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寡妇要逆天》 第1章 锦衣卫 一场秋雨,打落一地金黄。 雨后的街道人影寥落,有冷风吹过,带落树枝上的雨滴伴随着枯叶飘然落地。 苏韫晴嘟着唇,拎着两只水桶出了大学士府的门,她要到两里地外的甘芦井去打水。 她把双臂抬得高高,不停的晃动着手腕上的水桶,两只空桶在她的手腕上灵动的摇摆着,抬起脚尖一蹦一跳避过路上坑洼处的积水。 拿着苕帚扫积水和落叶的老翁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哟,三姑娘,又被老爷子罚啦?” 苏韫晴头一歪叹了口气:“是啊,臭老头,真狠,不过抄错一个字,就一个字啊,罚我六桶水!” “哟,今天可不容易,这下雨天路滑,您慢些,等回来的时候这儿就打扫干净了。” “谢祝伯,先走了!” 老翁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继续扫地。 苏家三姑娘但凡犯错,就被罚去甘芦井打井水。 看着她手里的小桶从酒壶那么大慢慢被更换到如今这面盆般大小,足有一尺半深,三天两头拎着个桶穿过街道去打水,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哒哒哒一阵马蹄溅起满街的水花,祝伯收起苕帚退身到路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打扫到路旁一堆堆的落叶被马蹄践踏得再一次铺满了大街。 敢怒而不敢言,只得摇头叹气。 是锦衣卫。 动静太大,人太多,引得街道两旁的人们都忍不住探出头来想看个究竟。 当看到一匹匹油光锃亮的骏马上那一身身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飞鱼服时,人们纷纷不动声色的退身回去关上了门窗。 有个胆大的青年将胳膊肘搭在了祝伯的肩上:“这锦衣卫这么大张旗鼓的是要干什么?” 祝伯撑着苕帚看看甘芦井的方向,又看向大学士府:“往苏阁老家去的……” 是个人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大批的锦衣卫出动,不会有好事。 苏韫晴拎着两个大半桶水回来的时候,苏家大院阒然无声,爷爷和两个兄长并一众家丁小厮在前院跪成两排。 廊檐下站满了锦衣卫,一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泥人似的她。 刚刚祝伯追到井边告诉她看见了大批的锦衣卫去了苏家,她就忙不迭地打好水往回赶,情急之中摔了一身泥。 人摔了,桶也没翻。 若不是这一跤,以她多年来练就的提水功夫,即便是到了家,水桶也仍旧是满满的。 苏阁老神色平静,唤她:“晴儿!” 她环顾了一圈放下水桶朝着爷爷身旁飞奔过去,两个兄长微微抬头,眼里尽是惊恐。 苏韫晴站在爷爷面前转过身看着廊檐下那个斜倚在太师椅上垂眸玩弄着拇指上玉扳指的人。 开口道:“敢问大人,苏家所犯何事?” 高迎庐指尖停顿懒懒的抬起眼皮,这姑娘一脸泥,鼻子眼睛都快看不清了。 不待他发话,身后的下属先开口了:“大胆,见了高镇抚还不跪下?” 苏阁老道:“晴儿,回后院。” 属下见她没有要下跪的意思握紧腰间的绣春刀跨出了一步。 高迎庐抬手:“女眷送回后院。” “是,大人。” 属下想上前,苏韫晴瞪了他一眼:“不用送,这是我家,我比你熟。” 属下带着请示看了一眼高迎庐,高迎庐给了个眼神他便悻悻然又退回到了身后。 院外到处都是锦衣卫,没人能逃跑的了。 苏韫晴拎起罗裙三步并作两步朝后院跑去,身上的泥水让衣服变得很重。 秦月娘在丫鬟春卷儿的搀扶下疾步迎了出来。 抬手用帕子擦着她脸上已经快要干了的泥土,一边擦一边满眼心疼的问:“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伤到?”又吩咐春卷:“快,带小姐去换身衣服。” “娘,我没事,就是滑了一跤。”她抢过秦月娘手里的帕子用力搓着自己的脸,泥灰噗噗往下掉,她娘太温柔了,擦得那么轻,怎么能干净? 她的脸又不是豆腐做的,怎么就舍不得用点力? 苏韫晴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身衣服,出门就打算往前院去,秦月娘一把拉住了她:“你这是做什么?外面都是锦衣卫。” “娘,那帮人看上去来者不善,连爷爷都很忌惮,我想去问问他们来我们家做什么!” 秦月娘摇摇头,拉着她衣袖的手更紧了:“晴儿,跟娘在一起,外边的事你爷爷会处理的。” 苏韫晴回身看着她:“娘,您知道?您有事瞒着我。” 在苏韫晴回家之前,圣旨已经宣读过了,苏家这次在劫难逃,秦月娘知道瞒不住,姑娘也大了,也不必要再瞒她,于是她打算如实相告。 “晴儿,你可知三年前你爷爷为何辞官?” “因为爹爹死了,奶奶病重。” 秦月娘垂眸:“那你可知你爹爹因何而死?” 苏韫晴看着母亲,瞳孔微张:“娘的意思是,爹的死有隐情?” “这些年来,张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张太后,宠冠后宫,张家仗着这份恩宠,横行霸道,越发肆无忌惮,你爷爷时任内阁首辅,多次带头上疏弹劾张家的恶行,可先帝仿佛中了蛊一般,竟是充耳不闻。” “所以现如今新帝登基,即对爷爷展开报复?当年我爹的死也与他们有关?” 秦月娘点头:“在你爹死之前,他们已经秘密杀害了很多反对张贵妃的朝臣,但你爷爷始终不肯让步,依然上疏劝谏先帝,直到你爹爹死于非命,你奶奶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你爷爷对朝廷失望至极,为了保住这一大家子人,不得已才脱下了官袍……” “他们害死我爹,逼得爷爷辞去官职,然后再跑到我们家来耀武扬威,做什么,赶尽杀绝吗?” “先帝在的时候,他们尚有顾虑,可现在先帝没了,今上登了皇位,他们大权在握,再没顾虑了,晴儿,听娘说,待会不论发生什么,好好在屋里待着。” 人可以横行到如此地步,没了王法,还没有天理了吗? 苏韫晴听完这些话,心头的怒火迅速蔓延到全身,她一直以为爹爹的死是个意外,家里人也一直这样和她说的,当得知爹爹是被人所害时,她恨不能立即将那些人千刀万剐,有一个算一个。 她猛地将手从秦月娘手里抽回来,转身就要大步往外奔。 秦月娘见势不妙,对着身后的几个丫鬟婆子喊道:“快,拦住小姐。” 第2章 抄家 不待众人上前,便有几名宫中内侍鱼贯入了后宅。 领头的道:“咱家大内总管王洪,奉旨查抄内阁大学士苏源家产,请内宅女眷暂且回避,夫人,带着小姐进屋去吧!” 苏韫晴正憋着一股怒火,看见这个满脸油光,斜眉歪眼的人横在了自己身前,抬起双手照着对方胸口就是一推。 王洪没有防备,更没有想到一个弱弱小小的姑娘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往后一倒,屁股砸在了石阶上,后脑勺在门槛上磕出了哐当一声响。 “哎哟……” 一旁的小太监忙七手八脚的上前搀扶,秦月娘见状慌了神,这可是皇上身边的人! 苏韫晴跨过王洪还待往外去,被自家丫鬟婆子拉了回来。 秦月娘忙上前双膝跪地:“王公公请恕罪,小女年幼无知,并非有意冲撞公公。” 又招呼苏韫晴:“晴儿,还不快给王公公赔罪?” 苏韫晴怒视着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捂着屁股哀嚎的王洪,就是不跪,也不发一语。 外院的锦衣卫听到动静,高迎庐派人到内院门口提醒:“王公公,皇上的旨意是让我们来查抄家产,特意叮嘱过不可伤人。” 王洪怒吼:“谁伤人了?谁伤人?受伤的是我……给我搜,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哎哟……我的屁股,我的头,臭丫头,死到临头还如此大胆,气死我了。” 一个机灵的小太监忙从屋内抬出一把太师椅来,往王洪身后一放:“公公消消气,坐下说。” 王洪在众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往下坐,屁股刚接触到椅子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苏韫晴冷笑一声:“我看公公是坐不得了,不如干脆跪着吧!” 王洪指着她:“你你你,待会有你哭的时候。” 苏韫晴扶起地上的秦月娘:“娘,快起来,他一个太监,您跪他做什么?” 得罪了王洪,秦月娘内心忐忑,害怕王洪报复,苏家如今落到这个境地,全家人的性命都岌岌可危,抄家的后果她清楚,下人或卖或发配,一家老小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届时王洪想杀了他们,是很容易的事情。 可这姑娘从小到大却不知道这个怕字怎么写。 也是,一出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时父亲尚在,祖母慈爱,母亲温柔,祖父在朝官至内阁首辅,平日虽严厉,待她却也从来都是嘴硬心软,更有两个温文尔雅的哥哥在上,任她揉捏。 她不懂什么是害怕。 秦月娘道:“晴儿,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代表的是皇上,你该向公公赔罪,王公公宽厚仁慈,不会与你一个孩子计较的,快。” 王洪龇牙咧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冷哼一声:“无知小儿,素来听闻苏阁老治家严谨,今天咱家算是见识到了,这就是你们苏家的大家闺秀。” 苏韫晴怒目圆睁,还欲与他理论,秦月娘紧握着她的手对她摇头,眼中急得泛起了泪光:“晴儿,你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别让爷爷再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那样的话我们苏家就完了……” 话刚说完,外院便传进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是爷爷的声音。 苏韫晴心头一紧,爷爷一把年纪,此时还跪在湿地里,秋日的风愈发冷了。 苏韫晴鼻头酸酸的,对着屋内翻箱倒柜的人道:“屋子就这么大,麻烦诸位手脚麻利些,拿着你们搜出来的东西,赶紧离开我家。” 半晌后,屋里乒乒乓乓的响动停止了,人也陆陆续续的出来了。 几个箱子被抬到了前院,王洪扶着后脑勺一瘸一拐的走到这几个箱子面前,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看了看面色阴沉依旧坐在那里的高迎庐,再看看这几个箱子。 “就这?” 这几个箱子里除了少部分金银首饰外,最值钱的大概就是苏阁老收藏的那几幅名家真迹了,还有学生送与他的几方龙尾砚,并几块稀有的徽墨。 高迎庐不语,没有回应他的疑问,准备起身走人。 苏阁老在朝多年,为官清廉,名声在外,在他家,要真搜出东西来才是怪事。 新帝登基,排除异己,打击报复曾经反对过他的一众大臣,想方设法问了苏阁老的罪,却不敢伤人,正是不想受人诟病,同时还表现出自己的宽宏大量。 高迎庐和王洪各自带着自己的人抬着搜出来的这三瓜两枣,准备撤离。 只见一人骑着马穿过大街飞奔而来,停住在了大门口,此人下了马打量了一下负手站在门口的锦衣卫,有些疑惑的抬头望了一眼门头的匾额。 “是苏大学士府没错啊!” 遂上前两步对着锦衣卫拱手道:“见过官爷,小人是从江南涔州府来苏家下聘的,船已经到了码头,在卸东西了,小人受命提前来报个信,请苏老太爷,苏夫人准备迎客。” 王洪的一条腿正准备跨出大门,闻言双眼冒光,艰难的将那条腿又收了回去对着高迎庐道:“高镇抚,再等等?” 高迎庐不置可否,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负手看着他。 苏韫晴的两个兄长一左一右本预备将苏阁老扶起来,见他们折回,便停止了动作,继续跪着。 苏阁老心道不好,程家比预想的日子提前了一天,而刚才王洪的心思,也被他看在眼里。 “咳咳……王公公,高镇抚,老朽家有重要的客人到访,既然公事已毕,不如二位,先将人撤出府去,早日回宫向皇上复命吧。” 王洪正一肚子憋屈,大老远从京城赶来沂州,本想着乘此机会大捞一笔,可没想到的是苏阁老为官多年,又做了三年首辅,家里搜罗了个干净,竟就这点东西,自己冷不丁还被个小姑娘弄了一身伤,这口气有点咽不下。 早就耳闻程家是江南涔州府的大家,这样人家能拿得出手的聘金一定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是若要等到程家的人带着聘礼到了,自己作为钦差,也万万不可在聘礼入库苏家之前,强行将东西一并抄没,这与抢劫无异。 王洪贼眼一转,心生一计,抬腿跨出门槛喊道:“高镇抚,咱们还是不要耽误苏阁老待客了,先回去吧。” 又回头意味深长的对苏阁老一笑:“苏阁老,我们也是奉命办事,多有得罪,还请阁老海涵。” 苏阁老站起身,看着锦衣卫和太监离去的背影,神色微怔,对着两个孙子道:“快叫人去收拾收拾,准备迎接远客。” 第3章 狗吠 苏韫晴一手将水杯送到爷爷嘴边,一手轻拍着老头的后背。 “爷爷,您没事吧!我都听见您咳嗽了,刚才都急死我了,都怪那个死太监拦着我不让我出门……” 话还没说完,苏阁老被呛得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又是一阵咳嗽。 苏韫晴忙放下茶盏手忙脚乱的替爷爷拍背:“对不起爷爷,我喂得太急了。” 苏阁老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抬起手来摇摇头对她说:“跟茶水没关系,晴儿啊,你可知你这性子,离了家去,要吃多少苦头?” 苏韫晴满脸无辜:“我怎么了?” 苏阁老轻叹了口气:“你连宫里来的人都敢动手,你有几个脑袋?” “可他长得就不是个好人。” 苏阁老皱眉,自己的儿子孙子,都儒雅得近乎软弱,没一个像他,独独在这小孙女身上,他看见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 爱憎分明,直言快语,嫉恶如仇,年轻时为此栽了多少跟斗已经记不清了,到老来因为自己不肯向张贵妃党低头,葬送了独子的性命,夫人也跟着去了…… 丧子丧妻之痛使他的身体在这几年也每况愈下,自觉时日无多了,这孩子这样横冲直撞,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从小就以男孩子的标准来要求她,她却经得起骂也不怕罚,不但身上的锐气没有丝毫的收敛,反倒因为经常打水练就了一手好力气…… “晴儿!” “我在呢爷爷。” “待会程家的人就要到了,苏家遭此劫难,将来的路啊,难了,既然这是你爹在世时为你定下的婚约,这涔州又是山高路远,等他们返程的时候,你便随着他们一道去了吧!嫁了人不比在自家……” “爷爷您糊涂了?”苏韫晴伸手探了探老头的额头,“程家这次是来下聘的不是来迎亲的。” 苏阁老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我知道,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爷爷想在死之前,看着你平平安安的出嫁。” 苏韫晴双眸一瞪:“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正因为今时不同往日,苏家才更不能叫人轻看了去,再说了,大哥二哥还没成婚呢。” “你大哥二哥本在三年前就已经下过聘,定了婚期,为你爹丁忧三年,婚期推后了而已,如今三年已过,择日就会完婚了。” 苏韫晴调皮的笑着说:“那我也要先迎接两个嫂子进门后才能离家。” 这时大哥苏韫朗进来了:“爷爷,程家老爷和大公子程骥到了。” 苏阁老抬起手示意苏韫朗:“扶我起来,难为程老爷了,这么大老远还亲自跑一趟。” 苏韫晴有些不自在的站起身道:“那个,爷爷,大哥,我先回屋去了。” 苏阁老失笑调侃道:“怎么,你也会害羞?” 苏韫晴不语,扭头走了。 程骥就是她的未婚夫,是她将来要共度余生的人,可这人她见也没见过,爹爹就自作主张把自己的婚姻大事给定了下来,这程老爷是爹爹昔日的同窗,二人亲如兄弟,后来程老爷仕途不顺便回家承了祖业经起了商,二人虽是分割千里,这么多年来也没断过书信。 于是在你来我往的通信中,她便被父亲许配给了程家的嫡长子程骥,她听说后甚是气愤,婚姻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不待她奋起反抗,爹爹就死了…… 所以她嫁到程家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没有兴趣知道这个程骥是什么样的人,不是自己选的,谁都一个样,既然是爹爹的遗愿,她遵从便是。 程家父子在府中的这三日,她破天荒的一步也未曾踏出内院的大门,当然这也完全符合情理,只是爷爷提起过让她提前离家跟程骥南下涔州完婚这事,是不可能的。 程家父子带着人刚离开苏家,另一队人马就来了。 是王洪和那日到过内院的那帮太监,还有本县的县令刘青领着十几个衙役唯唯诺诺的跟在后面,人群中还多了一条狗。 王洪一声令下,十几个衙役将大门团团围住,他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拿出了圣旨:“内阁大学士苏源接旨……” 苏阁老领着外院一众男丁忙跪下接旨,这皇上,又有了什么新的旨意? 圣旨读完才发现,这封圣旨与之前那封,一字不差,这个王洪,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王洪手一挥,一帮子人再次冲进内院的各个房间的时候,苏阁老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王洪在等着程家人离开,再次进屋搜查,为的就是程家带来的聘礼。 苏阁老仰天长叹,国家就是毁在这帮目无法纪,为非作歹的人手里。 王洪进到内院看到怒气冲冲朝他走来的苏韫晴,刚好了一些的屁股和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本能的侧身向后退了一步。 苏韫晴鹰一样的眼神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不自觉的扯了扯嘴角。 “不是已经搜过一次了?怎么还来?” 王洪恬不知耻的说:“姑娘有所不知,为了防止罪家私藏财物,我们当差的多受些累,多查一趟也是有的。” “鲜廉寡耻,一派胡言,就算是当今圣上,也要遵循太祖皇帝修订的律法,岂容你这鼠辈胡作非为……” 说着就要上手,谁知这次王洪早有防备,迅速躲开大喊道:“来人,将这个蛮不讲理的臭丫头拉出去,别叫她妨碍公务,耽误了正事,咱家没法向万岁爷交代。” 于是苏韫晴被几个小太监制服并预备将她反手绑起来,秦月娘冲上去奋力推开了太监,一把将人抢了过来护在身后,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对着王洪淡声道:“公公大人大量,小女年幼无知,我会管好她,不再叫她给您添麻烦。” “娘,他们太过分了……” “好了别说了,你若是希望我们这个家,再多几天太平日子,就先把这口气给我忍下。” 王洪拍拍手:“还是夫人识大体。” 程家带来的金银玉器,丝帛锦缎都没有刻意掩藏,轻而易举的就被他们搜了去。 王洪一声令下,将府中的佣人也一并全带走了,上一次故意将人留下,便是他为自己再一次上门留下了借口。 临出门时,却不见了那条狗。 只听得耳房的马厩里传来低声的狗吠,苏阁老见此情景,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第4章 请太医 王洪在刘县令和一众人的簇拥下心满意足的离去。 苏家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命悬一线的苏阁老身上,没有人有空去理会他那得意忘形落井下石的样子。 马厩的水槽下藏匿了一万两黄金,分装成好几个箱子,被十几个衙役抬着穿街而过。 而那些本来有些胆怯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的民众听闻了这万两黄金的消息,都壮着胆子出门来想要一睹为快。 一万两,不是白银是黄金,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这么多的钱,大家想要看一眼。 很快街道两旁的人便多了起来。 “苏阁老不是一向以为官清廉自居吗?怎么家里有这么多黄金?” “为官清廉?那都是做给人看的吧,当官的哪有不贪的?” “哎你说话注意点哦,苏阁老和别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官场上混迹太久,诱惑太多,谁又能数十年如一日保持初心呢?” “你们不能没良心,去年闹饥荒,不是苏阁老将自家的米面钱财尽数捐出来救济大家,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饿死呢!” “他的钱财怎么来的?还不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朝廷的赈灾钱粮去了哪里?还不是到了这些当官的人口袋里……” “说的也是,那可是一万两黄金啊,我们全家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啧啧……” 祝伯撑着苕帚看着说话的几个人,愤愤不平地说:“做人要讲良心,苏阁老人品贵重,这么多年大家都看在眼里,多少人受过他的照拂和帮助,现在人家落难了,不求你们伸出援手,别落井下石行不行?” “你一个扫大街的你懂个屁,一边拉去……” 大学士府内,秦月娘双手紧攥着帕子在门口焦急的来回踱步。 苏韫朗回来了,独自一人。 秦月娘快步迎了上来,“朗儿,怎么一个人回来,不是让你去请马太医吗,人呢?” 苏韫朗抿唇摇摇头:“马太医被吴千户带走了,说是家里一个小妾病了,我跟了过去,吴千户大门紧闭,没人回应。” “那就赶紧去请别的大夫啊,你爷爷现在情况很不好,快去啊……” 秦月娘急的快要哭了出来,苏韫朗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问道:“别的大夫,哪里有别的大夫?” 秦月娘紧揪着的一颗心被这一句话击得粉碎,家里没了佣人,什么事都要自己动手,可是从小饱读圣贤书的儿子连去哪里请大夫都不知道。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朗儿你去照顾爷爷,叫你妹妹出来,让妹妹去医馆请大夫。” 苏韫朗进屋后苏韫晴就抹着眼泪跑了出来,路过秦月娘身旁留下了一句“娘我很快就回来”就一溜烟跑了。 苏韫晴前脚刚出门,世袭千户吴仁品就带着马太医出现在大门口。 吴仁品看着院内频频向外张望的秦月娘,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又扶了扶头冠,在脸上抹了两把,才摇着折扇迈着阔步走了进来。 秦月娘见了他后本能的向后退了两步,充满警惕的看着他:“是你?你来做什么?” 吴仁品脸上挂满了温和的笑:“月娘,听说你家老爷子病了,在找太医,你看,我这不是给你把马太医送来了吗?” 回头对着马太医说:“马太医,快去给苏阁老诊病吧,可别耽误了。” 马太医吹了吹胡子偷摸横了吴仁品一眼拎着药箱往内走去。 秦月娘也转身欲跟在马太医身后进屋。 “诶,月娘……” 秦月娘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被吴仁品拽在手里的袖摆,抬眼怒视着他:“吴千户,请放手。” 吴仁品上前一步,贪婪的看着她的脸,秦月娘便警惕的后退一步,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伸手试图将被对方紧抓在手里的袖摆往回拉。 她越拉吴仁品就抓得越紧。 秦月娘顿了顿开口道:“吴千户,很抱歉,刚才是我一时情急,忘了向您道谢,多谢您及时将马太医送了过来,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说着便要屈膝向他行礼,吴仁品这个人,惹不得,尤其如今苏家跌落谷底的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服个软将他打发走才是正经。 “月娘,快休要如此。”吴仁品见她要下跪,放开了袖摆伸出双手扶住她的双臂阻止了她,“月娘,能为你做点事,我很高兴,若是你有需要,尽管和我说,只要我能办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月娘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双手平静的说:“吴千户言重了,我苏家如今已是平民百姓,除了家人康健,别无他求。” 说罢转身就要走,吴仁品哪里肯放?一个箭步挡在了她身前:“月娘,我等了你二十多年,你丈夫也死了三年有余,现在苏家落到这步田地,我不忍心看着你受苦啊!不如你改嫁了我吧,我发誓只要你愿意跟我,我立马回家将家里那些妾室全部送走,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只爱你一人,我说到做到。” 秦月娘和他周旋,不断往后退,始终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说:“吴千户您喝多了吗?不然为何大白天的说醉话?” 吴仁品见她装傻,急了:“月娘,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忘得了你,你为什么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苏阁老现下正病着,两个儿子在屋里伺候,家里也没了其他人,秦月娘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说道:“苏家人现在都是待罪之身,吴千户若是不想受到牵连,还请赶快离开。” 吴仁品双手一摊,笑了:“我怕什么牵连,谁敢牵连我?想当年我祖上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时候……” “想当年我祖上跟着太祖爷打天下”这句话是吴仁品的口头禅,三句话不离嘴边。 吴仁品的祖上是替太祖皇帝打扫马厩卫生的仆人,一日太祖得了一匹烈马,在驯服这匹烈马的时候不慎从马背摔落,他祖上就阴差阳错救了太祖爷一命,自己脑袋被腾空落地的马踢踩爆流了一地脑浆。 得知他有个儿子也在军中,但因资质平平,并没有什么建树,太祖感怀救命之恩,待到登基称帝后便赐了个千户,世代蒙荫。 于是吴仁品祖上护驾有功的英勇事迹也被一代代传了下来,成了吴仁品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离嘴的话题。 秦月娘见他喋喋不休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内心焦灼却又奈何不了他,担心儿子知道了做出冲动的事情得罪他会被报复,她甚至讲话都很小声不敢让里面的人听到。 而她的谨慎却被吴仁品看作是欲拒还迎,在秦月娘被他逼到墙根下退无可退的时候,吴仁品突然伸手去抓她的手。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迅速靠近,梆地一声响,吴仁品的那只伸出去的手便失去了知觉。 第5章 唠叨 遭此一击,吴仁品本能的抬起腿就要朝对方踢去,谁曾想又是一棍袭来,吴仁品一个趔趄轰然倒地。 疼痛使吴仁品的面部扭曲狰狞,咬牙切齿地骂道:“天杀的王八,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本千户下此毒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来人……” 秦月娘此时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看看手中还举着木棍的苏韫晴,又看看蜷缩在地上手脚发抖的吴仁品,举着双手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门外吴仁品的两个跟班听到他的惨叫迅速冲了进来,气势汹汹,苏韫晴见势不妙忙把棍子往地上一扔,一脸意外和惊慌的蹲到吴仁品身边。 “哎呀,是吴千户,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才还以为是哪个登徒子要对我娘图谋不轨,原来是您啊……” 一边道歉一边伸手去扶吴仁品,还朝秦月娘使了个眼色,秦月娘会意也蹲下身来一边道歉一边搀扶:“吴千户,原来是个误会,小女莽撞了,您没受伤吧?” 吴仁品抬起头猛地甩了甩脑袋,才看清了原来刚才打伤自己的是苏三姑娘,而且人家母女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 闻讯赶来的两个跟班站在一旁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做什么,吴仁品白了他们一眼:“没你们的事了,出去吧!” 两人哦了一声带着一脸的疑惑退了出去。 堂堂一个千户,人高马大的,被个小姑娘打得倒地不起,脸往哪搁? 这不是让月娘更加看不起自己了吗? 吴仁品咬咬牙,强忍着剧痛坐了起来,看着地上那根木棍,风平浪静地说:“没事,就这根小棍能受什么伤,想当年我祖上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时候,十八般兵器,千百种死法,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你都想象不到……” 苏韫晴也看着那根木棍:“刚才我出去请大夫的时候,路上遇着一条疯狗,对着我叫个不停,我顺手捡了个棍子预备打它一顿,让它给跑了,真没想到,疯狗没打着,打着吴千户您了。” 此时苏韫晴请来的大夫拎着医箱在一旁战战兢兢地问道:“请问姑娘,病人在哪里?” “病人没事了。”马太医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老爷子没什么毛病,只是这段时日太过劳累,加上精神紧张,气血亏虚而已,别让他老人家烦心,多多休养几日便可如往常一样了。” 看到马太医,苏韫晴有些意外。 秦月娘忙对她说:“多亏了吴千户,吴千户听说你爷爷病了,就将马太医送了过来,晴儿,还不给吴千户道谢。” 苏韫晴立马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多谢吴千户,您真是好人……” 吴仁品瞟了一眼秦月娘扶住他胳膊的手,只觉得从臂上传来一阵酥麻,忍痛露出一丝笑意:“这是我应该做的。” 马太医走到跟前,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问道:“夫人,三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她们解释,吴仁品立马道:“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苏夫人和三姑娘正扶我起来呢,苏夫人,麻烦您这边用点力。” 苏韫晴伸手将秦月娘推到了一边,对着门外喊道:“嗨,吴家小厮,进来扶你们老爷。”又对吴千户说:“对不起啊吴千户,我娘她身体比较柔弱,没什么力气,还是让您家人来扶吧!” 秦月娘起身后走到苏韫晴请来的那个大夫身边,从袖中掏出了几枚铜钱递给他:“真不好意思大夫,让您白跑一趟,这是诊金,还请您收下。” “这病都没看,怎么能收钱呢……” “您就拿着吧……” 一番推让之后大夫收下钱出门去了。 吴仁品也被两个跟班扶了起来,马太医从苏韫朗手中接过医药箱,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对他说:“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苏韫朗感激的点了点头。 马太医又看向吴仁品,只见他半边身子似木偶,因为用力保持平静,牙关咬的有些紧,面色有些青,脖子上微微突出了几条筋。 “吴千户,您这伤,严重吗?老夫还是跟着您回府上替您看诊吧?” 吴仁品手一抬:“不必,我没事,今天就先不打扰了,告辞。”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吴仁品特地拒绝了两个跟班的搀扶,强装镇定朝门口走去,路过那根木棍时他停顿了片刻,用脚轻轻一踢,木棍哒哒哒轻飘飘的在石板上滚了几圈。 吴仁品心道:还以为是铁棍呢,原来真是木头。 苏韫晴走到马太医身边,甜甜的笑着说:“马太医,谢谢您。” 马太医道:“三姑娘别担心,老爷子要吃的药我已经留下了,用法都跟你大哥讲过,多多保重,我走了。” 苏韫晴抿唇点头,目送着马太医出门后便抬脚往爷爷屋内跑去。 吴仁品出门走了一段路后回过头看到苏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再也装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冲着两个跟班喊道:“你们两个是瞎子吗?” 两个跟班面面相觑。 “还不快来扶老子……” “老爷,不是您说不用扶的吗?” 吴仁品又气又痛:“蠢货,猪脑子,我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 两个跟班悻悻的上前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他刚才假装坚强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现在整个人的重量全压在了两个跟班身上。 其中一个道:“老爷,您刚才说的不对,您不能拿我们跟狗比,您应该说不如养头驴,养个骡子,试想一下就您这体型,狗怎么能驮得动呢?” 吴仁品没空理会他,只是半眯着眼睛咬牙自语:“秦月娘,你等着,二十年前我就说过,你迟早是我的人,我看到了现在还有谁能护你,还有你那个该死的臭丫头,我要让她跪在地上磕头叫我爹,啊……嘶……” 此时苏韫晴坐在爷爷的床边,脸上都是委屈又激动的泪水。 苏阁老抬手替她擦了擦:“傻孩子,哭什么?我们一家人,不都还好好的吗,只要人还活着,苏家就有希望。” 苏韫朗将马太医留下的药丸用黄酒化开搅匀了送过来:“爷爷,起来把药喝了吧。” 苏阁老被扶起来靠在软枕上喝过药后看了一圈,问道:“你娘和二哥去哪儿?” 苏韫晴替他擦去了唇角的药汁:“我娘带着二哥在灶房做饭呢。” 苏阁老仰头长叹了口气:“我这一生,上对得起皇天,下对得起百姓,唯独对不起我这一家子人,你爹,你奶奶,还有你们……” “爷爷,您快别这么说,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为您骄傲。” “晴儿,尤其是你,你的嫁妆,也没了,爷爷对不起你,程骥我看了,是个好孩子,值得托付,你去了程家,他们不会苛待你的,只是你自己的性子,该收敛些,敬丈夫,孝公婆……” 苏韫晴笑道:“好了爷爷,您可别再说了,吃了药赶快休息吧,先把身体养好,等您能起来追着我打的时候我再听您唠叨!” 说罢又扶着爷爷躺了下去,苏阁老摇头笑道:“哎!嫌我唠叨。” 是夜。 打更的梆子声敲响过几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苏家的马厩里,已经没了马,旁边的一堆草料还不曾清理,一个物体从院外飞落进来,带着点点火星,刚好掉在了那堆干燥的草料上。 第6章 大火 吴仁品在苏家拒绝了马太医去给他看诊的提议,回到家被妾室苟氏一顿关切询问却也始终不肯透露自己去了哪里。 后来这个苟氏收买了他的一个跟班,从跟班嘴里套出了吴仁品去了苏家,而且差点被打残。 吴仁品十几个妾室,没有正妻,这苟氏跟了他十几年,是他身边最老的妾,有些手段,所以一直以大姐自居。 她自然知道吴仁品怀的什么心思,这一整个下午都在琢磨着怎么保住自己在吴家的地位…… 半夜,吴仁品被打伤的腿和胳膊肿胀得格外夸张,竟把裤腿给撑破了,吴仁品一边咒骂一边叫人去请马太医。 马太医被人从被窝里掏了出来匆匆披上衣服就往吴家赶。 走到吴家门口却看见墙角有一个女子在外面和人谈话,四下张望,鬼鬼祟祟。 “怎么样,办妥了吗?没被人发现吧!” “夫人放心,我是看着火苗蹿起来了才离开的,打更人被我一棍敲晕了过去,一时半会醒不来,这深更半夜的,没人会发现。” …… “马太医,您怎么不走了,赶紧的吧,老爷都疼得打滚了。” 马太医道:“外边有人?” “这大半夜的,哪有人,您别吓我,哎呀快走吧” 吴仁品正躺在床上哀嚎,见马太医来了,迫不及待的喊道:“快,给我止痛消肿,立刻马上!” 马太医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瓷瓶,拔了塞子倒出来一颗药丸让他先服了下去,又马不停蹄地剪开了他的衣袖和裤腿,从药箱中取出一包银针。 “怎么肿的这么厉害?我先给你扎个针吧。” 吴仁品要面子,没回话,老老实实躺着看着一根根细细的银针扎入大腿。 很快他肿起来的胳膊和腿就被扎成了两只刺猬,随着刚才吃下的那粒药发挥的作用,疼痛慢慢的减轻了许多。 这时苟氏走到门口,往自己脸上抹了点口水,用力咂巴了几下眼睛,推开门后用袖子掩着面啜泣着走了进去。 “老爷,妾身惦记着您这伤,翻来覆去睡不着,嘤嘤……真是恨不能替您受这份苦,刚才听闻马太医来了,我说什么也要跟来看看,老爷可感觉好些了?” 吴仁品减轻了疼痛,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再加上看到她那么情真意切,态度也就还算软和:“都跟你说了我没事,回去睡吧。” 苟氏往凳上一坐,吸了吸鼻子:“老爷,我哪也不去,今晚就在这陪着您,不看着您痊愈,我也不睡觉,嘤嘤……” 这女人年老色衰,哭起来也就没那么招人疼了,面对她的关切,本来还挺欣慰的吴仁品在听到她止不住的哭声时瞬间不耐烦了起来,说道:“好了别哭了,我还没死呢!跟嚎丧似的真晦气。” 秦月娘就不会这样,再说了,秦月娘就算哭,也是好看的,她年纪大了也依然好看…… 马太医背对着他们慢条斯理的写着药方,确认了刚才门口和人谈话的女人就是这个苟氏,只是刚才离得较远,谈话的内容也听不怎么真切,只记得隐隐约约说什么火苗,什么没人发现…… 马太医一边写一边琢磨着他们半夜三更谈这个会有什么勾当,写着写着,一股淡淡的淫羊藿的气味飘入了他的鼻中。 很淡,像是衣物上沾染的,或者是长期处在有这种药的环境中被浸染上的,不至于对人产生作用,马太医内心叹气,不觉摇头,这个苟氏! 苟氏也感受到了吴仁品对她的嫌弃,揪着帕子假装擦了擦眼睛,停止了哭声,转移话题道:“哎呀马太医,您果真是医术高明,老爷这腿眼看着就消肿了。” 吴仁品听着腿消肿了,垂眼瞄了一下,心情又好了点,便没再说难听的话。 马太医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将一根根银针拔了下来的交代了几句就要告辞。 苟氏眼珠一转,想着他此时出门一定会看到苏家冒出的火苗,便想着将他拖住,多烧一会那个女人死掉的几率就大一点。 自从吴仁品觉得自己有机会接近秦月娘的那日起,对她的态度是一日比一日差,从前他很少这样呵斥她。 勾了勾嘴角起身道:“马太医啊,我最近总感觉头晕,有时候站着站着就要倒地,麻烦您也给我看看,开副药给我吃吃。” 马太医不疑有他:“那就请夫人先坐下,我替您先把把脉吧。” “嗳!”苟氏喜笑颜开将衣袖退了上去露出葱段般的手腕,“那就有劳马太医!” 马太医将两个指头搭在苟氏的脉搏上停顿了片刻:“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可能是每个月的那几天,出血量比较大,平日里胃口也不好,吃的少,亏了血,我给您开一副补气血的方子即可。” 说完便起身提起笔开方子。 苟氏问道:“那马太医啊,我这胃口不好可是有什么法子治?” “夫人的胃上没什么毛病,只要不刻意的节食就能很快恢复健康。” 苟氏皱眉:“可是,不节食,就会发胖啊,那马太医再给我开一服多吃饭也不胖的药吧……” 就这样,马太医被苟氏缠着开了好几副药,嘴里连连打着哈欠,直到吴仁品被吵得不耐烦,吼道:“你有完没完?要不然我让人买一间药房下来,明天开始,你别吃饭了,光吃药可好?” 苟氏委屈:“老爷,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吗?” “真为了我就赶紧滚,我要睡觉。” 等马太医出了吴家的大门,昂起头朝天打了个哈欠后睁开眼才发现,苏家的方向火光冲天。 他惊恐的扔掉了手里的医箱大喊:“不好!着火啦,快救火……” 一边拔腿往苏家的方向飞跑,边跑边喊“快救火,着火了……” 而苏家这边,苏韫晴被外面噼里啪啦的木头炸裂声惊醒过后忙起身打开门一看,自己已身陷一片火海之中。 猛烈的火势已经烧到了她这间房的房檐,她不假思索地走到院中拎起木桶在水缸里打了一桶水从头顶浇下,冲进了秦月娘的房间。 秦月娘已经被浓烟熏得晕死了过去,苏韫晴二话不说,用一条被子裹住了她,往背上一扛就往外跑,穿过熊熊燃烧的门框,将她放到了院中的水缸边。 二哥在爷爷房间伺候,大哥住在最东边,先去爷爷房间,来不及多想,她打了一桶水浇在秦月娘身上的被子上,确保被子不会被火星引燃后又一头扎进了火海。 而这时,马太医和那些在睡梦中被唤醒的人正匆匆往这边赶来…… 第7章 杀了他们 秋日干燥,夜里有风,火势如蛟龙出海蔓延极快,木质结构的房屋又极易被引燃,又是发生在夜深人静的睡梦中。 在马太医和众街坊的帮助下,除了苏韫晴所住的那半间房,整个大学士府只剩下了一个框架。 好心的邻居替秦月娘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将她放到了那半间房屋的床榻上,而她本人依然处在昏迷中。 苏韫晴背靠在院中的水缸上,奄奄一息,她垂眸看着眼前三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眼睛里是深潭一般的平静。 马太医朝她嘴里塞了一粒药:“三姑娘,夫人没事,只是人还没醒……” 听到这话她才缓缓地抬起眼皮,艰难的将口里的药丸咽了下去,马太医忙喂了她一口水,她抢过了碗大口大口的吞咽了起来,马太医知道怎么唤醒她。 “我娘在哪?扶我起来!” 旁边有几个妇人在偷偷抹泪,一个妇人上前按住她:“三姑娘放心,苏夫人有人照顾,你先别动,你的腿被房梁砸中了,还有烫伤,马太医让人取药箱去了,我让我家媳妇回去拿干净衣服来,一会让马太医替你上好药,我们再进屋换衣服。” 听了妇人的话她才感觉到左腿上传来一阵阵疼痛,低头一看,掉了一大块皮,掉皮的边缘血肉与纱裙融为了一体…… “谢谢郝婶……” 苏韫晴说完话眼神又停留在了并排停放的那三具尸体上,她几次欲开口,却又没有问出来。 她知道答案。 旁人都看在眼里,没有人说话,院里一片寂静,偶尔会有瓦片或房梁上未燃尽的木头坠地的声音。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马太医替苏韫晴绑好了伤腿,郝婶替她换好了衣服,红着眼睛道:“三姑娘,你先在夫人身边躺一会,今晚就到婶子家里住去吧,婶子家虽小,腾挪出一张床也是有的。” 苏韫晴平静地说:“我不躺,我想到外面坐坐,我想……” 我想多陪陪爷爷和哥哥! 她回头对屋内的两个妇人鞠了个躬:“几位婶子,帮我照顾我娘,这份恩情,我一定铭记在心。” “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三姑娘何必跟我们见外。” “三姑娘,你该好好休息会。” ...... 苏韫晴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右腿上,拖着那只被上了药,裹了纱布的左腿,在郝婶的搀扶下缓缓跨出了门,走到那三具尸体旁边,依旧靠着水缸坐了下来。 旁人也都静静的看着她,不发一语。 她抬起手来,缓缓向其中一具尸体靠近,当她的手快要接触到白布的时候,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就那样停留在了半空中。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几个妇人欲言又止,马太医忙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三姑娘,别看......” “马太医,怎么会这样?爷爷身体不好,可我大哥二哥怎么也?” 马太医道:“我刚进来的时候闻到了迷香的气味,再加上烈火造成了很大的浓烟,他们应该是在火势蔓延到房屋的时候就晕了过去,所以......” 苏韫晴抬眼看着他,脸上是出奇的平静:“那为什么我却没事?” “因为你住在最东面的房间,而今晚吹的是东北风,且你又醒得及时,你救出你娘后是不是感觉身上没力气了?” 苏韫晴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马太医温声道:“遇到这种情况,进去救人你该用湿帕子捂住口鼻,你小时候,我教过你的。” 苏韫晴苦笑:“没时间,顾不着了。” 众人都在哭,她却笑了,郝婶鼻子一酸,蹲下身来扶着她的身子柔声说:“三姑娘,你要是难过,你哭出来,你别怕,还有大家伙呢。” 苏韫晴侧头看着郝婶:“郝婶,我没事,您放心。” 怎么会没事呢?一夜之间死了三个至亲之人,家产尽数被抄没,现在唯一所剩的房屋也被大火焚毁。 郝婶圈着她的胳膊抱着她的肩:“我们会帮你替苏阁老下葬,现在苏家就剩你了,苏阁老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来,三姑娘,你要保重。” 而此时的苏韫晴只在脑海中思索着谁最有可能是凶手,还有谁要置整个苏家于死地。 皇帝?刚登基的小皇帝只是张太后党的傀儡罢了。 张太后党?没道理,他们把持朝政,完全可以再随意找个借口杀人,就像抄家一样,完全没必要半夜三更放火。 难道是那日被她打伤的王洪,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也不至于,王洪行事,目标很明确,那就是钱,他得到了那批黄金,万没有再回头杀人的道理。 吴仁品?不会,他要下手也不可能将秦月娘一起杀死。 但这绝对不是意外。 苏韫晴抬起双手抱着头将头埋到膝盖上,突然眼睛一亮:迷香? “马太医,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家的大门还关着吗?” 郝婶道:“可不是关得紧紧的吗?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门撞开呢。” 苏韫晴点点头,所以火种和迷香都是从院墙外投进来的,这么大的院子,火种应该不止投了一个,为了确保能达到将人迷晕的效果,那么迷香也不可能只投一个...... 郝婶依旧温声软语在一旁劝慰她:“三姑娘,难过你就哭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晨曦初现,朝霞满天,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在众人的帮助下,苏阁老和两个孙子一同入了殓,棺木停放在院中。 直到合上棺盖,苏韫晴都没有勇气打开白布看一眼。 秦月娘醒过一次,在得知苏阁老和两个儿子的死讯之后再一次昏死了过去。 苏韫晴找马太医要来了纸笔,直接在地上铺开就开始写信,她现在是家里唯一清醒的人,她不能晕。 片刻后,她将写好的纸折起来装进信封递给马太医:“马太医,马伯伯,麻烦您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 马太医点头接过信,看到收件地是崇峦县,便问道:“三姑娘这信可是写给你舅舅的?” 苏韫晴点头道:“我让我舅舅尽快过来先将我娘接去崇峦县。” “接你娘,那你呢?” “我要找到凶手,然后亲手杀了他们。” 第8章 匕首 马太医听到这话,转头看着她,被她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调皮可爱,说话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吗? 马太医看着她这个样子,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她,万一她一冲动跑到吴家去寻仇,她一个小姑娘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马太医沉默了片刻,缓缓的将这封信收入袖中:“三姑娘您放心,信我一定帮你寄出去,只是昨晚的事情,我们应该先报官。” “报官?”苏韫晴冷笑,“那么大的火,全县的人都知道了,您以为知县老爷会不知道吗?这天都快黑了,他有派人来问一句吗?他这个知县的乌纱帽,是花三千银子买来的,正想着法子回本呢。” 这话马太医无法反驳,现下天灾频发,内有流民造反,外有敌邦入侵,国库空虚,军费吃紧,卖官已经成了上层人士敛财的重要途径。 低头劝道:“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去查找真相?又怎么能去杀人呢?” “我自有我的办法,查不到凶手我绝不离开泽江,为了给爷爷和哥哥讨回公道,杀人又如何?” 夜幕渐渐降临,很多人自家有自家的事情,就先回去了。 郝婶让儿媳送了饭来,端到苏韫晴面前:“三姑娘,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吃了,多少吃点,喝口汤也是好的。” 苏韫晴顺势往地上一坐,接过郝婶手里的碗道了声谢就开始用筷子猛扒了起来。 郝婶见她还知道饿,也愿意吃饭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马太医却笑不出来了,提起来的一颗心悬得更高了。 这姑娘疯了。 郝婶环顾了一圈,到处都是黑乎乎的被烧焦的东西,哄劝着她:“三姑娘,天色晚了,你跟夫人今夜就到我家去住吧,等墓地那边安排好了,再将老爷子和两个小爷送去安葬。” 苏韫晴摇头:“我们那儿也不去。” 郝婶不解:“为什么啊?你这里没一间好屋,这秋夜的天气又凉,夫人还病着呢。” 苏韫晴朝着剩下的那半间房屋努了努嘴道:“我这里没问题,我要守着爷爷和哥哥,谢谢你郝婶,你的好我会记得的。” 郝婶还待劝,马太医朝着他摇摇头,这姑娘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这时祝伯扛着笤帚走了过来:“三姑娘,院子我都替你打扫干净了,扫出来的东西都堆在一处,明天我就推个车来运走,你不用管。” 苏韫晴将碗还给郝婶:“吃完了,谢谢郝婶,谢谢祝伯。” 郝婶朝着祝伯叹了口气:“三姑娘不肯跟我回家,这大晚上的母女两个在这偌大的院子里,天气又冷,可怎么好?” 祝伯道:“不去就不去吧,她要为老爷子守灵呢,今晚我就在院外守着,会看好她们。” 没过多久,有几个知道她要守灵的妇人从家里拿来了厚衣被,香烛纸钱等一应物品,交代安抚了一番后就离开了。 苏家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很多人都害怕被连累,敬而远之,可是依然还有这么多愿意帮忙的人,他们不图任何回报只为尽自己一份力。 看着大家忙前忙后,一起凑钱买棺材买香烛,又将本已经不能落脚的院子收拾了出来,得以让爷爷和哥哥们有地安放。 她怎么能去郝婶家呢?她谁家都不能去。 如果有人存心想要杀他们,苏家这高墙大院尚且都挡不住,普通人家又怎么能护得了?她绝不能连累了别人。 大家陆陆续续离去,只有马太医,一直没走。 苏韫晴也是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才发现现场就剩下马太医的。 “马太医,您怎么不走?” “三姑娘,我......” 话还没说完,院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快速的窜了进来。 “马太医,原来您在这,我家老爷今天还是不能下地走路,麻烦您再去替他扎几针吧。” 说完发现眼前赫然三具棺材,马上对着棺材作了几个揖:“苏阁老走好,大爷二爷走好。” 这人就是吴仁品的跟班小厮,马太医把他支了出去,让他在外面等他一会。 马太医终于开口了:“三姑娘,我这里有一点线索,但是你要先答应我,不可冲动行事,一切以自己的平安为前提,你能做到吗?” 苏韫晴闻言眼睛亮了一瞬,直直的看着他点了点头,等待下文。 马太医将昨夜去吴仁品家看诊的时候听到的只字片语和苟氏的反常行为都一一告诉了她。 苏韫晴紧攥着双手,目中影印着香案上的烛火,烛火在她眼里越燃越烈。 “谢谢您让我知道这些,您放心,我不会冲动,也不会连累您的。” “那三姑娘,我先走了,等夫人醒来,记得给她喂一次药,有事就去找我。” 苏韫晴对着他点了点头。 等到马太医离去,院里彻底静了下来以后,苏韫晴从香案上拿起一支蜡烛,朝着祝伯打扫到了一起的那一堆垃圾走去。 她先滴了一滴蜡,将蜡烛固定在了花坛上,卷起袖子就开始扒开废料和灰尘翻找。 果然,在里面翻出了好几粒豆大的小珠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就是这个味道,昨天晚上就有闻到过,只是当时情况太过紧迫,没时间理会。 作案的人果然是朝里面投了大量的这种小珠子,有很多落到了火焰燃不到的地方,就留了下来。 垃圾堆翻过一遍后她又举着蜡烛在墙根下的石缝中寻找,整个院落都细细的搜寻一遍之后,她将手心的十几颗小珠子用手帕包了起来塞进怀里。 走到床边,掀开帐幔,蹲下身来,握着秦月娘的手贴在脸上,手心湿漉漉的,有些出汗,她将被子往下拉了拉。 那几个婶子怕夜里凉,送了厚被子过来,又在纱帐外挂了一层厚实的帐子。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俯身打开床尾的斗柜从里面拿出一个陈旧的木头盒子,吹了吹上面的灰,打开来有一道光闪过,是一把匕首。 可能因为盒子太不起眼,里面的东西也不值钱,所以在抄家的时候被他们留了下来。 匕首旁边都是她儿时的小玩具,有爹爹亲手做的竹蜻蜓,大哥做的蝈蝈笼,解不出来被爷爷罚去打水的九连环,跟二哥抢得打架的拨浪鼓,奶奶亲手缝的布老虎...... 她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的将眼泪咽了回去,拿出了这把匕首,轻轻抽了出来,这是她儿时无意中得来的,十来年了,竟还和当时一样,利刃森森,泛着寒光。 将小箱子盖好推回去之后她就回到了院中,紧紧握着匕首靠在爷爷的棺材上闭上了眼睛。 娘在里面,不能睡。 第9章 讨些东西 秦月娘没死,苟氏却慌了,翻来覆去,如芒在背,若是被吴仁品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她就活不成了,打死妾室的事情,他不是没干过。 现在知情者就她和那个放火的人,只要对方不出卖她,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那个秦月娘呢?难道就这么放过她吗?不行,吴仁品那个丧良心的不止一次在梦里叫她的名字,还说为了她可以把家里所有女人都赶走。 自己已经人老珠黄了,又没个一男半女,要真出了吴家,那不就是死路一条? 绝不能让她有机会进门,所以,还是只有杀了她才能绝了后患,一劳永逸。 苏家的男人都已经死绝了,孤女寡母的,取她的命有何难? 这样一想,她竟是闭上眼睛笑着入睡了。 苏韫晴将匕首抱在怀中闭着眼睛却没有睡去,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警觉的睁开双眼,看着院内和屋内相安无事才又再一次放下戒备。 院外响起了祝伯雷鸣般的鼻息,苏韫晴起身到屋内取了一件斗篷,替他盖在了身上。 崇峦到泽江最快也要三天的路程,而舅舅在收到信以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再等六天,正好将爷爷和哥哥们安葬,娘的身体恢复一些元气,才能应对路途的颠簸。 杀了苟氏,和放火的人,就南下去程家。 程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家呢?他们兄弟几个也会像大哥二哥一样相亲相爱吗?程老爷和未来的婆婆也会像爹娘一样琴瑟和鸣吗? 自己能和他们相处得好的吧,爷爷说过,性子要收敛些,所以到了那边,要时时记住这句话...... 不知不觉,天空就破晓了。 祝伯伸了个懒腰,抹了一把脸,低头一看,身上披着一个斗篷,心道:糟糕,睡过去了。 忙起身准备推门进去看看,他的手刚搭上院门,才开始推,苏韫晴就迅速睁眼起身拔出了匕首。 一看是祝伯,才又将匕首收了回去,唤了声:“祝伯!” 祝伯进院惊讶的看着她:“三姑娘,您一个晚上没睡啊?这天已经亮了,您放心,没事了,这里有我在,您进屋去陪陪夫人,睡一会。” 作恶的人总是喜欢用夜色来掩护,天亮了,鼠辈不敢探出头来,她也不怕了。 秦月娘依然还在昏迷中,但是好在呼吸平稳,体温正常,苏韫晴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是该睡一会,否则娘起来要心疼了。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第一个上门来的人是吴仁品,吴仁品下了轿,在那两个跟班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来到了大门口。 进院的时候就将那两人打发走了,院内只有祝伯一个,在添纸钱。 吴仁品也假模假式的走到棺前作了几个揖,朝盆里丢了几张纸钱就拔腿欲往屋里去。 “哎,吴千户,您怎么这么不讲究,直接往三姑娘屋里去呢?” 吴仁品瘪了瘪嘴,回头道:“这哪还有什么屋啊?我早上一听说这事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夫人和三姑娘怎么样了?夫人她......没受伤吧?” 祝伯摇摇头:“没受伤,但是伤心过度,一直昏迷不醒呢,您一个大男人,这样进去不合适吧。” 吴仁品不以为然:“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合适不适合?我带来了上好的人参,给夫人含几片试试看。”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 等吴仁品回头再一次想往里走的时候,苏韫晴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冷冷道:“多谢吴千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吴仁品忙把荷包往她手里一塞:“三姑娘,快去吧,你娘的身体要紧。” 苏韫晴将东西丢了回去:“无功不受禄,马太医已经替我娘开过药了,您的东西还是自己收好留着自己用吧。” “这姑娘,怎么不领情呢,那,夫人在里面,我去看看她总可以吧?” “请问吴千户,您是以什么身份来看望我娘呢?朋友,你们很熟吗?娘家人,您姓秦吗?亲戚,我们两家往上数十代也八竿子打不着吧。” “我......” “您一个大男人要进入我一个女子的闺房去看一个孀居的妇人,合适吗?” “我,那个,我就想知道她还好吗?” “不劳您费心,她很好,吴千户,请回吧。” 吴仁品抓耳挠腮:“那好吧,我,我会让人帮忙安葬苏阁老,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你们家出了事,一听说就赶过来了,昨天家里人都瞒着我,不然我昨天就来了。” 苏韫晴突然抬起头毫不避讳的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直发怵,不自觉的抬起手揉了一把脸,眼神无辜地回视着她。 现在的吴仁品,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苏韫晴很清楚他伪装的面皮下装着的是一个怎样凶残的灵魂。 从他的表现来看,这件事情他确实不知情,但苟氏是他的妾,而苟氏杀人的动机很明显,所以爷爷和哥哥们的死,吴仁品逃脱不了干系。 吴仁品这么不要脸,为了秦月娘可以这样大费周章,等舅舅将她接到崇峦以后,他会不会跑到那里去骚扰?毕竟路程不算太远,而那时,她却在千里之外的涔州…… 吴仁品也得死! 她收回视线,淡声道:“多谢吴千户的关照,既然您这么热心想要帮助我们,不如送我们一些生活用品吧,您看我们这儿现在什么都没了。” 吴仁品喜出望外:“好啊,既然这里这么不方便,干脆将苏阁老下葬之后你和你娘都搬到我家去吧,我一定会待你像亲生女儿一样……” “吴千户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过想向您讨些东西,如果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吴仁品忙摆手:“不不不,没有不方便,你列一个清单,我叫人买了送来。” “不用买新的,您家里面有多余的送我一部分就行,我娘勤俭惯了,如果让她知道我让您采买东西,一定会不高兴的。” 吴仁品低头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也是,月娘最是心慈。” 苏韫晴顺势道:“那么如果吴千户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让我去贵府挑选一些我们用得着的东西回来,当然,介意就算了。” “不不不,不介意,走,我们现在就去,你跟我来。” 两个瘸子一前一后朝着大门口走去。 第10章 趁火打劫 这时天已大亮,街上开始有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苏韫晴交代了祝伯几句便跟着吴千户出去了。 吴千户把轿子让给了她,自己拖着一条瘸腿跟在旁边,腿痛着,心里却是高兴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们接受了自己的东西,他便是向前迈出了一大步,身外之物他从来不在乎,尽管拿,把家给她都行。 苏韫晴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来吴家,虽然两家离得并不太远。 小时候就非常反感他,每一次他到家里来赴宴,或者是在街上碰到,他看到秦月娘的眼神总是让苏韫晴想上去把他眼珠子挖出来丢到地上踩爆…… 所以吴家推不掉的宴席都是爹或者哥哥们去。 苏韫晴下了轿子跟在吴仁品身后进了门,门内竖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屏风,绕过屏风就看到宽敞的庭院里种着很多稀有的花草,即便是在外面万物凋敝的时节,这里也依旧生机勃勃,色彩缤纷。 吴家的宅子很大,光是前院就比苏家要大很多,苏韫晴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着。 吴仁品叫来了管家:“带三姑娘去库房,把门打开,看她需要什么,拿几个大的樟木箱子和柳条筐子给她装。” 管家恭恭敬敬回道:“好的老爷。” 吴家是个五进院,库房设在最后一层,苏韫晴走得很慢,状若无意地问管家哪个房里住了什么人,管家见自家老爷待她如此慷慨,也不敢怠慢,都一一耐心解答。 到了库房,苏韫晴也将整个吴家的格局了解得差不多了,胡乱拿了几样东西丢进柳条筐就出来了。 回到三层,见院里的衣竿上晾了不少衣服,她放缓了脚步,趁四下没人,管家和抬筐的小厮也没留意,一把扯了一套丫鬟的衣服迅速丢进了柳条筐。 到了门口假意检查一遍顺势将那套丫鬟衣服塞到了最底下。 吴仁品为了保持自己的慷慨形象,自然不会去查她都带走了什么东西,那有什么所谓呢?反正迟早这些东西连同人一起都会回到他身边来的。 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要笑了。 苏韫晴下了轿子让那两个小厮将柳条筐抬了进去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祝伯笑着迎了上来:“三姑娘,夫人醒了,你郝婶也来了,在里面照顾呢。” “醒了?”苏韫晴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朝屋内跑去。 郝婶听到她的声音从床边站了起来:“三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夫人不吃东西,还得你来劝。” “娘……”苏韫晴跪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而秦月娘却将脸别向一边,“娘,我回来了。” 苏韫晴见她没反应抬头看向郝婶,郝婶蹙眉低头道:“夫人一听说你去了吴千户家就这样了,不吃东西不说话,只哭。” 苏韫晴探过身去将她的脸掰了过来,整只手上都是泪,枕头下的被褥也湿了一片。 她知道娘生气了,可她不能跟她说实话。 “娘,一天两夜了,您吃点东西吧,郝婶熬的粥,别让她白忙活啊!” 说罢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秦月娘满脸憔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娘没用,对不住你。” 苏韫晴用帕子替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舀了一勺粥送到了她嘴边:“娘这是什么话,现在就该是我保护娘,来,喝粥。” 秦月娘努力的张了张嘴,心口一疼喉头又是涌上一股酸楚,忙将脸别向一边。 苏韫晴见状将碗放了下来,坐在床边圈住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抱住,把头埋在她的颈间。 “娘,您还有我……” 秦月娘终于没忍住,抱着她放声恸哭了起来,旁人听了无不动容,祝伯也在偷偷抹泪。 “娘,等爷爷和哥哥下葬,您就跟舅舅回崇峦,我会遵从爹爹的遗愿,到涔州与程骥成婚,成婚后,我再将您接了去,届时我们再也不分开,好吗?” 秦月娘依旧大哭不止无法回应她的话。 “娘,吃点东西好吗?您这样,我怎么放心离开您去嫁人呢?爹爹知道了,要怪我了,怪我没把娘照顾好,怪我惹娘生气!” 秦月娘在她的一番哄劝下,最终吃了药,喝下了小半碗粥,又虚弱的睡了过去。 不多时,有人来重新布置了灵堂,又带来了一帮僧道,建坛打醮,念经超度,好不热闹。 苏韫晴冷眼看着这一切,唇角露出无声的讥笑。 七日过后,苏阁老和两个孙子被一同葬在了他妻儿的坟墓旁。 待到众人散去,秦月娘跪在坟前久久不肯起身,苏韫晴也就一直陪在她身边,母女两个默默无声地一张张烧着纸钱。 “爹,大哥二哥,请你们放心,我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娘,决不让她受伤害,当然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在那边也替我照顾好爷爷奶奶……” 秋天的日头偏低,显得天空更为辽阔,光秃秃的树枝上停着几只乌鸦,时而发出一阵凄厉又悲凉的叫声。 “娘,都过晌午了,我们该回家了,再过两天,舅舅就该来了。” “我去了你舅舅家,你怎么办?”因为太过虚弱,她的声音丝毫没有中气。 “我在这等着程家的船来接啊,等我到了涔州,先熟悉了程家之后,就去崇峦接你……” 秦月娘打断了她:“傻孩子,哪有成亲带着娘的?” “那有什么关系?若是您嫌住在程家不自在,我们再在外边找一处房子不就好了吗?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了,相隔千里,叫我怎么能放心!” 秦月娘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你亲舅舅,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我也会想你,我巴不得一天都不和你分开。” 秦月娘似乎反应过来,侧头看着她:“对了,你让你舅舅这么早来接我做什么?程家迎亲的人少说也要半个月后才能来,我该先送你出嫁才对……”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忽听得身后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吴仁品。 身后跟着几名轿夫,抬着两顶轿子,停步在了三丈之外。 秦月娘面色瞬间转冷:“他怎么来了?” 苏韫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所以您要尽快去崇峦……” “让他走!” 这个吴仁品专挑别人落难的时候出现,趁火打劫,品行实在低劣,看见此人让秦月娘产生生理性不适。 “娘,我们现在的处境,不好正面得罪他的,您等着我,我去和他说说。” 苏韫晴起身拍拍膝盖的土,缓步朝着吴仁品走去。 第11章 按规矩来 苏韫晴上前对着吴仁品颔首福身,淡笑道:“这些天多谢吴千户的帮忙......” “哎哎哎,别,别多礼。” 吴仁品虽是在回答她的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坟前秦月娘的背影,一身素缟,纤瘦可怜,一阵北风吹过,孝髻和长发缠绵着在风中翻飞,他恨不能立刻上前去就把她抱回家,好好呵护她...... “吴千户。” “啊!” 苏韫晴上前一步站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又往前逼着他后退了一段距离,确保对话不会被秦月娘听到。 “您对我娘是真心的吗?” 吴仁品立马指天誓日:“这天底下就没有比我还真的心,若是你娘跟了我,我发誓一生一世待她好,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既然如此,您请先回去吧。” 吴仁品不解,瞪大眼睛看着她:“我是特意来接你和你娘回家的,这山路不好走,你娘身体又弱,看着她上山的时候几次走不稳,我都急了......” 苏韫晴叹气:“哎,我看吴千户所说的真心也未必有多真。” 吴仁品急了:“这话从何说起?” “您想啊,这些日子您都是以我爹故交的名义在帮助我们家,旁人都只说吴千户您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您在咱泽江县的声望,可以说是日渐高涨,哪有重情重义的好汉觊觎故交遗孀的道理?还这么迫不及待?” “我只想让你娘尽快的安定下来,少受些苦,至于声望什么的,我不在乎。” “吴千户您糊涂啊,您不在乎声望,我娘可是要脸面的,若是在这种时候被指攀附上您,那咱全城的百姓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吴仁品有些尴尬:“你说得有道理,是我考虑欠周到了。” 苏韫晴瘪瘪嘴:“所以我说,您的心未必有多真。”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苏韫晴勾勾手,吴仁品低下头来侧着耳朵听。 苏韫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要真想娶我娘,就得按规矩来,三书六礼,一样不能少。” 吴仁品忙抬头道:“那是自然。” 苏韫晴颔首,吴仁品会意又侧头将耳朵凑近了些。 “我还没说完呢,我家老爷子和兄长新丧,所以,您如果真的有诚意,还请您再耐心等待,先过了这七七四十九天,如何?” 吴仁品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秦月娘,按捺住驰往荡漾的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咬牙点头道:“行。” 苏韫晴见他答应了,勾唇浅笑道:“那既如此,吴千户就先请回吧,还请吴千户记得我今天和您说的话,在此间,不可来我家与我娘见面。” 吴仁品在心里盘算着,二十多年都等了,还在乎这几天吗?等到时候娶回了家,还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苏韫晴见他不说话,对他道:“承蒙吴千户不嫌弃,我们苏家现在已经没了别的依靠,我娘是个识时务的人,她知道怎么选择才是对我们母女最好的。” 吴仁品深信不疑,因为他知道,这些天除了一些没有功名的邻居,来帮忙的就数他了。 很多之前与苏家关系深厚的人,都被当时的张贵妃党一个一个的铲除了,剩下的人要么为了自保不敢出头,要么倒戈到了张贵妃那边,而他本就是个荫官,不指望升迁,受太祖爷庇护,别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吴千户,多谢您的轿子,要么您先请回吧,我怕到时候街上传出对我娘不好的言论,惹她心焦。” “好好好,我这就走,你,你照顾好你娘。” 吴仁品又远远的看了秦月娘一眼,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快步走入了蜿蜒的山路中。 苏韫晴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转过身去扶秦月娘。 秦月娘起身回头一看,没见了吴仁品,脸色才好了些,但也有些不可置信,吴仁品那种人是那么好打发的吗? 问道:“晴儿,你用什么办法把他赶走了?” 苏韫晴一边扶着她往轿边走,一边道:“这您就别操心了,您只要记住,跟着舅舅到了崇峦,安安心心生活就好,到了那边就不会有人再骚扰你了。” 秦月娘不疑有他,现在要想摆脱这个恶魔,也只有这一个方法了,可是...... “可是晴儿,我去了你舅舅家,你怎么办,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在家等着程家的船啊,我有郝婶他们照顾您担心什么?”又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那吴千户的行事作风您又不是没见识过,说不好哪天,他就带人来把你抢了去,到那时,你让我怎么跟爹和哥哥们交代?” 见秦月娘依然满脸质疑,她又说:“您放心,我现在算是程家的人,没人敢拿我怎么样的,你想啊,若是程家迎亲的人来了,发现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您就安安心心去吧,啊!” 秦月娘还想说什么,却被苏韫晴一把推进了轿子里。 好巧不巧,她们轿子落地,舅舅秦飞和表哥秦远识的马车也正好朝着这边驶来。 秦月娘下了轿从袖中掏出了钱递给轿夫,因为吴仁品已经付过钱了,轿夫正欲拒绝,苏韫晴忙上前堵住了他的话:“几位师傅辛苦了,拿着买点心吃吧。” 好吧,不要白不要,轿夫接过钱往腰里一塞,心满意足的走了。 而此时,舅舅的马车也在门口停了下来,兄妹见面,自有一番寒暄。 苏韫晴要求他们早走,秦月娘犹犹豫豫。 秦飞看不下去了,对着秦月娘道:“你就听姑娘的,她说得很有道理,这姑娘随你家老爷子,聪明有主见。” 这话秦月娘也认可,她可不就是最像她爷爷? 秦飞又道:“我们这一路过来,路上都很不太平,很多流民,乱得很,朝廷在打仗,前线没了军需,估摸着又要增加赋税了,老百姓苦不堪言,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有暴乱,早到家早安全。” 秦月娘说:“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放心将晴儿一个人留在这。” 秦飞白了她一眼道:“你这性子跟你身体一样弱,留在这,你是能帮她什么忙?姑娘还得时时刻刻照顾你,不是给她拖后腿吗?” 秦月娘被哥哥这一说,也无力反驳。 秦飞又喝了一口茶:“再说了,那程家老爷跟姐夫是至交,当年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把晴儿交给他们,你放一百个心。” 这剩下的半间房屋被邻居们帮忙修葺过,也可以遮风避雨,苏家虽里面烧光了,院墙却也完好无损,秦月娘走出门环视了一圈,尽力的说服自己安心的离开。 次日天刚蒙蒙亮,苏韫晴就在秦月娘涟涟泪水中与她和舅舅依依惜别,目送着他们的马车远去。 回屋就开始准备东西,拿出了抬棺上山的时候,她偷偷收起来的一段绳索,还有那件吴家丫鬟的衣服,手绢里包着的十几粒迷香,一把匕首...... 第12章 她死了 苟氏终于如愿等到苏家的三具棺材上山了,守在苏家帮忙的那帮人也都离开了,她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其实在他们送殡回来的当天她就已经迫不及待了,怎奈当日吴仁品一直在她房中,貌似心情还不错,她小心翼翼伺候着,只得将心里的恶念硬生生的憋住。 直到吴仁品让她穿了一身孝,头上还系上了孝髻,然后让她背对着自己,在她身后一遍又一遍的唤着“月娘”。 那时想要弄死这个女人的心情达到了顶点。 送走了秦月娘,身边没有了牵绊,苏韫晴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是夜,苏韫晴在院墙下巡视了一圈,又将门栓上挂了一个空水桶,抱着匕首躺在床上和衣而卧,她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而这一夜,注定了她也同样睡不好。 打更的梆子声从门口离去没多久,嘭的一下门栓上的水桶掉落地上滚到了她床边,她忙起身打开门,竖起耳朵四下听声。 果然,前院耳房的马厩里传来了沉重且压抑的低呼声,在确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后她举起匕首顺着那根线缓缓朝那边走去。 离得越近声音越清晰,明显对方已经在尽力克制,但那种痛苦的哀嚎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有风无月,院子里静得只剩下这道似乎来自地狱的声音。 凭借着微弱的点点星光和对自家院子的熟悉程度,她在朦胧中轻而易举的就绕过了障碍和台阶来到了马厩的位置。 对方已经痛得失去了对外界事物感知的能力,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抑制自己想要喊出来的欲望上。 直到苏韫晴将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你脚下是捕兽夹,用来对付猛兽的,你越动,它夹的越紧。” 对方听见她的声音,惊慌的带着哭腔哀求道:“快帮帮我,求求你了,我感觉我这只脚要废了,这是你家,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你也知道这是我家?”苏韫晴不紧不慢的问:“你大半夜偷偷摸摸翻墙来我家做什么?说!” “我我......”对方开始语无伦次。 苏韫晴在微弱的星光中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跟我们家有仇吗?还是谁让你来的?如果你回答得让我满意,或许我会考虑帮你打开。” 对方已经痛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掏出火折子准备点燃,被苏韫晴一把抢了过去,她用匕首抬起他的下巴,一字一顿对他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说完你就帮我解开好不好,你得向我保证。” “保证?”苏韫晴切了一声:“那要看本姑娘的心情,或者你也可以继续保持沉默,直到钢钉刺穿你的腿骨。” 对方见已经别无选择,慌忙开口道:“是,是,是吴千户家的妾室苟氏,她花钱让我来杀你和苏夫人的。” “她为什么要杀我们?” “这我怎么知道啊,求求你快帮我解开吧,我快撑不住了。” 苏韫晴无视他的哀求,不疾不徐道:“她除了让你来杀我们,还做过什么别的事情吗?” 那人停顿了片刻,忙道:“没有了,没有了......” “你撒谎。”苏韫晴用力朝着捕兽夹上一踢,对方痛得全身颤抖,“你要再不说实话,我就将你的脑袋割下来。” “好,我说我说,还有,还有......放火......”放火二字说得极轻,苏韫晴差点都听不真切。 她抬起下巴强忍着将匕首插进他喉咙的冲动,咬牙问道:“所以放火的人也是你?” “是,是我,只要姑娘放了我,我可以帮你去杀了苟氏,给你报仇的。” “是吗?” “我发誓,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要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啊,求求你帮我解开吧。” “她给了你多少钱啊?” “五,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苏韫晴冷笑,“你为了五两银子就放火烧了我的家,夺走了三条人命?那你今天晚上来杀我们,她给了你多少钱?” “也,也是五两。” “哈哈,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就值十两银子……” “我求求你,你放了我,我去帮你杀了她,我一文钱也不收,啊......” 梆的一声闷响,这人应声倒地。 苏韫晴将匕首收了起来,拿着手中在大火里幸存下来的一块木头,朝着他身上头上一顿猛砸,直到对方再没了声音,直到自己精疲力尽。 她往后退了一步,将木头丢到一边,瘫坐在地上。朝着这滩为了五两银子烧了她的家,夺走了最爱她的爷爷和两个哥哥性命的肉泥淬了一口。 吁了一口气,翘起下唇吹了吹额角的一缕头发,休息了片刻后,站起身朝着院中那口水缸走去,想打一桶水出来洗手,却发现水缸已经见底了。 她双手撑着水缸边缘发了一会呆,拎起两只水桶就往外走,身披着夜风吹落的叶,跟随着记忆的脚步,踏过每一块熟悉的砖石,朝着甘芦井走去。 翌日,祝伯扫到苏家门口想看看这母女二人的情况,却发现大门紧闭,被一把硕大的铜锁锁了起来。 有人说前两日曾有一辆马车来过,想是跟着那车走了,这院内一片废墟,已不是可以长久居住之地。 也有人说半夜乘船南下了。 还有人说是苏家这火来的蹊跷,怕不是朝廷要赶尽杀绝,母女两个幸存了下来又被锦衣卫秘密抓走了。 总之,苏家成了大家心照不宣,闭口不谈的话题。 只有马太医知道,三姑娘不会离开,但她究竟去了哪里,他也猜不出。 就在苏家关门闭户七日之后,城里来了一个少年,身着亚麻色粗布麻衣,背上背着一顶黑色斗笠,头发随意在头顶挽了一个髻,插着一根竹簪。 见苏家大门紧闭,逢人便问苏家的人去了哪里,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死了,苏家人死光了!” 没人愿意触及这个话题,有人回答他死了是担心他是对家派来寻仇的人;有人回答死光了是不想多说一个字,便用一句话将他堵死;而有人是真的相信他们确实死光了。 经过一番询问过后,少年落寞的坐在大门口那陌生又熟悉的石狮子旁,沉默良久。 他不死心,起身走到一处院墙外轻轻一跃,便落在了院中的大水缸旁,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焦黑,所有的房屋都成了废墟,不留半扇门窗,而水缸里还有大半缸水。 他举起手中的剑,盯着剑柄上那颗晶莹剔透的蓝色宝石喃喃道:“她死了……” 第13章 救命 吴仁品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但他没有证据,毕竟按照约定,他还需要等三十多天。 而苟氏这几日也不好过,虽然苏家母女失踪了,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个好消息,但派出去的人没回来,找都不敢找,毕竟这事不能让吴仁品知道,所以她这心就这么一直悬着。 吴仁品掰着指头数着日子,想着先把家里的十几个姬妾先一一挪到别院去,做个样子,等到秦月娘真的成了他的人,再视情况而定要不要一个个接回来。 她们的身份,一般人也不敢收留,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最多不过回娘家,她在崇峦的娘家还有一个哥哥…… 思及此,他顿觉心情豁然开朗,对,到了那个时候还不回来,他可以直接带人去崇峦,她哥哥不过是一个穷酸秀才,他要将人带走,他能拦得住? 再说了,一个问罪高官家的落魄寡妇长期住在娘家,日子定然也不会好过,那时去接了她,倒成了雪中送炭了! 这么一想,吴仁品瞬间心情大好,为自己的睿智鼓了鼓掌,起身出门朝着苟氏的房间走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浓浓的夜色中,院外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上,树枝的掩盖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苏韫晴在树上等了他四个晚上,终于等到他进了苟氏的房间,她屏住呼吸,待到屋里的灯光暗了下去之后,抱着树干轻轻松松就滑了下来。 跑到她早已观察好的一处院墙下,将手里一头带着铁钩的绳子往里一抛,拉了拉确定已经勾牢固后迅速的爬上了院墙,看准了脚下的花丛跳了下去,落地便将绳子收起来藏到了花丛里。 花丛时常有松土,让她得以从这么高的院墙上落地也毫发无伤。 她起身后便气定神闲的朝着苟氏的房间走去。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吴家丫鬟众多,夜里伺候主子,进进出出也很寻常,而她此时梳着丫鬟的发髻,穿着丫鬟的衣服,即便遇到巡夜的人,也并不多看她一眼。 她就这样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苟氏房门口,房内只留下了一盏昏黄的烛光,窗户纸上映出的两道人影随着烛光的跳动而摇晃。 “老爷,我是谁?” “月娘……”吴仁品的话音带着几分醉。 门外苏韫晴的脸色和屋内苟氏的脸色一样难看。 她现在不但要把吴仁品的眼珠子挖出来踩爆,还要将他的舌头拔出来喂狗……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往里面塞了几颗迷香然后点燃,又用火折子将窗户纸烫了一个小孔,准备将竹筒塞进这个小孔的同时,无意中看到了里面苟氏的背影,穿了一身孝服…… 那背影明明就像极了娘,一股强烈的屈辱感让她不自觉地将自己的下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缓缓地将竹筒塞入小孔中,等待着里面安静下来,然后就送他们下地狱。 可就在这时,隐约听得房顶上有细微的动静,她提高警觉竖起耳朵时,那声音却停止了。 或许是猫,她想。 接着静下心来继续等待。 只听得里面吴仁品的声音越来越淫邪:“穿着,不许脱!” “哎呀老爷,您看这家里都平平安安的了,也没死人,您总让我穿这个,多不吉利?” “老子让你穿你就穿着,怎么这么多废话,转过去……” 苏韫晴在门口守着,无论里面发出的是何种不堪入耳的声音,她都不能够离开,她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再等一会迷香就会发挥作用了! 她等了这么多天,为的就是将他两个一网打尽。 正当她在心里默念着里面的人快快晕过去的时候,一块瓦片从她面前的屋檐上滑落,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这该死的野猫,在房顶上翻瓦片,这声音要是引来了人今日就要功亏一篑了。 她四下张望了一遍,好在没人来,于是她继续双手合十默念着那句话“快晕快晕……” “啊……” 苏韫晴被这个叫声惊得一个激灵,这是吴仁品的声音。 回头朝屋内一看却发现里面仅存的一盏烛火已经灭了,刚才那嘎吱嘎吱响动的声音也停止了。 “救命啊……救命啊……啊……” 这是苟氏的声音,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再次竖起耳朵探听里面的动静听到的却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的声音。 这不对劲,她拔出小竹筒从孔内望进去,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真切,但鼻尖却闻得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不好了,老爷姨娘出事了,快来人啊!” 一盏灯笼由远而近,极速朝着苏韫晴奔来,逃跑都来不及,而四下也没有可以藏身之处,一时情急想要快速蹲到转角处的墙根下去。 可当她在逃跑时无意中手碰到门的时候,两扇门就这样赤裸裸的打开了。 而那盏灯笼此时离她不过三丈远。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千钧一发之际,她没有选择蹲墙角,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进了屋将门给关上了。 背靠着门抬头一看,房顶上一个大洞,洞中洒落点点星光,而脚下却似乎踩上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低头借着星光一看,是血。 她有点慌了! 环顾屋内,隐约可以看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而尸体旁边,站着一个黑影,对方似乎也在打量着她。 她正打算说点什么,外面却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你喊什么?冒冒失失的,老爷在姨娘房里,你大喊大叫干什么?” “可我刚刚听到有人喊救命,是不是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老爷在房里的时候,哪个姨娘不喊救命!” “可刚刚我就是听到了,不光喊救命,还有别的声音,动静挺大的。” “老爷哪回动静小了?不过你不知道也不怪你,你昨儿刚来的是吧?我告诉你,今后在府里听到这样的声音不要大惊小怪知道吗?” “可我明明还看见有个丫鬟也进了屋!” “哎呀,那就更正常不过了……一看你就是个小毛孩儿,回去吧,别吵吵嚷嚷的扫了老爷的兴!” “可是……” “别可是了,等你娶了媳妇你就懂了……” 两个人的对话由近及远,慢慢的外面又恢复了宁静。 有惊无险,苏韫晴魂魄归位的时候才发现那道黑影已经悄无声息的移动到了她的面前,近在咫尺。 第14章 秘方 “你别怕,我不伤无辜的人。”对方的声音很冷,却并没有杀意,还带着些许少年的稚气。 苏韫晴忙点头。 对方又说:“但是你要想办法带我出去。” ?苏韫晴愣住了,她自己刚才被那个小厮吓得不轻,有些许腿软,正在寻思着没力气爬墙,又不能走大门,该怎么脱身呢。 苏韫晴抬头看着房顶那个洞,用手指了指:“你不是从那里来的吗?怎么,来的时候没考虑过如何出去?” 说完拔出火折子走到桌边点燃了一根蜡烛,这时她才看清了屋内的状况。 少年一身黑衣,脸上带了个银质面罩,只露出了一双幽深的黑眸,背上背着一顶斗笠,怀抱着一把长剑,直挺挺站在那里。 地上,苟氏穿着一身孝衣,裤子褪到了脚踝,而吴仁品却是浑身上下,不着寸缕,像一只被扒了皮的田鸡一样四仰八叉的躺在苟氏旁边,腹下一条黑乎乎软塌塌的东西歪倒在大腿上...... “哕......哕......” 苏韫晴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西,胃里不受控制的翻腾了起来,忙别过脸去撑着桌子呕吐不止。 “怎么?没见过死人?” “哕......”这几天本就吃得不多,胃里的东西没两下就被吐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是干呕,眼泪鼻涕也被逼了出来。 吐着吐着感觉越来越不对劲,腿越来越软,撑在桌子上的胳膊也快没力气了,而对面的少年似乎也在摇摇欲坠,站得都不似刚才那般笔挺了。 苏韫晴恍然大悟:“快,去把窗户打开。” 少年蹙眉不解的看着她。 “快去,屋里有迷香,顶上那个洞太高了根本不顶用,散不出去。” 少年立马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对着外面深深的吸了几口气。 而苏韫晴则是顺势就着桌边的凳子坐了下来,她没力气走到窗边去了。 就说嘛,自己怎么会这么胆小,人都杀过了,怎么会被一个小厮吓得双脚发软呢?原来是迷香在发挥作用,自己为了躲藏竟忘了这茬了,情急之下身上准备好的湿帕子也没来得及用上。 少年也松了一口气,刚刚杀掉了这两人后,纵身就要往屋顶上跃去,可是当他准备发力的时候却发现提不起劲来了,不然他怎么会沦落到杀了人还指望别人带他出去的地步呢? 见苏韫晴背对着这两具尸体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少年在窗边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苏韫晴摇摇头:“这药效大概要持续三个时辰,明天天亮之前我们差不多能恢复。” “你点的迷香?” 苏韫晴浑身无力,胃里痉挛,不想再说话,只趴在桌上不做声。 “你一个丫鬟要害自己主子?是不是他们平日里苛待你们?” 苏韫晴苦笑一声,懒得回答。 “现在没事了,他们死了,天一亮,你就可以脱身了,回去和家人团聚吧。” 团聚? 苏韫晴闻言悲从中来,又怒从心头起:“你要是还有力气就把尸体处理一下,你再说话我就喊人来抓你个现行。” 少年闻言想起刚才她看到尸体后呕吐不止的情况,默不作声的走到床边扯下了一床被子,朝空中一抛,被子落地刚好将两个躯体盖得严严实实。 只剩下了旁边蜿蜿蜒蜒四散开来的血迹。 “要不你去床上躺着吧,趴桌上三个时辰,你一个姑娘家肯定吃不消......” “闭嘴!” 少年将整个屋子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不大不小的一条缝,从外面看起来不那么明显,却又尽可能最快的替换掉屋内的空气。 做完这些后他走到桌边吹灭了蜡烛,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只有屋顶那个洞里洒下的星光,照着红漆木桌上的碗碟和少女熟睡的面庞。 桌上的碟子里面还有他们吃剩下的小菜。 “喵......” 少年背后的斗笠里爬出来一只猫,停在他的肩膀卷起尾巴看着菜碟里的油炸小河鱼。 “你饿了?”少年拿起一条小鱼送到它的嘴边,猫儿一口叼过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不多时,半盘小鱼仔便被它吃了个精光。 少年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没了,先忍耐几个时辰,等我恢复了力气,再带你离开这里,吃饱了吗?” “闭......嘴......”睡梦中的少女将头翻了一个边,将那面被压出了印子红红的脸露在了上面,砸吧了几下嘴巴又睡了过去。 少年起身打开衣柜从里面胡乱拿了一件衣服,往她身上一丢,带着猫儿滚到床底下去了。 世界一片寂静,门口的大肥狗都进入了梦乡,只有老管家,愁容满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手里拿着几张快要翻烂了的药方自语道:“这老爷十几房姨娘,个个被他制得服服帖帖的,每次马太医给老爷开的滋补药,我也照着方子抓了吃了,怎么就是不能让老婆满意呢?” 这苟氏半老徐娘年依然能在吴仁品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姬妾中占有一席之地,是有她的道理的。 她本出身勾栏,年轻时在那风月场所学得一手伺候男人的好本事,直到抓住了吴仁品这个浪荡子,便使尽浑身解数缠上了他,后面哄着他替自己赎了身,从了良。 吴仁品本就已经有了妻妾,自从她进了门,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还用她之前学来的那些招数养大了吴仁品的胃口。 而吴仁品本就是个风流浪荡的人,自然不满足于天天呆在她一个人房里,于是便在别的姬妾身上使用从苟氏那里习来的招数。 直至有良妾不甘受辱,含愤自杀,他才在别人身上收敛了些,不情愿的也就不再强迫。 唯独这个苟氏,任他如何放肆,她也是百依百顺,从不推阻,这吴仁品有什么奇思妙想都会先往她身上使,也就使得她能够在这府里经久不衰了。 多年以前的一个夜,管家也是听到屋内响动异常,半夜披着衣服带着人抄起棍棒推开了房门,那场面让他到现在都还忘不了。 府里的其他主子,丫鬟婆子小厮对他们房里发出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早已司空见惯,什么“老爷杀了我吧,老爷让我死吧……” 所以喊救命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理会。 碰巧这日府里新来了个小厮,不懂规矩,差点闹了笑话,管家庆幸自己出现得及时,阻止了这场曾经在他身上上演过的尴尬。 他寻思着明天怎么绕着弯子将这件事情说给老爷听,老爷一高兴,再顺便找他讨要一下秘方什么的…… 第15章 关帝庙 寅时末,苏韫晴被耳旁一连串呼噜呼噜声吵醒。 抬起头来准备揉揉眼睛,却发现手臂被自己压麻不听使唤了,还没等她睁开眼,桌上的猫儿便跳下桌子一溜烟儿钻到床底下去了。 秋渐深,夜渐长,她半眯着眼睛从头顶上的洞口往外看,此时的天空依旧漆黑。 等四肢渐渐恢复知觉,侧头看到了身上披着的一件枫叶红女式披风,在这屋里,这衣服不是苟氏的是谁的?她忙触电般的晃了晃肩膀将衣服抖落了地。 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圈也没见到那个少年的身影,想是醒来后先她一步离开了。 她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不再酸软无力了,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东西,竹筒,匕首,帕子里的迷香都还在,便起身走到门口准备撤离。 “姑娘......” 苏韫晴一惊,猛地回过头发现少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不是走了吗?” 少年没有解释,自顾自的说道:“很显然昨天夜里已经有人看见你进屋了,这两个人虽然不是你杀的,但是你肯定也逃不了干系,你现在要么逃跑,要么被抓去官府拷问。” “你躲哪了?”苏韫晴还扯着脖子四下张望。 “如果你要逃跑,你得换下你的衣服和鞋子,穿着这身衣服出去很快就被认出来,还有你鞋底有血。” “多谢提醒,我自有安排,不劳您费心,再见。”苏韫晴说罢就要开门。 “等一下。”少年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还有事吗?” 少年回头从桌上的碗碟里拿了几块他们昨晚吃剩的排骨递给她:“我昨夜听见外面时常有狗吠,保险起见,带着这个。” 苏韫晴接过排骨,顿了片刻,抬头说了声谢谢,便转身要走。 在开门的前一秒,回头问他:“你昨夜说让我带你出去,要和我一起走吗?” 少年摇头:“不必了,我已经恢复了,要出去很轻松,你自己小心点。” 苏韫晴颔首:“保重。” 在花丛中找到绳子,甩出勾去,熟练的拉着绳子爬上院墙,往下一跃。 “啊...嘶...”忘了院外是石板路,不是软泥花圃。 苏韫晴跌坐在地上揉了揉脚,预备起身离开,却发现远处几道黑影向她扑来。 她用手握紧绑在腿上的匕首往后退到了墙根下。 黑影身形矫健,行动很快,停步在了离她丈余远的距离大口大口的吐着气。 原来是几条狗。 她忙竖起食指对着它们“嘘”了一声,从怀中掏出排骨来,丢了过去。 几条狗见有了吃的,纷纷摇着尾巴四散开来,苏韫晴趁机起身朝着城西的关帝庙走去。 这座庙供奉的是一尊关公的坐像,在泽江,香火很旺,尤其现在外面乱糟糟朝廷还不作为,官府腐败,百姓只得把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所以每天来这里烧香请愿的人络绎不绝。 苏韫晴就是在关公老爷的坐榻下,度过了这七天。 她第一次杀了人,刚开始因为失去亲人的愤怒和手刃仇人的快意,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 但当她独自一人将尸体处理掉之后,心底涌上了一股迷茫和慌乱,还有身体那种本能的恶心和眩晕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以为杀人很简单,她以为为家人报仇后带给她的只有畅快和兴奋。 可她忘了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一个从小到大被全家人当做掌上明珠一样集体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一个在外出时看到农户家杀猪后吵着要禁止全家人吃猪肉的姑娘。 当然最后因为嘴馋没有坚持太长时间。 她一个人借着夜色失魂落魄的来到了城西的关帝庙,问关老爷她做错了吗?她不明白为什么杀了仇人自己也会难受。 关老爷当然不会回答她。 正巧这日天还不亮就有人来拜关公,她便悄悄的躲到了关公身后的坐榻底下,里面倒是宽敞,还能遮风避雨,也不会有人想到里面还会有人。 身体的恶心和眩晕持续了三日,她在里面和关公一起一边接受着信徒的跪拜一边自我疗愈,直到第四天,那种痛苦的感觉消失了,她才又开始了她的复仇计划。 只是没想到,有人先她一步,替她动了手,她也没问对方是谁,不过以吴仁品的行径,有几个仇人找他索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再说了,对方带了面具,分明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何必多此一问呢? 她在供桌上拿了些东西吃,昨天夜里将腹中吐得粒米不剩,现在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吃饱了继续回到榻下去拿出了干净的衣服和鞋子换上,躺下就想继续睡会,可之前在苟氏房里已经睡够了。 吴仁品死了,这则消息一出,明日城里肯定要炸了,作为一个消失了七天的人,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她要尽快离开这里。 不等程家来接了,自己乘船南下,说不好还能在半路遇上迎亲的人。 但是在离开前,必须跟家里人道个别,等过了这个白天,夜里再去墓地。 天渐渐亮了起来,有人来上香了。 “求关老爷保佑我家小女能早日脱离苦海,让那个杀千刀的吴仁品早点得到报应,自从他看中了小女,就一直霸占着她,也不给名分,也不让小女嫁人,他财大气粗,我们普通百姓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只能来求您了。” 苏韫晴听着这份祈愿,不觉捂着嘴偷笑。 你真是拜对了神。 不多时,又来了一位。 “求关老爷为小民做主,昨日县老爷审佃户盗粮一案,把个佃户打得皮开肉绽,手指都要夹断了,我不过是说几句实话,若不是被剥削得厉害,但凡能填饱肚子,谁会去盗粮啊,县老爷便判了我扰乱公堂,罚了两石米,二两银,小民实在是冤啊。” “有钱的就可以为所欲为,没钱的连喝一口粥都成了奢求,求关老爷保佑这个县太爷刘青被罢官,让县里的百姓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苏韫晴心道:迟早的事,回去等消息吧。 这人离开不到一盏茶,又传来一串脚步声。 “关老爷,我有罪,请您降罪下来惩罚我吧,想当年,是苏阁老救了我们全家的命,可是自从他死后,我连一炷香都不敢去给他上,因为我家里有个秀才,将来是要当官的,我也是不得已啊。” “求您保佑苏家的三姑娘能够活下来,平平安安,我宁远折寿十年,还请您保佑我儿今年能中举。” 折寿十年,那也不必! 第16章 这值得吗? 泽江县衙。 一个衙役慌慌张张的跑过甬道穿过几道拱门来到了内衙,在房门口贴着窗朝里面说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大清早的,嚷嚷什么?” 里面传来了刘青不耐烦的声音。 “老爷,吴千户昨晚被杀了。” 轰一声门被甩开了:“什么?被杀了?” 衙役道:“就在昨夜,一剑封喉而死,凶手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刘青若有所思的摸着胡子,思量片刻后立马说:“先派人将吴家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 “快班已经带着仵作去验尸了。” 刘青义正严辞道:“我说的是不让人员出入,免得有人浑水摸鱼盗窃财物。” “那是自然!” 这吴仁品家的千户,世袭了百余年,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是富甲一方,可吴仁品却不知怎的,年近四十膝下未有儿女。 吴家的财富,田地…… 早就听说他家还有十几个美妾,刘青心里涌起了一阵不小的激动…… 吴家所有人都跪到了前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一番审问下来,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昨晚没有看到可疑的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响动。 管家虽有些心虚,但是昨天晚上是他阻止了小厮去查看房里的动静,而小厮已经提前被管家警告过,再加上害怕担责,便和管家异口同声的说昨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审出这样的结果,泽江的父母官刘大人心里已经有了定数。 随后他将目光落在那一排花花绿绿的姬妾身上...... 傍晚时分,苏韫晴混在人群中出了城,是夜,借着月色来到了苏家的墓地。 当她走近那几座新坟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她目瞪口呆。 只见新坟被各种纸扎包围了起来,坟前也里三层外三层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祭品,地上还有几支刚点燃不久的香烛,她想绕过这些祭品离坟墓近一点却发现无法落脚。 