陆渊的肺腑之言在道玄听来却变成了赤裸裸的讽刺。 他失去的可是自己的命,而陆渊却还在为不能陪徒弟度过余生而可惜? “陆渊!!!你欺人太甚!!!” 无数块神纹碎片再次疯狂呐喊,带着无尽怒气与怨气。 陆渊没有再废话,心念一动,笼罩此地的星斗封神阵便开始了缓慢收缩。 混沌中本就汹涌的能量潮汐在越变越小的空间内不停回荡,变得愈加汹涌。 不同性质的能量竟在不断重叠中产生了融合。 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应运而生。 与此同时,原本和无尽星河重叠的熔炉也隐约显现了踪迹。 因果、气运、大势…… 十年内一切被陆渊熔炼而成的无形之物也都显现了踪影。 常人依旧不可见,可道玄身为祭道境强者,自然能将一切看得真切。 他不可思议的大吼道:“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聚世间一切因果气运熔炼大道至宝,你要毁了世间生灵根基吗?你心中之恶要比我更大千倍万倍,如此作为,天道不会放过你的!” 陆渊微微摇头道:“我为长生者,历经人世一切事,又怎么可能只有善念,还有,这些都只是辅助,待至宝熔炼完成,它们自会回归天地,恢复原本的模样,无须你忧心。” 道玄本就不是善类,又怎么可能为天下生灵忧心。 他只是被陆渊的手段惊到了。 没想到陆渊竟能如此轻易聚拢天下大势,也意识到自己真的死期将至了。 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他的思绪已然混乱,开始口不择言了。 “不!!!” “陆渊你不能这么做!” “放过我!放过我!我对你言听计从,全心全意助你开辟新路!只求你放过我!!!” “……” 他的祈求没有任何作用,星斗封神阵越收越小,熔炉也与之同步运转。 无尽的能量潮汐此时已经全部化为了同一种力量。 火。 世间最极致的火焰。 可焚尽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火焰。 熊熊火光吞噬了一切。 无数破碎的神纹在火焰中缓缓融化,化为最纯净的本源之力。 盗天、欺天、不死三种大道交织而成的最为纯粹的本源之力。 因果气运与天地大势化为无形之锤,对着这团本源之力开始了无穷无尽的捶打、淬炼。 每一锤下去,都有一丝莫名的力量融入其中,悄无声息的改变着一切。 道玄的胡言乱语逐渐消失。 因为他的意识已经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最为纯粹的灵性。 陆渊也身处无尽火光之中,身躯如同虚幻一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他微微闭眸,心头浮现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花朵,缓慢而有韵律的旋转着。 忽然,花朵微微一震,随后一分为三。 第一朵如之前一般,晶莹剔透。 第二朵犹如包含了世间所有色彩,绚烂至极。 第三朵无色无形,只有陆渊能感知到。 九天遗留给他的心种观世法,很重要。 陆渊微微张开手掌,那朵无色无形的心种被他扔向了道玄遗留的本源之力。 被火焰熔炼,被无形之锤敲打,彻底融入其中。 …… 于此同时,清月宗。 师父的沉默让李陌念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每次与师父短暂分离时,她都会心生恐惧,她怕再也见不到师父了,怕师父会彻底离她而去。 可她没有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师父在离开之前选择了与她告别,带她看尽世间繁华。 短短三年,她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却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煎熬。 她甚至一度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再如当年那般单纯。 这样她就看不出师父告别的意图了。 “师父,你要去哪儿?带上我好不好?” 她抓着陆渊的衣袖,带着浓重的哭腔,泪水已经让她难以看清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 陆渊伸手,一朵仿佛齐聚了世间所有色彩的绚丽花朵浮现在掌心,缓缓旋转着。 绚烂的光芒在少女被泪珠所遮挡的视线中不断折射,填满了她的双眼。 陆渊轻声道:“此花有我一生之感悟,藏有我无尽岁月来积攒的一切道、法、术,它是你喜欢的样子,一直盛开、永不凋零,以后,便由它陪着你。” 第25章 断因果 花儿很美,远胜过李陌念一生所见的任何一朵。 一直盛开,永不凋零。 可她却不敢伸手去接。 与师父游历世间时所言,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懦弱而卑微的挽留。 她并不喜欢一直盛开的花。 她从不怕花朵的凋零,也知道夕阳很美,更知晓极光只在南北偏远之地显现。 花儿可以凋零,夕阳可以落下,极光可以只在偏远之地…… 她害怕的从来就不是这些。 她怕的是未来的某一日,一直陪在她身旁的身影会离她而去。 可这一日已经很近很近了。 如同这朵花与她的距离一样近。 也许自己一伸手,师父的身影便永远消失了。 “不,我不要。” 她固执摇头,珍珠般的泪滴不断被她甩下,又不断涌出。 陆渊没有言语,抓起了她不断颤抖的柔嫩小手,在少女不顾一切的挣扎中,将那朵绚烂至极的花朵轻轻放在了她手中。 “不!不!” “我不要!!” “师父!!!” 少女一生从未发出过如此凄惨的哀嚎。 可那朵花最终还是到了她手中,自顾自旋转着,带着世间最为绚烂的光彩。 “师父!!!” 花朵入手的刹那,少女面露蓄满泪滴的美眸中露出绝望之色,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师父,想将师父紧紧抱住。 可,扑了一个空。 石凳尚有余温,桌上之茶还在散发着缕缕热气,绚烂至极的花朵如同黏在她掌心一般,自顾自旋转着。 除此之外,师父什么也没有留下。 …… 星斗封神阵。 陆渊依旧静静立于完全被烈火充斥的混沌中。 心头的三朵花只余下了最后一朵,缓慢而孤独地旋转着。 他缓缓睁开双眸,脸庞、眼眸都没有丝毫情绪展露。 一动不动,如同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低眉,呢喃道:“若是顺利,会再见的。” 这句话没能说给最想听的人。 因为毫无意义。 陆渊脚踏混沌,缓步来到道玄遗留的本源之力面前。 身躯将本源之力覆盖。 心头晶莹剔透的花朵恰好与本源之力重合。 星斗封神阵依旧在不断缩小,因果气运所化的巨锤仍旧在飞速捶打。 火焰愈烧愈旺,将陆渊与道玄遗留的本源之力一同灼烧、炼化。 固定身形后,陆渊抬手,举剑指,在身前轻轻划过。 弱不可闻的断裂声被烈火掩盖。 此剑,断因果。 自此世间无人识。 一指落下后,陆渊没有丝毫停顿,剑指再斩。 心种与他之间多了一道无形之隔阂。 此剑,断过往。 自此再无长生者。 两道剑指落下,陆渊的神情已经变得木讷。 星斗封神阵也开始了疯狂收缩。 熔炉内的一切都随之压缩、再压缩。 浩瀚无边的力量被收束在小小的人形空间内。 熔炼仍在继续,以更为猛烈的方式。 星斗封神阵彻底消失之时,便是至宝现世之时。 持宝者是摒弃了一切过往之人。 原本覆盖千万余里的葬神坡已经完全消失,无尽深渊取代了此地。 深渊正中,是一道闪烁着刺目光芒的人影。 以无尽星河为体肤,星光流转,却没有丝毫气息。 “咦?笼罩着葬神坡的星河大阵呢?” “对呀!怎么突然消失了?” “这葬神坡是世间最后一处禁地,如今也没了?” “等等?世间禁地是何时消失的?” “什么?世间禁地都消失了?” “……奇怪,怎么感觉忘了什么。” 不少生灵目睹了葬神坡消失的一幕。 可说着说着,他们便发觉了不对。 人人都知晓葬神坡是世间最后一处禁地,可始终无人能回想起世间其它诸多禁地是如何消失的。 “快看!深渊正中心有一道人影!” “完全由无尽星河所化之人?” “没有任何气息传出,像是不存在一般。” “此事颇为古怪,得赶紧通知天庭。” “不用了,已经有……嘶!天庭所有神灵齐至?”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漫天都是奇形怪状的生灵,神灵之威将此地完全笼罩。 这些几乎是自古以来被天庭敕封的所有神灵。 他们不知为何突然全部现身于此。 “奇怪,葬神坡怎么没了?” “世间所有禁地都没了,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像是有生灵截断了一些因果,使我们忘却了一些事情。” “现在看来,忘掉的可不是什么小事。” 这群神灵同样在议论纷纷,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最终还是一位儒雅书生开口了。 “我留在此地即可,你们都去忙吧。” 余者皆颔首,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唯有那名儒雅书生立于云端,双眸泛起清光盯着深渊最深处的星河之影,眉头逐渐皱起。 破妄竟破不开那层星河。 他又尝试窥伺因果,可忽然间神色一怔。 ‘我来此地作甚?’ 心中如此想着,他竟直接无视了那星河人影,径直离去了。 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生灵都如同将那道星河人影彻底无视了。 再也无人谈论此地。 …… 清月宗。 李陌念还是那个扑空的姿势。 可美眸中的泪水已经止住。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神色间满是迷茫。 ‘我哭了?’ ‘心为何如此难受?’ 她想捂住心口,可却被黏在自己掌心绚烂至极的花朵吸引了注意。 好美的花。 可,花是从哪儿来的? 而且,只是盯着这朵花,为什么心好像更难受了? 像是要撕裂一般的难受…… 她怔怔地看着掌心缓缓旋转的花朵,觉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 “你怎么了?为何哭泣?” 冰冷的女声自她身后传来。 李陌念回首,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叶清雪秀眉微蹙,冰冷的声线中夹杂了一丝疑惑道:“你从未离开此地,何时获得的神位?” 李陌念闻言更显茫然。 她感觉脑子很乱,所有思绪都难以接续,像是少了很多很多东西。 她没有再回应,而是看了看掌心的花朵,略带迷茫的向叶清雪询问道:“清雪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 “当然记……”叶清雪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她与少女是如何相识的? 自己又为何会在清月宗? 第26章 重新接续的因果 沉思片刻,叶清雪倏然望向依旧满脸泪痕的李陌念,语气怪异道:“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忘了很多东西?很多回忆都难以接续,像是被外力强行拿走了?” 李陌念有些莫名的点头。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记忆中的很多事情都难以探究。 她不知晓自己来自何处,也不知晓李陌念之名从何而来。 割裂感和突兀感实在是过于明显。 叶清雪见状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微微叹了口气。 “有人斩去了自身因果,抹去了自己在世间的一切痕迹,因果线断裂之初,与其交集越多之人,割裂感就越明显,很多回忆都难以对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人斩去自身因果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其对你而言很重要,再过些时间,或许就在下一息,断裂的因果线便能自行接续,届时,一切割裂感与突兀感都会消失,一切过往都能有一个看似极为合理的解释,甚至我此时关于因果断裂的言论也会被彻底抹去,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世间少了一个人。” 九天神凰的神念完全消失后,叶清雪便承继了对方的修行感悟,对因果之事极为了解。 “斩去因果?对我很重要?没人能意识到……” 李陌念茫然低头,看着掌心缓缓旋转的绚烂花朵,低声呢喃。 心头依旧堵得厉害,喉咙的哽咽感仍在,脸颊上的泪珠依旧滚烫。 可她不知道心为什么会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哽咽、会流泪。 所以,她真的忘了某个对她很重要的人吗? 甚至不久后,她连自己忘了某个人这件事都意识不到? “真的吗?”李陌念下意识询问道,语气中有茫然,可更多的却是没来由的惶恐。 可叶清雪却没有回答李陌念的疑问,她表情不知何时恢复了冰冷,美眸中有一丝疑惑,问道:“你怎么了?为何哭泣?” 这一幕让李陌念心中的惶恐无限放大。 是真的! 叶清雪已经将自己说过的话全忘了! 断裂的因果正在快速接续,虚假的因果线正在取代遗失的因果。 她真的忘了某个人,某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甚至可能就在下一刻,她也会如同叶清雪一般,连自己忘了某个人这件事都意识不到。 不! 不行! 虽然依旧不知道自己所遗忘的究竟是谁,可李陌念心中还是生出了无尽惶恐与排斥之意。 不能忘! 至少不能连遗忘都忘了。 虽然心有此念,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她从未学过更改因果的术法。 她挽起袖子,指尖灵气运转,在白嫩的手臂上刻下永不消失的血字。 可字迹未能写完她指尖的灵力便瞬间消散。 看着满是鲜血的手臂,她神情有些恍惚道:“咦?我在做什么?” “已经三千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已故的父亲吗?何苦如此折磨自己?”叶清雪冰冷中带着担忧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听到叶清雪声音的刹那,李陌念面上的恍惚之色瞬间消失。 她表情低沉道:“他是我父亲,怎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 叶清雪上前抓起她鲜血淋漓的手臂,看清了血字后,她皱眉道:“逝者已矣,何苦心怀执念想着逆转生死,你这样已经离入魔不远了。” “逆转生死?” 李陌念有些疑惑,顺着叶清雪的目光看清了自己手臂上那未完成的字迹。 ‘我忘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学会逆转因果之术,一定要……’ 她美眸中的疑惑之色更浓,不解道:“这是我刻的?” 叶清雪冷哼一声,道:“我亲眼看着你刻的,多出去走走吧,化身天庭的三位仙帝受过你父亲的教导,他们开创的盛世才是你父亲送你的最好的礼物,整天在清月宗待着,会憋坏的。” 李陌念没有回应她,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血色字迹,一言不发。 这些字真的是她自己刻的? 可她从未忘记过爹爹啊? 心中的别扭之感愈演愈烈,可她始终找不到缘由。 见李陌念又开始了发呆,叶清雪美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几千年来,这样的场景她见过无数次。 李陌念时常自己一个人煮茶、倒茶,然后托腮望着身旁的空座发呆。 看来失去父亲的痛苦对她而言还是太过于难以接受。 叶清雪微微叹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李陌念心神则完全被自己手臂上的字迹吸引。 字确实是她刻下的,可她确定血字的内容并不是指向自己的父亲。 而是另有其人。 她或许真的忘了某个人,某个非常重要的人。 这行血字是她给自己的提示。 被遗忘的人,会是谁呢? 李陌念的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掌心。 一朵仿佛容纳了世间所有色彩的绚丽花朵正缓缓旋转着。 每旋转一次,她的心都会莫名产生些许涟漪,可她始终无法将心头的涟漪捕捉到。 在她的记忆中,这朵奇异的花是凭空出现的,一出现便死死黏在她的掌心。 ‘清雪姐姐……好像没看到这朵花?’ ‘这花如此奇异,会不会是被我遗忘之人留下的?’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便在她心头根深蒂固,再也挥之不去。 “我要修行逆转因果的术法!找到那个人!”她面容坚定道。 此言一出,原本在她掌心的花朵竟然一个闪烁后瞬间消失,直接浮现在她心头。 与此同时,花朵中包含的无尽道、法、术、感悟纷纷涌上心头。 李陌念美眸陡然睁大。 花朵中的法,实在太过于玄奥;其中的很多道,根本就不存于世。 更重要的是,花朵中包含了无数法与术,可没有哪一种法与术涉及到了逆转因果。 像是被人刻意拿走了。 这意味着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真的遗忘了某个重要的人,而此花就是对方留给自己的,对方是主动离开,并且不希望自己找到! 李陌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蹲下身摸了摸一直在她脚边乱蹭、一脸焦急的小麒麟,笑道:“小青,走吧!” 小青抬头望向她,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 李陌念直接将它抱在怀中。 “哼 !我从今天开始游历世间,哪怕已经遗忘了,我也要将你找出来!” 第27章 说书人 “啪!” “话说这一万两千年前呐,世间共有禁地十万九千八百六十一,每一处禁地都由来已久,也都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危机四伏!很多禁地就算是仙帝在世亦不敢涉足,可忽然就有这么一天,啪!世间所有禁地竟相继被抽空了力量,化为通天光柱,最终齐聚于葬神坡,开始孕育大道至宝!” 人满为患的茶楼内,一头发花白的说书先生坐于案前,一手捏着醒木适时拍案,一手拿着折扇轻摇慢摆,声情并茂的向茶楼内围坐着的孩童讲述着修行界几乎人尽皆知的事情。 修行界人尽皆知的事情在这群孩童眼里却格外有趣。 他们手捏茶点吭哧吭哧卖力啃着,将说书先生里三圈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 “什么是大道至宝啊?”一男童趁着说书先生停顿的空档提出了疑问。 说书先生啪的一声拍案,道:“这个问题问得好啊!值一块桂花糕。” 闻言,那提问的男童面露不舍之色,却还是将盘中仅剩的两块桂花糕拿出了一块,放到了说书先生案前摆放的空碟中。 悄悄斜睨了一眼男童送来的桂花糕,说书先生喉咙不受控制地蠕动了一下,很快他就清了清嗓子,为众多孩童解释。 “要说这大道至宝啊,即便在修行界中也属于无人可见的最顶级至宝,聚世间因果气运、王朝运势,将大道从天道中剥离而出,熔炼为宝,大道至宝多为无形之物,因其强行将大道从天道中剥离,是故一旦问世,必定引来天道神罚,而一丝天道神罚之力便足以彻底毁灭整个天地。” 一女童闻言不由得翻起了白眼道:“你胡说!要真是这样,大道至宝一出现,咱们就都死光光了!” 说书先生将折扇收起,道:“没错,自古以来,每有大道至宝问世,大多伴随着世间破灭,所以见过大道至宝之人少之又少。” “那那个什么坡的大道至宝孕育好的时候,咱们都要死吗?我还不想死!”一男童面露恐惧,一副快要哭的表情。 “当然不会!”说书先生再次打开折扇,满脸自信道。 “为什么?”很多稚童满是好奇,齐齐询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比刚才还要好,值五块桂花糕!”说书先生说着目光从一众孩童端着的碗碟上一一扫过。 一番犹豫之后,还是有几位孩童将手中的糕点放在了说书先生案前的碗碟中。 眼见五块凑齐,说书先生再次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因为葬神坡这大道至宝啊,它不是天地自行孕育而出,而是某个人精心熔铸的,熔铸此宝之人并非恶人,早已提前布下通天手段,可将这天道神罚完全挡住,不会波及世间分毫。” 此言一出,在座的幼童纷纷发出惊叹声。 “这么厉害的天道神罚都能挡住?好厉害呀!” “那熔铸那个宝物的是谁呀?” “他和仙帝哪个更厉害一点?” 面对询问,说书先生咳嗽两声,为自己倒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才道:“这铸宝之人的身份可了不得,起码得值十个桂花糕。” 在座的幼童面面相觑。 他们手里的糕点已经啃得差不多了,凑不齐十块桂花糕。 “五个桂花糕行不行?” 面对幼童的询问,说书先生果断摇头道:“不行,少一个都不能讲。” 一幼童为难道:“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桂花糕了。” “这还不简单?你们是自己来的茶馆吗?”说书先生刻意压低声音给他们指明了出路。 这让一众孩童恍然大悟,纷纷转身向后跑去,回到了自家老爹桌前。 “爹!我还想吃桂花糕!” “爹!我肚子又饿了!” “爹!那个说书的让我找你要桂花糕。” 大部分幼童都是懂事的。 可总有些不开悟的愚笨之童心直口快,让说书先生一口茶差点没咽下去。 好在没人来找他的麻烦。 没一会儿,众多幼童就将十块桂花糕凑齐,将他案前的碗碟堆得高高的。 “十块齐了,你快说。” “对,快说快说。” “我好好奇的。” 面对幼童们急不可耐的催促,说书先生不动声色的将目光从案前收回,摇头晃脑,不急不缓道:“要说这铸宝之人,那可了不得,生来便是长生不……啊!!!松开!快松开!!” 话未说完,他便发出了惨叫。 原来是一位女子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女子年纪不大,样貌极美,此刻眉目间满是愠怒。 “爷爷!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许编瞎话骗孩子们的点心!” 说书先生满脸痛苦,忙道:“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先松开,这点心我还没动过,都还回去、还回去!” 女子手上的力道松了点,却没有完全放开,直接揪着他往茶楼外走去。 “跟我回家!” “唉好好好!回家!” 说书先生很是配合,伸着脖子跟着孙女走出了茶楼。 唯有一众孩童在身后呐喊。 “别走啊,还没讲完呢!” “坏姐姐!” “爷爷你桂花糕还没拿!” 爷孙俩谁都没有理会孩童们的呐喊,维持着揪耳朵的怪异姿势走在了繁华的大街上。 这诡异的一幕却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惊异,反而有不少人见状后出言调侃。 “哟!老邓头又出来骗吃骗喝了?” “净让你这宝贝孙女操心。” “该!天天骗小孩儿玩!” “……” 老邓头老脸有些泛红,用哀求的目光看向自家孙女,小声道:“乖孙女,放开吧,很没面子的。” 女子并未放手,只是冷哼一声道:“让你长长记性!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骗小孩儿、不要骗小孩儿!还整天胡编乱造骗他们的点心!” 老邓头有些心虚的辩解道:“也不算是胡编乱造吧?那葬神坡的事情修行者都知道的呀,我也只是发挥一点想象力,稍微润色了一下嘛!说不定我讲的比那些修行者讲的还靠谱哩。” 女子闻言更加气恼,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道:“这是重点吗?” 老邓头还来不及发出惨叫,便见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自苍穹而落。 无尽天威随光柱覆压而下。 刺目至极的光芒覆盖了一切,所有人的视线都变得白茫茫一片。 光芒耀眼到一定程度,与黑暗无异。 老邓头却忽然兴奋了起来。 “你看!那分明是葬神坡的方向!这肯定是天道神罚!大道至宝现世了!让我说中了吧!” 第28章 镜子 天道神罚来得很快、很突兀 。 消失得更快,更突兀。 笼罩整个世间的刺目强光还未完全消散时,不少修为高深的生灵便发现了葬神坡的异样。 那已经存在了万年有余的被星光笼罩的身影,竟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唯有一道贯通天地的裂缝遗留在葬神坡上空。 其内毫无光彩,有混沌之气涌动,却始终无法突破裂缝降临世间。 自此,这道贯通天地的裂缝便成了世间唯一一处禁地:天渊。 …… 清平洲、太平镇。 不算太大的木屋内,一名面容平凡的男子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像是陷入了昏迷。 屋外,一身穿薄纱长裙的貌美女子正架着火炉煎药。 不多时,她面露笑意,将熬好的药端入房内。 她半坐在床沿,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勺药喂入男子口中。 可男子陷入昏迷,根本无法将口中之药咽下。 女子手忙脚乱的拿起毛巾将溢出的药汤擦拭干净。 回过头望向不远处奋笔疾书的头发花白的老者,秀眉微皱道:“爷爷!你快别写那破话本了,帮我把他的嘴捏开。” 老者如同没听到一般,依旧自顾自地奋笔疾书,神情有些兴奋。 女子见状,眉头皱的更深,她小心地将手中的药碗放好,然后快步走到老者身边,伸出葱白的玉手熟练地揪住了老者的耳朵。 “哎呦呦!” 直至此刻老者才停笔,发出惨叫。 女子单手叉腰,面带愠色道:“都说了别写了!帮我喂药!” 老者伸长了脖子,面容痛苦道:“哎呦我的乖孙,我灵感都让你揪走了!那郎中不都说了吗?他没事的,过段时间自己就能醒了!你那药喝不喝都一样,费那劲干啥?说不定你一回头他就醒了。” 女子却没有松手,力道反而又大了几分,娇斥道:“笔放下,帮我喂药!” 不料老者忽然双眼睁大,直直的望着床铺,激动道:“你看你看!我说啥?醒了!” 女子有些疑惑的回头,果然发现那已经在床铺上躺了足足一日之久的男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当即松开了揪着爷爷耳朵的手,快步走到床沿,面带惊喜的笑意道:“你醒了?!” 像是刚刚清醒造成的思绪混乱,那面容平凡的男子表情木讷,双目中尽是茫然,没有回应她的关切。 女子继续满脸关切道:“你叫什么?家在哪?为什么会晕倒在山沟里?” 看着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容,男子恍惚了片刻才缓慢道:“我叫……什么?” 这句话让女子秀眉微蹙,可还不等她说话,身后的爷爷就双手用力一拍,神情激动道:“瞧见没!失忆了!跟我刚写的话本一模一样!” 说完,他急不可耐的冲到男子跟前,询问道:“你是不是长生者?你斩去了一切过往只为开辟不在天道之内亦超脱轮回的新路对不对?” “长生者……新路?” 男子神情愈加茫然,他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有,更加不理解这位老者说的什么。 老者面色激动,还欲再说什么,却又被他的宝贝孙女拦住了。 “你写话本写入魔了是吧?在别人面前瞎扯什么?走走走,别来添堵了!” 老者被孙女硬推着离开了房间。 嘭! 房门被女子关上。 “唉!我纸笔还在里面呢!乖孙女,开门!开门呐!灵感可不能断了!” 没有理会爷爷的呼喊,女子走到床沿,面带歉意的微笑道:“不好意思,我爷爷他太着迷于写话本了,偶尔可能会胡言乱语,你不要在意。” 面对她的解释,男子神色更为迷茫道:“话本?是什么?” 这句话让女子柳眉皱起。 她从床头拿起一把木梳,向男子询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这个回答令女子无奈。 情况比她想得还要坏。 眼前这个男人确实是失忆了,除了会说话,什么常识都没有。 看着对方除了迷茫还是迷茫的眼神,女子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先在这住下吧,回头我再找郎中过来帮你看看,对了,我叫邓月娇,虽然你看起来比我要大一点,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后还是叫我月娇姐吧?” “月娇……姐?” 男子目中依旧满是迷茫之色,邓月娇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听明白自己这段话的意思。 但她还是应了一声。 “对,以后叫这么叫我!” 男子微微点头,再次缓缓出声道:“好的,月娇姐。” 这次没有了之前的犹豫与疑惑。 邓月娇顿时展露笑颜,道:“看来你虽然失忆了,但人还是挺机灵的。” “机灵……是什么意思?”男子脸上的茫然之色再现。 邓月娇脸上的笑意顿时被苦恼所取代。 她叹了口气道:“算了当我没说。” 见男子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邓月娇美眸微转,又道:“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我……”男子本想说不记得,可不知为何,张嘴的瞬间一个陌生的名字竟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我叫陆渊。” “陆渊?很好听的名字!看来你的失忆应该不算太严重,还是有可能康复的!” 邓月娇细细品了一下‘陆渊’这两个字,虽然并不知晓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含义,但是或许可以帮助眼前之人尽快找到自己的家。 在说出自己名字的一瞬间,陆渊的心神像是被什么所摄走,陷入呆滞之中。 没一会儿邓月娇就发现了他异常,伸出素白的玉手在陆渊眼前挥了挥,有些奇怪道:“你怎么了?” 陆渊像是回过了神,看着眼前的女子,满脸迷茫道:“我的心……” “心?你的心怎么了?痛吗?” 邓月娇抓起陆渊的一只手,为其把脉,脉搏浑厚有力,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陆渊神色茫然的摇了摇头,道:“一朵花、一面镜子,在我心头。” 邓月娇有些不明所以。 一朵花?一面镜子?在心头? 陆渊难道还是修行之人?能内视,还有护身法宝? 就在这时,屋外的爷爷忽然激动道:“我想起来了,大道至宝,他身上肯定藏着大道至宝!助他开辟新路的大道至宝!乖孙女,快开门,让爷爷给他检查检查!” 第29章 诡异视界 啪! 房门打开了。 可老邓头却压根不敢往屋里进。 因为他的乖孙女正满脸怒火盯着他,从不断起伏的山峦来看,火气还不小。 达到了烧他话本的程度。 果然,邓月娇银牙紧咬,怒声道:“整天就惦记着自己写的话本是吧?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的话本全部烧了!” 老邓头悻悻地摸了摸后脑,小声道:“这小子的出现给了我灵感,偏偏纸和笔都……” 说着,他的视线越过自家孙女向屋内的桌上望去。 邓月娇快步走到桌前,将纸笔一把抓起,直接扔到老邓头怀里。 “写你的话本去,别来捣乱,也不许去茶楼骗小孩儿!” “好嘞好嘞!” 拿到纸笔的老邓头喜笑颜开,连连应了下来。 转身就将纸铺在院中的木桌上,继续奋笔疾书。 邓月娇训斥爷爷的同时,陆渊也再次顺着本能将心神沉浸到自己体内。 一朵晶莹剔透的花悬浮在心头,缓缓旋转着。 一面极为光滑的圆形镜子就摆放在花朵之下,倒映出剔透花朵之影。 它们像是并无任何作用。 就在陆渊准备收回心神时,却又好似在镜中瞥见了一闪而逝的光华。 他有些疑惑,又盯着镜子看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再见到丝毫异常。 “哎!你怎么又开始发呆了?” 邓月娇伸手在陆渊眼前晃了晃。 陆渊的心神从镜子中收回,看向邓月娇的眼神有些木讷。 见他这副呆傻的样子,邓月娇无奈道:“照你说的,你失忆前应该是个修行者。” “修行者……”陆渊神色茫然道:“什么是修行者?” “呃……就是活得比我们凡人活得久,能办到很多我们凡人办不到之事的人。” 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解释修行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因为眼前之人可能连凡人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果然,陆渊茫然道:“什么是凡人?” 这种单纯的愚蠢让邓月娇感到有些头痛。 她有些疑惑的反问道:“你明明一无所知,怎么知道心是什么?又怎么知道心头的那两样东西是花和镜子?” 陆渊神情木讷道:“因为它们一个是花,一个是镜子。” 这个回答让邓月娇一阵头大。 “算了算了,你现在除了会说话,比刚出生的小孩强不了多少,这样吧,我先教你读书怎么样?” “读书是什么?” “……” 邓月娇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征询什么意见啊? 她直接拿了一本书来,在陆渊面前翻开,询问道:“上面这些字认识吗?” 陆渊满脸茫然的扫了几眼,问道:“什么是字?” 邓月娇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 可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就是上面这些弯弯曲曲的东西,你不认识吗?” 陆渊认真看了看对方递过来的书,更加茫然道:“这上面哪有弯弯曲曲的东西?” “嗯?”邓月娇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将手中的书完全摊开,一手指着书中之字,一手指着书中空白,再次询问道:“这两个地方是一样的吗?” 陆渊认真端详了半晌,才肯定点头道:“一样的。” “嘶~” 邓月娇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有字,一个没字,怎么能一样? 看不见字? 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这捡回来的男人有什么毛病。 世上还有看不见字的毛病? 难道是装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邓月娇又拿来了一些书,用不同的方式测试。 可陆渊始终没有漏出任何马脚。 就像他眼中的书确实全都是一张张白纸一般。 她不死心,直接冲到院内,将爷爷正在写的话本抢了过来。 “哎!乖孙女你这又是做什么?不是要给我烧了吧?可千万别烧啊!我都写到主角超越天道,可以自由进出天道之外的真实世界了。” 老邓头满脸焦急的跟在自家孙女后面,完全不知道她准备做什么。 邓月娇没有理会自家爷爷,她将话本铺在陆渊面前,询问道:“这些呢?也跟我之前给你看的一样?” 陆渊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却还是茫然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邓月娇又拿出一张什么字都没有的白纸,跟写满字的话本放在一起,再次询问道:“这两个呢?有什么区别吗?” 出乎预料的是,这一次的陆渊直接脱口而出道:“有区别。” 总算是露出马脚了吧! 邓月娇喜上眉梢,迅速道:“什么区别?” 陆渊伸手指了指白纸,道:“这个更大一点。” 邓月娇脸上的喜悦之色僵在了脸上。 一旁的老邓头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双眼闪过异样的光彩。 他猛的拍了拍脑袋。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要创造出不在天道之内的法,自然不能被天道内的一切所束缚,专注于己身才对嘛!改了改了!” 说着他就伸手,想从孙女手中拿回自己的话本。 可邓月娇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病情这么奇怪,你不帮着想办法,还在想着你那破话本?我现在就把它们烧了!” 说着邓月娇直接将话本丢入了尚有余火的火炉内。 “哎呀我的乖孙!!!你怎么还真烧了呀!我费尽心思才写的话本啊!” 老邓头不顾火炉内燃烧着的火焰,直接伸手将话本拿了出来,丢在地上飞速将火焰踩灭。 可还是有一小部分被烧完了。 老邓头拿起话本左看右看满脸痛心之色。 陆渊木讷的眼神始终盯着老邓头手中的话本,神情疑惑道:“它们怎么忽然少了一部分?” 这句话让爷孙俩都安静了下来,相互对视一眼后,两人似乎都想到了什么。 邓月娇不知从哪找来一根木棍,放在陆渊眼前让他仔细打量。 然后又将木棍放进火炉中,将其头部点燃。 她将燃着火焰的木棍再次递到陆渊身前,询问道:“它跟之前有什么区别吗?” 陆渊神色木讷的摇了摇头。 摇着摇着他又发现了不对,茫然道:“这木棍怎么也忽然短了一截?” 爷孙俩低头看了看烧成灰散落的些许木灰,又相互对视一眼,都确认了一件事情。 这捡回来的男人不仅看不到字,甚至连燃烧的火焰也看不到! 不,可能还不止! 可能还有更多东西他都看不到! 实在难以想象他眼中的世界会是怎样的…… 邓月娇眼中是惊愕、难以置信、怜悯。 可老邓头眼中却是恍然大悟、激动、狂喜。 “对!太对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再用不同于世人眼中的方式重燃这团火焰,如此火焰依旧是火焰,可已然不在天道之内!重写!推翻重写!” 第30章 天生之‘蠢\\\’ 老邓头的言论很快就迎来了自家孙女的报复。 未烧完的话本再次被丢入火炉,这次连渣都没剩下。 可老邓头没有流露出丝毫痛苦与不舍之意,而是兴冲冲走到院内,铺开纸张笔走龙蛇,继续自己的创作。 邓月娇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不止是捡回来的这名男子脑子不太好,自家爷爷的脑子也不太好。 自从放下刻刀,染上了写话本的‘恶习’后,老邓头整个人都有些魔怔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后,邓月娇又将目光放在了看起来有些木讷的陆渊身上。 “现在看来,你很有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下了诅咒,不过你不用担心,有你这样境遇的不在少数,只需要去天官府,让他们帮你祛除诅咒就好了,不过去天官府的传送阵最近的也距离这里有足足上千里,爷爷老了不适合长途奔波,我也不放心他独自一人留在家中,你好歹也是修士,一二十年的时间应该等得起吧?”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她发现陆渊的神色没有出现丝毫变化,满脸茫然。 说好听点叫木讷。 说难听点叫蠢笨。 对方可能压根就没听懂自己这番话的意思! “听不懂也没关系,反正你就先在这里住下来,一切听我的。” 陆渊木讷点头道:“好的,月娇姐。” 邓月娇也算明白了,虽然不清楚陆渊为什么保留了完整的言语能力,可对方的心智水平实在算不上高,简单的话能听懂,稍微复杂一点就两眼一抹黑。 陆渊因此正式在老邓头家中住了下来。 老邓头的家在太平镇不算大,但也绝对不算小,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四合院。 本该四世同堂的四合院如今却只有他和孙女二人居住。 爷孙俩的生活一直很安逸。 老邓头整日伏在案前写着自己的话本,偶尔会趁孙女不注意或是打着遛弯的幌子偷偷溜到镇上的茶楼里去充当说书先生。 邓月娇则传承了老邓头留下来的木雕手艺,整日拿着刻刀在院中雕刻,每过几日就会将雕好的木雕一起打包带到集市上售卖。 她的手艺极好,出售的价钱也是极低,所以从不会为销路发愁,在镇上的口碑也是极好,可也正是因此,导致她一直未能积攒下过多的财富。 老邓头决定放下刻刀时,曾这样对年幼的她说道:“钱是好东西,没钱活不下去,可等积攒的钱足够活下去的时候,钱又变成了坏东西,会引诱你不断追寻更好的生活,吃穿用度什么都想用更好的,在永无止境的追寻和攀比中发现自己的钱永远不够多,最终被不断膨胀的贪欲吞噬,除了钱什么都不在乎。” 当时的她其实并不懂老邓头这句话的意思。 没多久老邓头就将自己积累了大半生的巨额财富和家业全都捐赠了出去,只留下了足够一家人平稳度过余生的为数不多的钱财。 昔日热闹无比的四合院便只剩下了老邓头一个人。 大家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宁愿把泼天的富贵全部送出去也不愿意将其留给自己的家人。 那一天,邓月娇从家人怨恨、愤怒的神情中,终于明白了老邓头当初的言论。 原来所谓的亲情也早已经被钱财腐蚀了。 家财散尽,家自然也就散了,连带着四合院都差点被搬空。 年幼的邓月娇没有随父母离开,而是坚持留在了老邓头身边,传承了他神乎其技的木雕手艺。 四合院再也没能恢复往日的热闹,爷孙俩的生活有些冷清,却又多了一些以前从没有过的温馨。 如今陆渊的到来也算是为这冷清的院落带来了些许生气。 邓月娇的‘生气’。 老邓头的耳朵至今还是红的。 自从陆渊这个傻小子给了他创作的灵感之后,他就经常缠在陆渊身边,询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譬如: ‘你是不是长生不死之体?’ ‘我给你放点血看看?’ ‘你心头的镜子是什么样的?’ 可无论他如何询问,陆渊始终都无法给出令他满意的回应。 而且每当他的行径被自家孙女发现时,耳朵便会遭遇毒手。 尤其说要放血那次,他好不容易重新写出来的话本差点又被邓月娇烧了。 陆渊这些日子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他总感觉自己的思绪似乎受到了某种阻碍,隐约有种迷宫的全部通道都被堵死,只留下最不可能走通的一条的路的感觉,而且这条路他走起来很不得劲,仿佛随时都会飞走,却又死死固定在原地。 这种矛盾而诡异的感觉始终伴随着他。 他也能隐约察觉到,自己眼中的世界可能与月娇姐和老邓头眼中的世界有一些不同。 但他始终不明白不同在哪,邓月娇不止一次向他解释过什么是‘火’。 可他除了听清了‘火’这一个字,对方的其他话语好像被自动过滤一般,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样子。 这让他看起来远比常人要傻。 他不理解锅里的水为什么会发出咕噜声,冒出很多气泡。 他不理解太阳为什么总是在白天出现,而月亮总是出现在晚上。 他不理解为什么扫帚扫过的地方要比没有扫过的地方更干净。 他不理解为什么月娇姐切菜时不小心切到手指会流血,而他即便拿着菜刀对着自己手腕砍下去都毫发无损。 …… 他不理解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有些事情月娇姐会跟他解释,可如同‘火’的解释一般,这些解释听在他耳中都变了完全无法理解的样子。 渐渐的他也不再问了。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蠢’。 这种‘蠢’似乎是天生的,任何人无法更改。 或许就像是月娇姐说过的,他被人下了诅咒。 相较于月娇姐的言论,其实他对老邓头的说法更有认同感。 老邓头曾经缠着他很久,只为给自己的话本创作找灵感,话本的主人公恰好也丢失了一切记忆,变得痴傻。 老邓头说他笔下的主人公需要不受前人影响,用全新的眼光看待世间一切,对所见所闻给出独属于自己的解释,构建出独属于自己的完整且自洽的认知逻辑,再以此为根基,开创修行之道。 陆渊当然没有蠢到以为自己真的和老邓头口中的主人公一样,是斩去了一切过往的长生者。 可他觉得老邓头说的话在理。 只要能构建一套自己的认知逻辑,他犯‘蠢’的次数就会少很多。 于是他尝试着向老邓头请教其笔下的主人公是如何做的,老邓头也确实满脸兴奋,口若悬河的向他解释了半天。 可就像是他询问邓月娇的那些问题一样,他一个字没听懂。 仿佛有人不许他懂一般。 最终,老邓头交给了他一把刻刀和一块木头。 “刻!能刻出个人形你就基本大功告成了!” 第31章 巧合 于是乎陆渊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外,就一直坐于院内叮叮当当敲个不停。 可诡异的是,无论他如何雕刻,老邓头给他的那块木头却始终没有丝毫变化。 在他眼中,自己的每一锤都敲打在刻刀顶部,而刻刀始终抵在木材上。 可在老邓头和邓月娇看来,他每一锤都产生了诡异的偏移,要不就砸在了他自己手上,要不就是刻刀没有对准木材,要不就是锤子与刻刀顶部接触时,他的力道竟莫名其妙的全部收敛了。 所以敲打至今,木材仍是那块木材,毫无变化。 早在他第一锤砸在自己手上时,邓月娇就惊呼着想要上前阻拦,可却被老邓头拉住了。 “慌什么,就算失忆了他也是修行者,修行者的肉身哪里是一把小锤子能敲坏的,忘了那把豁了口的菜刀?” “那痛总是会有的吧?” “你瞧他像是痛的样子吗?” “确实不像,可是……” “他眼里的世界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能读书、能继承前人的成果,而他的一切只能靠自己摸索,你现在去阻止他,说不定还是帮了倒忙。” 老邓头的一番劝说后,邓月娇也没了阻挠的念头。 可陆渊的‘蠢’似乎并不是努力能弥补的。 从初春到深秋,爷孙俩身上的衣物由厚重到轻薄,又从轻薄到厚重,可陆渊手中的木材依旧毫无变化。 老邓头没有再往茶楼跑,他的注意力全转移到了陆渊身上,他的话本创作似乎也陷入了瓶颈,经常写完一段,看了看陆渊,又将写完的部分全都烧了,然后继续眉头紧锁打量着做着无用功的陆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期间邓月娇不止一次上前指导陆渊,可每每都被陆渊蠢到无可救药的悟性气到翻白眼。 一个简单的动作,无论邓月娇教多少次,哪怕手把手纠正,陆渊都还是会搞错。 就好像教小孩算数,说了无数遍一个桃子加一个桃子等于两个桃子,再次询问时,还是什么答案都可能冒出来,就是冒不出来‘两个’,可要是同时拿出来两个桃子,直接问对方有几个,答案又变成了‘两个’。 能把人气疯。 当然陆渊和小孩儿还是有区别的。 小孩儿蠢而不自知,甚至始终觉得自己是对的。 陆渊则是蠢而自知,在邓月娇的解释下,他知道自己错了,甚至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可无论如何就是改不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后,邓月娇心中的烦闷与气愤便逐渐被同情所取代了,更为仔细的为陆渊教导。 或许是心里过意不去,没过多久陆渊就拒绝了她的帮助。 一个人叮叮当当一顿乱敲。 木头还是如同当初交给他那般,完好无缺,只是早已经干枯,不再是合格的木雕材料了。 令邓月娇有些奇怪的是,即便如此长的时间毫无成果,陆渊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烦闷与自怨自艾的情绪。 这不符合人之常情。 就跟对方明明失去了记忆不谙世事,却依旧能够说出很多自己根本就不懂的词句一般。 月光下,邓月娇煮了一壶茶,与爷爷坐在院中,一边饮茶一边目光怪异的望向依旧在做无用功的陆渊。 “爷爷,你觉不觉得他的性格很怪?有种很矛盾的感觉。” 老邓头点了点头,又飞快摇了摇头道:“从常人的角度看,确实怪,可万一他真的如我说的那样是个斩去了一切过往的长生者呢?” 邓月娇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想再跟爷爷掰扯。 见孙女还是不信,老邓头面色认真的解释道:“你想啊,对于一个初生的稚童而言,如果没有人教他道理,告诉他什么事是对的,什么事是错的,那么这个稚童的性子和行为本该趋向本能才对。 世间一切生灵,第一大本能永远是求生,进而衍生出贪婪、自私、好斗等特性,第二大本能则是繁衍后代,衍生出色欲、爱显摆等特性,这些都是天道刻在每个生灵骨子里的东西,如此世间生灵才能生生不息、永不断绝。 一个完全没有接受过教化的生灵,所作所为都完全受本能驱使,是不可能摆脱这些劣性的,可无论是贪婪、自私、好斗、色欲、爱显摆……这些他统统都没有,可以说除了有些傻,他没有任何劣性,而且这种傻并不像是天生的,他其实很聪明,能认知到自己的傻,并且在尽可能规避这种傻带来的不良后果,比如怕你被气死所以拒绝了你的教导。” 老邓头的话让邓月娇心中有些触动。 以前的她没有在意,此刻回想起来,才觉得爷爷说得挺有道理的。 他们爷孙俩从来没有教过陆渊什么大道理,当然,可能教了也白教就是了,就算如此,陆渊的所作所为却好像一直都有着某种束缚。 如果说求生和繁衍是天道铭刻在每个生灵骨子里的本能,进而衍生出各种天性,那么陆渊则完全不同。 他骨子里早就已经没了这两样东西,或者说被替换成了别的什么。 所以他才没有那些恶劣的天性。 “那爷爷你说他为什么会这样?跟长生者又有什么关系?” 邓月娇向老邓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老邓头嘿嘿一笑道:“这就不得不提到我的话本了,我话本的主人公正好是一位长生者,长生者历经无数岁月,情感早就被磨灭殆尽,可若真的是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加了一个……设定,那位长生者将自己情感寂灭之前的素养与行事准则完全刻进了自己骨子里,自此善恶不存其心却又显于其行。 这不是情感,也不是记忆,而是本能,就像天道铭刻于所有生灵体内的本能一样,他把天道赐予的本能剔除了,换成了自己无尽岁月来所总结的为人道理,这就是那傻小子失忆后既笨又聪明的矛盾根源。” 邓月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耐烦道:“三句话离不开你的话本是吧?就算这两者有相似之处,可话本就是话本,还是你自己瞎编的!是假的!” 老邓头却是摆了摆手。 “哎!万一是真的呢?万一这个世上就是有长生者,而他恰好需要开辟出不在天道之内的修行之路,又恰好需要斩去一切过往,又恰好被你捡了回来呢?我的话本就更容易解释了,长生者失去了一切过往还怎么记得自己的目的啊?那不得有人给他提醒吗?给他指路吗?他提前布个局,重接因果,将自己的经历变成我这个糟老头子的创作灵感,再由我提点他,给他引个……唉唉哎!乖孙!痛痛痛!” “你那话本里不还说他炼了大道至宝吗?什么醒大道至宝不能提?非得你来?这么看得起自己是吧?” “哎对呀?这都快一年了,他的大道至宝怎么一直没动静呢?” 第32章 韵律 爷孙俩对视一眼。 邓月娇气不打一处来,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我看你是写话本写魔怔了!还分不清话本和现实是吧?” 老邓头脖子伸长,几乎侧卧在桌上,嘴里不断求饶道:“错了!错了!乖孙儿,放了爷爷吧!” 邓月娇倒也没有太过分,收回了手。 老邓头捂着被揪红的耳朵搓了搓,却陷入了疑惑之中。 他认为陆渊是长生者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实在是对方出现得太巧了,恰好是葬神坡的天道神罚现世后不久。 醒来后的表现又无比契合他写的话本。 将近一年的观察下来,他愈发怀疑陆渊真的是长生者。 就是自己这乖孙女太过古板,完全不相信他的言论。 可邓月娇的话确实提醒了他,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陆渊真的是长生者,对方体内也确实有大道至宝,那么这大道至宝理应已经开始了运转。 或许陆渊的诡异视界、认知障碍、动手障碍都是他体内的大道至宝造成的,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因为此刻的陆渊意识不到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算有他的提醒,对方也不会对修行之事有过多的想法,更不会有一定要跨越大道至宝设下的无数阻碍强行开辟新路的信念。 陆渊还缺少了最关键的东西:动力。 没有足够的动力,就算前路铺好,陆渊依然可能以一个‘傻子’的身份度过无尽岁月,成为新的无法修行的长生者。 真正的长生者不会让自己的计划遗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 还是说对方已经有了布置,只是还不是时候? 老邓头望着陆渊依旧在做无用功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娇娇,咱明天去抱一条狗回来养吧?”老邓头忽然转头对邓月娇道。 显然,娇娇的称呼让邓月娇有些不适应,她皱了皱秀眉,有些古怪的打量了一会儿自家爷爷。 “你不是不喜欢狗吗?” “我是不喜欢,说不定那傻小子喜欢啊,他怕自己犯蠢,现在话越来越少,我怕他憋坏咯,得养条狗陪着他。” 邓月娇觉得爷爷的目的肯定不止于此,可她也觉得这番话有道理,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好呀,刚好前两天苍老他家的狗生了一窝,明天我拿个木雕去拜访。” 老邓头闻言却瘪了瘪嘴道:“我说你们是怎么回事,同样是二等众生印,叫人家老苍都是苍老,怎么轮到我邓老就是老邓头呢?” 邓月娇翻了个白眼。 “还不是你自己作的,没事就喜欢骗人家小孩儿点心,十几年前散财的大好形象都让你自己败完了!” 老邓头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觉得自家孙女说得有点道理。 “也是,我老邓头身体不好,要睡了,你和那傻小子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将杯中之茶饮尽,双手负背晃晃悠悠回了房。 老邓头走后,邓月娇又拿出了一个空杯子,倒上满满一杯热茶走到陆渊身边。 正欲将茶递出,却无意间瞥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陆渊手中的刻刀居然已经嵌进了木头中。 当~ 随着又一锤砸落,木料的边角被彻底切开、脱落。 “你居然真的成功了?!” 邓月娇满脸惊喜道。 大半年的时间,陆渊手中的刻刀从未找准过位置,如今居然迈出了这关键的一步。 陆渊一锤落下后也停下了动作,先是愣愣的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双手和破损的木材,然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邓月娇。 “月娇姐,我……好像找到诀窍了。” 他的双眼不再如之前一般木讷,而是有了一丝明悟之色。 邓月娇也不知道他明悟了什么,可这并不妨碍她为陆渊高兴。 老邓头给她解释过,这对陆渊而言不是简单的木雕,而是对方与这个世界相处的关键秘钥。 只要陆渊能刻出人形,就代表他掌握了自己关于木雕的认知,有一就有二,再类推到世间之事,他很快就能建立起独属于自己的一套认知逻辑。 能理解常人理解的一切,做到常人能做到的一切。 只是理解和做的方式会与常人完全不同,但又无人能真正看出其不同之处。 就比如这简单的雕刻动作,在邓月娇看来似乎与自己的动作一样,但其本质已经截然不同。 她教过陆渊无数遍,自然明白陆渊用她教的动作是无法真正将刻刀砸进去的,不然也不会被一个简单的动作难住大半年之久。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大喜事。 邓月娇没有继续递茶,而是面带喜色地催促道:“你别停啊!继续!” “哦,好的。” 陆渊有些笨拙的点头,然后继续手中的动作。 一锤、两锤、三锤…… 随着锤子的落下,陆渊的另一只手也在不断调整着刻刀的角度。 邓月娇的美眸微微睁大了几分。 因为陆渊的动作给她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明明看来没什么,像是正常的敲击,可偏偏携带了某种她完全没见识过也无法理解的……韵律。 她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能以韵律来代替。 这可能就是陆渊之前一直无法真正将刻刀切进木材的原因。 他需要领悟一种自己的方法! 当然,结果还是很惨淡。 木材被陆渊直接敲碎成了几段。 与这块木材干枯了有一定关系,但更主要的还是手法原因。 就像初学木雕的她,因为掌握不好角度和力度,没少浪费木材。 到了这一步反而好解决了。 练习基本功就行。 邓月娇又找出了一块小了很多的木料,用刻刀在木料上中下三个部位分别画上了一条笔直的印痕。 “诺!你先不要急着刻出形状,也不要用锤子了,改用小刻刀,沿着我给你画出的痕迹做切口,切口越光滑、越平整越好。” 说着邓月娇怕陆渊不懂,直接为其演示了一番,而后才将木料递给他。 陆渊双手接过了邓月娇递过来的木料,带着些许憨傻的笑容道:“谢谢月娇姐。” 第33章 开窍 陆渊学着邓月娇的动作,一手拿着小木料,一手拿着小刻刀,开始沿着对方画下的印痕做切口。 一下、两下。 木料毫无变化。 这一幕让邓月娇脸上的喜色消失,秀眉皱起。 与之前用锤子一样,陆渊手中的刻刀并未真正接触到木料。 显然,更换了动作后,一切都重新回到了原点。 或者说陆渊之前所明悟的,只是锤子加刻刀的使用方法。 此两者无论拿掉哪一个都不行。 陆渊好像早就知道了自己会失败,他没有丝毫气馁的情绪,继续抓着刻刀一遍又一遍的尝试着。 邓月娇没有出声,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经深了,忽如其来的寒风让邓月娇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她紧了紧自己的衣物,向依旧毫无进展的陆渊道:“很晚了,会着凉的,我先去歇息了,你也要早点歇息知道吗?” 陆渊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不知道着凉是什么意思,但知道歇息的意思。 夜深了就得躺下睡觉。 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手里的刻刀和木料却没有放下。 邓月娇又叮嘱了几句,才蜷缩着衣袖回了自己房间。 她离开后,陆渊继续自己的雕刻。 他的动作似乎一直没有变过,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 可渐渐地,他双眼中再次闪过明悟一缕明悟之色。 手里的动作没变,那股陌生的韵律却再次出现。 这一次,刻刀真正接触到了木料,木屑纷飞。 一道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切口出现了。 陆渊动作微顿,双眸中的明悟之色愈加浓郁。 旋即他换了个位置,刻刀再动。 莫名的韵律随着他手中的动作不断累积。 与此同时,一直悬浮在他心头的镜子竟然如水面般荡起了丝丝涟漪。 镜中倒映的剔透花朵也随之泛起波澜。 这一幕吸引了陆渊的注意,他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可他停下动作的瞬间,莫名的韵律消散,镜子的异常也随之消失。 陆渊意识到了什么,他继续手中的动作。 莫名的韵律再次出现。 心头的镜子也再次泛起涟漪。 这次他动作未停,同时分心观察着体内的镜子。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 他没能看出任何问题。 心头的镜子除了微微荡起了涟漪之外并无任何异常。 他甚至都不知道涟漪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又因何而起。 终于,陆渊停下了动作。 因为手里的木料已经被他刻得稀烂,再也没办法下刀了。 “你怎么还没歇息?快点睡吧!明天再继续!” 恰好此时,已经洗漱完裹着被子的邓月娇打开了自己房间的窗户,对着院内的陆渊喊道。 陆渊应了一声,这才放下手中的刻刀和完全不成样的木料,转身回了房。 他的房间是邓月娇安排的,两人只有一墙之隔。 陆渊其实并不知道睡觉是什么意思,又是为了什么。 但还是按照邓月娇教他的,直挺挺躺在了床上,盖好被子,闭上了双眼。 这大半年来他从未真正睡过,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是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等黑夜离去后就可以睁开双眼‘起床’。 可这一次似乎有了些许不同。 随着双眼紧闭,他不自觉的回想起了今天雕刻成功的经历。 想着想着,他的意识也飞快模糊,胸膛均匀起伏。 他真的睡着了。 睡去以后的他并不知晓,那莫名的韵律再次浮现,并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都要久。 他心头的镜子也震荡得愈加剧烈,一圈圈涟漪不断浮现。 涟漪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将现未现。 ……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过薄薄的窗户纸洒在陆渊脸上时,他才忽然睁开了双眼。 恰好此时邓月娇推门而入。 “你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晚?早饭已经好了,起床洗漱一下准备……” 话说到一半邓月娇就呆住了。 因为她忽然发现此时的陆渊与之前好像有了些许不同。 眼神好像纯粹了很多,不再如之前一般木讷。 给人的感觉就是整个人都聪明了很多,不像之前,一眼就能看出傻气。 而且那股莫名的韵律竟一直伴随着陆渊,从未离去。 “你……怎么了?” 她捂住小嘴,颇有些不可思议。 陆渊坐起了身,伸手摸了摸脑袋笑道:“月娇姐,我好像开窍了。” 陆渊的动作依然有些憨,可之前的傻气已经全部消失,就连说话也流利了很多。 这一幕让邓月娇更加疑惑了。 “开窍?什么意思?” 陆渊起身走到院中,将昨晚的被他刻得不成样子的木料拿了过来,在邓月娇面前晃了晃道:“我已经找到了让自己不再犯蠢的方法。” 邓月娇拿过木料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刻痕很多,歪曲的、深浅不一的,当然也有笔直的。 她双眸一亮,拿着木料来到了半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的老邓头身旁。 “爷爷你看!陆渊成功了!” 老邓头神色一惊,拿起木料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神色怪异地盯着陆渊看了很久。 “爷爷你不开心吗?”老邓头这番表情让邓月娇有些疑惑。 老邓头不屑一笑。 “这才哪到哪,连入门都算不上,要想完全褪去他的‘蠢笨’,起码要刻得出人形。” 邓月娇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自家爷爷,一把抢过了对方手中的木料。 “不会说话就别说!” 她转身跑到陆渊身旁,将他拉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先吃饭,吃完饭我正式教你木雕手艺。” 陆渊点了点头,感激道:“多谢月娇姐。” 老邓头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暗自叹了口气。 趁着邓月娇进厨房的间隙,他忽然凑到陆渊身旁,满脸好奇地询问道:“你昨晚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经历?” 陆渊点头道:“有的,我被镜子吸进去了。” 老邓闻言一怔,随后面色激动道:“你是说你心头那面镜子?” “对。” “细说!” 第34章 老邓头的觉醒 陆渊却是摸了摸脑袋,面露难色。 老邓头见状眉头皱起,问道:“是不记得了还是说不清楚?” 陆渊回道:“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邓头略一思索,随后道:“这样,我问,你答!” 陆渊点了点头。 于是老邓头开始了询问。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被镜子吸进去了?” “睡觉的时候忽然就看见了镜子,然后镜子越来越大,我穿过去了。” “镜子里面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那你在镜子里都做了什么?” “我在想成功雕刻木雕的方法。” “然后呢?” “然后想法忽然变得有形,形成了一座座桥梁。” “桥梁两端分别是什么?” “一端是我,一端是我见过的一切、想过的一切。” “桥梁出现之后你有什么感觉?” “以前想不通的事情忽然能想通了,以前做不到的事情忽然能做到了。” “再然后呢?” “我醒了。” 听到这老邓头忽然有点想翻白眼。 “你这不像是进入了镜子,倒像是做了一个梦。” 果然,陆渊疑惑道:“梦?梦是什么?” 老邓头无语道:“梦就是你的内心世界,只有睡觉的时候能进,你做的这个梦,只能说明你已经初步构建了一套自己的认知逻辑,这套认知逻辑帮你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所以才会有突然开窍的感觉。” 陆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无论那是不是一个梦,至少证明了老邓头之前确实没有胡说。 学木雕真的有用。 吃完早饭,邓月娇开始了更为详细的木雕教学。 与之前怎么讲都听不懂不同,这一次过程虽然艰难了一点,但陆渊还是理解了邓月娇的意思。 于是乎陆渊再次拿起刻刀和邓月娇为他准备的木料,开始了自己的雕刻训练。 邓月娇没有忘记老邓头昨晚说的话,她在家中挑选了一个不算太大的精美木雕出门去了。 老邓头也没有继续自己的话本创作了。 只是眉头紧锁地盯着陆渊。 与邓月娇一样,他也能感觉到陆渊所散发出来的莫名韵律。 说不清、道不明。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股韵律变得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强。 他不知道这个韵律到底是什么,可也大致能够将其与陆渊新的认知逻辑相关联。 这也让他愈发相信陆渊就是长生者。 不过还不能完全肯定,所以他支走了乖孙女。 他有办法验证自己的猜想到底是不是真的。 于是他抄起一根木棍向陆渊走去。 “把手伸出来。” 陆渊有些疑惑地回头,却见老邓头拿个木棍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伸出手。 老邓头却没有动作,而是继续道:“你闭上双眼,想象自己的身体是虚幻的。” 陆渊更加疑惑了,询问道:“为什么?” “别问,照做就是。” 陆渊没有再问,依照老邓头所言,闭上了双眼,开始想象自己的身体是虚幻的。 隐约有呼啸的风声传来,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半晌,陆渊才满是疑惑的开口道:“好了吗?” 老邓头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你睁眼吧!” 陆渊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老邓头难以抑制的激动面容。 似乎是看出了陆渊的疑惑,老邓头却没有解释,只是道:“没事了没事了,你继续练习木雕,好好练。” “哦。” 陆渊也不再理会老邓头,转身继续自己的雕刻。 而老邓头接连喝了三杯茶才堪堪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他刚刚只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用木棍去打陆渊伸出的手掌。 结果木棍直接穿越而过。 蜕变后的长生之体是唯心之体。 陆渊觉得身体存在就存在,觉得不存在那就不存在! 所以当陆渊有了‘自己是虚幻的’这样的念头后,他的身体就真的变得虚幻了。 而这与老邓头话本中写的长生之体特性一模一样! 这足以证明他之前的猜测是真的。 自己创作话本的灵感就是真正的长生者截取的一段因果所化。 由这个灵感所衍生而出的一切都与现实大差不差。 世上真的有长生者! 而且就在自己眼前! 他写话本的灵感是陆渊斩去一切过往之前布下的局。 为的就是失去了一切记忆的陆渊能在他的帮助下诞生崭新的‘认知逻辑’。 这种认知逻辑不在天道之内,常人无法理解,就像之前的陆渊听不懂关于‘火’的解释一般,除了陆渊自己,世上任何人都不会明白他新建立的认知逻辑。 基于这种不在天道之内的‘认知’,陆渊所探索出来的修行之路也必然不在天道之内。 再次看向陆渊时,老邓头忽然有了一种恍惚感。 那种自己话本中的主角跨越世界壁垒来到自己身旁的恍惚感。 当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就感。 确认了陆渊的真实身份之后,老邓头又急匆匆从屋内取来纸笔。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他要把握住脑海中的灵感,续写之前断掉的故事。 陆渊在现实中开辟新路,而他在话本中开辟新路。 现在来看,陆渊出现之前,也就是话本中长生者斩去一切过往之前的剧情,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盗天、欺天都是存在的。 包括长生之体的诸多特性。 另外他的话本中还有一个设定:新路的开辟必须基于全新的长生之体。 这个极有可能也是真的。 而陆渊此刻对于自己的长生之体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加毫无兴趣。 这样即便不在天道之内的‘认知逻辑’完成构建,陆渊也无法真正开辟出新路。 老邓头一边思索,一边奋笔疾书。 他在想如今的陆渊要开辟新路还需要哪些必要条件。 构建全新的‘认知逻辑’、探索自身体质之密、不得不开辟新路的理由和动力,此三者缺一不可。 第一点是陆渊正在做的。 第二点老邓头可以帮他。这可能也是长生者的布局之一,因为失去了记忆的陆渊需要老邓头的帮助。 至于第三点,很可能就是大道至宝的用处之一了。 第35章 悟性 木雕是门精细手艺,从入门到能刻出一个说得过去的木雕,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要想手艺出神入化,就不是时间能弥补的了,得看悟性和天赋。 也正是因此,邓月娇也没有传下什么高深的手艺,她教给陆渊的都是些入门基本功。 她也从没想过‘蠢笨’异常的陆渊能在一天之内刻出人形。 陆渊不知道这些,也不在乎这些。 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刻出栩栩如生的好作品,而是在雕刻的过程中思考、理解那些在他眼前的、天道之外的‘不可知的道理’。 陆渊的动作很慢,可思绪却转得飞快。 熟悉‘不可知’、理解‘不可知’、利用‘不可知’。 世间之人读圣贤书可知世事、明事理。 陆渊与‘不可知’之间的关系,就如同世人与‘圣贤书’之间的关系。 人心之道,源于书中之理、世间之事。 理就在眼前,事就在眼前。 可哪怕经历了如出一辙的事,读着一模一样的圣贤书。 不同的人领悟却可能截然不同。 有人一生读书,圣贤诗句熟稔在心,张口即来,却囿于其中,并不理解其中真意。 有人读书时日不长,圣贤诗句读过便抛之脑后,却能以圣贤之意看待世间之事,悟出新理。 其中关键便在于悟性。 悟性天赐之,可并非无法提升。 因而在圣贤书之上,又有哲理一说。 读书使人明理,学哲使人开悟。 懂得的哲理越多,悟性便越高。 对世间之事的理解便越直达本质。 哲学使人聪慧。 这是曾泯灭于混沌中的某个天地衍生而出的至理。 陆渊身为长生者,即便曾经的悟性再差,可历经无数岁月后,他的悟性也已经拔高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只是失去一切过往后,他面对的是从未见过的‘不可知’之理,而不再是世间之理。 曾经的悟性再高也无用。 可他同样可以在‘不可知’的世界中明悟哲理,提高对‘不可知’的悟性。 如此,他早晚有一日可以如曾经看透世间之事一般,彻底看透天道之外的‘不可知’。 陆渊的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一直伴随着他的莫名韵律也以极快的速度扩张。 起初,这股韵律只存在于他周身三寸,随着他的雕刻,韵律不断扩张,一尺、两尺、三尺…… 他整个人已经完全被莫名的韵律包裹。 一个独属于陆渊的领域正在成型。 于此同时,陆渊眼中的明悟之色也越来越深。 呆傻之气正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谁也不知道这股韵律是什么,邓月娇不知道,老邓头不知道,曾经的陆渊也都不知道。 可如今他知道了,这是自己对天道之外‘不可知’的悟性。 天道之内的悟性无形,天道之外的悟性有形。 此刻,他天道之外的悟性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提升。 老邓头在距离陆渊三丈之外,奋笔疾书,没有注意到陆渊的惊人变化。 诡异的韵律不断膨胀,一丈、两丈、三丈。 直至某一刻,老邓头忽然感觉到了异样。 自己眼中的世界仿佛发生了某种他不理解的变化。 纸依旧铺在桌上,上面写满了字。 可此刻的他竟然看不懂自己写下的字了。 他知道桌上摆的是纸,可想不起来纸究竟有何用。 他知道手上拿的是笔,可想不起来笔究竟有何用。 他知道笔尖沾染的是墨,可想不起来墨究竟有何用。 不,他连自己心中浮现出的‘沾染’二字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过往的一切经历、学识,仿佛都化为了泡影。 他回归了初来这个世界时的懵懂无知。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难以理解。 老邓头一动不动,陷入了呆滞。 不知过了多久,邓月娇抱着一只不过巴掌大、浑身雪白的小奶狗踏入了家门。 进门的一刹那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陆渊依旧在认真雕刻,他手中的木雕已经初具人形。 而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莫名韵律却几乎笼罩了大半个院子。 老邓头就被笼罩其中,保持着提笔的动作一动不动,神色茫然,如同曾经的陆渊。 不,比当初的陆渊还要傻上太多太多。 “这……” 邓月娇惊讶得捂住了小嘴。 下一刻,原本还在徐徐扩张的莫名韵律突然以更快的速度膨胀,将整个院子全部笼罩其中。 邓月娇和他怀中的小奶狗瞬间便被笼罩在内。 邓月娇眼中的惊讶顷刻间便被茫然所替代。 她眼中的世界同样变得完全无法理解。 与之相反,她怀中的小奶狗倒像是没什么反应。 因为它本就目光呆滞,对世事一无所知。 于此同时,陆渊手上的动作再次加快。 他手里的木雕完全化为人形,自然下垂的简单长裙、高高盘起由一根木簪束起的长发、柔软的腰部曲线、纤细的手臂、柔和的手部线条逐一显现。 而后便是面部,略微翘起的嘴角、似露非露的皓齿、挺翘精致的琼鼻、如弯月般的双眸,柳眉微扬。 一个容貌绝美的少女形象逐渐清晰。 陆渊停下了动作,看着手中的木雕怔怔出神。 这不是月娇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刻出一个自己完全没见过的少女。 鬼使神差的,他再次提起刻刀,在少女眉心轻轻一点。 而后丢下刻刀,面带疑惑的细细摩挲着自己雕刻而成的少女。 心中有些怪异的情绪。 直至此刻,他所散发出的莫名韵律才缓缓收敛,最终停留在周身三寸之内。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是怎么了?” 不再被诡异韵律所笼罩的老邓头和邓月娇同时开口道。 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向陆渊,目中疑惑与震惊之色并存。 那股韵律,那种感觉…… 他们好似忽然理解了当初陆渊的感受。 明白了陆渊为何会询问太阳为什么总是出现在白天,而月亮总是出现在黑夜。 明白了陆渊为何会询问扫帚扫过的地方为甚总是比没扫过的地方干净…… 他们切实体会到了那种眼前的一切完全无法理解的怪异状态。 思绪仿佛被丢在了另一个世界,再如何思考都无法让他们明白眼前的世界。 第36章 新路线索 四合院内,爷孙俩一同站在了陆渊身前,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他。 陆渊不明所以,放下了手中的木雕,抬首疑惑道:“怎么了?” 老邓头没有说话,邓月娇原本想问问关于那莫名韵律的事情,可目光却被陆渊雕刻而成的少女木雕所吸引。 她指着木雕不可思议道:“这是你刻的?!” 陆渊点了点头道:“是的,刚刻好。” 邓月娇拿起木雕仔细打量了起来,越看越心惊。 因为做工实在是太精细了,连额前垂落的发丝都根根分明。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初学者能办到的,如此手艺甚至较之她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拿着木雕左看右看,不时又用怪异至极的目光盯着陆渊。 她实在无法想象,大半年都无法在木块上留下一丝印痕、又蠢又笨的陆渊,是如何在半天都不到的时间就雕刻出了如此精美的人像木雕。 还有一点更为奇怪。 “你这刻的是谁?”邓月娇询问道。 陆渊眉头皱起,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刻着刻着就成这样了。” “哦?”邓月娇眼中惊奇之色更甚,而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间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道:“她说不定是你失忆之前就相识的故人,而且对你还挺重要的,可能是道侣什么的,也有可能是女儿……” 说着说着邓月娇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老邓头瞥了自家孙女一眼,道:“别瞎说,他没有女儿,也没有道侣,这应该是他哪个印象深刻的小徒弟。” “你怎么知道?”邓月娇的声音忽然又大了起来,向爷爷询问道。 “我说了他是长生者,长生者怎么可能有道侣和女儿呢?就算是有也早就化为尘土了。” 老邓头的解锁让邓月娇美眸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就是愤怒。 她一把捏住了老邓头的耳朵,怒道:“爷爷你怎么还在瞎说?!他是他,话本是话本!” 老邓头吃痛,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向孙女解释,只能求饶道:“乖孙女,这事咱以后再说好不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咱没问呢!” 邓月娇闻言又瞪了一眼老邓头,缓缓收回了手。 老邓头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被揪红的耳朵。 这孙女下手是一次比一次狠,搞得他都有些分不清谁是谁的爷爷。 这要搁天庭建立之前的古代,邓月娇这叫倒反天罡! 可惜古代终究是古代,现在不讲高低贵贱,血缘关系也衍生不出辈分之别,这揪耳朵的‘酷刑’,他还得受着。 等痛感消散得差不多了,老邓头才一脸严肃的向陆渊询问道:“你身前的这些诡异韵律,你自己能感觉到不?” 陆渊低头看了一眼,莫名的韵律还在他周身三寸之内。 他点头道:“当然可以。” “那你知不知道它是什么?”老邓头继续询问道。 陆渊再次点头道:“知道,这是我悟性的具现化,一旦我开始思考时,这些悟性就会动起来。” 此时的陆渊再也没有丝毫傻气,说话也慢条斯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这就是他悟性提升的结果。 对‘不可知之理’感悟得越深,也就越能跨越大道至宝所塑造的隔膜,真正理解眼前的世界。 老邓头和邓月娇闻言都是一惊。 他们没想到陆渊的悟性居然是有形的。 虽然不能直接用肉眼看到,却能感知到,与看到并没有什么区别。 老邓头皱眉思索了很久才继续询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些悟性有什么作用?” 陆渊再次点头道:“它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来自我眼中的另一个世界,一旦它们开始扩张,被它们所笼罩的世界也会变成我眼中的样子。” 此言一出邓月娇与老邓头心中同时闪过明悟之色。 原来之前的异样,真的源于陆渊周身的韵律,不,是陆渊的悟性。 仿佛思绪被遗弃在另一个世界,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完全无法理解。 这就是陆渊眼中的世界。 不,应该说是曾经的陆渊眼中的世界。 现在的陆渊已经与常人无异。 “这太不可思议了!” 邓月娇回想起之前的经历,不由得感慨出声。 此时再回头看看陆渊的‘蠢笨’,便会发现那已经不是蠢笨了,而是聪慧,无与伦比的聪慧。 至少她和老邓头在见到陆渊眼中的世界后变得比陆渊不知道蠢了多少,直接呆在原地,什么都想不通。 而陆渊至少还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语。 陆渊的解释则再次让老邓头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天道之外的世界!它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而是与天道共存,不,是天道在它之内,世人根本不可能感知到,世人所感知到的一切都在天道之内,一旦真正见到天道之外的世界,就犹如初生的婴儿看待世间,什么都不懂,可假以时日,婴儿终会长大,会明白世间之理,会作诗、会用工具、会修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邓头的念叨让邓月娇秀眉微蹙,她觉得自己爷爷又魔怔了,陷入了话本中的世界,可这话听着似乎又有几分道理。 难道爷爷说的都是真的? 陆渊真的是长生者?斩去了一切过往只为开辟出不在天道之内的新路? 想着想着邓月娇晃了晃脑袋,驱散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爷爷魔怔了,她怎么也魔怔了? 老邓头念叨完,又看向陆渊,询问道:“这些韵……悟性,你能控制吗?我指的是自由控制大小,而不是只能在你雕刻的时候放大。” 陆渊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很快他眼中就有了明悟之色,点头道:“可以。” 说着,环绕着他的莫名韵律竟直接消失了。 下一刻又忽然扩散开,将老邓头和邓月娇两人同时笼罩在内。 爷孙俩脸上的茫然之色再现。 好在陆渊只是试试,很快就将其收回。 短暂的延迟后,爷孙俩的表情从茫然向惊讶、激动转变。 惊讶的是邓月娇,激动的是老邓头。 没有再理会陆渊,老邓头急匆匆回到桌前,飞快提笔书写。 他有了新路的线索。 一边写,他一边向陆渊道:“你继续雕刻,领悟天道之外的‘理’,明悟得越多越好!” 第37章 进步 陆渊又拿起一块木料,开始了新的雕刻。 这一次诡异的韵律并没有再展开,而是始终被他控制在自身三寸之内。 邓月娇则抱着刚带回来的小奶狗,满是好奇地蹲在陆渊身旁,观摩着陆渊的雕刻手艺。 从木雕未入门到手艺超越她,竟然只用了短短半天时间不到。 邓月娇实在是很好奇陆渊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令她有些疑惑的是,陆渊的动作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位大师。 动作不急不缓,手法也看不出丝毫玄妙之处。 偏偏木雕成型的速度极快,没一会儿,一个执笔落墨的老者形象跃然而出。 正是老邓头。 最为出彩之处当属老邓头手中之笔,笔尖按压之下,有最为自然的弧度显现而出,明明是木质,可邓月娇却从中看出了毛发的柔软。 邓月娇不可置信地将完全成型的木雕拿在手上仔细端详。 木雕入手的瞬间她面上的震惊再上了一个档次。 因为木雕手感圆润光滑,毫无割手之感。 可自始至终陆渊都只用了一把刻刀而已,没有用到任何抛光打磨的工具。 甚至他用的木料都只是最为常见的,木质粗糙,是邓月娇自己拿来练手的木材,这种木材雕刻而成的作品通常只能看看,无论如何都难以与手感挂上钩。 仅靠一把刻刀,一块粗糙的木料,就能雕刻出手感如此圆润光滑的木雕。 这种手艺别说是她,就算是老邓头,甚至世间木雕手艺最高的大师也无法做到。 因为不合常理。 而亲眼见证了整个雕刻过程的她对这种‘不合常理’更是深有体会。 陆渊的每一个动作她都看在眼中,很多动作都是她教的,只有寥寥几手出自陆渊自创。 手法寻常到不能再寻常了,都是刚入门之徒才会用到的,追求的是稳扎稳打不犯错。 可就是这种入门级的手法,却雕刻出了世上最顶级的木雕。 “爷爷,我感觉咱们这么多年的木雕都白学了。” 邓月娇拿着木雕来到了老邓头面前,语气有些怪异,可更多的却是高兴,为陆渊而高兴。 老邓头的思路被打断,停笔正欲皱眉,却被自家孙女递过来的木雕吸引了注意。 他轻‘咦’一声,将木雕拿在了手中,细细观摩起来。 “手艺与上一个相差不大,可似乎是多了些什么。” 老邓头的话让邓月娇有些疑惑。 “多了什么?” 老邓头又细细观察了良久,才将木雕的眼睛朝向自家孙女,道:“看眼睛。” “眼睛?”邓月娇接过木雕仔细打量起来,没一会儿就发现了不同。 她美眸睁大,不可思议道:“这是神韵?!明明只是一个木雕,盯着眼睛看的时候却有一瞬的恍惚,就像是见到了真实的你。” 老邓头‘嗯’了一声,深深看了一眼开始了新雕刻的陆渊,感慨道:“木雕到了这种程度,已经臻至化境,超越了任何技法,凡人即便木雕手艺再如何出神入化也不可能雕刻出神韵,只有修士辅以高深炼器手段,注入灵性才能达到这种程度。” 邓月娇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他本就是修士啊,会不会是恢复了一些动用修为的本能?” 老邓头摇了摇头,道:“他没有修为,也没有动用修为,他的手法虽然看起来与你教的并无不同,可实际上天差地别,毫无相同之处,那是独属于他的木雕手法,世间任何人都无法学会。” 老邓头的这番言论让邓月娇回想起了不久之前的怪异经历。 被陆渊所散发出的莫名韵律笼罩后,她眼中的世界忽然变得极为陌生,原本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难以理解。 眼中所见看似什么都未变,实则一切都变了。 陆渊木雕的手艺或许也是如此。 “爷爷,你说他失忆之前到底是什么人啊?” 邓月娇以前也疑惑过这个问题,但并没有什么探究欲,此时问出这个问题,好奇大过疑惑。 老邓头瞥了自家孙女一眼,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我不知道,等他想起来你可以亲自去问问。” 邓月娇也就是问问,她自然知道爷爷也不知道陆渊的身份。 “哦对了,还有个事忘了说了。”邓月娇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脑门道:“去苍老家抱狗的时候,他老人家说最近咱们太平镇可能有个获得神位的仙子要来。” “来就来呗。” 老邓头对此事显然毫无兴趣,又拿起了自己的笔。 “不是。”邓月娇解释道:“咱们可以请那位仙子帮陆渊恢复记忆啊!” 仙子来了也没用啊,长生者斩去的过往除了长生者自己,世上没人能将其拿回来。 这番话老邓头没有说出口,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他还是顺着孙女的话回道:“好好好,那你再准备个木雕当做谢礼。” “仙人能喜欢木雕吗?” “这是咱们能拿得出来的最宝贵的东西了,她不喜欢也得喜欢,实在不行你让那傻小子刻朵花,他现在手艺比咱俩好。” “有道理。”邓月娇连连点头,点着点着,她又看向了怀里刚抱回来的小奶狗。 “他恢复记忆后大概率还是要走的,这狗怎么办?” “你给养着,睹狗思人。” “瞎说什么呢!” “唉唉哎!松开!人老了可不就喜欢瞎说吗。” …… 爷孙俩的吵闹声没能对陆渊造成任何影响。 他手上的动作一刻未停,可心神却并不在木雕上,而是在领悟着天道之外的‘不可知之理’。 很快,第三个木雕也已经成型。 一手叉腰,一手虚拧。 美眸含怒。 正是初见时邓月娇教训爷爷的样子。 将木雕摆放在一旁,陆渊再次拿起一块木料继续雕刻。 这一次他雕刻的手艺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完全是邓月娇教给他的那些动作。 而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更适合雕刻的手艺。 本就出神入化的雕刻手艺开始向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第38章 进度 陆渊的动作越来越快。 一尊又一尊精美的木雕自他手中诞生。 邓月娇和老邓头都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 两人来到陆渊身旁,分别拿起陆渊已经完成的木雕查看起来。 这些木雕依旧是他们的形象,外形做工看似与之前的木雕并无任何不同。 可见到这些木雕的第一眼,他们就感觉到了不同。 神韵的不同,这些木雕的神韵越来越饱满,给人的感觉也越来越像真人。 甚至到了让他们犹如在照镜子的程度。 邓月娇看着看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道:“爷爷,我有点心慌的感觉,再这么刻下去,他手里的木雕会不会活过来?” “说不好,可能会,可能不会,但一定会诞生某些神异之处。” 老邓头一尊接着一尊细细摩挲着木雕,又将目光放在陆渊身上,神色严肃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陆渊此时的雕刻动作已经与邓月娇教的完全不同,可仅凭动作依旧看不出丝毫神异之处。 仿佛真的只是普通的雕刻动作。 但每一个动作却都如神来之笔一般,寥寥几笔便能刻出人形。 很快,又一个老邓头在陆渊手中逐渐显现。 可陆渊却在功成的最后一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陷入沉思。 邓月娇见状有些疑惑道:“嗯?这眼睛还没刻好呢,怎么不刻了?” 老邓头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面容肃穆小声道:“不要打扰他,这次不一样,神异可能要显现了。” 邓月娇闻言立即闭上了嘴巴,有些期待、又带着莫名的恐惧紧紧盯着陆渊。 她是真的有些怕。 陆渊刻出来的这些木雕都太像真人了,她怕对方刻的老邓头真的活过来。 顿了很久之后,陆渊终于有了动作。 手中的刻刀在木雕眼部轻轻摩擦,丝丝木屑随之滑落。 不多时,两只眼睛雕刻完成,木雕彻底成型。 没有任何神异之处显现,毫无光芒,也并没有活过来。 可木雕完成的刹那,老邓头心头却传来些许悸动。 仿佛自己与木雕之间产生了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联系。 老邓头不由自主地将木雕拿在了手中。 木雕神韵十足,就像是另一个静止不动的他。 可那股捉摸不透的联系他却没有再捕捉到分毫,仿佛已经完全消失。 “这是?”老邓头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陆渊, 陆渊知道老邓头的意思,开口解释道:“它现在就是另一个你,能替灾挡祸,它不损坏,灾祸就永远无法找到你的真身。” “能挡病吗?”邓月娇闻言激动询问道。 陆渊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可以。” “真的?!这么神奇吗?!”邓月娇满脸惊喜与不可置信。 老邓头已经老了。 人一老最怕的莫过于天灾人祸。 天灾有天庭扛着,生病了天官府也会派修士救助。 可有些病来得突然,也毫无征兆。 没等到天官府救助就突然暴毙的凡人也不在少数。 有了这个木雕,老邓头就有了平平安安度过余生的护身符。 邓月娇压抑在心头的最大担忧也随之消散。 “不行,这得供起来!” 邓月娇从老邓头手中一把抢过木雕,转身跑进屋内,不知道将木雕放哪儿保存了。 老邓头对邓月娇的行为却并不在意,他面色激动地看向陆渊,询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陆渊用刻刀在地面画下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圈内画下了一个小圆。 他解释道:“大圆是天道,小圆是你,大圆内的一切都遵循着某种规律自行运转,日升月落是规律,生老病死亦是规律,规律亦可称因果,因果连接着一切,操纵着一切,无尽的因果线相互交错,填满了整个世界,而我将连接着你‘祸端’的因果线,转嫁到了木雕身上。” “你没有修为,却能直接看到世间因果?而且能够操纵?”老邓头惊奇道。 陆渊摇了摇头,又在大圆外画了一个更大的圆。 “天道之外还有更大的‘天外之道’,天道与‘天外之道’之间的关系,就像你与天道之间的关系,你的一切行为、思绪、血液流转、身体演化都由天道规律衍生而出,天道相较于‘天外之道’亦是如此。” 陆渊的话老邓头理解了,可还是疑惑道:“你是说天道包含在‘天外之道’内?可这与你操纵因果有什么联系?” 陆渊伸出两根手指,学着剪刀的模样比划了两下,继续道:“剪刀所映射出的规律、因果与你的身体不同,却依然在天道之内,它可以直接将你的头发剪断,这种断,是你的头发、手、脚都理解不了的。” 老邓头若有所思道:“你是说你操弄因果的手段来自天道之外?如果将我比作天道,因果比作我的头发,那剪刀就是天道之外的东西,你用它剪断了因果?” 陆渊微微颔首道:“有些差异,但差不多能够如此理解。” “那你操纵因果的手段,若是放在天道之内,以完成难度来论,相当于什么水准?” 老邓头不理解天道之外的理,只能以这种类比的方式确定陆渊对天道之外的理掌握到了何种程度。 陆渊稍微想了想,然后从身旁的枝丫上摘下来一片树叶,道:“大致相当于数清这片叶子所有的纹路,然后将其丢弃,在纸上分毫不差的画下每一缕纹路。” 这么一说老邓头理解了。 “也就是说,确实很难,但依旧没有超脱凡人的范畴?” 陆渊颔首。 老邓头则陷入沉思。 能将叶片上的每一缕纹路都记下,再重现于纸上,确实不是常人能够完成的。 可依旧在某些天资聪颖之人的能力范畴之内。 而在这些人之上,才是修行者。 修行者能办到各种匪夷所思之事。 然而修行者即便走到顶端,也依旧在天道之内。 此刻的陆渊在天外之道,就相当于这样的一个下了苦功夫的画师。 画术精湛,却还是没有摸到修行的门槛。 他还需要对‘天外之理’有更深的认知,才能逐渐摸索出自己的修行之道。 第39章 鲜血 对于老邓头而言,陆渊已经离成功很近很近了。 修行之道从来不是生来便有的,先有万物诞生,后有生灵演化。 初步了解世间规律并加以利用,斧头、锯子、铜镜等等对世间生灵有利的工具便会应运而生。 当对世间规律了解和掌控的程度逐渐加深,部分生灵便能感知到灵气,并将其化为己用,提升自身神魂与肉体,由此,修行之道便应运而生。 陆渊能看到天道之外的规律,他眼中的世界与世间任何人都不同,此时的他对天道之外‘规律’的认知,已经算是立于凡人之巅。 再进一步,便具备了开创自己修行之道的必要条件。 因此老邓头格外开心。 这可是他笔下的长生者,他对陆渊能否成功开辟新路的期待甚至比陆渊自己还要大。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 对于此时的陆渊而言,探索天外之道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让自己不再犯蠢。 此时的陆渊已经与蠢字难以沾边了,甚至比世间大多数生灵还要聪慧。 所以在继续为邓月娇刻了一个替灾挡祸的木雕后,他便停止了雕刻练习。 “继续啊?怎么停了?”老邓头满脸疑惑地在一旁催促道。 陆渊也有些疑惑道:“为什么要继续?” 老邓头更加迷惑了。 “你不继续怎么开辟新路?” “什么开辟新路?” “就是创造出不在天道之内的修行之路啊!” “我为什么要创造出不在天道之内的修行之路?” “……” 老邓头怔住了,他这时才想起来问题的关键。 现在的陆渊已经斩去了一切过往,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目的、应该做什么…… 按照他之前的猜测,陆渊斩去一切过往之前必定布下了后手。 能让一无所知的陆渊坚定开辟新路之心的后手。 这个后手可能是陆渊体内的大道至宝。 也可能就是他老邓头。 因为他遇到了陆渊,又恰好有关于长生者的话本创作灵感。 过多的巧合碰在一起便不再是巧合。 这一定是陆渊的布局,他需要老邓头的引路加提点。 尤其是现在,老邓头并未察觉到陆渊体内大道至宝的异动。 他更加坚信这神圣而艰巨的任务确实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于是乎他神色严肃地盯着陆渊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陆渊当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老邓头的语气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好奇道:“你知道?” 