突然,坟后响起了一道声音:“你也是来祭奠苏阁老的吗?” 苏韫晴没有做声,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出她的声音。 那人又说:“你不想说话就算了,我走了。” 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还记得小时候,一大家子随着爷爷在京城生活,那时家里经常会有客人来,他们带来的很多稀世珍宝,都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爱美的小女孩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 可不等她碰到,那些东西便被爷爷退还了回去。 她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心甘情愿送的东西却不能要。 爷爷告诉她:“廉者常乐无求,贪者常忧不足。贪者,民之贼也......” 她听不懂,爷爷告诉她:“你只需要记住,天底下没有白来的财物,这些人将财物送给了我,他们就会想办法去从百姓身上连本带利的收回来,而我们所吃所住所用,都是由百姓创造出来的,只要爷爷在朝做官一日,便该心系万民......” 后来因为升任了内阁首辅,变着法子上门贿赂的人更多了,他干脆将一家人全部送回了老家泽江,只留自己一人在京。 等她稍大了一点,看到别人家有很多土地,每年不用劳作,只用收租便能衣食无忧,便在进京探望爷爷的时候提议也拿钱出来买些地。 或者是像其它商人一样做一个买卖,聘请别人来劳作,这样坐在家里就可以直接有收益。 爷爷摸着她的头对她说:“食禄者不与民争利......” 爷爷一心为民,跟贪腐势力斗争了一生,到头来却落得个被迫辞官的下场。 她曾经问过爷爷,这值得吗? 爷爷总是笑而不答。 但这一刻,她好像懂了。 “爷爷,您看到了吗?您一辈子为了百姓,百姓没有忘记您。” 她跪地俯身,磕了几个头,却发现眼前有一个与所有祭品格格不入的小木箱子,她伸手将箱子拿了过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小瓷瓶子,每个瓶子上都有字。 “金疮药”“消食丸”“安神丸”...... 全都是日常用药,而这字,她一看就知道,是马太医的字。 马太医一定是找不到她,也知道她在吴仁品死之前不会走,又料想她在离开之前定然会来跟家人道别,所以将这些东西放在了这里。 将药瓶放入包袱后一阵轻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的同时还飘来了阵阵幽香。 这香味引起了她的注意,不是纸钱和香烛的香。 借着月色,寻着气味,在纸扎下面发现了一大捧鲜花。 这季节哪来的这么多鲜花? 低头凑近一看,这不是吴仁品院子里那些稀有品种吗? 是谁将它们尽数拔了来? 翌日,吴仁品案就被刘知县给破了,贼人是外地潜入泽江的流寇,在盗取吴家大量财物后连夜逃跑了。 而自己作为一个知县有失察之责,向全城百姓致歉,并表示接下来会更加严守城门,让贼人再没可乘之机。 苏韫晴一身男装,到了码头找到了一艘南下的货船。 “老板,我想搭您的船到涔州需要多少钱?” 中年男子一边指挥着脚夫搬运货物,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不载客,我这是货船。” “没关系,我不占地方的。” 中年男子瞥了她一眼:“这跟占不占地方有什么关系?这是运货的。” 苏韫晴嘟着唇:“可是我真的不介意。” 中年男子:? 见他的表情也不是那种斩钉截铁的拒绝,苏韫晴忙双手合十恳求道:“老板行行好,我身上的钱不够自己雇船,所以想跟您搭个伙,您就顺便带带我呗?” 中年男子被一个跟着自己撒娇的俊俏小公子弄得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寒战朝着船舱里喊道:“凌公子,这里有个小公子想要乘我们的船到涔州。” 小公子? 糟糕,苏韫晴瞳孔一颤,尴尬的扶着额头吸了一口气:刚才忘了自己扮了男装了。 里面传来一个少年音:“你没告诉他我们不载人吗?” 中年男子一脸无奈歪头皱着眉道:“怎么没说呢?可人家......哎,你自己出来跟他讲吧。”说完摇着头走开了。 片刻后,一个少年从船舱内躬身出来,抬头看向这边:“是你要乘船吗?” 苏韫晴昂起头,理直气壮的说:“是啊!” 第17章 小白脸 凌渊朝她走来,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身上那风发的意气。 苏韫晴昂首挺胸站着,环抱着双手,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子。 “姑娘,我们船上都是山野粗汉和一堆堆货物,你和我们一起上路恐怕多有不便。” 苏韫晴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低头审视了自己一番,有些心虚地问道:“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听到她开口,凌渊眉头微蹙,这声音听着好熟悉,于是便一边回忆一边不自觉的盯着她在她身上打量了起来。 苏韫晴抱胸转身不悦道:“看什么呢?你说,到底怎么看出我是女子的?” 凌渊见对方的反应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忙移开视线道:“抱歉姑娘,刚才是我失礼,首先你身上的香味就出卖了你,还有你耳垂上的耳孔,还有你……” “闭嘴!” 闭……嘴?是她!吴家那个放迷香的丫鬟。 难怪她要扮成男装,原是在逃命。 也是个可怜的人,既然这么有缘,干脆帮她一把吧,若让她独自一人说不好会被官府抓了回去,那可就惨了。 凌渊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环顾了一圈发现四下没人注意这边,轻声问道:“你去涔州做什么?” 苏韫晴抬起眼皮看着他的下巴道:“投亲靠友。” “就你一个,你家人呢?” “死光了……” 凌渊听完半晌没说话,难怪那晚让她回家跟家人团聚她就突然态度很差,原是家里都没人了。 咬咬唇道:“那行,你跟着我们吧,送你到涔州,不过你可要注意掩藏好自己,别让他们认出来。” 苏韫晴一听对方愿意帮忙,立马喜上眉梢:“谢谢大哥。” 凌渊面无表情,提醒她:“不用客气,不过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让人看出来你是女孩,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你平时还是少说话为好。” 苏韫晴收起笑容正色道:“好的我记住了!” 这姑娘样貌还算标致,在吴仁品府上当丫鬟,定是遭吴仁品觊觎,又要遭其它姬妾妒忌,不知受了多少罪,难怪被逼得要对他们下杀手。 这一路上不是流民就是山匪,就算走水路也难保不会遇到水匪倭奴,多带她一个人也不费劲。 “你可以到我的船舱里休息,尽可能少和里面那几位兄弟说话,他们嘴上没把门,我怕会不小心冒犯你。” 苏韫晴看着他认真的点点头:“谢谢……尊姓大名?” “凌渊!” 苏韫晴顿了顿,等着他问自己名字,却再没听见他说话,眼珠子一转:“我姓程,你叫我程锦瑜好了。”锦瑜是程骥的表字。 凌渊带着她进了船舱,舱里的景象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几个赤膊露背的彪形大汉正姿态各异的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或端着酒,或叼着筷子,见他们进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了这边。 凌渊看也没看他们:“继续吃吧,吃好整顿好就该出发了,我遇到一个朋友,正好与我们同路,他叫程锦瑜,程公子,去和大家打个招呼。” 苏韫晴忙调整了一下心情,粗着嗓子道:“大家好,多多关照。”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道:“既然是凌公子的朋友,我们自然如自家兄弟般对待,吃了吗?来喝一杯?” 苏韫晴忙摆摆手:“不用了,吃过了。” 说完向凌渊投去求救的眼神,她可不敢跟这群人一起喝酒,怪吓人的! 凌渊把她带进了一个小隔间,里面一张小床,一个小八仙桌,两个凳子,桌上一个斗笠。 凌渊把桌上的斗笠挂了起来,指了指凳子:“坐吧!” 苏韫晴和凌渊刚坐下,“喵……”一声过后一只橘黄色的猫纵身一跃跳到了桌上,用脑袋蹭着凌渊搭在桌上的手臂。 苏韫晴也很喜欢猫,小时候奶奶养过一只雪白的狮子猫,甚是温和可爱,后来因为年龄大了寿终正寝,全家人难过了好久。 自那以后家里没再养过宠物。 这只猫就是一只普通的小土猫,肥肥的,圆圆的,但胜在温顺懂事,一时也让苏韫晴回忆起了过往,不觉内心一阵失落。 她看着这只黄黄的,土土的肥猫问道:“它有名字吗?” “它叫黄土。” 苏韫晴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真是猫如其名。” 黄土不但没躲,还闭着眼睛往苏韫晴手心蹭了蹭,凌渊诧异:“它平时很小气的,除了我,从不跟别人亲近,想是它能感觉得到你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砸成肉泥的善良的人。 苏韫晴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将手停在半空中任由黄土一个劲的蹭。 凌渊见她神色不对,说:“马上就要开船了,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或者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回来。” 苏韫晴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包裹说:“我该带的东西都带了,不用了,谢谢你。” “那好,你在里面休息,我出去看看。” 苏韫晴点点头,凌渊出了隔间,但有黄土在,她也不无聊。 凌渊清点了船上的货物,一一对应以后按规矩焚了香,起锚开航。 这时刚才那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公子,你收了那个爱撒娇的小白脸了?” 凌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坤叔,别这样说人家,世上的人千千万,各有各的活法,他不过比我们柔弱了些,可不要在人家面前这么说。” 坤叔讪讪的扯了扯嘴角:“说的也是,不过我们这趟船可不是每一个码头都能停的,万一他下船发现了外面贴的告示,为了赏金出卖我们怎么办?” 凌渊怔了怔:“不会的,她不会!” 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丫鬟,哪有那么多坏心思,再说了,告示也就贴在和涔州相邻的那几个地方,现在他们可是离涔州一千多里呢。 坤叔见他这样笃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提醒道:“你呀,从小就心软善良,第一次下山出远门,不知道这世道人心险恶,人不可貌相,小心驶得万年船!” “谢谢坤叔提醒,我会看好她的,如果这船货出了什么问题,我负责。” 坤叔神情严肃:“这船货不能出问题,涔州附近的几个地方都被官府锁死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从海上绕了这么远的路出来补给的,家里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呢。” 凌渊颔首不置可否。 第18章 猪头肉 受风速和水流的影响,船只的运行速度较慢,海上不比运河那般安稳,时而风平浪静,时而巨浪翻滚,不多时,苏韫晴便被晃得晕头转向了。 凌渊知道了她是女孩,反倒不好一直与她同处一屋了,发了船之后便站在甲板上望着茫茫大海发呆。 船舱里时而传来哄笑声,时而传来痛骂声。 痛骂这世道的不公,嘲笑着朝廷的腐败和皇帝的无能…… 哐啷一声响,船舱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的落在了捂着嘴冲出隔间的苏韫晴身上。 苏韫晴来不及解释,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甲板奔去,趴在栏杆上恨不能把心肝肠肺肚都给全吐出来。 正当她眼泪鼻涕随风飘的时候,一条天蓝色的手巾出现在她眼前。 “晕船吗?” 苏韫晴接过手巾抹了一把脸,顺着栏杆往下一滑,瘫坐在地上,朝凌渊点了点头:“没出过海。” “那你先在甲板上待着别进去了,吹吹风会好受很多。” “谢谢!” 苏韫晴抬起头来就看到了船舱门口扒拉着一串脑袋朝着她露出几口大白牙来。 络腮胡子嘀咕道:“娘们唧唧的……” 话一出口身体便往前一拱,原是被身后的人用膝盖狠狠顶了一下屁股,他回过头正待骂人,后面人朝着凌渊扬了扬下巴,他才收住了口。 若不是这娘们儿一样的小白脸是凌公子带来的,一帮人高低要上去嘲笑一番。 苏韫晴也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这帮人是干什么的?这船上得是不是也太仓促了些?不过这个凌渊倒不像是坏人,但话又说回来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万事警惕些才好。 络腮胡子从船舱端了一碗水出来递给她:“漱漱口吧程公子!” 苏韫晴道了声谢接过水来漱了一口后将剩下的水喝了下去,她提前吃下了马太医留给她的御毒丸,这世上没有能解百毒的药,但有能预防中毒的药,吃了御毒丸便能在一定的时间百毒不侵。 所以,即便船上有人意图不轨,她也不怕,大不了跳到海里去,反正自己水性好。 “噗……” 她一抬头,刚才喝进去的水又全部被她喷了出来,凌渊不解,转过身去一看,那络腮胡子正旁若无人的将工具穿过栏杆的空档对着大海放水。 凌渊用身体挡住苏韫晴无奈的看着他道:“孟虎,你方便能不能避着点人?” 孟虎抖了抖,穿好了裤子道:“避什么?大家不都一个样吗,这船上又没女人。” 一句话逗得身后的汉子们哈哈大笑。 凌渊知道他们的秉性,没跟他废话,转过身安慰苏韫晴:“你还好吧?他们一帮糙汉,粗俗惯了,但你放心,他们不是坏人……” 苏韫晴有气无力,忙摇头:“没事,别说,被他们看破了就不好了。” 在船头吹了一会风,精神状态好多了。 “凌公子,到涔州,一共需要几天?” “顺利的话,十天就够了,若是有顺风,还能再快些。” “那我们中途会上岸去歇息的吧?” “不好说。” 上不上的了岸取决于码头有没有官府的人搜查。 “如果上岸的话,我需要给我涔州的亲戚送一封信出去。” 这茫茫大海,就算程家的船北上,到了同一个地方也容易错过,必须上了岸在驿馆留下消息,以防他们到泽江去扑了个空。 凌渊点头:“没问题,如果可以上岸,我会和你说。” 傍晚,一条小舟快速的划到了大船旁边,舟上的人将小舟系好过后顺着绳索爬上了甲板,疾步走到凌渊面前:“公子,金鱼尾码头可以停靠,要上岸吗?” 小半个时辰后,船靠了岸,苏韫晴如释重负,像个被打开笼子重获自由的小鸟一样扑腾着上了岸。 凌渊对着舱内道:“留两个人在这守着吧,其他人跟我上岸住客栈。” 孟虎半靠在八仙桌上:“我们皮糙肉厚,哪都能睡,何必花那个钱,你还是带着那个程小姐上岸去住吧……” 对上凌渊略显严肃的神情,又忙改口道:“程公子,程公子,口误。” 到了客栈,苏韫晴将门一关,不顾一切的朝宽大的床榻上奔去,一头扑到被褥上,只觉得通身舒畅。 她已经很多天没睡过床了,再重要的事情都先放在一边,先美美的躺一会再说。 而凌渊则是独自一人上了街,到熟食店买了一大堆吃的,又去打了一坛当地的特产高粱酒,拎着朝码头走去。 一帮人还在船上议论纷纷。 “哥几个,你们说大当家的这次放这个凌渊出来,怕不是真的有意要将他培养为接班人吧?” “接班人?豹哥同意吗?他小子毛还没长齐呢,豹哥跟大当家出生入死二十多年了,是他能比的?” 孟虎道:“我也就看在大当家的份上给他几分面子,要不然,他那样的花架子,我一个打十个。” “你就吹吧,还一个打十个,他可是大当家从小亲手教导的。” 孟虎不屑:“你还别不信,找个机会我收拾收拾他,让你们开开眼。” “得了吧,他就算将来不接管咱们寨子,那也是咱大当家的女婿,即便将来是豹哥接了班,也还得给他留三分情面。” “女婿?真个便宜了这厮,宋娇姑娘多漂亮啊,啧啧……” “你啧啥?不便宜了他难不成还能便宜了你?哈哈哈哈……” 凌渊拎着酒肉进来的时候,里面的人正捧着个肚子笑得东倒西歪。 见了他,都做贼心虚的闭了口。 凌渊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汉子们瞳孔都放大了。 “不上岸休息,那就吃点好的,别喝醉啊,船上还有货物呢,夜里也要留点神。” 孟虎直勾勾的盯着那盘猪头肉,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吸溜了一口挂上嘴角的哈喇子:“公子放心,有我孟虎在,这艘船就是铜墙铁壁,谁也别想靠近。” “那行,辛苦各位,我先走了。” 几个汉子异口同声:“公子慢走……” 等凌渊一离开,大家就放开肚皮喝了起来。 一人调笑道:“虎哥,你刚才咋不收拾他呢?” 孟虎一边啃着猪头肉一边喝着高粱酒:“看在这猪头肉的份上,暂且放他一马。” “吹牛吧你,哈哈哈哈……” 第19章 幸好有你 这晚苏韫晴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早起她整理了发髻,特地没洗脸,又仔细对着镜子照了照,耳垂的小孔根本不明显,却这么轻易的被那个凌渊给看了出来。 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自语道:“哪有什么香味?” 这几天跟在关老爷坐下熏的都是庙里的香烛,身上要有味道也是檀香的味道。 但是胸前这个就比较难办了!要完全把它压扁几乎不可能,她只得把裹胸缠得更紧了些。 咚咚! 敲门声响了两下。 “是凌大哥吗?” “是。”除了凌渊也不会有别人。 她忙穿好了衣服再低头检查了一番才跑去开门。 凌渊看了一眼她已经收拾好放在桌上的包裹:“你不是要去寄信吗?收拾好了?” 苏韫晴点头:“嗯。” 凌渊手一挥:“走吧,时间不早了,寄好信我们就出发了,今天晚上不一定能靠岸。” “哦哦。” 不一定能靠岸,或许是他们本就用不着上岸吧,毕竟昨晚除了凌渊,那一舱的人也没一个下船。 昨晚上岸时天已经黑了,她也不曾认真观察过这个临海小镇的环境。 天空灰蒙蒙的,整条街道仿佛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迷雾当中,湿湿的海风吹来咸咸的气息,街边零星几个小店已经开始开门迎客了。 每隔一段距离,街边的石阶上就会有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还未曾醒来的乞丐瑟缩着靠着墙壁闭着眼睛。 苏韫晴来到了驿站,找到了驿丞将自己的意图交代完以后便问了一句。 “大人,金鱼尾码头靠海,多是渔民,以捕鱼为生,而且还有来往船只停靠,大家也可做些买卖来维持生计,可路边那么多乞丐却是为何?” 驿丞倒是个热心的中年人,叹了口气道:“那些乞丐自然不是本地人,都是全国各地逃难来的流民,城门守得严,进不去城可不就在咱们这种小镇上流浪吗?” “这么多的流民,官府也不管吗?” 驿丞看了她一眼:“姑娘,我只是个小小的驿丞,管好这个驿站就是我的本职工作,至于官府……” 苏韫晴从他的神情里看得出他只想偏安一隅明哲保身,便朝他颔首道:“多谢大人,我先告辞了。” 刚走出驿站,她就被几个流民堵住了去路。 “公子,给点吃的吧,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公子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 “公子……” 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衣不蔽体,脸上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头发因为太脏已经以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在头顶定型了。 “对不起大家,我没有多余的钱,我也是路过此地,南下投亲的。”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复杂的心情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一直身在泽江城内,过着相对安稳的生活。 虽从舅舅口中得知如今的外面是乱糟糟的,却没想到已经乱到了这个程度。 她同情他们可怜他们,可自己现在确实没有能力帮助他们,若不是捉襟见肘,她也不会想到搭人家的顺风船。 正当她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愧疚的时候,一个脸颊凹陷眼球外凸的男子看着她身上的包裹眼睛一亮:“公子,我看你包袱里面鼓鼓的,你一定有吃的,行行好,给点吧,菩萨会保佑你的。” 说罢就要上手来拉扯她的包裹。 苏韫晴忙一个侧身躲开了他的手:“你做什么?” “快来啊,这有吃的……” 这声音一出,一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十几个流民,将她团团围了起来。 苏韫晴刚才的同情转化成了深深的愤怒:“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要抢劫吗?” 她回头看向驿站,心想他们作为朝廷的胥吏,门口有人闹事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正当她准备朝里面的人求助的时候,门口的看守大喊了一句:“别在驿站门口闹事,滚远些。” 听到这个话,一帮子流民一边簇拥着她往远处挪动,一边抢着她的包裹不放手。 虽然他们一个个都很瘦,但奈何人多,很快她就感觉这包裹要支持不住了,似乎听到了布帛开始破裂的声音。 她气极了,厉声道:“快放手,这里面根本没吃的,你们这群不讲理的混蛋。” 这群人哪里肯听! “放开她!”凌渊抱胸站在圈外,肩上扛着黄土,深情肃穆,语气生冷。 那些人回头一看,这是个身长体硕的少年,眼神里都是浓浓的杀气,瞬时间,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苏韫晴趁机用力一拉,抢回了包裹后伸手一推,这些个堆叠在一起的流民未设防,一个带着一个全部倒地。 她赶紧快步跑到凌渊身边:“凌大哥,还好你来得及时,这些人都不讲道理的。” 凌渊还在惊讶于她刚才那一掌推翻了一堆人,听了她的话才回过神来:“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们都快饿死了,你怎么能要求他们讲理呢?” 说罢从袖中掏出几枚钱币朝他们掷了过去。 “谢谢公子,公子好人,长命百岁……” 苏韫晴看着他们一个个满脸感激,爬起来磕头不止的样子,仿佛刚才凶神恶煞抢她包裹的不是他们。 到了码头,苏韫晴不解,问道:“为什么街上那么多人他们不抢,偏抢我的?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听,偏你一句话他们就怕了?” 凌渊道:“这里是海边,当地人常年吹着海风,多是皮肤粗糙黝黑,而你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还有你穿得干净整洁,又背个包裹,看上去就像有钱的公子,再加上你又是一个人,落了单,他们不抢你抢谁?” “那他们为什么怕你?” “因为他们知道打不过我啊,他们只是肚子饿,又不是脑子饿。” 苏韫晴点头,冲着他比了个大拇指:“幸好有你。” 黄土背一躬,一个起跳落到了她肩膀上,胖墩墩的家伙有点重量,她矮了矮这边身体才稳住了身形。 凌渊不解的看了黄土一眼,安慰道:“我答应送你到涔州的,你不用担心,下次再上岸跟在我身边就好了。” 苏韫晴忙笑着点头。 可以预见,如果自己一个人上路,会遇到多少类似于这样的麻烦。 独自一人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经过了这次,让她更觉得自己幸运遇到了他们。 上了船,她主动站在门口对着里面的汉子们笑着打招呼:“坤叔好,虎哥好,各位大哥好。”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热情,几个汉子面面相觑。 她要主动和他们搞好关系,这一路还很长呢,可不能叫人因为觉得自己不合群而孤立自己。 第20章 天神 经过了这两天的适应,苏韫晴感觉在海上也没那么难受了,她不用躲在隔间里无力的叹气,也不用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硬扛了。 不晕了。 但是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状态正常了反倒让她觉得无聊了,本来躺床上晕着什么也不用理会的,现在人一清醒就想找点事做了。 可凌渊因为知道她是女孩,基本上不太和她共处一屋,她在里面的时候他就独自和黄土在外面。 黄土虽对她表现出了友好,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和自己主人黏在一起的,甚至她几次偷偷从他身边把黄土抱走让它陪着自己玩,可没玩多久它就魂不守舍的离开,回到凌渊身边去了。 她有意要与孟虎那几个套近乎,可人家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少儿不宜了,边说还边看她的脸色,等她听不下去了窘迫的离开后又在背后嘲笑她。 “娘们唧唧……” 凌渊觉得自己既然承诺了她,自己也只有将她平安送到涔州的责任,没有陪她打发时间替她解闷的义务。 于是她也干脆不再理会他们,自己一个人在隔间的八仙桌上画了个棋盘,找来了玉米和豆子当棋子,自己跟自己玩,也是不亦乐乎。 每天傍晚,都会有人乘着一条小舟靠近这艘船,跟凌渊和坤叔说上几句话。 而这天,小舟又来了,那人说完话立马就乘着小舟离开了。 看着凌渊的脸色,苏韫晴上前问道:“今晚又不能在港口靠岸了?” 凌渊点头:“是的,不过没关系,船上不缺东西,到了下个港口,如果还不能靠岸的话,会有人送补给的。” 苏韫晴点头表示理解,但是心里的问号却越来越大了—已经三天了,码头不让船靠岸,他们是干什么的?船上装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靠岸? 再联想到这船上除了凌渊以外其他几个人的样子,苏韫晴不禁背后冒出一阵冷汗,那一个个牛高马大,言语粗鄙的汉子,开玩笑的时候不避开她,说正事的时候一见她就面露凶光。 他们绝不是正道上的人,而现在自己还没成功融入他们,若是哪天惹得他们不爽,说不好自己就会小命不保。 她不能死,她还有大仇没报呢。 她站在甲板上望着汹涌的海水思考对策,船舱内传来了一阵叮叮咚咚的脚步声,不一会又是一阵。 就这样来来回回,不到一个时辰已经五六趟了,都是同一种节奏。 她走到门口一看,这不是孟虎吗?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的一趟一趟的跑茅房。 “哟,虎哥,跑来跑去锻炼身体呢?” 孟虎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锻炼个屁,老子拉稀。”说完就有气无力的坐到了离茅房最近的那个凳子上。 刚坐下,立马脖子一缩,眼睛一瞪,忙捂着屁股又往茅房跑去。 等他再一次出来的时候,苏韫晴指着桌上的一碗茶水说:“虎哥,先对天发个誓,再喝了这碗水,我担保你这毛病今晚就好。” 孟虎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 “骗你你可以将我扔海里去。” 孟虎走过去端起茶水来就要一饮而尽。 苏韫晴忙抓住他的手腕将碗拿了回来放回了桌上:“诶,要先对天起个誓,还要有诚心,说到做到,否则你喝了这水也没用。” 孟虎已经迫不及待了:“什么誓言,你说,我照做便是……啊……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捂着屁股又跑了一趟茅房后颤抖着双腿出来,奄奄一息道:“快……说……” 苏韫晴偷偷勾唇:“那行,我说一句你跟一句。” 孟虎点头。 苏韫晴竖起食指和中指:“我孟虎,今日对天起誓,一个月之内不杀生,不欺凌弱小,不嘲笑他人!” 孟虎也跟着举起两根手指:“我孟虎,今日对天起誓……” 说完就要去拿那碗茶,苏韫晴用手按住了碗口:“还没完呢,还有,待人和蔼,保持微笑,言语文明,举止得体!” 孟虎只好跟着将这些话又复述了一遍,久旱逢甘露一般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好了,你今晚最多还拉一次,这些话就传到了天宫中掌管肠胃的天神那里,到那时你就没事了。” 孟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苏韫晴不容置疑道:“骗你你尽管把我扔海里。”她对马太医的药有十足的信心。“但是你必须记住你今天起的誓,如果你违背了誓言,你这个毛病就会立马再犯,因为你言而无信,天神也不会管你了。” 孟虎立马调动了全身的力量让微笑挂在脸上:“好,我先信你。” 说完回到船舱里去了,再也没出来。 次日一大早,苏韫晴还在睡觉,就有人来敲门了。 苏韫晴打开门一看,是他们其中一个,她问:“这么早找我,什么事啊?” 只见对方满脸堆笑:“程公子,不瞒你说,我被痔疾困绕已久,真是让我痛得想死,有苦说不出,请问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天宫中掌管屁眼的天神,起什么誓都行,只要能治我这病。” 苏韫晴皱着眉听完了他的话,挠了挠头:“这?” 对方忙微笑着双手合十:“有什么为难吗?待人和蔼,保持微笑,言语文明,举止得体,这些我全都能做到。” “你等等!”说完苏韫晴将门一关,打开包裹在那一堆小瓷瓶里面翻找了起来,这马太医给了各种各样的常备药,可也没有治痔疾的啊! 但若是不给他治,自己不就暴露了,哎!现在还真是骑虎难下了呢! 不过爹爹曾经也犯过痔疾,记得马太医交代过不能饮酒,多吃粗粮等易消化的食物。 于是她打开门道:“掌管屁……眼的天神逢双休沐,今天初八,所以他明天才会到岗,但你最好现在开始起誓,确保他明天一上岗就能听见,你叫什么?” “斑鸠。” “那行你跟着我念:我斑鸠,今日对天起誓……” 斑鸠一字不差的复述。 苏韫晴又叮嘱他今日不可饮酒,不可吃肉,不可吃冷吃辣,多在床上躺着。 斑鸠问:“为什么虎哥不用做这些?” 苏韫晴咬咬牙,笃定地说:“因为掌管屁眼的天神曾经是个出家人。” 斑鸠深信不疑,照做无误,果然,第二天起来如厕,一点也不痛了。 “真是神了!” 短短两天,苏韫晴跟孟虎几个汉子都处成了哥们,反倒是凌渊,并不与他们太过亲近。 多数时候喜欢独自一个人发呆。 第21章 办事 整个行程过半,终于可以靠港了。 孟虎满脸微笑将手搭在苏韫晴肩膀上:“程公子,跟我们一起吧,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高低请你吃一顿好的。” 其他几人也在一旁附和:“是啊,程公子,一起吃饭吧,虎哥做东。” “虎哥平日里很小气的,跟个守财奴似的,好不容易请客,我得多喝点。” 苏韫晴有些犹豫的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凌渊。 “是啊,程公子,我们都是沾你的光才能喝到他的酒,你要不去我们也吃不成了……” 看着这一张张粗旷却又灿烂的笑脸,拒绝他们似乎变成了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凌渊开口:“你们去吧,船上有我守着就行。” 在这一群人的簇拥下,苏韫晴跟着他们下了船。 这个镇子比金鱼尾大些,也更热闹繁华。 苏韫晴问:“这是什么地方?” 斑鸠笑着答道:“白鹤港,隶属淮州府。” 淮州府?陆家不就是淮州的吗?陆家大小姐与大哥定亲后等了三年,此时应该已经知道了大哥的死讯,不知道现在处境如何了? 原淮州府知府陆吉大人是爷爷的门生,爷爷被迫辞官后他也受到牵连,辞去了官职在淮州生活,这次新帝登基,他们一定也在报复的名单里,可有受到清算? 她脑子里还在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已经被他们推入一家酒肆落了坐,面前一堆笑脸看着她:“程公子,你想吃什么?” 她回过神:“我不忌口,什么都吃,你们看着点吧。” “好嘞,小二……” …… 一道道菜陆陆续续上了桌,旁边突然又来了一桌人,其中一人坐下后就用力一拍桌子,咬着牙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谁说不是呢?我那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 “你们说当年陆大人当知府的时候,咱们淮州是何等的太平繁华,现在呢?” 其中一个嘘了一声:“小声点,当心隔墙有耳。” 那人冷哼一声说:“我怕个屁,都快活不下去了,再这下去都要上山当土匪去了。哎,你们听说了吗?陆大人家抄家以后,陆大人被发配了充军,大小姐上吊死了。” 苏韫晴心头一震,大小姐……死了? 她用力握紧手中的筷子,尽可能让脸上不露出异常神色,继续竖起耳朵听。 “可不是吗?据说先是收到未婚夫的死讯,三天粒米未进,再后来宫里派了人来抄家,她就自缢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个姑娘是个烈女子,并不是因为抄家自缢的。” “哦?” “说是新任知府看中了她,要强行纳她做妾,派人去陆家抬人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哎……这世道,要把人逼成鬼,你说咱们为什么要做良民呢?官府内不去上山伐寇,外不去下海驱倭,就知道在我们普通老百姓身上吸血,搞不好我真要上山当土匪了。” “哎,咱们大良啊,就像一棵得了瘟病的树,从树叶,到树根,都烂了……” 陆家大小姐死了,那柳家呢?这次也会受到牵连吗? 柳家大小姐柳忆雪同样也是等了二哥三个年头,不知她收到二哥的死讯,会是何种心境。 “程公子,来来来,吃菜啊,发什么呆?” 孟虎将好菜都推到了她面前,笑眯眯的看着她。 斑鸠似乎感觉到她是在听隔壁桌聊天而出了神,对她说:“小程公子,你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吧?这世道早就变了,一年不如一年,这样的事情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吃饭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孟虎又问:“对了小程公子,既然你能通神,那你能不能联络到天宫掌管人世太平的神?” 苏韫晴内心苦笑,摇摇头! 面对着一桌子的酒菜,味同嚼蜡,浑浑噩噩地就结束了这一顿饭。 斑鸠道:“今晚我就不上船了,憋了这么多天,我得去找个地方办点事,你们有要跟我一起的吗?” 除了坤叔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外,其他几位都立马点头附和,孟虎看着苏韫晴:“一起去吧,小程公子?” 苏韫晴茫然问道:“办什么事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孟虎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就是男人该办的事,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 苏韫晴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啊?” 孟虎和斑鸠对视了一眼看着她说:“也是,你年纪还小,我帮你要个房间,你就先到楼上客房休息吧!” “你们都走了,就我一个人吗?那我干脆和你们一起去吧!”她也很好奇这个男人该办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斑鸠笑着说:“这就对了嘛,你迟早是要长大的……” 到了地方,看到那一群群穿红戴绿,花枝招展的女子,她才反应过来他们要办的是什么事,面色一沉立马掉头要走。 斑鸠拦住她:“哎,程公子,你让我们起的誓里面可从来没有戒色这一条啊!” 苏韫晴红着脸带着些怒气说:“是没有,你们办吧,我回船上去了。” 说完直接拔腿就朝着码头跑去。 刚才坤叔说要去给他老婆买些东西,凌渊还没吃饭呢,这些天在船上也没吃上什么像样的饭菜,干脆给他带一份吃的回去。 这么一想,她又掉头往刚才那家酒肆走去。 等她拎着饭菜上船的时候,坤叔还没回来,凌渊一个人在甲板上席地而坐,低头抚摸着黄土的肚皮。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霞光万里,海天一线,海风吹得耳畔呼呼作响。 她将东西朝他晃了晃:“凌大哥,来吃饭吧!”随后便走进舱内放到了八仙桌上。 凌渊还没进来,黄土就嗖的一下跳到了桌上。 苏韫晴摸着它的脑袋:“别急,有你的份。” 说完拿起一个油纸包,解开绳子摊开来,是满满一包小鱼干。 见凌渊进来,她朝他招手:“凌大哥,趁热吃!” 凌渊进舱后还朝着外面望了望,不解的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他们呢?” “坤叔去买东西去了!” “孟虎那几个呢?” “孟虎……他们……办事去了!” “办什么事需要所有人一起?” “男人的事……” 凌渊没再问,也没看她,低头吃饭。 苏韫晴则是不停的喂给黄土小鱼干,船舱内瞬间陷入了持久的沉默。 第22章 空饷 因为那一帮人绝大多数都对天起誓过,所以苏韫晴最后这几天在船上所过的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和蔼,微笑,文明,得体这八个字仿佛被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 再也没有人猝不及防地就直接掏出工具来撒尿了,也没有人再扎堆起来开些有的没的的那种玩笑,每天打开舱门,迎接她的都是一张张如朝霞般灿烂的笑脸。 如此甚好! 孟虎一边往八仙桌上的小格子里放了一粒玉米一边道:“小程公子,马上就要到涔州了,还挺舍不得和你分开的呢。” 斑鸠随后朝刚才那粒玉米旁边的格子里放了一颗花生米:“是啊,小程公子,谢谢你教会我们下棋,下了船,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苏韫晴手托着腮歪着头道:“有缘的话肯定还会再见的。” 斑鸠侧过脸看着她:“你家亲戚具体地址你记得吗?我怕我的老毛病犯了。到时候还要去找你呢。” “我也不知道具体方位。”苏韫晴说:“他们会派人来码头接我,你只要按照我和你说的做,不该吃的东西别吃就不会再犯的。” “哦,那最好了!”回头看向棋盘发现不太对劲,大喊道:“虎哥你耍诈,你拿掉我一颗棋子?” 孟虎吧唧着嘴巴道:“哪有,本来就是我要赢了,你说我拿掉了你的棋子,有证据吗?” 斑鸠气呼呼指着他:“你嘴里就是证据!” 孟虎抬手将他的手压了下来:“举止得体,举止得体!” “不好了,前面有船队,不知道是什么人。”一个汉子突然神色慌乱的跑了进来。 大伙闻言都跑到了甲板上朝着远处望去,只见一排排船只朝着前方的海岸线缓缓驶去,声势浩大,见首不见尾。 坤叔和凌渊先后躬身从舱内出来,坤叔凝神观察了片刻面色骤然一变:“不好,是倭奴。” 凌渊蹙眉:“倭奴?浩浩荡荡这么多人,看来是来者不善,我们不能继续前进了,坤叔,右转,先停止前进。” “好,可是我们的目标也不小,很容易被他们发现的,要不要干脆掉头往北一段?” 凌渊眼神深邃,看着前方的码头上的旗帜道:“没事,他们那么大张旗鼓,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只怕这个港口今日要有难了。” 果然,他们只是停止了前行,而那些船只目标明确的朝着码头而去。 苏韫晴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倭奴的非人行径她早有耳闻,她知道他们登陆意味着什么。 “怎么没有人出来阻挡呢?这么大的阵仗难道了望台就看不见吗?他们离岸边越来越近了,怎么能让他们登陆呢?” 在场的人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坤叔道:“这里是花木港码头,离涔州还有不到一天的行程,长期有官兵镇守的,他们上了岸不见得能讨到便宜。” “可他们上了岸,岸上的百姓怎么办,百姓的房屋财产怎么办,为什么没有人出来抵抗?” “这……” 孟虎拍拍她的肩:“小程公子,你是个善良的人,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也没办法,若不是双方悬殊这么大,我们也不会坐在这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 苏韫晴急得眉头紧皱:“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上岸烧杀抢掠吗?凌大哥,你有没有办法帮帮那些人?” 凌渊看着她,摇摇头:“这里长期镇守着一支六千人的军队,我刚才粗略的算了一下,这些倭奴的数量大概在四到五千,军队是有胜算的,但就凭我们几个人,除了送死,什么都做不了。” 苏韫晴又问:“只有六千人吗,船呢?朝廷每年拨那么多经费抗倭奴,对方有船,我们的船呢?” 甲板上陷入了一片寂静,没人再接她的话。 傍晚,一群人在船上沉痛的氛围中听着码头那边传来的嘶喊声! 一条小舟在慢慢靠近,坤叔和凌渊赶紧迎了过去。 舟上的人上船来抱拳道:“坤叔,凌公子。” 凌渊回礼问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来人摇头:“大白天的就眼睁睁地看着倭奴这样大摇大摆了上岸了,倭奴也就四千人不到,这边竟然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凌渊皱眉,神情凝重:“这边军队六千对他们四千,而且在自家门口,地形熟悉,照理说应该稳操胜券才对啊!” 来人狠狠吐了一口气:“什么六千?哪有六千人,以我的经验看,最多三千。” “什么?他们为了吃空饷,已经欺上瞒下到这种地步了吗?简直草菅人命,胆子太大了。” 来人满脸愤恨不甘:“他们这么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拿着六千人的军饷,养着三千个士卒,太平的时候没人知道,倭奴打进来就露馅了。” 凌渊咬着牙道:“难怪会那么轻易的让倭奴登陆,因为他们根本不敢出海应战,更有可能,连条像样的战船都拿不出来,这样一来,让沿海的百姓平白遭了难,太可恶!” 坤叔道:“看这情形,我们估计还得在这等两天,倭奴的目的是钱财,不上岸抢个痛快没那么轻易肯走的。” 凌渊对着来人说:“有没有办法送信到龙隐山?” 来人摇头:“龙隐山三面被围,已经很长时间了,否则你们也不必要绕那么远去补给了。” 凌渊沉思片刻后,双眼一亮:“不对,他们吃惯了空饷,习惯了偷奸耍滑,龙隐山一定不是没有破绽,我写一封信,你带回去,告诉你们堂主,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大当家手中。” “好。” 凌渊的信跟着这条小舟一道离开了,他神情阴郁的看着小舟越来越远,回过头苏韫晴就站在他身后。 “凌大哥,你听到岸上的声音了吗?” 凌渊面无表情地说:“听到了。” “我们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我答应你送你到涔州,我会做到,只是,现在不能贸然前行,需要视前面的情况而定。” 孟虎走了过来:“小程公子,我知道你善良,你想救人,但你肯定不是希望我们几个直接扑过去送死吧。” 苏韫晴垂下眼帘,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以卵击石肯定是不可取的。 “我们去别的码头,让他们派人去支援?” 孟虎道:“这些事情,他们也会做,轮不到我们,我知道你眼睁睁看着别人受苦你心里过不去,我们也一样,有时候只能忍,只能冷静,冲动行事不但帮不上别人,还会毁了自己。” 是夜,岸上似乎平静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承受着怎样的苦楚,船上的人也同样煎熬。 没有人能安然入睡,苏韫晴走出船舱,凌渊依旧站在船头看向码头的方向。 突然,那些停靠在岸边的船只一个接着一个的燃起了零星的火焰。 第23章 不以身份论高低 “凌大哥,你看,那是什么?”苏韫晴有些激动的揪着他的衣袖摇晃了几下。 凌渊垂眸瞟了一眼她的手,轻轻将手抬了一抬,苏韫晴立马放了手。 凌渊也在定神看着眼前的景象:“是倭奴的船,着火了!” 苏韫晴双手抱拳顶着下巴:“太好了,这下他们没了船,逃不了了,如果能一举将他们歼灭,将来就不会经常来进犯了。” 舱内的人闻声后也陆陆续续跟了出来。 那边的火势越来越大,借着海风的力量渐渐的呈无法控制的趋势发展,呼喊声,惨叫声接连传入耳中。 火光的照耀下整个码头犹如白昼,照出了顺风远去的几艘大型船舶。 凌渊道:“是豹叔,大抵是倭奴今晚刚登陆,绝大部分人都上了岸,现在船全部被毁,他们如果要追,就只能抢渔民的船,渔民的船速度慢,绝对赶不上。” 坤叔问道:“你不是傍晚才把信送出去吗?二当家怎么会这么快收到消息?” 凌渊唇角微扬:“如果我猜测的没错,应该是倭奴的船经过了朱沙屿,朱沙屿的兄弟去龙隐山报了信,他们才在倭奴人困马乏之际借着夜色进行了突袭。” 斑鸠点头:“凌公子真是聪明,分析的太有道理了!” 孟虎切了一声:“这有什么,有个脑子都想得出来嘛!” 凌渊没理会他的阴阳,只是满脸担忧地说:“倭奴的后路断了,虽然这为歼灭他们提供了很大的助力,但此时的他们也成了困兽之斗,如果周边的援军不能及时赶来,附近的镇子都要遭殃了。” 他说的没错,倭奴此次只为抢掠,所用船只也不是战船,在看着自己的船一艘艘被火光化为灰烬后,内心的暴戾被激发得更加彻底了。 杀人的手段也变得更加残忍,好在附近的援军及时赶到,再加上村里年轻力壮的村民自发组织的自卫队,共同浴血奋战下,倭奴在次日傍晚便被逼退到了码头。 剩下的数百倭奴登上了自己幸存的两艘破船,再加上渔民停靠在码头的数十艘大小不一的渔船,落荒而逃。 这边人员充足,对方也已经溃不成军,早已失去了战斗的意志,苏韫晴想着他们今天定是逃不了了,渔船那么慢,随随便便就能追上。 可是事情的发展又与她想象的大相径庭,因为眼看着那些倭奴渐渐远去,这边的官兵却丝毫没有要追缴的意思,竟是一艘船也不见跟出来。 苏韫晴不解的问:“他们为什么不追,这是歼灭倭奴最好的机会,船被人烧了,人也已经精疲力尽,现在应是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不会追了。”凌渊愤然道:“这帮人养倭自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次性将倭奴歼灭,他们用什么理由一次又一次的找朝廷拨款抗倭去?” 坤叔也说:“这次那些被吃空饷的人头若是被以战死的名额上报,抚恤金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苏韫晴听出了他们话里的玄机,但她依然还是不敢相信:“怎么能贪赃枉法到这种程度,连国家的安危都不顾?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孟虎将胳膊搭到她肩上,语重心长地说:“小程公子,你还是太年轻……” 凌渊却说:“坤叔,我们也出发跟上他们,如果我猜的没错,豹叔他们应该已经在朱沙屿等着了,我们可以到那边与他们汇合。” 坤叔应声,片刻后,船开始顺风而行。 他们的船与逃跑的倭奴船队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直到倭奴的一艘大型的渔船上传出了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 是个女子的声音! 现在时值半夜,一帮人因为困乏已经东倒西歪的躺在甲板上睡着了,南边的秋日比北边的泽江要温暖的多,即便到了九月中旬,夜风依旧不会让人感觉寒冷。 苏韫晴被这叫声惊醒,凌渊则是一直没睡,背靠着船舱一直注视着倭奴的动向,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苏韫晴借着月色走到他身边:“他们还抓了人?” “他们一贯如此。” “还有多久能到朱沙屿,我们是不是到了朱沙屿就能救人了?” 从他们之前的对话中,苏韫晴大致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她也知道,以他们目前的人力,如果提出立马上去救人,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希望便是先与他们所说的豹叔汇合,到了那时才不至于作无谓的牺牲。 凌渊点头:“快了。” 不多时,前方传来了械斗声和落水声以及惨叫声。 朱沙屿到了! “是二当家,快,跟上去,绕到背后登岛。”坤叔指挥舵手跟紧后再到甲板上将孟虎他们一个个拍醒:“快,起来了,留两个人在船上,其余的跟我一起上,忍了这么久,今晚可以杀他个痛快。” 孟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揉揉眼睛:“到了吗?刚才睡了一觉精力正旺,我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船在漫天的厮杀声中从岛屿的背面靠了岸。 凌渊抱着剑对斑鸠道:“你留下,护好程公子。” 斑鸠手握大刀正准备下船呢,闻言神情略有失落:“啊?” “程公子不会武功,也没遇到过今日这种情况,你护好他就相当于杀了十个倭奴。” “哦!” 苏韫晴忙道:“不用管我,我可以的,我在船上躲起来,肯定不给你们添乱。” 凌渊不容置疑的拍了拍斑鸠的肩膀带着一帮人下了船。 苏韫晴看着他们,月光下,凌渊手中的剑在剑柄处泛着幽幽蓝光,总觉得那道环抱长剑的身影很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小程公子,过了今晚海上太平了,你就能顺利到达涔州了。”斑鸠扛着大刀站在苏韫晴身旁。 “谢谢你们一路上的照顾。” “我们该谢谢你才对,你帮了我们这么多。” 苏韫晴笑笑:“那都是举手之劳。” “嘿嘿,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那就是救人于水火了。” 苏韫晴有些犹豫,但依然问出了她心里早就想问的问题:“斑鸠,你们……你们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的,连官兵都不管了,为什么你们二当家还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伏击倭奴呢?” 月光下,斑鸠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暗淡:“我们不是朝廷的人,但我们是大良国的人,我虽没读过书,却也懂得你所说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保卫国家,抵抗外敌,大良人义不容辞。” 苏韫晴也在这一瞬间真正懂得了那句不以身份论高低。 天空渐渐破晓,一条落单的小渔船借着树影的掩护缓缓朝着他们的船身靠近。 第24章 快滚 苏韫晴睁开眼睛时,斑鸠已经双手紧握大刀站在了船沿,注视着水声传来的方向。 斑鸠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进到船舱里去。 苏韫晴矮身轻移脚步走到了他身边,压低嗓子问道:“什么声音?” 斑鸠也极小声回答她:“是倭奴,这里有我,你赶紧进去藏好,别出来。” 苏韫晴心知自己没有接触过倭奴,对他们没有丝毫的了解,留在这里或许只会让斑鸠分心,从而成为他的累赘。 便朝着斑鸠颔首:“斑鸠,你自己多加小心。”说罢乖乖的进到船舱里藏身在了门后。 很快,外面便传来了对话声:“池野君,看,这艘大船附近没有人,你们上了这船一定能顺利离开这里的。” 苏韫晴头脑嗡了一声,这是大良人,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大良话。 紧接着是一声很生涩的音调:“韩先生,多谢你,等我他日卷土重来,一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池野君,事不宜迟,赶紧上船吧。” 话毕,立马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斑鸠手起刀落,将第一个往船上爬的倭奴一刀劈入了水中。 “有人?韩建,你出卖我?”还是那道生涩的音调。 韩建惊慌失措的为自己辩解:“池野君,我怎么会出卖您呢,我只是想要帮忙,让你们尽快离开这里。” “那为什么船上会有人?” 小渔船里其他人也开始纷纷用倭语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韩建停顿了片刻笃定道:“这船上就他一个,大家别慌,他一个人不是你们的对手,拿下他。” 斑鸠听着渔船的动静,里面至少十来个人,更加警惕的握紧了手中的大刀,时刻准备着朝着敌人头上砍去。 苏韫晴躲在门后拔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紧接着就是第二道人体落水的声音。 韩建喊道:“他只有一个人,大家一起上,快。” 咚,咚,咚,锵......三个倭奴落水之后便听见了他们反击的声音,听脚步判断,至少五个人上了船。 斑鸠挥刀大喊:“无耻狗贼,滚回你们老家去吧。” 外面的打斗紧张而又激烈,斑鸠以一敌五,大刀不断的挥舞躲闪,不多时,手臂上便被砍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苏韫晴透着门缝看着外面的状况,又是咚的一声,斑鸠一脚踢向一个倭奴,这个倭奴扑到另一个身上两人同时倒地。 韩建和那个会说大良话的倭奴也上了船。 只听韩建说:“池野君,他一个人坚持不了太久,我们先到船舱里休息。” 脚步声离舱门越来越近,苏韫晴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严阵以待。 如他们进来,她就一刀子插上去。 而外面的斑鸠本就以少对多,已经越来越体力不支,渐渐落了下风了。 由此也可见得,倭奴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也让苏韫晴心底升起了些许紧张感。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苏韫晴使尽全力挥刀出去却不想手里的刀扑了个空。 不是对方身法灵活躲开了。 而是这个池野,他的身形矮的不可思议,苏韫晴这一刀是按照凌渊和斑鸠他们那样的身高,朝着颈部去的,谁曾想刀锋从他头顶划过,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削落。 虽然没受伤,但这个池野也被吓得不轻,而韩建已经退后好几步了。 此时天已经大亮,池野看清了人立马伸手拔刀,苏韫晴不等他的刀出鞘,举起匕首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池野反应也算灵活,一个侧身躲避,苏韫晴的匕首刺上了他的右肩,疼痛迫使他松开了握刀的手,而此时的韩建,躲在另一侧门的后面瑟瑟发抖。 苏韫晴乘胜追击,提起腿来将池野踢翻在地,上前用匕首顶住他的脖子,揪着他的衣襟一把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而目睹这一切的韩建已经顺着裤腿往下滴水了。 “叫你的人停手。”苏韫晴将他推出船舱。 而池野却用很不标准的大良话说:“士可杀不可鲁。” 韩建踉踉跄跄的从里面出来,对着他们大喊一声倭语后,朝着苏韫晴道:“我叫他们快停下,别打了。” 此时的斑鸠双眼猩红,喉头发出阵阵低吼,满身是血,单膝跪地用大刀撑住自己的身体,面目狰狞的盯着他们。 而对方五个人只剩下了三个还站着,站立的这三人正举起刀准备向他砍去,听到韩建的话,再回头看到苏韫晴刀下的池野,慢慢的往后退放下了高举的刀。 韩建对着苏韫晴恳求道:“大侠,刀下留人啊,你可知道他是谁……” 苏韫晴比池野高出半个头,将他挟在身前毫无违和感,对着韩建冷哼一声道:“犯我大良者,皆为贼人,还有你,长着一张大良人的脸,说着一口大良话,却自甘堕落为贼人的走狗,你比贼人更加可恶百倍。” 韩建指着斑鸠:“他受伤很重啊,再不赶紧止血的话就死了,没了他,你也不是这三位武士的对手,你要考虑清楚,两命换一命,值不值?” 此时的斑鸠身下已是一滩血水,苏韫晴拿刀的手顿了顿,她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割破池野的喉咙。 韩建拱手:“大侠,不要再犹豫了,你再犹豫一会,他就支撑不住了。” 斑鸠抬起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别听他的,等坤叔他们回来。”说完咚的一声,轰然倒地。 “斑鸠,斑鸠……”苏韫晴连声唤他他都没有反应。 再往远处望去,除了从树林那头隐隐传来的打杀声,见不到任何人影,等不了了,来不及了! 苏韫晴用匕首架着池野,对韩建道:“告诉这三个狗贼,去船尾砸了船舵,割了帆索,快,不然我就杀了他!” 韩建立马用倭语把她的话复述给了他们听,三个人立马照做。 等砸了船舵,割掉帆索后,苏韫晴看向地上被割下的绳索对韩建道:“你,让他们三个把刀放下,然后你们四个,一起下去,你将他们三个捆起来,快!” 韩建用倭语复述了她的话以后,几个倭奴面面相觑,都不愿意放下手里的刀,均把目光投向池野。 苏韫晴看了一眼地上的斑鸠,手腕轻轻一挑,刀尖刺入皮肤,一股鲜血立马从池野脖子上流了下来:“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三人见状忙不迭的扔了手里的刀,跳到了小渔船上,池野见他们扔了刀,用倭语破口大骂,苏韫晴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些,血流得更快了,池野闭了嘴。 待四人下船,韩建用绳索将他们三人捆了起来后,苏韫晴一脚踩下池野腰间的刀踢出老远,把他拽到边上,揪住衣服往下一推,他被重重地砸在了那四人的身上。 “快滚!” 第25章 嫂子 本来那三人都被绑在了一起不能动弹,这一砸,几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虽然现在船上的两人已经有一人重伤,但是船舵已经没了,帆索也已经断了,也就是说这艘他们付出巨大代价想要夺走的船废了。 几人也已经失了武器,赤手空拳。在权衡利弊之后,没有再一次上船,而是选择了由韩建掌舵,仓皇而逃。 苏韫晴扶起斑鸠,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伤口虽然很多,有的也很深,但是万幸没有一处致命。 她忙跑到隔间找出药来,替他上药,包扎。 凌渊孟虎一班人总算赶了回来,在看到船身洒满了鲜血之后加快了脚步朝船上跑去。 一道剑影飞过,苏韫晴身后立马响起了一声惨叫。 一个浑身是血,举着刀正朝苏韫晴走来的倭奴被一把剑穿胸而过,倏然倒地。 苏韫晴回头一看,下船的那几个人一个没少:“凌大哥,虎哥,坤叔......你们都回来了,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斑鸠已经被苏韫晴缠成了个粽子,浑身上下除了两个眼睛没一处能动。 而苏韫晴经过这一番忙活,手上身上,甚至头上都沾了不少血迹。 孟虎一个箭步上前:“小程公子,你们也遭到倭奴袭击了吗?你怎么样,没有伤吧?斑鸠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没事,刚才有几个乘着渔船的倭奴想要抢走我们的船逃跑,被斑鸠赶走了,斑鸠也受了伤,不过问题不大,只是伤口比较多,可能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了,怎么样,倭奴都赶跑了吗?” 孟虎大手一挥:“那还不跑?那帮孙子,看到爷爷我,吓得屁滚尿流。” 粽子斑鸠嗤了他一声。 孟虎横了他一眼:“怎么?不相信,老子今天杀了十一个。哦对了,小程公子,我之前起誓过一个月不杀生的,现在怎么办,有补救的方法吗?” 苏韫晴捂嘴一笑:“杀倭奴不算,倭奴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孟虎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那我就放心了。” 凌渊从那个倒地的倭奴身上拔出剑来,收入鞘中,又和其他几个兄弟将船上的尸体扔了出去,才走到他们身边来。 苏韫晴看向他问道:“对了凌大哥,我们之前听到有人呼救,那些人,救下来了吗?” 凌渊点头:“都没事,会安排人将他们送回家。” “我不要回家,我早就没有家了,大哥,你既然救了我,你就好人做到底,收了我吧。”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衣衫有些凌乱,披散着长发的女子,哭着朝孟虎扑来。 孟虎吓得躲到了坤叔身后。 女子抹了一把泪朝着他跪下道:“大哥,从你将我救下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你,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只能跳海了。” 孟虎战战兢兢道:“这怎么还甩不掉了呢?” 苏韫晴看着这女子,虽是脸上有些脏污,但身形窈窕,秀发黑亮,轮廓清晰,应该是个美人。 女子有些羞涩,道:“我虽没有仙人之姿,但也算眉目清秀,虽没有什么大的学问,可烹饪女红也还算拿得出手,你收了我,我就踏踏实实和你过一辈子,我看中的就是你的勇猛和强壮,将来定能护我周全。” 孟虎瘪着嘴蹙着眉:“姑娘,你还是回去,找个亲戚投靠,或者找个人嫁了吧,我现在还不想成家。” 女子斩钉截铁:“除了你,我再看不上别人。” 又看着苏韫晴和凌渊两人的方向:“就算这两个俊俏的美郎君,也不行。” 孟虎走到她面前,双手一摊:“你这是何必呢?我这个人浪荡惯了,我怕我会辜负你,你还是别钻牛角尖了。” “如果你将来要辜负了我,那只能算我自己没本事,不怪你。” 这? 坤叔拍拍孟虎的肩:“阿虎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不留下她,反倒是你铁石心肠了。” 苏韫晴默默地走进隔间,拿出一块帕子打湿了水递给女子:“姑娘,先擦把脸吧。” 女子接过帕子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三下五除二就把巴掌大个脸擦了个干净。 孟虎看得眼睛都直了,其他几个弟兄也都发出不同程度的惊呼。 苏韫晴将孟虎的神情看在眼里,走到女子面前打趣道:“姑娘,既然人家都拒绝了,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要不你跟了我吧,我也会对你好的。” “哎哎哎......”孟虎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她身前:“小程公子,有你什么事?你就别添乱了,我还是勉为其难,先带她回去吧。”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除了斑鸠。 粽子斑鸠后牙槽都咬破了。 女子站起身来婷婷袅袅的走到孟虎身边,又将头发挽了个髻,随手在桌上拿了根筷子簪上了,对他福身行礼道:“我叫林琅。” 孟虎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先说好啊,你不能管我,家里什么事都是我说了算。” 林琅点头:“那是自然。” 苏韫晴觉得挺有意思便打趣道:“虎哥歪打正着,得了个媳妇,你们几位呢?凌大哥,怎么没人追过来找你?” 凌渊都没搭理她,直接面无表情的走到了船头。 苏韫晴瘪瘪嘴,这人太正经了,开个玩笑都不行。 孟虎道:“小程公子,你不知道,这凌公子啊,也不知在泽江遇到了什么,去的路上还时不时一个人偷乐,回来就这样了,十几天了都没见他笑过,八成是在泽江中了什么邪,哎,你不是能联络天神吗?你帮他联络一下掌管心情的天神,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苏韫晴双手一摊:“这个恕我无能为力。” 林琅突然惊呼道:“哎呀,虎哥,你受伤了,快坐下我来替你包扎一下。” 孟虎胳膊肘抬起来一看,可不是吗,小臂上一道血痕,不屑道:“大惊小怪什么?这点伤算什么?用不着!” “嫂子,虎哥用不着,你替我包扎一下吧,我也受伤了。” “嫂子,给我也包扎一下,我指甲盖掉了。” “嫂子,我头上起了个包,给我擦点药。” ...... 所有人前呼后拥在林琅身边,只有斑鸠在后面躺着翻白眼,林琅耐心道:“别急,一个一个来。” 苏韫晴走到凌渊身后:“凌大哥,方才的玩笑,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凌渊回头道:“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怪你,这里离涔州很近了,我会安排人送你到码头,至于下了船,你就要自己保重了。” 苏韫晴点头:“我就想跟你道个谢,这些天你把房间让给我,自己和坤叔挤一起,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加倍报答你的。” 凌渊语气温软了些:“你独自一人,出门在外不容易,照顾好自己就算不错了,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 就快到了,苏韫晴眺望涔州的方向,耳畔仿佛听到了码头嘈杂的喧闹声。 第26章 程家 “黄土,我走了,下次见面,我一定给你吃这世界上最好的小鱼干。” 抱起黄土肥嘟嘟的身体,将它还给了凌渊后,苏韫晴一一和大家道别。 凌渊很严肃的对她说:“你要记住,若是你亲戚问起,就说是你自己从泽江雇了船来的,不要提及路上所遭遇的一切,也不要提及任何有关我们的事情。” 苏韫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对着他慎重的点了点头后便上了一艘小船。 孟虎他们挥着手,目送着这艘小船行驶在茫茫的大海上,越来越小。 凌渊则是叫了人一起去修船舵,和帆索。 船舵和帆索是怎么坏的,苏韫晴一口咬定是倭奴所为,斑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凌渊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倭奴既然是想抢了这艘船占为己用,怎么会恶意破坏它呢。 但当务之急,先修好才是正经。 凌渊一边绑着绳索,一边对孟虎说:“孟虎,你去告诉豹叔,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就能出发回龙隐山,至于留下哪些人守朱沙屿,他会安排好的。” 孟虎低应了一声,有些不情不愿的下了船,嘴里嘀咕道:“小子毛都没长齐,还在这指挥起我来了。” 凌渊只当没听到,面不改色继续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坤叔看出了他对凌渊有些不服,下了船追上他道:“阿虎,让你去是因为所有人里面就你伤得最轻,你要不愿意,那你去修船舵,我去跑这一趟好了。” “哎呀坤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回去吧。” 坤叔拍拍他的肩:“你最好不是,我告诉你,别找不痛快。” 孟虎对着坤叔挠挠头,跑了。 码头上有马车在等,车上挂的灯笼写着一个大大的程字,上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百无聊赖的揪着自己手指上的倒刺。 苏韫晴先找了个地方,从包袱里拿出女装换上,又重新挽了一个姑娘的发髻。 走到马车旁问道:“请问大叔,这是汖县芙蓉街程义堂程老爷家的马车吗?” 中年男子腾的一下弹了起来,下了马车打量了她一眼:“你就是苏家三姑娘吧?” 苏韫晴笑道:“正是。” “可算是等到你了。”中年男子道:“自从收到你寄来的信后,夫人每天都安排我在这等你,三天了,夫人好担心你呢,上车吧,三姑娘,我们先回去。” 苏韫晴环顾了一眼马车,里里外外除了这个大叔也没别人,便问道:“就您一个人吗?” “是啊,我姓李,你叫我老李好了,本来大少爷该亲自上泽江去接你的,可是。” 老李叹了口气继续说:“说来话长,等你到了就知道了,姑娘上车吧。” 这个老李看上去也不像坏人,但除了马车上的程字,也没有什么别的能够证明他就是程家的人,苏韫晴有些犹豫。 转念一想,在泽江都没人知道她的行踪,到了这千里之外也不至于有人还要加害于她,自己多留个心眼就好了。 于是她便上了马车:“那李叔,我们就先回去吧。” “好嘞!” 苏韫晴放下车帘四处检查了一下车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也依然不敢大意,一边掀开窗帘留意着外面的景象,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前面赶车的老李的动静。 离开码头,走过一段人烟稀少的庄稼地,进了城,马车渐渐驶入繁华的闹市中,苏韫晴才放下了戒备。 正想开口问话,老李却先开口了:“三姑娘有所不知,老爷和大爷上回去北方下聘,回来的时候在花木岗附近遇到倭奴的袭击,一船的人都落了水,老爷和大爷,捡回了一条命。” 苏韫晴脑子嗡的一声,睁大了眼睛,猛地掀开车帘:“什么?他们也......他们遇到倭奴袭击?” “是啊,随行的人都死了,大爷为了救老爷,被倭奴伤了头,现在四肢都不能动弹,老爷呛了水,好不容易才救活,现在还昏迷着,没醒来呢。” 苏韫晴一时神情木然,说不出话来。 程家父子去下聘回来的路上,遭遇了倭奴,双双卧病,而自己,只身一人前来,身无一物。 这一切,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苏家,因为她。 这让她在踏进程家大门时,双脚如注了铅一般,有千斤重。 程家很大,比吴仁品家还要大。 南方相对温暖,即便是秋日也依旧绿叶葱郁,院里还开满了花,那是一些她曾经在京城时,奶奶和娘养过的品种。 只是到了北方,就只能在暖房才能成活了,而奶奶和娘向来节俭,所以自从回到了老家,她便没再见过这些花。 一个婆子带着她:“苏姑娘,跟我来吧,夫人在翡翠阁守着大爷呢,大爷这两日稍有好转的迹象,我先带您去翡翠阁见她吧。” 苏韫晴颔首:“谢谢妈妈。” 婆子道:“我姓金,是大爷的奶娘,看着大爷长大的。” 苏韫晴改口道:“谢谢金妈妈。” “三姑娘不用见外,等您和大爷拜了堂,成了亲,您就是这家的大奶奶......” “什么大奶奶,哪里来的大奶奶?” 苏韫晴循声望去,一个么约十来岁的男孩,怀里抱着一个鞠,一双眼睛小狼崽似的看着她。 正是程家三少爷程骢。 金妈妈赶紧道:“三爷,不可对苏姑娘这样讲话。” 说完又和苏韫晴解释:“姑娘别往心里去,这是我们家三爷,年纪小,不懂事。” “谁说我不懂事了?”狼崽眼神里的敌意更浓了,将手里的鞠抛往空中后又重重的抓了回来。 苏韫晴心里茫然,却也没有躲避他的眼神,就这样和他对视了片刻。 这时他身后跟来一个小姑娘,看上去和他一般大,便是程家四小姐程愿了。 程愿先是对着苏韫晴颔首行礼道:“苏姐姐好。” 苏韫晴也颔首回应她。 程愿回头便拉着程骢的手一脸担忧的说:“三哥,你这么无礼,让爹娘知道了非打你板子不可。” 闻言程骢充满敌意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两行泪水:“爹要是能起来,别说打我板子,就是用刀子砍我,我也是甘愿的。” 金妈妈掏出帕子上去给他擦眼泪,对着程愿说:“四姑娘,你先跟三爷到别处去玩吧。” 程愿拉着程骢的手:“三哥,走吧,娘这些天已经很辛苦了,别再给娘添堵了。” 程骢狠狠的瞪了苏韫晴一眼后被程愿强行拉走了。 隐约还听得程愿说:“三哥,你怎么这样不讲理呢,爹和大哥受伤,是因为倭奴,跟苏姐姐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她没关系,若不是因为她,爹和大哥会北上吗?不北上的话,会碰到倭奴吗?” 金妈妈轻轻在苏韫晴耳边唤了声:“苏姑娘?” 苏韫晴的眼神才从两个孩子远去的方向收了回来,定了定神道:“金妈妈,我们走吧,去见夫人。” 第27章 万两黄金 穿过了庭院,过了一座小桥,再走一段鹅卵石花径,便是翡翠阁了。 “夫人,苏姑娘到了。” 苏韫晴跟在金妈妈身后进了小院,院里荷塘的荷叶还依旧亭亭如盖,池塘旁边的一丛竹叶翠意盎然,池塘旁边两只雪白的华亭鹤纯净飘逸,仙羽如雪。 一个衣着考究,却身无配饰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东厢房的门。 “可是苏三姑娘?” 金妈妈先她答道:“夫人,正是苏家三姑娘。” 苏韫晴循声望去,面容白净温柔,略显憔悴的妇人,有着一头与她相貌十分不协调的灰白头发。 她走上前,未开口,双膝跪地,便要磕头。 夫人忙俯身拉她:“快起来,快起来,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必多礼!” 苏韫晴依旧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抬头望着她的眼睛道:“小女苏韫晴拜见夫人。” “起来!”程夫人声音与相貌一样,温柔和蔼:“不用这样多礼,来来来,快坐下喝杯茶。” 苏韫晴坐下后,丫鬟替她倒了一杯茶:“苏姑娘请。” 程夫人拉着她的手:“可怜见的,这一路上,可还好?” 苏韫晴点头:“我很好,家里出事之后,我将我娘送到了舅舅家,便自己雇了船南下了。” 程夫人道:“你家里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我担心你也遇到不测,本该是让骥儿亲自去泽江走一趟的,谁曾想先收到了你的信,骥儿和老爷如今也……所以我便安排了人在码头等你。” 话说到此处,程夫人便低下了头,神情黯然。 “夫人,程伯伯和大哥遇到倭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月初,从泽江回来的路上,船行至花木港,离家不到百里,那一带时常有倭奴出没,那日便让他们碰着了,抢走了船,将船上所有人都赶下了水,打伤了骥儿,等他们被一艘渔船救起时,骥儿受伤严重,老爷已经不省人事了!” 程夫人说着说着便抬起手来抹眼泪了。 苏韫晴探过身去抚着她的背:“大夫怎么说?” 见程夫人哭得说话不甚流利,金妈妈便替她答道:“大夫说,老爷大抵就是这样了,若要能醒来,便是奇迹,大爷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大爷头部受创,脑中淤阻,大夫每日来针灸用药,已经是日渐好转了。” 苏韫晴起身:“夫人,能带我去看看大哥和程伯伯吗?”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气,程骥躺在床榻上,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子在一旁不断的替他按摩四肢,面容俏丽,神情温柔。 金妈妈对她道:“木槿,苏姑娘来看大爷,你先出去。” 木槿闻言双手顿了顿,不发一语,也未回头行礼,而是小心翼翼的将程骥的手脚放平,再拉上被子,盖得工工整整后才转过身来。 双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步走到苏韫晴跟前,福身道:“奴婢木槿,问苏姑娘安。” 苏韫晴对她颔首,当她抬起头错身离开时,眼里那浓浓的敌意让苏韫晴脊背一凉。 她没有功夫去揣摩一个丫鬟的心思,只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程骥闭着双眼,头上还缠着纱布,面颊消瘦,却也依旧不影响他俊朗的五官和精致的轮廓。 “骥儿,你能听见娘说话吗?苏三姑娘来了。”程夫人伸手上去抚摸着他的脸。 程骥没有丝毫反应。 金妈妈怕程夫人又情绪激动,便上来扶住她:“夫人不用担心,刚才木槿替他活动身体,想来是累着睡过去了。” 程夫人道:“只怕是大婚那日,他起不来……” 话刚说完,程骥的眼皮动了动,似要努力睁开却又不能如愿,程夫人忙掀开被子拉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指开始卷缩了。 程夫人激动万分:“骥儿他听见我说话了,他能听见……” 金妈妈也分外惊喜:“是啊夫人,我就说嘛,大爷他吉人自有天相,老天有眼,肯定会眷顾他的,这还真是巧了,苏三姑娘一来,大爷就要好了。” 这话也提醒了程夫人,她一手握着程骥的手,一手拉过床边苏韫晴的手:“怪道老爷总说这俩孩子有缘呢!” 对于程夫人的热情,苏韫晴虽一时有些不适应,但她也很能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此时的心情,便将另一只手覆上了程夫人的手。 问道:“大哥除了伤到头,可还有伤到别处?” 金妈妈在一旁道:“不曾。” “那这便是好转的征兆。”苏韫晴说:“我曾听太医说,头部受创的人脑内会有淤堵,所以才会间接影响到身体的机能,这个病,不能急,待到脑内的淤血渐渐减少直至消失,大哥便能恢复如初了。” 金妈妈和程夫人对视一眼,笑道:“这苏姑娘所言,和大夫跟我们讲的,竟如出一辙,苏姑娘果真是冰雪聪明。” 程骥好转,这让苏韫晴感到心情舒畅了些,虽然她很清楚程家父子受伤是倭奴所为,但究其原因,也与自己有一定的关系,要说心里没有负担,那是假的。 尤其看到程夫人满头灰发,一脸倦容。 程夫人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你来的好,骢儿小,只会日日淘气,惹我烦心,你来了,我这心里啊,好似有了个依靠。” “夫人放心,我会和您一起,帮助程伯伯和大哥康复的。” 程夫人满脸慈爱的看了程骥半晌,才依依不舍的替他盖上了被子,起身拉着苏韫晴的手道:“走,我带你去看看你程伯伯。” 一旁等待的丫鬟上来扶着程夫人,金妈妈也同他们一起往外走去。 等四个人都出了房门,一道身影便从他们身旁掠过,迅速闪入了房中。 苏韫晴余光认出来,是木槿。 苏韫晴跟着他们到了另一处院子,匾额上三个烫金大字:聚福堂。 这便是程老爷和程夫人居住的地方了。 还没踏进院门,便听到里面传出了嘤嘤咽咽的哭泣声。 程夫人面露不悦,看了一眼金妈妈,金妈妈会意立马快步行至东厢房。 “夫人回来了,张姨娘请回吧!” 苏韫晴和丫鬟扶着程夫人缓步走上台阶,就见一个身着华丽衣裳,满身珠玉的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傲气,怒气,还有怨气。 福身道:“问夫人安。” 程夫人语气严肃:“程家没有规矩了吗?你总往我院里跑什么?” 张姨娘委屈至极:“我只是想多陪陪老爷,照顾老爷,老爷如今这副样子,我是坐立难安,望夫人体恤我的心。” 程夫人冷声道:“你不在老爷身边嚷嚷便是对他最好的照顾,回去!” 苏韫晴扶着程夫人的手可以感受到,程夫人身体气的有些颤抖。 爷爷没有纳妾,爹爹也没有纳妾,故此在她的意识里,从未想到过程老爷家有妾室。 上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侯脚抬得低了些,差点摔跤,还好金妈妈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姑娘当心!” 还未走远的张姨娘嘴里传来一句话:“这可是值万两黄金,可不得当心着点……” 第28章 晚膳 这话似说着无意,声音却也不小,苏夫人欲转身,却被苏韫晴拉着往屋内走。 “夫人,不必动怒,我不会放在心上。” 金妈妈愤愤地说:“自从老爷和大爷生病,这张姨娘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从前她从不敢在夫人面前这样无礼。” 苏韫晴面色沉静,声音也很平和道:“金妈妈也消消气,作为姨娘,老爷便是她唯一的倚仗,程伯伯生病,她心里急,口不择言也是可以谅解的。” 听到这话,程夫人怒气未消的脸上瞬间又浮起了欣慰的笑意。 回过头来对金妈妈说:“看看看看,这就是苏家的姑娘,骥儿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说完又看向苏韫晴:“好孩子,你比我有智慧,有了你,我真是……我真高兴!” 程老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但就是昏迷不醒,苏韫晴知道,这样的情况,比身上有伤还要严重得多。 程夫人轻唤他:“义堂,苏家姑娘没事了,在咱们身边呢,你听见了吗?” “义堂……” 程老爷没那么幸运,无论程夫人对他说着什么话,他都始终无动于衷,没有丝毫反应。 直到金妈妈拉起她:“夫人,好了,厨房备了晚膳,我们替苏姑娘接风洗尘,您就让老爷歇着吧。” 看着泪眼浑浊的程夫人,苏韫晴开口道:“天下这么大,也不乏能人异士,只要程伯伯人还在,我们总能找到让他醒来的办法,左不过多花些时间。” 虽然程义堂已经被当地有名的神医断言很难苏醒,但听了苏韫晴的话,程夫人似是又看到了希望,在这片刻时间里,心情几经起伏,便有些咳喘了起来。 丫鬟见状忙倒了杯水端过来:“夫人,快喝口热水。” 喝水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片刻后,程夫人又开始喉头呼呼咳喘了起来。 喉头有呼呼声,出不来气,这不是普通的咳嗽,这是喘疾。 苏韫晴一边帮她拍着背一边问:“夫人的喘症大夫可有开过药?” 金妈妈道:“怎么没有呢?大夫看了不少,名贵的药材也没少吃,就是不见好,这段时间老爷和大爷出了事,愈发犯病频繁了。” 苏韫晴蹙眉道:“喘症难以根治,但据我所知,用药对症也可恢复个七八成,还要防止过于操劳,不可饮食发物,夫人最好每夜睡够四个时辰,不要再吃牛奶鸡蛋等食物。” “夫人一直都谨遵医嘱,这些东西很少吃的,倒是苏姑娘,你为何懂得这些?” 苏韫晴思绪瞬间飘远后又被她拉了回来,苦笑道:“我只是平日里爱看些书,也包括医书。” 除了爷爷要求看的不看,其它什么书都看一些,总是把一些杂七杂八的书藏在四书五经后面,用于避过爷爷的眼睛。 结果就是爷爷考什么错什么,然后就被罚去甘芦井打水…… 程夫人恢复了些,轻喘着道:“到底是书香门第的姑娘。” 苏韫晴突然灵机一动,对程夫人道:“夫人您稍等我片刻,我去拿个东西给您。” 她记得马太医给她的药里面有针对咳喘的,虽不能治根,但也可让人少受些苦楚。 程夫人吃了药,不过半个时辰,喉头的呼呼声便轻了许多。 传晚膳了,因为这是她到程家的第一天,除了卧病在床的程骥,其他三个兄妹都到了,小圆桌围满了,现场却静的出奇。 程夫人一一介绍。 “这是二弟程骁,老爷和骥儿生病,家里上上下下,全靠他在打理,骁儿,快问苏姑娘好。” 程骁微笑着颔首:“苏姑娘好,你来的时候我正忙得抽不开身,否则真该亲自替大哥去接你的,实在失礼,我先自罚一杯。”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逗得程夫人藏不住笑意:“瞧你,一板一眼,跟你爹似的,苏姑娘不是外人,是自家人,都自在些好。” 程骁腼腆一笑,放下酒杯道:“娘说的是。” 程夫人又指着一个小男孩道:“这是三弟,名唤程骢,整天不务正业,皮猴子一个,骢儿,快问你苏姐姐好!” 小狼崽一声不吭,仿佛没听见一样,将脸别向一边。 苏韫晴看着气氛不对,因为程夫人的不悦已经爬上了眉梢,而她刚刚服过药,这时不能生气。 马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程骢说:“三爷在我进院的时候就碰过面了,他已经跟我问过好了,是不是啊三爷?” 说完还对他使了个眼色。 程骢虽年纪小,但也不傻,看了一眼程夫人的脸色,立马心不甘情不愿的翻了个白眼道:“苏姐姐好。” 程夫人看着他的行径,脸上仍有怒气,正待训他一顿,旁边的小姑娘说话了。 “苏姐姐好,我是程愿,排行老四,欢迎你,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小姑娘笑容和声音一样甜美,像个大人一样端起茶杯喝完还杯口朝下晃了晃。 有了程愿的调节,餐桌上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程夫人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快吃吧,一会菜要凉了,苏姑娘,你尝尝我们涔州的菜,看看可还吃得惯,要是吃不惯啊,我再让人请个沂州的厨子来。” 一边说着一边用公筷替她夹菜。 苏韫晴忙道:“不用麻烦,我从小到大对吃的都不挑,哪里的菜都吃得惯,我还记得小时候在京城时,吃得也和这里差不多。” 程骁道:“那倒也是,京城离涔州四百里,饮食习惯都和我们一样,苏姑娘吃得惯便是最好的,还有你的院子我都让人收拾好了,你暂且先住在爹娘旁边的珊瑚苑,一会让竹花带你去,将来就让竹花跟着你,如果有什么不称心的,尽管跟我提。” 苏韫晴笑着回答:“让二爷费心了。” 程夫人又替她夹了一只虾:“可别把自己当了外人,骁儿做事向来沉稳,他安排的,我也放心。” “来来来,吃菜。” …… 有程愿和程骁在,哪怕程骢全程黑着脸,这一顿饭吃得也算轻松。 吃完饭,程夫人又要亲自送她回珊瑚苑,这才不过几个时辰,她就一直拉着苏韫晴的手,舍不得放开了。 进了屋,对程骁更是赞不绝口,说他细心周到,比程骢那傻小子强太多了。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了,竹花才有些拘束的上前问道:“姑娘现在要先洗漱吗,热水已经备好了。” 苏韫晴不慌不忙问道:“你叫竹花?” 竹花点头。 苏韫晴又问:“为何今日饭桌上不见张姨娘?” 第29章 半瓶子醋 为何饭桌上不见张姨娘? 听了这话,竹花蹙眉略微歪了歪头,脑门上好似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张姨娘她,和周姨娘,从来都不和夫人一桌吃饭啊,这是程家的规矩,姨娘是姨娘,主子是主子。” “周姨娘?”苏韫晴睁大了双眼问道:“还有一个姨娘?” 竹花点头:“对啊,四姑娘便是周姨娘所生,二爷是张姨娘所生,大爷和三爷才是夫人所生。” 苏韫晴平复内心的惊讶后轻轻点头:“原来如此,你要不说,我倒一点看不出来,我见夫人待二爷与四姑娘反倒比三爷还亲近些。” 说完指着床边的绣墩示意她坐下。 见苏韫晴全程没有高高在上的小姐姿态,竹花神情也放松了下来,似打开了话匣子。 规规矩矩坐到了绣墩处:“可不是吗?二爷和四姑娘虽是姨娘所出,但从小都是长在夫人跟前的,夫人待他们都一视同仁,至于三爷……” 说到程骢,小小年纪的竹花眉头立即皱成了一个川子,还环顾了四周一圈才凑近她耳边小声道:“三爷从小顽劣,是个混世魔王,除了老爷和大爷,这天底下就没有他怕的东西,可如今,老爷和大爷病着,他反倒比从前收敛了许多。” “难怪……” 听她这样一解释,再想到白天程骢的态度,她也就不奇怪了。 竹花又说:“姑娘有所不知,三爷上个月才又气走了一个先生,现在整个汖县,已经没有老师愿意教他了,夫人正让二爷托人往远处去寻老师呢。” “啊!” ……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许久,从竹花口中,苏韫晴大致了解了目前程家的情况。 程家的产业很多,铺得很宽,之前一直都是程义堂带着程骥在打理,这次出了意外,程骁临危授命,却也游刃有余。 竹花也同程夫人一样,对程骁的赞美之心溢于言表。 至于两个姨娘,张姨娘张扬,颇得老爷宠爱,周姨娘内敛,不争不抢,老爷也很看重。 但姨娘再得宠,家里依旧是夫人说一不二,谁也不敢违背。 因为自家没有姨娘,她对姨娘身份的认知还停留在儿时娘带着她去别家赴宴的时候,重大场合下,确实没有见过她们的身影。 洗漱完卧倒在床,身上依旧还有在船上时波浪起伏,船身晃动的感觉。 竹花替她盖好被子:“姑娘若是要起夜,唤我一声,我就在外间。” “你去睡吧,我没有起夜的习惯。” “好,姑娘歇息!” 看着竹花退下的背影,她想到了自己的丫鬟春卷。 竹花跟春卷年纪相当,春卷从小跟着自己一起长大,从有记忆起,她便一直在身边,苏家被抄后,家里的仆人都被发卖了,她当时自顾不暇,也没有心思去想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到了现在,躺在了安静小院宽敞房间的柔软床榻上,她才有功夫想到这些人,他们的处境,会好吗? 苏韫晴捂嘴打了个哈欠,昨晚被倭奴干扰半夜,没休息好,该睡了。 明日起床再给娘写封信去报平安,再写信给马太医请教一下程老爷和程骥的病,也顺便让他知道自己平安…… 一夜无梦。 次日清早,洗漱完毕,陪着程夫人一起分别探望了程老爷和程骥,在与大夫交流一番病情后,程夫人便带着她逛园子了。 江南的亭台楼阁,青砖黛瓦,小桥流水,别有一番风味。 “夫人总算是愿意出来散心了。”金妈妈爱说话,有她同行总不会沉闷,“在姑娘来之前,十多天了,夫人整日不是守在老爷房里就是守在大爷房里,除了来回的路,都不曾踏出房门半步。” 苏韫晴扶着程夫人上了一座拱桥,水里有一群鸳鸯游过。 “夫人不必太过忧心,大爷的情况今日相较昨日,又是有所不同,方才大夫也说了,他醒过来,也就这几天的事情。” 程夫人舒了口气:“我也就听大夫这样说,方觉得浑身轻便了些,否则啊,我这老胳膊老腿,抬起来都费劲。” 金妈妈看了一眼程夫人头上的灰发,垂眸一瞬又抬起笑眼:“大爷即将成婚,三爷今年不过十岁,夫人还正年轻,哪里就老胳膊老腿了呢。” 程夫人憋了她一眼:“尽捡好听的说,你的话,做不得数,提起骢儿,我就发愁,前几日让骁儿替他找老师,你猜怎么着?” 苏韫晴满脸好奇的看着她,期待着下文。 “人家听说了他的光荣事迹,出再高的价格都不肯来,哎,这有水平的老师啊,都是曾中过秀才或者中过举人的,人家读书人有圈子,他这接连得罪好几个,恐怕整个涔州,无人不知他的大名了。” 苏韫晴笑道:“三爷虽顽皮,但天资聪明,这个年纪又是精力充沛到释放不完的时候,夫人且放宽心,或许等一段时日,他自己就好了呢?” “话虽这么说,可少年易学老难成,一寸光阴一寸金,他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好时候,我真担心他耽误了自己。” 金妈妈扶着程夫人坐到了凉亭里的石凳上道:“这大爷就快好了,等大爷醒来,让大爷管吧,再等些时日,老爷也好了,自有人能降得住他。” 程夫人看向旁边的苏韫晴:“三姑娘,我看你就见识颇广,定是一个好学之人,都读过哪些书?” “......这” 苏韫晴咬咬唇:“我,我读书都只看个皮毛,是个半瓶子醋。” 金妈妈噗呲一笑:“苏姑娘是个会谦虚的,三爷还常常自夸,说自己已经学贯古今,用不着那些迂腐守旧的老师来教了呢。” 程夫人摆摆手:“罢罢罢,这大好的天气,我们别提他了。” 说完又指向湖中的荷叶深处:“三姑娘,你替我看看,是不是我眼花,那里边是不是还有个新鲜莲蓬?” ...... 接下来的几天里,程骥的状况越来越好,能睁眼了,也可以自主吞咽食物,就是还不能说话。 虽然程老爷依旧还是老样子,但儿子肉眼可见的恢复,也让程夫人眉头日渐舒展,精神也愈发足了。 与此同时,她与苏韫晴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从原来颇为客气的唤她三姑娘,到现在像是待自己亲闺女一般叫她晴儿。 更令人意外的是,程骢这几天竟是没有惹事。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程夫人只盼着到大婚那日,程骥能彻底清醒,能站起来。 第30章 孽障 这日清早,正逢大夫来替程骥看诊。 程骥已经能发出声音,只是所言依旧含糊不清,大夫照例为他施针。 银针扎下去之后需要等待小半个时辰,碰巧这日大夫忙,便想着趁着这个间隙就去给程老爷看诊。 程夫人带着大夫离开,叮嘱苏韫晴在房里守着程骥,有苏韫晴在,木槿便不进屋,在门外候着。 程骥眼珠子能转,却不能说话,无法跟他聊天,而木槿这些天眼里的敌意有增无减,苏韫晴自然也懒得跟她交谈。 于是便有些无聊的起身在房里转悠。 屋里所有的家具和摆件都极为工整,一尘不染,且他病了这么久,一直卧床不起,吃喝拉撒睡一应都在床上,但房屋里除了药味闻不到一丁点其它的味道。 程骥的衣裳头发,还有脸上,手上,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她想:这个木槿照顾程骥,甚是尽心。 当她背对着程骥在欣赏博古架上的一件玉雕的时候,突然听得身后的程骥很急切的想要发出声音。 “三......三......妹妹!” 她惊讶的回头,却感觉到有东西在轻轻拽着她的裙子,来不及管程骥,低头一看,一只硕大的蜘蛛正张着寸长的八只脚,拖着鸟蛋大的肚皮往她身上爬。 程骥出声引起了门口木槿的注意,她立马跑了进来,激动道:“大爷,您能说话了?” 而程骥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那只可怕的大蜘蛛上,充满了担忧。 木槿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吓得捂着嘴尖叫出声:“来人啊,快来人。” 苏韫晴一看这是豆蛛,看着体型大,实则不伤人,她根本没在怕。 只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程骥房里,而且还爬到了她的身上? 听到喊声第一个跑进来的不是佣人而是程骢。 苏韫晴面不改色的任由蜘蛛在自己身上爬,而眼睛却注视着夺门而入的程骢,看着他的脸色从进来时的勾唇暗喜到现在的不可置信,她便知道这玩意是谁的杰作了。 苏韫晴伸出两个指头捏住豆蛛的大肚皮,淡定的朝着程骢走来,木槿吓得赶紧张开双臂护住床上的程骥。 这下轮到程骢惊慌了,睁大眼睛往后退了两步。 “三爷,你跟我出来一下。” 这时有两个佣人听到声音快速赶来,被苏韫晴打发走了。 支走了佣人,她朝着程骢扬了扬下巴后朝门外走去。 等程骢满脑子官司却依然装模作样的走到院里的时候,她将手里的蜘蛛一抛,蜘蛛精准无误的从程骢后颈的领口落入了他的背上。 程骢只觉得背后落入一个凉凉的东西,一看苏韫晴手里:空了? 忙急得跟个猴子一样,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一边跳一边反手过去往背上掏。 可那蜘蛛已经掉到了腰间,从肩膀上伸手下去怎么能掏得到呢? 他火冒三丈的指着瑟缩在门口的一个小厮,呵道:“猪头,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帮忙。” 那小厮战战兢兢的走近他,龇牙咧嘴的将颤抖的手伸进他的后背,刚放进去,又触电般的抽了出来。 程骢问:“抓到了吗?” 小厮带着哭腔道:“三爷,我不敢呐,我早让您别玩这么可怕的东西,您就是不听......” “闭嘴,快把它给我弄出来。” 小厮的手伸进去又抽出来,反复几次,程骢气得抬起胳膊给了他一肘子,继续自己弓着背反手掏。 苏韫晴抱胸走到他身边,一手揪起他的后领,一手伸进他的后背,不慌不忙的在里面翻找。 “呀,抓到了。” “快快快,快给我拿出来。” “呀,又跑了......” “啊,好姐姐,快帮帮我。” “哎呀,好狡猾的小东西,溜得真快。” “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背后搅动的动作停下了,一只精疲力尽已经被压扁了的大蜘蛛出现在他面前。 苏韫晴将蜘蛛捏在手里,朝他晃了晃:“三爷,可要当心哦,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程骢见蜘蛛已经出来了,刚才那副跪地求饶的姿态马上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气愤,狼崽的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花。 程骢伸手将苏韫晴的手一拍,蜘蛛掉落在地,他气呼呼的一脚上去,将蜘蛛踩得酱汁四溅,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屋内的木槿还惊魂未定,程骥却笑了。 程骢怒气冲冲的出门正好撞上带着大夫回来的程夫人。 程夫人见他衣衫不整,头发也乱乱的,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程骢不发一语,直接侧身扬长而去。 程夫人气得直摇头:“这个逆子......” 听说程骥能说话了,程夫人喜极而泣,双手抱拳捂着自己的胸口直掉泪。 待到大夫一根根将银针都取了出来,她坐到床边,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抹眼泪。 “娘......” “嗳!” 这一声娘,恍若让她回到了孩子牙牙学语第一次唤娘亲时的心境,激动得不能自己。 金妈妈也跟在程夫人身后抹泪,苏韫晴本来因为刚才的胜利心情不错,看着程骥好了她自然也是高兴的,便站在程夫人背后笑着看他。 “娘,没......事......别哭。” 程夫人忙点头:“不哭,娘不哭,娘高兴。” 顺着程夫人向上看去,就对上了苏韫晴眉眼弯弯的笑脸,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苏韫晴见他半天没挪眼,警觉的收住了笑,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程骥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程夫人高兴,叫丫鬟拿出一锭元宝给了大夫,并亲自送出了大门。 这时一个文质彬彬,衣袍素净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用一把折扇遮住了脸。 “夫人留步。” 程夫人回头:“您是?” 来人环顾四周,见门口没其它人,便将折扇一收,露出了一个红彤彤的鼻子,与这张白面美髯的脸格格不入。 程夫人一见此人精神一震,忙上前两步恭敬道:“鲁先生?您怎么来了?您快请进。” 鲁先生摇摇手里的折扇道:“多谢夫人盛情,我就不进去了,这次来,实是因为当时在贵府时落了一个重要的东西,想着回来取一趟,您让人帮我送出来就好了。” 程夫人问明了是什么东西后,便让丫鬟去取,还想着劝说让鲁先生回来教书,鲁先生指着自己的大红鼻子连连摇头。 程夫人也连连叹气:“孽障!” 第31章 吃错药了 回屋后,苏韫晴问起竹花:“竹花,你可知刚才门口那位鲁先生的鼻子,是怎么一回事?” 竹花噗呲一笑:“除了三爷,还有谁?” 又说:“这鲁先生,是个颇有才学的举人,曾经可是选上了官的,但因为好酒,到吏部报到的前一晚,在家里庆祝,贪了杯,第二天早上误了时辰,这个官呢,也就丢了。” 苏韫晴道:“喝酒误事啊!” “可不就是吗?他本也是听说过三爷恶名的,可架不住咱大爷投其所好,送了许多好酒,才同意了,虽是在酒上吃了大亏,但这好酒的秉性却也没改,到了咱们府上,照饮不误。” “三爷烦他啰嗦,便在他酒里下了安神丸,他睡了一个下午,醒来就发现自己鼻子上被敷上了东西,东西拿掉后,鼻子就红了,也没法洗掉。” 苏韫晴想到那鲁先生的红鼻子,忍不住捂嘴偷笑:“洗不掉吗,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竹花伸出双手,手背朝向她,十个指头晃了晃:“凤仙花啊,姑娘你看,我这指甲就是用凤仙花染的,可是与那先生的鼻子一样颜色?” “可不就是!”苏韫晴看着竹花红红的手指甲笑得停不下来。 这个程骢,憋了几天,现在露出本性了,今天用大蜘蛛来吓唬她,被她反将了一军,而看他那样子,根本就是极不服气。 接下来不知道他还会使什么坏主意,得多提防他些才是。 “竹花,我再问你,鲁先生前面的那些先生呢?都是因为什么事情被气走的?”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又过了两日,程骥口齿更为清晰,说起话来也更连贯了。 程夫人每日烧香念佛,吃斋许愿,对着菩萨感恩不已。 而苏韫晴也对程家的环境更为熟悉,有了程夫人的疼爱,让她不再担心程家会像别人口里所说的那样,是重利薄情的商贾人家。 程愿也会时不时的来陪伴她,和她聊天解闷。 还有二爷程骁虽很少在家,但见了面也总待她恭敬有礼。 至于张姨娘,因为每次见到她的时候身边都有程夫人和金妈妈在,即便她心有不快,也从不敢当面发作。 但苏韫晴知道,这个张姨娘,不是个好相与的。 周姨娘也就见过一面,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年轻漂亮,恬静淡雅,也怪道能生出程愿这样可爱又懂事的孩子。 这天大夫又来给程骥看诊,程夫人拉着苏韫晴往翡翠阁走去,到了门口,佣人来报。 “夫人,花家大奶奶来了,说是找您有事。” “哦?”程夫人道:“这花家可是新任知府的岳丈家?” 佣人道:“正是那个花家。” 程夫人掉头:“帖子都没下,人就直接来了?晴儿,你先进去吧,陪骥儿聊聊天,我先去见见花大奶奶,看看是有什么急事。” 苏韫晴点头:“您去吧,慢些。” 金妈妈也跟着程夫人一道去了,苏韫晴进了院,听到木槿在里面跟程骥说话。 碰巧两只华亭鹤也在院里晒太阳,她干脆没进屋,到院里逗起了仙鹤。 这两只鹤本就是程骥从小养到大的,愿意跟人亲近,也不怕生,更是对苏韫晴充满了好感。 “我大概是天生招小动物喜欢。”苏韫晴心想。 这样一思量,不免就想到了黄土,凌渊的那只土肥黄猫。 “苏姐姐......” 苏韫晴抬头:“三爷?” 程骢乖巧的脸带着满满的笑意朝她走来。 “上次蜘蛛的事情,谢谢你,那天是我无礼了,还要向你道个歉。” 苏韫晴坐在石阶上抬起头看着他。 这笑,不对劲。 “你不说,我都忘了,用不着道歉。” 程骢示意身后小厮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池塘旁边的石桌上。 对苏韫晴道:“为了向你表达谢意,我特地榨了一壶石榴汁,想请你尝一尝,这可是我亲自摘的石榴亲自剥的,你可一定要给面子。” 苏韫晴饶有兴趣的走到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是吗?那可真要多谢三爷了。” 程骢见她坐了过去,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就像是垂钓的人看着鱼儿要上钩了一样。 “不用跟我客气,你这不很快就是我大嫂了吗?我对你会像对大哥一样敬重的。” 说完拿起玛瑙杯倒了一杯红彤彤的汁水,送到苏韫晴面前。 “这石榴树,还是当年我爹亲手种的呢,就在后面湖边,苏姐姐,快尝尝。” 苏韫晴看着这杯红彤彤的汁水:“我现在不渴,先放着吧,我等一会再喝,可好?” 程骢按捺住心里的焦急:“还是现在喝吧,趁新鲜,这果汁,过了一炷香时间,鲜味就大打折扣了。” 苏韫晴看着他道:“那我就等一盏茶再喝,肯定不辜负你的美意。” 端着杯子的程骢进退两难,她不喝也总不能强灌,虽然他很想这么干。 可她既然这么说了,不怕她不给面子,于是便将手里的杯子放到了石桌上。 外面传来了对话声。 “这朝廷没钱,就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来了,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二次了,这知府大人还先派了花大奶奶来探口风,哎,真是的。” 这是程夫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金妈妈道:“是啊,上次捐了十万,定是让官府觉得咱们家有余粮,说是让大爷去考个功名就刚好谋个官职,可咱大爷现在这情况,再说了,老爷也不让几个少爷做官......” “所以他们才先派了人来啊,等骁儿回来,我再找他商议一下吧。” “夫人说的是。” 说着说着,主仆两人已经进院了。 看到程骢,程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骢儿,你不在自己房里温书,又跑出来做什么?” “我......” 苏韫晴忙起身去扶程夫人,道:“夫人错怪三爷了,三爷是好意,替我送了石榴汁来的。” 程夫人一惊:“哦?是吗。那正好,还有吗?那花大奶奶耳朵不好,跟她聊了这一会,我就口干舌燥了,正好给我喝点。” 说着就要去端石桌上的玛瑙杯。 说时迟那时快,程骢立马端起杯子将里面的果汁一饮而尽。 程夫人没理他,又伸手去拿瓷壶。 程骢抢过壶来,对着壶嘴就是一顿喝,喝完打了个嗝,艰难的说:“娘,没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因为,我,我也很渴。” 苏韫晴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只见他额头鼻尖立马冒出层层细汗,眼眶开始微微泛红...... “娘,我,我回屋去,温习功课了。” 说完狠狠的瞪了苏韫晴一眼,一溜烟跑没影了。 程夫人气呼呼道:“这孩子,吃错药了。” 第32章 来信 午膳时,程骢没来,说是不饿。 晚膳时,他依旧没来。 程夫人叹气:“这孩子,自从他爹和大哥病后,就越来越莫名其妙。” 程骁道:“娘别生气,我和大哥小时候也没少让您操心,现在不都好了吗?等他长大了,自然明白您的苦心,他不来,一会让人送去不就好了。” “你们小时候再调皮,也不及他的十分之一,对了骁儿,吃完饭,我还有事和你商议,今日花大奶奶来府里找了我,关于捐纳的事情。” 