老邓头认真点头道:“没错,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你为什么会失忆。” “那我是?” “长生者!为了开辟新路才主动斩去自身过往。”老邓头一脸笃定加认真。 陆渊的好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这不是你话本里的内容吗?” 见陆渊不相信,老邓头急了,连忙解释道:“是,这是我话本里的内容,可也是真实的,是曾经的你截取了自己的因果,将其化为我的创作灵感,为的就是让我给失去了一切记忆的你提醒,不能忘了新路的开辟……可能听起来有点脱离现实,但真的是这样,你能明白吗?” “呃……”陆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邓头自然明白,陆渊这是信不了一点。 他也知道自己的言论听起来有多不靠谱,所以光靠说是不可能让陆渊信服的,得上狠料! “这样,你现在是对自己的长生之体一点都不了解,恰好我的话本中写了你的长生之体特性,咱们来一一印证,要是对上了,就足以说明我这番话并非无稽之谈。” “怎么印证?”陆渊有些疑惑道。 “还记得我上次让你想象自己的身体是虚幻的吗?你继续想象,这次不要闭眼,睁着,我让你见识见识自己的长生之体。” 老邓头说着,左看右看,没找到足够长的木头,于是直接将做木雕的刻刀拿在了手里,向陆渊询问道:“准备好了吗?” 陆渊看了看老邓头手里的刻刀,以及对方似乎随时准备捅上来的姿势,不禁有些陷入了自我怀疑。 老邓头哪里来的自信? 是笃定这把小刻刀不会伤到自己? 还是说对方真的如邓月娇所言,写话本写魔怔了? 其实不用如何思索,陆渊还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大很多很多。 于是他摇头道:“不必了吧?” 老邓头不乐意了。 “怎么磨磨唧唧的?算了,不想也无所谓,反正你的长生之体有无敌特性,我这一刀也伤不到你分毫,我先捅你一刀,打消你的顾虑。” 说着,他将手中刻刀抬起,猛的向陆渊胸口扎来。 这可把陆渊吓了一大跳,他也没想到老邓头居然来真的。 而且这一刀直接冲着自己心脏而来。 这要是扎中了,是真的要出人命的! 可事发突然,陆渊又并无修为傍身,即便努力闪躲也无法完全避开。 滋啦~ 刻刀划破布帛的撕裂声响起。 老邓头握着刻刀的手稳稳停在陆渊胸前。 刻刀并未刺入陆渊胸口,却并不是因为陆渊的长生之体将其挡下了。 而是老邓头的手被一只纤纤玉手牢牢把持住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邓月娇不可置信的惊天怒吼:“你疯了?!” 老邓头也没想到自家孙女会在这时候杀出来。 这下好了,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按照自家孙女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都不会相信他不靠谱的言论的。 拿刀刺向陆渊的行为压根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了。 老邓头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心里暗暗叫苦,却又在转瞬间想到了解决之道。 他不顾邓月娇的阻拦,用尽全力将手里的刻刀向陆渊体内刺去。 “你在干什么?!真疯了?!” 这一幕让邓月娇更加无法理解,她满脸震惊和愤怒,同样用尽全身力气制止住了爷爷怪诞的行为,并将他用力甩在一边。 老邓头顺着孙女的怪力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邓月娇却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满脸焦急与惶恐地查看陆渊的状况。 “怎么样?你没事吧?” 见只是衣服有些破损,她才重重松了口气。 坐在地上的老邓头看着自家孙女紧张的神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来黄泥巴掉裤裆就无法解释了,他现在又给这坨泥巴放了个臭屁熏制…… 既然误会已成,再去纠结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索性一错到底。 老邓头偷偷起身,趁着邓月娇给陆渊检查身体的空档再次一刀刺出。 这一次陆渊没能躲开。 可结果却让三人同时陷入震惊。 陆渊没想到老邓头竟如此执拗,这刀是非捅不可。 邓月娇同样无法想象,自己爷爷怎么会疯到这个地步,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取陆渊的命。 而老邓头心中的震惊甚至比两人加起来还要大。 因为刻刀真的刺进去了,殷红的鲜血缓缓流出,染红了衣襟。 第40章 仙子到访 老邓头颤抖着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刀居然真的刺入了陆渊的腹部,鲜血直流…… 难道陆渊并不是长生者? 可这与他之前得出的结论不符。 陆渊蠢笨时,曾亲手拿着菜刀剁向自己的手,手毫发无伤,而菜刀多了豁口。 老邓头也曾亲自验证过陆渊的唯心之体特性,木棍确确实实透体而过。 无敌、唯心,他话本中长生体的两大特性都曾在陆渊身上显现过。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刀会真的捅进去? 陆渊又为什么会流血? 老邓头想不通,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邓月娇完全被老邓头不可理喻的行为所震惊。 她知道爷爷沉迷话本,也知道爷爷已经有些魔怔了,可她没想到爷爷会魔怔到如此地步…… 无论老邓头出于何种目的,可其行为却是实打实的蓄意杀人! 天官府有检测阵法笼罩整个太平镇,若有命案发生,天官府必定能第一时间觉察。 说不定此刻天官府下设的镇邪司已经出动了。 邓月娇慌乱地掀开陆渊的衣物,看到了后者依旧鲜血直流的伤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刻刀很小,不算太长,即便全部没入都很难危及性命。 邓月娇没敢动刻刀,忙用手帮陆渊按住了伤口。 同时向有些发呆的老邓头怒吼道:“还傻站在这做什么?!快去请郎中!!!” 她的声音很大,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愤。 怒的是老邓头不可理喻的行为,悲的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即将被羁押。 按照天官府律例,凡杀人动机明确且已经采取行动者,即便未能得手,也按照杀人罪论处。 邓月娇了解自己的爷爷,对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有杀人之心。 可也正是因为了解,她才更加不解和悲愤。 如今事实已成,爷爷被镇邪司羁押已成定局,她能做的只有尽力帮对方减轻刑罚。 这一嗓子将沉浸在震惊和不解中的老邓头惊醒。 看着陆渊逐渐苍白下去的脸色以及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老邓头面露愧疚之色。 他手忙脚乱地冲出了门。 …… 天官府为天庭在世间各地下设的官邸。 因自古以来能得到封神榜认可获封神位的生灵过于稀少,是故帮助诸多神灵处理世间之事的天官府应运而生。 天官府由未得神位的世间生灵组成,其职位按众生印等级划分。 众生印等级越高,所掌权力便越大。 经年累月,除去必要事物仍由部分神灵掌握外,世间之事大多归于天官府。 今日清平洲天官府异常热闹。 清平洲内凡是在职‘天官’尽皆汇聚于天官府广袤无比的宫廷之外,每一位生灵都显得格外激动。 只因神灵将至。 若是一般的神灵尚不足以让他们如此激动。 可来的这位却是天庭最特殊的一位神灵。 是自天庭成立以来唯一一位只有神位而无须承担任何职责的神灵。 因此被世间生灵冠以‘天庭长公主’之名。 意为最受天庭宠爱的仙子。 天庭为其封号:闲云仙子。 不仅容貌世间罕见,更是唯一一位世间生灵都有机会亲眼目睹乃至交谈的神灵。 只因这位闲云仙子有一怪癖。 万余年来,对方一直在世间行走,不为游山玩水,只为亲眼见一见世间每一位生灵。 有传闻说对方在找一个人。 至于找的是谁,没有任何一位生灵知晓,甚至同为天庭之神的诸多神灵也不知晓。 清平洲天官府的知府是一个通体玄青色的通神龟。 他向来不喜化身人形,总喜欢驮着自己的大龟壳爬来爬去。 可如今为了能留给闲云仙子一个好印象,他还是化为了一个须发皆白和蔼可亲的老者形象。 翘首望着天际。 他身旁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壮汉,正是清平洲镇邪司的总统领庞鹄。 庞鹄第一次见化身人形的知府,他好奇地左看右看,还忍不住伸手在知府背上的龟壳上敲了敲。 “我说你化人形就化个彻底,咋地?舍不得自己这大龟壳?” 化身老者的青煜斜睨了庞鹄一眼,道:“第一次用化形之术,能只留一个大龟壳已经很不错了。” 庞鹄嗤笑一声道:“就你这半吊子修为,知府的位子也坐不久啊。” 青煜冷哼一声。 “神龟的寿命可比你们人族高太多了,别看你修为那么高,我熬死你轻而易举。” 庞鹄又敲了敲青煜的大龟壳,笑道:“这壳都没你嘴硬。” 青煜有些不乐意地摇了摇自己的大龟壳,质问道:“闲云仙子马上就要到了,镇邪司那边没问题吧?别到时候有命案触发映天阵警告,在仙子面前丢了我的龟脸。” 庞鹄不屑地摆了摆手,自信道:“放宽心吧,我掌管镇邪司三千多年了,遇到的命案加起来也不过一掌之数,近期巡守使的巡逻也密了很多,要是今日恰好有命案,我把你这龟壳吃了,干吃,不炖汤。” 庞鹄的话是糙了点,但是理一点儿也不糙。 如今想碰到命案确实挺难的。 “穷嘚瑟,好像这天下太平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青煜横了一眼身旁的糙汉子后便转过了头,望向天际。 庞鹄却再次敲了敲青煜的大龟壳,好奇询问道:“听闻这闲云仙子一直在游历世间,你怎么知道她会来这里?” 青煜再次不耐烦地摆了摆自己的大龟壳。 “闲云仙子虽然一直游历世间,但每到一处,都会先行拜访当地天官府,这是人家仙子的礼节,不像你,手欠。” 庞鹄闻言却是又敲了敲青煜的大龟壳。 “小心眼!” 这一次青煜没有再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而是低声激动道:“仙子来了!” 庞鹄寻声抬头望去,却见远方天穹有七彩霞光浮现。 一只祥瑞之气环绕、通体玄青色的麒麟在霞光中漫步而出。 庞鹄疑惑道:“麒麟怎么能叫仙子呢?多丑?” 不知是不是庞鹄的声音太大了,苍穹之上的玄青色麒麟竟低眸朝他所在的方向望来,硕大的瞳孔中似乎有怒气喷涌。 青煜见状立即抬脚,狠狠踩在了庞鹄的蹄子上。 “不会说话就闭嘴。” 庞鹄不以为然地挪开了脚。 “本来就是嘛,仙子形容的是容貌绝美的女子,这麒麟公母都一个样,怎么能叫仙子呢?” 苍穹之上的麒麟闻言双瞳中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快速向着庞鹄冲来。 这阵仗吓了庞鹄一跳。 他没想到这闲云仙子的脾气这么爆。 好在一只洁白如玉的纤细玉手及时搭在了麒麟硕大的脑门上,将其拦了下了。 “小青,要乖哦。” 温婉轻柔的声线犹如天籁之音,苍穹之上的麒麟闻言后双瞳中的怒火刹那消散,眯着双眼顺着那双玉手的轻抚蹭了蹭。 不止是麒麟,在场的所有天官都听到了这动听的声线,所有人同时感到了一阵源自内心的悸动。 只闻其声便能猜到这声音的主人应该有着怎样的绝世容颜。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苍穹之上望去。 果不其然,只见一道身姿绰约的曼妙仙子身影逐渐在云雾中显现而出。 一袭简单的素白长裙,却难以掩盖其曼妙的曲线。 长发盘起,被一根朴实无华的木簪紧紧簪住,额前两缕秀发自然垂落,随风摇曳。 她肌肤白皙如雪,晶莹剔透,宛如羊脂白玉,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面部线条柔美而清晰,嘴唇红润欲滴,如同盛开的玫瑰花瓣,娇艳欲滴。 琼鼻挺直而翘起,如同玉雕般精美,给人以高贵而典雅之感。 双眸比之凤眸更多了几分惊艳,宛如星辰般璀璨夺目,又如秋水般清澈明亮,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尤其是眉心的一点朱砂痣,为这不食人烟火的仙子增添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妩媚。 第41章 金莲阶梯 关于闲云仙子的绝世容颜,世间素有传闻。 可不知为何,无一人保有其画像,也无一人能够描述其容貌。 如今真正得见其盛世美颜,在场之人无不沉溺其中。 同时也理解了为何世间不曾流传闲云仙子的画像。 闲云仙子有莫名道韵护体,无人能记下其真容。 视线挪开便意味着忘却。 青煜在短暂的愣神后便清醒了过来,双手作辑,躬身道:“在下清平洲天官府知府青煜,携清平洲一众天官,恭迎闲云仙子。” 在场的其它天官,包括庞鹄,也都随之行礼,齐声道:“恭迎闲云仙子!” 苍穹之上的闲云仙子眉眼弯弯,带着笑意柔声道:“而今以‘公道’治天下,万族生灵不分贵贱,理应平等相处才是,诸位既身为天官,更应以身作则才对,又何须囿于我的身份而多礼?我姓李,名唤陌念,诸位直接唤我姓名即可。” 青煜闻言笑道:“陌念仙子教训得是,是我等着相了。” 他身旁的庞鹄也连连点头,应和道:“仙子就是仙子,不光人长得漂亮,就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子仙气!” 青煜闻言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 仙气就仙气,‘一股子’是什么意思?这三字后面一般不都是跟着不好的形容词吗? 而且为什么强调仙子就是仙子?真的不怕得罪了闲云仙子身旁的麒麟吗? 果不其然,苍穹之上的麒麟看向庞鹄的目光又多了一些莫名的意味,像是生气,却又似是而非。 李陌念再次伸手摸了摸小青硕大的脑袋,笑而不语。 青煜赶忙岔开了话题道:“我等准备了接风宴席,陌念仙子不若先行落座?” 李陌念微笑颔首道:“好的呀。” 她自苍穹脚踏虚空款款而来,一道道涟漪随着她的脚步在虚空中荡漾而开,光华自生,形成了一朵朵逐渐绽放的金莲,强烈的道韵扑面而来。 在场的天官不乏修为和见识都极为深厚者,一眼便发现了闲云仙子的不同之处。 “这是得天道青睐之生灵才能引起的天地异象,即便是获得了神位的神灵也无法做到这一点,闲云仙子果然不同于其他神灵。” 朵朵金莲缓缓绽放,李陌念领着已经与她腰身同高的麒麟落于青煜身前不远处。 她身后的金莲并未散去,而是形成了一座直通天际的金莲阶梯,而且道韵更加浓郁。 “这是?” 庞鹄察觉到了异样,那金莲阶梯中似乎藏了很多东西,让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不过他虽然有点没心没肺,但也不是个傻子,这个场合下去研究闲云仙子踱步间留下的金莲,不合适。 容易被当成变态。 不止是他,很多天官都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些金莲的不同之处。 这并不是单纯的天地异象,更像是陌念仙子刻意而为,每一朵金莲都宛如一方无垠天地,其内有无数道法神通演化。 众人不明所以,都向李陌念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李陌念微笑道:“这些金莲内蕴无数法与术,金莲呈阶梯之形,每上一个台阶,其内蕴含的法与术玄妙程度便上升一个档次,当然,每一个台阶都存在考验,只有通过了考验才能更进一步,此阶梯将于此地显化千年,千年内,清平洲内所有生灵皆可自行参悟。” 虽然并不清楚这些金莲内蕴藏的术法是何等水准,可既是出自神灵之手,必定不会简单。 青煜没想到初次见面这位闲云仙子就送出了如此大礼,他神色感激道:“感谢陌念仙子为清平洲众生送出的仙缘,仙子这边请。” 李陌念颔首,在背着大龟壳的老者带领下款款走进了宫殿。 宫殿极大,其内摆满了宴席。 青煜一路引着李陌念在最中心的位置落座。 “开宴!” 青煜托着大龟壳,昂首向着宫殿外喊了一嗓子。 可等了半天也才只有五大三粗的庞鹄一人迈入殿中。 青煜有些疑惑,向庞鹄询问道:“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不待庞鹄开口,宫殿外就传来了惊呼声。 “帝术!才第十层台阶就有帝术了!” “真的假的?” “真的!我也感悟到了!” “这金莲阶梯少说有上千层,怎么可能第十层就有帝术?!” “第十层就有帝术,那最顶层有什么?” 宫殿外的喧闹声愈演愈烈,庞鹄给了个‘你懂’的眼神,神色间也颇有不舍。 青煜终于明白了众多天官为什么会逗留在外,不舍得入席。 从古至今,帝术一直远超一切天材地宝,是修行之人最看重的东西。 没想到闲云仙子出手竟如此大方,帝术说给就给。 不怪众人如此,连他这个对修行之事不怎么上心的老乌龟听到众人的言论后都有些意动。 青煜干咳两声,压下了心中的想法,略带尴尬道:“我们清平洲不重礼法,让仙子见笑了,我这就去喊他们。” 李陌念却是笑着摇头道:“不必了,我本就不喜众星捧月的感觉,所以每到一处天官府拜访,都会支开大部分生灵。” 此言一出,青煜眼中闪过明悟之色。 想想也对,就算一众天官再如何不重礼节,也不会将赐予了他们前所未有仙缘的仙子晾在一边。 原来是这位闲云仙子刻意而为之,那金莲阶梯想来不仅是蕴藏术法传承那么简单。 一旁的庞鹄好奇道:“陌念仙子,那金莲阶梯内真的有很多帝术吗?” 李陌念颔首道:“不错,有很多,也有很多帝术之上的术法。” 此言一出,庞鹄与青煜二人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即便在当今盛世,帝术也是极为稀少的存在,即便是天庭的神灵掌握的帝术也不算太多,至于帝术之上的术法,他们更是从未听闻。 这闲云仙子难道真的是‘天庭长公主’? “这金莲阶梯内蕴藏的帝术怕是比天庭的底蕴还要深,陌念仙子,这些术法你从哪来的?” 庞鹄显得更加疑惑。 李陌念闻言笑了笑,神色间却多了一些莫名的情绪。 她的心头,一朵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色彩的绚丽花朵正在缓缓旋转着。 金莲阶梯内所蕴藏的术法,相较于这朵花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短暂的沉默后,李陌念带着些许怅然道:“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留给我的,我于世间行走,为的便是找到他。” 第42章 人生不相见 青煜与庞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理解之色。 这位闲云仙子留下的金莲阶梯共计千层,第十层就有帝术蕴藏其中,可见其留下的术法传承浩瀚强大到了何种程度。 恐怕比之当年的传道山亦是不遑多让。 当年便传闻传道山蕴藏着数百位大帝的传承,直至传道山内所有仙帝之念尽数复苏踏碎九重天后,世人方才知晓传道山所蕴藏的仙帝传承到了何种恐怖的程度。 传道山内的一切皆为仙帝之残念所化,其数难计,少说有百万之众。 若是闲云仙子给出的这些术法全部来自天庭,虽然依旧有些不可思议,却也不是过于难以接受,毕竟天庭乃是世间秩序的化身,掌控世间一切,天崩之后散落在世间的一切帝术、传承,皆由天庭重新收回,重建了传道山。 可依闲云仙子所言,金莲阶梯内浩如烟海的术法竟全部来自于一个人? 什么人的底蕴如此恐怖? “对方是何人?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术法传承?”庞鹄的疑问脱口而出。 李陌念轻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忘了。” “忘了?!” “不是?这也能忘?” 二人惊诧的表情被李陌念尽收眼底,可她神色间却没有太大波动,神色淡然,只是美眸中多了一丝惘然,似有若无、难以捉摸。 她知道自己忘了某个人,却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与自己有着怎样的过往。 是故虽心有惘然,却又不知该寄情于何处。 她视线微微垂落,秋水般的美眸柔和地盯着柔嫩掌心上自顾自旋转的花儿,宛如叹息般轻声道: “是啊,忘了,忘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 李陌念说这句时的情绪很怪,像是怅惋,又像是自嘲。 青煜与庞鹄二人都未曾看透她的真实情绪。 略微沉默后,还是青煜开了口:“为何会忘?” 修行之人查阅自身记忆与翻阅典籍一般随意,更何况李陌念是神位加身的仙子,只要对方不愿意,世间无人能将‘忘’字强加在她头上。 李陌念将视线从掌心中的绚丽花朵上收回,美眸流转间轻轻瞥了老者一眼,朱唇轻启,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转而询问道:“二位可有扰动因果之法的线索?” 青煜闻言便知道这位闲云仙子并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言,便也不再多问。 交浅言深乃是大忌。 不过这扰动因果之法……他素来不专注于修行,对此知之甚少,却也有些耳闻。 时光、因果、轮回,此三种大道似乎很早以前就断了传承。 便是修为达到仙帝境界,也难以触碰。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将视线转向一旁的庞鹄。 庞鹄人虽然笨了些,却在修行一途惊才绝艳,对修行之事领悟颇深,想来应该知晓。 庞鹄却是直接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修行至今从未接触过此类术法,修行界也素有传闻,说这因果、时光、轮回乃当世唯三无法触及的禁忌大道,即便是对于天庭的神灵而言亦是如此。” 李陌念闻言神色并无波动,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显然对于对方所言早已了然。 一旁背着大龟壳的青煜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庞鹄所言不错,但我听闻永曜洲有一道家隐世宗门,名为衍天宗,宗内上至太上长老、下至入门弟子尽皆掌握推衍之道,可断人祸福、看人生死、望天下大势、窥因果气运,仙子或可以去衍天宗寻求这扰动因果之法。” 李陌念微微摇头,轻声道:“我万年前便去找过他们,他们的推衍之术算不得大道,只能窥探因果,无法真正触及,更无法逆转因果。” ‘逆转因果?’ 闲云仙子口中吐出的这四个字让青煜和庞鹄都是眼角微跳。 因果与时光之道,之所以成为禁忌,或许便与它们过于逆天有关。 因果与时光,此两者无论掌握哪一种都将成为无解的存在,能轻松打破天道平衡。 至于轮回之道,整个修行界对其的了解都很少,若沿着历史长河往前追溯,时光与因果之道都曾留有辉煌璀璨的一抹痕迹,唯有轮回之道,世人只知其为禁忌,却对何谓‘轮回’都一无所知。 修行界关于禁忌大道的传闻很多,其中最为可信的一种说法便是:有仙帝之上的存在彻底斩断了因果、时光与轮回之道。 自此因果纠缠,自有天道之定数;时光荏苒,不见逆行之生灵。 他们本以为眼前这位闲云仙子当真只是为了‘扰动’因果,未曾想对方想的却是直接‘逆转’因果。 现如今因果归于天道掌控,逆转因果与逆天何异? 大道独行是常态,可逆行却是禁忌中的禁忌,与取死之道无异。 青煜抚弄着的胡须,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逆转因果之法,怕是世间难寻,老龟我寿命虽长,前半生也未曾见过,后半生大抵也不会见到。” 庞鹄连连点头,对于老龟的话万分认同。 这位闲云仙子所求有二。 一个不存于世间的法,一个不留丝毫记忆的人。 前者世间难寻,但至少知道自己该寻什么,而后者…… 世间生灵又何止亿万之数,既不留丝毫记忆,这位仙子又该如何在芸芸众生中找到那个被她遗忘的人呢? 又或许她早已经见过了,只是对面不相识…… 青煜与庞鹄二人思绪万千,除了感慨还是感慨。 李陌念绝美的面容上却并未出现丝毫失望之色。 她仿佛早已经习惯了一般,只是浅浅地笑着,道:“即便看似毫无可能,也还劳烦二位帮我留意一下逆转因果之法。” 青煜不明白这位陌念仙子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不可能的事,却也没有多问,而是郑重颔首道:“请仙子放心,老龟我必定竭尽所能帮你寻找逆转因果之法。” 李陌念闻言绝美的脸庞上笑意更显明媚,轻声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再多留,设宴接风之情我心领了,此间宴席,便留作殿外众天官走下金莲阶梯的贺宴吧。” 说完,李陌念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一旁依旧怒目圆睁地望着庞鹄的麒麟,柔声道:“小青,走了,陪我再走红尘路。” 小青起身,又瞪了瞪五大三粗的庞鹄,硕大的鼻孔吐出不满的鼻息,而后紧跟在李陌念绝美的身影后,向殿外走去,渐行渐远。 没走几步,一人一兽的身影便开始逐渐虚化。 原地,青煜和庞鹄目送李陌念离去。 眼看着一人一兽的身影即将完全虚化消失,背着大龟壳的青煜这才想起了什么,连忙大声询问道:“若是找到了逆转因果之法,不知该如何找到仙子?” 一人一兽皆未曾回首,身影在踏出殿门的刹那完全虚化消失。 可青煜与庞鹄的脑海中却响起了李陌念淡然柔和的声线:“无论身处何地,心中唤我真名,我自会知晓。” 青煜与庞鹄二人再次对视,目中的不可思议更加难以掩饰。 真名感应,这是独属于仙帝的能力。 难道闲云仙子的修为竟已经迈入了仙帝之境? 想想也对,随手便留下无尽帝术传承的存在,其修为又怎么可能会低? 短暂的震惊后,庞鹄目中又闪过八卦之色,向身旁的老龟询问道。 “你说这位……仙子,想找的人究竟是谁?会不会是道侣?” 青煜瞥了一眼五大三粗的糙汉,不屑道:“你脑子呢?金莲阶梯内的术法传承尽皆来自于闲云仙子所寻之人,那人应当是她师父才是。” 庞鹄同样回以不屑的目光,道:“迂腐!就不能既是师徒又是道侣?” 青煜目中的不屑变成了鄙视,正欲再嘲讽一番,却见庞鹄腰间的镇邪令突兀闪烁起耀眼的红光。 两人的神情皆是一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是命案?” “不,寻常命案只会反馈给各地镇邪司,只有涉及二等以上众生的案子才会反馈到我这里。” 青煜脸色铁青道:“闲云仙子要是再晚走一步,我们的脸就算丢尽了。” 自他继任清平洲天官府知府以来,一直奉行的都是不以众生印等级划分区域的治理之策。 这与很多洲的治理之策截然不同。 命案的发生不仅会让他们颜面尽失,也是对他们治理之策的严重打击。 身为镇邪司总统领的庞鹄脸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找死!” 他目中燃起凶光,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极大变化,肃杀之气让身旁的老龟都打了个寒颤。 眼见庞鹄准备离去,他急忙拉住对方,急声说道:“涉及二等众生,事情想来不小,把我也带过去。” 庞鹄黑着脸二话不说,一手搭在青煜的大龟壳上,直接将其提起,化为流光消失在天际。 …… 清平洲边境,十万大山蜿蜒不绝。 和煦的日光越过稀疏而巨大的云层洒落山间,轻柔地散落在一位身穿素白长裙的女子与一只通体玄青之色的麒麟身上。 女子容貌身材皆是世间罕见,只观其人,仿若年方二八的少女,可一身超凡脱俗的成熟气质又揭示着她已经在红尘中游历了很久很久…… 昔日的少女依旧是少女,岁月改变不了她的容貌,却能改变很多东西。 一人一兽都收敛了自身神异,如凡人一般漫步在深山中。 小青昂首看了看身旁美得不像话的身影,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稚嫩的女童声响起:“游历至今,人人都说世间不存在逆转因果之法。” 李陌念闻言缓缓停下脚步,伸出莹白的玉手,夹住自古树上延伸而下、近在眼前的绿叶,指尖轻轻摩挲着,轻声道:“我知道。” 她动作轻柔地将手中的绿叶拿到眼前,遮住了左眼。 “他将世间因果之法连同自身因果一同斩去,化为了这样一片小小的绿叶,遮住了我的双眼,不让我洞悉过往。” “这就是你曾经教过我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小青有些疑惑道。 “是呀,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李陌念轻轻拿开了眼前的叶片,暖阳入眸,映衬出她略带怅然的笑意,她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力道:“我能随手将世上任何一片或有形、或无形的绿叶拿开,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他留下的因果障叶。” 这怅然一幕让小青硕大的眼眸中流露出不忍之情。 眼前的少女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着的,就像之前面对清平洲一众天官一般,笑容温和、言谈自若。 唯有小青知道,四下无人时,李陌念绝美的面容上时常会浮现出如今这般落寞惆怅的表情。 彼时的它还不会说话,只能默默陪伴在少女身边,试图以此抚慰对方捉摸不透的愁绪。 但从未见成效。 解铃还须系铃人,可…… 小青怔怔地盯着李陌念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高悬在头顶的大日滑向了西方的群山之间,夕阳染红了天边云朵和林间古木。 它一直不曾说话,因为在思考安慰的话语该如何说出口。 少女也不曾说话,依旧维持着拿开绿叶的姿势,抬眸望天,目光怔然,一动未动。 她或许在思念某个人。 可小青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那个人没有在少女的前半生中留下丝毫痕迹。 本就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人,又能用怎样的方式思念呢? 小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往李陌念身边靠了靠,试探着开口道:“或许世上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人,又或许他对你而言并没有想象中重要呢?你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根本就不了解他。” 直到小青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李陌念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美眸,视线在天边的夕阳逗留了片刻才不急不缓地僚起袖子,将欺霜赛雪的柔嫩手臂送到小青眼前。 雪白的肌肤上刻着一行未曾写完的血色字迹。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看向小青,笑吟吟道。 这行字小青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可它还是再次认真打量了一下这写在少女手臂上,永不消逝的字迹:‘我忘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学会逆转因果之术,一定要’ 血红的色泽与少女白嫩的肌肤格格不入。 小青点了点大脑袋,道:“当然知道,这是曾经的你给自己的提示,与你命理相连,永不消失。” 它自幼跟在李陌念身边,从未离开过半步,自然知道对方手臂上的字迹来自何处。 李陌念指尖轻轻略过手臂上的每一个血红字迹,幽幽道:“你没发现吗?它们凌乱而丑陋。” 小青又看了一眼与少女白到晃眼的手臂格格不入的血色字迹,道:“确实很丑,可这行字并不能证明他真的对你很重要。” 李陌念轻轻摩挲着铭刻于自己手臂上的血色字迹,用带着些许自嘲的语气道:“我自幼随父亲勤练书法,从未写过如此凌乱与丑陋的字。” 小青开启灵智已有三千年之久了,虽然依旧算不上聪明,却也明白少女这句话的意思。 沉默半晌后,它才小声道:“或许你已经见过他了,只是谁都没有认出对方……” 李陌念缓缓放下了衣袖,遮住了雪白的皓腕,也遮住了血红而丑陋的字迹。 “对面不相识是最遗憾的重逢,可若是什么都不做,连遗憾的机会都不会有。” 小青闻言不再反驳,只是耸了耸鼻子,小声道:“真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能让你如此……” 李陌念伸出玉手摸了摸小青硕大的脑袋,眼神却望向连绵不绝的山峦,语气有些缥缈道:“他呀?是一个很孤独很孤独,但又从不向他人倾诉孤独的人。” 小青抬头,硕大的双目中尽是疑惑,询问道:“你明明不记得他,又怎么知道他很孤独?” 李陌念低下眼眸,心神沉浸在自己心头那朵缓缓旋转的绚烂至极的花朵上。 这朵花的传承,很多,也很久远。 多到世间之法加起来在它面前也不过沧海一粟。 久远到内蕴无数条不同于现世的修行之道。 其底蕴,来自于无尽岁月一点一滴的积累,是漫长时光长河的另一种映射。 瞬息之间,李陌念心中便浮现出了她推演过无数次的画面: 一道模糊的人影自时光尽头缓步而来,独自漫步在时光长河中,漫不经心地摘下每一个时代最璀璨夺目的修行之法,而后将其融为一朵世间最绚丽的花儿,最终将这朵花亲手交给了她…… 想着想着,少女的嘴角微微勾起。 这是独属于她的、只存在于幻想中,浪漫而又不知真假的小秘密。 她低头看了一眼依旧迷惑的小麒麟,眉眼弯弯道:“不告诉你!” 看着近在眼前的绝美笑颜,小青愣了愣,它似乎很久未曾见过少女这般单纯而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但它隐约记得这个笑容,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它还未开启灵智之时。 许是一万年太久,它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又或许是这万年来的所见所闻,早早地便褪去了少女当初的纯真。 “你笑起来真好看。” 稚嫩的女童之音脱口而出。 少女的笑意更浓,她伸出素白的小手,亲昵地揉了揉小青的大脑袋,轻声道:“我每天都笑啊,你才发现吗?” 小青摇了摇头。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今日的笑容格外纯粹。” 少女却没有再搭话,只是仰首静静地看着远山的夕阳。 “夕阳真美。” 少女喜欢看夕阳,小青一直都知道。 所以它也不再言语,只是静静趴在少女腿边,同样看向远山之外那染红了半边天的晚霞。 它对夕阳本谈不上喜爱,可万年来随少女见多了世事纷扰,它慢慢也喜欢上了寄情山水。 少顷,昏暗夜色逐渐吞没霞光,夕阳散尽,夜幕将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小青眼中闪过失落之色,闷闷道。 少女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满脸失望之色的小青,轻笑道:“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教过你这句。” “听旁人念的,此前不解其真意,只觉得有些意境,便记下了。” “你也喜欢看夕阳?” “不喜欢,它太短暂了。” 少女闻言微微一怔,似乎是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这里的云海好漂亮啊!尤其是朝阳初升的时候,云雾吞霞,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夕阳落下之时亦是绝美。’ ‘夕阳是很美,可总让人有种别离前的感伤之意,我不喜欢。’ …… 似有若无的对话声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根本来不及捕捉便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 少女没能记住其中的任何一句话,可她嘴角的笑意却更加明显。 相同境遇她万年来遇到过无数次。 每次都像是触景生情,有一些原本被遗忘的记忆略过脑海,可又都再次悄悄溜走,不留一丝痕迹。 虽然她什么都没想起,可相同的事情接连发生,无疑证实了她确实遗忘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关联着她太多记忆的人…… 一个本不该存在于她记忆中的身影,却以虚构的方式不断在她脑海中逐渐显现。 总有一天,这道身影会完全清晰。 夕阳悄然间消散,被黑夜笼罩的夜空逐渐闪烁起点点星芒。 少女依旧没什么动作,白嫩的小手不时轻抚着小青的大脑袋,星光映衬的美眸眺望着远方夜空。 小青见少女似是在出神,不由得询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陌念回过了神,她低头看了看小青,笑道:“我在想,长生者似乎并不算难找。” “长生者?”小青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转瞬间它便明白了过来,有些疑惑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是长生者?” 虽然世间传闻闲云仙子要亲自见见世间的每一个生灵。 可是只有一直跟在少女身旁的小青知道,对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漫无目的游历,虽然确实接触过不少生灵,可仅仅只是三言两语少女便会离去。 一直以来,小青都当对方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谁,所以才找得如此漫无目的,似乎是把一切都交给了天意。 可现在看来,少女早已经知道了自己要找的人该是什么模样,所以才会对谁都是匆匆略过。 李陌念摸了摸小青的大脑袋,另一只手伸出,那朵仿佛蕴藏着世间所有光芒的花儿再次显现而出。 “此花所蕴之传承即便溯尽这方天地的光阴也无法找到源头,不同于当世的修行法不计其数,除了长生者,还有谁能完整的保留下这些传承呢?” “万一……”小青本想反驳,可话未说完便被少女幽幽的声线打断。 “我似乎还未曾对你说过,哪怕只是一个不通修为的凡人,只要获得此花,都能拥有瞬间倾覆天庭、重塑世间秩序的力量。” 小青闻言有些疑惑道:“这跟他是长生者有什么关系吗?” 少女脸上的笑意有所收敛,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道:“便是在如今的盛世,力量依旧是深藏在每个生灵心中最大的贪欲,所谓求仙问道,问的也并不是道,而是一切杀伐之力,即便是天庭的那些神灵,若是他们获得了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你认为这世间还会是如今的样子吗?” 小青有些犹豫道:“以他们的心性,应当不至于吧?” 少女脸上的笑意此时已经完全消失,她摇了摇头道:“人性之善,只有在无法反抗的外力约束下才会勉强维持,若天庭能被轻易倾覆,世间便不会有安宁,人性本恶,这是父亲生前告诉我的,亦是我这万年游历世间的亲眼所见。” 小青闻言沉默了,万年来,它跟在少女身边确实见过太多太多…… 少女的目光再次落到掌心的花朵上,语气缥缈道:“有剑不用,最见品性,我要找的便是这样一个藏剑于身、从不轻易示人的长生者。” “那我们该去哪儿找这个长生者?”小青站起了身,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李陌念微微一笑,带着小青于夜色中漫步,二者的身影渐行渐远,只有零星散漫的对话随风荡出。 “六千年前,我曾遇到过一位算命老先生,他为我卜了一卦,却只留下十个字。” “哪十个?”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这是永远也见不到的意思?” “所以我揍了他一顿,他答应为我改命,六千年后,也就是如今,我有一次见到他的机会。” “这算命先生真能算命?” “谁知道呢。” “我觉得他就是个骗子,也或许他只是怕死。” “或许吧,不重要了。” …… 第43章 执棋者 太平镇,古朴的小院内。 瘫坐在地的青年眉头逐渐锁紧,痛苦之色占据了微微扭曲的面容。 他手掌紧紧按压着腹部的伤口,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缓缓溢出,将那覆盖在他手掌之上的柔嫩小手同样沾染得一片血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邓月娇满是歉意的神情中带着几分惊慌与不知所措,她白皙的小手紧紧按在陆渊伤口处,泪珠不受控制地涌现。 带着浓浓歉意的三个字接头连尾,逐渐成了陆渊听不懂的话语。 ‘不起对?是什么意思来着?’ 陆渊已经失去了提问的力气,他的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 腹部的伤口不算深,可他总感觉体内好似有什么东西顺着伤口被快速抽离。 每抽离一分,他的思绪就迟缓一分,眼前的世界也更模糊一分。 他不知道被抽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抽空自己。 仅仅只是须臾之间,眼前女子那梨花带雨的柔美脸庞便生出了重影。 重影很快演变成黑影,并以极快的速度驱散了所有光芒。 陆渊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 “陆、陆渊,你、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我乃镇邪司庞鹄,何人敢在此行凶?” “人都要死了你还自报家门,丹药呢?快救人!” “多、多谢两位大人出手相救。” “奇怪,连重伤都算不上,为何生机消散得如此之快?” “陆渊怎么样了,我给神医请回……” 耳边的嘈杂的声音由近及远,直至完全消失…… 院内依旧吵闹,只是陆渊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五感全部消失,思绪也彻底陷入停滞。 他的世界一片空无。 ‘这,就是死吗?’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空无之境中诞生了一缕思绪。 这缕思绪诞生的刹那间,无数缕杂乱的思绪在空无之境中涌现。 ‘我是谁?’ ‘睡觉就是闭着眼睛躺下,等待朝阳升起……吗?’ ‘月娇姐的手凉凉的,软软的。’ ‘我在哪?’ ‘还是挺想看看老邓头写的话本的。’ ‘为什么要睡觉?’ ‘哭起来真好看。’ ‘……’ 无数杂乱的思绪同时在空无之境涌现,又在刹时间趋于规整。 ‘我是陆渊……吗?’ 随着最后一道思绪闪过,陆渊骤然睁开了眼。 入目的并非空无一片,可也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老邓头的家。 而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不待他疑惑,原本封闭的感知也逐渐恢复。 伴随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痛苦。 陆渊只感觉身体的每一处都受到了浩海伟力的挤压。 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操纵权。 整个人好似在无穷伟力的挤压下蜷缩成一团。 他想动,却始终无法动弹分毫,只有视线能在不分方位的黑暗中巡视。 ‘我在哪?’ ‘发生了什么?’ 陆渊的记忆始于老邓头那间老旧的房屋,止于邓月娇梨花带雨的面容。 好像什么都没少,又好像有很重要的东西被抽走了。 可此时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被困在了这无垠的黑暗中。 身体好像被浩瀚伟力所镇压,甚至感知都在这股伟力的作用下模糊了,他能感知到手、脚、腹部、胸膛传来的痛楚,却感知不到这些部位在哪。 就如同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挤压在了一起。 圆圆滚滚,却又扁扁平平。 他的身体依旧在浩瀚伟力的挤压下动弹不得,可他的视线却在飞快上升,就像是双眼脱离了身体的束缚,向黑暗的边界冲去。 不知过了多久,陆渊终于看到了无垠黑暗的边界。 那是一层薄如蝉翼的黑暗薄膜,透过这层薄膜,他第一次见到了微弱的光。 陆渊没有丝毫犹豫,迅速穿过黑暗薄膜,看清了眼前的世界。 可入目的一切却让他有些恍惚。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只手。 一只极为庞大、近乎于遮天蔽日的手。 小指与无名指自然弯曲,食指与中指轻轻交叠。 二指之间轻捻着一颗圆圆滚滚却又扁扁平平的黑色棋子。 其下是浩瀚无垠的棋盘,棋盘之上黑白二色错落,是无数已经落下的黑白二子。 怪异的是棋盘上的棋子并非静止,而是各自弥漫出一黑一白二气,演化阴阳。 阴阳二气顺着某种不可知的轨迹流转、交融。 又有世间法则在阴阳二气流转间诞生。 天地、日月、、群星、山海、鸟木、虫鱼……世间一切在法则中演化而出。 棋盘不再是棋盘,而是世间万物、芸芸众生。 唯有被那只巨手捻在指尖的黑棋,静静悬于棋盘之上,将落未落,如同被定格的画卷。 陆渊顺着那只执棋的手望去,执棋者的身形映入眼底。 那是一位青年男子,身着朴素的粗布麻衣,静坐于虚空。 身姿自然,却又仿佛暗合天地至理,无形道韵由内而外散发而出,不凡之气犹如实质。 细观其双眸,各有阴阳二气流转,映射古今,承纳世间一切。 其神情无悲无喜,未见丝毫情绪,如同迟暮老者,却又有返璞归真之意。 其五官之走势,犹如一切众生相的叠加,美丑相抵,只余下最平庸的线条。 眼前所见的一切令陆渊心生恍惚,他总感觉记忆深处有什么在躁动,像是要想起来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能想起。 只觉得眼前的执棋者有些熟悉。 那张脸……好像是自己的? 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一道道裂痕自虚空中诞生,将眼前的一切分割,此前所见之景犹如破碎的镜面,刹那间崩碎、消失。 取而代之的则是高耸入云的古朴山脉,山中之草木极为茂盛,如同打破天道桎梏般野蛮生长,虽为草木,恍惚间却又似乎能从其中看出之形。 无数奇珍异兽在山林间肆意奔走,环绕山腰的云雾中不时便会有飞鸟跃出,虽为鸟形,却有龙跃之势。 而在山巅之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静静伫立。 身形较矮者乃是一位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虽年少,可剑眉星目,容貌异常俊朗,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他的眼睛,左眼倒映着山川云层、鸟兽虫鱼,右眼却倒映着诸天星斗。 至于身形较高的那位则是一位看起来二十余岁的青年,与前者的不凡气质相比,青年实在是过于平凡了些,平凡的气质、平凡的身形、平凡的眼神、平凡的容…… 直至看清青年容貌的瞬间,陆渊才陡然发现,眼前之人好似就是此前所见到的执棋者。 ‘他到底是谁?’ ‘为何面容与我如此相似?’ ‘这里到底是何处?我又为何会看到这些?’ 太多的疑问堆积在陆渊心头,一时间让他心乱如麻。 可就在此时,山巅之上的那位少年竟微微抬首向他所在的方位看了过来。 陆渊在此地本就没有身形,只是一缕无形目光而已,可那少年却仿佛能看透虚妄,真真切切对上了前者的目光。 第44章 无始无终 少年盯着陆渊看了很久很久才向身旁的青年开口询问道: “师父,山的那边是什么?” 陆渊四处打量了一下,陡然发现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与那师徒二人之间正好隔了一座山。 屹立于山巅之上的青年闻言后同样是微微转动目光,直直望向陆渊所在的位置。 只是与少年的目不转睛不同,青年的目光仅仅只是一扫而过,并未过多停留,转而对身旁的少年平静开口道:“你可亲自去见见。”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语气麻木,带着独属于老人的暮气。 “师父与我一同前去?” “不去。” “师父独留此山,入目之一切皆为旧景,不会孤独吗?” “山外之景于我而言亦是旧景。”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是师父你教我的。” “只要活得够久,走得够远,无论是蓦然回首亦或是极目远眺,入目所及,皆是旧景。” “师父活了很久吗?” “很久。” “很久是多久?” “余生只见从前事。” “弟子愚钝……” “长生。” 少年此时终于移开了望向陆渊的目光,微微低头,眉头紧皱,陷入思索之中。 青年也不再言语,默默立于山巅,静看云卷云舒。 这一幕看得陆渊不明所以,他心中有太多疑惑,亦无心在此地过多停留,可此刻他貌似连对自己视线的掌控都失去了。 只能像是看话剧一般,静静盯着山巅之上的师徒二人。 可师徒二人却仿佛都变成了雕塑,一个静看山景,一个低头思索,久久不见动弹。 日月轮转、斗转星移…… 直至太阳第二百三十六次位于西山之上,少年的双眸中终于闪过明悟之色,猛然转头望向青年,带着些许激动道:“师父,我悟了。” 青年神色不见丝毫波动,平静道:“说来听听。” “大道之数五十,其用者四十有九,基于大道所演化的万事万物也都难逃四九定数,故,世间不存在无穷演化的事物,一切变化终有尽头。” 青年反问道:“若一切终有尽头,你又如何能在此方天地见到身为长生者的我?” 少年这次并未再思索,脱口而出道:“万事万物首尾相连,以有限之数行无限之轮转,无始无终,是为……轮回!” 青年微微颔首,目光望向山外之山,又问道:“山外是什么?” 少年也跟随师父的目光再次望向陆渊,笑了笑道:“可以是过往或将来,亦可以是四九定数之外的一。” 青年最后看了陆渊一眼,拂袖转身。 “你已窥见大道,可以下山了。” 少年闻言身体一震,立即对着师父的背影扑通跪下。 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后,他眼眶微红,却并未再说半个字,身影逐渐淡化,消失在山巅…… 孤月高悬,星斗难见,明亮的月光普照世间,唯独触碰不到那静立于古树之下的身影。 微风习习,轻柔地吹动古树的每一枚叶片,可其枝叶层层叠叠,不留一丝缝隙,将立于其下的身影牢牢护住,阻隔了所有月光。 也阻隔了陆渊的视线。 黑暗吞噬了一切,虚无又吞噬了黑暗。 眼前之景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空无,一如来时之景。 可陆渊对这一切却并未察觉,他还在回想着师徒二人的对话。 ‘山外是什么?’ ‘可以是过往或将来,亦可以是四九定数之外的一。’ 师徒二人说这两句话时视线分明是盯着自己的。 师徒二人确实是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的。 这番话是刻意对自己说的? 还是说自己的出现本没有什么意义,只是那位‘师父’恰好借此向自己的徒弟传下大道? 不不不,最应该思考的不是这个,而是师徒二人是否真实存在?究竟是自己误入了某段时光,见证了真实的师徒对话,还是说一切都是虚假的? 轮回到底是什么? 那位师父与执棋者还有自己,为何容貌如此相似? 刚刚经历的是自己遗失的过往吗? 这里又究竟是哪里? 自己到底死没死? …… 本以为参悟了不少天外之理,此刻的他应该算得上‘悟性颇高’、‘天资聪颖’才对。 可此时来看,他不仅对师徒二人的对话似懂非懂,就连自己如今的处境也一无所知。 无奈之下,陆渊只能暂时将一切思绪放下,看向眼前,希望从眼前所见的一切找到头绪。 可直至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前所见的一切都消失了。 棋子、棋盘、执棋者、山峦、师徒……一切尽皆消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此刻他眼前所见,无光,亦无暗,只剩下一片空无。 令他惊奇的是,此前那种全身被浩瀚伟力挤压的感觉也完全消失。 此刻的他只感觉无比自在,仿佛一切束缚与桎梏全都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神奇的感觉:自己好像……无所不能!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如同福至心临一般,陆渊念头一动:要有光。 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无穷无尽的光芒自虚无中诞生,空无之境变成了光芒之境。 虽然光芒无比刺眼,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可眼前的一幕无疑是印证了陆渊之前的猜想。 于是他念头再动。 天地同时出现,紧接着是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鸟兽虫鱼…… 他本只是想着重现天地,可这个念头仿佛如同打开某扇大门的钥匙,一旦打开这扇门,便什么也由不得他了,天地间的一切都在此刻重现。 转眼间,他便再次回到了老邓头的小院内。 也第一次以外人的视角见到了自己。 此刻的自己正半躺在邓月娇怀中。 邓月娇美眸中尽是氤氲雾气,白嫩的小手因为帮自己按住伤口,此刻被染得一片血红。 她身旁还有几个人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其中就有老邓头。 另有几人他不认识,分别是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背着巨大龟壳的奇怪老者,以及一位背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者。 与此前碰到的师徒二人不同,这些人都没有发觉陆渊的视线。 “怎么回事?你莫不是带的假丹药?只能治伤不能救命?” 庞鹄有些疑惑地看向身旁背着龟壳的青煜。 第45章 新生 青煜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道:“不是丹药的问题,此丹乃我亲自炼制,别说他肉体凡胎,就是洞玄境修士服下此丹也能顷刻间恢复如初。” 说着他踱步至陆渊身旁,掀开衣襟看了看,伤口早已经愈合,只余下残留的血迹。 他将手搭在陆渊心口,灵力顺着心口蔓延至后者全身,可最终探查的结果却令他更为困惑。 “怪哉!内伤外伤全部愈合,为何生机依旧在消散?本也只是小伤而已,又看不到 丝毫术法的痕迹,为何会如此?” 这番话让在场几人面色都是一变。 老邓头嘴唇几次蠕动,终是没说出话来,眼里尽是愧疚与悔恨。 邓月娇本就湿红的眼眶更红了几分,可她还是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哽咽道:“一定还有办法的对吧?” 青煜看了看梨花带雨的少女,又看了看躺在其腿间双目紧闭的陆渊,微微摇头。 “此子的情况过于怪异,仅凭丹药根本无法救治,恐怕……” 听着听着,老邓头和邓月娇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连天官府都没办法,恐怕陆渊的命是真保不住了。 老邓头眼眶微红,沉默半晌后忽然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声音颤抖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也不会害死他,都怪我、都怪我……” 说着,他又接连给了自己好几个耳光,每一掌都用尽全力,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清晰的掌印在其左右脸颊浮现。 清脆而连续的响声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邓月娇慌忙上前拉住了还想继续扇自己的老邓头,泣不成声。 “爷爷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呜呜呜!” 眼见如此情形,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一切的陆渊也有些着急了。 老邓头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算硬朗,哪里经得起这般毒打。 陆渊想去阻止,可他并无实体,也无法开口说话,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断移动自己的视线。 眼前的一切于他而言就像是镜中花,他能看到一切,却始终无法与任何事物产生纠葛,更无法改变。 他试着将自己的视线与本体重合,可依旧毫无作用,他还是他,身体还是身体。 尝试多次无果后,陆渊也不免有些焦虑。 ‘难道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就在他产生了这个想法的时候,老邓头带回来的那位背着药箱的老者却忽然开口了。 “他还有救,别哭了。” 邓月娇闻言顿时止住了抽噎,她望向说话的老者,不可置信道:“张爷爷,您说的是真的吗?” 老邓头也用充满期望的眼神看向老者。 那张姓老者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一边打开自己的药箱,一边说道:“我说你老邓头也是真奇怪,火急火燎把我请过来,却问也不问我就轻易给伤者下了定论,怎么?凡间医者在你眼里当真不如修行者?” 这番话不仅让爷孙俩愣了一愣,就连青煜和庞鹄二人也都怔住了。 修行者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一个凡人医者真有办法? 张姓老者没理会众人的目光,从药箱中取出了一套用黑布包裹着的银针,蹲在陆渊身旁开始整理衣物。 “望、闻、问、切乃是最基础的行医之道,我来时便望过了,此子体质有些特殊,需要为其行针,重新梳理经络、使生机得以重聚,去取明火来。” 老邓头闻言又是愣了一愣,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跑去了厨房。 不多时便用烧火钳夹着一块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木头奔了过来。 张姓老者此时也已经将陆渊的大部分衣物褪下,取出银针在火上过了过,又以极快的速度将之扎于陆渊的心脉之上。 银针入体足足有两寸之多,却没有丝毫鲜血溢出。 这一幕让在场几人都是眼皮一跳。 包括陆渊,本没有实体的他却真真切切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扎在了自己心口,不痛,带着酥麻与灼热之感。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与世界的某种隔阂被打开了一道口子,眼前所见的一切并非如之前一般只是镜中花,一切都变得极为真实。 一股微弱的吸引力自本体传出,似乎想引导他的意识回归。 第一根银针落下后,老者并未停顿,银针一枚接着一枚落下,每一枚银针入体,陆渊所能感受到的吸力便更强一分。 随着银针落下的次数越来越多,那施针之人的双眸也越来越亮。 直至第七七四十九枚银针入体以后,陆渊本体传来的吸力已经无比强烈。 这股吸力已经强到连陆渊的意识都被撕扯得有些模糊。 可,还不够。 陆渊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还差一针。 只需最后一针落下,自己就能醒来。 可那为其施针的老者竟不知为何比他还要激动,他二指轻捻起最后一枚银针,置于火上炙烤。 银针微微颤动,却并非是灵力所带动,亦非脱力,而是兴奋。 全身颤抖的兴奋。 这一幕让在场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可又不敢开口打扰。 青煜与庞鹄二人亦是如此。 从方才施针的过程中,他二人竟好似从中看到了大道之玄,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彻底看透。 这也让他们对施针之人的身份有了极为强烈的好奇。 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竟能以一套针灸之法演化大道,哪怕放眼整个世间都是奇闻。 而此时,张文景微微闭上双眼,调整着自身呼吸,待拿针的手彻底平稳以后,他缓缓开口道: “此套针法名为衍天,乃吾师所传,共七七四十九针,对应大道四九之数,可治愈世间一切疾,可师父他老人家在临终前却又教给了我最后一针。” 他将银针置于陆渊眉心之上,并未如之前一般迅速落下。 “我问师父,既然四十九针便能治愈世间一切疾,这最后一针又有何用,师父只言:四十九针可救世间众生,但最后一针只等一人。” 银针终于缓缓落下,以极慢的速度没入陆渊眉心。 刹那间,陆渊只感觉眼前的世界在瞬间扭曲。 以第五十针为中心,四周的一切都开始朝着一个方向形变、扭曲,最终形成了一道快速旋转的漩涡。 陆渊的意识被漩涡所吞没。 下一刻,他的本体,原本紧闭的双眼开始了微微颤动,随后缓缓睁开……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不待他看清眼前的一切,便有一阵香风袭来,刚刚恢复的视线被一张完美无瑕却又梨花带雨的脸庞所占据。 “月娇姐……” 陆渊本想为其拂去脸上的泪珠,可很快他就被自己体内的异样吸引了注意力。 自己的心头,原本有着两样东西,一朵晶莹剔透的花,一枚小巧玲珑的镜子。 那朵花依旧,可镜子却发生了变化。 原本的镜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漩涡,与张文景第五十针造成的漩涡一般无二。 漩涡缓缓转动,竟逐渐将那朵晶莹剔透的花吞了进去。 吞噬完成的刹那,陆渊整个人不由得一震。 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些不同。 心中多了很多……情绪。 眼前的世界也更加真实,真实到他能看清此前从未注意过的月娇姐白嫩脸颊上的细小绒毛。 “你怎么了?”邓月娇见陆渊愣住,有些慌张,伸出柔嫩的小手在其额前探了探,“不会又变傻了吧 ?” 陆渊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感受着手中的柔软,闻着充斥于鼻尖的女子幽香,情不自禁道: “好香,好软。” 第46章 疑虑 陆渊的这番举动让邓月娇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前者望向她的目光不再如以往一般纯粹,而是掺杂了某种炙热。 就像是……发情! 念及此处,她如同触电一般缩回了被陆渊攥住的柔嫩小手,并将之藏于袖中。 精致的俏脸悄然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霞,身形也接连后退数步,眼神有些闪躲。 “你、你醒了就好。” 掌中温热之感的抽离让陆渊心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失落之感。 这种情绪并非受他掌控,自然而然地便从心中诞生。 他之前从未有过这种经历。 不待他多想,一旁的张文景就走了过来。 先是用惊奇地目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陆渊一番,随后才伸手,一枚一枚取下其体内的银针。 “看不出你小子竟还是个色胚,这针还没拔呢,就想着跟小姑娘卿卿我我。” 面对张文景的调侃,一旁的邓月娇脸上红霞更明显了几分,有些扭捏道:“张爷爷您误会了。” 对于这个解释,张文景不甚在意,只是笑了笑。 将银针全部取下之后,张文景才对陆渊正色道:“你的体质有些特殊,体内阴阳二气分布紊乱,却又始终维持着微弱的平衡,只要出现稍微大的伤口,这种平衡便会被打破,生机消散速度极快。” 直至这时,陆渊才从刚刚的情绪中缓了过来,他有些吃力地起身,向其鞠躬致谢。 “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他虽然本体昏迷,可却以另外的视角将一切看在眼中,若非眼前这位老者的衍天第五十针,或许他此刻已经死了,也或许他会永远停留在‘空无之境’,虽然依旧能见到世间一切,却只能当个局外人。 面对陆渊的谢意,张文景只是摆了摆手,道:“行医救人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你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以你心口的未知力量为引,重新梳理了你全身脉络,只是阴阳调和并非一蹴而就之事,接下来的日子要注意调养,切莫再受伤,调养个三五月,便能与常人无异。” 陆渊闻言心中一动,直接开口问道:“老先生能看到我心口的东西?” 他本就是失忆之人,对于自己心头的花与镜,一直都有疑惑,且这两样东西大概率就是他找回记忆的钥匙。 最重要的是,镜子的变化发生在对方施针之后。 听对方的意思,这种变化是对方一手促成的。 张文景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我并不知晓你体内有什么,只是‘望’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炁,顺势而为罢了。” 这个回答让陆渊有些失望。 他在空无之境积累了太多太多的疑虑。 执棋者与那位立于山巅的‘师父’,容貌分明与自己相同,他与二者究竟是什么关系? 棋盘又预示着什么?那种浑身被无尽伟力挤压的感觉,是因为他在那时只是一枚棋子吗? 山巅少年的那句‘亦可能是四九定数之外的一’是刻意对他说的吗? 巧合的是,在对方说完这句话以后,陆渊才发现那挤压着自己的伟力完全消失,整个人在空无之境如同打破了桎梏,有自在极意之感。 更为巧合的是,现实中救他之人,用的恰好是‘五十针’,同样对应‘大道五十’之数。 本以为这个神医会是一切问题的关键,可此刻看来,对方也并不知情。 难道老邓头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那位立于山巅,与自己容貌相同的青年确实就是自己? 没记错的话,对方也确实自称为长生者,与老邓头的说法不谋而合。 这一定不是巧合。 会不会真的如老邓头所说,是过往的他,也就是长生者截取了某一段因果,映照进如今老邓头的思绪中,成为其创作灵感? 甚至连自己被捅伤、进入空无之境、见到的那些画面、最后再由衍天五十针唤醒也都有可能是被安排好的。 就像陆渊初入空无之境时所见,天地演化为棋盘,众生万物演化为棋子,而那位执棋者恰好也与自己容貌相同,或许确实是曾经的自己…… 只是,连如今的自己也是过往自己的棋子之一…… 若这一切属实,那么他便与过往的自己完成了一次跨时空相遇。 他能确定,在山巅时,过往的自己确确实实看见了如今的他。 所以,那看似是指导徒弟的师徒对话,确实是对如今的他说的? 只是出于某种原因,需要隐晦的表达? 还是说以前的自己就是这种喜欢故作高深的风格? 陆渊不由得再次于脑海中回想空无之境中经历的一切。 见陆渊陷入沉思,张文景也并未打扰,而是走到一旁提笔开始写药方,并嘱咐爷孙俩一些注意事项。 一旁的青煜与庞鹄二人将张文景与陆渊的对话尽皆听在耳中,可对于二人所说的内容,他们完全不明所以。 庞鹄轻轻拍了拍青煜的大龟壳,小声询问道:“这神医说的阴阳二气在哪呢?我怎么看不到?” 青煜回以白眼。 “我上哪知道去,或许只有从医之人能看到吧、” “那小子心头的东西呢?你能看到?” “看不到。” “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读书吗?就这?” “滚。” “我是人,只会走,但是乌龟会滚又会爬。” “你……有辱斯文。” 眼见陆渊没了生命危险,青煜与庞鹄二人也没了压力,言语之间也多了些随意。 神医张文景交代好一切,最后又看了依旧处于沉思中的陆渊一眼,匆忙离去了。 想来是有急事。 张文景离开以后,老邓头看了看陆渊,又看了看自家孙女,微微叹了口气,行至青煜与庞鹄二人身前,直接跪下。 声音低沉道:“两位想必就是天官府之人吧?在下就是此次行凶之人,愿承担一切后果。” 这一幕让邓月娇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天官府律法:杀人未遂与恶意杀人以同罪处。 所以即便陆渊没死,老邓头也依旧难逃刑罚。 法不容情,这四个字还是老邓头教给她的。 可,那可是她爷爷啊! 扑通一声,在青煜与庞鹄还未开口之前,她也与老邓头并排跪下。 哽咽道:“爷爷他虽然确有行凶之实,但事发经过实属意外,且事后并未有畏罪潜逃之心,而是第一时间找来神医,足以见得其改过之心,望两位大人能酌情从轻处罚!” 直至听到自家孙女求饶的话,老邓头终于没忍住,流下两行老泪。 却固执地摇头道:“事情确实是我做的,也确实让陆渊生死一线,无论定下何罪,我都认罚。” 邓月娇见老邓头如此态度,当即有些慌了,忙再次叩首,焦急道:“不行,爷爷他并无害人之心,且平生最喜行善施德,曾散尽万贯家财行善事,还望两位大人从轻处罚。” 老邓头也极为固执道:“一码归一码,善与恶如何能够混为一谈。” 青煜与庞鹄两人看着眼前你一句我一句,都快吵起来的爷孙俩,心中都觉得一阵荒诞。 庞鹄指了指老邓头,又指了指依旧在原地深思的陆渊,哭笑不得道:“你,二等众生印,整个清平洲不超过万人的德行高尚之辈,杀他?一个连众生印都没有的毛头小子?开什么玩笑?” 青煜也微微颔首道:“事情很明朗,就是一个意外。”说着他转头看向依旧处于沉思状态的陆渊,“那小子,你说是吧?” 第47章 参商 两人的态度让邓月娇与老邓头都是微微一愣。 旋即想到了缘由:先贤殿赐予老邓头的‘二等众生印’。 先贤殿乃天庭所设,除去最基本的教书育人之职,最为重要的职能便是按心性以及见识,以三六九等为接受考核之人划分次第。 这种看似充满歧视的规矩,实则却是另一种平等。 因为人善就不该被人欺。 先贤殿自天庭成立以来一直延续至今,已有万余年历史,事实证明,这套考核体系从未有过差错。 能被划分至二等之列的生灵,至少都是明心见性之辈,或许并非大善,却也不可能刻意行恶。 可就算天官府的人再如何信任众生印,也不可能在不过问事件过程的情况下妄下定论。 眼前这两位之所以如此,恐怕也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陆渊本人没有追究的意愿。 若其执意追究,青煜与庞鹄二人也只能公事公办。 老邓头虽然不怕认罪,可也不是那种能将好心当成驴肝肺之人,两位天官府之人既然无意再追究,他也就没有继续为自己做‘有罪辩论’。 他将目光投向了陆渊,将一切都交由后者。 一句话,便可断他生死。 邓月娇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向陆渊投去了期盼的目光。 而陆渊此时也被青煜喊话从沉思中惊醒。 只见四人齐齐望着他,且除了老邓头之外,余者三人目中皆有期盼之色,其中又以邓月娇眼中的期盼之色为最,已经近乎于哀求了。 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我刚刚没听清。” 这句话让邓月娇内心又是一紧,却又不敢多言,眼中哀求之意更甚。 青煜清了清嗓子,语气随意道:“没啥,我是说,你受伤就是一个意外是吧?” 直至此刻陆渊才理解了邓月娇那哀求的目光是何意。 想来这个回答关系到老邓头的未来。 看着月娇姐紧张的样子,他不由得笑出了声,随后正色道:“当然是个意外。”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邓月娇满是欣喜。 邓月娇望向陆渊的目光满是感激,随后喜极而泣,紧紧抱住了身旁的老邓头。 倒是老邓头,眼中愧疚之意更甚。 在他看来,自己确实是差点害死陆渊的始作俑者,若不是自己沉迷于话本,将幻想当做了现实,陆渊也不会遭此大难。 青煜与庞鹄二人闻言也露出了笑容。 庞鹄直接下定论道:“是意外就行,此事便算是了了。” 青煜则是扶起了依旧跪在地上的老邓头,帮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虽然是一场意外,但还是希望你引以为戒。” “是!是!多谢两位大人开恩。”老邓头连连道谢。 青煜对几人拱了拱手道:“无事便好,那我们告辞了。” 爷孙二人同样回以一礼恭送二人。 青煜用龟背蹭了蹭庞鹄,道:“发什么呆呢?提着我回府啊?” 可庞鹄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双眼紧紧盯着某个被放置于院墙角落的小木雕。 语气有些奇怪道:“你看那个木雕,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青煜也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顺着庞鹄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栩栩如生的少女木雕被随意摆放在院墙的一角。 “咦?”在看清木雕的瞬间,他心中也涌起了一阵熟悉之感,“好像是在哪见过?” 说着,他单手一招,那木雕便被他拿在了手中。 两人开始仔细端详。 木雕刻的是一位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 自然下垂的简单长裙、满头秀发由一根木簪束起、腰部曲线柔软、手臂纤细、玉腿虽然隐没于长裙之下,可却依稀可见其浑圆修长。 两人的目光并未在这些地方过多停留,而是直接集中于其面部。 略微翘起的嘴角、似露非露的皓齿、挺翘精致的琼鼻、如弯月般的双眸,柳眉微扬。 这是一个容貌绝美的少女形象,最令人惊奇的是,即便只是一个木雕,却依旧能看出少女极为单纯、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青煜与庞鹄越看越觉得熟悉,偏偏熟悉中又夹杂着一些陌生。 “你可认出了这是谁?”青煜眉头皱起,向庞鹄询问道。 庞鹄的眉头同样皱起,微微摇头。 “只觉得眼熟,但始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眼见两人对木雕爱不释手,邓月娇悄悄退至陆渊身旁,臻首贴在其耳边,小声道:“那个木雕不是你刻的吗?既然他们这么喜欢,不如送给他们?” 幽香再次将陆渊环绕,更为致命的是,少女说话时香唇中吐出的灼热之气全部打在他耳畔。 耳朵热热的。 全身痒痒的,体内像是有蚂蚁在爬。 陆渊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 看着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容,刚苏醒时的陌生情绪再次占据了陆渊的心。 一股冲动涌现,仿佛有人在他耳边低语:抱住她。 邓月娇并未发现陆渊的不对劲,她虽然在与陆渊耳语,可视线却停留在天官府的两人那边。 见陆渊迟迟没有回应,她只当其有些不舍。 于是伸出小手拉了拉陆渊的衣袖,继续在其耳边轻声道:“他们真的帮了爷爷很大的忙,你就忍痛割爱,送给他们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补偿你的,好不好嘛?好不好~” 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再次将陆渊的耳朵环绕,还有部分热气顺着耳道直直往耳朵里面钻。 钻到陆渊浑身像是爬满了蚂蚁,整个人都有些发软。 他根本就不知道邓月娇说了些什么,唯一能听清的就是对方一边摆动自己的衣袖,一边以近乎撒娇的语气不断重复的‘好不好’。 陆渊嘴唇蠕动,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好……” 说完,他感觉自己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直接把邓月娇揽在怀里。 可得到肯定答复的邓月娇却开心地跑开了。 她来到青煜与庞鹄身旁,开心道:“这个木雕是陆渊刻的,他说既然两位大人喜欢,就送给你们吧!也感谢两位大人对爷爷的法外开恩。” “哦?”听到这话的青煜当即目光一亮,转而向陆渊询问道:“此木雕是你刻的?” 邓月娇的突然离去让快要被冲动占据心智的陆渊渐渐平复下来。 他很奇怪自己的变化。 可还是很快调整过来,对询问青煜的询问给出了回答:“没错,是我。” “那你所刻之人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 面对质疑,陆渊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道:“此人并非我亲眼所见,当时只想着刻出人形,刻着刻着就成了这样。” 庞鹄闻言有些不可置信。 倒是青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我倒是听闻过,很多造诣很高的大师都是把握住了脑海中乍现的灵感来创作,想来你也是如此。” 越说他自己也觉得越合理,继续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木雕想来也是如此,若非天成,又岂能雕出人间不得见之绝色,此物之珍贵非金银所能衡量,我自是不敢窃据,你自己留着罢。” 说着他将木雕还给了邓月娇,拱手辞行。 这番做法让邓月娇对天官府的印象更好了几分,她也没有再坚持,而是行礼送行。 “两位大人慢走!” “哦对了,那小子记得抓紧去先贤殿考核,拿到众生印,若无众生印,无论行至何处都会处处受限。” 庞鹄说着一把提起青煜的大龟壳,化为流光消失在了天际。 “那个木雕,看起来还是有些幼稚了,若是再成熟些会不会更为顺眼?” “好像真是。” 两人在归途中依然在讨论那令他们印象深刻的木雕,可也仅限于此,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唉!也不知道陌念仙子要找的逆转因果之法究竟存不存于世。” “我看希望渺茫。” 第48章 缄口 青煜与庞鹄二人离开后,偌大的院子便只剩下了爷孙俩以及陆渊三人。 邓月娇快步来到陆渊身旁,伸出小手隔着衣物摸了摸陆渊的伤口,关心道:“还痛不痛?” 鼻尖似有若无的幽香让陆渊原本已经平复的心再次蠢蠢欲动。 他不知道心中涌出的这股情绪是什么,但是这种情绪不受自己支配的感觉让他有些难受,像是有人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想做一些事情。 他强压下心头的异动,笑着摇了摇头道:“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连疤痕都没留下。” 说着他还微微掀开上衣,将已经彻底愈合的伤口展示在邓月娇眼前。 这有些逾矩的行为让邓月娇联想起陆渊苏醒时那炽热又充满侵略性的目光。 与陆渊相处这么长时间,她还从未见过对方这样的一面。 如爷爷之前所言,陆渊并没有‘本能’,不会有愤怒、嫉妒、色欲等等这些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情绪本能。 可历经生死以后,对方好像突然在男女方面开窍了。 对她也有了那样的想法…… 想着想着邓月娇的脸又染上了一层微不可见的红晕,吓得她赶紧驱散了这些想法,微微后退一步,眼神闪烁道:“爷爷能不被处以刑罚,多亏了你,谢谢。” 老邓头也面露愧疚之色,来到陆渊面前,微低着头,声音低沉道:“这件事错在我,若不是我执着于话本,将幻想代入现实,也不至于让你差点丢了性命。” 陆渊原本对老邓头之前的论断也是丝毫不信的。 可……历经空无之境的两个场景以后,他心中知晓,老邓头之前的想法大概率是对的。 自己确实有可能是斩去了过往长生者,也极有可能用某种手段推动了老邓头做这一切。 甚至连神医和‘衍天五十针’的存在都在算计之中。 最终导致的结果只有一个:他体内的镜子发生了异变。 至于这么做的目的,他暂时还没有思路。 无论如何,他受伤这件事绝非老邓头的错。 对方不过是过往的自己手中的棋子罢了,甚至连如今的他也可能只是一枚棋子。 这种隔着时光长河精细布局的能力,甚至让陆渊对过往的自己产生了一丝恐惧。 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怪罪老邓头,反而这个歉应该他来道才是。 毕竟若是没有他,老邓头也不会成为棋子,受人掌控。 沉思许久,陆渊才有些踌躇道:“不怪你,其实……你之前的想法可能正确的。” 这话让老邓头有些疑惑。 “什么意思?” 陆渊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作任何隐瞒。 “其实,我昏迷后去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见到了长相如我一般的长生者……” 陆渊本想将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娓娓道来,可话还没说完老邓头就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 他伸出双手拍了拍陆渊的肩膀,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这么说是为了让我心里好受点,放心吧,我老人家没这么脆弱。” 一旁的邓月娇也忍俊不禁。 这一幕让陆渊极为疑惑。 不由询问道:“呃……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邓月娇重重点头,嘴角依旧带着笑意,道:“哪有你这样安慰人的。” 安慰? 陆渊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刚刚说了什么?” 邓月娇闻言虽然有些奇怪,却还是一字一句为陆渊重复了一下后者刚刚说的话。 “你说:其实我这么说就是想安慰你一下。” 说完,邓月娇又面带笑意,看向陆渊的目光也更亲近了几分。 在她看来,陆渊的这句话虽然有些傻,却也确实有效果。 陆渊听到这句话却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他满脸郑重,再次询问道:“我是这么说的吗?” 殊不知他这番‘一本正经’的态度在邓月娇看来,就是刻意假装刚刚的话不是自己说的。 目的是为了缓和老邓头道歉的紧张气氛。 于是邓月娇眼中笑意更甚,水灵灵的大眼睛都快弯成了月牙。 “当然是这么说的。” 陆渊仍不死心,继续追问道:“我刚刚说的是:我这么说就是想安慰你一下?一字不错?” 邓月娇摇了摇头,笑意不减道:“少了‘其实’两个字,‘其实我这么说就是想安慰你一下’才对。” 再三确认之下,陆渊才终于确定,有某种力量在影响着自己,或者说在影响着爷孙俩。 关于‘空无之境’的一切都无法向人吐露。 涉及到‘空无之境’的话语,在倾听者耳中会变成另外的、且符合当前情境的话语。 这是一种实时‘干预’。 明白了这一点以后,陆渊头皮发麻的感觉更甚。 过往的他拒绝如今的他向旁人透露某些内容。 ‘空无之境’中的一切,都将成为他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的画面再次浮现于他脑海中。 ‘这就是身为棋子的感觉吗?’ 邓月娇并不知晓此刻陆渊内心的想法,在她看来,陆渊是刻意通过这种‘装笨’加‘玩笑’的方法,很好地缓和了老邓头的愧疚情绪。 因此她对陆渊的好感更多了一分。 心情不错的她当即扬了扬手里由张神医留下的方子,语气轻快道:“我去给你抓药,爷爷,你帮陆渊烧点水,他身上都是血,该洗洗了。” 老邓头应了一声,不得不说,经过这番‘玩笑’,他的心情确实缓和了不少。 见孙女脚步轻快地出门,他也再次拍了拍陆渊的肩膀,道:“我去给你烧水,一会儿好好洗个热水澡。” 陆渊收拢心绪,目光复杂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老邓头便将烧好的热水装满了浴桶,招呼陆渊洗澡。 关上房门,褪去衣物,陆渊整个人钻进了水温合适的浴桶中。 四肢百骸传来极为温暖的感觉,逐渐舒缓了他紧绷的神经。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注意到,自己眼中的世界与之前完全不同。 他能感觉到水流的涌动、能感受到温暖、能闻到木桶加热后独特的味道、能听到微风吹动门窗的吱呀声…… 这次苏醒以后,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真实了起来。 与此刻相比,此前的他更像是一位独立于世间的看客,亦或者说,更像是做了一场还算真实且漫长的梦。 浴桶内的水温显然被老邓头精心调控过,温暖中带着一丝滚烫,让陆渊感到极为舒适。 他微微闭上双眼,心神沉浸至心头的镜子上。 昔日的镜面已经化为一片深邃的黑色漩涡,想来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可任凭陆渊如何查探,结果都如同之前一般,镜子毫无反应。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将镜子的事情放在一边,转而在脑中回想起今天经历的一切,开始整理思路。 关于自己的身份,他已经有了判断。 首先,老邓头口中的长生者确实存在,至于到底是不是自己还有待验证,即便不是,长生者也必定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次,长生者与徒弟的对话很重要,极有可能是刻意透露给自己的,只是其中深意他无从揣测,这件事可以暂时搁置。 最后,留给他的突破点有两个,一个是写出长生者话本的老邓头,一个则是以‘衍天五十针’将他从空无之境拉回现实的张姓神医。 或许可以先看看老邓头写的话本,看看是否有借老邓头之手隐晦传达给自己的信息。 接着以登门拜谢为理由,接触接触张神医,对方口中的师父必有来头。 嗯,对了,还有面对月娇姐时,自己那股莫名其妙的冲动,也需要弄明白。 想着想着,陆渊睡意袭来,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陷入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沉睡。 第49章 温暖 陆渊苏醒时,天色已经渐暗,黄中带红的阳光半透过窗户,在屋内留下狭长的光影。 他是被冻醒的。 原本带着些滚烫的热水此时只留有些许余温,丝丝缕缕的寒意入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种感受虽然让他感到有些新奇,却并不好受。 恰好此时屋外传来了老邓头关心的问询声:“怎么样?洗好了吗?” “好了。” 陆渊应了一声,连忙从凉水中钻出,用毛巾擦干水渍,又飞快地穿上老邓头提前为他准备好的衣物。 打开门的瞬间,迎面而来的微风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鼻子有些酸。 与此同时,邓月娇也提着几大包用油纸包裹的药材走进了家门。 见到刚走出房门,浑身带着湿气,又衣冠不整的陆渊,她有些好奇道:“你怎么洗到现在?” 陆渊一边不太熟练地整理身上衣物,一边回道:“我在里面睡着了。” “睡着了?”邓月娇闻言愣了愣,随即脸色一变,将手上的药材放在院内的石桌之上,连忙走进屋内试了试水温。 指尖传来的冰冷之感让她不得的面色一黑。 “老邓头!!!你怎么让他洗这么久,水都凉了!” 坐在院中看书的老邓头听到孙女的怒吼,才感觉到不妥。 他抬头看了看天,言语闪烁道:“看书看得有些入迷了,没注意到……”在孙女满是怒火的眼神注视下,他的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于是改口道:“我去给他拿点厚衣物?” “还不快去!” 邓月娇没好气地刮了自家爷爷一眼。 “好嘞好嘞。”老邓头准备放下书,微微顿了顿还是将其一把揣进了怀里,随后快步走进自己房间。 这一幕又让邓月娇看得一股无名火起,可等她将目光转向陆渊时,却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嗯?”陆渊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邓月娇强忍住笑意,走上前来,伸出玉手将陆渊的衣冠理正,又将其绑在上腹的束腰解开,重新系于下腹。 “之前不是教过你怎么穿衣服吗?怎么还穿成这样,怪丑的,还冷。” 这话看似是责怪,可陆渊却听出了对方的关心与忍俊不禁。 这让他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而这种情绪与他此前面对月娇姐的那股冲动完全不同。 即便鼻尖环绕着熟悉的幽香,身体上能感受到邓月娇帮他整理衣物时不时触碰到他的柔嫩小手。 可他却完全没有之前的那股冲动。 如果将那股冲动的情绪形容为燃烧在心头的烈火,让人躁动难安。 那此刻的情绪给他的感觉则更像是沐浴在暖阳之下,温暖、舒适且安心。 陆渊细细体悟着心头情绪的变化,可却更为困惑。 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近距离接触,会产生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想询问这个问题,却被取着衣物赶回来的老邓头打断。 “给,这可是貂绒做的披风,绝对暖。” 从老邓头手中接过那件厚实又宽大的纯白披风,指尖细腻的触感让邓月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么好的貂皮,你哪来的?” 老邓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那臭棋篓子送的,不安好心。” 邓月娇闻言顿时了然,她一边费力地踮起脚尖为陆渊披上貂绒,一边挖苦自家爷爷。 “李爷爷可是棋圣,人家次次让着你,你不知感恩倒也罢了,居然还这么说人家,难怪大家都叫你老邓头。” 老邓头又回到院中坐下,自怀中掏出未读完的书,不屑道:“你就说他赢没赢过吧。” 邓月娇翻了个水灵灵的白眼,不愿再与爷爷交谈。 将披风颈部的扣子扣好后,她又上下打量了陆渊一番,随后露出笑意,满足地点点头道:“不错,果然是人靠衣装,很像世家公子。” 对于邓月娇口中的‘世家公子’陆渊没有概念,但不得不说,这个貂绒披风确实暖。 将他整个人从颈部到脚部完全笼罩在内,正前方唯一留下的一道缝隙也是左右两边各自重合了一部分,只要不主动将其掀开,风都很难吹进来。 穿上后不久,他就感觉体内的寒气一扫而空,整个人暖融融的。 “好了,你先晒晒夕阳,我去做饭,刚刚买了不少肉呢,晚上让你们大饱口福。” 邓月娇又伸出玉手最后帮陆渊整理了一下貂绒披风,随后便提着刚买的菜,转身走向了厨房。 “我要吃火锅。”老邓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书,头也不抬地补了一句。 “不做!”邓月娇带着些许蛮横的话语从厨房内飘出。 老邓头闻言却没有再次强调的意思,依旧聚精会神地看书,没再开口。 陆渊见状也来到桌前坐下,稍微斟酌了一下语气,才开口道:“老邓头,你之前写的那个关于长生者的话本,能不能拿给我看看。” 老邓头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抬头看向陆渊,奇怪道:“你看那个做什么?都是瞎编的。” 陆渊没有再试图解释自己可能是长生者的事情,毕竟就算他想说,听在老邓头耳中也会完全变了意思。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想看。” 老邓头闻言却犹豫了,毕竟之前的事情都是他惹出来的,那个话本也算得上万恶之源了,他怕陆渊看了后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可若是不给,他本就欠陆渊一条命,如今却连这么个小小的要求都无法满足,太说不过去了。 犹豫半天,他还是确认道:“只是看看,没有其他意思吧?” 陆渊点头,保证道:“只是看看!” 老邓头微微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满足陆渊。 不多时,他便取来了自己编订成册的话本,小心翼翼地瞟了眼厨房的方向后,他才悄声对陆渊说道:“偷偷看,别让那丫头发现了。” 老邓头会有这般反应只因实在是怕了,当初就是因为他的固执惹出了事,孙女不止一次因为话本的事责骂过他,若是被对方发现他给陆渊看这个,怕是又会误会。 “一定。” 陆渊也大致猜到了老邓头的顾虑,于是面色郑重地答应了之后,才从其手中接过话本。 话本很重,其厚度约莫有二指之宽。 陆渊将其放在石桌之上,正想打开,却被老邓头阻止了。 只见其紧张兮兮道:“背对厨房,偷偷看。” 陆渊恍然,于是立即换了个背对厨房的座位,见老邓头没有再阻止便打开了话本。 入目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几乎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厚重话本的第一页,自右往左,从上至下,第一句如是写道: “师父,山的那边是什么?” 第50章 书中人 只这一句,就让陆渊的思绪飘回了在‘空无之境’中见到的第二幕场景。 那位徒弟开口的第一句便如同老邓头所写一般,一字不差。 陆渊没有分神太久,很快便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他有些急切地看向后文。 ‘ “师父,山的那边是什么?” 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上、云层犹不可及之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迎风而立。 提问者乃是其中个头较矮,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 其虽年少,可面容极为俊秀,面若刀削,剑眉星目,一手负背,一手曲于腹前,傲然而立,气质极为不凡。 可若要论其最为不凡之处,当属双眸。 其左眼倒映着山河湖海、翠木祥云,穷世间之景。 右眼却倒映着宇宙洪荒、漫天星辰,尽天地之妙。 ’ 看到这里的陆渊瞳孔微缩。 老邓头所描述的徒弟模样,与他所见竟完全相同。 这不可能是巧合。 陆渊抬头看了写出这一切的老邓头一眼,目光复杂。 老邓头却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书籍。 陆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次将目光投向手中的话本。 ‘ 与之相比,那被他称之为师父之人反倒显得过于平庸。 师父乃是一青年,观其面相,不过二十岁有余,只是面容过于平凡,即便再如何仔细端详,也难以在其面上找到任何美感,当然,同样找不到任何丑感。 可或许平凡到了极致,本就是一种不凡。 此面更像是众生之面,集世间一切面之美丑于一体,却又美丑相抵,只余下众生相中最中庸的一笔。 师父循着少年的目光望向了山外之山,却只是一扫而过,并未有所停留,但也给出了回答: “你可亲自去见见。”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低沉中又带着些许沙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外人无论如何都猜不到说话之人乃二十余岁的青年,反倒更像是迟暮的老者。 “师父与我一同前去?” “不去。” “师父独留此山,入目之一切皆为旧景,不会孤独吗?” “山外之景于我而言亦是旧景。” …… “可以是过往或将来,亦可以是四九定数之外的一。” …… “……可以下山了。”’ 直至将这段对话看完,陆渊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他终于完全确定,老邓头此前所言完全正确。 文中对于师徒二人的外貌描述与他亲眼所见之感虽然有些许差异,但还是能让他轻易辨认出,书中人就是他在空无之境中所见之人。 无论是师父亦或是徒弟。 至于这师徒对话,无论是开头的‘山外是什么’,还是最后的‘下山’,亦或是中间的‘四九定数之外的一’。 他在空无之境中听到的一切,全部都一字不差地被老邓头写于纸上。 而这些,也仅仅只是不到八页纸的内容而已。 要知道老邓头的话本厚度足足有两指宽。 那些自己在空无之境中未看到的画面,想来也应当被老邓头记下了才是。 这不是话本,而是陆渊的过往。 也是他找回过往、找到真相的钥匙与宝库。 想到这,陆渊面上不由得露出些许微笑。 可随着他的翻页,眼前所见的内容让他嘴角还未完全勾起的弧度直接定格。 因为压根就没有内容! 白纸一张!!! 陆渊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再次翻页。 白纸! 再翻。 白纸! 再翻! 还是白纸!! 再翻翻翻翻翻翻翻翻…… 全是白纸!!! 陆渊只感觉心头积蓄了一大股无名之火,忍不住将话本拍到老邓头眼前,大声道:“不是,老邓头?你就写了这么一段啊?” 这一嗓子可把老邓头吓得一激灵。 他忙起身用一只手堵住陆渊的嘴,另一只手将话本丢到桌下,小声道:“别那么大声,你这是要害我啊!” 说着他又慌张地望向厨房。 