程骁有些吃惊:“捐纳?上半年不是已经捐过一次了吗?这官府,真当我们是金山银山呢?” “可不是吗?所以我得跟你合计合计。” 谈起钱,不免让苏韫晴想起被王洪搜走的那一万两黄金,心头一时怅然。 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将来就是程家人,一心一意为程家,不就是一万两黄金吗?迟早给他成倍的挣回来。 思路一变,碗里的饭就又香了。 大人在说话的时候,程愿从来不插嘴,自己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吃饭。 还时不时替苏韫晴夹菜,夹完菜,两个人相视一笑。 饭毕,程夫人让苏韫晴也一起跟着去聚福堂,苏韫晴拒绝了。 这还没成亲呢,自己本来就是客居在程家,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好随便参与发表意见呢? 这点边界感她是有的。 便说:“我还是去给三爷送饭吧,顺便帮您监督一下他有没有好好在用功。” “这样也好。”程夫人笑了,“我看他上午那么热心替你榨石榴汁,定是很想和你亲近的。” 苏韫晴不置可否,带着竹花,到灶房取了饭菜,便往程骢的住处走去。 苏韫晴在竹花的带领下来到了程骢房门外,竹花轻轻叩了门。 里面问道:“谁?” 竹花道:“三爷,是苏姑娘,来给您送晚饭来了。” 里面传来了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我不饿,不吃饭,赶紧走。” 苏韫晴不紧不慢道:“三爷说不饿,难道是想让夫人亲自来哄你吃饭呢?” 一听这话,屋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似是要将地板踩烂。 脚步声到了门口:“放在外面,我自己取,你们走吧。” 苏韫晴从他的声音里面听出来他现在嘴巴肯定是出了问题了。 “那不能够,夫人说了,让我来替她检查你的功课,三爷开门吧。” 里面又是咚咚咚一阵脚步声过后,门缝里塞出来几页纸:“功课,拿走不送。” 苏韫晴捡起这几页纸,上面跟鬼画符一般,完全看不出来写了什么。 “那行吧,我现在就去将三爷这份功课交给夫人,路过翡翠阁,顺便拿去给大哥瞧瞧,走了,竹花。” 嘎吱一声,门开了。 “站住,别去。” 苏韫晴和竹花同时回头。 程骢的样子让她顿时呆若木鸡,手里那几张鬼画符都掉落在地,而一旁的竹花,因为憋笑,已经快要流出眼泪了。 只见程骢站在门内,双拳紧握,两个眼睛肿的跟馒头一样,两片嘴唇更是又红又大,鼓鼓的像要随时炸开一般。 苏韫晴立刻就意识到,若是她喝了那杯石榴汁,那么现在这副样子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这个程骢,真过分。 苏韫晴撇了他一眼,从他身旁侧身进了屋,竹花也跟进来将食盒放到了桌子上。 “难怪三爷一天都没去吃饭,原是自己一个人偷吃了什么好东西,在我们那里有一句谚语,白天偷偷吃独食,半夜黄蜂蛰嘴巴,三爷,您这嘴,可是叫黄蜂蛰了?” 程骢气得两片嘴唇颤抖,好像是在狠狠的瞪她,因为眼睛睁不开,所以苏韫晴也看不出来。 程骢咬着牙费劲的张着嘴道:“别告诉我娘,和大哥。” “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守不住秘密,上次蜘蛛的事情,我还替你瞒着呢,我真担心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你想怎么样吧?” 苏韫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小药丸,递到他面前:“不想怎么样,三爷要是有种的话,就吃了这粒药,这两件事情,一笔勾销。” 程骢警惕道:“这是什么药?” 苏韫晴玩味的看着他:“怎么,不敢?三爷你胆子这么小,真让人失望。” “谁说我不敢的?”程骢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药丸丢进了嘴里,“量你也不敢毒死我,大不了多遭点罪就是了。” 苏韫晴见他咽下了药丸,拍拍他的肩:“行,三爷大气,竹花,走了。” 说罢背着双手朝屋外走去。 身后传来依旧含糊不清的声音:“喂,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苏韫晴没搭理他,径直往外走,出了大门才和竹花对视了一眼。 这一对视,主仆两个就像被同时点了笑穴一样,蹲在地上笑得站不起来。 半晌后,竹花才捂着肚子起身拉她。 “姑娘,你给三爷吃了什么?” “解毒丸,他明天早上就能消肿了,要是不吃药任由他去,他这嘴最少肿七天。” “姑娘真是大人大量,菩萨心肠。” 苏韫晴吁了口气道:“他顽劣归顽劣,至少还是很孝顺的,否则也不会在夫人想要喝那辣椒水的时候,自己抢先一步将它喝光了,他也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竹花惊讶的看着她:“姑娘知道那是辣椒水?” “确切的说,是石榴汁伴着辣椒水,若光是辣椒水的话,一闻便知,谁还会上当呢?” 竹花道:“可不是吗?三爷今天这副样子,就跟去年的一个先生一模一样,那先生姓什么我都忘了,才教了不到半个月,辞了。” 苏韫晴边走边说:“慢慢来吧,他总要吃点亏,才能学乖的。” 竹花不住地点头。 夜里,苏韫晴躺在床上掰着指头算着,给娘的信她应该快要收到了,泽江更近,道路更平坦,说不定马太医的回信已经在路上了呢。 听饭桌上程夫人的意思,官府要找程家捐纳,要是程老爷和程骥能快点醒来,这些事情就能更多人商议,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因为这次一旦答应了,难保不会再有下次。 程老爷不许后代做官,那么要保住家业,就得另觅他法。 ...... 婚期越来越近,程骥现在虽然人清醒了,说话也完全没有问题,却仍然不能下地走路。 确切的说是四肢依旧没有知觉。 程夫人因为他越来越好而高兴,却也很担心他到了那天站不起来。 大夫安抚她说不能急,并表示程骥这样的康复速度已经是很可观的了。 怎么不急呢,家里都已经开始布置大婚事宜了,老爷且先不做指望,但她多希望看着自己孩子健健康康的拜堂、洞房啊。 看着程夫人愈发焦虑,总是魂不守舍,独自叹气。 苏韫晴在旁悉心安抚:“夫人放心,我会一直陪着您,想办法治好程伯伯和大哥的,至于拜堂,也没有关系的,如果婚期不能推延,那就等大哥好了再补上。” 程夫人握紧她的手,感激的看着她:“好孩子,我就是觉得,委屈你了。” “夫人,来了封信,是大爷的名字。”门房送来一封信。 苏韫晴接过一看,是马太医的笔迹。 第33章 龙涎草 苏韫晴拆开信封,里面满满三页纸。 程夫人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面上的表情,由平静慢慢的转为欣喜。 直到苏韫晴将信收起来看向她,才问道:“都说了些什么?” 苏韫晴抑制不住的喜悦:“夫人,大哥有救了。” “哦!”程夫人激动得嘴唇有些颤抖:“这是真的吗?” 苏韫晴点头道:“是真的,您看。” 说着将信递到程夫人手中:“马太医在信中说,龙涎草对痿证有奇强的效果,只要我们找到龙涎草,大哥很快就能站起来。” 程夫人看信时手都有些颤抖:“可是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未听说过这样一味药啊,这个龙涎草,要到哪里找呢?” 苏韫晴抽出底下的一张信纸,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道:“据马太医说,龙涎草临海而生于断崖处,涨潮时,浸泡于海水中,退潮时,暴露于阳光下,巨浪击拍而不折,烈日灼烤而不萎......” 程夫人抬起头:“断崖?就平常的海边没有吗?” 苏韫晴摇摇头,指着一处:“这里还说了,龙涎草依赖于一种叫做黑铜石里面的特殊养分,离了黑铜石,和海水,都活不了。” 程夫人忙朝外招手:“来人,快,快去将刘大夫请来。”转头告诉苏韫晴:“刘大夫行医这么多年,一定知道哪里有龙涎草。” 程夫人拉着苏韫晴迫不及待的就在大门口等着刘大夫。 不多时,刘大夫便匆匆赶来了。 “夫人这么急着找我来,可是老爷或大爷有什么情况?” 程夫人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想请教一下刘大夫,您可听说过龙涎草?” 刘大夫闻言怔了一瞬,抬头道:“听是听说过,只是这种药材,生长环境极其恶劣,极不易得,哪怕是我行医多年,也没真正见过此物。” 程夫人听完脸上不免升起一股失望:“那,那,到底哪里有可能会长这个东西呢?” 刘大夫思村片刻道:“据我所知,百里外的龙隐山,背面靠海的断崖下有黑铜石,至于有没有龙涎草,也很难说。” 龙隐山?听闻这个名字苏韫晴眼睛一亮:“行,那我们就去龙隐山,有黑铜石和海水,不怕找不到龙涎草。” 刘大夫闻言立即睁大了眼睛,满脸愕然的看着她:“姑娘你在开玩笑吧?” 苏韫晴不解的看着他。 刘大夫又说:“这东西要是那么容易得,以程家的财力,我不早让夫人去寻了吗?现在龙隐山被官兵团团围了起来,山上的人下不来,外边的人也肯定是进不去的。” “再说了,那面断崖那么大,谁知道黑铜石在哪?况且即便找到黑铜石,也不见得它就长了龙涎草啊,更何况,那面断崖崖壁上山石风化严重,掉落频繁,所以,即便这味药价值千金,也没有人找到过,反倒是很多人为此丢了性命。” “这......”程夫人听完瞬间低头,不再言语。 苏韫晴将双手放到她肩膀上,看着刘大夫说:“只要有希望,我们就不该放弃,不去尝试怎么知道,万一让我们找着了呢?” 程夫人似乎都不抱希望了:“晴儿,你没听刘大夫说吗?没人寻到过,还有很多人丢了性命......” “别人寻不到不代表我们寻不到,凡事总会有例外。”苏韫晴不容置疑的说:“我要去,哪怕只有半分希望,我都要去。” 来到程家之前,她已经做好了程家所有人都像张姨娘那样嘲讽她,轻视她的准备,她别无选择,因为爹爹的遗愿,因为那一万两聘金,所以即便预料到那种情况,她依然没有逃避,还是来了。 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程骥和程老爷都因为这次北上下聘而受伤危在旦夕,程夫人差点痛失爱子和丈夫,却丝毫没有迁怒与她。 程夫人心疼她家破人亡,对她宠爱有加,视如己出。 跟程骁讨论家事也从不避讳她,甚至说自己年纪大了没精神了,成婚之后就将整个家交给她...... 她再没什么可以拿出来报答的东西,唯有身体力行,不顾一切的帮程骥恢复健康。 看着程夫人头上的灰发,她知道程骥这个长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程夫人语重心长的说:“你有这份心,我就很感激,但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能不能找到龙涎草先不说,就是那龙隐山,你也上不去。” 刘大夫也附和道:“是啊,这剿匪官兵耗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围了龙隐山快两个月了,说是要将他们资源耗尽,使其不战而降,可这龙隐山的宋榔,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不但不给朝廷低头,反倒派人出手在海上剿灭了大批倭奴。” 苏韫晴小声问道:“你们,知道倭奴是龙隐山的人剿灭的?” 程夫人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百姓心里有数,虽然官府向朝廷上报的是田知府带人击退了倭奴,田知府为此还领了不少赏赐,但是龙隐山的人在朱沙屿从倭奴手里救下了十几名女子,还将人给送了回来,这事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苏韫晴试探着问道:“龙隐山的人在百姓心中,不是土匪吗?” 刘大夫笑了笑:“是土匪。” 苏韫晴也笑了,在这样的世道下,官不官,匪不匪,谁是官,谁是匪,世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程骥听闻苏韫晴打定主意要去龙隐山,反对很激烈。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可以花钱请人去,不必要让她一个姑娘家亲自去。” 程夫人叹气:“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若真有人愿意为了钱去冒这个险,就最好不过了。” “娘,你要阻止她,苏家已经没人了,她是苏阁老留下的唯一的血脉,我们有责任保护好她的,我宁愿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也不能让她在我这里受到伤害。” 程夫人点头:“放心吧,我不会让她去的。” 此时的苏韫晴已经换上了男装,腿上绑好了匕首准备出门了。 正在交代竹花若是夫人问起该怎么糊弄呢,程骢进来了。 “哟,三爷,敢出来见人了?” 程骢不理会她的揶揄,勾唇道:“你不会以为你给我吃了消肿药我就会感激你吧?” 苏韫晴面不改色:“没想过,不指望,不必感激。” 程骢眼里闪过与他十岁的年纪不符的冷厉:“你要能带回药来治好我大哥,我从今往后以你为尊,若是......” “不需要,不敢当,请你让开。” 苏韫晴打断了他的话,伸手薅了他一个趔趄,朝着竹花颔首后独自出了门。 第34章 龙隐山 苏韫晴根本没费什么心思就绕开了官兵,上了山。 这官兵围困龙隐山,简直是个笑话。 大门口还好,有人武装持械规规矩矩的守着,而离了大门口不到二里的地方,稀稀拉拉的几人一堆,喝着酒,吃着肉,不知今夕是何年。 顺着小路往上走了大概二里石阶,开始看到山里的建筑了。 远处看不觉得,进到里面才知道,这山是真大。 山里很多四季常青的植物,到了深秋依旧不给人萧索的感觉,这种生命力蓬勃的景象在此时的沂州是没有的。 听着山里的鸟鸣声,时而有松鼠从她身边掠过,苏韫晴捡起一颗板栗剥开正准备往嘴里塞。 便听到耳边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叮的一声插入了她眼前的树干里。 “什么人?” 苏韫晴蓦地回头,姑娘一袭窄袖红衣,手戴黑色护腕,身姿还保持着拉弓的状态,粉嫩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正警觉地盯着她。 苏韫晴忙抱拳:“姑娘你好,在下程锦瑜,冒昧闯入山中,是因为家里有人重病,欲往此山断崖边寻一味药材,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姑娘将弓箭缓缓放下后收到了背后,背着手朝她走来,看了一会后又绕着她转了一圈。 “怎么相信你?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朝廷派来的细作?” 苏韫晴见她没什么敌意,便恭敬道:“我确实没有什么实物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但姑娘若是不放心我,可以跟着我,我除了寻药,绝对不踏足山中任何其它地方。” “我跟着你?”姑娘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瘪嘴道:“你一个男人,你让我跟着你?想得美。” “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果姑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我也愿意配合,只要能让我穿过山林到断崖边去。” 姑娘一手拿着弓,一手绕着垂在胸前的辫稍:“你口口声声说来寻药,那你不妨说说,这世界这么大,什么药非得到我龙隐山来寻?” “龙涎草。” 咻的一声,苏韫晴还没反应过来,弓弦已经比姑娘紧握弓把的手先一步逼近了她的脖子:“别动,我这根弦照样可以杀人。” 苏韫晴一动不动,不解的问她:“我已向姑娘说明了来意,并且保证没有半句虚言,为何姑娘还对我如此不客气?” 姑娘勾唇冷笑:“拙劣,田佑光不知最近补了什么好东西,竟长起脑子了,居然想到了派你这么个斯斯文文的书生来掩人耳目,还找什么,龙,龙什么?” “龙涎草。” “还找了个什么龙涎草的借口。” 田佑光是涔州知府的名字,一直以来奉命剿匪兼抗击倭奴的人便是他。 苏韫晴见仅靠着自己一张嘴,永远也别想跟她解释清楚,便直截了当的说:“我真不是朝廷派来的细作,还有我认识你们山里的人,你实在不信的话可以把人叫出来对质。” “谁?说来听听。” 苏韫晴道:“一个叫凌渊的公子,他曾经帮过我,他知道我的来处。” 姑娘瞪大了眼睛:“我哥?你认识我哥,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你?” 苏韫晴瞬间转忧为喜:“你是宋娇?” “是啊。”宋娇笑着将弓收了回来,又瞬间收住笑问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万一你只是知道我哥的名字,说出来糊弄我呢?” 苏韫晴在船上的时候没少听他们谈起宋娇,凌渊每次下船都会买好多东西给她,想来对这个妹妹也是极为宠爱的。 既然是这样,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便对她说:“你要不信,就带我去见他,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宋娇眉头微蹙:“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哥不在山里,他都出去好几天了。” 苏韫晴灵机一动:“那你带我去见黄土,黄土也认识我。” 还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我给它带了小鱼干。” “黄土?”宋娇翻了个白眼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那只丑猫跟我哥下山了,它从来跟我哥寸步不离的,不过你连那只丑猫都知道,想来你也是没有骗我了。” 苏韫晴笑着说:“宋娇姑娘果然和你哥口里常说的那样,冰雪聪明。” 宋娇咬唇娇羞的一笑,面颊微红:“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程锦瑜。” 宋娇眨巴着大眼睛偷偷看了她一眼:“我带你去见我爹,让他派人帮你找,找那个什么龙涎草。” 苏韫晴忙摆手:“不必了,谢谢宋姑娘,你只要带我去断崖边就好了,我自己找。” “断崖很危险的。”宋娇说:“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若是涨潮时,随时被海浪卷走,你非得去那里,别处没有吗?” 苏韫晴摇头,宋娇又偷偷看了她一眼:“既然你不是坏人,我自然愿意帮你,我叫几个人陪你一起去吧,程公子。” 苏韫晴犹豫片刻,依然拒绝了她,因为她知道很危险,来这里本来也不想麻烦别人,所以才一个人偷偷上山的,谁曾想半路碰上了宋娇。 宋娇见她拒绝,便问道:“你知道断崖到崖底有多高吗?” 苏韫晴摇头。 “那你知道这里什么时辰涨潮和退潮吗?” “夜里涨潮,天明退潮?” “完了,你死了。” 苏韫晴睁大眼睛看向她:“怎么说?” 宋娇见她看着自己,伸手到头顶抚平了两边的碎发,继续绕着辫子道:“这里的潮汐一年四季都会有所不同,如果你不清楚,贸然下去,碰巧遇到涨潮,你不就死定了?” 苏韫晴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幸好碰上了你,宋姑娘,具体潮汐时间,还望姑娘告知,你可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听她这么一说,宋娇面上娇羞之色更甚了,朝她一勾手:“走吧,我带你去,你是不是也怕我爹?那我不告诉他好了。” 不告诉他就最好了,这个宋榔是一方霸匪,从他出手抗击倭奴来看,他是个好人,但苏韫晴也不想因为这点事惊动这样的人,免得节外生枝。 让宋娇带她去一趟也好,到了那里自己再想办法找药吧。 到了地方她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从脚下望去,这片崖壁如刀削一般,垂直数丈,直至崖底,连根可攀爬的藤蔓都没有。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而这样陡峭的崖壁,随着海岸线绵延数十里。 一阵大风吹过,耳畔传来稀里哗啦乱石坠海的声音。 见苏韫晴太靠近崖边,宋娇拉她的手将她往后扯了一把。 苏韫晴愣住了:这该从哪里寻起? 第35章 给我留点面子 既然龙涎草离不开黑铜石和海水,那么就证明它一定长在能够在涨潮时被海水浸泡的地方。 也就是崖底。 上次凌渊他们从外面补给回来,还有龙隐山的人从朱沙屿回来,交通工具都是船,既然他们能通过船走水路回来,定然有路能下去。 “跟你说了很危险了,现在相信了吧!”宋娇双手抱胸,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她。 苏韫晴抱拳道:“还请宋姑娘替在下指一条下海的路,如果能再借我一条船,那就更是感激不尽了。” 宋娇撅了撅嘴:“我也不知道下海的路在哪里,你又不让我带你去找我爹,这我还真帮不了你。” 凌渊不在山里,但上回跟凌渊一起出去的还有坤叔,孟虎,斑鸠等人,也就是说,现在不想麻烦他们也不行了。 她总不可能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 “不必惊动你爹,麻烦宋姑娘,带我去找一下坤叔可好!” “你还认识坤叔?” 苏韫晴点头。 宋娇朝她勾勾手:“那好吧,你跟着我吧,你是生人,独自一人在这里容易被当细作抓起来。” 苏韫晴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零零星星开始有房屋林立路边,门口有稚童玩乐,屋顶有袅袅炊烟,完全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当二人逐渐行至房屋密集处时,一户人家柴扉虚掩着,苏韫晴无意中从门缝看去,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正在井边打水洗衣服,木盆里面花花绿绿的,都是女子的衣服。 苏韫晴不禁感慨,这山上的男子,对待妻儿,还蛮体贴周到的。 “孟虎,你是真虎啊,你怎么回事?我这好好的衣服,你给我洗破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 孟虎?苏韫晴顿住了脚步。 “娘子恕罪,我没什么经验,下手力道大了些,不过没关系,我待会给你缝上,嘿嘿,缝上,你别生气。” 这是孟虎的声音,满满的讨好。 “哎呀,缝上了不也看得出来吗?那我还怎么穿嘛!” “那,那我下回下山,再找同样花色的布来,我们重新做,都怪我……” 嘎吱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苏韫晴笑着喊道:“虎哥!” 孟虎抬头一看,先是惊喜,后面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将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一脸严肃的对旁边的林琅说:“就几件衣服洗了半个时辰了,磨磨叽叽,女人真麻烦。” 说完快步迎了上来,将粗大的手掌重重的拍在苏韫晴的肩上:“小程公子,你怎么来了?阿娇,你们怎么在一起?” 苏韫晴半个身子一歪,孟虎放开了手,她才说:“真巧啊,你和林琅姑娘住这里啊?” 宋娇吃惊的看着苏韫晴:“孟虎你也认识?” 还没等苏韫晴回答,孟虎先说话了:“小程公子可厉害了,救过我的命,来来来,快进屋来坐。” 林琅见来了客人,跟在孟虎身后一直温婉的笑着:“原来是小程公子!” 孟虎转身道:“没见着我朋友来了吗?还不快去倒茶?” 语气还有点凶。 林琅颔首笑着说:“遵命,夫君,宋姑娘,程公子快里面请!” 小院是被竹篱围起来的,篱笆下种了各种各样的蔬菜,郁郁葱葱,院里很干净,木盆里的衣服还散发着皂香。 屋内更是窗明几净,井井有条,林琅将刚烧好的热水倒入茶壶中,顿时香气四溢。 宋娇一进去就不可置信的到处观察:“孟虎,自从你成了亲以后,家里简直从猪窝变成了天堂嘛。” 孟虎朝着她挤了挤眼睛,小声道:“程公子是客,给我留点面子。” 又站起身来替苏韫晴倒茶:“小程公子,你怎么会来我们龙隐山,你是怎么上来的?” 苏韫晴把此次来龙隐山的目的和他简简单单说了一遍。 孟虎一拍桌子:“既然是程公子要帮忙,我孟虎义不容辞,你等着,先在我家吃了晚饭,我带你下海边,待到今日夜里丑时末,退了潮,我们便乘船去找龙涎草。” “真的?”听到孟虎能带她下去,苏韫晴喜出望外:“可是,虎哥,你还是带我下去就好了,我自己乘船去找吧。” “那怎么行,下面那么危险,放你一个人去,我还算什么朋友?” 林琅大概是觉得家里来了客人,盆里还有衣服比较难为情,此时的她正在加速洗衣服,准备尽快晾起来呢。 孟虎却冲她喊道:“林琅,还不赶紧准备晚饭去,我朋友大老远来,都饿了。” 语气还是有点凶。 外面传来林琅清脆的声音:“稍等片刻,我这里马上就好。” “等什么?叫你去就赶紧去。” 联想到刚才进院前孟虎挽起袖子洗衣服的模样,苏韫晴只觉好笑,偷偷抿唇。 宋娇看不下去了:“孟虎,你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娶个这么漂亮又能干的老婆,你能不能不要对她大呼小叫?” 说完朝着屋外喊道:“林琅姐,别搭理他,他再这样对你你就改嫁,让他一辈子打光棍。” 孟虎气呼呼的看着宋娇,宋娇也瞪向他:“怎么,不服?” 孟虎无奈:“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还口口声声改嫁,你当这天底下好男人那么容易找啊?” “这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宋娇说:“我就是替林琅姐不值,就算不嫁人,也不受你这气。” 苏韫晴想,大概是孟虎平日里掩藏的太好了,骗过了山里所有人,大家都以为他背地里也这样对待老婆,所以才引来了宋娇今日的打抱不平。 但她又不好揭穿他,只得让这两个人就这件事情没完没了的斗嘴。 林琅晾好了衣服进来柔声劝道:“好了好了,别吵了,一会我煎带鱼给你们吃,程公子好不容易来一次,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天不是更好吗?” 宋娇一听这话,转头看了一眼苏韫晴,苏韫晴正好也笑着看向她,她赶紧若无其事的避开了她的目光。 垂眸一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过泼辣了?第一次见面,先是拿弓弦抵着人家,现在又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么凶悍的一面...... 思及此,两朵红云慢慢爬上脸颊,咬着唇不着痕迹的轻轻跺了一下脚。 站起身跟着林琅进了厨房:“林琅姐,我来帮你。” 孟虎却丝毫不给她留面子:“你一个连大米和小麦都分不清楚的大小姐,你能帮她什么呀,别去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孟虎你......”宋娇真想揍他一顿,但一想到旁边还有人,生生忍住了。 林琅过来将她的手一拉:“娇娇跟我来,让他们男人聊他们的去。” 第36章 粗鲁的糙汉 吃好了晚饭,支走了一心想要跟着一起去的宋娇。 孟虎带上两顶铁制的宽大斗笠,牵出来两匹马,领着苏韫晴出了家门,二人跨上马背往密林深处走去。 虽然树冠参天,枝干蔽日,但脚底下的路却是宽敞且平坦的,一看就是经常有人马走动。 苏韫晴也不记得走了多远,只感觉前方道路越来越狭窄,山风也越来越寒冷。 直到一个全是乱石,需要上坡下坎的地方,才下了马徒步前行。 好不容易翻过了这个乱石阵,迎来了略微平坦的小路,孟虎却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布袋。 递到苏韫晴面前:“程公子,你不是我们山上的人,而这条道是我们下山出海的机密要道,按照我们龙隐山的规矩,你得把头罩上。” 苏韫晴二话不说,接过黑布袋子就套在了自己头上,抓住了孟虎早就准备好的树枝。 “入乡随俗,到了这里,肯定要守规矩的。” 孟虎舍身帮她,她不能得寸进尺,要求太多。 孟虎拉着她开始继续前行:“你跟着我,前面没有坑洼,都是平坦的小路,我们时间充裕,慢点就好。” “嗯!” 不知又走了多远,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有人跟孟虎打招呼:“虎哥。” 孟虎道:“我带一个朋友下去寻一味药草,大概会在辰时回来,如果过了明天中午还见不到我们,告诉我老婆,别等我,找个人嫁了吧。” ? 眼前一片漆黑的苏韫晴瞬间眼前一片漆黑。 “虎哥,真的这么严重吗?” 孟虎道:“小心点,接下来的很长一段路都是台阶,我走慢些。” 苏韫晴有些慌:“不不不,我是说,这么危险,你把我送到就好了,你用不着跟我一起冒这个险的。” 孟虎道:“既然你叫我一声虎哥,我也认了你这个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能让你冒着这么大风险来寻药的人,想来也是对你特别重要的人,为朋友两肋插刀嘛。” 苏韫晴一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在心里默默祈祷万万不能连累了孟虎。 他时常嘴上不饶人,实际上非常有情有义。 通过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判断,他们应该是进入了一个很大的洞穴,孟虎手里的两个铁斗笠偶尔相互碰撞时会有很大的回声。 在洞穴里七拐八弯,一直走的都是向下的台阶,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海浪拍打岩壁的声音。 苏韫晴心里有些小小的激动:“虎哥,我们是不是要到了?” 孟虎道:“快了,但是现在还没退潮,我们还得再等一等。” “那我可以把这个摘掉了吗?” “那不行。”孟虎说。 又走了没多远,再一次听到有人跟孟虎打招呼,孟虎跟他们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便带着苏韫晴上了一艘船。 两人分别都带上了铁斗笠,苏韫晴只感觉这个斗笠与头皮接触的地方软软的,应该是铺了很厚棉花。 斗笠刚戴好,铛的一声,苏韫晴只觉得脑袋一重,一颗鸡蛋大的落石砸在她的斗笠上又掉落到了船里。 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有些后怕,这要是没有孟虎,自己一个人来,现在这颗落石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船开出了一段距离,孟虎才让她把布袋子取下来。 苏韫晴睁开眼一看,小船已经被孟虎固定在了一个石桩上,而这块石头,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黄棕色的油光。 “黑铜石?” 孟虎点头:“是的,这里是这块崖壁上最大的一片黑铜石,船已经固定好了,只等到潮水褪去,我们就可以下船寻药了。” “铛铛铛铛铛......” 两人正说着话呢,噼里啪啦一大堆落石砸在他们头上的铁斗笠上,幸好里面棉花垫的厚,否则脑浆都要被震碎。 “谢谢你,虎哥。” “啊?”孟虎没听清,“你说什么?” 苏韫晴鼻头一酸,她明明说得很大声了,看来孟虎是被落石震得耳鸣了。 苏韫晴没再说话,这份情,她记在心里了。 翌日。 辰时末,两个疲惫不堪的人气喘吁吁出现在乱石阵。 “程公子,头套可以摘掉了,我们快要到了。” 苏韫晴将头套一拔,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总算出来了,虎哥你还好吗?” “啊?你说什么?” 昨夜遭遇了好几次落石,孟虎被石头击得头晕目眩,耳朵嗡嗡到现在还听不清人说话。 再加上两个人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下,马不停蹄的寻了一整夜的药,现在都是精疲力尽的状态。 孟虎走在前面:“走吧,先到我家休息一会,等养好了精神再回去,你现在这个状态也不能上路。” 苏韫晴点头同意,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躺下睡一会。 昨天晚上几次惊心动魄,好在他们命大都躲过了,现在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一边走着,一边打开锦囊又看了一眼里面两株小小的龙涎草,扬眉笑了起来。 程骥真的有救了。 两个人到了孟虎家门口,还没下马,宋娇和林琅就迎了上来。 林琅一把扑进了孟虎怀里:“担心死我了,一个晚上没睡,怎么样,东西找到了吗?” 孟虎:“啊?你说什么?” 问完又一把推开她:“这里还有人呢?像什么样子。” 而宋娇则是笑眯眯的看着苏韫晴没有说话。 苏韫晴给林琅解释道:“嫂子,多亏了虎哥领我去,药找到了,只是虎哥被落石砸的重了些,有点耳鸣,估计要休息一两日才能好。” 林琅笑着说:“找到就好,回来就好,小程公子也赶紧进屋休息,娇娇也快进来吧,你那么早就来等他们,估计昨晚也没休息好。” 几个人一同朝屋里走去,宋娇在后面嘀咕:“哪有,我睡得可好了。” 苏韫晴倒在床上紧握着那个锦囊,很快就疲惫的睡了过去。 朦胧中还隐隐约约听见林琅和宋娇两人在外面聊天。 “林琅姐你可真惯着孟虎,要我是你,我就不理他。” “哪有什么惯不惯的,成了亲,夫妻之间相互包容嘛!娇娇,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啊?” “我可不要山里这些粗鲁的糙汉子,我要嫁就嫁一个斯文白净,又温柔有礼的。” ...... 不知过了多久,苏韫晴被小院外一个男子的喊声吵醒。 “宋娇姑娘,凌公子回来了。” 宋娇闻言喜出望外:“我哥回来了?” 来人说:“是的,在义安堂跪着呢,大当家的大发雷霆,准备抽他鞭子,才发现他受了很重的伤,但大当家的还是很生气,你快去劝劝吧。” “好,我马上去。林琅姐,我先走了,程公子就交给你照顾了啊!” 林琅道:“放心吧,这有我呢,事不宜迟,你赶快去。” 苏韫晴穿好鞋出来,宋娇已经随着来人跑得无影无踪了。 第37章 人命关天 义安堂内。 厚重巨大的雕花木椅上,坐着一个神情肃穆,面色铁青,目光如炬的中年男子。 握着长鞭的手,时而因松动而咔咔作响,时而因收紧而骨节泛白。 堂下跪地的少年头颅高昂,腰身笔挺,胸前的衣服上从内而外沁出血迹,慢慢的晕染开来。 二人已经这样对峙两刻钟有余。 直到宋娇的身影从远处飞奔而来。 中年男子瞬间从木椅上跃起,挥动着长鞭朝少年走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宋娇惊恐万分冲过去挡在了少年前面,伸手握住了中年男子的手腕。 “爹,您做什么?”说完一把将他推开。 宋榔再次挥鞭而来:“今天谁也别想拦我,我要教训这个目无尊长,不守规矩的无知小儿。” 宋娇一把抓住鞭梢,将长鞭夺了过来:“您疯了吗?没看见他都受伤了!真想打死他不成!” 说完将长鞭扔出老远,不理会宋榔一脸错愕,转身跪地看着凌渊,只见他胸前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瞬间眼眶一红,泪珠就啪嗒啪嗒打到了地上。 “哥,你怎么伤成这样,你这些天到底去了哪里?” 凌渊轻声安慰她:“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死不了,你别拦着,就让宋叔打我一顿,消消气吧。” 宋娇根本不理会他的话,也没回头看一眼自己那气得眼冒金星的老爹,将凌渊的一只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上,起身想将他扶起来。 却发现十分吃力。 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凌渊比她高了太多,她根本没办法完全驮起他。 于是抬头看着一个站在一旁被刚才这阵势吓得有点懵的男子。 “愣着做什么,还不来帮我一把?” “不许动,别管他。”宋榔大喝一声,男子吓得赶紧退回了原地。 凌渊拍拍她的肩道:“没事,我还好,可以自己走。” 宋娇吃力的扶着他吸了吸鼻子道:“先回去,让田大夫给你治伤。” 刚才跪得太久,又失血过多,起身时本来就有些眩晕,刚走出义安堂的大门,凌渊便有些支撑不住一头往前栽去。 正当宋娇惊慌失措之时,一道身影迅速上前扶住了凌渊。 “程公子?你来得正好,我哥伤得很重,我们先扶他回屋。” 苏韫晴被他胸前的那一片血迹惊到了,这身衣服没有破损,很明显是受伤后新换上的,鲜血还在不停的向更远处蔓延。 而此时的凌渊,意识已经有些恍惚。 半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将凌渊放到了床上,大夫也随着后面跟了进来。 放下医箱走到床边就开始扒凌渊的衣服,苏韫晴条件反射的转身要出去。 被宋娇一把拉了回来:“程公子你去哪?” “我,我去外面等着。” “去外面干嘛?”宋娇乞求道:“你就在这陪着我吧,我好害怕。” “可是......” 没等她可是完,大夫已经剥开了凌渊的衣服,露出了整片胸膛。 宋娇看到他胸前那接近一尺长的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流着血,嘴一撅,眼泪断了线似得流个不停。 “田大夫,你快想办法帮帮我哥吧,他肯定痛死了……” 田大夫拿出纱布替他擦掉了伤口上的血,又拿出一个瓷瓶往伤口上撒着药粉。 “他这伤起码都三天了,结了痂又裂开了,不过不致命,我给他用了止血的药,多休息吧。” 苏韫晴走不掉,也顾不得心里的障碍,看了一眼他的伤,从左肩的锁骨,一直到右胸下的肋骨,两头浅,中间深。 血肉翻卷,已经有了溃烂的迹象。 “大夫,他这个伤,没有及时处理,现在已经开始溃烂了,光上药是不行的。” 田大夫回头看着她:“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既然你懂那么多,叫我来干嘛?” 苏韫晴没有心思跟他争辩,只看着他道:“他这种情况,需要缝合伤口,才能更好更快的恢复,请田大夫帮忙缝合一下吧。” 田大夫翻了个白眼,转身不搭理她,背着医箱就准备出门。 宋娇虽不懂医理,但她也能听明白苏韫晴的话,一手拦住了田大夫。 田大夫有些惊慌:“我说没事就没事,他这么强壮的少年,恢复起来很快的。” 说完拨开宋娇的手就要溜,苏韫晴已经从他的言行里看出了端倪。 他根本就不是正经的大夫,最多只是个懂得药理的药工。 苏韫晴一把抢过他的医箱,打开一看,里面根本没有任何缝合工具,有的只是大大小小的药瓶。 苏韫晴顿时大失所望:“看来田大夫根本不懂医术。”回头问宋娇:“山里还有别的大夫吗?” 宋娇摇头。 苏韫晴一咬牙,对着宋娇说:“宋姑娘,麻烦你去找一根绣花针和一些麻线过来。” “好。”宋娇擦了一把眼泪迅速跑了出去。 宋娇出去后,田大夫忙上前收拾自己的箱子,一边说:“我也是为了活命,迫不得已,求公子给我留条活路。” 苏韫晴怒视着他:“人命关天,怎么能容忍你这样糊弄?” 田大夫道:“我本是花木镇一个药房的药工,因为倭奴入侵,药房被烧毁,我逃了出来,为了让大当家的收留我,我才撒谎说自己是大夫的。” 药工人虽不是大夫,但长期与药草接触,每天给人照着方子抓药,耳濡目染,也多少懂些药理,治治风寒感冒,头疼脑热是没问题的。 毕竟这种常见的疾病,每天抓药都要碰到好多起。 但是一旦遇上了罕见的病,或是光靠药物调理治不好的病,他们就懵了。 田大夫又说:“平日里在山里,给大家看看小毛病,从没出过问题,所以也没有人怀疑过我,像凌公子这样的伤,我也是上山以后第一次遇到。” 苏韫晴道:“他这个伤,光靠用药也能痊愈,只不过会有更长的过程,经历更痛苦的溃烂,全靠自身的机能去自愈,哪怕痊愈后,也会留下更大的伤疤。” 田大夫低着头:“的确是这样的。” 凌渊是醒着的,他们的谈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苏韫晴准备替他缝合伤口,到了这种时候,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 她点燃了一根蜡烛后,走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掀开了凌渊胸前的衣服,盯着他身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痕迹,想着待会怎么下手。 她只见过马太医替人缝合,自己当初跟着奶奶学女红的时候也从不曾用心,绣出来的东西也是见不得人的...... 沉默的气氛让凌渊有些尴尬,正想问她怎么会在这。 宋娇风风火火的进了屋,将东西递给苏韫晴。 “程公子,给,针和线都在这里了。” 田大夫见这里用不上他了,而自己被苏韫晴识破,也像是被扒光了一样,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于是偷偷背着箱子准备溜掉。 苏韫晴道:“田大夫,你不想看看吗?将来一定用得上。” 第38章 你忍一忍 苏韫晴将绣花针在蜡烛上烧红后,弯成她记忆中马太医的针那样子,再拿起麻线准备穿针。 宋娇和田大夫在一旁紧张的盯着。 苏韫晴将线头捻了捻,对准针孔,半眯着眼睛,尝试了半天。 根本穿不进去。 宋娇挠挠鼻头:“这线,太粗了?” 苏韫晴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麻线,根本就是麻绳!” 宋娇皱眉:“可是这根线已经是我姑姑篮子里最细的了,那你等会,我再去别家找找?” “不必!”苏韫晴说完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没有比头发丝更细的线了,用这个吧。” 穿好了线,三双眼睛一齐盯着凌渊的胸膛。 苏韫晴问田大夫:“田大夫,有麻沸散吗?” 田大夫尴尬的摇摇头! 苏韫晴苦笑,也是,他又不是正经大夫,根本不懂外科,哪来的麻沸散。 可是没有麻沸散就等于直接往肉里扎针,这么长的伤口,还不知道要缝多少针。 苏韫晴有些同情的看着凌渊:“凌大哥,可能会很疼,你忍一忍!” 凌渊面无表情道:“不妨事,开始吧。” 苏韫晴也是第一次,她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紧张情绪,尽可能不让手发抖。 他的伤口不能再等了,而去山下请大夫也根本来不及...... 苏韫晴咬咬牙,左手放在他伤口旁边,右手拿着针就开始缝合。 凌渊知道她是女孩,略有些不自在的将头撇向一边。 当苏韫晴的手碰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凌渊便浑身一紧,胸腹上紧实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苏韫晴更紧张了:“我说过会很痛的。” 宋娇在一旁说道:“程公子,没事的,你扎下去吧,我哥意志力很强的,长痛不如短痛,哥,你坚持一下。” 苏韫晴心一横,将针直接穿了过去...... 田大夫在一旁聚精会神的看着,宋娇一手一个手帕,一边给凌渊擦汗,一边给苏韫晴擦汗。 半个时辰后,苏韫晴长舒了一口气:“总算好了。” 苏韫晴再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头半截不太满意,有些歪扭,后面半截因为手法熟练,再加上凌渊无比配合而放松了心情,相当工整漂亮。 敷了一些药过后又在田大夫的配合下将他扶了起来,用纱布将伤口缠绕固定。 宋娇重新替他拿了一件衣服穿上,扶着他躺下:“哥,你怎么样?” “我很好,别担心。”说完转头看向苏韫晴:“谢谢你。” 宋娇也看向苏韫晴露出无比崇拜的表情:“程公子,谢谢你,多亏了你,你太厉害了。” 想到那一半歪歪扭扭的针脚,苏韫晴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是歪打正着,全靠凌大哥自己坚强。” 苏韫晴把目光投向一脸好学的田大夫,很严肃的对他说:“田大夫,生命不是儿戏,我希望你自己去跟大当家的坦白清楚,你懂药理,只要多看书,多学习,也可以帮助到别人,但你不能夸大自己的能力,这样贻误了病情,可能会危及人的性命。” 田大夫立马点头如捣蒜:“我知道错了,谢谢公子指点,我从小家贫,一直想学医,可是因为没钱,只能在药房给人当学徒,我立马就去义安堂,给大当家的请罪。” 说完拎起箱子开门走了出去。 “大当家?” 宋榔就在门口。 宋娇闻声也跟了出来:“爹,你怎么不进来?” 宋榔转身就要离开:“我只是路过。” 宋娇一把抓住他:“爹,我哥没事了,你要关心他你就进去看看,躲在门口做什么?” “我说了我只是路过。” ...... 屋里就他们两个人了。 凌渊冷冷的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来龙隐山做什么?” 一个丫鬟不可能懂得这么多,还能有这样的胆识。 “我?”苏韫晴抿唇:“不瞒你说,凌大哥,我从泽江来这里投奔亲戚,正好亲戚家有人生了重病,我来龙隐山,是为了寻一味药草,昨天晚上,虎哥已经带我找到了药草。” “我问的是,你的身份。” “我......”苏韫晴欲解释,却又发现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于是便反问道:“凌大哥你呢,宋娇说你出去了好几天,你去了哪里?为何会和锦衣卫交上手。” 凌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更确定了她不是一个丫鬟。 她怎么知道他是和锦衣卫交手时受的伤? 苏韫晴解释道:“你的伤口两端浅,中间深,且平整果断,是被绣春刀所伤,而绣春刀是锦衣卫才有的佩刀。” “这与你无关,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先回答我,你是什么人?” 苏韫晴不语,淡定从容的看着他。 宋娇气呼呼的推门进屋,一边咬着唇一边嘀咕:“我爹真是越老越奇怪,他明明就是关心我哥,也不知道在门外偷听了多久,让他进来他倒走了。” 走到他们两个面前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苏韫晴笑笑:“你哥伤得重,还是少说话为好。” 说完朝着门外望了一眼,灿烂的晚霞照得天空分外明艳,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金黄,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只能等到明天再下山了。 宋娇很乖巧的点头,用指头绕着自己的发辫,歪头看着苏韫晴:“程公子,你刚才也累了,要么我带你去休息一会吧,让我哥自己待着。” 苏韫晴起身打算回孟虎家去,她已经在他家睡了一觉了,今晚干脆就在他家歇息好了。 便对宋娇说:“我还是回虎哥家去吧。” 宋娇有些急了:“程公子,你就住这里吧,万一我哥伤口崩了呢?” 凌渊:? 苏韫晴怔了一瞬笑道:“只要他自己不乱动,不用力过猛,就不会崩的。” 门外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随着一道柔和细腻的女声而来。 “来来来,吃饭了。” 宋娇笑着转身:“是姑姑,程公子,先吃好饭再说吧。” 一个满脸温柔慈爱的女子带着一个婢女,一人提着一个红漆木食篮进了屋。 凌渊笑着轻唤了声:“姑姑。” 女子走到床边又给他身后垫了一个软枕:“阿渊,你别动,躺着就好。” 女子盛了一碗汤,端到床边:“阿渊,来,给你熬了黑鱼汤,趁热喝,我喂你。” 而这边,宋娇已经替苏韫晴盛好了饭,摆好了筷子,把自己觉得最好吃的菜都推到了她面前,甜甜的看着她。 “程公子,吃饭吧,我姑姑的手艺最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替她夹菜。 苏韫晴觉得怎么有点不太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只能连声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第39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吃完饭,婢女收拾碗筷,姑姑对着苏韫晴千恩万谢后,两人离去。 宋娇脑子飞速转动,在寻找一个理由让苏韫晴就留在这,而不是去孟虎家。 “娇娇!”床上的凌渊开口道:“你先出去,我跟程公子说几句话!” 宋娇身子往后一倾,蹙眉道:“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你去安慰一下宋叔,他气得不轻,顺便告诉他,我的伤没事,让他不要担心。” “哦哦!” 宋娇这才起身:“那你们聊吧,我先去看看我爹。” 宋娇退出去将门合上后,凌渊直截了当:“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良人!”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苏韫晴干脆装起了可怜:“凌大哥,我只不过是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为了自保才扮成男装上了你们的船,碰巧所投靠的亲戚家有人生病,我为了报答他们的收留,才自告奋勇来寻药的。” 凌渊侧头看着她:“你是用什么方法赶走倭奴的?” “倭奴?”苏韫晴对上他的眼睛:“倭奴是被斑鸠击退的,我只不过帮斑鸠处理了伤口而已。” “斑鸠在倭奴下船以前就已经昏迷了!你还挟持了一个倭奴。” “因为斑鸠太勇猛,然后我告诉他们你们马上就要来了,他们不敢久留,就逃跑了,这很合理啊!” 凌渊轻叹了口气,转回了头望着帐顶,她不愿意说,问多了也没有意义。 她赶走倭奴,又救了斑鸠,还为了亲戚的病舍身冒险来寻药,她不是坏人,也没有害人之心,刚才还救了自己…… “喵唔……” 一只橘黄的脑袋从床底下探出头来,朝着屋内四处张望了一遍,肥大的身影甚是敏捷,轻轻一跃,跳到了苏韫晴腿上。 “黄土!”苏韫晴一把捏住它的两条前腿,将它提起来以站立的姿势站在她腿上,“你怎么才出来,刚刚躲哪去了?” “喵唔……” “你怎么又胖了?我给你带了小鱼干哦……” 一人一猫无视凌渊的存在,相互挠着对方玩闹了起来。 半晌后,凌渊又开口:“既然你是泽江人,你对苏家应该很熟悉吧?” 苏韫晴笑容一僵,放在黄土肚皮上的手顿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的恢复了正常。 “不熟!” 凌渊扑捉到了她脸上那一瞬间的失神:“苏家是有名的乡宦人家,你若是从小在泽江长大,怎么可能不熟?” 苏韫晴淡笑:“我们小门小户的人家,怎么能够得着与苏家那样的门户攀上关系呢?” “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连锦衣卫独有的绣春刀刀伤都认得出来?” 苏韫晴开始装聋,黄土肥肥的肚皮朝上翻倒在她双腿上,一人一猫一来一回打着太极。 而凌渊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天前的那个晚上。 他凭着年少无知,一腔孤勇独自一人想要闯进皇宫行刺皇帝,却连宫门都没能进去,皇帝的影子都没见着,就被锦衣卫追了五条街。 因为他轻功很好,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锦衣卫对他穷追不舍,其他人都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而那个人,是他从没遭遇过的强大。 二人一番交手下来,自己竟渐渐落于下风。 锦衣卫的绣春刀压着他的宝剑将他抵到了城墙根:“你是何人,为何而来?” 凌渊咬着牙奋力的抵抗着那一股强大的力量:“你身手这么好,只可惜做了朝廷的狗,助纣为虐,残害忠良,狗皇帝昏庸无能,刚登基便将苏源一家赶尽杀绝……” “你是为苏阁老报仇而来?”听到这个名字,锦衣卫有一瞬间松懈。 就是这一瞬间,凌渊猛地发力,用剑将他的绣春刀压了回去的同时,抬起腿来朝着他胸口踢去。 但令他意外的是,这个锦衣卫只是后退了两步就稳住了身形,随即又是一刀劈了下来,他忙抬起剑格挡。 状态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样子,他被压制了。 锦衣卫道:“苏源一家并非皇上所杀,皇上下旨抄没苏家财产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为的是保全他一家人的性命。” “可是他们全死了!”凌渊额头青筋暴起,深邃的双眼布满血丝。 “这不是皇上的旨意,并且据我后来派人查验,没有找到苏源孙女的尸体,你敢舍身犯险,进宫行刺皇上,你很有胆识,而且你武功不错,赶紧离开,留着小命儿,将来有大用处。” 锦衣卫的一番话把他给弄懵了。 “你什么意思?” “皇宫不是你家菜园子,随随便便就能进的,离开这里,别再逞匹夫之勇。” 锦衣卫握刀的手指松了松,拇指上的玉扳指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凌渊结舌:“你,不杀我?不抓我回去领功?” “你记住,若要成大事便该沉得住气,不可鲁莽,皇上有皇上的苦衷,将来你自然明白。” 刚才所听到的一席话信息量太大,凌渊一时间消化不过来,只能凭着本能继续抵抗着绣春刀,而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了。 后面的锦衣卫陆陆续续追了过来,一道道身影逼近。 “想要活命,就快逃……” 绣春刀松动了,锦衣卫后退一步将刀横着劈入了城墙,对着他使了个眼色。 凌渊会意飞身一跃,踩在了刀尖已陷入城墙的绣春刀上,再借力向上飞出了城墙,落到了墙外。 近两丈高,两丈宽的城墙他跃出来很轻松,他知道,锦衣卫握刀的手发了力。 来不及多想,赶紧离开,他收剑入鞘。 毫无防备,一道银光闪过,来不及躲避,胸口开始汩汩往外冒血。 墙下的草丛里飞出一个人,凌渊顾不上胸口的伤,一个扫堂腿将他踢倒在地后,跃上了马背。 只听得那人朝墙上喊道:“高镇抚,属下无能,让他给跑了。” 城墙上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不必追了,他受了伤活不成。” 他就这样带着重伤一路狂奔回到了龙隐山。 …… 苏韫晴全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一心一意逗弄着黄土。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哥,程公子,我回来了!” 一听见这个声音,黄土猛地翻身,一跃而下钻进了床底。 第40章 真的烂了 宋娇移动着双眼,分别看了他们两人几个回合。 “哥,你们不是要说话吗?怎么这么安静?” 凌渊轻描淡写说:“问了程公子一些关于我伤势的问题,没别的事了,天色也不早了,你送她回孟虎那去吧。” “啊?”宋娇嘴角耷拉了下来:“程公子明天就要走了,今晚就让他住这吧,我已经让人把隔壁屋子收拾出来了,这样方便照看你的伤。” 凌渊道:“我的伤已经无碍。” 宋娇看向苏韫晴:“程公子,你就别来回跑了,我明早送你下山,可好?” 苏韫晴起身:“谢谢宋姑娘,我明早自己下山即可,这两日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能说添麻烦呢,我该谢谢你才是,要不是你,我哥的伤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娇娇。”凌渊开口:“让程公子自己做决定,你太过热情反而会吓到人家。” “哦!” 一路上苏韫晴都在想,凌渊怎么会被锦衣卫所伤,离开龙隐山这几日去做了什么,会让宋榔如此大发雷霆。 龙隐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也是官兵只能围困不敢进攻的原因。 从泽江南下的船上,每一个码头都会有人来汇报当地的情况,足以见得龙隐山的势力不止于涔州。 他们是匪,却出手抗击倭奴,解救下的女子不自己掳上山来,反而将她们平平安安的送了回去。 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山下的百姓心中已经有了清晰的判断。 他们占山为王的目的是什么?自保吗?还是另有其它? ...... “林琅姐,程公子回来了。”宋娇有些失落的嘟着唇在门口喊了一声。 “嗳。”林琅笑着迎了出来:“怎么样?凌公子的伤没什么大碍吧?” 宋娇道:“我哥他没事了,程公子,我就先回去了......” 苏韫晴颔首:“多谢宋娇姑娘,哦对了,我给黄土带的小鱼干,你帮忙转交一下,你来我拿给你。” 苏韫晴进屋打开了包裹,看着里面的几顶狐皮帽,还有棉帽,觉得好笑。 这些帽子是她听说断崖会有落石后,为这次寻药所做的准备,如果不是孟虎的铁斗笠,这个东西其实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帽子里面还有女式的。 她从里面找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宋娇,看她有些闷闷不乐,拿起一顶漂亮的狐皮帽子递给她:“宋娇姑娘,这个是我准备下海寻药时用的,没用上,送给你好了。” 宋娇接过帽子抚摸着上面光滑柔亮的狐毛,如获至宝,脸上的阴霾也一扫而空:“真好看,谢谢你。”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吧。” 宋娇抱着东西在门口回头对她说:“我明早来送你。” 没等苏韫晴回答,她就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此时的孟虎还在呼呼大睡,林琅烧好了晚饭叫他起来吃,他翻了个身嘟哝道:“好娘子,让我再睡会。” 说完又腾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凶凶的说:“喊什么,啰嗦死了,没见我睡得正香吗?下次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吵我。” 林琅一脸配合的陪着笑脸:“我知道错了,这不是担心你一天没吃了,怕你饿呢?” 孟虎吃饭,苏韫晴坐在桌边和他说话。 “虎哥,你原来是做什么的?上山以前。” 孟虎将口里的一大口饭咽了下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啊,聊天嘛,你要觉得不方便就当我没问。” “嗨,这有啥不方便的?”孟虎道:“不怕你笑话,我以前是当兵的。” “啊?”当兵的落草为寇,这刷新了苏韫晴的认知。 孟虎接着说:“前些年,倭奴还没有现在这样猖獗,都是试探性的来抢点东西,小打小闹,官府本来有机会在那个时候将他们全部掐死,让他们以后都不敢再来踏足我大良的土地。” “后来呢?” 孟虎喝了一口酒,林琅就又替他满上,在一旁满脸爱慕的看着他。 “后来他们一来我们就打,我们一打他们就跑,他妈的,居然不让老子追,说什么赶跑了就行了,倭奴见我们每次都是赶跑即止,胆子越来越大,来的人也一次比一次多,还与本地的海匪相互勾结,狼狈为奸。”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么大规模的袭击?” “谁说不是呢?”说起这些往事,孟虎很是气愤:“那时候朱沙屿是被一伙海匪所占领,这些该死的倭奴经常就在朱沙屿落脚。” 苏韫晴点头:“那么后来朱沙屿的海匪是怎么被赶走的呢?” “其实咱们龙隐山啊,好多兄弟都是被海匪和倭奴害得家破人亡的,走投无路就来投靠了大当家,后来上山的人越来越多,龙隐山的势力也越来越大了,在大家伙的提议下,大当家就带着人把朱沙屿给端了。” 林琅给孟虎夹了一块猪头肉,孟虎接着说:“海匪被歼灭,但大家的仇人还有倭奴,在我当兵的时候,我的家里人也......我妹妹,我父母。” 说起家人,孟虎眼眶泛红。 苏韫晴轻声道:“所以你也投靠了大当家。” “去他妈的。”孟虎又喝了一杯酒:“管他是官是匪,谁杀倭奴老子就站谁这边。” 说完又笑了:“小程公子你知道吗?朝廷到现在还欠着我八个月的饷银呢,哈哈,当兵的拿不到饷银,谁还有心思打仗啊?家里人等着吃饭呢,有点力气的都去另谋生路了,剩下的那些老弱病残,拿什么跟倭奴对抗?” 所以大良的军队才会那么不堪一击。 每年朝廷拨下抗倭剿匪的款项去了哪里? 大良朝,真的烂了。 在隆兴最后那几年,朝政就已经掌握在了张贵妃和张国舅的手里,现在先帝驾崩,小皇帝登基后,他们更加肆无忌惮的搜刮钱财,排除异己,张太后和张国舅在朝中一手遮天。 爹爹的死是他们对爷爷的警告,爷爷便是被他们逼迫才不得已告老还乡的。 举国上下,竟是没有人能制衡得了他。 “小程公子,你没事吧?”林琅轻声唤她。 苏韫晴回过神来:“没事,嫂子,你眼光真好,虎哥,真汉子。” 林琅有些羞怯的低下了头。 孟虎喝了些酒,聒噪了起来:“男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保家卫国嘛,我他妈当了兵,却三番五次的放过了倭奴,家里人都死在了倭奴手里,这就是报应......” 林琅满眼心疼,取下他手里的酒杯:“好了,别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这一夜,苏韫晴辗转难眠。 大良朝的沉疴积弊,何时才能得来一味猛药…… 第41章 中毒 苏韫晴按原路下了山。 果然,山下的官兵还是一如既往的松懈,她毫不费力的的就绕过了他们顺利上了官道。 骑马行出没多远,便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路边。 车夫老李看到她的马,回头朝车里说了句什么,竹花掀开车帘从车上一跃而下,站在路边朝她招手。 “姑娘……” “你们怎么会在这?”苏韫晴轻拉缰绳停了下来。 “你走后,夫人把我好一顿说,让我们来接你呢。” 苏韫晴依旧没下马:“你们在后面跟着吧,我先行一步了。” “诶,姑娘……” 翡翠阁。 “娘,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吗?人找到了吗?” 面对程骥不断的追问,程夫人只得连连安抚:“去了去了,海里也派人去找了,你别急。” 程骥十个指头不能自控的抽动。 “门房是怎么回事?怎么能放她一个人出去,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丫鬟呢?丫鬟为什么没拦着?” 程夫人见他太过激动,赶紧抓着他的手柔声劝着:“丫鬟也去找了,你就耐心等着就好了,你这病刚有了起色,不可太过激动。” “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和她去世的家人交代?” “她不会有事的!”程骢站在一旁,嘴里叼着根竹枝,抱着双手胸有成竹地说:“她本事大的很!” 程骥没好气的说:“你闭嘴!你若是再敢做什么小动作,我定饶不了你。” 程骢歪头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你赶紧起来打我一顿。” 这时一个丫鬟急冲冲的跑了进来:“夫人,大爷,苏姑娘她回来了!” 苏韫晴因为一路骑马,满面尘土,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便拿着锦囊一路疾行进了屋。 程夫人拍了拍程骥的手起身迎了上来:“怎么样,晴儿,找到了吗?” 苏韫晴拿着锦囊在手里晃了晃:“找到了,两株呢!” 程夫人激动万分,拿过她手里的锦囊打开,里面两株龙涎草青翠坚韧,还带着海水的味道。 程骢翻了个白眼:“这种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那么轻易就能找到?是真的吗……” 对于程骢挑衅无礼的话,苏韫晴只当没听见:“夫人,请刘大夫来,再配合龙涎草开一些辅助的药,就能替大哥煎来服下了。” “好好好,快,快去请刘大夫!” “三妹妹!”程骥轻唤她,苏韫晴笑着朝他走去。 “你怎么样,可有受伤?下次再不可这样冒险。” 苏韫晴站直后在床前转了一个圈:“你看,我好着呢,没受伤。” 程骥对侯在一旁,因看到龙涎草而面上露出喜色的木槿说:“带姑娘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 木槿保持着笑意上前:“姑娘,让奴婢伺候您去洗漱吧!” 向来对她怒目仇视的木槿,此时的友善让她有些不太习惯。 “不必了,我们先在这里等刘大夫来,竹花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伺候好大爷就行。” 木槿把目光投向了程骥。 程骥道:“听姑娘的。” 刘大夫拿着龙涎草在手里端详了片刻:“其状如兰,叶细长,边缘带细微黑刺,根须细而圆润,末端生一颗微粒如珠,这正是龙涎草没错了。” “太好了太好了!”程夫人喜不自胜,紧紧拉着苏韫晴的手:“多亏了你。” 又双手合十抬头道:“阿弥陀佛……” 程骢手也放下来了,白眼也不翻了,口里的竹枝也扔了,只站在刘大夫身旁伸长了脖子盯着他手里看。 “这么一棵小小的东西能有这么神奇?” 程夫人一巴掌拍在他嘴上:“呸呸呸,要你多嘴。” 在刘大夫的指导下,程夫人让人将两株草拿到了厨房配合着其它几味药材煎了起来。 苏韫晴也趁着这个时间回屋里洗漱了一番,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程夫人在屋内激动得有些坐立不安,时而看向一旁的水钟。 程骢依旧将信将疑,不知什么时候又到外面折了根竹枝在嘴里嚼。 木槿一声不吭的守在门口。 一个时辰过后,药端过来了。 木槿殷勤的接了过来端到床边,程夫人则已经在床边的绣墩上坐好了,拿着勺子就要亲自喂药。 苏韫晴插不上手,就在一旁看着,偶尔余光瞟到程骢那质疑中又带点敬佩的复杂眼神,她只冷冷一笑。 程骢好似也察觉了她的冷笑,也跟着冷哼一声。 程夫人用帕子擦掉了程骥嘴角的药汁:“怎么样?有感觉好些吗?” 刘大夫失笑:“夫人稍安勿躁,这药才刚下腹呢,好说也要二到三日才能见成效,哪能这么立竿见影呢?” 程夫人道:“是我老太婆太心急,让刘大夫见笑了。” 刘大夫说:“都是为人父母的,将心比心,程夫人爱子心切,我自然理解。” 喝下药不到一刻钟,程骥额头突然开始冒出细汗,汗珠越来越大,面色也开始发白。 程夫人替他擦汗:“是不是这个药在发挥作用了?可刘大夫不是说要二到三日吗?怎么这么快。” 苏韫晴也感觉这个状态不太对劲,不像是在好转,倒像是中了毒。 紧接着只听得“哇”的一声。 刚才喝下去的药像是一注喷泉一样从程骥嘴里涌了出来,程夫人见状惊慌失措的拿着手要去接,哪里接得住。 片刻时间,程骥将一碗药汁吐了个干净,头下一片黑湿。 程夫人哭道:“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了?” 木槿赶紧拿了棉布来替他擦拭。 苏韫晴回头对程骢说:“快,刘大夫还没走远,去把他请回来。” 程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吐掉嘴里的竹叶转身就跑。 不多时,刘大夫便被程骢拽着气喘吁吁的跟了进来。 程夫人道:“刘大夫,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刚喝下去的药,都吐掉了呢?这药可没有第二份了啊!” 刘大夫不语,上前摸着他的脉搏,面色凝重:“大爷这是中了毒。” 程骢撇了苏韫晴一眼:“会不会这个药本身就有问题?那个谁写来的信,靠谱吗,不会是什么江湖术士的狂妄之言吧?” 马太医曾是宫里的太医令,学贯古今医药典籍,他给的方法不可能有问题。 而刘大夫所开的几味辅助药苏韫晴也看过,都是些常见的帮助吸收的药再加上调节药味的甘草,更是不至于中毒。 问题出在哪里? 苏韫晴回头对着竹花道:“竹花,快去厨房,把药渣端来。” 竹花颔首迅速离去。 第42章 偷梁换柱 竹花空手而归。 “姑娘,药渣被埋入花圃堆肥了。” “在哪里,带我去。”苏韫晴转身看向刘大夫:“刘大夫,麻烦您也一起来辨认一下。” 竹花拨开花藤,用手刨开了刚刚填埋的新土,将里面的药渣一点点抓了起来放进一旁的小竹篓里。 仔仔细细一顿搜寻,确保不会有东西被遗漏。 待到她将里面的药渣搜罗干净后,苏韫晴俯身拿起竹篓递到刘大夫手里。 “刘大夫,您看看,这里面可是有加入什么有毒成分?” 刘大夫一手拿着竹篓,一手捡起里面的药渣,细细观察,再一一放到鼻尖嗅探。 “没有问题,都是我开的那些药,也没有可疑的味道。” “那怎么会?”苏韫晴眼睛紧紧盯着竹篓,百思不得其解。 身后又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你肯定是被江湖术士给骗了,什么龙涎草,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是程骢。 苏韫晴咬咬牙,垂眸看到了自己身后他的脚,和他脚旁边的那一株月月红。 程骢不明所以,还在继续说:“我大哥也真是倒霉,我还当这玩意真能治好他呢,啊......” 苏韫晴脚后跟往后挪了挪,不动声色的狠狠发力一脚踩在他脚尖后又瞬间收回,程骢吃痛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倒在了那株蓬勃旺盛,满身长刺的月月红上。 苏韫晴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三爷怎么了?” 吩咐竹花:“竹花,快扶三爷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大的人了还站不稳?” 程骢痛得龇牙咧嘴,眼泪都要掉了出来。 “你,你......” 苏韫晴不给他多说的机会,看向他身边的小厮:“你先带三爷回去,等这边事情理顺了再让刘大夫替他看伤吧。” 小厮和竹花一起将程骢扶了起来,程骢揉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被他们两个拽走了。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苏韫晴一眼,苏韫晴不痛不痒,视而不见。 重新盯着竹篓里的药渣。 每一味药都没有问题,而这些药也都是常用药,所以刘大夫的判断基本不会有错。 常用药? 其它药是常用药,但龙涎草不是。 刘大夫对龙涎草不熟悉,所以问题只能是出在这一味药上面。 苏韫晴在里面翻找起来,为了有更好的效用,龙涎草是被切成小段后放入里面煎煮的。 她拿出手帕,平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将药渣里一段段龙涎草全部寻出来放到手帕上,一寸也没有放过。 “好了,刘大夫,麻烦您再看看,这龙涎草可有什么不对?” 刘大夫用指头拨弄了半晌:“根须处的小珠子没有了,叶片上似乎也没有锯齿。” 说完又拿起在鼻尖闻了片刻:“这?这是蛇兰,大爷中毒就是跟这个有关。” “蛇兰?”苏韫晴表示没听过。 “是的。”刘大夫道:“这蛇兰无味,却有毒,所以刚才检查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异常。” “严重吗?这个毒。”苏韫晴问。 刘大夫说:“没有大碍,不会伤及性命,只是会引起恶心反胃,吐出来就没事了。” 苏韫晴若有所思:“所以有人偷梁换柱,目的也并不是要害大爷性命。” “可以这么理解。” 那对方是为了什么?苏韫晴将煎药的丫鬟和在厨房当值的婆子都叫了过来。 一一询问过后,都一口咬定没有见到可疑的人出入厨房。 苏韫晴问她们:“煎药的这一个时辰你们都是寸步不离的吗?” 二人笃定的点头,丫鬟道:“这可是关乎大爷性命的东西,我们怎么敢马虎?” 婆子也说:“是啊,大爷平日里最是待人宽厚,我们都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这时,金妈妈赶了过来:“姑娘,什么原因弄清楚了吗?夫人让我来问一声。” 苏韫晴说:“快了,金妈妈,在咱们院子里,哪里有蛇兰?” “蛇兰?”金妈妈回忆了片刻,突然抬起头道:“张姨娘爱养兰草,她院里兰草花最多。” “那金妈妈能不能带我去张姨娘的玲珑轩走一趟?” “好。” 二人来到玲珑轩的时候,张姨娘正躺在院里的藤椅上嗑瓜子。 而几个丫鬟,却在给院里各处花圃松土,所有的花草底下的土都已经被翻过了一遍。 “哟,金妈妈今天屈尊降贵,怎么有空到我玲珑轩来了?”张姨娘继续嗑着瓜子,声音慵懒。 苏韫晴看着满院被松过土的花圃,心下一沉。 证据被毁了。 药渣里的兰草和龙涎草一样根须繁盛,只要拔出土来一定会留下痕迹,本来想要找到被拔的线索的,现在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了。 金妈妈本来也不待见她,冷笑一声:“张姨娘怎么今日锄起花来了?” 张姨娘不紧不慢道:“这花长得一天不如一天,想是根须下有虫呢,翻一翻,马上天气凉了,冻死它们。” 说完又撇了苏韫晴一眼:“这苏三姑娘怎么也来了,都来看我给花松土吗?” 苏韫晴浅笑道:“听说姨娘院里养了许多兰草,想来看看兰花。” 张姨娘之所以敢这么嚣张,是因为程骁现在独自掌控着程家所有的产业,程骁虽然养在程夫人名下,但张姨娘始终是他生母,这是任谁也无法改变的。 “看什么啊?喜欢就挖几株去,这些兰花都是老爷这么多年,替我四处搜罗来的,老爷知道我独爱兰花,只要出远门回来,必然会带新鲜品种给我,但凡听到哪里有好看的,花多少钱都要替我买回来,只可惜啊,老爷现在......” 说到这里,手里的瓜子一丢,抽出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呜呜呜......”好不伤情。 金妈妈面不改色的说:“既然这兰花也看过了,苏姑娘,我们走吧。” 苏韫晴有些失落的跟在金妈妈身后出了院门。 这里找不到证据,厨房里也一口咬定没看到有人进去。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两株草在进入厨房之前就被掉包了。 药是她带回来后就交给了程夫人的,而程夫人将药递给丫鬟拿到厨房去煎,所以现在最可疑的人就是这个传药的丫鬟。 回到了程骥房里,程骥已经被木槿里里外外给收拾干净了,程夫人坐在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程骥。 程骥还一个劲的安慰她:“我没事,就是那一阵反胃,吐出来了就好了,现在也没有任何不舒服,娘不要忧心。” 见苏韫晴和金妈妈进来,程夫人满脸悲痛的问道:“是谁要害我骥儿?” 苏韫晴将目光投向了程夫人身后的小丫鬟。 那个丫鬟躲开她的目光后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 第43章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苏韫晴盯了她半晌没动,屋里的人也都发现了端倪,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这个丫鬟。 还没等苏韫晴和程夫人开口,丫鬟扑通一声自己跪下了。 满脸惊慌:“夫人饶命,姑娘饶命。” 程夫人一头雾水看着小丫鬟:“小莲?你做了什么?” 小莲先是磕了几个响头,流着泪缓缓开口:“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是我弄丢了药草。” 程夫人气急:“你,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交给你,你怎么能把它弄丢了呢?” 小莲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的膝盖,声音有些发抖。 “夫人,都怪我,送药的路上,我很好奇,就打开锦囊想看看这么神奇的药草到底长什么样,就在这时,不小心绊了一跤,草药就掉进了池塘里,等我想下去捡的时候,已经被大鲤鱼吃进了肚里。” 这么离奇的事情,一听就是在撒谎。 但苏韫晴还是耐着性子问她:“所以你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失,就找来了两株假药混进去,那么请问你,这两株假药哪里来的?” “路上捡的。”小莲连连赌咒:“我发誓,就是在路上捡到的,我本来是想来认罪的,可是当我回头的时候,发现路边的草丛里有两株一模一样的草,我想着刚才那一跤是不是我自己做了个梦,好像不曾发生过一般。” 既然是有意要掩盖真相,多问也没有意义。 苏韫晴看着程夫人说:“夫人,既然小莲都这样说了,时间又才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我们便到池塘边抓起那只鲤鱼来,剥开鱼腹查验一番,自然真相大白。” 程夫人道:“只有这样,别无他法了,快,这个时候寻出来,兴许龙涎草还有用。” 一行人在小莲的带领下来到了通往灶房路上的池塘边。 小莲指着那只最大通身血红的鲤鱼道:“夫人,就是它,等我起身的时候,亲眼见到它还张着嘴巴,里面就是我弄丢的药草。” 程夫人对身边的小厮道:“快,抓起来剖开。” 小厮连鞋都没脱,迅速下水,一番扑腾过后将大鲤鱼抓了上来。 又拿了刀将鱼腹剖开,等整个鱼肚暴露在落日下的时候,众人都惊呆了。 两株龙涎草的叶片已经融了,只有部分根须还能被辨认,苏韫晴蹲下身来细看,根须末端的小珠子在已经被融化了一半的根须上显得更为亮眼。 所以,小莲并没有撒谎。 她弄丢了药,惊慌失措是常理,而正巧在这个时候,眼前又出现两株一模一样的东西,所以她自己也迷糊了。 为了不担责任,干脆鱼目混珠将捡来的东西放了进去,想要蒙混过关,顶多不过是吃了没效果,她也不知道蛇兰有毒,会这么快暴露。 “小莲。”苏韫晴问她:“你这一路上都有碰到哪些人?是什么东西绊倒你的你还记得吗?” 小莲摇头:“路上没遇到人。” 然后又低头在干净平坦的青石板路上四处查看:“当时只觉得踩到一个很硬的东西,就摔倒了,因为这路上都很干净,我们平日里来来回回从来都不必要注意脚下的,谁曾想……所以事后我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 这个时候苏韫晴心里已经确认了这件事情就是张姨娘做的。 她是程骁的生母,程骥病倒后最大的受益者,只要程骥长病不起,整个程家都在程骁手上。 蛇兰出自她院中,而她偏巧又在这个时候翻土。 她派人在路边等着小丫鬟路过,伺机调换她手里的药草,而碰巧遇到好奇心重的小莲拿出药草来查看...... 苏韫晴环顾了一圈四周,路旁好几丛凤尾竹,刚好可以用来藏身。 是她做的,可是,没有证据。 人证物证都没有。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让她认罪是不可能的,程老爷病着,程骁整日在外面忙于各项事务甚少着家,怎么才能让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然后当场抓她个正着? 以她现在的身份,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连程夫人都要投鼠忌器,看着程骁的面子忍让她几分的。 “夫人,既然这件事情是小莲的失误,那就让她爹妈来接了她出去算是惩罚吧,至于这个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派人重新去寻了。” 听了这话,程夫人怨怼的目光重新燃起了希望。 “还能寻到?” 苏韫晴颔首:“我想是可以的,我们不妨回去从长计议。” 小莲被赶走了。 一行人又回到了程骥房里。 苏韫晴让程夫人屏退左右后轻声道:“夫人,我并不能保证还能再次找到龙涎草。” 那晚和孟虎在海里时所遭遇的凶险还历历在目。 程夫人不解:“那你这是?” 苏韫晴继续说:“但我能找出刻意毁坏龙涎草的人,我们赶走小莲只是为了让对方觉得自己洗清了嫌疑,从而放松警惕。” “你也怀疑这背后另有其人?” “当然,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巧,丢了龙涎草眼前就立马出现蛇兰?” “你有办法?” 苏韫晴点头:“夫人找一个极信得过的人往外面走一趟,告诉院里人他是出去寻龙涎草去了即可,等过两日那人回来,自然真相大白。” 程夫人眼前一亮,立刻会意点头。 拉着苏韫晴的手道:“我这脑子啊,是越来越不好使了,要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外面传晚膳了。 程夫人替程骥掖了掖被子拉着苏韫晴就要往外走:“你今日累了一天了,吃好晚饭就回屋休息,好好睡一觉......” 程骥突然开口:“娘,您先出去,我和三妹妹说几句话。” 程夫人走后,苏韫晴从容的坐到了床边的绣墩上,微笑着看着程骥。 “大哥找我,想说什么?” “你......”程骥抿唇抬起乌黑清亮的眼睛看向她:“让你受委屈了。” 苏韫晴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表情一怔:“怎么会?我在这里很好,夫人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 程骥因为呕吐,嘴唇有些干涸,面色也有些苍白,一脸病态却笑起来依旧很好看。 “三妹妹!” “嗯?” “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也许将来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怎么会?龙涎草都找到了,那么大一片黑铜石,绝对不止两株,只要我们不放弃,一定能找到更多,到时候你的病就有救了。” 听了这话,程骥沉默了片刻,又看向她。 很认真的说道:“如果我一直这个样子,会耽误了你,大婚在即,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听到大婚二字,对上程骥真诚无比的眼神,苏韫晴面颊有些发热,不自觉的低头垂眸。 “你不会一直这个样子的,我会想办法治好你。” 第44章 恶狼 “三妹妹......” 苏韫晴抬眸看向他。 程骥神情有些复杂,但脸上依旧笑得温柔,说:“我可以请求我娘,让她认你做女儿,那样你依旧可以名正言顺的做我程家人,程家会保你一生平安的。” 女儿? 不行,程家有程愿,程家不缺女儿,她必须做程家的媳妇,做程家的长嫂。 程骥如今这般光景,也是因她而起,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要嫁给他。 而程骥,似乎在考虑她的未来,觉得自己的身残会耽误了她。 来程家这么久,交流得不太多,但是每次见面的寥寥数语都能让她感觉到程骥对她的真诚和爱护。 她该对他如实相告吗? “大哥。”苏韫晴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如今我爹爹已经去了,程伯伯又重病在身,我们没有权利撕毁他二人的契约。” 程骥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所以,你为了他们的契约,宁愿牺牲自己一辈子。” 苏韫晴不解:“这怎么能是牺牲呢?” 见她一脸天真的问出这样的问题,程骥苦笑。 苏韫晴接着说道:“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有责任照顾你,如果程伯伯能醒来,他希望看到的一定是我们能履行他跟我爹之间的承诺,而不是多一个女儿。” 程骥道:“本该是我来照顾你,呵护你的,可是现在,我......” 见她好像什么也不懂,他便也无法直接说出心里的顾虑。 苏韫晴很认真的说:“都不重要,只要你好好活着,总有一天我会治好你的病,我说过我不会放弃的。” 沉寂片刻,程骥点头:“好,我会好好活着。” 饭桌上。 程骁难得回来得早。 程夫人替他夹菜:“这些天辛苦你了,我现在顾着你爹和你大哥的病,抽不开身,我想着等到你大哥成了亲,我便把家里的事情交给晴儿打理,我也能去给你搭把手。” 程骁道:“娘您说笑了,怎么能让您去抛头露面呢?您放心吧,我现在手里也培养了几个得力的人,不会一直这么忙的。” 程骁的言行举止,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老成稳重,全然没有张姨娘的影子。 程夫人叹了口气:“无权而有财,乃人生之大忌,树大便会招风,前些日子,知府大人旁敲侧击的派人来家又想要讨捐,程家光有钱财却没有权势,在官府眼里,无异于一块唾手可得的肥肉。” 程骁放下碗筷擦了嘴问道:“娘的意思是?” “娘想让你明年去考个功名。” 程骁闻言本能的看了一眼原本属于程老爷的位置,心有余悸。 “娘,爹再三警告过我们,不让我们入仕。” 程夫人道:“让你考功名,又不是让你去做官,你爹都这样了,还能管得了你?” 程骁不语。 程夫人继续说:“我们家之所以这么多年顺风顺水都是因为你爹的进士身份,老爷们都忌惮几分,如果你爹不倒下,那田知府,怎么会在拿走十万两之后还敢来讨捐?要是你能中举,我们家便不会任人鱼肉了。” “娘言之有理,只是,让爹知道了,定会发怒的。” “发怒就发怒,总好过哪一天,官府找个由头,将我们家产业没收了去要强,以现在国库空虚和官场混乱的程度,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程骁颔首,不置可否:“我,听娘的安排。” 程夫人又长叹了口气:“我们家那么多产业,养活着那么多佃户,长工和伙计,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若是程家倒了,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流离失所,忍饥受饿了。” 程骁道:“娘高瞻远瞩,骁儿佩服。” 程夫人正色道:“以史为镜,历朝历代,光有钱财没有权势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那骁儿便要抽空准备明年的秋闱了。” 程夫人颔首:“生意上的事情你且放心,等你大哥结婚后我便能腾出手来了。” 说完转头看向苏韫晴:“晴儿,到时候家里要辛苦你一些了。” 一般他们在谈事的时候,苏韫晴只和程愿一样,除非问到她的意见,否则都只默默吃饭从不插嘴。 听到程夫人唤她,苏韫晴才道:“就怕我年纪小,懂得太少,给夫人帮倒忙。” 程夫人笑了:“我就看你行。” 吃罢晚饭,苏韫晴和竹花带着食盒来到程骢门前。 “咚咚......”竹花抬起手来叩门。 “谁啊?”是程三爷充满火气的声音。 竹花道:“三爷,苏姑娘来给你送饭了。” “饭放下,人离开,谢谢。” 竹花道:“三爷,苏姑娘带了药膏给你,快开门吧。” “不需要,再不走,别怪我放狗了。” 一听放狗,竹花拎着食盒的手一抖。 苏韫晴问道:“怎么了?” 竹花撇着嘴蹙眉:“就在你离开那天,三爷托人买了只狗进来,样子好凶。” 苏韫晴累了一天了,也没功夫跟他纠缠,让竹花将食盒放在了门口,又放了一瓶治外伤药膏在食盒上,带着竹花离开了。 回到自己屋里,放下了一天的疲惫,躺在床上美美的睡着了。 此时的程骢站在桌前,一边吃着饭,一边冷笑。 哼,上次说什么都赶不走,还进屋来作弄人,这次听到要放狗,就什么都不敢说,灰溜溜的逃跑了。 看来这狗是买对了。 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双腿搭在他餐桌上身强体壮,形似饿狼的大犬。 这可是舶来品,西伯利亚的雪橇犬,体型硕大,勇猛无比。 正当他夹起一块排骨准备往自己嘴里塞的时候,大犬双眼冒着星星伸出一条前腿一薅,排骨掉在了地上,便被它捡了去。 程骢不以为然,既然养了它,吃点肉算什么。 遂又夹起来一块,大犬跳起身又是一薅,就这样,一大盘排骨全部进了大犬的肚子。 程骢叹气,摸着它的头:“恶狼,你的胃口也太大了些,不是喂过你生肉,你怎么还把我的那份给吃光了呢?” 他给这狗起名恶狼,就是希望它像狼一样充满智慧与机警,能唬得身边的人都不敢惹他。 尤其是让他屡次吃瘪的苏韫晴! 以今天被月月红扎得一身伤的教训来讲,下次出去哪里都要带上恶狼,让想整他的人都害怕不敢近身。 恶狼吃饱喝足,程骢还半饿着肚子,但是只要想到苏韫晴看到恶狼后吓得四处乱窜的样子,他心里就充满了欢乐。 “祝同。” 小厮推门,站在门口看着恶狼不敢进来:“三爷,有什么吩咐?” 看着祝同战战兢兢的表情,程骢很满意。 “去厨房拿点糕点给我,我没吃饱。” 祝同听完,逃也似的出了院门。 第45章 撒泼打滚 三日后,派出去寻药的人回来了。 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好药,让煎药的丫鬟守在药罐旁边寸步不离。 火炉里火苗微弱,药罐里白烟升腾。 熬药是个枯燥的活,时时刻刻盯着火候,不能大了也不能熄灭。 小丫鬟拿把小扇子在火炉前轻轻的扇着,凑近吸吸药罐中冒出来的气味,再看看一旁的沙漏,时间差不多了。 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翻腾。 捂着肚子叫了起来:“胖婶儿,你来帮我看一下火,我去趟茅房。” 今日当值的又是另一个婆子,体型微胖,人如其名,胖婶应声走了过来接过小扇子道:“放心去吧,这里交给我。” 小丫鬟道:“那你可要看好了,我很快回来。” 这时厨房来了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孩。 一个喊道:“胖婶儿,张姨娘说上次做的桂花糕不错,就是花香不够浓郁,今日又想吃桂花糕,这是姨娘亲戚从婺城带来的桂花蜜,你快来分装了收一下吧。” 胖婶道:“我这看着火呢,走不开,你先放那,待会我自会拾掇的。” 另一个丫鬟道:“你还是先来收好,这桂花蜜最是招惹小虫子小蜜蜂什么的,我来帮你看着火吧。” 胖婶也知道张姨娘得罪不起,毕竟这个家现在靠二爷撑着,万一将来二爷成了老爷,大家不都得看着张姨娘的脸色过日子。 便起身道:“那好吧,你看好了,火别灭了。” 胖婶离开后,小丫鬟用一块湿布将药壶端到一棵海棠树下,把里面的药汁都滗了干净,再拿到水缸边打开盖子往里面重新加了冷水准备起身时,抬眼看见的是金妈妈那张怒不可遏的脸。 嘭的一声,药罐掉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药渣药水撒了一地。 胖婶在库房闻声赶来,看见小丫鬟正瑟缩着跪在金妈妈面前,自己也忙上前跪了下来。 伸手去捧地上的药渣:“这,怎么会打翻了呢?就让你看这么一会会,还有,药不在火炉上,怎么跑到水缸边来了?” 负责煎药的丫鬟回来了,看着这一片狼藉,只觉得天都塌了,忙双膝一曲,也跪了下来。 “金妈妈,对不起,我,我就是去了趟茅房,您让夫人罚我吧,我该死。” 她知道这个药有多重要,但是肚子突然疼了起来,也不能拉在裤子里,再说了,她已经很快了,谁能想到就在这片刻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懊恼得自己扇着自己的耳光。 胖婶在自责的同时一把抓住旁边张姨娘的小丫鬟:“我说等一会,你偏死命的叫,这下好了,大爷的药又没了,谁赔得起,你赔得起吗?” “好了别吵了。”金妈妈厉声道:“胖婶,小鱼儿,这不关你们的事情,在这待着吧。” 又指向张姨娘的那两个丫鬟道:“你们两个,跟我去见夫人。” 两个丫鬟互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跟在了金妈妈身后朝聚福堂走去。 程夫人坐在太师椅上不发一语,垂眸看着跪在下面的两个小丫鬟。 张姨娘也从院外款款而来,一身胭脂红的衣裳衬得她越发明艳。 朝程夫人行了个万福礼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小丫鬟,面不改色的上前训斥了起来。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做了什么惹得夫人动这么大的干戈?” 两个丫鬟缄口不言,头都快低到膝盖上了。 金妈妈看不惯她这种干了坏事还装模作样的行径,冷眼看着她:“张姨娘房里的丫鬟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受你的指使吗,怎么张姨娘想撇清关系不认账?” 张姨娘一脸吃惊的表情看着金妈妈:“我指使她们做了什么?你不要胡乱冤枉好人哦!” “你是好人?”金妈妈气得鼻孔冒烟:“你指使你丫鬟支走小鱼儿和胖婶,将大爷的药倒掉换了清水……”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哦!我的丫鬟犯了错该打该骂全凭夫人发落,怎么还说成是我故意指使的呢?” 金妈妈怒目而视:“你的丫鬟可不是归你管?没有你的指使她们敢吗?” “哟,大家伙听听,金妈妈说的这是什么话?在程家,上上下下包括你我,都是属于夫人管,难不成我们犯了什么错,还能把罪过安到夫人头上,说是夫人指使的不成?” “你你你……”面对张姨娘的无礼态度,金妈妈后牙槽都要咬破了:“你强词夺理。” 金妈妈是程骥的乳娘,程老爷和程骥没生病之前,张姨娘见了她都得礼让几分,如今程家变天了,她连程夫人都不太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个乳娘。 程夫人此时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上次的怀疑苦于没有证据,而这次按照苏韫晴的方法,用假药将他们引了出来。 张姨娘却是打死不承认,一口咬定自己对此事不知情。 而两个丫鬟也主动揽下了责任,倒掉药汁的丫鬟一口咬定自己不小心将药洒出来了,不得已才加水,死活不肯供出张姨娘。 看着金妈妈和张姨娘两个人还在剑拔弩张的争执着,程夫人心烦意乱的吼了一声:“够了!” 张姨娘闭了嘴扭了扭腰身福身道:“还请夫人明察,还我一个公道。” 金妈妈气不过,捏起那个倒药的丫鬟的下巴一边一耳光:“你给我说实话,否则打烂你的嘴,快说。” 张姨娘突然身子一软趴伏在地,哭喊了起来! “老爷啊,你快起来看看,这都叫什么事,这是要屈打成招啊,我每日在家吃斋念佛,诚心祈求老天爷让您和大爷平平安安,早日康复,可他们却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冤枉啊……” 金妈妈看向程夫人,程夫人冲她摇摇头,她便只得放开了小丫鬟,气得用拳头捂住胸口。 “我明明亲眼看到你倒掉药汁再去加清水的,怎么就成了不小心?做这样的恶事,撒这样的谎,不怕报应吗?” 丫鬟哭着说:“奴婢确实是不小心,我有罪,我认,请夫人责罚,可非要我将这事往张姨娘身上扯,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说那昧心的话啊!” 一个打死不招供,还揽下了所有罪责,丫鬟犯了这样的错,也不过是赶出去或者发卖而已。 大良律法,除了皇帝批准,各级官员都没有斩杀犯人的权利,更何况动用私刑。 一个打死不承认,当众撒泼,满院打滚,一哭二闹,就差找根绳子上吊了! 苏韫晴在程夫人后面替她捶着背,这个张姨娘虽不是个智慧体面的,但胡搅蛮缠有一手,这种人还真不好对付。 因为程夫人也犯难了。 一时间院里人都沉默了,只剩下了张姨娘哭天喊地的声音。 “在爹娘院里这样胡闹,成何体统?” 随着这声严厉的斥责,程骁面色铁青出现在张姨娘身后。 第46章 落水狗 程骁的出现反而让程夫人松了一口气。 张姨娘的哭闹也停止了,在贴身婆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又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泪。 瑟缩的站到了一旁。 院里其他人也恭恭敬敬地分开了两行站好行礼:“二爷!” 程骁快步走到程夫人面前,拱手道:“娘。” 程夫人摆摆手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坐下说吧!” 在问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程骁用平静却依旧让人生畏的眼神看向张姨娘。 张姨娘面颊抽动了一下,低着头却还是一脸无所畏惧的表情。 “张姨娘御下不严,导致院里的丫鬟行事鲁莽,酿下大错,今日起,将张姨娘禁足玲珑轩,在大爷身体痊愈之前,不得出入,至于丫鬟,打发出去便是。” 她不认罪,程骁以个御下不严的罪名将她禁足,程夫人无可无不可,看不出态度。 程骁侧头问道:“娘觉得这样处理可还好?” 程夫人道:“依你,张姨娘自己也好好反思反思,趁着禁足好好管教一下院里的丫鬟婆子吧!” 张姨娘站不住了,身子一软,摇摇欲坠,被身旁的婆子扶住了才没倒地, “这不是让我蹲监牢吗?老爷啊,我冤枉啊,您快快醒来替我做主啊,我还要来伺候您呢,老爷……” 张姨娘这样的不体面,程骁脸上很是挂不住,强压着心底的怒火沉声道:“把姨娘带回去!” 院里所有人都知道张姨娘是程骁生母,没有人敢强拉硬拽,只是几个婆子上前来好生劝慰:“姨娘回去吧!” “姨娘,给二爷留点脸面吧!” 听到人说给二爷留点脸面,张姨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收住了哀嚎的嗓子,低声呜咽着。 张姨娘出了院门,程骁紧攥着扶手的手才松开了。 程夫人问道:“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 程骁恭敬道:“孩儿本是早些回家温课,预备明年秋闱的,回到家听丫鬟说了才知道娘这边出了事,所以就想着过来看看。” 苏韫晴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忙开口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二爷便先回吧,温习功课要紧。” 程骁起身告辞:“娘,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哥的药,我会派人去寻,娘放心,既然苏姑娘能找到,我多花些心思,也一定能找到的。” 程夫人提起唇角微笑说:“好,这么多事情全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受累了。” “不敢,孩儿会尽力为娘分忧,望您万事心宽,身体为重。” 程夫人颔首:“去吧!” 程骁走后,程夫人按下了今日的事情不再提起。 反而对苏韫晴说:“晴儿,我有个念头在我心里好几天了,想问一下你的意见如何。” “夫人请说。” 程夫人抿唇,片刻后开口:“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让你来当骢儿的老师!” 苏韫晴睁大眼睛,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我?” 程夫人点头:“对,这都一个多月了,他的老师还是没着落,一来他在这片早已臭名昭着,没人愿意教了,二来他二哥也忙,没那么多精力管他的事,我这心里啊,急!” “夫人!”苏韫晴一脸为难:“我和三爷,其实也就半斤八两,我教他,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程夫人一笑:“你少跟我谦虚,相处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你呀!就当帮老太婆一个忙,暂且教他一段时日,等找到了老师,你就可以放手了。” 苏韫晴心想,教他读书怕是不太行,不如趁此机会教他做人吧! “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随着这声惊恐的呼喊,一个丫鬟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眼神里尽是慌张。 程夫人警觉的站起身来:“什么事情这样慌张,好好说。” 丫鬟停了下来喘着粗气,胸口不停的起伏:“夫人,三爷,和张姨娘,掉湖里了,您快去看看吧。” 金妈妈还没从刚才的气愤中调整好自己,一边是听到三爷落湖的惊慌,一边是听到张姨娘落水的幸灾乐祸。 再看丫鬟这样子不由得怒气上涌:“掉湖里赶紧救人啊,难不成找夫人下湖去捞吗?” 程夫人似乎也不急,毕竟这种事情发生在三爷身上一点不令人意外。 只轻轻拉了苏韫晴一把,看向金妈妈说:“走吧,看看去,这个逆子,又是在闹哪样?” 几人一同来到了湖边,已经有人划着小舟下湖救人了,可是湖里的三道身影并没有在原地等待救援,而是满湖里快速的乱游乱转,毫无章法。 程夫人半眯着眼睛看着其中三道身影:“不是说骢儿和张姨娘掉下湖了吗?怎么还有个人,是谁?” 一旁张姨娘的贴身婆子抹着泪说:“夫人,那不是人,是三爷的狗。” 程夫人:? 原来这个张姨娘因为马上要被禁足,不甘心那么快回自己院里,因为回去就出不来了,于是带着婆子到处绕路,还要绕着湖边走一圈才肯回家。 行至湖边时,还对着湖水顾影自怜,独自伤怀,黯然落泪。 而这时,程骢紧拉着狗绳来到了湖边,也不知道这个狗是怎么回事,见到张姨娘便不要命的往上扑。 程骢因为怕狗跑出去被程夫人骂,将狗绳系到了自己手腕上,确保狗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可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上了称也不见得有狗重,当狗奔命挣脱时他根本拉不住。 于是两人一狗,一起落入了湖中。 狗有个特点,天生会游泳! 在湖里拽着程骢连带着张姨娘拼命划拉,不多时便游出了好远。 有人听到婆子的叫喊声,赶来后便立刻划上岸边小舟追了过去,小舟哪有狗灵活? 苏韫晴对身边的竹花说:“去厨房取一块肉来。” 竹花转身后又回头问:“生的还是熟的?” “都行!” 而此时的湖中,张姨娘已经不再挣扎,看上去像是不省人事了,她被狗绳绕住了。 而程骢还在大喊:“恶狼,你发什么疯,快拉我回去。” 岸上的程夫人不动声色地看着,意味不明。 很明显程骢水性还不错,不过是力气没有那狗大,而张姨娘就不好说了,一袭红衣飘浮在湖面上,像一朵绽放在水中的火莲。 竹花拿了两大块肉来,苏韫晴徒手撕下一块用力往湖里丢去,刚好砸在那狗前面。 等那狗游过来叼走了肉之后,她便举起手中的肉不停地晃动,狗看到她手里的肉两眼放光。 拽着两个人乘风破浪般的朝岸边游了过来。 第47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两人一狗被众人合力拉上了岸。 程骢有些脱力,手腕被狗绳磨破了皮,细细密密的往外渗着血。 张姨娘被平放在草坪上,贴身婆子肖妈妈在一旁一边摇着她一边哭。 苏韫晴见程骢没事,便走过去蹲下身来双手按压张姨娘的腹部,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在自身有能力的情况下,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程骁闻讯赶来的时候,张姨娘正一口湖水从口中喷涌而出,洒了苏韫晴一身。 “好了。”苏韫晴站起身对上了程骁有些彷徨又略带感激的眼神,道:“她没事了,让人把姨娘送回去吧。” 程骁蹙眉看向肖妈妈:“方才不是已经将姨娘禁足玲珑轩了吗?怎么会掉到湖里去?” 肖妈妈缩着脖子说:“姨娘心里难过,舍不得老爷和二爷,走得慢了些,又绕了点路,就绕到湖边来了,谁知三爷牵着狗就直冲了过来,将姨娘撞进了湖里。” “荒唐,有了过失却不知悔改,还三番两次闹出事端来。” 肖妈妈道:“二爷,姨娘都这样了,您就别再指责她了。” 程骁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程夫人,咬咬牙:“还不把姨娘带回去。” 张姨娘迷迷糊糊的被人扶了起来,一身的狼狈,嗒嗒嗒的往地上滴着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夫人对着一旁吃瓜的仆人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一个小厮应声忙飞快的朝大门跑去。 而此时的程骢手上的狗绳已经被绕成了死结,祝同手忙脚乱的一阵操作,仍然未能将绳子解开。 苏韫晴丢给恶狼的那块肉已经被它吃光了,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后,恶狼的目光就停留在了竹花的手上。 竹花手上还有半块肉。 “啊......” 恶狼猝不及防的朝着竹花冲过来,竹花吓得大叫撒腿就跑。 而恶狼猛的一拉,还没被解开狗绳的程骢迫不得已只得跟在后面跑了起来,手腕上的伤让他痛得大喊出声。 “啊......” 几个仆人想上前去帮忙,又对这狗心存恐惧,就手忙脚乱的在外围做着我在帮忙的样子。 现场一片混乱,竹花不敢跑远,只得在湖边的草坪上转圈圈,恶狼穷追不舍,程骢苦不堪言。 苏韫晴心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夫人心道:这个混世恶魔,就该让他吃点苦头。 苏韫晴见竹花逐渐体力不支,便喊道:“竹花,把肉丢了,快过来。” 竹花闻言,手上的肉仿佛突然变得烫手了一般,往地上一丢,恶狼叼到了肉,就再也不追了。 程骢气得上前想要用脚踢恶狼一顿,还没近身,恶狼巨大的身体一顿摇摆,水珠四溅,喷洒了程骢一脸泥水。 仆人堆里,有人害怕有人偷笑。 竹花气喘吁吁地走到苏韫晴身边:“吓死我了,姑娘。” 苏韫晴笑道:“别怕,它看中的是你手里的肉,不是你。” 说罢勾着唇角朝程骢走去,将他的手抓起来。 苏韫晴完全不怕恶狼,程骢养了这狗不但没起到他预想的震慑作用,反而还害自己丢尽了脸面,气呼呼的将脸别向一边。 “好了,手腕上的伤,回去再上点药吧。”苏韫晴将解下来的狗绳一丢,对着程骢说。 刚才竹花丢的那块肉很快就落入了恶狼的腹中,它好似吃饱了,吐着舌头,睁着大眼,摇着尾巴一脸无辜的看着苏韫晴。 仿佛刚才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的不是它。 苏韫晴摸摸它的头,俯身在它耳边低语道:“以后肚子饿了就叫两声,自然少不了你的肉吃,再敢这样胡闹我可是要剥了你的皮来吃狗肉火锅了哦。” 狗子打了个寒颤,惊呆在原地。 和它一样被惊到了的人还有程骢。 