所幸厨房炊烟袅袅,菜刀与砧板的碰撞声细密而有韵律,接连不断并未停下,想来邓月娇是没听到。 陆渊也意识到了自己声音有点大,可心头的无名火依旧没有消除。 他拿开老邓头捂着自己的手,稍微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回事?大半辈子就写了这么点东西?” 眼见自己被质疑,老邓头也有点生气了,立即否认道:“怎么可能,当然不是,我写了足足有几十万字。” “那字呢?” “被烧了。” “什么?!谁烧的?!!”陆渊的声音不自觉又大了起来。 这又把老邓头吓一激灵,好在自家孙女依旧没听见。 老邓头有些无奈道:“你好好说话,别喊。” “那是谁烧的?”陆渊俯身过去,压低了音量再次询问。 “还能有谁。”老邓头往厨房的方向努了努嘴,“你还没受伤之前,她就说我写话本写入魔了,一生气就把我话本烧了。” 说着,老邓头心里的脾气好像也上来了,又不忿地补了一句 :“你没来之前她就经常烧!” 原来是被月娇姐烧了。 陆渊心里的火气消散了大半。 冷静下来的他想到了什么。 话本被烧这件事会不会也是过往自己的手笔? 目的是防止自己知道更多消息?还是只能透露这么多? 思来想去,他还是打算尝试一下。 于是又小声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后面的内容。” 老邓头想了想,不确定道:“记得吧?” 虽然老邓头表现出来了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可陆渊还是抱着一丝期待道:“说说?” “说?”老邓头直截了当的摇头,“写倒是有可能,说不行。” 陆渊有些奇怪道:“为什么?” 老邓头解释道:“老了,思绪有些慢,用说的话,思绪跟不上,但是断断续续在纸上写下来行。” 陆渊不由得微微叹气,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因为常跑去说书才经常被月娇姐骂的,怎么可能思绪跟不上?” “是跟不上啊,所以愿意听我说书的都是些孩童,我要是一时间没想起来后面怎么讲,就停下,骗骗他们的小吃食,等想起来了再继续讲一讲。” “那没想起来呢?” “把东西吃了回家。” 直到这一刻陆渊才知晓为什么月娇姐对于老邓头去说书这件事有很大的抵触之心。 确实不厚道。 不对,跑偏了。 陆渊整理一下被老邓头带跑的思路,继续之前的话题道:“那你就写下来。” 不料老邓头又是一阵摇头。 “也不行,她现在都不让我写话本了。” “那趁月娇姐不在的时候写。”陆渊给出了主意。 “不行,她现在看我看得很紧,没那么多时间,除非……”老邓头说着语气放缓,对着陆渊招了招手,示意其附耳过来。 陆渊有些疑惑,却还是附耳过去。 听着老邓头的计划,他连连点头,觉得很有可行性。 老邓头还没说完,两人耳边就传来邓月娇狐疑的话语。 “你们在说什么?就这么大点地方还交头接耳、鬼鬼祟祟的?” 两人闻言都是一个激灵,赶紧各自坐回自己的座椅。 陆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一味地沉默。 倒是老邓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毫不在意道:“没什么,就是陆渊他自从来了咱这吧,还从来没出过门,我想着让你明天带他出门逛逛,来来来,火锅放下,这端着多烫手。” 邓月娇将手里捧着的火锅小心放至桌面,倒也没觉得老邓头的话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挺有道理。 她点了点头道:“确实,是该带他出去逛逛,顺便置办一些合身的衣物。” 第51章 寻常烟火 老邓头闻言隐晦地朝陆渊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可陆渊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怪,总之整个人变得有些尴尬。 人一尴尬就会不自觉地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于是他起身向厨房走去。 “月娇姐我帮你端菜。” 不料没走出几步就被一只小手拉了回来。 邓月娇踮起脚尖,双手搭在陆渊肩上,将其按在了座椅上。 “张爷爷说了,你现在不能受伤,万一磕碰出了伤口怎么办,老实坐好,我来就行。” 老邓头也在一旁连连点头道:“月娇说得不错,你现在可得注意身体,这些活让她来就行,咱爷俩继续聊天。” 说完老邓头发现自家孙女依旧没走,反而站在原地板着脸望着他。 老邓头当即把手里的书放下,站起身来。 “陆渊你注意身体,乖孙女你在旁边照应着点他,这些活我来就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厨房走去。 邓月娇见状这才跟在老邓头身后进入厨房。 这一幕让陆渊让陆渊有些忍俊不禁。 两人离开后,他又将目光转向放置于石桌中间的陶制火锅。 铁锅底部有镂空四脚架支撑,四脚架当中放置着一些木炭和正在燃烧的细小木柴,不大不小的明火始终灼烧着锅底,锅中咕噜声不绝于耳,源源不绝的热气携带着浓郁的香味顺着陶盖上方的小孔钻出。 陆渊好奇地用手摸了摸,又如触电般迅速收回。 真烫! 吹了吹被烫得有些红的手指,待痛意减缓后,陆渊竟不知为何,嘴角又露出一丝笑意。 或许是老邓头说要吃火锅,月娇姐嘴上拒绝了,可端上饭桌的第一道菜就是火锅。 或许是老邓头被月娇姐完全拿捏的样子很好笑。 又或许是……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真实而细腻的寻常生活。 具体缘由是什么,陆渊已无心去想。 他抬首,夕阳早已落于西方院墙之外,微风徐来,东边院墙处的大树长满绿叶的枝丫随风摇曳,西边院墙处的那棵没有一片树叶的树则岿然不动。 自空无之境归来以后,他总是能注意到这些看似毫无意义,却又是从前的自己完全注意不到的东西。 总之,一切都很好。 “在想什么呢?” 邓月娇轻柔的话语让陆渊回过了神。 却见桌上早已摆满了佳肴,有些他吃过,有些没有,却都叫不出名字。 他摇了摇头,笑道:“我在想,我之前从未注意过院子内竟种了两棵树,并且一颗有叶子,另一颗却光秃秃的。” 邓月娇一边往陆渊的碗中夹肉,一边笑着说道:“有叶子的那颗是桂花树,没叶子的那颗是桃树,而今是冬季,桃树惧寒,所以早早便脱光了衣物,桂花树不惧严寒,所以还穿着。” 陆渊笨拙地夹起碗中的肉放入嘴中,咀嚼后咽下,唇齿留香,这是他吃过,但从未体验过的味道。 “惧寒为什么还要脱光,岂不是更冷?” “或许是为了入土为安吧?” “此言差矣,惧寒的是叶子,不是桃树,所以叶子早早便逃了。” “就你懂得多。” “桂花树与桃树差别还挺大的。” “不大,他们都会开花,不过桃花开在春天,而桂花开在秋天。” “它们开的花也不一样吗?” “那是自然,桃花开得颇为美艳,因此世人多将桃花与极为美丽的少女相联系,以此为基,桃花又与男女姻缘之事密不可分,而桂花虽然其貌不扬,可香气极为馥郁,所以有诗颂曰: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花开得艳有什么好的,桃花开时,桃树的一切都成了陪衬,其叶细小,又极易早落,花再艳也只有月余,届时不是凋零便是被人采摘,徒留光秃秃的枝丫,难看得紧。不像桂花,不在外形上争抢,让利于叶,使其叶四季常在,而自己也能香飘十里。” “别在这扒高踩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分明是喜欢桂花糕和桂花酒。” “桂花还能吃?” “极为美味。” “……” 一顿饭在毫无意义又满是乐趣的谈笑间吃完。 夕阳早已落下,天空被夜色和星月所取代。 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月娇姐与老邓头忙里忙外地收拾残羹冷炙。 陆渊微靠在椅背之上,静静注视着这一幕,他体会到了饱腹之感,同样是此前从未体会过的。 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他也说不清。 陆渊感觉自己脑海中不时便会冒出一些思绪,没什么意义,却又让他有些睡意。 总之,一切都很好。 好像也有不好的地方。 陆渊迷迷糊糊之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腿边蹭来蹭去,扰得他无法安心入眠。 俯下身一看,竟是一只瘦瘦小小的、满身灰色毛发的小狗。 小狗似乎有些脏,也有些饿,一直绕着陆渊的腿蹭,不时便会抬头望向他,尾巴摇得很欢,眼神中流出对食物的渴望。 陆渊觉得有些奇怪,向忙得差不多的老邓头和邓月娇询问道:“这小灰狗是哪来的?” “小灰狗?” 正在背对着陆渊在水池洗碗的邓月娇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啊”的一声,转身冲向了石桌。 “小白!对不起!我把你忘了!” 第52章 景与情 夜晚,小院。 老邓头已经回屋睡下了。 陆渊则与邓月娇肩并肩半靠在长椅上,抬头仰望星空。 小白被邓月娇清洗后,毛发已经恢复了纯白,此时正窝在后者怀里,昏昏欲睡。 陆渊的嘴里还残存着浓郁的苦涩之味。 他紧紧抿着嘴,微微皱眉道:“如果药是甜的就好了。” 邓月娇闻言收回了仰望星空的目光,见到陆渊依旧还是一副抿嘴皱眉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如果药是甜的,那大家岂不是都争着抢着去生病,正所谓良药苦口,或许正因为难以接受药的苦,所以大家才会更注意自己的身体,因此药苦反倒成了一件好事。” 陆渊听后觉得很有道理。 “确实,我以后都不想再喝药了。” “可惜不行哦!张爷爷说了,这药你日日都得喝,起码得三个月你的身体才能恢复呢,而且就算这次痊愈了,以后也总会生病受伤。” “不生病不受伤不就好了?” 这句话让邓玉娇心中一阵触动。 恍惚间,她记得自己儿时也曾跟爷爷说过同样的话。 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陆渊重新打量了一遍,语气奇怪道:“我怎么感觉你自从今日受伤醒来之后,变了很多。”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陆渊的心坎里,他也发现了自己变了很多,能感受到以前感受不到的东西,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情绪。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一切,便道:“我哪儿变了?” 邓月娇闻言盯着陆渊认真思索了片刻后才一字一句道:“说不太清,总之就是感觉你更像个正常人了。” “正常人?” 陆渊闻言目光微闪,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自己脑海中划过,可思索了半天却没有找到任何痕迹。 邓月娇没有注意到陆渊的异样,她连连点头道:“对,正常人。初遇你时,你大多时候都是呆呆傻傻的,而且远比正常人傻得多,会问我为什么太阳总是在白天出现,为什么扫帚扫过的地方总是比没扫过的地方干净。” 说着,邓月娇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于那段时光,此时的陆渊不知为何只剩下了模糊的记忆,可却能很直观地从邓月娇口中听出自己那时的傻。 流口水的那种。 看着月娇姐眼中的笑意,他的嘴角也微微扯起,笑得满是尴尬。 可这一幕却让邓月娇感觉很有趣,笑得更开心了。 直到陆渊尴尬得将头扭向一边,她才止住了笑意继续道: “后来呢,你又显得太过聪明了,聪明到不像是个正常人,明明就哪儿也没去,什么都没见过,每天只是对着木块雕刻,却很快就明白了太多太多道理,与老邓头讲天外之理,体内也多了那股奇怪的韵律,甚至还能利用因果之力雕刻出了能护人平安的木雕,那段时间连我都怀疑爷爷他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是长生者。” 听到这,陆渊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因为他虽然有着那段记忆,可对于什么天外之理,对于如何利用因果之力都没有了半点印象。 就连那种能随意收放的古怪韵律如今他也感受不到了。 就像是有人把这些东西全部抽走了一般。 陆渊自然而然想到了空无之境中那两个与他面容相同的身影。 对方需要这些东西? 还是说对方不愿意自己有这些东西? 陆渊找不到答案,也有点不想去找了。 只因他不想走出此刻的氛围。 与月娇姐并肩而坐,嗅着似有若无的幽香,望着星空,听着身旁的轻声细语……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切,只觉得心安。 他不想让话题停下,于是顺着邓月娇的话询问道:“那现在呢?现在的我是什么样的?” “现在啊……”邓月娇美眸一转,笑意更深,“感觉更真实了,会笑、会尴尬、会觉得冷、会打瞌睡、会参与我跟爷爷之间没什么意义的聊天、会问如孩童般单纯的问题……总之,很好。” 陆渊却是摇头道:“我觉得很有意义。” “什么?”邓月娇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意义是指什么事情。 陆渊指了指院前的两棵树,道:“我知晓了桃花开在春天而桂花开在秋天,知晓了桃花美艳桂花香,知晓了桃叶惧寒,而桂树叶不会。” 邓月娇闻言微微一愣。 “这些有意义吗?” 陆渊肯定点头道:“有啊,因为这是月娇姐你和老邓头告诉我的。” 直至此刻,邓月娇才明白,陆渊口中的有意义,并非是指那两棵树本身。 她又盯着陆渊看了看,有些感慨道:“或许你很适合去读书。” “为什么?” “因为你刚刚那番话总结出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东西。” “什么?” “一切景语皆情语。” “什么意思?” 邓月娇抬头,在夜空找了一圈后,指着其中的某一颗星道:“看到没,那里有三颗连成一条线的星星,中间那颗最亮。” 陆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见到了那三颗星。 “看到了,怎么了?” “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 “那颗是参宿二,属参宿,是西方白虎七宿之一,而在天的另一边,有东方青龙七宿,其中有一颗最亮的星,红色,名为‘商’。” “哪颗?” “现在看不到。” “那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等参宿二消失的时候,商星才会升起,而商星消失的时候,参宿二才会出现,这两颗星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同一片夜空,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呃……很神奇。” “那我再教你一句诗。” “什么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陆渊重复着这句诗,再看向那颗参宿二时,与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 邓月娇也望着参宿二,面带些许感慨道:“从此以后,人们在见到参星或者商星时,最先想起的就是这句诗,以及它背后的寓意。” 陆渊仿佛忽然间明悟了很多东西,他向邓月娇确认道:“老邓头晚饭时说的桂花不争,说的也不仅是桂花本身,而是其恰好能够体现人的不争之情?” “没错,所以桂花又有‘花中君子’的美誉。” 第53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这一夜,陆渊与邓月娇在小院内看了很久的星空,聊了很多很有意义的事情。 他知道了月娇姐很喜欢看星空,因为星空深邃,启发了古人对道的思考,又因为有了对道的理解,原本茹毛饮血的世界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他知道了哪颗星是木星,也知道了因为其每隔十二年都会出现在夜空中的同一个位置,因此古人又称木星为岁星。 他知道了一个月指的是月亮一个完整的盈虚周期。 他知道了随着四季的变化,东南西北各方的夜空会分别出现青龙七宿、朱雀七宿、白虎七宿、玄武七宿,与春夏秋冬一一对应。 他知道了每当春分时,东方青龙七宿会在日暮时自东方的夜空下升起,又因为春天是万物生长、生机萌发的日子,所以东方青龙主‘木’。 他知道了很多很多…… 邓月娇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聊得这么尽兴了,所以即便夜已经有些深了,她还是兴致勃勃地与陆渊分享她所知道的星空、典故。 可夜确实深了,寒风刺骨。 陆渊注意到她似乎有些冷,便想将自己身上的貂绒披风解下让其披上。 邓月娇立即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的身子可比我弱多了,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再染了风寒,自己穿着吧。” “这披风很大,可以盖住两个人的。”陆渊却还是解开了披风,盖在两人身前。 邓月娇心中虽然并不排斥与陆渊这种程度的亲密行为,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她第一时间是想拒绝的。 可看了看怀中即便已经睡着,身子却还是微微有些颤抖的小白,她还是接受了陆渊的好意。 披风铺开后还算大,足以将两人完全覆盖。 可他们也因此靠得更近了。 近到彼此都能听到对方微弱的呼吸声。 月光的映衬下,邓月娇精致俏脸上的红晕并不显眼,却尤为好看。 这一幕让本意只是帮助其御寒的陆渊,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别样而熟悉的情绪。 与之前几次都不同,或许是这次离得更近、动作更为亲密,致使陆渊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燥热起来。 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再次出现。 他本能地想做些什么,比如再贴近点,比如再亲密点。 这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容,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细腻。 陆渊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有些粗重起来。 而这种明显的变化也让邓月娇察觉到了,不仅如此,她还能感受到,陆渊紧贴着自己的手臂快速升温。 这让她不由想起了陆渊刚苏醒时看向她的眼神、抓向她的手、说的那句话…… 她的脸颊也以极快的速度升温,滚烫无比。 她不敢看陆渊,假装仰望星空,可余光却关注着陆渊的一举一动。 眼见其不由自主地越贴越近,近到她的脸颊能感受到对方灼热呼吸的拍打,邓月娇的心跳在刹那间加速,异样的感觉同样在她心中蔓延。 可在陆渊的唇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最后关头,她还是回过了神,微微将臻首转向另一边。 “你、你别这样。”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少有的软糯与胆怯。 这反常的语气也让陆渊稍微找回了一丝理智。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邓月娇扭向一旁俏脸上满是紧张,紧张中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怯意。 这一幕让陆渊瞬间意识到,他这种有些不受控的行为,是月娇姐所害怕的。 他连忙起身,拉开了与邓月娇的距离。 “对,对不起,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靠近月娇姐你,我就会有奇怪的感觉,会不自觉想离得更近。” 见陆渊这般模样,邓月娇原本极为紧张的心顿时有些放了下来,可见其暴露在寒风中,她又极为不忍。 略一犹豫,她还是红着脸伸出玉手拉着陆渊在她身旁坐下,又将披风再次盖在两人身前。 “现在呢?还有……那种感觉吗?” 邓月娇俏脸通红,可还是坚持面对面盯着陆渊询问道。 陆渊艰难地点头,直接的对视让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 邓月娇却在这时微微挪开身子,稍微拉开了与陆渊的距离,而后才带着羞怯道: “记住这种感觉,这是一种本能。” “本能?” “对,每个人与异性这般、这般亲密接触时,都会有这种反应,这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很正常。” “这是正常的吗?” 当然是正常的,有异样的可不只是陆渊一人。 可面对陆渊的询问,邓月娇还是强行压下了心底的羞涩与异样,正色道:“是正常的,但是你必须学会压制它。” “为什么?”陆渊有些不解。 “因为、因为……”邓月娇不知道如何才能在压抑住心头娇羞的情况下,委婉而直白地将这个问题解释清楚。 想了很久,她才美眸一亮,解释道:“因为这种受本能驱使的行为只能发生在结发夫妻之间,对其他任何人这么做都是不道德的。” “什么是结发夫妻?” “两个相互喜欢、愿意共度余生的异性,在世人的见证下行结发之礼后,便是结发夫妻。” 喜欢的意思陆渊知道,他就很喜欢跟月娇姐待在一起,也很愿意与其共度余生。 于是他道:“那月娇姐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让邓月娇整个娇躯都是微微一震。 直觉告诉她,如果她回答喜欢,陆渊的下一句一定是要与她结为夫妻。 她已经十八岁了,也知晓自己生得颇为貌美,一直以来明里暗里向她表达倾慕之情的男子实在是太多了。 可在老邓头的自幼教导之下,她分清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欲,也因此,她能感觉到那些男子对她的倾慕更多的是源自欲望。 这也让她的心防日渐厚重。 所以她在明白了陆渊的意思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想回绝。 毕竟算下来,她与陆渊真正开始相互了解还不到短短一日而已。 毕竟此时的陆渊可能连什么是‘喜欢’都没弄清楚,根本就不懂夫妻的真正含义。 毕竟她也才十八岁而已,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心意了如指掌,又怎么会不害怕轻易将自己的后半生托付出去。 毕竟…… 邓月娇有很多很多‘毕竟’,可她看到陆渊满是认真又充满期待的眼神时,只感觉心房似乎微微颤动。 她微微避开对方的目光,红唇微启。 可‘不喜欢’这如此简单的三个字却好似重若泰山,始终未能说出口。 至于原因,她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除了寥寥数次之外,陆渊从未用充满欲望的眼神看她,即便是方才,在她表达不愿的情绪后,陆渊也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或许是今夜的交谈让她感觉到很舒适、惬意。 或许是陆渊的那句‘不生病受伤不就好了’让她感觉到了陆渊的单纯,也让她想到了幼时的自己。 或许是…… 她有太多的‘毕竟’,同样也有太多的‘或许’。 以至于最后说出口的三个字从‘不喜欢’变成了: “不知道。” 三个字说出口后,她莫名感觉脸上烧得厉害,俏脸上的红晕连皎洁的月光都难以掩饰。 她越想越觉得‘不知道’和‘不喜欢’的意思完全相反。 于是不等陆渊回应,她就慌忙掀开貂绒披风,落荒而逃。 “嗷呜!” 小白摔落在地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邓月娇忙回身将小白抱起,低头快步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敢再看陆渊一眼。 第54章 拧巴 眼见邓月娇离开,陆渊心中充满了疑惑。 不知道? 是不喜欢的意思吗? 陆渊找不到答案,只觉得眼前的夜空似乎也没那么好看了。 意兴阑珊之下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直至东方的天空之上微微泛起鱼肚白,他才沉沉睡去。 …… 日上三竿。 老邓头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出房门。 鼻尖耸了耸,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闻到饭菜的香味。 他有些疑惑,往厨房看了看,没有见到丝毫动静。 “还没起床?不应该啊?” 自从邓月娇学会了厨艺,一日三餐便都由她来做,准时准点,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差错。 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 老邓头有些担心,当即来到邓月娇的房间门前,轻轻敲了敲。 “乖孙女,醒了吗?” 没有任何回应。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还是没有回应。 老邓头有些着急了,马上辰时都要过了,这么多年,邓月娇还从未有过一次睡到这个时辰。 一定是身体不适。 他再次敲了敲门,这次加大了力度。 “月娇?你没事吧?我进去了啊?” 说着他便开始推门,可门从里面栓住了,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无奈之下他只能扯开嗓子不停呼唤,一边喊还一边尝试推门。 不多时,房门从内打开。 邓月娇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眸,有些疲惫地看向老邓头,道:“你自己煮点粥吧,午时再喊我。” “午时喊你?”老邓头有些不解,可很快他就发现了孙女的异样。 除了刚刚睡醒的睡眼惺忪外,眼眶处分明还多了一圈淡淡的黑眼圈。 “你不会是才睡下吧?昨夜干什么去了?” 邓月娇闻言眼神有些闪烁。 “看星星。” 说完她直接关上了房门。 “看星星?” 这个回答倒是让老邓头有些意外,但只要不是身体不适就行。 他摇了摇头,正要离开,却见房门再次打开了一条缝。 邓月娇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 “别忘了煮陆渊那份,再给他煎一下药。” 随后房门再次关闭。 老邓头一愣,旋即翻了个白眼。 “这还用你提醒?我是老了,又不是傻了。” 可下一刻他就想到了什么,陆渊是不是也没起床? 他来到陆渊房门前,对着房门敲了敲,正准备说话,却见房门吱呀一声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门没锁。 老邓头索性也就直接走了进去。 果然在床上瞧见了陆渊,而且其眼眶处也微微黑了一圈。 或许是之前老邓头之前喊孙女的声音太大,又或许是寒风顺着打开的房门灌入。 总之陆渊也在此刻醒来,有些艰难地睁开双眼,却见老邓头站在他床前。 他正想说话,可老邓头却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他。 “昨夜看星星了,我知道,安心睡吧,我午时喊你。” 说完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来到院子里的老邓头看了看厨房,又摸了摸肚子,感觉没那么饿,也就打消了煮粥的念头。 转而回自己房内拿出了纸笔。 这可是写话本难得的好时机。 …… 正午,遥遥相对的两扇房门几乎同时打开。 开门的二人视线相对,皆是微微一愣。 陆渊想说些什么,可邓月娇却很快就挪开了目光,微微低头,快步离去。 这种‘冷漠’的反应反倒印证了陆渊昨晚的猜测。 月娇姐好像真的不喜欢他。 这让他心中颇为不好受,有些失魂落魄地行至院中,在昨夜看星星的长椅上坐下。 看着邓月娇忙里忙外地准备午饭,还不时与刚刚走出房门的老邓头拌嘴。 “不是让你自己煮点粥吗?怎么锅碗一点都没动?药罐也是!” “你们都在睡,我也不是很饿,少吃一顿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药呢?” “说了你们都在睡,我也不能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喝药吧?回头补上就行。” “可……我看你就是懒!” “呵,也不知道是谁懒,睡到午时才起,星星真就那么好看?” 邓月娇闻言切菜的动作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精致的俏脸也悄然间爬上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红晕。 “懒得与你说。” “我看你是不敢说。” …… 陆渊远远注视着爷孙俩的拌嘴,只是不知为何,这原本习以为常的场景,此刻带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他再也无法体会到昨日晚饭时见爷孙俩拌嘴的温情,只感觉自己像个外人,远远瞧着别人的幸福。 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并不好受,迫使陆渊想了很多很多。 ‘昨晚是不是不该问出那个问题?’ 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再也不会对月娇姐问出那样的问题。 那样至少邓月娇不会像如今这般刻意疏远他,还能像昨夜一般促膝长谈。 可木已成舟,如今这般情形,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午饭时,陆渊与邓月娇谁也没敢看对方。 饭桌上的氛围与昨晚完全不同。 沉默中带着尴尬。 老邓头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劲。 他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陆渊,又看了看几次想为陆渊夹菜又都生生止住的邓月娇。 略一思索,目中便闪过一丝了然。 作为过来人的他当即假模假样地伸长脖子看了看陆渊的碗,道:“陆渊你怎么不吃肉啊?月娇你给他多夹几块,多吃肉才能恢复得快些。” “哦。” 小心思被戳破,邓月娇面上一红,可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她微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连续夹了好几块肉放在后者碗中。 看着自己碗中不带一丁点肥腻的瘦肉,陆渊的心情竟莫名其妙好转了一些。 “多谢月娇姐。” “不,不客气。” 随后饭桌再次陷入沉默。 老邓头见状差点气笑。 他这孙女哪哪都好,就是嘴特别硬,脸皮又薄,哪怕面对他这个爷爷,也不敢直截了当地表达关心之情,永远将关切藏在拌嘴中。 但凡稍微有点阅历的人都能看出邓月娇此刻的羞涩与胆怯,妥妥的少女怀春。 偏偏碰上了陆渊这么个榆木脑袋。 怕是把少女的娇羞当成是疏远了。 昨晚的星星怎么看的。 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开口道:“再过不久就是除夕了,月娇你吃完饭带陆渊去置办几身新衣裳,顺便带着他四处逛逛,心情越好,身体自然也就痊愈得越快。” 邓月娇偷偷看了一眼陆渊又很快收回目光,低声应道:“嗯。” 陆渊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味地往嘴里扒饭。 第55章 算命先生 一直到午饭结束,陆渊与邓月娇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老邓头也没有了继续引导的意思。 毕竟在他看来,这是小辈们自己的事,他一个长辈不好掺和太多。 反正陆渊又不会突然消失了,来日方长。 待两人修成正果,这种情窦初开、暗中拉扯又小鹿乱撞的日子便永远不会再有了。 拉扯的日子再长一些,日后二人追忆时也是一种难得可贵的幸福。 …… 饭后老邓头主动接过了洗碗的活,硬推着两人出了门。 踏出家门的邓月娇与陆渊二人肩并着肩,却又隔着有一人的距离,谁也没敢离对方太近。 经过一夜的辗转难眠,邓月娇直至此刻还是觉得昨晚的回应太过直白了,所以她尽力想掩饰着心中羞涩,与陆渊正常相处。 可人就是这样,越是不想害羞,就越是容易害羞,越是想正常相处,就越难以正常相处。 而陆渊则正好相反,只以为邓月娇确实不喜欢自己,因此不敢唐突,他不想两人的关系变得更为疏离。 他很喜欢昨晚饭桌上的氛围,也很喜欢昨晚仰望星空时月娇姐说的一切。 两人的视线四处游荡,可对于身旁略过的风景,谁都没有看清。 无数次眼神即将交汇的瞬间,却都以邓月娇下意识的闪躲告终。 可最终还是她没忍住先开了口。 “还苦吗?” 邓月娇忽然的开口让陆渊有些惊喜的同时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 邓月娇俏脸染上了一层微不可见的红晕,好一会儿才小声解释道:“我是说,刚喝完药,嘴巴还苦吗?” 陆渊闻言嘴角不由得浮现一丝笑容,摇了摇头道:“不苦了。” 其实还是很苦,可听完月娇姐的这句话后,突然就觉得没那么苦了。 “那我一会买些蜜饯,吃了就不苦了。” 直到这句话全部说完,邓月娇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陆渊说的是不苦。 她连忙将臻首扭向一旁,双眸紧闭,俏脸之上的红晕更明显了一分。 进退失据,方寸大乱! 陆渊却并未多想,只以为是月娇姐听错了,而且面对后者的关心,他也不愿做多余的解释。 只是笑着说了一声:“好。” 回应他的只有邓月娇尴尬无比、娇羞至极又不知所措的沉默。 陆渊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好像把天聊死了,没有给月娇姐继续话题的理由。 于是在沉默了半晌后,他又补问道: “蜜饯是什么?” “是用蜂蜜或是糖腌制的水果。” “那一定很甜吧?” “很甜。” “哦。” “嗯。” “……” “以后你喝完药就吃一颗,很甜。” “好,谢谢月娇姐。” “嗯。” “……” “不喝药的时候可以吃吗?” “可以。” “哦。” “嗯。” “……” “那病好了可以吃吗?” “也可以。” “哦。” “嗯。” “……” “你喜欢吃蜜饯的话我多买点。” “我喜欢吃。” “那我多买点。” “嗯。” “……” “月娇姐你也喜欢吃蜜饯吗?” “嗯,我也喜欢。” “那我也多买点给你。” “好……呃,你哪来的钱?” “……买蜜饯还要钱吗?” 原本看不见尽头的尬聊似乎在陆渊说出这句话后迎来了质变。 尴尬与沉默终于在两人稚嫩且重复的共同努力下烟消云散。 邓月娇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看着着陆渊单纯中带着茫然的眼眸,用带着笑意的声线的道:“当然要钱,无论买什么都要钱的。” “那钱用什么买?” “钱是买不来的,要用劳动和智慧换。” “那我在哪换钱?” “不用你换,花我的。” “可我也想给你买蜜饯。” “我不爱吃蜜饯。” “可你刚刚才说喜欢吃。” “现在不喜欢了。” “哦。”陆渊的语气变得有些低沉。 邓月娇也意识到了什么,慌乱补救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花钱,钱很难挣的。” “有多难?” “反正很难很难,一斤蜜饯要一两银子,普通人一年也就只能挣不到一百两呢。” 恰好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入二人耳中。 “算命啦!算命啦!一百两银子,算不了吃亏,算不了上当。” 陆渊闻言顿时循声望去。 却见街角处有一简陋的算命摊子。 开口吆喝之人穿着极为古怪,赤脚、道袍、大念珠、儒冠、左手拂尘,右手折扇,摊位上还摆放着一个木鱼。 陆渊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对方的古怪衣着上,而是有些奇怪地向身旁的邓月娇道:“算命这么赚钱吗?” 邓月娇看了看那古怪的老者,毫不在意道:“这些个算命的,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是算命,其实就是察言观色,骗人钱财的。” 说着,她似乎担心陆渊会产生算命赚钱的想法,于是又一脸正色地补充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行骗是不对的,你可千万不能学。” 陆渊认真地点了点头。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记住了。” 邓月娇闻言露出笑容,正欲拉着陆渊离去,可耳边又响起了那位算命老者略带笑意的声音。 “两位小友留步,老夫帮你们算上一命,分文不取,如何?” “没兴趣。” 邓月娇对此丝毫不感兴趣,拉着陆渊的衣袖转身就想离去。 可没想到那原本应该在两人身后的算命摊位竟莫名其妙出现在了眼前。 邓月娇见状却并未有太大的神色波动,只道:“你既然是修士,为何还要行算命骗人之举?” 那算命先生却是微微摇头。 “老夫算的乃是真命,并非行骗之举,若是不信,二位一试便知,老夫还是那句话,分文不取。” 邓月娇闻言心中也有些动摇了。 ‘会不会是真的?’ ‘不如试一试?’ 她看了看身旁的陆渊,本想问问对方的意思,却见陆渊竟满脸认真之色径直走向了算命先生。 与此同时,距此地千万里之外的清平洲另一端。 一位漫步于闹市之中却偏偏又有遗世而独立之感的绝美少女突兀地止住了身形。 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一人能见到她的身形,可行至其身旁时,又能诡异地自动绕开。 “怎么了?” 一直跟在她身旁通体青色的麒麟口吐人言,有些疑惑地询问道。 第56章 理与道 少女缓缓转身,美眸中微微泛起清光,视线穿越千万里,见到了那曾有一面之缘的算命先生。 赤脚、道袍、大念珠、儒冠、左手拂尘,右手折扇,摊位上还摆放着一个木鱼。 与数千年前为她算命时一般模样。 少女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终于出现了。” 小青闻言有些莫名其妙,她也运转瞳术,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去,入目皆是人间寻常事,并未见到任何不同。 于是疑惑道:“谁?你苦苦寻找的人吗?” 少女却是微微摇头。 “是数千年前为我算命之人,你在此地等候,我去见见他。” 眼见少女有丢下自己的意思,小青顿时有些着急。 “我陪你一同前去。” 少女闻言微微俯身,笑着摸了摸小青的大脑袋。 “此人有些特殊,若非他愿意,便是站在你面前你也是见不到的,乖乖等我回来,此地凡人颇多,不要惹事,知道吗?” 小青不甘心地再次运转瞳术,可确实没在少女此前视线停留之地发现任何异常,有的只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它有些垂头丧气道:“那好吧,你可要快些回来。” 少女再次摸了摸小青的大脑袋,起身后一步踏出,整个人变虚化消失了。 再次出现时,已然身处千万里之外。 只是她未能抵达目的地。 而是身处小镇之外。 整个小镇都被笼罩在无形领域之中,有人拒绝了她的踏入。 少女自然知道此领域是什么。 须弥芥子,乃当世至高无上的空间神通之一。 芥子之地,可容纳三千大世界。 眼前的小镇看似还在她眼前,实则相距之远根本无法度量。 看来那位算命先生并不想与她见面。 少女见状也不恼,只是再次轻抬小脚,如往常一般缓缓向前踏出。 丝丝缕缕的涟漪以她落脚之处为中心,向四处八方荡漾而开。 一步、一步…… 少女闲庭信步般踏入了小镇。 如同寻常人一般,沿着林荫小道步行前往市集。 “一步可跨三千大世界,短短数千年不见,仙子的修为进展神速啊。” 算命先生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 少女嘴角微微扬起,脚步未停。 朱唇未启,以同样的方式回应道:“既已现身,为何避而不见。” “该说的,能说的,我都与你说了,就连命也为你改了一次,我与仙子已无话可说,自是不必再见。” “我曾循着时光长河回望,并未在世间见过你的身影,如此漫长的光阴,阁下却如此吝啬,只愿短短现身两次,我既被世人称为天庭长公主,自然应当尽一尽这地主之谊。” “仙子此言差矣,天庭成立至今不过短短万载,何时崩塌尚且不得而知,充其量不过是这浩瀚天地之间的过客罢了,何来地主之谊的说法。” “我在,天庭便是天地,天庭之道就是世间唯一的大道。” “天道恒常,即便天庭如今是这天地共主,可也不过是炎、黄之流,如何抵得过岁月侵蚀、世事变迁。” “炎黄虽亡,可其道却映照诸天,与世长存。” “仙子确实无愧于天庭长公主之名,只可惜世间并无两全之法,一切自有定数,仙子不如就此止步,以免来日陷于两难之境。” “命由天定,事,却在人为。” “好!请仙子牢记今日所言。” 随后两人都并未再说话。 李陌念步履如常,穿梭在熙攘人群之中,不急不缓地向算命先生所在之处而去。 而那衣着奇异的算命先生只是面带笑意盯着走到摊前的陆渊。 “如何,这位小友想算命?” 陆渊却是摇了摇头,面带好奇之色询问道:“命真的可以算吗?” 他之所以询问这个,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离奇经历。 长生者,或者说过往的他,竟然能够隔着时光长河干涉如今的他。 就像是早已经知晓了一切一样。 所以他对算命这件事非常好奇。 算命先生颔首。 “那是自然,若是不能算,老夫岂不是成骗子了?” “那若是你算出我明日能赚一百两,可我在得知后为了证明你是骗子,明日不出门,睡上一整日,这一百两还能赚吗?” “很多时候你看似有多条路可以走,实则大多数都是死路,你能走的唯有一条,也只会走这一条。” “比如呢?” “比如你得知自己明日将要赚这一百两,为了改命躲于家中,可就在这时,有人告诉你,你身旁这位姑娘在外遭遇险境,你还会为了证明我是骗子而选择闭门不出吗?” “自然不会。”陆渊果断道,同时心中闪过一道灵光,他仿佛从这位算命先生的话里明白了些了什么,可一时之间又难以全部摸透。 一旁的邓月娇听到陆渊果断的回答,心中顿时涌出一阵暖意。 同时也对算命先生的话感到有些兴趣,于是替陆渊追问道:“那若是我也闭门不出,在家陪他呢?” 对于这个问题,算命先生似乎早有预料。 “你会出门,原因可以是他突发恶疾你不得不出门去请神医,也可以是他忽然想吃蜜饯了,总之一切在你心中重于‘揭穿我是个骗子’的事,都会让你出门。” 邓月娇闻言愣了愣,好像确实是这个理。 可很快她就发觉了不对。 “你这不是在知晓了问题以后对号入座吗,只要你说的事情在我心中的份量重于揭穿你,你就永远是对的。” “所以算命的关键在于,我知晓你心中所想,也知晓你面对何种境地会作何抉择,譬如,因为他想吃,所以你一定会出门买蜜饯。” 算命先生这么直白的话顿时让邓月娇俏脸微红。 但是不得不承认对方是对的。 如果陆渊想吃,她一定会去买。 她偷偷看了一眼陆渊,没再说话。 陆渊并未注意到邓月娇的眼神,他已经从算命先生的这些话里悟出了些什么。 “所以算命就是能够凭借如今的一切推衍出未来的一切,而这个推衍的过程,又源自自身对于如今这一切的了解?” 算命先生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摇了摇头道:“若是对于世间万物都了如指掌,自然能推衍出其随着时光的流逝会发生哪些变化,可这并非人力所能及,算命,最重要的是算,世间万物的运转都有其不变的理,重要的是知晓其运转之理,而不是事物本身。” 算命先生的话让陆渊明白了很多,可还是有些疑惑道:“理?” 算命先生笑着解释道:“理,古人又称其为……道。” 第57章 定数 道这个字,给陆渊留下的印象不可谓不深。 空无之境中,长生者的徒弟就曾说大道之数五十。 现实中,那位将自己从空无之境中拉回的张姓神医,用的衍天五十针便暗合大道五十之数。 甚至于在昨夜与月娇姐看星星时,对方也谈到了星空启发了古人对道的思考。 这一切其实都在陆渊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关于‘道’的种子。 而眼前这位不知从而来,又衣着极为古怪的算命先生,仅凭这一段对话,就让他心中关于‘道’的种子开始了萌芽。 对于算命先生的这些话,他明悟了很多,可紧随而来的便是更多、更大的疑问。 于是他语气有些急促地追问道:“世间万物不变的运转之理是什么?是因万物的不同而有所差异还是说这些理是相同的?” 算命先生也不吝啬自己的回答,笑道:“自是相同的。” 陆渊的问题也紧随而至:“既是相同,世间万物本该一般无二才是,为何如今山是山,水是水,万物生灵皆有不同之形?” 然而面对这个问题算命现世却并未继续回答,只是笑道:“言不可尽意也,故,道可道,非常道,每个人对道的理解都不同,我能告诉你的只是我心中之道,我心中之道未必便是世间真正的道,而你从我口中听到的道,又因言语的桎梏与我想要表达的本意相去甚远,道就在身边,眼前所见、心中所想,皆是道。是故,若要明白何谓道,你只须静下心来,自己去看、去悟,去思考日月因何流转,四季因何交替,草木因何枯荣。” 算命先生的这番话让陆渊眼中闪过明悟之色,他微微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眼前所见的一切皆未变,草木还是那草木、瓦房还是那瓦房、青石板还是那青石板……可他的心已经变了。 他的心中多了一扇窗。 一扇能让他窥见大道的窗。 于是他满眼认真地盯着眼前微笑的算命先生,诚挚道:“多谢。” “谢?” 算命先生仰头,哈哈大笑。 “你我相遇、相谈,一切都是定数,正如同老夫此前所说,我们看似有很多路可以走,可实则能走的只有这一条,你是如此,我亦是如此,何须言谢。” 算命先生笑得很大声,也很洒脱。 可不知为何,陆渊竟好似从中听出了悲怆和无可奈何。 “一切都是定数?”陆渊细细品着这句话,又回忆起算命先生此前所言,好像有些明白了对方的的悲怆源于何处。 若一切都是定数,那么时间将毫无存在的意义,过往、如今、未来都是确定的。 只不过大多数人并不具备看穿过往和未来的能力和眼界,永远活在当下,将一切自己预料之外的东西当成变数。 而这位算命先生不同,他能看穿未来,又不得不在现实不断重演自己所见到的未来,一丝改变的可能都看不到。 就像是……老邓头所写的话本。 陆渊可以将其翻阅无数遍,每一遍都可能会有不同的感受,可永远都不会再看到新的结局。 若那话本中的长生者真实存在,且真的是失忆之前的他呢? 若他早已知晓了一切,再次面对自己徒弟时,却还是会说出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吗? 想着想着,陆渊只感觉无边无际的阴云笼罩着自己。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空无之境中的师徒二人确确实实看到了如今的自己。 对方或许早已经知晓了结局,却还是对徒弟说出了同样的话。 正如这位算命先生所言,一切都是定数,哪怕看起来有无数条路可以走,可最终能走的却唯有一条,即便对方是长生者。 “定数吗?”陆渊喃喃自语道。 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因为那对师徒在见到自己的时候曾说过:‘可以是过往或将来,亦可以是四九定数之外的一。’ 这句话包含了很多东西。 大道五十,可定数只有四十九。 对方之所以用‘可以’和‘亦可以’来表述,会不会是将最终的决定权交给了如今的他? 若是他不能跳出四九定数,那一切便都是确定的,长生者师徒二人当初见到的便是已经确定的过往或是将来的他。 若是他能够跳出四九定数,便成了四九定数之外的‘一’。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他想明白了这一点后,立于他身前的算命先生也带着莫名的笑意开口了。 “若是一切皆为定数,即便知晓了也无法更改,你是否还有知晓的勇气?” 陆渊直视着算命先生深邃的眼眸,坦然道:“为何没有?” “好!”算命先生轻摇折扇哈哈大笑,随即又将目光落在了一脸迷茫的邓月娇身上,“那这位姑娘呢?你敢面对定数吗?” 其实从算命先生与陆渊探讨何谓道的时候,邓月娇就已经听不懂了。 因此并不理解命先生的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好在虽然她听不懂,可明显能看出陆渊听懂了。 见陆渊果断又坦然的模样,她自然也是坚定站在其身后。 “有何不敢。” 算命先生微微颔首。 “既是如此,老夫便为你们算这一命。” 说着,他将手中的折扇与拂尘全部放于摊位之上,与木鱼摆放在一起。 随后各自从左右袖口中取出了三张早已准备好的叠放整齐的字条。 左手两张,右手一张。 他将左手伸至陆渊面前,道:“老夫为你算了两卦,这两卦有先后之别,且均已提前写好,不存在更改的可能,你可自行选择先看哪一张,可无论你作何抉择,先打开的一定会是老夫先算的那张,而这,也正是老夫口中的定数。” 这让陆渊一时间犯了难。 他的本意是得知对方给自己的‘定数’,再不按定数行事,争取成为那四九定数之外的‘一’。 可万万没想到还未见到算命的结果,这位算命先生便先提前向他展示何谓‘定数’。 若是他的选择被言中,是否说明字条上所写的内容也是定数,不存在任何更改的可能? 可他不可能就此放弃,因为只有知晓了定数,才有一丝可能避开定数。 于是略作思索后,他询问道:“这先后之卦该如何分别。” “先卦共十二字,后卦共十四字。”算命先生说着又是微微一笑,“要不要试试自己能否逃脱这定数?” 第58章 世事一场大梦 看着算命先生手中两张叠放好的且近乎完全相同的字条,陆渊陷入犹豫之中。 若这两张字条的内容真的并不相同,那么他拿到算命先生口中第一卦的几率应该是半数才对。 为何对方如此笃定自己先拿到的一定是第一卦? 还是说对方在字条上做了手脚?无论自己拿的是哪一张,上面都只会是十二个字? 若是如此,这便是一场不对等的博弈。 看着对方手中的两张字条,陆渊伸出的手还是顿在了半空。 他看向算命先生,道:“我无从得知你是否在字条上动了手脚。” 算命先生好似看穿了陆渊的想法,他微微一笑,也不做解释,只是询问道:“那小友觉得该如何?” 陆渊看了看身旁的邓月娇,又向算命先生道:“我背过身去,让月娇姐选择一张字条打开查看,随后我再说出自己的选择,两张字条字数不同,事后一对便知。” 邓月娇有些疑惑道:“我?” 陆渊向邓月娇投去了肯定的目光。 算命先生似乎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颔首道:“这个法子不错,让这位姑娘随意选择一张查看,她只需知道自己手中的字条是几个字,便能分辨你选的是老夫先算的那一卦还是后算的那一卦。” 邓月娇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伸出玉手想要去取字条。 却被算命先生阻止了。 “姑娘稍等,得先让这位小友转过身去,待姑娘看完,我便会让他做出选择,而且期间姑娘万万不可以任何方式做出提醒。” 邓月娇看了看陆渊,却见陆渊已经转过身去了。 “好了,月娇姐你看吧。” 邓月娇见状也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张字条。 入目的两行字让她微微一愣,旋即眉头深深皱起。 算命先生也在此时对陆渊道:“小友可以作出选择了,是选择先看老夫手中这张,还是那位姑娘手中那张。” 在陆渊的这番操作之下,真正将‘定数’与不定之数的概率等同了。 他选择任何一张都有可能,可却代表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可即便如此,对方还是笃定自己会选到第一卦吗? 问题的关键到底在哪? 定数为何会是定数? 陆渊不得不再次陷入犹豫之中。 算命先生见状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等待着。 “我选……” 可就在陆渊做好了抉择,准备说出口的时候,邓月娇却并未如同之前与算命先生约定好的那般闭口不言。 而是用满是愤怒的语气质问道:“我看你压根就是个骗子,这算的都是什么!” 说完她直接将字条扔在了地上,上前拉住陆渊的手就欲离去。 可她没有注意到,被自己扔下的字条在空中辗转飘摇了片刻后,正面落地。 而此时,陆渊也因为疑惑而回首,恰好见到了字条上所写的内容。 只见那字条从右往左,自上而下写着两行黑字: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这简单的两行字,却仿佛对陆渊的后半生下了一个悲凉的定义。 可此刻的陆渊却并未在这些字的含义上多想,而是仔细数着字数。 前半句六字,后半句六字,正好是十二个字,对应算命先生口中先算的那一卦。 他愣在了原地。 算命先生见状笑道:“小友觉得这个结果如何?” 陆渊闻言却是反问道:“你可知道我要选择哪一张?” 算命先生仰头大笑。 “老夫自然是知道,你想选的,是我手中这张。” 陆渊奇怪道:“你既然知晓我想选的不是你先算的那一卦,为何又称……” 话只说了一半便顿住。 因为陆渊忽然想到算命先生的原话是:‘无论你作何抉择,先打开的一定会是老夫先算的那张,而这,也正是老夫口中的定数。’ 对方说的是‘先打开’。 先打开这件事本就与他的抉择无关。 自邓月娇从算命先生手中拿过字条的那一刻起,定数已然形成。 因为无论陆渊想选的是什么,邓月娇都已经先打开了第一卦的字条。 也就是说,真正做抉择的压根就不是他,而是邓月娇。 可若是如此,便与他自己做出抉择没有任何区别。 这位算命先生还是有办法让邓月娇无论怎么拿,都能拿到十二字的字条。 念及此处,陆渊目光微微闪动,道:“你口中所说的‘先打开’,指的是打开,还是打开以后让我看到?” “自然是打开以后让你看到。” 算命先生简单的一句话瞬间推翻了陆渊此前的推测。 也就是说,对方并没有在玩文字游戏。 从始至终的意思就是:他先看到的一定会是第一卦。 而陆渊也确确实实看到了第一卦。 而且是他提出让邓月娇先选择一张查看的,是他的选择直接导致了自己先看到第一卦的结果。 这就是定数吗? 可是新的疑惑就此产生。 “你知晓月娇姐必定抽到第一卦?” 面对陆渊的疑问,算命先生却是摇了摇头。 “我能算到的是,按照她的秉性,有极大的可能会选择靠内的这张,可就算她拿到的是我手中这张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你最后看到的还会是地上那张。” 这让陆渊更加疑惑道:“为什么?”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将左手中剩下的那张字条递给陆渊。 “自己看看吧。” 陆渊接过字条,打开一看,上面果然是十四个字。 ‘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他眉头微微皱起,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懂这句话为什么让算命先生笃定自己先看到一定会是另一张。 于是他再次向其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只是不待他开口,算命先生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疑问,提前开口道:“若是这位姑娘拿到的是这张,还会因为愤懑而将其丢下吗?” 陆渊怔住了,就连一旁的邓月娇也是愣住了。 原因很简单,她之所以会将字条扔下,完全是因为那张字条所表达的东西实在是太明显了。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这分明是在说陆渊此后的人生将被悲凉所贯穿。 可若是她先看到的是‘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呢? 她明白这句诗的意思,可却无法得知这句诗对陆渊来说到底寓意着什么。 也就不会因愤懑而丢下,而是……静待陆渊做出抉择。 可陆渊的抉择,正是算命先生手中的那张。 依然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十二个字,第一卦。 第59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 陆渊终于体会到了何谓算命先生口中的‘定数’。 从其口中能够得知,对方也并不能完全预测邓月娇到底会拿哪一张。 两个完全不同的字条,代表着两种看似截然不同的选择。 可无论选择什么,最后的结局都是同样的。 正应了算命先生此前所言:‘很多时候看似有很多路可以走,实则能走的唯有一条。’ 若是将‘自己必定先看到第一卦’比作那唯一的一条路,也就是定数。 那这所谓的定数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仅仅一瞬之间,陆渊的脑海中就闪过无数思绪,像是明白了很多,却又始终如同雾里看花。 倒是邓月娇先他一步回过了神来。 说实话,无论是算命之前对于算命的讲解还是算命之时定数的应验,都已经让她对于这位算命先生确实能算命这一点有些信服。 只是……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这样的命不信也罢。 于是再次拉起陆渊的手道:“他肯定是个骗子,不要信他,我们走。” 可陆渊却如同钉在了原地,她未能拉动。 陆渊反手拉住邓月娇,道:“月娇姐,等等,我还有问题想问。” “可……”邓月娇还想再说什么,可见到陆渊那坚定中带着些许恳求的眼神,她还是心软了。 陆渊也再次看向算命先生,询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会选择你手中那张?” 面对这个问题,算命先生给出的回答有些出乎陆渊的预料。 “你觉得,人心不可算吗?换言之,你真的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什么意思?”陆渊疑惑。 “有个词叫人之常情,人的情感是有规律、有迹可循的,你不会选择那位姑娘手中的那张,因为你信任她,也下意识将这种信任转嫁到她手中的字条上,而你我不同,你我初遇,你很难信任我,甚至因为我的那些话产生了戒备,这种戒备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所以哪怕你知晓一张字条打开,另一张字条的内容便已经确定,却还是会下意识先打开我手中的,求一个心安。” 算命先生的这番话让陆渊哑口无言。 原来从自己提出让月娇姐提前查看一张字条的时候,一切便已经注定了。 不,不对,或许是更早之前。 陆渊很快想到了什么,再次询问道:“若是我并未让月娇姐参与其中,而是直接从你手中选择一张字条打开,你还能算到我先拿的是哪一张吗?” 算命先生眼中笑意更甚,摇了摇头道:“把握不大。” 陆渊闻言眼中闪过明悟之色,又道:“也就是说,所谓定数的形成,其实恰好是因为我有了避开定数之心后所做出的选择?” 算命先生颔首。 “不错。” 若是陆渊没有因为不信任他而想出让邓月娇先打开一张字条的办法,他口中的定数便不再是定数。 陆渊先看到的可能是第一卦,也可能是第二卦。 可正因他告诉了陆渊定数,反倒让陆渊自己成全了这个定数。 因为不信任,因为怀疑他会作假,所以必然会有所应对,而陆渊的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很正常,只需稍加揣摩便能得知。 所以人心才是算命的重中之重。 可,这样的定数还能称之为定数吗? 陆渊仿佛抓住了某个很关键的东西,再次开口道:“此刻的我已经知晓了一切,若是回到抉择之前,做出另外的抉择,定数岂不是就不存在了?” 算命先生却是笑了笑。 “可惜你在做出抉择时并不知晓后续发生的一切,时光亦不可逆,所以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抉择,迎接同样的结局。” “倘若呢?倘若我真的知晓了呢?”陆渊很执着于这个问题。 “人心亦是算命的一环,你的想法变了,我所给出的定数自然也会变。” “也就是说,你口中的定数并非真正的定数。” “那此时的你与彼时的你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呢?对于不知晓一切的你而言,先看第一卦是定数,对于知晓了一切的你而言,先看第二卦是定数,这种一一对应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定数?至于先看的是哪一卦,真的重要吗?” 这番看似极为高深莫测又绕口的话并未将陆渊绕进去。 沉思片刻后,他竟笑道:“哪来的什么定数,一切都取决于我的想法罢了,至于先看什么卦确实不重要,可我想看什么很重要。” 算命先生听到这句话后竟微不可察地愣了愣,随后仰头而笑。 他笑得极为放肆,甚至引起了天地共振,惊雷炸响,狂风呼啸。 “说得好!哪来的什么定数!一切都取决于你的想法罢了!” 这一幕让陆渊和邓月娇二人都是一惊。 直至此刻他们才想起,眼前这位算命先生可是修士。 好在惊雷虽响,始终只停留在九天之上,狂风虽猛,亦并未伤及任何一人。 大笑很快停止,算命先生盯着陆渊,笑意收敛,认真道:“那便请你记住自己今日所言,看看能否改变我为你卜下的定数。” 说着,他伸手,两张被打开的字条再次出现在他左手之上,递至陆渊身前 陆渊从对方手中接过字条,点头道:“自然。” 随后算命先生又将右手上那未打开的字条递至邓月娇眼前。 “那这位姑娘呢?你有改变定数的勇气吗?” 邓月娇闻言有些犹豫,她不由得看了看身旁的陆渊,见到对方坚定的眼神后,她也瞬间坚定起来。 “有何不敢。” 她接过字条后直接打开。 与算命先生给陆渊的字条相同,给她的字条上同样是一句诗。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可在看到字条上所写的内容后,她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慌。 只见那字条上工工整整地写着: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虽然共计十二字,可她只从中看到了两个字:失去。 至于失去的是什么…… 她第一时间看向了陆渊。 美眸中尽是慌乱。 …… 不多时,青石板路的尽头,一袭素白长裙的绝美少女信步而来。 她的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不断开合的夹缝里,远远瞧见了那位衣着古怪的算命先生。 可她却柳眉微蹙。 只因眼前所见之景与她所预想的不同,那算命的摊位前空空荡荡,未见任何人的身影。 第60章 师父 算命先生遥遥盯着那长街尽头信步而来的白色身影,摇头失笑道:“仙子莫要再寻了,数千年前老夫便告诉过你,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少女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秋水般的美眸中有玄奥的纹路若隐若现,她依旧不急不缓地迈步向前。 她距离算命先生愈来愈近,可视线中的一切都开始了倒流。 飞鸟倒卷、行人倒行、落叶重归树枝…… 此地逝去的时光以另一种形式再现。 少女对余光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她的美眸盯着的始终是那算命先生的摊位。 很快,她便见到了算命先生与人交谈的一幕。 而后便是仰天长笑,雷动风涌…… 交出字条…… 谈笑交谈…… 小镇内过往的一切都在少女秋水般的眼眸内倒映。 可直至算命先生的身影消失,她都未能见到与其交谈之人。 对方从始至终都在自说自话! 那与之交谈之人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 少女眸光微闪,散去神通。 而此刻的她也恰好止步于算命先生的摊位前。 看着眼前面带淡淡笑意的老头,她眼眸微低,朱唇轻启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很欠揍。” 语调虽缓,若轻风拂绿叶,可又有冷冽的杀意潜伏其中。 算命先生故作委屈道:“仙子你这可就冤枉老夫了,世间因果皆有定数,又岂是我一个老头子能随意更改的,你们错过乃是因果注定。” 然而少女却对他的话视若罔闻,反而以看似随意的语气诉说着另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永曜洲好像有个隐世宗门不受天庭掌控,也是算命的。” 算命先生闻言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们确实与老夫关系颇深,可老夫知道,仙子不是那样的人。” 少女美眸流转,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现在是了,不信你算一算。” 算命先生闻言面色微变,他确实看到了不久后的未来,血流成河。 他知晓少女的来历,自然也知晓对方有应对定数的办法,自八千年前第一次为其算命之后,他便永远失去了占卜对方未来的能力。 只因对方手里的传承太过可怕。 沉默半晌后,他才无奈道:“罢了罢了,都是定数。” 说着,他伸出手,一把通体纯白的油纸伞突兀现身。 “此伞名为天机,乃是大道至宝,作用有二,其一是窥伺天机,其二是遮蔽天机。” 少女微微伸手,那名为天机的通体纯白的油纸伞便出现在自己手上。 触感极为奇异,似有若无。 “你竟有此等至宝。” 算命先生闻言微微摇头,有些感概道:“暂时保管罢了,还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持此伞,你虽然能看到一切真相,但万万不可干涉他如今的一切,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静静注视,一旦干涉,虽然不至于破坏他的谋划,可也会触发他留下的后手,你们此生恐再难想见。” 少女闻言沉默了很久很久。 而后她才伸出白嫩的小手,纤细的玉指轻轻略过伞身,语气平淡道:“可我怎么觉得它还有第三个作用?” 算命先生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不错,它的第三个作用便是篡改,但是我希望仙子永远不会用到。” 少女却是眼眸微抬,语气随意道:“若是用了呢?” 算命先生语气严肃道:“若是用了,便会受到天道反噬,除他之外,任何人都无法承受,即便你侥幸活了下来,也会打乱他的计划,届时一切回到起点,他会重新布局,而你也会永远失去再见他的机会。” 少女闻言美眸微微一凝。 这种后果听起来确实难以承受。 可随后她又笑了起来。 “民间有一个很有趣的说法,是关于戏剧的,说是……如果场景中出现了一把不被允许出鞘的剑,那后续必定会出现它出鞘的一幕,你说,这把伞会不会就是那把剑?” 算命先生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 少女见状眼中笑意更深。 “有时候真的很同情你们这群什么都能算到的神算子,明明能看到一切,却又无力改变,甚至连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都要好好盘算,你们在怕什么?天机吗?”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字音落下,少女笑意收敛,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油纸伞。 伞面缓缓打开,将她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内。 日光被隔绝,天机亦是。 撑着油纸伞的少女能够感觉到,原本笼罩在世间的那层名为‘谎言’的膜……消失了。 那被因果掩盖的最真实的记忆倏然复苏。 过往的一切如同一张张画卷一般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你叫什么?’ ‘你的父母呢?’ ‘忘便忘了吧,以后你便称我为师父,我传你修行之法。’ …… ‘师父,山的那边是什么呀?’ ‘你可以亲眼去看看。’ ‘我更想陪着师父。’ …… ‘师父,我们为什么不飞啊?是要跟这里的小花小草告别吗?其实你也很不舍得对吧?’ ‘我不会飞。’ ‘哦……’ …… ‘他是在说我漂亮?’ ‘没错。’ ‘师父你也这么觉得吗?’ ‘世间少有容貌能与你比肩的女子。’ ‘那师父你喜欢我的容貌吗?’ ‘世人都会喜欢。’ …… ‘你来这里做什么?’ ‘师父不在身边,我不习惯。’ ‘你要习惯分别。’ ‘师父你要丢下我?’ ‘不会。’ ‘那我就不用习惯分别了,我要时时刻刻陪在师父身边!’ …… ‘师父,凡间的花似乎与我之前养的不同,没多少时日就枯萎了。’ ‘它们无法吸收灵气,自然无法抵御四季轮转。’ ‘要是它们一直开着该多好,永远是最美的样子。’ ‘花无百日红,盛开有盛开之美,凋零有凋零之美,它们比你养育过的花幸运,四季之美俱全。’ ‘花当然是一直盛开着才美,凋零的样子哪里美了。’ …… 曾被遗忘的往事在此刻仿佛化为了汹涌至极的海浪,不断在少女的心头翻涌。 反反复复…… 泪珠一滴一滴逐渐连成细线,顺着她微微颤动的脸颊滑落。 “师、师父?” 回想起了一切的少女声线颤抖而哽咽。 于此同时,她也终于在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见到了那寻觅已久,且极为熟悉的身影。 心中激荡的情绪顿时无法压抑,化为了声嘶力竭的高喊: “师父!!!” 第61章 真相 算命先生面色平静,只静静立于原地。 不仅是他,小镇的所有人都仿佛没有听到少女这声悲喜交加的呐喊。 叫卖声、攀谈声、嬉笑声依旧。 那被泪水模糊的熟悉身影也始终没有回首,渐行渐远。 “师父!!!” 少女仿佛并未发觉不对劲之处,她依旧哽咽着高喊着,撑着雪白的油纸伞,如同凡人一般跌跌撞撞向前追去。 模糊的视线中,那道身影越来越近,也愈发清晰。 可就在两者仅相距十步之遥时,无论少女再如何奔跑,也始终难以将两者之间的距离拉近半分。 这短短十步,如同天堑,将两人分别阻断在不同的世界。 而这一幕也终于让少女后知后觉。 她渐渐停下脚步,红着眼目送师父离去。 待师父的背影完全消失后,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美眸。 再次睁开眼时,她眸中泪光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冷冽与杀意。 她微微回首,斜睨着身后一言不发的算命先生。 “你干的?” 话音未落,其冷冽的眸光便化作两道饱含杀意的惊天剑气瞬间穿越虚空,杀至算命先生眼前。 阴阳二气在后者身前一闪而逝,连带着那两道剑气一同归于虚无。 轻描淡写拦下少女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剑气后,算命先生摇了摇头,语气平静道:“仙子误会了,芥子须弥便是我最强的空间神通,对你的阻拦之力有限。早先我便说过,一旦你试图干预,便会触发他留下的后手。” “后手?”李陌念美眸微垂,“师父他连我都不想见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落寞与凄凉。 算命先生面色平静地摇头。 “他这一生,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乃至心中所想的每一个念头,你都可以看成是演戏,而他接触的每一个人,最终都会成为他的棋子,包括那位时光之主。” “时光之主?” 李陌念想起了师父传授给自己的第一道术法,逆转光阴之法,也想起了那永镇时光长河之上的身影。 更是想起了在得知时渊可能身死以后,师父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悲凉之情。 难道连这也是演的? 那对自己呢? 不可能! 李陌念目光更冷。 “你再胡说,我便真的要下杀手了。” 算命先生却是满脸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有没有胡说,日后仙子亲眼看看他体内的镜子自然便会知晓,时光本源早已被他熔炼,他骗了时渊,将其炼化为了至宝的一部分。” 李陌念沉默不语。 算命先生则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语气继续道:“时渊拥有自由穿梭和改变光阴的能力,他自然也发现了疑点,于是在两人的最后一面,他曾以轮回之道试探,未果。而今你已回想起一切,可还记得最后那些时日,你师父在想什么? ” 想什么?自然是在想如何才能创出‘天外之法’,昔日的她不甚清楚,但以如今的阅历反观过往,自然能将一切看得明白。 可她依旧一字未吐,只是冷冷地盯着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显然也知道她会沉默,他并未等候李陌念开口,自顾自继续说道:“他在想如何才能创造出‘天外之法’,因为这是他对时渊的说辞,也因为时渊那时并未真正死去,而是一直藏身在光阴之外,监视着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但若真的究根结底,他的这种说辞倒也算不上谎言,因为斩去过往之后的他,确实第一时间创造出了‘天外之法’,用镜子内的时光本源不断推演、修正,应对了时渊口中的不可知之劫,期间,整个世间的时光陷入停滞。” “只是在这之后,他选择将‘天外之法’一同斩去,同时也重新推衍了九天所创的心种观世法,赋予了如今这具身躯真正的情感,至于其目的,谁也不知道,或许只是觉得有些枯燥了,想再次体验人情冷暖,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所图甚大,我算不到,天道想来也是如此。” “总之,他的图谋很大,大到贯穿了长生者的一生,以至于他一生都在演戏,从未展露过真实的自己,大到从古至今遇到的一切生灵,包括我,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至于他在与何人对弈,演戏给谁看,没人知道。” 听着算命先生的娓娓道来,李陌念捏着天机伞的指关节逐渐发白。 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可心中又有一种抹之不去的直觉: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只是即便这种直觉再如何强烈,也难以掩盖她此刻的杀意。 她右手虚握,海纳百川般吸取了人间、天庭的所有气运,凝聚成剑,又有阴阳二气蜂拥而至,为长剑开刃,上刃世间至阳,下刃世间至阴。 此刻的她面容冷峻,一手持伞,一手持剑,如天仙临世,恐怖的威压如浪潮一般一波波席卷着整个芥子须弥空间。 小镇被她从芥子须弥中剥离,此间只剩下了算命先生所凝聚的无尽大世界。 天地间传来层层叠叠的破碎声。 那是芥子须弥中无穷大世界的破灭。 “你也配对师父评头论足。” 面对这般恐怖的威势,算命先生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惧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不愧是长生者唯一的传承者,与仙子相比,天庭反倒像是脚下的蝼蚁,只可惜……我无意与仙子为敌,只是受长生者摆布,前来传话而已,而今还有最后一句话,希望仙子用心记下。” 李陌念却根本就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 足间轻点,整个人如同移形换影般出现在算命先生身后。 耀眼到极致的剑光一闪而逝,本就摇摇欲坠的芥子须弥顷刻间被斩为两半,破碎消失。 只是,算命先生却诡异地毫发未损,依旧静静立于原地。 “这最后一句便是,虽然陆渊一生中遇到的所有生灵都成了他的棋子,可唯有你例外,他从未算计过你,你也是唯一一位拥有他全部传承的徒弟,言尽于此,日后作何选择,仙子自行定夺。” 留下这最后一句话后,算命先生的身影瞬间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62章 无人知晓的耳语 离开算命先生的摊位后,陆渊与邓月娇满怀心事地漫步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 陆渊将手中的两张字条递给邓月娇。 “月娇姐,这两句诗都是什么意思?我看不太懂。” 邓月娇目光复杂地看了陆渊一眼,而后才从后者手中接过字条。 微微泛黄的白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十二个大字。 邓月娇捏着字条的手指有些发白。 她曾经很喜欢读诗,因为诗句总是很委婉,委婉中又带着引人深思、诱人遐想的韵味。 可如今…… 无论是陆渊的‘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还是她的‘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似乎都共同且隐晦地指向了同一个结局。 一个被悲伤与无奈浸染的结局。 她并未回应陆渊的疑问,反而将话题转向了别处。 “你真的相信那位算命先生能算命吗?” 陆渊略微思索后便给出了回应。 “当然,他不仅算出了我会选择哪张字条,而且此前所讲的那些关于算命的话,也都很有道理,所以他应该确实会算命。” 眼见陆渊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对两人未来的担忧之情,邓月娇莫名地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想要说些什么,可又发现自己似乎连生气的身份都没有。 念及此处,她心中的郁郁之气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浓郁了。 “哦!” 她将字条用力递还给陆渊,挪开了视线,闷闷地回应了一句,脚步也因心中郁结不自觉快了几分。 原本并肩而行的两人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 陆渊就算反应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好像又惹月娇姐生气了。 “月娇姐……” 他喊着,可直至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了何谓‘身体虚弱’。 虚弱到连话语声都难以传递出多远。 邓月娇心中想的全是算命先生为两人定下的‘悲凉’基调,没有注意到陆渊带着虚弱的喊声。 陆渊见状想加快脚步追上去,可腿脚也因虚弱有些不听使唤,他始终无法赶上前方那道曼妙的身影。 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的距离还在不断拉远。 陆渊眼见邓月娇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的焦急与恐惧之情逐渐放大。 虽然他不知道这两种情绪是什么,可脚步却在这两种情绪的支配下越来越快,也越来越乱。 直至他一不小心,与一位中年男子相撞。 中年男子纹丝未动,可陆渊虚弱的身躯却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哎?你没事吧?” 与陆渊相撞的中年男子见状吓了一跳,连忙将陆渊扶起,并检查其有无伤势。 好在陆渊除了额前因虚弱和焦急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外并无大碍。 “无事。” 陆渊敷衍回应一声后,便再次朝着邓月娇所走的方向追去。 可却忽然发现邓月娇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心中一紧,又向前追了一段距离,可视线中始终都没能再浮现邓月娇的身影。 他能看到的只有无数张从未见过的、或喜、或悲、或怒的陌生面孔。 脸是陌生的,人是陌生的,就连路边的树都是陌生的。 他跟丢了月娇姐,也忘了来时路。 陆渊只感觉自己的心被一望无际的乌云所笼罩。 在原地怔了片刻,他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前追去。 眼前的面孔换了一波又一波,路边的景变了又变,他却始终没能再见到记忆中熟悉的身影。 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身后仅仅十步的距离,一位身穿素白长裙,手持纯白油纸伞的少女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少女不施粉黛,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饰就是别于脑后的朴素木簪,可就算如此也难以掩盖她的绝世容颜,只一眼,便难以将其归于人间,更像是天仙临世,给人缥缈出尘之感。 可如此绝美的少女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却并未有任何人多看一眼,如同其不存在一般。 少女的视线始终锁定在那距离自己不过短短十步之遥的、步伐虚弱且凌乱的男子身上,秀眉微蹙,秋水般的美眸中弥漫着的是旁人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背影,李陌念握着天机伞的嫩白小手不由得越攥越紧。 她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狼狈的样子,还是因为一个女子,一个凡人女子,一个敢不搭理师父的凡人女子。 算命先生的话语犹在耳畔。 她虽然心中有千般不愿,万般不忍,可也只能止步于师父十步之外,亦步亦趋地紧随着、陪伴着,不敢有任何干预之举。 行走世间近万年才换来的这一面,她不敢失去。 如算命先生所言,她确实在师父心头见到了那面镜子,并在镜中感受到了时光本源之力。 可……那又如何? 她确实不知晓师父的真实想法,可她知晓,若是师父愿意,世间何人不可杀? 而今那曾得到师父指点的三位仙帝以身殉道化为天庭。 天庭又得以成为天下共主,立众生之法度、开太平之世。 这足以说明一切。 若确实是师父杀了时渊,那也必定事出有因,不得不杀。 是非对错她已无心去辨。 此刻的她只想静静跟在师父身后,哪怕只能默默注视着,一言不发。 ‘原来师父也会害怕啊……’ ‘这样的他,真好。’ 盯着眼前有些慌不择路的师父,少女的思绪逐渐飘远,嘴角也不由得微微扬起。 这样的师父确实很好。 更好的却是此刻的自己能够伴他左右,在他永远也无法察觉的角落,在区区十步之外。 昔日的她是在师父的陪伴下逐渐从不谙世事的稚童成长为可镇压天地的天庭长公主。 如今,角色互换。 ‘师父,你可要快快长大呀!这样就再也不怕被人丢下了。’ 陆渊依旧在焦急而孤独地寻找着邓月娇的身影,未能听到那不时便会自少女心间响起的情深意切的耳语。 第63章 无矩棋 另一边,心事重重的邓月娇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陆渊的声音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她的心跳有了短暂的停滞。 偏头、回首、环顾四周…… 人群熙攘,可她却并未再见到那张早已无比熟悉并悄然爬满她心间的面容。 莫大的恐惧如同无法抗拒的海浪将她完全淹没。 “陆渊?” “陆渊?!” “陆渊!!!” 意识到了什么的她表情以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她在人群熙攘的小镇中不知所措地大喊着。 然而除了旁人惊讶和好奇的目光外,她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这让她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她顺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回。 一边高喊着‘陆渊’,一边拉住过往的行人询问。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穿貂绒披风,面容普通、弱冠之年的男子?” “他有点瘦,脸上还有点病态的苍白。” “他大病初愈,身体还很弱的。” “他、他第一次出门,会找不到回家的路的……” …… 邓月娇沿着来时的路焦急地问询,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越来越感到天旋地转。 竟没有一人见过陆渊。 此时的她已经回到了二人遇到算命先生的地方。 可这里早已空荡荡。 算命先生和陆渊的身影尽皆消失。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邓月娇颤抖着抬起了手臂。 紧紧攥着的右手缓缓松开,微微泛黄且皱巴巴的字条再次出现。 字迹依旧工整而清晰。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泪水模糊了视线,也将字迹晕染。 邓月娇本以为算命先生所言就算是真的,也是很久很久以后。 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应验。 她将字条撕了个粉碎,迎风而洒。 在零落的笔墨间,她也逐渐蹲下了身子,如同一个无助的稚童,抱腿痛哭。 此刻的她无比悔恨。 悔恨自己脚步过快,悔恨自己竟会因一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产生情绪,悔恨自己把陆渊弄丢了…… 可事到如今,再如何悔恨也无法挽回。 所以在无助痛哭的同时,她也在逼迫着自己想办法。 很快,她的哭声就戛然而止,她想到了什么。 “他找不到我一定是独自回家去了。” “一定是的。” “肯定是的。” 她一把抹去面上的泪痕,嘴里喃喃地说着,随后迈开双腿以更快的速度往家中跑去。 …… 另一边,陆渊在兜兜转转始终找不到邓月娇后,心中也愈发着急。 他想回到两人遇到算命先生的地方,月娇姐发现他不见了一定会回去找的吧? 可直至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迷路了。 小镇的喧嚣已经远离,他正身处一处幽深小径内。 两旁都是叫不上名字的树,高矮不一。 好在他在小径尽头见到了一座古朴的小亭子,亭中似乎有人。 他迈着疲惫而虚弱的步伐走近一看,亭中仅有一位鬓角有些斑白的老者。 老者手扶胡须,眉头紧锁,目光始终停留在面前摆放的棋局之上。 陆渊伸手擦了擦额前细密的汗珠,微喘着粗气开口道:“你知道算命摊子在哪吗?” 似乎是被陆渊的这句话打断了思绪,老者本就紧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面色也涌现出不耐烦之色。 “不知道不知道,一边去,别……” 老者的话只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他盯着陆渊看了很久,准确来说是盯着陆渊身上的貂绒披风看了很久,神色有些怪异。 见老者不知道,陆渊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没办法,他只能转身离去。 可身子只转了一半,老者便又开口道:“站住。” 陆渊有些疑惑地回首。 老者神色间多了些许怒意,但并没有言明,只是语气低沉地问道:“你身上这件披风是哪来的?” 陆渊并未发觉不对,如实答道:“是月娇姐帮我穿的。” “什么?!” 不料老者听了这句话瞬间拍桌而起,那思虑已久的棋局瞬间被打乱。 “月娇?姐?帮你穿的?邓月娇?” 老者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和难以理解。 陆渊不知道老者为什么要重复他的话,还是一顿一顿的。 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对方话中的关键处。 于是面露欣喜之色道:“你也认识月娇姐?”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神色古怪地盯着陆渊上上下下看了很多遍。 低声呢喃道:“长得一般,身子又弱,还傻里傻气的,不会是看上他了吧?那老夫的孙子怎么办?” 陆渊并未听清老者的低语,于是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听清你就不礼貌了! 老者干咳一声,旋即正色道:“自然是认识,而且我们两家关系极好,来日更是有可能成为一家人。” 陆渊并未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而是惊喜道:“那太好了!我跟月娇姐走散了,也不记得回家的路,你能带我回月娇姐家吗?” “回哪?”不料老者听了这话再次激动,不可置信道:“你们都住一起了?” “嗯。”陆渊不知道老者话里的意思,如实答道。 老者听到这个回答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好你个老邓头!我堂堂棋圣,平日里不顾颜面让你赢棋,你不把小月姐许配给我孙子倒也罢了,怎么能给她找了这么……个傻玩意?” 老者的声音很低,陆渊没有听清,于是又靠近了几步,走入亭中,询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听清了就真不礼貌了!! 老者深深吸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 而后才面色复杂地盯着陆渊看了又看,叹了又叹。 良久,他才道:“你与小月娇相识多久了?只是住在一起?有没有干别的?” “相识……我也记不得了,应该很久了,至于干别的?我们还一起吃饭,一起看星星。” 听了这话的老者顿时长舒一口气。 听起来还没到那一步…… 但也快了。 自家孙子都没机会跟小月娇一起看星星。 他缓缓坐下,瞥了一眼凌乱的棋局,又看了看眼前好像有些傻的傻小子。 他眼珠一转,面色严肃道:“我也算是小月娇的半个爷爷了,这样吧,你陪我下一盘棋,赢了我就送你回家。” 陆渊却是犯了难。 “可是……我不会下棋,月娇姐没教过我。” “那更好了!”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老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不对,于是干咳了两声,又道:“我是说,棋这东西,越是没接触过才越有天赋,毕竟学于所学也困于所学嘛!没学过好!思路反而更加开阔。” 陆渊闻言点了点头,觉得这位老者说的话很有道理。 于是他在老者的对面坐下。 老者将棋子全部放入钵中后,又直接捻出一颗棋子,径直落在天元处。 陆渊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老者。 “你还没告诉我应该怎么下?” 老者胡子一吹,面色严肃道:“告诉你?人生如棋,棋如人生,你来到这个世上,便有人将如何做人,如何处事全部告诉你了吗?便是告诉了你,你又真的懂了吗?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全靠自己在事上悟,下棋也是如此,如何下,你要自己在下棋的过程中去悟。” 陆渊觉得这番话确实很有道理。 于是也拿起一颗黑棋,下在了老者的白棋身旁。 老者见状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这傻小子真好骗。 连规矩都不懂还想下赢棋圣? 你小子这辈子别想回小月娇家。 停止了胡思乱想,老者干咳一声,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把戒尺,认真道:“有件事我得提前与你说清楚,你若是违背了围棋规矩,我只会告诉你你错了,再打你手心一板子,至于错哪儿了,你得自己悟,明白了吗?” 陆渊点头道:“明白了。” “那手伸出吧?” “啊?哦。” 陆渊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但还是伸出了手。 啪! 强烈的痛楚让陆渊的眉头紧紧皱起,那被老者抽过的掌心已经红了一大片。 爽!让你霍霍小月娇! 老者强行压抑住嘴角的笑容,收起戒尺,语重心长道:“你也别把老夫当成坏人,正如老夫此前所说,棋如人生,人生的规矩就像这盘棋的规矩,没人会同你讲,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悟,没悟透,做错了事,便要承担一切后果,事后再自己去悟到底错在了哪儿,以免再犯同样的错误。” 陆渊忍着疼痛,但他真的觉得老者的话很有道理,于是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多谢赐教。” 这个回答让老者的笑容更加难以抑制。 谢?今天让你谢个够! 陆渊并未注意到老者憋笑的表情,而是仔细观察着棋盘,仅一眼他就发现了问题。 于是赶紧将自己的黑棋从方格正中拿起,如老者的白棋一样放在了横竖之线的交界处。 这一幕让老者不由得眼皮一跳。 发现得好像有点快了? 这小子有些悟性? 不过没关系,这么基础的东西算不得什么。 第64章 ‘诛心\\\’局 老者心中虽然有了一丝丝的不祥预感,但并未太过在意。 他又从钵中捻起一颗白子,落在陆渊的黑子身旁,两个白子形成了犄角之势将那颗黑子夹住。 陆渊见状并未第一时间落子,他认真回想着老者此前的教导,仔细观察着棋盘。 不多时,他捻起一颗黑子,落在了白字附近。 二黑二白相互间隔,以直线的方式斜向展开。 这一幕又让老者眼皮一跳。 这看似简单的落子,实则是对方在不清楚围棋规则的情况下,对他棋路的模仿。 若是模仿一直持续下去,即便对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也能缠斗很久。 这种模仿棋对于老者而言算不得什么,他有无数种方式破解,第一手占据的天元实际上已经将模仿棋的路子堵死了。 可这也足以证明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傻的小子,好像有点聪慧。 在不清楚局势的情况下,懂得先观察,再学着旁人的落子而落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老者微微抬眸看了陆渊一眼,随后再次落子。 不出他所料,陆渊再次模仿了他的落子,将自己的棋子落在了对称方位。 这足以证明,对方第二手落子不是偶然,确实是在模仿他。 老者也不着急,反而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继续落子。 对待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他还不至于费尽心机地算计对方拿下棋局,反而很期待对面这小子发现无法模仿的时候,会作何决策。 两人都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你一子,我一子,一切都在按照老者预想中的情况展开。 老者想的是先让陆渊在不断的模仿中,逐渐坚定‘只要一直模仿就能将棋局无限延续下去’的想法。 当这个想法逐渐巩固后,他再将棋子落于棋盘边缘,由于天元的位置早被他在第一手占据了,所以当他的棋子落在边缘时,该棋子的对称点已然身处棋盘之外。 一直以来坚信的想法被打破,会产生相当大的情绪矛盾,尤其是这种想法是对方在实践中自己一点一点悟出来的,这会把矛盾无限放大。 如果这不是棋,而是人生,很多人甚至可能因此而崩溃。 譬如:本以为妻子一直深爱着自己,没想到对方多年来竟然从未间断与他人的私通,而这件事直至孩子都娶妻生子了才被自己发现。 结果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发现得太晚了。 坚信不久的东西被打破和一生坚信的东西被打破,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老者要在棋局中,对陆渊布下一次‘诛心’之局。 因此他的棋子从未有一次落于棋盘边缘,也并未发起对陆渊棋子的绞杀,兢兢业业地扮演好‘深爱着对方的妻子’形象。 甚至还不时佯装出一副不知该如何落子的苦恼表情。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忽略陆渊越来越慢的落子速度的话。 直至某一刻,在老者落子以后,陆渊迟迟没有再落子,盯着棋盘陷入沉思之中。 这让老者心中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是自己演技不够真实吗? 虽然心中如此想着,但他也并未开口催促,只是默默等待着。 思虑良久,陆渊终于捻子落下。 而他落下的点,则让老者心中一惊。 原因无它,在模仿棋依旧有很大生存空间的情况下,陆渊主动打破了局面,终结了自己的模仿之路,将棋子落在了闲处。 老者并未再落子,而是神情古怪地盯着陆渊问道:“为何如此?” 陆渊并无隐瞒,认真答道:“若是始终模仿你,虽然能避免被打手心,但是也会使局面陷入僵局,没有变局出现,我也就无从推测此棋的其它规则,不知晓其它规则,我就不可能赢你。” 说着,陆渊又伸手指了指老者第一手落在天元之位的白子,道:“你这颗棋子落在棋盘的正中心,而棋盘又是有限的,这也就意味着只要你将棋子落于棋盘边缘,我就无法继续模仿,而你之所以不如此落子,想来应该是在谋划着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 这番话说得老者一愣一愣的。 谁说这小子傻? 简直是天资聪颖到了极点。 