程骁扶着程夫人:“娘,没事了,回去吧,阿骢也是皮外伤,涂点药就好了,至于这狗,我让人关进笼子里去。” 一听要被关进笼子,恶狼一个劲的摇着尾巴往苏韫晴身上蹭,眼神哀怨的看着她,带着乞求,甚是可怜。 而程骢则是一把将狗拉了过去:“凭什么关我的狗?” 程夫人都懒得看他一眼,多看一眼都头疼,只是淡淡说道:“明天起,让你苏姐姐教你读书,若是你敢有半点违拗,立刻给我去跪祠堂。” “什么?”程骢觉得天都塌了:“凭什么?娘,凭什么?” 程夫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跟着程骁走了。 程骢还拉着狗追在后面一直问:“凭什么?她一个女的,她能教我什么?” 他离程夫人越来越近,狗也快要蹭上了程夫人的衣裳,程骁退一步隔在了程夫人和狗中间。 “娘这么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不是二哥不帮你找老师,实在是,我也尽力了......” 程骢欲哭无泪:“二哥,你帮我说说话啊,你帮我劝劝娘,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让一个女的对我指手画脚呢?” 程骁也摇头叹气:“阿骢,你该长大了。” 程夫人全程对他的哀求视而不见,头也不回的走了。 程骢绝望的一屁股坐在了青石板路上:“世道不公,没天理啊......” 恶狼再一次挣脱了他手里的狗绳摇着尾巴跑向苏韫晴,一脸乖巧的蹲坐在她面前对着她歪头眨眼睛。 它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让竹花也没了刚才的恐惧,笑道:“姑娘,它好像很喜欢你耶。” 苏韫晴也很意外,自己真的就那么招小动物喜欢? 她捡起地上的狗绳拉着恶狼走到程骢身边冷冷道:“三爷,起来吧,回去把衣服换了,今晚做做准备,咱们明日要开始上课了。” 祝同小心翼翼的去扶程骢。 程骢一把将他甩开:“真是猪头,要你有什么用,胆子比蚂蚁还小,遇到了事情只会躲。” 祝同委屈的低着头:“三爷,您要这么说,我也不敢反驳,只是,您玩的这些东西,我确实是害怕得紧,除了胆小,我也没别的不是了吧。” 程骢一甩袖子:“窝囊。” 祝同被骂,悻悻的垂手站在一旁。 竹花提醒他:“祝同,还不快去给三爷换衣服,愣着干什么?” 苏韫晴用胳膊碰了碰竹花:“怎么你也这样无礼,叫人家猪头?” 竹花忍俊不禁:“姑娘,是祝同,祝福的祝,只有三爷确实是喊他猪头......” 第48章 洞房 程夫人近来忙于大婚一应事宜,只给苏韫晴留下一根藤鞭和一句话。 “这是他爹以往打他时用的鞭,长嫂如母,把他当个晚辈一样管教,好好收收他的锐气,若有不尊师长,不重长嫂的行为,不必手下留情。” 苏韫晴握着这根已经被磨得光可鉴人竹鞭,看着上面那一个一个的节子,想象着被这个东西打得有多痛。 爷爷还是疼她的,除了打水,从来都只舍得用戒尺打手心。 神鞭往桌上一放,程骢七魂去了六魄,瞪着苏韫晴敢怒而不敢言,后牙槽都咬破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从号令。 竹花在外面叩门:“姑娘,有你的信。” 苏韫晴开门一看,兴奋得不能自己。 是崇峦来的信,一看就是娘的亲笔。 “太好了,娘说一切安好,勿要挂念......” 是夜,苏韫晴将信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如今,这样的至亲家书,这世上唯有娘一人能写给她了...... 将信抱在怀中,静静的睡去。 由于程骥身不能动弹,无法亲自完成婚礼时的所有礼仪,程夫人这几日正在发愁。 召了几个族人亲戚商议这事。 可谁也没有过这样的经验,甚至也不曾听闻,人还在,却无法行礼要如何完婚。 众人搜肠刮肚,各抒己见。 最终选定了一个方案,那就是让十岁的程骢代替大哥拜堂行礼。 “凭什么?凭什么......” 这是来自程骢无力又无效的抗议。 程夫人怒视着他:“就凭你是你大哥的弟弟,这将是你长这么大以来做的唯一的一件证明你自己有用的事。” 程骢低头噘着嘴,委屈巴巴的不再说话。 他再不懂事也知道,以大哥目前的情况,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让他拜堂是在帮大哥,又不是帮别人。 但一想到拜堂的对象是苏韫晴,他就气得直咬牙。 这些天她总是用竹鞭威胁他,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不敢反抗不说。 还不知道她用什么手段收买了恶狼,恶狼现在以她唯命是从,不但不再听从自己的号令,反而帮着苏韫晴一起来对付自己。 这个人现在不但深得娘的信任,大哥也三令五申让他要听她的话,现在连条狗都站到了她那边。 她是上天派来专门对付自己的恶魔吗? 不服不服,越想越不服! 心里一气,手就不稳了,本来就丑的字还被染上了一团团墨迹。 竹鞭的末梢出现在他眼前。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重抄十遍,快点。” 程骢抬头瞪着离自己数尺开外紧握着竹鞭的苏韫晴,双手渐渐收紧,手底下的纸被抓成了一团。 “哦豁,全部重抄十遍。” 程骢:“啊啊啊啊啊......” “嗷呜嗷呜嗷呜......” 恶狼在桌边冲着他凶巴巴的喊...... 大婚那日,涔州很多达官显贵,包括知府大人及家眷都来了。 大家只道程家娶了个北方读书世家的姑娘,却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整个程家也只有程老爷和程骥,还有程夫人知道她是苏源的孙女。 苏韫晴一身嫁衣,透过红盖头,看着眼前这绯红的世界以及满座的高朋。 能坐在主宾位置的无疑就是知府大人田佑光和他的夫人了,以及岳母花大奶奶。 而花大奶奶,是当朝国舅张怀旦夫人的亲姐姐,凭着这层关系,草包一样的张怀旦稳坐府台之位,在涔州呼风唤雨,一手遮天。 屡次三番放走倭奴的是他,上门来讨捐的是他,让人围困龙隐山的也是他。 田佑光年纪不大,却大腹便便,满面油光,两个小眼睛在一脸横肉的挤压下笑成一条细缝。 花大奶奶慈眉善目,衣着华贵,保养得当,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像是三十多一样,让在场所有宾客都赞叹恭维不已。 这两人是她目前所能接触到的与张国舅关系最为密切的人,她默默地透过红盖头牢牢的记住了他们的样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外面的喧嚣和堂内的嘈杂充斥着耳膜,苏韫晴内心却极为平静。 过了今日,她便可以以程家大奶奶的身份去接触这些人! 整个过程程骢都很配合,毕竟在场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程夫人早已交代过了,他再顽劣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给整个程家抹黑丢脸。 “送入洞房……” 在众人的喧闹和欢呼声中苏韫晴被簇拥着向新房的方向走去。 整个翡翠阁一片红,就连两只仙鹤都系上了红绸。 丫鬟将门打开,喜婆扶着苏韫晴往里走。 “哎,三爷,这没你的事了!”一个婆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原是程骢还要往里走,被个婆子给拦了下来,众人一阵哄笑,程骢满脸通红。 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依着自己的脾气拂袖而去,可这个时候他该怎么办?他们只教他拜堂行礼,忘了交代礼毕后该往哪走。 直到一个婆子告诉他:“三爷,你可以回去了,这洞房你可替不了你大哥!” 听罢耳边又是一阵笑声,程骢无地自容了,他虽小,却不是完全不懂,只觉脸颊越来越烫,转身拔腿就跑…… 喜婆搀着苏韫晴进了屋,坐到了床边,程骥虽不能起身,却也是一身喜服,屋内一应用具目之所及皆是喜庆的大红。 苏韫晴坐下之后自己揭开了盖头,喜婆在她耳边轻声交代了一些话,又交给她一个锦盒才退身出了门去。 苏韫晴听完喜婆的话愣在了原地,手捧着锦盒一动不动,她有预感里面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三妹妹……” 苏韫晴回头:“大哥?” 程骥温柔的微笑看着她:“累了吧?桌上有吃的,我让木槿准备的,你先去填饱肚子。” 听他这么一说,肚子便也跟着咕咕叫了起来,她才想起今日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 “谢谢大哥!” 看着她在餐桌上一脸满足,美滋滋的吃着饭,程骥上扬的唇角渐渐垂了下来,盯着帐顶发呆。 苏韫晴放下了碗筷,擦擦嘴角,站起身来朝程骥走去。 安安静静的坐在了床边的绣墩上,场面陷入了一阵持久的沉默。 “三妹妹!”程骥开口了。 “嗯?” “我去泽江下聘的时候,你为何躲着不肯见我?” “我……”苏韫晴无言以对。 程骥又勾起唇角看着她,眼眶微红,却带着好看又温柔的笑意:“那时的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第49章 分屋而居 她甚至都没见过自己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却在这样的状态下与自己成了婚。 将来的一切都未可知。 苏韫晴抬眸看着他:“没关系,你会好起来的。” “我不许你再去冒险,若是将来我有不测,不用顾忌其它,你可以改嫁,或者......”程骥停顿了片刻:“或者你什么时候后悔了,我会给你放妻书,与你和离。” 苏韫晴握住他的手道:“大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已然选择了与你成婚,就绝对不会后悔,有我在,你会好,程家也会好,我向你保证。” 程骥侧头垂眸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想要屈指反握她的手,却做不到。 “从今日起,你就是程家大奶奶了,是阿骢的长嫂,他再不敢忤逆你,” 说完又笑了起来:“不过他好像从来不是你的对手。” 苏韫晴也笑了:“你都知道?” “木槿都说给我听了,等你把他管教好了,再替他找个老师,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慢慢来吧,大哥,你还记得当初截你们船的倭奴都是谁吗?” 程骥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吃惊的看着她。 苏韫晴道:“总有一天,他们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记得。”程骥说:“船上挂着池野的旗幡,一直以来在花木港附近作乱的都是这批人,在你来的那几日被龙隐山的人赶跑的就是他们。” 池野,那时如果不是斑鸠身受重伤,而他还有几个凶猛的手下,她也不会迫不得已将他放走。 苏韫晴计算着日子:“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们都没有再来,想是已经被打怕了。” 程骥道:“倭国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他们知道我大良地大物博,就想着来这边寻找出路,与这边的海匪勾结,再加上朝廷不作为,使得他们越来越猖獗,以倭奴的秉性,这次吃了亏,估计下次他们会更疯狂。” “他们还敢来?” “强盗一旦习惯了不劳而获,就不会再有心思用劳动创造价值了,更何况倭国内乱不断,他们才会到大良铤而走险。” 苏韫晴问道:“那以目前朝廷的态度,他们若是再来的话,涔州的百姓岂不是又要遭殃?” 程骥道:“所以当田老爷再一次试图来讨捐的时候,我便想着,为抗倭的守备军捐赠一笔军费,这样一来,不但能留住军营里那些身强力壮的主力,还能够吸引更多青壮年来从军保家卫国,你看如何?” 苏韫晴闻言双眼一亮:“那田老爷那里......” “田老爷的心思很简单,他的那一份不少就行,为了抵抗倭奴,我们暂且不能与他计较,守住汖县,守住涔州要紧,现在不乏有识之士冒出头来,比如龙隐山的宋榔,我相信将来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这天下,不会一直这样的。” “大哥也对朝廷没信心了吗?” 程骥道:“朝廷早已掌握在张国舅的手中,大良已经成了张氏的天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新帝年幼,未能亲政,朝廷的将来会如何,谁也不好说。” 听完他的话,让苏韫晴对他多了几分敬重,她从来不知道他对天下事还有这么通透的见解。 两个人聊了很久,直到苏韫晴捂嘴打了个哈欠。 程骥才意犹未尽的说:“我让人收拾好了西厢房,你先住那里如何?” 苏韫晴道:“我听大哥的。” 听了程骥这样的安排,她算是松了口气,此时她耳旁又回响起了喜婆所说的那些话,面上一阵发热。 程骥喊道:“木槿!” 木槿应声推门而入,速度之快让苏韫晴觉得她一直站在门外根本没离开过,而且全程盯着他们。 木槿走上前道:“苏姑娘,跟我来吧!” “叫大奶奶!”程骥纠正她。 “是。”木槿低头致歉:“大奶奶,请随我来。” 苏韫晴离开后,程骥木然的望着帐顶。 一个行动不能自如,连吃饭如厕都要依靠别人的人,他不希望自己无比难堪的这一面被她看到,只能强忍着不舍将她推了出去。 竹花在西厢房等她。 “姑娘,木槿让我在这屋等你,说那屋有她伺候,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这里呢......” 苏韫晴没等她说完,忙指着自己的喜服对她道:“快快快,帮我解开,勒死我了,还有这衣服好重,可把我给累坏了。” 竹花见她神情如常,没有丝毫不快,反而还有一种卸下重担的愉悦感,悬着的心总算也放下了。 应声上前替她解衣扣。 “姑娘,哦不对,现在该叫大奶奶了,大奶奶,你还好吗?” 苏韫晴将自己从繁琐的喜服中解脱了出来,一身轻松:“我怎么不好?” 竹花低头抿唇看着她:“可今日是洞房花烛夜啊?你却和大爷分屋而居。” 苏韫晴瞥了她一眼:“想什么呢?你很懂吗?大哥现在身体还没好,我在这屋住着,自在又方便。” “那倒也是。”竹花替她盖好被子灭了灯以后便回外间睡觉去了。 累了一整天的苏韫晴也很快入睡。 而程骥却一直木木的睁大着眼睛,毫无睡意。 木槿替他更衣擦身。 由于躺着不能行动,身体极易出现褥疮,木槿雷打不动的每天早晚各替他擦身一次,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会替他按摩活络筋骨。 所以程骥卧床这么久,身上很干净,脸上除了消瘦外,气色也不差。 当木槿替他擦完上身伸手准备解开他腰带的时候,程骥突然叫住了她。 “木槿,你先出去,等会再来。” 木槿住了手,不解的朝着他身下看了一眼,立马羞红了脸,端着盆退了出去。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但那都是在早上,且大爷以前也从不在意,木槿作为从小到大伺候他的贴身丫鬟,更是平常事之。 在这新婚之夜,她却因为此事被赶了出去。 片刻后,她又重新换了盆热水进来:“大爷,可以了吗?” “来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才小心翼翼的如往常一样替他擦拭方才未曾擦到的地方。 程骥还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木槿却感觉跟从前不一样了。 红着脸收拾好了一切,替程骥盖好被子后,准备离去。 却看到了苏韫晴留在桌上的那个锦盒,她想着将盒子收起来。 里面是什么?该放到哪里? 于是她好奇的将锦盒打开来,当她看清楚里面的东西过后,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她赶紧将盖子盖了起来,将锦盒收进了里屋库房。 可当她的脚将要踏出库房门的时候,又不自觉的收了回来,鬼使神差的,又去拿起锦盒打开来偷偷端详。 里面是十几套瓷人,每一套都是一男一女呈不同的姿态展现房中之事,每一个都让她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第50章 花家赴宴 翌日早晨,还没等苏韫晴上门问安,程夫人便自己带着金妈妈来到了翡翠阁。 苏韫晴刚梳洗好,便听到外面两人对话的声音。 忙起身出来迎接行礼。 “夫人,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金妈妈笑她:“还叫夫人呢?” 苏韫晴福身颔首重新喊了声:“娘!” 程夫人一把拉过她的手:“好好好,进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说完拉着她往程骥房里走去。 看着她从西厢房出来,程夫人和金妈妈都丝毫没有表现出诧异,苏韫晴想着大概是程骥提早跟他们打过招呼的。 一进屋,程夫人就让金妈妈交给她一个锦盒。 苏韫晴打开一看,是各种形状大小的钥匙,不解的抬起头看着程夫人。 程夫人道:“这是家里库房账房的钥匙,都交给你了,各项账目明细,待会让金妈妈带你去账房,你自己研究研究,不懂的再问我。” “现在就交给我了吗?”苏韫晴蹙眉:“会不会太仓促?” 程夫人笑了:“我还能信不过你?将来这程家的担子就落在你的身上,要辛苦你了。” “娘,我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屋里正说着话呢,外面的突然传来仙鹤扑腾翅膀的声音,随后又传来狗子粗重的喘气声。 不用问,肯定是恶狼。 苏韫晴打开门,恶狼挣脱了程骢的手朝她奔来,在她面前摇着尾巴转圈圈。 “阿骢,你怎么把恶狼带到这里来了?都吓到仙鹤了。” 程骢瞄了她一眼,立马又低下了头垂下了眼睛不再看她,赶紧上来捡起狗绳。 “是它要来找你的,昨天一天没见你,跟疯了一样。” 苏韫晴今日挽起了本来垂在肩头的长发,梳了个妇人发髻,身上穿的也由姑娘的衫裙换成了妇人的袍服。 虽然淡红的颜色也依旧鲜亮,但整个人已经给人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程骢全程低着头,没再说一句话,拉着恶狼转身离开。 程夫人朝着他的背影喝道:“见了大嫂不行礼的吗?没规矩!” 程骢听完不但没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 程夫人把她拉进去,又交代了一番家事,等到刘大夫来给程骥施完针后才带着金妈妈离去。 程家虽大,但不是门阀大族,公侯世家,除了程老爷的四个孩子和两房姨太太再没有别人。 所以没有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没有几代家奴,所有的事情都相对简单。 再加上张姨娘自从上次落水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到现在还没恢复精神,加之又是被禁足的,出不了院门。 而周姨娘本就是个深居简出的文静人。 自从她成了长嫂,程骢也变得出奇的老实,连功课都不需要人督促了。 整个程家主子加上仆人总共也不过百余口,每日的开支项目就那些,人与人之间也没什么官司,苏韫晴得心应手。 直到她收到了一封请帖。 花大奶奶新得一只极会说话的彩虹色虎皮鹦鹉,毛色极漂亮,说是宫里太监王洪送的,想要邀请大家去家里观赏,于是发来了帖子。 苏韫晴冷笑,真是钱多了烧的,就为了一只鸟?屁大点事就要广发请帖办一场宴会了。 但是引起她注意的,是王洪二字。 王洪,就是当初跑到苏家耀武扬威的那个太监,是那个抄家三日后又杀了一个回马枪,从马厩水槽下搜出了一万两黄金并一两不留全部带走的那个王洪。 他之所以成为宫里的总管太监,也是受张国舅提携,这些年,作为张国舅的爪牙,丧尽天良的事情不知做了多少。 爹爹的死,也有他的助力。 所以,这个宴会,她必须去。 虽然苏家从来低调,但在她的记忆里面,依旧有儿时全家人住在京城时的见识和眼界。 即便是王公侯爵家,她也是去过的。 好巧不巧,这日程骁带回一套斗彩鹦鹉杯,说是自家窑炉新烧制的。 程老爷总觉得市面上的瓷器还是太单调,还没生病之前一直在尝试烧制斗彩瓷,多次失败也没放弃,程老爷生病后,程骁便接着他当时的方法继续试验,总算是成功了。 这个花大奶奶,爱鸟,刚好这套瓷杯上是鹦鹉的图案,这又是市面上第一批斗彩瓷,想来是个极有分量的礼物。 “阿骁,你这套瓷杯好漂亮,能送给我吗?我和娘去花家赴宴,想拿这个当伴手礼。” 程骁将木盒往她面前一推:“大嫂想要,拿去便是,我已经掌握了烧制方法,将来这样的瓷器,要多少有多少。” 说完又看向程夫人:“而且我们程家窑炉是整个大良第一个烧制出斗彩瓷的窑炉,待到上市,怕是要供不应求了。” 程夫人满眼笑意:“这是你爹的心愿,这名字还是他起的呢,骁儿,你好样的,没有辜负你爹。” “其实爹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我也只是临门一脚罢了。” 等到赴宴那日,程夫人突感风寒,头晕不适,吃过药以后昏昏欲睡。 “晴儿,这花家,我怕是去不成了,你且去吧,反正你迟早也是要独当一面的。” “那娘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于是她便带着竹花,乘上马车来到了花家。 苏韫晴到花家的时候,院里厅里已经有了不少客人。 丫鬟道:“大奶奶,程家大奶奶到了。” “哟,这是?”花大奶奶看着苏韫晴面生。 丫鬟道:“程家大爷新娶的大奶奶,才参加的婚礼呢!” 花大奶奶热情的上来拉住她的手,不像是第一次相见,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呀呀呀,让我看看,啊呀,多标致的一个人......” 只可惜嫁了个瘫子。 苏韫晴行了个万福礼,笑容可掬示意竹花奉上礼盒,朗声道:“见过花大奶奶,小小瓷杯,不成敬意,请大奶奶笑纳。” 花大奶奶看到这套斗彩杯,喜得连贵妇形象都没有了,连连夸赞不说,还拿到众人面前去炫耀。 这可是大良朝有史以来第一套斗彩,皇帝还没享用呢,她先得了。 更何况上面的画还是她最钟爱的鹦鹉。 这时花家老爷和夫人闻讯也赶了来。 老太太拿着瓷杯爱不释手,细细端详。 嘭 清脆的一声响,一只瓷杯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在场的人都傻了眼,花大奶奶心疼的咬着下唇,却也不能说什么。 苏韫晴见状忙道:“岁岁平安,不妨事,一个小小的瓷杯而已,等下一窑烧出来,我再送您一套便是。” 花大奶奶这才转忧为喜。 这时就有其他妇人上前了。 “程大奶奶,见者有份啊,今儿让我们遇到了,你家这下一窑斗彩瓷也得给我留一份。” “还有我呢,我家老太爷最爱你家的窑瓷,每次程老爷出新款,他必买,只可惜......” “哪壶不开提哪壶,程大奶奶,我家也要预订一套!” …… 苏韫晴忙道:“都有都有,只是这个是新研制出来的,还在试验阶段,没大批量烧制,只怕会出得慢一些,还望大家伙儿多多担待些。” “那是自然,这东西,我看着喜欢,价钱都不是事儿。” “对对对......” 苏韫晴算是听出来了,这群贵妇都表示越贵越好,越贵越能体现自己的身份。 第51章 再入龙隐山 待到众人都来齐了,今日的主角,彩虹鹦鹉该亮相了。 名曰彩虹,足有七色,毛色鲜艳,层次分明,嗓音清脆婉转。 “花大奶奶,貌美如花……花大奶奶,吉祥如意……” 把个花大奶奶乐得眼角的褶子都挤出来了。 不管是爱鸟的不爱鸟的,见了这只鹦鹉也是赞不绝口。 “不愧是宫里来的东西,连只鸟都这么嘴甜。” “是啊是啊,这鸟儿说人话的我也没少听,但要论这么好看还这么能说的鸟,我还是头一回见。” “托花大奶奶的福,真让我们大开眼界了!” …… 恭维之言不绝于耳,自不必说。 苏韫晴看着鹦鹉,似是无意道:“这王公公倒是个闲情逸致的雅人,现如今任大内总管一职,日夜伴随皇上,宵衣旰食,还惦记着大奶奶爱鹦鹉,实属难得!” “谁说不是呢?”花大奶奶面露得意之色:“王公公是个极为上进的人,他本是我家一个出了服的远房亲戚,因家贫成了阉人入了宫,还是我叮嘱我那妹夫多提拔他些,他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苏韫晴吃惊道:“原是这样,那这王公公还真是知恩图报,也不负于您对他的提携之恩。” 花大奶奶道:“是啊,他也是个爱养鸟的人,府上八哥,鹩哥,鹦鹉有很多,但他一旦得了好的,定会先送于我取乐。” 苏韫晴饶有兴趣的听着,笑得温婉:“哟,听您这样一说,我倒想目睹一下这位大总管的风采了,据说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都与常人不同,身上自有一股威严,没想到这个王公公却又不同于他们!” 花大奶奶轻拍她的手:“你想见?这还不简单,待到腊月十八,是我的寿辰,每年这天,他必亲自来与我祝寿,你届时来赴寿宴,自然能见着。” 说完还凑近苏韫晴耳边轻言了一句:“他也很钟爱你们程家窑瓷……” 苏韫晴会意甜笑着点头,意在心照不宣。 恭维的话说的滴水不漏,甜甜的笑容挂在端庄美丽的脸上。 一出手就是极贵重的伴手礼,比起以前程夫人来赴宴时大方了不知道多少。 苏韫晴很快就赢得了花大奶奶的喜爱,直说自己有空要到程家寻她作伴。 还说女儿今日没来是因为刚有身孕害喜严重,待到女儿胎气稳了,还要把苏韫晴引荐给她,说苏韫晴性格这样好,两个人相交定能聊得来。 宴席结束归家之时,苏韫晴一阵感恩与不舍,惹得花大奶奶直送到她上了马车才转头回去。 今日的宴席没有白来。 王洪是花大奶奶提携的远亲,许是惦记着她的恩情,许是想要通过她讨好张国舅,腊月十八花大奶奶寿辰这日,王洪会亲自上门。 王洪爱鸟! 爱会说话的鸟! 现已是冬月初八,离腊月十八还有四十日。 她要再去一趟龙隐山。 龙隐山不但有龙涎草,还有墨羽金刚。 墨羽金刚是一种极稀有的大型鹦鹉,上次跟孟虎在断崖下寻找龙涎草的时候,她就曾听见过它们的叫声。 那是她曾看过的一本闲书《百鸟志》里面所记载的独特的声音。 若是程骥知道她要去龙隐山,定会极力反对,她决定将这事告诉程夫人,先瞒着程骥。 程夫人因为她上次不但找到了龙涎草,还平安回来了,在她提出要再去一趟时,虽有担忧,却也经不住龙涎草的诱惑,同意了她。 因为龙涎草是程骥唯一的希望,有了龙涎草程骥才会有机会站起来,她太渴望程骥好起来了。 “你这次去,多带些人,我才放心,否则骥儿知道了,要怪我了。”程夫人很顾及程骥的心情。 “娘,龙隐山还被官兵围着呢,我上次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防卫松懈的地方才得以上山的,更何况山里还有宋榔的人,带的人越多,目标就越大,事情就越难办。” 程夫人沉默了片刻:“这个龙隐山的宋榔,我倒是不怕,就担心被官兵发现,给咱们扣上一顶通匪的帽子,那咱们家就麻烦了。” “是啊!”苏韫晴动之以情:“宋榔赶走倭奴,救回人质,谁不说他一句好?只要我顺利穿过山下的官兵,进了山里反而安全。” 龙涎草对程夫人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那你多带些人到山下,让他们在山下等你,万一……” “放心吧娘,我会小心的!” 苏韫晴依旧从上次的入口进了山,但是这次没有在半路碰到宋娇,她没有去找任何人,而是直奔孟虎上次带她走过的那条路而去。 虽然上次蒙着头,但她大概记住了所行走的方向和距离,再加上这是山里,那个洞穴是唯一通往崖底的途径。 她记得路很窄,也就证明在这山上开凿一条路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不可能还有许多岔路。 范围一旦缩小,目标很快出现在眼前。 她看到了那个巨大的洞穴入口。 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对着守卫的人打了个招呼,扛着提前自备好的铁斗笠很顺利的入了洞。 龙隐山上住着数千人,守卫的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样子,再加上她手里的斗笠是山上所独有的,而这个入口,也只有山里人自己才知道。 守卫自然没有对她产生怀疑。 到了崖底,她学着当时孟虎的口气:“帮我准备一条船,我要出海一趟。” 守卫不疑有他,照着上次一样送她上了船。 “我怎么看着你面生?”守卫一边解缆绳一边问道! “我之前都是和坤叔或虎哥他们一起出入的,有他们在你自然注意不到我,今日虎哥忙,让我下来寻个东西。” 苏韫晴面不改色,说得理直气壮。 守卫思忖片刻,点头道:“也是,你注意安全哦!” 苏韫晴戴上铁斗笠,护腕护肩,便划着小船出了洞穴。 现在是晌午,有了上次被宋娇问懵的教训,她回去以后特地查阅了关于海水潮汐的相关信息,得知这片海每日有两次涨潮退潮,也记住了退潮的时辰。 她预备在白天退潮后下去寻找龙涎草,再顺便听声辨位,找到黑羽金刚的巢穴,到了夜里,就想办法去抓黑羽金刚。 第52章 夜袭 她依旧将船系到了上次孟虎带她来时所系的那根石柱上。 退潮后,苏韫晴全副武装下了船,有了上回的经验,她下船后就立即竖起耳朵时刻警觉着,在没有大风的情况下,山石坠落前会有石缝崩裂的声音。 每当听到这种声音时,她就将身子贴紧岩壁站好不动,待到乱石噼里啪啦入海后,再继续细细探寻。 龙涎草本就极稀有,这片黑铜石岩壁她上次才和孟虎搜寻过,虽然地方熟悉了,但今日再来找,难度又增加了不止一点。 抬头看看日头,马上又要涨潮了,涨潮了龙涎草便会被海水淹没,人在崖底也会很危险,她不得不在潮水来临前回到了船上。 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她有些沮丧,自己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聪明又好运。 但好在她已经确定了墨羽金刚巢穴的位置,只待夜幕降临,她便能将船固定到巢穴下,只要向上攀爬不足两丈,便能趁夜轻松抓住它们。 在面对自然环境时,动物往往比人类敏感得多,墨羽金刚把巢穴建造在这个位置,一定是经过仔细勘查的。 也就是说,巢穴附近这一带,不太可能会有崖裂或者落石。 所以,攀爬这段崖壁,相对安全,更何况她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现在,戴好斗笠让小船紧贴崖壁,静静地等待着夜幕降临。 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小船随着海浪一阵阵起伏,太阳逐渐偏西,直至霞光最后一次染红整个天空,绚烂过后便是黑暗。 她撑着小船朝着墨羽金刚的巢穴下划去。 将小船固定在一个坚固的石柱上,做好防护措施后开始摸索着朝岩壁上爬去。 岩壁陡峭,却参差不平,所以在攀爬的时候,手脚皆有着落,再加上苏韫晴从小到大,打了无数桶水,双臂很有力量,几乎没太费劲,就爬到了巢穴的边缘。 借着天上的半块残月,苏韫晴看到墨羽金刚黑亮的羽毛在月光下泛着的幽光,它们正在沉睡。 正当她将套在脖子上的布袋打开,准备伸手去抓墨羽金刚的时候,耳边传来无数车船划破海面的声音。 她转头一看,正是她来时所经过的洞穴出口的方向,无数艘大型的船只破浪而出,朝着深海驶去。 再看向远处的深海,黑压压的一片,那是什么?残月的微光照着夜风吹飞的白色旗幡。 “池野?” 果然,池野上次虽是死里逃生,但依旧贼心不死,这次又回来了,而且这次的目标很明显,不单是为抢掠而来,而是报复。 报复龙隐山。 显然龙隐山的人也早有防备,否则不会在他们还未靠近之时就主动出海迎战。 苏韫晴一把抓住了一只墨羽金刚往布袋里一塞:“一只足矣,赶紧离开。” 照着上来时的步伐,开始朝下爬去。 可这墨羽金刚它是巨型鹦鹉,且又是不曾被驯服的野生鸟类,岂是那么容易向人屈服的? 三四斤重的大家伙,在苏韫晴胸前的布袋里奋力扑腾,力气极大,苏韫晴要时刻专注着手脚的落点,又要紧紧抓住岩壁不能放松,大鸟的扑腾让她逐渐吃力。 “啪”一块石头在她的手上与岩壁分离,掉入了海里,苏韫晴一个慌张,力道全集中在了另一只手上。 “不好!” “啪……” “咚……” 苏韫晴整个人连带着布袋里的鹦鹉一起掉入了海水里,还好已经下来一半了,也就剩一丈高,再加上又是落入海水中,一人一鸟都相安无事。 旁边就是小船,她奋力游到船边爬了上去。 冬月的寒夜,海水冰冷刺骨,苏韫晴浑身湿透,但她顾不了那么多,马上就要退潮了,她还要等,潮水退去后继续寻找龙涎草。 虽然白天一天都一无所获,但好不容易来一趟,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布袋里的鹦鹉失去自由,紧张到近乎疯狂,在里面不停的扑腾,用爪子抓挠,用巨大的喙猛啄着布袋,同时还发出独有的鸣叫声。 苏韫晴担心它的叫声引起别人的注意,隔着布袋用双手抓住了它的鸟喙,紧紧的握住,让它无法再张开,也不能再发出响亮的声音。 在冬日的寒风中,她浑身淋着海水,力气全部用在了握住的鸟喙上,看着远处渐渐燃起的战火,等待着潮水再一次退去。 池野大概是学过兵法的,他也懂得师夷长技以制夷。 他想学着上次龙隐山对付他们的办法,趁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发起进攻,于是在这个子夜,他率领着重新组织起来的两千倭奴,和数十艘船舶,绕过了朱沙屿,直奔龙隐山而来。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对手。 龙隐山地势高,视野广,今夜虽不是满月,但海上没有雾,他们离崖壁还很远的时候就已经被守卫的人发现了。 于是这边立马组织人员迎战。 直到龙隐山的船快到了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仓惶开战,按照原计划发射火箭对他们进行火攻。 龙隐山早有防备,所有船只的木质结构处全部都被淋湿了水,火箭射上去没多时就灭了。 凌渊带着人一路杀上了池野船舱的甲板,池野大为恼怒,提刀出来应战。 “上次让你给跑了,没想到这么快,你便又一次自己送上门来了。”凌渊看着他,深邃的双眼里充满杀意。 “你,就是你!”池野扎着马步,双手握刀,怒目圆睁:“我今天来就是要杀了你,替我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就你?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上次在那个叫高镇抚的锦衣卫面前落了下风,才让凌渊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己一直被夸少年天才,这几年来,在龙隐山也鲜有敌手,但没想到,出了龙隐山,才让他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高手。 不待伤口痊愈,他便开始没日没夜发了狠的练功,而今天,正好拿这个池野练练手。 “呀……”池野想先发制人,双手握着刀朝着凌渊狠劈了下来,凌渊一个侧身,轻松闪避。 “呀……”池野拔出砍到了船上的刀,又一次朝他劈来,凌渊再一个漂亮的下腰,刀锋带着破空的声音从他腹部上方划过。 防了他两招,凌渊开始主动出击,长剑划破夜空,寒光灼眼,池野口里骂着倭语,节节败退…… 海面上杀声震天,倭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龙隐山的所有船只相安无事,而倭奴的船却接二连三着起了火来。 而崖底的苏韫晴,嘴唇已经被冻得发紫,她所有预防措施都做好了,就是没有多准备一套衣服。 她颤抖着冻得发僵的手,利用布袋上的绳带捆住了鸟喙,将它抱在怀里,下了船在石缝里一寸一寸的寻找着龙涎草。 第53章 身体素质不太行 海上的战况越来越激烈,苏韫晴也在抓紧时间搜寻,必须在涨潮之前找到龙涎草,然后离开这里。 不然真的会被冻死。 可是龙涎草要真那么容易找,就不会重金难求了。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海上着火的船只慢慢熄灭,直到天海相接处晨光熹微,直到打杀声,刀剑声渐渐微弱…… 凌晨的气温,最低。 她终于用一只已经不再有知觉的手,从石缝中抠出了两株小小的龙涎草,这时的她已经冻得上下牙不停的打架,鼻尖似乎已经结成冰块了。 她拖着木头似的双腿,费力的爬上了小船,试图用手去解缆绳,可是此时的手已经不听她的使唤了,当时为防海浪过大,她打了个复杂的绳结,结果现在弄了半天也没解开。 她一气之下掏出绑在腿上的匕首一阵乱挥,割断了缆绳,她尝试着将匕首收进刀鞘,可是对准了很多次都因为双手抖动太厉害而插不进去,她干脆将匕首扔在船上,拿起浆朝着洞穴的出口划去。 此时的大鹦鹉也因为挣扎时间太长而耗尽了力气,嗓子也哑了,爪子也不动了,头一歪,倒在船上。 苏韫晴手脚麻木,划得很慢。 而此时与池野对战的龙隐山兄弟们已经大胜凯旋,欢呼雀跃的朝着这边快速驶来。 斑鸠在船上找了一圈,问旁边的兄弟:“坤叔呢?你们见坤叔了吗?” 被问的人都摇着头。 “有好一会没见他了,是不是到别的船上去了?你去其他地方问问。” 斑鸠心道不好,出战时,除了受伤不能行动,是不会有人随便跑到别的船只去的,因为会影响统计伤亡人数。 “坤叔会不会是受伤了?你们一起帮忙问问。”斑鸠说完就朝着其它船上的人询问起坤叔的下落来。 没有人见到过坤叔,在斑鸠的记忆中,最后见到坤叔还是天还没亮的时候,而现在,太阳已经高高挂上了天空。 凌渊的船上,池野被反捆着双手跪在甲板上,旁边还有那个会说倭语的大良人韩建。 池野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子,依旧头颅高昂,而韩建则是一如既往的怂包,被自己尿了一身。 “太臭了,把他丢海里洗洗。”凌渊指着韩建说。 旁边的兄弟们一听,马上有两个大汉出列,一人拽着韩建的一只手,朝着他手上套上了绳索后,往海里一丢。 韩建被扔进了海里,大汉将绳索收缩到能确保他的头露在海面不会被呛死为止后,就将绳索系在了船边,拖着他一路前行。 凌渊得知坤叔不见时,第一反应也是他受伤了,很有可能落了海。 遂安排了斑鸠带着几条船返回去寻找,而其他人则继续回龙隐山。 离洞口越来越近了,此时的池野已经被黑布袋子套上了头,而没出息的韩建在被拉起来套头的时候就已经昏死了过去。 “凌公子,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一条小船。” 凌渊顺着一个汉子的手望去,在离洞口的不远处,海上漂浮着一条小船。 “公子,是我们龙隐山的船!”另一个汉子道:“上面好像还有人。” 凌渊道:“快,过去看看。” 待到大船靠近小船的时候,有人认了出来船上的人,大喊:“那不是坤叔吗?” “是坤叔,他怎么会在这?还有一个人是谁?” 凌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趴伏在船上,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喊道:“快把小船拉过来。” 一个汉子抓起一支锚往小船上一丢,小船便被勾了过来,跟着大船一起被快速拉到了洞口。 坤叔受伤了,衣服全部打湿,身上都是血,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凌渊让人赶紧将坤叔背回去治伤,而自己却伸手去查探另一个人的情况。 他将人翻了过来,对方浑身冰冷,面色雪白,唯有两片嘴唇,已经冻成了青紫色,怀里还紧紧压着一只布袋…… 又是她…… 凌渊冲着一个壮汉喊道:“把这位公子也背上山去,他好像伤的不轻。” “哎,好嘞!”壮汉不由分说抬起苏韫晴的一条胳膊就往肩上一扛:“这位兄弟身体素质不太行,体重很轻啊!” 边说边扛着人轻轻松松的往前走着。 凌渊预备下船,却被一道反光晃了一下眼睛,他警觉的往船上看了一眼,是刀刃反射的太阳的光。 不是龙隐山兄弟平日里用的大刀,而是一把小小的匕首。 他俯身捡起匕首拿在手里端想了片刻,眼中的神情慢慢的由冷漠到好奇,由好奇到惊喜,由惊喜到近乎疯狂。 他紧握着匕首有些失措的下了船,三步并作一步朝着将苏韫晴扛在肩上却已经跑出老远的那个壮汉奔去。 “这人身子怎么这么软……哎,凌公子,我来扛就好了,他一点也不重的。” 壮汉一脸不解的看着将人一把夺去抱在怀里的凌渊道。 凌渊不由分说:“不用你管他,我来就好了。” 她浑身湿透,通体冰冷,呼吸微弱,失去了意识…… 凌渊一只手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将她紧紧包裹住,抱着她一步三四个台阶跑出洞口,将其他兄弟远远甩在了后头。 又极速跑过乱石堆,跨上马一挥鞭朝着寨子而去。 凌渊一脚踢开宋娇的房门,将她平放在床上,顾不上宋娇莫名其妙的眼神,冲她喊道:“快去找身衣服给她换上。” “哦!”宋娇听话的拔腿就要出门。 “你出去做什么?” “找衣服啊!” “我是说找你的衣服。” 宋娇懵了:“哥你没事吧?你带个男的到我的房间还要穿我的衣服……” “她是女的,你快去,她要冻死了。” “哦哦哦……” 宋娇见他这么着急,直接将衣柜里最上面的一套衣服抓了出来。 当她走到床边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哥,他,他,他是程公子……” 凌渊都急死了:“他不是什么程公子,她是个女的,你再不给她换衣服她就冻死了。” “哦哦哦……” 宋娇表情复杂,心情更复杂,拿开她身上凌渊的外袍,开始颤抖着手去解她的腰带! 第54章 那道疤痕 宋娇替她换好衣服后打开房门:“哥,好了。” 凌渊一把薅开她快速走到床边,全然没有发现宋娇已经双目泛红,鼻翼翕动,眼眶里的泪水惶惶欲坠。 凌渊将宋娇解下放在斗柜上的刀鞘拿了过来,把匕首收了进去。 小心翼翼的掀开她左手的衣袖,一道三寸余长的疤痕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为了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男孩,义无反顾跳进甘芦井时所留下的伤疤。 一幕幕遥远却无比清晰的回忆从心底涌上来。 十年前 在泽江县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住着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没有父亲,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又因生来便与别人不同,被世人视为异类,视为不祥,母子两个受尽欺凌。 母亲因为貌美惹来了一个男人的殷勤,那个男人多次上门要求带她回去,信誓旦旦会娶她为妻,母亲不为所动。 直到男人立下毒誓,会待她这个被世人唾弃的孩子为亲生,并用尽全力保护他不再被欺负时。 她答应了,她跟了他。 直到跟着男人回了家,她才知道这个人家里早已有数名妻妾,但是却并没有孩子,她奢望着这个人能履行诺言真的能尽力保护这个孩子。 但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个男人在对她的新鲜感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就对其它妻妾因嫉妒而欺凌迫害她的情况不闻不问。 而对这个孩子,更是厌恶至极,动辄拳打脚踢,嫌他像个影子一样时时刻刻跟在母亲身边,不肯离开,从而影响了自己的兴致…… 直到有一天,男人又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年轻妖娆的女子,母子俩的处境更加艰难了。 男人嫌母亲不懂情趣,不懂迎合,一味的假装矜持…… 辱骂她:“自己不知道跟谁苟合,生了个野种却还要扮演贞洁烈女,啊呸!” 那日男人喝醉酒推门进屋将男孩打了个半死以后,当着他的面对他母亲百般凌辱,无所不用其极,母亲在遍体鳞伤的情况下选择了上吊自尽。 他被男子和他的妻妾赶了出来,母亲的死让他彻底绝望了。 他失去了庇护,他无处容身,他被人逼迫,被人驱赶,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跳进了井里。 世人都恶,弱小的他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他选择随母亲而去。 而甘芦井的井水,是泽江城的人最爱喝的水,他要死在里面,让自己尸体将这井水彻底污染。 这是小小的他,对这个世界唯一能做的,微弱的反抗和报复。 在场的人个个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伸出援手拉他一把,更有甚者还在拍手称快。 “这个孩子就是不祥之物,不死的话会给大家带来灾难。” “就是,也不知道怎么生出个这样的孩子,肯定是遇到怪物中了什么邪。” “等他死了再捞出来扔乱葬岗去!” …… 他在井底一边痛苦又恐惧的挣扎,一边听着井边传下来的恶言恶语,他知道今天必死无疑了。 但是他并没有死,他碰上了拎着两只小水桶来打水的小姑娘。 “三姑娘,今天就别打水了吧,里面掉进去个人。” 小姑娘瞪着大眼睛问:“有人掉进去了为什么不救?” “这个人不能救,他活着会给大家带来灾难的。” 小姑娘不解地问:“人人都见死不救,才是我们的灾难吧?” 说完拉着井绳一跃而下。 “哎,三姑娘……” “哎呀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要命的!” “快快快,快把她拉上来,她可是苏阁老的孙女!” 男孩只觉得一根绳子穿过自己腰间后又被一双小手打了个结,然后就听到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快拉我上去。” 井口的人听到声音后七手八脚的开始转动着轱辘的摇柄,将两个孩子一同拉了上来。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小姑娘小臂上那条又长又深的伤口,众人一边撕布一边骂他。 “都是为了救你这么个小畜生,三姑娘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就是,要死死远点,别在这连累别人。” 小姑娘不断冒着鲜血的伤口被人包扎了起来,明明很疼却还要转过来安慰他:“不要听他们说话,捂住耳朵。” 莫名其妙的,他照做了。 小姑娘被众人送了回家,他悄悄地跟在后面,看着她进了大学士府,才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可能是小姑娘发现了他,待到众人离去后,小姑娘又从里面出来,在大石狮子后面找到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他们叫我畜生,妖孽,怪物……” 小姑娘捂着嘴噗呲一笑:“你在胡说什么?” “别人都这样叫我……” 只有母亲叫他小宝!叫小宝相当于没名字。 “那你觉得你是吗?”小姑娘铜铃般的双眼盯着他。 他摇头。 “既然你自己知道你不是,为什么要听别人的?难道他们说的就都是对的吗?” 他睁大双眼注视着这个小姑娘,这是他记事以来,除了母亲以外,第一次正视别人的眼睛。 小姑娘说:“你的眼睛很漂亮,像美丽的大海,又像白云上面的天空。”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他的这双给他带来无尽灾难的湛蓝色眼睛。 小姑娘看着他,又说:“如果你没有名字,我的名字给你用啊!我叫苏韫晴,你就叫晴天好了。” 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喏,这是皇上赐给我爷爷的宝石,你看看,它是不是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他摊开手掌,是一颗晶莹剔透,泛着幽光的蓝宝石。 他伸手打算还给她,她却说:“送给你了。” “我不要。”他的回答坚定且生硬。 “为什么?”小姑娘说:“你是觉得太贵重了吗?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最贵重的东西就是生命,跟你的命相比,这个不算什么。” 他还想将东西还给她,院内却传来一道柔亮的女声。 “晴儿,又跑到哪里去了,快去给爹爹道歉。” 小姑娘丢下一句“是我娘,我该回去了,再见”就跑了,剩下他一个人拿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蓝宝石愣在原地。 “傻丫头,不好好做功课,下次进京你爹要跟爷爷告你的状了!” “我知道了娘……” 他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好人,后来他又来过很多次,躲在门口的大石狮子旁,却从不敢露面与她说一句话。 直到有一天,他决定离开这里,因为他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不是所有地方的人都和泽江城的人一样将他视为怪物。 他在石狮子后面等着她出来,将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遗物—一把匕首,塞给了她。 他不知道送一把匕首给一个小姑娘合适不合适,他只知道这是他所拥有的,唯一一件还算有价值的东西。 那个花言巧语信誓旦旦将他母亲带回家却又凌辱致死的人就是世袭千户吴仁品,而那个煽动联合其它女子欺辱母亲最终导致母亲上吊的妖娆女子便是苟氏。 而苏三姑娘,她还活着,她没有死! …… “凌大哥,我怎么会在这里,坤叔还好吗?” 苏韫晴感到浑身渐渐回暖,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凌渊。 第55章 是我夫君 “你醒了!” 听到她的声音,凌渊有些慌乱。 苏韫晴勾起唇角笑道:“是你救了我对不对,坤叔呢,他伤得很重。” 凌渊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还问了坤叔:“坤叔没事了,已经带去治伤了,你怎么会和坤叔在一起?” “他没事就好!” “你救了坤叔对吗?” 根据凌渊推测,应该是坤叔负伤坠海,被海浪推到了浅海处,然后被她所救。 但是她又来龙隐山做什么?而且还是一个人。 苏韫晴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穿的早已不是自己的衣服,忙抬头惊恐的看着凌渊双手用力拽着被子,欲言又止! “是娇娇给你换的衣服。” 听到凌渊这句话,她才松开了手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起身朝着自己那堆湿衣服走去,凌渊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只见她一件一件将衣服抖开来,仔仔细细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凌渊转身拿起桌上的匕首:“你是在找这个吗?” 苏韫晴摇头,继续一寸一寸的搜寻。 “你在找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 苏韫晴失望的丢开了那堆湿衣服双手又在自己身上拍了拍,失落的坐回了床上,因为刚刚醒过来,步子还有些摇晃,凌渊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护在她身边。 苏韫晴撅着嘴:“龙涎草,还有墨羽金刚,都没了。” “你又来找龙涎草?上次的不够用吗?”难怪她会再一次出现在这里,原是来寻龙涎草的。 苏韫晴摇摇头没说话,心情跌落谷底,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命都差点丢了,就这么没了。 “你别着急,丢了就丢了,我再帮你找……” “还有墨羽金刚,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墨羽金刚?”凌渊蹙眉回忆着:“是那只大鸟吗?” 苏韫晴闻言眼前一亮:“是啊,凌大哥,你见着它了?” “死了。”凌渊说:“那只大鸟被你压死了!” 苏韫晴瞬间欲哭无泪,墨羽金刚的巢穴遭人袭击,它们大概会连夜搬离原来的地方另觅他处,想要再抓到,简直难如登天。 什么都没了…… 不过好在坤叔没事,这样一想苏韫晴心里又好过了一点。 “那个大鸟……那个墨羽金刚很重要吗?”凌渊问。 苏韫晴点头:“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而且过了今天它们就会搬家了……” 凌渊忙道:“我去帮你找……” 苏韫晴抬起眼疑惑的看着凌渊,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 爱管闲事。 根据在船上的相处,她知道凌渊心地善良,不算是冷漠的人,但也绝对谈不上热情,从前他对任何事情都不会表现得这么热心的。 凌渊见她盯着自己看,不明所以,垂眸起身道:“我让娇娇来陪你吧,你受了寒,该好好休息,你自己盖好被子。” 说完对着她勾唇一笑,转身出了门。 宋娇正站在一棵冬青树旁撅着嘴发脾气,凌渊走近一看,好好的一颗冬青树已经被她拔光了树叶变成了秃枝。 “程……程姑娘醒了,你去陪陪她吧。” 宋娇又薅了一把可怜的冬青树:“他就是个骗子!” “她骗你什么了?”凌渊不解:“她不是还送了你一顶帽子,你不是喜欢得不得了吗?” “我……”宋娇更气了:“我跟你这种呆人说不清楚。” 说罢气呼呼的进屋去了! 苏韫晴感觉头重脚轻,鼻子也好像被塞住了,看到宋娇满脸不悦,问道:“宋娇姑娘,你怎么看上去不高兴?谢谢你帮我换衣服。” “不客气!”宋娇嘴一撅,回答得有些阴阳怪气:“我姑姑熬了姜汤,一会就会送来,你只管好好休息吧!” “谢谢你!” 宋娇转头看着躺在床上精神不济的苏韫晴,穿着的是她最喜欢的衣服,竟是这么标致的一个姑娘,又狠狠的吁了口气。 拿起她的那套男装道:“我先去让人将这些衣服洗了。” 苏韫晴又说:“谢谢宋娇姑娘,麻烦你把你哥叫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他。” “哦!” 半个时辰后,凌渊叩门进屋,一脸藏不住的笑意,声音愉悦:“你找我?” 苏韫晴道:“在海里的时候我看见了坤叔的伤,很严重,要缝合,山里现在有大夫了吗?” 凌渊道:“你放心,田大夫已经替他消毒缝合包扎好了。” “田大夫?”就是那个不懂医理的药工,苏韫晴蹙眉:“靠谱吗?” “他现在已经很熟练了,为了练手,一个月内山里给他杀了两头猪!” “那田大夫没来以前,山里有人生病了怎么办?” “下山请大夫,那时候山下还没有官兵。”凌渊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过两日,宋叔会派人去跟官府交涉,谈判让他们撤军。” “拿什么谈?”苏韫晴问。 凌渊看着她:“池野,就是上次被你挟持的那个倭奴首领,和卖国贼韩建。” 苏韫晴听了这话,高兴得坐直了起来:“你们将他们活捉了?” 凌渊点头。 “凌大哥,你真行,你太厉害了!” 凌渊抿唇低头:“你一个姑娘轻轻松松就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我怎么敢输给他?” 苏韫晴又躺了回去:“他当然不是你的对手,只不过倭奴向来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凌大哥,你们可得看好他,别让他给逃了。” 凌渊挑眉:“放心,已经封了他们的嘴,就算他巧舌如簧,也不给他施展的机会。” “那么你们是打算把他们送给官府了?” 凌渊道:“一开始大家也有顾虑,经过协商,发现这才是比较合理的选择,田佑光可以拿着池野去朝廷邀功,龙隐山的人也能出入自由。” 苏韫晴抿唇无语,田佑光对付倭奴不积极,还分出大量的人来围着龙隐山,顺便再去各大富户家哭穷讨捐…… 拿到了钱,往兜里一揣,再掏出一小部分来对付真正抵抗倭奴的人。 这都叫什么事? 凌渊见她不说话,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你几次三番不要命的来山上找龙涎草,可否告知,生病的是何人?” 苏韫晴淡淡一笑:“是我夫君,他在海上被池野那帮人袭击,现在卧病在床不能动弹,只有龙涎草能治他的病。” 夫君?后面的话,凌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脑子里面被塞进了一团棉花,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凌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凌渊用手握了握自己的膝盖,又问:“那你找墨羽金刚呢?又是做什么用?” “没,没什么,就喜欢,想养……” 凌渊没再多问,只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就起身出了门。 第56章 你家还有兄弟吗 门外传来宋娇的声音:“哥,你去哪儿啊,一晚上没睡觉,你不休息吗?” “不用管我,照顾好她。” 宋娇捧着姜汤进了屋,挂着唇角坐到床边:“喏,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喝完姜汤以后,苏韫晴困意重重,没有精神去询问为什么宋娇心情如此低落,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宋娇捧着汤罐出了门,抬头被门口一张充满怒气的脸吓得一颤。 “爹?您来这做什么?” 宋榔朝着屋内扬了扬下巴:“什么人在里面?上次那个程公子?” 宋娇眼珠子转了一圈,点头道:“是啊!” “你让一个男子住进你的房间,成何体统?” 宋娇忙道:“他为了救坤叔落水受了冻,生病睡过去了,我今晚住隔壁,您放心!” 宋榔厉声问:“阿渊呢?” “出去了。” “去哪了?” “没说!” 宋榔斜了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你和阿渊,从小一起长大,最是知根知底,过了年,你也十六了,爹让人选个黄道吉日,安排你们成婚!” “什么?”宋娇惊得叫出声来:“爹您开什么玩笑,不是……谁和谁成婚,您说说清楚。” 宋榔不容置疑的说:“你和阿渊成婚,怎么了?” 宋娇伸出手来朝着宋榔额头上探去,宋榔不耐烦的躲开:“干什么?” “爹您糊涂了吧?没发烧吧,您让我和我哥成亲?” 宋榔道:“他不是你哥,你和他成亲,最是合适不过!” 宋娇哭笑不得,拧着眉头道:“爹,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从我记事起他就是我哥,我在心里也当他是我亲哥,我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他管我叫叔,是我养大了他,他和你不是亲兄妹。” “哦!原来如此!”宋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小时候不理解,为什么您不让他叫你爹,原来那个时候您就有了这一手打算?” 宋榔不置可否。 宋娇却说:“那您的算盘可就打错了,我不可能同意嫁给我哥,不管他是不是您生的,在我心里,他就是我亲哥。” “你!”宋榔气得一甩袖子,指着屋内道:“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姓程的小白脸了?” “爹您这样说话真不礼貌,难怪人家叫你土匪。”宋娇绕着自己的辫子口无遮拦。 宋榔气得吹着胡子道:“你再敢对你爹不敬我立马让人将他赶下山去,我告诉你,你和阿渊是一定会成亲的,阿渊哪里不比那个小白脸强?” “爹您是听不懂我说话吗?这是强与不强的问题吗?我都说了我当他是亲哥,您要我嫁给我哥,那您咋不把我姑娶了去?” “你你你……”宋榔被怼得哑口无言,扬起巴掌在空中握了握拳,最终又放了下来。 宋娇扬起下巴有恃无恐,她爹别说是从来没打过她了,连凌渊都没舍得打过,再凶也就做做样子,她根本没在怕。 宋榔一肚子气,拂袖而去,宋娇则捧着罐子送回了厨房。 宋娇记不得凌渊是怎么来到他家的,但是她一直没有忘记,小时候,她总想让凌渊和自己一样管宋榔叫爹,因为他无父无母,又特别懂事,宋娇总是心疼,但宋榔始终不同意。 可宋榔明明待凌渊与她无异,却始终只让他叫自己叔。 她今天算是明白了,原来他爹是打的这个主意。 宋娇想,这话要是说给凌渊听,非把他吓死不可。 而此时的凌渊,已经独自一人到达了通往崖底的洞穴入口。 苏韫晴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次日太阳从海面爬上了崖顶,整个龙隐山朝霞满天,她才在金黄色晨光的照耀下睁开了眼睛。 第二天了?自己断断续续睡了一天一夜! 她抬起胳膊活动了一下关节,又前后左右晃动了几圈脖子,头不疼了,身上也感觉有力气了,再加上今日这样的好天气,她感到内心一片晴朗。 苏韫晴起身暗暗思忖:龙涎草和墨羽金刚都没了,今天必须再去一次。 她绝对不可能无功而返,两样东西至少要带一样回去吧。 走到门口预备开门,抬起手却看到了红色衣服的衣袖上一圈鹅黄色的迎春花刺绣。 她还穿着宋娇的衣服,这样出去万一遇到熟人,自己就暴露了。 她默默的将手收了回来,转身在屋内来回走了两趟,就听见门嘎吱一声开了。 只见宋娇捧着她上山时所穿的那套男装,进屋后反手关上了门道:“你的衣服洗干净了,你要换回来吗?” 真是及时雨,苏韫晴忙上前笑着将衣服接了过来:“太好了,我正等着穿你就送来了,谢谢你娇娇,我,可以叫你娇娇吗?” 宋娇勉强勾起唇角:“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苏韫晴靠近她:“你好像心情不好?” “没有啊!” 苏韫晴质疑的看着她道:“我昨天就发现了,只不过因为精神不好就没力气问你,告诉我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或许我能帮你呢?” 帮? 宋娇眼珠子一转,眉头一挑,脸上突然明媚了起来,问道:“程姑娘,你家……有兄弟吗?” 苏韫晴被她问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回答:“我有两个哥哥,只不过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宋娇眼里刚亮起来的光一下子又灭了:“对不起哦,让你想起伤心事了,我不是故意的。” 苏韫晴坦然一笑:“没关系,不知者不罪。” 宋娇一脸失落的垂着眼帘道:“那你先换衣服吧,我去看看我哥回来了没。” 说曹操曹操到,宋娇正要开门,外面就响起了叩门声。 当门被打开以后,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颇为狼狈,却一脸喜色的凌渊。 他轻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苏韫晴还没开始换衣服,看到他的样子被吓了一跳,神色紧张对他说道:“你快进来吧。” 宋娇拉起他的手,抬起他的胳膊四处检查了一圈,发现衣服上有些许血迹,满眼心疼道:“哥你受伤了?” 凌渊将她往外面一推:“你先出去,我有事情要和她说。” 宋娇就被莫名其妙的关在了门外。 第57章 叫爷爷 苏韫晴上前看着他,又不便像宋娇一样亲近的替他检查伤势,又很是不放心。 “凌大哥,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凌渊走到桌旁,从怀里掏出一个天蓝色的小布囊,献宝一样当着她的面打开来,苏韫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睁大眼睛看着他:“这是……龙涎草?这么多?一二三四……八棵!凌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凌渊将布囊往她手里一塞,苏韫晴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这,这是给我的吗?” 凌渊没有说话,把手伸进袖口,变戏法似的抓出一只黑色的大鸟来。 “墨羽金刚?这……” 苏韫晴不可置信的用手点着自己的鼻尖:“也是给我的吗?” 凌渊笑着点头,将这只三斤来重的墨羽金刚递给了苏韫晴,再伸手朝袖口一掏,又出来一只一模一样的墨羽金刚。 这个画面对她的冲击太大,苏韫晴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凌渊看着她把自己的脸掐红,只是无声的笑。 这两只鹦鹉也不知怎么被他驯服的,大爪子也不乱刨,没有捆住鸟喙居然也不叫。 “凌大哥,你都是怎么找到它们的?你太厉害了!” “你还想要什么,你跟我说。” 苏韫晴抱着鹦鹉直摇头:“够了够了,不要了,我该怎么谢你才好?” “举手之劳,你不用谢我。” 什么举手之劳?他是昨晚下去的,而前天晚上又与倭奴对战了一夜,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嘴唇都有些发白。 从兴奋中清醒过来苏韫晴才急切的想要看看他的伤势:“凌大哥,你身上有血,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凌渊将有血迹的手收了回去:“不用,你等着,我去换身衣服,送你下山。” 苏韫晴还想说什么,他已经转身离去了。 她也趁这个时间换回了自己的男装。 苏韫晴休整了一天一夜,又意外收获了自己历经磨难都没到手的两件宝物,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她抱着这两件宝物出了门,穿过一道拱门来到了凌渊门外,碰到了捧着药瓶等在门口的宋娇。 两次来龙隐山,宋娇都帮了她很多,苏韫晴心存感激。 “娇娇!” “程……姐姐,我哥在里面换衣服,他受了伤,还没处理呢,你待会帮他上一下药,我哥要送你下山,我怕我爹待会来找他麻烦,我先去拖住我爹。” 说完将药瓶往苏韫晴手里一塞,拔腿就要走。 苏韫晴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娇娇,你等一下。” 宋娇回头一脸无辜不解的看着她:“程姐姐还有事吗?” 苏韫晴将腰间的一块玉佩取下塞到她手里:“娇娇,等山下的官兵撤走了,你要想下山去玩,可以到汖县芙蓉街的程绣庄来找我。” 宋娇将玉佩收进了怀里,冲她一笑:“好,我一定去!” 宋娇刚离开,一个高大壮硕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小程公子?” “虎哥,你也来找凌大哥?” 孟虎抬起手来挠挠头:“是啊,你怎么不进去?” 苏韫晴道:“凌大哥在换衣服呢!” “那有什么关系……” 嘎吱一声,门被孟虎一掌粗鲁的推开了。 凌渊因为在崖底折腾了一夜,身上又浸染了海水,就在更衣前先沐浴了一番。 此时他身上只穿了一条亵裤,上身的水迹还没擦干,顺着肩胛骨往下流向紧实流畅的腰背,又滴到亵裤上慢慢晕染开来。 苏韫晴无意中看了一眼转头立在门外。 “进来啊,小程公子,还站门口做什么?”孟虎说完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里一扯,她没防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凌渊伸手接住她才稳住了身形。 待她站稳以后,凌渊立马松开手加快了速度穿好了上衣,一边穿一边数落孟虎:“怎么永远这么粗鲁?” “这不能怪我啊?”孟虎一巴掌拍到苏韫晴肩膀上反驳道:“要怪就怪小程公子他身体太弱了,不是我说你啊小程公子,你这样子是不行的,还得多练,光练胸肌是不够的……” 凌渊系好了衣襟后将孟虎的手从她肩膀上刨开:“人家是读书人,跟你不一样,你来有什么事快说吧,我还忙着呢!” “那个……”孟虎有些难以启齿:“我就想跟你协商一下,就是……” 凌渊抬眸盯着他:“你是男子汉吗,怎么这样吞吞吐吐?你是怎么好意思嘲笑别人的?” 孟虎一咬牙:“我就直说了吧,那个,我管你叫爷爷的事情,能不能咱们在私下里叫就好,有外人在的时候,给我留点面子。” “这事啊?”凌渊唇角一勾,冷哼了一声:“你不说我都忘了!” 孟虎一拍大腿,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原是孟虎一直不服年少的凌渊屡屡被宋榔委以重任,在这次阻击倭奴的行动中,他对宋榔安排凌渊来当指挥表现的极为不满。 直言若是要让他听凌渊的,那他就不去了。 还说如果凌渊能打败倭奴并拿下池野等人,他就是孙子,一辈子叫他爷爷。 二当家花豹没言语,毕竟龙隐山想要壮大,必须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 而大当家宋榔对他有十足的信心,其余人也信得过大当家的眼光,赞同他的决定,只有孟虎,满脸不屑,满心愤慨。 “黄毛小儿,毛都没长齐,老子凭什么听他的差遣,我孟虎今天把话放在这,他若能成事,老子这辈子就认他做爷爷!” 苏韫晴现在就是外人,她站在旁边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两人。 孟虎咬牙:“我就多余来找你,但话既然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我肯定就不可能食言,孙子就孙子,反正我这辈子也不是第一次当孙子。” 说着拱手双膝跪下:“爷爷,请受孙子一拜。” 凌渊没搭理他,朝苏韫晴一扬下巴:“程公子,我们走吧!” 苏韫晴回过神来看着手里的药瓶:“哎,宋娇姑娘让我给你上药的……” 凌渊绕过跪在地上的孟虎打开了门道:“不必了,小伤已经痊愈了。” 苏韫晴跟上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孟虎:“那虎哥怎么办?” 凌渊只当没听见径直往外走,苏韫晴加快脚步与他平行,孟虎不解,猛的从地上起身追了出去。 “爷爷,你说句话啊?你撂下我是什么意思?爷爷……” 一边说着一边去拉凌渊的衣袖,而这时一队壮汉从一旁走过,众人纷纷朝孟虎投来了钦佩的目光。 孟虎站定,待那队人走远以后,自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58章 表面风光 下山依旧走的是原路,没费什么心思就躲过了官兵的视线。 凌渊远远的目送她上了马车,才转身离去。 当马车行至程宅时,太阳已渐渐西沉,第一个迎出来的是恶狼。 程骢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咬牙骂道:“孽畜,做什么又要发疯,还嫌我被娘骂得不够惨吗?” 追到门口,却看到了恶狼正绕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苏韫晴摇着尾巴转圈圈。 苏韫晴捡起地上的狗绳,拉着恶狼往里走,走到程骢身边,狗绳递给程骢,程骢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一把将狗绳抢了过来牵着恶狼就要离开。 “站住!”门房传话后程夫人快速赶了出来,对着拔腿就跑的程骢力喝了一声:“见了大嫂不行礼就罢了,连称呼都没有了吗?” 程骢歪着头红着脸转过身来,朝着苏韫晴走去,垂着眼皮避开她的目光,低声唤道:“大嫂……” 苏韫晴对他颔首后笑着走向程夫人:“娘,他还是个孩子,随他去吧!” “你可算是回来了。”程夫人一抿唇,竟是抿出了两行泪:“你快跟我来,劝劝骥儿。” 苏韫晴不解:“大哥他怎么了?” “他跟我赌气。”程夫人说:“你去龙隐山的事情,我本是瞒着的,可谁曾想,一天一夜不见你回来,就让他给猜着了,到现在两天没吃饭了,就一个劲的怪我,不该放你去……” 苏韫晴安慰她:“娘,别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去和他说。” 程夫人这才破涕为笑:“好孩子,若不是别无它法,娘万万舍不得你这样去冒险,你走后,我和他一样的担心,心疼。” 苏韫晴握紧她的手道:“再不去了,娘,我先去看看大哥。” 翡翠阁,腊梅含苞待放,仙鹤闲庭信步,池塘里倒映着残荷和晚霞,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是坐在石凳上默默垂泪的木槿。 当她看到苏韫晴的时候,眼神复杂,欣喜里面带着怨恨,起身上前行礼:“大奶奶。” 苏韫晴朝她颔首后径直往东厢房走去。 桌上的粥还冒着热气,苏韫晴不语,端起粥坐到床边,轻唤了一声:“大哥,吃饭了。” 程骥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苏韫晴模糊的脸逐渐清晰了起来,她还穿着一身男装。 苏韫晴笑着朝外面喊了一声:“木槿,来帮我一把,帮大爷垫个软枕。” 她就这样一勺一勺的喂他喝着粥,他也很配合的一口一口的吃着,两个人没有一句话。 程夫人在外面又对着天空作揖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给程骥吃好饭,苏韫晴来不及回屋换衣服,找来一个大号的花盆,让竹花去添些土在里面,将那个蓝色的布囊取出来,分出四株龙涎草种了进去。 “我还带了一罐海水回来,竹花,别忘了每天浇一些给它们。” 竹花点头,看着这四株龙涎草,满脸的不可思议:“大奶奶,你太让我佩服了!” 程夫人看着程骥吃了饭,心里虽是高兴,却也不敢上前和他说话,只在一旁看着苏韫晴,满眼的感激。 苏韫晴道:“先别急,还有呢。” 说完拿出另外四株递给程夫人:“娘,先给大哥用这四株,这次可得叫人看好了。” 金妈妈拍着胸脯上前:“大奶奶放心,这次,老太婆我谁也不托付,亲自煎药,保证牛鬼蛇神谁也不敢近身。” 苏韫晴笑道:“有劳金妈妈。” 交代完了,苏韫晴才回屋去沐浴更衣。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把竹花支出去以后,苏韫晴才把那个布袋打开来。 两只墨羽金刚,装在一个布袋里,都被绑了双脚和鸟喙,不能出声动弹。 她拿出一只放进了竹花备好的鸟笼,替它解开了束缚,鸟儿立马在笼子里扑腾欢叫了起来。 苏韫晴再抱着另一只在屋内转了一圈,四处查看,她要找一个隐秘的地方把它藏起来,不能让别人知道还有第二只的存在,竹花也不行。 终于,她把目光锁定在了书房那口巨大的卷轴缸里,卷轴缸都放在地上,只要有人进书房,朝里面看一眼,就会发现异样。 她把里面的画卷都拿了出来,拎起缸来踩着椅子放到了书架顶上,将那只还没被解开束缚的墨羽金刚放了进去。 这才走进浴房沐浴更衣。 翌日,竹花就得了一份差事,就是教这只大鸟说话。 “花大奶奶吉祥如意,花大奶奶寿比南山……” 她回到程家不到两日,花大奶奶便差人送来了拜帖,说是冬月二十要来程家拜访。 程夫人面露难色,她不喜欢和这些达官贵人走得太近,因为程老爷反感,每次接触都是因为躲不掉不得不应付,苏韫晴却不着痕迹的勾唇一笑。 这墨羽金刚果真是鸟中翘楚,竹花才教了不过三五日,十多字的长句竟然一字不差,学得惟妙惟肖,甚至悦耳。 花大奶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言出必行,真的带来了她女儿府台夫人花迎柳。 程夫人在与人交往方面虽也大方得体,但因为程老爷向来不爱与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她也没有太多与官眷相处经验,打了个招呼就借口照看生病的丈夫和儿子失陪了。 苏韫晴带着花大奶奶和府台夫人到湖心亭坐下喝茶聊天。 花迎柳穿过了这喏大的院子,又来到了这么一大片景色绝佳的后花园,眼睛有些繁忙,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有个当国舅,在朝廷手握重权的姨父,京城里的繁华大宅也是去过的,可这程家的宅子还是依旧让人眼前一亮。 苏韫晴亲自替她们斟上了茶,莞尔一笑道:“花大奶奶,田夫人,觉着这园子如何?” 花大奶奶颔首:“美,真可谓是江南园林的翘楚,没想到这程家后宅还藏着这么一副世外桃源。” 花迎柳也道:“娘说的是,这一步一景,让人目不暇接。” 苏韫晴抿唇:“我已经和我家婆母,二叔商量好了,卖了这园子,为涔州抗倭守备军筹集军费,为协助田大人抗倭敬献绵薄之力。” 花大奶奶和花迎柳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看向她,花大奶奶道:“这程家家大业大,在程老爷手里都辉煌了近二十年,现如今竟也要卖园子筹钱?” 苏韫晴道:“花大奶奶有所不知,这大,有大的难处,我也是家婆把家交到我手里之后才明白了这个道理,手底下产业多了,东边盈了利,西边亏了钱,就这么来来回回的倒腾,挣了个表面风光……” 花家本只是个布衣之家,张贵妃当初得势以后才在张国舅的提携下逐渐发迹的,到现在也没几年光景,她们哪里懂经商? 被苏韫晴一番诉苦,两个人连连点头。 第59章 有你真好 花迎柳随了花大奶奶,面容娇媚,身段窈窕,也不知道怎么会嫁给田佑光那样一个满脑肥肠的人。 她手托着腮,眨巴着眼睛道:“没想到这做买卖,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呢?” 苏韫晴知道她刚怀孕,特地提前让人准备了酸甜口的蜜饯,拿起一个梅子干递给她,见她吃得很满意。 笑着说:“夫人抬举,做买卖啊,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应付底下一帮子人的衣食罢了,要说不容易,还得是田大人在官场为官不易,上顾及天子,下心系民生,前边还要抵抗外敌,只怕是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花迎柳叹了口气:“可不是?听我家老爷说,近日有土匪投诚,送了个倭奴头头,还有个什么,说是咱们大良人,但给倭奴卖命的,叫什么来着?” “卖国贼……” “对对对,可不就是卖国贼吗?”花迎柳自顾自的拿起了蜜饯吃个没完。 “这是好事啊!”苏韫晴说:“破获倭奴,活捉首领,可是大功,田府台怕是又要高升了,田夫人你可是个有大福气的。” 花迎柳嘴角一瞥:“若真是这样倒好了……” 话没说完,让花大奶奶一肘子给怼了回去,后宅女子在一起,妄议官场之事是犯忌讳的,花迎柳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花大奶奶多少有点城府。 虽然话没说完,但苏韫晴已经听了出来,池野这里,一定出了什么变故。 至于具体是什么,还有待查证,也不能这么明显的直接问。 苏韫晴当是没看见花大奶奶的小动作,笑道:“田夫人好命,田老爷的前程自有张国舅呢,您就安安心心养好腹中胎儿,万事不必忧心。” 花迎柳吐了一颗梅子核:“程大奶奶说得极是,怪道我娘要引荐你与我认识,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愉快!” “愉快就多来。”苏韫晴说:“我这园子虽是卖了,但家里也足够大,不会让您无处落脚的。” 花大奶奶也附和:“这程家也真是好福气,娶了你这么个冰雪聪明,又漂亮能干的媳妇。” “花大奶奶谬赞了……” 在湖心亭喝着茶吃着点心,聊了半晌,苏韫晴起身要领着她们往回走! “起风了,有些冷,花大奶奶,田夫人随我到屋里再叙吧!” 几人带着丫鬟刚来到翡翠阁门口,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阵清脆响亮的声音:“花大奶奶吉祥如意,花大奶奶寿比南山……” 花大奶奶蹙眉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转头疑惑的看着苏韫晴! 苏韫晴一拍脑门:“哎呀花大奶奶,今日可巧,提前让您给碰上了,这墨羽金刚是我打算在您寿辰那日送去的寿礼。” “墨羽金刚?”花大奶奶眼如铜铃,迫不及待的提起腿就要往里走,发现这不是自家,又优雅的将腿收了回来。 苏韫晴忙伸手做出请进的姿势,花大奶奶才按耐不住的快速走了进去。 院里的石桌上便放着一只精美的大型鸟笼,身形巨大通体黑亮的墨羽金刚开合着粗壮的喙:“花大奶奶吉祥如意……” 花大奶奶喜不自胜:“程大奶奶,这墨羽金刚我只在书上见过,你是怎么有这通天的本事,将这活生生的小家伙弄到我跟前的?” 苏韫晴捂嘴一笑:“功夫不怕有心人,上回在花大奶奶宴会上,花大奶奶待我甚是关爱,我这心里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份情,您高雅尊贵,我没什么好东西送您,便以您所爱,想尽办法才弄来了这么一只稀有的鹦鹉,你喜欢啊,就什么都值了。” “喜欢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呢,你这孩子呢太有心了,要不都说我看人准呢,打第一眼见你,我就觉着亲近。” 花迎柳嘴里还含着蜜饯,在一旁边拍手边吐词不清道:“这墨羽金刚,怕是王公公也没见过吧?” 花大奶奶一脸傲娇:“等到下月十八,他来了不就见着了?” “可不就是,连王大总管想要一睹墨羽金刚的风采也要托我们花大奶奶的福!”苏韫晴一边恭维着一边将两人请进屋内。 贵重的礼物,稀有的心头好,恰到好处的恭维,花大奶奶受用极了,笑容肆无忌惮地洋溢在脸上。 一进屋,屋内的桌上是一个锦盒,苏韫晴拿起锦盒打开,花迎柳马上眉开眼笑。 里面的一对精美的陶瓷福娃一看就知道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一男一女,寓意极好,花迎柳摸摸自己的肚子,暗自欢喜。 苏韫晴将锦盒推给她:“田夫人,这是我们程家窑的瓷娃娃,此时此刻送给您啊,最是应景不过了。” 花迎柳看着这两个惟妙惟肖的胖瓷娃娃,喜爱之色溢于言表:“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以花大奶奶和花迎柳如今的身份,好东西自然是不少见,苏韫晴就这样,不动声色的将两份礼物送到了母女两个的心坎里。 花大奶奶提前将寿礼带走了,花迎柳也一再提出要请她到府上去作伴,苏韫晴依依不舍地将她们送上了马车才掉头回屋。 回到翡翠阁,她直奔东厢房程骥的房间。 此时程骥已经坐起身来半靠在床上,木槿正拿着两个木锤在替他捶腿,见苏韫晴进屋便起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苏韫晴坐到床边拿起两个木锤继续替他捶腿,道:“方才在外面,我和花大奶奶她们说的话,大哥可有听到?” 程骥微笑颔首。 苏韫晴又问:“大哥可会觉得我谄媚逢迎?” “有你真好……” ?苏韫晴抬头看着他,大大的问号挂在脸上。 程骥笑着对她说:“你是对的,若是程家一味按照爹的老规矩,不结交权贵,不逢迎官吏,这份家业怕是长久不了了。” 他尝试着卷曲着手指,继续说:“自古以来,一旦国库亏空,朝廷便会变着法子增加赋税从百姓身上刮利,等百姓身上再也榨不出油水以后,他们就要开始打商人的主意了。你提议把后面的园林卖掉,对目前的程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苏韫晴手里的木锤停顿了片刻:“娘和阿骁也是赞成的,只怕爹知道,要不高兴了。” “爹是老顽固,他就是因为太过正义与刚直,看不惯官场的尔虞我诈,当初才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大好的前程回家继承程家窑的。不过也正是这份刚直,才让将程家窑得以发扬光大,还有余力经营其他产业。” 苏韫晴道:“爹是对的,是这个世界太复杂。” 第60章 王大总管艳压群芳 程骥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只是还不能承担起身体的重量下床走路,躺了两三个月,想要完全回到从前,还需要一个漫长的康复过程。 天气晴好的时候,苏韫晴便让小厮将他扶到院里的躺椅上晒太阳,两只华亭鹤围绕在他身边,腊梅也开始竞相绽放,这一切都让程骥感受到有一股磅礴的生命力,催促着他赶紧自己站起来。 充满希望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腊月十八,花大奶奶的寿辰。 苏韫晴特意选择了一套海棠红对襟褙子,外加一件月白色裘领氅衣,和一套简洁的以粉珠为主的金丝头面,既鲜艳明亮,又不会喧宾夺主。 来到花家才发现,院里厅里人流如织,热闹非凡,各家妇人纷纷华冠丽服,珠围翠绕,好似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反观苏韫晴,低调大方却又不失优雅。 眼尖的花迎柳一眼就发现了她,拉着她的手到一堆年轻奶奶面前一一介绍起来。 苏韫晴含笑与她们一一颔首,静静听着她们各自吹嘘着自家的大事小事,余光和耳朵却时时留意着大门口,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由于苏韫晴的寿礼早已经被花大奶奶取走了,所以到场的时候礼宾并没有报出她的寿礼,一群妇人便借此机会互相恭维起了对方。 “刘夫人出手就是大方,一套火山琉璃塔让我们其他人的寿礼都黯然失色。” “还是王夫人有心,斋戒沐浴七日,亲手抄写《长寿经》百遍,让我等都深感佩服。” “要我说啊,送礼还得投其所好,花大奶奶爱鹦鹉,我们胡大奶奶就送来了两只……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是玄凤鹦鹉”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多好听,小东西也漂亮,说话还好听……” 这位胡大奶奶雍容华贵,珠光宝气,自诩她送的玄凤鹦鹉在这一众寿礼里面出类拔萃,瞥了一眼苏韫晴。 “程大奶奶上回来花家送的斗彩杯,大家都还等着呢,怎么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有动静?这一窑还能不能成了?” 苏韫晴微笑颔首:“胡大奶奶有所不知,这斗彩,烧制的过程比较复杂,光上釉就要十多道工序,要出成品自然就慢了些,还望您多多谅解。” 一个女子道:“这斗彩之所以贵重就是这个原由,由此可见,程大奶奶是个极慷慨大方之人。” 胡大奶奶嘴角一抽:“慷慨大方,怎么赴人家寿宴还空手来的?” 花迎柳之所以愿意和苏韫晴亲近,就是因为她觉得这群女人表里不一,以她现在的地位,最起码在涔州,没有需要她去逢迎的人,听了她们的明嘲暗讽,看了一眼苏韫晴。 “程大奶奶,外面人多口杂,要不你跟我到屋里去吧。” 苏韫晴凑近她的耳朵轻声笑道:“不妨事,人多热闹。” 听了这话,花迎柳越发觉得她大方坦荡,不拘小节了。 晌午时分,花家门口来了一辆极华丽精美的马车,门口小厮拉开车帘,从里面走出一个满脸油光,斜眉歪眼,面白无须的男子。 礼宾立刻扯着嗓子喊道:“大内总管王洪王公公到……” 苏韫晴半垂的眼皮倏地抬了起来。 花迎柳拉着她的胳膊说:“程大奶奶,你上回不是说想见见王公公吗?这不就来了,你随我来,我带你去看他。” 说完起身示意她跟上自己。 一听宫里的管事太监大驾光临,所有人都想瞻仰一下,于是宾客们都一窝蜂的围了上来,却又自觉的留出了一条道。 王洪便大摇大摆的进了院,朝着左右行礼的人微微颔首后趾高气昂的穿过了这条道。 花大奶奶出来迎接,此时里面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欢迎王大总管,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王洪是个天天玩鸟的人,他一听便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向花大奶奶挑了挑斜眉,歪歪的两只眼睛更歪了:“这是?” 花大奶奶伸手道:“王大总管一见便知,请随我来。” 花大奶奶为了给他一个惊喜,顺便还要在他面前炫耀一番,直接将墨羽金刚的鸟笼放在了正厅。 这墨羽金刚比其它鹦鹉都要聪明,学起话来又要快很多,就从程家带回来不到一个月,花大奶奶天天亲自教它,学会了不少句子。 王洪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走近鸟笼看着这只鸟:“还会说什么?” 花大奶奶在一旁提醒道:“快问王总管好!” “花大奶奶绝代芳华” “花大奶奶国色天香” 花大奶奶用帕子捂嘴笑道:“不是这个,叫你问王总管好呢?” “王大总管一表人才,王大总管艳压群芳!” 逗得在场的人想大笑又不敢笑出声来,一个个只得用帕子捂住嘴来抽抽着肩膀。 王洪不可置信的看着花大奶奶:“它能说这么多话?” 花大奶奶点头道:“只要有人教,它还能学更多。” 王洪一边点头一边摩挲着自己没毛的下巴道:“这可是墨羽金刚啊,我之前花重金找人寻都没有结果,您是从哪得来的?” “是程家大奶奶送我的,在这涔州,仅此一只。” 此时刚才嘲笑苏韫晴不带寿礼的那个胡大奶奶看了一眼自己送的两只玄凤被搁在一个角落,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消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洪问道:“程家大奶奶?哪个程家?” “程家窑的程家啊?” 王洪蹙眉:“程家另娶了别家女子?” 一万两黄金是他带走的,苏家着火的时候他还在泽江县衙里住着,回京没多久便收到了苏家母女失踪的消息,苏家没人了。 花大奶奶不解:“什么别家女子?” 王洪抬头,穿过人群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顿时后脑勺和屁股墩同时像被针扎了一下,痛了一瞬。 那张脸瞬间消失在拱门外。 他抬起手:“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朝着拱门外走去…… 厅里其他人依旧被墨羽金刚吸住了眼球,都纷纷表示想再听它多说些好听的,还有人尝试着教它新词。 “啊……啊……啊……” 不过片刻,拱门外传出了一连串凄厉的惨叫声。 花大奶奶连道不好,拔腿追了出去。 花迎柳则抓住刚去茅房如厕回来的苏韫晴的手,还安慰她:“没事的,不用怕,这是在我家,我们去看看什么情况。” 众人出了拱门,只见王洪双膝跪地,双手用力的捂住脸,指缝中不断的有鲜血涌出,顺着手背哗哗往下流,打湿衣袖,打湿双膝,在地上晕染开来。 旁边两个小太监惊慌失措试图上去扶他,又被他的惨叫吓得瑟瑟缩缩,双手颤抖。 “快,快来人!”花大奶奶喊道:“将王总管抬进去!” 又指着一个小厮道:“你去,请大夫来,要快!” 第61章 有鬼 整个花府的数十只不同品种的鹦鹉都学着王洪的惨叫,发出了同等凄厉的喊声。 花大奶奶领着大夫往屋内走去,而花迎柳则在外面安抚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夫人奶奶们。 “大家不必惊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到我家老爷来了一问便知,不要因此影响了大家赴宴的兴致!” 胡大奶奶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心口咚咚跳个不停,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估计夜里是要做噩梦了。 小心翼翼开口道:“那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是皇上怪罪下来,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有人回道:“胡大奶奶请放心,这个责任怎么轮都轮不到您头上,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有府台夫人在,你紧张个什么?” “就是,田府台慧眼如炬,等他来了,凶手自然就无所遁形,难道胡大奶奶是信不过我们田大人?” “胡大奶奶到底是年轻,没经过风浪,这点事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 这个胡大奶奶也是仗着有亲戚在京城为官,平日里就爱炫耀,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淡模样,谁也不太放在眼里。 今天她送来的寿礼遭到墨羽金刚的碾压而受冷落,现在不但让这群心口不一的女人们心生暗爽,还在嘴上也落了下风。 苏韫晴只是淡淡的在花迎柳身旁坐着一言不发,花迎柳以为刚才胡大奶奶说话那样难听,她一定心里也有气要趁着现在痛打落水狗,跟着大家一起奚落胡大奶奶。 谁曾想她什么也没说,花迎柳觉得这个朋友值得交。 花迎柳对着胡大奶奶道:“胡大奶奶若是害怕受牵连,可以先行离开,届时老爷来了,我们大伙只当您从未在场,自然不会有人找您问话。” 胡大奶奶被七嘴八舌怼了个没趣,讪讪道:“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过也是有点着急,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出在花府,多多少少有点替花大奶奶担心!” 客房内 大夫到了,王洪在床上痛得不住的翻滚,身体弓成一团,血流得到处都是。 大夫试图替他检查伤口,提醒他别动,可他哪里听得进去? 大夫无法,只得一掌劈在他的颈侧,王洪瞬间昏死过去,身体慢慢摊开,手也慢慢从脸上滑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丫鬟捧着装满热水的面盆和棉布,大夫打湿了一块棉布擦掉他脸上的血渍,只见他两只眼睛已经完完全全凹了进去,只剩下了一双无所支撑的眼皮。 大夫伸手撑开眼皮,里面血肉模糊,花大奶奶看了一眼转身捂着胸口呕吐了起来,丫鬟忙拿盆接住污秽,替她拍背顺气。 大夫道:“大奶奶,他一双眼睛都没了眼球,像是被钝器戳破的,眼皮上还有不规则的伤口。” 当时大家伙全部被大厅里的墨羽金刚所吸引,就连跟着王洪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也是在听到王洪的惨叫声之后才迅速追了出去的。 花大奶奶拿起水杯漱了一口水问小太监道:“你们可有看到是什么东西伤到王总管的?” 两个小太监齐齐摇头:“我们追出去的时候王公公就已经捂着一脸血了!” 花大奶奶正色道:“你们是服侍王总管的人,本该对他寸步不离,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想好怎么交代了吗?”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 一个小太监抬眼瞄了一眼花大奶奶,鼓起勇气说:“我们也不过好奇,多看了一眼鹦鹉,谁能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花大奶奶您的府上?” 花大奶奶睨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有意陷害王总管了?” “不敢不敢,奴才不敢。”小太监立马磕头如捣蒜不敢再说话。 虽说宫里的太监受皇帝直接管辖,但谁不知道这皇帝还受着张国舅管辖呢…… 得罪了花大奶奶,就等于得罪了张国舅,他们的小命是生是死,还不就是张国舅一句话。 大夫用工具清理着王洪眼眶里的污秽,弄干净以后往王洪空空如也的眼眶里倒入了一些消炎止痛的药粉。 花大奶奶用帕子捂住嘴巴:“大夫,怎么样?” 大夫在盆里洗去手上的血迹,一边擦着手一边道:“命是保住了,但这眼珠子没了,这辈子也不可能重生!” 花大奶奶瞪大眼睛看着他:“您的意思是,他将来就只能做一辈子瞎子了?” 大夫点头:“是的,就算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他也不可能再度重见光明。” 花大奶奶蹙眉:“怎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当时所有人包括丫鬟小厮都进院里看热闹了,门房的人虽没进来,但都在恪守岗位,院里干活的人也是听到叫声才知道他受了伤,但具体什么原因受伤,还要等到他醒来自己来说!” 田府台大腹便便的走了进来,一起来的还有汖县许知县。 两个人对着花大奶奶拱手,花大奶奶将刚才发生的离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传达给了他们。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来到案发现场,让人四处搜寻伤人的钝器。 二人也在附近四处观察了一番。 整个花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凶器,而四处根本没有外人到访的痕迹。 经过对门房,各院丫鬟婆子的询问,也没有人看到有任何人翻院墙或者以别的其它非正常方式入院。 许知县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这就怪了,难道是见鬼了?” 田府台瞪了他一眼,相当鄙视:“难道许知县平日里遇到了谜案悬案都一概往牛鬼蛇神身上推?” 许知县立马拱手:“不敢不敢,下官只是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实在是匪夷所思。” 花大奶奶抿唇:“两位先到厅里坐会吧,这事只能是等王总管醒来,你们再向他询问事情的具体过程了!” 田府台和许知县两人刚到厅里坐下喝了不到半盏茶,屋内就传来了王洪鬼哭狼嚎的叫声。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鬼啊……有鬼……” 众人闻讯纷纷起身朝屋内奔去。 第62章 王洪死了 王洪的眼睛已经被大夫用纱布包了个结实,花大奶奶看着也没那么怕了。 她先一步走近床边,低声问道:“王总管,您感觉如何,现在脑子可还清醒?” “我的眼睛……” 声音的悲怆程度好似一匹濒死的狼。 田府台正色道:“王总管,我们言归正传,当务之急是要抓住凶手,所有目击者都声称并没有发现袭击你的可疑之人,我们也并没有找到带血的凶器,所以现在只有你自己知道凶手是谁,麻烦你把你所看到的都说出来,有助于我们破案。” “是墨羽金刚,墨羽金刚啄瞎了我的眼睛。”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花大奶奶抽抽唇角:“王总管,这墨羽金刚一直在厅里,上百双眼睛看着呢,怎么可能是它袭击你的呢?你是不是记错了?” “我没有记错,就是它,通体黑亮,鸟喙巨大,它朝我扑来,我根本就来不及躲,它速度极快……” 听完他的话,花大奶奶转头看向大夫问道:“大夫,这人一旦眼睛受伤了,会不会影响到脑子?” ?王洪脑子嗡的一声:“什么意思?” 花大奶奶没理他,等着大夫作答。 大夫道:“眼球是离我们大脑距离最近的器官,要说伤到眼睛的同时损害到脑子,也是很合理的。” “没有的事。”王洪道:“我脑子没问题,你们不要乱说,庸医,赶紧出去,派人去给我请太医来……” 田府台默默的听着这一切,一双小眼睛放射着智慧的光芒。 开口道:“请问岳母大人,这只墨羽金刚是谁送给您的?既然王公公那么笃定自己就是被墨羽金刚所伤,而您的那只墨羽金刚又一直没离开大家的视线,那么会不会还有另外一只呢?” “不可能!”花大奶奶不容置疑的说:“这墨羽金刚多难得,王总管最是清楚不过,哪里还能有第二只!” 这时许知县也智慧上脑,说了一句:“有没有咱最好还是问问原主人吧!” 花大奶奶不想节外生枝,且坚决不信还有第二只墨羽金刚,道:“这只鹦鹉我已经带回家近一个月的时间了,特别温顺乖巧,最会讨人欢心,这种鸟对人没有攻击性,就算有另一只,也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人,还朝着人的眼睛啄!” 说完叫来一个丫鬟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丫鬟就出去了。 丫鬟出来在花迎柳耳边耳语了几句,花迎柳拉着苏韫晴的手进了屋。 苏韫晴对着两位大人福身行礼:“民妇苏雨燕见过二位大人。” 田府台一眼就认出了她:“程大奶奶?这只鹦鹉是您赠与花大奶奶的?” 苏韫晴颔首:“是。” 许知县问:“这只稀有鹦鹉从何而来?” “民妇乘船去海边为夫寻药时遇到一老翁,正从海上靠岸,这墨羽金刚便是在老翁手中所购,据老翁所言,他居住在离涔州二百里外的一个海岛上,这只墨羽金刚便是在此海岛所获。” 许知县听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苏韫晴继续:“民妇知道花大奶奶爱鹦鹉,多番相求,老翁才忍痛将它割爱于我,许是他不知道这鹦鹉稀有珍贵,民妇却不忍欺瞒,给了他二十两银子。” 花迎柳颔首暗忖:程大奶奶慷慨心慈,这是她的行事作风。 田府台眉头一皱:“据说这墨羽金刚确实喜爱在海岛上筑巢,这也是它为什么如此难寻的原因,只是……” 只是方圆二百里内外有多少个岛屿?哪里去找那个老头?哪里还有墨羽金刚的踪迹?大海捞针呢! 苏韫晴说话温声软语,王洪眼球爆裂鲜血流进七窍,再加上头上又包了纱布,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只觉得疼痛和愤怒让自己的头随时都要爆炸。 “快去给我请太医,我要我的眼睛!”他怒吼道:“赶紧去把那个畜牲给我捏死……啊……” 苏韫晴又道:“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若是大人有疑,可以派人出海寻老翁,只是,我忘了问他具体在哪一座岛上,所以,寻起来怕是要二位大人多多费心了!” 许知县看着田府台,田府台抬头看向天花板。 这王洪虽是皇帝身边的人,但一直依靠着姨父提携,在朝中也没什么根基,若是一点小伤,还值得追查个一二三,将来还能为张家所用。 现如今双眼已瞎,已然是个废人,也绝不可能再回到宫里当差了,更别谈什么前程。 所以,耗时耗力耗财,去寻找一个可有可无的证人,不会得到对等的回报,王洪不值得,他没有价值了。 田府台用力的扯动着脸上厚厚的肥肉才让唇角微微上扬,对苏韫晴道:“怎么会有疑呢?谁不知道程义堂程老爷向来以刚正耿直处世,程家奶奶的话,本府自然信得过。” 苏韫晴颔首:“民妇谢过府台大人,知县大人。” 她身旁的花迎柳轻声安慰:“你别怕,这都是办案问话的流程,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有我呢。” 苏韫晴一脸惊魂未定地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王洪在床上因为疼痛和愤怒疯狂的喊叫咒骂,大夫建议他不要乱动,否则伤口出血容易猝死,他根本听不进去,这场宴席还没散去,便一命呜呼了。 王洪带来的两个近身伺候的小太监因为自己伺候不周到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不会多说,王洪死前嘴里喊着有鬼,他们只道是王洪真的遇到鬼后精神失常了。 王洪死了,也不再有人追查此事。 皇宫里,皇帝在得到消息后赶在张国舅之前派高迎庐去抄了他的家。 无数金银和稀世珍宝堆满了整整一个库房,数十辆马车往国库里拉。 张国舅的人赶到时,高迎庐已经带着锦衣卫离开了。 收到报告的张国舅怒气冲冲的来到太后的寝宫,直奔寝房从床上将一丝不挂的两个面首扯下来扔出去老远。 两个面首吓得魂飞魄散,全身都软了。 张国舅朝他们大吼一声:“还不赶紧滚……” 两个人狼狈不堪地跑出了寝房。 张太后一看来人是自己亲哥,面不改色的当着他的面亲手将下巴上,脖颈间,胸腹上的白色不明物慢慢擦拭干净,再招呼宫女来替她穿衣。 “什么事情值得大哥发这样大的脾气?” 张国舅咬着后牙槽:“你的好儿子,若不是我,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吗?现如今是翅膀硬了,完全不把我这个舅舅放在眼里了是吧?” 张太后挥一挥广袖:“孩子大了,自然会有自己的想法,大哥何不给他一些机会,锻炼锻炼他?为将来的亲政打好基础。” “你说什么?”张国舅怒目圆睁。 “孩子长大了,我们也要试着放手,他不可能永远躲避在你我的羽翼之下,迟早是要独当一面嘛!” 第63章 亲政 张国舅猛地转身,居高临下的狠盯着张太后一步步朝她逼近。 张太后一步步往后退,一旁的宫女满面惊慌却不敢上前一步。 张太后最终被逼退到了一根立柱上,退无可退。 “如果不是我,就凭你那点小手段,你们母子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就凭他那点脑子,连区区一个藩王都对付不了,还谈什么亲政?” 张太后扬起下巴直视他的眼睛:“大哥的意思是?” 张国舅鼻翼翕动,目露凶光,双手搭到张太后的肩上,猛一用力。 “啊……” 张太后吃痛,发出一声惊叫,一个宫女护主心切,上前欲伸手推开张国舅,人还没靠近,张国舅抬起一脚,直击她的腹部,宫女凌空飞出丈余远砸在了另一根红漆立柱上后,重重跌落在地,当场吐血而亡。 其他宫女太监见状忙跪地俯身:“国舅爷息怒!” 张太后紧咬下嘴唇,声音有些颤抖:“大哥,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亲政?你觉得你儿子有那个本事吗?” 张太后抬了抬下巴:“不是有大哥在旁辅佐吗?” 张国舅抬起右手捏住了她的脸,将她狠狠一推,张太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宫女太监们看了一眼刚才被打死的宫女的尸体,没有一个敢抬头。 张国舅转身,拂袖往皇帝的寝宫锦和苑而去。 当张国舅带着手下闯入锦和苑的时候,十七岁的皇帝沈悟正在案头翻看早已被他批阅过的奏折。 最上面的一封便是涔州知府田佑光所奏,奏折中请示在押倭奴池野太郎该如何处置,张国舅批阅,继续收押,确保其安全,待倭方前来谈判。 沈悟紧紧盯着这封奏折不发一语,抬头看见怒火中烧的张国舅,将奏折一合,身体往后一靠,坐倒在龙椅上。 身旁的高迎庐握紧腰间绣春刀,朝龙椅跨了一步,半垂着眼帘不动声色的警惕着张国舅的一举一动。 这个张怀旦,越来越肆无忌惮,每次觐见都是直接冲进锦和苑不说,竟敢公然僭越皇权,大摇大摆使用天子独有的礼制和规格。 就差把篡位二字写在脸上了。 沈悟幽幽开口:“舅舅!” 张怀旦不但不行礼,还直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用狼看猎物的眼神看着他道:“你母亲私藏面首,秽乱后宫,我已将她禁足在永宁宫!” 沈悟脚后跟用力踩着地板,脸上却一如往常般谨小慎微:“如此说来,是母后的不是,那便让她在宫里好好反省,舅舅是为她好。” “你比她懂事。”听了这话,张怀旦觉得气顺了些:“如今天下局势动荡,皇上年少,臣会竭尽全力辅佐你……” 说到一半,目光看向高迎庐,沉默半晌。 