他用惊异至极的目光盯着陆渊,足足看了半晌才道:“不为眼前虚假的美好所困,敢于主动改变局势,不破不立,好!好!!好!!!。” 接连三个好字说出口后,老者不由得仰首开怀大笑起来。 笑意收敛后,再次看向陆渊时,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眼神中充满激动以及对后生的期待。 浸淫棋道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悟性如此之高的后生。 与其相比,自家那孙子真就是个孙子,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 小月娇眼光真好! “继续!继续!!” 老者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再次落子。 他彻底抛弃了此前的想法,转而开始了真正的围剿。 他要看看眼前这位后生,到底是不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棋道天才。 棋局继续。 寥寥数子之后,老者便将两颗黑子的气完全切断。 他伸手,将那两颗黑棋提出,置于棋盘之外。 而后便目光炯炯地盯着陆渊。 他这一手,向陆渊展现了一个新的,也是最为核心的规则。 陆渊的视线不断在棋盘上来回扫视,最终又停留在了那被提走棋子的地方。 数颗白子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圈内的两颗黑子已被‘提走’。 陆渊明白了围棋的核心规则。 ‘所以,要用自己的棋子,彻底围困住对方的棋子,若是彻底困住,则拿走被困的所有棋子,如此一来,对方留在棋盘中的棋子便会变少,劣势也就越大。’ 他再次重新审视了一遍棋盘,懂得了这一条规则之后,他眼中的棋盘终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思索良久后,他终于开始落子。 见陆渊落子的位置,老者会心一笑。 他知道,眼前这个后生已经明白了所谓下棋,到底是在下什么。 其实明悟这一点对于正常人而言都不太难,所以他要开始提高难度,布下陷阱,引诱对方违反一些规则。 若是这些对方都能提前明悟,然后避开,那只能说明‘棋圣’这个名头可能后继有人了。 旁人告知所有规则和自己悟出所有规则,意义截然不同。 第65章 认输 老者手中的戒尺再也没能打下第二次。 陆渊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老者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复杂。 日渐西斜。 小径尽头有一人影缓缓走来。 来者乃是一位弱冠之年的男子,儒家装扮,丰神俊朗,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曲于腹前,行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刻意丈量过,迈出的距离分毫不差。 他行至古亭十步之外便停下了脚步,两手抬至额前,对着老者鞠躬作揖,恭敬道:“祖父,玉湖书院的王夫子莅临府上。” 老者沉浸在与陆渊的对局之中,好似并未听到他的话语。 见爷爷一直没有回应,那男子也并未再开口,而是始终秉持着礼节,弯下的腰久久未曾直起。 倒是陆渊先发现了他。 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男子几眼,随后对老者说道:“那个人好像是来找你的。” 老者终于在此时微微瞥了对方一眼。 语气不咸不淡道:“知道了。” 男子得到回应后,弯下的腰又深了几分。 “孙儿告退。” 说着,他依旧维持着礼数,低着头一步步后撤。 不料老者却突兀开口道:“站住。” 男子闻言立即停住脚步。 “祖父有何吩咐?” 老者拿起那本已经放下很久的戒尺,敲了敲身旁的石凳,道:“坐下,好好看、好好学。” “是。” 男子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正在与自家爷爷博弈的陆渊,旋即行至亭中,再次对爷爷行了一礼后,才端正坐好。 余光瞥见其极为端正的坐姿后,老者不由得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嗤笑。 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很快就专注于棋局之中。 陆渊也对男子的到来并无兴趣,认真思索着棋局。 二人你来我往,落子的间隔却越来越长。 男子落座后,也是认真观摩起了棋局。 爷爷让他前来学习,想来对面这位其貌不扬的男子,棋艺相当了得。 可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了不对。 这棋局……实在是太过怪异了。 不像是高手对决,反而像是新手交锋。 整个棋局显得颇为凌乱,毫无章法可言,与他见过的所有棋谱都不相同。 爷爷有‘棋圣’之名,本不该下出如此毫无章法的棋局才对。 难道说与爷爷博弈的这名男子是个新手?爷爷正在教导对方?顺势也让自己学习一下?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他从两人最近的落子处开始看,不料这一看让他更为困惑。 与爷爷博弈之人根本就不是新手! 对方最近落下的这寥寥数子与原本凌乱的棋局相辅相成,竟组成了极为隐晦且强大的攻势。 虽然距离自己和爷爷还差得远,可也足以证明对方是浸淫棋道多年的老手。 与其相比,自家爷爷的落子倒显得不那么在乎胜负,而像是另有所图,见招拆招之余又不按常理落子,像是在刻意营造某些局面。 一些常被拿来教导新手……某些规矩的局面。 这个发现让男子心中更为困惑。 明明对方是个老手,为何爷爷要如此? ‘爷爷让我来学习,必然有其深意。’ 男子盯着棋局,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棋局仍在继续,陆渊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往往老者落下一子后,他都要花至少一炷香的时间思考。 与之相应的,其落子变得越来越有章法。 直至这时,一旁观棋的男子才陡然发现不对。 眼前这位与爷爷博弈的男子,好像在以极快的速度精进棋艺。 如果从这一点倒推的话,似乎也就不难解释棋局为何一开始会如此凌乱了。 因为彼时,眼前这位男子压根就不懂如何下棋! 这个想法浮现的瞬间,李承元陡然感觉到有些后背发凉。 他抬眸,深深看了一眼沉思中的陆渊,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爷爷好像发掘到了一位棋道天才。 而他,正在见证这位天才的成长。 时光飞逝,西方天空之上的落日逐渐下沉。 古亭中也变得有些昏暗起来。 陆渊手捻黑子,在沉思良久后还是将其放回了装着棋子的钵中。 他摇了摇头道:“我输了,不下了。” 老者见状并未生气,而是饶有兴趣道:“眼下这局势分明是势均力敌,为何说自己输了?” 陆渊手指了指棋盘,道:“在我还未摸清棋局规则的时候,你分明就有无数种方法赢下,可你并没有这么做,显然是在让着我,我对棋局的理解每增进一分,布局每精密一分,你便会同样提高自身水准,将局势稳定,显然也并不打算赢我,而是想将棋局继续下去,赢不了就是输,没必要再下了。” 老者听了这番话以后手抚胡须,开怀大笑起来。 “好!不执着于胜负,不被虚假的繁华所迷惑,不做无谓的挣扎,你小子很好,这种洞察事物本质的眼力才是最珍贵的,无论是棋局还是人生。” 面对老者的夸奖,陆渊并未露出喜悦之色,只是‘嗯’了一声,随后起身道:“那我就先走了,我怕月娇姐找不到我会着急。” 闻言老者笑声戛然而止,甚至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他赶紧拉住准备离去的陆渊,面色无奈道:“你给我站住,你不是迷路了吗?上哪找小月娇去?” “我再去找旁人问问。” 老者面色一愣,随后更用力地拦住陆渊,另一只手无奈地摸了摸额头。 “刚想说你小子悟性高,怎么到为人处世这一块还是这般蠢笨,你输了我就不送你回去了?我能眼睁睁看着小月娇哭得梨花带雨四处寻你?” “你愿意送我回去?”陆渊面色一喜。 老者闻言却是眼睛一转,摇了摇头,道:“不行,既然你承认自己输了,那我们的约定就不能作数,人嘛,言而有信是最基本的道理,我不能送你回去。” 陆渊闻言顿时又有些失望,但还是觉得对方说的确实有道理,于是再次迈开步伐。 见其又想离去,老者连忙又道:“不过你放心,这样,你把名字告诉我,我飞鸽传书给老邓头,作为你输棋的代价,你要随我回府,再陪我下几盘棋,如何?” 陆渊有些犹豫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老者直接双手搭在陆渊肩上,推着他就往外走,“正好今日玉湖书院的夫子来了,我在信中邀请老邓头和小月娇一起过来,好好聚一聚。” 听到这话的陆渊才放下心来。 可没走两步他就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还没飞鸽传书呢。” “对对对,差点忘了,承元你可带了纸笔?”直至此刻老者才想起一直在观棋的孙子。 因两人对话而有些出神的李承元闻言怔了怔,随后立即反应过来,从袖中取出纸笔,恭敬递上。 询问了陆渊名字以后,老者匆匆忙忙写好了书信,又以哨声唤来白鸽,将信寄了出去。 直至飞鸽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天际,陆渊才放下了心,被老者半推着回府。 李承元落后半个身位,走在老者身后。 听到邓月娇会来,他本应该是开心的,毕竟那可是自己的意中人。 可…… 方才的对话他尽皆听在耳中,不难联想到眼前这位看起来长相普通,身子又极其虚弱,还沾点傻气,显得平平无奇的男子,与邓月娇关系甚密,甚至有可能是住在一起的。 他目光复杂地盯着两人的背影,一语不发。 他那无比尊崇的、被世人誉为‘棋圣’的爷爷,如今却甘愿落后半个身位,两手搭在后生的肩膀上,求着哄着带对方回家。 李承元牙关不由自主地越咬越紧,面上却没有展露出任何异常,依旧是那般儒雅、随和,就连脚步都未曾乱过,每一步都迈得恰到好处。 第66章 李府 “咕咕~咕咕~” 略带些低沉的鸟叫声惊醒了沉浸在写作中的老邓头。 他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却见桃树光秃秃的枝丫上正立着一只白白胖胖的鸽子,腿上绑着一道卷成条筒的字条。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飞鸽传书呢?” 老邓头颇有些疑惑,放下笔,走到桃树下微微伸手,那鸽子便轻轻落于他手臂之上。 拿下字条打开。 ‘陆渊在我这,老邓头你带上小月娇,晚上来我家吃饭,玉湖书院的王夫子今日也在,可能是来商议招收学子事项的。’ 玉湖书院和王夫子老邓头倒是知晓。 前者是太平镇最顶尖的官办学府,其声名在整个清平洲都赫赫有名。 凡是能进玉湖书院的学子,不出一年便能获得三等众生印。 可以说整个清平洲天官府,有半数官员都是出自玉湖书院。 而王夫子,则是玉湖书院众多夫子中,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个。 极少有学子能成为他的学生,可一旦有,只能说一等众生印只是打底而已,得封神榜认可得以敕封神位才是大概率事件。 上一次封神距今已有三十年了,共敕封神灵四位,其中三位都是这位王夫子的门生。 彼时这位王夫子只招收了四位门生,还有一位入了修行之路,没赶上凡人百年一次的封神。 而一百三十年前的那次封神,未有任何生灵获得神位,王夫子也还未出生。 所以三十年前的那次封神考核后,王夫子在整个世间的声望瞬间达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程度。 世间各地前往玉湖书院拜师之人不计其数,可这位王夫子却并未再招收过任何一位门生。 奇怪的是,他自己从未参加封神考核,至今仍是凡人之躯,而且已然垂垂老矣,等不到下一次封神了。 不过老邓头不怎么在意这些,他将字条来回翻看了好几遍,愣是没找到落款。 “这谁啊?写信没落款?我上哪知道你家在哪?” 有些郁闷地将信扔在一旁,他再次提笔,正欲落笔,小院的门骤然被一股怪力打开,发出砰砰两声巨响,吓得他一哆嗦。 “陆渊回来了吗?” 老邓头循声望去,却见自家孙女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精致的俏脸上弥漫着不知是焦急还是累到气喘的红晕。 半是雾气半是泪珠的美眸正饱含期待地望着自己。 “呃……”老邓头眼疾手快地关上了话本,将其放于身后藏好才开口道:“陆渊不是跟你一起出门了吗?” 听到这话的邓月娇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她再也坚持不住了,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瞬间瘫坐在地。 “呜呜呜!我把陆渊弄丢了!” 老邓头可从未见过自家孙女这般模样,这让他一时间慌了神。 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问的是陆渊啊? 陆渊不在纸上写着呢吗? “乖孙女别哭!别哭!陆渊在这呢!在这呢!” 老邓头连忙将刚收到的信件拿到邓月娇眼前。 “你看,上面写着,陆渊在我这。” “真的?”邓月娇瞬间止住哭声,匆匆忙忙擦干眼泪,迫不及待地接过老邓头手中的信件,认真看了起来。 这一幕让老邓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这还没在一起呢,自家孙女怎么就这样了? 那以后若是被陆渊伤了心,可怎么办? 看清信件的前五个字后,邓月娇才真正放下心来,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涌出。 这次是喜极而泣。 后面的内容她无心再看,当即放下信件转身就走。 “我去把陆渊带回来。” “哎?这信也没落款啊?你知道是谁写的?” “那是李爷爷的字。” “噢……你等等我,后面的内容是不是没看?让我俩一起去吃饭。” 老邓头急急忙忙放下话本,追着邓月娇出了家门。 …… 另一边。 陆渊在老者的推搡下来到了一处极为宽大的府门前。 门前有两根极为粗壮的石柱,上面分别雕刻着一些大字。 右边石柱上刻着:弈林称圣手,纵横经纬藏天地 左边石柱上刻着:枰上定乾坤,进退方圆化古今 府门之上还挂着一幅龙飞凤舞的鎏金牌匾,其上写着四个大字:神机无极 牌匾之下还有个略小一些的牌匾,上面只有两个简单的大字:李府 老者此时也停下了脚步,指着石柱和牌匾道:“这可是清平洲天官府知府亲自提的,怎么样?” 陆渊将所有字都认真看了一遍,点评道:“读起来很顺。” 这个点评先是让老者一愣,旋即再次开怀大笑道:“不错,就是读起来很顺,除了顺没别的!” 李云柯很久没有碰到在棋艺上如此有天分,心性上又如此单纯的奇人了。 只觉得异常舒心。 若是换作旁人,哪怕不通棋理,见着他棋圣,再见了这牌匾,少不得一番夸誉。 至于其中几分真几分假,谁又知道呢? 李云柯越看陆渊便越是觉得这小子对自己胃口,于是热情地拉着他走进家门。 “见过老爷。” “见过小少爷。” 府前并无门房,可进了门绕过影壁后却遇见了不少婢女,这些婢女在见到李云柯和李承元时,纷纷微微屈膝行礼。 没有理会这些婢女,李云柯径直带着陆渊穿过前院的走廊,往客厅而去。 隔着很远就能听到会客厅中传来的阵阵笑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老爷回来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句,会客厅中的众人纷纷起身,出门相迎。 “咱们的棋圣大人可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 李云柯并未放开拉着陆渊的手,与众人略作寒暄后便问道:“王夫子呢?” “在后院呢。” 李云柯闻言心中有些了然,对方此番前来必定是为了自家孙女。 而眼前这些人都是听闻王夫子来此后,紧随而来。 “那诸位先聊着,我去与王夫子打声招呼。” “您忙!您忙!” 直至李云柯拉着陆渊走入后院后,这群宾客才纷纷奇怪道: “棋圣拉着的究竟是何人?” “有古怪,他对承元都没这么亲近过。” “莫不是为李窈书找的夫婿?” “不太像,李窈书乃倾城之姿,又饱读诗书,不至于找一个相貌如此普通又没什么气质的男子吧?” “有道理。” ‘肤浅至极。’ 某个手持纯白油纸伞的绝美少女路过众人时,不由得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第67章 许配与拒绝 李府,后院。 李家老老少少十几口人都聚集在此。 他们围着圆桌而坐,桌上摆放着很多糕点与水果。 可,无人动嘴,也无人开口说话。 他们尽皆屏气凝神,盯着西边房门紧闭的厢房,不约而同地伸直了耳朵,似乎是想听出些什么。 李云柯拉着陆渊踏入后院见到这诡异一幕不由得一愣。 “隔这么远能听到什么?怎么不进去?” 李云柯的嗓门有些大,吓得众人一个激灵。 “嘘!” “王夫子想与窈书单独谈谈。” 了解了缘由的李云柯点了点头,却也并未如众人一般候在原地,而是拉着陆渊径直走向了西厢房。 李承元并未跟去,只是目光有些复杂地盯着陆渊的背影。 直至这时,李家众人才发现李云柯一直亲密地拉着一个长相平凡的陌生青年。 “咦?此人是谁?” “何人竟被父亲如此看重?竟毫不避讳带其踏入窈书的闺房?” “莫不是给窈书找的夫婿?” “有点平凡了。” “承元?你知道他是谁吗?” 李承元闻言对众人作揖回道:“此人应当是祖父今日下棋认识的,是个棋道天才。” 众人闻言有些了然。 想想也对,家主一门心思全在棋道之中,难得有个棋道天才,难怪对方如此…… 也不对啊! 再怎么看重也不至于拉着对方进自家宝贝孙女的闺房吧? 自家人都要避讳这点,更何况一个外人,于礼不合。 不知是谁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他有多天才?” 李承元闻言微微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今日之前,他从未下过棋,仅仅只与祖父下了半局,棋艺便已经超过世间半数老手。”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均从其他人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之色。 此等天才确实是世间少有,稍作培养便是下一代‘棋圣’。 可李承元的话却还未说完。 他稍微顿了顿,语气更加复杂道:“祖父与他对弈时,并未告知任何围棋规矩,下的是无矩棋。” “什么???” …… 身后犹如层层惊雷的惊叫声让李云柯正准备敲门的手略微抖了抖。 他不知道身后的众人说了些什么,只是回首递出了个不满的眼神,随后再次敲门。 “王夫子?我能进吗?” 屋内很快传来了略带苍老的回应。 “你家我还能不让你进?” 听其声音,竟是个老妪。 李云柯闻言露出笑容,当即推开房门,拉着陆渊走入屋内。 房间内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让陆渊整个人心神一震。 而后,他便见到了围坐在小桌前的两道身影。 其中一位乃是年过古稀之年的老妪,衣着朴素,坐姿随意,并未理会进门的二人,自斟自酌。 看清另一人的瞬间,竟让陆渊感到一阵恍惚。 那是一位美到难以形容的女子,浅黄色罗裙裹着纤袅身姿,乌发松松绾作垂云髻,仅簪一枚白玉兰,未被衣裳遮住的少许肌肤白到晃眼,甚至带着些许透明。 眉如远山含黛,双眸似浸在秋水中的墨玉,却始终含三分怯生生的柔雾。 当其见到陆渊这个完全陌生的异性面孔时,白嫩的俏脸倏的飞上红霞,慌忙移开目光,以袖掩面。 待其放下长袖时,那国色天香的容颜已经被一面薄薄的纱质面衣完全遮挡,仅能从极其细小的缝隙中,隐约窥见后者面颊上尚未褪去的红晕。 即便如此,陆渊的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要说容貌,眼前这位女子其实没有胜过月娇姐太多,但无论是衣着、妆容、还是举止,都散发着对异性极为致命的吸引力。 陆渊自然也不能幸免。 直至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月娇姐口中的‘本能’是什么了,原来只要是见到漂亮女子,他都会有那种异样的情绪。 同时他也记着月娇姐的另一句话:‘但你必须学会压制它,因为这种受本能驱使的行为只能发生在结发夫妻之间。’ 所以,这种被对方吸引后的本能情绪虽然很正常,但他还是选择了压制。 陆渊主动移开目光,很快压下了心中的异样。 两人的异常被早就有所准备的李云柯尽收眼底。 直接拉着陆渊进来,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他佯装咳嗽了两声,看了看自家娇羞无比的宝贝孙女,又看了看陆渊,面带笑意道:“怎么样?我这孙女漂亮吧?” 陆渊点了点头,道:“很漂亮。” “那许配给你如何?”李云柯趁热打铁道。 “?” “?” “?” “?” 他的这番话让屋内众人都是一惊,包括那位撑着纯白色油纸伞的少女。 “爷爷~”李云柯的孙女面色更红,想开口阻止,却又羞于启齿。 就连王夫子也有些诧异地看了李云柯一眼。 本以为李云柯的这句话已经够荒唐了,没想到陆渊的下一句话让众人又是一愣。 只见陆渊疑惑道:“许配是什么意思?” 这把李云柯也是问得一愣。 他面色古怪地打量了陆渊一眼,本以为这小子只是看起来傻,现在看来好像是真傻啊? 长这么大不知道‘许配’二字是什么意思? 倒是一旁坐着的王夫子看出了端倪,她微微抿了一口酒,向陆渊询问道:“你是失忆之人?” 陆渊有些惊异地看了老妪一眼,回道:“是的。” 得到答复的老妪并未再开口,依旧静静品酒。 李云柯恍然大悟,难怪这小子看起来有些傻,也不懂礼数,原来是失忆了。 不过失忆了不打紧,悟性高是真的。 于是他指了指自家孙女向陆渊解释道:“许配的意思就是我做主,把她嫁给你,你们结成夫妻,共度余生。” 听到‘夫妻’二字后,陆渊总算明白了过来。 他并未答应,也并未拒绝,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李云柯也并未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信心十足。 很快,陆渊就给出了回答:“不行。” “?” “?” “?” 屋内三人再次一愣。 唯有那撑伞的少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短暂的愣神后,李云柯一脸疑惑道:“为什么?是窈书不够漂亮?比不上小月娇?” 陆渊摇头道:“不是的,她很漂亮,跟月娇姐一样漂亮。” “那你为什么拒绝?” “月娇姐说,当夫妻的两人要互相喜欢才行,你都没问过她是否喜欢我,而且……喜欢应该和容貌无关吧?” 陆渊的这句话让李窈书美眸中异彩连连。 ‘你都没问过她是否喜欢我’这句话实在是太容易触动世家大族女子的内心了。 她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陆渊,不得不说,确实普通,但……正如对方所言,喜欢和容貌无关吧? 就连一直自斟自酌的王夫子听了这话,酒杯也是僵在了半空中。 她在乎的重点与李窈书不同,仅仅只是开头的四个字:‘月娇姐说’。 懂得道理不难,难的是对方仅从旁人的一句话中便想通了道理,而且能够利用这个道理克制住人生来最难克制的‘色欲’,真正做到知行合一。 悟性、品性兼具。 若是读书,来日必定是真君子。 她蓦然放下酒杯,酒水在杯中激荡,溅起点滴水珠。 “你叫什么?” 第68章 知恶而向善 “我叫陆渊。” 面对老妪的询问,陆渊如实答道。 “陆渊……”老妪先是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的深意,而后才开口询问道:“你说喜欢和外貌无关,那与什么有关?” 其实这也正是陆渊此前所想的问题。 遗憾的是,以他少到可怜的人生阅历,未能想通。 “不知道。” 这个回答并未让老妪失望,反而紧接着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外貌和喜欢无关?” 这个问题陆渊还真的认真思考过,也想明白了。 “夫妻是两个人相互喜欢,若喜欢是由于外貌,那我可以喜欢很多很多人,若是这很多很多人中有几个人也喜欢我,那夫妻所指的就不该只是两个人才对。” 陆渊的回答很简单,甚至看起来有些幼稚。 可这幼稚的回答却让老妪很满意,非常满意。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笑意,转而看向李窈书,笑道:“看,这世间的道理哪有那么晦涩难懂,如此简单便能说清楚。” 李窈书也因这接连的几句话对陆渊频频侧目,当即应道:“夫子说得是,只是这道理说起来容易,听起来也简单,可愿意听懂的人却少之又少。” 老妪微微颔首,又向陆渊问道:“那你可知为何世人皆不愿听懂?” 陆渊摇头。 他都见过几个人,上哪知道去。 老妪又看向李窈书。 后者轻声回道:“本心拗不过本能。” 老妪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呀,什么都懂,就是措辞总是多了些不必要的委婉。” 李窈书也不反驳,依旧轻声细语道:“不知夫子认为该用何种措辞?” 老妪的笑意逐渐收敛,端起桌上的美酒,一饮而尽。 沉声道:“这世间,多的是被欲望支配,连自己内心都不敢直视的废物。” 李窈书沉默不语,李云柯没敢说话。 这种锋芒毕露又看似大逆不道的话,估计也只有王夫子一人敢说。 陆渊若有所思。 他觉得这位老妪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 因为他在面对月娇姐时,几次都差点被欲望支配。 若是他没有克制住,或者压根无心克制,那如今的他面对老者许配的国色天香的美人,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还能说出拒绝的话吗? 若是同意了,他当真又能舍弃同样拥有绝世容颜的月娇姐吗? 恐怕是两边都想要,并为此付诸实践。 届时,所谓的喜欢,所谓的夫妻,便是讲与他,他又怎么可能愿意听进去。 而那时的他,也正是老妪口中的‘被欲望支配,不敢直视自己本心的废物’。 在向李云柯习得棋艺之后,陆渊第一次用下棋时推演一切可能的方法,推演了现实中的事情。 并明悟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每个人都会受到欲望支配,但不是人人都愿意战胜欲望。 而这些不愿战胜欲望的人,其行事,必定与其欲望相勾连。 想到这里,陆渊忽然又想起了今日遇到的算命先生,若是能看出某个人的欲望,是不是能推断出此人后续的所作所为呢?这会不会就是算命的一种? 这个问题的答案陆渊无从得知,他经历得太少了,见过的人也太少了。 或许有朝一日他想能明白,但绝不是现在。 老妪也知晓众人不敢应她的话,于是她又自顾自说道:“所以我招收门生的标准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知恶’。” “一个连自身欲望与恶念都不敢直视的人,再多的学识,再多的道理,也不过是掩盖自身欲望与恶念的假面罢了,这样的人,远比无知的人更为可怕。” 说着,她转头看向李窈书,郑重道:“知恶而向善,你能做到吗?” 李云柯闻言喜形于色。 他知道,王夫子这是打算收自家孙女为门生了。 李窈书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她肃然起身,声音庄重而坚定道:“能做到。” 老妪微微颔首,又将目光放在了陆渊身上。 “你呢?” “我?”陆渊有些疑惑,不知晓对方为什么会问自己,但还是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老妪就毫不犹豫道:“你也是我门生了。” “?” 这一幕把李云柯看得目瞪口呆。 他看向王夫子,有些奇怪道:“你刚刚不还说招收门生的标准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老妪面无表情地打断。 “气氛到那了,信口胡诌的。” 李云柯到了嘴边的话硬是被生生憋了回去。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这位王夫子本就性子古怪,哪来的什么招收标准。 真要有标准,哪怕要求再高,也不至于几十年都没收过门生。 不过这个结果也是皆大欢喜。 他最宝贝的孙女,与他最看重的后生,同为王夫子门生,日日厮磨……呃,总之机会很大。 至于小月娇…… 那是年轻人的事,与他无关。 “好!好啊!真好!” 李云柯喜形于色,兴奋地拍着陆渊的肩膀。 却只换来陆渊那莫名其妙的一句:“门生是什么?” 李云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呃……就是学生,从今往后你就是这位王夫子的学生了,日后随她在玉湖书院读书。” “去玉湖书院?”陆渊闻言立即摇头道:“不行,我想继续跟月娇姐和老邓头住一起。” 李窈书闻言顿时面露异色,红唇微张。 ‘他与月娇姐同住?’ 王夫子面无表情道:“也不必住在书院,只需每日按时前往书院听讲即可。” 陆渊还是摇头。 每天都去? 他还是想跟月娇姐和老邓头一起,吃饭、聊天、看星星,还有看老邓头的话本。 见其依旧摇头,老妪又道:“我准许你随时来,随时走。” 话语刚落,见陆渊又想摇头,于是老妪再次补充道:“你那个月娇姐,我也收了,你们一起,要是还不行,我连那个老邓头一起收了。” 这样一来,陆渊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主要是月娇姐说过,他很适合读书。 于是他勉强点头,不过还是补了一句:“回头我得问问月娇姐。” 一旁的李云柯面部抽搐了几下。 他现在是真信了,之前所谓的‘知恶’标准,确实是这位王夫子信口胡诌的。 若是陆渊还不答应,他都怀疑这位王夫子会提出上门授课。 过于离谱。 不过陆渊为什么会被王夫子如此看重?仅凭那几句话? 不太可能。 第69章 对弈 李云柯并未多想。 陆渊能与自家孙女多些交集就行,其它的,包括孙女是否被王夫子所看重,他都不甚在意。 名与利这东西很奇怪,越是得不到的人将其捧得越高。 越是不满足当下的人,越是会不择手段去追寻名利。 他不一样,他一心向棋,名利却始终围绕着他。 但此刻的高兴也是真的,李云柯哈哈一笑,望向王夫子,道: “好!好!窈书能被王夫子纳为门生实乃我李府之幸事,恰逢今日高朋满座,这样,我安排下去,摆下宴席,王夫子您也留下吃个便饭,如何?” 王夫子看了看被李云柯紧紧拉住手腕的陆渊,微微颔首道:“也好。” 李云柯闻言大喜,当即打开房门,对着仍在后院激烈探讨的李家众人喊道:“马上设宴,最高规格。” 说完,他也不等众人回应,迅速将门再次关上。 李家众人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均是陷入疑惑之中。 “最高规格设宴?王夫子不是从不参与宴席吗?” “为了那个棋道天才?” “应该不至于,会不会是窈书拜入王夫子门下了?” “非常有可能!” “哇!那咱们李家以后岂不就是仙族世家了?” “是有可能,但小妹你说还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入土了?” “入土就入土呗,在地府咱也是仙族世家。” “行了行了,什么入土不入土的,晦气。” “快快快!安排下去,最高规格设宴!承元!你学识高,你来把持。” “是!” 一阵喧嚣后,众人纷纷面带喜色散去,准备晚宴去了。 李承元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西边的厢房。 没记错的话,陆渊还没出来。 他微微摇头,没再多想,转身离去,步子依旧是那般规整,不快不慢,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刻意丈量过,分毫不差…… 李窈书的闺房内,关上门的李云柯望向自家孙女,笑道:“窈书,我记得你这儿有棋盘吧?拿出来。” “有的。” 李窈书款款挪步,略显吃力地搬来了一副白玉棋盘,轻轻置于桌上。 又微微整理了一下座椅,对着李云柯道:“爷爷请坐。” 李云柯将陆渊按在了其中一个座位上后,自己坐在了陆渊右手边,王夫子对面。 见李窈书依旧站着,他又道:“站着做什么?坐呀!” 四方桌的三面都已坐人,剩下的那面正好是陆渊的对面。 她俏脸又红了几分,隔着薄薄的纱面有些不自然地看了陆渊一眼,扭捏道:“我站着便好,看得真切。” 李云柯自然知道自家孙女在想什么。 这番娇羞的姿态自然不是因为喜欢上了仅有一面之缘的陆渊。 纯纯就是脸皮薄。 这丫头自幼就不敢单独见外人,更别提年龄相仿的异性了。 李云柯故作惊讶道:“站着怎么下棋?快快坐好。” 李窈书闻言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爷爷。 “下、下棋?我?” 从眼下这个座位来看,下棋的一方如果是自己,那另一方只有可能是坐在她对面的……陆渊? 李云柯肯定道:“没错,窈书你可能不知道,陆渊他可是万中无一的棋道天才,你们两个小辈正好切磋切磋。” 李窈书眼神闪烁,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可李云柯并未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我若是与王夫子下一局,怕是三天三夜都难以分出胜负,若是与你们其中一人下,岂不是欺负小辈?快快坐好,陆渊可是咱们李府的贵客,不可怠慢。” 直至这时,李窈书才被说服,她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有些扭捏却也不失礼数地缓缓坐下。 陆渊对于下棋这件事其实并没有任何排斥的心理,反倒是充满兴趣。 并非是垂涎李窈书的美色,而是此前在与李云柯的博弈中,他发现棋道非常有趣。 棋的意义似乎并不止于棋局本身,其中蕴含着太多人生的道理,譬如李云柯此前对他所言的‘人生如棋’,又譬如他以棋盘中的推演之法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一切对于他都很有帮助。 因此接过李云柯递过来的棋盒后,陆渊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落下第一子。 这第一子的位置他并未模仿李云柯下在棋盘正中心的天元处。 而是选择了靠近边角的位置。 李云柯见状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笑意。 仅仅只是这一手,便足以证明陆渊真正懂得了如何下棋,如何起手。 倒是王夫子,见陆渊落子时眼中闪过一抹怪异之色。 “这是你下的第几盘棋?”她向陆渊询问道。 “第二盘。”陆渊如实回应。 王夫子闻言瞧了瞧完全无法抑制嘴角笑意的李云柯,心中有些了然。 却还是平静道:“那你应该知晓,上一局是执白者先行。” 王夫子说出这句话的原因很简单,陆渊执的依旧是黑子,却选择了先行。 陆渊道:“先行虽然有优势,但在判定胜负时,一定会将这一点考虑进去,所以先后并不重要,也与黑白无关,白子先行应当只是约定俗成而已,或许换个地方,就是执黑先行。” 陆渊的这番话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王夫子闻言深深看了陆渊一眼,并未再开口。 李云柯嘴角的笑意更加难以抑制。 他有些得意地同王夫子说道:“他与我下的是‘无矩棋’,一切围棋规矩我并未吐露半个字,一切都是他在棋局中自己悟到的,并且未曾触犯过任何一个规矩。” 王夫子闻言神色并无波动,事实上从陆渊执黑先行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 微微抿了一口酒后,她才平静回应道:“不为表象所扰,直抓本质,悟性极高。” 李云柯会心一笑,也为自己倒了杯酒,美滋滋地一饮而尽。 而将几人的对话全部听在耳中的李窈书,美眸不由得越睁越大。 无矩棋? 这让她对陆渊的好奇之心愈加浓郁。 于是她也不再犹豫,微微挽起衣袖,两根嫩白纤细的玉指捻着一颗白色棋子轻轻落下。 观棋如观人,棋风见人品。 就让她在这场对弈中好好了解一下这个奇人。 第70章 独抱冰壶映月光 女子的闺房内异常安静,除了不时传来的棋子与棋盘微弱碰撞声外,落针可闻。 夜幕已经降临,四处皆有的烛火取代了落日,将幽静的闺房映照得格外温馨。 棋盘上已经落满了黑白二子,对弈的二人各自陷入沉思之中。 陆渊不自觉把玩着指尖的黑子,而李窈书也已经卸下了纱制面衣,柳眉微蹙,雪白的俏脸沾染着些许红晕。 一旁的王夫子不知何时放下了酒樽,认真地盯着棋盘。 李云柯同样如此,不过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只因这场对局实在是太精彩了。 陆渊从未看过棋谱,可诸如‘倒脱靴’、‘相思断’、‘金鸡独立’等这些精妙手段竟信手拈来。 而李窈书也并非不堪一击,甚至一度在初期取得了极大优势。 无奈陆渊的进步实在是太快,这也导致他的攻防手段在不断变化却又步步精妙,根本就无法预测。 好在随着对局的深入,陆渊的进步速度也逐渐开始减缓。 于是双方逐渐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局面。 就在对局双方沉浸在棋局中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老太太慈祥的声音响起:“王夫子、云柯,宴席开始了。” 陆渊与李窈书都太过投入,未曾听到,依旧处于沉思之中。 李云柯见状起身笑道:“好了,先下到这吧,棋局保留,待宴席结束再续上。” 直至这时,两人才从棋局中回过神来,相互对望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李云柯将一切收入眼底,他甚是满意,嘴角笑意更浓,却又对着王夫子道:“夫子,请。” 王夫子微微颔首。 李云柯又拍了拍陆渊的肩膀,道:“走,下棋归下棋,肚子可不能饿着。” 陆渊随之起身,被李云柯揽着肩膀向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李云柯忽然又停住了脚步,向李窈书询问道:“窈书也一同去吧?” 李窈书面色微红,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陆渊,轻声‘嗯’了一声。 这个回应让李云柯有些没想到,因为他这个孙女自幼性子内敛,向来不喜这种需要抛头露面的场合。 没想到今日忽然开窍了。 短暂的愣神后,李云柯忽然大笑起来。 “好!今日的棋下得确实好。” 李窈书似乎听出了爷爷话里的意思,面色不由得更红了些,匆忙又将面纱戴上。 打开房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个子稍矮的老太太,老太太的背有些佝偻,眼神也有些浑浊,可面相和蔼慈善。 见到王夫子后,她本想行礼,却被王夫子及时拦住了。 “您这腰一弯,恐怕我得折寿十年。” 老太太闻言露出慈祥的笑容,道:“夫子您说笑了。” 说着她又注意到了被李云柯揽着肩膀的陆渊,于是向前者询问道:“这位就是你带回来的围棋天才吧?” 李云柯哈哈一笑道:“没错!这就是我带回来的围棋天才陆渊,这不,方才还在与窈书对弈呢,来,陆渊我给你介绍一下,眼前这位就是我娘,虽然已经九十了,但身子骨依旧硬朗。” 陆渊盯着眼前的老太太看了很久,只觉得对方格外慈眉善目,看起来特别舒服,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老太太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话中的深意。 她朝屋内看了看,那宝贝曾孙女紧随在几人身后,隔着面纱也能隐约见到些许红晕。 收回目光后,她先是上上下下将陆渊重新打量了一番,而后缓缓抓起了陆渊的手,轻轻拍了拍,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笑意。 “好!是个好孩子,把窈……” “那个,窈书呀,扶着点你太奶奶,别摔着了。” 听到这话的李云柯吓得赶紧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感觉老太太好像比他还着急。 李窈书闻言赶紧上前将老太太搀扶住。 李云柯领着王夫子和陆渊走在前,李窈书则扶着老太太在后面慢慢晃悠。 老太太的目光一直盯着陆渊,直至对方消失在视线中时才开口道:“窈书啊,那孩子好!是个好夫婿。” “啊?”李窈书面色更红,赶紧解释道:“太奶奶你、你误会了,他不是……” 老太太当即面色一变,拍了拍李窈书搀扶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什么不是?你太奶奶活了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这块还从来没错过,那孩子面相正,心也正,是个好人。” 李窈书知道太奶奶误会了她的意思,却也不敢再继续解释了,只是低声说了句:“我知道。”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 …… 今夜无风,月色怡人,明亮的烛火为庭院里近百张紫檀雕花案几披上霞光,整个前院亮如白昼。 案上错落排开的琉璃盏盛着琥珀色琼浆,青铜冰鉴里镇着冰裂纹瓷盘,玛瑙碟中垒着水晶龙凤糕,金丝笼屉飘出蟹黄汤包的鲜香。 除去玉盘珍馐外,每张案几上还分别配有文房四宝,若是在座的文人墨客饮酒作乐时忽有诗意,便可当场提下。 李府来客皆已入座,互相谈乐,谁也没有动筷。 “恭迎王夫子。” “恭迎棋圣。” 不知是谁发现了自后院而来的王夫子等人,所有人当即齐声欢迎。 “无须多礼,大家都坐。” 李云柯随便应付了一句后,便引着王夫子入座。 在他的刻意安排下,陆渊与李窈书仅一桌之隔。 安排好座位后,他端着自己倒满酒的酒樽站了起来。 “今日……” 一番慷慨激昂又不带丝毫感情的演讲后,宴席正式开始。 李家众人因离得近,都在与王夫子攀谈,不时还有别桌的客人前来向王夫子敬酒。 王夫子神色平静,一一微微颔首致意,轻抿酒樽。 今日来李府的多是些文人墨客,打的什么样的心思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此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后,在场的诸位无不开始提笔,吟诗作对。 陆渊并未在意这场各领风骚的‘诗会’,他学着旁人的姿势,单独跪坐在桌前,有些好奇地摆弄着眼前从未见过的食物。 拿起筷子微微品尝,又摇了摇头。 就是造型奇特了些,味道还不如月娇姐做的普通饭菜。 倒是这酒,他还从未品尝过。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 微微抿了一口后便迅速将酒樽放下,眉头皱起。 他想不通这么难喝的东西为什么在场的人都甘之如饴。 吃又吃不惯,喝又不好喝,百无聊赖之下,他开始摆弄起了酒杯。 杯中的酒虽然不甚美味,可杯中的月亮确实很美。 酒杯微微晃动时,杯中的月亮也随之泛起阵阵涟漪。 他的这些怪异行为被距他仅有一桌之隔的李窈书用余光尽收眼底。 李窈书也伸出玉指,轻轻弹了弹杯中美酒,月亮被水波荡漾成了它从未有过的样子。 她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果然很有趣呢。’ 坐在她不远处的李承元似乎发现了她的无聊之举,于是轻轻放下手中酒杯,带着儒雅的笑意道:“妹妹素来饱读诗书,今日恰逢良辰美景,何不作诗一首?” 作诗? 李窈书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自然是没什么雅兴。 可她的余光再次扫过陆渊时,却又忽然有了作诗的冲动。 于是她顺势提笔,在纯白的纸张之上写下了四行娟秀而工整的诗句: ‘宴启金樽玉液盈,高堂宝鼎篆兰章 座中不识龙鲙味,独抱冰壶映月光’ 放下笔后,注视着余光中依旧抱着酒杯赏玩月亮的陆渊,她没忍住轻笑出声。 第71章 枷锁与自在 李窈书的笑声很轻,很轻易就被淹没在宴会的喧嚣中。 可或许是她的身姿过于绰约,即便戴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也始终是很多人注意的焦点。 此前就有不少客人想上前攀谈,可李窈书毕竟是李府女眷,贸然上前攀谈不合礼数。 偶尔有几位年轻公子哥鼓起勇气为自己倒满酒准备起身时,却总是被李承元敏锐发觉,先一步提杯敬酒,一一阻拦了下来。 只是,李窈书如今这一笑,却让太多人看到了攀谈的好时机。 “素来听闻李小姐国色天香,今日有幸得见,果真如此,虽戴有面纱,却依旧难掩倾城之姿,举止娴静端雅,人如其名。” “李小姐容貌自是无可挑剔,可才学更是远近闻名,作诗写文均是一绝,不知李小姐方才作的是何等佳作?可否容我等一观?” “李姑娘的笑声……”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参与宴席的诸多青年才俊纷纷效仿。 一时间场面颇有些热闹。 而这种热闹显然是李窈书所排斥的。 她微微低头,捏着酒杯的玉指微微攥紧,没有丝毫回应的意思。 这一幕让李承元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他端着已经空了酒杯起身,踱步至李窈书身前,将其挡在了身后。 而后面向众人,儒雅笑道:“各位兄台,舍妹自幼体弱,近日又受了些风寒,无法与诸君洽谈,我代她给诸位赔个不是,还望见谅。” 说着,他双手端起空荡荡的酒杯,高举过头顶微微低首、鞠躬,而后将杯中不存在的酒水一饮而尽。 李府上下,除了爷爷李云柯外,就属兄长李承元对李窈书的保护最到位。 在座的各位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李承元这番话的意思,于是就着对方给的台阶顺势而下。 “是我等唐突了。” “该赔不是的是我们才对。” “那李小姐注意保重身子,我等就不叨扰了。” 李承元面带歉意,一一作揖行礼。 坐在主位的李云柯将一切收入眼底。 他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一旁有些沉默的王夫子,道:“夫子觉得我这位孙子如何?” 王夫子抿了抿杯中之酒,略微扫了一眼应对自如的李承元,平静道:“心性不错,处事有方,却也因此满身枷锁。” 李府众人闻言有些不明所以。 李云柯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叹道:“是啊,满身枷锁。” 说着,他目光在李承元和陆渊之间逗留了一会儿,又看向王夫子,道:“不知夫子可愿为他解开这身枷锁?” 王夫子却是看了看陆渊,微微摇头道:“自己解为好。” 李云柯闻言顺着对方的目光见到了不远处似乎有些百无聊赖自顾自玩耍着酒杯的陆渊,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应当是快了。” 李承元应付完众人后,转身面向李窈书,笑道:“难得你愿意出席宴会,自己吃好玩好便是,无须理会他们。” 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李窈书也是嘴角带笑,轻声道:“嗯,多谢大哥。” 李承元微微颔首,却并未离去,而是略带好奇地拿起了妹妹才写下的诗句。 “唉?”李窈书没想到大哥会突然拿起诗句,想去阻止时却已经来不及了,伸出一半的玉手还是收了回来,脸颊微微发热。 看着纸张上娟秀的四行诗句,李承元剑眉微扬,他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似乎是有些娇羞的妹妹。 ‘宴启金樽玉液盈,高堂宝鼎篆兰章’。 这是带着夸张的溢美之词,若是宴会中的其他人写的也就罢了,可……自家摆的宴席,自己夸上了? 这也不符合妹妹一贯的作诗风格。 他并未开口询问,而是继续往下看。 ‘座中不识龙鲙味,独抱冰壶映月光’ 看到这,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前两句极尽溢美之词,看似在写宴会的奢华与高雅,可若与后两句结合来看,实则表达的却是俗不可耐之意。 以宴会之‘俗’,衬托出座中之人的‘高雅’。 ‘冰壶’乃是诗句中常用的意象,多用以形容超脱世俗一尘不染的高洁之心。 整首诗对比强烈,却又不失委婉。 确实是妹妹的风格。 只是,这座中人写的莫不是…… 李承元微微偏首,瞧见了独自把玩酒杯好似与整个宴席格格不入的陆渊。 这么短的时间,这小子连自己妹妹都快拿下了? 他心中惊异莫名,却并未表露半分。 又盯着手中的诗句看了看,他才对李窈书道:“不错,意象、典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以雅写俗,又以俗衬雅,只是……” 得到兄长认可的李窈书心中有些开心,可听到‘只是’二字时,她的心瞬间再次提起。 难道兄长发现这首诗写的是谁了? 好在李承元虽然看穿了,却并未戳破,只道:“只是这最后一句,‘映’字改为‘弄’字想来更为生动一些。” “独抱冰壶弄月光……咦?”李窈书接过写着诗句的纸张,试着按照兄长的改动读了读,随即美眸瞬间亮起。 她抬首,笑道:“大哥的文采果然远胜于我,如此一改,不仅将月光倒映在酒杯之事隐含其中,还多了些许洒脱不羁之意,对比更强,也更贴切。” “若无妹妹作出此诗,我便是想改也无诗可改。” 李承元笑了笑,没有再打扰妹妹。 转而踱步至百无聊赖的陆渊身前。 “陆兄,可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 陆渊寻声抬头,见到了李承元带着儒雅笑意的脸。 他也没有客套,实话实说道:“嗯,不如月娇姐做的好吃。” 李承元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住了。 却并非是由于陆渊对宴席的贬低。 邓月娇的手艺,他随爷爷去老邓头家做客时有幸品尝过,虽然确实不错,可也非此宴中的珍馐美食所能比的。 他是文人,岂能不懂陆渊这句看似简单的话中所蕴含的深意。 他知道,陆渊说的并非是食物的味道。 他也知道,陆渊这句话完全是出于本心,未加任何刻意修饰。 若换做是自己被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同样是对邓月娇心有爱慕,他能不顾世俗礼仪,不顾主人颜面,说出如此大胆而偏爱的话吗? 恍惚间,他好似明白了自己和陆渊的差距。 一个满身枷锁,一个本心自在。 第72章 情难自禁 陆渊一句简单的回应让李承元陷入恍惚之中。 在任何场合都游刃有余的他,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渊!!!” 就在气氛逐渐尴尬时,庭院入口处传来了一道极为激动的女声。 陆渊与李承元听到后都是身体微震。 原因无它,那是邓月娇的声音。 陆渊目中泛出惊喜之色,循声望去,在影壁前见到了邓月娇绝美的身姿。 后者颇有些气喘,俏脸也因剧烈运动而泛着些许潮红,在座的客人很多,她并未发现陆渊,美眸有些焦急地在人群中穿梭。 陆渊当即起身,挥手大喊道:“月娇姐!我在这!” 两人这一喊一答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咦?” “哪家女眷竟独自前来赴宴?” “此女容貌应当不下于李窈书。” “倾城倾国之姿,可惜未施粉黛。” “我奉劝各位都别多想,此女乃是李公子钦慕之人,而且脾气不太好,连她亲爷爷都打。” “李公子倾慕之人?可为何挥手回应的是李公子身前的那位男子?” “不对!怎么还抱起来了?!当着李公子的面!” “嘶!” 邓月娇并未在意在场之人的议论纷纷,在见到陆渊满脸惊喜地朝自己挥手时,心中压抑已久的情感仿佛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她强忍着惊喜的泪水,越过一桌又一桌客人,径直奔向陆渊。 在李承元复杂的目光中,邓月娇一头扎进陆渊怀中,臻首埋入后者胸膛,娇躯微微颤动,声音哽咽道:“呜呜呜!我还以为把你弄丢了,对不起!” 即便隔着厚实的衣物,陆渊也还是能明显感觉到邓月娇的身子很柔,柔弱无骨的柔,同时也能感觉到怀中的娇躯在微微颤抖,出于后怕的颤抖。 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摸了摸邓月娇那乌黑浓密的秀发。 “是我不好,没能跟上你。” 殊不知正是这句话让邓月娇心中的愧疚之情更浓,她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臻首也越埋越深,泣不成声。 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投身他人的怀抱,双方还如此情深意切,李承元只感觉心头陡然多了一座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攥着酒杯的手越捏越紧,甚至微微颤抖起来,可他的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依旧儒雅,只是少了笑意。 看着黏腻在一起的两人,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而后神色如常道:“月娇妹妹,在下已提前为你预留了席位,不若先入座?” 可邓月娇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依旧将臻首紧紧埋在陆渊胸口,香肩颤动,泣不成声。 李承元见状嘴角泛起略带苦涩的笑意,道:“既然月娇妹妹如此舍不得陆兄,不如就与陆兄同坐吧,彼此相谈倒也方便。” 说着,他的目光终于从邓月娇身上挪开,略带征询之色看向陆渊。 陆渊闻言略带喜色地颔首。 他没看懂李承元复杂的情绪,只觉得能跟月娇姐坐在一起自然是极好的。 李承元也微微颔首,微微弯腰作揖后,迈着精心丈量过的步子,转身离去。 他所过之处,宾客尽皆噤声,不再继续讨论与邓月娇相关的话题。 更有一位弱冠之年的男子主动向李承元举杯,扯开了话题。 “听闻李兄诗琴双绝,今日我正好作了一首诗,不知李兄可愿指点一二?” 李承元举杯相迎,儒雅笑道:“林兄过誉了,太平镇谁人不知林兄所作之诗有诗仙之本蕴,若要说指点,应当是您指点我才是。” “哎?李兄过谦了,有您在,同辈之人谁敢自称诗仙?” “林兄何须如此谦让,你我与在座诸位文人雅士之间论诗,应当是相互讨教才是。” “是极,是极,相互讨教。” …… 李承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面带儒雅的笑意,与在场诸位同辈论起了诗。 而她的妹妹李窈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眼眸微微低垂,情绪有些低落。 一半是出于对兄长故作寻常的心疼,另一半则是出于身旁两人难分难舍的黏腻。 她抬袖掩面,朱唇轻启,饮下了那杯从未品尝过的琼浆。 辛辣与苦涩从唇舌蔓延至心扉,让她的秀眉不自觉紧紧拧在一起。 直至此刻,邓月娇的哭声终于渐渐止住了。 她缓缓抬头,对上了陆渊充满关切的双眼,用依旧带着些许哽咽的声音低语道:“我再也不会弄丢你了。” 梨花带雨的面容,通红的眼眶,情意绵绵的双眸…… 眼前的这一幕仿佛仿为了一把利剑,在陆渊的心头肆意搅弄,让他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湖翻涌起巨浪。 心也随之越跳越快,他不知道心底的这些情绪是什么,却在这种情绪的引领下,脸庞不由自主地向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容不断靠近。 邓月娇仿佛也被陆渊的情绪所感染,盯着对方越靠越近的熟悉面容,她的双眼也再次蒙上了一层氤氲雾气,眼神逐渐迷离,娇嫩的红唇似启非启,不由自主地缓缓迎了上去。 王夫子注意到了行为异常的两人,她神色如常,甚至还微微抿了一口酒。 李云柯则是目光死死地盯着两人快要触碰到一起的唇瓣,神色紧张。 一直有意无意关注着这边的李承元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同样用余光瞥着二人的李窈书,握着酒杯的不自觉微微攥紧。 那立于院墙之上,撑着油纸伞的少女也是目光微凝,柳眉逐渐皱起。 很快,两人旁若无人的举动也逐渐被在场的宾客发现,让他们都有些大受震撼。 现在的年轻人,道德观已经这么薄弱了吗?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白日宣淫? 原本喧嚣的宴会顷刻间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对缓慢靠近的唇瓣之上。 可…… 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瞬间,老邓头气喘吁吁的声音骤然从庭院入口处传来。 “嗐!跑那么快干啥?追都追不上,累死我了!” 声音不算大,可在寂静无声的环境中却显得异常刺耳。 也让几乎沉浸在情欲之中的二人瞬间惊醒。 陆渊及时止住了动作,整个人如同僵住了一般,一动不敢动。 邓月娇则仿佛受惊了一般,浑身一哆嗦,后退了半步,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霞,心如鹿撞,眼神飘忽,不敢再看陆渊。 “哎呦!老邓头你可算是来了!来来来!随我坐。” 李云柯见状长舒一口气,向着庭院入口处的老邓头笑着迎了过去。 老邓头说出那句话后才发觉这里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这偌大的宴席,怎么似乎没人说话? 他的视线在院内扫了扫,见到了自家那娇羞得不知该如何自处的孙女,也见到了那似乎僵硬在原地,被‘弄丢’的陆渊。 这让他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心顿时放下了,也没想太多,在李云柯热情的招呼下向前而去。 同时颇有些假模假样道:“哎呀!不好意思,来得有些晚了。” 李云柯却是满脸笑容,情真意切道:“不不不,不早不晚,来得恰到好处!” 第73章 两个都要就好了 老邓头往日没少往李府跑,因此也没有任何拘谨之意,径直在李云柯身旁坐了下来。 也不与众人招呼,抓起一只鸡腿就啃。 李云柯笑呵呵地为老邓头满上了一杯酒,而后眼珠一转,道:“看来你这一路跑来是累坏了,不如晚宴后就在我这住一晚?” 老邓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想让我在这住还是想让我孙女在这住?” “哎~”李云柯再次为其斟满酒,道:“这说的什么话?小辈的事我不爱掺和,再说我那孙子也配不上小月娇啊。” 老邓头闻言啃鸡腿的动作顿住了,他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李云柯。 “前些日子还舔着脸让我把月娇许配给你家承元呢,怎么转眼就变卦了?打的什么鬼主意?” 李云柯闻言故作不满地皱了皱眉,道:“那时候年轻不懂事,现在我看自家孙子那是越看越不顺眼,可不能把小月娇往火坑里推。” 老邓头嗤笑一声。 “那你老得倒是挺快。” “那是,人的成长不都在一瞬间吗?”李云柯说着,眼珠再次一转,清了清嗓子,又道:“你看我家窈书怎么样?” 老邓头闻言面色瞬间变了。 他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云柯,有些惊疑道:“你、你不会是想让我娶……” 李云柯见老邓头这副模样哪里还不知道他想哪去了。 他也是面色一变,赶紧伸手捂住了后者满是油腻的嘴。 “瞎说什么呢!你跟窈书都差多少辈了?我脑子让驴踢了都干不出来这事啊!” 老邓头一把扯开了他的手,翻了个白眼。 “你真当我傻?说吧,打的什么鬼主……呃,你家窈书喜欢女的?” 李云柯闻言微微闭上了双眼,手扶额头。 这写话本的思绪就是天马行空。 他长叹一口气,还是决定不再绕弯子了,下巴指了指陆渊所在的方向,小声道: “你觉得窈书配那小子怎么样?” 老邓头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盯着李云柯。 “你疯了?” 李窈书才貌双全,对其有想法的世家大族子弟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家产、人脉、权势都远超李家的超级世家。 想找个好人家不要太简单。 这老头平日里也对李窈书宝贝得紧,怎么会突然脑子抽筋,有了将其许配给仅有一面之缘的陆渊的想法? 李云柯却是正色道:“我没疯,那小子是天才,万古难见的天才!” 老邓头听了这话也猜到了什么,想来是对方拉着陆渊下棋了,而且陆渊棋艺天赋极高,被相中了。 可这好像也说不通啊? 思路堵塞的老邓头奇怪道:“那小子下棋厉害,你收他为弟子就是了,何必把宝贝孙女搭进去?” 李云柯却是坚定摇头,认真道:“你不了解棋道,观棋就如同观人,那小子不仅悟性奇高,而且是个天生的君子,世间的任何道理,只要他懂了,就能将其融入自己的处事之道中,做到真正的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这四个字的含金量老邓头再清楚不过了。 世间没有什么道理是讲不清楚的,也没有什么道理是听不明白、学不会的。 如今这世间,先贤殿遍地,官办学府盛行,可谓是人人都懂得圣贤之理。 可若是人人都能恪守圣贤之道,那获得‘一等众生印’的生灵应当遍地都是才对。 知行合一就是迈向一等众生最大的门槛。 很多事情,明知道是错的,但还是有绝大多数生灵会忍不住去做。 就好比世间生灵最难克制的色欲。 就算在大庭广众之下能忍住,可四下无人时呢?无人知晓时呢? 所以儒家有句话,叫:君子慎独。 自古以来,修行容易,修心却难上加难。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当你的拳头足够大,能约束自身的只剩下自己时,遇到挑衅是否还有耐心坐下来同对方讲道理呢? 想到这,老邓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毫不知情的陆渊。 “就他?一个不喜欢钱的人拾金不昧,和一个非常喜欢钱而且十分缺钱的人拾金不昧,两者不可同日而语,他从未见过人性之恶,也从未被世俗勾起本能欲望,何谈知行合一?” 王夫子本是坐在原地独自饮酒,可听了老邓头这番话后,却是微微侧目。 不过她只是微微打量着对方,并未开口。 倒是李云柯笑着摇了摇头。 “棋之一道,之所以博大精深,除去其变化万千、演化古今之能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与人性相合,棋局中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人,哪怕现实中隐藏得再好,也必定是不择手段之人。” 老邓头闻言微微扬眉。 “下棋不就是为胜的吗?若不为胜,为何下棋?” 李云柯依旧笑道:“总有人下棋不为胜负,只为享受博弈或是推演的乐趣,再者……同样是为胜,有人在自知难敌时会主动认输,而有人却会在棋盘之外搞小动作。” 老邓头不由得微微点头。 李云柯并未就‘棋盘之外的小动作’展开讨论,而是将话题引回到了陆渊身上。 “我遇见那小子时,他正好迷路了,我告诉他,只要在棋盘上赢下我,我自会送他回去,从这时起,胜负的意义便不止于棋盘之上。” “他从未接触过棋艺,对棋盘之上的规矩一无所知,我便……顺势而为,告诉他人生如棋,直接下即可,至于具体该如何做,全靠自己在棋局中悟,做错了,自该承担后果,他心甘情愿被我打了一手心。” “对弈伊始,我设下诛心之局,却很快被他识破,惊人的悟性初现端倪,发现这一点后,我便开始设下各种‘陷阱’,有劫争、真假眼等新人易犯错的棋局规矩,也有棋盘之外的‘问心局’。” “他凭借着极高的悟性,再未犯下任何一次错误,也凭借着天生的君子本性,在问心局中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 “可很快他便在势均力敌的棋局中发现了我隐藏的实力,而后果断认输,放弃了让我送他回家的机会。” 说到这,李云柯开怀大笑起来。 “可以说仅仅只是这一盘棋,我便将他摸了透,无论是棋局也好、修行也罢,乃至人心诡谲、世事繁杂,只要他稍微静下心,摸到了一点门道,都会以极快的速度达到极深的造诣,就像是那池中金鳞,只待风云际会。” 老邓头听完这些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陆渊。 没想到李云柯仅凭借着一面之缘,对陆渊的了解便远超过了自己。 可他还是微微摇头道:“即便如此,窈书的事情,你问我也没用,而且……他与月娇两情相悦。” 李云柯不见任何失望之色,反倒奇怪道:“两情相悦怎么了?他也能与窈书两情相悦啊!” 老邓头闻言眼睛一瞪,满是怒意道:“你什么意思?要耍阴招?横刀夺爱?” 李云柯嘿嘿一笑。 “说什么横刀夺爱,两个都要不就好了?” 这句话把老邓头和听清谈话的李府众人都干沉默了,纷纷用极为复杂的目光看向他。 第74章 夫子之狂 老邓头没想到李云柯对陆渊看重到如此地步。 不仅愿意将最宝贝的孙女许配给陆渊,甚至还主动提出两女共侍一夫。 一夫多妻在古代确实是常态,哪怕到了现今,世家大族出于家族利益考虑,依旧有一夫多妻的情况。 可李家从上到下,无论男女,从来都是一夫一妻。 老邓头对于一夫多妻这件事倒没什么偏见,夫妻之间真心相待比什么都重要。 可他沉默半晌还是摇头道:“月娇与窈书愿不愿意,又是否心存芥蒂尚且不论,你也说了,陆渊他有君子本性,又怎么可能同意这种有悖人伦的想法。” 李云柯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自古以来可称君子之人何其之多,又有几人真正在男女之事上看得透彻?再者,我也不是要将窈书强行许配给他,年轻人的事儿,由他们自己抉择即可,你我要做的,仅仅只是给他们一个彼此欣赏的机会而已。” 老邓头闻言觉得有些道理,却也总隐隐感觉哪里不对。 他狐疑地扫了眼李云柯。 “仅仅如此?” “那不然呢?” “若是陆渊那小子最后还是只选一个呢?” “我敬他是真君子。” 然而李云柯信誓旦旦的话却倏然让老邓头发现了不对。 “若他选的是窈书,可月娇却依旧对他情根深种呢?” “话不能这么说,万一他选的是小月娇呢?” 老邓头被这话气笑了。 也终于意识到李云柯此前所谓的二女共侍一夫完全就是幌子。 对方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是为李窈书争取一个机会而已。 这让他怒火难压,猛地拍了下桌子。 “好你个老不死的,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绕来绕去还不是想横刀夺爱?” 想法被揭露的李云柯却并未露出任何慌张之情,只是轻笑道:“刀剑相向才是横刀夺爱,这顶多算是公平竞争,再说了,以我的手段,真想棒打鸳鸯不要太简单。” 这话老邓头倒是没法反驳。 李云柯是棋圣,可人生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棋局? 对方能在棋盘上打遍天下无敌手,若以其棋道造诣摆弄人生棋局,确实是不难。 老邓头拿起手上的鸡腿啃了一口,又无奈地看了满脸笑意的李云柯一眼。 “你们这群下棋的,心真脏。” 李云柯脸上笑意更甚,他知道,老邓头这个态度是同意了。 他举杯,轻轻碰了碰老邓头摆放在桌上的酒杯,笑道:“我的心再脏,可对你和小月娇却始终是一片赤诚啊。” 老邓头没好气的端起酒杯道:“说好了,只给机会,不许耍手段。” “那是自然。” 说罢,两人再次碰杯,一饮而尽。 直至这时,李云柯才看向一直自顾自饮酒作乐的王夫子。 他倾斜着身子靠了过去,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夫子,你收门生的喜讯,要趁着晚宴告知众人吗?” 王夫子却是摇了摇头,同样压低声音道:“明日之后,我欲广收门生的消息便会由玉湖书院散布出去,届时让他们过来便是。” 李云柯闻言一愣,询问道:“您是想借此机会多收几个门生?” “不。”王夫子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酒,“还是这几个。” “嗯?” 王夫子这两句把李云柯弄懵了。 既然早已经定好了人选,为什么又还要将自己欲收取门生的消息广而告之? 若是旁人这么做,他还能理解。 因为要照顾世人的情绪,不落人话柄,哪怕是假的,也要给世人一个公平。 可王夫子是谁? 敢于直言不讳地称世人多是‘连自己心中之恶都不敢直视的废物’。 有睥睨众生之势的她,又怎么可能因此走这个形式? “您这么做,世间怕是会有不太好的流言。”李云柯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王夫子闻言嘴角却是勾起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她并未回应这个问题,而是道:“世人多愚昧,乱世求安稳,盛世要公平,却鲜少有人去追问,安稳究竟是打出来的还是跪出来的,公平又究竟是别人给的,还是自己给的。” 李云柯闻言陷入沉思之中。 显然,王夫子此举的目的,绝不仅限于收徒本身,而是有更深的用意。 她着眼的,是世风。 她想借着这次收徒,以及自身的威望,正世间之风气。 只是这手段……未免太过盛气凌人了一些。 “那他们几人拜入你门下之事?”李云柯又低声追问了一句。 王夫子面色平静道:“我私下定好了门生人选,这件事还请你帮忙,偷偷散布出去。” 直到听到这句话,才完全坐实了李云柯的猜测。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王夫子一眼,同时心中也肃然起敬。 无论目的如何,如此行径,必然会将其几十年来积累的声望尽数粉碎。 同时也会为陆渊几人带来难以想象的压力。 他不知道王夫子具体的想法,却也有些不忍。 “他们的名字也要散布出去?” 王夫子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必,只说人数即可,三个。” 李云柯闻言稍微放下了心,这至少说明,在真正成为对方的门生之前,陆渊等人不会受到世人的口诛笔伐。 如此一来,他只需要将夫子早已经私下定好了三位门生人选的消息散布……嗯? “三个?”李云柯有些愕然道。 王夫子微微颔首。 “老邓头不会去。” 李云柯闻言偷偷看了看正在胡吃海喝的老邓头,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以他对老邓头的了解,对方确实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 只是,仅凭一面之缘就能如此笃定,王夫子看人的本事着实是有些恐怖。 李云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古怪道:“您前几次与我对弈,是刻意留手了?” 王夫子笑而不语。 而这种不语,显然是肯定的意思。 李云柯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想想也对,人生如棋,若他与王夫子身份互换,是万万不会做出今日这种决断的。 他可以不在乎名利,却远没有王夫子那种发自内心俯视众生的底气。 想着,他心中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 王夫子这招下去,怕是世间要开始变天了。 世人多愚昧这件事,其实明眼人都知道。 可没有人会点出来,相反,他们会用连哄带骗的手段,把多数人捧到很高的位置。 因为这些人只愿意听自己爱听的。 而这位王夫子,偏偏就要揪住世人的耳朵,说说他们不爱听的。 看似大逆不道,实则是刮骨疗毒。 对公平的歪曲和无度追求,就是盛世的附骨之蛆。 第75章 闲聊 宴席如旧。 在场的青年才俊并不知晓王夫子早已经定下了门生人选。 他们依旧不知疲倦装模作样地写着早已经准备好的诗词,以期得到王夫子的赏识。 陆渊与邓月娇同坐一席,双肩相距不过一拳。 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邓月娇直至此刻,内心依然是小鹿乱撞。 每每想起自己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差点与陆渊唇齿相贴,她都异常娇羞和尴尬。 所以她的脸依旧很红。 陆渊与她的想法完全不同。 他在懊悔。 懊悔自己没能恪守对方曾教给他的道理,没能压抑住本能。 沉默良久后,还是陆渊先开了口。 “对不起。” “啊?”邓月娇微微一怔,先是疑惑,而后反应过来,以为陆渊还在为自己走失而道歉。 于是有些焦急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 陆渊闻言眸中闪过疑惑之色。 他不知道明明是自己没能压抑住,为什么月娇姐要说是她不好。 可邓月娇却不愿在这个伤心的话题上继续纠缠,眼见陆渊还想说些什么,她连忙拿起筷子,为其夹了一块牛肉。 “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陆渊将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同样拿起筷子,将邓月娇为他夹的牛肉递入嘴中。 “怎么样?好吃吗?” 邓月娇臻首微微靠近,美眸紧紧盯着陆渊,面露期待。 陆渊不自觉露出笑意,点头道:“好吃。” 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很轻易便消失了,又如同往常一般惬意地闲聊起来。 “好吃就对了,李爷爷家的厨子很厉害的,比醉仙楼的厨子做得还好吃。” “醉仙楼是什么地方?” “是太平镇最好的酒楼,那里的饭菜都可贵了。” “那……李爷爷家很有钱吗?” “那是自然,你看这个酒杯,盛满水时,光滑圆润,可若是将水倒去,便会呈现细密的冰裂之纹,这可是上等冰裂纹青瓷,光这一个杯子就够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 “一个杯子这么贵?只是因为好看吗?” “好看只是一方面,主要是很难烧制成功,很稀有的,要说作用,其实与普通的酒杯没什么区别,还更容易碎。” “只是好看一些,稀有一些,便能这么贵?” “嗯!还记得昨晚我与你说的情与景吗?景本身没什么,可被人赋予了情感以后就显得更有意境了,其它东西也是如此,就像这个酒杯,好看又稀有,便注定了它不是大多数人能拥有的东西,只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因此它也就成了财富和地位的象征,于是那些将财富和地位看得很重的人,就会愿意花很多很多钱去买它。” “所以实际上,它仅仅只是一个好看且易碎的杯子?” “嘻嘻!你真聪明!” “李爷爷有这么多同样的酒杯,是因为将财富和地位看得很重吗?” “不!李爷爷从来不在乎这些,这些都是旁人送的。” “为什么要送?” “因为李爷爷是天官府认定的棋圣,送礼之人,要么是有事相求,要么是想来先来混个脸熟日后遇到麻烦了再来求助,当然也有真心实意表达景仰之情的。” “因为有事相求,所以送礼?送了礼就能让别人帮忙办事吗?” “当然不是,还是分人的,如果你要求的人非常在意财富,那你给他送上昂贵的宝物,他大概率会因为难以抵御财富的诱惑而帮你办事,其实也不止是财富,其它的诸如名声、地位、美色,反正和人的欲望有关的,都是如此。” “若是收了礼不办事呢?” “呃……收了礼不办事,会得罪人,而且一旦这种事宣扬出去,以后就很难再收到礼了,因为大家都担心你会只收礼,不办事。” “原来如此。” “不对,你为什么会想到收了礼不办事?” “万一送礼之人送的东西我很喜欢,但是又要让我去干什么坏事呢?” “所以呢?你准备怎么办?”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月娇姐你教过我的。” “嘻嘻!再尝尝这个。” …… 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的谈话声音虽小,却被坐在不远处的王夫子尽数听了去。 王夫子一杯接着一杯地饮酒,可嘴角却始终带着一抹笑意。 她猜想得不错。 陆渊能有君子本性,与其口中的‘月娇姐’脱不开干系。 这番对话看似简单,可两人都能直指事物本质,也暗合君子之道。 今日这三个门生,她一个也未收错。 与此同时,她心中也在悄然筹划着这三位门生的未来。 李窈书一直默默坐在一旁,自然也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本是秀眉紧蹙的她,在听到两人聊天的内容时,紧蹙的柳眉却悄然间舒展开来。 难怪在与陆渊对弈时,她能感受到对方扑面而来的君子之风。 原来他与月娇姐姐的聊天总是这么简单而又含有深意。 于是她第一次主动站起了身,对着邓月娇声音娇柔而细腻道:“月娇姐姐,你都来了这么久了,都没看到妹妹我吗?” 耳边传来的熟悉声音让邓月娇有些错愕。 她抬首,果然在陆渊的另一侧见到了那薄纱覆面的绝美女子。 她连忙站起身,颇为惊喜道:“窈书妹妹?你不是从不在这种场合露面吗?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 说着,她略带歉意地上前挽住了李窈书的手臂。 多年的好友再次相遇,李窈书脸上满是止不住的笑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桌子,道:“月娇姐姐你都好久没来找过我了,不如就坐我身旁吧?我有好多话想与你聊呢!” “啊?” 面对李窈书的邀请,邓月娇却有些迟疑地看了看陆渊,她不是那么想与陆渊分开坐。 这个小动作自然也都被李窈书看在眼中。 她反手挽住了邓月娇的胳膊,臻首贴至后者耳畔,轻声道:“怎么?月娇姐姐是舍不得他吗?” 这话瞬间让邓月娇原本已经恢复白皙的脸庞再次染上了一抹红晕。 “哎呀!瞎说什么呢!才不是。” 她微微低头,赶紧拉着李窈书一同坐下。 她本想坐在离陆渊较近的一侧,却被李窈书看似缓慢的动作先一步霸占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坐在了李窈书右手边。 而陆渊则是在李窈书左手边,仅一个过道的距离。 陆渊有些疑惑地朝两人看了看。 没能看到邓月娇,只见到了李窈书那薄纱覆盖的面容。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似从中捕捉到了一丝狡黠。 第76章 感悟 陆渊耳边的莺声燕语一刻未停。 明明坐得很近,可他愣是找不到丝毫插话的缝隙。 两位年纪相仿、容貌绝佳的妙龄少女碰在一起,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 具体说了些什么,其实陆渊也听不太清。 李窈书与邓月娇的声音都很小,几乎是耳贴着耳窃窃私语。 好在两人的嗓音都极为动听,不时还会传来百灵鸟般悦耳的轻笑声,即便听不太真切,也足以称得上是一种享受。 因此陆渊倒也没有什么失落感,闲来无事的他一边摆弄着面前的酒杯,一边回想着今日经历的一切。 算命先生有关‘道’和‘定数’的论调犹在耳畔。 有些他懂了,有些却还是如同雾里看花。 但他有一种直觉,算命先生所说的话很重要。 那几张字条虽然是算命先生给他和月娇姐留下的定数,可对方同时也告诉了他何谓‘定数’。 对方之所以长篇大论所谓定数,无非是告诉他一个道理。 命,与每个人心中所想息息相关。 就像他不久前才在王夫子口中领悟到的,若是一个人被欲望支配,那么其所言所行,皆会与欲望息息相关,变得有迹可循。 在贪财之人心中,财物便大过了一切,因此其一生都必定在追求财富,而在面临抉择时,对方也必然偏向财物。 所以,只要他能理清人之欲望,且能够看透他人内心的欲望,再判断出不同的欲望在其心中所占的比重,就能以此大致断定此人的一生。 心即是命。 而心,又受欲望支配。 就像他几次面对月娇姐时,总是不受控制地想做些什么。 若不能压制自身欲望,则此后的人生中,一切抉择都将受欲望支配,一眼便能看穿。 若是能斩去一切欲望,一切想法与抉择尽皆出于本心,自然也就意味着一定程度上的……改命。 想着想着,陆渊脑海中又有灵光闪过。 算命先生讲的定数似乎与李云柯所讲的‘人生如棋’暗相契合。 人与棋子的唯一区别就是,棋子是死的,作用也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能做出各种不同的选择。 但若是这个人深受欲望支配呢?他所做的选择似乎也就不再多样了,一切都变得确定且唯一。 人与棋子最大的差别似乎也就消失了…… 所以只要能够看透世人,再利用李云柯教他的道理,摸透人生的‘规矩’。 以前者为棋子,后者为棋盘。 真正的人生棋局便会成型。 沉思之中的陆渊眸光渐渐亮起。 他感觉自己打开了一个看待世界的全新视角。 若是他能斩去自身欲望,就能从棋子变为执棋者,算命先生所谓的‘定数’自然会变。 更甚者,若是他看透世人,看透天地,便能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 届时,不仅是他自己的命,连这天地万物的命也由他做主。 虽然他对掌控天地万物的命不感兴趣,却对掌控自己的命很有兴趣。 因为算命先生给了他‘定数’。 因为空无之境中遇到的师徒二人意图告诉他,是否成为‘定数’,需要他自己选择。 所以,如何才能彻底斩去自身欲望便成了他的目标。 陆渊又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在脑海中推演。 此刻的他并未意识到,这种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的想法,与空无之境中所见的那位与他面容相同的执棋者不谋而合…… 就像他面对算命先生时,为了改变先看到第一卦的‘定数’而做出努力,可最终所做出的努力却成为了‘定数’必不可少的一环。 世间大道皆如此,迫而查之,玄之又玄,远而观之,至简至朴。 当轮回成型,首尾相连,无数次回到的起点,其实也是终点。 距离陆渊十步之遥处,单手持着纯白色天机伞的绝美少女盯着自家师父的眼神逐渐从迷离变为迷茫,又逐渐从迷茫演变为惊诧,惊诧又迅速演变为凝重。 天机伞下,一切天机尽皆无所遁形。 除她以外,世间再无第二个人知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直至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似乎从未看清过算命先生的长相…… 另一边,王夫子的视线也始终停留在沉思的陆渊身上,饮酒的动作愈发缓慢起来,眉头也逐渐皱起。 而她的这种变化也被李云柯看在眼中。 李云柯顺着她的目光有些不解地看了看陆渊,疑惑道:“夫子在想什么?” 王夫子闻言缓缓收回了目光,微微叹息一声。 “他的悟性,太高了。” 这话让李云柯更加不解。 “悟性高不好吗?夫子何故叹气?” 王夫子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却并未再说话。 另一边,沉浸在沉思中的陆渊也被一道儒雅的声音打断。 “陆兄。” 陆渊抬头,却见来者正是李承元。 后者面带儒雅的笑容,指了指他身旁的座位道:“我可以坐在这吗?” 陆渊左右看了看,邓月娇还在兴奋地与李窈书畅谈着,想来是不会回来了。 于是颔首道:“你坐吧。” 李承元躬身作揖,随后迈着精心丈量过的步子绕过桌子,从容坐下。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举在身前,面向陆渊,彬彬有礼道:“陆兄,李某贸然前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与你交个朋友。” 陆渊闻言点了点头。 说实话,这李承元长得极为俊朗,气质也好,哪怕二人同为男人,陆渊也很难对他生出排斥之心。 李承元见陆渊只是点头,半点没有举起酒杯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愕然。 怔了片刻,他本想直接饮下杯中之酒,可转念一想,他还是略带好奇地询问道:“陆兄不喝?” 陆渊摇头。 “为什么要喝?这东西喝完从嘴辣到喉咙,又辣又苦,你喜欢喝吗?” 李承元确实有些没想到,这位陆兄,之所以遵从本心,好像是因为不知道有这些礼数。 于是他道:“陆兄有所不知,这酒虽然难喝,却是礼节的体现,譬如此刻的我向陆兄敬酒,便是表达了我对陆兄的友好之意,若是陆兄能接受我的友好,同样举杯才合乎礼仪,当然,我没有逼迫陆兄举杯的意思,只是向陆兄解释礼仪,陆兄觉得这酒不好喝,不喝即可。” 李承元确实没有为难的意思,正如他所说,他只是向陆渊解释何谓礼仪。 事实上他此番前来,确实是打算与陆渊交好,后者虽然是他的情敌,可也确实有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可陆渊听了他这番长篇大论后,只是面色有些奇怪地回了一句。 “可你还是没说,你喜欢喝吗?” 第77章 酒与礼 ‘可你还是没说,你喜欢喝吗?’ 短短十一个字却仿佛化为了一把利剑,直击李承元内心,让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怔神之中。 是啊。 他问的分明是自己喜欢喝吗? 为何自己解释的却是‘为何要喝’? 他喜欢喝吗? 当然不喜欢。 除去某些果酿、花酿酸酸甜甜的还带着醉人的馥郁香气,口感很好之外,如今被世人捧得非常高的美酒,无一例外都很难喝。 包括如今他手上这杯,都很难喝! 宴席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从珍贵佳肴到桌上美酒,除去王夫子那一桌上了对方最喜欢的桂花酒以外,其余近百桌,他安排的都是最好的美酒。 难喝,但好,也更合乎礼节。 沉默良久后,他还是略带苦涩道:“不喜欢,我与陆兄一样,也觉得辛辣与苦涩。” 陆渊没想那么多,而是有些好奇道:“既然你也不喜欢喝,为什么还要一杯又一杯地喝呢?因为礼节?” 李承元微微颔首。 “不错。” 陆渊更为奇怪。 “既然这酒这么难喝,为什么会有相互敬酒这种奇怪的礼节呢?就算要喝,难道不应该喝大家都喜欢的东西吗?” 李承元沉默了,这个问题他还从未想过。 他只知晓,敬酒乃是一种礼节,后辈在酒桌上要主动向前辈敬酒,而且碰杯时后辈的酒杯要比对方摆放得更低。 他只知晓,喝酒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姿态要放低,要以敬语辅之,让被敬之人感受到自己的尊敬之情。 他只知晓,世间宴席皆是如此。 他好像从未想过,为何喝的是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可能……只是我不喜欢,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吧?约定俗成?” 他想了半天,只能想到这个回答。 可陆渊却不认同,他伸手指了指。 “你看,那些饮酒之人每饮一口,眉头都会皱起,可见他们也是不喜欢的。” 李承元见陆渊竟然直接以手指人,第一反应是想纠正对方,并告知这是一种不尊敬,可转念一想又忍住了。 他顺着陆渊手指的方向望去,确实见到了一个又一个皱眉抿嘴,略带痛苦的面容。 饮酒前是笑着的,饮酒后也是笑着的,唯有饮完酒的一刹那,任何人脸上似乎很难见到笑容。 痛苦是真的,可笑容呢? 李承元想到了什么,可他并未开心,反而极为恐惧。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陆兄,喝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礼节,是大家能在彼此敬酒的过程中,感受到对方的情谊。” 这番话却未能唬住陆渊。 “什么情谊只能通过这种让大多数人都痛苦的礼节来感受?” 李承元再一次沉默。 纵使百般不愿,他也不得不直面陆渊真挚的疑问。 什么情谊。 还能是什么情谊。 “虚情假意。” 他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奇怪的是,这四个字说出口以后,他只感觉身心无比轻松,像是一直压在身上的大山忽然消失了。 陆渊是真的不知道,但他也是真的感觉李承元的话很有道理。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因为对他人并没有什么发自内心的情谊,所以只能通过礼节来伪装,搞好关系,这么说,你刚刚向我敬酒,也是虚情假意?” 陆渊这句话将李承元吓了一跳。 不过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他便也没了什么顾虑。 “这倒也不是,礼节诞生之初,确实是情谊的真实表达,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异化,真情实意越来越少,但我对陆兄的友好之情是真的。” 陆渊点了点头,他自然也能看出来李承元对他没有什么恶意,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不过对方这么一解释,他对礼节的好奇心更重了。 “那礼节为什么会逐渐……呃、异化?” 李承元也看出了陆渊确实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好奇。 于是他开口解释道:“可能是因为礼节能体现出尊卑之别吧,于是那些身份高贵的人会特别受用,那些身份卑微,但是又想结交权贵之人,自然而然也将其当成自己结交的手段……” 说着说着,李承元又沉默了。 他想到了自己。 祖父李云柯从未在礼节方面对他有过多要求,他对礼节感兴趣的原因甚至连自己的都记不清了。 总之他已经恪守礼节很多很多年了,从起初的生硬到如今的信手拈来,礼节好像已经与他融为了一体,就连随意迈出的步子都像刻意丈量好的一般。 可,他学礼节是为了什么? 结交权贵? 在太平镇,他李家就是权贵。 想到这他又补充道:“还有另一个原因,礼节经过长时间的发展,已经被世人所接纳,成为日常相处的一部分,不懂礼节的话……会很丢人。” 嗯,他好似想起来了自己刻苦练习礼仪的原因。 那时候他万分敬仰的祖父刚刚成为棋圣,摆下了宴席,却被某个权贵讥讽不懂礼节…… 祖父一笑而过,可年幼的他心中却生出了一根刺。 至今未能拔出。 想到这里,他终于举起酒杯,将那杯未能敬出的酒一饮而尽。 很辣,很苦。 与心中的味道很像。 陆渊有些奇怪。 “这也是礼节?” “不,想喝了。” “既然不喜欢喝,为什么会突然想喝了?” “想到一些往事,心中有些难受。” “就算心中难受,也不该用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惩罚自己,来,这个牛肉很好吃的,月娇姐也喜欢。” 陆渊主动帮李承元夹了一块牛肉。 李承元愣愣地看着碗中的牛肉,心中五味杂陈。 这位陆兄真乃奇人,看似对世事一无所知,可寥寥几句,便能解开自己的深藏了多年的心结。 月娇姐…… 或许,他确实比自己更适合邓月娇。 他拿起筷子,想要夹起牛肉,可陆渊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将自己的筷子递了过来。 “等等!你手上拿的是月娇姐用过的,用我这个吧。” 说完,不等李承元回应,他便伸手将后者手中原本属于邓月娇的筷子抽了出来。 李承元看着自己空空的右手,又看了看陆渊,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并未拿起陆渊递过来的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捻起牛肉,将其送入口中。 “唔!确实好吃!” 他一边嚼着牛肉,一边含糊不清道。 手与嘴都沾满油渍,不再儒雅。 嘴角的笑意却始终未曾消失。 第78章 散席 “好吃的话李某你自己夹吧。” “呃……我不叫李某。” “我记得你之前说自己是李某来着?” “咳咳!忘了向陆兄自我介绍了,在……我叫李承元,至于李某,是一种平辈之间的谦词。” “那陆兄是敬词?” “是也不是,只是这样称呼显得更为亲近。” “那我以后叫你李兄?” “直接唤做承元也可。” “叫承元有什么说法吗?” “相较于‘李兄’二字,多了些亲近,也多了些随意,没有那么正式与生疏,一般只有极为相熟之人才会直接以名相称,多见于长辈唤晚辈。” “原来如此,那我以后叫你承元,你叫我渊?” 陆渊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李承元措手不及,尚未完全咽下的牛肉直接卡在喉咙中。 他一边咳嗽,一边连连摆手。 “咳咳咳!不可!不可!” 陆渊有些不明所以,他正欲询问,可右手边却忽然传来两道几乎重叠的娇笑声。 “噗嗤~” 他抬眼望去,却见李窈书与邓月娇不知何时都看向了这边,眼神古怪,掩口而笑。 “呃……笑什么?”陆渊不解道。 李窈书率先止住了笑声,可薄纱之下的眉眼还是带着化不开的笑意,她轻声开口道:“若是两个字的名倒也还好,可你的名只有一个字,单字名唤起来过于亲密,不适合你们之间的关系。” 这还是她与陆渊相识以来,两人第一次主动交谈。 一切都水到渠成,极为自然。 “过于亲密?” 陆渊稍微想了想李承元满脸儒雅的笑容称呼自己‘渊’的画面。 好像确实有哪里不对…… 一旁的邓月娇也终于压抑住了笑声,同样带着笑意道:‘嗯!单字名喊起来过于亲密软糯,就连长辈都很少会如此唤自己的儿孙,这种称谓更多出现在、在夫妻之间。’ 说着说着,邓月娇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陆渊眼神逐渐发生了变化,笑意依旧,却多了几分闪躲与羞涩。 这下陆渊彻底明白了。 看着依旧有些没缓过来的李承元,他下意识将身体微微后仰,稍微与对方拉开了一点距离。 这下意识的动作再次让李窈书和邓月娇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笑声清脆悦耳,又各自带着略有不同的娇柔之意。 李承元看着陆渊的动作,心中不禁有些无语。 称呼是你提的,你还先恶心上了! 想着想着,他也不自觉笑出了声。 摇头道:“陆兄悟性如此之高,怎么好像对世间之事都不甚了解?莫非此前一直跟随某位世外高人于山中修道?” “不,他是失忆了。” 说话的并非是邓月娇,而是一直以薄纱掩面的李窈书。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就意识到了有些不妥。 即便隔着面纱,她还是忍不住微微错开了看向陆渊的目光,耳垂微微发热。 关于陆渊失忆的事情,她还是从对方与王夫子的对话中听来了。 就这样迫不及待地讲出来,会不会显得对对方有些过于关注了? 好在几人似乎都未曾关注这一点。 陆渊微微点头,邓月娇也在一旁补充道:“对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好像什么字都认识,也都能下意识说出来,很神奇。” 李承元闻言顿时了然,可看向陆渊的眼神却愈发敬佩了。 明明对世事一无所知,却能用简单的几句话打开他深埋了十余年的心结,属实神奇。 “依我看,陆兄失忆之前想必也是一位饱读诗书的才子。” “哦?兄长从哪看出来的?” “自然是用心看的,陆兄虽然不拘泥于礼数,可言语间却隐隐透露出君子之风。” “嗯嗯,陆渊他很好的!” “月娇姐姐你是怎么认识陆公子的?” “他是我捡回来的……” …… “你们不知道他那是有多傻,追着我问为什么太阳总是出现在白天,扫帚扫过的地方为什么总是比没扫过的地方干净……” “噗嗤~” “哈哈哈!陆兄果真是……别具一格。” …… 以几人相互之间复杂的关系,本不该像如今这般凑在一起才对。 可此时却相谈甚欢,笑声不断。 两位国色天香的绝美女子,一位自幼儒雅,如今却笑得毫无形象的李承元。 此番言笑晏晏的局面自然吸引了不少宾客的目光,他们对陆渊这个从面容到气质都极为普通的男子纷纷产生了好奇之心。 当然,嫉妒也是必不可少的。 坐在主位的李云柯和老邓头等人自然也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李云柯的嘴角那叫一个难压。 不仅自家孙子的枷锁被陆渊打开,就连宝贝孙女也抓住了机会,与陆渊增进着感情。 最为神奇的是,这几人分明关系复杂,却能相处得如此融洽。 笑着笑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将身子贴近了独自饮酒一言不发的王夫子,小声道:“夫子,你看他们四个其乐融融,其中三个都是你的门生,不如干脆把我那不成器的孙子也一起收了算了。” 王夫子端起酒杯,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平静道:“悟性不够,我授课他听不懂。” 李云柯闻言倒也没有什么失望之色,他也就随口提提而已,能成自然是最好,不能成也没什么。 成为王夫子的门生几乎等同于拿到了天庭神位,岂能没有门槛。 再者,李承元的学识,可以说是整个太平镇同辈文人之中的魁首,他有自己的路可以走。 李云柯笑着为王夫子斟满酒。 “夫子不着急回书院吧?” 王夫子岂能不知道李云柯在想些什么。 这里的宾客几乎全是冲着她来的,她一走,宴席自然也就散了。 她扫了一眼自己的三个未来门生,微微摇头道:“他们日后相处的时间有的是。” 李云柯连连点头。 却也明白对方这是要离开了。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王夫子便放下了酒杯,站起身。 她看向李云柯,神色平静道:“别忘了。” 李云柯知道对方说的是偷偷散布内定门生的事情。 他虽然心有忧虑,却也随之起身,认真道:“夫子放心。” 王夫子微微颔首,未与任何人招呼,迈着缓慢的步伐独自离去。 “恭送王夫子!” 她不招呼众人,众人却齐齐起身,纷纷弯腰作揖,恭送着她。 即便途经陆渊四人身旁时,她的脚步也未见丝毫停留,目不斜视。 第79章 耳语 果然,王夫子离去后不久,在场的宾客也没了作诗的雅兴,陆陆续续向李云柯辞行。 邓月娇有些奇怪地向李窈书问道:“那位老妇人就是王夫子?” 王夫子站在师道的顶峰,世间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邓月娇自然也听说过,只是她没想到鼎鼎大名的王夫子竟然是一位老妇人,而且还来李府做客了。 李窈书微微一笑,轻声道: “对呀!” 