高迎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想让他退下,他不能退,舒展了一下握刀的手,依旧镇定的立在一旁。 沈悟自然也看在眼里,抬手道:“高镇抚,你先下去。” “皇上……” 沈悟再一次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朕自会无恙。” 现如今虽然朝野上下四处都是张怀旦的爪牙,也依旧还有很多前朝遗老和中立派的势力不容小觑,毕竟他也不可能一口气将所有人全杀光。 这可是在锦和苑,最起码目前来讲张怀旦还不敢贸然对皇上发难。 高迎庐躬身退了下去,一旁的宫女太监和张怀旦带来的手下也纷纷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里就剩了他们两个人。 张怀旦如刚才对待张太后一样,一甩广袖大步流星的走到了书案前,双手撑在案上,一双贪婪又狠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沈悟。 “皇上,我希望你能明白,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他说得很轻,但沈悟听得字字真切。 “朕当然明白!” “先帝留下遗诏让我和陆太师辅佐你,如今陆太师已死,你要听我的你明白吗?” 沈悟道:“舅舅为何事如此恼怒,还望直言。” 张怀旦身子往前倾了一尺:“皇上为何私自派人抄了王洪家?” 沈悟努力使自己镇定,缓声道:“王洪任职大内总管这几年,受贿无数,富可敌国,如今大良朝内忧外患,却国库空虚,眼看年关将至,朕需要这些钱来补发这几个月所欠下的各部的俸银。” 张怀旦闻言眼皮一颤:皇帝真的长大了,他根本就不是自己一直以为的那个什么都不懂,可以任由自己摆布的人。 张怀旦右手五个手指一收,握成一个拳头抵在案上:“那皇上该先问过臣后再做定夺。” 沈悟抬眼看着他:“朕知道了,如有下次,朕不会再私自行动了。” 张怀旦用力吸了一口气,好似咽下了什么不公:“王总管尸骨未寒就派人抄了他的家,实为不妥,臣就是想提醒皇上,遇事不要冲动,当心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沈悟垂下眼帘,颤抖着唇道:“舅舅说得有理,朕会反思。” 张怀旦对他表现出来的胆战心惊很是满意,起身松开了右手的拳头。 “既然皇上已经知错了,那就该记住这次的教训,臣先告退了。” 高迎庐在殿门打开后第一时间冲到了沈悟身边:“皇上……” 沈悟抬手:“高卿,朕没事,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陆吉在岭南如何?” “回皇上,不会有事,除苏源之外,其他被我们抄家流放的人都可保全性命。” “朕当初念着苏阁老年迈,一念之差,没有将他流放,却不想他全家却因此丢了性命,高卿,你说,待到朕亲政的时候,这朝中还有可用之人吗?他们会原谅朕吗?” “皇上,他们会明白的。” “朕这皇位,本就有非议,再加上国舅与母后的行径,臣子们会如何看朕?” 高迎庐躬身:“皇上,他们是他们您是您,您是先帝的骨血,名正言顺即位,忠于沈家的人自然能体谅您的苦心,若非您提前下诏抄家,他们不会只是流放那样简单。” “高卿,你是朕身边唯一懂朕的人,国舅似乎早就已经注意到你了,所以,你要万事小心,小心顾指挥,国舅正在极力拉拢他。” 高迎庐道:“请皇上放心,锦衣卫中,若有人敢心术不正,不管是何身份,臣定会将其斩于刀下。” 皇帝不再言语,再次翻开了田佑光的奏折,拿起一旁的大印盖了上去。 第64章 年关将至 程家给程骢新请来了一位先生,已经上了快半个月的课了。 先生看着程骢一丝不苟尝试根据自己的命题写策论的样子,捋着胡须侧头暗笑。 那些传言也不可尽信,这孩子听话的很。 程骢当然听话,因为不听话把先生气走的下场就是那个和他拜过堂的大嫂会亲自来教他,一想到这里他就头皮一紧,面颊发热。 最高兴的自然还是程夫人,虽然程老爷一直还是老样子,但程骢变得勤奋好学,程骥的四肢也越来越灵活,越来越有力了,她眉头越发舒展,头上的灰发似乎都有逐渐变深的趋势。 程骢不再捣乱后,程愿也被安排了与他一同上学,在这个时间段,恶狼便一直缠着苏韫晴。 程骥很烦他,总不喜欢它进院,因为一旦恶狼来了,两只华亭鹤就会被吓得飞到屋顶,它不走鹤就不敢下来。 偏偏别的丫鬟还拉不走他,只有苏韫晴让竹花带它出去,它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移步出门。 自从花府出了事,苏韫晴当时又演过了头,表现得过于胆小,让花迎柳觉得她很委屈无辜的同时又担心她受到了惊吓。 所以连着好几天都带着有孕之身来程家看她安慰她。 她说自己没事花迎柳都不信,她只会觉得苏韫晴说这话是为了让她宽心。 这天,花迎柳终于没再来,竹花也照例被安排牵狗出了门,苏韫晴终于才有机会将一个多月前就一直待在书架顶上的卷轴缸拿了下来。 几十斤的大缸她搬得毫不费力。 轻轻将大缸放到地上,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竟是一个圆圆的脑袋。 苏韫晴将黑色的假发拔了下来丢到一边,又将面皮撕了下来,这个脑袋才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是一颗鞠球。 那张被撕下来的面皮斜眉歪眼,活脱脱的竟是一个复刻的王洪,只不过没有眼珠子,眼眶周围还有被墨羽金刚不断啄食的痕迹。 而鞠球里面还有墨羽金刚吃剩下的残存的谷粒。 她这一个月,便是将另一只墨羽金刚养在了这口缸里,每次都是在它极度饥饿的时候将它的喙松开,然后再将眼眶里面装满了谷粒的假人头放到它的面前。 墨羽金刚便会不顾一切的疯狂啄食着这颗头颅的两只眼睛。 花大奶奶寿宴那日,这只墨羽金刚已经饿了两天,苏韫晴将绑缚好的它藏在了袖中,等王洪到来的时候,她借口如厕离开了一段时间。 而刚好茅房与拱门外的走道也是相通的,她褪下了月白色的氅衣,只穿着海棠红的衣服在拱门外将王洪引了过去后就立即回到了茅房。 而被饿了两天的墨羽金刚却被她解开了束缚后放了出来,极度饥饿的巨型鹦鹉看到那张熟悉的,眼眶里有食物的脸,便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 墨羽金刚行动迅速敏捷,被关了太久变得更易受惊吓,啄完王洪的双眼后立马被他的惨叫声吓得腾空而起,飞向远方。 等到其他人循声而来的时候,它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之所以编出一个老翁来,也是苏韫晴料定他们不会为了找一个老翁派人到海上二百里外四处搜寻。 他们连打倭奴都是要等到人家欺负到家里来了才会勉强抵抗的,怎么会为了一个不再有利用价值的人而出动大量的人力去证实一个极有可能是实话的谎言呢? 苏韫晴捡起这块由猪皮制作而成的面皮,用湿帕子将上面画的王洪的面部特征擦去之后,再将它撕碎,随着撕碎的假发一起扔进了渣斗里。 拿帕子将缸底擦拭干净以后将它放回了原处。 “三妹妹……” 手上的事情刚做完,就听到院里传来程骥的声音。 她一身轻松的开门出去,只见程骥在木槿和另一个小厮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正在试图迈开腿向前行走。 苏韫晴见状惊喜交加,手扶住门框笑着看他,程骥却像是一个刚学步的孩子要急于得到夸奖一般,虽然腿抬的有些吃力,但他依旧很努力的将步子迈了出去。 苏韫晴见身高仅到程骥肩头的木槿这边扶得有些吃力,便上前道:“我来吧!” 木槿却道:“大奶奶您还是在一旁休息让我来吧,大爷虽是瘦了许多但也还有些体重的,我担心您扶不动,我平日里伺候大爷力气都练出来了。” “好吧……”苏韫晴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干脆在前面引导他鼓励他继续前行。 有了她在前面召唤,程骥已经非常消瘦的身体似乎源源不断的释放出力量,促使着他一步步向她靠近。 张姨娘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程骥自己能起身行走了,便在院里哭爹喊娘的闹着要出来。 因为当时禁足的时候程骁确实是说过大爷身体痊愈之前不得出入的话,虽然现在还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但也大差不差了。 再加上马上又要过年了,她便趁着这个机会闹一闹,耍耍无赖,说不定程夫人心情一好就真将她放出去了呢? 年关将至,程家有窑炉,有商铺,有庄子,有田地,程骁已经忙得好几天没着家了。 毕竟刚接手没多久,年底事多自己也是第一次经历,手底下要培养人也不是那么快能见成效。 很多老人又内心对他不服,欺负他年轻趁着年底事多在背后偷奸耍滑,偶生事端,所以很多事情他都要亲力亲为一番方能清楚的知道运作流程。 程夫人喜笑颜开的从翡翠阁出来,得知张姨娘在院里闹,一问原因,知道她是想出来,而程骁不在家。 她又记起来当初程骁说过的话,便寻思着将她放出来算了,也不枉程骁在外面这么辛苦。 金妈妈担忧地说:“夫人三思,这个张姨娘胆子大得已经不是当初的张姨娘了,我担心她会再给大爷使什么绊子。” 程夫人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她变了呢?可骥儿眼下已经是快好了,她想使绊子也没处下脚,就算她胆子再大,她还敢跑到我们面前来行凶?” “话虽这么说。”金妈妈道:“可小心驶得万年船,咱大爷这身体可是再马虎不得了。” 程夫人叹了口气:“不会的,从我院里再拨两个人去给他,多个人多双眼睛,量她也不敢再做出什么离谱的事。” “可是夫人……” “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我也有我的担心,现在整个程家的产业都在骁儿手中,他若是起了异心,那后果可比区区一个张姨娘在内宅耍点小手段要严重得多。” 金妈妈闻言低头没再说话。 张姨娘也就在这时被放了出来。 第65章 逃婚 程夫人将自己院里的丫鬟拨了两个到翡翠阁来,帮助程骥康复。 屋内有木槿在,两个人都只干点边缘工作,近不了程骥的身。 而张姨娘被放出来这头两日,都是打扮得整整齐齐出门去逛街,去寺庙烧香了,早出晚归,白天几乎不在家。 程夫人到了年关也会亲自到自家那几个庄子上去走一趟,苏韫晴因为安排家里的过年事宜,和陪着程骥康复故没有和她一同前往。 这日苏韫晴清点了库房往年过年用品的剩余后,正在账房翻看往年的采购账目,以便适当的调整增减。 一个小厮跑进翡翠阁,说是绣庄有个姑娘来找程锦瑜,这时程骥正脱离了他人的搀扶,独自拄着拐杖在慢慢行走。 一旁的木槿蹙眉道:“一个姑娘?什么人在这个时候找大爷?” 小厮递上去一块玉佩,程骥一看便知是苏韫晴的东西,便对小厮道:“去账房告诉大奶奶吧,来人是找她的!” 苏韫晴放下了手里的事情,拿着玉佩交代了金妈妈和竹花几句话便独自一人来到了街上的程绣庄。 一个一身红衣,胸前垂着两个发辫,长得水灵灵的姑娘兴奋地朝她挥手:“程姐姐……” 苏韫晴快步走近她,拉着她的手道:“娇娇,你怎么这时候来找我?” 苏韫晴一路上有些不好的预感,猜测着她为什么会在年关这个时候来找她,难道是山里出了什么事?当看到她满面笑容的时候才放下了心。 应该不会是什么坏消息。 宋娇看着端庄美丽一身妇人装扮的苏韫晴,低头抿唇一笑:“程姐姐,我会不会打扰到你?” 苏韫晴将她往里面拉:“哪里的话,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外边冷,进屋说吧。” 绣庄的伙计们纷纷行礼:“大奶奶大奶奶……”叫个不停。 宋娇打量着装潢奢华大气的铺面,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绣品,精美绝伦,让人目不暇接。 “程姐姐,这个铺子是你家的?好漂亮。” 苏韫晴笑道:“喜欢吗?你若是有看中的东西和我说。” 宋娇忙摆手道:“不不不,不用了,这些东西一看就好贵。” 苏韫晴道:“再贵也贵不过龙涎草,我夫君吃了药,现在已经能站起身来走路了,多亏了你们,我送你什么都是应该的。” 说着话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后院的一个茶室,有伙计倒上了热茶后便在苏韫晴的示意下退身出去合上了门。 “娇娇。” “嗯?” 苏韫晴这才郑重其事地问她:“你来找我应该不是简单的游玩吧?” 宋娇一撅嘴:“叫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你说给我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出来其实是为了逃婚的。” 苏韫晴睁大眼睛看着她,一脸的问号。 宋娇道:“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在山下也没有什么朋友,就干脆来找你了,想让你收留我几天。” 苏韫晴不解:“收留你多久都行,只是,你为何逃婚?” 宋娇咬咬下唇,半晌才道:“我爹想让我跟我哥成亲,我就跑了。” 苏韫晴知道凌渊和她不是亲兄妹,在船上时还隐隐约约听见孟虎他们谈论起过这事呢,只是宋娇为何不愿? 便问道:“你看不上凌大哥?” 宋娇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若不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两个人之间太过了解,没有人会不愿意和他成亲的。” 苏韫晴又问道:“相互了解不是更好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是有什么别的顾虑吗?” “又让你猜对了。” 宋娇说:“一方面我是真当他是亲哥,从小到大都没往那方面想过,还有就是,我哥他,心里有人。” “哦?” 宋娇一手托着腮歪着头道:“我哥他有喜欢的人,我从记事起就知道,只是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些,他到我家的时候才八岁,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他瘦的不成样子,是我爹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养成现在这样的。” 苏韫晴道:“所以你爹若是非让你们成亲,凌大哥就会为难对吗?” 宋娇眼睛一亮:“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苏韫晴笑着说:“我也是瞎猜的!” 宋娇接着说:“我哥最重情义,如果我爹协恩图报,我哥会同意的,为了不让我哥为难,我干脆自己跑了,免得我爹去找他麻烦。” “那你出来跟你哥说了吗?他和你爹发现你不见了不得急死了?” 宋娇嘟着唇摇头:“谁也没说,就要让我爹急,谁让他一意孤行,自作主张的。”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一个伙计送来了好几个油纸包,苏韫晴一一打开放在她面前:“跑这么远饿了吧?我叫人买了点心,你先垫垫肚子。” “都是给我的?”宋娇伸出小舌头轻舔了一下嘴唇。 苏韫晴看着她可爱俏皮的模样忍俊不禁:“快吃吧!” 宋娇的小嘴巴开始忙活了起来,用纤细的小手将两腮塞得鼓鼓的,像个小松鼠一样。 苏韫晴看看她,又想起凌渊总是不苟言笑的模样,这一静一动的其实还挺和谐的。 “我觉得你和凌大哥其实还挺般配的,你说他有喜欢的人,那有什么关系?他不也同样在乎你吗?” 她自己是个被爹爹包办了婚姻的人,一开始她也试图反抗过,现在嫁给程骥,她觉得挺好,即便谈不上爱,但程骥真的很好。 凌渊重情重义,少年侠气,愿意不计代价的帮助别人,也很好。 “那不一样。”宋娇鼓动着两腮道:“万一哪天他找到了他的那个心上人呢?再说了,我哥再好,他对我只有兄妹之亲,我要嫁,肯定就要嫁一个心里眼里都只爱我一个的人。” 她这话让苏韫晴眼前一亮,对她的喜爱又多了几分,这个姑娘,勇敢且洒脱。 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她的小脸蛋:“你肯定会遇到一个眼里心里都只爱你一个的人的。” 宋娇一边吃东西一边甜甜的笑:“那当然,我这么好。” 第66章 凌渊来接宋娇 等到宋娇休息好了,也吃得差不多了,苏韫晴决定先带她回家,再找人送信到龙隐山去,让他们派人来接。 二人刚走出大门,便看到一队人马从大街上疾驰而过。 其中前面几个是官差的装扮,而中间几个人的发饰和穿着一下子吸住了苏韫晴的眼睛。 头顶光可鉴人,只有四周有头发,这一圈头发被集中起来束在了脑后,就像是大良那些中年秃顶的男人一样。 而他们所穿的服饰,她曾经近距离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个人就是池野。 倭奴,和官府的人在一起,策马朝着涔州府衙的方向而去。 所以这就是上次花迎柳没说完便被花大奶奶顶回去的那半句话,池野依旧被关在狱中,这些人一定与他有关,还是官府和倭奴之间有着某种交易? 苏韫晴很迫切的想要知道池野会被怎样处理,她先将宋娇带回了家,给她安排在翡翠阁的客房歇息,并告知府里人这是寻药的时候帮助过她的恩人。 程家所有人都待她格外恭敬感激。 翌日,苏韫晴叫来了程愿和恶狼陪着宋娇,自己便趁此机会带着过年的节礼往田府台府上去走了一趟。 花迎柳带着丫鬟笑着迎了出来。 苏韫晴嗔怪道:“你有身子,在屋里等着我便是,这大冷的天,出来做什么?” 苏韫晴命人将带来的几箱年礼放了下来,花迎柳看到东西面露不悦:“你带这些东西做什么?你我之间何必这样见外?” 苏韫晴道:“我知朝廷如今艰难,欠奉的事时有发生,很多官宦之家日子也并不好过,田府台廉洁自律,恐怕家里也不会太宽裕,所以就想着把我有的东西都分一些给你,就当是替涔州百姓聊表一份心意了。” 花迎柳闻言心脏被击打了一下,垂眸咬了咬下嘴唇:“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但你如此为我,有这份心,我真的很感动。” 苏韫晴随着她一边走一边道:“我刚听人说咱们涔州监狱里关的那个倭奴头头池野,还没处决呢,你说他害了我们多少百姓,抢了我们多少钱财,就连我家老爷和大爷,都是被他们所害,这都快过年了……嘶……” 花迎柳嘟唇蹙眉:“你怎么哭了?” 苏韫晴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他害得我们家这样苦,我就等着看他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花迎柳一脸为难道:“阿燕,这回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苏韫晴,字雨燕) 苏韫晴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为何?” 花迎柳道:“这个池野,在倭国是个部落首领的儿子,现在那边已经派人来找我们谈判关于释放他归国的事宜了,人就在府衙,谈判的旨意也是皇上下的。” 所以她猜的没错,那帮人就是为池野而来的,既然皇上都下旨了,那么这个池野被释放几乎已经是既定的结局。 苏韫晴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滚出一串泪珠儿:“皇上这样做,一定有皇上的道理吧,既然上面有旨意,田府台除了奉命行事,也别无他法。” “你总是这样善解人意。”花迎柳抬起手来替她擦了擦眼泪又道:“但公道自在人心,不管这次谈判的结局如何,若是倭奴再来进犯,老天爷也会惩罚他们的。” 苏韫晴点头不语。 惩罚恶人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指望老天爷的,若是非恩怨都等着老天爷来报,那这世上好人早就死光了。 这次的拜访得知,池野死不了,让他回了国就等于放虎归山,即便是签了某种协议,以倭奴言而无信的本性而言,单方面撕毁协议的事情他们也不是做不出来。 如果可以,她想回到上次朱沙屿的那条船上,用匕首直接切下他的脑袋,而现在的自己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朱沙屿,龙隐山? 龙隐山的人把池野交给官府只是为了换取自由出入的权力,并不是放弃了对倭奴的仇恨…… 而此时的池野已经成了一匹孤狼,苏韫晴眼珠子一转,做出了一个决定。 “田夫人,这些天谢谢你安慰我,照顾我。” 花迎柳不悦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田夫人,叫我名字就好,你自己每天那么忙,还时时刻刻惦记着我,我当然也会以真心待你,你是我来涔州这么久,第一个真心交到的朋友。” 苏韫晴破涕为笑:“阿柳,遇到你也是我的幸运,那我今日就先回去了,到了元宵节,我们相约一起看灯会可好?” 花迎柳不住的点头:“好,一言为定!” 苏韫晴本是让人带信到龙隐山,替宋娇给他们报平安的,也是让他们在合适的时候来接她回去。 没想到的是,两日之后,凌渊便亲自来了。 门房来报:“大奶奶,外边来了一个年轻公子,说是来找宋娇小姐的。” 苏韫晴带着宋娇来到了大门口,只见凌渊穿了一身湛蓝色的窄袖布衣,负手斜靠在一旁的石狮子身上。 “哥,怎么是你来接我?我爹知道我在这里了吗?” 凌渊的目光停留在苏韫晴那张被一身海棠红的衣裳衬得雪白透光的脸上,只片刻又移开。 拱手道:“程大奶奶!这几日多谢你对娇娇的照顾。” 苏韫晴也微笑着福身回礼:“凌大哥不必多礼,快快请进。” 凌渊依旧拱手垂眸:“娇娇在此叨扰已久,我们该回去了。” 宋娇拉拉他的手:“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爹呢!” “宋叔派人到处找你,我打听到你进了程家绣庄,才找到这里来的。” “我的意思是,我爹改变主意了吗?”宋娇睁大眼睛看着他。 凌渊点头:“宋叔说了,不会再强迫你,以后别再离家出走。” 说罢转头看向苏韫晴:“程大奶奶,告辞了。” 苏韫晴也没有理由过多挽留,但关于池野的事情,她必须趁这个机会告知凌渊。 而此时凌渊却给宋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自己赶紧离开,苏韫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跟了上去。 凌渊感觉到苏韫晴跟在身后。 驻足转身道:“程大奶奶请回吧,您不该贸然收留娇娇,我们的身份,倘若被人认出,怕是对程家不利。” 苏韫晴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 “其实我还有一事相告,凌大哥,那我便长话短说了……” 苏韫晴将在花迎柳那里得到的关于池野的消息一一告知了他:“我所知就是这些。” 凌渊颔首:“多谢程大奶奶告知,我回去后会安排人盯着他们的动向,告辞!” “凌大哥,娇娇,再见!” 第67章 樱花绽放 腊月二十八,池野太郎出狱,随着倭国使者井田但马守一同以外宾的身份住进了驿馆。 他们的穿着和发式以及口音都特别明显,一听便知是倭奴。 当地百姓恨不能将他们削皮挫骨,却苦于他们目前的身份受官府保护而不能随意出手。 池野两次进犯,带来的人几乎全军覆没,自己还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牢狱之灾,心里的怒火无处发泄,在驿馆大发雷霆。 井田道:“太郎,回去吧,我们已经和大良签署了互不侵犯协议,过去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王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池野又摔了一个杯子:“我咽不下这口气,弄成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井田握了握腰间的武士刀:“那也是将来的事情,我带来的人不多,你如果轻举妄动,我们没有胜算,我也不敢确保你的安全,请你三思。” “送信回去,让父亲派人来!” “太郎,王在岛上也不好过,接连遇到三次袭击,死伤无数,你又私自带走了那么多人,哪里还有人再派出来,我来大良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你平安带回去。” 池野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他们居然敢不赔钱,我们死了那么多人,难道就这么算了?” 井田低头道:“我已经尽力了,如果不是我态度强硬,你都有可能会被处死,还想着赔钱呢!” 池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一甩袖子开门出去了。 井田忙起身跟在后面:“太郎要去哪里?” 池野道:“我太生气,需要出去发泄一下。” “太郎留步,你不能出去,很危险。” 池野回头瞪了他一眼:“不是有你吗?你是做什么的?” 井田不敢再反驳:“那您需低调行事,不可惹出事端。” 几人持刀走在大街上,路人见了都要避开三步,看着两旁的人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池野越发得意了。 繁华的街道,节日的氛围,丰富的商品,都让他对这里充满了不舍,回想着自己国家战火连连,一片疮痍,他真想把这样的街道,这样的城市带回去。 不,这些东西带不回去。 他要打进来,他要占领这里…… 随手拿起路边摊子上所卖的糕点丢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看着摊主不敢开口说话还要勉强点头哈腰的模样,他笑得很肆意。 大良人大多数人总是这样,随随便便欺负他们都不敢反抗。 除了龙隐山,龙隐山是他的噩梦! 池野双手一拍,又走到了下一家。 苏韫晴从绣庄出来,看到的就是池野在一个卖点心的摊位前拿起一块点心吃一半扔一半的场景。 他们一行十来个人,都是腰间配着长刀的武士装扮。 她驻足了片刻,死死盯着这个差一点就死在她刀下的人在这里为所欲为,眼里慢慢燃起了怒火。 她下意识的俯身伸手摸了摸绑缚在大腿上的匕首。 池野丢掉了手里的半块点心,抬头看了过来,苏韫晴童心未泯,爱穿粉嫩的颜色,这日穿的正是樱花粉。 池野迈着轻快的步子朝着这边走了过来,驻足在苏韫晴面前:“姑娘很美,你让我想起了我的故乡樱花绽放的季节。” 苏韫晴勾唇看着他:“多谢赞誉。” 她居然不怕他,还敢跟他说话,池野觉得有意思,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了。 “姑娘,我想请你到驿馆去喝杯酒,意下如何?” 竹花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她身前:“休要放肆,说什么呢?这可是程家大奶奶,跟田府台夫人以姐妹相称……” “田府台又如何?他敢奈我何?” 身后的井田轻声提醒:“太郎,不可太过……” 池野一把将他薅开,继续邪笑着抬头仰望苏韫晴:“姑娘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苏韫晴也拍拍竹花的手臂轻声道:“你先让开,我自有分寸。” “大奶奶……” “没事,我有把握!” 池野很有耐心的再一次发出邀请:“姑娘可愿意赏脸?” 苏韫晴颔首:“荣幸之至。” “欧吼,哈哈哈哈哈,大良的姑娘,这个!”边说边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苏韫晴笑着说:“不过大人,小女子有一个请求,还望大人答应,我想先回去换身衣服。” 池野竖起食指摇头道:“你想逃跑?” 苏韫晴温声道:“不敢,您若是担心我逃跑,便在此等候片刻,我让我家丫鬟回去拿便是,我寸步不离守在大人身边,如何?” 池野这才又恢复了刚才的邪笑:“这倒可行,姑娘这么美,我多等片刻又何妨?去吧。” 苏韫晴在竹花耳边轻声叮嘱了一番,让她快去快回,竹花领命后快速离开。 在看到池野拦住苏韫晴的时候,整条街上的女人都以最快的速度跑得没影了,有人看不过去,想要上前阻止,又被人拦了下来。 绣庄里的几个伙计听到外面的声音也跟了出来,欲上前与池野理论。 苏韫晴抬手拦住了他们,叫来了其中一个伙计,在他耳边轻声道:“不可报官,不可张扬,我自有对策。” 伙计听完带着其他人一同退了进去。 大奶奶单枪匹马两上龙隐山取来了大爷的救命药草,别人不知道,整个程家都是知道的。 大奶奶不是一般人。 不多时,竹花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包裹。 苏韫晴对着池野道:“我要进去换衣服了,大人要不要进来喝一杯?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将绣庄围起来。” 池野一挥手,十来个人齐齐进了绣庄,苏韫晴进了屋,他们便将那间屋子的门窗都堵了起来。 很快,她就出来了,但是身上依旧穿着刚才那件樱花粉的衣服,连脚上的鞋子都没换。 池野警惕道:“姑娘在跟我开玩笑吗?你没有换衣服,你进去做什么了?” 苏韫晴款款上前,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外面的是没换,但我里面换了……” 一句话听得池野瞳孔都放大了,刚才因怀疑而有些怒气的唇角缓缓上扬,两只短粗的小黑手在胸前搓了一阵。 迫不及待的想去拉苏韫晴的手,苏韫晴一侧身躲开了。 “大人不是说,邀请我去驿站喝酒吗?有什么事,我们边喝边聊,大人请吧!” 池野收回了手,胸有成竹道:“那我们就先喝酒,姑娘请!” 一行武士带着苏韫晴一个姑娘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朝着驿站走去。 第68章 驿馆 到了驿馆,苏韫晴随着池野进了屋,井田与其他武士也跟了进来,在他们身后站成一排。 不多时,桌上酒菜便上齐了。 苏韫晴始终保持着若有似无的微笑,池野看着她粉嫩娇媚的模样,心花怒放的厉害。 她说她里面换了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池野对井田道:“你带他们先出去吧!” 井田不放心,他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人,这样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姑娘,竟然有这般胆识,他怀疑她是否另有目的。 井田道:“我们在此守护太郎的安全。” 池野不悦:“我是皇帝下旨在此招待的宾客,谁敢把我怎么样?” 井田道:“大良有句古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苏韫晴抬起广袖遮住酒杯端到唇边,不动声色的将一颗小药丸塞进嘴里,用杯中的酒送了进去。 喝了酒,脸上开始泛起红晕,池野看得更加心痒难耐了,但是他知道井田但马守职责所在,是不会轻易离开他身边的。 便起身将他拉到一边:“酒里面加了大良的蒙汗药,她已经喝下去了,不出一刻钟,就会失去意识了,你们先出去。” 井田不为所动:“我必须先看着她倒下,否则绝不离开半步。” 池野叹了口气:“行吧。” 继续坐回了桌上。 苏韫晴很明显的感觉到身体里有两股力量在较劲,她刚才吃下了御毒丸,如果身体出现这种反应,就证明她接触到了有毒的东西。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酒杯,断定这酒有问题。 但她不怕,因为御毒丸可以抵御所有的毒,可这些人一直在屋内,她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么多。 池野是个渣渣她是知道的,但是这个井田,和别人很不一样,看上去就知道很厉害的样子。 苏韫晴捂嘴假装反胃,楚楚可怜道:“小女子不胜酒力,感觉有些不舒服,可否允许我借厕屋一用?” 池野暗喜,蒙汗药发生作用了。 一挥手道:“你先去吧!”不急这一会。 苏韫晴捂着嘴跑进了这间豪华客房的专属厕屋,将门一关,一边嘴里发出哇啦哇啦的声音,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竹筒,再拿出一个火折子,将竹筒里豆大的几粒小药丸点燃。 再将竹筒藏入袖中,开门缓步走了出去。 在池野色迷迷的注视下坐回了原位,哆嗦了一下身体:“大人,好冷啊,可以让他们将窗户关上吗?” “那是当然!”池野抬手,一个手下便转身将开了一半的那扇窗关了个严实。 池野给她倒酒:“姑娘,多喝一点酒,身上就暖和了,再喝点吧。” 苏韫晴道:“大人这是什么酒,怎么,和我平日里喝的不太一样,这才喝了一杯,我便觉得有些醉了呢?” 池野暗喜,加了蒙汗药当然不一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是从我们家乡带来的樱花酒,要比大良的酒烈一些,也更香,再喝一杯。” 苏韫晴假意推辞了一下就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苏韫晴推推让让喝了五六杯,池野倒的是另一瓶酒,也喝了不少,一刻钟过去很久了,她怎么还不晕? 看着苏韫晴越发粉红的脸颊,池野更加心猿意马了,借着酒劲,不顾苏韫晴还是清醒的,也不顾旁边还有别人,坐在凳子上,张开双手就要朝她扑过来。 没想到这一扑,便扑倒在了地上。 除了井田,十来个武士相继倒下,井田察觉不对,握刀的手发力想把刀抽出来,结果根本没力气,他怒视着苏韫晴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扶住了身后的方桌才没摔倒。 苏韫晴起身,撩起裙子,从腿上嗖地拔出了匕首,缓缓朝他走去。 井田离窗户还有不到三尺,他使尽全身的力气往后一倒,用自身的重力将窗户破开重重的摔了出去。 苏韫晴看看地上的池野,没有去追,池野才是她的目标。 她将外面的樱花粉衣服脱掉后,露出了里面那一身从泽江带来的男装,那是在朱沙屿的船上,挟持着池野时所穿的那一身。 她端起一碗水朝着池野脸上泼去,池野被迷香迷晕了,没有任何反应。 她用匕首的刀尖刺向他的人中,再捏住他的下巴猛地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池野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苏韫晴又是一碗冷水,再一次照着他脸上泼去。 池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当初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几欲刺进他喉咙的人,含糊不清道:“是你?” “没错,是我,池野太郎,别来无恙?上次让你给跑了,这一次你跑不掉了。” “你想做什么?” “你多次进犯花木港,造成大良百姓死伤无数,你抢劫了程家的船,五死两伤,我家公爹现在还在昏迷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我家夫君也被你重伤至卧床数月,还有同行的五个仆人皆被你推下海去死不见尸,你说我想做什么?” “你还敢杀我不成?” “我当然要杀了你。” 手起刀落,没有任何犹豫,一刀划破他的颈脖,鲜血喷涌如柱…… 池野重重倒地。 此时的驿馆外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人带头喊道:“把程家大奶奶放出来。” “对,放人!” “今日倭奴抓走了程家大奶奶,大家若是冷眼旁观的话,那么来日,倭奴抓走了各位的家人,还会有谁站出来为你们打抱不平?” “对,团结起来,赶走倭奴!” “赶走倭奴,滚出大良!” …… 苏韫晴冷静的将刀上的血在池野身上擦干净,然后收入了刀鞘中。 又穿上了那套樱花粉,跌跌撞撞的推开了门往外跑去! 人群中有很多人是遭受过倭奴迫害的,见她失魂落魄的从里面出来,想起倭奴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愤怒和仇恨达到了顶点。 “杀了倭奴,杀了他们,跟我来……” 众人一窝蜂的冲了进去,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瞬间屋内叮叮当当响作一团。 他们才不管里面的人是躺着还是站着,是死的还是活的,他们需要发泄…… 有几个妇人扶着苏韫晴一边帮她整理发髻,一边安慰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时有一个人拄着拐杖拨开人群,使出全身的力气朝这边奔来。 身后跟着一个姑娘不断地提醒:“大爷您慢些,大爷您当心……” 苏韫晴抬头就看到了混乱的人群中程骥清瘦修长的身影,跟她对视上的那一刻,程骥丢掉了拐杖不顾一切的朝她这边扑了过来。 他腿上的力道还没完全恢复,第一次离开拐杖,没跨出几步就差点摔倒,苏韫晴拨开几个妇人伸出双臂接住了他。 程骥稳住身形,放下手臂将她紧紧的抱住:“你吓死我了,都怪我……” 苏韫晴第一次这样被一个男子拥抱着有些不适应,但一想到这个人是她的夫君,本来有些无措地悬在空中的双手也就自然的落到了他的腰上。 “大哥,我没事,池野死了,那个差点害死你和爹的倭奴已经死了。” 第69章 拔刀 “你没事就好,其它都不重要……” 木槿捡起他丢掉的拐杖,欲上前扶着程骥,程骥拿回拐杖道:“不必了,我好了,回去吧,快快离开这里。” 这时的人群外围,来了一只体型硕大,样子很凶猛的狗,被一个半大孩子牵在手里。 那狗对着天空发出了一声狼嚎,这声狼嚎将拥挤的人群劈开了一条路。 官府的人也在这时闻讯赶来,整个驿站门口人山人海,乱作一团。 程骥拉着苏韫晴:“走,我们先离开这里。” 程骢因为有恶狼开了路,轻而易举就挤到了他们旁边,恶狼摇着尾巴不停的用头蹭着苏韫晴。 苏韫晴摸摸它的头,又看了眼程骢:“阿骢,你怎也来了?” 程骢抻着脑袋往混乱的驿站里瞄了一眼,又看到了自家大哥一脸虚惊一场的神情,头一歪,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拽了拽狗绳道:“是它非要来的……” 在恶狼的带领下,几人很快就穿过了人群上了路边的马车。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出现在府衙门口。 车夫颤抖着声音对里面的人说道:“府衙到了,大人下来吧,别杀我。” 而车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车夫生疑,却又不敢乱动,因为他这辆马车是被车上的人挟持的,一开始车上的人就在里面用刀抵住他的后腰,一路上他都没敢动一下。 而此时,抵住自己后腰的武器没有了,里面的人也没有回话。 “大人,府衙到了……” 依旧没有动静,车夫战战兢兢的拉开了车帘,里面的人早已瘫倒在马车里。 老实巴交的车夫下车对着衙门口的人道:“官爷,这里有个奇怪的人,说是要找田府台,但是他晕过去了,麻烦您进去通报一声!” 官差握着刀柄问道:“人在哪?” “在我车上……” 官差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一看:“这不是井田但马守吗?” 田府台和许知县站在昏迷的井田床前。 田府台问道:“驿馆那现在怎么样了?” 许知县道:“百姓都撤走了,说是池野抓走了程家大奶奶,不多时就被愤怒的百姓团团围住,他们冲进去杀了池野一干人等,救出了程大奶奶,就这个井田逃走了。” 田府台问:“涉事的百姓有多少人?” 许知县答:“数百人,光手上沾血的就有数百人!” “这就难办了?”田府台看了井田一眼,挠着下巴道:“法不责众,也没办法找出真正的凶手,也没法给倭国使者交代啊!” 许知县也看了一眼床上的井田,若有所思,片刻后道:“这倭国与我们大良隔着那么大一片海,他们在回去的路上遇到点风浪也很正常吧?” 田府台眼睛一睁:“你的意思是?” 许知县嘶了口气:“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池野和那十几个武士的一片片碎肉也拼不回来了,与其留着这个井田回去报信,还不如将他,卡……” 许知县说着将手抬到脖子上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田府台眼睛睁得更大了。 许知县再分析道:“池野死在大良,无论如何咱们也逃脱不了责任,若是放了这井田回去,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好还会大举进攻大良,他若是死了,就死无对证了。” 田府台思忖半晌,最终摇头。 “这不妥,全城的百姓都参与了这事,也就是说池野死在涔州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天下,而大良也有不少正经的倭国商人学者,纸是包不住火的。” 许知县绞尽脑汁地想着另一条对策。 田府台道:“他们抓人在先,激起了民愤,这事是他们没理,怎么咱们反倒怕起来了?” 许知县一拍大腿:“是啊,下官糊涂,还是府台大人看问题全面。” 田府台一甩袖:“等他醒来再说吧,派人去问问程家大奶奶的情况怎么样。” 许知县拱手:“下官遵命!” 半个时辰后,田府台和许知县两人正在厅里喝茶,一个衙役回来了。 拱手行礼道:“卑职见过府台大人,许大人!” 许知县忙问:“程家什么情况?怎么说?” 衙役道:“卑职没进去,只听程家人说大奶奶受到了惊吓,需要静养,一个刚成婚的女子,遇到这种事情,想来一定是吓得不轻。” 许知县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衙役刚走,另一个看着井田的小厮急急忙忙跑出来了:“两位大人,那人醒了。” “走,进去看看。” 井田看见他们进屋,翻身起来坐在床上,愤怒使得他的眉毛都倒竖了起来。 两位大人看到他的样子,都不发一语,屋内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 井田开口了:“我要你们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们的王不会就此罢休的。” 许知县蹙眉:“井田大人,您这样说就有点蛮不讲理了,我们大良有句古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家太郎当街劫持了程家大奶奶,全城的百姓都是证人,这事赖不过去吧?” 井田抬起冒火的双眼看着他:“程家大奶奶?我看是你们大良的杀手吧,你们出尔反尔,目的不就是想将我们偷偷杀死!” 许知县扯了扯面部肌肉:“若真是你说的这样,那你怎么还活着呢?要杀你刚才不就动手了吗?” 井田没接这个茬,只是狠狠地说:“我要这个程大奶奶的命,她必须死,否则我们跟你们没完。” 许知县道:“她已经被你们池野吓得卧床不起,闭门谢客了,怎么你们还恶人先告状呢?” 井田一歪头,拧着眉道:“你说什么?她被吓得卧床不起?那你们以为我是为什么卧床不起,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都是因为她。” “她下毒毒晕了我们,因为我功力深厚,才多撑了一会,十几个人只有我一个逃了出来,当我还是清醒着的时候,就亲眼见到她拔出了刀,但那时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田府台唇角一抽,程大奶奶?拔刀? 回头转身对着小厮道:“去,把大夫叫进来,看看井田大人是不是摔坏了脑袋。” 井田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气的起身要拔刀,却拔了个空,在抬他进屋的时候刀就已经被收起来了。 他怒不可遏,咬牙站起身逼近田府台:“你们不相信我的话?” 许知县道:“不是我们不相信你,我们的人在现场检验过了,酒壶里剩下的半壶酒,和有着程大奶奶胭脂印的酒杯里是有蒙汗药的,要说下毒,也是你们自己下的吧?” 井田一时语塞,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 第70章 亲手杀了她 一阵沉默过后,井田突然开口:“请问你们的人赶到驿馆的时候程大奶奶可有中毒?我们都是有武功的人,大家都倒了,只有她一个人没事,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有问题吗?” 田府台问许知县:“许大人,他们怎么说?程大奶奶当时晕过去了没?” 许知县挠挠下巴:“这倒还真没有,她自己跑了出来,大家都在夸赞传颂程大奶奶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呢!” 井田心里恨极了,但是现在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武功再高也怕人多势众。 只得耐着性子道:“我觉得这是她的计谋,请二位将她传来与我对质。” 许知县冷笑一声:“您的意思是,让池野上街随意欺凌百姓,强抢民女都是程大奶奶的计谋?” 井田本来大良话都学得不是很好,这下更是被问得无力招架,一个劲地喊着让人将程大奶奶传过来问话。 一方面田府台也不能真的杀了他,另一方面他听了这些话确实对苏韫晴也产生了怀疑,她一个弱女子,照理说应该是她先晕才对。 唤了声:“来人!” “卑职在。” “去程家将程大奶奶请过来,注意,是请。” “是!” 衙役正欲退身出去,门外传来了一道清脆响亮又带着怒气的女声! “我看谁敢?” 田府台闻言看了许知县一眼立刻迎了出去:“夫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花迎柳走到他面前侧身转脸怒视着他:“我倒要看看谁敢去动程大奶奶。” “夫人,这里不是闹脾气的地方,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去再说,好吗?” 花迎柳绕着田府台肥胖的身体转了一圈:“老爷觉得我是在闹脾气?那就当我是在闹脾气好了,程大奶奶,我是一定要保的,你若是不依我,令我怒火攻心动了胎气,是谁的损失?” “这?” “这孩子来得多不容易老爷比谁都清楚。” 听了这话,许知县看了一眼田府台肥大的肚子,转过身去捂嘴偷笑。 身在花木港码头的凌渊得到了城中眼线带来的消息:“池野当街抢掠良家妇女后,死在了城中百姓的千刀万剐下。” “这个消息可准确?” “千真万确,池野和手下一共十多人,尸体只都剩了个骨架。” 凌渊轻蹙着眉头,深邃的眼神呆呆盯着海面,部署了几天,就是等着倭奴出海后再将他们全部歼灭,这下省事了,都死了。 他走进船舱准备带着人撤回龙隐山,却听到刚才那人在里面和兄弟们聊天。 “这程家大奶奶还真是幸运,落到了池野手里竟然还能活着出来……” “谁?”凌渊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了他肩头的衣服,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拎起来:“你说谁落到池野手里?” 那人吓得上下牙打架,哆哆嗦嗦道:“程,程大奶奶啊,说是从程绣庄出来就被池野盯上了,直接带去了驿馆……” 凌渊猛一松手,他没坐稳,咚的一声从凳子上跌了下来,等几个兄弟把他拉起来后,凌渊早已无影无踪了。 凌渊下了船,一掌扯断系在石柱上的缰绳,飞身上马,轻夹马腹,马蹄扬起烟尘直奔城门而去。 留下了船上几个一脸茫然的兄弟。 井田在府衙闹了半天,田府台和许知县一直跟他打太极,就是不去程家。 就目前而言,花迎柳的话分量比圣旨都重,最起码田府台一点不敢得罪。 至于许知县,当然是以顶头上司田府台马首是瞻。 井田盘腿坐在地上,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对着空气打了几拳,感觉到力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既然二位如此推诿,那我便不必在此多留了,告辞。”说完大步朝外走去。 许知县忙道:“哎等等……” 井田忙回头。 许知县干咳了两声,道:“那个,池野太郎的骨灰,是你明天上午到府衙来取还是我派人给你送去驿站?” 井田气得一跺脚,脚下的地砖立刻咔嚓咔嚓碎裂开来,转头愤恨而去。 王派他来大良接太郎回去,现在太郎和一同来到大良的手下都死了,他却独自活着,作为一个倭国最高级别的武士,他不能接受自己如此的失败,那将让他无颜归国。 他们不去传人,他自己去。 程绣庄的大奶奶,他记得她的样子,他要亲手杀了她。 他先回了一趟驿站,只是驿站现在已经被官兵封锁了,在那个女人没死之前,他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他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夜幕降临。 大街上,节日的氛围因为大家大仇得报而更加浓厚热烈,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角落里的井田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 冬日的太阳坠落得很快,当它掉下山头后,夜色立马笼罩上了整个街道,人们纷纷收摊回家,两旁的商铺也开始闭门打烊。 程绣庄的人都离开后,负责锁门的伙计打了一个哈欠,咔嚓一声上好了锁,将钥匙收了起来。 终于可以回家睡个安稳觉了。 “别动!” 一道寒光闪过,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谁!”他本能的往后缩着脖子,紧张的问道。 “程大奶奶住在哪里?带我去,快点,否则我就杀了你。” 伙计听出来了,这是倭奴的口音,驿站里面杀倭奴他也去看了,那场面极其血腥恐怖。 他不禁双腿发软,问道:“你是人是鬼?” “我让你带我去找程大奶奶,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割下你的头来。” 说着刀锋接触皮肤处在传来痛感的同时隐隐感觉有鲜血流出。 “我带你去,你别杀我,我带你去。” “别耍花招。” 程绣庄离程家并不远,伙计绕了一大圈,增加了四五倍的路程,希望在路上可以碰到一个熟人,能够提前去报个信。 可这还没到过节,又是大冷的天,街上的人早就已经回家了,除了冷飕飕的风,连个鬼影都没有。 “你在戏弄我?” 井田似乎发现了异常。 伙计忙道:“不敢不敢,前面就是,马上就到了。” 直到抬头看见了程宅两个字,井田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脱下你的衣服,快点!” 伙计不明所以,但依旧照做了,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也怕死。 接过了伙计递过来的衣服,井田看了他一眼,伙计顿感不妙,惊恐中,一把长刀瞬间被举高斜着朝他劈了下来,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当……的一声。 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从自己身上传来。 第71章 我今晚就歇在这里 刀被突然飞来的不明物弹成了波浪,井田握刀的手突然感到一阵发麻。 抬头往那个方向望去,一道剑光从屋顶流星般朝他划来。 他忙握紧刀柄抬手格挡,随着哐啷一下金属坠地声,井田大惊失色,他手里的武士刀已经断成两段,手里只剩下了半截。 而对方在他愕然失措时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是变换招式以闪电般的速度重新刺了过来。 他忙侧身躲闪。 他到底是高级别武士,比池野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 而对方带着必杀之意,招招致命,根本不给他任何思考的空隙,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把极精的武器。 简直削铁如泥。 哐当一声,他用来挡剑的刀再一次被砍断一截,手里除了刀柄剩下仅不到半尺刀刃。 而对方,身手极为敏捷,步步紧逼。 他现在失去了刀,如猛虎失去了利爪,但他依旧有着高级武士极强的心理素质,立刻从震惊中恢复了冷静。 跑,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 于是他转身迈开步子快速奔跑了起来,对方手持长剑穷追不舍…… 躲在石狮子后面的绣庄伙计已经震惊到眼睛都无法闭合了。 门房被外面的声音惊动,打开门来想看个究竟,在门口转了一圈,莫名其妙的从地上捡起了两截武士刀。 再抬高灯笼四处张望了一番,才发现了石狮子后面呆若木鸡的伙计,还穿着单薄的里衣。 “小飞?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叫小飞的伙计听到这声音仿佛失魂的人被叫回了魂魄,忙用力紧抓住门房的胳膊。 门房又叫了一个小厮来一起将他扶了进去。 “快,去叫夫人。” 小厮将他带进了耳房,一边给他找了件衣服穿上,一边将炭火端到了他身前,他才慢慢恢复了神志。 小飞嘴唇抖了抖:“有人要杀大奶奶,是倭奴,倭奴没死。” “大奶奶?” “是的,就在我打烊,准备回家的时候,他用刀逼着我,要我带他来找大奶奶。” “你就真将他带到这里来了,那个人呢?” 小厮问完才发现他脖子上细微的一条血痕。 程夫人披着裘皮氅衣,戴着绒帽来到了耳房。 “发生了什么事?” 小飞从头到尾把被井田挟持逼他带他来程家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程夫人不可置信道:“不是说十几个倭奴都死在了驿馆吗?怎么还会有人来寻仇。” 她对着小飞道:“你跟我去一趟翡翠阁,见见大奶奶吧。” 苏韫晴什么事都没有,但依旧躺在床上,下午打发走了府衙派来打探的衙役,她已经做好了他们会再来的准备。 因为破绽太多了,她已经准备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把御毒丸的事情交代出去了。 可令人意外的是,今天都没人再来。 而这时,绣庄的伙计却带来了这么一个恐怖的消息。 程夫人坐在床边轻声问她:“晴儿,那个倭奴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倭奴都死在驿馆了吗?” “娘,当时逃走了一个,没想到这么快就寻上门来了。” 说完她不解的看向小飞:“你不是说他挟持了你才找到这里的吗?既然都找到了,他人呢?” “他跑了!” 程夫人问道:“为何跑了?” 小飞又将刚才自己如何被救然后井田如何被对方打得节节败退的事情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 苏韫晴垂眸,想不出有谁会在这种时候不偏不倚地出现在这里。 “那人长什么样?” 小飞道:“他好像从天而降,天太黑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知道他有一把很厉害剑,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个倭奴的刀斩成了几段。” 苏韫晴听得入神,也想不出对方会是谁:“后来呢?” “后来,倭奴没了武器,而且打起来也似乎不是那个人的对手,就跑了,那人也追了出去,现在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程夫人马上吩咐身边的金妈妈道:“去,把你家朱武叫来。” 金妈妈应声而去。 苏韫晴不解:“娘,这时候叫朱叔做什么?” “让他去一趟庄子,找几个身手好的来家护着,这个倭奴没有得逞,估计还会回来。” 程骥听见这屋的声响,披上氅衣也跟了过来。 “怎么这么多人?她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吗?” 在屋内看到绣庄伙计小飞尤其让他不悦,小飞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刀子一样的目光。 程夫人上前扶着他:“你出来做什么?小飞不过是有重要的事情来找我们,没你的事,赶紧回去休息吧!” “娘?”程骥反应过来问道:“这个时间您不是应该在聚福堂休息吗?怎么您也在这里?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程夫人不想让他担心,便说:“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她,好些了没!” “娘,您没有说实话!” 这里也没小飞什么事了,他战战兢兢道:“我,我就先回去了?” 程骥看向他:“你说吧,有一句谎话我饶不了你。” 程骥没生病之前,一直是雷厉风行,赏罚分明的,伙计们对他都是又敬又怕。 小飞也不例外,虽然程夫人对他使眼色不让说,但这家里是程夫人做主,外面将来还是得听大爷的。 他便又将今晚被倭奴挟持的事情说了一遍。 程骥安安静静地听完后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明日到掌柜那领一年的工钱,再不用来了!” “啊!”小飞如遭雷击:“大爷,这是为何?” “你明知此人会威胁大奶奶的性命,却依旧将他带了过来,我不追究你的责任已经网开一面了,看在你为绣庄效力多年的份上了,我也不亏待你,你走吧!” 苏韫晴第一次看见他这样严肃的样子,觉得又是一个不一样的程骥。 小飞听完满脸慌张,双膝一曲,跪到了地上:“大爷,求大爷不要赶我走,我从十三岁就在绣庄当学徒,绣庄就是我的家,您不要我,我还能去哪?求您了大爷,怎么罚我都行,别赶我走。” “大哥!”苏韫晴唤了一声程骥:“小飞他没有错,事出紧急,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的全部,而且他也差点因为我的连累而被倭奴杀害,我们不应该再责怪他。” 程骥听到她的声音,态度才稍微缓和一些。 “既然大奶奶替你求情,我便不再罚你,回去吧。” 小飞忙磕头道:“谢谢大奶奶,谢谢大爷。” 小飞和程夫人离开后,程骥把家里身强力壮的几个小厮都安排到了耳房守着。 苏韫晴见时间不早了,催促他道:“大哥,没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程骥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我今夜就歇在这里。” 第72章 下雪了 凌渊追着井田一直到了城墙根下,井田四下张望,见无路可逃,而手里的小半把武士刀是他作为武士最后的尊严。 对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没有武器便没有胜算,他飞身跃起,用剩下的一小截刀刃插入城墙,再踩在刀把上向上一跃。 就这样,为了逃命,他失去了最后的尊严。 凌渊轻功好,而涔州的城墙也没有京城的城墙那么高,在井田好不容易翻过城墙落地的瞬间,他已经飞身越过城墙站到了他的面前。 井田已经是赤手空拳,好不狼狈。 凌渊冷冷道:“你觉得还能往哪里跑?” 井田见剑尖已经指到了自己胸前,求生的本能又让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利用计谋来逃脱。 “在你们大良有一句古话,叫做胜之不武,我现在手无寸铁,你赢了我,也是不光彩的。” 凌渊冷哼一声:“那你还听没听过另外一句,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 井田没听懂,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好话。 “你若是个好汉,就放下手里的剑,跟我打一场,你赢了,我便任你处置,如何?” 凌渊将手抬高,将剑尖指在了他的鼻尖:“我明白了,你想要和我公平公正的打一场。” 井田略微抬了一下下巴:“你们大良人不都讲求个光明磊落吗?赢也要赢得体面。” 凌渊唇角一抽,城墙高处的灯笼射过来的光已经变得很微弱,但井田依旧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眼里的不屑。 “你和我谈光明磊落?你一个挟持平民百姓去杀一个柔弱的女人的人,你跟我谈磊落?你配不得武士二字。” 井田反驳道:“那个女人根本不柔弱,她是害死太郎的凶手。” “哦,你的意思是,你们可以随意抓人,随意凌辱,而被抓的人却不能自保,不能反抗是吗?你们杀死多少手无寸铁的百姓,你们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光明磊落?” 剑刃上的寒光刺激着井田的眼睛,也让他的心崩得更紧张了! 这个人不吃这一套,他得另想办法。 “我们已经和大良签署了互不侵犯协议,你现在杀了我等于撕毁了这份协议,这个责任你负担得起吗?” “你和我说这么一大堆,究其原因都是因为怕死,为了苟活,你还不如直接跪地求饶,直接承认自己没种,承认你们倭奴都是没种的强盗。” 井田气得眼珠子都快爆了出来:“你……” 凌渊不紧不慢道:“而我之所以陪着你在这里听了这么大一堆废话,无非就是想看看你们倭国武士能没种到什么程度,谢谢你让我见识到了,你可以死了。” “啊……呕……” 凌渊的手腕轻轻一动,剑尖朝下三寸,直接刺入了他的喉咙,他本能的捂住自己的喉咙,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井田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轻易的死去,他还想着要与他一较高低的。 但他出手太快,自己又因为绞尽脑汁想办法活命而分了神,根本来不及反应。 鲜血从他的喉头和口中汩汩流出,他双目爆凸捂住伤口,缓缓倒地。 凌渊怕他没死透,又上去朝心口补了一剑,又担心他万一是那万中有一的心脏长在右边的人,又拔出剑朝着右边刺了进去。 他不会给倭奴再一次伤害她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收剑入鞘,飞身一跃又落到了城内,找到井田的刀把,拔了出来。 她还好吗?要不要回去看看? 算了,大宅院里那么多人,肯定能将她保护好的。 可是万一再来一个武功高强的呢?就像城墙外面那位,这样的身手,普通人再强壮,也无法抵挡。 回去吧,先观察一夜,确保不再有危险再离开。 思及此,凌渊快速往程家的方向跑去! 苏韫晴听闻程骥要歇在自己屋里,虽然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但一想到对方是自己的夫君,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们本该在新婚之夜就要洞房的,只是因为程骥身体的原因才不得已住到了这边。 而现在,他身体已经好了,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程骥叫来了竹花:“竹花,你去拿一床褥子和一床棉被过来。” 竹花眼睛一亮,忙点头跑进去打开柜子拿东西。 竹花将东西抱了过来:“大奶奶,大爷要再铺一层褥子,我扶您先起来一下吧?” 苏韫晴脑袋里面嗡嗡的。 程骥道:“不必,你将褥子铺地上就好。” 竹花和苏韫晴两双眼睛同时看着他。 程骥提醒竹花:“按我说的做。” “哦……” 竹花虽不解,但依旧照做了,铺好了褥子,理好了被子又站起身来看着程骥。 也不知道大爷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成婚那日喜婆便告诉过她,大爷大奶奶同房的时候,作为贴身丫鬟,她得在一旁伺候着。 “还愣着干什么?出去吧!” 程骥边说已经边在刚铺好的褥子上躺下了。 “哦!”竹花懵懵的迈着碎步退了出去。 “等等。”程骥喊住了她:“今日所见,不可与任何人说,明白吗?” “知道了,大爷,大奶奶,晚安!” 竹花吹灯出门后,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与寂静,苏韫晴能清晰的听到他的呼吸声。 “大哥,你,不必这样……” 程骥道:“那个倭奴逃跑了,不知道情况怎样,还会不会回来,朱叔去庄子上喊人,最快也要下半夜才能到,我先在这守着你,睡吧!” “可是你身体才刚好了些,地上凉。” “褥子很厚,不碍事,不在这看着,我不放心。” 苏韫晴在黑暗中抿唇不语。 看着这屋的灯光熄灭后,木槿咬唇含着泪,独自回到了东厢房。 她进了库房拿出了那个锦盒,只留下一盏烛火,将锦盒打开来,拿起里面的瓷人在手里摩挲着。 慢慢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她将瓷人捂在胸口,吹灭了最后那一盏烛光,掀起被子躺到了程骥的床上。 被窝里还有他的体温…… 没有人知道的是,屋顶还有一个人,顶着三九的严寒,枕着自己的双手躺在瓦片上,一刻也不敢闭上眼睛。 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脸上,凌渊伸手一摸,冰冰凉凉的。 这种冰凉的感觉陆陆续续从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传来,不消片刻,便化成了水。 下雪了! 第73章 你糊弄我我糊弄你 鸡鸣三遍后,天空破晓。 雪落了一夜,大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四更时分,朱武就带着从庄子上找来的几个会武功的汉子回来,不声不响妥善安排在了翡翠阁旁边。 凌渊一夜未眠,对下面的一切了如指掌。 直到有婆子起来扫雪,连接各院的小道都被清理了出来,丫鬟们也接二连三的出门。 灶房的屋顶上开始冒起了袅袅烟雾,凌渊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 身上的积雪不待他伸手去拍,便自动簌簌落了下来。 他踏着屋顶的积雪穿越过几个房顶来到了院墙上,朝着院外轻轻一跃,落到了清晨还未有人的大街上。 他这么大一个人在屋顶跑来跑去,那几个被叫来护院的人却都没有发现。 “他们不行!”凌渊想。 他站在街上朝着程家大门愣了半晌,不放心就这样离开。 他得想一个办法,一个能够时时刻刻都保护得到她的办法。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程家这个年估计也是过不安稳的。 正当他在脑子里苦思冥想的时候,几个差役抬着一具尸体从大街上走过。 凌渊立即闪身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真倒霉,一大早睁眼第一眼见到的居然是具尸体。” “还好意思说?在你脚底下出的事情,你居然都没察觉,若是让大人知道你这样玩忽职守,革了你的职,那才叫倒霉呢。” “天地良心,我昨夜没喝酒,也没瞌睡,我没有听到打斗的声音,就五更时分打了个盹,天亮了就发现这块地不对劲,下去一看才发现是个死人,还是个倭奴。” “那怎么办吧?上面问起来我们该怎么解释?” “拜托了各位,这要是追究起来,我肯定就惨了,你们几个,和我统一口径,就说是城墙外二里地捡到的这具尸体,这个月听曲的钱我一个人包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们?再说了,你们以前出了岔子,我哪次不是守口如瓶?” “也是,我们都是苦命人啊,要互相帮助互相照顾才是,大家说对吧?” “对对对……” “一言为定,现在外面这么乱,城外随随便便死个人是很寻常的事情,更何况是个倭奴,没人会追究的。” “就是就是,我今晚就想去芙蓉轩……” “你可真会顺杆爬!” 所以他们抬的是井田。 整个朝野上下目前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你糊弄我,我糊弄你!” 他这个杀人凶手根本就不会有人来追究,一时间不知道该是悲还是喜。 差役离开后,凌渊背靠着小巷子继续盯着程家大门:怎么样才能在自己离开后还依然能时时刻刻保证她的安全?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辆挂着红灯笼充满着新年气息的豪华马车停在了程宅门口。 马车后面还跟着两个差役。 车帘被拉开,在丫鬟的搀扶下,车上下来一个衣着优雅端庄的年轻女子,小心翼翼的捂着小腹跨上了大门口的石阶。 马车规格高,有差役随行,看来是个官家太太,来程家做什么? 这个时候街上的人开始有了零零星星的行人,他找了个僻静的院墙,再一次潜入了程家,来到了翡翠阁的屋后。 屋后是一大排凤尾竹,正好藏身于此,不易被人发现。 这时的程骥刚起来,不等丫鬟进来,自己默默地将地上的被褥收拾了起来,轻手轻脚放进了柜子里。 苏韫晴因为昨晚程骥在房里不习惯,很晚才睡着,到了现在还不曾醒来。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大爷,我来伺候您洗漱。” 是木槿! 程骥忙打开门低声道:“先出去,别吵到大奶奶睡觉。” “是!”木槿颔首垂眸退了出去。 程骥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依旧睡得正香,这才叹了口气放下心来。 独自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眉眼弯成了上弦月,远远看着她等她醒。 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惊喜。 对于这门婚事,他也曾怀疑过,那时虽不知苏家官至首辅,但从爹爹和苏伯伯的通信中他能猜到苏家在朝中位高权重。 再加上爹爹从来又对当官的没句好话。 让他一直以为这样人家的姑娘,多是跋扈任性,眼高于顶的强势女子,能看得起他们商贾人家? 当初苏阁老致仕还乡,他还有一丝小窃喜。 直到苏韫晴进了程家,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她面对程骢的刁难总能轻松化解。 她那么快得到娘的喜爱,她待弟妹真诚又严肃,她不顾一切的去为他寻药……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幸运,能得一个这样的贤妻。 叩叩…… 程骥收起笑容,不悦地去开门,一看是竹花,问道:“不是说了不让打扰大奶奶睡觉吗?怎么还来敲门!” 竹花还没来得及解释,门外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有人嫌我打扰了!” 话说完,人也就走到了门口,程骥一看是花迎柳。 拱手道:“田夫人。” 花迎柳哪里管他那么多,径直绕过他往屋内奔去:“阿燕怎么样,今天可有好些?” 苏韫晴一听见她的声音就醒了,竹花上前给她垫了个软枕,又招呼花迎柳坐下。 苏韫晴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你怎么来了?我没多大事,昨天休息了一天,现在好多了。” 花迎柳接过竹花递过来的热茶:“我昨天就要来的,老爷说天色晚了,不让我出来。” “我真没事。”苏韫晴说:“这大过年的,又让你跑一趟。” “我要亲看到你,我才放心,昨日在衙门里,我不让老爷传你去,那个倭奴武士很不满,我怕他会找机会报复你,所以我给你带了两个人来,这段时间就让他们在这守着。” “带来两个人?”苏韫晴不解。 “对!”花迎柳道:“是衙门里当差的,身手最好的两个,等过段时间安全了,我再安排他们回去。” “阿柳,这样不好吧,这是衙门的人,我怎么能用呢?我家里家丁小厮多的很,你不用为我担心。” “那些人懂什么?看到拿刀的倭奴他们敢上前吗?你就听我的,这也是老爷的意思,你们家为官府捐了那么多钱,官府护你们是应该的。” 苏韫晴看向门口的程骥:“大哥,你觉得呢?” “我看,甚好。”昨夜的事情让他还心有余悸,花迎柳带来的人比起武夫,还多了个官差的身份。 反正这些人也是程家花钱养着的。 屋后的凌渊听到这里,放下心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程家。 第74章 突然就不想玩了 腊月二十九这日雪没有停,待到大年三十早上起来,院里竟然也有了半尺深的积雪。 瑞雪兆丰年,这场雪给这个年带来了祥和美好的景象。 宗祠祭祀仪式结束后,程愿便兴奋的拉着苏韫晴去外面玩雪。 “大嫂,你看,好厚的雪啊!”程愿一边将自己的脚踩进雪地里一边激动地说。 苏韫晴也在一旁的雪地里踩上了一排足印道:“那是你没见过沂州的雪,一脚踩进去啊,能没过你的膝盖。” 程愿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真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下那么大的雪呢!” “你要想看,来年冬天我带你去啊……” 话一说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沂州已经没有家人了,她抿唇低头,看着地上的一排脚印出了神。 “大嫂,你怎么了?”程愿小声唤她。 “我没事,就是有点想家。” “这就是你的家啊?” 苏韫晴摸摸她的头:“小阿愿,你说得没错,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们来堆个雪人吧?” “好啊好啊?” 竹花和程愿的丫鬟也一起加入了滚雪球的行列,很快两个又大又圆的雪球便被摞在了一起。 这时,一团小雪球从远处飞来,不偏不倚刚好砸在苏韫晴额头上。 程愿朝雪球飞来的方向望去:“谁?” 苏韫晴则不语,直接抓了一把地上的雪,在手中用力捏紧后朝着那个方向丢了过去,那边立马传出了痛呼声。 原是几个小厮和程骢在互相丢雪球,玩得不亦乐乎,这个雪球刚好打在了祝同的肩膀上,把个祝同痛得龇牙咧嘴。 程骢见那个雪球结实有力,打在了人身上都不曾散去,想着这人真狠。 便也学着捏了一个更大的,想要丢回去教训教训哪个不长眼的。 为了将目标看得清楚,他绕过了那些被积雪覆盖的植物,跑了过来。 刚露出头,一个巨大的雪球迎面袭来,直接在他的脸上炸开了花,碎雪随即铺满了他一身,也蒙住了他的眼睛。 “谁这么不长眼,敢暗算小爷?” 一把抹去脸上的雪,看到的却是苏韫晴一张幸灾乐祸的脸。 程愿高兴得跳了起来:“太好玩了,三哥,我打中你了。” 程骢面无表情地叫了声大嫂,瞪了程愿一眼,转身就要走。 “哎,三哥,别走啊,跟我们一起玩嘛!”程愿一把拉住了他。 程骢拨开他的手:“我突然就不想玩了,我走了。” 程愿又一把拉住了他:“三哥,你脸怎么红了,我也没用力啊,难道还给你打伤了?” 程骢道:“我没事,我走了!” 换做以前,程骢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最近是怎么了? 苏韫晴见他这段时间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就变脸,也很不理解,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他,正好,今天这里也没长辈。 “阿骢。”苏韫晴叫住了他:“你怎么总是见到我就变脸?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是我教你读书太严,你还在记恨我吗?” 程骢丢下一句“不用你管”便跑了。 程愿一跺脚:“岂有此理,竟敢这样跟大嫂说话,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看我不跟娘和大哥告状,叫他们罚你……” 哪里还有程骢的影子? 苏韫晴虽觉得没趣,但也不会去深究,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天一个性子,她可不是自寻烦恼的人。 只是这样的场景下,她想大哥二哥了。 以前和大哥二哥打雪仗的时候,她永远都要赢,每次都要他们两个求饶认输才肯罢休。 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哥哥们舍不得打她罢了。 而现在,她是大嫂,没人再跟她打雪仗了。 “阿愿,别管他了,我们继续堆雪人好不好?” “好!”程愿一边欢快地回答一边在雪地里刨鹅卵石。 她找到了一块椭圆形的石头,在上面画了两个圆点,道:“这个雪人就是三哥,我要把他做成一个猪的样子!” …… 大年三十是一年当中两个姨娘唯一一天可以与老爷夫人以及孩子们同桌用膳的日子。 只是今年,程老爷不能上桌了。 张姨娘一身樱桃红穿出了节日的喜庆,也穿出了自身的张扬。 而周姨娘则是清新淡雅,一身以素色为主,只在腰间、领口和袖口加了些鲜艳的元素,既低调又不失礼数。 往年的这个时候,程老爷总会就这一年的家庭情况发表一些感言,或者让孩子们每人说点什么,而今年,这些本该程老爷说的话都要由程夫人来讲了。 “今年我们程家,发生了一些变故,但也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就是迎来了你们的大嫂,若不是有了她,这些日子我都怕我撑不下来,当然,还有阿骁,这段日子最辛苦的就是你,外面那么多事情,日夜奔波,实在是不易。” 她抬起酒杯道:“娘敬你一杯,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程骁忙举起酒杯:“谢谢娘,作为程家的儿子,能为爹娘分忧,骁儿不觉得苦。” 程夫人又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们大嫂了,骥儿现在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过了年,瓷窑和绣庄还有城中的几项生意就还是让他来打理吧,骁儿你除了顾着几个庄子外,就是备考明年的秋闱了。” 程骁依旧面带笑容道:“是,娘,我一定不负您所望。” 而此时的张姨娘默默地咬紧后牙槽,广袖里面的一双手也攥得紧紧的。 谁不知道挣钱的都是城中的产业? 那几个庄子上的产出可是供着整个程家的吃穿用度日常开销。 自己的亲儿子才刚好,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把东西收了回去,还说什么一视同仁,视如己出! 科考九死一生,就算中了举,哪怕中了进士又如何? 老爷不也照样回家继承祖业了吗? 以现在朝廷的风气,做官更是不见得能有什么好下场,哪有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最主要的是,程骁掌权时,她也跟着沾光,若是程骥再将这一切收了回去,那她岂不是又回到了从前? 没人再会高看她一眼。 不行,她绝不甘心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又这样被夺了回去。 得想个办法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第75章 谋 今夜的龙隐山亦是喜庆非常,连路旁的大树上都披了红挂了绿。 大当家宋榔,二当家花豹,凌渊,坤叔还有众弟兄全部都整立在寨门口。 “爹,你看,斑鸠他们回来了。” 宋娇指着山下隐隐出现的一团火把兴奋地喊道。 宋榔定睛一看,对着一旁的弟兄们喊道:“是他们,去,下去搭把手。” 一队人便应声迎了下去。 紧接着,一大队人马陆陆续续上了山,随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无数只巨大的木箱。 这些木箱每一个都由两名壮汉合力抬着,壮汉的手臂皆因发力而冒出粗壮的筋肉。 斑鸠上前拱手道:“大当家,二当家!” 宋榔颔首拍拍他的肩问道:“这一路上可还顺利?带去的兄弟都回来了吗?” 斑鸠道:“都回来了,有两个兄弟受了伤,先安排去医治了。” 宋榔大笑:“好,好啊,斑鸠,这件事情你办得漂亮,今晚要多喝几杯。” 十几个箱子被抬进了义安堂,整整齐齐列成几排,宋榔将他们一一打开,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 每一个箱子里都是满满的白花花的银锭。 斑鸠拱手道:“大当家,二当家,八十万两全在这了。” 宋榔一脚踢在箱子上,箱子纹丝不动。 “这个张怀旦,真是贪得无厌,把朝堂搅得乱七八糟不说,还将贪墨来的盐铁税偷运回自己老家,仅这一年便是八十万两,往年的更是不计其数!” 斑鸠道:“这次很幸运,带着八十万两银子,目标太明显,他们要路过藩王的封地,没敢住驿站,自己在外面扎的营,我们趁着黑夜突袭,几乎没费什么力。” 凌渊想起了出城门回山的路上,随处可见冻死的人,尤其在下了一场大雪过后,天气越发寒冷,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死在冰天雪地里。 看着这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觉得分外刺眼,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截了张怀旦的银子,昨天凌渊也带回来了池野的死讯和倭奴武士的半截残刀。 这个年,对龙隐山来说,可谓是捷报频传,双喜临门。 今夜的龙隐山,载歌载舞,把酒言欢,一夜无眠。 而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京城国舅府的张怀旦。 啪…… 大厅已是一地的杯盏碎片。 一旁的谋士白诚儒不疾不徐地问:“国舅爷,砸了这么多东西,心情可有好些了吗?” 张怀旦见桌上已经没了可扔的东西,握紧拳头往桌上一锤,卡嚓一声,桌子腿断了两条,纯紫檀的桌面被他砸进去一个大洞。 “这个宋榔,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张怀旦咬牙切齿。 白诚儒道:“那是自然,只不过您此番在这里一通打砸,却是伤不了他分毫。” 张怀旦气得头冒青筋:“去年将他们围了几个月,竟然没把他们困死,还让他们抓住了倭奴,以此来作为交换,让我们撤了兵。” 白诚儒道:“龙隐上虽三面被围,却有一面靠海处是我们触手不及的,而海面之广,就算盯得再严,也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张怀旦看着他:“一个小小的龙隐山,竟然这么难对付,且他们的势力还在不断扩大,到处都有他们的人,这次盐铁税一事,可以见得他们的神通广大。” 白诚儒道:“但他们也帮我们灭了池野这个隐患,如果龙隐山那么不好对付,我们何不将他们利用起来?” “先生的意思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倭奴各个部落都对大良觊觎已久,这次池野命丧大良,我们正好可以将此事推到龙隐山头上,等消息传回倭国去,他父亲又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呢?” 张怀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白诚儒起身走到他身边接着说:“还有其它部落,也在蠢蠢欲动,寻找时机,国舅何不将他们先放在一边,待到双方斗得两败俱伤时,再坐收渔翁之利呢?” “妙啊!” 张怀旦醍醐灌顶,激动得拍桌子,却因桌子已经塌了,差点整个人歪倒在地。 白诚儒伸手扶了他一把:“国舅爷若还想登上这至高之位,该先把重点放在各地藩王身上。” 张怀旦不解:“这是怎么说?皇帝小儿和我妹妹已经全部在我的控制之下,不敢有任何反抗,我离那个位子,只差了一道登基大典而已。” 太祖爷在位时,将自己的子孙都分封了出去,到了太宗皇帝时,为了控制藩王的势力,不但限制了他们的权利,还规定了他们不可以随意进京。 经过了百余年的开枝散叶,现在大良的藩王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目,且藩王的封地多在离京数百里甚至数千里之外。 对付起来很是麻烦,且对付一个容易,但若是他们勾结起来,势力不容小觑。 这就是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想过去动他们的原因。 “国舅爷此言差矣。”白诚儒道:“国舅爷想要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置,必须只能是待到时机成熟时,要求皇帝禅让,不可强夺。” “那可不一定。”张怀旦不以为然:“皇帝小儿现在越来越有脑子了,若是让我发现他对我存了什么坏心,我随时都会杀了他。” 白诚儒道:“您杀谁都行,唯一不能杀的就是皇帝。” “白先生说来听听?” “自古以来,皇位传嫡传长,若是皇帝无子嗣,则是从宗室过继来继承大统,从未有听说过有外戚来继承皇位这一说。” 张怀旦嚣张的脸上挂着不屑的眼神:“那我就来做这个例外!” “国舅三思,若是得位不正,这全大良几十个藩王都是太祖爷的正统,都可以随时起兵讨伐您!” 张怀旦道:“等到大权在握,我还怕他们?” 白诚儒叹了口气:“一个藩王您不怕,那若是几十个一起呢?再蠢的人也能想得到,这沈家的天下都易了主,新主还会容得下他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国家蛀虫吗?” 几十个一起?这样一想,张怀旦还是犹豫了起来:“那先生说我该怎么办?还要继续等下去?” “当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国舅爷可以以摄政身份先在朝中积累好感,让大家知道皇帝不堪大用,离不开您,到了时机成熟,再让皇帝随随便便生个病,出一纸禅让书,如此方才是名正言顺。” 张怀旦眼前一亮:“不愧是白先生,我找你真是找对了。” 白诚儒拱手:“为真命天子效劳,是白某的荣幸。” 这时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朝着大厅走来。 张怀旦不悦,但看清了来人过后面色便恢复了平静:“阿冲啊这么晚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张祝冲是他最宠爱的长子。 大步走到他面前,几次欲言又止。 白诚儒道:“既然大爷来了,白某就先回去了。” 张怀旦颔首:“多谢先生指点,先生请回吧。” 待到白诚儒离去,张祝冲才道:“爹,我还是想不通,我不服!” 张怀旦一听他这口气就知道了他要说的是什么事:“你想要娶天上的仙女爹都能给你弄来,可你为什么偏偏要柳家姑娘?” 第76章 一夜鱼龙舞 张祝冲绕过一地的碎片,坐到了他爹旁边,丝毫没有因为他爹刚才破坏的东西而产生任何畏惧! “爹,柳宗衡现在已经为您所用,他的女儿我为何不能娶?” 张怀旦看着他:“冲儿,这柳宗衡也不止一个女儿,你为何偏偏看中了柳忆雪呢,你另外指一个不就好了吗?” “不行,我就要柳忆雪。” 张怀旦吁了口气道:“你非要娶,我也不拦你,但我不容许你娶她做正妻,你就收到房中当妾吧。” “妾?”张祝冲瞠目结舌:“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同意做妾呢?” “冲儿,你不是不知道这柳忆雪原是许配过苏家次子的,现在苏家人虽死了,柳宗衡也归顺于我,但我依旧不能完全信任他,更不可能将他女儿配给你做正妻,你将来是要……” “爹,堂堂翰林学士的女儿,您让人家做妾,这不是侮辱人吗?” 张怀旦道:“你将来是要封王的,你的妾室自然就是侧妃,也不算委屈了她!” 张祝冲起身甩袖,气冲冲道:“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再不上门提亲,她就嫁给别人,柳忆雪您是见过的,想娶她的人多的是,而且她等了苏家二郎三年,现在年龄大了,也着急嫁人。” 张怀旦看到儿子急,安慰道:“这样吧,爹答应你,一定替你将柳忆雪娶回家,爹去找柳宗衡,你可满意?” “别!”张祝冲竖起手来:“您去找他说这事,不是仗势欺人吗?他敢不答应吗?反正做妾,别说她愿不愿意,我也没脸提,爹呀您再考虑一下吧,若不能把她娶回家,您也别想把别人塞给我。” “哎,冲儿……” 张祝冲已经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开了。 程宅 程夫人给家里上上下下所有人一一派发了红封,大家聚在一起捂着耳朵听爆竹声声,辞别了旧岁,迎来了新年。 随着苏家的夜空最后一朵烟花的落幕,纷纷互拜新年后,各自回了房。 等到程骥和苏韫晴一前一后回到翡翠阁后,竹花和木槿自觉先进屋去了。 程骥伸手拉住了苏韫晴:“三妹妹,今天辛苦了,过年就是这样,礼数多,明日还要祭祖,放鞭,需早起,回屋好好休息。” 苏韫晴颔首:“好,大哥也早点休息。”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进屋了。 苏韫晴躺在床上,心口捂着嫁到程家这段日子以来,娘从崇峦寄来的一共三封信。 时至今日,已经整整四个月没见到娘了,也不知道她是胖了还是更瘦了。 每一封信上,娘都说自己很好,舅舅舅母待她很好,表哥也很孝顺她,让她放心。 可她好想她…… 崇峦山地多雾障,湿气重,自从爹去世以后,她就日渐消瘦,身体也不如从前。 后来又同时失去两个儿子,唯一的女儿也不在身边,她又是那么心思细密,多愁善感的人。 所以娘说她很好,她依旧不放心。 来年天气暖了,去将她接过来,要日日见得着,才能安心。 这样想着,便也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正月十五这日,天还没黑,花迎柳便迫不及待来到苏家邀苏韫晴一起上街看花灯了。 而此时的程骥,已经完全脱离了拐杖,行动自如,因为太过消瘦而有些凹陷的面颊也慢慢长回了原来的样子。 他已经恢复到几乎与从前别无二致了。 他好了,也爱笑了,苏韫晴很高兴。 但有一点,让她觉得有些不习惯,就是程骥总爱待在她身边,让她觉得他像个黏人的小孩。 可这是她夫君呢!每次她都要刻意的提醒自己,才能安然的接受这个事实。 花迎柳来的时候,程骥就在西厢房,一听花迎柳说要去看花灯,程骥便提出要随行保护她们。 花迎柳一拍大腿,对苏韫晴道:“坏了,我光想着找你玩,忘了你们两个刚成亲不久,而且程大公子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我打扰到你们小夫妻的兴致了。” 苏韫晴忙笑着说:“哪里的话,这元宵灯会,一年也就一回,你这肚子马上就要大起来了,趁着现在能走动,我还不得多陪陪你?” 花迎柳笑道:“就知道你待我好,可不知有些人心里会不会偷偷埋怨我呢?” 程骥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田夫人真会打趣,我本意是在你们身后做个跟班的,若是你们嫌我累赘,我便离得再远些,定不叫你们觉得我煞风景。” 苏韫晴不语只是勾唇看他们打趣。 花迎柳大大咧咧地笑着说:“新婚夫妻就是不禁逗,谁说不高兴你去了?我只是羡慕阿燕罢了,有个这么体贴温柔的夫君,不像我家那个木头……” 苏韫晴道:“这就不能怪田大人了,这衙门里多少事,不都等着他拿主意呢?所以我更得多陪陪你了。” 这两个月花迎柳日渐圆润,苏韫晴一边说着还一边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说起来啊,我们全城的人都有责任替田大人好好照顾你和孩子。” 几句话听得花迎柳心里暖暖的。 来到涔州后接触过的人不少,那些女人,要么透露着一股浓浓的讨好意味,要么就是很明显能感觉得到对方那种过分的恭维。 这些人,让她不舒服,她都不喜欢。 只有苏韫晴,在相处的过程中,一直都是说话入心,举止得体,最最重要的是,不卑不亢,让人感觉到她特别体贴却没有丝毫的谄媚。 有了她做对比,让花迎柳更不愿意搭理那些让她不自在的人了,加之现在怀了孕,能推掉的会面她都会推掉。 只有来程家,是她自己所期待的。 夜幕降临时,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已经传进了院里。 两个人都只带了贴身丫鬟,程骥真如他所说的一样,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既能看到她们的一举一动,又不会造成打扰。 他之所以会跟着,也是因为花迎柳怀了身孕,苏韫晴跟她一起出行需得分外小心,这府台夫人金尊玉贵,出了什么事程家担不起这个责任。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风吹起天空中缓缓坠落的烟火,仿佛枝叶凋零的树枝上开满了绚烂的七彩花。 一队敲锣打鼓的人后面跟着数十个硕大的鱼灯,从她们面前游过。 鱼灯后面便是一条巨龙,由数十人举着蜿蜿蜒蜒游走在街道上,引得路人纷纷拍手叫好。 苏韫晴一直站在花迎柳身前半步,下意识的护着她的身体。 而此时她们对面酒楼的屋顶坐着两个人。 宋娇:“哥,谢谢你偷偷带我来看灯会哦,我去年就想来了,你说什么也不肯同意,今年怎么变这么好了?” 凌渊:“去年你小,怕你顽皮惹事连累我被骂咯,今年你长大了嘛。” 宋娇:“那你为什么不带我下去,非要待在屋顶?” 凌渊:“屋顶高,看得远,全城美景尽收眼底,不更好吗?” 宋娇手托着腮,歪头思忖片刻:“好像也有一定的道理……” 第77章 遇刺 程骥隔着两丈之外,站在桥上一直注视着人群中满脸欢喜的苏韫晴。 随着人越来越多,龙灯鱼灯旁越来越拥挤,程骥也警觉的起身向她们靠近。 摩肩接踵的人群随着鱼龙移动,慢慢的来到了一个一亩见方的广场。 鱼龙也随着广场中间的一个花棚绕起了一个大圈,继续飞舞。 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头戴一个葫芦瓢,赤裸着上身,握着一根拳头粗细,一尺多长的柳树棒,棒的顶端那个凹槽已经盛满了火红的铁汁。 “阿燕快看,这是要打铁花吗?”花迎柳紧抓着苏韫晴的衣袖兴奋得不行:“我以前只是听说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们本就已经站在了人群的最前排,花迎柳一边说一边还想往前站一点。 苏韫晴拉住了她:“就在这看就好,打铁花的时候不宜靠得太近,温度很高的。” “哦哦……” 听完花迎柳马上又退了回来,苏韫晴本能的挡住了她半个身子,再加上两个丫鬟守在后面,不远处人群中的程骥也没有再往前挤。 打铁花的师傅技艺高超,一瓢又一瓢的铁水在他手中变幻出各种不同形状的火花,赢得全场惊叫连连。 铁花飞溅,流星如瀑,现场被照得犹如白昼,群众的激情也被点燃…… 就在这时,有两个身穿黑色衣服,蒙着面的人混迹到了人群中。 一步一步地朝着圈子内部挪动! 他们身形普通,却行动敏捷,神情肃穆,目光也不在广场中央,与一旁欢欣鼓舞地看着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广场旁一座三层建筑的楼顶上,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他们。 他们离苏韫晴和花迎柳越来越近,让屋顶上的人警觉的抓紧了身下的瓦片。 程骥在她们身后一丈不到的距离,也察觉到了这两个不太一样的人,他看着他们挤到最前面以后,迅速的向她们靠近。 其中一个人的袖口在铁花炸开的一瞬间反射出了一道寒光。 “不好!” 程骥不顾一切的拨开人群向她们冲过去。 只听得咻咻两声响…… 人群中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杀人啦,啊杀人啦……” “啊救命啊,杀人啦……” “快走,快闪开……”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程骥挤开四处逃窜的民众,朝她们的方向逆行而去,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浑身上下立刻冒出涔涔冷汗。 “三妹妹!三妹妹……” 他发了疯一样大声喊着。 “大哥!我们在这。” 此时随着人群的四处疏散,他们身边已经空旷了许多,程骥看到了张开双手用自己身体护住怀孕的花迎柳的苏韫晴。 他上前一把拉住她将她抱进怀里:“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花迎柳的丫鬟则在一旁安抚着她:“夫人,您没事吧?” 花迎柳捂住胸口摇摇头:“我没事,刚才都是阿燕护着我。” 舞龙舞鱼的人也都在混乱中丢掉了手里的杆子,拔腿跑了出去,广场中间就剩下了那个打铁花的汉子。 汉子朝他们走了过来,等人群像潮水一样退出之后,两具穿着黑衣的尸体才赫然出现在他们脚边。 这时维持秩序的巡防兵才赶了过来。 “夫人,程大奶奶,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韫晴轻轻掰开程骥的手,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指着地上两具尸体道:“查一下他们,是什么身份,刚才他们很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 一个巡防举起灯笼靠近两个黑衣人,只见两人的头下已经晕出了两大滩血水。 另一个巡防蹲下身来,将两个人面罩扯开,探了探鼻息。 “没气了!” 再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两堆裂成碎片的瓦片。 “是谁出的手?” 巡防一句话问得他们面面相觑。 “这两个人都是被瓦片击头而死,一击致命,手法极其精准,且接连发了两枚瓦片,速度极快。” 瓦片嘛自然是来自屋顶,苏韫晴也莫名其妙地朝着四处的屋顶张望了一圈! 却发现连一只鸟儿都没有。 道:“我们也不知道,只看到这两个人朝着我们扑过来,还亮出了手里的刀,紧接着他们就大喊一声倒地了,再后来这里就乱了,大家竞相往外面逃窜,我担心发生踩踏事件,干脆就站在原地没动。” 巡防对着同行的人道:“你们两个先护着夫人回府,你们几个,把这两具尸体抬回去,想办法弄清楚他们的身份。” 打铁花的汉子静静地看着站在一旁看着四个人抬着尸体离开,意味不明。 巡防站起身来才注意到了他:“大家都跑了,你为什么不走?” “因为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说完勾起唇角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花迎柳的方向刺了过去。 苏韫晴暗道不好,一把将花迎柳推向了一边,丫鬟眼疾手快,用身子接住了她。 而竹花也反应过来,欲伸手推开苏韫晴,程骥却先她一步上前用身体挡在了苏韫晴面前,明晃晃的刀刃如离弦的箭矢一样直刺他的胸膛…… 咻……砰…… 打铁花的汉子随着这两声响轰然倒地,刀也离手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巡防举起灯笼,四处张望,屋顶上除了那一枚圆月,依旧是连一只鸟儿都没有。 苏韫晴忙拉着程骥打量了一番:“大哥你没事吧!” 程骥摇头,也和巡防一样疑惑地四处张望:“我没事,又是瓦片,是谁在帮我们?” 花迎柳还惊魂未定,上前抱住苏韫晴抽抽嗒嗒哭了起来:“阿燕,是谁要杀我?我招谁惹谁了?” 苏韫晴拍拍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人都死了,等明天验证过身份后就真相大白了,别怕,啊……” “嘤嘤……如果没有你,我都死两次了。” “好了别哭了,你肚里还有宝宝呢,情绪激动容易动了胎气,回家好好睡一觉。” 巡防道:“夫人,程大奶奶,回去吧,这外面不能再待了,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同伙呢。” 花迎柳一边走着一边还在哭:“阿燕,别把这事告诉我娘,我怕她担心,老爷知道了,可能不会让我再出来了,你可要来看我。” “不让你出来是对的,放心,我会去看你的!” 和花迎柳分开过后,程骥和苏韫晴并排走在一起,他看着树梢上分外皎洁的满月,张开手掌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第78章 尊重 苏韫晴默默不语,一路上都在回想着今夜发生的事情。 实在是太过惊险。 刺杀花迎柳的人动机是什么?而帮他们的人又是谁? 救了府台夫人,立了大功,出来领赏可保一生富贵无虞,而对方却一根头发丝都没露。 苏韫晴一边想着一边任由程骥将自己的手攥得紧紧的,一路攥到了家。 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一向早睡的程夫人今夜居然还在翡翠阁。 “娘!”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而程夫人的眼睛从他们进院的那一刻就紧紧的盯在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上。 “好!”程夫人起身上前看着他们,笑得欢喜:“今天灯会玩得开心吗?刚听说广场出了点事,我正预备派人出去寻你们呢。” 自从知道井田已死,程家就卸下了防备,庄子里叫来的人也都送回去了。 程骥不想让她担心,直说:“是出了点小状况,巡防来得及时,大家撤得快,没出大乱子,放心吧娘。” “那就好那就好!”程夫人说着话,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程骥和苏韫晴握在一起的那两只手。 金妈妈也在一旁笑得灿烂。 苏韫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面颊微红,慢慢用力将手从程骥手里抽了出来。 程骥捏了捏她的指尖,微微一笑放开了她。 两个人一起回来,手拉着手,还一同进了西厢房,看来她一直以来的担忧是多余了。 “骥儿,晴儿,你们也成亲一段时间了,现在骥儿身体也好了,娘想着,你们两个该挪到正房去住,这厢房,来年添了孩子……” 程骥看了一眼低头垂眸的苏韫晴,打断了程夫人的话:“娘,天色不早了,您该回去休息了。” 程夫人点点头:“好好好,我回去,我回去,不打搅你们,哎,金妈妈,明天就让人来检查一下正房里还是否缺什么,仔细着点啊!” “欸……”金妈妈回应得爽快。 一个丫鬟提起灯笼引路,程夫人随后走出了房门。 金妈妈停步看着他们,开口道:“夫人就盼着这一天呢,盼着你们尽快圆房,给家里添个丁,这不是不放心,忍不住想过来想提醒你们吗?” 程骥勾唇一笑:“妈妈您也回去吧,我知道了!” 听了这话,金妈妈也心满意足地走了。 竹花也退了出去,还将门也给带上了,屋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苏韫晴见程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迈了几小步坐到了小圆桌旁的凳子上。 程骥也坐在了她旁边。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终于程骥开口了:“三妹妹,你我已是夫妻,本该同榻而眠,只怨我卧床几月,让你受了委屈。” “不!”苏韫晴忙道:“没有,没有委屈……” 程骥咬了一下下唇:“可我现在已经好了!” 苏韫晴想起成亲那夜喜婆与她说过的话,她知道圆房是什么意思,再加上刚才程夫人和金妈妈煽风点火,她也知道程骥在想什么。 可是,这一刻的她,满脑子都是那一地的碎瓦片。 “大哥,你身体刚好,我今晚,今晚的事,让我现在觉得有些疲惫,要不我们还是早些休息,改日再说其它吧!” “好!”程骥爽快又温柔的回答道:“那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说完起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三妹妹,你不用有压力,虽然我们是夫妻,但我绝对尊重你,我会等你做好准备,晚安!” 苏韫晴静静地看着合上的门,回想着来程家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又想着爷爷临终前的嘱咐:这性子该收一收,到了婆家,孝公婆,敬丈夫…… 想着程骥带着病躯一次又一次的护她,尤其是今晚在广场上,竟是不惜用身体替她挡刀。 生命很短暂,很脆弱。 就像他们下聘返回的途中会落水,就像倭奴来到程家寻仇差一点就杀了进来,就像今夜遇到莫名其妙的刺客…… 人活着,随时随地都可能遇到意外,也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而他们早已是夫妻,她却一直没有做好准备,可这明明就是必须要经历的,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程骥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思及此,她起身披上了氅衣,开门走了出去。 竹花见她出门,忙上前问道:“大奶奶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苏韫晴竖起食指:“嘘!我去东厢房,你不用跟着。” “哦哦!”竹花心领神会不停点头。 月亮又大又圆又亮,穿过树枝的缝隙倒影在院中的池塘里,又被池里游动的鲤鱼撞得随波荡漾,像一副动起来的水墨画,冷风吹得竹叶梭梭地响…… 街上没人了,凌渊带着宋娇下了屋顶,宋娇眼尖,捡起路边一根冰糖葫芦架,兴高采烈道:“哥,冰糖葫芦。” 凌渊看了一眼四周,也没人了:“肯定是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被人群挤掉了自己吃饭的家伙。” 宋娇将冰糖葫芦一根根拔了下来抱在怀里。 凌渊惊道:“你全部据为己有?”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宋娇一边拔一边道:“我们可是偷偷跑出来的,待会回去都是下半夜了,这些东西刚好可以收买值夜的弟兄们!” 凌渊竖起拇指道:“高,真是个小机灵鬼。” 等宋娇将糖葫芦都拔光了,凌渊掏出两枚铜钱往插糖葫芦的稻草里面塞了进去。 明日那个糖葫芦小贩肯定会回来寻的。 宋娇一边吃一边问:“哥,为什么刚才你往下面丢瓦片,下面就乱了,我还没看够呢!” “我发现有可疑的人,手里有刀,可能会伤及无辜。” 宋娇嘴里鼓鼓的:“这我倒没注意,打铁花太精彩了,还有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有点像苏姐姐。” “那你肯定看错了!” 宋娇舔了一圈嘴唇上的糖,又咬下一颗山楂:“也许吧,离那么远我也不十分确定。” 凌渊见她一手抱着一堆糖葫芦,一手还要不停的往嘴里塞,忙得很,便伸手将她手里的糖葫芦都接了过来抱在自己怀里。 “娇娇,要是下次过节还想我带你看热闹,你就要守口如瓶,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明白,哥!也不能告诉苏姐姐我们来过,那我以后也不能找苏姐姐玩吗?” 凌渊道:“最好不要,程家是涔州有名的慈善富户,我们是山里的土匪,若是被人发现,会拿我们的身份做文章,对程家不利。” “好的哥。” 说完扔了手里的竹签又伸手到凌渊怀里拿了一串,扯掉了外面的油纸快速塞进嘴里。 苏韫晴穿过石径来到了东厢房的廊檐下,没有半点犹豫,伸手轻轻推开了门。 床头还有一盏微弱的烛火,烛光在帐幔上跳跃摇晃。 苏韫晴走到床边,对着帐幔里面轻声喊道:“大哥!” 第79章 敢作敢当 “大哥……” 帐内没有回应,但苏韫晴确定他没有睡。 帐幔有浮动,似是里面有风。 方才离开西厢房时,程骥并没有因为她的犹豫而产生任何埋怨,且以他一直以来的性格,不可能无缘无故不搭理她。 苏韫晴心生疑惑,却也想不出理由。 她回头看了一眼隔间的小床,木槿不在,她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她伸出手准备将帐幔拉开来,手指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转身准备离去。 “嗯……” 细软缠绵的一声哼喘,从床上传进了她的耳膜,看似无心实则有意。 果然如此,是木槿的声音。 她面颊一热,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开门快速回到了自己房间。 “大奶奶,怎么又回来了?”竹花不解的看着她。 苏韫晴道:“我认床,还是回自己房间睡习惯,你也休息去吧。” 竹花挠挠头道:“哦……” 上前将她身上的氅衣解下来挂到了衣架上后就出去了。 苏韫晴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发呆。 奇怪,她只觉得难为情,毕竟撞见了这种事情,却一点也没有难过或者生气。 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她应该感觉到被背叛,被侮辱,有理由大发雷霆,有理由暴跳如雷。 可是这些感觉她都没有,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跳,异常的平静。 这也使得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么久以来,她努力的想要适应与程骥之间的亲密,却也始终到不了那一步,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被什么东西阻隔着。 现在她有了答案,就是木槿。 从她来到程家开始,木槿对她的态度,还有木槿对程骥那种超越主仆关系的紧张,都让她觉得他们之间不是那么简单。 爷爷和爹爹都没有妾室,两个哥哥在长大后也没有与贴身丫鬟共住一屋,而程家不一样。 东厢房她去过无数次,木槿夜间所睡的碧纱橱就与程骥隔着一个隔扇门,他们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睡的…… 在程夫人来催圆房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她在黑暗中睁大着眼睛,这能怎么办? 纳妾是男人的权利,只是他们苏家没有这个先例而已,更何况是从小到大服侍他的贴身丫鬟,若是为这个事情有了情绪反倒是她的不懂事了。 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情绪。 但可以确定的是,经过这次,她会抗拒程骥,可能更难说服自己与他亲近了。 一盏微弱的灯光出现在窗外,慢慢朝这边靠近。 轻微的嘎吱声过后有脚步声响起。 “大爷?”竹花揉揉眼睛,起身接过了灯笼。 程骥叩了叩门:“三妹妹……” 他来做什么?苏韫晴不解。 “进来吧,大哥!” 程骥在竹花茫然不解的眼神中进了屋后将门关上了。 他进屋后坐在了小圆桌旁的凳子上双手握在一起,低着头半晌也没开口。 还是苏韫晴出声打破了沉默:“大哥这么晚过来,还有事吗?” “三妹妹……”程骥欲言又止,“我,你,你生气了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从她的语气和表情都可以看出她是真的没生气,这让程骥更加无所适从了。 他本是打算来道歉,来解释,来哄她的。 “你跟木槿,既已是这样的关系,你该给她一个名分才是。” 程骥有些震惊地抬头看着她:“你这样想?” 苏韫晴道:“大丈夫敢做敢当。” “可我什么也没做,我这样说,你能信吗?” 苏韫晴不语。 程骥用手按着太阳穴,咬咬下嘴唇:“我不知道木槿怎么会在我床上,我回屋不见她,就自己上了床放下帐准备睡觉,可这时你就来了,听到开门我才发现她在被子里面,我自己也懵了,听到你的声音,我便不敢出声……”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苏韫晴的反应,却发现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苏韫晴道:“大哥,你不必跟我解释这些,我不是容不得人的性子,虽然从小到大,我的生长环境里面没有妾室的存在,但我能理解,也能接受。” 程骥看着她,静静地听着她无比冷静的说着这些话,眼里的光慢慢熄灭。 她竟然说能理解,还能接受。 “我不接受!”程骥道:“当你看到你的丈夫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你怎么能这样平静?” “可她从小就服侍你,与你共处一屋,你们之间有这样的事,是我意料之中的啊!” “所以你是真的一点也没生气?” 苏韫晴摇头:“大哥,你该跟娘说一声,看个日子,给她一个名分。” 程骥突然站起身来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大哥这是做什么?”苏韫晴赶紧下床,来不及穿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我想跟你解释,我担心你不信我,我担心你伤心,担心你会难过,可是你却一点也不在乎。” 苏韫晴看着他:“这样不好吗?” 程骥一屁股坐了下去,用力捶着自己的额头道:“我现在很难过,我的心情很复杂,我很难过……” 屋外的竹花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声,却听见了程骥扇自己耳光后提高音量的咆哮声。 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直犹豫要不要进去。 “对了,去找木槿,跟她商量一下怎么办。” 于是她拔腿朝着东厢房跑去。 当她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木槿坐在程骥的床上止不住的笑。 木槿见她进来立刻止住了笑,从床上站了起来。 竹花焦急道:“木槿,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大爷大奶奶好像吵架了,我正想来问你该怎么办呢,你赶紧跟我去那边看看。” “吵架了?”木槿走近她:“是为什么事?” 竹花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也不知道,没听墙根,只听得大爷说很难过,很难过……” 木槿跟在竹花身后,听了这话本来有些得意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两个人刚来到西厢房,房门就被打开了,程骥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哎,大爷……”竹花喊了一声就进屋去看苏韫晴了。 只见苏韫晴面无表情的躺回了床上,盖好了被子,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 “大奶奶……” 苏韫晴道:“睡去吧,我没事!” 而木槿则是小跑着紧紧跟在程骥身后。 程骥转身怒吼:“走开!” 第80章 闹鬼 进了屋,程骥怒不可遏,转身盯着木槿。 木槿咬着唇,低头站在他面前,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眼眶慢慢变红。 “你为何会在我床上?为何……为何衣服也不穿,躺在我床上?” “我……”两串泪珠啪嗒啪嗒掉到了地上:“我以为您今晚会歇在西厢房!” 程骥一步步朝他她逼近:“我住在西厢房,你就可以睡我的床吗?” “我!我……” “你为何,为何一丝不挂?她都要走了,你为何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故意的,你让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让我今后如何面对她?” 木槿不再说话,只是哭。 “就从今晚开始,你到耳房去住,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准进我房间。” 木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大爷,我错了大爷,求你,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住在这才能更好的照顾你!” “我念在你从小跟在我身边的份上,不赶你出家门,可我决不允许你再在她面前使这种龌龊的手段,我不需要你照顾。” “大爷,我知道错了,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出去吧。” 这么多年,就算她平时出了什么岔子,或者打翻了什么贵重的东西,都从未见程骥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这次是真的不一样。 木槿满眼的屈辱,抽抽嗒嗒地起身,欲转身离去。 “等等!”程骥叫住了她:“东西呢?” 木槿抬头看着他:“什么?” 程骥冷冷的盯着她道:“你手里的东西,你在我床上的时候,手里拿了什么?” “我……”木槿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没有,没有什么东西。” 说完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大爷不知道她当时手里拿的什么,虽然不让她进屋了,但最起码她还能留在这个院里。 若是让他知道了,怕是这个家她都待不下去了。 原是木槿见程骥逛完灯会回来就直接进了西厢房,而且很久都没有出来,她以为又和上次一样,他会在西厢房过夜。 所以她也像上次一样,从库房里拿出了那个锦盒,拿出了里面的瓷人,躺到了程骥床上。 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正当她幻想着自己身旁躺着程骥时,程骥真的回来了。 可那时的她一丝不挂,一手还拿着瓷人…… 她没有办法就这样从被窝里钻出来,只能咬着牙钻到了被子里面去。 程骥没看清里面的状况,和平日里一样直接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进去。 发现里面有东西,程骥吓了一跳,忙起身掀开被子,看到的却是让他难以置信的画面,瞬间恼羞成怒,正欲训斥她。 却不想门口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推门声,这样的情况,他真的是身上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于是他把被子丢到木槿身上将木槿盖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苏韫晴在外面叫大哥时,他急得一身冷汗,只盼着让她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赶紧离开。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木槿却在这时发出了声音…… 木槿是故意的。 他知道她听到了,他心乱如麻,起身穿上衣服追了出去,想着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件事情,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可是她不在乎!还让他纳妾。 这让他感觉到了灭顶之灾,一拳打在床柱上,痛得眼眶泛红。 他从来都不是个情绪化的人,可他现在除了这样发泄却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苏韫晴躺在床上歪着头,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程骥为什么会生气。 她都那么大度,那么包容了,他不是应该高兴吗? 反正这些日子木槿照顾他有多用心,她都看在眼里,如果他要纳妾,木槿是最好的选择。 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不比外面带回来的强多了吗? 她是真心愿意,可他却生气了,真是搞不懂。 她用被子蒙着头,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苏韫晴依旧和往常一样先是去看望了程夫人程老爷,虽然程老爷依旧毫无起色。 再是去陈骢那和老师沟通了一番他的学习情况,老师对他赞不绝口,说他很有天赋,且愿意刻苦。 从程骢那出来的时候,被拴在狗舍旁边的恶狼朝她竖起了两条前腿,站起来显得老高,用几近恳求的眼光看着她,想跟她一起出去。 苏韫晴想着程骢没那么顽皮了,这狗也挺可怜的,就一时心软将它牵走了。 恶狼一出了院子就开始尽情的撒欢,知道湖边草地宽广,拉着苏韫晴就要往那边去。 后面的园林和湖是一体的,出售的信息也早就交给了经纪,可这么久了,也没有找到有实力的买家。 也是,这年头真金白银在手里才有价值,在这种时候花钱买这么大的园子不是等于在向外人昭告自己很有闲钱吗? 不过卖不卖得掉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程家在卖园子。 和恶狼一样喜欢后面园子的,还有张姨娘。 湖心亭内,张姨娘正在和自己的婆子吐槽。 “败家的玩意,刚嫁过来才几天?就要开始卖家产了,这么好的园子,卖掉了夏天我要看荷花都不方便。” 婆子肖妈妈道:“姨娘要是不想这园子落入他人手中,我倒是有一计。” 张姨娘眼睛一亮:“快,说来听听!” 肖妈妈环顾了一下四周,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只要让外面人知道,这园子买回去血亏,人家不就不敢要了吗?” “可这园子这样好,处处都美,这湖水还是活水,一年四季,清亮无瑕,只要出得起价钱,哪里还会吃亏呢?” “那万一这园子闹鬼呢?” 张姨娘茅塞顿开:“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你脑子好,若是买方知道这园子闹鬼,就是送给人家,人也不敢要啊!” 肖妈妈道:“我们只需要在经纪带人来看园子的时候,想办法将这个情况透露给对方,这场交易自然就结束了。” 张姨娘一拍桌子:“对,就这么办。” 说完就听到一声狼嚎,往草坪处一看,吓得一激灵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快走,又是那条坏狗。” 肖妈妈不敢耽搁,赶紧护着张姨娘往另一个方向离去,上回张姨娘被恶狼带到湖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让人浑身发寒。 到了园子苏韫晴就将狗绳放开了,这里人少,让它自由畅快的玩会。 恶狼跑到草地上撒了一回野,看到了一身石榴红的张姨娘在桥上迈着小碎步越跑越快,仿佛一大条行走的里脊肉。 脑袋一晃,撒开了脚丫子追了过去。 第81章 再次落水 湖心亭到岸边的桥是为观景而建,不是一条直线,设计的是九曲十八弯。 且桥的两旁是两排石凳,没有护栏,为的就是夏日荷花盛开时,坐在石凳上伸手即可触碰荷花的同时还能将脚伸入湖水中。 自是一番乐趣。 张姨娘的小碎步再快,也没有四条腿的恶狼快。 “啊啊啊……” 听到张姨娘的叫声,回过头来没见了恶狼,苏韫晴才意识到大事不好,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张姨娘就是栽在了她夏日里最爱的这座桥上。 恶狼离她越近,她就越紧张,一紧张,步子都不知道怎么迈了。 一旁的肖妈妈忙一把搀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岸边跑:“姨娘,快,到了前面的亭阁关上门就安全了。” “这该死的狗,怎么也在这里,啊……啊……” 张姨娘奔跑着在桥上绕了几个弯,已经被绕得有点晕了,再加上又对上次落水事件记忆犹新,心里愈发紧张。 而后面的恶狼又穷追不舍,在临近张姨娘不到一丈的距离时,前脚离地,腾空而起。 扑通,扑通,扑通! 三道声响,两人一狗,齐齐落入水中。 等苏韫晴和竹花追过来的时候,张姨娘和肖妈妈已经在水中张牙舞爪地扑腾了。 恶狼则是在一旁不停的划水,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 苏韫晴对竹花喊道:“快拿竹竿过来!” “欸!” 自从发生了上次的落水事件,湖边除多加了几条小舟外,还备了几条长竹竿,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落水处离岸边不到两丈远,竹花很快就取了竹竿跑了过来。 两人合力将张姨娘和肖妈妈拉上了岸。 这时才有远处的家丁闻讯而来,将这两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人送了回去。 恶狼大概是知道自己又惹事了,往湖里越游越远,苏韫晴就干脆坐在石凳上等着它。 竹花嘟哝道:“这个恶狼,好像跟张姨娘有仇似的,怎么接连两次将她推水里,它咋不推别人呢?” 苏韫晴望着恶狼在湖里荡开的一圈圈波浪,蹙眉道:“我也很纳闷,这张姨娘也够倒霉了,没招惹它,平白被推湖里两次,竹花,一会回去你从我拿些东西去看看张姨娘。” 竹花点头:“好的!” “下次再不敢放开狗绳了,说不好会惹出大祸。” 大概是水太冷,一刻钟后,恶狼见苏韫晴仍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看着它,便厚着脸皮游到了岸边,甩了甩身上的水,往草坪上一坐,远远的看着她。 苏韫晴朝它招手,它才走了过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将恶狼送回了程骢那,关进了狗舍,并叮嘱祝同罚它三日不许出门,主仆二人才回了翡翠阁。 刚回院,一个小厮急急忙忙找了过来。 苏韫晴一眼就认出了他:“小飞?你不在绣庄来家里做什么?” 小飞一看是大奶奶,立即眉开眼笑:“大奶奶,是您啊,我是来找大爷的,有客商跟他约好上午见面的,这都快中午了,也不见大爷到绣庄去,我就寻过来了。” 苏韫晴朝东厢房看了一眼,大门紧闭,蹙眉道:“大爷今日没去绣庄吗?” 小飞摇头:“没有,大爷一直都是很守信的,从来不会误了时辰,今日不知怎的,不去也没派人稍个信,我很担心便跑来看一眼。” 苏韫晴抿唇,道:“我去看看吧,你在这等会。” 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竹花道:“竹花,张姨娘落了水,你把我屋里那两匹绸缎给她送去,还有让厨房熬些姜汤。” “好!”竹花应声进了屋。 苏韫晴来到东厢房门口,叩了叩门,里面没有回应。 “大哥,你在屋里吗?” 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木槿,去哪里了?大哥,你不答应我就自己进来了?” 苏韫晴轻轻推开了房门,里面悄无声息,却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她小心翼翼抬脚往里迈,木槿却出现在她身后。 “大奶奶……” 苏韫晴回头,只见木槿双眼肿得跟两个核桃似的,脸上也是满面疲惫,似乎一夜没睡。 “木槿,大爷怎么回事?你跑哪去了,怎么不在里面照顾?” “我……”木槿突然面露惊恐,警觉的抬起头,吸了吸鼻子,慌张地朝着屋内跑去。 “大爷……” 苏韫晴听着木槿的声音不太对劲,忙跟过去一看。 只见程骥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早已不省人事,而桌上还有一壶酒和一只酒杯。 “来人,快去叫大夫,大爷不能喝酒的……”木槿一边喊着,红肿的双眼又开始流泪。 外面的小厮闻言马上往外跑去请大夫。 苏韫晴脑子有些懵,一时间云里雾里,走近程骥,晃动他的手臂:“大哥?木槿,他为什么喝酒?为什么会这样,你昨晚没看着他吗?” 木槿哭着说:“大爷从小就不能喝酒的,一喝酒就会昏阙,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喝的酒,大爷,你快醒醒……” 昨夜两个人算是不欢而散,可是程骥回房后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都这个时辰了,程骥喝了酒木槿却不知道,木槿不是一直寸步不离照顾他的吗? 程骥现在昏迷不醒,没法开口说话,看木槿的状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韫晴有些头大,出门让小飞先回去,让他先跟客商说明一下情况,再另约时间。 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不让程夫人知道,她叫来一个小丫鬟,让她去将程夫人也请来。 竹花抱着两批绸缎来到张姨娘居住的玲珑轩,抬手预备叩门,却不想嘎吱一声,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程骁低头提着衣袍抬腿出门,竹花一个侧身,怀里的东西没拿稳,一匹绸布掉到了地上,她忙抱紧了另一匹再低头弯腰下去捡。 不想却被人先她一步,将东西捡了起来放到了她怀里。 竹花垂着眼帘红着脸道:“多谢二爷……” 程骁颔首:“你怎么来这里了?” 竹花道:“是大奶奶让我将这些东西送来给姨娘的,还让我吩咐厨房熬了姜汤,半个时辰后就能送来了。” “那狗是怎么回事?” 竹花抬头看了一眼程骁,却刚好对上了他的眼睛,忙垂眸避开,慌张道:“二爷,是我不好,我没牵好狗,才让它跑出去撞到姨娘的……” 程骁又朝她身前迈了半步,两个人已经离得很近了,近得让竹花的心怦怦直跳。 “二爷,我知道错了!” 程骁淡淡道:“知道认错就很好,姨娘没事,你进去吧!” 竹花紧紧抱着绸缎逃也似的跑进了院子里。 第82章 心有灵犀 刘大夫给程骥把过脉,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怎么能让他喝酒呢?大朗的体质本就不能喝酒,更何况他大病初愈,正是需要好好调理的时候!” 程夫人坐在床边眼睛愤怒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木槿:“说,你是怎么照顾大爷的,屋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吗?你睡死过去了吗?” 木槿低头紧咬下唇一言不发。 苏韫晴站在程夫人身后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来阐述这件事情,毕竟她不理解昨晚程骥生气的缘由。 所以程骥喝酒到底是因为和自己发生了那点争执,还是回屋后又发生过什么事情,她是不知道的。 只有木槿知道。 可是目前这样的情况,明显是不适合问的。 程夫人从头到尾没有埋怨过苏韫晴一句,一直将矛头对准木槿。 “若是骥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 木槿面如土色,绝望道:“夫人放心,若是大爷不好,我也不会苟活于世的。” “你你你……”看着木槿这副破罐破摔的模样,程夫人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大夫在床边观察着程骥的状况,掐好了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让丫鬟去取一个盆来。 程骥动了动,额头开始慢慢浮起了细汗,紧接着胸口开始起伏,整个人都开始狂躁了起来。 程夫人和金妈妈在一旁紧张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突然,成绩腾地坐起身,哇的一声朝着外面吐了出来,刚好吐在早已备在一旁的盆里。 金妈妈忙上前替他拍背。 刘大夫松了一口气:“吐出来就好了,没什么大事了,大郎啊,您这条命,可是大奶奶两次以身涉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寻来了龙涎草,才救回来的,您怎么能这样不珍惜自己呢?” 金妈妈替程骥擦干净了嘴,接过苏韫晴递过来的水杯,替他漱了口,再扶着他躺了回去。 地上的木槿听到他没事了,紧紧攥着膝盖的双手才缓缓松开了来。 程夫人迫不及待想知道他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还要做这种傻事,便问道:“骥儿,你告诉娘,到底怎么回事?” 程骥将头转向里边不说话。 苏韫晴道:“娘,是我的错,我昨夜与大哥争执了几句,想是大哥气不过,回来就喝了酒,您放心,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 程夫人丝毫不信:“他心里怎么待你我这个做娘的最是清楚,他怎么可能与你争执呢?” 苏韫晴道:“娘,确实是我不懂事,既然大夫说大哥没事了,就让他好好休息吧,到时候,我再与他好好沟通一番。” 程夫人依旧将信将疑! 见程骥闭眼装睡,程夫人用眼神向刘大夫求助,刘大夫冲她摇摇头,抬手示意大家都出去。 刘大夫道:“这酒大概是凌晨喝的,要是昨夜喝的,只怕我这药也救不回来,凌晨喝酒,证明他一夜没睡,有什么事等他休息好了再说吧。” 金妈妈道:“既然是虚惊一场,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夜里再来看他。” 程夫人无奈,只得给程骥盖好被子,与金妈妈和刘大夫一道出去了。 其他两个丫鬟也纷纷退了出去,屋内就剩下了苏韫晴和跪在地上的木槿。 “让她出去,我不想见到她。” “谁……出去?”苏韫晴问。 木槿自然知道,双手捂着脸站起身来跑了出去。 苏韫晴叹了口气:“大哥,你……不必要因为我这样对待她,这对木槿不公平,而且会让我有负罪感,她没有错。” “你还是不信我……” 这成了一笔糊涂账,他想过让木槿自己去跟她坦白解释这件事情,但那是在苏韫晴在意的情况下,可人家根本就没有在意。 但如果不解释,那叫人家怎么去相信,半夜三更躺在一张床上还发出那种声音的一男一女,是清白的? 程骥懊恼极了,他自诩从来不是一个愚钝的人,却被这个问题把自己困住了,一夜未眠,五更天顶着冷风出门找来了一壶酒。 苏韫晴坐到他旁边,伸手将他的头掰了过来,很认真的看着他。 “大哥,说实话,我真不明白你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你能不能直白点和我明说?还有你对木槿这样的态度,我觉得不合适,如果你不愿意将她收房,那也至少不要用这样的态度……” “你不明白?那我告诉你,木槿十三岁开始便被安排在屋里近身照顾我,但我和她始终只是主仆关系,从没有逾矩半分,昨夜回屋,她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床上,我想将她赶出去,你却在这时进了屋,我担心你误会,才会在你叫我时装睡不出声的。” 苏韫晴认真听着。 他继续说道:“三妹妹,你是个聪明人,你想一想,我从你屋里回房,到你寻过来,中间不过片刻时间,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你可以不在意我,但你不能不相信我!” 苏韫晴觉得这不重要,可程骥看上去却似乎认为这很重要,算了,就说信他这事就过去了。 “我信,我信你,大哥,只求你以后别再犯傻,你知道刚才把娘吓成什么样子了吗?娘身体也不太好,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听了这话,程骥才好了些:“对不起,刘大夫说得对,我的命是你舍身犯险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我不该这样不珍惜,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苏韫晴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不要因为一时的情绪影响到重要的事情,刚才小飞还来找你了,说是有客商上午就在绣庄等你,我让他另外再约时间,你看你一冲动,耽误了正事……” “客商?”程骥一拍脑门:“肯定是京城来的杜老爷,他早就看中我们的绣品,想和我谈合作的事情。” “京城?” “是的,近几年倭奴频频袭击沿海地区,对我们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我想趁此机会将一部分产业转到京城去,将鸡蛋分两个篮子装,不至于到时全军覆没。” 苏韫晴诧异地看着程骥,她欣喜于他会有这样长远的眼光和规划,更惊愕与他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不过程骥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生意。 程骥见她不说话,问道:“怎么了?你会支持我吗?” “当然!”苏韫晴道:“花大奶奶说过,我们程家窑的瓷器和程绣庄的绣品,在京城都是鼎鼎有名的,更何况京城是天子脚下,高官显贵如过江之鲫,有钱人多,生意自然更好做。” 程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一点,你倒是和我心有灵犀。” 第83章 深仇大恨 苏韫晴见他谈起生意来神色就好了很多,笑道:“既然杜老爷是京城远道而来,那我去和掌柜打个招呼,让他好好招待着,等你休息好了,明日有了好精神再去见他。” 程骥颔首,苏韫晴笑着起身要离开。 “三妹妹!”程骥突然叫住她。 “嗯?” “你昨夜突然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光顾着生气,都忘了问了。 “没,没事,我先走了!” 苏韫晴出门时,正好遇上从玲珑轩回来的竹花,面颊微红,哼着小曲,步履轻快。 “东西送去了?张姨娘如何?” 听到苏韫晴的声音竹花才收住了上扬的唇角:“大奶奶,送去了,张姨娘更衣及时,没什么大碍,又喝了姜汤,发了一身汗,应是不会再生病了。” “那就好,你随我去一趟绣庄。” 主仆二人来到绣庄,苏韫晴对掌柜就接待杜老板事宜交代了一番,便带着竹花出了门。 好巧不巧,正好碰到一队衙役,押着好几个人从门口过。 领头的见了她拱手行礼:“程大奶奶!” 苏韫晴仔细一看,此人正是昨夜的巡防。 苏韫晴指着被捆的几人问道:“敢问大人,这是?” 巡防道:“这几个便是与昨夜行刺夫人的人有关联的,正欲送往县衙审问呢!” 苏韫晴看了他们一眼,皆是黝黑精瘦的模样,在这五九寒天身着单衣,脚踏草鞋,脚背上被冻坏的裂口处往外溢着脓血,低着头,在一众魁梧高大的官差中显得弱小可怜。 苏韫晴不禁心头一颤:“他们与凶手有何关联?” “他们同与凶手住在城外一个破庙中,凶手便是趁着昨日灯会带着两个同伙混进了城内,借着人多之时行刺了夫人的。” 苏韫晴道:“既是这样,就先将他们带回去吧。” 巡防朝她拱手后,朝着后面一挥,一群人便继续向前。 苏韫晴看着他们,心情有些复杂,但当街行刺一个有身孕的妇人,即便你有千百个理由,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呵……忒……” 突然,一个脸上因为生冻疮而肿成两个大疙瘩的男子朝着苏韫晴吐出一口浓痰。 竹花惊叫一声忙将苏韫晴推开,那口浓痰正巧落在竹花手臂上。 巡防闻声回头一看,怒目圆睁,上前就要动手。 “大人!”苏韫晴喊道:“不妨事,先押他们回去吧,不要耽误了差事。” 巡防依旧抬起腿踢了那个男子一脚:“程大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替你求情,暂且先放你一马,到了衙门里,你若还敢这样,我便敬你是条汉子!” 竹花进去清理衣袖上的污秽,苏韫晴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迟迟没有收回目光。 这样的一群人为什么要杀花迎柳?这样的人根本没机会见到府台夫人,他们是如何得知花迎柳会去看灯会,且准确无误地认出她来的? 方才吐痰那人看她的眼神,明明就是恨入骨髓,若不是被绑缚着双手,怕是要上前将她剥皮。 可她从未见过他,何来如此深仇大恨。 他们住在破庙,在这样的天气里衣不蔽体…… “大奶奶,我好了。” 竹花出来了,衣袖上湿了一块。 苏韫晴道:“先去用炭火将衣服烤干再走,外面冷会受寒。” 竹花却毫不在意:“不碍事,就湿了一丁点,我没那么容易生病。” “委屈你了!”苏韫晴道。 竹花一点也没有懊恼,淡淡道:“他们怪可怜的,这样的天气住在破庙里,穿得那样单薄,一身的伤都无法医治,若是换了我,估计我心里也恨。” “恨?” “对啊,都是人,凭什么城里的人就能吃饱穿暖,而自己却要挨饿受冻?” 她这一句话惊醒了苏韫晴,刚才那个人眼神里的恨便就是由此而来了。 恨世道的不公,恨自己的无力…… 年前程家捐赠了大量的钱粮,却是连城外的流民都照顾不过来,天下之大,在自己力不能及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忍受着这样的痛苦。 可商人的手段实在有限。 即便是把生意做到京城去,赚富人的钱,救济穷人,也是杯水车薪,授人以鱼只能解人燃眉之急,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这天下,需要整顿,祸乱朝纲的蛀虫一日不除,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 记忆中的京城,富贵繁华,令人沉醉。 她开始期待了。 而现在,她还得去一趟府衙。 不想到了后衙边门,却遇到了一个熟人。 “胡大奶奶?这么巧,您也来找田夫人!”既是迎面相撞,苏韫晴便笑着打招呼。 “程,程大奶奶……” 胡大奶奶明显的面色灰白,眼周灰青,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苏韫晴朝里望了望,问道:“胡大奶奶既是来了,为何不进去?” “我!”胡大奶奶欲言又止:“听说田夫人昨夜遇袭,便想着过来探望,丫鬟来告知说是受到惊吓,需要静养,不便见人。” “哦!” 不待苏韫晴上前询问,一个门子见了她便笑着迎了出来:“程大奶奶,快里面请吧。” 苏韫晴不解的看着门子,又看了一眼胡大奶奶。 胡大奶奶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 道:“程大奶奶,求您进去帮我带个话,让田夫人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在田大人面前替我家老爷说几句话,拜托了,我们一家人的命就拜托您了!” 听到胡大奶奶这样说,她一下子想起来了。 年前朝廷查私盐,查到了胡家,胡家在此事上,涉足不浅。 而在大良朝,贩私盐是重罪,达到一定的量便是死刑。 苏韫晴不想与他们扯上瓜葛,温声道:“胡大奶奶这是哪里话,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您家人如何不是应该由衙门来判定吗?” 谁曾想胡大奶奶扑通一声朝着她跪了下来:“程大奶奶,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帮我带个话吧,老爷自从年前被抓进去,我已经半个多月没见他了,便是求着田大人开恩,让我见一面也成啊!” 苏韫晴好言相劝:“国有国法,我们作为商人,一切行为当遵循法度,若是有错,便及时改正,争取宽大,我相信您家老爷的事情田大人会秉公处理的,您在家等着好消息便是。” 不想与她过多纠缠,苏韫晴果断转身离开。 门子满脸堆笑将她送了进去后,苏韫晴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串厌恶的吼声:“还不快走,夫人不想见你,你在这求也没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也是那个门子的声音。 第84章 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 昨日风光无限,今日便有可能成为阶下囚。 昨日飞扬跋扈,今日便有可能四处奔走,跪地求饶。 而程家,生意做得越大,越要处处小心。 心里盘算着,人也就来到了后衙内。 花迎柳什么事也没有,只是被限制了出入自由,花大奶奶怕她无聊,送了几只鹦鹉来陪她。 苏韫晴一进院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 花迎柳一看到她,兴奋得忘了自己是个孕妇,步履轻快地上前与她寒暄。 苏韫晴将在门口遇到胡大奶奶的事顺嘴提了一句,花迎柳眉一挑,嘴一撇,眼里很是不屑。 “这个胡家,早几年就已经开始贩私盐了,只不过仗着朝中有人,历任知府都不敢动他,知县就更不用说了,老爷一来涔州就盯上他家了,这段时日,搜集了大量罪证,去年底,才将胡老爷一干人等收监的。” “原来如此,贩私盐可是重罪,朝廷明令禁止的。” “可不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他们家没机会翻身了,朝中那位靠山也会受此事牵连,她多次来求见我,可我一个妇人,见了有什么用?还不如不见。” 苏韫晴道:“既是有法可依,想必衙门里自有论断,我们且不谈她了,说说你吧,我上午在街上见他们抓了与昨夜凶手有过接触的人,不在少数,凭外表判断,都是些居无定所的流浪之人。” 花迎柳将她拉进了屋里,按到凳上坐了下来,道:“我素来深居简出,从未与人结怨,真不知道那些人与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搞得老爷现在惊弓之鸟一样,紧张得不行。” “我来就是想要提醒你,留意自己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花迎柳一脸迷糊:“阿燕你这话的意思是?” 苏韫晴看着她:“你们来涔州上任,到府上后新进来的人可都有查明底细,最近可有人有异常?” 花迎柳思忖片刻道:“新进来的人倒是有,不过都不在我跟前伺候,也不会有人留意他们,你为何会提起这个?” “我见他们抓了一堆流民,可这些流民与凶手的关系也不过是同处一所破庙而已,你自己也说了,你平日里深居简出,少与外人接触,那么你想想,凶手怎会认得你?又怎会知道你会在昨夜去看灯会?” 花迎柳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我府里有内应?” 苏韫晴点头:“十有八九便是如此,所以,真正与凶手有关的人应该从你身边开始查,至于那些流民,他们大概率是无辜的。” 花迎柳摸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抬头对外面喊道:“来人!” 一个小厮拱手道:“夫人!” “你去县衙一趟,告诉许知县,这件事情要换个方向查起,不可对破庙里抓来的流民用刑,不可屈打成招,暂时收押,待查清真相后再放人。” “是。”小厮领命退了出去。 花迎柳又对身边的丫鬟道:“去将我们来涔州后新进府的人看紧,即刻起,不许外出,除了从京城带来的老人,其余人等不再允许进入院中。” “是,夫人!” 这样一交代,花迎柳松了一口气:“阿燕,幸亏你提醒我,衙门里向来有屈打成招的惯例,且这次老爷又十分震怒,你再晚来一步,说不好那些个流民就要当了替罪羊。” 苏韫晴抿唇微笑,这个花迎柳其实还算清醒。 “我也只是突然想到,而且你们来涔州后,新进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只要查一下他们的祖籍,和这些日子的动向,还有他们身上是否和凶手有共同之处,很容易就会真相大白了。” 花迎柳不解道:“我向来对下人也不苛刻,不知为何,还会有人恨我恨到那么大费周章来取我性命。” 苏韫晴道:“至于动机,待抓到了人,一问便知,你现在有了身孕,吃穿用度都需谨慎些……” “夫人不好了。”丫鬟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怎么了?” “就是那个,一个传菜的丫头,跑了。” 花迎柳恍然大悟:“传菜的丫头?是仲秋那日在城外拦我马车那个?” 丫鬟连连点头:“正是,就刚才我去门房传话,门子说,这丫头从程大奶奶进院后,很快就出门去了,到现在也没见回来。” “快,派人将她寻回来。” 丫鬟道:“已经去了!” 花迎柳对苏韫晴道:“十有八九就是她了,去年仲秋,我从城外烧香回来的路上,她拦下我的马车,说是家人都死了,剩下她一个孤女,我见她可怜,正好府里又有个缺,就收下了她。” 苏韫晴问:“可查过她的身份?” 花迎柳摇头:“当时的她身上什么都没有,连穿的衣服都捉襟见肘。” 苏韫晴道:“一个姑娘家想必跑不远,等将她找回来,再问个清楚,我今日来,就为提醒你这个,既然话带到了,我也该回去了。” “哎,你别那么快走,先陪我吃个午饭嘛,晌午了,厨房都快好了。” 花迎柳拉着她的手,语气里带着恳求。 苏韫晴无奈点头:“那好吧,我就陪你吃顿饭。” 田佑光是在她们吃罢午饭后才回到后衙的。 “老爷?您不是去了县衙吗,怎么今日回来这么早?” 花迎柳欲起身,田佑光抬起馒头似的手掌示意她坐下。 “夫人别动,坐着就好,我今日特意赶回来,是想亲自向程大奶奶道谢的。” 苏韫晴见田佑光回来了,本要起身告辞,听他这样一说,便微笑行礼:“民妇见过田大人,今日来,本是探望夫人的,承蒙夫人留了饭,吃好了我也该走了。” 田佑光侧身打量着她,小小的眼缝里看不出意味,面色却是泛着光。 “程大奶奶客气了,既然来了,何不多留一会儿,田某还要好好感谢您多次对夫人舍身相救呢!” “不敢!”苏韫晴道:“我和夫人有缘,夫人也多次照拂于我,我救她只是情急之下出于本能,未考虑许多,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田佑光挪动着硕大的身体一步步朝苏韫晴走近:“既然程大奶奶着急要走,我便代我夫人送你一程。” 苏韫晴颔首行礼:“大人客气。” 又对花迎柳道:“阿柳,我改日再来看你。” 花迎柳依依不舍跟她告别后,苏韫晴和田佑光一前一后走出了后衙。 拐过角门,离开了花迎柳的视线。 田佑光开口道:“程大奶奶,你接近我夫人有什么目的?” 第85章 田佑光起疑 苏韫晴面不改色侧头看着他,唇角勾起一股淡淡的微笑。 田佑光一怔,面对他这般怀疑质问,她竟是没有丝毫胆怯。 苏韫晴附在竹花耳边叮嘱她先到门外候着自己,缓步走近田佑光。 轻声道:“尊夫人阿柳,她待人真诚,性情爽直,花大奶奶也是个极和蔼开朗之人,我初来乍到,多亏她们不弃,愿与我结交,才使得我在此地不至于感到孤独,我与她交好,自是出于缘分,出于真心。” “好一个真心!”田佑光抽动唇角,意味深长地笑道。 苏韫晴依旧浅笑淡然:“田大人可是对民妇有什么误会,不妨我们开诚布公,以免你我之间生出嫌隙,惹得阿柳不快。” 田佑光嗤笑:“阿柳,叫得甚至亲热!” 苏韫晴忙福身道:“抱歉,平日里这样唤夫人,竟是成了习惯了,望大人见谅。” 田佑光看着她,像看着一道打不开的木头匣子,充满了好奇,却又猜不透里面是什么。 苏韫晴又说:“我这次来,也是为了提醒夫人注意身边人,夫人有孕在身,越是近身伺候的人,越马虎不得,孕期情绪起伏较大,夫人又不宜出门,还望大人多多照顾夫人的心情。” 田佑光觑着眼睛看着她,本来就被肿眼泡挤成了一条缝的眼睛变得成了一条黑线了。 “你真只是个普通读书人家的姑娘吗?” “如假包换,大人若是有疑,尽可派人前去查实。” 田佑光一抬手:“罢了罢了,就算你别有用心,也舍身救过夫人性命,只要你一如往常,我便不去深究,但若是你敢耍什么花样,你是知道我的,胡大奶奶想必你也见过了……” “田大人言重了!” 苏韫晴语气铿锵:“田大人怎可将我程家与胡家相提并论?程家从商多年,做的全是光明正大的生意,每一项税款,每一笔捐纳,官府都是有记录在册的,你这话伤了程家的赤子之心。” 田佑光结舌,暗道好一个不卑不亢的个性。 一转刚才那副傲然狐疑的表情,露出真假参半的笑容来:“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程大奶奶见谅。” 苏韫晴也忙温和地笑道:“不敢,程家已连续十年蝉联涔州纳税第一大户,民妇相信,有田大人镇守涔州,涔州会变得更好,程家也能为官府创造更多的价值。” 田佑光颔首,深知花迎柳心直口快,最反感拐弯抹角的人,而这个程大奶奶,什么都敢说,且永远理直气壮。 “难怪夫人喜欢你,为了夫人的安危,我不得不限制她出入的频率,既如此,程大奶奶便多来府衙走动走动,多多替我陪陪她,我先行谢过。” 说罢还抬起馒头大的两只手来抱拳行礼。 苏韫晴忙道:“不敢当,我与夫人乃私交,与彼此的身份无关,您不提醒,我也不会忘记的,若没有其它事,民妇先行告退了。” 田佑光打了个哈哈,伸手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程大奶奶走好!” 苏韫晴微笑颔首转身离去。 马车上的苏韫晴,笑容散去,眼里有琢磨不透的深意。 田佑光怀疑她了! 王洪的死,池野的死,她都在场。 而花迎柳遇袭,被不明身份的人所救,她也在场。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产生怀疑,这很正常。 只是方才的这番交谈,两个人都没有涉及到这几处关键点,能不能打消田佑光的怀疑,她没有把握。 毕竟没挑明的问题,比摆在台面上的问题隐患更大。 田佑光年纪不到三十,便已满脑肥肠,一身病态,个中缘由,以及田佑光不为人知的秘密,苏韫晴早已了然于心,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尽可能的不与他撕破脸。 “但若是他胆敢发难,他这样的身体,病死猝死,是很容易的事情……”苏韫晴想。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程宅门口,不知为何,今日的氛围让她有些奇怪。 主仆二人下了车,却不见门房有人,且院内还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声,苏韫晴内心警觉,提起裙摆快速朝里面走去。 绕过石屏风,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雾中。 只见程家所有男仆数十人,全部或坐或躺,或倒或卧,或龇牙咧嘴,或挤眉弄眼,呈一个圆圈围绕在一个健壮结实的男子周围。 没有一个站着的。 若不是一旁的程夫人和金妈妈两个镇定自若,眼神里还恨不能拍手叫好,她都以为家里遭了贼人准备拔刀了。 程夫人见了她,眉带笑意朝她走来。 “你可回来了,你来看看,这位……” 程夫人蹙眉看向那个健壮男子:“你叫什么?” 健壮男子拱手恭敬道:“回夫人话,小人姓武,单名一个刚字。” “武刚,对,这位武刚壮士,将来就到我们家担任护院了,他身手可真是一等一的好,有了他,十个倭奴都不在话下。” 武刚对着苏韫晴拱手,眼睛却看着地下:“小人武刚,见过程大奶奶。” 苏韫晴抿唇,将程夫人拉到一边:“娘,您糊涂啊,这人哪里来的,什么身份,查实过吗?怎么就直接收进家里了呢,万一他图谋不轨,这全家都打不过他,多危险!” 程夫人一摆手:“嗨,我活了这个岁数,看人还是准的,今日出门遇见他在街上求一份差事,我见他身强体壮,又分外知礼,便问他都会什么,他道会点拳脚,于是我便请他来了家。” “一开始想着得试探他一番,便让他来露两手,谁知他说饿坏了,打不动,这不,吃了二十多个馒头,打翻了这二十多号人。” 苏韫晴张口结舌:“二,二十多个馒头?” 程夫人道:“二十多个馒头算什么?真遇到危险,他还能顶二十多个人呢。” 说完看向武刚:“对了小武,你刚才说,你是哪里人来着?” 武刚恭恭敬敬答道:“回夫人话,小的是北方沂州人。” 程夫人拉着苏韫晴:“你看我这记性,就是他说他是沂州人,我才又对他多了分好感,人很老实,家里遭了灾,逃难到咱们这来的,留下他,错不了!” 遭灾? 苏韫晴忙疾步上前问道:“沂州遭了什么灾?” 武刚沉痛道:“雪灾,去年的沂州,十月飞雪,气温骤降,连下了两个月,积雪堆至门楣,我家房屋就是被大雪压垮的,家人也全部遇难。” 这么大的雪,普通的房屋都承受不住,马太医,郝婶,祝伯…… 这些人不知怎么样了? “娘,您若觉得他有用,便留下他吧,我先回屋写封信。” 程夫人颔首转身对地上的人道:“快起来吧,一个个别躺地上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地上一群人,扶着屁股扶着腰,起身哎哟着四散开来。 第86章 传言 锦和苑,夜已深。 小皇帝沈悟正在案头翻看那些早已被张怀旦筛选并已经批阅过的奏折。 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些奏折上盖上那枚印章。 而印章,是张怀旦留给他的最后一道屏障,其目的是用于堵住悠悠众口,其作用是形同虚设。 毕竟被批阅好的奏折,他便没有不盖章的道理,若是不盖,张怀旦自另有一番纠缠,无论如何,他都身不由己。 高迎庐立在一旁:“皇上,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沈悟用手揉按着太阳穴:“高卿,新任总管付简,你可有查核清楚,他可与国舅有何瓜葛,或者近日与国舅有何交集?” “没有。”高迎庐答道:“付简六岁以孤儿身份入宫成为内侍,宫外早已没有了亲眷,我们之所以比张国舅先一步知晓王洪的死讯,也是他找人快马加鞭传回宫中的。” 沈悟合上奏本:“方知他不会是下一个王洪?” 高迎庐道:“王洪是张国舅远亲,而付简从小长于宫中,得先帝恩惠,自是忠于皇上的。” “那你呢?” 高迎庐登时后退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臣忠于大良,忠于朝廷,忠于皇上。” 看着几个字将高迎庐吓得面色煞白,沈悟知道自己多疑得有些过头了。 高家三代镇守要塞,只因高迎庐是平远侯次子,便被接往京中编入了锦衣卫,而他大哥袭爵继续留守边地,怀疑谁都不能怀疑他。 “起来吧!”沈悟道:“堂堂翰林学士,向来以清高孤傲为名的柳宗衡,竟然将爱女嫁与国舅之子做妾,叫朕怎么能不心惊?” 高迎庐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柳宗衡的女儿柳忆雪,前几日只经过了官媒说和,连三书六礼都没有,亦没有豪门大家该有的隆重婚宴仪式,就那么简简单单被一辆马车迎进了国舅府。 因为身份是妾室。 柳宗衡顿时成为了朝中那些清高文官的众矢之的,暗地里被所有人口诛笔伐。 说他为了巴结张国舅不惜卖女求荣,白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然而羡慕他的人也不在少数,毕竟以目前朝中的局面,将来这天下易主也不是不可能,如今是妾,将来的前途却是不可限量。 于是,朝中大臣,就此事暗暗的分为了两派。 但那些弹劾张国舅的奏折,根本到不了沈悟手中,想要了解所有人的心思,只能靠锦衣卫暗访。 而锦衣卫指挥使顾辞在张国舅的搅合下,也渐渐让沈悟起了疑心。 皇帝目前能依赖,能信任的人,只有高迎庐了。 高迎庐道:“皇上,或许柳大人,有苦衷呢?” 沈悟嗤了一声:“翰林院的人不是向来宁断头不折腰吗,既已经不怕人背后戳脊梁骨了,他还能有什么苦衷可言!”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个衣着华贵,面相极清秀的少女在新任大内总管付简的带领下进了殿。 付简行礼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该就寝了。” 沈悟睨了那女子一眼,扯了扯嘴角,眼里闪过一丝讥笑,遂又恢复了常态。 “你们都下去吧。” “是。” 一众内侍宫女包括高迎庐和付简都退出了锦和苑,独独留下了这个女子。 沈悟招招手,女子缓步上前,双手慢慢扶上他的肩:“皇上,让臣妾服侍您就寝吧。” 沈悟抬手握住了她纤细葱白的手指,女子顺势将头埋进了他的颈间,沈悟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转过头来看着这个被太后塞入他后宫的兰妃道:“朕今日晚饭吃得太饱,没有睡意,不如你陪朕出去走走吧。” 兰妃乖巧的点头:“好!” 沈悟拉起她的手出了锦和苑的门,屏退了那些预备跟随的人。 “去永宁宫,看看太后可有安歇。” 兰妃也不过十六七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自从皇帝登基后便进了宫,数月以来,皇帝虽多次与她同寝一屋,却从没正眼看过她一眼。 直到这几日张国舅气势汹汹到锦和苑劝谏皇帝,既然已是一国之君,自当考虑皇嗣之事,不可冷落后宫…… 还说若是兰妃让他有所不满,便重新甄选女子入宫来侍奉左右。 皇嗣?冷落后宫? 这等房中的私密之事连起居注都不知道,张国舅怎会知道。 这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疑心:这个兰妃就是张国舅的人。 被沈悟一直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小姑娘面颊通红,心头发烫。 沈悟察觉到她手心里都是汗,便更用力,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两个人借着月色来到了永宁宫门口,沈悟不待人通报,径直推门而入。 上次因为张国舅那一闹,太后便被禁足在了永宁宫,沈悟也没有来探望过一眼,这个母后着实愚蠢,完全被张怀旦拿捏在股掌之中。 还一直对张怀旦的忠心深信不疑,觉得他会真心实意地辅佐自己的儿子坐稳江山。 “皇上?”内侍惊恐地看着眼前人,手里的灯笼差点没拿稳。 沈悟见他如此慌张,心中生疑,更是紧攥着兰妃的手往里大步跑去。 “皇上,您不能进去,皇上留步!”内侍抬脚追了过来。 沈悟和兰妃正是欢脱轻快的年岁,内侍哪里追得上。 见他们离寝房门口越来越近,便大喊道:“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几个宫女闻言惊慌失措地站成了一排,堵住了门。 沈悟盯着她们,怒道:“让开!” 宫女忙齐齐跪地,同声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沈悟抬起脚来越过了宫女的头顶,用力一踹,哐当一声,门被打开了。 一旁的兰妃惊呆了,在她眼里,皇帝从来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从没见过他也有如此狂放的一面。 不觉看了一眼自己那只依旧被他紧握着的手,眼波微微颤动了一下。 张怀旦正整理着衣襟若无其事地从寝房走了出来。 沈悟看到他一副云雨初歇的样子,更是证实了这几年以来宫里的传言和自己内心的猜测。 “皇帝这么晚了还来找太后,莫不是有什么大事?” 沈悟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与厌恶,恭敬道:“舅舅,我听闻母后身体不适,带兰妃前来探望。” 张怀旦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兰妃,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兰妃垂眸低下头去。 张怀旦看了一眼寝房道:“你们聊吧!” 说罢拂袖而去。 沈悟将兰妃的手放开:“你在外面等我即可。” 说罢独自一人进了房里,只见太后依旧慵懒的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沈悟走近床边,缓缓坐了下来,附在张太后的耳边轻声道:“原来那些传言不是空穴来风,母后,您真让我恶心!” 第87章 开门见山 自从武刚到来后,程家满院兴起了习武热潮。 程夫人不但让各院小厮跟着武刚学拳脚,还给程骢另开了小灶。 每天课业完成后,单独让武刚再教他一个时辰。 “除了强身健体,每个人还都该有自保和保全家人的本领,你爹和你大哥上次遭遇倭奴后,我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程骢一向顽劣,程夫人总以为给他加大负担他会抗拒,故而对他好言相劝。 “知道了娘,我会好好练的。” 程骢话不多,都用在了行动上。 武刚才教了他两日基础,他已经先所有人早起扎马步了。 丫鬟将此事告诉了程夫人,程夫人不信,次日一大早便来到了他院中,果然见他一丝不苟地扎在那里一动不动。 “怪了,这还是我那骢儿吗?” 她找到程愿:“愿儿,你最近都和三哥一同读书,可有发生什么怪事?” 程愿歪着脑袋,眼珠子滴溜转:“没有啊,娘,三哥现在这样不好吗?我觉得比以前好多了,他不做弄老师,也不做弄我,也不惹您生气了不是!” “好是好!”程夫人目光茫然望向一处:“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哎,随他去吧!” 程愿又道:“娘,老师说三哥很有天赋,到时他可以保举三哥考童生,通过后就能参加院试考取功名了。 “真的?”程夫人眼睛一亮,想不到一直让她头疼担忧的程骢竟然被老师如此看重。 “当然是真的了,您都不关心他,也不过问他的课业,倒是大嫂,隔三差五的就和老师沟通一番。” 程夫人才想起来,自从请来了新的老师,她只担心一个不留神,又会被程骢气走,所以见了老师恨不能绕道走。 故也一直没有主动找过老师,反正家已经交给苏韫晴管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她也一并甩给了她。 如今还真是意外的很。 苏韫晴因得知沂州遭了灾,这几日都有些忧心忡忡,信是寄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到回信。 又想到远在崇峦的娘,便又提笔写了封信去。 上次在信中提到等开了春,天气暖了,要将她接来涔州,可秦月娘的回信却说自己在舅舅家很好,让她不要挂念。 还说自己曾在京城住过一段时日,很多人都认得她,不像苏韫晴当时年幼,长大后变了模样,若是来到涔州,万一遇到熟人,反而会带累她,带累程家,不如在崇峦过得自在。 苏韫晴思量着她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涔州历任很多官职人员都是从京里外放的,遇到故人的概率很大。 而崇峦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从不引人注目,舅舅家也从未与官场中人有交集,娘在那里,反而安全。 苏韫晴没再提接她来的事情,而是在信中告诉她,自己会想办法去崇峦看她。 其它事情,见了面再做商议。 除了信笺,苏韫晴还另外再到钱庄兑换了两张银票一并寄了出去。 她还没有等来秦月娘的回信,却等来了田佑光。 信笺寄出不到三日,田佑光带着人大摇大摆地来到了程宅。 程骥闻讯还以为他又要来讨捐,一边思忖着如何应付一边迎出去接见。 程骥没有功名,看到田佑光又带了许多官差,便欲行跪拜礼:“草民程骥见过府台大人……” 田佑光眯着眼睛上前扶住了他:“程大公子不必多礼,你父亲程义堂是我的前辈,站着说话就好。” “谢府台大人!”说罢让了座,斟了茶。 程骥道:“府台大人此番亲自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田佑光呷了一口茶,肥大的嘴唇颤了颤:“我今日来嘛,其一是来为程家捐赠军费一事登门道谢。” 程骥道:“田府台言重了,能为守护涔州献一份力,程家都很高兴。” 说了其一自然还有其二,程骥恭敬地看着他等着下文。 “这其二嘛!”田佑光又呷了一口茶:“其二是私事。” “哦!”程骥颇感意外,他与田佑光向来没有私交,面都没见过几次。 田佑光道:“我是来寻大奶奶的。” 程骥笑道:“原来如此,可是尊夫人有话要您转达?” 说罢回头对着身旁小厮道:“去将大奶奶请来,就说田大人寻见。” 小厮领命退了出去。 不多时,苏韫晴便笑容可掬的进了屋。 朝着田佑光福身行礼:“民妇苏雨燕见过田府台。” 田佑光抬手示意她起身,又转头对程骥道:“大公子,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跟大奶奶说,可否请你先回避一下?” 程骥抬头望向苏韫晴。 苏韫晴朝他微微颔首,他便起身退了出去。 自从上一次田佑光向她表示了自己对她的怀疑后,她就觉得有一把随时都会刺向自己的刀悬在头顶。 今日这样大张旗鼓地带了官差过来,还要单独与自己交谈,想必是他真的有了什么实证。 苏韫晴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也同样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其他人也退下吧!” 苏韫晴将屋内其他人都屏退了去。 田佑光也摆了摆他那熊一般的手掌,跟随他身边的两名官差也退了出去。 现在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苏韫晴轻提裙摆直接坐到了程骥刚才的位置上:“田大人有话,不妨开门见山!” 田佑光今日来,本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见她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还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程大奶奶胆识过人,只是不知当你罪臣余孽的身份暴露后,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镇定?” 苏韫晴转头看着他,眼里已经没有了笑意:“我听不懂田大人在说什么。” 田佑光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东西放到了桌上,又轻轻推到了苏韫晴那边。 苏韫晴见到桌上的东西立即横眉怒目看向他:“田大人好卑鄙,连我寄给我娘的信笺都敢私自拦截,身为朝廷命官,难道田大人不知道,私拆他人信件是犯法的吗?” “哎咦……”田佑光笑得颇为得意:“程大奶奶这是哪里的话,你费尽心机地接近我夫人,我不查清楚你的身份,怎么能放心呢?” 苏韫晴冷笑道:“田大人错了,公道自在人心,苏家没有罪臣,我更不是罪臣余孽,之所以没有表明身份,只不过不想给身边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你也知道你的身份会给程家带来麻烦?” 第88章 私生子 苏韫晴冷冷的看着他道:“所以田大人想用这个筹码来跟我交换什么呢?” 田佑光道:“不交换什么,就纯好奇,想知道你是怎么杀死王洪,池野的,还有广场上用瓦片杀死三个凶手的人,与你是什么关系,就这些。” 苏韫晴道:“是,王洪和池野都是我杀的,但是你没有证据,若你有证据,还至于在这里与我东拉西扯吗?至于广场上那三人怎么死的,我并不知情。” “王洪可是大内总管,池野的命关系到大良和倭国的关系,你既已亲口承认杀了他们,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将你押送刑部大牢?” “我信!”苏韫晴一直紧盯着他那两条眼缝:“但我笃定你不会这么做。” 田佑光邪笑道:“哦?程大奶奶预备怎样收买我?” “收买?”苏韫晴气笑了:“田大人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胡家私盐一案,你将一半的查抄私吞入库,这件事情,张国舅怕是还不知道吧?” 田佑光一惊,粗大的手指在抓了抓膝盖:“你怎么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嘛!” 田佑光很快恢复了镇定:“你不会以为这点小事就能影响我吧,大不了我说是胡家用来收买我的,上交不就完事了?” 苏韫晴胳膊撑在桌上,缓缓向他靠近:“有的东西可以上交,但有的东西田大人怕是不敢上交的。” 田佑光顿感不妙,侧头对上她的眼睛。 苏韫晴一字一顿道:“比如,私生子。” 田佑光肥大的身躯随着小小的瞳孔同时一震,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你,你信口雌黄……” 苏韫晴勾唇:“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嘛,你能瞒得了单纯痴心的阿柳,瞒不过我,你猜,阿柳知道了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她,会怎样?张国舅夫人知道自己最心爱的外甥女被人这样辜负,又会怎样?” 田佑光指向他的手指有些颤抖:“你,你怎么知道?” 苏韫晴收回了桌上的胳膊正坐在椅子上:“田佑光,隆兴十一年进士,一甲探花,风度翩翩,一表人材是你吧?” 田佑光不置可否。 苏韫晴继续道:“我从一见你就觉得奇怪,以阿柳的身世和相貌,怎会嫁给你这样一个……” “一个面貌丑陋,身体痴肥的人对吗?” “对,所以我就查了你的底细,我朝自成立以来,三年一科举,能中探花的人也就那些个,而先帝以貌取人的性子更是人尽皆知,你这副样子,怎会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 田佑光扯扯嘴角,冷笑了一声:“当时的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当时的探花郎,风流倜傥,才色超群,花迎柳见了你,便下定决定非你不嫁,而那时的你,早已娶妻生子,为了前途,为了荣华富贵,你隐瞒了实情向花家提了亲。” 田佑光抬起大手挠了挠鬓角:“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但你依然放不下你的妻儿,将他们偷偷接进了京,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你一边和花迎柳你侬我侬,一边还要时时提防自己的秘密被曝光,那时的你过得一定很辛苦吧?” 田佑光侧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苏韫晴:“你还知道什么?” “也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惩罚你这个负心薄情的人,还没到婚期,你就病了,花大奶奶见你日渐臃肿,请了很多大夫都不见好,开始反对阿柳与你的婚事。” “可阿柳那时年幼单纯,早已在你的诱导下委身于你,铁了心要嫁于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所以你还是如愿以偿的娶到了她。” 田佑光道:“这些都是阿柳告诉你的?” 苏韫晴抿唇:“只是从我们平日里的谈话中分析出来的。” 女子之间闺房私话自然也是离不开男人,花迎柳不知道她与程骥一直还没圆房,会与她聊一些房中琐事,包括自己第一次经历。 所以苏韫晴便知道了田佑光在还未成婚之前便已经骗得了花迎柳的女儿身。 田佑光打了个寒颤:“你们连这个都聊?” 苏韫晴捂嘴偷笑:“还不止呢?还聊了你们这孩子是如何历经千辛万苦才怀上的,田大人要不要听更详细的?” 田佑光额头冒出虚汗:“言归正传吧,你怎么知道我有一个儿子?” “你本在翰林院任职,可因你日渐膨胀的体态,再加上先帝不喜欢自己身边有不养眼的臣子,你渐渐的被冷落被边缘化,这时你才央求张国舅上奏举荐你,将你外放到了涔州。” 听到这些令人无地自容的往事,田佑光很明显不想再去回忆:“说重点,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儿子?我从未亲自去见过他们。” “你没有亲自去见过他们,是你无情,但你阻止不了他们想见你的心啊!你来到涔州,自然也将那母子两一同带了过来,怪只怪我运气太好,被我碰到了而已。” 苏韫晴因为与花迎柳交往频繁,去府衙的次数自然也多。 她本对周遭的事物比较敏感,很容易发现身边的异常,很多次从府衙出来,都会在门口感受到身后上有一个目光。 而这道目光几乎来自同一个人,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苏韫晴观察了他几次,留意到,那日若是田佑光出了门,他便也就走了,但若是那天田佑光不出门,他会一直在那里等待。 这让她生出了一份警惕,有一次假意离开后,跟踪了这个男孩来到了一处小巷。 男孩的母亲摸着他的头:“今天见着你爹了?” 男孩点头。 母亲将他搂进怀里:“傻孩子,你要当心些,若是给人发现,你爹的官位不保,我们的性命也不保了!” 男孩委屈:“娘,我不明白,为什么爹不要我们,爹明明住着那么好的房子,我们却要像老鼠一样躲在这里,娘,我好想爹,好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母亲道:“会的,会有那一天的,只要我们耐心等待,你爹一定会来接我们回家,到了那时,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 苏韫晴站起身,走近田佑光,俯身离他更近些,问道:“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请问田大人,你们要如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阿柳呢?你打算如何处置?” 此时的田佑光早已是后背湿透。 第89章 去母留子 田佑光抬手拉扯了一下领口,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程大奶奶,是我小瞧了你!” 苏韫晴穷追不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花迎柳她在你病得前途未卜的时候嫁给你,好不容易怀上了你的孩子,你又要和你的结发妻子光明正大在一起,花迎柳呢?你是打算等她生下孩子除掉她,去母留子吗?” 田佑光急得跺脚,不停的擦汗:“你你你,你胡说八道!” 苏韫晴看着他被揭穿后无所遁形的窘样不觉好笑:“有了花迎柳的孩子,你便依旧与花家断不了关系,他们也会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念及孩子死去的母亲,从而保你继续飞黄腾达,你说对吧?” 此时的田佑光,整张脸都已经变成了猪肝色,鼻孔开合,喘着粗气。 “可怜的痴情女子,还深陷在怀孕的幸福之中无法自拔,开口闭口都是你,即便你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她还不知道她的枕边人正在谋划着怎样在孩子出生时取她性命呢,女人生孩子嘛,总是九死一生的,对吧?” 田佑光起身竖起食指道:“不愧是苏阁老的孙女,在下佩服!行,好啊,真没想到我步步为营这几年,竟然栽在你一个小姑娘手上!小小年纪,这么有狠劲,后生可畏!” 苏韫晴闻见他身上的汗馊味,往后退了一步道:“我也不过是见文王施乐理,遇桀纣动干戈。” 田佑光道:“好一个遇桀纣动干戈,程大奶奶,可是还有指教?” “不敢当!”苏韫晴也拱手看着他:“田大人,我的信可以寄出去了吗?” 田佑光指着她道:“我不再与你作难,但你让我怎么信你不会在背后捅我刀子?” 苏韫晴拨开他的手指,勾唇道:“我不屑于跟任何人耍阴谋诡计,我有的是和你博弈的筹码,只要程家和我都相安无事,你的秘密自然守得住。” “我早已将所有证据封存在一处交与一人手中,若是我出事,这些东西就会立刻被转交给张国舅,所以,田大人最好每日烧香拜佛祈祷我平平安安!” 田佑光质疑:“你知道了我夫人身处险境,你也能坐视不理?” 苏韫晴淡淡道:“那是你的家事,但我会提醒她多保重自己身体,所以你要下手怕是要麻烦些!” 田佑光反剪双手开始踱步:“我会想出一个更好的解决方式,一个谁也不受伤的解决方式,夫人于我有恩,我从未真的想过伤害她,只是……” 田佑光恨恨地咬着牙一甩头,握着拳头重重地砸在柱子上。 这一砸发出的声响不小。 随后便是哐啷一响,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武刚极速闪身进屋。 苏韫晴和田佑光同时惊呆。 武刚看到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丈远的距离,苏韫晴也依旧神态端庄。 才拱手问道:“大奶奶,小的刚才听到撞击声,一时情急才鲁莽了些,您没事吧?” 他怎么这么快? 苏韫晴还没缓过神来,只是对他摇摇头:“我没事,你,你先出去吧!” “是!”武刚又看了一眼依旧呆若木鸡的田佑光,颔首退身出去打算关上门,才发现门已经坏了。 苏韫晴走近田佑光:“田大人,不如您也先回去吧,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好了,将来程家,还要承蒙您多多关照。” 田佑光牵动面部神经让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自然。” 程骥也被惊动了过来,一看门被踹坏了,紧张的跑到苏韫晴身边问道:“发生什么事?” 田佑光勉强笑道:“是我刚才不小心,摔倒撞上了柱子,程大公子,我平日里公务繁忙,多亏程大奶奶经常陪伴我夫人身边,刚才一高兴,就聊得久了些,现在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抬腿就往外走去。 程骥跟上道:“我送送您吧!” 程骥见他趾高气昂地来,灰头土脸地走,还担心得罪了他,送到了门口后,将一个锦盒交到他手中。 “这是程家窑新出的一组斗彩,您带回去留个纪念吧。” 田佑光忙推辞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敢拿呢?作为朝廷命官,理应体恤百姓,维护百姓,大公子还是收起来吧!” 程骥见他一反常态,连东西都不肯收了,心道坏了,得罪得不轻,小恩小惠哄不好了。 忙说:“绣庄还有一副历时一个月的绣品,叫是雪中红梅,马上就要完工了,改日我再差人送到您府上,还望田大人千万要赏脸。” “不不不!”田佑光摆手不迭道:“程家为官府捐纳了多少钱粮,怎么敢再拿这些东西呢,你当我是什么人?今后再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田佑光带着一伙官差匆匆离去,留下程骥一人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苏韫晴本就对武刚的身份有些质疑,再加上自己寄出去的信那么快就被田佑光拦截了回来,她猜测是有人将她寄信的事情透露给了田佑光。 而武刚是府上唯一的新人,难道是他?他是田佑光派来的? 苏韫晴站在拿着锤子锉刀修门的武刚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武刚将破损的木块更换磨光后抬起门来轻轻松松就装了回去。 回过头问道:“大奶奶有事找我?” 苏韫晴环抱着双手道:“你还会木工?” 武刚有些腼腆道:“打小工糊口,什么都学了一点,不精。” 苏韫晴又道:“你刚才反应挺快的嘛!” 武刚收拾着地上的木屑道:“程夫人既好心收留了我,我自当为程家出力,任何人敢伤害大……程家人,我定会以命相护。” “你说你是沂州人,那你说说沂州人吃豆腐脑加什么?” 武刚不假思索道:“加卤汁,香油,花生碎,炒黄豆,榨菜,香菜,葱花……” 苏韫晴咽了一口口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你知道沂州最好喝的井水是哪一口井出的吗?” 武刚一边将木屑丢入一旁的花圃中一边道:“沂州最好喝的井水当数甘芦井,清亮甘甜,细腻绵软,涝时不浑,旱时不竭。” “那你还知道沂州……” …… 张姨娘带着肖妈妈正从不远处走过。 看到两人聊得正起劲。 张姨娘问道:“这个败家玩意在这做什么?跟个汉子离这么近说话,孤男寡女的也不知道避讳?” 肖妈妈嘴一撇:“就是,听说这个新来的护院还是她的同乡。” “同乡?”张姨娘若有所思:“不会是来之前就认识了,在大伙面前装陌生吧,他们看上去像是很熟的样子。” 肖妈妈一咧嘴:“你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你看她笑得多开心,在大爷面前都没这么笑过!” 张姨娘恍然大悟:“对啊,从今天起,找人帮我盯着点,只要他们两个有接触,立马给我报告。” “是!” 第90章 跟踪 从此张姨娘又多了一个小目标。 而自从这次将田佑光应付过去以后,依旧没有让苏韫晴放下心来。 以田佑光的心思和狠厉,他不会任由一个威胁到自己的人逍遥自在,而自己则坐以待毙的。 苏韫晴对周遭环境更加谨慎了起来。 发现真的有人无时无刻不在跟踪着自己。 在外面且不说,在自家亦是能感受到身后隐蔽处有一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她依旧没有解除对武刚的怀疑,在自家跟踪自己,且行动敏捷,体态灵活,想必是经常练武之人。 这日程骥回来,心情大好,将一只细长的锦盒递给苏韫晴。 “大哥,这是什么?” “杜老板送的,一枚象牙管紫毫笔,这象牙稀有,紫毫更是难得,是罕见的珍品,给你用。” 程骥言语温润,颇有些讨好她的意味。 苏韫晴忙转移话题:“大哥,你和杜老板谈合作的事情,规划得如何了?” 程骥笑道:“这个不用你担心,经过这几日的交流,杜老板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过段时日,我会亲自上京城走一趟,选址,动土,都还要到了那里先视察,因地制宜,再做计划。” 苏韫晴手里握着锦盒,对着他晃了晃,抿唇道:“生意上的事情,大哥总能得心应手,那我就先谢谢了!” 程骥一脸宠溺地笑道:“你跟我客气什么?我的都是你的。” 苏韫晴见气氛不对,赶紧拔腿就跑。 “那我先去试试这支紫毫笔!” 回到房中,苏韫晴打开锦盒一看,温润洁白的象牙管,光泽熠熠的紫黑色笔尖,锋颖细长,挺拔刚硬。 “果真是稀罕之物。” 再想想自己的字…… “这么好的笔给我用,那不是暴殄天物吗?阿骢最近总得老师夸赞,不管是写字还是读书,都进步极快,不如将这支笔送给他,就当是对他这些日子突飞猛进的鼓励。” 这样一想,她便将笔装回了锦盒中,拿着锦盒独自出了门。 果然,刚出翡翠阁就听到后面不远处有悉悉索索的轻微脚步声,她又一次感受到了背后那道目光。 苏韫晴假意无所察觉,继续往前走。 当她来到程骢院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武刚正在院内一招一式地教导程骢练武的基本功。 所以跟踪她的人并不是武刚! 苏韫晴往后退了几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一回头。 那颗探出凤尾竹的脑袋缩慢了那么一瞬,她看清了那人的头饰和衣袖的花色。 不是张姨娘身边的婆子肖妈妈又是谁? 张姨娘为什么要跟踪她?因为上次落水的事怀恨在心?可她已经表达过歉意了。 苏韫晴思来想去,她们大概率是和田佑光没有关系的,以她们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田佑光。 她带着这个问号,若无其事地回过头进入院中。 武刚忙站直身体抱拳道:“见过大奶奶。” 而程骢也学着武刚的姿势以练武之人的方式抱拳:“大嫂。” 苏韫晴见程骢这副模样不觉好笑,对着武刚颔首后,走上前揽着程骢的肩膀将他往书房推。 程骢只觉得自己被一道铁钳钳住了肩膀,半边身子都麻了。 “大,大嫂,找我什么事啊?” “鉴于你这些日子表现不错,大嫂决定奖励你一个好东西。” 说罢将锦盒打开递到他面前:“喏,这支笔以后就归你了,好好练哦,别辜负大嫂对你的期望。” 说着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骢红着脸道:“好,谢谢大嫂。” 苏韫晴见程骢有话就答,没话也不多开口,怕还是对自己存了记恨之心,只怪当初确实对他太严厉了些。 这一支笔还不能让他消除过去对她的偏见,她还要再对他好些…… “阿骢,看着你现在这么懂事,大嫂和娘还有大哥都很欣慰,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大嫂一定尽力满足你!” 程骢将锦盒合上:“大嫂,这支笔我先收下了,我今日的练功计划还没完成,所以你还是先回去吧,至于生辰礼物,随意吧,大嫂想到什么就送什么。” 苏韫晴怔了片刻,拍了拍手道:“好吧,那你好好学,我有几句话要和武师傅交代一下。” 苏韫晴解除了对武刚的疑虑,加之又是同乡的关系,很自然的走上前跟他寒暄了几句。 “武师傅,在程家还习惯吗?” 武刚道:“回大奶奶话,很好。” 苏韫晴又道:“来了这些天,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武刚昂着头想了一会:“有人暗恋我算不算?” 苏韫晴:? 武刚向院门口看了一眼,低声道:“我说的是真的,这几日总有个姑娘跟踪我,我到哪她到哪,离我不过两丈远的距离,其实我早就发现她了,可是我现在还没考虑过成家的问题,不想揭穿来大家都难堪,所以一直假装不知道。” 苏韫晴瞬间明白了自己被跟踪的理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立刻有了主意。 本打算离开的她又故意和武刚拉起了家常。 为了让肖妈妈看得清楚一些,她还特地将武刚引到了大门口。 苏韫晴低声道:“武师傅,我有件事情需要你配合,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武刚义不容辞:“当然,只要是大奶奶的旨意,上山下海在所不辞。” “那好……” 天色渐晚,肖妈妈在凤尾竹后面看着这两个人聊得这么起劲,还时不时垂首低语,这真是冒天下之大不违。 在气愤的同时心里又暗暗得意,这大爷要知道大奶奶跟别的男人有染,那不得气得吐血? 最好是气绝身亡,免得天天让张姨娘烦心。 正做着美梦呢,只见苏韫晴满脸笑容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忙缩头收脚让自己不被发现。 是夜,苏韫晴独自一人出了翡翠阁,四下张望了一番,鬼鬼祟祟地朝着武刚的住所走去。 武刚因为是护院领头,又算程骢的师傅,加之程夫人喜爱他踏实负责,所以他并没有跟其他仆人住在一起,而是专程给他安排了一处住所。 肖妈妈一路跟过来,亲眼目睹苏韫晴进了武刚的房间。 而被派来盯着武刚的小丫鬟在此时也如天降大喜一般来到了肖妈妈身边。 “肖妈妈,大奶奶真的来找武师傅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肖妈妈志得意满道:“你快去,叫夫人和大爷都过来,我去找张姨娘。” 今天就要将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堵个正着,让大家都看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91章 有人偷看我洗澡 张姨娘在收到消息后,高兴得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只穿着身上的寝衣,再披一个斗篷就要往外跑。 肖妈妈好言相劝:“哎呀姨娘,换件衣服吧,大晚上的。” “换什么呀?”张姨娘道:“那不是耽误时间吗?万一我们去了好戏结束了怎么办?” 肖妈妈道:“说的也是!” 主仆二人紧赶慢赶在一刻钟之内来到了屋外,只见里面烛火摇晃,将衣架上搭着的衣服影印在窗户纸上,显得格外暧昧。 张姨娘摩拳擦掌,头颈不停的转动。 一时盯着屋内的烛火,一时又看向程夫人来时要走的方向。 “这丫头怎么这么慢,夫人和大爷怎么还没来?”张姨娘急了。 肖妈妈安慰道:“姨娘稍安勿躁,聚福堂离这远,去翡翠阁叫大爷也不顺路,他们自然来得慢些。” 张姨娘皱着眉:“可我们都在这等这么久了,万一那败家玩意跑了怎么办,夫人还会怪我造谣生事,无事生非。” 肖妈妈拍着她的肩:“再等等吧,该是快来了。” 不多时,路的那头出现了几盏闪烁的灯光,照着影影绰绰的几个身影朝着这边走来。 张姨娘起身欲迎上去添油加醋描述一番他们还没来时的情景。 可当她站起身时,窗户纸上突然出现一个身影,那高大结实的轮廓分明就是武刚。 只见那道身影走近衣架,伸手拿起一件衣服预备往身上穿。 “不好,擒贼拿脏,捉奸捉双,不能让她跑了,不然就没证据了。” 反正程夫人他们已经到了,她得赶紧跑去堵住他们。 于是张姨娘拔腿就跑,肖妈妈拉都没拉住。 当张姨娘跑到门口正欲用力将门撞开,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嘎吱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张姨娘不设防往前一扑,开门的人立刻闪身躲开,张姨娘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哎哟……” 张姨娘只觉浑身都散了架,疼得半天爬不起来。 等着急忙慌赶过来的肖妈妈将她扶起来的时候,程夫人,程骥,苏韫晴三人一同出现在门外。 张姨娘看到搀扶着程夫人的苏韫晴,又看看武刚那整整齐齐的床。 张大眼睛用手捂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他……他……你们!” 程夫人厉声道:“大晚上的你在武师傅的房里做什么?” “我……我……” 肖妈妈见她语无伦次,赶紧替她答道:“夫人,姨娘是看到有人进了武师傅的房间……” 程夫人斥责道:“我问你话了吗?” 肖妈妈赶紧低头闭嘴。 程夫人看向头发湿漉漉脸颊上还有水珠,且只穿了一件里衣的武刚,收起了脸上的怒气,问道:“武师傅,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武刚被张姨娘这一撞,也有点懵,程夫人点名,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穿好衣服。 马上到衣架上取下外衣穿好后才恭恭敬敬拱手道:“夫人,大爷,大奶奶,失礼了。” 程夫人道:“不打紧,你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回夫人话,小人刚才在屋内洗澡,察觉有人在外偷看,于是小人便想打开门一探究竟,张姨娘就直接扑进来了。” 张姨娘三个字从武刚嘴里出来的时候,张姨娘本人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赋予了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你说什么?你不要血口喷人!” 程夫人立刻黑下脸来:“反了反了,反了天了,大晚上的,穿成这个样子跑到护院屋外,偷看人家洗澡,老爷才生病几个月,你就守不住了?” 张姨娘五官扭曲成了一团:“我没有,他胡说八道,这个武刚不是好人,他胡说!” 程夫人指着她怒道:“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张姨娘低头一看,因为刚才那一摔,斗篷的系带被扯断了,现在她的斗篷半挂在肩上要掉不掉的。 而斗篷下穿的,却是不该出现在外面的寝衣。 “这……我……夫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看到的是大奶奶……” 肖妈妈忙上前替她整理斗篷,将断了的系带给接上了。 程骥冷冷道:“你看到大奶奶什么?” 张姨娘狠狠道:“大奶奶跟这个武师傅走得太近,我明明看到她进了武师傅的房间。” 程骥追问道:“你不在自己院里好好待着,盯着大奶奶做什么?” “我……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程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却总想要冤枉别人?这是你的一贯作风,大奶奶从晚饭后一直没出过翡翠阁。” “怎么可能?”张姨娘提高了音量:“我一直叫人盯着她,肖妈妈亲眼看着她进屋的。” 金妈妈看了一眼一头雾水,满脸无辜的苏韫晴。 走到张姨娘面前怒道:“一直叫人盯着她?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院里人太多了,都没自己的事干是吗?” 程夫人道:“来人,将玲珑轩的所有丫鬟婆子全部调出去,从今以后,张姨娘院里所有事情,全部由她自己做。” 肖妈妈忙跪地求饶:“夫人开恩,夫人不要啊!” 张姨娘则是身子一软,往地上一瘫:“老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好苦啊,求老爷快快醒来,替我做主啊!” 程夫人最烦她来这套了,气得直跺脚,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你还有脸叫老爷,若是老爷醒来知道你今日的行径,也定是不能容你!咳咳……” 听到程夫人开始咳嗽,想必是喘症又要发作了。 一直站在一旁一语不发的苏韫晴开口道:“先将姨娘送回屋去吧,这个样子着实不成体统。” 程骥帮着程夫人拍背,一边对金妈妈道:“妈妈安排将人送回去,院里的其他人今晚先找个空房住下,送往别院还是庄子,待明日再定夺。” 张姨娘像一滩烂泥一样,两个丫鬟都拉不起来。 “别碰我,我要见老爷,我要老爷替我做主,我是老爷的人,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 竹花看不下去了,上去帮忙,几个人才将她撑住不至于再次倒地。 张姨娘摇摇晃晃还要推人。 竹花轻声道:“姨娘,您别再闹了,这事本来就是您的不是,求您给二爷留点脸面吧!” 这句话很管用,张姨娘站稳了,拨了拨散乱的头发,开始迈着步子自己走了。 第92章 除掉他 玲珑轩里,张姨娘一夜之间失去了养尊处优的权利,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了。 她的左膀右臂肖妈妈也被送往了城外的庄子上。 她攀起衣袖,摇摇晃晃地将水桶从井里摇上来,伸出洁白细嫩的双手将水桶抬起来倒进了洗衣盆里。 再拿起皂粉盒子往盆里倒皂粉,因为刚刚提水太过用力,手指变得有些发抖,咚的一声皂粉盒子整个掉进了洗衣盆里。 她忙俯下身来将盒子捡起来,一盒皂粉全部在瞬间融化。 这意味着她需要打更多的水才能涤清衣服上的泡沫,可是她的手才打了一桶水就已经快要破皮了…… 她气得将盒子猛地摔在地上。 “杀千刀的万两黄金,败家玩意,害得我这么惨,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一边骂着一边用那双被井绳勒得红欲滴血的手开始搓着衣服。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姨娘,我来吧?” 一道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张姨娘回头一看,是竹花。 “是你?你不是在败家……在大奶奶身边伺候吗,来我这里做什么?” 竹花将她扶起来,坐下来熟练地将衣服在搓衣板上搓了起来。 道:“大奶奶今日和大爷一道出去了,刚好我上午没事做,就想着来帮帮你。” 张姨娘轻轻吹着自己红红的手:“我现在是墙倒众人推,连自己院里以前的丫鬟都不理我了,你还来帮我,你不会是有什么目的吧?” 竹花道:“我能有什么目的呢?除了看望您,还有几句话想和您说说罢了。” 张姨娘揉着自己的手,睥睨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是啊,姨娘您上回暗中派人换药被禁足,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怎么又招惹上了我们大奶奶?以她的聪明机智,您还是省省吧,安分些。” 张姨娘道:“你既是她的人,哪来这么好心来对我献殷勤?” 竹花拧了一件衣服放在了一边继续搓起了另外一件:“当初是二爷将我指给大奶奶身边的,我一直记着这份恩情,不忍看到您的荒唐行径连累二爷脸上无光罢了。” 张姨娘眼睛一亮:“骁儿?” 竹花继续说:“上回换药那么大的事情,夫人最后不也原谅您了吗?所以这次的事情,只要您真心实意悔过,过段时日,夫人气消了,说不好就将院里的人重新调回来了呢!” 张姨娘若有所思:“等夫人气消,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哎,要是老爷快点醒来就好了。” 说着说着就开始牵起袖子抹起泪来。 竹花道:“老爷的情况您也知道,能留着一口气已经是不错了,所以您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夫人身上吧,安分守己,诚心悔悟!” 张姨娘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不安分?我这次只不过是运气不好,着了人家的道,那败家……” 张姨娘意识到竹花是苏韫晴的贴身丫鬟,咒骂的话立马咽了回去。 竹花已经搓好了衣服,盆里满盆的泡沫却已经漫上了她的衣袖。 她将脏水倒掉麻利的钩上水桶打水。 满地的泡沫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七彩光泽。 “姨娘,您只要不主动去招惹大奶奶,等一段时间,我让她去夫人那替您求个情,这事也就过去了,所以,想不想好过,全在您自己。” 张姨娘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好的!” 跟她一个丫鬟扯那么多也没用。 因为泡沫太多,竹花足足打了十几桶水才将她这几件衣服清洗干净。 而她自从成了苏韫晴的贴身丫鬟以后,就再也没做过这种粗活了。 十几桶水打下来,几件衣服搓下来,已是满手通红,指头都不能曲张了。 她轻轻捏着自己的手指出了玲珑轩,四下张望了一番,想着还是赶紧回去最好别让人看见。 却不想没走几步迎面却撞上一个人。 竹花低头抿唇,垂下眼睑:“二爷!” “竹花,你到姨娘院里做什么?” “我……”一听见他的声音她便涨红了脸:“我来看看张姨娘是否需要帮忙。” “她被夫人处罚是罪有应得,你还来帮她做什么?” “我……二爷,大奶奶就要回来了,我先走了!” 程骁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竹花紧抿着唇想要将手抽挣脱出来,可是程骁却握得更紧,她的那点力气根本就微乎其微。 “二爷,您快放手,叫人看见!” 程骁没理会她的恳求,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竹花触电一般睫毛一颤。 程骁的手却像突然炸开一样放开了她。 看着竹花握住被他捏痛了的手腕红着脸跑开,程骁勾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自家的跟踪者没有了,可是在外面的时候,苏韫晴仍然能感应到身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在紧盯着自己。 她知道那是田佑光的人。 田佑光一定很好奇她会将他的罪证放在哪里,所以那日谈话他说的不与她作难只是权宜之计,想先稳住她而已。 花迎柳和花大奶奶是她入京后接近张怀旦的重要媒介,所以花迎柳也万万不能在田佑光手里出事。 花迎柳最起码在孩子出生前是安全的。 但她就不一定了,田佑光一定在想尽一切办法来破解她设下的这道难题。 因为她让人前往田佑光元配和私生子的住所查看时,得知他已经将他们转移了。 找不到这两个人,即意味着没有铁证,那么只要他矢口否认,这件事实就很容易被推翻。 虽然他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但这种出门就被人盯上的感觉实在让人很不爽快。 就像今日,她跟随程骥一起为杜老板饯行,在涔州最好的酒楼里陪杜老板吃了一顿饭,而田佑光的眼线就在包间外面的大厅里。 杜老板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若是田佑光知道他们之间准备合作,说不好田佑光还会将怀疑的目光锁定在杜老板身上。 她需要进京,杜老板和花迎柳同样重要。 田佑光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可以抛妻弃子的人,对他一往情深,为他怀孕生子的枕边人也只是他向上爬的垫脚石,还有什么事情他做不出来呢? 这样一想,苏韫晴不禁脊背发寒。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那母子二人。 如果可以,尽快找机会除掉田佑光。 第93章 行路难 府衙后衙。 花迎柳撅着嘴在手里绕着帕子对着田佑光嘟哝道:“老爷,那个丫头和其他几个同伙都被抓住了,我是不是可以随时出去玩了?” 田佑光耐心哄着她道:“我的好夫人,咱们这院里出了这样一个人,现在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你要出去,只怕是有那不要命的效仿,叫我怎么能够放心呢?” 花迎柳哼了一声:“上次是我疏忽,没带人,我再出去带着差役,谁还敢动我?” 田佑光捏着她的肩:“你现在肚子也大了,还是在家里安全,岳母大人不是天天都来陪你吗?” 花迎柳不悦:“我娘是天天来,可是她就爱鸟,与我总谈不到一块,我想叫阿燕来陪我,她管着程家又总是很忙,所以我出门也不远去,就去程家走走?” 田佑光皱着眉问:“你怎么就那么喜欢程大奶奶?她有什么好吸引人的呢!” “因为她坦率善良,真诚可爱。” 田佑光听了这话嘶了一口气,想起那日苏韫晴对他咄咄逼人的样子。 他怎么会放心让花迎柳单独去找她呢? 还不如将她请过来。 这日,苏韫晴来到后衙,田佑光便一直相陪左右。 花迎柳不悦:“老爷,您今日没有公务吗?怎么一直不出去?” 田佑光用杯盖打着茶叶道:“巧了,今日正好闲着,干脆就在这陪陪你们吧!” “可是……”花迎柳皱眉:“你在这让我们怎么聊天?” 田佑光突然想起那日苏韫晴提起过她们聊天的内容,嘴角一抽抽。 “我陪你们一起聊不是更好吗?” 花迎柳撅着嘴白了他一眼! 苏韫晴赶紧解围:“行了阿柳,田大人平日里那么忙,今日好不容易有空,难不成你还要赶他走?” 花迎柳道:“可是我们女孩子聊天他在这里就是不方便嘛!” 苏韫晴捂嘴偷笑:“那我们就聊一点田大人能听的不就好了吗?” 花迎柳马上说:“那也行,阿燕,你也赶紧怀个孩子吧,那样我们两家就定个娃娃亲如何?” 苏韫晴蹙眉:“这个……” “哎呀,你家相公之前只是手脚不行,又不是那里不行,再说了,他不是已经恢复了一段时间了吗,你们两个努努力啦!” 苏韫晴不停朝着一旁的田佑光努嘴给她使眼色,可花迎柳像是拉开了话匣子。 “阿燕我跟你说哦,如果想要更快的怀上孩子呢,你们两个最好是……” “咳咳!”苏韫晴忙打断她:“阿柳,田大人,孩子的名字你们想好了吗?” 一旁的田佑光见花迎柳的话被打断,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是啊夫人,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名字就由你来起吧!” 花迎柳一手托着腮,一手抚摸着小腹,满脸的憧憬与幸福:“那我想想……” 眼珠子转了几圈对他们说:“不如这样,我和老爷一人起两个名字,男女各一个,再让阿燕来选,她选中谁的我们就用谁的,如何?” 田佑光忙附和:“不错,我看行,待我来好好斟酌斟酌。” 苏韫晴笑着说:“那我今日就勉为其难,来当一把判官吧!” 就这样,今日的话题主要围绕给孩子起名字展开。 田佑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们半步。 临走时,田佑光将花迎柳按到椅子上关切地说:“夫人,你就在这休息吧,程大奶奶,我替你去送她。” 花迎柳因为起的男孩名字被采纳,而她这些日子又一改往日的饮食习惯变得特爱吃酸,笃定自己怀的就是男胎。 所以志在必得,心情大好。 “那好吧,你送就你送,阿燕,你有空一定要多来陪我!” 苏韫晴颔首:“你只管放宽心,田大人不让你出去,是为你好,你也该多体谅他。” “嗯嗯!” 苏韫晴和田佑光一前一后出了角门,一转角苏韫晴就让竹花到外面去等着。 当她转身看向田佑光的时候,面容依旧是如这春日的和风。 只是语气却是异常的冰冷。 “田大人,请你停止对我的跟踪!” 田佑光装模作样道:“我什么时候跟踪过程大奶奶?举国上下都知道我田佑光不是好色之人。” “呵呵!”苏韫晴冷笑:“田大人不好色只爱财,爱财爱到不择手段,置国家的安危于不顾,领着六千人的军饷,养着三四千个老弱病残,用朝廷拨下来建战船的钱,买了几艘破渔船,是吧?” “你?” 田佑光瞬间面无人色:“这个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承认了?不得不说,田大人现在觉悟很高嘛!” 田佑光浑身的肉都在抖:“你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苏韫晴面色一沉:“我说过,我有的是和你博弈的筹码,你明明答应过不为难我,却时时刻刻派人跟踪我,你以为将你那儿子挪个地方就没事了吗?” 田佑光道:“我有我的担忧,我也怕你会言而无信!” “田大人大可放心,现在还不是鱼死网破的时候,我还不想那么早死,与其大家都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一起放开了手!” 田佑光一手背在背后一手不停的刮着自己的鼻子,来回踱步,半晌没说话。 苏韫晴冷冷道:“怪只怪你自己作恶太多,全身上下随便一抓都是把柄,否则光靠一个小小的孩子,还真拿不住你。” “行!”田佑光终于开口:“就当我们谁也没发现对方的秘密,苏三姑娘……” 一声久违的苏三姑娘让苏韫晴有那么一瞬间的失忆感。 “我希望田大人能说到做到,而不是一回头就又找些不入流的苍蝇在我身后嗡嗡!” 田佑光拱手:“在下不敢了,在下服了,你知道吗?刚入翰林院的时候,苏阁老就是我的榜样,那时我就立志将来自己要成为他……” 苏韫晴很认真的看着他。 田佑光苦笑一声:“可惜啊,天不如人愿,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念罢不住地摇头。 苏韫晴道:“可惜田大人太心急,等不到长风破浪之时,告辞!” 苏韫晴出门正欲唤竹花,却又看到墙角那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怎么会这么巧,老天爷都在帮我吗?” 搬家搬不走一个小孩子渴望父亲的心,所以,田佑光这次白忙活了。 苏韫晴在一旁的小摊上买了一个九连环,朝着小男孩走去。 第94章 巨大的坑 小男孩比她想象的要敏锐得多,见到有人靠近,迅速起身拔腿就跑。 苏韫晴一路追着他,将竹花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终于来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僻静处,小男孩突然站住了。 回过头来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苏韫晴笑着摇晃着手里的九连环:“我想跟你打个赌。” 小男孩警觉地睁大着眼睛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和你打赌,我不认识你。” “我和你爹很熟,你只要解了这个九连环,我就有办法带你去见你爹。” 小男孩环顾了一下四周道:“你知道我爹是谁?” 苏韫晴歪着头:“我当然知道你爹是谁,你只要有空就到府衙门口等着见你爹一面对不对?” 小男孩被道破了心事,略显委屈的抿唇颔首。 “但是你爹有苦衷,所以现在不能将你和你娘接到身边去对不对?” 小男孩点头。 苏韫晴见他收起了防备,便缓步走近他身边,摸摸他的头道:“没关系......” 苏韫晴的手刚碰上他的头,一道突如其来的力量将小男孩瞬间拉了过去。 苏韫晴一看,是他母亲。 女人惊慌失措厉声道:“廉儿,你怎么又一个人偷跑出来?娘不是交代过你不让你乱跑的吗,你再这让你爹就不认你了。” 训斥完儿子,她将他一把护在了身后,满眼戒备的看着苏韫晴:“你是谁?” 不待苏韫晴回答,廉儿便从后面伸出脑袋道:“娘,她说她可以带我去见爹。” 女人抬手将他的头推了回去,上下扫了苏韫晴一眼:“你都知道了什么?” 苏韫晴四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处在城中最为僻静的一隅,与城外的墓地只有一墙之隔,阴气重,所以这里人多不愿在此居住。 女人既然是从这里寻出来的,证明他们就住在这里不远处。 这个田佑光,为了掩藏自己的罪恶,竟然将妻儿安置到了这样一处地方。 女人见她半晌不言,又说道:“你说话,你找我们有什么目的?” 苏韫晴举着手里的九连环晃了晃:“想将这个送给孩子,我跟他约定好了,他只要将这九连环解了,我就带着他去见他爹。” 女人戒备更明显了:“不可能,他爹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见我们,你在撒谎。” 苏韫晴不欲与她过多的争执,她的目的只是要知道他们的住所。 于是她将九连环朝着廉儿一抛:“信不信由你,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们住在这样的地方,应该也会害怕吧,太阳落山了,回家吧。” 廉儿在女人身后哭了起来:“娘,我不想回这个家,不能跟爹在一起,回原来的地方也行啊,我真的很害怕。” 