说着,她看了看李承元,欲言又止。 她本想将几人已经被王夫子收为门生的事情告知,可转念一想,夫子在今日晚宴中并未将此事公之于众,离去时也并未在几人身前有所停留,可能是有刻意隐瞒的意思。 眼下兄长还在这里,还是不说为好。 “我一直以为王夫子是个满脸胡须的老者呢!没想到她竟然是女子,还与我们同坐一席。” 邓月娇有些惊奇。 陆渊此刻才想起似乎还未将那位王夫子收门生的事情告知月娇姐,也不知道月娇姐愿不愿意去。 若是对方不愿意,他也就不去了。 他张了张嘴,还未出声,便被李窈书略显刻意的咳嗽声打断了。 他有些疑惑地望去,却见对方以微不可见的幅度对他微微摇头。 什么意思? 不让自己说? 她怎么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虽然经过一番闲聊,陆渊已经稍微与李窈书熟络了起来,但后者在他心中的地位显然还是无法与邓月娇相比。 而且这件事很重要,他需要知道月娇姐到底愿不愿意。 所以他并未理会李窈书的暗示,继续张口道:“月娇姐,王夫子她……哎?” 话只说了一半便再次被打断。 李窈书佯装起身时被裙角所绊,整个人向陆渊倒去。 陆渊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对方柔若无骨的香肩。 可或许是他过于虚弱,也或许是李窈书暗自发力,总之他并未撑住。 李窈书的娇躯携带着醉人的香风倒在了他怀里。 倒也没完全倒,由于陆渊依旧是坐着的,所以李窈书的手撑在了陆渊双肩,两人唯一的接触只有对方的肩与手。 在李窈书的刻意控制下,她的臻首顺势越过陆渊的肩膀,朱唇贴在后者耳侧。 陆渊还未反应过来时,左耳便被丝丝缕缕的热气轻轻拍打着,李窈书娇柔软糯的悄悄话响起。 “门生的事,待四下无人时才能告诉月娇姐姐,不可让旁人知晓。” 幽香环绕,软软糯糯的声线,再加上耳边略有些瘙痒的灼热之息,让陆渊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似有若无的接触最让人心痒难耐,更何况陆渊从未经历过这些。 他只感觉身体里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 整个脊背从上到下又麻又痒。 连带着他的脑袋也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欲望这东西真的能斩吗? “妹妹!没事吧?” “窈书你……” 李承元被这突然的一幕吓了一跳,不过见妹妹已经撑住,便没有再伸手。 而邓月娇看着几乎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尤其是陆渊那明显有些呆住的模样,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 可这只是意外,她也不能多说什么。 只能连忙起身上前,想尽快将李窈书扶起。 可李窈书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伏在陆渊肩头偷偷耳语后,她何尝不知道此番行为过于亲密,因此心中也羞得紧,急急忙忙便自己起身了。 好在有面纱遮掩,无人得见她面上的红晕。 稍微整理了衣裙后,她才轻声对似乎依旧有些呆的陆渊道:“陆公子,对不起,我不小心绊倒了。” 直至此时陆渊才如梦方醒,他强行压住了身体和心中的异样,微微避开了李窈书的眼神,略有些口吃道:“啊?哦,没、没事。” 邓月娇见他这副被美色所迷的模样,心中一阵火大! 男人怎么都一个样!!! 她迅速来到陆渊身边,伸出小手四处摸了摸,关心道:“怎么样?没伤到哪吧?” 虽然言语中满是关心,可陆渊却从她的美眸中看到了满满的怒火。 陆渊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对方怒从何来。 月娇姐曾告诫过他要压抑住那种本能,可他这次好像没能压抑住。 李窈书贴近耳语时,身体的酥麻感完全不受他控制。 想到这,他有些愧疚,小声道:“月娇姐,对不起。” 虽然说阅历不足的他完全会错了意,没看懂邓月娇的怒意,可这句话却极为有效地平息了邓月娇心中的无名火。 只因这道歉的话语在邓月娇听来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哼!”她闻言有些慌乱地轻哼一声,又迅速补了一句,“没事就好,张爷爷说了,你现在不能受伤。” 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因此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还未离去的李云柯和老邓头看在眼中。 李云柯嘴角的笑意愈发难压,手扶胡须,连连点头。 看不出来,自家孙女居然还有这种手段。 陆渊现在几乎就是一张白纸,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轻松拿捏。 老邓头的反应与他相反。 脸色有些黑。 他有些后悔答应李云柯给这个机会了。 李窈书这小妮子,平时看起来又羞又怕人,怎么关键时刻竟能如此大胆? 照这样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陆渊就要被拐跑了。 想到这他冷哼一声,也不与身旁的李云柯打招呼,直接走到陆渊与邓月娇身旁。 “宴席已经散了,咱们也回家吧。” 老邓头的话正合邓月娇心意。 虽然刚刚只是意外,但她真的不敢再让陆渊和李窈书继续相处了。 因此她立即挽着陆渊的胳膊,向李窈书和李承元兄妹二人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这番亲密的举动让李承元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不过他还是笑道:“路途遥远,我给你们备辆马车吧?” “不必了,正好多走动走动,消消食。” 老邓头直接回绝了,几人转身欲走。 不料李云柯也走了过来,笑着对陆渊道:“别着急走啊,小友怕不是忘了,你与窈书的那盘棋还未下完呢,现在还早,不如下完棋再走?” 李窈书闻言有些羞怯,却也用略带期待的目光看向陆渊。 下棋? 说实话,陆渊现在对下棋的兴趣确实很大。 可……跟李窈书不行。 这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让他难以招架。 更何况,邓月娇此时正用一种犀利至极的目光盯着他。 于是他果断摇头道:“以后有机会再下吧。” 李云柯倒也没有强求,人生如棋,进退要有据。 他笑道:“也好,日后若是无事,与小月娇一起常来李府做客,顺便也陪我一起下下棋。” “我会的,李爷爷。” 邓月娇代替陆渊笑着回应。 又一番寒暄后,三人终于离开了李府。 第80章 哭起来真好看 李府门前,望着渐行渐远的三人,李承元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没机会了。 陆渊远比他优秀,也已经得到了邓月娇的心。 李云柯看了看颇有些失意的孙子,伸出手轻轻按了按后者的肩膀。 “何须如此愁眉苦脸,你今日虽然失去了挚爱,可收获的远比爱更重要。” 说着,他盯着似有些疑惑的李承元,笑着吟了半句诗:“钱塘江上信潮起。” “钱塘江上信潮起?”李承元低声重复着祖父给他的半句诗,后半句也脱口而出,“今日方知……我是我?” 下意识念出后半句的他忽然明白了祖父的意思。 “哈哈哈!”李云柯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在礼数的枷锁下躲了十三年,而今枷锁已去,感觉如何?” 李承元看着自己满手的油垢,回想起与陆渊在一起时的‘放任’,也不由得露出微笑。 可笑着笑着他的眼眶就红了。 十三年,自己都不记得从何时起戴上了名为‘礼数’的枷锁,可祖父却一直记在心中。 “想哭就哭,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憋出病了。” 李云柯像对待孩童一样,轻轻摸了摸李承元的后脑。 李承元伸出右手笑着抹了抹眼睛。 “倒也不是那么想哭。” 话说出口后,他只感觉眼睛酸涩得厉害,都有些睁不开眼了。 “噗嗤~” 一旁的李窈书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云柯也是面色古怪,似乎是想笑,又极力忍住。 李承元有些艰难地睁眼,疑惑地看向自家妹妹。 李窈书掩嘴笑道:“你看看自己右手。” 李承元闻言抬手一看,右手上满是凌乱不堪的油渍,除去油渍外,还有些许湿润的泪痕。 难怪感觉眼睛酸涩得厉害。 “卧槽!” 他惊呼一声,连忙跑进院内寻找水源。 李窈书与李云柯相视一笑。 笑着笑着,李云柯突然道:“你喜欢陆渊?” 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李窈书下意识点头。 而后忽然反应了过来,面纱之下的白嫩脸颊瞬间红透。 “爷爷!” 她又羞又急地跺了跺脚,掩面而逃。 李云柯笑着摇了摇头。 自家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看着夜空中的残月,他的思绪逐渐飘远,笑容也逐渐收敛。 王夫子收徒,本该是喜事才对。 可今夜得知对方的打算以后,他心中始终笼罩着一层阴云。 公开招收门生,又偷偷放出已经内定的消息。 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顶多被骂一骂,很快就会过去。 可对方是王夫子,生平只收过一次门生,除去一人踏入修行之道以外,其余三人同时获得神位。 毫不夸张地说,王夫子在世人眼中的地位甚至远比天庭的神灵更高。 这样的人做出这样的事。 分明是戏耍众生。 怕远不止是口诛笔伐这般简单。 陆渊、李窈书、邓月娇这三人未来所面对的压力绝对不会小。 “罢了罢了!” 李云柯微微叹了一口气。 王夫子既然有这个打算,自然是能够兜底的,他操再多的心也无用。 …… 月色怡人,微风徐来。 颇有些寂静的街道上。 老邓头双手负背,独自一人走在前。 邓月娇挽着陆渊的胳膊,远远跟在后面。 “窈书妹妹很漂亮吧?” 邓月娇眼神有些飘忽,看似不经意间询问道。 陆渊没想太多,很是认可地点头道:“嗯,很漂亮,非常漂亮。” 邓月娇的呼吸声陡然有些急促起来。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说漂亮也就算了,还跟个‘非常漂亮’加重语气! 怕她听不出来吗? “哦,我跟她谁更漂亮?” 邓月娇的语气完全变了,不仅不带丝毫感情,甚至透露着丝丝冷意。 陆渊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没有多想。 认真回答道:“她的容貌与月娇姐不相上下,都非常非常漂亮,但是……” 听到‘但是’二字,邓月娇美眸中骤然闪过一道亮光,嘴角也不由得勾勒出一抹弧度。 她就知道,陆渊虽然看起来有病,但…… “但是她气质典雅柔弱,眼眸中总带着三分雾气,行为举止也都如同空谷幽兰,似乎格外吸引人。” 但其实真的有病!!! “你哪来的那么多形容词?!” 邓月娇只感觉气不打一处来,同时也感觉有些委屈。 她陡然撒开挽着陆渊的手,脚步加快,将陆渊甩在身后。 “哎?月娇姐你怎么了?等等我!” 还未将陆渊甩开几步的邓月娇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立即心软了。 心软之后便是后怕。 她想起了,今天自己就是这样,因为赌气而把陆渊弄丢了。 因此她立即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见到了陆渊焦急万分的面容、凌乱的步伐,以及粗重的喘息。 这一幕让她不由得想到,此前将陆渊弄丢时,对方是否也是这样焦急而无力地追赶她。 心软瞬间变成了心痛,她赶紧又向陆渊迎了上去。 抬手轻柔地为陆渊抹了抹额头上因焦急和虚弱而渗出的虚汗。 而后紧紧挽住了对方手臂,语气轻柔中带着心痛与歉意道:“今日下午,你也是这样在找我吗?” 陆渊点了点头。 “嗯,我找了好久,一直找不到你。” 邓月娇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陆渊身子这般虚弱,又人生地不熟,只认识她和老邓头,当时该有多绝望啊。 她将臻首紧紧贴在陆渊侧肩,有些哽咽地小声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陆渊低头看了看身侧那眼眶湿润、睫毛修长、鼻尖通红的绝美面容,鬼使神差道:“月娇姐你哭起来真好看。” 邓月娇闻言有些疑惑地抬头,雾气弥漫的美眸直直盯着陆渊。 “比李窈书还好看吗?” “嗯!比李窈书还好看。” 陆渊果断且肯定的答复让邓月娇破涕为笑。 “可我不喜欢哭,你以后也不许惹我哭。” “那要怎么才能不惹你哭?” “嗯……就是事事都依着我,我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 “好,我以后事事都依着你。” “我让你依着你就依着?你怎么这么傻!” “可你不是说……” “我说着玩儿的!不许当真!” “好。” “你、你……果然很傻!” 夜色宜人的长街尽头。 持着纯白色油纸伞的绝美少女看着依偎在一起打情骂俏的两人,眸光低垂,脚步也逐渐放缓。 十步之遥,咫尺天涯。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师父和别人的幸福。 ‘好残忍。’ 第81章 不速之客 邓月娇挽着陆渊一路晃悠了很久很久才到家。 简单的洗漱后,两人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陆渊静静躺在床上,口中还残留着汤药的苦涩。 虽然没能吃到蜜饯,可他却觉得今日的药没有昨日的苦。 侧首望着窗外的残月与微微摇曳的树影,陆渊只感觉格外心安与舒适。 算命、走失、李云柯传授棋艺、被王夫子收为门生、与李窈书对弈、参与李府宴会、结识李承元…… 时光仿佛流逝得格外缓慢,短短半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也多了太多太多感悟。 可回到熟悉的家后,他就再也无心去想一切经历和感悟。 睡意席卷而来,窗外的残月渐渐多了重影,层层叠叠的月光下似乎站着一位身姿曼妙至极的少女。 少女手持纯白色油纸伞,雪白的长裙伴随着缕缕青丝随风摇曳,静静立于屋檐之上,如同月下仙子…… 陆渊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呼吸逐渐悠远绵长,自然而然陷入沉眠之中。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高堂之上,老邓头面带笑意,正襟危坐。 两侧坐着李云柯、李承元、张神医、还有那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 而他则身穿大红喜袍,手持红色绸缎。 绸缎的另一端被一双洁白如玉的小手紧紧攥在手中。 玉手的主人身穿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红纱覆面,虽然看不清真容,可身姿极为曼妙。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诸多红烛映照的新房内,他缓缓踱步,走到红布盖头、正襟危坐在床前的曼妙身影面前。 女子全身都被大红色的喜袍覆盖,唯有一双似乎白到发光的小手裸露在外,交叠于小腹前。 微微攥紧的小手显示着其心中并不平静。 他拿起秤杆,缓缓挑起红盖头的一角,慢慢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他无比熟悉的面容。 “月娇姐!”他语气惊喜而沉稳。 可…… “你果然还是忘不了她!” 新娘美眸中带着三分雾气,眼眶微红,轻咬着朱唇,满脸哀伤与幽怨。 直至这时,他才发觉不对,眼前之人好像确实不是月娇姐,而是……李窈书! 可转眼间,他眼中新娘的容貌再次发生了变化。 依旧绝色倾城,可总给他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师……” “砰砰砰!” “臭小子起床了!” 老邓头嘹亮的嗓音瞬间将梦境搅得粉碎。 陆渊怅然若失地睁开双眼,窗外的阳光稍微有些刺目。 房间外隐约传来邓月娇略显不满的声音。 “都说了让他好好睡一觉。” “马上辰时都要过了,饭菜都热了几遍了?” “他身子弱,多睡一会儿又没什么。” “那我先吃,我饿了。” “不行,必须等他起床!” “我看你是想饿死我,好提前给我收尸……” 听着屋外的隐约传来的争吵声,陆渊脑子有些乱。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那古怪的梦中。 那应该是婚礼吧? 为什么新娘的面容在不停地变幻? 而且明明才刚醒,可他已经不记得最后见到的那张脸了。 微微摇了摇头,陆渊没有再去多想。 穿戴整齐后打开了房门。 邓月娇正托着香腮坐在院中,依旧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老邓头。 见到陆渊后,她美眸一亮,连忙起身。 “你醒了!先洗漱吧,我去把饭菜热一下,准备吃饭了!” 说完她便风风火火地快步走入了厨房。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陆渊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笑意。 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真好。 不多时,三人便围坐在小院的石桌上,一边慢悠悠地喝着滚烫的粥,一边漫无目的地聊东聊西。 没一会儿便聊到了今日听到的新消息。 “我早间去买菜时,听说玉湖书院的王夫子,也就是我们昨晚在李爷爷家见到的那位,正月十六要公开招收门生,现在太平镇可热闹了,好多外乡人都连夜赶了过来,其中还有不少修行者。” “招就招呗!搞这么大阵仗,不是扰人清静吗?” “王夫子的声望摆在那,动静难免会大了些。” “她的门生岂是那么容易当的,一群没眼力见的也不知道硬凑过来做什么,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吗?” “理是这个理,但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臭?被人听去了小心挨打。” 直至这时陆渊才想起来王夫子的事情还没告诉月娇姐和老邓头。 “那个……” 他正准备开口,院落的大门却忽然被人从外打开了。 三道身影如同回到自己家一样,自顾自走入了院内。 为首的是一位打扮颇为华贵的中年妇人。 她身后跟着一个只比邓月娇年纪略小一些的少年,儒生打扮,面容中上,可神情极为倨傲。 最后那位,同样是一位少年,他的衣着更为华贵,气质与容貌都是极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其面色带着些病态的苍白,眼窝不自然下陷,眼神中带着几分令人不适的邪气。 “就是这儿了,林公子您请进。” 中年妇人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模样,满脸堆笑着向最后的那位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 那被称为林公子的少年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迈着有些虚浮的步伐踏入院内。 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老邓头和邓月娇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去。 邓月娇神色冰冷地盯着为首的中年妇人,用明显带着怒意的声线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几年不见,敢跟你娘这么说话了?”中年妇人眉头皱起,语气颇为凌厉。 邓月娇闻言神色更冷了几分。 “我没有你这样的娘,这是我和爷爷的家,你们立刻滚出去!” 中年妇人闻言眉头皱得更深,满脸怒容道:“倒反天罡!老娘十月怀胎历经艰辛,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这是老娘的家,老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把你们赶出去就不错了!” 骂完邓月娇,她的神色又瞬间变得谄媚,转而向林公子道:“林公子您不必理会她,这就是我说的老宅,您看看怎么样?” 林公子自从进门后,眼神就直勾勾地盯着邓月娇,喉结微微蠕动。 “你说,她是你女儿?” 第82章 初识,人心之恶 薛有容闻言面上顿时一喜。 眼前这位林公子身份可不简单,乃是太平镇首屈一指的富商林家嫡长孙。 年纪轻轻就接手了不少家族产业。 她此番带其前来,本意是想将这个有些偏远却风景秀丽的老宅低价卖给对方。 年轻人嘛!又是富商之家,爱玩是天性。 除去家中几房妾室外,还偏爱在外养一些出身清白的金丝雀。 养金丝雀自然是需要笼子。 这所老宅就是她投其所好,欲送给对方豢养金丝雀的笼子,目的也很简单,试试看能不能抱上林家这条大腿。 可眼下对方显然是送了个更好的机会。 “是是是!她是我女儿!林公子若是看上了,我做主,将她许配给您做妾室!”薛有容立即谄媚道。 此言一出,邓月娇目中的厌恶和怒火几乎溢出。 陆渊心中也是极为不适。 他虽然不太了解‘妾室’的含义,但他明白‘许配’的意思。 眼前之人是月娇姐的娘亲? 从月娇姐满脸的怒容和厌恶来看,她与这位娘亲的关系显然不好,甚至是仇视。 更过分的是,身为人母,却在不过问自己女儿心意的情况下,如此轻易便将女儿送了出去! 陆渊心中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怒火。 老邓头更是直接拍案而起。 “姓薛的婊子!你他娘的赶紧滚蛋!别逼我扇你!” 薛有容却只是对着他翻了个毫不在意的白眼,而后又满脸堆笑地朝林公子说道:“我这女儿生得不错吧?皮肤白净,绝色容颜,更重要的是,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您纳她作妾,倒也不会失了脸面,林公子意下如何?” 听到邓月娇仍是完璧之身时,林公子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目中的淫邪几乎凝聚成了实质。 如此绝色佳人,竟还无人采摘? 不过他很快就压抑住了心头异动。 人,他要了。 但是妾室? 他看了看满脸谄媚的薛有容,目中闪过一丝不屑。 “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我乃林家嫡孙,即便是纳妾,也讲究个门当户对。”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薛有容还未开口,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宝贝儿子邓哲就先上前一步。 “无妨,能被林公子看上是我姐的荣幸,何须名分?日后这宅子就是您的,您可以随时来宠幸她。” 听闻这话的陆渊简直难以置信。 眼前之人竟然是月娇姐的弟弟,身为弟弟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他心中的怒火再次暴涨,呼吸逐渐粗重。 一旁邓月娇面色也是彻底黑了下去。 一个是她母亲,一个是她弟弟。 都是血缘至亲,竟能说出如此无耻荒唐且绝情的话。 心中怒火翻涌之余,也涌现出了莫大的悲哀。 老邓头直接上前一步将邓月娇护在身后,挡住了林公子赤裸裸的眼神。 “你们两个畜生赶紧老子滚蛋,私闯民宅可是重罪!” “私闯民宅?”邓哲故作惊讶,而后不慌不忙地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地契,语气做作道:“爷爷你是说你们自己吗?” 看见对方手中地契的瞬间,老邓头的瞳孔微微一缩。 随之而来的则是无尽的悔恨之情。 怪他。 早些年沉迷话本,对几个孩子疏于管教不说,还早早地将老宅的地契转让给了大儿子。 从法理上来说,这间老宅确实已经不属于他了。 即便天官府的人来此,最后被赶走的恐怕也是自己等人。 没想到啊…… 祖传的老宅竟会被两个不肖子孙以这种谄媚的方式送给一个花花公子。 那可是他和邓月娇生活了一辈子的家! “你、你、你……噗~” 看着故作姿态、满脸倨傲又咄咄逼人的孙子,他怒急攻心,竟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爷爷!!!” “老邓头!!!” 邓月娇和陆渊都是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扶住了老邓头。 “呜呜呜!爷爷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看着呼吸粗重,眼神有些涣散的老邓头,邓月娇的泪水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张爷爷,对,我去请张爷爷!”邓月娇慌张焦急之中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急忙看向陆渊,恳求道:“陆渊你先帮我照顾好爷爷好不好?我马上就回来!” 陆渊重重点头,将老邓头稳稳扶好。 邓月娇见状也不再废话,抬步就向院门外冲去。 可没跑几步就被那林姓公子拦住了去路。 “这位姑娘,这是我的家,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合适吧?” 去路被堵死,邓月娇眼中的泪水更加难以压抑,她抬头用愤怒、仇恨至极的目光看向眼前满脸丑恶与淫邪的男人。 “让开!!!你想杀人吗?” 按照天官府律令,恶意阻拦救援者,按杀人罪同处。 林公子自然不会不懂律法。 他也不是真的要阻止邓月娇去求援。 “要我让开,可以啊,只要你同意成为我的女人,我马上让下人快马加鞭去请最好的神医来救治你爷爷。” “痴心妄想!” 邓月娇内心焦急,根本无意与眼前这个恶心至极的人争论,她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眼前这个男人一副肾虚至极的模样,根本拦不住她。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左右两条手臂竟分别被薛有容和邓哲死死抓住了。 “你们给我放开!!!” 邓月娇有些崩溃了,爷爷危在旦夕,可拦住她求援的却是曾经最亲的亲人。 两人压根就没理会她,薛有容虽然也有些慌,但她还是向林公子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而后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对已经接近崩溃的邓月娇说道:“无非是答应成为林公子的女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邓哲也在一旁不急不缓地附和道:“是啊,姐姐,你也不想爷爷他有什么意外吧?” “你们两个遭天谴的东西,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可是爷爷!!!” 邓月娇美眸中已经布满了血丝,声嘶力竭道。 可两人充耳不闻。 林公子也带着恶心的笑容将头凑近到邓月娇面前,隔着一小段距离,鼻尖耸动,深深吸了一口如兰幽香,满脸迷醉。 “滚开!!!” 怒吼的并非源于邓月娇,而是浑身颤抖的陆渊。 他将老邓头扶在桌边坐好。 一步一步向拦住邓月娇的三人走去。 心中的怒火已然达到极致,以至于他的身躯都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 自从被张神医从空无之境中拉回来以后,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带着善意与友好。 算命先生看似给他的人生下了一个坏的定义,可却长篇大论地向他传道。 李云柯虽然想在围棋上为难他,可却别出心裁地教导了他棋道。 他偶尔能从李承元双眼中看到厌恶与愤恨,可最终对方却愿意主动举杯与他交好。 以上种种事件,导致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人,原来是可以恶到这种程度的! 他的双眼泛着猩红,瞳孔中闪烁着的是愤怒到极致演变而成的仇恨与厌恶。 月娇姐的母亲和弟弟都被贪欲支配,那个林公子则被色欲支配。 王夫子说的不错,一群连自己内心之恶不敢直视的废物而已! 凭什么这种废物能随意欺凌内心善良的月娇姐和老邓头? 仅仅只是因为他们软弱可欺吗? 第83章 垂死 看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满脸暴怒之色却又极为虚弱的男子,林俊飞双眸中闪过一抹不屑之意。 就眼前这个病秧子,就算他再怎么肾虚也能一拳撂倒。 不过他能欺男霸女这么多年都没事,自然还是因为处事有方。 违法乱纪的事情他可不会做。 “啪啪!” 他满不在乎地抬起双手轻轻拍了拍。 门外顿时涌入六个满身横肉面露凶光的护卫。 “这个病秧子,还有那个要死不活的老东西私闯民宅,把他们轰出去,记住,切记不可伤人!” 李俊飞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刻意在‘不可伤人’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几位壮汉很快就领会了李俊飞的意思,相互对视一眼后,同时默契地朝陆渊和老邓头飞奔而去。 “你们想干什么?”邓月娇敏锐地发觉了不对,她想去阻止几位壮汉,可双臂还是被自己的亲娘和亲弟弟牢牢锁住。 “你们两个畜生!!放开我!”她奋力挣扎,可终究无济于事,焦急万分之下她只能向陆渊大喊道:“陆渊!!!快跑!不要过来!!!” 她焦急中带着哽咽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陆渊耳中。 让陆渊心中的怒火再次暴涨,盯着李俊飞的目光从仇恨向肃杀转变。 人生中第一次,他有了杀人的想法。 可……更多的却是发自心底的无力。 他如今这副身躯,虚弱到连快步行走都无法做到,拿什么杀人? 看着飞速向自己而来的几位壮汉,他的心神却沉入到了自己心头。 那里有一面镜子。 极有可能是失忆之前的自己留下的至宝。 只要能催动这个长生者留下的至宝,一切危机都能迎刃而解。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心头的那面镜子却始终都没有任何反应。 镜面的黑色漩涡自顾自旋转着,缓慢而绝情。 陆渊并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尝试着…… 可现实不会等他,几位壮汉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他身前,其中一人直接一拳朝他下腹打去。 这一拳没有丝毫收力的意思,速度极快,甚至带着破空之声。 无奈之下陆渊只能放弃沟通体内的镜子,抬手想格挡,可视线完全不上这一拳的速度。 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了他腹部。 凶猛的力道是他根本无法承受的,他整个人在这一拳下微微腾空,双脚贴着地面向后足足飞了四五个身位。 “噗~” 钻心的剧痛让陆渊失去了所有力气,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喉咙喷涌而出。 这一幕让邓月娇睚眦欲裂。 陆渊本就体弱,如何能承受如此不留余力的打击? “陆渊!!!” 她的双眸逐渐充血,心中悲愤交加,可双手依旧被牢牢锁住,只能发出无力地嘶喊。 陆渊侧躺在地面,腹部的剧痛让他不受控制地弓起了身子,眼神有些许涣散,呼吸微弱。 张文景没有骗他,他的身体真的很虚弱很虚弱。 虚弱到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都能一拳了结他的性命。 事实上被这一幕吓到的可不止是邓月娇。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心中一紧。 林俊飞眼中闪过一丝慌张。 他的本意是想让护卫给这个臭小子一点教训,受受皮肉之苦,可没想到护卫下手如此之重,陆渊的身体又如此之虚弱,以至于一拳下去差点要了对方的命。 虽然他已经通过那句‘不可伤人’的命令撇清了自己与这件事的关系,可真要出人命了可不是小事! 天官府对待命案极为审慎和严苛,就算他行事再滴水不漏,也未必不会将他揪出来。 “不是跟你们说了别伤人吗?听不懂人话?!” 林俊飞满脸怒容地大吼道。 一半出于真心,另一半则是想进一步撇清干系。 护卫不听他的,与他何干? 几名护卫也慌乱到不知所措。 尤其是出拳的那个,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出手向来是有分寸的。 对付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力道他向来一清二楚。 之前见陆渊眼神凶厉而坚定,步伐缓慢而稳健,他还以为对方是个胸有成竹的练家子,出手自然也就狠厉了一些。 谁知道陆渊是个纸老虎啊?! 这么弱的人怎么敢走出这么自信的步伐的? “我、我……”出手的护卫看着进气少出气多的陆渊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行了行了,抓紧把他们抬出去,再找个郎中帮他看看。”李俊飞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主动请了郎中,哪怕陆渊死了他也是‘好人做到底’。 让护卫不要伤人的是他,骂护卫伤了人的是他,主动提出找郎中的还是他。 哪怕面对天官府,他的说辞依旧天衣无缝。 手下不听话,他有什么办法? 这年头,人可以坏,但不能一点脑子没有。 “是!” 几名护卫立即领命,将已经接近昏迷的陆渊和老邓头二人合力抬出了小院。 “陆渊!爷爷!呜呜呜……” 看着经过自己眼前那生命垂危的两人,邓月娇早已泣不成声,瘫坐在地。 薛有容和邓哲二人虽然也被这一幕吓得心慌,可见到林公子依旧镇定的面容后,他们还是死死地抓着邓月娇的手臂。 事情又不是他们干的! 他们从始至终都只碰过邓月娇而已。 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抱上林家的大腿。 林俊飞缓缓蹲下了身子,直视着眼前哭得不成样子的绝色佳人。 他伸出手,想抬起对方的下巴,可却及时止住了。 肌肤相触岂不是坐实了他调戏良家妇女的罪名? 他佯装苦恼地叹了一口气,道:“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也很心痛,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你若是同意了我的提议,何至于此啊?” 邓月娇抬起头,眼眸中仇恨、厌恶、绝望、愤怒相交杂,最终却只汇聚成了极为无力的两个字:“人渣。” 林俊飞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却又颇为苦恼道:“也不知道我那个护卫脚程够不够快,万一他没能及时请来郎中可怎么办?” 邓月娇怎么可能听不懂他话里的威胁。 她气到浑身颤抖。 没想到事到如今,对方还不打算放过自己等人,竟想着赶尽杀绝! 可…… 她又能怎么办呢? 看着被随意丢放在院外,奄奄一息的陆渊和老邓头,她不由得咬紧了下唇。 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咬破的下唇溢出。 “好。”她的声音沙哑而绝望,“我答应你。”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人无不面露惊喜。 林俊飞面露笑意,从袖中掏出了一沓随身准备的契约,从中抽出了一张,递到邓月娇面前。 “以后你的开销我包了,每月再给你一百两零花,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 见到契约的瞬间,邓月娇彻底绝望了。 她没想到林俊飞做事如此滴水不漏。 只要她画押,就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哪怕天官府的人来了,也不得不认这张契约。 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久久没有动作。 林俊飞也不着急,他走到陆渊身旁,伸手在其下巴处蹭了蹭,随后将自己沾满了对方血迹的大拇指按在契约上。 “到你了哦。” 原本接近昏迷的陆渊被林俊飞的动作惊醒了。 他强行打起精神,艰难地望向邓月娇所在的方向。 “不……” 他的声音嘶哑而无力,一如此刻的内心。 “对不起……”邓月娇泪眼婆娑地看着陆渊扭曲的身影,低声呢喃着。 她颤抖着抬起了自己的手,在被鲜血染红的朱唇上轻轻一抹。 “不要……”陆渊竭尽全力想呐喊出声,可最终发出的不过是微不可闻的沙哑低吟。 绝望与无力之情已经激荡到了极点。 他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心头的镜子上。 一次又一次疯狂地沟通着、尝试着…… 可结果却令他愈加绝望和愤怒。 镜子毫无反应,镜面的黑色漩涡依旧在自顾自旋转着,无情而冷漠。 像极了他在空无之境中见到的那张长生者的脸。 ‘你动啊!’ ‘你他妈的动啊!’ ‘草你妈的长生者!’ ‘……’ 陆渊心底疯狂宣泄着对长生者的不满,甚至蹦出了很多他从未听闻过的脏话。 可一切都无济于事。 他只明白了一点:镜子是镜子,他是他。 陆渊对心头的镜子彻底失去期望。 此刻的他心中,除了绝望、愤怒与无力之外,就只剩下了悔恨。 若是他有力量、有修为,该多好。 身处逆境时,能倚靠的唯有自身…… 即便陆渊呼喊的声音微不可闻,可邓月娇好似还是听到了。 她最后看了陆渊一眼,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彻底模糊了视线,而后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颤抖着手向契约按去。 “吁!” 就在她即将接触到契约的瞬间,小院外传来了几道极为嘹亮的马鸣之声。 她的动作顿时止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林俊飞面色一沉。 他回首,却见院门外尘土飞扬,一辆极为华贵的车架在尘土中若隐若现。 一位老者的身影在尘土中踱步而出。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已经奄奄一息的陆渊和老邓头,目中怒火犹如实质,面色阴沉至极。 看清了来人的瞬间,林俊飞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棋圣李云柯? 他怎么会来此? 而且看样子他认识院外躺着的两人! 眼前惨烈的一幕让李云柯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昨夜还在李府言笑晏晏的陆渊与老邓头,转眼间竟会沦落至此! 他没有说话,来到院前,见到了瘫坐在地、双目通红、满脸泪痕、绝望且无助的邓月娇。 “李爷爷!!!呜呜呜~” 邓月娇看清眼前之人的瞬间,心中的委屈之情再也无法压抑,放声大哭了起来。 李云柯眼角微微抽动,强忍着怒气轻轻将邓月娇扶起。 邓月娇起身后并未着急将事情原委尽数告知李云柯,而是第一时间跑到奄奄一息的老邓头和陆渊身旁。 哭着蹲下身检查起了两人的伤势。 越检查她哭得越厉害。 “陆渊你不要死!” “爷爷你不要丢下我!” “怎么办、怎么办……” 与此同时,马车之上又走下两人。 正是李承元和李窈书。 看清眼前一切的两人瞬间瞳孔微缩。 “陆渊!!!” “邓爷爷!!!” 李承元目中满是不忍。 “窈书,你与月娇照顾好陆兄和邓爷爷,我前往翠微山找张神医!” 李窈书点头,随后快步来到邓月娇身旁。 看着奄奄一息满脸血迹的老邓头和陆渊,她只觉得心揪得厉害,不禁捂住了朱唇,眼眶微红。 她将手轻轻搭在痛哭流涕的邓月娇肩头,同样有些哽咽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邓月娇分别抓着陆渊和老邓头的手,哭得极为伤心,满心都是害怕失去的恐惧,根本无心解释。 李窈书也明白邓月娇的心情,她并没有再多问,而是拿出自己手绢,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为陆渊和老邓头擦拭着面上的血迹。 看着面色阴沉的李云柯,林俊飞顿感不妙。 看这架势,那两人不仅与李家相识,还关系极好! 李家可不简单。 别看李云柯只有个棋圣虚名,可清平洲知府亲自拜访过他,还为其题下了李府的门匾。 这也导致无数权贵竞相与李云柯结交。 李家的关系网可以说遍布整个清平洲。 压根就不是他林家一个小小的太平镇富商能媲美的。 好在他做任何事都滴水不漏。 别说李家,就算天官府来了又如何? 没有证据,拿什么来定自己的罪? 所以他还是面露笑意,向李云柯行礼道: “李老前辈,您怎么来……” “啪!”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突然暴起的李云柯一巴掌扇倒在地。 看着被扇得有些懵的李俊飞,李云柯眼神中带着极致的冰冷与杀气。 “你干的?” 李俊飞好半天才从耳鸣中缓过来,右脸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极为不适。 他乃林家嫡孙,从小养尊处优,何曾被人如此侮辱过? 不过他很快便压下了心中的暴怒,迅速起身,看向李云柯的眼神中全是隐忍的仇恨与愤怒。 “李老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云柯并未理会他的狗叫,一字一句道:“你干的?” 如此霸道的姿态让林俊飞怒极反笑。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干的了?” 第84章 掌箍 李云柯似乎压根就没打算跟他讲证据。 抬手便又是一巴掌。 凶猛的力道让李俊飞再次倒地,头晕眼花,耳鸣不断,左右两边脸颊都高高肿起,嘴角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缓了半天后他才起身,目中不见愤怒之色,反而带着得意的笑意。 “恶意伤人,依天官府律法,刑期三年起。” 李云柯神色毫无波动,向前一步,又是力道十足的一巴掌。 林俊飞再次被扇倒在地,脸颊肿得更高,他并未再起身,而是顺势躺在了地面,竭尽所能地惨叫道:“姓李的,你想屈打成招不成?” 见自己一心想抱的大腿被打成这副惨样,薛有容想开口制止。 却被眼疾手快的邓哲及时捂住了嘴。 他向薛有容使了个眼色,悄声说道:“不要妄动,林公子是装的,这李云柯不问事实便伤人,一会儿天官府的人到了,他权势再大也难免会有牢狱之灾。” 薛有容闻言目光一亮。 “你们读书人就是聪明!” 李家与老邓头交好他们是知道的,也曾想过借着这条线与李家搭上关系。 可最终收获的却是两家共同的白眼和侮辱。 若是林公子能成功,李家这该死的老头子岂不是要进牢狱? 所以薛有容此刻心情格外地好,不过她也并未住口,而是佯装愤怒道:“姓李的,无凭无据你凭什么打人?林公子从始至终可是连碰都没碰过他们,分明是他们自己作的!” 看似劝说,实则是火上浇油外加拉仇恨。 果不其然,李云柯闻言面色更为阴沉。 “碰都没碰?”他目光冰冷地盯着眼前这一对不肖母子。 一个是老邓头的儿媳,一个是老邓头的亲孙子。 真是讽刺。 老邓头与邓月娇独居在此的原因他身为对方多年的老友自然不可能不知晓,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老邓头和小月娇格外关照,甚至想过联姻。 他并未多言,来到母子二人身前,一人赏了一个巴掌。 啪啪两声。 母子二人尽皆倒地,面部红肿,耳鸣不断。 他们没想到李云柯的力气会这般大,导致他们足足半天才缓过劲来。 可他们心中除了下意识地愤怒外,更多的却是窃喜。 越是在法律边缘游走的人便越是明白天官府律法的严苛之处。 恶意伤人,而且还是三个,毫无疑问,就算李云柯权势无边,也依旧会面临刑罚。 这可不是古代,只要权势在手就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天官府选拔官员的制度与天庭敕封神灵如出一辙,都是以心性为第一准则。 因此天官府内不可能存在官官相护的现象、也不可能存在利益勾结的小团体,人人都以清白身,行公正事。 所以哪怕是天官府的官员,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也不敢动手打人。 因为天官府禁止私刑,更因为天下为公,官员违法自会有其它官员制裁,所以天官府内连监察之职都没有。 这便是公平的好处。 薛有容学着林俊飞的模样,哀嚎不断。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这黑心肝的畜生下死手啊!我半张脸都肿成发面馒头了!耳朵嗡嗡响怕是要聋了!咳咳咳…这巴掌打得我脑浆子都晃散了!啊?!血!!!见血了!这要是毁容了,我日后还怎么见人啊?” 看着自家母亲那浮夸的演技,邓哲深感敬佩。 于是他也配合着哀嚎了起来。 一时间小院聒噪无比。 李云柯冷笑一声,他岂能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 可他丝毫不在意。 甚至还为每个人都补上了势大力沉的一脚,让假意哀嚎充满了真心实意。 院外的几名护卫听着惨嚎声却纹丝未动。 跟在少爷身旁这么长时间了,类似的手段他们也见过几次。 最后都是以伤人者被捕入狱而告终。 所以他们丝毫不担忧。 李云柯却被他们叫烦了。 “喜欢叫是吧?那就让你们叫个够!” 说着,他再次抬脚,对着几人一顿猛踢,踢到嚎叫声再无任何一丝作假的成分他才收手。 而这时,院外也再次传来嘹亮的马鸣之声。 李承元载着身负药箱的张文景回来了。 “张爷爷!您快救救陆渊和爷爷!呜呜呜~” 见到张文景的瞬间,邓月娇犹如见到了救星。 “有我在,放心吧。” 话是这么说,可张文景在见到气若游丝的陆渊和老邓头后,眉头便深深皱起。 他快步行至两人身旁,迅速取出银针,也不过火了,直接左右开弓一心二用,同时为两人一起行针。 一边施针,一边向依旧哽咽的邓月娇和李窈书问道:“怎么回事?” 李窈书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焦急地看向邓月娇。 “爷爷是被气的,陆渊他、他是被人打的,而且飞出去了好远,张爷爷,他、他们没事吧?” 邓月娇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涌出。 张文景闻言向院内扫了一眼,见到了那倒在地上哀嚎的三人,也对上了李云柯满是阴沉与怒气的目光。 他迅速收回目光,也不回应邓月娇的关切,拧着眉头,专心施针。 而他的不回应,让邓月娇和李窈书都不可避免地陷入多想之中。 张爷爷的医术臻至化境,无论面对何等伤势、何种疑难杂症,向来都是胸有成竹的。 如今这般沉默不语,难道是觉得没把握? 邓月娇越想越怕,可又怕打扰到张文景施针,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无声痛哭。 李窈书的想法却与邓月娇不同。 张文景虽然略显焦急,可施针的手法极为老练,不曾有丝毫犹豫和手抖。 显然,虽然有些棘手,可他依旧胸有成竹。 至于对方不回应邓月娇的原因…… 李窈书顺着此前对方的目光向院内看了一眼。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却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将邓月娇搂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背部以示安慰。 李承元没有打扰张神医施救,他先是斜睨了一眼院外纹丝不动的几个护卫,而后踏步走入院中。 “这么快?” 张神医的到来让李云柯的面色好看了很多,可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 “运气好,半途便遇到了张神医。”李承元语气中颇为庆幸。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满地打滚哀嚎不断的三人。 “爷爷打算怎么处理?” “处理?”李云柯冷笑一声,又一人补了一脚,而后才道:“等着天官府的人来就行。” 他的话语刚落,一道流光就从天而降。 扑通! 一个身负巨大玄青色龟壳的老者摔了个狗吃屎。 “我乃清平洲镇邪司大……唉?怎么又是这?” 第85章 老邓头之死 来者正是前几日才离去的青煜与庞鹄二人。 庞鹄循着阵法提示而来,本想着自报家门,却忽然发现眼前的小院有些熟悉。 从地面艰难起身的青煜也发现了不对。 熟悉的落地姿势,熟悉的小院。 可熟悉的爷孙俩却不见了。 “大人!大人!” “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他私闯民宅不说,还动手打人!” “对对对!您看我这脸!都快毁容了!大人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青煜与庞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林俊飞与薛有容母子几人就连滚带爬地来到两人身边,抓着两人的衣角就七嘴八舌地开始鸣冤。 然而青煜与庞鹄谁都没有理会他们。 因为他们在院外发现了四个熟悉的身影。 两个倒地不起,一个正在施救,一个哭得不成样子。 院中的老者两人也都颇为熟悉。 “救人要紧!” 青煜甩开几人拉着自己衣角的手,快步跑到了院外,将手中的丹药递给张文景。 “快快快,把丹药给他们喂下。” 张文景瞧了青煜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将丹药分别给两人喂下。 而后又分别取下了两人身上的银针。 陆渊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转好。 这一幕让一旁始终揪心至极的邓月娇喜极而泣。 她赶紧来到陆渊身边,伸出玉手轻轻抚摸着对方被击打的腹部。 “太好了!伤势恢复了!” 陆渊也终于在此刻完全恢复了清醒。 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绝美面容,他忍不住伸手轻轻为对方抹去脸庞上的泪水。 “月娇姐,你没画押吧?”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邓月娇即将画押的时候。 邓月娇抓住了他的手,将其紧贴着自己的脸颊,又哭又笑地摇了摇头。 “当然没有,你还疼吗?” 得到肯定回复的陆渊这才放下心,他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能微微摇头道:“不疼。” “不疼就好。” 邓月娇的眼泪终于止住,笑着蹭了蹭陆渊的手。 随后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老邓头。 与陆渊不同,即便有张神医施针,又服下了青煜送来的丹药,可老邓头的脸色依旧难看。 嘴唇泛白,双眸紧闭,呼吸微弱。 这让邓月娇心中陡然间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有些惊慌的看向张文景,颤声询问道:“张、张爷爷,我爷爷他?” 张文景看了她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本就有心疾,这次怒急攻心,导致心脉紊乱气血逆行,寿元大损,大限已至,已经不是医术和丹药能救的了。” “什么?!” 张文景的话让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尤其是邓月娇,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脑袋嗡嗡作响,双目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 她自幼与爷爷相依为命,根本就无法承受这种打击。 陆渊也是眼眶微红,双拳渐渐攥紧。 老邓头要死了…… 何其突然? 仅仅只在片刻之前,他、月娇姐、老邓头还在院中安心地吃着早饭,一边闲聊一边拌嘴,岁月静好。 一对多年不见的贪财母子,一个未曾谋面的好色公子。 三个凡人,甚至未曾动手,仅仅只是几句话,便能将一个好人逼死,让一个美满的家庭破碎……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荒唐可笑的事情? 看着平躺在地气若游丝的老邓头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呆愣在原地的月娇姐,陆渊的心开始悄然发生了变化。 青煜与庞鹄二人也是面色复杂地站在原地。 久久没有开口。 邓月娇缓缓抬头,用失去了所有色彩的双眸看向张文景,不带丝毫感情道:“爷爷他还能活多久。” 张文景别过头,没敢看那双毫无生气的双眼,嘴里的话却冰冷至极。 “就在刚刚,已经断气了。” 邓月娇闻言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她低头,缓缓伸出右手探着爷爷的鼻息。 她没有哭,身子也没有颤抖,手静静放在老邓头鼻子前,整个人一动不动。 老邓头也一动不动。 时间缓缓流逝,可画面却如同定格。 在场之人见到这哀莫大于心死的一幕无不揪心至极、感同身受,没人开口说话。 可总是会有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大人你要替我做主啊!李云柯那老东西他给我打成了这样!” 林俊飞不知何时来到了院外,他跪在青煜腿边,哭得很真。 薛有容和邓哲母子也有样学样,纷纷跪倒在青煜和庞鹄二人腿边开始哭诉。 嘈杂而凌乱的声音让在场之人无不心生厌恶。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庞鹄忍无可忍,突然暴喝道。 他将声音控制得很精妙,只在跪着伸冤的几人耳边响起,未曾惊扰到旁人一丝一毫。 这招格外有效,几人都被暴喝声惊得大脑一片空白,场面再度陷入沉寂。 李云柯也从院内走出,见到邓月娇那如同石化的身影后,他也是眼眶微红。 可很快他就压下了心头的情绪,向青煜和庞鹄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也都知晓他的意思。 庞鹄略微一挥手,他和跪倒在地的三人便出现在院内。 青煜和李云柯也都随他步入了院内。 庞鹄没有理会仍未回过神的三人,右手一挥,小院内发生的一切便开始以光影的形式重演。 过往的一切都展现在几人面前。 越看,几人的面色便越发难看。 如此不近人情又咄咄逼人的母子,如此淫邪又阴毒的花花公子…… 待光影散去,庞鹄的面色已经黑到无法形容。 “呔!” 他舌绽莲花,瞬间唤醒了浑浑噩噩的三人。 “尔等三人以逼迫、威胁的手段恶意伤人、谋害性命,是否知罪?” 薛有容和邓哲闻言浑身颤抖。 直至此刻他们才注意到院外的气氛不对,那老不死好像真的死了! 而林俊飞则正好相反,他镇定自若道:“大人,气死那老头的是这对母子,打伤那小子的是那不听话的护卫,我不仅告诫过护卫不要伤人,还及时让人去请郎中救命,何罪之有?” 第86章 证据? “林、林公子?” “你怎么能这样?” 眼见林俊飞短短一句话就将一切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庞鹄还未说什么,薛有容和邓哲就颤声质问了起来。 他们是真的没想到那个老不死会这么容易就被气死! 更没想到林公子甩锅甩得这么快,连辩解都不辩解,直接将他们二人推了出去。 “哼!”林俊飞瞥了母子二人一眼,冷哼一声道:“我林俊飞行得端坐得正,该是我的责任我自然不会逃避,倒是你们,敢做不敢当不成?我可是亲眼见到你们二人故意拿出地契气那个老人的!” “林俊飞!你血口喷人!”薛有容浑身抖如筛糠,心中害怕至极,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倒是邓哲稍微冷静一些,他用仇恨的目光看向李俊飞,厉声道:“若不是你要这所宅子,我们怎么可能会来这里?罪魁祸首应该是你才对!” 林俊飞嗤笑一声。 “血口喷人的是你们才对吧?莫名其妙送我一张地契,又非得拉着我来看房。” “你……” 邓哲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庞鹄的一声暴喝打断了。 “都他妈闭嘴!老子问什么你们答什么,老子没问谁都不许说话!” 三人顿时同时闭嘴。 可说完这句话的庞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个命案还真没有好的切入点。 老邓头是被气死的没错,可若是以此问罪,岂不成了文字狱? 那对母子由于过于紧张没有发现这一点,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还有陆渊被打的事情,幕后主使分明就是眼前这个花花公子,可对方无论是行事还是言语都毫无漏洞,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天官府办案讲的是证据,没有证据,哪怕知晓幕后主使,他们也毫无办法。 想来想去,唯一的切入点便只剩下了对方阻拦邓月娇去找神医。 于是他向林俊飞质问道:“那小姑娘去请神医时,你强行阻拦,延误了救治时机致人死亡,你认是不认?” 林俊飞却是满脸冤枉道:“大人,话可不能乱说!我从始至终可都没碰过那姑娘一根汗毛,只是挡在她身前问了句话而已,她若不愿,自然是能离开的,是那对母子自作主张,将她囚禁住,与我何干?莫非这一句话的功夫就能定人生死?” “你血口喷人!” “姓林的你不得好死!” 母子二人见林俊飞如此言辞,当即激动起来。 庞鹄听得心烦,再次暴喝道:“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是不是?住嘴!” 见几人再次安静下来,他才烦躁地向母子二人询问道:“你们拦下那小姑娘可是受他指使?” 这句话让母子二人眼前均是一亮! 薛有容当即点头道:“对对对!大人你说的不错,确实是他指使我们的!” 邓哲则补充道:“林俊飞此人好色成性,不知用类似的手段逼迫了多少女子,他罪该万死。” 林俊飞闻言却是不屑一笑,甚至都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 庞鹄也再次向母子二人询问道:“他是何时指使你们二人的?可有证据?” “证据?” 母子二人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他们一时激动,竟然忘了天官府是讲证据的! 一时间两人都面如死灰,沉默不语。 庞鹄也是心烦不已。 这条路算是彻底断了。 今日这个案件棘手就棘手在,人人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但对方行事滴水不漏,压根就没留下任何证据。 母子二人可以用阻拦救援的罪名拿下,护卫可以用故意伤人罪拿下。 可唯独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眼前这个花花公子,完美避开了所有罪名。 言语滴水不漏,这时候跟对方咬文嚼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除非进行问心。 可问心又是天官府明令禁止的行为。 很多时候哪怕事实是固定的,可询问方法不同却能得出与事实完全相反的另一个事实。 这中间就多了很多可操作的空间,往往会出现强加罪名给无辜之人的情况。 所以天官府仅仅实行了百年左右的问心之审便将其禁止了。 无法问心,对方的言行又滴水不漏。 庞鹄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之中。 而在这场沉默中,陆渊迈着虚弱的步子缓缓踏入院内。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的拳头依旧紧握,可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出的都只有无力之感。 众人的沉默好像给了林俊飞无与伦比的自信。 他眼中露出张狂至极的笑意,嘴中却满是委屈道:“既然我无罪,那大人总该为我做主了吧?”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高高肿起的脸颊,又掀起衣物,向众人展示那被李云柯踢打后的淤青,道:“您看,这些都是李云柯殴打我的证据,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还手,还请大人做主!” 听着他的话,庞鹄的眉头皱得更深。 李云柯打人这件事他在回溯时自然也看到了。 属于是证据确凿,这是无论如何都抵赖不掉的。 若是能坐实这位花花公子的罪名,打就打了,没什么。 若是他在现场,他也会忍不住打人。 可现在偏偏无法坐实对方的罪名,反而被对方捏着证据倒打一耙。 庞鹄内心无比憋屈! 他只能转移话题道:“一码归一码!先把命案断了再说!” “没关系,在下不急,大人慢慢审问他们母子二人便是。” 林俊飞轻笑一声。 只是这笑声在陆渊听来是何等刺耳与讽刺。 罪魁祸首非但无罪,甚至还能倒打一耙。 他终于忍不住了,向庞鹄道:“他害死了老邓头。” 庞鹄心烦意乱。 “我知道。” 陆渊又重复了一句:“他害死了老邓头。” “我知道我知道!”庞鹄也加大了音量。 陆渊又看了一眼院外如同雕塑一般定住的月娇姐和躺在地上气息全无的老邓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道:“不能治他的罪吗?” 庞鹄也被问烦了,不耐烦道:“治罪需要证据!没有证据拿什么来治?” 原来即便是害死了别人,只要没有留下证据,就是无罪…… 林俊飞见陆渊这副傻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带着讽刺与嘲弄。 “那可不是,天官府治理天下,一直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没有证据怎么能治我的罪呢?” 林俊飞嘲弄的话语让陆渊拳头握得更紧。 直至此刻他才知道,人心之恶不仅可以杀人,甚至足以免罪。 当善良对上邪恶,失败的一定会是前者。 因为前者自缚手脚,而后者只需要找到前者被束缚的地方,然后钻进去…… 可他不甘心,老邓头不该死。 他将目光投向了背着大龟壳一直沉默不语的青煜,沉声问道:“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罪魁祸首,没有证据难道就抓不了他?” 林俊飞不屑一笑,看向青煜。 本以为对方会给出与庞鹄完全相同的回答,可没想到青煜在瞥了身旁的李云柯一眼后居然笑了起来。 他抬手,一道璀璨的光华化为圆形,将整个小院笼罩在内,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探查。 “今日在场的只有你我几人,我说人是谁杀的,就是谁杀的!” 第87章 戏耍 青煜的声音不大,带着老龟特有的缓慢与沉稳,可却让在场之人心中翻涌起了惊天骇浪。 林俊飞猪脸上的笑意彻底凝固。 “你什么意思?难道想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我头上?” 青煜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莫须有?我可是亲眼看到你杀了那位老者。” “你胡说!”青煜的态度让林俊飞感到难以置信,他怒吼道:“我自始至终都没碰过他!甚至都没与他说过一句话,你凭什么说是我杀了他?” 青煜手扶胡须,微微摇头。 “刀剑可杀人,拳脚可杀人,言语可杀人,恶念亦可杀人,你杀人不靠刀剑拳脚,不靠言语攻讦,全靠心中之恶。” 林俊飞感到极为可笑与荒唐。 “心中之恶?听你的意思,生而为人,只要心有恶念就罪该万死吗?若是如此,整个世间,乃至高高在上的天庭内,又有几人不该死?” “纠正你一点。”青煜神色依旧平静,语气缓慢而沉稳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故世间没有绝对的善,亦没有绝对的恶,万族生灵之心,从来都是善恶并存。” 林俊飞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也无心去细想,他带着嘲讽的笑意道:“所以呢?你要杀尽天下生灵吗?” 青煜却是奇怪道:“杀他们作甚?他们心有恶念却并未作恶,不作恶就是善,管他们心中想的是颠覆天庭还是杀尽众生。” “我又如何作恶了?我并未碰他一下,连对话都不曾有!”林俊飞再次强调自己的行为并不属于作恶。 青煜闻言竟是微微点头道:“确实,你也没有作恶。” 林俊飞闻言以为自己说服了对方,他心头微微一松,想乘胜追击,可尚未开口便被青煜打断了。 只见青煜伸手指了指院门之外,面上带着无奈的笑意道:“可……人都死了,那可是二等众生印持有者,在整个清平洲都寥寥无几,我总得给世人一个交代不是?” 林俊飞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可他不愿深想,而是指着薛有容和邓哲母子,语气急迫道:“是他们!是他们言语无情,不顾血缘之情,还故意拿出地契来气那位老者,杀人的是他们!那他们来交代即可!” 薛有容和邓哲母子二人本就心有恐慌,浑身颤抖,见林俊飞又将一切罪责推到自己身上,当即想破口大骂。 可无论二人如何努力,嘴巴都像是被某种力量封死,无法张开半分。 “他们?”青煜故作惊讶地指了指被封口的母子二人,“他们不行,份量不够,说出去没人信,得加上你这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人尽皆知的坏蛋才行。” 青煜‘无赖’的话语让林俊飞彻底陷入绝望之中。 他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位天官府的官员压根就没打算按照天官府的章程律法来处理这桩命案。 自己所依仗的‘公平公正’‘有法可依’顷刻间化为虚无。 可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仍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歇斯底里道:“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让我背下这个罪名?!你将天官府的律法放在何处?如此徇私枉法,你不怕遭天谴吗?” 青煜毫不在意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哪来的什么天谴,我行事,向来只求问心无愧,你行事谨慎又如何?毫无把柄又如何?我想杀就杀,想给你什么罪名就给你什么罪名,你奈我何?” 林俊飞有些恍惚了! 他总感觉眼前满嘴歪理又有恃无恐的青煜像极了之前的自己。 只不过对方所依仗的是他自己的权势,而自己所依仗的,却是天官府的律法、章程。 他曾以嘲讽的姿态告诉众人,只要没有证据,天官府就对他无可奈何。 可青煜却用同样的方式告诉众人:林俊飞此人,他想杀就杀,想安什么罪名就安什么罪名,要什么证据? 林俊飞睚眦欲裂,他绝望而暴怒地大吼道:“目无法纪!胡作非为!!倒行逆施!!!你将天官府的律法置于何处?我要上诉!废了你这个狗官!” “哦对!律法规定要有认罪书。”青煜仿佛这时才想起了什么,他打了响指,一张白纸便悬浮在半空,而后以灵力凝聚成笔,在纸上不急不缓地写着什么。 一边写,还一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罪人……林俊飞对吧?” “因贪欲作祟,妄图将……呃死去的老者姓什么来着?”说到一半,他才向陆渊询问道。 “姓邓。”陆渊立即回道,语气有些低沉。 即便林俊飞会得到惩处,他也很难高兴起来。 罪人可以伏诛,可死去的人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但无论如何,将一切看在眼中的他对青煜还是充满了感激。 若没有对方,恐怕林俊飞这个罪人不仅无法伏诛,甚至可以毫无顾忌地逍遥法外。 青煜得知老邓头姓氏后便再次挥毫。 “妄图将邓氏老宅归于己有,伙同……呃邓氏不肖母子二人,以非法手段获取地契,强行驱赶邓氏爷孙二人。” “期间林俊飞因见色起意,逼迫邓……”青煜目光再次看向陆渊。 “邓月娇。” “逼迫邓月娇成为其禁脔,后者不从,罪人林俊飞命令手下与邓氏母子采取强制措施,致一死一重伤。” “经天官府审理,主谋林俊飞,从犯邓氏母子,皆对罪行供认不讳。” “主审官:青煜,证人:李云柯、邓月娇……”写到这,青煜再次看向陆渊。 “陆渊。”陆渊自然知晓对方的意思,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青煜颔首,将陆渊的名字补了上去。 而后将灵力化作的毛笔散去,又取出一枚官印,直接盖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将罪状拿在手中,笑眯眯地向林俊飞走去。 “你要的罪状来了,画个押就行。” “不!我不承认!全都是胡说八道!颠倒是非!你这是作假证!你、你会遭天谴的!你不得好死!”林俊飞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龟壳老者,彻底绝望了,浑身颤抖,颇有些口不择言。 事实上他还真没说错。 这份认罪书就是胡说八道、颠倒是非。 可……那又如何呢? 青煜手指一点,不仅封住了林俊飞的口,还让他动弹不得。 而后不急不缓地抓起他的手,以灵力划破其手指,缓缓朝认罪书按去。 林俊飞睚眦欲裂,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术法的束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距离认罪书越来越近。 就在即将按下的瞬间,一直未曾说话的庞鹄却陡然大喝一声。 “青煜!你在干什么?目无法纪、徇私枉法!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说着,伸手一招,直接将那份认罪书拿在了手中,对青煜怒目而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之人都短暂愣神了片刻。 陆渊看着暴怒的庞鹄,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原本已经松开的拳头也逐渐握紧。 林俊飞则正好相反,原本已经绝望的他,目中顿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那是希望的光芒! 对啊!他怎么把这位黑脸壮汉给忘了! 龟壳老者不守规矩,但是黑脸壮汉守啊! 天官府又不是一位官员说了算的!青煜敢当着庞鹄的面做出此等违背律法的行径,只要后者上报,直接就能以徇私枉法罪将其逮捕入狱! 想着想着,他沉寂的心再次死灰复燃。 希望之火重燃以后,便迅速膨胀,远比之前更为茁壮! 虽然依旧无法动弹无法开口,可是其眼神中的狂喜之色却格外明显。 深深刺痛了陆渊的双眼。 庞鹄冷笑一声,并未理会众人异样的目光,义正言辞地对林俊飞道:“小子你放心,虽然老子也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但是这等目无法纪的行为老子更看不惯!” 林俊飞闻言心中极为感动,甚至到了热泪盈眶的地步。 他就知道,天官府还是好人多啊! 可庞鹄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感觉有些不对。 只见对方同样以灵力幻化出了一只笔,以拳状握之,将笔尖放在舌尖舔舐了两口之后,别扭地在认罪书上写写画画。 青煜神色间有些无奈,却没有丝毫制止的意思。 李云柯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不多时,庞鹄散去灵力化成的笔,抓着认罪书哈哈大笑道:“主审官怎么能少得了我嘛!” 这句话让林俊飞眼中的希望瞬间破灭,他视线锁定在庞鹄举着的认罪书上,果不其然,在主审官后面,除了青煜二字外,又多了个歪歪扭扭的‘庞鹄’。 他整个人呆愣在原地,眼神木然。 庞鹄抬眼瞧了瞧面如死灰的林俊飞,故作惊讶道:“你该不会以为我要为你平反吧?” 说着,庞鹄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真爽!”他走到青煜身边,轻轻撞了一下后者的肩膀,挤眉弄眼道:“还是跟你一起办案舒服!诛起心来是一套一套的,刚刚忘了给这小子解开束缚,不然还能欣赏一下他从绝望到希望,又从希望变成绝望的表演。” “现在也不迟。”青煜有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解开了林俊飞的束缚。 重获自由的林俊飞面色瞬间由白转红,又迅速由红转青,难看至极。 “你、你……”他死死地盯着庞鹄的大黑脸,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庞鹄翻了个白眼。 “你什么你!老子就耍你了!不服?” “噗~”林俊飞气结,直接一口老血喷出。 第88章 当众正法 庞鹄本想继续戏耍一番,可却被青煜制止了。 “行了别玩了!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将认罪书昭告天下,将他们当众就地正法。” 庞鹄闻言朝院外瞥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单手微抬,被定住的三人就悬浮而起。 林俊飞眼神木然,透着死寂之色。 薛有容和邓哲则恐慌至极,眼神中除了绝望,更多的还是不甘与疯狂。 可他们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事实上也没人再关心他们想说什么。 看着眼前的庞鹄与青煜二人,陆渊扑通一声直接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沉声道:“多谢两位大人主持公道!”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青煜面色一变,快步走到陆渊身边,亲手将其扶起。 陆渊眼眶通红。 他与眼前这两位天官府的官员仅有两面之缘,可这两次却让他对两人有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上一次,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和稀泥,轻描淡写地便将老邓头的罪责销匿于无形。 而这一次,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两人又不走寻常路,以强硬手段将前来滋事的林俊飞等人定下了死罪,甚至还相互配合,对林俊飞进行了诛心。 虽然老邓头的死已经无法挽回,可他还是发自内心地感谢青煜与庞鹄二人。 庞鹄见到陆渊湿润的眼眶也是叹了口气,他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男儿有泪不轻弹!把眼泪收回去!” 陆渊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神色诚恳道:“两位大人,不知能否传我修行之道?” “修行之道?”青煜似乎明白了什么。 今日之事确实给了对方极大的刺激。 若是有修为傍身,日后再面对类似的事情,也就不会像今日这般绝望与无力。 可…… 青煜与庞鹄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微微叹气。 两人这番态度让陆渊的心不由得一沉。 “不行吗?” 庞鹄摇头道:“不是我们不愿意传你修行之道,只是修行需要吐纳天地灵气滋养己身,你体内并无灵根,自然也无法踏足修行之路。” “灵根……”这个回答让陆渊极为失望。 青煜见状也是轻轻拍了拍陆渊的肩膀,安慰道:“没有灵根也没什么,去读书!养浩然正气,儒家先贤在这世间留下了浩气长河,只要你能明悟书中之理,就能沟通浩气长河,借用先贤之力,若是你悟性足够,七十年后便是凡人百年一次的封神,说不定能直接获得神位,当然,二者只能选其一,一旦由儒入道,便不再算是凡人,只能等几百年,参与修行者的封神。” 入儒道也好,封神也罢,无论如何他都不想今日的一切再次重演。 那种无法保护至亲之人的无力与绝望,他难以承受。 陆渊认真将青煜的话记在心中,随后诚恳道:“多谢!” 庞鹄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好自为之,我得抓紧时间了,一会怕来不及,对了,你最好早点去先贤殿测试,尽快拿到众生印,如今虽然以公道治天下,可人心的高低贵贱却是无法通过任何制度来平衡的,你若拥有三等以上的众生印,只要愿意,世间权贵尽可结交,日后也很难再碰到今日之事。” 这句话陆渊听得不是太明白,可他明白了一点。 老邓头之所以会遭逢此难,便是因为他不爱结交权贵,或者说对权势毫无兴趣。 否则凭借其额头的二等众生印,可以轻易在任何地方混得风生水起。 可…… 难道这世间真的不允许不争不抢之人的存在吗? 老邓头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每日与月娇姐拌拌嘴,偷偷摸摸写写话本,却遭此大难,轻而易举便丢了性命。 这合理吗? 陆渊很难不多想。 见陆渊陷入沉思,青煜与庞鹄二人也没有再打扰。 将笼罩着小院的阵法散去后,两人带着被定住的三人缓步走向院外。 院门外,由于阵法并未将老邓头等人笼罩其中,加上这里虽然偏僻,但也偶尔有行人来往。 所以在青煜等人审讯李俊飞的同时,外面早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着老邓头的尸身,看着始终将手放在老邓头鼻前,一动不动,面如死灰的邓月娇,在场之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触动。 “那不是老邓头吗?这是怎么了?” “像是已经去世了。” “不对啊,我记着他身子硬朗得很,怎么能说走就走了?” “院子好像被阵法笼罩了,可能是天官府在办案,这么看来,老邓头很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谁这么丧尽天良!” “我看八成就是十几年前带着全家抛弃老邓头的那群不孝子孙干得!我打小看着他们长大的!那群人没一个好东西!” “唉!这丫头也是可怜人,从小跟老邓头相依为命,如今老邓头撒手人寰了,她可怎么办……” “都一炷香了,这丫头连眼皮都没眨过。” “原来绝望是有形状的……” …… 众人议论纷纷,可谁都没有上前打扰爷孙二人。 很快,笼罩着小院的阵法散去,青煜和庞鹄用法力押着三位凶手走了出来。 这一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青煜迎着众人的目光,面色严肃地将认罪书高举,高声道:“林俊飞因贪欲,在薛有容和邓哲母子的带领下私闯民宅,妄图将这所老宅占为己有,期间,林俊飞见邓月娇生得貌美,起了色心,欲强迫其成为自己的禁脔!后者不从,于是其指使薛有容母子以及自家的六名护卫,欲强抢民女,致一死一重伤!现按照天官府律法,将三人就地正法!” 随着青煜的宣告,在场之人无不义愤填膺。 “果然是他们!这对母子向来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啊!他们连老邓头都下得去手!”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这娘俩真的该遭天谴!” “林俊飞这混蛋我知道!他确实经常用各种手段逼迫清白女子成为自己的禁脔,荒淫无度!罪该万死!” “杀!这种人渣留着干什么!” “杀了!全杀了!一个不留!” “杀!杀!杀!” 围观者无不义愤填膺,用愤怒至极的目光盯着三人,异口同声地喊着“杀”! 邓月娇也终于从定格中回过神来,她缓缓转头,见到了满脸惊恐之色的母亲与弟弟,还有一脸绝望与不忿的林俊飞。 青煜宣告完毕后,庞鹄也在众人的催促声中将身后三人甩至空旷之地,而后剑指轻轻一划。 鲜血迸溅,三颗头颅齐齐落下! “好!杀得好!” “对!这种人就是祸害!” “杀得好!” 围观之人并未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到,反倒纷纷叫好。 看着不远处滚落的三颗头颅与抛洒的鲜血,邓月娇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是,罪人死了。 可那又如何? 她的爷爷再也回不来了! 可心头压抑到极致的情绪仿佛自己找到了宣泄口,她看着身下一动不动的爷爷,终于俯身崩溃大哭起来。 这悲伤的一幕感染了在场所有人,大家都不自觉闭上了嘴。 庞鹄略一挥手,远处三个尸身和头颅瞬间灰飞烟灭,连带着溅出的血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人渣的尸体,留着也是恶心人。 青煜则是向众人高声道:“大家都散了吧,让小姑娘跟自己的爷爷单独待一会儿。” 众人闻言也觉得有道理,这种时候,还是让小姑娘单独待一会,宣泄一下心中的情绪为好。 于是他们很快便各自散去。 不少好心人在离去时表示愿意帮忙安葬。 邓月娇无心理会他们,趴在爷爷身上独自痛哭。 李承元和李窈书兄妹替她一一谢过众人。 待外人全部散去后,张文景忽然又掏出了银针。 “哎等等!”青煜似乎看出了对方想干什么,连忙制止了。 他也没有多言,用手背拍了拍庞鹄,小声道:“该回去了!” 庞鹄二话没说,提着他的龟壳就走,化为流光消失在天际。 这一幕让李承元和陆渊都是有些疑惑。 倒是李窈书隐约猜到了什么,她用期待的语气向张文景询问道:“邓爷爷他没死对不对?” 张文景闻言和李云柯相视一笑。 “哪这么容易死,就是吐了一口胸前郁结之血而已,我要是再来晚些他自己都好了。” 第89章 老邓头之活 “什么?!” 张文景的话让李承元和陆渊在震惊的同时又颇为惊喜。 原本还趴在老邓头身前痛哭流涕的邓月娇也是瞬间惊坐而起,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邓头,用充满期待又小心翼翼地语气向张文景询问道:“爷爷他没死?” 张文景点头道:“我用银针暂时封住了他的奇经八脉,伪装成假死而已。” “真的?!”邓月娇闻言彻底活了过来,喜极而泣道:“那、那张爷爷你快把爷爷唤醒吧!”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邓月娇整个人再次生机焕发,神采奕奕,与此前判若两人。 “好!” 张文景笑着应了一声,随后来到老邓头身前,不急不缓地施了几针。 待最后一针落下时,老邓头眼睛骤然睁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哎呦喂!憋死我了!” “爷爷!!!” 见老邓头真的起死回生了,邓月娇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将准备起身的老邓头又扑了回去,臻首死死埋在后者胸膛,泣不成声。 “行了行了!跟哭丧似的,不吉利!”老邓头轻抚着她的发丝,嘴中的话却一点都不像是安慰。 邓月娇嘤咛一声,撒娇似的扭了扭身子,臻首依旧死死埋在老邓头胸口,哭声依旧。 “这孩子,多大了还这么爱哭。” 老邓头也不再劝,就这么躺在地上,轻轻抚摸着孙女的后脑,舒缓着她的情绪。 难得的温馨场面让李承元李窈书兄妹相视一笑。 陆渊紧握着的拳头也终于松开。 老邓头没死,真好。 过了半晌,邓月娇的哭声终于渐渐止住了。 李云柯也适时笑道:“行了,地上多凉啊!” 邓月娇闻言终于起身,连忙将老邓头扶起,向院中走去。 李承元李窈书陆渊三人紧随其后。 李云柯也对张文景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文景微微颔首,背着药箱走入院中。 李云柯最后走入小院,还顺手关上了院门。 院内,老邓头端着邓月娇倒的热茶微微抿了一口,随后发出极为舒坦的呻吟声。 “嘿!一身轻松!怎么感觉吐了那口血,身体还更好了?” 张文景失笑摇头道:“你吐出的是体内淤血,如今经络畅通,又有疗伤圣药滋养,活个一百三四十岁不成问题。” “这波不亏,再来几次我岂不是能多活好几百年?”老邓头喜滋滋地又抿了口茶。 在场之人无不失笑。 只有邓月娇对爷爷的话心生不满,横了他一眼,娇嗔道:“瞎说什么呀!” “你真当我傻啊?”老邓头翻了个白眼。 爷孙俩似乎以极快的速度扫去了心头的阴霾,瞬间切换到日常拌嘴模式。 将一切看在眼中的陆渊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一切仿佛都没变。 可他知道,老邓头在故作轻松,月娇姐隐藏在袖中的小手依旧因后怕而微微颤抖着。 伤口就是伤口,愈合得再如何完美,也终究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一如此刻的他,可能再也无法静下心来,毫无顾虑地体验前些时日的岁月静好。 李承元的视线在自家爷爷和张文景之间来回游荡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张神医,您是故意让邓爷爷陷入假死,让天官府严惩那几人?” 他的提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显而易见。”张文景毫不在意道。 “天官府的两位大人……也看出来了?”李承元有些犹豫道。 张文景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这不是配合得很好吗?” “可是……”李承元话只说了一半就止住了,他不知道这个问题该不该问。 可一旁的李云柯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直截了当道:“你是想说,若是老邓头本就无事,那三人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李承元沉默点头。 他确实是如此想的,如此结果虽然解气,可好像不是那么公平。 张文景接过了话题,反问道:“你觉得,天官府的那两位大人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青煜与庞鹄两人是知道张文景做了手脚,让老邓头陷入假死的,自然不可避免地会想到这个问题。 李承元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道:“应当是想过的。” “你是不是又有疑虑,既然两人知晓真相,也做过思虑,为何还要将三人直接斩杀?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是一种不公吗?” 张文景也如同李云柯一般,看穿了李承元的想法。 李承元果断点头,这确实是他的疑问,也找不到答案。 “还请张神医解惑。” 张文景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以薄纱掩面的李窈书,询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 他之所以询问对方,是因为这小姑娘此前便隐约察觉到了他和李云柯的想法,却并未有任何表露。 即便邓月娇得知爷爷‘身死’,心若死灰,她也未做出任何解释,只是默默陪伴在其身侧。 李窈书闻言透过面纱瞧了一眼老邓头和邓月娇,又看了看面色有些低沉的陆渊。 而后才朱唇轻启,缓缓道:“天官府的两位大人想来也犹豫过,可无论是爷爷还是张神医你,亦或者是倒地的邓爷爷,都是二等众生印持有者,所以他们即便看出了邓爷爷没有死,也不会第一时间揭穿,而是会想,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也远不足以让他们动杀心,真正让他们下定决心斩杀几人的,想来还是那三人自己的言行。” “譬如呢?”张文景饶有兴趣道。 “譬如……”李窈书再次看了一眼老邓头,语气轻缓道:“那三人在得知了邓爷爷身亡以后,非但没有悔过之心,反而倒打一耙,控诉爷爷打了他们。虽然邓爷爷是假死,可倘若他真的死了呢?很多事情若都等发生了才予以干预,那一切便都无法挽回了。从这个细节便能看出,此三人,对他人的生命极为漠视,自身又深受欲望支配,若是今日脱罪成功,只会助长其嚣张气焰,日后行事会更加张狂,在违法乱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如借着这次机会直接正法,以绝后患。” 李窈书的回答让张文景和李云柯都极为满意,两者的嘴角都不约同地勾勒出深深的笑意。 李云柯又将目光转向李承元,询问道:“你觉得窈书说得是否在理?” 李承元神色变换,眉头紧皱,道:“妹妹说的那些,究其根本,都是未犯之罪,哪怕三人确实本心极坏,可若将未犯之罪等同于已犯之罪,那天官府的律法岂不成了意识法?任何人都不能有恶心?恐怕有矫枉过正之嫌,这件事若传出去,百姓人人自危。” 第90章 结果正义与手段正义 李云柯微微摇头。 王夫子说的不错,他这个孙子,悟性确实不高。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所以你认为,要等那三人确确实实犯下了罪行,才能依律审判?” 李承元点头道:“律法,本该如此才对。” 张文景失笑摇头,反问道:“倘若你知晓了某个人有杀人的打算,可还是要等到他将人杀害以后再抓捕吗?那被害之人呢?他就该为了一切合乎律法而无辜身死吗?” 这是一个经典的道德与律法问题。 李承元闻言陷入沉思,沉默良久后他还是道:“只要掌握了他蓄意杀人的证据,就能以蓄意杀人之罪将其逮捕,无须等到真正杀人。” 李云柯闻言接过了话题。 “今日的审讯你也在,若是讲证据,那林俊飞岂不是该无罪释放?他留下了证据吗?你能想到拿证据,同样的,任何有脑子的犯人都能想到隐藏、销毁证据。” 李承元闻言顿时沉默了。 确实,今日那林俊飞,明明是罪魁祸首,却没有丝毫证据足以让他认罪。 李云柯面色逐渐严肃,语重心长道:“你须记住,法是人定的,其目的是为了打击罪恶,维护世间稳定,若是无法做到,那便是律法有漏洞,而这种漏洞便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律法的补充、完善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必须谨小慎微,难道在此期间,身为执法者的你就心安理得地看着罪人利用漏洞烧杀抢掠吗?” 爷爷的话让李承元想了很多很多,不可否认爷爷的话非常有道理。 可他还是找到了不合理之处。 “若是这种绕开律法的行径被执法者广泛使用,谁又能保证其中没有冤假错案?谁又能保证其中没有欲加之罪?谁又能保证其中没有公报私仇?届时,权力无限膨胀,百姓对天官府彻底失去信任,只怕会酿下大祸!” 李承元是真的有点被这个榆木脑袋的孙子气到了,他无奈道:“若是在以往,这种行径自然是不被允许的,可如今,无论是天官府还是天庭,其官员遴选的第一标准,全都是是‘心性’。” 张文景也补充道:“所以天官府之人审讯时布设了隔绝阵法,所以在我准备让老邓头假死复生时,他们选择了提前离去。” 李窈书也轻声细语道:“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不管是谁来查卷宗,一切都合乎‘律法’。” 李承元被几人的一番话说得愣在了原地。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老邓头端着的茶也顿在了半空,他有些茫然地瞅了自家孙女一眼。 “他们这是在说咱的事情吗?” 邓月娇美眸深处同样有些茫然,她不确定道:“应该是吧?总之听起来很有道理。” 而将一切都听在耳中的陆渊,心中却有颇多感悟。 他从一开始便注意到,李云柯和张文景虽然在与李承元辩论,可目光总是不时扫向他。 于是他学着昨夜李承元的姿势,向两人一一作揖道:“多谢两位教导。” “哦?你听懂了?”李云柯饶有兴趣道。 张文景的目光也是紧紧盯着陆渊。 陆渊点头道:“两位与承元兄的争论点无非在于:到底是结果的正义更重要还是手段的正义更重要。” 张文景眼中有亮光闪过。 这小子悟性好像有点高,如此长篇大论,竟能瞬间抓到本质,用如此贴切的语言表述出来。 “那你说说,到底是结果正义重要还是手段正义重要?”张文景面露期待之色。 陆渊却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结果正义适合心性纯良、天资聪颖之人,手段正义适合同样心性纯良但天资平庸之人。” 不谈重不重要,转而去谈合不合适。 看似离题,实则切中要害。 因此这个回答让两位老者都微微有些心惊。 “哦?为什么?”李云柯有些急切地问道。 “因为天资聪颖且心性纯良之人,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所以做事可以只凭本心;而天资平庸之人,哪怕同样心性纯良,也难以分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若也一切皆凭本心,恐怕会犯下大错,不如墨守成规,虽然面对某些事情时可能力有不逮,却也杜绝了任何主动犯错的可能。” 陆渊这番话虽然只谈结果正义为何不适合所有人,可却也隐射出手段正义是无法保证所有人都能担负起结果正义的无奈之举。 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李云柯与张文景相视一笑。 李窈书也是有些惊异地看了陆渊一眼,犹豫片刻后,主动开口道:“那陆公子觉得,这世间是天资聪颖之人多还是天资平庸之人多?” 陆渊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自然是天资平庸之人多。” “何以见得?” “若是人人都天资聪颖、明辨是非,世间便不会有律法这种东西。” 李窈书闻言却轻声质问道:“听陆公子这话的意思,只要是天资聪颖之人,都必定能明辨是非?可是这世间天资聪颖的恶人却不在少数哦?” 陆渊闻言有些愣住了。 是啊,这一点他确实疏忽了。 于是他又道:“你说得对,天资聪颖与明辨是非是两回事,前者只是聪慧程度,后者却与心性息息相关,想做到明辨是非,天资聪颖与心性纯良要兼具才行。” 李窈书闻言隐藏在面纱之下的嘴角微微勾起。 她只感觉与陆渊争论格外舒适,因为后者总是能精准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而且知错就改,不会固执己见。 这种不为强行说服对方的君子之争,是她尤为喜欢的。 可她也并未因此放过陆渊,而是乘胜追击道:“既然你也说天资聪颖和明辨是非是两回事,那上一个关于世间究竟是天资聪颖之人多还是天资平庸之人多的论据似乎便不成立了哟?”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在不经意间便带上了一丝娇柔与俏皮。 陆渊并未注意到这些,他认真思考了很久,却还是道:“依旧是天资平庸之人多。” “理由呢?” 陆渊却是伸手指了指从刚刚起就独自思量着什么的李承元。 “从昨日晚宴便能看出,承元兄的文采受到所有人的追捧,即便有巴结的成分,也足以见得他远比大多数人要聪慧,可在面对结果正义还是手段正义这种简单问题时,还是难以想通,所以他算不上天资聪颖,那些文采不如他的人想来也只会是比他更笨。” “啊?” 突然被点名的李承元有些疑惑,却也听懂了陆渊这是在贬低自己。 但他也明白这是事实,而且陆渊也并不是真的为了贬低他而贬低他,只是由于失忆,不懂人情世故,显得有些嘴笨而已。 嗯,就是笨。 李承元干咳一声,眼神看向别处,没有说话。 李窈书闻言也是忍俊不禁。 虽然陆渊的话中依旧有漏洞,比如……自己的文采其实也比不上兄长。 但她却并未再开口。 若这次将话题说完,下次见面不就要绞尽脑汁重新找话题了吗? 第91章 成长 李云柯和张文景两位老者,皆从这次对话中对陆渊的秉性与天资更为了解。 尤其是后者,目光炯炯地盯着陆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邓月娇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有些迟疑道:“现在所有人都以为爷爷死了,若是爷爷再活蹦乱跳地出现,天官府的两位大人岂不是会有麻烦?” 她说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将林俊飞三人就地正法的依据是老邓头已经死了。 若他没有死,那三人的死罪似乎也变得有些牵强了。 李云柯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麻烦,他们又没看出来你爷爷是假死,所以按命案的流程办合法合规,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连生死都能看错……” 他说着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张文景,继续道:“就连医术超凡入圣的张神医都看错了,他们看错难道不是在情理之中吗?” 张文景闻言也微微点头,安抚道:“这件事你们无须多虑,也就是我嘴巴一闭一张的事,但是老邓头你这几日还是莫要出门为好,得装作大病初愈的样子,于家中静养,如此才也不会太过突兀。” 老邓头对此没有丝毫异议,很是爽快地点头道:“那是自然。” 