女人将他揽过来抱紧他的头安慰道:“别怕,有娘在呢,娘会保护你的。” 廉儿道:“可是明明你也很害怕啊,你每天晚上都偷偷哭,我都听到了。” 女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红着眼眶看着苏韫晴道:“既然你都认得我们,证明你跟田佑光熟识,麻烦你转告他,他这次安排的地方,孩子害怕......” 苏韫晴看着紧紧相拥在一起的母子俩,心情复杂。 “放心,我会跟他说的,你们跟我来。” 苏韫晴上前拉着廉儿的手朝着街上走去,女人无奈也只得跟着她。 苏韫晴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卖剪纸贴画的店铺,买了一堆大红的剪纸,门神,符篆。 告诉廉儿:“回去将这些东西贴在门窗上,牛鬼蛇神都不敢接近你的,你和你娘只管放心大胆睡。” 廉儿惊疑:“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我们现在就回去贴上。” 女人回头道:“谢谢你姑娘,只是,现在天色已晚,我们要回去了,就此告别吧。” 苏韫晴不置可否,女子朝她颔首后拉着廉儿离开。 廉儿回头朝着她笑着挥手。 苏韫晴好不容易发现他们,当然不会就这样放他们离开,借着暮色,她悄悄的跟在了他们身后。 廉儿道:“娘,这个姐姐真好,跟珍姨一样,珍姨怎么好久都没来找过我们了?” “你珍姨以后都不会再来找我们了,她死了。” 廉儿听了这话,刚擦干的眼泪又哗哗流了下来:“为什么?” “就是那个女人杀了她,廉儿你记住,那个女人抢走了你爹,又害死了珍姨,总有一天,我会让她血债血偿的。” 廉儿道:“可是爹为什么宁愿将我们丢在一边去跟一个坏女人在一起呢?” “爹有苦衷的,我们再等等,耐心些。” 苏韫晴似乎明白了什么。 珍姨?是那个丫鬟,所以那天晚上,要杀花迎柳的人是她。 在他们的心目中,是花迎柳抢走了田佑光。 而田佑光,彻头彻尾的在扮演一个无辜的角色。 他让自己的元配妻子认为自己迫不得已,故而将恨全部都转移到花迎柳身上,在外面痛苦的等待的同时,还想出了这样的办法去杀害花迎柳。 这个人太狠毒了。 苏韫晴一直跟着他们直到了一处有些荒废的宅院,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进了院。 关上门之后不过须臾,里面传出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苏韫晴预备上前查看状况,却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她抬头一看:“武师傅,你怎么会在这里?” 武刚道:“大奶奶,是竹花说你跑丢了,我才出来找你的,回去吧。” 苏韫晴望着那道院门道:“不行,我要去看看,那里出事了。” 武刚拦着他:“别去了,我的任务只是保护您的安全,再不回去,大爷要亲自出来找了。” 苏韫晴没理会他的话,径直绕过他朝着院子走去。 武刚也不敢动手拉她,只得跟在她身后,提高警觉护着她。 苏韫晴从门缝里望进去,只见里面母子两个已经被绑在了廊檐下的立柱上,嘴也被堵上了。 旁边还站着两个武夫打扮的男人。 而院内那个巨大的坑洞更是让苏韫晴惊愕异常,这个有些破旧,杂草丛生的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 紧接着,屋内陆陆续续有人抬出了箱子来。 只见他们将箱子抬到坑洞边,坑洞里便有人探出身来接应。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的箱子从房屋里面被搬了出来,又被陆陆续续送进了坑洞中。 这时一道壮硕的身影伴随着粗犷的声音出现在门缝中:“暗室里的东西都搬完了吗?” 苏韫晴蹙眉,这声音太熟悉了。 “都搬完了,斑鸠哥,这母子两人怎么办?” 斑鸠走到廉儿身边盯着他看了片刻:“放了吧,孤儿寡母也怪可怜了,再说了,这事也和他们无关。” “是。” 从刚才知道了廉儿母亲就是刺杀花迎柳的幕后凶手,到现在眼睁睁看着斑鸠在这荒废的宅院里搬出去那么多的箱子。 苏韫晴只觉得脑子嗡嗡的。 “大奶奶,跟我回去吧。” 武刚的声音无比平静,但是很显然他也看到了院里面的情况。 苏韫晴回头看着他。 武刚双手一摊:“这事跟我们没关系,很显然那母子俩很安全,走吧,再晚说不好就有人来了。” 第95章 爆炸 正说着呢,只听得脚下青石板传出丝丝震感。 “大奶奶,快,跟我来。” 武刚机警,听到声音便知危险将近,引着苏韫晴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片刻后便见一队官差手扶腰间大刀整整齐齐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苏韫晴低声道:“田佑光这么快就发现了?” 苏韫晴见武刚没回应,便回头看了一眼,这时武刚正举着手呈投掷状,昂头看着那院子的方向。 “武师傅,你做什么呢?” 武刚忙收回手,镇定道:“没什么,也不知道这种地方突然来这么多官差是做什么。” 苏韫晴道:“许是田佑光知道自己东西被运走了吧,也不知道里面的人会不会被抓。” “大奶奶认得里面的人?” 苏韫晴摇摇头:“不认得。” 在龙隐山的时候和孟虎与林琅聊到入山前的身份,孟虎是当兵的,而斑鸠在进山之前是镖局的镖师。 只是因为一趟镖被倭奴和朱沙屿的海匪合伙截了去,导致镖局破产,无处可去,又惦记着报仇出这口气,才投靠了龙隐山宋榔。 龙隐山派斑鸠来搬的这些东西,如果没猜错的话,是田佑光私藏的脏银。 苏韫晴心道,好一个田佑光,将脏银和妻儿一起藏在这里,真是很难令人想到呃。 看着一队官差打开院门鱼贯而入,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苏韫晴紧绷着神经,不知道斑鸠他们都离开了没有。 轰的一声巨响,院里升起了滚滚浓烟。 随后灰尘土屑噗噗速速往下掉,掉到苏韫晴的头上身上。 被巨响震得嗡嗡响的耳朵一时间像是失聪了一般什么都听不见了。 “大奶奶,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快离开。” 今夜的月似一根银钩,旁边的长庚都比它亮,在朦胧的黑夜中,苏韫晴只看得到武刚的嘴巴不停地开合,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田佑光早有准备,里面爆炸了,那斑鸠他们呢? 她很担心斑鸠的安危,又不能明说,只得对着武刚恳求。 “武师傅,我会好好藏在这里,保证不出去,但是麻烦你上屋顶帮我看看,里面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人受伤,求你了,好不好?” 只见武刚朝她点了点头,飞身一跃,跳上了屋脊。 苏韫晴耳朵短暂性失聪,但眼睛却清明。 一个黑熊一样膨胀的身影踏着夜色朝着院门走来,不是田佑光又是谁? 她双手抱拳压在胸口不停的祈祷,只盼他们能够尽快逃出去,不要受伤。 田佑光怒火中烧,走进院里朝着里面的官差吼道:“贼人呢?都抓到了吗?” 捕头抱拳道:“秉大人,下官来迟了一步,让他们从地道逃跑了,我这才下令炸了这地道,想必他们已经被埋在里面了。” 田佑光喘着粗气问道:“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捕头指着一堆正在刨土的差役道:“还不知道贼人身份,正在挖,挖出来就明了了。” 田佑光怒吼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地道都挖到院里来了,东西都运走了才发现,别光知道在这里挖,拿一队人出去外面堵。” 捕头应声又叫了部分人绕到城门朝城外追去。 田佑光一边等待着挖出东西来,一边在被炸得砖块尽碎的院里踱步。 窗户被震塌的一个房间里,廉儿母子正紧紧抱在一起瑟缩在一个角落。 廉儿从窗洞里看到了院中踱步的田佑光,欲起身,被他母亲一把又按进了怀里。 捕头一边指挥着挖土一边对田佑光道:“大人,我们进来的时候柱子上还绑着两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看上去像是母子。” 田佑光道:“许是无家可归的花子流民,随他们去,不要追究。” 捕头拱手:“大人英明。” 里面的廉儿是看着他们埋炸药进去的,进屋后就被母亲死死的捂住了耳朵,他没失聪。 田佑光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进了耳朵里。 而这些炸药,也是那些差役从对面的屋子里搬出来的。 所以他和娘两个人这些日子不但和墙外的鬼魂为邻,还与对面屋子里的炸药同处一个屋檐。 小小的他心里涌上了大大的问号:爹真的像娘所说的那样,有苦衷,所以才不认我们吗? 武刚跑上这里最高的一个建筑的屋顶朝着城外张望,看着那些人将一个个的箱子抬上了马车,又看着马车一辆一辆的消失在黑夜中。 这里离最近的城门也有四里地,等那些差役绕过一个圈过去,他们早就无影无踪了。 于是他专注的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刨土的铲子上。 眼看着被炸得松松的黄泥被一筐筐移出来在一旁堆成了一座小山。 武刚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流逝,天上的星星也在伴着银钩移动。 田佑光肢体肥大,站不住,早就已经瘫坐在了一把太师椅上。 “加快速度,都没吃晚饭吗,快点。” 捕头从洞里面探出头来道:“大人,快挖通了。” 而苏韫晴藏在黑暗的角落,大气不敢出,动也不敢动,慢慢的,感觉到耳朵里蜂鸣声开始减轻。 洞里面传出一道激动的声音:“大人,有发现。” 田佑光腾地起身,太师椅被带翻在地:“是不是东西还在里面,快,抬出来。” “大人,是一个人,已经晕过去了。” “先不要管他,找东西。” 片刻后,里面的人都陆陆续续出来了:“大人,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另一端通往城外的乱葬岗,也没见到任何痕迹。” “什么?”田佑光愤怒的咆哮传入了还尚未完全恢复的苏韫晴的耳朵:“还不快去追?” “已经有人去追了,大人。” “全部都去,统统都去,那是要上交给朝廷的税银和胡家抄没的盐款,找不回来,大家一起死。” 听了这话捕头才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忙应声指挥人从洞里往外追。 “大人,您这里?” 田佑光指着地上晕过去的那人道:“留下两个人将他带回衙门去,不用管我,去追,全部都去追。” 苏韫晴隐隐听得有人呼儿嘿呀的喊号子声,探出头来一看。 两个差役抬着一块门板,将灯笼挂在门板的锁扣上,照着地面如墨的青石板,却也能在模糊的灯影中看到门板上的那个人。 是斑鸠。 苏韫晴不由自主地就要起身上前,却想起自己对斑鸠承诺的话,她说过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动的。 如果自己出事,连累程家不说,武刚回去也没法交代。 可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斑鸠被带走关进大牢吗? 不行,必须救他。 第96章 罪孽 嗖的一股冷风,武刚不偏不倚的降落在她面前。 “大奶奶......” “武刚,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情,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可以吗?” “大奶奶请吩咐。” “那个晕过去的人,你去将他救下......” 话还没说完,武刚已经以闪电的速度朝着抬门板的那两人追了过去。 待武刚走后,苏韫晴朝着院门慢慢的探了过去。 女人披头散发站在田佑光面前。 “田佑光,你将我和廉儿安排在墓地旁边,让我们与炸药住在一起?” 田佑光手撑在女人的肩膀上:“我那也是没有办法,为了你们母子的安全,我别无选择。”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我们母子从老家到京城,又从京城到涔州,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六年了,六年了田佑光。” “再等等,云娘,再等等,让我追回这些银子,让我将家里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先处理掉。” 苏韫晴的耳朵恢复了,听清楚的第一个声音便是女人痛苦的冷笑声。 “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吗?你刚才对着你的人说,我们是什么?是无家可归的花子流民?” 田佑光仓惶解释:“他们里面有那个女人的人,我怕露出破绽后你们会有危险,我是迫不得已。” 云娘却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 “呵呵,六年了,我从廉儿嗷嗷待哺熬到他现在什么都懂了,你的一句花子,多伤他的心,你知道吗?” 田佑光也跟着她的步伐向她靠近:“云娘,我将他们全部支走,就是想要单独和你们说说话,你不要放弃,你要对我有信心。” 云娘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六年之中你一次机会都没有,你不但没有摆脱她,你还要和她生孩子......” “我,我有苦衷。” 云娘抬起头望着他:“我已经蠢了六年了,事到如今,如果我还信你,那我才真是无药可救了。” 云娘头发凌乱,面目狰狞,一步步将他往他们住所的对面屋子引去。 廉儿站在田佑光身后,惊慌无助的喊道:“娘......” 云娘对着他怒吼:“滚,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这么多年来,我何苦过着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快滚。” 廉儿被吓得浑身颤抖:“娘,我乖,我再也不一个人偷偷去看爹了,我听你的话,你别这样,廉儿害怕。” 云娘又一次对着廉儿吼道:“快滚呐,我不想再看到你。” 廉儿想要向她靠近,却又不敢,小小的臂膀抱着自己的双肩,颤抖着蹲到了地上,将头埋进膝盖里。 田佑光大概是从没见过她这样,也颇为惊讶:“云娘,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吓孩子。” “他是什么孩子?他是个花子流民,他没有爹,他连畜生都不如。” 田佑光道:“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罪孽。” 云娘将身子靠在门上,冷哼了一声:“田佑光,当年的你,多么的意气风发啊,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田佑光瞳孔一颤,愣在了原地。 云娘道:“你还记你最爱吃我做的桂花糕吗,很久没吃了吧?记得我刚进京的时候,你还偶尔来看望我们母子,我都会给你做桂花糕吃。” 田佑光嘴唇哆嗦:“是你?” “对,是我,桂花糕里有毒,我以为,只要你中毒后,变丑了,那个女人就不会要你了,你就能回到我们身边,可没想到啊,她也是个痴心的蠢人。” 田佑光只觉一道惊雷劈中了自己的后背:“云娘,你?” 云娘道:“你都这个样子了,她还不离开你,没办法,我只能想办法花钱找人接近她,找机会杀了她,可是她命大,我没成功。” “果然还是你,幸好我及时将犯人处决,否则你会被供出来的。” 云娘苦笑着摇摇头:“不重要了,供出来又如何,我对你已经不作任何指望了。” 田佑光靠近她:“云娘,解药在哪里?” 云娘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解药在我身上,你想要吗?” 田佑光的态度变得谨慎温柔:“云娘,你要相信你们母子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将解药给我,快给我!” 嘎吱一声,门被云娘的后背顶开了,云娘继续倒着往后退:“田佑光,你来拿呀,我给你解药,来,快来拿。” 当门被打开的时候,一股浓烈刺鼻的硝石味扑进了苏韫晴的口鼻中。 “不好!” 苏韫晴大步跨进院子,一把抓起地上的廉儿不顾一切的往外跑。 廉儿在她的手中挣扎无果,只喊道:“娘救我,娘,快救我......” 地面再一次天崩一样的震动,廉儿微弱的喊叫尽数被掩埋在了这剧烈的轰响中。 苏韫晴拽着瘦弱的孩子,没命一样的朝前奔跑,只觉得后背有层层热浪袭来,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推倒。 片刻后,爆炸声逐渐息止,再一次回头时,身后已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冲天的火光巨龙一般将这一片照得犹如白昼。 武刚疾步跑了过来,抱过她手里的孩子。 “大奶奶,快跟我走,这边动静太大,已经有人被惊动,往这边赶过来了。” 苏韫晴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看着那片烈焰,再回头看看武刚怀里早已经被吓晕过去的孩子。 武刚道:“大奶奶,人已经救下了,在一处荒废的屋子,你跟我来!” 三人来到一个杂草丛生的院落,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腐朽气息,苏韫晴本能的将大门关了起来。 门刚合上,外面就传来了嘈杂脚步声和议论声。 “我还以为是墓地的鬼火。” “怎么可能?鬼火又不会发出爆炸的声音,肯定是出事了。” “去看看就知道了,快。” “我不过去了,就在这远远看看就行,这种危险的事情还是少凑热闹,万一再爆炸一次,大家伙一起见阎王。” “你个胆小鬼……” 武刚将廉儿抱进屋和斑鸠放在了一起,苏韫晴伸手探了一下斑鸠的鼻息。 武刚道:“大奶奶放心,他没什么大事,只是离爆点太近,被炸晕过去了,身上还有些灼伤,我给他涂了些药。” “谢谢你,武刚,你帮我保密,也别猜测我为什么救他,好吗?” 武刚颔首:“大奶奶请放心,我先送您回去,太晚了夫人和大爷着急,夜里我会来这里守着他们,直到他们醒来。” 武刚带着苏韫晴从一扇侧门,借着夜色混入了大批前来看热闹的人群中,逆向朝着芙蓉街走去。 他们到家的时候,程骥已经侯在了大门口,脸色有些难看。 上前拉着苏韫晴的手急切地问:“你去了哪里?到处都找不到你?” 又扬着下巴问武刚:“为什么这么久?” 武刚拱手道:“大爷,大奶奶应该是迷了路,既已将她平安送回,我就先回去了。” 程骥看着武刚的背影,眼里露出复杂的神色。 第97章 夫妻本为一体 城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明日一定全城戒严,武刚救下了斑鸠,官府也一定不会放弃搜寻。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将斑鸠送出去。 看那院里的火势,田佑光和云娘大概率是尸骨无存,而花迎柳已经身怀六甲,得知田佑光死去,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小廉儿怎么办? 他被动被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从出生起就没有完整的家庭,他是那么的渴望父亲。 可他现在连与之相依为命的母亲都一同失去了,该如何安置他? 一大堆的问题纠缠在苏韫晴的脑子里,她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程骥拉着她的手回到了翡翠阁。 程骥见她目光有些涣散,面色也不太好,来到房内灯火明亮处将她按到椅子上坐好。 放开她的手,却发现她右手的手指尖到手心都红红的,也没有伤口,抬到眼前轻柔的吹了两下。 苏韫晴或许还是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动作,再加上她心里有事,不自觉地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程骥不言,见她发髻也有些凌乱。 垂眸伸手将她头上的木屑,灰土一粒一粒的捻下来握在掌心里。 捻干净头上的杂物,他转过身将它们丢弃,又将手心上残留的灰尘拍干净,盯着自己的手出神。 她来涔州快半年了,对涔州虽谈不上每街每巷都熟悉,但也不至于陌生到将自己走丢。 所以她去了哪里? 自家所有的店铺都找不着她,为什么偏偏武刚就能找着? 弄得一身的灰土…… 两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发现程夫人已经进了屋。 “晴儿,你这是上哪了,竹花说你走丢了,急死我了,听说城西那边着火了,你们知道吗?那爆炸声将我吓一跳,那烟滚滚冲天的,在院里都看得见呢!” 苏韫晴忙起身让座:“娘,我没事,不知怎的,从府衙出来……” “哎呀,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程夫人打断她。 苏韫晴问道:“娘,您刚刚说的那个城西是什么情况?这么大的火岂不是很多人要遭殃。” “哦,那倒不至于,那块没什么人住。” “哦?” “城西那块地方啊,说起来就话长了,我年轻的时候,那里也很热闹的,后来城外开荒的挖出了大堆大堆的骸骨,才发现那块原是古战场,自从挖出骸骨后,只要是有条件的人,都陆陆续续搬了出来。” 苏韫晴颔首:“原来如此。” 程夫人又道:“那块人烟越来越稀少,自然也就越来越冷清,留下的人就更害怕了,倾家荡产也要往别处搬,久而久之,那里的房屋都空置了起来,而城墙外的古战场变成了墓地,离墓地不远处,也变成了乱葬岗。” 涔州人既然忌讳那里,自然不会有人往那里去,所以斑鸠相对来说是安全的。 但那两个差役醒来后,肯定会想起斑鸠是在那里被人救走的,或许会派人四处搜寻。 武刚说了他夜里会去守着…… 程夫人拍了一下程骥的肩膀:“骥儿,你怎么闷闷不乐?我就说武师傅会找到你媳妇的,你还急,武师傅轻功好,人机敏,又老实本分……” “好了娘,我知道了,既然她都回来了,您回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程夫人笑道:“行行行,不打搅你们,金妈妈,看见没,咱俩不受欢迎,走吧走吧……” 金妈妈忍俊不禁:“好,我们走吧,夫人。” 程夫人和金妈妈出门后,竹花笑着跑进来:“大奶奶,快,水都放好了,去沐浴吧!” 听她这一说,苏韫晴只感觉到身上头上都像有虫子爬一样,难受极了。 忙往浴房走去:“大哥,我要先去洗澡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走得急,也没在意程骥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回答她的话。 待苏韫晴洗好穿好衣服后,正擦着头发出来时,见程骥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哥?”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摊开巾帕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程骥抬头,看到的是她被热气熏得绯红的面颊,和氤氲着水汽散落在肩头的长发。 而竹花因为大爷在屋里故而放好水之后出去了就再也没进来。 他起身走近她拿过她手里的巾帕将她的头发拢到了一起:“我来帮你吧!” 苏韫晴提醒着自己,这是她的夫君,这是夫君…… 木木的站直身体让他轻柔的慢慢的揉着自己的发丝。 “三妹妹!” “嗯!” “你如果有事,一定要和我说,不要瞒着我。” 苏韫晴猜测他一定是对今天的事情有所怀疑,可这不能将他扯进去。 “大哥,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我真没事。” 程骥放下手中已经沾湿的巾帕,又拿了一条干的来,先覆盖在她头顶,再用手从两边包裹着继续小心翼翼的揉压。 “你我夫妻本为一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希望你再像今日这样一个人失踪这么久。” 她笃定道:“大哥放心,今日的确是我大意了,在人群中与竹花走散,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向你保证。” 他温热的掌心和柔软的指腹时而触碰到她的头皮和后颈,让她感到有些不习惯。 她拿过他手里的巾帕转身道:“我自己来就好了,大哥快回去休息吧。” 程骥呼吸微微沉重,上前一步靠近她:“我今夜就宿在这里,可以吗?” “啊!” 程骥道:“我说过我会等你做好准备,如果你拒绝我,我也会尊重你。” “不,大哥,我没有要拒绝你的意思……” 可是她今晚真的很累了! 但他本就对她今晚的去向产生了疑问,要以这个理由说不,反倒让他疑心更重了。 程骥喜出望外:“真的吗?你等我一下,我去那边拿个东西!” 苏韫晴还想说什么,只见他喜悦得几乎是跳着出门的,便静静地看着他往东厢房跑了去。 苏韫晴打了个呵欠,只觉得头有千斤重,捂着嘴走到了床边,刚坐下就身子一歪躺了下去。 等程骥拿着一个小锦囊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呼呼大睡了。 程骥看着她侧身熟睡的样子,伸手将她面颊上的一缕头发拨到了耳后。 羽扇般的鸦睫覆盖在粉白的面颊上,红唇因为枕头的压迫有些嘟了起来,煞是惹人怜爱。 程骥咬咬唇,最终还是没忍心叫醒她! 第98章 烧香 翌日一大早,田佑光殉职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城。 苏韫晴醒来完全忘了昨晚是如何入睡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斑鸠运出去,或者藏起来。 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武刚,但这次为了避嫌,她带上了竹花。 到了武刚屋外,她安排竹花去叩门将他叫出来,来到了人来人往的主道上。 又吩咐竹花去备车,而其他人都行色匆匆,各忙各的,没人注意他们,她才开始和他说话。 “武师傅,昨晚的情况怎么样?两个人都醒了吗?” 武刚道:“那位壮士醒了,但好像也受了些内伤,只能躺着,无法自主行走,孩子也醒了,但……” 苏韫晴心头一紧:“孩子怎么了?” “孩子醒来后眼神就呆了,也不说话也不哭,就痴痴地望着一处,喊他也没反应,我怕他跑丢,只能将他绑在了那里。” 苏韫晴蹙眉:“这可怎么好?外面呢,情况怎么样?” 武刚道:“五更时分,全城的官兵都出动了,四处搜捕可疑人员,几道城门也加派了人手严加戒备,出城的人一一审查。” 苏韫晴紧抿着唇,这种情况还能出城吗?而城内又在四处搜捕,如何是好? “武师傅,你既已知晓了这件事情,我也就不对你藏着掖着了,冒昧问一句,我想将那人送出城,你可有办法?” 武刚蹙眉道:“昨夜的爆炸,将通往城外的地道彻底掩埋了,而他现在这个地方也不见得安全,他们总会搜过去的,出城的人被查得很严,出城的马车也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要查看一通的。” “马车?” 苏韫晴眼前一亮:“武师傅,我今日去府衙,你随我一同前往。” 武刚点头:“大奶奶,你,还是先和大爷打声招呼。” 苏韫晴不明就里,带着他就去找了程骥,程骥看到武刚时面孔就沉了下来。 苏韫晴现在要思考的事情很多,这种细微的变化她根本就无暇顾及,只是武刚作为男性,很容易就感受到了他向自己投来的敌意。 苏韫晴道:“大哥,现在外面很乱,我去府衙看田夫人,带着武师傅一道,他身手好,正好可以保护我!” 程骥沉默了片刻。 武刚拱手道:“大爷放心,小人一定将大奶奶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这时竹花跑过来道:“大奶奶,走吧,马车备好了。” 程骥还没回话,苏韫晴急切地转身离去,竹花和武刚自然而然也就跟了上去。 后衙,丫鬟婆子哭成一片。 花大奶奶天没亮就来了,苏韫晴进屋的时候她正坐在床边抹眼泪。 花迎柳躺在床上,大夫正为她把着脉。 苏韫晴在这样的氛围中,也不禁眉头紧锁。 “大夫,夫人她不要紧吧?” 花迎柳侧头虚弱的看了她一眼:“阿燕,你来了!” 花大奶奶闻声也抬起肿胀的眼皮看向她,嘴唇颤动,苏韫晴走到她身后抚着她的肩以示安慰。 大夫道:“夫人受了刺激,急火攻心,肝气郁结,需静养,我再给她开些安神的药。” 苏韫晴又问道:“那孩子呢?” 大夫道:“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只要夫人没事,孩子就能保住,所以,现下一切以夫人为主。” 花大奶奶忙说:“对对对,不要管孩子,一定要保证我女儿平平安安……” 大夫道:“花大奶奶放心,只要别让她再受到刺激,大人孩子都会没事的。” 花大奶奶一边握着花迎柳的手,一边哭。 “当初我就说不同意她嫁,她非要嫁,现在好了,嫁给这个短命鬼,还留下一个遗腹子,将来可怎么办?” 花迎柳气息微弱,嘶哑道:“娘,都这时候了,说这些有用吗?” 大夫也说:“是啊,您现在说这些,可不就是给夫人添堵?” 花大奶奶闻言立刻住了嘴。 大夫写好了药方后叮嘱道:“花大奶奶,我给田夫人点了安神香,她昨晚一夜未眠,需要好好休息,一会你们就都不要打搅她,去外面等吧。” 花大奶奶颔首:“多谢大夫。” 苏韫晴扶她起身:“花大奶奶,我们出去吧!” 花大奶奶在外面坐立不安,不停的在大厅里踱来踱去,苏韫晴则坐在一旁掐算着时间。 她抬头看了一眼渐渐升高的日头,目光停留在屋檐投下的阴影上。 开口道:“花大奶奶,我曾听说被火烧死的人,怨气是最重的,因为死前承受了太强烈的痛苦,所以死后魂魄也很难得到安息,会时常回来……” “什么?”花大奶奶大惊失色。 苏韫晴又道:“更何况田大人还被烧死在阴气极重的墓地旁边,怨气更是要加倍。” 花大奶奶站定后恨恨道:“怪不得我柳儿一病不起,那个短命鬼,真是害人不浅。” 苏韫晴起身:“花大奶奶别急,城外的东华寺向来很灵,不如趁着夫人正休养,我陪您一道出去烧个香,让田大人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花大奶奶不假思索地点头:“好,好,你陪我一起去,我们姐妹几个,这么多年就出了这么一个女孩儿,她要是出了事,她几个姨妈也不会饶我……” 花大奶奶留下了她最信任的婆子和丫鬟守在花迎柳屋外,跟着苏韫晴出了后衙。 花大奶奶拉着她的手不放:“阿燕,你年纪比我柳儿要小好几岁,心思却比她成熟,遇到事情还是你清醒,有你陪着,我也踏实。” 苏韫晴道:“传言虽不可尽信,但为了阿柳,我们姑且一试。” 苏韫晴将花大奶奶送上了花家的马车,自己则是坐到了自家马车里。 两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来到了城门口,被守卫拦了下来。 “瞎了眼吗?看不见这是府台大人岳母花大奶奶的车?” 花大奶奶的车夫一看就是张狂惯了的,挥着马鞭对着守卫一顿骂。 守卫拱手道:“对不起,许知县一早就交代过,严防死守,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员。” 车夫怒道:“你是脑子被门挤了,是许知县大还是田府台大?” 守卫面面相觑。 花大奶奶掀开车帘探出头来:“行了别吵了,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 守卫道:“得罪了……” 话还没说完,这守卫就吃了一个猝不及防的栗暴。 许知县收回两个敲痛的手指,对着花大奶奶拱手陪着笑脸道:“大奶奶,对不起,这小子有眼不识泰山,我回去一定狠狠罚他。” 守卫揉着额头一脸无辜又无奈的退到了一边。 这时苏韫晴也从车内探出头来:“许大人安,府台夫人听闻田府台的噩耗,一时病得起不来,我陪着花大奶奶去一趟东华寺烧柱香,给您添麻烦了。” 许知县忙拱手回礼:“哟,程大奶奶也在,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本官的份内,你们走吧。” 苏韫晴颔首:“多谢许大人!” 许知县收回目光,大手一挥:“放行!” 第99章 来都来了 东华寺很近,出城后的路也很宽阔平坦。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两辆马车便并排停在了寺庙门口。 马车刚停稳,不待竹花动手,苏韫晴自己便掀开帘子出来了。 接上花大奶奶,一行人拾阶而上,朝着寺门走去,马车上就剩下了武刚。 武刚放下马鞭下了车,来到了花大奶奶马车前。 指着旁边一家茶肆道:“兄弟,一起去喝杯茶吧,我请你。” 花大奶奶的车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今日怎么是你,你新来的?老李头呢?” 武刚道:“老李头有别的安排,怎么样,去不去?” 车夫一跃下了车:“去就去,反正大奶奶每次来烧香都要大半个时辰,在这等着也无聊的很。”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武刚在茶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自己先对着窗户坐了下来。 对着车夫伸手道:“请!” 车夫不悦道:“你请我喝茶,怎么自己倒先坐下了呢?程家人没教过你规矩?” 武刚忙赔笑:“我一个乡野村夫,哪里懂什么规矩,这不是想向您讨教来了吗?您跟在花大奶奶身边一定见过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吧。” “那还用说?”车夫开始顺杆爬了:“在京城的时候,皇亲国戚见得多了......” 武刚陪着笑脸听着车夫讲述着在京城时候的灿烂经历,眼睛的余光却始终停留在马车上。 茶香正浓,话题正酣的时候,一辆单调朴实的马车停在了程家马车的旁边。 车夫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你虽自称是个乡野村夫,倒也不小气,舍得点这么贵的点心。” 武刚道:“您是花大奶奶的人,招待您当然要用最好的东西了?” 车夫很受用,又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大奶奶爱女心切,非要跟着来涔州,说实话,这小地方,我不爱待。” 武刚替他续上茶水:“再好的地方也比不上京城繁华啊。” 车夫晃着脑袋道:“那是自然,这里的姑娘也比不得京城的娇美。” 武刚饶有兴趣问道:“京城的姑娘如何,我还没见过呢。” 车夫吸了一口气:“这京城的姑娘嘛,就像,就像你家程大奶奶那样吧,这全涔州城啊,也就程大奶奶能与我见过的那些豪门贵女比肩。” 武刚道:“程大奶奶自是不必说,这回田府台去了,花大奶奶怕是要回京了吧?” 车夫得意道:“那是自然,就我们大姑娘那样的,哪怕带着孩子,回了京照样嫁士族豪门你信不信?当初非嫁给田佑光,也是猪油蒙了心,大奶奶根本瞧不上。” 武刚连连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谈话间,那辆马车已经悄然离去。 武刚突然捂着肚子说:“哎呦大哥,突然肚子有点痛,您先在这喝着,我一会就来。” 车夫看着武刚小跑着出去的背影摇摇头:“喝点好茶就肚子痛了?野猪吃不了细糠......” 武刚在寺庙旁的林荫道上追上了那辆马车。 马车停了下来。 武刚一看来人拱手道:“凌公子,这一路颠簸过来,我也没顾得上看,斑鸠哥还好吧?” 凌渊将斗笠向上抬了抬,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辛苦你了,他没事,我正好要问你,这孩子?” 武刚道:“这孩子应该是个乞儿,是大奶奶救下的,城里没地方安置,您将他一起带回山里吧。” 凌渊又向车内看了一眼:“她救下的?程家,还好吗?” 武刚点头:“一切都好,近来也没有异常,有我在,您放心。” 凌渊抬手将斗笠放低了下来:“行,你先回去吧,免得时间长了对方起疑。” “嗳......” 凌渊问:“还有什么事吗?” 武刚顿了顿开口道:“来都来了,您不见见她吗?” “不了,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不要暴露自己,有事及时向我汇报就好。” 说话间,人已经挥鞭驾着马车远去。 武刚一身轻松的回到了茶桌上,发现桌上又多了两个点心空盘。 武刚:? 车夫若无其事道:“走吧,一会她们该出来了。” 武刚点头,攥着自己的钱袋,胸口一阵绞痛。 果然两人归位没多久,花大奶奶和苏韫晴便带着丫鬟从寺门下来了。 走近马车时,苏韫晴看了一眼武刚,武刚不动声色的颔首。 苏韫晴提着的心才彻底的放了下来,笑着搀扶着花大奶奶上了车。 “大奶奶,说不好等我们回去,阿柳就好了呢。” 求佛拜神烧了香,就好像真的有了神佛撑腰一般,花大奶奶精气神也比进庙前强了些。 笑道:“但愿吧,若是真有这么灵啊,我老太婆就吃斋一年,以示诚心。” 轮辋和马蹄踏起地上的尘土,一路朝着城门而去。 此时的城门口,有一个少年,温润白皙,风度儒雅,站在那张画着昨夜逃跑的犯人头像前摇着折扇。 “不合理啊,不合理。” 一旁的官差听了他的话,过来指着画像问道:“你说什么?什么不合理?你知道这个人的下落?” 少年道:“我不知道他的下落,但你们当差的处事方法极不合理。” 官差双手一抱,睥睨着他:“你又懂?哪里不合理我倒想听听。” 少年道:“首先,贼人挖通了地道将财物盗走,若是要追到他们最快的方法自然是从地道出去,而你们并没有从地道去追,而是反将地道炸毁。” 官差冷笑:“然后呢?” “被盗的地点离城门四里地,你们不从城墙上架云梯出去追,而是绕远道走城门,等你们出去的时候,盗贼早已跑没影了。” 官差扯了扯身上的制服:“你这么厉害,这套衣服脱给你穿要不要?” 少年收起折扇指着他,清澈的黑眸中带着怒气。 “你们身为朝廷的差役,吃着朝廷的俸禄,受着百姓的恩养,遇事不动脑子,只知一味的鲁莽,百姓还不能说两句了?” 官差本还想再怼他几句的,被一旁的同僚一把拉走了。 “拉我做什么?” 同僚小声说:“你没见他身上穿的衣服,那布料,那绣工,在程绣庄都是最贵的那款,你怎么还敢跟他吵,不要命了。” “有那么贵吗?” “那哪是普通百姓买得起的,小心点,别得罪了贵人。” “谁让他在那里瞎指点来着?” “他爱说就让他说去吧,金银财宝是朝廷的,命是咱们自己的,命保不住,好赖话你也听不着了不是?” “说得有道理。” ...... 第100章 皇帝疯了 少年还欲上前跟那人理论,被一只大手拉住了。 “高迎庐,你别拉我,他们如此当差,实在是太过敷衍,可气,可恨。” 高迎庐没有放手,反是将他拉离了人群。 “公子,这涔州城,见过您的可不止田佑光一个,我们好不容易才出宫,您这样张扬,被认出来就太危险了。” 沈悟气呼呼的一屁股直接坐到了地上。 “真没想到,在朕看不到的地方,竟是这般境况,从前日离京,一路上都是流民乞丐,来到这看似繁华安稳的城市,却遇到这么些酒囊饭袋。” 高迎庐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您看到的不过冰山一角。” 沈悟狠狠吐了一口气:“这次出宫,我一定要想办法将国舅的爪牙连根拔除。” “欲速则不达,公子稍安勿躁,张国舅蒙蔽先帝,把持朝政已久,要除沉疴,须得一步一步来。” 沈悟抬头看着他:“高迎庐,我若不是亲自出宫,目睹这一切,我当真以为大良依旧像他们奏章上所说一般四海升平,你说,我现在学太宗皇帝文治武功,他们还会相信我吗?” 高迎庐道:“事在人为,再难的路,只要您勇敢迈出第一步,总会有到达目的的那天。” 沈悟道:“但愿宫里不要出意外就好。” 高迎庐安慰他:“顾辞已经死了,付简经我们再三考验,对您绝无二心,唯一有可能有变故的就只有兰妃了。” 沈悟胸有成竹:“兰妃已经被我说服了,她不会再为国舅卖命。” 高迎庐道:“既如此,我们的计划可以维持一段时日,一旦国舅起疑,付简会想办法传信给我们。” 沈悟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高迎庐,你同我出城去一趟乱葬岗。” 高迎庐不解:“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沈悟道:“方才在人群中听得只言片语,说是盗走税银与盐款的盗贼是从乱葬岗挖地道入城的,我要去查探一番。” “恕我直言。”高迎庐道:“税银与走私盐款本该是在年前就被户部押送国库的,为何此时还在涔州,您可有想过?” 沈悟耸耸肩:“这还用想吗?定是田佑光贪墨了钱款,直到遭了贼,才改口将赃银说成是税银,一来为自己脱罪,二来好以朝廷的名义捉拿盗贼。” “公子英明,但是田佑光已死,若查不出盗贼身份,这件事就死无对证了。” 沈悟握着折扇拍打着手心道:“所以我才要去查一查,盗贼既能如此大费周章挖地道入城,想必这笔银钱数目不小,正好能解国库燃眉之急!” “是!” 两人出城,与程家花家两辆马车擦身而过。 此时的国舅府里。 张怀旦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兰妃传出来的一封秘信,开口问底下的白诚儒。 “兰妃说,皇帝因为高迎庐当着他的面砍下了指挥使顾辞的头颅,被吓疯了,先生怎么看?” 白诚儒摸着胡须道:“以皇上向来胆小怕事的表象来看,他被吓疯,也不是不可能。” 张怀旦叹了口气:“可惜了顾辞,我刚将他收入麾下,就被高迎庐以犯上的罪名给杀了,这个高迎庐,我竟没想到他如此了得。” 白诚儒道:“虎父无犬子,高迎庐是先平远侯的儿子,又从小在军中历练,国舅本不该小瞧他的。” “若是平远侯也能为我所用,我也不至于还在此空嗟叹了。” 白诚儒道:“平远侯三代镇守的玉门关,是抵御北方戎狄的要塞,高家对沈家王朝忠心不二,封侯几十年,自是不会为高官厚禄所动。” 张怀旦道:“正因为玉门太重要,我才留了高迎庐没动他,他的命事小,但若是惹怒了平远侯,玉门关失守,大良的江山也就危险了。” 白诚儒道:“戎狄正在北边虎视眈眈,平远侯也不敢轻易离开玉门关,所以我们尽可能不触他逆鳞,他守疆土,也算是为国舅所用。” 张怀旦轻轻叩着桌面,思忖了片刻。 “你说这皇帝疯了,对我们而言,到底是忧是喜?” “喜忧参半吧。” 白诚儒道:“喜的是如今朝中各部包括内阁,到处都是国舅的人,皇帝只要还活着,您就能一直监政直至将大权全部揽入手中。” “忧的呢?” “这忧便是,皇帝的疯病一旦被世人所知,自然就会有人找理由要求从宗室过继一个近支的藩王来登基,这对您是不利的。” 张怀旦点头:“所以小皇帝疯了这事,万万要保密,不可传了出去!” “正是,而且一个疯子的禅让书,是不会被世人所认可的。” 张怀旦立刻提笔书信。 玉门关乃大良北边第一要塞。 关外戎狄野蛮凶残,贼心不死,多年来屡犯边境,尤其近年得知大良内乱不断,戎狄更是望风而备,张开獠牙随时准备予以痛击。 数十年来,高家军与之交战无数,早已对他们的行动,战术,弱点以及强项了若指掌。 而平远侯高迎泰与弟弟高迎庐从小便被老侯爷带着出入敌阵,在很小的时候,两人就已经与戎狄有过多次正面交锋。 军事天才高迎泰更是自创了专用来对付戎狄的多种阵法,故而玉门关多年来便如铁桶一般屹立在大良北端,让戎狄止步于此。 张国舅想要谋取江山,却不敢开罪平远侯,一来是对高家军的战力太过忌惮。 二来玉门关也万不可失守,毕竟戎狄来了,他手下还拿不出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但只要高家军还在,他们对大良再垂涎,也不敢轻举妄动。 是以别人反对他,可以用任何形式绞杀。 但对高迎庐,他不敢。 宫里的兰妃握着信笺的手微微发抖。 只见上面写着短短的一句话:勿将皇帝疯病之事外传,胆敢泄露一个字,斩。 她看了一眼龙榻上那个身穿龙袍窝在被子里的‘皇帝’,深深吐了一口气,将信靠近烛焰上点燃。 看着雪白的纸笺在火苗中慢慢由黄转黑随后化成了灰烬。 她放开手一丢,俯身躺到了美人榻上。 第101章 九连环 田佑光被炸死,尸骨无存。 捕快只在一个常年积水的阴暗角落里发现了一枚玉戒,而玉戒所环绕的,还有一截肥大的手指。 当花迎柳看到这枚玉戒和这根手指的时候,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 但毕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大夫开的安神药与安神香的作用,她的反应并没有太过激烈。 花大奶奶见她除了流点眼泪外,情绪还算稳定,自是在内心里对着菩萨一顿感激。 还需要感激的,就是带着她去寺庙上香的苏韫晴了。 “阿燕啊......” 苏韫晴倾身靠近她:“大奶奶!” 花大奶奶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接下来我们也没有理由再留在涔州了,等处理好田佑光的后事,我就要带着柳儿回京去了。” 苏韫晴安慰道:“回京也好,京城有阿柳的亲友,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有了熟悉的环境和亲人的关爱,相信她很快就会振作起来的。” 花大奶奶皱眉颔首:“我悔啊,这孩子从小被我们保护得太好,又任性又天真,若我当初的反对再坚持一下,也不至于......” 苏韫晴紧紧握着她皮肤有些松弛的手。 “大奶奶,人生需得向前看,阿柳嫁人怀孕丧夫,已成事实,我们谁也无法改变,您也不要再长吁短叹了,您是阿柳的支柱,她刚失去丈夫,需要的是理解和安抚,您别再在她跟前提这事了,免得徒增她悲伤。” 花大奶奶看着她道:“你说得是,我是被气昏了头,难为你小小年纪,看待事情如此理智,得亏你提醒着我。” 苏韫晴道:“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在肚子里都会动了,他多好命啊,投生在这样的娘亲腹中,还有您这样慈爱的外婆。” 花大奶奶苦笑:“若不是你提醒,我对他啊,心里怨着呢,倒是我柳儿,从小到大都很善良纯真,之所以她能与你交好,大概是因为你们是同一类人。” 苏韫晴垂眸不语。 花大奶奶拍拍她的手背:“可怜见的,小小年纪,没了爹娘,你若是不嫌弃,我倒诚意收你做个干女儿,届时你上京去,花府就是你家,如何” 苏韫晴闻言,抬眸看了花大奶奶一眼,连忙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头。 “干娘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花大奶奶憔悴的面容上总算是有了一点喜色。 扶着她的胳膊道:“快起来,快快起来。” 日渐西沉。 苏韫晴在后衙陪了花大奶奶一下午,又好言好语安抚了花迎柳一番后,才出门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今日在程宅门口等待着她的不是程骥,而是两名男子。 两人衣着皆华丽富贵,一看就不是凡品。 少年手持折扇如临风玉树。 而旁边的那位,苏韫晴盯着他看了片刻,那张脸,如此的熟悉。 苏韫晴瞬间眉头一紧,是他,是那日带着锦衣卫闯入苏家将苏家团团围住让王洪在里面翻了个底朝天的人。 锦衣卫,高迎庐。 沈悟见她下车,勾唇对她拱手:“程大奶奶” 苏韫晴见高迎庐反剪着双手站在少年身后,并没有在注意她,似乎从未见过她。 想来是不记得了。 可这少年怎会认得自己 她也微笑着勾唇回礼:“正是,二位是何人,可是来寻我家夫君” 沈悟正色道:“我们不寻你家夫君,是专程来寻你的。” “可我并不认得二位。” 沈悟淡笑:“我们认得您,可否借一步说话” 武刚上前一步,站在了苏韫晴身旁,充满戒备的看着两人。 高迎庐对他抬手:“不必紧张,我们找程大奶奶不过想问几句话,请。” 说罢伸手指向对面一家茶楼。 武刚看向苏韫晴,苏韫晴朝他颔首:“看他们怎么说,这里是芙蓉街,茶楼人来人往,不必担心,武师傅随我一道即可。” 为了让苏韫晴放心,沈悟专门找了一个视野好,又不至于被人打扰的地方坐了下来。 苏韫晴刚在他的对面坐下,沈悟便拿出丝帕从里面取出一个被烟熏得焦黑的东西,推到了苏韫晴面前。 “程大奶奶可认得这个” 苏韫晴垂眸看着这个她昨日送给廉儿的九连环,不动声色的思考着。 高迎庐是锦衣卫,且出身高贵,能让他甘心屈居一旁鞍前马后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皇帝。 皇帝不是在张国舅的掌控中吗来涔州做什么 若是承认了这个东西,那么自己就与田佑光案脱不了关系...... 苏韫晴毫无惧色看着他道:“这是我昨日买来准备送给我家三叔的小礼物,不想却被我弄丢了,您在哪里拾得这个” 沈悟睁大眼睛:“丢了” 苏韫晴道:“不错,这是我在城西一家杂货摊上买的,丢了过后我还特地回头找了,没找到,想是被谁拾了去。” 沈悟回头看了一眼高迎庐,高迎庐不语。 沈悟遂接着话题:“芙蓉街如此繁华,什么没有,您去城西那荒凉地儿做什么” “不怕您笑话,我从小就路痴,稍微大一点的宅院我都能把自己绕丢,昨日之所以去城西,也只是自己大意迷了路,在那边看到这个东西觉得有意思,顺手就买了,谁曾想,又弄丢了。” 说罢苦笑一声,算是自嘲。 沈悟一脸沉思:“原是这样……” 苏韫晴倒是恭恭敬敬的有问必答,但是武刚不满意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对着我们大奶奶这样一番审问,还将这脏东西带到她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他说完伸出手来很嫌弃的将那黢黑的东西从苏韫晴面前推到了沈悟面前去。 高迎庐睨了一眼他的手,又伸手将那九连环推到了桌子中间。 道:“实不相瞒,昨夜城西盗银一案,凶手逃遁,难觅踪迹,这是我们在现场找到的证据,拿到杂货摊一问,根据掌柜的描述,才寻到你们大奶奶这来的。” 武刚道:“现在问明白了九连环是大奶奶买的没错,但是丢了被人拾了去,便再与她无干,我们可以走了吗” 离西面城墙较近的那边本就摊铺不多,他们好不容易问出了点线索,顺着掌柜描述的衣着相貌找了过来。 沈悟也没想到问到这样一个结局,苏韫晴将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他找不出理由继续追问。 见沈悟不说话,武刚问道:“你们两个是外地来的吧” 沈悟点头。 武刚继续说:“到了涔州也不去打听打听,程家可是涔州每年纳税第一的大户,给官府捐的银两更是不计其数,这盗案也敢问到我们头上来” 一番话说得沈悟一愣一愣的。 武刚看着他们的表情突然自己也一惊:这跟着花大奶奶的车夫喝了点茶,竟是将他的语气现学现卖了来! 罪过罪过。 第102章 菜刀 楚雨信心满满,把车头往左边一拉,将整个车身的中心拉低的同时按下刹车。 轩辕神剑,散发着超脱尘世的湛然寒光,透澈晶莹,深邃冰冷,隐约其中带有一种毁天灭地的感觉,却又如同梦幻,充满了虚无飘渺奇异色彩。 中修士,太多太多,扫来扫去的神识,也是太多太多,因此,换日真君暂时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人。 如果从一般人的角度来考虑,这个观念绝对是神经病才会想出来的;但若是从众生平等的角度出发,佘鱼的这种想法貌似也没有什么不对。 道旁古树排列整齐,枝繁叶茂青翠欲滴,一阵山风拂过,枝叶间叮铛之声不绝,清脆悦耳。路两旁树下都矗立着汉白玉雕像,大概每隔五步一个,一直延伸到道路的尽头。 十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顺从心中的渴望偷偷夹菜吃,还是该乖乖放下筷子听训 面前坐着的光头男子,倒是非常的淡定,从语气上听来,必定是极乐佛国的人,而且在这皇城中,不仅仅是一个半个那么简单,至少有数十人隐藏在这里。 发言完毕仅仅是十几分钟的时间后,江昊完成最后的部署,身形已经出现在了空中,本来一米八的身高,已经变成数百米高,而且还在不断的增长着,顶天立地,弥漫着不可战胜的威势。 他也没问手续费多少,就算是五五分账,那五成的量也够他做想做的事情了。 某天唐云将男友江泽带回家后,唐雅远远看了一眼,就被深深的迷住,可因为她的身份,她将爱恋深埋心底,以此来祝福唐云和江泽,可唐云却不安分经常在酒吧花天酒地。 短短不到两分钟的交手,给了迪达克太多的惊喜,陈锋的实力越是强大,迪达克越是高兴!扛着陈锋大摇大摆的朝着末日要塞而去,嘴里还哼哼着有些难听的调子。 夏涛听着方海强的和话一阵愤怒,在他看来方海强这明显的就是临阵退缩。 黄杨被剧烈的疼痛给冲昏了头脑,看着罗长耕就骂了起来,不过这次他没有在贸然出手。 就在前一刻,在他们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在萧炎接近那根漆黑色石柱的瞬间,石柱,也随之崩裂。 强,确实太强了,这么一大帮子人聚集在陈锋身边,其产生的威慑力堪称恐怖,只怕在人类帝国之中再也没人敢抚其胡须了。 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因此没有出现那种像是担心他会跑了一样的见面就扑过来的人。 尤其那剩余的五名灵境至尊,都是眼带惊骇。几人的气机,都是一收,凝聚入体。 吞噬之神双眼一亮,一只爪子探入岩浆之中,朝着深处抓了过去。 只见陈浩一听胸膛,表现的一副正人君子,刚正不阿,眼不斜视的样子。 见姜凡闪人,董元青微微一愣,也急忙朝外面跑去。只是他刚出门口不远,便又转身跑了回来,在房间里四处扫视一番后,从地面上拿起一张卡片似的东西,然后嘿嘿一笑,朝姜凡追了过去。 而野狼佣兵团的要求则更为低,只要愿意加入到野狼佣兵团的都可以进入,但是要签生死契。 “你可想好了,要为她做证人”李管事看了一眼睡眼惺忪的苏易,而后问道。 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着前方,双目滚圆,支支吾吾地却说不出话来。 若人体是由于奇经八脉的贯通而形成了特定磁场吸引灵气,灵草又是怎样的生物场呢。 毕竟她之前就收到两人的邀请,只不过她想找叶风谈一下,所以就拒绝了。 三个凑在一起的人根本不用手下过来传话,就将刚才江华说的这些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出乎他的意料,妲己对此并不了解,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向陈墨。 “算了,各走各的。”杜萌打定主意,所谓先下手为强,找到阵眼取得鬼兵的控制权再说,阿柴没有任何反对,一道青光破空而去。 龙图似乎是恶魔战界之内所有人的主心骨,现在,唯有他还能够冷静的思考,没有一点惊慌,其实他的心里也没有一点底气,但是没有办法,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必须要努力的想办法去解决,越是着急越是没有办法。 “哇塞,这屋子是几十年没住人了吗不会是古董吧古董!”夸张地东摸摸西看看,姚铁拎起一块破布在眼前端详,那认真的样子逗得白依心里一阵好笑。 毕竟,在前往“代”的路上所遇到的两部穷凶极恶的敌人,仅仅只是不知道哪位争夺者的眷属手下,又或者是来这里浑水摸鱼的。至于正主,他还没见着一个。 腰部以上是人,白金色的头发,眼睛像蓝宝石一样蓝,但腰部以下却是浅银色的发亮的马身,后面还拖着一条长长的白色马尾巴。 朝圣之约,如约而至,只是在此之前,江长安要去完成他的毕生夙愿。 在股肱之臣集体引咎辞职后,皇上曾经一段时间陷入悲痛之中,好像这帝国大厦没有了股肱七君子,就支撑不下去了似的。 反正你和胖子的关系那么好,而他又是你的经纪人,而我和胖子的关系也已经这样了!”刚才还低着头的王俊逸,这时候终于鼓足勇气,道。 待他们来到第十五家客栈的时候,这回是白金乌进去问的。待他无精打采地走出来的时候,梁心惠已经知道了“没有客房”。果不其然,白金乌来到梁先生的跟前,说道:“没有房”。 第103章 富贵险中求 程夫人最烦张姨娘动不动就哭天喊地。 本来还想询问一下缘由的,给她这一哭,心里便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翻了天了,你还有脸哭?这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吗,去灶房拿刀屠狗?” 谁知张姨娘哭声更大了。 “这世道,人不如狗,我好歹也是老爷的人,也曾为程家生儿育女,怎的还不如一条狗金贵!老爷啊,你快起来替我做主啊!” 金妈妈一脸鄙夷道:“姨娘快别哭了,你这招对在场所有人都没用,如今老爷病着呢,您饶是哭瞎了眼睛,喊破了喉咙,他也听不见。” 张姨娘抹了一把脸,突然挣脱了搀着她的两个婆子,朝程骢怀里的恶狼扑过去。 “我就是要杀了这个畜生,它不过是一条狗,两次害我落水,却什么事也没有,这个家也没有人管我,替我说句公道话,凭什么?” 程骥一把拦住了她:“姨娘你冷静点,你落水那是意外,夫人也替你请了大夫煎了药,怎么能说没人管你呢?” 张姨娘这段时间院里没人伺候,让她受尽了生活的苦头,也尝尽了孤独的滋味。 之所以会这么闹,就是因为这样的日子她痛苦极了,痛苦伴随着绝望,人往往就会做出一些冲动不理智的行为。 “你们将我身边人全部弄走,我这样活着,还不如一条狗,若不是老爷还有一口气,我早不活了。” 程夫人怒斥道:“你还有脸说?你身边人是什么原因调走的你心里没数吗?非要闹到外面去,让外面也人尽皆知,让老爷颜面扫地,让骁儿无地自容,你就满意了?” “我那是被冤枉的。”张姨娘气急,嗓音如同尖叫:“你们都没有查证就直接给我定了罪,我不服!” 程夫人指着那把菜刀道:“你不服就该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吗?你今日可以杀狗,明日是不是就敢杀人?” 一听说杀人二字,张姨娘打了个寒颤,嘴唇哆嗦着。 “我,我……” 张姨娘本就成了众矢之的,仆人都有看人下菜碟的脾性,这段日子里,落井下石的人也不在少数。 看着她一个人如此的狼狈,面对着铺天盖地鄙夷的目光和训斥…… 苏韫晴想起第二次落水是因为自己没看好恶狼而导致的。 走到张姨娘身边轻声道:“姨娘,上次落水,我也有责任,这次狗被伤成这样,您心里的怒气也该消了,你们就算扯平了,可好?” 苏韫晴一说话,张姨娘更气了。 自己之所以变成孤家寡人都是拜她所赐,咬着牙翻了个白眼将脸瞥向一边。 程夫人看到程骢也来气。 “还有骢儿,自从你将这狗弄回来,闹出多少是非?赶明儿养好了伤,将它送庄子上去。” 程骢看着依旧血流不止,已经奄奄一息的恶狼,狠狠的盯着张姨娘冷冷道:“休想。” 这时,小厮带着兽医来了。 程骢和祝同抬着恶狼回了院。 程夫人一挥手:“行了行了,今日的事情到此为止,金妈妈,派两个小厮日夜轮番盯着她,别让她再惹出乱子来,都散了吧,回去吧。” 一场风波就这样落幕了,大家都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张姨娘也被送回了玲珑轩。 苏韫晴心里忐忑,因为张姨娘表面上屈服了,可内心的怒火分明还没有灭,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怀着这样的疑问回屋,屁股还没坐热,聚福堂的小厮就喘着粗气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还没进屋就开始大喊:“大爷,大奶奶,不好了,老爷没了。” 程骥正送到唇边的茶杯忽的离了手,掉到地上砰的一声,摔得粉碎。 整个程宅顿时哭声一片。 程老爷在床上躺了这半年,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全家人都心知肚明,他能醒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可是真到了断气的那一刻,还是让人一时难以承受。 程夫人喘疾发作,一病不起。 程骥也因之前病了太久,这次悲痛过度,突然之间,四肢又开始出现了僵硬的状态。 前两天他以长子的身份强撑着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金妈妈很心疼,多次劝慰他不要硬撑,回去休息,他充耳不闻。 苏韫晴也担心他的状态,让他将这些事情交给程骁就好,他也听不进去。 直到第三日,正身披重孝跪在灵前的他身子一歪,直接昏倒在地。 “大哥?”苏韫晴急急忙忙命人去请大夫来,又和程骢将他扶回了屋中。 程老爷没了,夫人倒了,大爷也倒了,一时间整个程家上下骚乱和悲寂交替,有的人都呆住不知道怎么行动了。 苏韫晴要顾及程夫人和程骥,还要一面应付时而来领对牌的管事妈妈。 又是担心又是忙碌。 接待客人的任务就落到了程骁身上,好在他已经有过独当一面的经验,所以一切也还井然有序。 这样一来,宅中的下人对待张姨娘又是另一番面孔了。 “姨娘别难过了,老爷生前那么疼你,他泉下有知,定不愿看到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 “是啊姨娘,多为二爷想一想,他刚失去了亲爹,嫡母又病了,你这亲娘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来姨娘,喝口水吧!” “姨娘擦擦眼泪,歇会吧,再哭下去这眼睛都要哭瞎了。” 这时的张姨娘已经两日没进食了,虚弱得很,她抬眼看了一下这些殷勤的脸孔。 大部分都是曾经落井下石,对她冷眼相待过的人。 她咬着牙心中冷笑:这大爷才倒下,病因尚不明确,结果也未可知,这帮人的嘴脸就立马变了! 程骢还小,程骥不能主事的时候,程家就是要靠程骁。 所谓母凭子贵,只要程骁能一直将权利握在手中,她何至于被人冷言冷语冷落至斯? 程夫人总是高高在上,对着她百般挑剔,都是老爷的人,凭什么她不能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她实在是受够了那种被轻视,被鄙夷的日子。 她突然想起来程夫人的那句话:明日是不是就敢杀人? 杀人? 有什么不敢,所谓富贵险中求,被发现了就大不了一命抵一命,人活着终有一死。 但是若能瞒天过海,那将来就是想不尽的荣华富贵,尊贵荣耀都是她的…… “都在这扎堆做什么?门口的茶水没人添,香烛也没加紧补上来,一个个的不用当差了吗?” 金妈妈的呵斥声打破了她脑海里的美梦,也轰散了一群献殷勤的人。 张姨娘咬着牙恨恨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第104章 山无盗贼海无波 因程家产业多,行善也多,停灵期间,每天来吊唁的人都络绎不绝,程家门庭若市。 这日苏韫晴正送走了大夫,迎面走来两道熟悉的身影。 苏韫晴停步定定的看着这两个从未与程家有过交集的人,想着他们在这个时候来访,定是有事。 “二位怎么也来了?” 沈悟拱手道:“听闻程家老爷仙逝,我们特来吊唁,大奶奶节哀顺变。” 高迎庐则是一贯的面无表情,随着沈悟后面木然颔首:“大奶奶节哀顺变。” 苏韫晴伸手道:“既然来了,就喝杯茶吧。” 沈悟道:“喝茶就不必了,我们上柱香就走。” 说罢跟着负责引领的人入了灵堂,二人恭恭敬敬上过香后就出来了。 而苏韫晴并没有回屋,而是站在原地等着他们。 本被苏韫晴安排在程骢身边照顾他的武刚见到这两人,拍了拍程骢的肩膀跟他叮嘱了几句话便大步走了过来。 苏韫晴开门见山:“想必二位今日前来不只是吊唁这么简单吧?” 沈悟与高迎庐对视了一眼,道:“程大奶奶心细如丝,我们的确还有其它事情,需要向您求证。” “有什么事情不能等程老爷出殡后再说吗?”武刚抱胸边走边道。 苏韫晴朝着武刚摇摇头后看着沈悟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程大奶奶,那日和您聊过之后,我们又去城外乱葬岗的地道处查看过几次,发现那里的泥土呈深棕色,与别处不同。”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偏院。 苏韫晴转身看着他:“所以呢?” 高迎庐拿出一个丝帕,打开来展示在她面前。 “这是我们在乱葬岗采集的一点样土,与程大奶奶马车内缝隙里的泥土一模一样。” 苏韫晴抬眸看着高迎庐道:“我的马车从未去过乱葬岗,我本人更是不会去那种地方,你们可以随意寻访调查。” 高迎庐道:“您是没去过乱葬岗,不代表去过的人没上您的马车。” 苏韫晴始终很冷静:“一点泥土而已,也代表不了什么。” 可是她越是冷静,就越让高迎庐生疑。 他从小在军中长大,又在锦衣卫当差多年,平常人遇到这种事情,就算不惊慌失措,也要抱头喊冤,而她却表现得不像个正常人。 “那么木缝中的血迹呢?程大奶奶那日出城,是送一名伤者吧?” 武刚忍无可忍:“你们凭什么偷偷搜查我们的马车?有令牌吗?当心我告到府衙去!” 一想到田佑光已经死了,新的知府还没到任,又开口道:“当心我告你们……” 沈悟依旧淡声道:“程大奶奶,不瞒您说,此次盗案,牵扯重大,找到失窃的财物,方能顺藤摸瓜,查清一切与之有关的朝廷重案,我们,我们不只是缉拿盗贼那样简单!” 苏韫晴道:“公子言重了,我既不违法,也不违规,仅凭泥土和血迹也没人能定我的罪,朝廷的案件自有钦差大臣明察秋毫,与我何干?” 高迎庐见她冥顽不灵,面色微沉。 “程大奶奶,希望你配合我们,提供盗匪的线索……” 苏韫晴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二位从外地来,可见一路民生凋零?从乱葬岗来,可见一地无名死尸?二位可知倭奴进犯,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们正在寻的那批财物,可曾使他们减轻半分痛苦?” 沈悟和高迎庐面面相觑。 “二位既有心做志士,该想到朝中污吏一日不肃,本朝纲纪一日不整,天下便一日不得太平,乱世多娼盗,自古以来,莫不如此。” 沈悟听完吁了口气:“程大奶奶还真是,巧言善辩!不过,污吏要肃,纲纪要整,但这盗贼也不可放过……” 苏韫晴身着重孝,又连日操劳,面色有些苍白,微微屈膝对着二人行礼。 “很抱歉没能帮上二位,你们也看到了,我这边很忙,而你们也有比查盗案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恕不奉陪了,二位请回吧!” 沈悟听她这样说,抿唇暗忖,莫不是被她认出来了? 但一看她的年纪,又暗道不可能。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我们确实不该再多做打扰,但,若此案一日不明,我们依旧随时会来找你,程大奶奶,告辞。” 说罢两人转身离去。 苏韫晴对着他们的背影淡淡道:“待得拨云现朗日,山无盗贼海无波。” 沈悟脚步一顿,随即大步向前。 龙隐山 宋娇正在凌渊屋内哄着廉儿吃饭。 来到这里几天了,他依旧面色煞白,眼神失焦,身体不住的发抖。 宋娇喂了他一口粥,流出了一半,她又耐心替他擦拭嘴角。 “可怜见的,这孩子是遭遇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乖,再吃一口,不用怕,来到这里,再也没人会伤害你了……” 嘎吱一声,门开了。 宋娇回头一看:“姑姑,你又拿来了什么?” 姑姑将手里的竹篮掂了掂:“拿了些小玩意,看看他会不会喜欢。” 姑姑走近看了一眼碗里还剩半碗粥,笑着说:“不错嘛,今日吃了还不少。” 宋娇叹气:“吃一半漏一半呢,眼看着瘦成皮包骨了,啥时才能好啊?” “别急,多点耐心。” 姑姑道:“阿渊刚被你爹救回来的时候,也和他一样,你看现在,他多好!” 宋娇蹙眉:“我哥?那时我还小,记不太清了。” 姑姑拿出一个竹蜻蜓塞到廉儿手里,一如当年将这个竹蜻蜓塞到小小的凌渊手里一样。 “你不记得就对了,这种事情啊,还是忘了好,这孩子长得真好看,若是恢复了,又是个俊美漂亮的男孩儿。” 说完又抬头屋内看了一圈:“娇娇,阿渊呢?” 宋娇道:“他昨日收到一封信,大晚上的出门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正担心呢!” 姑姑垂眸:“会是什么事,他没跟你说?” 宋娇摇头:“他只交代我照顾孩子,说完就走了,十万火急的样子。” 姑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又俯身低头看了一下床底。 果见一只土黄色的肥猫蜷缩在下面。 “他没带黄土,想是没有出山,阿渊做事向来有分寸,可这都已经辰时末了,怎么还不见回来呢?” 宋娇一边替廉儿擦着唇角一边道:“若是午饭时候再不回来,我让爹派人去找去。” 姑姑点头起身收走了碗筷,临出门又交代了一句。 “娇娇,别老欺负黄土,你看它怕得,每次你一来就躲床底下。” 宋娇一道拖得老长的奶音:“知道了,姑姑......” 第105章 小傻子 姑姑走后,宋娇替廉儿整了整衣襟。 “来了这几天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也不说话,我叫你什么好呢?” 整好衣襟,宋娇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他脖颈间的红绳上。 伸手捻起红绳,慢慢拉出来一个小金锁。 将金锁放在手心凑近一看:“孝廉?这应该就是你的名字了吧?” 看完后依旧将金锁塞进了他胸口。 还不待她抬起头来,一滴滚烫的泪水已经滴到了她的手背上。 宋娇一惊,忙拿出帕子替他擦眼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看你的东西对吗?所以你听得懂我讲话对不对?” 见他泪流不止,宋娇又忙将桌上的竹篮拿过来递到他面前。 “你看看你喜欢什么,你挑一个,我陪你玩好不好,这些都是姐姐和哥哥小时候玩过的东西,姑姑都留着。” ...... 怎么哄都不说话,宋娇无奈只得拉着他的手将他带了出门。 正是柳条抽芽,百花争妍的时节,山上吹烟袅绕中一片春意盎然。 宋娇带着廉儿行走在树林间,正好碰到迎面而来的孟虎,扶着斑鸠在散步。 “孟虎,见着我哥了没?” 孟虎抬头一看:“哟,姑奶奶,你带这小傻子出来玩了?爷爷去哪了,没跟我说啊。” 说完扶着斑鸠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廉儿看到斑鸠,拉着宋娇的手更紧了,另外一只手则是握住了她的胳膊,往她背后一躲。 宋娇拉着他走到斑鸠面前问道:“斑鸠,你好多了嘛,他怎么好像挺怕你的?” 斑鸠看着他,皱起了眉头。 “他就是那天晚上碰到的小乞儿,和他娘在一起,我们走的时候已经将他放了,后面不知为什么他们没跑,那里又发生了爆炸,他娘就没了。” 说完又歪着头看着宋娇身后的廉儿:“我也没伤害你母子啊,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这时斑鸠旁边的孟虎突然举起胳膊,卷起袖子亮出了硕大的肱二头肌,面部还做出一个吓人的表情。 宋娇忙将廉儿护住,怒道:“孟虎,你什么人呐,他都这样了你还吓唬他?” 孟虎道:“我这是在激励他,你看他那细胳膊细腿的跟个螳螂一样,一阵风都能吹倒,哎,小傻子,你想想,你要是像我这样强壮,谁还能将你捆起来,是不是?” 说完还不依不饶的走到宋娇身后,故意向他展示。 奇怪的是,廉儿不但没躲,反而还伸手捏了捏他硬邦邦的肌肉,清澈的眼眸里无比纯净。 孟虎道:“这才对嘛,男子汉大丈夫,别整天病病殃殃的,你娘在天上看着呢。” 廉儿听了这话,抬头看着天。 宋娇瞪了孟虎一眼:“行了孟虎,别一口一个小傻子的,人家有名字,叫孝廉。” 孟虎摸摸他的头:“好了,小傻子,你今后就是我们龙隐山的人了,如果你不好好吃饭,长不到我和斑鸠这样强壮,你就会被赶走的......” 宋娇咬牙抬起脚后跟朝着他脚尖一跺,孟虎疼得哇哇叫。 抱起脚来单腿站立:“姑奶奶,我开个玩笑嘛!怎么还不让人说话了?” 宋娇忽觉得她拉着的那只手有轻微的抖动。 回头一看,廉儿在笑。 他从出生长到这么大,一直和娘在一起,住在田佑光安排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搬一次家。 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敢与人过多的接触,不敢去往热闹的地方。 每日每夜听着娘的哀叹声,哭泣声。 娘没有朋友,他也没有朋友。 母子二人唯一的企盼就是有一天爹能将他们接到身边去,一家人团聚。 今天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人与人之间,原来可以这么有趣...... 宋娇见他笑,也觉得惊喜,等孟虎将脚揉好了放下来以后,又趁他不注意,上去跺了一脚。 于是刚才的一幕又重新上演。 廉儿捂着嘴笑得咯咯声都出来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 宋娇回头一看,是凌渊回来了。 “哥,你去哪了,一夜没回来,担心死我了,姑姑早上还来问了,咦,你怎么还受伤了?” 看着凌渊衣服破了几个口子,手背上也被划出了血,宋娇忙上前上下查看。 凌渊笑着说:“我去海里找点东西,小伤不碍事,回去吧,你先去跟姑姑报个平安。” 孟虎也凑上前来:“爷爷,你要找什么吩咐一声不就行了吗,怎么弄得这一身伤?” 凌渊微微勾唇道:“好了,你的孝心我收到了,斑鸠有内伤,还是多卧床休息,早点带他回去吧。” 斑鸠道:“我就是躺得闷了,才让虎哥扶我出来透透气的。” 孟虎立正:“知道了爷爷!” 宋娇指着孟虎转身问廉儿:“孝廉,你是愿意跟这个大傻子玩,还是愿意跟哥哥姐姐回去?” 廉儿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宋娇便明白他是要跟他们回去了。 “那行,走吧。” 廉儿走了几步还回头望,孟虎见他回头,又撸起袖子来展示出他的肌肉。 当日傍晚。 一个蓝色的小布囊被送到了苏韫晴手中。 苏韫晴有些奇怪:“这是什么?” 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躺着几颗还带着朝露的龙涎草。 她心里一惊,忙喊住送东西的门子:“谁送来的?” 门子道:“一个年轻公子,只让我交给程大奶奶后就快速离开了。” “年轻公子……他长什么样?” “带着斗笠,而且走得太快,看不清样子,只知道个子很高,声音很好听。” 苏韫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门子走后,苏韫晴盯着这个小布囊出了神,像是自己在做梦,感觉好不真实。 大哥病了,刘大夫说是因为脑中的淤血并没有完全散去,受了太大的刺激,上次的症状就复发了。 如果可能,就再去寻几颗龙涎草。 上次龙涎草找得那样艰难,刘大夫都不做指望还能寻到这药了。 她正想着等程老爷出殡后再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治好大哥时,龙涎草就自动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越看越觉得这个布囊好熟悉。 突然想起了什么,瞳孔一亮,忙攥着手里的东西朝自己屋里跑去,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 竹花问道:“找什么呢大奶奶?我帮你啊!” “就是上次我去寻药回来,用来装药的那个布囊还在吗?” “在的,我收起来了。” 竹花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个蓝色的布囊递给她:“喏,是不是这个?” 苏韫晴接过一愣:“是。” 将两只布囊一对比,大小颜色都一模一样。 “凌大哥?他怎么知道我需要龙涎草?” 第106章 不自量力的少年 月渐高升,和风清明。 芙蓉客栈的楼顶上有一道黑影疾步如风,行至一处突然停止,纵身跃下,落在了二楼的一间房门外。 凌渊掏出一把匕首伸进门缝轻轻的撬动,能听到里面门闩慢慢松动的声音。 屋里面东西各有一张床,熟睡的两个人呼吸匀称。 咔哒一声,门闩开了。 他收起匕首再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和一张纸片。 轻轻的将门推开一条缝,俯身先将那张纸片塞了进去,后又将银锭压在了纸片上,起身关门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只听得里面呼啦一声,一道身影从床上腾空而起,极速朝门口追来。 “被发现了!”凌渊道。 转身一跃而起,踩着屋顶的瓦片借着月色朝着城西人烟稀少处跑去。 而追出来的人身手极快,两个人的距离竟是很快就被缩短。 “什么人?”声音近在咫尺。 这个人是个绝顶高手,快得出乎了他的预料。 凌渊只是拼尽全力的奔跑,因为稍一松懈就真的会被他追上,他可不想在这人多的地方跟他交手。 很快,凌渊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之中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他。 高迎庐落在他的不远处,胸有成竹的与他对视:“你将我带来这里,是什么目的?” 凌渊道:“你们不是在查盗银案吗?那么我告诉你,我就是盗贼,本想给你们留封信的,谁知你这么警觉,竟然醒了。” 高迎庐只觉得这声音无比的熟悉。 蹙眉一步步朝他靠近:“自投罗网?天底下哪有这么自觉的盗贼?” 凌渊冷笑:“若不是不想惊扰城中百姓,我们就直接靠抢了,也犯不着费那么大的劲挖地道。” “抢?你还挺理直气壮的。” 他朝他靠近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田佑光都死了,他贪墨的这批赃银,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高迎庐自报家门:“锦衣卫指挥使,高迎庐,田佑光贪墨的赃银是本应归属国库,赃银被盗,我不该查吗?” 高迎庐…… 就是那日他不自量力想要入宫刺杀皇帝,却被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落荒而逃的锦衣卫? 难怪自己那么小心都能被他察觉,难怪他那么轻易就追上了自己。 自打那次在他面前吃了大亏,凌渊便一直勤加苦练,自觉这些日子自己精进了很多,可今日遇到他,却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 凌渊皱着眉头不语。 高迎庐抬了抬下颌道:“怎么?不知道什么是锦衣卫?” 话音刚落,凌渊已经腾空而起,一条腿直接向他胸口袭来。 高迎庐没有躲避,而是抬起胳膊抵挡。 本应该落在他胸口的一脚正正踢在了他的小臂上,月光下碰撞出一波黑烟。 凌渊在半空一个翻身,另一条腿朝着他的头上扫去,高迎庐则是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的手劲极大,且手指修长,竟是将他整个脚踝紧握在了手里。 凌渊见脚被锁住不得动弹,极速掏出匕首借着他握住自己脚踝的力道,倒吊着躬身朝他的腿上刺去。 却不想高迎庐却在这时将手松开了。 在感觉自己即将坠地的一霎那,凌渊一个空翻,站稳在了地上。 稳住脚的那一刻,高迎庐已经逼近了他面前。 谁胜谁负已经一目了然! 四目相对。 高迎庐唇角一勾:“是你?不自量力的少年!” 凌渊懊恼极了,到底是他太过高深莫测还是自己这几个月的刻苦都是在徒劳。 明明在山上已经打得很多兄弟们都争相管他叫爷爷了,却仍旧奈何不了他。 见他一脸气愤一语不发。 高迎庐道:“比起在城墙内的那次,你很有进步,孺子可教。” 不服输的少年昂起头来:“那是,我还年轻,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超过你。” 高迎庐微扬下颚,抬手抹了一把自己下巴上的胡渣子。 “你的意思是我很老了?我才二十三,也不老,你想要赢我,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不过才几招下来,凌渊便感觉光靠拳脚自己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就这么打,说不好会输得很难看。 咬咬牙道:“我就是盗银的人,说吧,打算怎么处置我,悉听尊便!” 高迎庐却问道:“你跟程家有什么关系?” 提起程家,凌渊立即戒备了起来:“没有任何关系。” “盗银案发生的第二天,程家运出城去的那个伤者是你?” 凌渊淡淡道:“是我藏在程家的马车里蒙混出了城,理解了吗?” 高迎庐道:“所以程家大奶奶说不知道,是在撒谎!” 这个高迎庐,不光武功深不可测,脑子还这么不好糊弄,明明真正的盗贼都送到他面前了,他还把话题往程家扯。 “你要找的是银子,盗银的人现在就在你面前,不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哦?”高迎庐微微抬起下颌:“看来你很维护她。”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凌渊将双手举过头顶:“打不过你,是我自己学艺不精,来吧,将我捆了领赏去!” 月光似薄纱笼罩在少年倔强的脸庞,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细碎的暗影,眼眸里闪烁着点点星光。 高迎庐看着月光下的少年,不紧不慢道:“我若是为了领赏,上一次就不会放你走,我欣赏你无畏的勇气,和你敢于承认的态度,我说过,让你留着小命,将来有大用处!” 凌渊道:“你不抓我,我可要逃了!” 高迎庐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你觉得你逃得掉吗?” 凌渊依旧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别废话,找回银子你是别想了,但我心甘情愿跟你回去领罪。” 高迎庐有些意外,心想着抓到他能引出他的同伙来也是不错的,迈着小步离他越来越近。 直至两个人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高迎庐看着他的手腕,伸手预备将他擒拿住,就在这时,凌渊倏地抬起膝盖朝他胯下顶去。 因为两个人离得太近,而高迎庐的注意力又全在他手上,猝不及防挨了这狠狠的一记,瞬间痛得直不起腰来,哪里还有心思抓他。 “你,你,想不到你这样卑鄙……” 凌渊冷笑:“我从没说过自己是君子,再见高指挥!” 高迎庐紧咬嘴唇,捂着自己的下体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第107章 国舅起疑 刘大夫将几棵龙涎草拿在手里细细端详着。 苏韫晴道:“刘大夫,您不用看了,这是真的。” 刘大夫半眯着眼睛道:“这东西不是一直以来都很难找的吗?怎么接二连三出现,大奶奶,您这些天都在府里,这药是哪来的?” 苏韫晴抿唇:“是,是一个朋友送来的。” 刘大夫将药又放入了布囊中。 “正好,你让人去请我的时候我就将辅助的药一并带了来,拿去让人煎给大郎喝了吧,大郎这次四肢虽不能起,却有知觉,症状比上次轻了许多,药一吃,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 苏韫晴捂着药,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金妈妈道:“大奶奶,给我吧,这次还是我亲自盯着,片刻也不离开,刚好夫人的药也要煎,我一并看着。” 苏韫晴点头将药递给了她:“妈妈看着,我自然放心。” 虽然明日就是程老爷的出殡之日,但龙涎草需得趁鲜才效果最佳,早日服下也更有益康复。 待屋里人都离去后,程骥将苏韫晴唤到身边。 苏韫晴关切的问:“大哥,你觉得怎么样?别担心,吃了药就会好了。” 程骥道:“三妹妹,这药这么宝贵,究竟是谁送来的?” 苏韫晴道:“上回来咱们家的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你还记得吗?” 程骥回想了一瞬:“你管她叫娇娇的,是她送来的?” 苏韫晴怔了片刻,点头。 程骥颔首:“那咱们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苏韫晴道:“等爹的丧事办完再说吧,我先出去忙了,大哥你自己在屋休息。” 说罢替他掖了掖被角起身预备出门。 “三妹妹,我觉着后背有些难受,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褥子上有什么东西。” “啊!那我看看。” 苏韫晴叫来丫鬟一起将他翻了个身,自己伸手到他身下的褥子上拍打摸索了一遍。 “很软呢,也很干净,没什么东西。” 程骥道:“没有吗?那为什么我的背上这么难受,痒,还痛。” 苏韫晴忙掀起他背后的衣服一看,吓了一大跳。 只见程骥后背已经是绯红一片,一个一个的大疙瘩触目惊心。 苏韫晴忙看着身边的丫鬟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唯唯诺诺低着头:“回大奶奶,这些事以前都是木槿做的,我们不熟练,您别着急,我再去打水来洗一遍。” 对于卧床不起的人,不光只是干不干净的问题,还要勤翻身勤按摩肌肉皮肤,才能确保不生褥疮。 而木槿照顾程骥几个月,一个褥疮都没有生过。 苏韫晴看着程骥,温声道:“大哥,我还是让木槿回来照顾你好吗?你这样,我实在不放心。” 程骥一听木槿二字,将头撇向一边,不答话。 苏韫晴道:“大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程骥冷声道:“不用,吃了药,过几日就好了,我忍忍便过去了。” 苏韫晴皱着眉头:“这么多疙瘩,看着就要吓死了,怎么忍?” 回头对丫鬟道:“叫木槿来,就说我说的,这疙瘩若是发展下去,感染化脓就麻烦了,大爷的身体马虎不得,快去。” 就这样,木槿又回到了程骥身边。 而芙蓉客栈里,高迎庐苦着一张脸回屋的时候,沈悟还在呼呼大睡。 高迎庐开门捡起地上的银锭和一张纸条,却发现旁边还有一封信。 银锭是特铸的,这种银锭不会流落到民间,很好辨认,一眼就看出是官府所有,所以那小子说是他盗走了银子,是真的。 而纸条上只有三个大字:龙隐山。 龙隐山?宋榔? 果然每次都是大手笔。 他又将另一封信打开来,面色骤变。 下身时而传来隐痛,再加上这封信的内容,让高迎庐彻夜未眠。 熹微划破漆黑如墨的天际,往窗户纸上撒下点点白。 沈悟终于伸了一个懒腰,高迎庐起身。 “皇上,你醒了?” 回应他的只有屋内自己的回声。 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继续弓着身子躺下了。 他拿到信很是着急,摇了沈悟半晌,都没能将他摇醒,只得等到天亮了,毕竟自己的伤也需要时间缓一缓。 咬牙回想着自己过往的人生,他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亏...... 窗户透进来的光逐渐照亮了屋内陈设的轮廓,天亮了。 沈悟起身揉揉眼睛,看着坐在床沿的高迎庐:“你没睡?” 高迎庐见他醒了,一闪身便来到他身前将那封信双手奉上。 沈悟接过信,突然精神一震:“国舅起疑了?” “是的,但疑点不在那个疯子,在我。” 沈悟点头:“也是,这些年你除非被派出办差,否则几乎不离我身边,这次既没有公干,也没有别的原由,好几天不在宫中,自然会引起国舅怀疑。” 高迎庐道:“所以,我需要回宫一趟,再以公差的理由出来,正好龙隐山盗银一案,我可以自荐前来侦查。” 沈悟一拍大腿:“对,这个理由不错,呃,你刚刚说什么?龙隐山,盗银的是龙隐山的人?” “正是。” 沈悟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高迎庐将凌渊留下的那一枚银锭和一张纸条拿给了他。 说:“既已有了目标,这次回京刚好带些人过来,皇上跟我一起回去,还是?” “我怎么可能跟你一起回去呢?”沈悟往后一闪:“若是被发现,我就别想再有机会出来了。” “那.....那我离开后,您一个人,很不安全,我无法安心。” 沈悟道:“你骑快马,来回最多三日,这三日,我不出门便是,反正这客栈住得也舒服,我就在此处等你回来就好。” 高迎庐思忖片刻,道:“既如此,我去向掌柜的交代好您这几日的饮食洗换,若是要出门,尽可能选在清晨或傍晚,趁着人少的时候......” 沈悟打断他:“知道了,你怎么跟个爹似的?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有分寸,再说了,你教我的功夫我都有偷偷练,一般人不能奈我何。” 高迎庐也别无他法,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离开,督促自己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的赶回来。 高迎庐走后,沈悟一个人在客栈待了才不到一个上午,便觉有些无聊了。 平日里宫里总有内侍宫女,虽然都是些摆设,但毕竟也是活生生的人,而现在,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他起身往窗外望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花开正艳,香气拂面。 独自一人下了楼,来到柜台问道:“掌柜的,龙隐山离这远吗?” 掌柜的见他长得俊美,穿得华丽,出手还大方,自然是相当热情的。 满脸笑容的看着他:“公子,龙隐山离咱们这不过一百里,您问龙隐山做什么?” 沈悟没有接话,而是又问道:“能借我一匹马吗?” 第108章 断肠花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芙蓉街上冥钱纷纷,雪白一片。 程夫人便是在送葬回来的途中断的气。 程家再一次笼罩在悲痛的阴霾中。 程骥听闻这个噩耗,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小小的程骢接连失去双亲,大受打击,伏在程夫人尸身上大哭不止,乱拳将前来入殓的人都打了出去。 “我娘不会死的,走开,都给我走开,我娘没有死......” 金妈妈双膝一跪,伤心欲绝:“三爷,别再任性了,让夫人安息吧。” “走开,全部给我出去,我娘只是睡着了,她会醒过来的。” 苏韫晴精疲力尽的安顿好程骥,就听说程夫人入殓遇到了阻碍。 又将程骥交给了木槿,叮嘱好生照看,托着疲惫的身子赶了过去。 她轻轻将手搭在程骢肩上:“你想哭就尽情的哭吧,我知道你想多陪娘一会,我已经让他们走了。” 程骢扯着脖子艰难的说:“大嫂,我娘不会死的,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她肯定是睡着了,在吓唬我的。” “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已经改了,您不喜欢恶狼,我明天就将它送走,娘,是不是我将它送走你就能回来了?” “娘,您要是不喜欢我,我也走,只要您别死......” “娘,求您了,别死......” 苏韫晴跪在他旁边,将他的头揽过来靠在自己肩上,任由他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服。 苏韫晴看着程夫人的遗容,回想着早上出门时她虽是有些喘得厉害,但一直都是乘的轿子,不需要自己行动。 轿子是封闭的,路上的花粉也不会飞进去,且墓地周围是没有花的。 回程的途中,怎么就断了气。 刚才被程骥吓得不轻,忙着去照顾他了,来不及思考。 现在静下心来,就越想越怀疑,越想越觉得蹊跷。 此时太阳正在西坠。 最后那一抹血红的残阳从门缝中挤了进来,照射在程夫人平静安详的脸上。 苏韫晴一手拍着程骢的肩膀,一边回想着这几个月和程夫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待自己,真是比亲生的还疼爱…… 不觉心头一阵酸楚。 突然,程夫人鼻孔中泛出与皮肤大相径庭的颜色,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特别的清晰。 苏韫晴扶起程骢:“阿骢,你等我一会。” 她将手中的锦帕一角捻成了一条线,轻轻的伸进了程夫人的鼻孔中,滚动了几圈后再取了出来。 看着锦帕上沾出来的东西,苏韫晴大惊失色,对着外面喊道:“快,将刘大夫请来。” 外面的人只以为程夫人又醒来了,顿时喜的喜,惊的惊,怕的怕,每个人的面孔各不相同。 好在还有冷静的人听了话,急忙跑去请刘大夫。 刘大夫还在程骥屋里,所以来得很快。 路上只觉得晕头转向,这程夫人确实是断了气了,难不成刚才是真的诊错了? 他迷迷糊糊的进了屋,看到苏韫晴递过来的锦帕,才恍然大悟。 “这?” 苏韫晴急切的问道:“刘大夫可认得这个?” 刘大夫盯着锦帕上沾出来的明黄色花粉看了半晌,又用手指捻了捻。 “这是断肠花的花粉,有剧毒,夫人本就患有喘疾,沾上这个,必死无疑啊。” 程骢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娘是被人害死的对吗?” 苏韫晴揽着他的肩,安抚着他:“你别急,我们会查清楚的。” “大嫂,到底是谁要害我娘,谁啊?” 苏韫晴见他依然激动,按着他的肩膀认真道:“这件事情还需要调查,如果真有人暗中使坏,我们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在知道程夫人有喘疾的情况下,将花粉放在她能接触到的地方,很明显对方就是冲着她的命来的。 可程夫人鼻孔中的花粉很多,证明她吸入的不是一星半点,更有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吸着带花粉的空气。 什么地方能让程夫人一直吸入花粉呢? 房间。 苏韫晴起身:“刘大夫,您看看,这屋里可有断肠花的味道?” 刘大夫在屋内转了一圈,对着她摇头。 程夫人去送葬,来回都是乘坐的轿子。 轿子? “刘大夫,麻烦您跟我来一趟。” 说罢提起裙摆快速往外跑去,到了停放轿子的地方却看到一个人正拎着一桶水朝着轿子跑去。 苏韫晴大喊:“快,拦住她,别让她泼水,拦住她......” 张姨娘被两个小厮拦住,将她手里的木桶夺了下来。 苏韫晴上前站在她面前:“张姨娘,您刚才是预备做什么?” 张姨娘换下了她最爱的姹紫嫣红,一身素缟,两眼无神,面色灰土。 有气无力道:“你管那么宽做什么?” 苏韫晴没和她理论,而是带着气喘吁吁的刘大夫朝着轿子走去。 顺便回头对着两个小厮道:“拦住张姨娘,别让她靠近,也别让她离开。” “是,大奶奶。” 轿帘一拉开,苏韫晴还没什么反应,刘大夫就皱起了眉头。 “大奶奶,捂着点鼻子,这东西有毒,身体好的人也受不住。” 苏韫晴拿出帕子遮住口鼻:“所以断肠花粉是在轿子里是吗?” 刘大夫点头:“是的,我闻出了气味,大奶奶,你有纯白的巾帕吗?拿一条给我。” 苏韫晴忙从袖中拿出一条纯白色的巾帕递给他。 刘大夫将巾帕平铺到轿子里面,然后放下轿帘,再用力踢了几脚轿子。 轿子在大力的撞击下晃动了一番,片刻后,刘大夫将轿帘掀开,从里面拿出了帕子。 只见纯白的帕子上已经是黄粉点点,即便太阳已经完全坠落,依旧看得很清楚。 刘大夫道:“这么大的量,即便不是夫人,是个身强体壮的正常人,也是受不住的。” 苏韫晴回过头看着一脸得意的张姨娘。 “姨娘,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张姨娘翻了个白眼:“跟我有什么关系?别血口喷人。” 苏韫晴冷冷道:“你刚才朝着轿子泼水,不就是想毁灭证据吗?怎么,难不成是姨娘屋里的活太少了,连轿夫的差事都要抢了去?” 这时一旁已经围了一圈人,都等着看一个结果。 金妈妈则是激动的上前揪住她的衣领:“是不是你害死夫人的,你快说,你这个毒妇,夫人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张姨娘冷哼一声:“凭空就想污蔑人,谁看到了,有证据吗?” 苏韫晴道:“你刚才朝着轿子泼水就是证据。” 张姨娘道:“这也能算?我去哪里得那什么断什么花?我告诉你,没有证据,到了公堂我也不怕。” 苏韫晴抬起下颌看着她,对上的却是她一双有恃无恐的眼睛。 第109章 行尸走肉 张姨娘胡搅蛮缠,百般抵赖。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而程夫人还尚未入殓发丧,苏韫晴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只觉身心俱疲。 这时,闻讯赶来的程骁走到苏韫晴身旁轻唤了声:“大嫂!” 便对着金妈妈道:“金妈妈,先让人将张姨娘送到玲珑轩看好了,待七日后夫人下葬,再来细审此事。” 依旧是那两个被程夫人指派日夜轮番值守的小厮,跟在两个搀着张姨娘的婆子身后,朝着玲珑轩的方向而去。 张姨娘在路过苏韫晴的时候,偷偷看了她一眼。 苏韫晴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了那一份快意和挑衅,让她更加确信她就是凶手。 但纵使她有三头六臂,现在也没有精力和时间去调查。 先不说家丑不可外扬一念,她也信不过许知县其人。 武刚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走近她身边轻声问道:“大奶奶,需要我做什么吗?” 苏韫晴叹了口气:“武师傅,你还是帮我照顾好三爷吧,夫人该发丧了。” 武刚颔首退开。 程夫人入殓后,程骢早已哑然失声,程骁涕泗横流,哭得悲切。 程骥却还不曾醒来。 院中的丧幡与廊檐下的白色灯笼还未曾撤下。 七日前的一切又重新上演,程家再次门庭若市。 京城国舅府。 一个四合庭院里,满院的垂丝海棠下,坐着一个容颜绝美,足以让海棠失色的女子。 张祝冲兴冲冲的进了院,迈着阔步来到了她的身后,俯身看了她一眼。 见她神情漠然,便收住了脸上的笑。 小心翼翼唤道:“阿雪......” 柳忆雪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回来了?” 张祝冲道:“阿雪,爹已经同意,举荐岳丈任涔州知府了,我回来,是专门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你别再忧心了。” 听了这话,柳忆雪脸上闪过一抹喜色:“你说的,是真的?” 张祝冲笑着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柳忆雪道:“谢谢你,为我做这些。” 张祝冲拿起她平放在膝上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你既已经嫁我为妻,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柳忆雪纠正他:“是妾。” 张祝冲忙竖起二指表决心:“我说是妻就是妻,爹那里,我会慢慢想办法让他接受的,只是要先委屈了你......” “你会意错了,我并不是觉得委屈,只是提醒你,不要忘了我的身份,你该听你爹的话,早日娶回一个正妻。” 张祝冲叹了口气:“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我只想一生一世与你相守,只想让你为我生儿育女。” 柳忆雪垂眸不语。 张祝冲见她不说话也自觉没趣,遂转移话题。 “岳丈明日就要随高迎庐一道启程前往涔州,明日一早我陪你一起去送行可好?” 柳忆雪惊道:“这么快?” 张祝冲道:“原涔州知府田佑光已经殉职快十天了,知府一职一直空悬着,且涔州盗银一案,高迎庐有了线索,正好前去查案。” “原是这样。” “到了涔州,就能远离翰林院那帮碎嘴子,岳丈耳根子清净了,我心里也踏实。” 他的语气里满满都是讨好。 柳忆雪颔首:“谢谢你。” 张祝冲依旧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柔声道:“不是和你说过,不要跟我道谢吗?你要真想谢我,就给我生个孩子......” 柳忆雪一听这话触电般想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却被对方抓得更紧。 张祝冲抬手拉下一支海棠,靠近她的耳边。 “你要真想谢我,笑一个就行,好吗?” 翰林院学士嫡女为人做妾,让柳宗衡在同僚眼中招来了不少鄙夷的目光。 又因为做的是国舅家长子的妾,又让他收获了不少眼红的恶语。 柳忆雪不在乎,苏家二郎死了,她嫁谁都一样,做妻做妻亦没有区别。 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她知道柳家之所以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国舅想方设法问罪,是因为张祝冲。 如果她抵死不从,柳家将来的境况可想而知。 即便内心对这个人充满了反感,她也别无选择。 她为了给柳宗衡求一个离开翰林院的机会,主动向张祝冲提出了将他外放的想法。 让他离开京城,或许柳家会过得自在些。 想到到了涔州,一切可以自己做主,耳旁不再有那些闲言碎语,爹娘的心情应该会比在京城要轻松愉快很多。 柳忆雪微微勾唇,眼尾上挑,露出一个足以让张祝冲神魂颠倒的笑容来。 顿时手里的垂丝海棠也弹回了树梢。 锦和苑。 张怀旦依旧是大摇大摆,毫无顾忌的闯了进来,当然也没有人敢拦他。 兰妃得知张怀旦入了宫门,立即将早已预备好的污秽脏物兜头朝龙榻上那个人泼下。 顿时此人浑身臭气,让人作呕。 付简在一旁哭天喊地。 “皇上,快来人,将皇上换洗干净。” 几个宫女内侍端着水,捧着换洗的衣服,拿着擦洗的巾帕,一齐涌上了龙榻旁边。 张怀旦刚进殿,便被那股臭味熏得皱眉掩鼻。 一众人行礼:“见过国舅爷。” 张怀旦依旧牵袖捂着口鼻:“怎么伺候皇上的?弄成这个样子。” 付简道:“回国舅爷的话,半个时辰前刚换的衣裳被褥,方才又......” 张怀旦转身不欲再闻:“赶紧弄干净,看好皇上,若是谁将这件事情传了出去,要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一众宫女内侍闻言瑟瑟发抖。 兰妃福身:“国舅爷请放心,高迎庐回宫,只说皇上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也未曾让他觐见。” “高迎庐?他是皇上最亲近的人,他可有起疑?” 兰妃道:“那时皇上已经睡下,他并不曾怀疑。” 张怀旦忖度:这个高迎庐,幸好当日杀了顾辞后他便离了宫,否则皇帝发疯一事定是瞒不过他,这时候他请缨去查案,正是合适不过了。 “兰妃......” 张怀旦还欲说什么,只见龙榻上那个一身污秽的人挣脱了众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股令人眩晕的臭气。 那人双手上还沾满了污物,张开来的十个手指离他越来越近。 张怀旦满面嫌恶,干呕了一声,一个利落的转身大步朝着殿外离去。 第110章 狗皇帝 沈悟骑着马,出了涔州城。 一路东去,偶尔能见到一些流民和饿死路边的尸身。 但回想起来,却比京城到涔州的那段路要好很多。 他正不解,怎么这种边缘地方反而流民和饿死的人要少些时,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施粥的棚子。 他很好奇,下马一问,才知是城内程家的粥棚,程家每日会定时定点来此地为流民发放一些粥食。 “程家?哪个程家?” 旁边拿着一个破碗在排队的老妪瞥了他一眼。 “涔州还有哪个程家?程义堂程老爷家呗,听闻程老爷都已经去世了,可这粥棚却也没有撤去,我们这些人才得以活命。” 他突然想起苏韫晴的那句话:待到拨云现朗日,山无盗贼海无波。 沈悟内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 站在老妪身边问道:“阿婆,您是从哪里来?” 老妪道:“我啊,从北方来,一路讨饭到了这里。” “阿婆又是为何背井离乡呢?” 老妪道:“家乡去年遭了灾,房屋毁了,家人也没了。” 沈悟垂眸:“官府没有给你们安置吗?” 老妪嗤了一声:“官府?若不是去年收成不好,官府还要强行征收,我们怎么会没有一粒余粮呢?” 沈悟心头又被一扎:“收成不好的时候,不是可以向官府打欠条,来年有了收成再补吗?” “补?”老妪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你知道欠一石粮,来年要付多少利息吗?很多人因为还不起欠粮,将土地卖给豪绅,从此便只能以替人耕种为生,收成好的时候,便有一口饭吃,一旦收成不好......” 老妪一边说着一边抹起了泪来。 沈悟叹了口气,提醒她轮到她了,老妪伸出手里的碗,一瓢浓稠的粥就盛到了她的碗里。 施粥的婆子还顺带一句:“走好。” 老妪感激不尽,不停道着谢,走到一旁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沈悟看着这一幕,再看看自己一身的锦衣玉带,默默的跨上了马。 但凡能填饱肚子谁又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呢? 自古以来,农民失去了土地,便失去了安身立命的资本,一遇饥荒就慢慢变成了流民,随着流民的数量越来越多,便会慢慢的变成暴民,暴民一旦聚集,就会造反,届时国将不国...... 这样的状态是源自什么,又要怎样去终止呢? 沈悟的思考伴随着马蹄的哒哒声,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一个小镇。 沈悟下马随意问了一个路人:“大妈,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龙隐山往哪里走?” 妇人打量了他一眼指着前方不远处道:“这里是花木镇,龙隐山不远了,就在那。” “谢谢大妈。” 牵着马漫步在这个小镇上,街边商铺林立,却只有约么一半在开门做生意。 难道是因为离龙隐山太近,经常遭到匪患,所以这里才凋零至此的吗? 他又走到一个卖馄饨面条的店铺前,问道:“掌柜,为什么这边这么多店都关着门?” 掌柜瞥了他一眼:“公子是外地才来的吧,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我云游到此......” 掌柜的一边忙活一边道:“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好游的,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开吧?” “为什么?是因为龙隐山时常作恶吗?” “龙隐山?”掌柜转过身道:“是去年倭奴将整个花木镇烧杀抢掠一空,我们现在这条街都是在龙隐山的帮助下才重建起来的。” 掌柜将他拉至屋内指着一根立柱道:“看到没,这些就是倭奴的刀留下的印记,里面还有我们同胞的血。” 沈悟定睛一看,果见一道道深深的刀痕,交错在巨大的立柱上。 让他觉得头皮发麻:“倭奴是很凶残,但好在还是被我们守备军赶跑了,虽然我们也损失惨重。” “守备军?