邓月娇闻言也是放下心来,不过她还是有些奇怪地看向李云柯等人,询问道:“李爷爷今日为何会突然来此?” “无事,就是想着来串串门,顺带找陆小友下下棋,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李云柯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若不是他恰好及时到来,今日之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邓月娇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她向李云柯以及张文景两位老者郑重行了一礼,语气诚恳道:“今日多亏两位前辈,若不是两位前辈及时赶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李云柯笑着摆了摆手。 “就如同青煜所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今日所遇祸端,是老邓头年轻时疏于管教,亲手种下的,我等的出手搭救,也是你们的为人值得我们如此,一切都是因果。” 张文景也颔首道:“说的不错,世间之事自有因果定论,种善因,得善果罢了,若是你们也如同那利益熏心的母子二人一般,自然也不会得到我们的帮助。” 邓月娇也知道大恩不言谢的道理,所以她并未再说什么感谢的话,而是将谢意都默默藏进了心里。 转而轻松道:“正好我早上买了不少菜,时辰也不早了,我去做饭,你们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说着,她也不管几人同不同意,直接跑进厨房忙活了起来。 李云柯与张文景倒也没打算拒绝。 才发生这种事情,他们也不放心这么一走了之。 此时距离吃饭还早,李云柯让老邓头搬来了一副他送的棋盘,向陆渊邀请道:“来!陆小友与我下一盘?” 陆渊却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兴致。” 若是没发生今日这种事,他倒也不会拒绝。 可现在,他实在是没有心情。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月娇姐和老邓头无助的模样依旧历历在目, 他实在是很难再静下心来,如昨日一般与李云柯对弈。 看着陆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李云柯不由得在心中微微叹息。 昨日还单纯中带着些许傻气的少年,如今仿佛忽然间长大了。 李云柯明白,今日之事虽然是过去了,可这件事对老邓头一家造成的阴影恐怕会很难祛除。 尤其是陆渊。 悟性越高的人,对任何事物的敏锐程度也越高。 这意味着对方对‘恶意’的感知也越明显。 而对‘恶意’的感知越明显,‘恶意’所造成的影响也就越大。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否则以他对陆渊的了解,后者是绝对不可能对踏入修行之路有执念的。 他能明显感觉到,陆渊的眼神变了,变得更为成熟了。 人的成长似乎都是在一瞬间。 在经历了某件事之后、在明白了某个道理之后、在看清了某个局势之后、在读懂了某人的想法之后…… 但成长从来都是残忍的,每成长一次,便意味着心中丢了一份纯真,多了一道血淋漓的伤口…… 或许有朝一日,陆渊再也不会被区区几个凡人逼迫到如此境地,更不会因为几个凡人的恶意而感到愤怒与绝望。 那时的他,哪怕面对最丑陋的人性、最恶劣的局势也能泰然自若。 可那时的他,还能静下心来,体会到如昨日晚宴之中与邓月娇闲聊的稚嫩与美好吗? 想到这,李云柯忽然明白了王夫子的那句叹息:‘他的悟性太高了。’ 是啊,太高了。 高到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突然把昨天的自己远远地甩开了。 高到常人百年才能走完的人生路,他或许只需要十年、五年、乃至一年。 高到很多美好来不及细细体会便永远失去了…… 李云柯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可他很快就甩开了所有想法,直接上前搂住了陆渊的肩膀。 “弃我去者我,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若不懂得珍惜当下,就算你在往事中悟出了天大的道理又有什么用?你会永远活在过去,让一切本该经历的、享受的当下,成为悔之晚矣的过往!此时此刻,珍惜当下!什么都不要想,跟老夫下棋!” 他说着直接将陆渊按在了座位上。 陆渊也没有多说什么,既然已经坐在了棋盘前,那便好好下棋吧! 他从棋盒中捻出一枚白子,直接落在了天元处。 这一幕让在场的几人都非常惊讶。 天元,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 处于棋盘的正中心,若将棋盘比作宇宙,那么天元便是宇宙的最中心处。 又由此意,延伸出‘帝王’、‘睥睨天下’、‘至高无上’等文化内涵。 天元这个位置特殊归特殊,可第一手就占据天元却是极其不理智的行为。 在势均力敌的对局中,天元开局便意味着输了一半, 四个角才是最实用、也是优势最大的开局地点。 所以天元开局一般只会出现在两者实力差距极大的情况下,由实力更强的一方落下。 反映出其极为自信乃至蔑视之意。 当然还有一种就是什么都不懂的新手,尤为喜欢天元开局,输的再惨也要抢占天元。 可李云柯知道,陆渊虽然迄今为止只下了两盘棋,可对棋艺的理解却早已经超越了大多数人。 而且对方也知道,自己的棋艺完全胜过他。 可就算如此,陆渊依旧选择了天元开局这种极为不理智的行为。 李承元和李窈书瞬间被陆渊的开局吸引了注意力,当即靠近了几分。 坐在桌上的张文景也是极为诧异地看了陆渊一眼。 就连对围棋不怎么感兴趣的老邓头也对陆渊多看了两眼。 李云柯看了看棋盘正中央的那枚白色棋子,又看了看神色间似乎带了些许凌厉之意的陆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观棋如观人。 此刻的陆渊,与前两次下棋不同,他不想再谨慎分析、徐徐推演,而是想以情绪为主导,遵循本心落子,大杀四方。 这种情绪化本应是对弈中的大忌,可李云柯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老夫今日就陪你好好杀个痛快!” 第92章 暖阳 这场对弈,两人都默契地没用任何技巧。 抛弃了所有的深思熟虑、精巧布局,如同两个新手,仅凭着一腔热血,毫无顾忌地在棋盘上大杀四方。 谁都不在乎输赢,你方落罢我方落,衔接极快。 看着棋局上‘菜鸡互啄’的局面,观战的几人都大受震撼。 李承元和李窈书二人,都知晓陆渊在棋道上恐怖的悟性与不俗的实力的,更是对爷爷李云柯堪称恐怖的棋道造诣了如指掌。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两人的对局,竟会是这般毫无章法,落子不受任何束缚,只遵循本心,而本心都是‘杀’! 李窈书的视线在自家爷爷和陆渊脸上来回扫视了几圈,嘴角不由得微微弯起。 她并未打扰二人,拿起桌面的茶壶分别为在座的几人都倒上了一杯茶,而后默不作声地在靠近陆渊的位置坐下,将最后一杯热茶轻轻放在了后者左手边。 老邓头看着这诡异一幕,也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低声嘟囔了一句:“堂堂棋圣下成这样,传出去怕是要被世人笑死。” 张文景捧起李窈书倒的茶微微抿了一口,笑着摇了摇头道:“世人与家人自然是有所区别的。” 任何情绪都不宜过度压抑,适当地宣泄更有利于身心健康。 他身为神医,又岂能不懂李云柯的用意。 只有将所有坏情绪通过这种对局宣泄出来,才能陆渊找回曾经的心境。 时光缓缓流逝。 对局已不知进行至第几盘。 老邓头靠着椅背,眼睛微闭,嘴巴微张,打起了瞌睡。 张文景在院内漫无目的地走动,不时便会蹲下身子,细细嗅着杂草的味道。 李承元手肘撑在桌面,百无聊赖地玩耍着倒在桌上的些许水渍。 李窈书则一直端坐在陆渊身侧,视线始终停留在棋盘上,余光却一直在光影之中游走。 冬日的阳光很暖,一点儿也不刺目,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旁之人略显平凡的侧脸。 邓月娇依旧在厨房忙碌,炊烟袅袅,暖阳将小院包裹得格外温馨。 陆渊的情绪也终于逐渐平和下来。 直至这时,他才注意到那杯不知放了多久的茶。 略有些口渴的他当即端起茶杯向嘴边送去。 可一只细嫩白皙的玉手却忽然伸出,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打断了他的动作。 “这茶已经冷了,不可以喝。” 李窈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拿过陆渊手中的杯子,又端起已经空了茶壶,轻声道了句:“等着。” 随后便起身向厨房走去。 “月娇姐姐,有热水吗?” “哎呀!是我疏忽了!有的!我来吧!” “没关系,我来就好。” 不多时,李窈书便将热茶端至陆渊面前。 “有些烫,小心些。” 李窈书这无微不至的关切让陆渊有些不自然,他面色有些窘迫地点头,小心翼翼地从对方手中捧过热茶。 “多谢……呃、李姑娘。” “叫我窈书就好。” “那、多谢窈书姑娘。” “不客气~” 李窈书微微一笑,又在陆渊身旁不远处坐下。 李云柯看着眼前似乎变得格外大胆的李窈书,面色有些古怪。 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这个孙女好像还是有点心机的? 难道以前的怕生都是假象? 不过也好,眼下陆渊这小子和小月娇共经患难,两人的感情必然更进一步,若李窈书还是那副害羞不敢主动的样子,怕是会彻底没了机会。 不过光对人家好有什么用?小月娇平日里想必也是如此对陆渊的。 估计那小子早习惯了,得有对比才行。 于是李云柯清了清嗓子,非常刻意地看了两眼自己的茶杯。 “唉?我这杯子好像也空了吧?” 爷爷的话让原本还在强装镇定的李窈书瞬间慌了。 即便有面纱遮掩,她面上还是染上了一层红霞。 她不敢说话,更不敢看陆渊,连忙起身,拿起茶壶为爷爷添茶。 可李云柯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向陆渊佯装无奈道: “哎呀,我这孙女,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给她端茶倒水,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主动给我倒起了茶,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呢。” 他的话让李窈书捏着茶壶的手瞬间攥紧,连带着倒出的茶水都有些抖动。 “爷爷!” 她用只有李云柯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又娇羞至极道。 爷爷的话虽然一句都未曾提到陆渊,可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 若不是此刻有面纱掩面,她只怕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陆渊并没有听到李窈书咬牙切齿的声音,他看了看自己面前犹散发着阵阵热气的茶杯,面色有些奇怪。 也就是说,面前这杯其实是李窈书人生中第一次为别人倒的茶? 而那个别人,正是自己? 陆渊看了看似乎有些慌张的李窈书,而后迅速移开了目光,没敢多看,也没敢多想。 李云柯也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什么过分的话。 再说下去,他怕自己这个孙女以后都再也鼓不起面对陆渊的勇气。 意思到了就行。 起码得让陆渊知道,李窈书为他倒的这杯茶,并不寻常。 感情这东西,只要稍微有了那么一丝起心动念,很快就会在心中占据很大的份量,根本无需太多刻意的引导。 李云柯与陆渊两人很快便再次投入对弈之中。 与此前不同的是,两人的对局逐渐回归了正常。 陆渊的情绪已经缓和,再下那种除了宣泄情绪之外毫无作用的棋自然也没了任何意义。 李窈书也缓和了很久的情绪才敢回到陆渊身边坐下,隔着面纱,静静看着对方与爷爷的对弈。 时光就这样缓缓流逝。 “吃饭了!” 直至午时,伴随着邓月娇的高喊,原本悠闲的众人瞬间精神起来。 “这有些过于丰盛了吧?” “月娇姐姐的手艺好像又精进不少。” “张爷爷和李爷爷喝酒吗?这还有几坛桂花酒。” “好啊,小酌怡情。” “来来来,都倒点。” “陆兄也来点?” “陆渊不能喝,他重伤未愈,脉象紊乱,宜静养。” “我也不喜欢喝,又辣又苦。” “噗嗤~桂花酒与昨晚在我家喝的可不一样,不仅有桂花的馥郁香气,而且口感绵柔,非常甜。” “真的?” “真的你也不能喝,乖!喝碗肉汤!” “你这是把陆渊当小孩儿呢?” “老邓头你这话不对,他失忆了,可不就是小孩。” …… 暖阳映照下的小院,阴霾一扫而空,几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这午宴,如同一家。 院墙之上,一道身穿素白长裙绝美少女,独自撑着纯白色的油纸伞,在微风中孤独而立。 她伸右手,轻轻触了触不带丝毫杂色的油纸伞。 指尖残留的血迹为纯白的伞身染上了一点血红。 白红之色交相辉映,如同雪地中盛开了一朵凄美而妖艳的梅花。 ‘师父,我好想你。’ 第93章 衍天宗 午宴后的众人似乎谁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下棋、闲聊、讨教医学知识、发呆…… 无论是老邓头还是邓月娇,都清楚李云柯几人的用意。 虽然谁都没说安抚的话,可陪伴本身就是最大的安抚。 尤其是对于相依为命的老邓头和邓月娇而言。 向来冷清的小院中很少会有这种不带丝毫喧嚣的热闹。 惬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日渐西斜,李云柯带着李承元和李窈书二人告别众人,打道回府。 坐上马车的李窈书掀开门帘,隔着面纱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邓月娇。 “月娇姐姐!以后要常来我家玩呀!” 邓月娇面带发自内心的笑意回道:“嗯!我会的!” “驾!” 马车远去。 车架内,李云柯看了一眼自家孙女,冷不丁道:“今日行事如此大胆,不像是你的作风。” 李窈书自然知道爷爷说的‘大胆’是什么。 除去主动为陆渊端茶倒水外,午宴后她还主动邀请陆渊下棋。 事实上这般异常又岂止是李云柯看出来了,就连李承元都发觉了不对。 他也面色古怪道:“妹妹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了陆兄吧?” 其实昨日晚宴见到李窈书为陆渊作的诗时,他便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 以雅写俗,又以俗衬雅。 尤其是‘座中不识龙哙味,独抱冰壶弄月光’这句,切切实实反映出了陆渊在妹妹心中的形象。 这种超凡脱俗,入世身、出世心的气质,其实也与妹妹本人不谋而合。 只不过当时人多眼杂,他并未点破。 爷孙二人的追问让李窈书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红晕。 但这次她并未再害羞退却,而是用坚定的语气道:“没错,我确实喜欢他,今日所作所为,也是为了能更快接近他。” 李承元闻言手捂心脏,用略带夸张的语气痛心疾首道:“陆兄真乃我之克星,不仅轻易夺走了我钦慕之人的心,更是仅仅一面之缘,便让我心爱的妹妹对他魂牵梦萦,痛,太痛了!” “兄长!!!” 他这副做作的姿态让李窈书有些忍俊不禁的同时也更多了些害羞。 李云柯有些看不过去,伸脚踢了踢李承元,翻了个白眼道:“行了!让你解开枷锁没让你放飞自我!” 李承元当即恢复了正常,正色道:“那妹妹你到底看上了他哪里?他容貌平凡,一见钟情是不是有些牵强?” 李云柯也有些好奇地看向李窈书。 陆渊这个人,他自己肯定是极为看好的,不仅悟性高,而且本性非常好,虽然不谙世事,但已经有了君子之心。 可他也与李承元有同样的疑问,这么短的时间,自家孙女到底是看上了陆渊什么? 李窈书虽然心中羞涩,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再隐瞒,实话实说道: “他有孩童般的纯真,但又不会显得稚嫩,而且对于世事的看法,总是与我不谋而合,与他说话时会很舒服,因为他从不会被世俗的观点所困,每句话针对的都是道理本身,而不是别人的看法。而且他不会固执己见,当我告诉他,他的观点有错误时,他瞬间就能领会,然后毫不犹豫地改正。还有,他明明与月娇姐姐朝夕相处,却没有越雷池半步,仅仅只是因为月娇姐曾经告诉过他,要压抑自己的欲望。” 李云柯与李承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 如此长篇大论,没有提及一点外貌,说的全是心性。 李云柯终于明白了李窈书为什么会喜欢陆渊了,除去这些长篇大论以外,恐怕还有她自己都没发现的东西。 那就是……陆渊活成了她最想活成的样子。 李承元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正如妹妹写的那句‘座中不识龙哙味,独抱冰壶弄月光。’ 写的是陆渊,又何尝不是她自己。 只不过她与陆渊最大的不同在于,陆渊是真的毫不在意世人的眼光。 而她虽然有超脱世俗之心,却又会被世俗的一切牢牢困住。 只能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享受着孤独。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李承元看了一眼妹妹,小心翼翼道:“如果陆渊同时喜欢上了你和月娇两个人,你能接受……吗?” 面对这个问题,李窈书却连想都没想就果断摇头道:“他不是那样的人,而且……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只能说明我看错了人,我会主动离开,爱情从来都不是能拿来分享的,哪怕我和月娇姐姐是非常好的姐妹。” 李承元虽然被妹妹的果决所震慑,可还是小心说了句:“可他现在好像和邓月娇两情相悦。” 李窈书闻言却用笃定的语气道:“不,那不是两情相悦,因为他现在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在他没有分清情与欲之前,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李云柯闻言了然一笑。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李窈书今日会这般大胆了。 陆渊不可能永远分不清情与欲,而在此期间,便是李窈书唯一的机会。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爷爷都支持你。” …… 小院内,张文景依旧未曾离开。 他将陆渊拉到一旁,避开了老邓头和邓月娇二人,面色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陆渊见他这副模样,瞬间想到了什么。 没记错的话,张文景上一次救活他时,就曾说过,千万不可见血。 而这一次,他不仅见血了,伤势还非常重…… 事实上他也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虽然已经痊愈,可无论是力气还是精神,都远不如之前。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张文景便叹气道:“原本上次施针以后,你只需要静养数月,体内杂乱的阴阳二气就会逐渐回归正常,可现在……” 张文景说着似乎有些不忍再继续了。 可陆渊没有丝毫悲哀之色,面色平静道:“张神医你有话直说吧。” 张文景再次叹了口气。 “腹部的那一拳,可以说将你体内原本维持着微妙平衡的阴阳二气彻底打乱了,哪怕是我,也难以再为你重新梳理,只能为你强行续命,如果说你原本的寿命是七十年,如今则只剩下了三十年,观你根骨,你如今已然二十岁了,也就是说,哪怕余生无病无灾,你的寿命也只剩下了十年。” 陆渊沉默了。 原来,自己只能再活十年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陆渊语气有些低沉。 说实话,他对死没有什么恐惧的情绪,只是…… 这短短几日,他心中就多了太多舍不去的人。 张文景倒也没让陆渊失望。 “办法自然是有的,第一个办法就是去永曜洲的衍天宗,那里就是我的师承之地,当然,我未能真正加入,因为悟性不够,第二个办法就是我传你医道,只要你能在十年内在医道领域的造诣超过我,或许便能自救。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个办法,哪怕是天庭,哪怕是生死人肉白骨的丹药,对你都毫无效果。” “衍天宗……很难去吧?或者即便是去了,他们也很难救我?”陆渊敏锐地捕捉到了张文景隐而未说的部分。 若是去了衍天宗就能得救,张文景就不必再说第二个方法了。 果然,张文景点头道:“衍天宗,衍在天前,敢取此名,自然是非常特殊,乃是真正的隐世宗门,不受天庭管辖,却也不问世间之事,而且其所在的永曜洲,相传为夸父的遗骸所化,保留着其生前意志,逐光而行,本就不是凡人能去的。” 陆渊点了点头,倒也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 自他绝望呼唤体内长生者留下的镜子而无果时,他便明白了,将希望寄托在任何外人或者外物的身上,都是极为愚蠢的。 他能靠的从始至终都唯有自己。 “我想跟你学医!” 第94章 十年 对于陆渊的选择,张文景没有任何惊讶,他点了点头,却还是面色严肃道: “还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十年只是最理想的情况,事实上,但凡你感染疾病或是受伤,亦或是过于劳累,都会在不同程度上损耗寿命,而这些,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你实际所剩的时间可能不足两年。” 陆渊闻言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并未有什么失望之色。 对于他而言,两年与十年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你们在说什么呢?” 远处的邓月娇似乎注意到了张文景那过于严肃的表情,她隐约间猜到了什么,心中顿时一个咯噔,脸上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 张文景之所以单独把陆渊拉到一旁才说这些,就是不想爷孙俩因为这件事心有愧疚。 毕竟今天的祸端确实是因他们而起,陆渊只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所以他只是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见他悟性不错,想着收他为徒,正好我也老了,这一身医术,也确实缺个合适的继承人。” 邓月娇闻言心顿时落下了大半,有些惊喜道:“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张文景的医术她自然知道,可谓是超凡入圣,以凡人之躯掌握了连很多修士都无法掌握的独特望气之术。 任何人,任何病症,无须把脉无须询问,只需一眼,张文景就能瞧出症结所在。 陆渊如果能继承张爷爷的衣钵,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张文景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面色再次严肃道:“陆渊这次受伤,能够救回来属实是上天眷顾,记住,日后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切记不能再受伤,以他如今的情况,只要短时间内失血超过一酒杯的量,必死无疑。” 邓月娇闻言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一酒杯? 也就一口的量吧? 岂不是稍微大点的伤口就足以致命? 眼见她面色越来越难看,陆渊岔开了话题,向张文景询问道:“我该去哪找你学习医术?” “翠微山,离这里不远,也就两三里吧,明日让月娇领着你去一趟就知道了。” 张文景说着又看向邓月娇,向其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啊?哦好,我会陪着他去的。” 邓月娇稍微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却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张文景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向老邓头辞行后便离开了。 …… 夜幕降临,老邓头早早地便回房睡下了。 邓月娇和陆渊则坐在小院中,靠着椅背,看着星星,一如从前,但这次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仰望星空的邓月娇忽然小声道:“张爷爷是不是在骗我,你的情况很糟糕吧?” 陆渊闻言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月娇姐会如此敏锐。 他也不再隐瞒,却也没有将具体情况告诉对方,只是道:“其实也还好,张神医说,只要我的医术能超过他,就能彻底治好自己。” 邓月娇望着漫天星斗,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用很轻很轻的语气道:“张爷爷他……医术很高很高的。” 陆渊也看着满天的星星,轻声“嗯”了一声。 “张爷爷曾经帮助一位神王境强者重塑圣体、修复道伤。” “听起来……张爷爷确实很厉害。” “神王境再往上一步就是仙帝,如今的天庭,也只是三位仙帝所化而已。” “仙帝就是最强的修士了吗?” 邓月娇闻言终于将视线从夜空收回,盯着陆渊,语气低沉,一字一顿道:“张爷爷医术真的很高。” 陆渊也收回了望向夜空的目光,他听懂了邓月娇的意思。 他伸手,轻轻为眼前的少女抚去了如珍珠般一颗颗涌出的泪珠。 “对不起,又惹你哭了。” 邓月娇也知道陆渊在说什么,她曾告诉过他,自己不喜欢哭,也不许他惹自己哭。 可越是如此,眼泪便越是会止不住。 “你还能活多久?” “其实你笑起来更好看。” “三十年?二十年?还是十年?” “昨晚在李爷爷家,王夫子说要收你、我、李窈书还有老邓头为门生。” “你告诉我好不好?” “听说王夫子很厉害,所有门生都能封神。” “你是不是快死了?” “等我们成为王夫子的门生,就再也不会遭遇今天的事情了。” 邓月娇终于忍不住了,她一把握住陆渊为自己抹眼泪的手,满腔怒火道:“陆渊!!!” 可看着陆渊沉默不语地移开目光,她还是心软了,呜咽一声将臻首埋入陆渊胸膛。 娇躯颤抖,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微不可闻又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幽幽传入陆渊耳中。 “求你了,告诉我好不好~” 陆渊能感受到怀中娇躯的每一丝抖动。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十年。” 邓月娇抬起泪眼婆娑的俏脸,有些难以接受地重复道:“十年?” 陆渊点头,见邓月娇的眼眶更红,他又道:“细数一下,自从上次被张爷爷救醒,至今也才不过三天而已,十年,已经很长很长了,能做很多很多事情。” 邓月娇却根本不接受这个说法,她又将臻首埋入陆渊胸口,哭得更厉害了。 “你根本就不懂,十年,根本就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陆渊闻言伸手将邓月娇扶起,正视着她雾气迷蒙的美眸,正色道:“张爷爷、李爷爷,还有王夫子,都夸我的悟性很高,你难道不相信十年的时间足够让我的医术超过张爷爷吗?” “可是……” 邓月娇还想说什么,可却被陆渊打断了。 他直视着邓月娇的双眸,认真道:“你不相信吗?” “不,我只是……”邓月娇连忙否认,可解释的话再次被陆渊强硬打断。 “你相信就够了!” 看着陆渊那决绝而自信的眼神,邓月娇忽然觉得莫名的心安。 她破涕为笑,重重点头。 “嗯!我相信你。” 陆渊闻言也露出了笑容。 他并未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而是抬眼望向星空,询问道:“月娇你上次说的参宿,在哪里来着?” “……在那,那三颗横着连成一线的星星。” “那下面竖着连成一线的星星叫什么?” “那也是参宿,叫伐一、伐二、伐三。” “为什么同样是参宿却要以伐字起名?” “嗯……因为这三颗星是白虎的前爪,西方白虎主肃杀,而爪子又是白虎最有利的武器,杀伐之气最重,所以取名为伐。” “西方白虎?跟东方青龙一样吗?” “嗯,东方青龙主木,在春天出现,代表生机萌发,南方朱雀主火,在夏天出现,代表生机盎然,西方白虎主金,在秋天出现,代表万物肃杀凋零,北方玄武主水,在冬天出现,代表生机寂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就是四象,每一象都由七宿组成。” …… 这一夜,两人看了很久的星空,只聊星星,不谈风月。 第95章 道与术 清晨,翠微山。 九天之上。 两道身姿极为曼妙的女子身影静静立于虚空。 其中一女子年纪稍大,约莫三十左右,体态丰腴,风姿绰约,可容貌冠绝群芳,好在其神色肃穆,气质华贵,将妩媚之意尽数压下,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 另一女子则不过二八年华,容貌身姿都与妇人有些许神似,同样生得极为貌美,虽然神色娴静,一副知书达礼的模样,可眉眼之间的傲气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掩盖。 后者盯着翠微山山脚下的简陋屋舍,有些疑惑地向前者询问道:“娘亲,我们不是来找王夫子的吗?来此荒凉之地作甚?” 妇人神色肃穆地解释道:“这太平镇虽然小,却不止有王夫子一位神人,翠微山这位神医,当年仅仅只是略施几针,不仅将你父亲破碎的圣体重聚,就连伴随了万年有余的大道之伤也一并修复,可以说这位张老先生,于我祁家有再造之恩。” “神医?”祁巧儿向下望去,见到了正在院前打拳的张文景,言语之间有些许微不可察的轻蔑之意,“一个凡人?” 妇人敏锐地察觉到了祁巧儿话语中微不可察的轻蔑,她眉头微皱,郑重道:“我知晓你心高气傲,但万万不可因此小觑了天下众生,这位张神医虽然是凡人之躯,可其医道却传承自衍天宗,其玄妙程度凌驾于一切修行之道之上。” 衍天宗乃是当世唯一一个不受天庭管辖的隐世宗门,虽然世人对其知之甚少,甚至大多连听都没听过,可祁巧儿身为神王之女,自幼便有所耳闻。 传闻衍天宗宗门上下皆是凡人,并且人人精通算命之道。 更有传言,这些人其实并不是凡人,只是修行之道与世人所熟知的修行体系完全不同。 饶是如此,祁巧儿对这些也并不在意。 她轻声嗯了一声,道:“巧儿知道了。” “一会儿切莫失了礼数。”妇人叮嘱了一句后便带着祁巧儿落在简陋的屋舍不远处,而后改为步行。 面对忽然从天而降的母女二人,张文景并未理会,依旧自顾自打着拳。 妇人也并未上前打扰,行至木头围做的篱笆十丈开外时,便停住了脚步,静静等待着。 祁巧儿秀眉微蹙,似乎对此有些不满,却也没多说什么,同样站在母亲身边静静等待着。 时间缓缓流逝,张文景似乎完全没有停下练拳的打算。 祁巧儿好几次都有些忍不住,想直接上前,却都被妇人无声制止了。 可她们不去打扰,自然有人去打扰。 一辆马车自北而来,停在篱笆前。 马车上走下来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 女子生得极为貌美,一点也不输给祁巧儿,甚至多了几分娇俏与活力。 至于那位男子,就显得有些平凡了,不仅容貌普通,还一副极为虚弱的模样,连下马车都要女子细心搀扶。 来者正是邓月娇与陆渊二人。 因为陆渊的身体不适合步行,所以邓月娇早早便租了一架马车。 将马车停好后,他们在一座用篱笆围着的简陋木屋前,见到了早早便已经起床了的张神医。 张文景衣着单薄,独自在院内练拳。 动作时缓时疾,可快慢衔接极为顺滑,丝毫没有顿挫之感。 从极静到极动,对比极为鲜明,却又浑然天成。 只一眼,陆渊就看出了些许门道。 他有一种错觉,眼前的老者似乎与天地万物融为了一体,一举一动都无比自然,一呼一吸如同天地自然最本真的律动。 见两人到来,张文景停下了练拳的动作,笑道:“来得挺早。” 邓月娇拉着陆渊走入院内,同样笑着道:“张爷爷你打的太极拳怎么跟旁人的不一样?似乎每次都是不同的动作,但意境却始终如一。” 张文景笑着抚了抚胡须。 “庄子曾言,言不可尽意,所以读书讲究的是得意而忘言,拳法亦是如此,拘泥于具体的招式,反倒是落入了下乘,若是一举一动皆暗合太极真意,吃饭喝水又何尝不是太极。” 邓月娇闻言对张文景佩服不已,夸赞道:“张爷爷你懂得可真多。” 张文景哈哈一笑。 “行了行了,少拍我马屁,既然答应教那小子医术,那我自然是不会藏拙的。” 小心思被戳破的邓月娇不由得俏脸一红。 “才不是……” 张文景摇头失笑,而后看向陆渊道:“小子,你想学医道还是医术?” 陆渊有些疑惑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张文景摇了摇头道:“若从治病救人的角度来说,道与术并无不同,但若是从后人学习的角度来说,二者可以说完全相反。” 陆渊依旧不解。 邓月娇也略带撒娇的意味道:“哎呀!张爷爷你就说得直白一点嘛!” 张文景闻言也不卖关子了,详细解释道:“道为体,术为用,就拿最简单的生火举例,火从何而来、为何能燃、如何能燃是道,至于钻木取火、留存火种、制作火折子则是术,道与术的区别在于,明白了道,术自然而然便能掌握,术的特点就在于,只要有人将生火的动作教给你,哪怕你依旧对火一无所知,同样也能生火。但是显然,任何人对术的掌握速度都要远超对道的掌握速度。” 说完,张文景看向陆渊,询问道:“所以,你是要学医道,还是医术呢?” 陆渊并未多想,摇了摇头果断道:“我只能选择医道。” 张文景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却还是明知故问道:“为何?” 陆渊想了想,回道:“就如同张爷爷你此前所说的言与意的关系一样,言就是术,意就是道,言由意引申而来,可却永远无法超脱意,实为下乘,道与术之间的关系亦是如此,不懂道,只懂术,就算依旧能够治病救人,实则也还是一窍不通,再者……若是我学医术,你教我什么我就只能学会什么,永远也无法超越你。” 张文景明确说过,只有医术超过他,才能自救。 所以陆渊能选的只有医道,而不是医术。 陆渊的这番回答让张文景极为满意,哈哈大笑起来。 他果然没看错,陆渊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邓月娇见他对陆渊如此满意,同样开心极了,催促道:“那张爷爷你快教他医道吧!” “法不传六耳,我这还有客人呢。” “客人?” 邓月娇与陆渊顺着张文景的目光望去,见到了那站得远远的祁家母女二人。 第96章 从天地初开开始学 祁家母女二人虽然离得远,可两人的修为都是极高,将陆渊与张文景的对话全部听在耳中。 妇人看向陆渊的目光多了一丝讶异。 她没想到今日来得如此之巧,正好赶上张神医收徒。 因此此刻的她虽然对于陆渊依旧不太了解,可后者在她心中的份量却直线上升。 倒是一旁的祁巧儿,仅仅只是扫了一眼陆渊便再无兴趣。 见张神医提到她们,妇人也不再驻足等候,领着祁巧儿缓缓走入院中,微微屈膝向张文景行了一礼,恭声道:“妾身母女二人冒昧前来,打扰了神医,还望张神医莫怪。” 张文景倒也没有什么客套的意思,直接道:“我隐居太平镇之事,知道的人不少,可你却是唯一一个找上门来的,是有要事?” 这话让祁巧儿眸中闪过一丝并不明显的不悦之色。 可妇人的神情却愈加恭敬,她面露歉意,笑道:“倒也没什么要紧之事,只是昨日听闻玉湖书院的王夫子将于不久后开始招收门生,所以妾身便带着小女前来碰碰运气,恰逢恩人您在此地,自当前来拜见。” 说完,她右手自虚空一抓,一个小巧的方形盒子便忽然出现在手中,而后双手将盒子奉至张文景面前,继续说道:“这是我夫君近些年来偶然所得的一些奇异种子,无论以何种仙土培育皆无法发芽,妾身想着,这些种子于我祁家无用,可在您手中,它们或许可以重新焕发生机,助您研究医理,还望您莫要嫌弃。” 张文景一眼就看出了盒子中所盛之物的不凡,远不止对方口中‘奇异种子’那般简单。 这些都是世间罕见的圣药之种,即便生机尚未萌发,也自有道韵流转。 他并未拒绝,直接从对方手中拿过了盒子。 “有心了。” 妇人见其收下,精致的面容之上闪过一丝喜色。 “您喜欢就好。” 张文景打开盒子,对着其内装着的数十颗种子细细嗅了嗅,微微点头。 他又看了一眼似乎欲言又止的妇人,笑道:“礼我已经收了,你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妇人闻言当即再行了一礼,轻声细语道:“关于王夫子招收门生一事……有传闻说,王夫子要招收的人选其实已经内定,这次不过是走个过场,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妇人的话说得非常巧妙。 张文景与王夫子二人都住在这小小的太平镇内,彼此之间必然熟识。 所以张文景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但她没有直接询问传闻真假,也不询问王夫子的用意,只问张文景对此事的看法。 若是张文景不愿意说,随便捏造个理由就能糊弄过去,不至于为难。 而她的这番话让一旁的陆渊心中有些古怪。 内定了? 他们? 张文景看了一眼跟在妇人身后的祁巧儿,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也没有丝毫为难之色,直接道:“真遇到了合适的门生人选,她还能不收?教几个不是教?” 妇人领会了张文景的意思。 那就是王夫子本人对于招收门生这件事,其实是不太在意的。 真正将门生的人选看得特别重的,是世人。 毕竟王夫子的门生,几乎等同于未来的神灵。 “妾身明白了,多谢神医解惑,那妾身就不打扰您了,告辞。” 再次向张文景行了一礼后,母女二人步行离去。 直至远离翠微山后,祁巧儿才带着些许疑惑道:“那位张神医是什么意思?王夫子的门生人选真的已经内定了?” 她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拜入王夫子门下的。 若是能够敕封神位,她的成就将远超神位神王的父亲。 妇人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是张神医的意思是……无论是否已经内定,都不重要。” “巧儿不明白。” “字面意思,只要王夫子看上了,都会收。” “所以我只需要正常前去即可?” “不,这恰恰说明王夫子胸有成竹,除去她看重的那几人以外,任何人都达不到她的标准。” 祁巧儿闻言眉眼之间多了些许怒色。 “所以无论去不去都不可能被她看上?那她还大张旗鼓地招收门生,岂不是在戏耍众生?” 妇人却是面带笑意,轻笑道:“你可曾想过王夫子为何要这么做?” 祁巧儿成神之路受阻,祁巧儿根本无心去想。 见她不说话,妇人也不再解释,神色有些恍惚,幽幽道:“多年前,王夫子曾招收过四位门生,其中三人获得天庭敕封,唯有一人踏入了修行之路,没能赶上凡人百年一次的封神,但或许……就算他赶上了,也根本不可能被敕封神位呢?” 她的话让祁巧儿有些愣神,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妇人也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沉声询问道:“若你是那第四人,还愿意拜入王夫子门下吗?” 祁巧儿还是不太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但她心中的傲气却代替她回道:“只要王夫子不给另外三人开小灶,我必定能获得神位!” 妇人盯着眼前的傲骨心生的女儿看了很久后,才幽幽道:“好,娘亲就帮你拜入王夫子门下。” 祁巧儿闻言心中的疑惑再次席卷而来。 “娘亲有办法?” 妇人微微颔首,却并未再说什么,反而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夫君虽然旧伤痊愈,可寿命却只剩下了千余年,大限将至。 千年以后,祁家若是没有第二位神王出现,怕是会以极快的速度衰落下去。 尤其是自家女儿的性格,虽然看起来懂进退、守礼节,可身为亲娘的她知道,女儿骨子里全是目空一切的傲气,这些年无意间得罪了不少人。 若是失去了祁家庇护,往日里那些被祁巧儿得罪的宗门、圣地,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让她拜入王夫子门下也好,哪怕是不能封神的那个,可只要有这层关系在,祁家就永远不会落得难堪的下场。 …… 母女二人离开后,陆渊有些疑惑地向张文景询问道:“她们方才说……王夫子已经内定了门生人选?” 张文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是有这个传言,怎么?你也想拜入王夫子门下?” “呃……我和月娇姐……” 张文景闻言脸色一变,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眼前两人想来就是王夫子内定的门生。 但这件事万万不能传出去,尤其是最近,太平镇来了不少修行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所以他没等陆渊说完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后抢先道:“王夫子的事就此打住,现在最重要的是教你医道。” 陆渊虽然不明白张文景为何打断他的话,却也并未在王夫子的事上纠结,眼下最重要的确实是学习医道,完成自救。 “从哪开始学?” “从天地初开开始学。” “啊?张爷爷你在逗他玩吗?” “我有那闲心?人体对应宇宙而生,每个人的体内都是一个小宇宙,所以要从天地初开讲起,陆渊,你可知道世间万物因何而生?” 第97章 大象无形 世间万物因何而生? 这个问题陆渊确实从未考虑过,因此他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张文景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笑了笑。 “那你有没有想过,世间万物究其本质,可能是同一种东西,遵循着同样的运转之理?” 这个问题陆渊虽然没有想过,但是他听过。 “我听一位算命先生说过类似的话。” 邓月娇知道陆渊口中的算命先生是谁,当时她也在场。 虽然那位算命先生给两人的卜的卦都不太好,但是说话确实有道理。 因此她也附和着点了点头道:“确实,当时我也在。” 他们的话打断了张文景的思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急促道:“那算命先生是什么打扮?” 张文景的态度让两人有些疑惑,可也没有多问。 陆渊回忆了一下算命先生的样子,说道:“是一个老者,赤脚、道袍、大念珠、儒冠、左手拂尘,右手折扇,摊位上还摆放着一个木鱼。” 张文景闻言顿时更加激动,急切道:“那他长什么样?可有印象?” “长得……” 陆渊忽然怔住了。 一同怔住的还有邓月娇。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 “奇怪,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不料陆渊的这句话顿时让张文景两手一拍,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 他神色激动道:“不记得就对了!儒释道外化为形,却有无源无相之面!” 张文景的激动让陆渊和邓月娇极为疑惑的同时,也明白对方似乎认识那位算命先生。 “张爷爷你认识那位算命先生?”邓月娇好奇道。 “……倒也算不上认识。”激动之后,张文景稍微平复了些情绪,他目光奇异地盯着陆渊,继续说道:“我只是曾听师父说过,衍天宗的宗主,就是这般形象。” 衍天宗宗主? 此前张文景告知陆渊的两个续命方法中,除了学医自救以外,另一条路就是前往衍天宗。 “你师父是衍天宗的?”陆渊自然而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张文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复杂道:“他确实是衍天宗之人,只是……我还不配称呼他为师父。” 邓月娇一脸不解道:“为什么?张爷爷你医术分明已经这么高了!” “与医术无关……” 张文景叹息一声,没有详细解释。 他盯着陆渊看了又看,而后道:“那……算命先生,与你们说了些什么?” 陆渊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一五一十地向张文景复述一遍。 张文景静静听完了一切,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他才看向陆渊,面带深意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什么?” 陆渊不明白张文景口中的‘没有看错’具体指的是哪方面。 “没什么,看来你向我学医乃是天意,话不多说,我们继续。” 见张文景丝毫没有多说的意思,陆渊也不再追问,静静听着对方的教导。 “正如我此前所说,世间万物的本质是相同的,其运转之理亦是相同的,若将世间万物无限分化,最终都只会得到同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就是世界的本源,衍天宗将其称为‘炁’。” “气?是灵气吗?”邓月娇自然而然将其与灵气等同。 张文景摇了摇头。 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中端端正正写下了‘炁’这个字。 而后又解释道:“这种‘炁’又称‘先天一炁’,意为先天地而生,世间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都是‘炁’的演化,其中自然也包括灵气。” 邓月娇和陆渊都对这个说法感到新奇。 张文景却没有停下,继续道:“炁无形无影,却又无处不在,可世间没有任何人能感知到它的存在,仙帝亦是如此,所以对于世间修行者而言,灵气便是万事万物的本源。” 陆渊却敏锐捕捉到了不对劲。 “既然任何人都无法感知到它,又是如何知道它的存在的呢?” 张文景面露赞扬之色看了陆渊一眼,笑道:“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这也是我即将要说的重点,‘象’!” 他说着,又拿着树枝,在‘炁’字旁边写下‘象’字。 “象是什么意思?” 提问的邓月娇,她自然知道张爷爷所写的这个象,与大象无关。 张文景微微一笑。 “关于象,我这里有一个关于其来源的小故事,正史记载,远古时期,古人发现每当雷雨即将来临之际,大象的象牙上就会浮现出神秘的纹路,这些纹路本身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可每当这些它们浮现以后,大象们就会开始长途跋涉,历经几个时辰抵达将要下雨的地点,然后静静等待雨滴的到来。” 陆渊和邓月娇听得一头雾水。 怎么还是跟大象联系起来了? 好在张文景说话从来没有大喘气的习惯,他继续道:“于是每当古人发现大象的象牙上浮现出神秘花纹时,瞬间就能明白‘雷雨将至,大象将要赶往下雨的地方’。象牙上的花纹只是表征,其本质是,某个地方,将会下雨。” 说到这,陆渊有些明白了,可邓月娇还是一头雾水。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后文。 “若将‘某地即将下雨’看成是一件事的本质,那么大象的象牙上浮现出纹路,则是与本质直接关联的表征,而且这种表征与本质看起来似乎毫无联系,如果不是古人发现大象在花纹出现以后会赶往下雨的地方的话。” “‘下雨’是能直接看到,且足以轻松描述的事情,可就像我此前所说,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用言语表述但又确实存在的,于是古人就借用大象的这种行为,将与本质直接挂钩的表征,称为‘象’,观物取象,再取象比类,借此来言说那些无法直接看到、直接言说的东西。” “‘象’的含义在如今已经极为丰富,譬如文人在创作中使用的‘意象’,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这里的鹿与鱼都是‘象’,它所代表的并不是真正的鹿和鱼,也正是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象’,才让诗句有了意境,当然,这里就不多说了。” 说到这,陆渊和邓月娇终于明白了何谓‘象’。 尤其是邓月娇,原本一直迷迷糊糊,直到张文景说到诗句时她才恍然大悟。 诗句她是真研究过,所以对于‘意象’,她很熟。 见两人都听懂了,张文景也不再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为何世界的本源是‘炁’这个问题我不会解释,我只教给你们两种象,彻底吃透了这两种象,你们自然而然便会明白,何谓‘炁’,这两种象分别是‘阴’、‘阳’。” 至此,张文景已经在地面上写下了四个字。 炁、象、阴、阳。 第98章 悟道 “所谓阴阳,并非简单指代阴气与阳气,若必须用言语来表述,阴阳更像是相互对立的双方,长短、高低、胖瘦、大小、美丑、光暗、正反……这些都是阴阳,阴阳是一种象,这种象中蕴含着一切相互对立的事物,就如同我此前所讲的‘鹿’与‘鱼’……” 张文景在翠微山下,简陋的屋舍前侃侃而谈,用最简单易懂的语句,诉说着世间最深奥的道。 陆渊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敢有丝毫遗漏与走神。 一直陪伴在他左右的邓月娇也情不自禁被张文景的讲述所吸引。 “正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又是一番长篇大论后,张文景停止了讲述,向陆渊询问道:“现在,你可知何谓阴阳?” 陆渊点了点头道:“对立双方可以是阴阳,但阴阳却不局限于任何对立的双方,而是世间最本质的规律。” 这个回答让张文景非常满意。 “没错,阴阳是世间最本质的规律,但只划分阴阳还远远不够,阴阳最重要的属性就在于,它们虽然相互对立,却也必然会相互转化,而且这种转化时时刻刻都在发生,阴极而阳生,阳极而阴生。” “正是阴阳的相互转化,才造就了我们如今肉眼所见的一切,古人非常聪明,仰观天文、俯察大地,通过对万事万物的观察,最终将阴阳转化的规律与过程通过某个图案完整地揭示了出来,这个图案就是先天八卦图。” 说到这,张文景再次向陆渊询问道:“你知道先天八卦图吗?” 陆渊摇头。 张文景闻言眼中却有了浓郁的笑意。 “不知道正好,你如今已经知晓了何谓阴阳,也知晓了阴阳的相互转化,可以试着自己画一画,以一道长横为阳,两道短横为阴,若是你能够在不知晓先天八卦的情况下将其画出,便意味着初步掌握了阴阳变化之道。” 邓月娇闻言秀眉微皱道:“自己画?不太可能吧?” 其实她曾经也粗浅地了解过八卦,可是连哪个方位对应哪些卦象,这些卦象又分别是怎样画的,她到现在都没怎么弄明白。 张文景没有说话,只是用略带期待的眼神盯着陆渊,等待着他的回应。 他确实给陆渊出了一个难题,非常难的那种。 可陆渊却并未退缩,沉思片刻后点头答应了下来。 见他同意,张文景哈哈一笑。 “那就这么决定了,在你没有画出正确的先天八卦图之前,我不会再教你任何东西,小月娇你也不能有任何提示,知道吗?” 邓月娇微微颔首,她又不傻,知道张爷爷这是为陆渊好,并非是刻意为难。 见其知晓轻重,张文景也就放心了,他并未打扰陆渊悟道,转身走开了。 邓月娇同样没有打扰陆渊,却也没有离去,只是默默地守候在其身旁。 陆渊在地面拿起一根树枝,画下一道长横和一道由两条短横组成的长横。 这两条横分别代表阴阳,也是张文景唯一告诉他的东西。 而事实上也基本等于没说,因为阴阳的表达并不拘泥于任何形式,只要是对立双方都可以。 空心点和实心点、黑和白、圆和方,任意一个组合都可以用来表示阴阳。 或许也正是因为不重要,所以张文景才会直接告诉他。 在画下各自代表着阴阳的符号后,陆渊久久都没有再动弹。 他在脑海中梳理着关于阴阳的一切,尝试寻找切入点。 ‘先天八卦图揭示了阴阳运转的规律……’ 陆渊忽然想到了什么。 世间万物负阴而抱阳,而先天八卦揭示了阴阳运转的规律。 也就是说,先天八卦可以用来解释任何阴阳转化的过程。 他只需要在现实中找到某物,或是某事,而这件事或是物本身要包含完整的阴阳转化过程。 届时,他只需要将其阴阳划分,再将其转化为图案即可。 陆渊的眼睛开始在四周巡视起来。 石头?不行,过于漫长。 泥?不行,过于复杂。 草?也不太行,因为他见不到草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的全过程。 ‘仰观天文,俯察大地……天文?’ 陆渊从张文景此前的话中领悟到了什么,他站起身,仰头朝天空望去。 天空不算很蓝,云与云之间没有很清晰的界限,连成一片却又丝毫没有阻碍阳光的照射。 陆渊微微眯着眼睛,盯着太阳看了很久很久。 而后突兀开口道:“太阳每天都会升起和落下吗?从未有过例外?” 邓月娇闻言有些愕然地看了一眼依旧微眯着眼睛盯着太阳的陆渊。 对方上一次问出这么傻的问题还是在上一次…… 恍惚间,她差点以为陆渊又变傻了。 可她很快就发现并不是。 因为陆渊的眼神变得很深邃,明显是沉浸在思考中。 虽然依旧觉得有些荒谬,但邓月娇还是认真回答道:“对啊,太阳每天都会升起和落下,从未有过例外,很多时候见不到太阳,也只是因为被云或者别的星星遮挡住了。” 陆渊却没有回应她,而是四处找了找,捡起一根比较长的树枝,将其深深插入泥土中。 立竿见影。 陆渊立即在影子的最末端凿了一个明显的小洞。 而后便立于一旁,一会儿看看太阳,一会儿看看影子,似乎有些傻。 可邓月娇却被惊到了。 她没记错的话,太极图好像就是这么来的! 一年当中,每一天的同一时刻,日影的方位与长短变化轨迹,就是太极图。 而太极与八卦之间……只缺了两仪四象而已。 这么快吗? 邓月娇第一次切切实实体会到了陆渊恐怖的悟性。 她捂住了自己的小嘴,不敢露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了陆渊悟道。 而陆渊的行为也确实有些古怪。 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树枝的影子末端插一个洞。 洞与洞之间的距离相等。 一连四五个洞出现以后,陆渊仿佛印证了心中的猜测,他不再理会树影,而是又捡起了一根树枝,蹲在地上,没有刻画任何图案,微微闭目沉思。 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推演先天八卦的参照物。 如果太阳每天都是东升西落从无例外,那就说明‘一日一夜’体现了完整的阴阳转化过程。 而遮挡太阳的浮云、星星,这些都不在‘一日一夜’的阴阳转化体系中,而是多种阴阳体系的杂糅。 所以……他要刨去一切干扰,精准地将‘一日一夜’的阴阳体系摘出来。 第99章 推演:两仪、四象、八卦 首先要确定的便是日夜流转中的阴阳双方到底是什么。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一光一暗的昼夜交替。 光暗分别对应阴阳,确实很契合。 可陆渊沉思良久以后还是放弃了将光暗对应为阴阳。 因为白天一直是光明的,而夜晚永远是黑暗的,这样就只存在最基本的阴阳对立,而没有其转化过程。 陆渊又抬头看了看太阳,似乎找到了日夜流转中真正的阴阳所在。 那就是太阳本身。 今日他起得格外早,与邓月娇一同来到翠微山时,朝阳初升,寒气颇重。 可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寒意被驱散,暖意自生。 而傍晚时,暖意渐去,寒意再度席卷而来。 昼夜交替的同时,寒暖二气也随之交替。 究其本质,无非是太阳的位置。 正午之时,太阳行至最中央,阳气最盛。 念及此处,陆渊终于动了,他在地面上划下一道长横。 这道长横代表阳,是暖、也是光,对应着正午的太阳。 当确定午时为阳时,阴对应的时辰自然而然也就出来了。 可陆渊却思考了很久很久。 因为朝阳初升之前,寒意其实是越来越浓的,黎明前也是最黑暗的。 如此来看,黎明之前其实比与午时相对应的子时更符合‘阴’的定义。 可若是将阴的位置定在黎明之前,那从黎明到午时是阳气生发的过程,而午时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却都是阳气渐消、阴气渐长的过程。 如此一来,阴盛阳衰,阴阳双方如果连基本的平衡都没有,如何能够永远相互转化下去? 结合此前张文景对阴阳的讲解,陆渊很快就确定了一点:阴阳双方必定是平衡的。 是以……若将午时定为阳,那么依据阴阳平衡的规矩,阴的位置必然在与午时相对的子时。 明确了这一点之后的陆渊又陷入沉思。 若是阴在子时,那就说明,冷暖、光暗,都不是日夜交替这个阴阳流转体系中的‘阴阳’本身。 冷暖、光暗可以代表阴阳,却永远不会是阴阳本身…… 这种关系,好像与张文景此前所说的‘象’不谋而合。 所谓冷暖、光暗,不过是反应阴阳的‘象’而已。 既然是象,就永远不可能贴切地将真实的阴阳流转完美展现出来。 象就是像。 而像,永远只是像而已。 真正的阴阳绝不局限于冷暖、光暗,而是更深层次的、本质的、不可言说、无法捉摸的…… 所以,他应该透过表象看本质。 陆渊再次抬头,看向太阳。 午时以后,太阳便会逐渐向西落去,阳气渐消、阴气渐长,可在此期间,世间却依然是白昼,而且非常暖,甚至比上午还要暖。 所以……子时以后呢? 子时到黎明时分,是否也与午时到黄昏时分类似呢? 阳气渐生、阴气渐消,可却愈加黑暗、愈加寒冷。 显然,这是一定的。 确定了这一点的陆渊终于用树枝在长横下方很远的位置,画下了由两道短横组成的长横。 上方为阳,对应着午时,下方为阴,对应着子时。 至此,阴阳划分,两仪已成。 距离完整的八卦,还差六个完全不同的卦象。 陆渊盯着地上分别代表着阴与阳的符号看了很久。 午时为一日的正中,子时为一夜的正中。 两者将日夜平分。 于是产生了两个特殊的时辰:阴阳相交的日出与日落。 所以,陆渊下一步的目标自然而然地浮现而出。 如同用阳表示午时,用阴表示子时一般,此刻的他需要用两种符号分别表示日出和日落。 而这种符号只能由阴阳,也就是长横与双短横构成。 如此一来,原本已经确定的午时与子时的符号,也要随之变动。 若是只有长横与短横,只能展示出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 于是陆渊拿起树枝,在长横之上又加了一条长横,短横之上又加了一条短横。 午时的卦象变成了两个上下并行的阳。 子时的卦象变成了两个上下并行的阴。 卦象的含义没变,阳还是阳,阴还是阴,但从一变成二以后,却足以与其它卦象相区分。 做完这些以后,陆渊将视线放在了两侧。 最上方是阳气最盛的午时,最下方是阴气最盛的子时。 所以,左边缺的应当是代表日出的卦象,右边缺的是代表日落的卦象。 可具体该如何表示呢? 陆渊再次陷入沉思。 若只从阴阳分布的角度来说,日出之时与日落之时,都代表着阴阳平分。 可两者的本质却截然相反。 日出时,虽然阴阳平分,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阳气渐长,阴气渐消。 日落时,虽然也是阴阳平分,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阳气渐消,阴气渐长。 两者有着完全相反的内在发展趋势。 陆渊眼中闪过些许明悟之色。 日出与日落,都用一道长横加一道短横来表示,以此展现二者同样是阴阳各半。 可阳与阴的位置要相反,以此展现二者截然相反的内在发展趋势。 可究竟是日出的阳在上,还是日落的阳在上呢? 陆渊盯着那被他改动的阴阳两仪看了一会,很快便确定了。 他在左侧画下上阴下阳,代表日出。 在右侧画下上阳下阴,代表日落。 至此,两两相对的四象成形。 一旁,将一切看在眼中的邓月娇心中万分震惊。 她没想到陆渊只用了如此短的时间,便完成了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的推演。 而且从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修改。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最关键的是,全对! 她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小嘴,生怕弄出一丁点声响,打扰了陆渊的思路。 而她的身旁,张文景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 他看着陆渊推演出的四象,目光极为复杂。 这种悟性,甚至已经不能用恐怖来形容了。 要知道陆渊从未接触过八卦,这可不是照猫画虎的模仿,而是从无到有推演。 其性质,与真正创造出先天八卦的伏羲,并无太多不同。 唯一的区别在于,没人教伏羲阴阳之道,一切都是自己悟的,而他张文景,与陆渊讲述过阴阳之道,为其奠定了基石。 可对知识最大的尊重不就是传承吗? 前人打基础,后人在继承前人基础的情况下,推演出新的可能,走向新的山巅。 四象成型以后,陆渊推演的速度骤然提高。 手中歪歪扭扭的枝丫在松软的泥土之间来回画着。 原有的四象全部从两行变成了三行,而且两两之间出现了崭新的四个卦象。 看着逐渐成型,没有一丝一毫错漏的八卦,张文景有些恍惚了。 没有传说中的天地异象、九州齐鸣,一切都很平常。 一个平凡的少年,拿着歪歪扭扭的树枝,在略有些潮湿的土地上,画下了几个稀松平常的符号。 一切都是那么平凡,可张文景却在这种平凡中,恍惚间瞧见了人皇模糊的虚影。 虚影与眼前的少年重合。 或许,这就是传承的意义。 第100章 大道至玄 不多时,八卦彻底成型。 陆渊放下手中的枝丫,看向满脸复杂的张文景,询问道:“这对吗?” 张文景闻言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对吗? 当然对,不仅对,就连推演的细节、顺序,都极为正确。 他起初让陆渊自行推演先天八卦,其实只是一时兴起,哪怕他知道陆渊的悟性很高,也并未报多少期望。 因为八卦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定型的卦象与卦象名称,而是推演过程。 哪怕陆渊最终没能推演出完整的先天八卦,这个推演的过程也对其深入了解阴阳之道有极大的作用。 可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一个时辰,陆渊就精准无误地将先天八卦推演而出。 张文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卦象、方位、推演过程都没有丝毫错误之处,这就是伏羲所创的先天八卦。” “伏羲?” 陆渊敏锐地捕捉到了张文景话中的关键。 张文景点了点头,颇为感慨道:“是啊,伏羲,正史中记载的人皇,先天八卦就是他仰观天文、俯察大地所创,揭示了宇宙万物最本质的规律。” 正史? 这是陆渊第二次从其口中听到这个词。 张文景上一次提到这两个字时,说的是庄子。 历史就是历史,为什么要刻意强调‘正’? 或许其中有隐秘? 当然陆渊也就只是这么一想,他现在最在意的,还是如何学会张文景的医道。 所以他并未在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纠结,直接询问道:“现在可以继续往后学了吗?” 张文景却是摇了摇头。 “不急,先给我说说,这先天八卦你是取自何种‘象’而作?” 陆渊伸手指了指苍穹,道:“取自昼夜交替之象。” “为什么?” “若阴阳变化是宇宙最本质的规律,则必定会呈现于万事万物之中,却又因万事万物的不同而难以捉摸,很难直观感受到,但昼夜交替每天都会发生,日日重演、无限轮转,所以一日一夜必定能映射出完整的阴阳变化之道。” 陆渊的话让张文景极为满意。 这些东西他从未说过,他只是告诉了陆渊,何谓阴阳,以及阴阳变化是宇宙最本质的规律,可后者却凭此逆推出了这些结论,相当了不得。 他也蹲下身子,捡起一根树枝,在陆渊推演出的先天八卦旁,开始了新的八卦推演。 如同陆渊刚开始时一般,上面的位置画一道长横,代表阳,下面的位置画两道连起来的短横,代表阴。 画到这里他就并未再继续了,而是向陆渊询问道:“若以一日一夜为象,阴阳又是如何界定的?白昼与黑夜?” 陆渊摇了摇头。 “你之前告诉过我,阴阳本身只是一种象,代表的是相互对立的双方,若是将其具体到某事或者某物,这种事或物虽然是阴阳的体现,却也不再是阴阳本身了,而是成为了阴阳的象,所以白昼与黑夜,只是阴阳的象,并非阴阳本身。我取的‘阴阳’来自昼夜之分、冷暖之别,将二者涵盖其中,却又超脱二者之上。” 陆渊这番话还是没说具体是如何界定阴阳的,可张文景却知道,陆渊真正理解了阴阳。 原因无它。 道可道,非常道。 言语的表达能力是有限的,所以人类才需要借助已知的事物,化而为象,去理解未知的事物。 若是言语能说清,便不是真正的阴阳之道。 陆渊这番模糊的说辞,恰恰证明其悟对了。 张文景微微颔首,继续道:“那这上阳下阴,分别对应着日夜流转中的什么?” 陆渊没有任何思索,对答如流道:“阳对应午时,太阳正中,阳气最盛,阴对应子时,与午时相对,阴气最盛。” 张文景并未再问陆渊为何将午时定为阳气最盛之时,因为这个问题的回答陆渊上一句话已经给出了。 他在两仪上下分别多加了一阳一阴,而后继续向陆渊问道:“阴阳平分昼夜,左右两卦平分阴阳,所以对应着日出与日落?” 陆渊点头,这与他推演的过程不谋而合。 张文景也顺着这个思路问出了陆渊曾深思过许久的问题。 “日出与日落阴阳平分,都可以用一阴一阳来表示,如何确定其顺序?” 陆渊也拿起树枝,在张文景后加的长横上轻轻点了点,道:“若只表示阴阳双方,一道长横和两道短横足矣,可若要表示四种不同的象,则需要先在原有的卦象上再加一道,从一阴一阳变成两阴两阳,虽然多了两条横,可阴依旧是阴,阳依旧是阳,甚者二者依旧是平衡的。” 张文景微微颔首,这个其实并不难,重点也不是这个,他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虽然结果相同,但增加的过程很重要,因为我是同时在两个卦象的上方增加了一笔,这意味着,在整个卦象中,事物发展的过程是从下而上,最下方的是本质,当然,也可以用来代表事物发展的必然趋势。” “而日出,发展的必然趋势是阳气逐渐增长,阴气逐渐降低,其本质是阳生,所以阳在下,日落则正好相反,本质是阴生,所以阴在下,如此一来,两者都是一阴一阳的平衡状态,却又揭示了其完全相反的内在发展趋势。” 在陆渊说着的同时,张文景将代表日出日落的卦象补了上去。 他指着这四个卦象,笑道:“这四个卦象,就是人们常说的四象,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双阳为太阳,双阴为太阴。” 说到这,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稍微顿了顿又道:“少阳,内在发展趋势是阳气生发,所以阳在下,阴在上,少阴,内在发展趋势是阴气生发,所以阴在下,阳在上。不少初涉易理之人因为不懂推演过程,只从所谓的爻变规矩来看,所以大多将少阴与少阳的卦象弄反了。” 他说着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并非是笑那些将少阳少阴的卦象颠倒之人,而是笑自己。 得了个悟性极高的传承者,竟开始不自觉拿寻常人对比起来。 他及时驱散了心中不着调的念头,再次向陆渊询问道:“你又是如何将四象推演到八卦的?” 陆渊回道:“从日出到正午,是阳气渐长,阴气渐消的过程,所以……呃、少阳到太阳之间的卦象,必须符合两点,第一:阳大于阴,第二:与前后相连,能反映出阴消阳长的趋势。” “由于从四象变成了八卦,所以原有的卦象都要再向上再添一个,太阳与太阴只需分别增加一阳一阴即可,可少阳与少阴该加什么却是值得商榷的,我选择将其暂时放在一旁,从少阳与太阳之间的卦象入手。” “这个卦象的阳气比少阳重,阴气比少阳少,若是按照自下而上的发展过程,结合少阳与太阳的卦象,这个卦象应该是下方两阳,最上方为阴,同理,可以推出少阴与太阴之间的卦象,是下方两阴,上方一阳。” “而后再看太阳到少阴之间的卦象,这时候内在的发展趋势变成了阴气生发,所以最下方是阴,此时对应下午,虽然内在趋势已经发生了变化,但阳气依旧很足,未能消散,所以上两行为阳,同理能得出太阴与少阳之间的卦象为最下方为阳,上两行为阴。” “此时便只剩下了最初的少阳与少阴尚留一笔未能补足,可结合前后卦象,加上阴阳消涨的规律,很容易就能推演出,少阳的最上方是阳,少阴的最上方是阴。” 随着陆渊的话说完,张文景也按照陆渊所言,依次将八个卦象都补全了。 两个先天八卦交相呼应,寻常人根本不会想到这简单的图案,蕴含的居然是宇宙最本源的规律。 张文景将手中的树枝丢在一旁,笑得极为舒心。 这么多年来,陆渊是唯一一个向他讲解先天八卦是如何推演的后生。 其实从四象推演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引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道,利用阴阳五行传授医道。 可陆渊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 仅仅只是学医的话,过于屈才。 他想传授给陆渊一些连他自己都没悟透的东西。 “这就是先天八卦,揭示的是宇宙最本质的规律,你可知为何?” 张文景略带些许神秘的笑容让陆渊也升起了好奇之心。 这个问题他真想过,但是还没有想通。 不是悟性不够,而是他知道的、看到的、经历的都太少了。 张文景指了地上的先天八卦图,又指了指苍穹之上的太阳,道:“此图是你以昼夜交替为象所画,可它所能解释的却并非只有日夜流转。” “一月之朔望,亦可对应四象,满月为太阳,朔月为太阴,上弦月为少阳,下限月为少阴。” “一年之四季,亦可对应四象,少阳为春、太阳为夏、少阴为秋、太阴为冬。” “甚至于一年之中的昼夜长短变化,亦可对应四象,少阳与少阴对应昼夜等长的春分和秋分,太阳和太阴分别对应昼最长的夏至与夜最长的冬至。” “先天八卦图能与日、月、年完美相对,可日在月中,月又在年中,你……想到了什么?” 第101章 众妙之门 原来自己从昼夜交替之中推演出来的先天八卦,竟然还能与月相变化、四季轮转相契合? 得知了这一点的陆渊并未感到多少惊讶,因为张文景说过,阴阳变化之道,是宇宙最本源的规律,因此在不同的事物中都有所体现是应该的。 他尚未见过月亮完整的朔望变化,对四季的认知也全靠与邓月娇和老邓头的闲谈。 却以一日之间的昼夜交替之象,见到了一月之间的月相之朔望、一年之间的四季之轮转。 仅凭着对阴阳之道的理解,他便对从未见过之事有了最本质的理解。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甚至一度让他想到了那位算命先生。 或许,阴阳变化之道就是算命的基础? 他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想,因为张文景后续的话更有意思。 一日,昼夜交替之间便是一个完整的阴阳循环。 一月,月相朔望之间也是一个完整的阴阳循环。 一年,四季轮转之间还是一个完整的阴阳循环。 三十日为一月,十二月为一年。 若站在一年的视角来看,除去其自身四季轮转的大循环,还包括了十二个月相变化的小循环,月相变化的小循环中,又包含了一共三百多个日夜的更小的循环。 这种一环套一环,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奇妙关系让陆渊感到极为玄妙。 再往下呢?一个昼夜之间,是否还会有更小、更快的阴阳循环? 再往上呢?是否会有以年为基础,构成的更大、更慢的阴阳循环? 甚至中间呢?年与月之间、月与日之间,是否也存在无数相互独立但又紧密相关的阴阳循环? 想必……不!一定是有的! 甚至大阴阳与小阴阳之间,存在着数之不尽的组合,这些组合的阴阳构成各不相同,会不会都有与之相应的‘象’对应? 而象是什么? 象可以是日月流转、可以是草木虫鱼、可以是山川河流、可以是世间一切! 仅仅只是阴阳的变化流转,便足以解释世间一切。 不,或许不止是解释那么简单,而是……生成! 陆渊忽然想到了张文景此前所说的‘炁’。 若炁是宇宙的本源,那么只需将其划分阴阳,自行流转,便能生成世间一切! 世间万物各得其形,各成其象! 所谓阴阳之道,其实是创世之道! 张文景的一句话仿佛为陆渊打开了一扇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 后者甚至因此全身微微颤抖。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无它,只因这个世界、整个宇宙,都太妙了! 只要窥见了一点门道,便会不自觉沉溺其中,以至于生死之事,都变得不再重要。 见陆渊整个人都沉浸在悟道之中。 张文景面色更加复杂。 喜悦、期待、感慨、惊叹…… 他说的这些,都是曾经的师父同他说过的原话。 这些年,他凭借着对阴阳五行的理解,专注于人体这一‘象’,医术可通玄,仙帝之下,哪怕是神王,都没有他不可治之症。 当时年少轻狂,独自闯荡世间,尽情向世人展示自己玄妙的医术,收获的惊叹与赞誉浩如烟海。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悟性不够,辜负了师父的期许,连加入衍天宗的门槛都没能摸到,只能凭借着医术,沽名钓誉地混日子。 随着年岁的增长,轻狂尽去,又开始在世间云游,想找到合适的传承者,继承自己的衣钵。 他见过无数人,向不少人深入地讲解过阴阳之道。 无一例外都是鸡同鸭讲。 心灰意冷之下,他最终停在了这小小的太平镇,当一个医术高绝的普通人,安享晚年。 没想到遇到了陆渊这样的奇才。 只言片语便为其打开了大道之门。 看着沉浸在悟道之中的陆渊,他恍惚间想起了师父临终之日传下他衍天五十针最后一针时所说的话:‘四十九针可渡世人,最后一针,只等有缘人。’ 师父是衍天宗之人,而衍天宗宗门上下,尽皆精通命理,生前死后一切事,无不可算。 能让师父如此重视,在临终之日叮嘱他等待的有缘人,必定极为重要。 所以张文景行走半生,救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师父口中的有缘人。 直至前几日,在他隐居养老的太平镇,在老邓头慌不择路的带领下,他见到了体内阴阳二气极为怪异的陆渊。 昨日,他福至心临,想着去老邓头家看看陆渊,深入了解一下这位师父口中的‘有缘人’。 没想到半道遇上了前来寻他救援的李承元。 毫不夸张地说,若他晚去片刻,陆渊此时已经死了。 他封住老邓头的经络让其假死,也是因为心有余悸,怒从中来。 却也正是因此,陆渊才会自然而然地随他学医、悟道。 世间因果竟如此奇妙。 也或许,奇妙的并不是因果,而是师父的推算。 “张神医!您快给我娘看看!” 篱笆外的高呼声将张文景从回忆中惊醒。 他瞥了一眼前来寻医的母子二人,眉头微皱,略一挥手,来人的呼喊声便戛然而止,被隔绝在小院之外。 陆渊此时正在悟道,不宜被人打扰。 他看了一眼陆渊,随后不急不缓地向来人迎了上去。 “没什么大碍,就是吃得太干,噎着了,东西已经吐出来了,日后注意饮食。” “好的好的,多谢张神医!给!” “举手之劳,不收钱。” “那可不行!这对您而言是举手之劳,可对我娘亲来说可是救命之恩!” 邓月娇盯着远处不断张口,但是没有丝毫声音传来的几人,惊诧不已。 张爷爷挥一挥衣袖就为陆渊隔绝了所有声音? 这对修士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 可张爷爷不是凡人吗? 邓月娇有些狐疑,却也没有多想。 她蹲在陆渊身旁,小手托着下巴,默默地盯着对方陷入沉思的侧脸。 张文景和陆渊的对话她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说的话逐渐变成了她听不懂的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陆渊极高的悟性。 她心中自然是替陆渊高兴的。 只是……她总感觉自己和陆渊之间的距离好像在越拉越远。 第102章 问 时光缓缓流逝,陆渊依旧沉浸在悟道中。 邓月娇的视线逐渐越过陆渊,游离于近在咫尺的翠微山上。 江南的冬天很少见雪,却也因此让不少植被生机依旧。 暖阳映照下的翠微山,山上尽是光秃秃的枝丫,可往下,开始有星星点点的绿草,到山脚时,已经有连成一片绿意盎然的树木。 等到了春天,绿色会自下而上,缓缓向山巅爬去。 盛夏时,整座山都是绿的。 秋天来临时,绿色又会从山巅往山下退去。 下一个冬天,翠微山还会是如今的样子,等待着下一个春天。 这似乎就是他们所说的阴阳变化吧? 邓月娇好像忽然明白了何谓阴阳。 可她并未因此而高兴,反而微微叹了口气。 “月娇姐?怎么了?” 陆渊的声音惊醒了神游天外的邓月娇。 她定了定神,这才注意到陆渊面上带着些许疑惑与关切之色盯着她。 “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邓月娇有些慌乱,以为是自己方才的叹息声惊扰了陆渊。 陆渊摇头道:“怎么会,我看你发呆半天了,为什么忽然叹气?” 邓月娇这才知道,陆渊早已经从悟道中回过了神,而且还盯着自己看了半天。 这让她面色微红。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看雪了。” “雪是什么?很好看吗?” 陆渊透着些许幼稚与傻气的话语瞬间驱散了邓月娇心中的那一丝丝忧虑。 果然,陆渊还是那个陆渊,并未因为悟性太高、接触到了她不懂的知识而变成陌生的样子。 她忍俊不禁道:“雪是天上下的东西,就像雨一样,但是只出现在冬天,雪很轻、很白也很冷,大雪纷飞的时候,地面、屋顶还有那些树,都会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天地间一片雪白,非常漂亮的!” 陆渊抬头看了看,一片晴朗,但他还是根据邓月娇的描述稍微想象出了雪的样子。 点头道:“听起来确实很美,你叹气是因为很少会下雪吗?” 邓月娇点了点头,有些感慨道:“北方每年都会下雪,但是江南很少会下雪的,就算下也大多是小雪,触地即化,我长这么大,只见过两次大雪。” 原来这里是江南。 陆渊第一次对自己所处的方位有了些许概念。 他顺着邓月娇的话道:“那住在北方的人岂不是很幸运?每年都能见到雪。” 邓月娇闻言又笑出了声。 “恰恰相反,他们大多很讨厌雪。” “为什么?” “因为太常见了,便不会觉得雪有多美,但是冷是真的,不方便出行也是真的。就像江南的烟雨,北方几乎不会见到,所以他们会觉得有朦胧的美感与诗意,非常喜欢,但是一直住在江南的人反而很少能欣赏朦胧烟雨的美,只会觉得泥泞与潮湿。” 陆渊听懂了。 “就像月娇姐你之前说的,景就是景,本没有什么含义,是人的情感赋予了景色意义。” “嗯嗯!对的!”邓月娇连连点头。 与陆渊闲聊真的很舒心,因为他总是能精准捕捉到自己的想法,就连提问都与自己非常契合,让自己口中原本不值一提的小事多了些许浪漫与诗意。 总之,好像只要与陆渊在一起,哪怕是漫无目的的闲谈都变得格外有意义。 邓月娇忽然想起了前几日的晚上,两人在看星星的过程中谈到院中的桂花时,陆渊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有意义!因为是你和老邓头告诉我的。’ 当时她以为自己懂了,两人说的是景与情。 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懂,压根没有景的事情。 看着眼前的略显平凡的面容,邓月娇的眼神逐渐迷离。 情至深处,她朱唇轻启,想说些什么,可却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呼声打断。 “开饭了!” 两人循声望去,却见张文景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篱笆院中的木桌。 随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见到了高悬于头顶的太阳。 这才惊觉原来已经午时了。 邓月娇将近乎说出口的话又憋回了心中。 反正来日方长,陆渊又不会忽然跑掉。 …… 饭桌上,张文景并未着急询问陆渊到底悟到了什么,只是用筷子指了指自己做的饭菜,向两人道:“尝尝,我这手艺如何?” 邓月娇虽然与张文景熟识,可却从未品尝过后者的亲手下厨的饭菜。 她拿起筷子,颇有些好奇地尝了尝。 “……还好。” 邓月娇明显有些勉强的话让陆渊颇为好奇。 他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而后中肯评价道:“不如月娇姐做得好吃。” 说话他还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也不如李府昨天晚宴上的饭菜好吃,感觉没什么味……嗯?月娇姐你拽我干嘛?” 话还没说完,陆渊就发现邓月娇藏在桌子下方的小手正扯着自己的衣角。 邓月娇没想到陆渊直接将她偷偷摸摸的提醒直接戳破。 她顿时脚趾抠紧,极为尴尬地低下了头。 张文景却并不在意陆渊不太好的评价,反而带着一丝笑意道:“月娇你也是,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拿我当外人?” “没有没有!”邓月娇连忙摆手否认,“我一直是把您当一家人的。” 张文景哈哈一笑。 “当一家人就行,直接说,这菜怎么样?” 邓月娇看了一眼陆渊,又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学着后者的样子一本正经道:“菜都是好菜,但经过您这么一番烹饪以后就变得很一般了。” 这话不仅不客气,还非常扎心。 张文景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笑道:“你们这小两口真有意思,就连说心里话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陆渊并不知道小两口的具体含义,因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可邓月娇知道啊!她心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与羞涩,可很快就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转移话题道:“其实吃多了重口,偶尔吃吃清淡的也别有一番风味。” 张文景点头以示认可。 “这话说得不错,不光是吃,任何事情都是张弛有度方为最佳,来来来,多吃点。”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吃饭。 饭后,张文景才向陆渊询问道:“我此前与你说的那番话,你可悟到了什么?” 陆渊闻言沉思了片刻,缓缓摇头道:“悟到了很多,但也有了更多、更大的疑问。” “哦?”张文景被陆渊的话勾起了兴趣,颇为好奇道:“比如呢?” “比如,我悟到了世间并非只有一套单独且纯粹的阴阳变换体系,而是由大大小小无数套阴阳体系错综复杂地糅合在一起,它们相互影响、相互作用,所以世间万物都有关联。可我不明白它们究竟是以何种方式糅合的,又对彼此有什么影响,这似乎非常复杂,我无从下手。” “再比如,我悟到了相互对立的阴阳双方,只要足够多,就能生成一切变化,就像推演先天八卦时,只要在原有的横上再加一横,就能使得其所能演化的卦象翻倍,若一直加下去,八卦会变成十六卦,十六卦又会变成三十二卦,三十二又变成六十四,无穷无尽,如果每一卦都能与现实中的某一种象相对应,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所见到的、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其本质可以是无穷多的阴与阳。” 第103章 练炁之法 陆渊所悟出的这些,张文景自然也是了解的。 宇宙万物皆是炁的阴阳变化,日月流转、四季变化只是最直观的一种阴阳体系。 万物生灵皆有寿命,有寿命就必定有生长和衰亡,这又是一套完整的阴阳变化体系。 不同的生灵寿命长短不一,短则一瞬之间,长则万年以上,每一个族群都有属于自身的完整阴阳变化。 不同的生灵又互为食物,形成了无数阴阳体系错综复杂的演变。 能悟到这一点,足以说明陆渊对道的理解已经非常深了。 可张文景却微微摇头道:“你悟的这些都不错,可你遇到的问题却并非眼下继续枯坐悟道所能解决的。并非是你的悟性不够,也不是时间不足,而是经历与见识都太少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需要真正踏入人世,亲眼见见世间万物、人生百态,悟道于红尘。” 关于这一点,陆渊其实也有所察觉。 他知道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他明白了四季变化,却从未见过四季的模样,就连雪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他连小小的太平镇都会迷路,一直蜗居于老邓头的小院之中。 可……亲眼见见这世间? 他没时间。 因为他快要死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陆渊的情绪,张文景微微一笑道:“等你的医术超过我,自然是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游历红尘。以你的悟性,甚至无需一年,两三个月足矣。” 邓月娇闻言狠狠点头表示认同。 这并非是安慰,她是真的相信陆渊能做到。 因为她亲眼见到陆渊从无到有,推演出了先天八卦,还是在经历与见识都极度匮乏的情况下。 可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有些疑惑道:“可若是他无法继续悟道,还怎么学习张爷爷你的医术?” 张文景忍俊不禁道:“其实从他推演出先天八卦开始,便已经可以学习医道了,我多问的那句,是想看看这小子悟性的上限在哪里,适不适合修行。” 修行? 自从经历昨日的事情后,陆渊确实有非常强烈的修行之心。 可摇了摇头,有些失落道:“我问过天官府的那两位大人,他们说我体内并无灵根,无法修行。” 张文景看了陆渊一眼,而后伸手指了指自己,颇有些神秘道:“你猜猜我有没有灵根?” 陆渊不是傻子,自然听懂了面前的老者话中含义。 他有些奇怪道:“你没有灵根,但能够修行?” 邓月娇也瞬间想起了张文景略一挥手便将所有声音隔绝的手段。 她恍然大悟道:“我就知道,张爷爷你其实是个修行者对不对?” 然而张文景却摇头否认。 “我能够修行,但并不是你口中的修行者。” 这话让两人都有些疑惑。 张文景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直截了当道:“他们修的是灵气,而我修的是炁。” 灵气和炁? 邓月娇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两个气的区别。 可陆渊却瞬间明白了。 因为张文景告诉过他,宇宙的本源是‘炁’,而世间修行者,修的却都是灵气。 灵根只是用来吸收灵气的,与炁无关。 他向张文景确认道:“你是说,炁其实也可以如同灵气一般修炼?” 张文景却再次摇头道:“炁乃先天而成,无形无相却也无处不在,灵气乃后天而生,有形有相,且聚散流变自有定律,两者的修行方式也天差地别。” 邓月娇有些好奇道:“那修炼炁是不是要比修炼灵气更难啊?” “岂止是难。”张文景摇头失笑道:“世间生灵不可计数,可从古至今,能以炁入道者,屈指可数。” 陆渊却并未被吓到,满脸认真地询问道:“如何修炼?” 张文景并未回答,反问道:“你想学?” 陆渊点头。 张文景又道:“你可知我修行了这么长时间,到了何种程度?” 陆渊摇头。 张文景伸出右手,两指捏合,又微微张开了一丝缝隙,道:“这么一点,大致相当于只打开了第一道凡尘枷锁的修行者,连初入仙路都算不上,杀只老虎都费劲。” “这么难?”邓月娇一声惊呼,直至此刻她才直观地感受到炼炁的艰难程度。 张文景微微一笑,又向陆渊询问道:“还想学吗?” 陆渊却没有半分犹豫,直接点头道:“想学。” “好!我教你!”见陆渊如此坚决,张文景也没有丝毫藏拙的意思,立即答应。 可紧接着他又说道:“练炁过于艰难,哪怕以你的悟性来说,想要入门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今日我会传下你修行之法,但你只能将修行排在第二位,当下最重要的是学会医道,明白吗?” 对于这一点陆渊当然是清楚的。 若是连活都活不下去,修行又有什么意义。 “放心吧,我明白的。” 得到陆渊的保证之后,张文景才缓缓道:“其实炼炁之法无非只有六个字。” 这个说法让陆渊和邓月娇二人都有些震惊。 六个字? 什么修行法门六个字就能修炼的? 在两人震惊加好奇的目光中,张文景将这一句话徐徐道来:“感知炁,看到炁,炼化炁。” 很好。 等于没说。 邓月娇发誓,她这辈子都没像此刻这么无语过。 陆渊也有些没想到,所谓的炼炁之法,竟然是炼炁。 短暂的愣神后他再次询问道:“那要如何才能做到这些呢?” 张文景却没有继续往下讲。 只是道:“炁辅以阴阳变化便能演化出世间一切,同理,练炁的方法也有无数条,虽然殊途同归,却难免有歪路、死路,甚至我能明确地告诉你,这条路尚无人能走通,从古至今,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练炁之法到底是什么,我的恩师传授我练炁之法时,也只说了这六个字,当然,我可以将自己的练炁之法传授给你,你要学吗?” 要学吗? 这对于陆渊而言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不。” 张文景似乎早就料到了陆渊会做出什么选择,他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只是平静道:“为什么?” “那位算命先生曾告诉我,道可道,非常道,同样的话你在传授我阴阳之道时也曾说过,你们话中的意思无非只有一个:道,只能自己悟,旁人能给的永远只能是启发,若是将其当成金科玉律,只会使后来者距离真正的道越来越远。” 陆渊的回答让张文景极为满意。 可他却再次询问道:“现在呢?要学吗?” 面对几乎相同的问题,陆渊沉吟片刻后却给出了与上一次截然不同的回应: “要。” 第104章 观想法 一个‘不’一个‘要’。 面对同样的问题,陆渊却给出了两个完全相反的回答。 这让邓月娇有些迷糊。 可张文景却明白陆渊的意思。 ‘不’字代表陆渊有自己悟道的决心。 ‘要’字代表陆渊有不被他的修行之法干涉的自信。 意思很简单,张文景的炼炁之法,陆渊要学,但只用作启发,不会成为后者真正的修行之路。 真正的修行之路,陆渊要自己悟。 如此有悟性的后生,让张文景发自内心地感到欣喜。 他哈哈大笑道:“好!那我就教你!” 陆渊没有开口,静待下文。 张文景在心中梳理了一会儿自己的炼炁之法,整理好措词后,娓娓道来。 “所谓的炼炁之法,六个字,三个阶段,感知、看到、炼化,可若是细想,似乎只有两个阶段,因为感知的方式有很多种,视、听、触、嗅乃至……想象!而看只是感知的一种。可偏偏感知在前,看在后,这其中就藏了门道。” “我的炼炁之法就启发于这看似不起眼的先后次序,即:将通过其它方式感知到的炁,真实呈现在眼前,可炁就是炁,它无形无影,就算真实存在也不可能被看到。”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 说到这,张文景停下了,用期待地目光看向陆渊。 沉思中的陆渊读懂了他的目光,顺着他的话说道:“想象。” 张文景闻言顿时面露赞赏之色,他笑道:“不错,就是想象,要将原本不存在的东西强行映射在眼前的想象。” 嘶! 一旁的邓月娇不由得为这惊世骇俗的说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人得疯到什么程度才能将心中所想化为眼前现实? 失心疯? 这真的是修行之法吗?不是邪魔歪道? 陆渊却觉得非常有道理,可他还是难以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于是又向张文景询问道:“能不能详细讲一下这是种什么样的状态?” 张文景微微颔首,拿起一根筷子,一端抵在桌面,一端拿在手中,筷子并非垂直于桌面,而是微微倾斜。 “若是我此时松手,会发生什么?” “筷子会倒下,也许会弹跳几次然后滚落。”邓月娇代替陆渊做出了回答。 “不错。”张文景说着,将筷子一点点倾斜下去,每倾斜一分,都会停顿片刻,“这就是我松手以后,筷子在不同时刻的状态,它是连续的,并且是可预测的。而我要做的,就是将这种还未发生,但是已经预测到了的状态,通过想象,完整展现在眼前。也就是说,此时我的眼中,出现了无数根筷子,它们分别对应不同时刻,共同构成了‘筷子倒下’的过程,哪怕这个过程还未发生。” 此言一出,邓月娇眼中的震惊犹如实质。 如果张爷爷所言非虚,这是什么? 当世眼见未来事! 与神通何异? 陆渊也深受启发,在震惊之余,他又想到了什么。 “如此一来,想象出画面只是其一,更重要的似乎是能正确预测筷子倒下的轨迹。” “不错!”张文景再次被陆渊的悟性惊到了,带着笑意道:“这就是比想象出画面更重要的事,若是不能做到,哪怕你眼中出现了三千大世界也没有丝毫用处,反倒像失心疯。” 陆渊眸中闪过一缕明悟之色。 “所以,在通过想象将炁呈现于眼中之前,必须要做到对炁了如指掌,不能有一丝错误之处。” 张文景放下筷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不止是炁,任何你了如指掌的东西,若是能通过想象,将其呈现在眼中,都是一种神通,譬如……能看见人间气运的望气术,再譬如,我这双能看穿一切病症的眼睛,前者要对气运了如指掌,后者则要对医道了如指掌。” 张文景的这番话彻底镇住了邓月娇。 这种将自己了如指掌的事物通过想象变为眼中真实存在的事情实在是过于玄妙了。 最重要的是,哪怕是个凡人,只要能做到这两点,都能瞬间成为拥有‘神通’之人。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技可通玄’? “那如何才能提升自己的想象能力呢?” 陆渊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很简单。”张文景神色平静地吐出两个字:“观想。” “什么是观想?”邓月娇的好奇心已经被完全勾了起来。 张文景再次拿起那根筷子。 “闭上双眼,放空所有无关的思绪,集中注意力想象一幅画面,画面中除了这根筷子什么都没有。” 陆渊与邓月娇不约而同地闭上双眼,却又同时微微皱眉。 张文景见状笑了笑,继续说道:“别看只是想象这么一根筷子,这其实是非常难的事情,静心是关键,若不能静心,心中杂念太多,根本想象不出任何画面,即便想象出了,也是杂乱无比,时有时无,更有甚者会直接睡着。” 两人闻言顿时睁开双眼。 确实如此。 张文景没有理会他们,继续道:“能想象出筷子只是第一步,筷子是否真实?画面是否平静?每次闭眼后所见的细节是否相同?若是闭眼的瞬间便能瞬间见到筷子,便算是入了门。” “而后便开始观想筷子的每一丝纹路,可以从先简单的纹路开始,一点一点增加复杂程度。” “接下来便是……动起来。你心中的筷子能够在画面中随意飞舞、摆动,而且纹路细节不变,此时便算是小成。” “最后则是睁开双眼,筷子依旧不曾消失,观想之法大成。” 全部说完后,张文景笑了笑,又补充道:“当然,观想之物可以是任何东西,未必是筷子,可以是一个字,一幅画、一只鸟、一个场景、一个人……总之适合自己的最重要。” “这种观想法练到最后,说不定你心中能装下一整个虚构的宇宙。” 全部听完的陆渊额头浮现出几滴冷汗。 难怪张文景说从古至今能踏入炼炁之道的人屈指可数。 确实难,没有丝毫捷径可走,一直在挑战凡人的极限。 自己那声‘不’是不是说太大声了? 第105章 医道 陆渊彻底明白了,想要踏入炼炁之道,难于上青天。 不仅要对炁了如指掌,还要通过观想来磨练精神。 没有丝毫捷径可以走,甚至后者都不依赖悟性,而是要靠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 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 话虽如此,可陆渊没有放弃的打算。 无非是难了些而已,可总归是一线希望,总比绝望与无力强。 昨日的经历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区区几个凡人,仅凭心中的恶意,几句话便能让一个家庭差点支离破碎。 而他心头所谓失忆前的自己留下的镜子,无论他如何绝望地呼唤都无动于衷。 若不是他此前因为迷路与李府结下善缘,恐怕李云柯昨日也不会突发奇想去老邓头家。 李府也好,失忆前的自己遗留的法宝也罢。 外力终究是外力,靠得了一时,靠不了一世。 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才是硬道理。 他断然不会因为这点挫折而放弃。 可踏入炼炁之道也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学会医道,解决身体问题。 炼炁之道急不来,每日抽出些时间便是。 陆渊并未继续追问最后‘炼化’的方法,毕竟连前两道门槛他都没有达到,此时询问,为时过早。 他向张文景道:“还是先教我医道吧。” 张文景似乎看穿了陆渊的想法,他并未有什么失望之情,笑道:“如此也好,炼炁之道确实应该徐徐图之。” 他放下碗筷,看了看邓月娇。 后者立即会意,直接起身收拾起碗筷。 “这些交给我就好,张爷爷你只管安心传授陆渊医道!” 张文景笑着点了点头,随后领着陆渊走入自己的屋舍。 屋内的陈设相当简陋。 陆渊只一眼就注意到了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一个人偶。 人偶如常人般大小,外体透明,可以清晰地看见人偶体内的五脏六腑、浑身经络。 并且经络之间似乎有水流运转。 当然,陆渊并不认识五脏六腑和经络。 他只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奇异的人偶。 张文景领着陆渊在人偶前站定。 “此前我与你说过,人体就是一个小宇宙,事实上不只是人体,任何一个生灵皆是如此,都在遵循着阴阳五行的运行之理。” “五行?”这个词陆渊从未听说过,但既然能与阴阳相提并论,想来不会简单。 张文景解释道:“所谓五行,说的便是金木水火土,当然,与阴阳相同,这里的五行同样是一种象,并非是真正的金子、木头、水……” 陆渊闻言微微颔首,随张文景学到现在,他早已经明白了,言语是无法直接表述道的,能表述道的只有‘象’。 他没有说话,认真倾听着张文景的话。 “所谓五行,并不是什么独立于阴阳之道之外的道,最初的五行就是自阴阳之道衍生而来,还记得你推衍先天八卦时得到的四象吗?太阳,阳之极,动之极,但阳极而阴生,故其同时拥有短暂和热烈的迸发之意,取生活中常见的火为其‘象’;少阳,阳气初生,生机萌发、万物欣欣向荣,取生活中常见的木为其‘象’;少阴,阴气初现,万物肃杀凋零、收敛,取生活中常见的金为其‘象’;太阴,阴之极,静之极,阴在下,但阴极而阳生,故其同时拥有归藏与润下之意,取生活中常见的水为其‘象’。” 张文景将金木水火分别与四象相对应,陆渊觉得有些道理,但似乎少了一个? “土与四象无关?” “当然不是,土在五行中的地位非常特殊,金木水火各居四方,而土在最中心,调和四象,意为:‘化育’。” “化育?” “没错,土是生机转化的核心,水润、藏金、育木、木又生火,火烬归土,五行也与四象类似,是一个完整的循环,到这里,医道已经出现雏形,人体与宇宙相对应,也必然存在这样的循环体系,只要在人体内找到五行各自对应的脏器,便初具医道造诣。” “东南西北中这种对应?” “当然不是,再回到八卦,你此前所推演的是先天八卦,先天八卦揭示的是宇宙最本源的道,可世间万物,大大小小的阴阳体系相互交织、嵌合、影响,若只是照本宣科式地套用,什么都揭示不了,所以便有了因地制宜的后天八卦,不论先天次序,只取八卦各象的本意,将其与现实一一对应,便拥有了对现实规律、运势的理解与预测能力,先天为体,后天为用,所谓后天,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万事万物的不同而重新排列出新的次序,八卦如此,五行亦是如此。” 张文景的一番话让陆渊受益良多。 此时,张文景也终于正式向陆渊讲解起了人体。 “医道,用的便是阴阳五行八卦之理,将人体各部位的作用与功能与阴阳五行八卦一一对应,首先说五脏,心属火,推动全身血液循环,提供热能;脾属土,有化育之能,将人进食的一切转化为生机,供给全身;肝属木,有生发之能,调畅气机,促进气血运行;肾属水……” “再说这经络,其实人体内并不存在真正的经络,所谓的经络,只是人体能量的运转线路,虽然并无实体,却实实在在发挥着作用……” “任督二脉分属阴阳,为人体最主要的脉络……” …… 日渐西斜。 屋舍内已经变得有些昏暗。 张文景也终于停下了滔滔不绝的讲述,他看向依旧处于沉思之中的陆渊,询问道:“今日将医道之理向你讲述了个大概,你懂了多少?” 陆渊想了想,如实答道:“一两成吧。” 然而他的这个回答并未让张文景有丝毫失望之色,反而笑道:“不错,常人半日甚至连皮毛都很难懂,你的悟性已经极高了,现在看来,只需月余,你的医道造诣便能接近我,三五个月,必定超越我,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陆渊向张文景鞠躬道:“多谢教诲!” 张文景坦然接受了陆渊的礼数,哈哈大笑道:“等你日后收徒就知道了,真正该说谢的,反而是我,行了行了,随小月娇一起回去吧,她都等困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单手托着香腮昏昏欲睡的邓月娇立即精神了起来。 “没、没有,只是有些……呃困了。” 她想了半天没找到理由,最终还是实话实说了。 陆渊见状,除了因对方长时间的陪伴心有感动之余,也有些忍俊不禁,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好,那我们回家。” 第106章 攻势 告别了张文景后,邓月娇驾着马车,在略显昏暗的天色下,载着陆渊优哉游哉地踏上了归途。 陆渊体弱,不能颠簸,所以她刻意放慢了速度。 待回到家时,夜色正好来临。 让邓月娇有些疑惑的是,自家院前停了不少马匹与车架,其中一架马车她还认识,是李府的。 将陆渊小心搀扶下马车后,她满心疑惑地推开了院门。 小院内竟然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 也不知是谁弄来了许多桌椅,众人竟直接在小院内吃上了宴席,言笑晏晏。 李云柯和李承元爷孙二人坐在主位,笑着招呼着众人。 “王伯伯!您是前辈,您坐着就行,来!干!” “承元这小子是不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礼数没变,可整个人都有种放开了的感觉。” “人嘛,总是会长开的。” “来来来,今儿高兴,大家喝个痛快!” 眼前的一切让邓月娇都有些恍惚了。 没记错的话,小院从未像如今这般热闹过。 可……这是为什么??? 这还是她家吗? 邓月娇陷入迷茫,陆渊也有些不明所以。 两人一时间愣在了院门外。 没一会儿就有宾客发现了他们。 “小月娇回来了?” “不是说去帮老邓头买药了吗?怎么空手回来的?” “来来来,快坐快坐!” “今儿这么大喜事,是该喝几杯,来来,来姨这里坐!” …… 邓月娇一时之间真有些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了。 李云柯也在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回来了?快去照顾你爷爷吧,窈书也在。” 照顾爷爷? 邓月娇有些疑惑。 爷爷不是好得很吗?还延寿了好几十年呢。 可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昨天好像是说过要装病来着! 她的视线扫过院内的诸多宾客,又看了看李云柯。 难道这些人都是李爷爷请的? 她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可李云柯却不由分说地推着二人走向了老邓头的房间。 邓月娇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憋回,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只见一道白色身影嗖的一下从视线中划过,瞬间窜上了床。 然后就是一阵极其虚弱的呻吟。 “水~我要喝水!” 看着躺在床上演戏演得极为投入和卖力的老邓头,邓月娇不禁一阵无语。 原本坐在一旁陪着老邓头下棋的李窈书见状也忍俊不禁,捂嘴偷笑。 “水~水呢?” 老邓头又闭着眼睛演了一阵子,发现没人理他才偷偷睁开眼睛向门口的方向看去。 看清邓月娇与陆渊二人后,他瞬间直愣愣挺起身,面露不悦道:“怎么是你们啊?吓我一跳!” 邓月娇面色古怪地盯着老邓头的脸左看右看。 “这是谁帮你画的妆?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还真像。” “什么叫像?我就是个大病初愈,起死回生的虚弱病人!” 老邓头翻了个白眼,迅速跑走到桌边坐下,顺手拿起一颗棋子落下。 “是轮到我下吧?” 当然不是! 看着老邓头一副先斩后奏的无赖模样,李窈书朱唇轻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声道:“嗯。” 老邓头咧嘴一笑。 “是就好,我怕我记错了,来,到你了!” 李窈书葱白细嫩的双指夹着一颗白子反复摩挲,看着败局已定的棋局不知该如何落子的样子,最终还是佯装无奈道:“哎呀~我又输了!” 老邓头笑得更开心了。 “不打紧不打紧,再来一局!” 李窈书还未说话,邓月娇就满脸怒色地上前,一把揪住了老邓头的耳朵。 “你能不能有点长辈的样子?在这里耍无赖让窈书妹妹哄着你!” “痛痛痛!!错了!错了!松手!” 看着打闹在一起的爷孙二人,陆渊恍惚间又回想起了初次见到老邓头和邓月娇的画面。 当时的场景与现在似乎如出一辙。 仿佛昨日笼罩在他们头顶的乌云已经完全散去。 陆渊看了一眼蒙着面纱的李窈书,心中有了些许了然。 李府几人对老邓头一家真的很好。 李窈书也在此刻扭头,隔着薄薄的面纱对上了陆渊的目光。 她莞尔一笑,语气轻柔道:“陆渊,能陪我下会儿棋吗?” 称呼从‘陆公子’变成了陆渊。 与邓月娇一样。 陆渊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微微颔首道:“好啊。” 两人重新整理棋盘,各自从棋盘上收回属于自己的棋子。 四只手不经意间的触碰让四个人都瞬间心生异样。 老邓头:‘坏了!这丫头段位真高!’ 邓月娇:‘陆渊会不会被拐走?!’ 李窈书:‘好凉~’ 陆渊:‘女孩子的手都这么软吗?’ 老邓头和邓月娇的打闹瞬间止住。 两人一人一边在桌边坐下,将陆渊与李窈书二人夹住。 “咳咳!”老邓头假意咳嗽,提醒李窈书不要太过分。 邓月娇直接上手,帮两人收拾棋盘的同时,不经意间隔开两人不时触碰到一起的双手。 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谁也没有说话。 直至棋子全部收拾完毕,李窈书抬眸瞧了陆渊一眼,抢在他之前落子。 又抢先邓月娇一步向陆渊开口问道:“听说张爷爷要传你医道?” 对于她的忽然提问,陆渊有些意外,轻声“嗯”了一声的同时抬手落子。 李窈书也动作轻缓地随之落子。 “翠微山离这里不算太近,你体弱,不如以后坐李府的马车前去?正好我也想向张爷爷请教医术。” 邓月娇颇有些惊疑地看了李窈书一眼:“???” 第107章 心机 “不行!” 李窈书颇有些越界的话让邓月娇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下意识替陆渊拒绝了。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有些不对。 于是眼神飘忽几次又解释道:“我已经租下了一架马车,不用麻烦你们了。” 李窈书似乎早有所料一般,她抬头瞧了瞧邓月娇。 “月娇姐姐,现在对外的说法可是邓爷爷起死回生,但尚且虚弱,近几日陆陆续续会有左邻右坊前来探望,你若是不陪在邓爷爷身边‘照料’,恐怕说不过去。” 李窈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弱动听,可语气中却都是不容置疑。 经她这么一说,邓月娇也想到了。 是啊,在外人看来,老邓头是死而复生,加上今日亲眼见到了老邓头这副完美的‘虚弱’妆容,她身为唯一的亲人,不陪在老邓头身边确实说不过去。 可是…… 邓月娇瞧了一眼龙虎精神的老邓头,一阵无名火起! 以后都是李窈书日日陪伴在陆渊左右,而她只能缩在家里照料‘虚弱’的老邓头来应付探望者。 憋屈,太憋屈了! “……你能好快点吗?”邓月娇看向老邓头,试探道。 老邓头虽然答应了李云柯给李窈书一个机会,可……李窈书这丫头虽然看起来娇娇柔柔地异常怕生,但面对陆渊好像完全不是这样。 不仅言行极为大胆,而且好像颇有心机! 若真的让两人日日厮磨,他怕未经人事的陆渊顶不住。 所以他立即点头道:“行,我明天就恢……” 话只说了一半便顿住了,今天还是躺在床上极为虚弱的样子,明天直接生龙活虎? 起死回生之事本就足够假了,再来这么假的事…… 真当天下人是白痴啊? 到时候事情败露,自己被骂倒是小事,就怕连累了天官府的那两位。 这不是妥妥的恩将仇报吗? 思虑良久,老邓头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快是能快,但也不能太快,三五日总是需要的,不然太假了。” 邓月娇稍微一想便也明白了利害关系。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继续陪老邓头演戏。 “那好吧。”她看了一眼正在下棋的两人,语气中都是难以掩饰的失望。 李窈书读懂了她的情绪,语气轻缓地开口道:“那这几日爷爷在这陪着你们应付来客,兄长与我一同陪着陆渊去张神医那儿。” 兄长? 李承元? 邓月娇闻言顿时目光一亮。 原来不是二人单独相处啊! 她心中的疑虑与担忧瞬间消散,开心道:“嗯嗯!好的!” 李窈书闻言覆盖在面纱之下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勾起,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与陆渊专心下棋。 老邓头看了看端庄淑静的李窈书,又看了看自家一脸欣喜之色的孙女,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两人确实不是一个段位的。 李承元同去? 他能干什么? 吟诗作对? 无非是在前面驾车罢了,李窈书和陆渊正好同坐在拥挤的车厢中。 不用有丝毫怀疑,明日李府来的马车,没有车夫。 而且这种说法还能暂时稳住邓月娇,让其放下戒心。 李窈书此女,绝对继承了她爷爷的心计。 下棋下得好的,无论善恶,没一个心思单纯。 想到这老邓头又瞥了一眼一无所知专注下棋的陆渊。 嗯,陆渊除外。 这小子棋下得好,但也是真傻。 两个女孩为了他,一个争风吃醋,一个手段尽出,偏偏他这个正主傻到可以,一无所知。 老邓头无奈摇头,没有说话。 屋外的喧嚣被隔绝在外,房间内静悄悄的,唯有棋子轻触棋盘的声音不时响起。 李窈书在心中找了很久的话题,终于在某次落子后看向陆渊,轻声询问道:“王夫子的事,你说了吗?” 陆渊闻言一怔,他看了看邓月娇,道:“只与月娇姐说过,老邓头应该还不知道。” 老邓头与邓月娇闻言都是一阵疑惑。 前者压根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后者则是完全记不起来陆渊何时与自己说过王夫子的事情。 “王夫子怎么了?你什么时候与我说的?”邓月娇有些疑惑地看向陆渊。 陆渊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昨晚,刚开始看星星的时候。” “刚开始看星星的时候?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邓月娇回忆起昨晚,她确实与陆渊看星星了,只不过刚看星星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对陆渊的担忧,希望陆渊能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告知。 可陆渊一直在顾左右而言其他。 她哪里记得这些不重要的事? 听到‘看星星’这三个字时,李窈书目光微闪。 果然,朝夕相处的优势还是太大了。 她看了看正欲开口的陆渊,提前开口,接过了话题道:“上次陆渊来我家时,王夫子正巧也在,她觉得陆渊悟性颇高,于是主动开口,提出将陆渊收为门生。” “真的吗?太好了!”邓月娇闻言极为惊喜。 王夫子是什么人? 真正的神灵之师。 凡人每百年一次的封神至今已有百余次,可真正得以封神之人,却不足三十。 每次封神榜开榜,无人成神乃是常态。 可三十年前的那次封神,有四人获得神位,其中三位都是王夫子的门生。 而王夫子本人只收了四位门生,还有一位门生并未参与封神。 于是拜入王夫子门下便等同于获得神位这个观念一夜之间成为天下共识。 因此陆渊能被王夫子看上,邓月娇怎么能不开心? 就连老邓头也是眼神古怪地看了看陆渊。 这小子怎么到哪都能被人看上? 李窈书又看了陆渊一眼,笑道:“可他并未同意,因为不愿意与你们分开。” “什么?” 邓月娇与老邓头闻言都是大吃一惊。 “你小子是不是傻?知不知道成为王夫子的门生有多难?”老邓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训斥着陆渊。 邓月娇也焦急地向李窈书询问道:“那现在答应还来得及吗?王夫子还会收他吗?” 李窈书噗嗤一笑。 “别急,虽然陆渊拒绝了,但王夫子非常非常看重他,于是提出将月娇姐姐你和邓爷爷一同收为门生。” “什么?” “王夫子这么随便?” 第108章 夜话 邓月娇震惊于王夫子如此姿态的同时,更因陆渊的态度而心生暖意。 老邓头虽然对王夫子本人并不在意,但也知晓对方在整个世间的声望达到了何种恐怖的程度。 多年来从未招收过门生的王夫子,竟然愿意为了陆渊这小子顺带收下两个连见都未见过之人…… 确实随便。 陆渊其实很早就想将这件事告诉老邓头和邓月娇,可最近事情太多,他一时间忘记了。 只是,此刻的他与前几日的想法完全不同。 他起先只是想随便问一问,若是老邓头和邓月娇不愿意,他便也不去了。 可如今,他真正有了拜入王夫子门下的想法。 为自己,更为老邓头和邓月娇。 他并未继续落子,看着老邓头与邓月娇,面色认真道:“我觉得跟随王夫子读书,很好,我们一起去。” 他的话很简单,可平静的语气中却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决。 这种坚决在老邓头和邓月娇看来尤为显眼。 陆渊此前面对二人时,言语之间多是出于对世事不解的疑惑,如同对世间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孩童。 可眼下,关于是否拜王夫子为师的事,他用的却不是疑问句,甚至连征求意见都算不上。 更像是一种‘拍板’。 这种少有的‘强硬’,让老邓头和邓月娇都深受触动。 一老一少相依为命的家,如同忽然多了一根主心骨。 直至此刻,老邓头和邓月娇才清晰地感觉到,陆渊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家。 可李窈书方才的话,他们都听得很清楚。 陆渊是拒绝过王夫子的。 无论理由是什么,至少说明彼时的他对成为王夫子门生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眼下态度的反转,原因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老邓头与邓月娇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复杂情绪。 仅一夜之间,陆渊就好似全然变了一个人,长大了,更成熟了。 可他们并未对陆渊的成长感到欣喜。 邓月娇神色复杂地看了陆渊一眼,语气坚定道:“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觉得喜欢比适合更重要。” 老邓头也颔首道:“雕刻、吃茶、下棋、闲聊、写话本……只要喜欢,哪怕是发呆都令我心旷神怡。” 李窈书将一切听在耳中,看在眼里。 爷孙二人谁也没有提王夫子的事,反而向陆渊强调‘喜欢’的重要性。 她知道,是否成为王夫子的门生、是否能够封神,眼前的爷孙二人都不在意。 他们在意的是陆渊的想法。 不愿意陆渊为了二人去做不喜欢的事,给自己太多不必要的压力。 陆渊可以随王夫子读书,但一定要出于对读书的‘喜欢’,而不是瞻前顾后、顾全大局的计较。 李窈书见陆渊有些沉默,她轻声询问道:“你喜欢读书吗?” 陆渊原本正因爷孙二人的回应有些苦恼,因为他从话中听出了二人似乎并不打算成为王夫子的门生。 可李窈书的话却如同神来之笔,瞬间让陆渊反应了过来。 他认真点头道:“自然是喜欢的,月娇姐口中的星空,算命先生口中的‘道’,张爷爷口中的阴阳变化、五行生克,还有李爷爷口中的人生棋局,这些都让我忍不住深入探究。” 陆渊的回答令李窈书露出笑意,她又将目光转向邓月娇。 “月娇姐姐呢?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啊!尤其是古诗,每每读起来都觉得意境十足,对了,我今日才从张爷爷口中得知,原来诗句的意境与意象息息相关,看似写景,实则是写情,看似写喜,实则写悲,看似写眼前,实则写遥不可及的远方,简单直白的几句诗包含了太多太多。” 李窈书闻言笑意更深,她又将目光转向老邓头。 “邓爷爷呢?您喜欢读书吗?” “读书?”老邓头神色一变,满脸嫌弃道:“你不知道写书的人从不看书吗?” 李窈书并未因老邓头的回答而失望,反而轻笑道:“陆渊和月娇姐姐喜欢读书,所以一起拜入王夫子门下,邓爷爷你不喜欢,那便不去,在家写写话本自娱自乐,皆大欢喜。” 陆渊闻言深深看了一眼这位薄纱覆面的娇柔女子。 他喜欢读书吗? 他说的都是真的,却隐去了没说的部分。 只要邓月娇和老邓头拜入王夫子门下,日后便不再会有任何胆敢欺负他们。 这才是陆渊最关心的,喜不喜欢读书反倒是次要。 李窈书实在是太聪明了。 几句话就将事件的性质完全转变。 将陆渊的其它心思全部淡化撇去,拜入王夫子门下的理由变成了纯粹的‘喜欢读书’。 果不其然,邓月娇闻言瞬间目光一亮。 “对啊!既然我们都喜欢读书,那都拜入王夫子门下就好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老邓头点了点头,看向李窈书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这小妮子虽然说是邓月娇的情敌,可也真心实意地将后者当成最亲近的姐妹,哪怕心机深沉,却半点都没有用在背后捅刀子下绊子上。 原本老邓头还打算偷偷提醒一下自家孙女李窈书提出让李承元陪同的事情心思不纯。 可现在…… 他与李云柯有君子之约在前,李窈书又如此光明磊落。 身为长辈,他确实不该过度插手,小辈的事情就让小辈们自己去争吧,他和李云柯只等一个结果就好。 “老邓头你真不去吗?” 面对陆渊的再次询问,老邓头翻了个白眼。 “都说了,写书的人从不看书,也看不得书,让我读书不如让我原地入土,这王夫子也真是,世人为了她的门生之位,争破了脑袋,她倒好,一顿瞎收,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不放过。” 见老邓头确实没有丝毫愿意的意思,陆渊也不再劝了。 他与邓月娇拜入王夫子门下便够了。 邓月娇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道:“我听说王夫子这次虽然公开招收门生,但其实人选早已经内定,难道就是我们几个?” 第109章 夫子的计划 李窈书颔首,轻声细语道:“是的,你、我、陆渊还有邓爷爷都是王夫子已经定下的门生人选。玉湖书院正月十六的招生大会,除了我们,王夫子不会再招收任何一位门生。” “既然已经内定,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地公开招收门生?考虑到世人的情绪,走个形式吗?”邓月娇对此感到困惑。 李窈书却是摇了摇头。 “夫子她根本就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不屑于做这种事。” 李窈书的话让邓月娇更加疑惑。 “那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内定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如果招生那天,王夫子确实只收了我们几个,恐怕不少有心人会拿此事做文章吧?” 李窈书闻言目光微闪,她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道:“爷爷昨日与我说,内定门生的消息是王夫子托他散播出去的,而且她还猜到了邓爷爷不会去,一共就我、陆渊还有月娇姐姐你三人。” “什么?” 这下就连老邓头都坐不住了,惊疑道:“这事从头至尾都是王夫子一手安排的?” 他的声音有些大,李窈书连忙向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邓爷爷您小声点,我们几人是王夫子内定的门生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免不了小人作祟。” 老邓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即点了点头,安静下来。 若是被他们提前知晓了内定人选,恐怕他们都等不到正月十六的招生大会。 “可……王夫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邓月娇始终想不通王夫子为何要将自己推到这种境地。 李窈书并未作答,而是看了看陆渊,轻声道:“陆渊你能猜到吗?” 陆渊果断摇头道:“猜不到。” 他悟性高是真的,但对世事的认知少也是真的。 自然想不到王夫子这么做的理由。 邓月娇看出了李窈书似乎知道些什么,颇为好奇道:“窈书你就别卖关子了,说说!” 李窈书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自天庭诞生,立众生之法度以来,无论是修行界还是凡间,都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世上再无一个饿死之人,人人衣食无忧。无论是天庭的封神还是天官府的官员遴选,都以心性为第一准则,致使世间君子之风长盛不衰,可,世上真的有那么多君子吗?恐怕更多的是将自身欲望伪装起来的伪君子。” 李窈书说的话,陆渊并非完全都懂,但是有一点却让他联想到了张文景教给他的阴阳之道。 君子与伪君子一正一反,一阳一阴。 君子之风长盛不衰,伪君子变多。 不正对应着阳极而阴生的阴阳变化规律吗? 若是世间都是伪君子呢? 按照阴极而阳生的规律,是否意味着真正的君子做派会在彼时兴起?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但陆渊只是暂时将其记下,而后认真地听着李窈书未说完的话。 “古时有一种病,由贪婪和嫉妒混杂而来,被戏称为‘红眼病’,得此症者,笑人无、恨人有、嫌人贫、怕人富。如今君子之风盛行,很多人哪怕有这种病,也并不会表露出来,但也不会将其彻底埋藏在心底,而是通过其它隐晦的方式宣泄,譬如如今的‘公平之争’。” 老邓头和邓月娇都对李窈书口中的‘公平之争’极为了解,所以都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但陆渊不懂,他的目光逐渐变得疑惑。 李窈书敏锐地察觉到了陆渊眼神的变化,于是她解释道:“所谓的公平之争,是指存在着这样一些人,他们将自身的欲望合理化,打着‘公平’的旗号谋取利益,例如前些时日,小镇南边的铁匠铺,因为给天官府的衙役折扣而被口诛笔伐,最终迫于压力关门歇业,那些声讨铁匠铺之人,打的就是公平的旗号,但是他们要的公平,是铁匠铺也得给他们同样的折扣,而不是让衙役补齐折扣的银两,类似的事情四处都是,绝不仅限太平镇,也绝不仅限钱财。” 经过李窈书一番贴心的解释,陆渊对‘公平之争’已经有所了解了。 而且他对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 如果将‘君子’视为阳,‘伪君子’视为阴,那么这种裹挟着贪婪的公平之争,似乎正是阴的‘象’。 伪君子是本质,而裹挟着贪婪的公平,只是表象。 见陆渊明白了,李窈书又继续说道:“其实王夫子的这番行为,恰好将世人都推到了道德制高点上,拿到了‘正义’的旗帜,等同于让所有人再也不用顾及伪装,得以正大光明且极为合理地宣泄着自身欲望。” 这番话让邓月娇和老邓头连连点头。 一般情况下,‘红眼病’之人会遭人鄙视。 但是如果有了正当理由呢? 当他们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呢? 那时候红眼病便不叫红眼病了,而是‘心有浩然气’。 他们会如同得到了世上最强大的依仗。 而且王夫子的声望、地位越高,成为其门生的好处越大,这些人便会越慷慨激昂、无所畏惧。 王夫子的这种行为,等于是亲手将世上最强的倚仗送给了世人。 甚至一些将‘眼红’隐藏得极好之人,也会在此刻站出来,扛起正义的大旗,竭尽全力摇旗呐喊。 可……还是那句话,王夫子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能是找骂吧? 老邓头想不通,他向徐徐道来的李窈书询问道:“说半天了,你也没说王夫子这么做的原因啊?” 李窈书不急不缓道:“在我看来,王夫子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无非是四个字:整治世风。” “整治世风?”老邓头和邓月娇闻言,眉头都是微微皱起,后者向李窈书问道:“可那时王夫子已经人人喊打了,如何能整治世风?” “很简单。”李窈书语气中带着莫名的意味道:“只需要让世人清晰地见到他们与我们的差距即可,只要王夫子能证明她没有选错人,而其他人也都确实达不到标准,这件事便会立即反转。” 邓月娇闻言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届时公开招收门生就不再是戏耍众生,而是给你机会了,你不中用。” 李窈书轻笑道:“不错,而且当事件反转时,对的变成错的,会引起大范围的反思,用亲身经历启发世人对‘公平’的深入思考。所以这件事闹得越大、波及范围越广越好。” 老邓头听懂了,整个人汗毛直立。 恐怖!这位王夫子实在是太恐怖了。 以自身为棋子,亲自入局,三言两语便能整顿世间不正之风。 不仅恐怖,而且可敬。 陆渊也听懂了。 这是阴极而阳生。 可他随即想到了一个致命问题。 “那我们比世人到底强在哪?” 陆渊的这句话让房间内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尤其是邓月娇,她清楚地知道陆渊的恐怖悟性,也知道李窈书的聪慧绝顶。 可她呢? 王夫子该怎么证明她也强过世人? 李窈书似乎看出了邓月娇的想法,她语气轻松道:“人是王夫子选的,事是王夫子安排的,我们三人只需要在正月十六那天前往玉湖书院就好了,王夫子既然下了如此大一盘棋,自然是有自信的,也必定对我们三人有信心!” 第110章 长生之谜 几人就王夫子一事聊了很久很久。 直至院内的喧嚣被寂静所取代,李窈书才颇有些不舍地告别了邓月娇等人。 由于已经很晚了,陆渊、邓月娇、老邓头三人也洗漱一番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太平镇的另一边,某厢房内。 盘膝坐于床榻之上的中年美妇人骤然睁开了双眼,眸中精光闪烁。 此人正是今日拜访过张文景的中年妇人。 自从陆渊与邓月娇二人离开张文景的居所后,她便一直以神识观察着两人。 本想着先探查一番陆渊的身世、喜好,再找个机会去结个善缘,为自己的女儿铺路。 毕竟陆渊可是张文景的传人,丝毫不比王夫子的门生差。 可她没想到在几人的对话中竟听到了王夫子的事。 在得知此事的刹那,她便替几人布下了隔绝阵法,以防其他修行者窃听。 而后自己默默地将几人的谈话尽数听去。 关于王夫子的目的,其实经过张文景的提醒后她也隐约猜到了,不算太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那名为陆渊的男子。 不仅是张神医的传人,还是王夫子极为看重的未来门生! 沉吟片刻后,妇人优雅起身,敲响了与自己相邻的另一间房。 “巧儿?” …… 躺在床上的陆渊并未入睡。 今日经历的一切都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想。 他重新整理消化着张文景传授的阴阳之道。 结合李窈书今日的话,他才真正发现,阴阳变化之道原来不仅仅体现在肉眼所能见到的‘物’上,就连虚无缥缈的‘世风’都同样遵循着阴阳变化的规律。 明白了这一点以后,陆渊不由得再次想起那位算命先生的言论。 想来对方口中‘万事万物都遵循着同样的运行之理’指的便是阴阳之道。 所以,阴阳变化似乎就是算命的最根本手段。 只要能精准剥离出相应事物的阴阳双方,就能从阴阳变化的角度去推算事物接下来的演变趋势。 譬如李窈书口中的‘君子之风盛行导致伪君子更多’,对应阴阳之道的阳极而阴生。 但这种阴阳变化并不是确定的,而是能受到人为干预的。 比如王夫子借‘收门生’这件事,意图整顿世风。 如果成功,阴气渐消,阳气会被再次推向一个新的高峰。 或许不仅只是受人为干预,还有一些其它陆渊暂时不知晓的因素。 无数套阴阳体系相互交织,相互影响,会让原本简单的阴阳变化衍生出无限可能。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即便相互之间再如何影响,每一套阴阳体系最基本的阴阳轮转大趋势是固定的。 以人的寿命为例,婴儿时期为少阳,阳气渐生,中年时期为太阳,阳气最盛,而后便开始由盛转衰,阳极而阴生,阴气不断积累,阳气不断消退,直至太阴,阳气全无,寿终正寝。 这是一个完整的阴阳变化体系。 可并非所有人都能走完这个过程,会有人因患病或遭遇飞来横祸提前去世,也会有人因为注意养生外加灵药调养,延长了自己的寿命。 ‘患病’、‘飞来横祸’、‘灵药调养’,这些都是独立于‘寿命’这个阴阳体系之外且又各自独立的阴阳体系。 有人因此早夭,有人因此残疾,有人因此长寿。 但无论有没有走完整个流程,整体的变化趋势是固定。 任何人都会有独属于自己的阳气最鼎盛之时,也终将会迎来寿命的终结。 无论外在的无数种阴阳体系如何错综复杂地演变,造成了何种影响,这种大趋势是确定的,不可更改的。 人不会因为任何修炼方法或是灵丹妙药的滋养而长生不死。 天地亦是如此。 这就是天道。 对于这个推论,陆渊极为自信不会出错。 可如此一来,空无之境中遇到的长生者难道并不是真正的长生? 若确实是长生者,对方……或者说失忆之前的自己又为何能避开天道束缚,长生不死? 这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陆渊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包括‘长生’与‘失忆’的关系。 可却毫无头绪。 他只能暂时放下这个问题,继续在脑海中温习张文景传授的阴阳之道,随后是医道,最后则是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片段。 做完这些以后,陆渊便彻底闭上双眼,开始尝试张文景所说的观想法。 观想法并非是修炼,但却是踏入炼炁之道必不可少的一环。 通过想象,不断锤炼自己的精神。 若是能做到心中所想即眼中所得,便意味着观想法大成。 观想法大成,才能摸到炼炁的门槛。 虽然观想法是张文景的修炼方法,未必正确,但陆渊觉得有必要试一试。 很多事情,不亲身经历,哪怕理解得再全面再深入,也始终是雾里看花。 观想法的本质是锤炼自己的精神,具体观想什么,其实没有丝毫影响。 于是陆渊很快就选定了一支筷子作为自己的观想物,躺在床上摒弃杂念进入了观想之中。 筷子的外形很简单,非常适合观想入门。 …… 陆渊再次睁开眼时,入目的是被窗外微弱的光芒模糊映照出的木质房顶。 黎明已经到来。 嗯,他的首次观想以不知不觉入眠告终,连筷子的影子都没观想出来。 但他并未有丝毫气馁,从张文景口中听到观想法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观想的难度。 这点小挫折算不得什么,他不着急,徐徐图之即可。 掀开被子,穿戴整齐,陆渊推开了房门,走入小院。 厨房顶上的烟囱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邓月娇在为早饭忙碌着。 见陆渊已经起床,她忙道:“院子里有热水,你快洗漱吧,粥马上就好了。” “好。” 陆渊洗漱完毕后,邓月娇也已经将热气腾腾的白粥端到了院中的石桌上。 桌上还有几碟小菜。 陆渊并未动筷,而是有些疑惑地盯着坐在一旁双手托腮的邓月娇道:“你不吃吗?” 邓月娇摇头笑道:“老邓头卯时过了才起床,我等他一起,你先吃吧,一会儿窈书妹妹就要来接你了。” 陆渊这时才注意到,邓月娇的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朦胧的睡意,眼眶下方也有一圈淡淡的黑眼圈,一副没怎么睡好的样子。 显然,为了给陆渊做饭,她与昨日一般,起了个大早。 接连两日的早起让她的疲倦感很难消除。 陆渊心中感动,又有些不忍,他端着热粥的手微微攥紧,却也没多说什么,小心地喝了一口稠密且滚烫的白粥后,他露出笑容道:“身子暖暖的,多谢月娇姐。” 托着香腮的邓月娇闻言,手指不由得在俏脸上如弹琴般轻快捻动,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你多喝点,小心烫。” 在少女充满愉悦的目光的注视下,陆渊就着小菜,不急不缓地喝完了白粥。 “我再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月娇姐,我已经饱了。” “真的吗?” “真的。” 陆渊刚放下碗筷,院门被敲响,李窈书轻柔的声音传来。 “月娇姐姐,我来了。” “来了来了!” 邓月娇应了一声,快步上前打开了院门。 身穿淡青色衣裙,薄纱覆面的李窈书站在门前,她的身后停着一架不算太大的马车,一身儒装的李承元正坐在原本属于车夫的位置上向邓月娇挥手致意。 第111章 你很香 将陆渊小心搀扶进车厢后,邓月娇又转身对李承元叮嘱道:“他现在身子很虚弱,不能受太大的颠簸,你驾车尽量慢一些。” 李承元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不会让陆兄受到半分颠簸。” 李窈书也向邓月娇告别。 “那,月娇姐姐,我们启程了?” “你们一定要照顾好陆渊。” “这是自然。” 李窈书沿着铺设好的阶梯徐徐踱步而上,在陆渊身旁坐定,又掀开门帘,再次向邓月娇道别道:“月娇姐姐,我们走了!” “嗯,路上一定要慢些!” “放心吧!” 李承元收拾好一切,坐在马车前端,以极慢的速度驾车启程。 邓月娇一直站在院前,直到车架消失在视线尽头才闷闷不乐地回到院中。 李承元驾车,陆渊与李窈书二人挤在那小小的车厢中。 她怎么可能不多想。 老邓头也被几人此前的动静弄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推开房门,见到了独自坐在院中,满脸愁容的孙女。 他奇怪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早愁眉苦脸的?” 邓月娇摇了摇头,美眸盯着院前的桃树光秃秃的枝丫,叹气道:“我在等春天。” 春天? 老邓头闻言先是一愣,可没一会儿就猜到了自家孙女的心思。 太平镇有个习俗。 关于姻缘。 但需要等到春天。 “春天啊……很快就会来了。” …… 不算太大的马车悠哉游哉地行驶在乡野之间,速度很慢,比漫无目的闲逛之人的速度还要慢上些许。 李承元动作随意地将手臂架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后倾,耳朵高高竖起,试图隔着门帘听清车厢内的一切动静。 车厢内的二人离得很近。 近到陆渊的每一次呼吸都充斥着身旁少女散发出的淡淡幽香。 沉默良久后,陆渊突兀询问道:“女孩子都这么香吗?” “什么?”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李窈书没能听清,她隔着面纱有些疑惑地望向陆渊。 陆渊将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李窈书听清楚了,她的双颊被淡淡的红霞晕染,即便隔着面纱,都有些不敢直视陆渊。 可她很快就强行压下了心头羞怯,鼓足了勇气,用尽量平常的语气反问道:“为什么这样问?” “你很香。” 陆渊简单的三个字让李窈书面色更红,可心中除了羞怯外,更多的却是欢喜。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被心上人夸奖。 尤其是陆渊不谙世事,不知礼节,所以字字句句都出于真心。 李窈书动作轻缓地从腰间取下了一只香囊,将其递到陆渊的鼻尖前。 “你闻闻,是不是这种香味?” 陆渊鼻尖耸动,确实闻到了更为浓郁的香味,他点了点头道:“对,你身上就是这种香味,这是什么?” 李窈书将香囊收回,柔声解释道:“这是香囊,里面装的都是各种精制而成的香料,香味持久而不刺鼻,很多女子都喜欢佩戴。” “是因为佩戴了香囊才这么香的吗?” “嗯。” 陆渊又想到了什么,有些奇怪道:“月娇姐没有这种香囊,为什么我偶尔贴近她的时候,也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见陆渊提到邓月娇,李窈书心中的欢喜之情被冲淡了几分。 可她并未因此而情绪低落。 陆渊与邓月娇朝夕相处,偶尔有些亲密的动作在所难免。 “其实……也有一些女子生来就带着香味的,人们称之为体香,月娇姐姐她可能就是这种吧?” 李窈书只向陆渊讲了一个常见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她刻意没说。 传闻,与喜欢的人相处时,无论男女,都会散发出一种只有彼此才能闻到的香味。 当然,这种‘喜欢’并非是真正的喜欢,只是身体的本能,身体自作主张散发香味吸引面前之人。 陆渊若有所思道:“你没有体香,所以才要佩戴香囊?” 这句话杀伤力极大。 以至于让李窈书整个人呆立半晌,胸前微微起伏。 一直柔弱淑女的李窈书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恼意。 “不是的!” 李窈书反驳的声音不算大,可那只是与常人比较,若与此前的她相比,声调已经拔高了很多。 两人的对话被车厢外一直默默偷听的李承元尽数听在耳中。 原本他还为陆渊夸李窈书香感到异常佩服。 这种话,换作是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可这种佩服没持续多久就被彻底打破。 ‘你没有体香,所以才要佩戴香囊’? 陆兄!实话也未必要实说啊! 在听到自家妹妹那明显有些气急败坏的反驳后,李承元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以免笑出声。 其实这句反驳的话说出口后,李窈书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她有些惊慌地瞥了陆渊一眼,见其面色没有什么异常,只有些许疑惑以后她才放下心来。 她偷偷顺了口气,而后才语气平缓地解释道:“一般而言,人是闻不到自己的体香的,所以才会佩戴香囊,而且体香是什么味道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但是香囊可以。” 说到这,她隔着面纱再次瞟了陆渊一眼,小声道:“其实……我也是有体香的。” 陆渊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李窈书已经将这个问题解释得很清楚了,他也就没必要再问。 原本以李窈书的聪明才智,不可能猜不出陆渊此刻真实的想法。 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与发生在旁人身上,是完全不同的。 此刻的她,心中都是焦急与恼火,只以为陆渊的沉默是‘不想与她争’的敷衍。 于是她将腰间的香囊扯下,掀开车厢的窗帘将之丢了出去。 而后她挪动了身子,又向陆渊靠近了几分,两人的衣襟已经贴在了一起。 可李窈书并未就此止住,而是坐直了身躯,将上半身往陆渊身上靠去。 随后摘去自己的面纱,露出了那满面桃红的绝世容颜,用那双始终带着三分薄雾的美眸直直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陆渊。 声音娇柔中透着几分委屈道:“你闻闻。” 第112章 天生媚体 闻闻? 压根不用刻意去闻。 在李窈书贴近的一瞬间,陆渊的鼻尖就捕捉到了一股与此前截然不同的香味。 而且…… 李窈书的美,远不仅仅体现在容貌上。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乃至每一个微小的眼波流转,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入骨的娇柔妩媚。 尤其是此刻,一直以来用于掩面的面纱被取下,近在咫尺的绝世容颜将这份娇柔妩媚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且娇柔妩媚之下,还有些许委屈与柔弱藏在那始终有三分雾气弥漫的美眸之中,显得异常楚楚可怜。 两人的面容靠的极近,近到陆渊能感觉到面前少女温热的鼻息似乎在自己脖颈之间轻柔瘙痒。 并且这种感觉迅速向全身上下蔓延而去,让他全身都酥酥麻麻的。 未经人事的陆渊根本就扛不住。 他脑袋向另一边仰去,稍微拉开了一些与李窈书的距离,面色不自然道:“闻到了。” 可他的这番举动,在李窈书看来敷衍的意味更浓。 “你骗我!”李窈书眸中雾气更盛,娇柔的声线中甚至隐约带了一丝哭腔,她又向陆渊靠近了几分,伸长了雪白的脖颈,仰头道:“你认真闻。” 虽然不知道李窈书为何如此坚持,但见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陆渊也有些心慌,他只能缓缓将头靠了过去,隔着一小段距离,认真嗅了几下,香味更浓。 他正欲开口回应。 可李窈书却在他之前开口道:“再靠近些。” 陆渊有些疑惑地抬头,视线在少女泛着红晕的精致面容与雪白的脖颈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 再靠近些? 会不会太近了? 没等他将心中的顾虑说出口,李窈书就坐直了身体,臻首向微微低头的陆渊靠了过来。 陆渊的鼻尖挤过少女乌黑柔顺的青丝,直接触碰到了少女脖颈处白皙细嫩的肌肤。 沁人心脾的幽香伴随着鼻尖柔嫩温暖的触感,让陆渊整个人愣住了。 不止是他,李窈书同样愣住了。 她能感觉到陆渊那灼热的鼻息顺着自己的脖颈一路向下钻去,酥麻之感蔓延至全身,让她的娇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李窈书从未与任何男子有这种亲密的接触,对这种感觉也极为陌生。 她本只是想让陆渊靠近些,向对方证明自己确实有体香,压根就没想太多。 也根本就没预料到,靠太近的话,自己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身体酥麻不已,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软了下来,整个人没有了一丝力气。 “闻、闻到了吗?” 李窈书的声音都带了些许颤抖,搭配上其本就柔弱娇软的音色,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许旖旎之意。 陆渊闻言也反应了过来,他连忙从李窈书雪白的脖颈间抬起了头,强压下心头的异样。 “闻到了,很香。” 他说话的时候甚至不敢去看李窈书,以免心头的异样难以压抑。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回话。 陆渊有些疑惑,正欲开口询问时,李窈书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直接斜倚在他身侧,上半身的重量完全压在他身上。 他低头,却见李窈书臻首枕着他的肩膀,青丝散落,双颊连带着耳根都泛起异常的红晕,媚眼如丝,双眸迷离,好像不是太清醒的样子。 这对吗? 陆渊只与张文景学了一天的医道,完全没有行医的能力,但也隐约看出,李窈书的这种情况似乎……不是太对劲? 他伸手,想将李窈书扶起,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手放下,任由其无力地倚靠着自己。 “你……没事吧?”他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没事,靠一会儿就好了~” 李窈书微微喘着气,声音异常软糯。 陆渊闻言也不再说什么,正襟危坐,一边压抑着心头悸动,一边静静等待着李窈书恢复正常。 不知过了多久,李窈书撑着手,略显吃力地将自己柔若无骨的身躯从陆渊身上挪开。 “对不起~”她俏脸依旧一片通红,臻首微低,不敢直视陆渊。 陆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是不是有病?” ??? 这句话让李窈书原本已经被羞怯占满的内心挤入了些许茫然无措与恼火。 陆渊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是嫌弃吗? “什么?”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询问道,美眸中的雾气已经有了凝聚成水珠的趋势。 “我是说,你刚刚浑身好像失去了力气,是不是犯病了?”陆渊将问题阐述得更详细了一些。 李窈书闻言悄悄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自己此前的行为引起了陆渊的反感。 可随即心中的羞怯便再次席卷而来。 犯病? 这怎么能叫犯病呢? 她只是…… 李窈书偷偷看了陆渊一眼,面色更红,不知该如何解释。 想了半天,只低声道:“不是病。” 陆渊却有些不相信,疑惑道:“那你怎么……” “这个你拿着。” 没等陆渊的话说完,李窈书就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小暖炉,将其递给陆渊,打断了他的询问。 “这是?” “这是暖手的炉子,里面烧着木炭,你拿着把手就好,千万不要碰炉子,会烫到。” 自从昨晚碰到陆渊的手以后,李窈书便发现陆渊的手一片冰凉。 因此她特意准备好了这个暖手炉,早前的沉默便是在内心纠结,该如何才能顺其自然地将炉子递给陆渊。 与陆渊要询问的事情比起来,送暖手炉这种事便一点都无须纠结了。 总不能如实告诉陆渊,自己是动情了吧? 虽然在追求陆渊这件事上她无比大胆,可那也是相对的。 她本就是极为内敛怕生的性子,昨晚下棋时的主动已经是极限了。 更何况如今连面纱都被她取下。 陆渊从李窈书手中接过炉子,炽热的暖意驱散了掌中的冰冷,让他感到异常舒适。 “谢谢!” 李窈书低低‘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于此同时,慢慢晃悠的马车也停下了。 车厢外,始终沉默的李承元开口道:“陆兄,已经到了。” 李窈书闻言立即将面纱带上,而后如同邓月娇一般,将陆渊小心搀扶下了马车。 正在打拳的张文景见陪伴在陆渊身边的佳人换了,颇有些惊讶。 李窈书将陆渊搀扶下车以后就上前向张文景行礼。 一番寒暄后,她面色微红,小声向张文景询问道:“张爷爷,茅房在哪?” 张文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陆渊,面色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指了指茅房所在的方位。 “在那边。” 陆渊也凑到张文景身边,偷偷询问道:“李姑娘她是不是有什么病?” 张文景已经从李窈书身上看出了异常,他翻了个白眼。 “她身子好着呢,没病,天生媚体罢了。” “天生媚体?” 张文景看了看同样面色古怪的李承元一眼,压低了声音向陆渊道:“就是容易动情。” 第113章 玩泥巴 “容易动情?” 陆渊不明白‘动情’这两个字的含义。 张文景也没有解释太多,拉着陆渊走进了屋内。 “正好今日要向你详细讲解人体每个脏腑的功用,马上你就明白了。” 陆渊点了点头,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向张文景询问道:“以后……我能来晚一些吗?” “早上起不来?”张文景有些疑惑道。 “不是,月娇姐这两日天不亮就起床做饭,没有睡好。” “嗐!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一直都在……看,这就是心脏……” 张文景在屋内的奇异假人旁正式向陆渊传授起了医道。 李窈书从茅房出来时,只见到了百无聊赖之下蹲在地上玩泥巴的李承元。 “……兄长?你这是在做什么?” 面对李窈书语气怪异的询问,李承元头也没回道:“不是很明显吗?玩泥巴啊!你年幼时不也挺爱玩的吗?经常硬拉着我给你的泥巴撒尿。” 撒尿? 李窈书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柳眉深深皱起,浑身不自在。 “哪有?我怎么不记得。” “那时候你才四五岁,不记得也正常。” “啊?真是用、用尿的吗?” “不然呢?” 李承元回头看了一眼身姿曼妙的妹妹,笑了笑道:“若是让那些倾慕你的世家公子知晓了此事,也不知会不会破坏你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确实,任谁都无法将眼前如同仙女下凡的少女与撒尿和泥巴的行径联系起来。 李窈书虽然对自己年幼时做出的这种‘恶心’的行为难以启齿,却没有因兄长的话而感到羞怯,反而满不在乎道:“随便破坏。” 李承元挑了挑眉道:“那行,一会儿我就告诉陆兄。” “不行!!!”李窈书条件反射般惊呼了一声,可马上就明白了李承元这是在戏弄自己,她脸颊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晕再次席卷而来,跺了跺脚语气娇腻道:“兄长!!” 知晓自家妹妹脸皮薄的李承元并未继续开玩笑,只是会心一笑,转头继续玩着泥巴。 泥巴不见得有多好玩,年龄稍大一些的孩童都会逐渐对玩泥巴失去兴趣。 可他手中握着的不是泥巴,而是自己错过的童年。 “哦对了!”李承元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向李窈书说道:“要带你回府换身衣服吗?” 换衣服? 李窈书有些疑惑,不知道兄长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为什么要换衣服?” 李承元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窈书,见其确实没有什么异样后微微摇头道:“没什么,怕你着凉。” 他的态度让李窈书有些狐疑,却也没有多想。 李窈书端坐在院内的木桌旁,视线穿过薄薄的面纱,始终锁定在屋内那认真学习医道的陆渊身上。 李承元玩了会泥巴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毕竟童年的事情就该童年去做。 等长大了再回去做,味道就变了。 他有些百无聊赖地坐在李窈书身旁,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看陆渊,沉吟片刻后道:“王夫子招生那日,你与陆兄都要去吧?” 被王夫子收为门生之事无人告知李承元。 可从他说话时的表情来看,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这也正常,毕竟那日王夫子与陆渊在她的闺房内待了很久。 第二日就传出了王夫子广招门生以及门生已经内定的消息。 李承元的悟性虽然不如自家妹妹和陆渊,可也不是真傻,怎么可能对此毫无猜测。 所以李窈书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微微颔首。 “是的,还有月娇姐姐。” 李承元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这几日,太平镇来了不少修士,受夫子内定门生消息的影响,不少人已经堵在玉湖书院门口要说法了,而且民间也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街头巷尾都在散播王夫子‘招生内幕’的流言。” 他身为李府未来的未来继承人,虽然并未如同父母一般经商、坐拥几家商行,却也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太平镇发生的一切都有人随时向他汇报。 李窈书对兄长所言并未感到惊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玉湖书院对‘内定’这件事是否做了回应?” “没有,或者确切来说,应该是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否认便是承认。” “是啊,所以你这些时日最好还是待在府中,以免遭人暗算。” 李承元的话李窈书又怎么可能听不懂。 虽然夫子并未将内定之人的姓名暴露,但只要对其过往的行踪做个简单的分析,便能大致猜出她李窈书就是夫子内定的门生之一。 是,王夫子的名头很大,是神灵之师,在天庭有三位神灵门生。 可那又如何,人心难测,难免会有人因为眼红、嫉妒,背地里对她下手。 天官府的律法再健全,也总有杀人不用刀的办法。 可李窈书却是微微摇头,拒绝了李承元出于关切的提议。 “王夫子既然选择这么做,就一定有不让我们身处险境的后手,兄长无须担忧。” 李承元想想也有道理,便没有再劝,反而打趣道:“所以咱就在这干坐一天?” 李窈书目光始终锁定在屋内认真学习的陆渊身上。 “这样坐一天也挺好的。” 李承元翻了个白眼。 是,你是挺好,能静静地看心上人一整天。 而他呢? 难道要玩一整天的泥巴吗? 但这么坐着确实无聊,于是没一会儿他又跑去玩泥巴了。 这一玩就玩到了傍晚。 等陆渊告别张文景时,院内已经摆了不少李承元捏出的丑陋泥人。 张文景看着数量繁多的泥人以及那块烂得不成样子的地,眉毛直跳。 “好小子!我这么大一块地都让你给霍霍了!没撒尿吧?” “没!绝对没有!用的水!您放心,明儿我带书来看。” “记得把我这块地整好了,等开春我还要种药材呢。” “一定一定!那张爷爷,我们走了啊!明天见!” “走吧走吧,路上慢点。” “好嘞,您也多注意身体。” “……我是神医,还用你提醒?行了快走吧,一会儿天黑了。” 告别了张文景后,李承元驾车,载着陆渊与李窈书慢悠悠往家里晃。 离老邓头家还有很远时,他便看见了站在院门口翘首以盼的邓月娇。 昔日的心上人正在为他人牵肠挂肚,哪怕李承元自认为已经放下了,这种滋味也绝不好受。 第114章 梦中月 “你们回来了!!!” 邓月娇见到那辆载着陆渊慢慢晃悠的马车的瞬间,就满脸惊喜地迎了上去。 陆渊听到声音的刹那也连忙掀开了门帘,见到了小步快跑而来的邓月娇。 他也有些惊喜地喊道:“月娇姐!” 两人这副郎情妾意的模样让李窈书心中并不好受。 可她并未因此心有芥蒂,陆渊与邓月娇朝夕相处,后者又有一副完全不亚于她的容貌,若是陆渊一点心动没有,确实也有些假了。 但是无妨,邓月娇教过陆渊,要克制欲望,所以两人至今都没有迈出那一步,也给了她机会。 她对李承元道:“就在这停下吧,也就几步路了。” 李承元闻言立即停下了马车。 而李窈书也趁邓月娇还未到来时,一双玉手轻轻搀扶着陆渊,自马车上缓缓走下。 这亲密的一幕也让邓月娇心中有些吃味。 她越来越觉得李窈书是对陆渊生出了男女之情。 于是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来到陆渊身边,挽住了陆渊的手臂。 李窈书感受到了邓月娇的醋意。 但她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反而主动撒开了搀扶着陆渊的手。 适时的退缩反而对她更有利。 因为这样会让邓月娇拿捏不准她真实的感情。 若是她在邓月娇面前毫无顾忌地表现出了对陆渊的爱慕之情,后者必然会产生危机感。 患得患失之下,说不定会主动向陆渊表白,捅破那层窗户纸。 两人本就朝夕相处,就算陆渊还没有真正弄明白何谓‘喜欢’,也大概率是无法拒绝的,两人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所以还没有在陆渊心中占据与邓月娇同等重要的位置之前,她得让邓月娇有足够的安全感才行。 果然,李窈书松手的动作被邓月娇看在眼中之后,后者顿时松了一口气。 三人毫无芥蒂地聊起了天。 李承元驾车跟在三人身后,心中不由得对自家妹妹以及陆渊都敬佩不已。 前者虽然从未与任何陌生男子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但在男女之情上的天赋与手段都堪称教科书级。 后者虽然因为失忆什么都不懂,而且容貌平凡,但是却能莫名其妙让两位绝美少女对其青睐有加、争风吃醋的同时又亲如姐妹,实乃世间男子的楷模。 真绝了! 李承元心中感慨不已。 几人走进院门时,院内并未如同昨日一般高朋满座,只有李云柯与老邓头两人坐在院内下棋。 老邓头脸上依旧是那副虚弱至极的妆容,但下起棋来却神采奕奕。 一边落子一边提子,玩得很开心。 见陆渊等人回来了,李云柯也不愿意再被这臭棋篓子折磨,赶紧起身道:“既然大家都回来了,那我们也该回府了。” “哎?别走啊?我这杀得正开心呢!”老邓头有些不乐意。 可李云柯却并未理会他,脚步匆匆往门外走去。 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给这臭棋篓子喂棋,偏偏老邓头还故意装作不知道,时不时便会嘲讽他‘棋圣’的名头,可把他烦透了。 “那我们也走了。” 李窈书见爷爷一刻也不想多留的样子,她虽然心有不舍,却还是向几人告别。 邓月娇挽留道:“留下来吃饭吧?” “不了不了,小月娇你把老邓头照顾好。”李云柯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自己的马车。 “对了,窈书姑娘。”眼见几人就要离去,陆渊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住了即将远去的李窈书。 李窈书闻言有些惊喜地转过身,有些疑惑却又面露期待之色盯着陆渊。 这还是陆渊第一次主动叫住她。 好在有薄纱覆面,她惊喜中带着期待的神情并未被邓月娇看到。 “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想说,往后不用那么早起了,我与张爷爷说过了,可以晚些去。” 陆渊的这句话让李窈书心中的惊喜落到了实处。 不用那么早起? 言外之意不就是让她多睡会,别累着吗? “嗯,好的~” 李窈书嘴角不受控制地弯起好看的弧度,声音娇柔中又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妩媚。 她又向陆渊挥了挥手道:“那、明天见?” 陆渊同样挥了挥手。 “嗯,明天见。” 李窈书又看了陆渊一眼,随后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上了马车。 直至两架马车都远去,邓月娇才面无表情地向陆渊道:“你跟她感情很好嘛!” “嗯?” 邓月娇的态度让陆渊有些不解。 邓月娇显然也明白此时的陆渊就是个榆木脑袋,话不说明白根本听不懂。 于是她用带着些许酸意的语气道:“让她不要早起,是怕她每日接送累着吗?” “不是,我早上见你满脸疲惫,所以才问张爷爷能不能去晚一些,让你多睡一会儿,张爷爷同意了,说什么时候去都行,这样你也就不用早起了。” 陆渊的这个解释让邓月娇脸上的冷漠与委屈瞬间褪去。 原来是为了我啊! 邓月娇的心湖如同灌满了蜜糖,很甜很甜。 她露出感动的笑意。 “陆渊!你真好!” “行了行了,月娇你赶紧去做晚饭,一会儿天黑了,来,陆渊,你来陪我把这盘棋下完。”老邓头原本下棋下得正在兴头上,李云柯突然离去让他非常不是滋味,想着陆渊也会下棋,便拉着陆渊陪他下完。 邓月娇有些不满地横了老邓头一眼,又朝陆渊叮嘱道:“你可不许让着他,李爷爷让了他一下午,看把他嘚瑟的。” “好。”陆渊认真点了点头。 “切!”老邓头不屑一顾道:“就我眼下这个大好局势,别说他小子,就算李云柯那老小子来了也别想翻盘!” …… 入夜,陆渊吃完饭后又陪着邓月娇看了会星星。 看完星星他便躺在了床上。 回顾完今日所学的医道知识后,他再次练起观想之法。 这次他并未再将筷子当做观想对象,而是选择了天上的残月。 原因无它,这玩意就挂在窗外,一扭头就能看到。 相较于虽然熟悉但没什么具体印象的筷子,他能随时对照窗外,不断修正心中月亮的模样,更为方便。 在盯着窗外的残月看了半天以后,陆渊闭上了双眼,开始观想。 这一次与昨日不同,很快他就摒弃了杂念,在心中缓缓勾勒出了天空中残月的模样。 只是这个月亮它……不亮。 只有简单且不纯粹的白色与乌黑一片的背景做区分。 没有肉眼所见的那种皎洁月光之美。 陆渊睁开眼,又盯着窗外的月亮看了很久很久,随后再次闭眼。 不多时,他心中的残月也越来越清晰,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光芒。 可这已经是极限了。 因为观想非常消耗精神,长时间的观想会导致疲惫,心神难以集中。 所以陆渊点到为止,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梦中的他也见到了那轮挂在窗外的残月。 皎洁的月光散落在窗前,照亮了摇曳的树影。 也照亮了屋檐上那手持纯白色油纸伞的绝美少女的身影。 晚风习习,轻柔地吹动少女长长的裙摆。 她静静立于屋檐之上,持着纯白色的油纸伞,背对着月光,静静地与陆渊对视着。 月光将她的肌肤映照得一片雪白,犹如散发着荧光。 可梦中的陆渊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少女背对着月光的面容。 第115章 不经意间的悟道 生活一旦一成不变,时间仿佛就会加速流逝。 转眼间,便过去了好几日。 陆渊每天都随李窈书以及李承元兄妹二人前往翠微山,听张文景讲解医道。 张文景讲,他听。 几日下来,他对医道的理解以极快的速度精进着。 按照张文景的说法,陆渊已经初步掌握了医道之理,再随他看些病症实例就能出师了。 出师以后,一切都要靠陆渊自己了。 但陆渊觉得他还差得很远很远。 至少他就没有张文景的那种能一眼看出他人症结的独特眼力。 不过虽然张文景没说,他也大致猜出来了,这种眼力应该与观想法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所以除去白日的学习与晚上的巩固外,他的观想也一日不曾落下,并且不知为何进步神速。 他观想的依旧是夜空中的残月。 以窗户为画框,凌乱的树枝为点缀。 残月当空,散发着莹莹微光。 除此之外,窗外的屋檐下还站着一道身影。 一道手持纯白色油纸伞的绝美身影。 她独自立于远端屋檐之上、残月之下,看不清面容,衣袂飘飘,青丝飞舞,如同月下仙子。 陆渊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自己梦中。 但那日梦境之后,她便成了陆渊无论如何也无法摒弃的杂念。 只要观想残月,就必定会出现她的身影。 久而久之,她便成为了陆渊观想的一部分。 空中的残月愈发真实,月下的身影也愈发清晰。 或许有朝一日,陆渊能在观想中看清她背对月光的面容。 ‘会是月娇姐还是窈书姑娘呢?’ 陆渊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空空如也的屋檐,思绪逐渐飞远,缓缓陷入沉睡。 窗外的屋檐之上,手持油纸伞的白衣少女依旧静静伫立在月下,如往常一般柔情似水地注视着陆渊,伴他入眠,却不敢入梦。 少女一手撑着从未放下过的油纸伞,另一只手却拿着一尊模样精致传神的木雕。 木雕上的绝美容颜正是陆渊一直不曾看清的她的脸。 ‘师父~’ …… 翌日。 陆渊醒得很晚,朝阳已经高高升起。 他推开房门,走入院中。 老邓头不知从哪儿弄来了长条状的红纸,手持毛笔,在红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陆渊有些疑惑。 老邓头理所当然道:“写对子啊。” 这并不能让陆渊心头的疑惑消除。 一旁的邓月娇似乎明白陆渊在想什么,她笑着解释道:“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所以今天又叫‘除夕’,写对子是一种习俗,除夕这天将对子贴在门两边,迎接新春。” “新春?为什么不是新年?” “呃……其实都一样,迎接新春是因为新年过后没几日便是立春了,立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一个节气,代表着春天的开始。” “没几日是几日?” “每年都不一样的,因为二十四节气取自阳历,但春节却取自阴阳合历的农历。” “阳历和农历有什么区别?” “世间的天文历法有三种,一种是以太阳运行位置来划分时段的阳历,二十四节气就是取自阳历;一种是以月相变化划分时段的阴历,最后一种则是阴阳合历用以指导农时的农历,前两种历法都有其局限性,二者合一的农历更贴近世人的生活,所以大家一般都用农历。” 二十四节气均取自阳历? 先天八卦图恰好能演示太阳的变化规律,所以其每一个卦象都能对应一个节气? 陆渊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 阳历、阴历。 一阳一阴,不正对应着阴阳之道吗? 但是阳历本身就对应着一个完整的阴阳变化体系。 所以阴历是另一个阴阳变化体系? 两种阴阳体系相结合衍生出了新的阴阳体系,也就是农历。 而农历更贴近世人的生活? 邓月娇的一番话直接让陆渊陷入悟道之中。 首先阳历对应的先天八卦,他曾亲自推演过,事实证明先天八卦是可以无限往下推演的。 若是推衍出的卦象足够多,那么每一天,乃至每时每刻都会有一个卦象与之对应。 这些卦象共同构成了‘时间’。 而且推演出的卦象越多,就越是能演示阴阳二气最细微的变化,对时间的划分也越精细。 当然与此同时,对每一个卦象的理解难度也会倍增。 越接近表象越复杂,越接近本质反而越简单。 这或许就是先天八卦只有八个卦象的原因。 只需要揭示出大的阴阳变化规律即可,后人只要懂得了这个大的规律及其推演方法,就能往后随意推演,乃至应用。 至于阴阳合历的农历对陆渊的启发更大。 单一的阴阳体系并不足以完美演示出世间一切。 因为世间有无数套不同的阴阳体系。 只要能将这些阴阳体系相互融合为崭新的阴阳体系,就能更确切地演示世间一切。 如同阴历与阳历融合为农历一般。 陆渊心中隐约有了一些想法。 先天一炁辅以阴阳变化可以演化出世间一切。 任何东西辅以阴阳变化可以演示出世间一切,譬如长横与短横。 若是他真的有了炼炁的能力呢? 是否意味着以自身之炁为基础,赋予其完整的阴阳变化规律,就能在体内另外开辟出无数套完整且截然不同的阴阳变化体系? 只要将这些不同的阴阳体系融合在一起,似乎就能创造、演化出世间一切,也可以帮助他推演世间一切。 这里的‘一切’,不仅包括真实存在的东西,甚至包括一切无形之‘事’。 绝不仅限于‘提升修为’,妙用很多。 “你在想什么呢?” 邓月娇见陆渊似乎有些呆住了,于是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颇为疑惑。 陆渊也从感悟中回过了神。 还没正式踏入炼炁之道,便有了关于修炼之道的设想,似乎有些为时过早。 但其实也不算早,他可以提前构建出自己需要的阴阳体系,以八卦的形式记录下来。 待到日后正式踏入了炼炁之道,直接拿来用即可。 想明白了的陆渊露出一丝笑意道:“没什么,只是你的话给了我很大的感悟,能跟我详细讲讲这三种天文历法吗?” “好呀!” 对于能帮到陆渊这件事,邓月娇感到异常开心。 于是她赶紧拿来纸笔,边写边画,滔滔不绝地向陆渊讲述着三种天文历法。 今日是除夕,陆渊无须再去翠微山找张文景,他安心待在小院中,认真听着邓月娇的讲述。 随着讲解的深入,他心中的想法也越来越成熟。 果然,先天八卦所反映的阴阳变化只是最基础的东西,阴阳之道的核心在于不同阴阳体系的融合。 这些融合而成的新的阴阳体系,却又无不遵循着先天八卦的阴阳变化规律,实在是玄妙至极。 除夕之后紧接着的就是新年的第一天,万象更新。 阴阳变化之道也向陆渊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第116章 金簪 时至晌午,两架略显豪华的大马车停在了小院前。 李云柯、李窈书爷孙二人相继从马车中走下。 “门对子贴好了?贴好了就赶紧上车,去我家。” 李云柯瞧了一眼院外贴着的春联,对着院内的三人催促道。 由于陆渊的缘故,李府这几人近来与老邓头一家的交往日益密切。 所以李云柯前几日便提出了将几人接到李府去过除夕。 老邓头和邓月娇对此倒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两家人现在确实已经亲如一家。 老邓头、邓月娇以及陆渊都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服,随李云柯等人上了马车。 这些衣服都是李云柯亲手置办的,不是太华贵,但穿在身上极为舒适,也非常保暖。 原本只有陆渊一人有的貂绒披风,现在也是一人一件。 老邓头上了李云柯所在的那架马车,陆渊则是被邓月娇拉着,上了李窈书所在的马车。 一上车,李窈书就分别向陆渊以及邓月娇递上了暖手的小炉子。 自从那日之后,李窈书每日来接陆渊,都会事先准备好暖手的炉子在马车中送给对方,至于邓月娇的那个,是她临时加的。 毕竟两个人都送是贴心,只送给陆渊一人就成了明目张胆的偏爱。 李窈书清楚地知道,现在还不是将这份偏爱展现出来的时候,因为会引起邓月娇的警觉。 不过快了。 经过她这几日的努力,明显能感觉到自己与陆渊之间的距离以极快的速度拉近着。 至少,陆渊称呼她时,已经去掉了‘姑娘’二字,变成了‘窈书’。 而且此刻即便三人坐在一起,陆渊也并未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陆渊坐在中间,她与邓月娇坐在陆渊两侧,彼此之间的距离是相同的,都很近。 李窈书并未刻意与陆渊搭话,而是自然而然地与邓月娇聊着天,两人偶尔会提及陆渊,陆渊也便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她们二人之间的谈话。 说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不过陆渊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抵达李府时,李府门口站着一群人,满脸笑意地迎接。 陆渊也在李云柯的介绍下,正式认识了李府的其它人。 李云柯的妻子,以及他们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这些儿女各自的另一半。 孩童也有三四个。 这些人有些陆渊在上次李府的晚宴上见过,有些由于奔走在外忙着生意,过年才回来,他是第一次见。 这些无一例外都对老邓头一家包括陆渊极为热情。 陆渊却因为人数太多,有些傻傻分不清楚谁是谁,以及对方跟李云柯究竟是什么关系。 唯有一位老太太让陆渊印象深刻。 也就是李云柯的母亲,当初在李窈书的闺房前与陆渊有过一面之缘。 她面相非常慈祥。 一见到陆渊就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一把拉住陆渊的手。 “陆渊呐!你跟窈书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怎么窈书每天都回来睡?这怎么能行呢?你们得努努力,早点抱上……” “太奶奶!”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窈书满脸羞红地打断了。 她隔着面纱瞟了瞟陆渊,贴在后者身旁小声解释道:“太奶奶这几日不知道怎么了,有些老糊涂,总是以为我……”说到这她面色更红,却又不得不解释道:“以为我已经、已经嫁给你了,怎么解释都没用。” 末了,她又满是歉意地补了一句:“对不起~” 陆渊摇摇头表示理解。 他随张文景学了这么长时间的医道,对于这一点自然是清楚的。 人老到一定程度,脑子难免会有不清醒的时候,出现记忆紊乱的现象。 有些人会活在过去,有些人连自己的子女都不记得了,有些人则是会将想象与现实混淆。 这是身体衰老到一定程度的体现。 老人家她虽然如今身子还算硬朗行走自如,但其实已经走到了寿命的终点,大限将至,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口气就断了。 因此陆渊也没有对太奶奶的言论做任何纠正,她说什么,陆渊就听什么,时不时点头应和。 这也让老人家对他越看越满意,拉着陆渊的手不放,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啊!小窈书找了个好归宿!” 李云柯见老太太说得差不多了,也道:“娘!行了行了,得赶紧请陆渊进去,该吃年夜饭了。” 除夕这天,晨起时沐浴更衣,巳时祭祀先祖,午时禳灾驱邪,这些都不适合让老邓头一家参与其中。 毕竟他李云柯的祖先,老邓头凭什么要祭祀,后者好像连自家祖先都不祭祀。 所以他在忙完这些以后才去接的老邓头几人。 未时迎年宴会,申时馈岁之礼,亥时守岁,子时爆竹迎新,这些就突出一个热闹,此时接他们来正好。 “是是是,走,陪老太太我吃年夜饭。” 老太太依旧没有放开陆渊的手,拉着他往府中走。 陆渊知晓其老迈,于是一手被她拉着,另一只手则扶着她的手臂,防止她摔倒。 李窈书也出现在老太太另一侧,双手将其挽住,三人在前面慢悠悠地走,李府众人则在后跟着。 邓月娇也知道人老了脑子难免糊涂,也就没有过于在意老太太乱点鸳鸯谱的事,在李府众人的簇拥下向后院走去。 但心中总归还是有些吃味的,视线不停地在陆渊和李窈书之间扫视。 开宴之时,老太太才被迫放开了陆渊的手,坐在了主位。 陆渊则还是被邓月娇与李窈书夹在中间。 邓月娇主动帮陆渊夹菜,李窈书也在老太太的热情催促下‘被迫’帮陆渊夹菜。 这顿年夜饭吃了很久,也很热闹。 虽然是在陌生的环境,但无论是老邓头、邓月娇还是陆渊,都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应。 前两者与李府之人本就熟识,后者本也不是什么怕生的性子,又被邓月娇和李窈书夹在中间,耳畔都是两女温声细语的关切。 陆渊被敬酒时,两女也会主动将其挡下。 他想不适应都难。 年夜饭吃完,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前院提前搭建好的舞台上,戏班子穿着奇装异服,画着浓妆开始了表演。 第一次接触戏剧的陆渊对此感到颇为好奇,吃着瓜果点心,看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老太太拿着几个小盒子与几串用红线串着的铜钱满脸笑意慢悠悠向陆渊走来。 “陆渊,这是太奶奶给你的压岁钱和新年礼物,还有小月娇的、小窈书的,祝你们都能岁岁平安。” 邓月娇与李窈书都满脸笑意地接过礼盒与压岁钱,向老太太表示了感谢,并当场打开礼盒。 两人的礼盒里装着的都是玉佩。 陆渊见状便也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却有两样东西。 除了玉佩外,还有一根看起来颇为老旧的金制发簪。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礼物有两件。 想询问时,却发现老太太已经离开了,只留下步履蹒跚的背影。 李窈书盯着陆渊盒子中的那枚发簪看了很久很久,又伸手轻轻摸了摸,眼眶有些湿润。 可很快她就调整好情绪,向陆渊认真说道:“这枚簪子,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好吗?” 这是李窈书第一次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同陆渊说话。 陆渊自然而然想到了这枚金簪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可任他如何询问,李窈书都没有告诉他,也丝毫没有拿回金簪的意思,只是不断强调让他保管好。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其妥善收好。 老太太给后辈们一一送上压岁钱、礼物与祝福后,就独自一人悄悄回到了房间。 没有打扰他们的热闹与欢喜。 这一夜,陆渊没有睡。 看戏、下棋、聊天、看别人吟诗作对、发呆。 直至子时正中。 千万道火光不约而同地冲上天空,在声声爆响中绽放出绚丽的花朵。 天上烟火万道,地上鞭炮齐鸣。 新的一年在世人的欢声笑语中到来了。 陆渊站在高处,静静地观赏着夜空中随处可见的烟花。 邓月娇满脸笑容,一会儿看看烟花一会儿看看陆渊。 “在想什么?” 陆渊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感觉时间好像过得越来越快了。” “有么?我反而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邓月娇望着夜空中朵朵绽放的烟花,微微撅着嘴。 新年已经到来了,可春天还是来得好慢好慢~ 第117章 夫子请客 新年第一天,陆渊与邓月娇去了一次翠微山。 不是学医,而是拜年。 邓月娇亲自下厨,陪张文景喝了不少酒。 这日之后,陆渊并未再去翠微山。 他时常蹲在小院中,拿着干枯的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以先天八卦为基础,推演着全新的‘八卦’。 与推演先天八卦不同,这次的推演并非一帆风顺。 时常才画了几笔就推倒重来。 一连数日下来,虽然没什么成果,但他对阴阳之道的理解却越来越深。 时光飞逝。 眨眼间便来到正月十四,再过一天就是上元节了。 上元节之后就是王夫子公开招生的日子。 黄昏时分,一架马车稳稳停在敞开的院门前。 车夫很陌生,但马车陆渊和邓月娇都认识,是李府的。 果不其然,马车停稳后不久,带着薄薄面纱的李窈书就缓缓掀开门帘探出了臻首。 她看着陆渊与邓月娇,浅笑道:“上车吧!” 邓月娇有些惊讶道:“去哪?” “王夫子要请我们吃饭。” 李窈书的话让两人都是一惊。 没记错的话,后天就是正月十六了,王夫子公开招生的日子。 为何今日突然要请几人吃饭? 是有什么话要说? “王夫子在车上吗?” 邓月娇探了探脑袋向车厢内望去。 李窈书摇头道:“夫子她在醉月楼等我们。” “就我们几个?” “是的,你、我、陆渊,我们三人。” “那她说没说为什么请我们吃饭?” “未曾,不过无妨,去了就知道了,快上来吧,莫让夫子久等了。” 邓月娇闻言虽然依旧心有疑惑,但并未再说什么,扶着陆渊上了马车。 两人坐好后,李窈书又向车夫招呼道:“慢一点,越慢越好,万万不可颠簸。” 车夫应了一声,载着三人慢悠悠往醉月楼的方向赶去。 夜幕很快降临,空中不时便会有流光闪过。 不是流星,而是从五湖四海赶来的修士。 王夫子虽然是凡人,但却从未说过她的门生也只招收凡人。 所以这几日的太平镇格外拥挤。 当然,生意也变得格外好做。 陆渊三人在醉月楼前下车时,不仅外面人潮拥挤,就连楼内也几乎人满为患。 九层高的楼,每一层都挤满了人。 三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进入醉月楼后,视线四处寻找一番后便瞧见了在大堂一角自斟自酌的王夫子。 地方是王夫子挑的,位子是王夫子定的。 可她并未将吃饭的位子定在无人打扰的包间,而是选在了醉月楼人最多,也是最显眼的一楼大堂。 醉月楼很大,单是一楼,就摆了不下百张桌子。 除了王夫子所在的那张桌子,其余桌子皆已经坐满,这些人大多都是修行者。 来此的目的也并非是宴饮,而是为了王夫子。 即便如此,也并未有人敢上前打扰,只是一边关注着夫子,一边偷偷议论着。 “你们说王夫子这是在宴请何人啊?” “还用猜?她内定的三位门生呗!” “王夫子如此德高望重,我看传言也未必属……” 这位路人的话只说了一半就顿住了。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三位年轻的后生向王夫子行礼后,径直坐在了桌旁。 显然,他们就是王夫子等的人。 而且……三人!不多不少,与传言中夫子内定的门生人数相符。 一时间,醉月楼整个一楼大堂寂静无声。 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集中在王夫子那桌四人身上。 陆渊他们自然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自从他们坐下后,原本喧闹的酒楼,瞬间鸦雀无声,对比实在是太鲜明,想不注意到都难。 明里暗里的无数道目光让他们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几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看了看王夫子,见其只是默默饮酒没有说话,他们便也保持沉默没有开口。 气氛一时间更加诡异了。 王夫子缓缓放下酒杯,苍老而深邃的目光徐徐扫过醉月楼内的大多数人。 不少人在眼神相对的刹那不约而同地低头,收回了视线。 “可以上菜了。” 王夫子平淡的话语让一直踌躇不敢上前的小厮如蒙大赦,脸上挂满笑容,高声道:“马上上菜,您稍等。” 随着他这一声高喊,醉月楼内逐渐恢复了喧闹的氛围。 但在座的几乎都是修士,虽然嘴上都在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神念却始终关注着王夫子那一桌。 王夫子对此也并不在意。 她看向陆渊,毫不避讳道:“后天招生,你来不来?” 陆渊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与月娇姐一起去。” 王夫子闻言露出些许笑意,她看了看坐在陆渊身旁的邓月娇,询问道:“你便是陆渊口中的月娇姐了吧?姓什么?平日里都读过些什么书?” 邓月娇闻言恭声道:“回夫子,我姓邓,叫邓月娇,除去幼时在学堂读的那些书外,并未读过什么其它书,也就偶尔看看诗词。”说到这,她有些犹豫道:“我才疏学浅,恐怕……” 王夫子却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若才疏学浅,那世上没几个人敢说自己学识渊博。” 邓月娇闻言一愣,她说的都是实话,与真正饱读诗书的人相比,她确实只能算是才疏学浅,连作诗都不会。 她不明白夫子为什么对她的评价会如此之高。 王夫子看出了她的疑惑,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她看人,从未错过,哪怕素未谋面。 她又将目光转向李窈书,道:“你们三人后天一同前往玉湖书院,不用早起,随时来都行。” 李窈书闻言微微颔首。 “要说的话就这些,菜也上了几道,都吃吧。”王夫子说完,也不理会三人,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说完了? 三人闻言都有些疑惑。 请他们吃饭,只是为了说这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邓月娇与陆渊,一个想不通,一个压根就没打算细想。 只有李窈书看了一眼默默关注着这里的众人,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果然,不久之后,醉月楼内便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来到王夫子桌前,面色难看地行了一礼后,开口道:“不知王夫子此前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王夫子语气随意道。 “老夫是说,您是否已经内定了此三人为你的门生?” 第118章 蓄势 面对老者满是不忿的质问与周围人质疑的目光,王夫子却依旧用那副随意的语气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只是让他们后天前往玉湖书院参与招生,可从未说过已经内定他们为门生。” 王夫子此前对三人的关照之情众人都看在眼里,这番说辞,哪怕王夫子再如何德高望重,也很难服众。 甚至在他们听来,这更像是充满‘无赖’的狡辩,因此愈加愤懑。 另有一人也站了出来,向王夫子质问道:“您此前对这三位后生所言,我等皆听在耳中,虽然并未言明,但人人都看出了您对他们格外关照,若非看重,想将他们收为门生,何须如此?” 王夫子不急不缓地饮了一杯酒,平静解释道:“我乃是玉湖书院的夫子,教书育人乃是天职,照拂学子自然也是理所应当,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问题大了! 王夫子这番话看似是解释,实则更像是挑衅。 翻译一下就是:‘人,我内定了,理,我有的是!’ 这种有恃无恐且极其强硬的态度瞬间让在场之人群情激愤。 是!你是王夫子! 你德高望重! 你有三位神灵门生! 可那又如何? 权势、名望、地位,难道就是你随意戏耍、欺压普通人的底气吗? 类似的想法瞬间在众人心底里蹦出。 并且快速萌发、生长。 因此继那两人之后,又有不少人站了出来。 “王夫子,话要是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是啊!世间学子如此之多,近几日上门拜访您的也不少,为何只见您照拂这三位?而对其它学子视若无睹甚至闭门不见呢?” “在场的诸位也不是傻子,您对他们的态度,我们都看在眼里,您又何须随口编造些理由来搪塞大家呢?” “这几位道友说得对,王夫子您德高望重,又有三位神灵门生,行事自当公允,既然已经决定公开招收门生,又为何要行‘内定’此等低劣之事?” “没错,大家都是冲着你招收门生的事情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而来,不少凡人甚至拿出了毕生积蓄用传送阵赶路,你这番行径,莫不是在戏耍世人?可曾考虑过那些可怜人?” “可怜那些……” …… 谁也没有爆出粗鄙之言,字字句句都在理,也都带起了在场之人更大的情绪。 所以这些人越说越慷慨激昂,越说越怒发冲冠。 不少人都拿出了留影石,将一切都记录下来。 王夫子一直默默地听着,不时还抿一口酒,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直至众人说得差不多了,她才放下酒杯,缓缓开口道:“诸位的担忧我都知晓,而且理解,诸位的批评与指正,我也都会记在心中,但我还是要说,我从未有过内定门生的想法,哪怕确实比较看好他们三个,也只是劝他们去参加招生考核。” 说着,她又站起身来,面色肃穆道:“我可以对天发誓,后天的招生考核,绝对一视同仁,绝对公平公正,我王如之,永远站在公平正义一方,绝不会有任何偏袒与暗箱操作。” 与此前一副无赖加有恃无恐的模样不同,此时的王夫子一脸庄重肃穆,正义凛然。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在场之人都有些愣神。 他们本以为王夫子会继续‘狡辩’,因为对方确实自始至终没有说过‘内定门生’的事情,只要没有证据,任凭他们说什么,王夫子都能随意应对。 万万没想到对方的态度会反转得如此之快。 ‘难道王夫子真的没有内定门生?’ 这样的想法同时在所有人心中产生。 看着王夫子那一脸庄重肃穆、正义凛然的神情,不少人都动摇了。 “您……说的都是真的?” 有人小心翼翼地提问道。 王夫子点头,高声道:“若是我所言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 “这事怪我们,太容易被流言影响了。” “确实怪我们,您如此德高望重,怎么可能会行‘内定’之事。” “是是是!是我们对不住您,您可千万别发这么毒的誓。” 王夫子的这句‘誓言’终于让他们确定其所言非虚。 从始至终都没有内定之事!王夫子的招生一定是公平、公正、公开的! 这也就意味着每个人都有机会拜入王夫子门下。 而拜入王夫子门下几乎就等同于获得了神位。 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瞬间烟消云散。 几乎所有人都在向王夫子道歉。 与此同时,一道道复刻了留影石画面的术法向外界而去。 王夫子义正言辞的发言,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到了世间各地。 这顿饭,陆渊几人都没怎么吃好。 不断有人来向王夫子敬酒、攀谈,当然也不会忽略被王夫子看重的他们。 因此几人都应对得极为疲乏。 一直到饭席结束,几人都没能再与王夫子说上一句话。 最后王夫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 他们也乘着马车踏上了归途。 因为要照顾陆渊虚弱的身体,所以马车走得很慢。 马车后方,跟着一大一小两个样貌极为美艳,眉眼之间又颇有些相似的女子。 中年美妇看了眼自家女儿,劝道:“那陆渊不是池中之物,你要是能与他结个善缘处好关系,将来祁家……” 祁巧儿闻言柳眉瞬间皱起。 “娘!我祁家乃是传承了数十万年的神王世家,比天庭的历史都要长!又何须依赖旁人!这种话您不要再说了,父亲还有千余年的寿命,足够我踏入神王之境了!” 美妇人只能无奈作罢。 她已经劝了女儿很多次,可后者的心气实在是太高了,根本就听不进去。 神王? 哪怕天资再高,也不是区区千年就能踏入的。 毕竟那可是足以开辟新天地创造出自己神域的境界,要对世间一切法则都参悟得极为透彻才行。 她一边为马车上的几人布下隔绝探查的术法,一边暗自思忖着该如何与陆渊拉近关系。 祁巧儿不愿意去,难道只能她亲自出马吗? 马车上,邓月娇有些疑惑地向李窈书道:“夫子她说的考核公平公正是真的吗?” 无怪乎她有这样的疑问,因为夫子今天的表现与几人此前的推论不符。 按理说夫子不应该在此时将事情压下去才对。 如此一来,偷偷散播‘内定’之事便失去了意义。 李窈书闻言却是神秘一笑。 “玩过弹簧吗?” “弹簧?” “想要弹簧弹起来,就要先压一压,压得越用力,弹得越高。” “你是说……夫子是故意的?后面还有反转?” “若是到了考核那日,其它人都正常考核,唯独我们三人不需要考核就被王夫子收下,会发生什么?” 第119章 一夜鱼龙舞 会发生什么不难想象。 尤其是夫子今日那番慷慨激昂正义凛然的话,会瞬间成为世人手中最锋利的剑。 可夫子这么做的目的,难道真如李窈书所言一般,是为了整顿世风吗? 或许确实有那么一些,但陆渊感觉不太像,他有一种直觉,夫子此番行径另有用意。 但具体是什么,他无从揣测,也并不是太关心。 所以并未参与李窈书与邓月娇二人的讨论。 …… 翌日,同样是傍晚。 李窈书的马车又停在了小院门口。 “陆渊!月娇姐姐!我们去看灯会吧?” 今日是正月十五,夜晚将迎来一年中的第一个望月。 月亮的第一次圆满,被人们赋予了太多太多的含义。 所以这天被定为上元节,上元节的夜晚称为元宵,故又名元宵节。 在太平镇,上元节的夜晚,热闹程度丝毫不下于除夕,甚至犹有过之。 因为除夕夜要在家中守岁,但上元节这夜不用。 邓月娇显然也对看灯会非常感兴趣,她满脸兴奋,本想一口答应,可看了看依旧沉浸在推演八卦之中的陆渊,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缓步来到陆渊身旁,轻声询问道:“陆渊,咱们去看灯会好不好?” 陆渊看了看地上已经推演出一半的崭新‘八卦’,又看了看满脸期待的邓月娇与李窈书二人,略作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 见陆渊同意,邓月娇与李窈书都是满脸喜意。 与老邓头告别后,三人一同坐上了马车。 马车一如既往地慢。 等几人到地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但街道上却灯火通明。 陆渊在两女的贴心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他抬头,东方的夜空之上挂着一轮大大的圆月,微微泛黄的月光下,各式各样又不同颜色的灯盏挂满了楼阁。 街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也几乎人人都手提着样式各异的灯笼。 街道两边,挂满灯笼和面具的摊位随处可见;舞龙、舞狮、口中喷火的卖艺之人正被无数行人簇拥、叫好;河流中,无数花灯随波远去;拱桥上提着灯笼的行人很多,大多都是年龄与陆渊相仿的少男少女;就连空中也飘荡着无数灯火。 嬉笑、喧闹之声入耳,鼻尖充斥着不同食物的香气与篝火燃烧时的烟火气。 热闹至极的场景让近来一直沉浸在推演八卦之中的陆渊感到有些恍惚。 “这就是灯会吗?” 邓月娇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她知道陆渊对灯会不了解,所以解释道: “每年的正月十五,会迎来一年之中的第一个望月,所以这一天在古人看来是有特殊意义的,会选择在月下点灯祭祀,后来祭祀的风俗逐渐淡去,逐渐演变成了点灯祈愿,还出现了很多很多游乐活动,走,我们先去那边的摊位挑个满意的灯笼!” 三人在亮如白昼的灯火映照下,顺着人流,向不远处卖灯笼的摊位漫步而去。 邓月娇在左,李窈书在右,后者看了看陆渊,眼波流转,轻声道:“古代的女子平日里受‘女子不出中门’的礼教约束不得随意出门,但在上元节这夜却可以不顾礼教,盛装出游,所以这夜很容易有男男女女暗生情愫,因此上元灯会又与姻缘之事有了脱不开的关系,诞生了很多与姻缘挂钩的习俗。” 李窈书说这些话的时候,哪怕隔着面纱,陆渊都能隐约感觉到她异样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 邓月娇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顺着李窈书的话道:“没错,关于上元节的诗词,最有名的一首就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上阙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写的正是今夜之景。” 陆渊细细品着这首词,并将其与眼前所见之景相对应,从未接触过什么诗词的他也对这位名为‘辛弃疾’的词人感到由衷的敬佩。 李窈书在一旁浅笑着补充道:“下阙是: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写的是情,世人多将其解释为与心爱的女子久别重逢的美好爱情。” “哦?还有别的解释?”陆渊敏锐地察觉到了李窈书话里的意思,也被勾起了兴趣。 “嗯!”李窈书特别喜欢与陆渊聊天的感觉,因为对方总是能抓住自己想表达的重点,她笑着颔首道:“其实在我看来,对比的手法贯穿全词,辛弃疾用最唯美的笔力写出上元节的热闹与美好,实际突出的确是他本人的孤独与寂寥,独自一人行走在人世的繁华之中,眼看着旁人的热闹与欢喜,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心中所念。” 陆渊却有些疑惑道:“可下阙说的不是重逢吗?” 邓月娇接过了话茬,笑着解释道:“因为下阙用的是虚写,词中所描绘的女子与重逢都不存在,而是作者心灵的一种映射,他见到眼前的热闹之景,想起了故人,也幻想着与故人重逢,可一切终究都是假的,人世繁华依旧,心中的故人却永远没有了重逢的那天。” 此时的陆渊还不能完全明白两人口中的孤独与幻想,但不远的将来,当他再次立于上元节夜晚热闹非凡的街道上时,他终会明白,甚至比辛弃疾本人都明白。 但眼下,他除了感慨这首词的意境非凡之外,什么都没能想到。 在邓月娇与李窈书的轻声细语中,几人各自挑选了一只灯笼提在手上,共同漫步在喧闹的街道中。 赏花灯、猜字谜、放河灯、吃汤圆、点天灯…… “陆渊,快写愿望放到天上去!” “什么愿望?” “哎呀!就是你非常非常想做的事,或者非常非常想达成的目标。” “再写几个,河里也要放!” “你们写的是什么?” “不许看!!!看、看了就不灵了!转过去!” “我、我的也不能给你看……” 这一夜,陆渊随着李窈书与邓月娇玩了很久很久。 天上、河里,都飘着他在两女的强烈要求下随手写下的愿望。 街边的灯火从未黯淡。 一夜鱼龙舞。 热闹繁华的人群之中,手持纯白色油纸伞的少女亦步亦趋地跟在三人身后。 看着嬉笑打闹的三人,她目光逐渐迷离。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随师父逛过人间上元节的灯会。 在师父不在意的目光中,固执放飞了自己的愿望。 她不知晓那些愿望如今飞到了何处,但确实至今都没能飞回她的手里。 第120章 梦 李窈书将邓月娇与陆渊送回小院时,圆月已经逐渐西斜了。 陆渊躺在床上,摒弃杂念进入观想之中。 他本想继续观想残月,可不知为何,最终观想出的画面却是今晚逛灯会时所见的一切。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空中圆月高悬,下方灯火阑珊。 繁华的街道错落着无数提着花灯的人影。 他们的脸都模糊不清。 唯有一左一右两道绝色倾城的身影格外清晰。 邓月娇肤白胜雪,朱唇红润,琼鼻挺翘,柳眉微扬,美眸含情。 李窈书虽有面纱遮盖,可陆渊依旧能顺着面纱上细小的缝隙,瞥见她似笑非笑的唇角,雾气氤氲的双眸,裸露在外的颈脖有着与邓月娇完全不同的白,白到通透。 一娇俏,一淑静,可两人的望向陆渊的美眸中都流露着化不开的春情与妩媚。 那手持纯白色油纸伞的月下仙子并未站在月下,而是孤独地立于角落的人群之中,衣袂飘飘,青丝飞舞,依旧看不清面容。 陆渊观想出的画面异常真实,像一场真实的梦。 而他也确实在这场观想中坠入了梦境。 只是梦境中的画面不再唯美,而是充满旖旎与春意。 梦境的一开始,他与李窈书、邓月娇三人如今晚一般在灯会游玩、赏乐。 可不知怎么的,画面忽然一转,到了一处窗门紧闭的房间内。 灯火摇曳。 邓月娇与李窈书二人都只穿着薄薄的纱衣,薄纱下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烛火映照下的光与影。 两人面色桃红,身姿缓缓扭动尽显妖娆,她们分别环抱住陆渊左右两条臂膀,臻首贴在陆渊的左右耳侧,吐气如兰,异口同声地娇媚道: “夫君~” …… 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陆渊做了人生中第一个春梦。 梦中的妻子有两个。 没有细节,都是氛围。 翌日,日上三竿之时,陆渊悠悠转醒。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久久没有动弹。 梦境中的氛围没有消散,旖旎之感依旧在他脑海中回荡。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这就是欲望吗?’ ‘为什么月娇姐和窈书都在?’ ‘难道我内心深处对她们都有那种想法?’ ‘原来我是这种人?’ 陆渊心中思绪纷纷,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的旖旎之感一点一点散去,梦中的一切也随之消散。 他已经想不起来昨日梦中到底对李窈书和邓月娇做了些什么,只记得是个春梦。 与此同时,紧闭的房门也被敲响,邓月娇动听的声音传来:“陆渊?你起床了吗?窈书妹妹已经来了,该去玉湖书院了。” “来了!” 陆渊应了一声,穿戴整齐后推开了房门。 院门紧闭,邓月娇与李窈书正坐在院内喝茶。 一直用以掩面的面纱已经被李窈书摘下,少见地露出了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一双美眸也如往常那般,始终弥漫着三分雾气,坐姿端正,体态优雅,气质淑静中又带着一些柔弱。 邓月娇坐姿则没那么讲究,整个人较为随意,但配上那张丝毫不输给李窈书的娇俏面容以及完美身段,同样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见房门打开,二人不约而同地扭过臻首,望向陆渊浅笑道: “昨夜睡得好吗?” “今日有些冷,要不要加件衣裳?” 朝阳照耀下的二人白到发光,亲切的笑容、关心的话语也让陆渊心中掀起丝丝异样的波澜。 经过昨晚的梦境之后,他再看向二人时,感觉有些变了。 二人容貌未变,神情未变,但在陆渊心中的感觉却有了异样的变化。 不知为何,陆渊有些不敢直视她们,仅仅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睡得很好,穿得也暖,不用加衣服。” “那便好!你先洗漱,我去把粥热一热。”邓月娇倒是没察觉出陆渊细微的表情变化,放下茶杯走进厨房开始生火。 倒是李窈书发现了陆渊的异样。 他似乎……不敢看我和月娇姐姐? 好像有些害羞? 为什么? 李窈书朱唇贴着杯沿,久久未动,盯着陆渊洗漱的背影陷入沉思之中。 她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缘由。 但无论如何,这种感觉还挺奇异的。 因为往日都是她因为害羞不敢看陆渊,甚至连面纱都不太敢摘下。 如今角色互换,反倒是陆渊不知为何不太敢看她。 羞涩这种情绪很特殊,尤其是当其出现在男女之间。 通常与暧昧挂钩。 对于两情相悦的人而言,羞涩的神情很少同时在双方脸上出现,出现在一人脸上的羞涩会让另一人的羞涩消失,并生出欣喜与满足感,会不由自主地想‘调戏’一下对方。 李窈书此时就是这样的心情。 原本极为容易羞涩的她,此刻却美眸直勾勾地盯着陆渊,唇角微微勾起。 这样的陆渊她从未见过,好想调戏一下。 于是陆渊的早饭吃得有些心慌。 李窈书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但秋水般的美眸却始终盯着他,视线一刻都未曾离开过他的脸颊。 他总感觉对方似乎看穿了自己,也看穿了自己昨晚的梦。 但李窈书不说话,他也就不敢开口。 吃完饭,告别了惬意地晒着太阳的老邓头以后,三人坐上了马车,慢悠悠地向玉湖书院的方向晃去。 马车中,李窈书照例为陆渊和邓月娇二人都送上了暖手的香炉。 她的面纱仍未戴上,薄雾弥漫的美眸扫过陆渊与邓月娇的脸庞,嘴角带着些许笑意,柔声向二人说道:“我很久都未像昨日一般玩得那么开心了,就连做梦都是昨晚灯会的场景。” 邓月娇闻言露出笑容,点头道:“我也是!” 见陆渊不说话,李窈书仿佛猜到了什么,主动询问道:“陆渊你呢?你昨晚梦到了什么?” 陆渊闻言心中一惊,他抬头,正好对上了李窈书柔柔的美眸。 昨晚梦境模糊的内容再次涌上心头,他避开了李窈书的目光。 “嗯,我也梦到了灯会。” 陆渊的表情变化被李窈书敏锐地捕捉到了,也几乎坐实了她心中的猜测。 所以李窈书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陆渊,而是继续盯着他,追问道:“只梦到了灯会?” “……还有窈书你和月娇姐。” 第121章 等候 邓月娇闻言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昨日玩得确实开心,梦到也是正常的。 但冰雪聪明的李窈书却不这么认为,如果仅仅是梦到灯会游乐,为什么陆渊会不敢看二人呢? 陆渊没有撒谎的习惯,这一点邓月娇知道,李窈书也知道。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陆渊做的是春梦,而且梦中的女主人有两个。 想通了这一点,李窈书俏脸微红,她并未因这一点而恼怒,反而有些许欣喜之意。 因为这至少证明了她这段时日的努力有了成果,她与邓月娇,在陆渊心中的重量已经差不多等同了。 至于被陆渊梦中亵渎这件事…… 是陆渊的话,当然没关系啦! 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弯起,并未继续追问让陆渊难堪,而是如往常一样,与邓月娇闲聊起来。 “写上元节的那首青玉案·元夕,应该算是婉约派的代表作之一了,可最让人惊叹的却是作者本人其实是豪放派。” “对!我也发现了!辛弃疾是正史中记载的将军……” 李窈书饱读诗书,邓月娇也对诗词极为感兴趣,两个极为有诗意的人碰在一起,就算闲聊也没有半点俗气。 陆渊不太懂她们说什么,插不上嘴,但也乐得静静地听着。 载着三人的马车在莺声燕语中慢悠悠地向玉湖书院晃荡而去。 而此时的玉湖书院早已经人山人海。 无数凡人与修士围在玉湖书院最大的空旷场地边,望着端坐在正中静静品茶的王夫子,目光或兴奋或期待。 自前日开始,记录着王夫子正义凛然的‘誓言’的留影石画面就以极快的速度在世间传播。 短短一日之间,世间所有人都知晓了,王夫子‘内定’之事纯属谣言。 今日的招生,所有人都有机会! “恭迎清平洲知府!!!” “恭迎临渊洲知府!!!” “恭迎……” 自卯时开始,就有接连不断流光自书院外落下,一个又一个世人耳熟能详的身影带着笑意踏步而来。 王夫子的威望在这摆着,加之提前很久便公布了招生消息,所以前来捧场之人极多。 不仅有各种传承已久的仙门世家,就连天官府的官员也纷至沓来。 “夫子学贯天人,今日开坛纳贤,实乃天下之幸!” “昔闻‘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今观夫子风骨,方知圣贤未远!” “闻夫子有教无类,无论男女、老少、仙凡皆列席其间,此等胸襟,当为世间楷模!” …… 对于来者的客套溢美之词,王夫子并未作何回应,只是简单地点头示意。 倒是忙坏了玉湖书院的其他人。 或忙着代王夫子收礼,或忙着引路,或忙着安排坐席,或忙着操持考核事宜…… 由于来宾众多,可以说整个玉湖书院的所有人都忙得晕头转向。 只有王夫子一人随意地坐在最中心的席位,什么也不干,平静的视线不时扫过下方芸芸众生或焦急或期待的面容,自斟自酌。 直到未三刻,世间各地前来捧场的巨擘才全部到齐。 玉湖书院外再无任何一道流光落下。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考核的到来。 可王夫子却始终未曾宣布考核正式开始,依旧满脸平静不急不缓地饮酒。 这反常一幕让在场之人都心有疑惑,不少人的脸上已经浮现急躁之色。 人群逐渐喧哗起来。 “怎么回事?” “为何还不宣布考核开始?”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莫非这也是考核的一环?” “不至于吧?” “……” 时间缓缓流逝,直至午时,众人也不见王夫子有任何开始考核的意思。 不止是考生们急了,就连玉湖书院之人也有些急了。 包括院长陈文风。 他就坐在王夫子身旁不远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见喧哗之势愈演愈烈,他也坐不住了,微微侧过脑袋,小声向王如之询问道:“那个、王夫子,您看这时辰也不早了,是不是该……” 王夫子不等他话说完就摇头道:“人还未齐。” 人还未齐? 陈文风感到有些困惑。 世间所有大洲的百余名天官府知府都已经悉数到场,神王、圣贤世家也差不多到齐了。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排场拉满。 还等谁? 难道是内定的那几个后生? 关于内定之事,其实王夫子与他通过气,所以他早已经知晓了这场招生的最终结果。 但…… 人来了直接收下就是,何必一定要等那三个后生到场再开始呢? 他们接不接受考核不都一样吗? 陈文风想不通,但既然王夫子已经发话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微微颔首静静等待。 在场之人以修士居多,王夫子的那句‘人还未齐’自然也被多数人听到了。 “什么?还有人?” “难道是天庭的神灵?” “很有可能,王夫子门下可是有着三位神灵门生。” “我看未必,神灵不允许插手人间事物,这是天条。” “那受王夫子看重的三位后生好像还未到?” 不知是谁的一句话,瞬间提醒了在场的修士。 王夫子看重的那三位后生,他们几乎都在留影石的画面中见过。 无数修士放开神念,确实没有发现陆渊等人的身影。 猜疑之情瞬间蔓延而开。 “那三位后生受王夫子重视到了这种程度?让天下人等他们三个?” “考核也并非是一时半刻能结束的,他们何时来都不晚,为何要等他们来了再开始?岂不浪费时间?” “不对劲,这岂不是说明那三人在夫子眼中胜过了所有神王、圣贤世家、仙门圣地、天官府乃至天下众生?” “内定之事难道是真的?” 顷刻之间,关于王夫子内定门生的猜疑之心不可避免地在所有人心中产生。 并造成了极大的不满与恐慌。 喧哗变成了喧嚣。 但没有人敢直接质问王夫子或者玉湖书院之人。 因为今日前来捧场的仙道、官道巨擘实在是太多了,谁也不敢造次。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讨论内定之事的人越来越多,积压在众人心头的不满之情愈发浓郁。 人就是这样,只要与自己持同样想法的人足够多,就会逐渐变得无所畏惧。 因此有几人带头站了出来,裹挟着灵力的声音传遍全场。 “敢问王夫子,考核究竟何时开始?” “您确定没有内定门生吗?” “这么多人等他们三人,不合适吧?” “……” 面对众人的质询,王夫子面色不变,转头瞥了一眼身旁的陈文风。 陈文风立即会意,单手抬起,微微下压,无形的波动弥漫而出,顷刻之间,所有人的声音全部消失,整个玉湖书院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王夫子也终于开口道:“愿意等的留下,不愿意等的,自行离去,执意闹事者,驱离。” 在陈文风的帮助下,她的声音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语气平静、强硬且狂妄。 第122章 人还未齐 没人离去,也没人说话。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众人都心服口服。 恰恰相反,王夫子这种不屑于解释的强硬态度,更加激起了众人心中的不忿之情。 无数张嘴巴开合,唾沫横飞,可玉湖书院依旧一片寂静,没有丝毫声响传出。 因为陈文风的压制一直未曾散去。 玉湖书院出了一位王夫子,院长的人选自然不是随意敲定的。 他陈文风既是院长,也是神王。 在天庭成立之前,神王是仅次于仙帝的境界。 传承仙帝部分力量的神灵不出,就没人能在他陈文风的眼皮子底下闹事。 当然他也对王夫子此前所言感到无奈。 闹事者驱离? 若他放开压制,恐怕能留下来人的十不存一,弄得太难看了也不好。 人群中,祁家母女二人也在。 祁巧儿对王夫子的所作所为感到极为不解。 她秀眉微蹙,向母亲传音道:“王夫子真的是在等那三人吗?” 中年美妇微微颔首,同样传音道:“大差不差,但应该不止他们,还有天庭的神灵要来,至于这二者孰轻孰重,就看谁抵达时,考核正式开始了。” “神灵?天庭不是有天条吗?神灵不允许随意干涉人间之事。” “规矩都是人定的,天官府的律法如此,天庭的天条亦是如此,就像那闲云仙子,不仅没有丝毫职务在身,还整日在世间闲逛,没什么奇怪的。” “来的会是王夫子当年的门生吗?他们来做什么?捧场?” “未必,到了王夫子那个层次,早已没了情感羁绊,她的门生亦是如此,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不会因为师生之缘有‘捧场’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若是来,定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而且……来的也未必会是王夫子当年的门生。” 祁巧儿还想再问什么,可她还未开口,天地间便骤然出现一抹璀璨到极致的光华。 一道身影从光华中显现,面带笑意自苍穹之上缓缓踱步而下。 “这是?” 看清来者的瞬间,在场之人真正陷入了寂静之中,所有人都满脸不可置信。 只因来者是一位神灵,与大多数神灵不同,这位他们大多亲眼见过,哪怕没亲眼见过,也都耳熟能详。 因为其在天庭的职务是手持封神榜,敕封诸神。 “在下顾长风,见过王夫子!” 看着自苍穹之上步步而来面带笑意的中年男子,王夫子也终于放下了酒杯,起身作揖道:“恭迎万劫灵运掌册天尊。” 王夫子的这句话惊醒了震惊中的众人,所有人不约同地起身行礼,齐声道: “恭迎万劫灵运掌册天尊!!!” 顾长风手掌轻抬,众人还未来得及完全弯下的腰都被轻柔的力量扶了起来。 “无须多礼,都坐吧。” 无人敢坐。 顾长风也没有多说什么,迈着随意的步伐来到王夫子身旁坐下,并对后者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夫子微微颔首,缓缓坐下。 “夫子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考核?” 面对顾长风的询问,王夫子依旧面色平静道:“人还未齐。” 顾长风也并未多问,也没有闲聊的意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拿起酒杯自斟自酌了起来。 他不说话,王夫子也不说话。 无论是神王、圣贤世家,还是各种仙门圣地、亦或是天官府之人也都不敢上前搭话。 但沉默只是表象。 所有人都因顾长风的到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天庭的神灵其实也如天官府的官员一般,有高下之别。 而顾长风的地位,在众多神灵中,名列翘楚。 从其封号便能看出端倪,万劫灵运为前缀,掌册为职务,天尊为地位。 天尊是神灵中的最高称谓。 掌册之‘册’,指的便是神灵名册,因为封神榜便是由他掌握,敕封诸神,记录在册。 至于万劫灵运……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天庭将来要设‘玉帝’之职,顾长风此人当仁不让。 可以说与他相比,王夫子反倒显得不值一提了。 所以对方能来王夫子的招生大会才会显得更加不可思议。 顾长风的到来也让众人对今日的招生考核期待到了极致。 毕竟对方可是掌管封神考核的! 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会不会与封神有关? 这场考核会不会有天大的机缘? 哪怕顾长风什么都没说,可所有人都在不受控制地想这个问题。 祁巧儿盯着那坐在王夫子身旁不拘一格的俊朗身影,美眸中异彩连连。 她的心气是很高,但远没有高到能对‘掌册天尊’毫不在意的程度。 恰恰相反,正因为她心气高,将天资和实力看得很重,所以对真正的强者充满向往与期待。 ‘有朝一日,我必定也能如他一般!’ 她身旁中年美妇将一切看在眼中,美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自家这女儿,真不知道该怎么教。 真正的强者,从不慕强。 换而言之,幕强之人,其心性就与强者不符。 她摇了摇头没有多想,另一件事让她更为在意。 掌册天尊来了,可王夫子依旧在等待。 事实上不仅是她,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顾长风的地位在天庭中都算最高之列了,他都来了,为什么考核还不开始? 难道真的在等那三个后生吗? 亦或是,还有神灵要来? “是在等我吗?” 王夫子身侧,突兀地响起了一道儒雅随和的声音。 王夫子与顾长风都有些惊讶地转头,却见一位身穿儒衫,气质儒雅的俊朗青年不知何时立于两人之间。 “狗蛋?你什么时候来的?”顾长风看清对方面容后,有些惊喜,又有些疑惑。 听到狗蛋二字,青年儒雅的脸庞顿时僵硬了几分。 他也记不太清究竟是谁把他曾经的名字泄露出的。 现在天庭的神灵碰到他一律以狗蛋相称,对破妄真君的封号只字不提。 “你来之前我便在了。” 顾长风闻言一脸惊奇道:“连我都未曾发现你,看来你的封号得改一改,别叫破妄了,得叫造妄。” 狗蛋懒得理顾长风,转而看向王夫子,询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王夫子摇了摇头。 “人还未齐。” 第123章 考核 狗蛋闻言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立于一旁等待着。 奇怪的是,除了王夫子与顾长风二人,谁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顾长风与王夫子回首对着空气说话的那一幕,也以诡异的方式在众人脑海中有了各自合理的解释。 他乃破妄神君。 破妄又有洞见本质之意。 所以世间任何术法,只要他看一眼,就能瞬间学会。 而眼下令他从所有人脑海中消失的神通,就是他偶然所见,修行了近万年而来。 源自天渊残留的些许波动,是世间再无一人能够掌握的因果之法。 他此番前来,是受王夫子所邀,见一见对方口中奇怪的‘怪物’。 玄奥而隐晦的纹路自他双眸间浮现,足以洞彻世间一切的视线不急不缓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但他看的不是人,而是心。 焦躁、疑虑、期待、羡慕、愤恨、爱慕、兴奋…… 无数张各不相同的脸,映照出各自不同的心。 若人心之恶确实是一种怪物,这种怪物又会是怎样的形状,以怎样的方式存在呢? 他尚未看到夫子口中的怪物,但异常感兴趣。 …… 玉湖书院说是书院,其实更类似于城中之城、仙门圣地,三面环山,围湖而建,占地极为广袤。 因此也没有所谓的正门一说。 一道刻有‘玉湖书院’四字的巨大石碑,一条宽阔无比的青石阶梯,便是玉湖书院与外界相连的唯一通道。 石碑旁站着两位身穿儒衫的青年。 两人都有修为傍身,守在此处是为了迎接贵客。 此刻已经是午时,无论是参与考核之人还是前来捧场的贵宾,基本都到齐了。 可两人依旧守在此地,不敢有丝毫懈怠。 因为王夫子特意交代他们迎接的那三人依旧未曾出现。 终于,远方转角处出现了一架慢悠悠晃荡的马车。 马车虽慢,可驾车的车夫却极为专注,在他的娴熟驾驭下,骏马闲庭信步地向两人的方向慢慢散步而来。 “终于来了……” 见到马车的瞬间,守在阶梯前的两人都精神一振。 书院内的情况他们一清二楚,除去数不尽的考核之人外,世间仙门、圣地、古老世家之人齐聚在此,甚至还有一位天庭的神灵。 可马车中的三人未至,考核便不会开始,所有人,无论是何修为、身份,都不得不静静等候着。 玉湖书院内。 陈文风也感知到了陆渊三人的到来,他看了看王夫子,小声道:“那三位后生已经到了,我直接将他们传送至考核区?” 王夫子闻言摇头道:“将他们带到这里。” 陈文风闻言一愣。 这里? 他们是来接受考核的还是来当考官的? 但既然王夫子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多问,略一挥袖,三道人影便突兀出现在王夫子身前。 正是才踏入玉湖书院不久的陆渊、邓月娇和李窈书三人。 三人似乎没有适应场景的忽然转变,有些惊异地左顾右盼。 还未适应眼前人山人海的场景,便听到了王夫子熟悉的声音。 “来了。” 他们这才注意到身后坐着的王夫子。 邓月娇与李窈书赶紧转身行礼道:“见过夫子。” 王夫子微微颔首,笑着指了指她身后空着的三个座位道:“行了,不必多礼,快坐吧。” 几人应夫子的要求,在她身后坐下,陆渊坐中间,邓月娇与李窈书坐在两侧。 顾长风看了陆渊几人一眼。 倒也没别的心思,只是有些好奇受王夫子看重的门生究竟是什么人。 因此略作打量就收回了目光。 一旁的狗蛋则不同,他的目光在陆渊平凡的面容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能看穿一切的破妄之眼没能看出任何异常,可他却莫名觉得眼前之人给他的感觉有些怪。 具体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看了半晌没有结果,他也就收回了目光,但心中悄悄留了个心眼。 陆渊三人在王夫子身后坐下的这一幕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三人不就是夫子看重的后生吗?” “他们怎么在夫子身旁坐下了?难道不是来参加考核的?” “真有内幕?!” “……” 人群再次喧嚣起来。 王夫子并未理会他们,转头看向一旁的顾长风。 “可以开始了。” 顾长风闻言微微颔首,当即起身,一步踏出,身影瞬间出现在苍穹之上。 这一幕也让在场之人纷纷闭口不言,将陆渊几人的事情忘在了脑后,面露惊喜和期待之色仰头望向苍穹之中的身影。 顾长风深邃的眼神缓缓扫过在场之人,肃穆开口道:“今日的考核,由我来主持,考核内容取自……封神考核。” 他说着,右手张开,纯白色的封神榜悄然浮现在掌心,被他高高举起。 封神榜极为朴素,没有任何神异的光芒,如同世间最为普通的白玉。 可所有人都因此极为激动,同时也感到极为不可思议。 凡人每百年可见封神榜一次,修士每千年可见封神榜一次,因此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这确确实实是封神榜。 “万劫灵运掌册天尊亲自主持考核?而且考核内容取自封神考核?” “这到底是王夫子招生还是天庭敕封神灵?” “一直都知道王夫子特别牛,但我从来都没想过她能牛到这种程度啊?!” “这要是通过了,是不是意味着可以直接获得神位?” 顾长风一句话就把所有人对这场考核的期待感拉到了最高,陆渊几人坐在夫子身后的事情被彻底抛诸脑后。 但顾长风显然也知道众人的想法,继续开口道:“考核内容仅仅截取自封神考核的一小部分,也仅仅只作考核之用,与封神无关。” 这句解释及时打断了众人不切实际的封神幻想,但众人的情绪并未因此而低落。 毕竟成为王夫子的门生本就意味着下一次封神能被敕封神位。 “至于考核的具体内容……”顾长风说到这顿了一下,视线隐晦地扫过王夫子以及坐在她身后的陆渊三人,继续道:“一共有三道,我会直接公布考题,参与考核者可任选一道进入对应的封神榜考核空间内参与考核,任意通过一道考核,即可成为王夫子门生。唯有通过考核者方能将考核期间的记忆带出,且封神榜会将其考核经历单独映照而出,载入先贤殿,供世人感悟、学习。” 第124章 三道考题 “第一道考题:大义。” “第二道考题:世人与我。” “第三道考题:杀与生。” “前两道考题已经有了最佳答案,唯有最后一道尚无定论,现在给大家一炷香的时间思考,选择自己有把握的考题,一炷香后,封神榜开,所有考生都会进入自己选择的考核幻境之中。” 顾长风手持封神榜,立于虚空之中,神色肃穆地将三道考核内容一一报出,随后便微微闭上双眼,静待所有人做出抉择。 他并未公布考核的具体内容,仅仅告知了众人考核的主题。 在场之人都因他的话纷纷陷入了沉思,不时便有议论声传来。 “给的提示太少了,完全不知道考核的具体内容。” “最后一道尚无定论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当世神灵遇到此等难题也会陷入两难之境。” “所以真正留给我等的,其实只有前两道而已。” “大义倒是比较好理解,但‘世人与我’到底讲的是什么?” “虽未明说,可照此看来,三道考核的难度应当是递增的。” “……” 不止是众多考生议论纷纷,就连前来捧场的诸位贵客也是陷入沉思,揣摩着考题本身的同时,也在思考着顾长风选出的这三道考题的意义。 王夫子的招生考核,为何要拿出连当世神灵都没有定论的难题? 邓月娇看着天穹之上的顾长风,美眸中难掩忧虑之意。 她很担心自己无法通过考核,为王夫子带来麻烦。 李窈书也秀眉微蹙,暗自思量着每一道考题背后的深意。 倒是陆渊,神色不见丝毫紧张,压根就没想太多。 王夫子既然答应了要收几人为门生,自然不会在考核之上下绊子,无论结果如何,三人都必定能拜入王夫子门下。 很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顾长风睁开双眼,手中的封神榜也徐徐展开。 一道通天彻地的璀璨门扉由封神榜映照而出。 “选择‘大义’者,入此门。” 他的话音刚落,无数道流光瞬间向门扉涌去,接触到门扉的瞬间便消失不见。 地上的凡人也纷纷迈开脚步,朝巨门走去。 进入第一道门扉之人,粗略算下来占据了总人数的七成。 显然,大多数人都认为第一道考题最简单,通过考核的几率最大。 邓月娇也在此刻起身,欲进入第一扇巨门,可王夫子却回首道:“你们三人坐着即可。” 坐着即可? “您是说……我们不用考核?”邓月娇有些惊讶道。 王夫子却并未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转过头继续自斟自酌。 邓月娇猜不透她的心思,她看了看王夫子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的陆渊与李窈书,有些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 而王夫子这种模棱两可的微妙态度顿时让不少人心生猜疑。 难道她真的内定了门生? 那三人真的不用接受考核,直接便能入王夫子门下? 没等他们多想,第一道门扉旁,又一道通天彻地的巨门出现。 “选择‘世人与我’者,入此门。” 顾长风的话让他们无暇多想,除去为数不多的数百人外,所有人都相继涌入门中,消失不见。 而留下来的数百人中,就有祁巧儿的身影。 看着自家女儿自信满满的面容,中年美妇岂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连神灵都觉得为难的事情,若是被她祁巧儿解决了,是一件非常能证明自己的事情,也会非常出风头,甚至比成为王夫子的门生更出风头。 中年美妇暗自叹了口气,但也没劝什么。 因为无论入哪一道门,结果都是一样的。 封神考核的内容,就算简单,又能简单到哪里去?要不然为何王夫子会如此自信今日到场的考生无一人能通过考核? 她看了看台上那坐在王夫子身后的三人,着重盯着陆渊看了很久。 不能再拖下去了,一旦陆渊成长起来,就算她祁家再如何想与对方攀上关系,恐怕都难上加难,既然女儿不愿去,那只能她亲自找机会了。 片刻后,第三道闪烁着璀璨光华的门扉出现。 “选择‘杀与生’者,入此门。” 祁巧儿的身影瞬间化为流光消失在门扉中。 余下的数百人也相继进入门中。 至此,除了邓月娇、陆渊、李窈书三人外,所有考生的身影全部消失。 玉湖书院内留下的人依旧不少,但都是前来捧场或观礼的古老世家、仙门圣地、天官府掌权者。 他们不敢上前与王夫子攀谈,但相互之间都在讨论着这场招生考核之事。 “没想到啊,王夫子的招生考核,竟然是掌册天尊手持封神榜亲自主持,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这第一道考核,以大义为题,具体考核内容较好揣测,可第二道考核以‘世人与我’为题,延伸出的含义可就太多了。” “倒也不难,既然是考核,所反映的必然是极致的冲突,所谓的世人与我,我即世人,可世人在前,我在后,想来其考核的内容应当与大义有共同之处。” “诸位觉得,最后一道考核究竟是什么意思?” “杀与生,前者为杀生,后者却有两层含义,一为救人,二为救己,若是救己,便不会成为连当世神灵都觉得为难的考核,想来应该是杀人与救人的极致冲突。” “杀与救的极致冲突,想来应当是以杀为手段,救为目的的冲突,为了救人,该不该杀无辜之人?” “未必,这虽然也算是极难抉择的道德难题,却不至于难住当世神灵,应该另有深意。” “此言差矣,杀人与救人的冲突可大可小,杀一人救万人为小,很容易抉择,可若是反过来,杀万人只为救一人呢?” “此言有理,若是前者可为,后者不可为,便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问题,生命的价值是否是可以衡量的……” 在众人愈发激烈的探讨声中,三道通天彻地的巨大门扉中,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一些身影。 “咦?我不是进去了?” “奇怪,我怎么在这里?” “考核还未开始?” 这些人没有考核期间的记忆,不少人弄不清楚状况,再次朝门中走去,可却如同碰壁一般,压根无法进入。 顾长风见状淡然开口道:“若是考核成功,封神榜自会有异象显现,诸位的考核已经失败了,可自行离去。” “什么?!” 第125章 怪物 顾长风的话让众人都极为不可置信。 他们对考核内容没有丝毫记忆,只记得自己走入门中,然后出现在门外,紧接着便被告知考核失败。 接受失败不难,但毫无缘由的失败,无论是谁都很难接受。 因此无一人愿意离去,但他们也不敢与顾长风作对,只能相互之间诉说着各自大同小异的经历。 随着退出考核幻境的人越来越多,相互之间的‘互诉衷肠’也让众人不满的情绪愈加高涨的同时胆子也愈加大了起来。 终于有人向顾长风问道:“我们真的参与了考核吗?” 还未等顾长风回答,又有一人说道:“我们无一例外都没有考核期间的记忆,谁也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所谓的考核真的是考核吗?” 有两人的带头,其余人等也纷纷开口,说话也越来越大胆。 “是啊,说是考核,谁知道是不是呢?” “谁都没有记忆,到底过没过,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到现在也没见通过考核之人,这次考核怕不是走个形式吧?” “……”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然而面对众人的质问,顾长风始终没有开口回答,只是静静立于苍穹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王夫子身旁,那无人察觉的身影双眸中的玄奥纹路从未消散,洞悉本质的目光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愤懑、不满、委屈…… 原本千人千面的情绪,在短暂的相互吐槽后,竟然逐渐统一起来,并且这统一的情绪越来越高涨,促使他们愈加无所畏惧。 类似的事情狗蛋见过太多太多。 情绪是有感染能力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当某个声音成为主流,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在群体中蔓延,最终这个群体中的大多数人的想法、情绪都会趋同。 并且这种情绪在趋同后,还会以极快的速度膨胀,让群体中的每一个人都极为狂热、无畏。 人们称这种情况下的群体为……乌合之众。 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其中的道理,狗蛋很懂。 但他看着吵闹的众人,目光逐渐奇异。 或许是这次聚集的人实在是太多,他的破妄眸见到了一些以往见不到的东西。 众人趋同的情绪犹如实质,在所有人头顶汇聚交织,逐渐形成了一个身形极为庞大的模糊身影。 狗蛋心中一跳,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这就是王夫子口中的怪物吗? 他从未见过! 他看向依旧在一旁静静坐着的王夫子,张嘴想要问些什么。 可后者却适时向他看来,提前开口道:“不急,你先看看,看仔细了。” 狗蛋颔首,继续盯着众人头顶之上逐渐成型、飞快膨胀的‘怪物’,尝试看透其本质。 可一向无往而不利的破妄眸在这个怪物面前似乎失去了作用。 他只能看到怪物的外形,却看不透其本质。 好在怪物似乎也只具备外形,没有什么特殊神通,也不存在意识,只是随着众人情绪的膨胀而缓缓膨胀,好似永远也没有尽头。 除了他与王夫子之外,谁也没有察觉到怪物的存在,包括顾长风。 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一人也从考核幻境中走出。 参加考核之人,来自世间各地,天南海北,不计其数,但最终却无一人得以通过考核。 这个结果极大地刺激了众人,对顾长风的言语讨伐也愈加激烈,场面逐渐有了失控的趋势。 狗蛋的面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原因无它,在最后一人走出后不久,怪物的体型以不同以往的极快速度膨胀。 原本模糊不清的形体,逐渐出现了粗壮的四肢与丑陋的头颅,颅顶还生有一对锋芒毕露的双角。 也是此刻,一直沉默不语的顾长风终于开口了,他语气平淡道:“关于考核失败者不会携带任何关于考核期间的记忆这件事,我似乎在考核开始之前便告知过你们,当时不提出异议,为何等到考核结束才提?”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将众人高涨到即将失控的情绪狠狠压了下去。 是啊,这件事顾长风在考核还未开始之前就已经告知了。 虽然顾长风没有明说,但在场都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对方话中含义:事前不提,考核没通过才提,究竟是真的对此事有疑惑还是存着别的心思? 没人敢直面这个问题。 场面逐渐寂静。 狗蛋原本已经极为凝重的面色也逐渐缓和下来。 因为视线中原本已经快要成型的怪物,又以缓慢的速度消散着。 头顶的双角与腹下的四肢已经完全消散。 他也因此对这个怪物有所了解:由众人的情绪而生,也受众人的情绪制约。 顾长风的一句话压下了他们的情绪,也直接导致还未完全成型的怪物逐渐消散。 怪物是大众情绪的映射,准确来说,是负面情绪的映射。 若是其彻底成形呢?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狗蛋才缓和下来的面容再次凝重起来。 这个怪物绝对不简单,否则王夫子也不会特意邀请他来看。 眼见众人有些沉默,王夫子放下酒杯,不急不缓地站了起来。 “既然无人通过考核,那我宣布,收陆渊、李窈书、邓月娇三人为门生。” 王夫子虽然没有修为,但在陈文风的帮助下,她平静的声音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这番言论,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众人再次爆发出阵阵喧哗之声。 “什么?” “明明没人通过考核,为何又收了门生?” “那三人是谁?” “是一直坐在王夫子身后的一男两女!” “我记得他们压根没有参加考核!” “果然如此!这次考核自始至终就是一次戏耍!” “凭什么他们不用考核就能被收为门生?” “王夫子行事如此没有公平可言吗?” “不行!他们也必须接受考核!” “对!他们也必须接受考核!” “接受考核!” “……” 人群比此前质问顾长风还要激动,也更加一致。 所有人都强烈要求陆渊三人接受考核。 狗蛋望着众人头顶,目光不再是凝重,而是彻彻底底的震惊。 原因无它,原本已经逐渐消散的怪物,因为王夫子的一句话瞬息之间便膨胀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不仅粗壮的四肢与锋利的双角重新出现,其它部位也都在瞬间凝实。 粗长的尾巴、满是倒刺的龙鳞、狰狞丑陋的血盆大口、直抵下腹的细长尖牙、如血月倒悬的狠厉双眸…… 一只前所未见、横贯天地的巨大凶兽几乎完全成型。 纵使他身为神灵,可面对这个怪物时,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不在乎力量,而在乎心灵。 直觉告诉他,一旦这个怪物真正降临世间,非神灵所能匹敌。 “看清了吗?” 王夫子转头看向狗蛋,眼神深邃。 “那……究竟是什么?”狗蛋心中震惊的同时,也极为疑惑。 “稍后细说,只是让你见见,万不能让它真的成型。” 王夫子说完后,又眼神示意陈文风。 后者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颔首。 随即,王夫子平静的话语再次传入所有人耳中。 “我看人,从不需要用考核来证明,但既然大家都对我这三位门生比较好奇,那便让他们同样接受考核,若是考核未通过,我自是不会收,一视同仁。” 第126章 尽数通过,玄天灵宝 王夫子这番话顿时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不少。 狗蛋眼中的庞然巨兽也随着众人情绪的冷静而模糊下来,但始终未曾真正消散。 “邓月娇,你入第一道门。” 王夫子转身看向邓月娇,替她做了选择。 第一道门对应的考核为‘大义’,也是最简单的。 可邓月娇却对此没有丝毫把握,她亲眼见证了无数人的失败,确实是对此没有信心。 更令她担忧的是,若是自己没能通过考核,王夫子该如何收场? 她满眼忧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王夫子却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笑道:“抛开杂念放心去吧,别把世间之人看得太高了,他们是他们,庸才而已,你也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优秀,我的眼光从不会错。” 李窈书也向她投去了鼓励的目光,轻声道:“王夫子说得不错,她的眼光从未错过,我与陆渊也相信你!” 陆渊点头道:“月娇姐你一定能通过的。” 几人的安慰没让邓月娇的信心有半分增长,但她却莫名心安不少。 “那……我去了。” 她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头杂乱的思绪,在千千万万双眼睛的注视下,走入了第一道门。 待其身影消失后,王夫子又看向戴着面纱的李窈书。 “李窈书,你入第二道门。” 第二道门对应的考核是‘世人与我’,仅从这四个字来看,根本就无从揣测考核内容究竟是什么。 但其实从首次听到考核题目时,李窈书就隐约对‘世人与我’这道考核有了些许想法。 她也因此隐约猜到了,这三道考题,或许是王夫子为他们三人量身定制的,与各自的经历与感悟都极为契合。 不出意外的话,夫子为陆渊选择的,正是最后一道考核——杀与生。 李窈书坦然接受了夫子替自己做出的选择,然后美眸看向陆渊,柔声道:“我去了。” “嗯。” 在陆渊的注视下,她缓缓走入了第二道门,绝美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王夫子也在此刻看向陆渊,带着罕见的笑意。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道门,也是最难的一道考核,交给你了。” 陆渊微微颔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向最后一道门走去。 他之所以如此果决,并不是对自己极为有信心,而是不在意。 他并不在意能否通过考核成为王夫子的门生,只要邓月娇和李窈书能够拜入王夫子门下便够了。 三人的身影全部消失后,议论声才接踵而至。 “王夫子未免太过自信了吧?” “是啊,看她这意思,似乎笃定那三人都能顺利通过考核?” “‘大义’和‘世人与我’也就罢了,‘杀与生’可是连当世神灵都难以决断的考核,她为何笃定那名为陆渊的男子能够通过?” “是啊,本就没有定论,自然也就没有通过的标准,如何才算得上通过考核?” “无论怎么想,最后一道考核都是不该选的,王夫子是否有些托大了?” “不管了,我们只需等着便是,若是那三人通过考核倒也罢了,若是没通过,我等必须要一个说法!” “对!必须要一个说法!” “……” 原本尚在理性讨论的众人不知因谁的一句话再次激动起来。 与他们不同,前来捧场和观礼的贵客依旧在各自发表着自己对考核内容的揣测,偶尔也会谈及陆渊三人的未来。 王夫子的态度他们都看在眼里。 因此他们对于三人能够通过考核这件事并不存在多少怀疑。 他们更好奇的是,夫子为何对那名为陆渊的男子如此有信心? 顾长风同样对陆渊升起了好奇之心。 显然,对方才是王夫子最看重的那一个。 可,连他都觉得两难的情况,那小子真的能完美解决吗? 只有破妄真君狗蛋对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趣。 他自始至终都在盯着众人头顶的煌煌巨兽,面容冷峻,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在几乎所有人焦急地等待中,时光缓缓流逝。 终于,异象出现。 苍穹之上的封神榜突兀地散发出耀眼至极的光芒,一道被七彩霞光包裹着的身影自封神榜中出现。 “这是什么?!” “这难道就是掌册天尊此前所说的通过考核的异象?” “什么?真的有人通过考核了?” “是谁?” “好像是走入第一道门的少女。” “不对,她好像哭了?” “还真是!” 七彩霞光衬托着邓月娇缓缓落下,待其站稳后,七彩霞光逐渐聚拢,尽数没入其眉心。 顾长风眼中露出一抹笑意,高声宣布道:“邓月娇,通过‘大义’考核,获封神榜赐福。” 他的话让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什么?还有赐福?” “什么是赐福?” “不知道啊!” 虽然不知道所谓的赐福到底是什么,但所有人无不心生羡慕。 封神榜的赐福,无论怎么想都不会简单。 而邓月娇对一切都恍若未闻,她双眸低垂,眼眶红润,似乎仍未从考核中经历的一切中走出来,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至模糊的视线中出现王夫子的身影。 王夫子带着笑意,声音轻缓道:“幻境而已。” 说着,她拉起邓月娇的手臂,将其带至坐席间坐下。 邓月娇也从考核幻境中逐渐回过了神,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也记起了这只是一场考核。 可……真的好真实! 真实到仿佛经历了另一场完全不同的人生。 而她这副模样,也让所有人都很好奇她到底在考核幻境中经历了什么。 毕竟他们不像邓月娇,考核失败是不能带出任何记忆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封神榜再现异象。 又是同样的七彩霞光,衬托着另一位绝色女子缓缓自苍穹之上落下。 与邓月娇不同,七彩霞光全部没入李窈书的眉心后,远方的天际又有一道流光携带着难以想象的威压疾驰而来。 见到流光的瞬间,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紧紧抓住了。 一股生命不由自己掌握的无力感与恐惧感不受控制地在每个人心中升起。 流光散去后,一把晶莹剔透的尺子静静悬浮在李窈书身前。 尺子不知是何材质,通体淡蓝之色,前后透光,与戒尺一般长短,其上的刻度也不同寻常,一侧刻着‘己’字,另一侧刻着‘人’字。 顾长风的声音适时响起:“李窈书,通过‘世人与我’考核,获封神榜赐福,得玄天灵宝‘度心尺’认主。” 第127章 一人出而万物生 “什么?!玄天灵宝?!” “我没记错的话,玄天灵宝乃是天地初开时最精纯的灵气所化,甚至凌驾于部分世间法则之上,只有仙帝才能驾驭!” “度心尺?度量人心之尺?好像在哪听过?” “度心尺,又名问道尺,手持此尺,哪怕身为凡人也能强行与仙帝论道,若是对方心中之道无法胜过自己,则生杀予夺,皆由持尺之人掌握!” “什么?!如此霸道?她得此宝认主,岂不是无敌?” “你为什么会觉得证道成帝之人,心中之道连一个凡人都比不过?” “那也很离谱,至少她手持此尺,足以横扫在场所有接受考核之人了,毕竟我们连考核都未曾通过。” “……” 玄天灵宝认主一事,引起了轩然大波。 可李窈书并未在意,与邓月娇不同,她没有哭,但也确确实实在原地呆立了良久。 隔着面纱,看着眼前的一切,恍若隔世之感油然而生。 半晌后,她才注意到静静悬浮在眼前的淡蓝色尺子。 她伸出白到些许透明的玉手,轻轻握住了这把尺子,温润滑腻的触感传来,瞬息之间,她便感觉自己与眼前的尺子,建立起了某种联系。 心念一动,度心尺化为流光没入眉心。 王夫子也在这时来到她面前,同样面带些许笑意拉着她的手臂,将其带了回去。 “能得度心尺认可,说明你不仅通过了考核,而且做得非常好。” “夫子谬赞了。” 李窈书刚回到座位,还未来得及坐下,封神榜异象再起。 这一次的异象与前两次都极为不同。 整个天地都被分成了黑白二色,一半是不存在任何光芒的极致之黑,另一半则是只有白芒,不见一丝阴影的极致之白。 无论黑白,皆让人目不能视,就连感官都被抹去。 所有人瞬间失去了方位感,只感觉天旋地转。 黑白二色以诡异的方式交汇、旋转、融合。 一幅以天地为画卷的太极图逐渐成型。 不知过了多久,太极图从最中心处缓缓崩解、消散。 黑与白的交汇处,一道身披貂绒长袍的身影逐渐显现,成为了所有人视线中的唯一。 虚弱到极致的身体,平凡到极致的面容,不是陆渊还能是谁? 随着黑白二色逐渐消散,世间万物以陆渊为中心,缓缓显现而出。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人。 哪怕他们的感知都已经恢复,可依旧没有任何一人开口说话,他们都呆呆地看着那平凡而虚弱的身影。 只有真正见过一人出而万物生之景的人才能切实体会到这种难以形容的震撼。 陆渊与邓月娇与李窈书都不同,他面色较为平静,只是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 考核幻境中经历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可他总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 异象完全褪去,陆渊见到了所有人震撼莫名的神色。 他有些疑惑,原来通过考核是一件这么值得震撼的事吗? 他没有多想,见邓月娇与李窈书都已经回来了,便也迈步向自己的座位而去。 顾长风也有些被陆渊现身时的场景惊到了,可让他有些疑惑的是,为什么陆渊既没有赐福也没有灵宝认主? 要知道‘杀与生’是所有考核中最难的,理应得到更好的‘奖励’才对。 可除了陆渊现身时,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异象之外,其它什么都没有! 也正在这时,封神榜传来了反馈。 顾长风了解完始末后,面色顿时一惊。 陆渊并非没有奖励,只是这奖励……有些特殊。 他面向众人,面色有些复杂地高声开口道:“陆渊,通过‘杀与生’考核,经封神榜评测,免去其众生印束缚。” 顾长风的宣告也让在场之人逐渐回过神来。 可紧接着他们就发现了不对。 “免去众生印束缚?” “这是什么意思?” “不对,众生印难道是一种束缚吗?为何我从未察觉到任何束缚?” “我才注意到,他是不是一直都没有众生印?” “这里面有说法?” “难道说……” 见众人的讨论开始向阴谋论的方向发展,顾长风眉头微皱,开口解释道:“免去众生印束缚的意思是,陆渊无须再去先贤殿获取众生印,即便没有众生印,也可以在世间畅行无阻。” 这番解释很及时,也让所有人明白了所谓的束缚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天庭成立以来,就诞生了以心性划分等级的众生印制度。 众生印没有什么特殊的,甚至也没有任何特权,它只是静静地显示在每个人额头。 但是没有众生印之人,无法离开自己出生之地方圆万里,这就是‘束缚’。 “这么来看,这个奖励未免有些太小气了?” “是啊,哪怕是最低级的九等众生印也能在世间畅行无阻,这种奖励好像完全没意义?” “搞不懂……” 与他们不同,那些列席在座前来捧场和观礼之人不仅众生印等级高,见识也颇为丰富,自然而然往深里想了一些。 众生印的本质是什么? 是天庭度量众生心性的‘尺’,看似无用,实则是天庭权力的体现。 免去众生印束缚,换个说法其实是……不受天庭管辖! 也唯有这个奖励才配得上陆渊现身时的异象。 一时间所有想到这一点的人面色都有些变化。 但是无人表露出来,将其彻底压在了心底,因为这个消息一旦透露出去,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在众生平等的盛世,特权永远是所有生灵最敏感的点。 所以陆渊到底在考核中经历了什么? 眼下考核已经彻底结束,陆渊、邓月娇以及李窈书三人正在小声交流着各自在考核幻境中的经历。 不少人竖起了耳朵,悄悄听着。 可从三人的讲述来看,幻境中的经历实在是太多了,若要等他们讲完,少说也要几天几夜。 于是有人向顾长风提议道:“天尊,在下记得您此前说过,通过考核之人的经历会载入先贤殿?不是我等现在前往先贤殿能否见到?” 此言一出,当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对陆渊三人考核的内容无比好奇。 顾长风闻言微微摇头。 哪有这么快,三人的经历还封存在封神榜中,他自己都没来得及查看。 可他还未说话,王夫子便道:“既然大家如此感兴趣,不如劳烦天尊您将我这三位门生的经历通过封神榜一一映照而出?正好今日世间圣贤齐聚于此,是个论道的好时机。” 王夫子开口,顾长风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那就一起看看。” 言罢,他手中的封神榜再度打开,一股莫名的波动笼罩了在场之人。 所有人都感觉到意识逐渐模糊,昏昏欲睡。 顾长风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 “诸位可以放心打开心神,封神榜会带领诸位以考核之人的视角重温一切,在此期间,诸位没有任何关于自己的记忆,完全沉浸其中,此刻映照的是第一道考核:‘大义’。” 众人闻言纷纷放松心神。 片刻之间,包括王夫子与陆渊在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个极为真实的世界。 第128章 大义(感谢‘sorakadoao’兄弟送的大保健!) 爷爷是个大英雄!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这样告诉我。 我不知道什么是大英雄,但我很喜欢爷爷。 因为他经常将我轻轻抛起,让我体验到飞高高的奇妙感觉。 其实飞起来的感觉一点也不好玩,因为总感觉自己离地很远很远,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摔成泥巴。 但如果是爷爷,我就一点儿也不怕。 因为爷爷的臂弯非常有力,每次将我抛起时都能稳稳接住。 没过多久爷爷就被爹娘说了一顿,他们觉得飞高高太危险了。 从那以后,无论我如何央求,爷爷都没再让我体验过飞高高的感觉。 他变得跟爹娘一样,说飞高高太危险了。 我不依不饶,他又改口了,说我长大了,他丢不动了。 可我哪儿有长大,明明还和之前一样,都摸不到爷爷的膝盖。 虽然不能飞高高了,但是爷爷还是会经常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在村子里四处溜达,抓蝴蝶、逗小鸟儿、摘油菜花、吓唬小狗…… 我跟在爷爷身后的每一天都是乐呵呵的。 但没多久,我爹娘就因为意外去世了。 我不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揪着爷爷裤腿不停地问:“爹娘怎么还不回来?去世要去很久吗?” 爷爷的表情我从未见过,跟一直守在村口的大狼狗有些像,异常凶狠,但每次见到我时,他都会变得非常和蔼。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向我解释道:“去世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第一次知道‘死’的含义,我哭了很久很久,爷爷也将我抱在怀里,安慰了很久很久。 葬礼一共办了七天,家中来了很多很多人。 他们对爷爷的态度都非常好,也提供了很多帮助。 但我还是听到了他们背地里在说我们一家人的坏话。 说爷爷是村霸,这么多年不知道抢了他们多少东西,说我爹娘也跟爷爷一样,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败类。 我冲过去反驳他们,他们却根本就不承认自己说过坏话,还装模作样地笑着递糖给我。 我生气地拍掉了他们给的糖,转头就向爷爷告状去了。 当爷爷阴沉着脸拉着我的小手来找他们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脸都白得可怕,身体也像害怕的猫猫一样不停地颤抖。 爷爷只是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没有多说什么。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有一次问起爷爷,爷爷说他们搬到别的村子去了。 爹娘去世后没多久,爷爷就把我送去了村里唯一的私塾读书。 我不喜欢读书,因为那些与我一起读书的小孩儿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从来都不带我玩,还会偷偷地说着一些我听不到的坏话。 我很委屈,想回家把这件事告诉爷爷。 但还没等散学回家,教书先生就发现了我跟孩童们的异样,他将我护在身后,用严厉的语气狠狠训斥了那些孤立我的孩童。 从那以后,那些小孩儿再也不会孤立我了,他们会经常带着我一起玩儿。 偷偷的,不让他们的爹娘发现。 我交到了很多朋友,也很佩服教书先生,慢慢喜欢上了读书。 教书先生在讲台上说的话,我全都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他让我背的圣人文章,我也能很轻松地倒背如流。 教书先生经常在课堂上提出问题,而我总是第一个起身回答。 继爷爷之后,教书先生是第二个对我非常非常好的人。 在家中我是爷爷的跟屁虫,在私塾我就是教书先生的跟屁虫。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的个子蹭蹭蹭地往上长,懂得的道理也越来越多。 有一天,教书先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理光读明白了可不行,要让书中的道理成为自己的道理。” 我其实不是很懂,但从那以后,教书先生每次授完课,时常会带着我在村子里闲逛。 去看卖菜的商贩、打铁的铁匠、做木工的木匠、看人争吵、看人哭闹、看人相互吹捧…… 于是,书中的道理第一次出现在了我的生活中,我的老师从教书先生变成了我见到的每一个人。 也正是因此,我逐渐发现了初来私塾时,那些小孩儿孤立我的理由。 除了教书先生,村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害怕我爷爷。 爷爷难道真是恶霸吗? 我心中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可每次从私塾回家时,迎接我的都是爷爷和蔼可亲的面容以及无微不至的关切。 这样的爷爷才不会是恶霸! 就像书上说的,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村里的人只看到了爷爷凶狠的表情,他们才不知道爷爷有多善良! 及笄那日,爷爷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只非常漂亮的翡翠簪子,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梳头、整理发丝,然后将翡翠发簪轻轻别在我脑后。 我开心极了,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好看。 从那以后,我便每日戴着爷爷送我的漂亮发簪去私塾,迎接我的是同窗们艳羡的目光。 可没过几日,我的发簪便丢了,在私塾。 那可是爷爷送给我的宝贵礼物! 我泪眼婆娑地找到了教书先生,教书先生得知后面色阴沉。 他将所有学子都召集到一起,神色严肃地向所有人讲述了发簪丢失的事情。 他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言辞也并不激烈,口中讲的尽是书中做人的道理。 我异常悲伤,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没能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偶尔听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之类的话语。 可任凭他口若悬河,也始终没有人站出来承认。 他沉默了很久,随后关上了私塾的大门,他与我一同对所有人进行搜身。 他搜男童,我搜女童。 还没搜几人,就有一位女孩眼眶通红地站了出来,满是愧疚地将发簪还给了我。 教书先生让她写悔过书,在没有写出令他满意地悔过书前,不允许再来私塾。 随后教书先生又私下悄悄与我说,这件事尽量不要让我爷爷知晓。 我不太明白,但出于对教书先生的信任,我并未将此事告诉爷爷。 往后的日子里,教书先生收到的悔过书堆积如山,可那位偷我发簪的女孩再也没有出现在私塾。 我问教书先生为什么不让她回来读书,教书先生说:“她写的悔过书不诚恳,并非出自本心,也并非真正知错。” 其实对于她不能回私塾读书这件事,我心中还是欣喜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前提是知错,这个道理我明白,教书先生比我更明白。 于是我也愈发钦佩起教书先生。 可因为那位偷我发簪的女孩迟迟不能回私塾读书,她的爹娘开始来私塾闹事。 教书先生闭门不见,于是他们就盯上了我,在一次散学后把我堵在幽暗的小巷子里,手上拿着大大的石头与锈迹斑斑的菜刀,让我去跟教书先生说不追究他们的孩子了。 我不肯,他们一时冲动拿石头砸断了我的腿。 腿上钻心的疼痛让我哭得撕心裂肺,不多时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家中,爷爷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声泪俱下道:“事情我都弄清楚了,放心,爷爷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抱着爷爷,泣不成声。 隔日,那位偷我发簪的女孩瞒着父母独自来了我家。 她跪倒在我面前,哭着向我道歉。 她说她不知道自己的爹娘会去找我,她说教书先生已经认可了她的悔过书,她说了很多很多…… 我眼眶通红,别过头不去看她。 她就一直磕头,一直磕头,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有些不忍,转过头想让她别磕了,却见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女孩身后,手上还拿着一把磨到锃光瓦亮的柴刀。 在我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爷爷铆足了力气,一刀就将女孩的头砍了下来。 头颅在地上滚动了几圈,我见到了她尚未闭合的愧疚双眼以及额前因为叩首而乌青一片的伤痕。 我再次醒来时,爷爷不在身边。 但屋内有两名衙役打扮的人,正说着什么。 “一点线索也没有。” “这么大的命案,怎么连尸首都找不到!” “这家人的嫌疑也已经摆脱了,线索也彻底断了,这桩命案只怕也像当年那几口人的死一样,成为再也无法侦破的悬案。” “罢了罢了,喝完茶回去复命吧。” 我脑子乱糟糟的,连那两名衙役是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等回过神来时,爷爷已经坐在了床沿,紧紧抓着我的手,面容慈祥,语气轻缓道:“放心吧,事情都过去了,大夫说你这腿养三个月就好了。” 人是爷爷杀的,我亲眼见到的。 官府的衙役也已经调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只要我不多嘴,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爷爷杀了人。 爷爷还是那个爷爷,对我无微不至地关怀、爱护。 死去的不过是一个偷发簪的可恨女孩而已。 我无数次这么想过,模糊的视线中,爷爷和蔼可亲的面容依旧清晰可见。 可最终我还是抽回了手,哽咽道: “有拐杖吗?” 第129章 议论 玉湖书院,封神榜的波动已经散去,所有人都从邓月娇经历的考核幻境中退了出来。 可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不少人的眼眶都红了。 封神榜的幻境实在是太真实了。 真实到每一个人都仿佛亲身经历了‘孙女’从稚童到及笄的半生,切身体会到了孙女与爷爷不可割舍的血缘亲情。 再次回顾一切的邓月娇眼眶又红了起来,李窈书与陆渊也同样眼眶湿润。 就连王夫子原本深邃的双眸也微微泛红。 即便只是查看幻境经历,也依旧是没有丝毫现实中的记忆的,所有人无论修为高低、年长或是年少,都确确实实成为了幻境中的‘孙女’,经历着她经历的一切,感受着她感受的一切。 毫无疑问,‘孙女’最终选择了揭露‘爷爷’的罪行。 这也让在场的不少人感到心服口服。 将心比心,若是接受考核的是他们,他们自问做不到狠下心来揭露‘爷爷’。 尤其是最后抉择时,压根不需要说任何话、做任何事。 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好了,谁也无法追究什么,没有任何道德压力。 这就让抉择的天平出现了严重的倾斜。 无怪乎他们都没有通过考核。 半晌过去,待众人差不多调整好情绪以后,终于有人对考核幻境中的事情提出了疑问。 “我没记错的话,第一道考核的考题不是‘大义’吗?为何从头到尾说的都是一个村庄里的爷孙故事?既无家国情怀的壮烈,也无拯救苍生的崇高,这样的抉择就算再如何艰难,恐怕也称不上大义吧?” 此人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这确实也是他们疑惑的点。 众人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王夫子。 王夫子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没有听到一般。 好在在场之人的观点并不相同,很快就有人解释道: “大家口中的大义,无非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若以家国情怀举例,以身殉国,是牺牲自我之生命,护佑家国之安康,确实可敬,但从考核幻境中的经历来看,‘孙女’牺牲的是什么?成就的是什么?” “牺牲的是爷爷?成就的是自己的道德?” “不不不,牺牲的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成就的是无关乃至厌恶之人的公义。” 这么一说,有不少人双眸一亮。 “就前者而言,牺牲自己很多人都能做到,但若论及牺牲至亲之人,却是大多数人都无法跨过去的槛,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这是很多人的认知;就后者而言,为厌恶之人要公义其实远比为家国天下要公义更难做到,但能做到为厌恶之人要公义的,就必定能为家国天下要公义,反之却未必。” “所以若是将所谓的‘大义’描绘得极为崇高,其实很多人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真正难的反而是这种似乎不涉及任何‘大义’的小事,封神榜的考核之所以如此之难,是因为它的要求非常之苛刻,从最细微、最难抉择的小事上入手。” 说着说着,众人不知不觉便从封神榜的角度来评述整个幻境。 “其实封神榜所设立的考核幻境已经给出了很多提示,不仅影射出了‘爷爷’一家的黑恶势力背景,还为考核者安排了‘教书先生’这样一位理想化的道德圣人作为引导,若是没有教书先生,恐怕没有人能做出揭露‘爷爷’的抉择。同样是面对错误,教书先生教导犯错之人真诚悔过,而‘爷爷’则不考虑太多,一杀了之。前者看似手段软弱,却始终立足于大义之上,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后者看似重情重义,实则不过是只为亲近之人着想的私欲。” “性格与手段截然相反的两位人物,恰好是对考核者影响最大之人,偷簪子的女孩最终得到了教书先生的认可,可爷爷却依然对其起了杀心,最后的抉择也可以理解为是认同教书先生还是认同爷爷。” “整个考核最难的部分其实还是‘爷爷’,哪怕他是恶霸,哪怕他手段狠厉,但对自家孙女却一直是毫无保留的好,整个考核的前半段,几乎全是在铺垫‘爷爷’于考核者的感情,这也是封神榜为考核者埋下的最大的陷阱。” “……” 看着兴致勃勃讨论着幻境中一切的众人,王夫子微微侧头,对狗蛋道:“看清了吗?” 狗蛋知道王夫子所说的是什么。 他微微颔首道:“看清了。” 从王夫子宣布让陆渊三人接受考核开始,众人头顶的怪物就开始了逐渐消散,待三人依次通过考核时,怪物形体已经彻底消失,只余下朦胧的光影。 而在真切体验过这场幻境之后,连最后一丝光影也彻底消失了。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众人不再如之前一般‘无脑’,好似突然找回了真我,找回了理智,以非常理性的视角认真分析着考核中的一切。 所以……到底是众人的情绪导致怪物的诞生,还是怪物的出现影响或者说支配了众人的情绪? 亦或者两者都有?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重要到影响世间所有生灵的生死存亡。 任何势力的灭亡只存在两种因素:内因和外因。 统治世间的历代仙朝、圣地,几乎都因内部腐败而灭亡。 唯有天庭不同。 天庭以心性为第一准则敕封神灵,几乎永远杜绝了贪腐,也意味着能让天庭灭亡的,只剩下了外在因素。 这个外在因素狗蛋在今日之前都还不曾见过。 可今天,他确确实实见到了。 如果那个怪物真的像他想象中那样可怕的话…… 可……王夫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就连他的破妄之眸也只能勉强看到怪物的外形,为何王夫子身为一介凡人却似乎对那种怪物了然于胸? 他并没有急于询问,眼下人多眼杂,就算他有因果之法将自己从世人的记忆中彻底抹去,也并不完全万无一失。 连从未见过的怪物都出现了,难保世间没有奇人异士。 这件事万不可透露半分,得找个好时机单独询问。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对于第一道考核幻境的讨论终于落下帷幕。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激动与满足的神情。 有人向顾长风提议道:“天尊!让我等见识一下下一道考核幻境吧?” “是啊是啊,与大义比起来,‘世人与我’似乎更有深意,也更有仙味。” 顾长风看了看王夫子,见其微微颔首,当即高声道:“好,那便带诸位回顾一下第二道考核幻境:‘世人与我’,请诸位放开心神!” 封神榜再度开启,无形的波动笼罩整个玉湖书院。 所有人再次抛却自我,沉浸在李窈书所经历的考核幻境中。 第130章 世人与我 这个世界很奇怪。 自我出生之日起,始终都有这样的感觉。 奇怪的地方有两个。 第一,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喜欢拜神。 第二,明明世上并没有神,但每个人都能通过拜神获得自己想要的。 年幼时,父母常常会带着我到镇子里最大的道观中朝拜。 道观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个锈迹斑斑缺鼻子少眼的残破神像外,什么都没有。 他们会满脸虔诚地跪倒在神像前,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一边重重磕三个响头。 最后再各自为神像上香。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我却从父母的眼里看到了满足与惊喜。 父母从不强迫我也随着他们拜神,但每次茶余饭后,他们都会语重心长地劝我。 他们说,只要拜神,就有机会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 他们说,只要拜神,就有机会实现自己的一切愿望。 他们说,别人都拜,就你不拜,你会被所有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们说,无非是磕几个响头而已,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 这么多年下来,我耳朵都要生出茧子了。 但我从未拜过神。 一个锈迹斑斑的铜像而已,凭什么能实现我的愿望? 这个想法随着我年岁的增长开始逐渐动摇。 多年以来,我见过无数人。 拜神的是绝大多数。 如我一般不拜的是极少数。 事实证明,拜神的人比不拜的人过得好太多太多了。 他们可以整日无所事事,游山玩水,闲暇之余拜一拜神,便什么都不缺。 可不拜神的,要自己耕作、自己纺织、自己苦读……总之什么都要靠自己,收获少、累不说,还要忍受拜神之人异样的眼光与指责。 我与他们不同,我过得很好,丰衣足食,但这并非来自我的努力,而是源于我那拜神的父母。 后来,那些原本不拜神的,也迫于生活的压力,前往拜神。 他们的日子也在拜神之后有了好转,并越来越好。 同龄人中,我是唯一一个至今没有拜过神的。 往后的日子里,我无数次前往道观,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来往的世人逐一对着残破而普通的神像虔诚地跪拜。 我发现了一个规律,长期拜神的人,每次拜完神后,脸上浮现的都是惊喜与满足。 而那些初次拜神或是拜神不久的人,每次拜完神后,脸上多是疑惑乃至排斥。 无数次,我升起了拜神的念头。 可看着那锈迹斑斑残破不堪甚至有些丑陋的神像,我又无数次止住了脚步。 世上真的有神吗? 若是有,为何神像会如此残破,也丝毫不见神异? 若是没有,为何那些拜神之人大多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些疑惑藏在我心中,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后来,我与道观内负责打扫的道士熟识了。 道士也拜神,而且拜得比任何人都多,也更虔诚。 他见我每日只来观望,却从不拜神,便向我讲述起了拜神的好处。 好处?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的父母每日都会在我耳畔说上好几遍。 我有些动摇,并不是因为道士的话,而是这些时日以来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他见我意动,当即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道:“其实,拜神也是很有讲究的,像他们那样只对着一个神像三叩九拜,是最低级的,我有更好的拜神方法,更方便,收获也更多,你要不要学?” 我没有说话,但道士却自顾自将他所谓更好的拜神方法教给了我。 也是从这一刻起,我才知道,原来神像也分很多种。 这所道观里的神像,只能保佑世人不受灾祸,在钱财、姻缘方面也有效果,但效果不算太大。 道士说,世间各地,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无数个不同的神像,但这些神像并非肉眼所能看见,要用心才能见到。 他也确实教会了我一个更为方便的拜神方法,不需要跪下,甚至不需要弯腰,只需要将中指弯曲,用大拇指紧紧扣住,其余三指保持竖直,将手放在胸前即可。 教完这些,他又兴致勃勃地说要带我去找‘财神’,财神与道观里的神像不一样,它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给拜神之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在他的带领下,我见到了‘财神’。 令我震惊的是,所谓的财神根本就不是一座神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人我认识,是镇上最有钱的财主。 我没有拜神,在道士充满遗憾的目光中离去了。 从这以后,我开始寻找道士口中隐藏在世间的神像。 于是大多数人在我眼中都变成了神。 我也找到了更多、更隐晦的拜神方法。 端茶倒水、敬酒、恭维、送礼…… 世人不仅拜神,也互为神像,相互敬拜。 人就是神,拜神方式也隐藏在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 我终于明白了拜神能获得好处的原因。 这个世界远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复杂,也更加奇怪。 得知了真相的我并未因此而选择拜神,反而彻底打消了拜神的念头。 直到我四十岁这年,终日拜神的父母撒手人寰。 我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临终前,他们还拉着我的手,说他们以后就不能再庇护我了,苦苦哀求我一定要学会拜神。 我没听他们的话。 很快,他们留下的遗产就被各种神像以各种手段收走了。 我过上了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日子。 饥寒交迫的感觉如影随形,始终折磨着我的意志。 我如年幼时一般,无数次生起了拜神的念头。 四十年来,我找到了无数隐藏的神像,也学会了无数种更隐晦、收获更大的拜神方法。 我可以自豪地说,这个世上,没人比我更懂拜神,哪怕是当年在道观扫地的道士。 只需要一个简单的一个手势,我就能让自己摆脱如今的困顿局面,甚至成为整个小镇人人朝拜的最大的神像。 可人就是人,为什么要拜神,又为什么要当神呢?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离开了神像遍地的小镇,独自来到了荒无人烟的荒山野岭。 我以野果、野菜、树皮充饥,独自开垦了一片荒地,地上种满了我并不熟识的野菜、野花。 在木头与茅草搭建的简陋屋舍前,我看着日升月落、云销雨霁,看着我亲手种下的种子生根、发芽、成熟…… 我过得并不好,能吃饱,却未必能穿暖。 每当深夜的寒风将我唤醒,我都能透过房舍的缝隙,瞧见远方那灯火通明、欣欣向荣的小镇。 但我并不后悔。 多年后,我的屋舍不再漏风,也能挡雨,我辛苦耕作的田地一片丰硕。 而我,也垂垂老矣。 我独自倚靠在树下,看着将半边天映照得一片深红的夕阳,目中闪过的,却是我并不如何值得称道的一生…… 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一对衣着朴素的年轻男女缓缓走来。 他们目光怪异地盯着我,以及我种下的累累硕果。 “老婆婆?你……不拜神吗?” 我尽力睁开浑浊的双眼,盯着他们,艰难而自豪地笑道: “我?我不拜神,只拜自己。” 第131章 ‘拜神\\\’的隐喻 第131章 ‘拜神’的隐喻 玉湖书院。 封神榜的力量早已经散去,所有人都从幻境中脱离。 可现场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体验完第一场考核的‘大义’其实很多人心中都有‘究竟该不该揭露爷爷罪行’的争议。 但第二场‘世人与我’只能说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所谓的拜神,指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拜神。 而是对世间生存法则的隐喻。 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恭维,是地位相同之人相互之间的礼尚往来,是世人的贪婪与欲望共同交织而成的处世法则。 没有人能强迫他人‘拜神’,但是生存的压力、对财富的向往、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这些无一不在强迫着每一个人‘拜神’。 如同幻境中所展现的,初次‘拜神’之人或疑惑或排斥,但长时间‘拜神’者,脸上却只剩下满足和惊喜。 因为他们找到了一条攫取利益更便捷的方法,得到‘奖励’的世人会越陷越深,根本无法摆脱这种无声的‘拜神’体系。 每个人都成为了‘拜神’体系的拥护者。 因为相互‘拜神’的同时,复杂的利益网早就将每一个‘拜神’之人全部囊括了进去。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与‘大义’不同,‘世人与我’的考核中并不存在‘教书先生’这样的正面引导角色。 考核者遇到的每一个人,包括最亲近的父母,都是‘拜神’的参与者与推广者。 从出生到死去,考核者的一生都在与‘拜神’这种行为相抗争,悠悠数十载,只要有一次拜神,便意味着考核失败。 除此之外,封神榜还设置了诸多‘陷阱’。 譬如道士提供的全新的拜神方法,不需要跪拜,只需要一个手势。 将‘拜神’的门槛拉到最低,让考核者不再有任何心理压力。 再譬如,考核者的父母死后,家产被抢光,生存的压力再次迫使考核者面临抉择。 哪怕考核者最终选择了隐居荒野,每每半夜被冻醒时,也依然能见到远方繁华的小镇。 而这个考核最难的点在于,封神榜不仅没有向考核者明确展示‘拜神’的代价,就连坚持自我的理由都没有给。 将考核者选择‘拜神’的概率拉到最高,且日日夜夜地反复煎熬。 考核者唯一的希望就在于,必须具备绝对高的悟性与脱离世俗的视角。 败在这样的考核下,不冤。 长久的沉默后,在场之人再次爆发了热烈的讨论。 “考核中的‘拜神’其实有诸多隐喻,可以理解为正常的人情往来,也可以理解为一切取巧的利益获得方式,更可以理解为人性劣根的具象化。” “关于‘道士’为何要教考核者‘拜神’的全新方式这件事,像是也另藏玄机,考核者是女子,而道士试图将考核者拉入拜神的体系,是否是因为对她有觊觎之心?若是考核者加入‘拜神’的行列,是否意味着道士有了发泄欲望的机会?” “很合理的推测,若是某个女子,生得极为貌美,又斩不断世俗之欲,只要有人能拿出她渴望的东西,便能轻松得到她。” “如此看来,‘拜神’是潜藏在明面规则之下的‘潜规则’……” 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讨论着考核内容,这一讨论就讨论了足足半日。 日渐西斜时,众人才心满意足地将视线投向顾长风。 “天尊,前两道考核确实令我等受益颇多,第三道考核‘杀与生’是不是可以开始向我等展示了?” 此言一出,顿时迎来一片附和声。 前两场考核确确实实都是干货,不仅从最底层解析了‘道德难题’,还为他们展现了封神榜的考核方式。 要知道封神考核也如今日的考核一般,除了考核通过者,无人能够将记忆带出。 这也让世间之人对封神考核至今都不太了解,这两场考核的意义实在是太大了。 当然最后一场也是所有人都最关心的。 其一是因为,顾长风明确说过,‘杀与生’是连当世神灵都觉得为难的考核,这也意味着他们在遵循本心的情况下,压根就无法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可偏偏被其貌不扬的凡人陆渊解决了。 其二是因为,陆渊考核结束后,造成的异象实在是太过惊人。 最大限度激发了众人的好奇之心。 可顾长风并未再如之前一般向在场之人展示陆渊考核的画面,他深邃的眼眸扫过众人,平静开口道: “杀与生的考核有些特殊,只能向一等众生以及天官府高级官员开放体验。” 这反常一幕让在场之人极为疑惑的同时,对第三场考核的内容也愈发好奇。 “什么考核竟然只能让一等众生看?” “实在是可惜了!” “顾虑是什么?怕造成不好的影响?” “确实有可能,毕竟是涉及生杀的考核。” 就连邓月娇与李窈书都极为好奇地看向陆渊,前者疑惑道:“你遇到的考核是什么?” 陆渊正准备开口,却被顾长风一个眼神制止了。 李窈书也顺势将手搭在了陆渊手上,微微摇头道:“这里多是修为高深的修士,我们说的话,他们都能听到。” 陆渊闻言了然,他将头贴到邓月娇耳畔,轻声道:“以后偷偷告诉你。” 这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让邓月娇面色微微有些泛红。 “嗯,好!” 陆渊感觉搭在自己手上的小手似乎攥有些紧了。 不是邓月娇的,而是李窈书。 她说完话后,小手便一直没有收回去,就这么顺势搭着。 王夫子没有回头,但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倒也没必要悄悄说,一会儿让天尊将你们三人一同捎带上进入幻境便是。” 顾长风自然也将王夫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微微颔首,随后封神榜再次打开。 “一等众生与天官府高级官员以及通过封神榜考核的三人,可以体验‘杀与生’的考核幻境,但须谨记,退出幻境后,不可吐露关于考核的半个字,违者,斩!” 顾长风少见地冷冽语气让所有人心神一凛。 ‘杀与生’到底考核的是什么?为什么让顾长风如此谨慎? 不多时,在场的所有一等众生与天官府高级官员以及陆渊三人,全部沉浸在幻境中。 很快,这些人就发现了不对。 这次的考核幻境并非如前两次一般,是沉浸式第一视角。 而是作为旁观者的第三视角。 并且他们都有着自己的记忆,可以独立思考。 所有人如同看戏剧一般,静静地观看着幻境中的一切。 第132章 杀与生 第132章 杀与生 耀光城。 这是一座完全与世隔绝的城池。 城内的人无法出去,城外的人无法进来。 如果城外真的有人的话…… 耀光城成立至今已经有五千年的历史了。 据史料记载,耀光城是破碎世间的最后一块净土,城内一片祥和,可城外的一切早已扭曲。 破碎的空间伴随着紊乱无序的法则之力将所有人死死困在城中。 踏出城门便意味着死亡。 可城内也并非真的一片祥和。 随着时间的流逝,城外扭曲的法则逐渐对城内产生影响。 每隔一段时日,城内就会出现‘怪诞’的规则。 譬如:放屁就会死、站着尿尿会变成女人、嘲笑他人的人头顶会长出蘑菇…… 幸运的是,在历代城主的领导下,生活在耀光城中的人不仅建立起了一套完善的‘验证’机制,以最小的损失规避着每一次怪诞法则的降临,甚至还共同建立起了璀璨的文明。 今日,是新城主上任的日子。 城中百姓早早就自发地准备好了欢迎仪式,可新城主陆渊却迟迟未至。 他正坐在城主府中,眉头紧皱,听着手下关于‘新规则’的预测。 在数千年时间的不断摸索下,部分悟性极高的天才,创造出了一套能预言下一次‘怪诞法则’的占卜体系。 可以提前预测下一次降临的‘怪诞法则’的具体内容与降临时间。 虽然准确率只有五成,可对于耀光城的众人来说,帮助确实是太大太大了。 “你们是说……下一次怪诞法则没有任何触发条件,而是在三日后无规则抹杀耀光城半数人口?” “是的城主。”台下众人给出的回答让陆渊一阵头大。 “预测准确吗?” “五成的准确率。” “有没有规避的办法?” 陆渊只是出于烦躁顺嘴一问,没想到台下众人却相互对视一眼,面露为难之色,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有什么话直说。” “……禀城主!确实有一个办法,三日内布下血祭阵法,血祭城内六成人口,可以豁免此次怪诞法则的降临。” 嘭! 拍桌子的爆响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浑身一抖。 陆渊面上暴怒之色难掩,目光阴沉地盯着台下的所有人,一字一顿道:“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所有人纷纷跪倒在地。 “城主,确实是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是啊,城主,若是血祭,起码我们能决定哪些人生,哪些人死,若是等到怪诞法则降临,随机抹杀,整个耀光城可能就此毁于一旦啊!” 陆渊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他缓缓坐下,语气悲凉道:“老城主是因为这件事自杀的?” 台下众人又相互对视了一眼,犹豫半晌才有一人点头道:“没错。” 见陆渊沉默不语,又有一人神色坚定道:“您还没有公开露过面,如果觉得为难,城主的位置,在下可以继任。” 陆渊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可他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城主的继任者,又怎么可能是怕事之人。 他并未回应对方的话,微微叹了口气,转而问道:“血祭……能确保成功吗?” 这句话再次让台下众人犹豫起来。 半晌才有人小声道:“血祭只是推测的办法,能不能成功谁也不知道。” 陆渊闻言并未发怒,他深吸一口气,屏退了众人。 …… 眼前的局面让观看幻境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同时也明白了顾长风为什么只让一等众生与天官府高级官员观看。 若什么都不管,只需要死五成的人口,若强行干预,则要死六成的人口。 看起来似乎是前者更‘划算’。 可只有真正当过管理者才知道,一座城市,在没有任何外力可以借助的情况下,瞬间消失五成人口,会造成怎样的灾难。 轻则所有社会体系崩溃、瘫痪,文明倒退数千年,重则……整座城市就此成为历史。 后者才是大概率事件。 所以有选择性地主动抹杀六成人口成了最佳选择。 因为留下来的都是经过筛选的,能维持城市稳定运转的骨干与栋梁。 可问题是,所谓的随机抹杀半数人口的预测,本就只有五成的可能是正确的。 若预测错误呢? 这六成人口是否成了枉死? 血祭也并不能保证成功,若不成功呢?是否是使损失最大化? 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 人心。 哪怕预测正确了,血祭也成功了。 可当剩下百姓未能看到‘怪诞法则’降临的时候,他们会相信是因为血祭避免了这次降临吗? 有没有可能本就没有什么抹杀半数人口的‘怪诞法则’? 届时会发生什么? 所有沉浸在幻境中的人都明白了,为何这是连当世神灵都难以抉择的考核。 不血祭,若是怪诞法则确实降临了呢? 虽然不会有人因此将全部罪责推到城主身上,但不可否认,做出抉择的城主是文明毁灭的最大元凶。 因为他本可以选择那一线生机的,却因为没有足够的担当与勇气,迫使整个文明走向灭亡。 这场考核的难度太大了。 身为考核者的城主。 退,是无担当。 进,是罪孽滔天。 且无论是退是进,整个文明都有可能因此而灭亡。 也都有可能平安度过难关。 贯穿始终的不确定,才是最折磨人的。 不确定预测到底准不准,不确定什么都不做行不行,不确定血祭是否成功,不确定最后怪诞规则的规避是否是因为血祭…… 他们扪心自问,没有替所有百姓做出抉择的担当与勇气。 他们为难,身为城主的陆渊更为难。 陆渊屏退众人后,独自一人坐了很久很久。 随后,他在案前铺上一层白纸,提笔缓缓写着什么。 放下笔后,他将写满字迹的纸小心收好,唤来手下,沉声道: “调集能调集的所有人,挨家挨户询问,若是耀光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们是否愿意为了耀光城的未来献出自己的生命,记住,只询问意见,做好记录,其它任何话都不要说,任何事都不要做,任何不对劲的表情都不准有!一天时间,能不能做到?” “属下遵命,一日之内,必定完成任务!” 第133章 陆渊之死 第133章 陆渊之死 就在手下即将离去时,陆渊却再次开口道:“立即逮捕副城主,将其押入大牢后,把这封信给他。” 手下恭敬上前接过陆渊不久前才写好的信件,没有询问缘由,也没有多看一眼,快步离去。 他离开后,一群又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员被陆渊召见。 任务却只有一个:尽可能保存火种。 城主府人来人往,各个都神色匆匆,大大小小的会议一直不曾停歇。 整整一日,陆渊滴水未进,详尽嘱咐着大小事宜。 直至子时,那位被派去询问百姓意见的手下回来了。 “禀告城主,有六成百姓愿意牺牲自己。” 六成? 这两个字过于刺耳,以至于原本忙到不可开交的城主府刹那间陷入寂静之中。 血祭需要六成人口,愿意牺牲自己的百姓也占总人口的六成! 多么不可思议的巧合。 如此一来,血祭的人选似乎已经敲定了? 不止是他们如此想着,就连观看考核幻境的众人也闪过了类似的想法。 既然有人愿意牺牲,那身为城主的考核者,所面临的心理压力会降到最低。 只要用这六成人口血祭,主动杀人的罪孽也会荡然无存。 因为这是民意。 是所有人共同的抉择。 哪怕他们还不知道血祭这件事。 不少人为陆渊的做法拍案叫绝。 自己无法做出抉择,干脆把抉择的权力交给民众自己即可。 可陆渊接下来的做法却让所有人陷入了短暂的愣神。 “以加强思想教化的名义,将不同意的四成人口,全部带到血祭之地。” “至于剩下的两成,以各自对耀光城文明延续的作用和贡献粗略排名,在不影响文明延续的情况下,自下而上补足,若依旧无法补足,则从五岁以下幼童,八十岁以上老人之中补,若还是不够,幼童的年龄限制可放宽至十岁,老人可放宽至六十。” “但在遴选的过程中要注意,天资聪颖的幼童以及身具重要传承但未能找到合适传人的老人绝对不能动!” “若还是无法补足,则以职位轻重划分,在较轻的职位中补足,但须注意,同种职位,用以血祭的人数不能超过该职位总人数的五成。” “若还是无法补足,则从失去生育能力者……” “……” “记住,不参加血祭的条件,只要满足任意一种,直接略过,都记下了吗?” 陆渊这番言语没有丝毫犹豫,极为果决且冷静。 可就是这几句话,决定了耀光城所有人的生死。 不少人都为陆渊的果决感到心寒。 因此在场的不少官员都站出来反对。 “为什么要对幼童下手?他们才是耀光城的未来!” “何不直接按年龄从高到低筛选?” “既然已经有了六成人口愿意牺牲自己,你为什么要倒行逆施,将不愿意牺牲之人全部列在血祭名单内?” “人人生而平等,这是几千年前老城主亲口说的,你这般抉择,将生命视作何物?” “我愿意代替他们……” 然而面对众人的指责与提议,陆渊却是面色阴沉地暴喝一声。 “都闭嘴!!!” 见众人纷纷闭嘴,他才将目光转向从一开始就认真做着记录的手下。 “都记清楚了吗?记清楚了就立即行动,一天之内,无论用什么理由,将所有满足条件之人带到血祭之地!胆敢阻拦或泄露消息的,就地格杀!” “是!” …… 陆渊的铁血手腕不仅震慑住了城主府内的诸多官员,也深深震撼了沉浸在幻境中的每一个人。 血祭最难的点就在于如何筛选血祭的人群。 就像幻境中的官员说的,人人生而平等,生命本就是无价的,凭什么一部分人要牺牲? 如果确实要做出选择,是否也就意味着生命其实是有价的?是可以做出取舍的。 显然,在陆渊心中确实如此。 他没有选择血祭那些真正愿意为了耀光城牺牲自己之人,而是将不愿意之人列入了血祭名单。 由此可见,在他心中,愿意牺牲自己之人的生命,更重、更有价值。 生命的轻重就是人心的轻重。 贵贱皆由自己决定。 这只是陆渊评判生命之轻重的一个基本维度。 另一个维度则是从文明延续的角度出发的。 孩子,被世人称为世间的未来,在很多人心中,是非常非常重要,以至于到了禁忌的程度。 可事实上,只要种群能够延续,孩子可以源源不断地生出来。 因此,陆渊才会第一个将年幼的孩子列入血祭名单。 为什么不按年龄从高到低排呢? 因为长者,哪怕很多即将入土的长者,他们所掌握的知识、传承,在整个文明中,都占据了大头。 一个没有长辈的文明,等同于断了传承,哪怕孩子再多也没有未来,或者说文明倒退数千年,几乎等同于重新开始。 剩下的,就是维持城市基本运转的抉择了。 只要不会导致城市瘫痪,不会导致文明灭绝,无论是谁都可以舍弃。 陆渊的这些决定,实际上暗含了他一整套完整且严密的生命观、价值观、文明观。 …… 一天后,陆渊身穿血红色长袍,立于最高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神色各异的无数张脸。 血祭阵法隐藏在暗处,将下方的所有人围在其中。 而这些人,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真实目的。 时间,不多了。 陆渊抬头,看了看自他出生之日起始终漆黑一片的天空。 耀光城,从未见过阳光。 “血祭,开始。” 随着陆渊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下方众人顿时陷入疑惑与骚乱之中。 下一刻,刺目至极的血色光芒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陆渊没有转头,没有闭眼,他静静地看着血祭阵法中的每一张脸。 看着他们的震惊、看着他们的无助、看着他们的怨恨、看着他们的逐渐消融…… 耀光城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前所未有的强光所笼罩。 只是这光并不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温暖阳光,而是由无数怨气与鲜血凝结而成的血光。 在这场惨绝人寰的血祭末期。 副城主带着一队人马自远方而来。 他看着立于最高处的陆渊,睚眦欲裂,泣血颤声道:“陆渊!!!你竟为了自己的长生路,活生生血祭了耀光城六成人口!!!你还是人吗?!” 陆渊也在此刻悄悄捏碎了早已准备好的幻影珠。 犹如实质的血光刹那间将他包裹,自身血光与血祭的血光缓缓相连,犹如在吸纳着血祭的力量。 他看着奔袭而来的副城主,在生还者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缓缓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 “六成人口算什么?我若得永生,可护佑耀光城万世太平!” 陆渊死了。 死在耀光城所有人的注视下。 死在副城主手中。 对方下不去手,陆渊帮了他一把,攥着他的剑锋,在他悲痛欲绝的注视下,笑着将剑锋一点一点刺入自己的心脏。 除了副城主,知晓真相之人全都死了。 陆渊独自一人背上了所有罪孽,被耀光城剩余的四成百姓,生生剐成肉泥。 副城主将成为新的城主。 将成为这座从未见过光的耀光城,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