什么守备军,守备军被打得一败涂地,如果不是龙隐山出手,倭奴能那么容易被赶跑吗?后面倭奴报复龙隐山,那个叫什么池野的头头,才被他们抓了起来的嘛。” 沈悟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这时,外面来了两个年纪颇大的男子,身穿戎装,腰别军刀。 “掌柜的,煮两碗馄饨,快点。” 掌柜叹了口气,摇着头应了一声去给他们让了坐,又回头来默默地下起了混沌。 沈悟就这样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他做这一切,也看着那两个男子坐在位子上颐指气使。 “重新换点茶叶,这能喝啊?” 馄饨还在锅里煮着,掌柜又忙不迭的上前替他们泡茶。 “小店最好的茶叶也只有这样了,二位军爷多担待些。” 闻着锅里的面汤味,沈悟顿觉腹中一顿翻搅,才想起自己中午饭还没吃。 坐在了两个男子旁边的桌子上道:“掌柜的,给我也来一份馄饨吧。” 两个男子一边吃一边百般挑剔。 “掌柜的,你这馄饨没你老婆煮得好啊,都烂了,你来看看。” “就是啊,你老婆呢,今天怎么不见?” ...... 沈悟听着他们的话,吃着这带汤的馄饨却依旧觉得喉头干涩。 片刻后,吃罢的两人起身就走,掌柜的只当没看见,继续干自己的活。 沈悟大喊一声:“哎,你们两个还没付钱呢?” 两个人回过头睥睨着他道:“你是什么人,管这么宽,怎么不去把倭国也管了去?” 沈悟怒道:“你们作为朝廷的官吏,拿着朝廷的俸禄,受着百姓的恩养,吃了百姓的东西还不付钱吗?” 一人侧头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朝廷的俸禄?在哪呢?我怎么没见着啊,是不是在你身上,你给我啊?” 另一个人也摇晃着一条腿道:“你既然管得这么宽,朝廷你也一并管了吧,皇帝你也去管管,让他不要再欠我们的俸禄了,哈哈哈哈。” 沈悟气急,紧攥在手里的筷子咔嚓一声,断了。 正欲上前,忽听得耳畔传来一道清脆如黄莺般的声音。 “让我看看今天又是谁吃了饭不给钱?” 两个人一听这声音,拔腿就跑。 沈悟从怀里掏出几颗碎银往桌上一放,朝着他们追了出去。 “站住,别跑。” 他出了门去不过追了几丈远,只见那两人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他停步,看着一个身穿红衣,胸前垂着两个小辫的姑娘抱胸站在前方。 “下次别再让我遇到你们,否则抽了你们的筋。” 地上两个人一边躺着往后退,一边喊道:“又是你这个臭丫头,我们可是朝廷的守备军,你敢!” 姑娘扬起下巴道:“我有什么不敢,就算是那个狗皇帝本人来了,我也照抽不误。” 狗皇帝本人站在一旁只觉得浑身的筋都开始痛了起来。 第111章 霸王餐 两人都油滑得很,知道这姑娘的秉性,在性命面前,脸皮也没那么重要了。 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 “姑娘,你就放过我们吧,我们也没钱啊,要是有钱,谁愿意过这种过街老鼠一样生活啊!” 姑娘逼近他们,蹲下身来道:“瞧瞧你们这副猥琐的样子,还真像过街老鼠,没钱就不要出来吃白食,军中不给你们饭吃吗?” 一人躺在地上抹起了眼泪来。 “军中的饭食,狗都嫌,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出来打打牙祭的,要不是年纪大了,外面又乱,谁愿意当这差啊。” 听闻这话,一旁的狗皇帝此时已经是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朝廷欠了他们军饷,军中的饭食连让他们基本的饱腹都满足不了...... 所以留下来的都是这样素质的军人。 这样的军队,如何抵御得了凶神恶煞的倭奴? 所以刚才掌柜的说的都是真的…… 这龙隐山,究竟是些什么人? 年前国舅还怒斥他们作恶多端,其罪滔天,放言要将他们全部铲除的。 姑娘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将脸别向一边。 “你们过得不好,但是百姓更苦,不能因为你们过得不好,就要把这种痛苦转嫁到比你们更可怜的人身上,无论如何,今天的饭钱必须给。” 掌柜的见她坚持,走过去轻声道:“宋娇姑娘,谢谢你每次帮我说话,算了吧......” “掌柜的,这顿饭钱,还有他们从前欠了你的,一共多少,我来给吧。” 此言一出,四双眼睛齐齐看向了说出这话的沈悟。 沈悟顿时踌躇不已:“我,我来给就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大家都不容易......” 宋娇起身,扫了他一眼,抬起下颚:“你是谁?” 沈悟对上了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如双瞳剪水,眼神里带着警惕和审视。 “我,我,我就是路过!” 宋娇环抱着双手一步步走近他,傍晚的海风吹动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火红的霞光打在她一身红衣上,周身泛着金黄色的光晕。 沈悟只觉得顿时心跳都停滞了一般,舌头也开始打结,说话都不利索了。 姑娘停步在他跟前道:“今天你替他们付了钱,下次呢?” 离得这么近,她身上的那股朝气与野性扑面而来,让沈悟有些心神不宁。 朝着地上两人厉声道:“你们听到姑娘的话了吗?下次再见着你们就抽了你们的筋,还不赶紧向姑娘保证,下不为例?” 两个人忙起身抱拳:“多谢公子解围,刚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对不起。” 又转向宋娇:“宋娇姑娘,我们向你保证,对天发誓,以后就是饿死,也不吃霸王餐了。” 沈悟道:“好,我是证人,如果下回你们再犯,被扒了皮抽了筋,就算告到金銮殿,也是你们没理。” “是是是,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说罢两个人互看了一眼,瑟瑟缩缩的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快步跑开了。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宋娇拍拍手回头问:“掌柜的,他们后来又欠了你多少钱?” 掌柜的还没开口回话,沈悟掏出一大把碎银捧到他面前:“这些够吗?” 掌柜的从他手中拿了一颗:“多谢公子,不用那么多,这些就够了,以前欠下的,宋娇姑娘已经给过了。” 沈悟捧着银子看了一眼宋娇,宋娇也正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一时忘了把手收回去,就那样捧着一动不动。 “咳咳......”宋娇轻咳两声白了他一眼:“你这样盯着人家看,礼貌吗?” “哦哦,对不起......” 沈悟忙收回目光,一双手很不自在的往回收。 这时掌柜的又从里面大喊了一声:“公子!” 沈悟一惊,手里的碎银全部都撒在了地上,他一时不知道是先捡钱还是先回应掌柜。 又侧头悄悄看了宋娇一眼,暗道这副囧样千万不要让她看了去。 谁知此时的宋娇已经蹲下身来,一粒一粒的捡起了碎银放入手心。 掌柜的走了出来:“公子,你付的钱太多了,吃十碗也用不着这么多,你还是拿回去吧。” 说着一边将他刚才放在桌上的钱往他手里塞。 沈悟把手往背后一收:“不不不,这是应该的,不用还了,就当是我替那些吃了饭没钱付账的人先付了吧。” 宋娇噗呲一声笑了,站起身来,将方才捡起来的银子递到他眼前。 道:“你这是助长歪风邪气。” 沈悟呆呆的望着她:“此话怎讲?” “善良的人,没有钱,宁愿饿着肚子乞讨也不会来吃霸王餐的,吃霸王餐的都是那些欺软怕硬没脸皮的。” 沈悟道:“原来是这样。” 宋娇又将手往前伸一点,都快杵到了他的鼻尖:“发什么愣啊?拿着啊?” 沈悟慢慢将藏在身后的手挪了过来,双手捧在宋娇的手下面。 一把还带着她手心温度的银子就落在了他手中。 宋娇道:“看着你也不像坏人,所以我想要提醒你一句,既然你是路过这里的,就赶紧离开吧,这里不安全。” “为什么不安全?” 宋娇道:“岛上有人来报,这几天又发现了倭奴的踪迹,看你的样子,这么天真,想是没见识过倭奴有多残忍。” 沈悟道:“那,那你不离开吗?宋......娇姑娘。” 宋娇食指绕着辫稍:“我就是来通知镇上的人这个消息的,为了减少伤亡,让他们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 沈悟又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那,你不怕吗?” 宋娇直视着他道:“若是人人都怕,那将大良双手奉上,贡给倭奴去好了?” 沈悟顿时又开始自惭形秽了:“我是说,你一个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了?像你这样的,我能打你十个你信不信?” 沈悟忙点头:“我信,我信。” 宋娇看了他一眼,不再跟他说话,而是将目光看向了掌柜。 “汤掌柜,我回去了,接下来你们自己要多多留心了,若是战事发生,立即向新建的避难所撤退。” 掌柜的连连点头:“谢谢宋娇姑娘,你吃一碗馄饨再走吧。” “不用了,我吃过饭了,再见。” 宋娇说罢还朝着沈悟挥了挥手。 沈悟跟在她身后伸长了脖子道:“宋娇姑娘,你去哪里?我该去哪里找你呢?” 第112章 将她也一并除掉 翌日,花迎柳挺着大肚子来与苏韫晴道别。 看着苏韫晴面色憔悴,人都瘦了一圈,一见面就紧紧抱住了她。 “阿燕,新的知府这两日就要到任了,我们要回京了,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苏韫晴拍拍她的背,又放开她看着她的腹部道:“对不起,你身怀六甲,一路颠簸,我却一点帮不上你。” 花大奶奶摸摸她的头:“傻孩子,说什么呢,你家里遇到这么大的变故,人都瘦了,心里还惦记着我们,照顾好自己,我们在京城等你!” 苏韫晴看着花大奶奶,眼里都是不舍:“干娘,路上需得慢些,等锦瑜身体好了,我们就进京。” 花大奶奶道:“你放心,到了京里,有我们在,你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苏韫晴让人从院里搬出了十来个半人高的大樟木箱子来,足足装了两车。 “干娘,这些东西都是自家窑炉里烧制的瓷器,还有自家绣庄的绣品,庄子上种的棉花,园子里产的茶叶,不值什么钱,却是女儿一份心意……” 花迎柳看着他们装车,嗔怪道:“阿燕,你又破费。” 苏韫晴道:“这哪能是破费呢?都是自家的东西,再说了,你们从这回去,我也没什么好带给几个姨妈的,到了京城,说不好还要叨扰她们。” 花大奶奶笑道:“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叨扰?这么见外!” 苏韫晴又从袖中掏出一枚做工极精巧细腻的金锁递给花迎柳:“这是给孩子的。” 花迎柳又抱着她,依依不舍道:“阿燕,你知道,我从小家里就没有姐妹,老天让我遇到你,我真的好开心,我会想你的。” 苏韫晴抚着她的背:“我也会想你们的。” 花大奶奶道:“好了好了,又不是永别,别这么伤感了,该启程了。” 随着一声声保重,苏韫晴站在门口看着几辆马车远去,面色逐渐恢复了平静,转身回到院中。 灵堂前依旧悲声不断,吊唁的人亦是哀叹惋惜。 木槿回来后,先是用药汁替程骥清洗了褥疮,又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给他翻身按摩,程骥后背很快就好了。 苏韫晴进屋的时候,程骥已经醒来,但是精神状态却很差。 木槿正在揉按他的手臂。 苏韫晴走近帐边:“大哥,你醒了?” 程骥眨了一下眼皮,算是回应。 苏韫晴蹲下身来在他耳边道:“大哥,外面一切都还有序,阿骢也很好,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要快点好起来,否则她会不安心的。” 程骥没有说话,一滴眼泪从眼角滚了出来。 苏韫晴替他擦去了泪水:“阿骢需要你,这个家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程骥抬手,她会意,伸手握住他。 他缓缓开口:“放心,我,会好的。” 苏韫晴将木槿叫到一旁,木槿表情僵硬,手搓着衣角。 “大奶奶!” 苏韫晴看着她:“木槿,大爷现在的情况,经不起刺激,你在身边照顾他,先不要让他知道张姨娘下毒的事情,我怕他一冲动,会有危险。” 木槿点头:“大奶奶放心,我有分寸,还有……谢谢你,让我回到大爷身边。” 说完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苏韫晴轻声道:“木槿,你是个姑娘,爱慕一个男子本没有错,更何况,你将大爷照顾得这样好,之前的事情,我从未怪你,你这时候愿意回来,我反而感激你。” 木槿眼眶湿润:“大奶奶,只要能待在大爷身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只是大爷他……” “你放心!”苏韫晴安慰道:“大爷好了我会和他说,从今以后,你就以姨娘的身份待在我们身边,你的月例也按姨娘发放。” 木槿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苏韫晴又很严肃的重复了一遍:“往后,我当你是姨娘一样待你,在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也没人比你更尽心。” 木槿忙摆手:“可是大爷他……” 苏韫晴道:“这小院里,我说了算,只是,万一大爷不肯给你名分,你心里可有怨言?” 木槿忙摇头。 “不会不会,大奶奶,我从小就喜欢大爷,我知道我出身卑贱,配不上他,我不要名分,只要能让我一直照顾他,我就满足了。” 苏韫晴替她抹去眼角的泪:“委屈你了。” “对不起大奶奶。” 苏韫晴不解:“这又是从何说起?” 木槿跪下:“大奶奶,从你来家开始,我就对你抱有敌意,我怕大爷娶了你以后,会为了顾及你的情绪要赶我走,上次你进屋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的,是我一厢情愿,大爷从来没有碰过我。” 苏韫晴想起了那夜屋内的一切。 淡淡道:“都过去了,以后你只管安心照顾他,其他事情,我会替你撑腰的,包括大爷,我也不许他欺负你,好吗?” 说完伸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木槿已经是长泪直垂:“谢谢大奶奶。” 苏韫晴道:“行了,回去吧,我要去忙了。” 木槿看着苏韫晴的背影,再看看屋内的程骥。 又想想之前程骥对待自己的态度。 大爷始终是靠不住,还不如依靠了大奶奶,自己只要将病中的大爷照顾好了,就算他到时想赶自己走,大奶奶也不会同意。 毕竟大奶奶掌家的这几个月,待人宽厚大方,是全家上下都有目共睹的,所以她的话,信得过。 可以待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拿着姨娘的月例,有没有名分有什么重要呢? 谁让自己喜欢他呢? 是夜,玲珑轩内。 张姨娘一个人在月色铺满的小院中踱来踱去。 这个万两黄金,败家玩意,想不到自己做得这么隐秘,一个目击证人都没有,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却依旧被她发现了轿子里的花粉。 本想着只要老太婆死了,再想办法除掉那个病秧子,自己就能翻身了,想不到功亏一篑。 这个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待到老太婆下了葬,她就会来找自己算账了。 一想到这里,张姨娘一跺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也一并除掉…… 第113章 宫廷玉液酒 想到这里,她提起裙摆,迈着轻快的碎步跑进了屋。 将正厅墙壁上那幅画的底杆的盖子拔了下来,取出来一个小纸包。 她将小纸包紧紧的攥在手里。 “除了断肠花,我还有断肠散,这可不能怪我,是你先和我过不去的。” “就你聪明,就你眼尖,这次你死了,我看谁来替你昭雪。” 程骥躺着,程骢是个黄毛小儿,程骁自然会站在自己这边,只要败家玩意死了,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蒙混过去。 看她这些天面色这么白,说是劳累过度而暴毙也很合常理吧。 可是要怎么出去呢? 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守在外面,要先想办法将那人解决了才能找到机会溜出去。 她灵机一动,搬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酒坛,打开盖子闻了闻,用力吸吸鼻子,一脸陶醉。 她吐了点唾沫涂在脸上,抱着酒坛朝着门口走去,一边还发出嘤嘤的哭泣声。 “诶,姨娘,您不能出去。” 张姨娘牵起袖子在面颊上擦拭:“小五,我方才一个人在屋内,越想越念着夫人的好,现在已经天人永隔,我合该去灵前陪陪她的。” 小五盯着她手里的酒坛,偷摸咽了一口唾沫。 张姨娘暗喜,又将盖子打开,一股幽香沁人心脾。 “这可是隆兴元年,老爷还在京里做官的时候,皇上御赐的宫廷玉液酒,据说一杯就得一百八十两银子呢,越陈越香,现在老爷夫人都没了,我空留着这酒有什么用?你就让我去送夫人一程吧,我想让她把这酒也带了去。” 小五将头撇向一边:“张姨娘,不让您出去,是二爷发的话,再说了,现在事情不还没调查清楚吗?” 张姨娘满脸湿哒哒:“小五,你凭良心讲,你觉得姨娘是那种人吗?这么多年,这府里谁不知道,我连一只蚂蚁也不敢踩,我会去害人性命吗?更何况还是夫人。” “你是不敢踩蚂蚁,但是你砍狗腿了。” 张姨娘顿时紧咬后牙槽,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耐心的看着他。 “那也是那狗先攻击我的,你放我出去,我会记住你的好的。” 小五又咽了口唾沫道:“将来的事情难说,我现在保住饭碗要紧,万一被二爷和大奶奶知道了,也将我送庄子上去种地,我这小身板,可做不来。” 张姨娘哭道:“没良心,好狠的心,连替夫人守夜都不让我去。” 一边哭一边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将酒放在了身旁,双手用力紧紧的捂住脸。 半晌后。 小五道:“姨娘还是先回去吧,这夜里凉了,若是生了病,二爷和大奶奶知道了,又要责罚小的了。” 张姨娘带着哭腔道:“病了更好,就让我也随夫人去了,黄泉路上有个伴,到了那边,我还伺候她。” 小五叹了口气:“既然姨娘这么想出去,我陪您一道,再去知会大奶奶一声,这样到时出了什么问题,也怪不到我头上。” 张姨娘腾地起身,一甩袖,怒道:“我不去了......” 说罢怒气冲冲的进了院,将门一关。 张姨娘离开后,台阶上那个小酒坛似暗夜明珠一样被遗留了下来。 小五上前捡起酒坛,抬手欲叩门,还没敲下去,便被这酒香熏得神魂飘荡。 他看了看手里的酒坛,踌躇一瞬,最终用那只预备敲门的手打开了酒盖。 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这香气掀翻了。 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片刻,张姨娘的脚步越来越远...... “这么好的酒,满满一坛呢,我就尝一小口,一会姨娘找出来,也不会被发现吧?” 小五四处张望了一圈,夜色寂静,府里人要么在当差,没差事的也都在堂前给夫人守灵。 四下无人,这一百八一杯的宫廷玉液酒,闻起来就叫人魂不守舍。 尝起来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 一刻钟以后,张姨娘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大门口,将门打开一条缝往外一看。 果然,小五已经四仰八叉的躺倒在了地上。 她将门缝开得大了些,伸出脖子发现外面没有人,便打开门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哼,小样,跟我斗?” 张姨娘一身孝衣,头戴孝帽,和府里其他人一样装束,再加上她时时刻刻掩面哭泣,让人一时无法辨认她。 她紧紧的捏着袖子里面的断肠散,穿过人群,来到了灵前。 果然,苏韫晴,程骁,程骢,程愿,齐齐跪在地上,往盆里添着纸钱。 张姨娘皱眉:“这要怎么下手啊?” 小五被她迷晕了,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要是他醒来发现自己不在,他们肯定会将自己看得更严。 到那时候想再出来就更难了。 可她会一直在灵前守夜,灵前那么多人,今夜根本没机会。 得想个别的办法才行。 思考了半晌,张姨娘灵机一动,又掩着面小跑着来到了翡翠阁。 翡翠阁也没人,但程骥屋里的灯亮着,木槿便是被留下来照顾他了。 张姨娘来到房门外,正预备唤木槿出来,一想又没有直接喊,因为自己的声音程骥肯定听得出来。 于是她在外面学着恶狼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嗓子…… 果然,一道身影投映在窗户纸上,越来越近。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张姨娘朝着木槿勾勾手,木槿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跟着来了。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张姨娘。 “姨娘,你怎么出来了?” 张姨娘一把拉住木槿的手,满眼心疼的看着她。 木槿见她不说话,又问道:“姨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姨娘答非所问,似是自语一般呢喃道:“可怜见的姑娘。” 木槿一头问号:“姨娘,大爷身边离不开人,有什么事您快说吧?” 张姨娘这才进入正题:“木槿姑娘,我来找你,是想帮你一个忙的。” “帮我?” 张姨娘颔首:“是啊,姨娘知道,你一直都心仪大爷,可是自从这个败家玩意来了以后,你非但没被收房,反被赶了出来,她可真有手段。” 木槿双颊一红:“姨娘,您是不是误会了?” “我怎么会误会呢,谁不知道你是大爷屋里人?这么些年都一直好好的,怎么她一来,就将你赶了出来呢,还不是容不下你。” 木槿低着头羞得没话说。 张姨娘观察她的神态,觉得她已经无地自容了,定是心里恨透了那个人。 忙从袖中掏出那个小纸包塞到木槿手里。 在她耳边轻轻道:“找个机会,放到茶水里,只要一点点,就能要了她的命。” 第114章 尘埃落定 木槿听了她的话,又看看手里的东西,抬起眼惊恐的看着她。 “这?” 张姨娘道:“傻姑娘,你想啊,现在之所以让你照顾大爷,不也是因为大爷生病了需要你吗?等到大爷好了,他身边还会有你的容身之地吗?” 木槿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张姨娘语重心长:“我也是做姨娘的,只有我才能设身处地为你着想,这世上只有我能懂你的处境有多苦,只要她没了,你不就还是和从前一样,陪伴伺候在大爷身边吗?” 这时,外面出现了一串轻缓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我得走了。” 张姨娘说完撇下头脑发蒙的木槿夺门而出。 木槿将小纸包塞入了袖中。 自己被大爷赶出屋的事情,外面人不明就里,一直传言是因为大奶奶拈酸吃醋,容不得她,才让大爷将她赶了出来。 事实情况只有当事人三个知道。 可是大奶奶从来没有对外面的传言解释过一句,这也使得她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她心里很清楚,大奶奶不亏她。 反倒是大爷这个人,冷血得很,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都没能捂热他的心。 可自己又爱他爱得不行...... 若是大奶奶没了,大爷再重新娶一房,那还真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大奶奶这种心胸和肚量的呢! 大爷不疼,大奶奶不护,她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韫晴拎着一个食盒进了院。 “咦,木槿你在外边呢?我回来看看大哥,他怎么样了?来,给你带了些吃的,你先进去吃一口。” 木槿上前去接过了她手里的食盒:“大爷一切都好,已经睡着了。” 苏韫晴闻言停下了脚步:“既然他睡了,我就不进去了,你吃好自己也休息吧,我陪夫人去了。” 说完转身要走。 “大奶奶......” 苏韫晴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要和你说。” 木槿上前将袖里的小纸包拿了出来递到苏韫晴手里。 翌日夜里,有个小厮来到了玲珑轩,冲着小五大喊。 “小五,老李头病倒了,你今晚就去顶他的班。” 小五道:“可我要在这守着张姨娘呢?” 小厮道:“你将门锁好不就行了吗,张姨娘还能飞?” “好吧,那你等我锁门。” 张姨娘听说小五要走,心里本来很窃喜,但一听到外面咔哒一声,她知道门被从外面锁上了,这份窃喜又瞬间化为了乌有。 当她正坐在院里哀怨的看着天时,门外响起了极轻的敲门声。 她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警惕的问道:“谁啊?” “是我,木槿。” 张姨娘大喜过望,忙问道:“怎么样,得手了吗,她喝了吗?” 可门外木槿却吞吞吐吐的说:“对不起,姨娘,我,我因为紧张,那包药被我弄撒了,你还有吗?我保证,这次一定成功。” 张姨娘叹了口气:“紧张啥呀,想着自己将来的好日子,太激动了吧?你等着啊,我再给你拿去。” 张姨娘咚咚咚的朝着屋内跑去。 片刻后又回来了,她又将一个小纸包从门缝里塞了出来。 “这次可要小心些啊,多的没有,就这一包了。” 木槿又问:“姨娘,你确定这个喝了能毒死人吗?” 张姨娘对着门缝道:“何止毒死人啊,一头牛都不在话下,你尽管放心,到时她死了,你就说是因为这些天太劳累暴毙而亡,没有人会怀疑到你的。” “姨娘,谢谢你哦,你在哪里弄来的这么好的东西?” “哎呀,这你就不用问了,你只管去做你的事就好,想想她是怎么对你的,千万别心慈手软啊!” 只听得外面有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随后又是铁索滑动的声音。 张姨娘眉头一皱:“木槿,你有钥匙?” 哐当一声,两扇门被全部敞开。 眼前的景象让张姨娘顿觉五雷轰顶,被雷劈了都不会这样震惊。 只见木槿身旁站满了人。 苏韫晴,程骁,程愿,周姨娘,金妈妈,刘大夫,一些家里有脸的妈妈,还有许知县和几个捕快。 一众人齐刷刷的看着她。 正当她恨死自己不能遁地的时候,从厢房的屋顶飞下来一个人。 她回头一看,正是武刚。 武刚不由分说的朝着正厅走去,一把取下来了那幅画,疾步送到了门口。 “我是看着她从这幅画的底杆里取出药来的,估计里面还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刘大夫拿过这幅画,拔掉了地杆上的盖子,里面咕噜噜掉出来几个小纸包。 张姨娘疯了一样的扑上来,伸手想要抢走小纸包,被武刚一把拽了回去。 刘大夫打开其中的一个,苏韫晴将灯抬得高一些,只见纸包中一堆黄色的粉末。 “断肠花粉......” 一时间,众人群起愤慨,金妈妈大喊着上前撕扯着她:“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夫人,你这个毒妇,我要你下去给夫人陪葬。” 张姨娘见证据确凿,知道自己再怎么狡辩都没用了,干脆也跟着她对打了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我好歹也替老爷生了孩子,你就是她身边的一条狗,真是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她看不上我也就罢了,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苏韫晴一个示意,几个婆子上前将她们分开了去。 此时的程骁面色已是一片焦黑。 周姨娘紧紧抱着程愿的头自己也别过脸不忍再看。 另外的几个小纸包也被刘大夫一一打开来,都是各种各样的药粉…… 沉默的看了半晌的许知县开口了:“行了,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来人,将嫌犯带回县衙。” 此时的张姨娘见回天乏术,又故技重施,身子一软,欲瘫倒在地。 可还没等她落地,便被几个捕快架了起来,朝着门外拉去。 张姨娘拖着双腿,路过程骁的时候抬眸朝他看去,满眼的哀怨与不舍。 程骁紧咬着牙,将脸别向一边。 许知县对着苏韫晴道:“大奶奶,既如此本官就先回了,待到夫人下葬,方来开庭细细审问,一并定罪,您看可好?” 苏韫晴福身:“有劳许大人!” 这件事情尘埃落定,玲珑轩被彻底的封锁。 而此时住在花木镇一家客栈未曾离去的沈悟,却已接连两日未曾睡得安稳,睁眼闭眼满脑子都是那个放言可以打他十个的姑娘。 第115章 她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海边小镇的风总要大些,再加上小客栈的薄瓦木壁,即使门窗紧闭,依旧能清晰的感受到海风拂过屋顶的声音。 窗外又下起了让人滋生愁绪的春雨。 沈悟干脆穿好了衣服坐起身来,反正睡不着,倒不如闲坐窗边听雨声。 他抬起手来狠狠的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想将那个身影从自己脑子里赶了出去,他需要思考的是更为急迫的问题。 白天一个人去了一趟港口,偌大的一个花木港竟是一艘像样的战船都没有。 朝廷是拨过款的,他亲自盖的印章。 军纪涣散,风气极差,这样的队伍,就像一盘散沙一般,不用敌人来攻击,自己里面就是溃散的。 那些都钱去了哪里? 宋娇说过,岛上传来消息,又发现了倭奴的踪迹。 他们这次来又有多少人?既然大老远来了,定是不能白跑这一趟。 所以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登陆?这样的守备军能起到多大的防御作用? 这里离州城也不过百里...... 想想自己这个皇帝,做得真是失败。 想要改变这一切,要从肃清污吏,整顿朝纲开始。 所以首当其冲的事情便是自己必须亲政,可国舅的那只巨大的黑手俯在自己头顶,如影随形。 好在自己在国舅下手之前保住了一些人,那些人或被罢官为庶民,或被流放边地,只要国舅的势力一倒,他们便能重返朝堂。 可国舅和太后都能把先帝玩弄于股掌之中,想要对付他谈何容易? 如果宋娇姑娘知道自己就是她口中那个狗皇帝,且还这么无能,她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宋娇的身影再次侵入他的脑海中...... “快跑,大家都快些,到避难所去,有倭奴,快.......” 一道急切的呐喊声冲破沙沙细雨,撞击在薄薄的窗户纸上,惊得沈悟腾地站起。 此时楼梯上也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来人在外面大力叩门。 “公子,快离开这里,先随我到避难所去,倭奴来了。” 沈悟本就是穿着衣服的,几步走到门口,开门一看,是客栈的掌柜。 “倭奴来了?有多少人,镇上的其他人呢,都离开了吗?” 掌柜道:“都在撤退呢,您快随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来到了街上,只见人从各个房屋里出来,再汇聚到街上一同朝着避难所的方向跑去。 花木镇的人受尽了倭奴的摧残,太知道倭奴的秉性了。 细雨冲刷着空气中的紧张,恐惧,慌乱和哭泣。 沈悟站在客栈门口看着这些饱受苦难的身影,一道一道的从他身前掠过。 “公子,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你想被倭奴抓住吗?” 掌柜的见他没跟上自己,又退回来扯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抬起脚步将自己汇入了人群中。 “啊......” 突然,人群中传来了一声痛呼。 紧接着又传来一个稚子的奶音:“娘,你怎么了,娘......” 沈悟拍拍掌柜的肩:“你先走,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掌柜道:“公子,你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去吧,你就跟随人群走。” 其实这个小镇上,没什么年轻人,多为老弱妇孺,掌柜的便是个年近六旬的老翁。 所以其他逃命的人大多自顾不暇,那摔倒在地的母子二人是等到掌柜的和沈悟挤过人群以后,才被他们扶起来的。 天上还在下雨,脚底湿滑,掌柜抱起了稚童,沈悟扶着女子,跌跌撞撞继续随着人流前行。 还没走几步,沈悟便觉扶着女子的那只胳膊被往下重重一扯。 女子又摔了。 “对不起公子,我应该是方才摔了那一跤,崴了脚,我走不了了,拜托你们,帮我把孩子带到避难所去,求你们......” 女子乞求着,脸上的泪水已经和雨水混合成一片。 稚子在掌柜的怀里朝着她伸出了小手:“娘,我要和你一起,娘,我不要离开你。” 沈悟还待扶她起来:“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们慢一点,大姐,你再坚持一下。” 女子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我说了我走不了了,求你们,赶紧带着孩子走吧,他爹去年死在了倭奴手里,我家就剩这一条血脉了。” 孩子已经张着嘴哇哇大哭,用力在掌柜的怀里挣扎着。 掌柜年纪大,被他这一折腾,也开始体力不支,孩子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扑到女子身上,用力的抱住了她的脖子。 “娘不走,阿宝就不走。” 突然,“啪”的一声。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孩子稚嫩的脸庞上。 女子怒不可遏:“听话,跟着爷爷和哥哥,赶紧走,否则,娘就不认你了,你爹也不会认你,快走……” 孩子被这一巴掌打懵,醒过神来又开始哇哇大哭,哭到失声。 而此时,街上的人都已所剩无几了。 沈悟一把将孩子抱起来,对着他道:“你跟着爷爷先去避难所,我向你保证,一定将你娘带过去,你相信我。” 孩子呜咽道:“真的吗?” 沈悟将孩子塞到了掌柜手中,又朝他伸出了小指:“真的,我和你打勾,骗你我就会变小狗。” 孩子深信不疑,也伸出小手来,勾了勾他的小指。 沈悟朝着掌柜颔首,掌柜将孩子扛到了肩上,消失在细雨霏霏的茫茫夜色中。 女子对着他吼道:“你还等什么,还不快走?” 沈悟蹲下身来,拉起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背上一搭。 “我答应过你儿子要将你一起带过去的,我不能对一个三岁小儿食言。” 女子挣扎道:“听到了吗?倭奴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带着我你就跑不掉,我看你也年纪不大,我是做母亲的,我不能连累了你,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因为急切,女子说话的语速极快,但是沈悟却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拼尽全力背着她朝前奔跑。 “求求你,快放我下来,若你真的为我好,替我照顾一下我的孩子,给他一口饭吃,让他长大......” 沈悟道:“别说话,安静些。” 此时的耳边,已经传来了破门破窗的哐当声。 叮叮咚咚一阵响动过后,便是倭奴气急败坏的大骂声。 沈悟背着女子,两个人都浑身湿透。 而沈悟却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了阵阵暖意,他知道那是女子的眼泪,因为雨水是冰冷的。 第116章 又是你? 位于龙隐山山脚的避难所人头攒动,细雨打湿衣衫,使得空气中一片黏稠。 客栈掌柜抱着孩子最后一个被引入山洞中。 频频回头却始终没有见到沈悟和女子的身影。 后面已经没有人了,可倭奴的叫嚣却逐渐逼近。 一个壮汉对掌柜道:“快进去,要关石门了。” 掌柜大口喘着粗气道:“能不能等一下,后面有人受伤,就快来了。” 壮汉道:“等不了了,倭奴都来了,这里面全是老弱病残,对倭奴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不可能为了个别人冒这让所有人一起陪葬的风险。” 说罢扛着大刀出了洞口,一道巨大的石门从洞顶落了下来,将整个洞口封得不闻洞外风雨声。 睡梦中的凌渊被急促的撞门声惊醒,拎起趴睡在他胸口的黄土置于一旁,一个翻身从床底下跃起。 一边穿衣一边问:“孟虎,发生什么事?大半夜的这样撞门?” 整个龙隐山,敲门用撞的,就孟虎一个,所以不用他出声,凌渊也知道是他。 “爷爷,不好了,倭奴攻进花木镇了……” 孟虎话还没说完,门已经被打开了,凌渊穿戴整齐站在他面前。 “人转移了吗?” 孟虎只觉得一阵风撞到了自己脸上。 “人都转移到避难所了,只是他们这么轻而易举的就登了陆,只怕守备军都没抵抗。” 凌渊紧握手中的长剑快步朝屋外走去:“守备军本就形同虚设,无需对他们抱半点期待。” 孟虎转身跟上他的脚步:“爷爷,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凌渊回头:“叫上几个弟兄,同我一起下山,探探他们此次出动了多少人,再派一人去往朱沙屿留意他们后面是不是还有大部队。” 孟虎道:“那我要和你一起去花木镇。” 凌渊道:“随你。” 孟虎紧握的拳头在空气中一挥:“我这辈子没什么别的癖好,就爱砍倭奴。” 凌渊带着孟虎以及另外十来个人下了山,一路疾行来到了花木镇。 大家都各自找地方隐蔽,在暗中观察着镇中的情况。 只见很多房屋里面竟然亮起了灯,而大街上除了每隔一段距离有个望风的外,再没其他人。 孟虎道:“这是什么情况?” 凌渊道:“证明这次上岸的人不多,但如果不是身后有援军,他们不会这样明目张胆,所以他们是被派来探路的。” 孟虎道:“也就是说,他们一小部分人先占领了花木镇,后面的人就会陆陆续续上岸?” “不错,这里离涔州城不过百里,如果让他们上了岸,又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人也没有财物,涔州就会有危险。” 孟虎蠢蠢欲动:“要不我们乘其不备,把这帮人先解决掉?” 凌渊飞身上了屋顶,朝着远处观望,发现绝大多数屋里都有灯光。 花木镇房屋不过百余座,且不知道每个屋内会有多少人。 凌渊跑到一个有灯光的屋顶揭开一块瓦片,朝着里面窥探,发现里面也就四五人,翻箱倒柜,口吐芬芳。 若按照这个比例,总共差不多四五百人,也就是说他所带来的这十来人并不宜贸然行动。 他纵身一跃,落在了孟虎面前,对着一个弟兄道:“你先回去,就说这里约么四五百人,让大当家派人来,就在今晚,将他们一并歼灭。” “是!” 孟虎又问道:“那我们要先去杀他几个吗?” 凌渊看着他:“你急什么?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孟虎悻悻的按下了手中的刀。 就在这时,一个忽明忽暗的房间里,传出了一道破音的斥骂声。 凌渊紧贴着墙壁朝着这间屋子靠近,孟虎紧随其后,黑暗中望风的人并没有发现他们。 “你们不是人,你们都是畜生……” 紧接着又是一串怒气冲天的倭语,孟虎正挠着头表示听不懂的时候,一道字正腔圆的大良话译出了这句倭语的内容。 “问你们,镇上其他人都去了哪里,赶紧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镇上还有什么人呢?不都被你们杀光了吗,呵呵,你一个大良人,却成为了倭奴的走狗,与他们一起残害自己的同胞,我都替你娘害臊……” “啪……” 传出了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落下的声音。 “良禽择木而栖,我不过是个生意人,朝廷的禁海令让我一家老小没得饭吃,难道我要在这等死吗?” “呸……卖国贼,你将来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被后人唾弃。” “那是将来的事情,我就管不了那么远了,我只知道你再不说,你们今晚就会没命了。” “要杀便杀,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凌渊从他们谈话中得知里面不止一个女人,但却没有听到另外的人说话的声音。 他心生疑窦,将窗户纸破开一个洞往里窥探。 果然,女子趴伏在地,嘴角挂着血迹,一直延伸到地板上。 而她的身后,躺着一个已经晕过去的少年。 而少年的脸上,一把明晃晃的刀正在靠近,直到刀尖离面部距离不到半寸。 举刀的倭奴嘴里还在叽里呱啦说着倭语。 大良人道:“他说先不杀你,问你这个少年是你儿子吗?在这种情况下都不肯抛下你独自逃命,如果你不说,我们就一刀一刀剐了他……” 女子艰难回头,惊叫出声:“你们别动他,要剐就剐我。” 说罢挪动着看似重伤的身体朝着少年爬过去。 “只要你说出了镇上其他人的下落,你们两个都不用死。” 女子道:“整个花木镇都被你们占领了,还找这些人做什么?还害怕手无寸铁的百姓从你们手里抢东西吗?” “刁民会逃跑,会告状,会求援……” 女子冷笑:“我知道了,你们也有怕的时候,你们是怕龙隐山知道对吗?所以才趁夜袭击,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妇孺下手……” 听到龙隐山三字,几个倭奴面色骤变,眼冒凶光。 女子又道:“只可惜,你们慢了一步,龙隐山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你们今晚,全部都要死在这里!” 一个倭奴抬起脚来将快要爬到少年身边的女子蹬倒在地,女子发出愤怒的悲鸣声。 孟虎的下巴搭在凌渊的肩头,看着屋内的一切,牙齿咬得咯咯响。 凌渊回头有些嫌弃的看了孟虎一眼,又朝着门口那个望风的倭奴抬抬下巴,孟虎会意,拔出匕首靠着墙根,朝着那人走去。 而拿刀对准少年的倭奴却在这时将刀举起,双手紧握朝着少年身上砍去。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破窗而入,挥剑一斩,此倭奴人头落地。 与此同时,门外的孟虎已来到望风的身后,抬起匕首一横,这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喉咙就断了。 凌渊以雷霆之势将屋内余下的几个倭奴一一斩于刀下,唯一剩下了那个大良人。 此人双膝一曲,跪在了自己刚才吓出来的一滩尿上。 “大侠,我错了,我悔过!” 凌渊看着他打湿的裤裆和地上的尿渍,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眉头一皱:“又是你?” 第117章 全杀了 韩建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 磕着两排牙齿道:“公子,好记性,还记得我呢?” 凌渊冷笑道:“你这样走哪尿哪,还用两条腿走路的,让人想不记得都难呐。” 韩建道:“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孟虎在门口抽出了那个倭奴的腰带将他的头绑在了柱子上,依旧是站立的姿态,如此从远处看并不能发觉他已经死了。 绑好以后推门进了屋,看到屋内的情景忙上前将女子扶起。 女子指着地上的少年道:“你快帮我看看他怎么样了,他刚才为了救我被倭奴一脚踢中了脑袋晕过去了。” 孟虎先将她靠在墙壁上,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没死。” 起身走到凌渊身旁:“爷爷,这人......” 凌渊道:“没错,就是他,池野和井田都已经死了,差点把他给忘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凌渊将剑尖抵上了韩建的喉结,韩建本能的往后退。 他退一寸,凌渊进一寸。 “你这样躲没有用的,快说,这次来的又是什么人,有多少,栖在哪个岛上?” 孟虎帮腔道:“我爷爷的剑有多快,想必你刚才已经见识过了,还不快老实交代。” 韩建果然也不再动了,缓缓开口。 “我说,我说,是,是池野,有几千号人,在朱沙屿往东大概四十里的一个无人岛上。” “池野不是死了吗?”孟虎打断他。 “死的是太郎,这次是池野次郎,是太郎的弟弟。” 孟虎扯着嘴角嘶了一声:“明知道有来无回,怎么还敢来,那个池野老郎,儿子很多吗?” 韩建道:“那倒不是,是池野家在倭国打了胜仗,吞并了两个小国,底下有风声说他软骨头,只知道窝里横,儿子死在大良都不敢出兵讨伐。” 凌渊道:“池野带来的人和井田全部都死了,所以是你将他们的死因传回倭国的对吧?” 韩建浑身一激灵,又抖出一滴尿来。 “不是我,是隐藏在大良的倭国人,为了稳固刚吞并的两个小国,再加上池野本也有意要为太郎报仇,就派次郎带了几千人来,他们对涔州的防卫了如指掌,此次只要避开你们就能直奔州城。” 凌渊道:“所以他们这次的目的,是州城?” 韩建忙道:“是的,尤其是那个女人,老池野特别强调让抓活的带回倭国去。” “哪个女人?” “程家的那个女人,就是池野太郎死之前从程绣庄抢进驿馆的那个女人。” 凌渊瞬时脸色大变,眼神发出狠厉的光来。 灼得韩建又是一个激灵,只不过这次他已经没有尿了。 凌渊收回剑,蹲下身来直接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本来见他收剑还松了一口气的韩建这口气都没松完,就完全出不来气了。 “说,花木镇现在有多少人?岛上的人计划什么时候登陆?” 韩建张大着嘴巴:“四,四百......”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凌渊的力道并没有减轻。 “岛上的人什么时候登陆?” 韩建一张脸憋得通红,啊啊啊的说不出字来,一旁的孟虎也被凌渊这股狠厉有些惊到了。 “爷爷,你掐得太紧,他说不出话了......” 凌渊这才手臂一挥,将他攥倒在地。 韩建捂着自己的脖子,吞吞吐吐道:“我们,先上岸,占领这个,镇子,再派人,回去报信......” “报信的人呢?” 韩建又咳嗽了一阵才道:“镇上的人都躲起来了,为了避免有诈,暂时不会去报信了。” 凌渊道:“你,让他们去,去报信。” “啊?” 凌渊的目光盯得他浑身哆嗦,对着他道:“现在就去报信,至于怎么说,你自己想,若是敢耍花招,我会一寸一寸剥下你的皮。” 韩建忙道:“好好好,我去我去。” 孟虎换上了倭奴的衣服,挟着韩建出了门。 凌渊转身对着女子道:“你和这位小公子就在这待着,哪里都不要去,龙隐山的人很快就会到。” 女子连连点头:“好,公子你要小心,这个卖国贼很狡猾的。” 凌渊道:“他是很狡猾,但他更怕死。” 孟虎和韩建出门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屋顶的凌渊就看到两个倭奴出门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随后凌渊便让已经将韩建带回来的孟虎去通知来支援的龙隐山兄弟,等到报信的两人走远后再对镇上的倭奴发动袭击。 当清晨的第一缕朝霞洒上花木镇的屋顶时,战事已经接近尾声。 除了几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的,四百来人已经全部歼灭。 孟虎问韩建:“哎,他们叽叽歪歪说的什么?” 韩建道:“他们几个年纪小,说是被骗了,来这里根本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孟虎看向凌渊:“爷爷,那......” 凌渊冷嗤一声:“你信吗?” 孟虎摇头。 “全杀了。” 程家的诵经声一直未停歇。 龙涎草已经吃下去好几天了,程骥的症状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四肢僵化的更厉害了。 木槿早起在替他按压小腿的时候发觉膝盖弯曲相比前日需得更加用力,便轻轻用指甲掐了一下他小腿上的肉。 向来对疼痛比较敏感的程骥却毫无反应。 木槿心急如焚,跑到灵堂前将苏韫晴唤了回来。 “大奶奶,这可怎么办呐?照理说这次的症状比之前轻很多,药吃下去,应该很快见效才对,且刘大夫也说过,这次会很快恢复的,可是......” 苏韫晴蹙眉:“药是我和刘大夫都检查过的,不会有问题,而且是金妈妈亲自煎的,一刻也不曾离开,问题也不会出在这里,那么问题会出在哪里?” 木槿道:“会不会是这次的龙涎草比较小棵,所以药效没有那么好?” “不会。”苏韫晴笃定道:“即使是药效没那么好,也绝不可能恶化。” “大奶奶您说得对,看我,一时急糊涂了,这龙涎草这么难找,能有几棵小的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苏韫晴又问她:“大爷他,自己知道吗?” 木槿摇头:“我估计他自己还没发觉。” 苏韫晴思忖片刻:“只能先让人请刘大夫来看过,再做商议了。” 第118章 苟合 苏韫晴忙让人去请刘大夫。 想着一会刘大夫来了自己需在一旁,不能分身,灵前还需交代一番。 到了灵前找竹花,四下都寻遍了,也没见人影。 “这个竹花......” 正当她预备另找一个丫鬟时,武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大奶奶,您跟我来一下。” 边说边将她往一个僻静处领去。 苏韫晴心中生疑,顿住了脚步:“武师傅,你带我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武刚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大奶奶,先别出声,您过来。” 苏韫晴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是程家一个空置的小院,没有住人,平日里自然也没有人会踏足这里。 武刚站在大门口的石阶上朝着苏韫晴招手。 苏韫晴放缓脚步浑身戒备朝着门口走去。 由于长时间没有人出入,门口的青石板都被青苔覆盖,毛茸茸的苔藓也同样爬满石阶。 她得十分小心才能确保自己不被青苔滑倒。 于是她便低着头注意着足下,发现上面除了武刚的脚印以外,还有另外的脚印。 上了台阶,武刚指着大门上的铜环低声道:“大奶奶,我今日在屋顶吹风发现有人进了这个小院,但穿着孝衣,看不出是谁。” 苏韫晴也放低了音量:“你确定看到有人进去?据我所知这所院子是空置的。” 武刚轻轻推了一下门:“大奶奶您看,门从里面上了门闩。” “难道说这里面隐藏了什么秘密?” 武刚道:“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也不敢声张,但又怕此事会关系重大,所以才先带您来看一眼的。” 苏韫晴抬头看着他:“里面的人进去多久了?” 武刚道:“还不到两刻钟,大奶奶,怎么办还请您吩咐?需要我叫几个人来撞开门把里面的人抓起来吗?” 苏韫晴摇头:“不确定里面是谁,是何目的,还是先不要惊动大家。” 武刚又道:“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来,要不,我先上屋顶看看?” 苏韫晴颔首:“好,你当心些,别弄出动静来,我......” 她张望了一圈,指着墙根下一丛枝叶繁茂的凤尾竹:“我就藏在那后面,你看到什么东西就告诉我。” 武刚应声一跃上了墙头,猫一样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院子里。 不过片刻的功夫,武刚就出来了。 蹑手蹑脚的在凤尾竹外面喊:“大奶奶,我们走吧。” 苏韫晴从竹后走了出来:“走?你看清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了吗?” 武刚摇头。 苏韫晴上前两步盯着他的脸:“武师傅,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武刚忙解释道:“没事,有点热,大奶奶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苏韫晴被他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弄得云里雾里:“是你叫我来的,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呢,怎么就回去了,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武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看到的东西,但苏韫晴又一直问。 他只得委婉的如实相告:“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在里面,行苟且之事,我怕污了大奶奶的眼,所以叫您赶紧离开。” 听到这里,苏韫晴都顾不得羞耻,只有愤怒。 “岂有此理,老爷和夫人刚过世,怎么就有人......如此荒唐,武师傅,你看清那两个人是谁了吗?” 武刚摇头:“我就看了一眼,都光着身子,我哪里能认得出来?” 苏韫晴回忆起刚才从翡翠阁到灵前,一路上所遇到的人,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因为她找了竹花一圈,却没有找到。 “武师傅,你先回去,帮我照顾好阿骢,我在这等着,他们总归要出来的。” 武刚不放心:“万一那两人发现了你怎么办?我还是在这跟你一起等吧。” “不必。”苏韫晴道:“我会小心的,你在这里和我一起,反而不成体统。” 武刚一想:“也对,那如果有事您就大喊一声,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苏韫晴朝他颔首:“去吧。” 武刚离开后,苏韫晴便将自己藏在了那丛凤尾竹后面,静静的等待着里面的人出来。 苏韫晴提高警觉,竖起了耳朵,又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终于,大门口有了响动。 她扒开竹叶死死的盯着出口,门被打开了,一个女子鬼鬼祟祟的从里面出来,一边走一边整理孝帽,还一边四处张望。 她的猜测是对的,正是竹花。 既然是苟合,那必定是还有一个男子。 苏韫晴眼睁睁看着竹花偷偷摸摸的离去,继续耐心蛰伏在后面等待着。 他们很谨慎,选了这么一个偏僻到几近被全家人遗忘了的地方,且另一个人在竹花离开之后很久都没有出来。 苏韫晴咬咬牙,站得腿有些麻,但她依然要等到那人出来看个究竟,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一定不简单。 据这段时日对竹花的了解,她虽是个丫鬟,脑子却颇为灵活,且心气颇高。 什么样的男子会让她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委身? 终于,在苏韫晴躬身双手捶着自己大腿的时候,大门处再次传来了响动。 苏韫晴立刻起身望去,一刻也不敢眨眼。 男子身长玉立,举止优雅,即便身着孝服孝帽,也没能掩盖得了身上的那股公子气。 苏韫晴想:“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小厮,莫不是外面来吊唁的客家公子?” 男子并没有像竹花一样惊慌失措的离开,而是紧扣孝帽几近遮住了全脸,堂而皇之的大步走了出去。 这也使得苏韫晴根本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苏韫晴忙跟了上去,发现男子步履极快,朝着灵堂的方位走去,到了正院,立刻就汇入了人群中。 苏韫晴在院里搜寻,却难再发现此人的踪迹。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在她身前蹲下:“大奶奶,您踩到了什么?鞋都脏了。” 说着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她擦鞋。 苏韫晴低头一看,青苔的汁液沾湿了她的鞋底,连带着鞋边都有淡淡的绿色。 她如梦方醒,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谢谢你。” 说罢抬腿迅速离去,低着头将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在场男子的脚上。 搜寻了一圈,并无结果。 直到她来到了灵前。 面对着棺椁跪得四平八稳的一个人的鞋底毫无保留的暴露在她眼前。 那双本为白色的鞋底被沾染上的绿色汁液格外醒目,那汁液很是新鲜,似还泛着亮光。 苏韫晴走上前:“阿骁,你刚去了哪里?” 第119章 下毒 “大嫂!”程骁对她颔首:“方才腹中有些不适,去了一趟茅房,大嫂找我何事?” 苏韫晴问得心平气和,程骁答得气定神闲。 似乎刚才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双方的交流仅仅只是作为长嫂对叔叔的关切。 “想是这些日子太辛苦了,既然不舒服,可以回屋稍事休息,不必整日整夜在这守着,娘也不会责怪你的。” 程骁神情逐渐又暗淡了几分。 “从小到大,娘待我视如己出,更何况她的死……我有愧,就让我在这里忏悔,替凶手赎些罪孽吧。” 看着他虔诚的表情,再想到他平日里总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样子,苏韫晴依旧不敢相信他会做出刚才那样的事情。 苏韫晴注视着他,只看到他笼罩在孝帽下的耳垂上,还有未擦净的口脂痕迹。 她虽然不知道刚行过房事的人是什么样子,但程骁,他此时此刻的脸上,以及整个人都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是怎么做到如此孝感动天的同时又在生父和嫡母新丧就如此妄为的? “要尽孝,也要保重自己,你既执意如此,我也不再多劝你,若是身子撑不住,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程骁道:“多谢大嫂关心。” 苏韫晴转身离开,现在不是拆穿,问罪的时候。 竹花在人群中忙碌着,苏韫晴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竹花猛地回头,眼神里都是受到惊吓的慌张:“大,大奶奶......” 苏韫晴正色道:“我方才寻你不着......” 都等不及苏韫晴问她去了哪,她便急忙答道:“大奶奶,方才有些头晕,找了个僻静处坐下歇息了一会。” “是吗?” 苏韫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眼神闪烁,面颊上还有一丝来不及褪去的潮红,早上出门时唇上是有口脂的,而此时,嘴唇已是原先的本色。 向来对气味敏感的苏韫晴还从她身上闻出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那是一种类似石楠花的味道,记得儿时会时常在清晨刚起身的娘身上闻到,直到爹去世,她便再没闻见过这种气味。 关于这个气味,是儿时的她一直想问却又害怕娘伤心而未曾问出口过的问题,却在这个时候,找到了答案。 竹花垂眸:“大奶奶,是责怪我偷懒吗?” 苏韫晴道:“无妨,这些天够累了,即便是想休息也是常理。” 竹花的眼尾微微有些颤抖:“谢谢大奶奶,我已经休息好了。” 苏韫晴没再说话,而是回头找到了武刚,提醒他不可将今日的事情透露出去。 当她回到翡翠阁的时候,刘大夫已经替程骥把好了脉。 只见他坐在床边,神情凝重,眉头紧锁。 苏韫晴走近:“刘大夫,这次的异常,可是什么原由?” 刘大夫摇摇头:“那龙涎草,是我亲自验过的,可我怎么觉着他就跟没吃下药似的呢?” 苏韫晴忙道:“这不可能,药是金妈妈煎的,也是她亲自送来,我亲眼看着他服下的,问题会出在哪里?” 刘大夫也百思不得其解,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木槿先开了口:“这些天大爷的饮食都是根据刘大夫的交代来安排的,我亲自服侍,一刻不敢大意,会不会是煎药的罐子?或者盛药汁的碗?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两个地方会出问题了。” 苏韫晴与刘大夫对视一眼。 恍然大悟:“是啊,木槿,你去灶房,让胖婶将当日用来给大爷煎药的药罐和药碗全部拿了来,我要一一查看。” 木槿领命迅速出门。 木槿出门后,苏韫晴看向刘大夫:“刘大夫,可还有别的法子能救大哥?” 刘大夫叹了口气道:“除了龙涎草,再没有其它办法。” “这可如何是好?上回寻来的龙涎草便已经是很小的幼苗了,再想寻,怕是......” 沉默了半天只是听着他们谈话的程骥开口道:“龙涎草不必再去寻了,别去冒这个险......” 苏韫晴并未回应他,而是将刘大夫请到了院里,避开了程骥。 对着刘大夫道:“刘大夫,我还有一个疑问。” “大奶奶请说。” “此次大哥发病源自于上次留下的祸根,且症状比上次轻了很多,若按照上次的康复进度来推算,他就算不服食龙涎草,也应该因身体的自愈能力而日渐好转才对,为何反而会恶化。” 刘大夫道:“这也是我的疑问,我们等药罐来了检查过后再下定论吧。” 木槿面色铁青的出现在门口,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 “有人对大爷下毒。” 苏韫晴和刘大夫同时转身看向她。 她才愤恨道:“药罐和药碗都不见了,胖婶和我寻遍了整个灶房,连块碎片都没找到。” 苏韫晴闻言跌坐在池塘边的石凳上。 这是她想到过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的可能。 张姨娘毒杀了程夫人已经太让人毛骨悚然了,还会有人连程骥也想要毒害,程家到底还暗藏着多少危险,真的不敢想。 刘大夫对着苏韫晴微微躬身道:“对不起大奶奶,老夫所学所知太过浅薄,也并不能诊出大朗所中何毒,但根据脉象和大朗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他并没有生命危险。” 苏韫晴忙对刘大夫福身回礼:“您这是从何说起?这些日子程家多亏了您,千万不要为此自谴,既然是有人有意为之,定然是早将证据毁灭,怪只怪我太过疏忽,察觉得太晚了。” 木槿道:“大奶奶也不要自责,刘大夫说了,即是没有生命危险,那就是还有希望。” 刘大夫道:“那我往后便还是和从前一样,每日来替大朗施针一次,会对他的病情有所帮助。” “谢谢刘大夫。” 送走了刘大夫,苏韫晴揉着太阳穴,用早已疲惫不堪的脑子设想着种种可能,结果或许是程骥和自己,还有死去的老爷和夫人最不愿看到的。 但是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不足以让人信服。 此时的院里除了两只华亭鹤,只有他们三人。 苏韫晴交代道:“木槿,从今以后,大爷的饭食照样从灶房传来,但是都别给他吃,我会让人另外采购原料,单独在咱们自己院里开火。” 木槿会意颔首:“大奶奶猜测会是谁想要害大爷呢?” 苏韫晴道:“无凭无据,不可乱猜,也不可外传,一切照旧,就像我们对此事一无所知一样。” 木槿忙点头:“我明白了,大奶奶。” 第120章 不计前嫌 当高迎庐带着十个穿着常服的锦衣卫高手,快马加鞭来到芙蓉客栈的时候,被告知沈悟自从那日离开后便再没回来过。 “他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掌柜的满脸赔笑:“只问我龙隐山怎么走,还借走了我的一匹马。” 高迎庐双手往柜台上一放,逼近掌柜的:“什么?” 掌柜的被他吓得往后一退,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公子的确是问了我龙隐山的方位,但具体他去了哪里,我也不得而知,因为他也没让我带什么话给您。” 高迎庐回头疾步离去。 属下紧随其后:“大人,我们现在......” 高迎庐直接飞身上马:“走,去龙隐山。” 人马皆未得片刻休整,又再一次启程极速赶往龙隐山。 马蹄踏起的泥点飞溅在城外官道两旁刚迎着暖风冒出头来的绿茵,生命力顽强的小野花也未能幸免。 一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勒马止步于战火纷飞的花木镇。 难怪城内一片肃然,城墙上那么多的士卒严阵以待,原是倭奴已经打到家门口了。 第一批登陆的倭奴在龙隐山的重重埋伏下几近全军覆没。 仓皇抵抗的同时一批人也在急急撤退。 凌渊登高远望,那一艘最为壮观坚固的战船在一众普通战船的包围中缓慢转舵,甲板上一个面容年轻却头顶溜光锃亮的男子似乎也在昂首眺望着他。 “他们要逃!” 凌渊举起长弓,搭上羽箭,对准那人将弓拉满,距离太远,远超过了这普通弓箭的射程之外,可他依旧想一试。 对方的人数远多于龙隐山,而一盘散沙的守备军的力量可以忽略不计,故而他们只能设下埋伏等待着他们入瓮,方能减少己方伤亡。 而对方此次前来,所乘战船已较当时更为先进而坚固,所以追击他们,海上作战对己方来说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拿下池野次郎的人头,对方也就不战而降了。 弓弦已拉到了极限,凌渊右手一松,箭矢流星一样朝着池野次郎飞射而去,只见甲板上的人一个侧身,那枚箭矢无力的扎在了他的脚边,箭杆摇摆了几下,随后倒地。 距离太远,弓太细,箭矢到了那里已经泄力,即便射中了也无法重伤他。 凌渊有些懊恼的看着仓皇逃进船舱的池野次郎,咬牙一脚踢飞了屋顶的一个脊兽。 “别质疑自己,你已经很不错了,这个距离即便是我也没有把握,我没看错人,孺子可教。” 凌渊循声望去,屋脊的另一头站着一个熟悉伟岸的身影。 凌渊顿觉不妙,转身想逃,可那人的功力和速度他是领教过的,干脆落地后寻到一处宽敞开阔的草坪立定转身。 “很抱歉,当日事出紧急……” 高迎庐抬手:“不必解释,我不是来兴师问罪,找你寻仇的。” “哦?那请问高指挥为何来此?来督战吗?” 高迎庐看了一眼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的一大堆尸体,有倭奴的,也有极少数穿着守备军制服的,两类人被分别置于了两边。 “所以,抵抗倭奴的主力军一直是龙隐山?” 凌渊道:“高指挥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高迎庐面色缓和,似乎已经将那让他痛得好几天不能安眠的致命一击抛诸了脑后。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来寻一个人,据说已经被你们带回了龙隐山。” 凌渊稍一回想,就立刻明白了他所指的人是谁。 “你说的是那个少年吧,他受了重伤,已经被送往山里医治,你知道,这镇上如你所见,已经满目疮痍,不再适合一个病人休养了。” 高迎庐温声道:“请带我去山里见他。” 凌渊勾唇假笑道:“那不可能,我知道你此次带了人来是何目的,我不会让你踏足龙隐山半步。” 高迎庐拉下脸来:“我需要马上见到那人。” 凌渊对他的翻脸不以为然:“那人无恙,我们会将他治好后送下山来,届时,你自然能见到他。” 高迎庐不善言语,恼道:“你……” “我看你对他极为关切,他是你什么人?” 高迎庐思忖片刻,自然不能将皇帝的身份公之于众。 便道:“是我锦衣卫的一个下属。” 凌渊道:“既是高指挥的下属,在下一定尽心竭力保他平安,以报高指挥不计前嫌之恩德。” 高迎庐见他依旧不肯松口带他上山,道:“你打不过我,信不信我将你劫持了逼迫龙隐山打开山门?” “信,不过我本一枚草芥,我的命可比不得山上那位锦衣卫大人尊贵,你敢挟持我,山上的那位怕是也不会好过。” 高迎庐气得呼吸都加重了:“小小的龙隐山,想必也是拦不住我的,我与你好言相商,你一定要兵戎相见吗?” 凌渊抱胸勾唇道:“你错了,龙隐山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专门针对你这种绝世高手的,你到不了半山腰就会殒命。” 这时有人来报:“公子,都清理干净了,这次死了七百六十三个倭奴,有十六个弟兄受伤,还有一个,重伤不治……” 凌渊咬牙愤恨道:“如此充分的准备,依旧不能避免伤亡,守备军呢,死了多少人?” 来人道:“这我并不知情,他们自己在统计。” 高迎庐走向他:“带我去见守备。” 来人看了他一眼又用征询的眼光望向凌渊,凌渊颔首:“他是锦衣卫,带他去见千户吧。” 高迎庐蹙眉:“千户?守备呢?” 来人道:“哪还有什么守备啊,守备一直不就是田佑光暂代着的吗?田佑光早死了,这里最大的是千户。” 凌渊冷笑一声:“你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身边的近臣,你不知道吗?” 高迎庐若有所思,垂眸别过脸,片刻又看向来人:“那便带我去见千户。” 既然皇上在山里无碍,那便先去探查一下这里的情况,这也是皇上此行的目的之一。 这样一个重要港口,连连遭受倭奴袭击,却靠着一帮土匪顽强抵抗,而朝廷收到的尽是守备军大获全胜的捷报…… 所以龙隐山盗走了田佑光藏匿的那笔赃银…… 高迎庐只觉得胸闷无比,爹和大哥多年浴血死守玉门关,只为大良疆域稳固,可没想到在自己看不到的背后,有着这样一群人,将用于守卫国家疆土的财物据为己有,置全境百姓生命安全于不顾。 更讽刺的是,田佑光的死因被定性为追拿盗贼而殉职。 他向凌渊留下一句:“替我照顾好那位下属,感激不尽。” 凌渊颔首看着他的背影道:“待他痊愈我便亲自送他下山。” 第121章 她脸红了 沈悟醒来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面容慈善宽和,眼神温柔恬静的女子。 女子静坐在他床尾的绣墩上,专心致志的拿着绣撑一针一线在描绘她手里的风景。 他转动眼珠,发现自己完全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最后的记忆也停留在了阿宝的娘对倭奴的怒斥中。 他撑着手肘预备抬头起身,后脑勺却传来一阵让人龇牙的剧痛。 对,他就是被人击中头部晕了过去的。 “你醒了?” 女子放下手中绣撑,起身靠近他,笑着问他。 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所见过的,最真切,最温柔的笑脸。 他不禁为此一怔。 开口问道:“请问,我这是在哪?” 女子道:“别乱动,你受伤了,是阿渊他们救了你回来,别担心,打伤你的人已经被他们赶跑了,你现在很安全。” 来自陌生女子的这种比自己母亲还纯净的善意,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你又是谁?” 女子柔声道:“我是阿渊的姑姑,他们下山了,还不曾回来,你也可以叫我姑姑。” 沈悟蹙眉:“下山?这里是龙隐山?” 女子眉眼如弦月:“正是,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一定饿坏了,你乖乖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沈悟道:“谢谢。” 女子起身出了门,又轻柔的将门和上。 越清醒越觉得头痛欲裂,自己怎么会来到了龙隐山?所以是龙隐山的人救了自己的命? 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龙隐山,宋娇姑娘? 天呐!自己这副衰样不会已经被她看到了吧? 照时间来算,高迎庐应该已经抵达涔州了,发现自己不见了应该会寻过来吧。 ...... 东想想,西想想,头却越来越痛,他不由得咬着下唇皱紧了眉头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门被推开了,大概是姑姑返回了,疼痛使他想要晚一会会睁开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近,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带着春日青草气息的桃花香,又似梨花香。 那是一种天然的未经淬炼过的来自山野的气息。 “你醒了?是不是很痛?” 沈悟闻声倏地睁开了眼,一道红得有些炫目的纤细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正是让他这两天夜不能寐的宋娇。 糟了,刚才自己的样子她一定看到了。 “姑姑呢?” 宋娇将盛着食物的托盘放到了桌子上,转身看着他道:“你想要姑姑照顾你啊?那你等一会,我去替了她来。” “哎,别。” 宋娇回头看着他:“怎么呢?” 沈悟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伤,带着微笑问道:“所以你是来照顾我的吗?” 宋娇食指绕着自己的辫稍:“对啊,我哥他们带回来了很多受伤的弟兄,姑姑去那边帮忙了,所以我就来了,如果你非得要姑姑,我去跟她交换一下。” “不用。”沈悟忙说:“那那那,那你在这也一样,我要喝水,口好渴。” “行。”宋娇马上利落的倒了一杯水送到了床边。 “你头颈受了伤,不方便坐起,我用勺子喂你吧。” 沈悟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乖乖答道:“好。” 宋娇拿着一个小小的茶匙,一勺一勺的将水喂进他的口中,每一次都等他咽下去之后才会喂下一个口。 即使每吞咽一次,后脑勺都会传来让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他也无比配合一点一滴的往下咽,脸上丝毫不显疼痛。 一杯水大概分了十几口才喝完。 宋娇将水杯放回了桌上:“还要吗?” 沈悟趁她转身的这个瞬间忙扭曲着整张脸,露出痛到无法忍受的表情。 “那就喝点粥吧?”看着宋娇端着粥一边吹一边转身,他又立刻将面部拉平,五官各自归位,回到了波澜不惊的状态。 “好,你喂我!” 宋娇一边喂他吃粥一边嘀咕道:“你说你怎么就不听劝呢?那日我就警告过你,赶紧离开,可你偏偏不走,现在好了,你受这么重的伤,爹娘知道,一定心疼的很。” 沈悟不言,忍受着后颈传来的疼痛,默默的一口一口的往下咽着。 宋娇接着说:“倭奴真是阴魂不散,害人不浅,这次让他们逃了,整个花木镇的人都会继续生活在恐慌中,要随时预防着他们再次袭击。” 粥一勺接着一勺的塞进了他嘴里,沈悟没空开口。 宋娇又道:“田佑光那个祸害死了,据说新上任的知府已经在路上了,不知道那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比田佑光更坏。” 说罢摇摇头:“应该不会了,这世上大概是不会有比田佑光更坏的人了,涔州的守备军弄成这个样子,全拜他所赐......” 说到气愤处,喂食的勺子入口的频率便高了起来。 沈悟来不及吞咽,呛咳一口,喷了宋娇一身。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人都慌忙尴尬的道歉。 宋娇道:“我是不是喂得太急了,你没事吧?” 沈悟却道:“是我不好,把你衣服弄脏了。” 宋娇笑笑:“没事,我待会去换一身就好了,你再吃点吧。” 沈悟也笑道:“我已经吃饱了,谢谢你。” 一时间,气氛沉默,相对无语。 片刻后,宋娇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你,你干嘛老盯着我看?” 沈悟忙垂下眼帘:“你不也在看我吗?” 宋娇噘着嘴,脸一红,立刻转身端起托盘道:“既然你吃饱了,我就先将这些东西送回去了。” 说罢转身离去。 “宋娇姑娘......” 宋娇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沈悟抿唇:“姑姑肯定很忙,下回还是你给我送饭吧,别劳烦她了好吗?” 宋娇下巴微扬:“那可说不好,万一我也忙呢?” 沈悟回:“那就等你忙好了,再给我送。” 宋娇没再答话,而是径直出了门,合上门后,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我这是怎么了?” 一边走路一边回想,上次这样莫名其妙的脸红,还是,还是苏姐姐穿着男装上山的时候...... 她咬着唇一跺脚,暗道:“糟了,这人不就和苏姐姐女扮男装时一样吗?干净白皙,温文尔雅,完了,我不会又喜欢上了一个人吧?” 而此时屋里的沈悟,被痛得龇牙咧嘴,心里却又一片芬芳。 “她脸红了!” 第122章 危机重重 姑姑在协助田大夫帮助伤者处理伤口,清洗包扎。 凌渊在一旁问询伤者的情况。 忙活了好一阵,该上药的上药,该缝合的缝合好了以后,凌渊松了一口气,坐到了门口的石阶上。 姑姑将手上的血污洗净,轻抚裙摆与他并排坐到了一起。 凌渊忙道:“姑姑,地上凉,你怎么也坐地上?” 姑姑的声音依旧平缓,笑容依旧温和。 “阿渊,姑姑想求你一件事情。” 凌渊不禁笑道:“姑姑您今天是怎么了?您有什么需要直接对我说,怎么还用求?” 姑姑很严肃的看着他:“那既然如此,你就先答应了我好吗?” 凌渊看着她的表情这样庄重,自己也认真道:“我答应你,姑姑请说。” 姑姑闻言脸上又浮起了笑意:“那你再答应我别问为什么,好吗?” 凌渊毫不犹豫道:“好。” 姑姑一直未嫁,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也没有人敢问,自他来到龙隐山以来,就一直受着姑姑的照顾,即便长大成人,姑姑也依旧当他如儿时一样疼爱。 从小到大,姑姑就是母亲一样的存在。 所以,只要是姑姑说的话,他必然遵从。 姑姑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要你答应我,你们从花木镇救回来的这个少年,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你别伤他性命,好吗?” 凌渊张了张嘴,欲问原由,但又想起刚才答应过姑姑别问为什么。 于是他只是郑重的点了点头:“好,姑姑请放心。” 姑姑起身拍拍裙摆:“谢谢你,阿渊,这两日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明天早上,我煮你最爱喝的山药粥。” 凌渊起身目送姑姑离去,却没将这份托付放在心里去深究,因为他很了解姑姑。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她说不让伤他,他记住就行。 程宅 程夫人下葬后,程家撤去了宅中的一应丧仪,总算不再是满目一片雪白了。 家人也都脱去孝衣孝帽,身着素色衣服。 苏韫晴闭门一口气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方觉得头脑清晰,耳聪目明。 自己的精气神足了,才有精力来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难题。 在眼下所有的难题里面,首当其冲的仍旧是程骥的身体。 龙涎草再难,也要去找。 黑铜石那么大一片,再仔细搜搜,肯定还有的。 金妈妈一脸疲态进了院,见苏韫晴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发呆。 上前道:“大奶奶。” 苏韫晴忙起身让座:“金妈妈,快来坐下说话。” 金妈妈自从程夫人去世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有余,面上深深的腾蛇纹,眼角的鱼尾和鬓边的白发,无一不在提示着岁月飞流,年华易逝。 金妈妈坐在了她的对面,勉强露出一个浅笑。 “明日张姨娘就要开堂审理了,今日我这心口啊,总是突突跳,也不知道是吉是凶。” 经金妈妈提醒,苏韫晴才想起明日是张姨娘下毒一案在县衙堂审的日子,这些天忙得晕头转向,再加上光防着外面的人,竟然将牢里的那个给忘了。 “妈妈放心,张姨娘下毒,人证物证确凿,许知县本人就在当场,所以堂审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依大良律法,她定是死罪难逃的。” 金妈妈叹了口气:“你这么一说啊,我心里也踏实了点,我跟在夫人身边大半辈子了,自问夫人从未苛待过她,苛待过任何家人,可她却这样不知好歹。” 说着又要开始抹泪。 苏韫晴扶着她的肩:“好了妈妈别难过了,娘已经去了,张姨娘也会为她的罪行付出代价的,律法和苍天都不会饶她。” 金妈妈不再言语,起身道:“我看看大爷去。” 苏韫晴颔首,依旧坐在石凳上,微风吹过,拂动头顶开放正盛的海棠花,让她想起了泽江的春日。 泽江春日的暖风来得更晚,此时应该雪还尚未融化,那里的海棠比起涔州,几乎要晚开整整一个月。 又想起了娘的回信,说自己过得很好,责怪她不该寄银票。 娘说起当初程家下聘时带去的那一万两黄金的事,她始终觉得自己愧对于她,羞于面对程家。 没有嫁妆,只身南下,还得程夫人如此厚待,便更该尽心尽力孝敬公婆,不该总惦记着自己的娘亲。 苏韫晴苦笑,娘是担心她作为媳妇在婆家为难…… 娘总是这样,事事处处都替别人着想。 娘还不知道程家双亲已去…… 正当她思念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娘亲时,门子带进来一个人。 苏韫晴抬头一看,有些意外:“小飞?你怎么到家里来了?绣庄出了什么事吗?” 小飞进院站在离苏韫晴一丈开外的地方躬身行了个礼,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才道:“大奶奶,我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的。” 苏韫晴看他神情严肃而紧张,便起身朝他走去。 既然是重要的事情,自然不宜声张。 “你说!” 小飞低头,眼神有些焦灼:“大奶奶,既然大爷病着,这件事情我也只能和您说了,我无意中听见二掌柜与人商议要设计将大掌柜挤走,可是大掌柜都已经管了绣庄十多年了,二掌柜才是去年二爷提携上来的,我怕真这样,绣庄会有麻烦。” 苏韫晴低声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小飞又抬头观望四周才道:“就我来前没多久,大掌柜这么多年对老爷忠心耿耿,对小的们也从不苛待,在生意上更是老爷的好助手,要真是被二掌柜给害了,我们就前途未卜了,所以,我马上就来找您了。” 二掌柜的确是去年老爷和大哥病后程骁掌管家业的时候提携的新人,也就是说二掌柜是程骁的人。 若小飞说的是实情,那么再结合之前程骁的所作所为,苏韫晴不敢深想…… “你这话可是当真?” 小飞道:“千真万确,大奶奶,您快想想办法吧,二掌柜的能力和品格,根本不及大掌柜十之一二,若让他们得逞,对绣庄的将来会很不利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飞,你先回去,这事你先不要告诉给任何人,我会想办法。” 小飞点点头转身离开。 如果单看当日和竹花在荒废的院子里那件事情,苏韫晴还曾设想过他只是年少无知,不能自持。 也没有把给程骥下毒这件事情往他身上靠,毕竟煎药那时,张姨娘还不曾入狱,她宁肯相信这事是张姨娘所为。 可现在他的人要动绣庄的老人,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脚后跟都能想得到。 她突然想起那时程骁说过他培养了一批新人,也就是说除了程绣庄还有程家窑,还有城外的庄子,里面都有他的人。 如果这次他们得逞了,那么接下来,程家所有的产业就会一步步慢慢被他吞噬…… 她起身进屋,将金妈妈叫了出来。 “金妈妈,你让朱叔将城外各个庄子的负责人都秘密传来见我和大爷,记住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金妈妈点头:“我这就去。” 苏韫晴又道:“还有,程家窑的掌柜也来,告诉朱叔,一个一个传,不要一起来,也不要让他们互相知晓。” 第123章 栽赃 金妈妈夫妻在程家几十年,都是雷厉风行的性格,朱武办事效率很高,他先将距离最近的程家窑掌柜请了来,再出城去庄子上请人。 每一个时辰都会带来一个庄头,程骥说不了太多话便乏了力,大部分时间都是苏韫晴在和对方交谈,程骥就躺着听。 将人一一送走后朱武道:“大爷,大奶奶,剩下的都离得很远了,我连夜出城,再通知他们明天再来,今日天色也不早了,让大爷早些歇息吧。” 苏韫晴道:“辛苦你了,朱叔。” 朱武笑道:“这哪里算得着辛苦,当年的日子才叫苦呢,多亏老爷和夫人赏识,才有我们夫妻两人的今日。” 朱武走后,苏韫晴紧张的心情也松快了下来。 “大哥,朱叔办事,果然牢靠。” 此时的程骥也不像刚才那样精神不济,对着她滔滔不绝的谈起了金妈妈夫妻二人的往事。 那时程老爷还在京城做官,程骥早产,程夫人身体损伤很大,程家急需一个奶娘。 临时找得急,寻遍了京城也没找着合适的,没办法,程老爷只能把范围扩大到了京郊,让人到城外去寻。 初为人父的程义堂紧张激动,看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坐不住自己骑马跑出了城一家一家的询问。 在路上遇到了一对乞丐,趴伏在地大哭不止。 他便停了下来,下马上前查看,欲向他们伸出援手。 等他走近才发现,地上是一个脸上煞白已经断了气的婴儿,而女子的胸脯还在往外冒着乳汁。 于是程义堂就将这两人带回了家,金妈妈便从此成了程骥的奶娘。 即便有人在旁泼冷水,说些什么这样的女人不吉利的话,程义堂和程夫人也依旧不为所动。 苏韫晴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程骥道:“自那以后,金妈妈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现在爹娘都去了,我也就剩这半个娘了。” 说到此处,屋里又蔓延出了一丝伤感的气息。 这次让朱武去请各处负责人,唯独将程绣庄排除了在外。 正当两人说着话时,程绣庄的人却不请自来了。 只不过来的不是大掌柜,而是二掌柜王良。 王良一进来就迫不及待的说:“大爷,大奶奶,不好了,绣庄用于付给桑农的定金,一万两银子,在昨天晚上不翼而飞了。” 程绣庄用的丝绸都是最上等的生丝所制,这么多年程老爷都保持着这个习惯,就是在植桑的季节,提前付定给那些为绣庄供给生丝的桑农。 桑农的地种了桑便无法种稻,所食粮食全靠购买,有了程家的定金,青黄不接的日子里,桑农的生活就不会受到粮价上涨的影响。 桑农自然是会把最好的生丝都留给程家。 如此一来,与桑农的合作很稳固,而因为原料工艺永远最上乘,程家的东西哪怕比别家贵,生意也永远是最好的。 王良说完话,看到程骥和苏韫晴皆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不觉心头打鼓:“大奶奶,这可如何是好?” 程骥道:“绣庄从我爷爷手里传下,这么多年来,丢钱一事还是第一次发生,更何况还是这么大一笔钱,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苏韫晴缓声道:“那照王掌柜看来,这钱会去了哪里呢?” 王良面露难色:“这?” 苏韫晴道:“王掌柜是有什么顾虑吗?但说无妨。” 王良抿了抿嘴唇道:“这绣庄,能接触到这些钱的也就是我,刘大掌柜和账房了。” 苏韫晴看着他:“那您的意思是,挪走这笔钱的不是账房陆师傅,就是刘大掌柜了对吧?” 王良露出一个假笑:“这可不是我说的啊,但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事绝对不是我做的,否则我也不会一发现就连夜来向你们报告了。” 苏韫晴道:“也对,若是您做的,那不就成贼喊捉贼了吗?” 王良点头:“大奶奶英明。” 苏韫晴看向他:“多谢王掌柜前来相告,我明日便同二爷一道来查,还望到时王掌柜多多配合,为我们提供一些有力的证据。” 王良忙道:“一定一定。” 原来这就是小飞所说的他们预备将大掌柜挤走而使用的手段。 栽赃,既然要栽赃,就肯定需要在被栽赃人身上放置证据。 除了真的在刘大掌柜处找到丢失的银子,便是找人做伪证了,或许他们已经安排好了。 王良走后,苏韫晴问程骥:“大哥觉得这钱会去了哪里?” 程骥道:“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以往很多桑农都是自己来绣庄领取的,这些钱但凡是白天从程绣庄运出来,不可能不惊动店里其他伙计。” “大哥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在晚上?” 程骥道:“拥有库房钥匙的只有账房先生和两位掌柜,而拥有大门钥匙的,是每日负责开张打烊的小飞,和两位掌柜。” “所以算来算去,这笔帐都会算到刘大掌柜头上,因为只有他和王掌柜两把钥匙都有。” 程骥微微点头:“对,他是来告状的人,所以他自然认为我们已经将他的嫌疑排除在外了。” 苏韫晴歪着头:“可我还是想不出这钱去了哪里,既然要栽赃,这钱理应从刘大掌柜家里搜出来才合理,否则没有说服力。” 程骥思忖片刻道:“刘大掌柜向来节俭,家里也就一处住宅,家中妻儿行事小心谨慎,要把赃物放进他家而不被发现,不太可能。” 苏韫晴好像突然明白了:“这事他们做不到,便会用另一种方式,那就是找人做伪证?” 程骥道:“对,这是最大的可能。” 此时的县衙里,许知县对着面前几大箱白花花的银锭,笑得合不拢嘴。 “田佑光死得好,死得妙啊,若是他不死,这些银子,多半要被他弄了去,现在可好,都是我的了......” 说完蹲地趴在了箱子上,将脸贴上了冰凉坚硬的银锭,另一边脸却是如坠云端的神色。 夜里,县衙的监牢开始往外冒出阵阵黑烟,不多时,火苗飞速蔓延,呈不可阻挡的趋势熊熊燃烧了起来。 “救火啊,着火了,快救火。” 许知县闻声穿戴整齐,不慌不忙的走出了后衙。 “大呼小叫什么,哪里着火了?” “大人,是女监,女监着火了。” “哦,救火去吧,注意安全。” 第124章 鸠占鹊巢 翌日一大早,便有差役上门,让派人去县衙领尸体。 “昨夜女监着了火,死了六个女犯人,其中包括你们家张姨娘,你们看这尸体是衙门里集中处理还是你们自己领回家埋葬?” 苏韫晴看了一眼身旁程骁,只见他面上毫无波澜,唇角甚至还勾起一股冷笑。 “这样忘恩负义,谋害主家的姨娘,还领回来做什么?集中处理了算了吧。” 差役颔首:“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与其它尸体一起拖出去掩埋了。” 说罢告辞就要离去。 苏韫晴忙道:“大人等等,我派人去接了来吧,姨娘好歹也伺候老爷一场,不想最终死于非命,虽然她有罪,但昨夜也算是受到惩罚了,人死如灯灭,她如今已去,所有的怨与恨也就不存在了。” 说罢让人喊来了武刚。 “武师傅,你带人跟着这位大人走一趟,将姨娘接回入殓再安葬吧。” 程骁似乎对她这个安排很是不满,但表面上对长嫂的礼仪还是没有丢。 颔首道:“大嫂,既然你这样决定,我也无话可说,我还有事,先忙去了。” 苏韫晴也颔首:“阿骁还需快些,绣庄王掌柜昨夜来找我,说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我答应了他今日和你一同前往。” 程骁顿了顿,道了声知道了,便拂袖离去。 他离开后苏韫晴又将武刚唤到一边,叮嘱了他几句话。 武刚点头表示明了,便带着几个小厮随着差役去往县衙。 半个时辰后,苏韫晴和程骁一起来到绣庄。 此时县衙的捕头带着几个衙役已经等在门外了。 程骁大吃一惊:“何捕头怎么也来了?” 苏韫晴道:“此事虽是家事,但涉及到的金额巨大,所以还是应该有衙门的人在场,才更为公正些。” 程骁怔了一瞬才回道:“大嫂说得有理。” 一行人穿过了大堂来到了后院。 苏韫晴很客气的跟何捕头让了上座,才将相关人员全部传了过来。 众人一到,王掌柜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大奶奶,二爷,小的要告发刘掌柜中饱私囊,贪墨绣庄桑农定钱,请大人明察。” 刘掌柜大吃一惊,满脸错愕:“这,这事从何说起?王掌柜,你......” 何捕头呷了一口茶:“让他说完。” 王掌柜开始娓娓道来。 “昨日有桑农来领定钱,我与账房一起进入库房,才发现大爷今年预备下来的一万两银子全都不翼而飞,是不是啊账房先生?” 账房陆师傅是个白须翁,忙点头道:“是的,银子确实不见了。” 刘掌柜双手一摊:“钱不见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王掌柜继续道:“白天大家都在,这么多钱要搬出去,是逃不出众人雪亮的眼睛的,于是刘掌柜选择了趁黑夜大家都下工了的时候,再带人返回,开了库房的门,盗走了银子。” 刘掌柜一脸懵:“我下工就回家睡觉了,我老婆孩子都可做证的。” 何捕头道:“这种事情,家里人的证词不做参考。” 王掌柜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我可是有证人的,传证人。” 两个小伙计瑟瑟缩缩的来到了后院。 何捕头问道:“你们两个可有亲眼看到刘掌柜盗走银子?” 一个开口道:“前天夜里,是刘掌柜,叫来我们两个帮他抬了东西上马车。” 刘掌柜腾得上前:“我什么时候叫你们......” 一个衙役拦住了他:“等证人把话说完先。” 另一个小伙计也开口说:“是的,刘掌柜让我们抬的东西很重,是几个包了铜护角的樟木箱,他一个人根本搬不动。” 刘掌柜更懵了,因为装银子的箱子确实是包了铜护角的樟木箱,而这种事情外面没进过库房的小伙计是不应该知道的。 王掌柜道:“何捕头,大奶奶,二爷,人证在此,至于钱被他搬到哪里去了,我就不得而知了,请明察。” 刘掌柜这才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我明白了,你想栽赃嫁祸?” 王掌柜道:“怎么能是嫁祸呢?这两个伙计向来老实,他们不会说谎的。” 何捕头茶杯一放就要起身:“既然这样,先将刘掌柜带到县衙,再让许大人开堂细细审问吧。” 说着几个衙役就要上前拿人。 “慢着,证据不足你们不能随便抓了我的人去。” 众人齐齐看向面色平静的苏韫晴。 程骁开口道:“大嫂,有人证他便有嫌疑,应该先随他们回县衙,待到查清楚原委洗清了嫌疑方能回来。” 苏韫晴淡淡一笑:“王掌柜,不如我们先打开库房看看吧,或许盗贼在里面留下了什么证据也未可知?” 王掌柜不自觉的看了程骁一眼。 程骁道:“大嫂说得有理,刘掌柜为程家效力了十几年,我也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刘掌柜一边点着头一边咬着牙:“好啊,你们,你们想要鸠占鹊巢,用这种肮脏的手段来将我赶出绣庄!” 王掌柜胸有成竹:“你生什么气啊?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刘掌柜如果真的没做过,那我们打开库房一查便知,大奶奶和二爷还有何捕头都在,定能还你清白。” 刘掌柜气得头顶冒烟:“既然你们有心想要栽赃我,连作伪证的人都找好了,想必你们已经提前布置好了里面的一切吧,比如丢一件我的私人物品在库房。” 刘掌柜说着还苦笑了一声,好似事已至此,喊冤无门,只有认命了一般。 一行人来到了库房门外。 陆师傅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嘟哝道:“刘掌柜和我共事十几年,一直是个极爱惜自己名声的人,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呢?真是人心不古,世道浇漓啊。” 刘掌柜摇头一跺脚:“我看你也是老糊涂了!” 门被打开了,小小的库房一览无余。 四个包了铜护角的樟木箱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齐齐展现在众人面前。 最先被震惊到的自然是王掌柜。 他瞪大眼睛指着四个箱子咿咿呀呀好不容易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这怎么可能……” 刘掌柜眉头一皱:“王掌柜莫不是吃错药了,精神错乱了,这银子不都在这吗?” 程骁不动声色,脸色依旧平静,但看到箱子时瞳孔那一颤却也没逃过苏韫晴的眼睛。 苏韫晴一个一个将箱子打开,示意陆师傅上前清点。 陆师傅一一看过:“我就说刘掌柜不会做那样的事嘛!” 第125章 我是个种地的 何捕头摸着自己的脑袋夹着眼睛看向王掌柜。 “干什么呢?闹着玩,当我们衙门里人很闲吗?” 王掌柜吞吞吐吐:“可是昨天这库房里,明明就……” 苏韫晴打断了他的结巴,看向何捕头:“何大人,您说,按大良律法,诽谤,诬告,作伪证,该当如何?” 王掌柜的这一手实在刁钻,因为即便这次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刘掌柜盗取了桑农定钱,但在刘掌柜接受调查的这段时间,是不能粘手绣庄事宜的。 刘掌柜不在,他将取而代之,即便到时刘掌柜被洗清了嫌疑,位置也已经被顶了去。 至于那些钱去了哪里,只怕只有程骁和王掌柜知道。 但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他们得逞。 为此她才连夜让武刚从家里库房拉了一万两银子放进绣庄。 何捕头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怒视着王掌柜,大手一挥。 “将这胡说八道,诬陷他人,心怀不轨的家伙带回衙门里,让知县大人发落,还有,那两个作伪证的,也一起带回去。” 两个作伪证的小伙计一听要进衙门,再看看何捕头那黢黑的一张脸和暴怒的眼睛,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苏韫晴走上前漫不经心道:“我记得大良律法有言,诬告诽谤他人者,该是杖二十,罚银十两,狱三年,作伪证者杖十,罚银十两。” 何捕头听着苏韫晴将大良律法倒背如流,作为一个天天在衙门里混的人,自己刚才却答不上来,只得在一旁连连点头。 一听说杖十,还要罚银十两。 其中一个小伙计吓到魂不附体:“大奶奶,饶命啊,是王掌柜,王掌柜让我们这样说的,他说等他当了大掌柜,就给我俩安排油水多的岗位,小的也是一时糊涂。” 王掌柜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程骁,被程骁一个犀利的眼神瞪了回去。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亲眼看着人将银子抬走的,怎么又莫名其妙的回来了。 程骁装傻,让他一时不知所措,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没人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故而也没有提前商议过此情此景要怎么办。 王掌柜脑子飞速运转,权衡着其中利弊。 无论如何,他不能供出程骁,因为即便供出了程骁,自己也逃脱不了责任,照样会入狱,不如自己一人将罪责全部担了,那样程骁还会念及他的这份恩情对他的家小予以关照,还会想办法将他弄出来。 对,只能是这样了。 “是我,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眼红绣庄大掌柜的位置,所以诬蔑了刘掌柜,我认罪。” 何捕头也不多说话,依旧一挥手:“带走。” 三人一道被衙役带离了绣庄,看热闹的工人也各归其位。 程骁依旧平静从容,仿佛这事与他毫无关系。 苏韫晴也不拆穿他,只是笑着说:“阿骁,这件事情刘掌柜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们该怎么补偿他好呢?” 不等程骁答话,刘掌柜便开口了。 “这事本来就是他姓王的闹出来的,跟大奶奶二爷有什么关系,怎么能向你们要补偿?老爷开给我的薪酬足够我一家人生活得很好了,老爷没了,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经营好绣庄的。” 账房陆师傅路过一旁拍拍他的肩道:“这才是你嘛!” 在回去的路上,苏韫晴与程骁并排而行。 苏韫晴温声道:“阿骁,娘生前曾希望你考取一个功名,现在爹娘都走了,你和大嫂说说你自己心里的想法,是想继续读书,还是想经营家业,大嫂和大哥都会支持你。” 程骁不知她话里的含义,反问道:“大嫂怎么谈起这个。” 苏韫晴语重心长道:“大嫂和大哥都很关心你,也尊重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想读书,我们支持你,如果你想经营家业,也是可以的。” “大嫂,我有听娘的话,在好好读书,至于家里的生意,只是在大哥生病时代他打理而已且等他好了,依旧会交还于他的。” 苏韫晴侧身看着他:“阿骁,我和你说的是心里话,也是你大哥的意思,爹娘不在了,程家想要盛事永昌,就需要你们兄弟三人相互扶持相互信任,大哥信任你,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直掌家,前提是要将爹留下来的这一切,发扬光大。” 程骁微怔了片刻,依旧坚称:“我自知不及大哥的深谋远虑,爹的衣钵自然是让大哥来继承才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大哥是程家长子。” 苏韫晴道:“这与长次无关,爹娘最希望的是看到你们兄弟和睦。” 程骁依旧把这些话当成是苏韫晴试探他的说辞,勾唇道:“会的,我会永远支持辅佐大哥。” 回到翡翠阁。 最早来的一个庄头已经到了,正在里面和程骥说着话。 程骥见苏韫晴进来,便笑着对庄头道:“大奶奶回来了,你和她说吧,我休息会。” 庄头起身行礼:“大奶奶好。” 苏韫晴颔首:“祝叔快坐,辛苦您跑这一趟,让您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想和您谈谈庄子上的事情,最近鹿丘庄可有发生什么异常?” 祝庄头忙摇头:“没有没有,一切如常,好得很。” 苏韫晴见他眼神躲闪,笑得勉强,便问:“祝叔好像有事情瞒着我?” 庄头被这样一问,仿佛久旱逢甘霖,长舒一口气,滔滔不绝起来。 “大奶奶,既然都被您察觉了,我就不得不说了,前几日,我例行检查即将播种的棉花种子,走进去闻着味就不对,我便一袋一袋打开来查验,您猜怎么着?” 见苏韫晴听得出神,继续道:“种子全都熟了,我种了几十年的棉花,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怪事,刚开始我还怀疑是不是地窖里温度过高了,可是一想,这温度再高,也不至于将种子捂熟吧。” 苏韫晴忍不住问:“后来呢?” 庄头扯扯嘴角:“后来,后来我就自掏腰包,重新买了种子,毕竟我是庄头,熟了的种子种下去,出了问题,也是我的责任,您要不问,我就打算将这事烂在肚里了,既然您问了,我就这么一说。” 苏韫晴与程骥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领神会。 “您就只管买了新种子,没查一下这种子为什么会熟,没找找原因吗?” 庄头尴尬道:“这要怎么查?地窖是上了锁的,就我和大爷有钥匙,大爷都多久没去过庄子了,出了问题那不就得我自己负责嘛!” 苏韫晴叹了口气,心想程老爷也真有一手,哪里挑来这么多老实又精明的人分布于各个地方的? “所以您就自己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那不然呢?”祝庄头手一摊:“这熟了的种子万一种了下去,待到出苗的日子不发芽,等那时再重新播种就错过了最好的时节了,那损失可就大了,今年的目标达不到,我的奖金也泡汤了,我算来算去,还是自己贴点钱到时拿奖金划算。” 苏韫晴忍俊不禁:“祝叔,您买种子贴了多少钱,我会补给你的,但是你需要回去查清楚这种子是谁做的手脚。” 祝庄头张口结舌:“我,我就是个种地的,咋叫我查案呢?” 第126章 张姨娘诈死 苏韫晴知道从程骥第一次生病起,庄上的钥匙就已经交给程骁了,所以这次搞鬼的人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现在他们还没有防备,正是一个可以突击检查,让对方措手不及的机会。 便说:“我会让朱叔和你一起去,他会告诉你重点要查哪些人,一定不要提前走漏风声,否则让那人有了防范,就很难找出证据了。” 祝庄头连连点头:“谢谢大奶奶,您不怪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没想到您还惦记着帮我,其实我一直在怀疑观察那两个新来的,毕竟十几年都相安无事,自从他们来了就出了问题。” 那两人就是指程骁的人,苏韫晴基本已经确定了就是他们所为。 一旦庄子今年耽误了播种,他就可以问责祝庄头,从而安排自己的人来接管鹿丘庄。 钥匙这样的东西,他们如果不是随身携带便会放在自己房里最重要的位置。 苏韫晴交代了朱武先趁其不备将人搜身,身上搜不出来就到屋里搜,找出来后直接送官。 朱武领命带着祝庄头离开后,苏韫晴向着程骥提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大哥,你说这个祝庄头是怎么想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报官,也不来找你上报,居然自掏腰包想息事宁人?” 程骥温和地说:“据我分析,无非也就两个原因,一嘛是程家如今的状况,他心里有数,不愿让我烦心,二来他是庄稼人,一心只想着把庄稼种好,遇到问题不太会去往阴谋上联想,这些老人,都跟爹有很深的感情。” 程家这么多年一直有一个规定,不管是长工短工,只要在程家干活的人,除了基本的工钱,临离开或者是临近年关,都会额外获得一笔补偿或奖金。 这在外面任何地方都是没有的,所以程家的工人稳定,很多老人,保证效率的同时还能保证质量。 这也是不管程家的什么东西都会受到市场青睐的原因。 武刚回来了,从县衙带回来的尸体被安置在了偏院后,独自一人来到了翡翠阁。 一进院,他便朝着苏韫晴摇摇头。 苏韫晴会意:“果然,你看清楚了?” 武刚道:“千真万确,尸体虽然烧焦了,但骨头不会越烧越长啊!那具尸体至少比张姨娘高了三寸有余,还有尸体是一口黄歪牙,与您说的张姨娘牙口整齐洁白大不相同。” 苏韫晴又问:“只死了六个犯人,狱卒有受伤的吗?” “就死了六个女犯人,狱卒毫发无损。” 苏韫晴闻言挥挥手,武刚转身出了门。 她独自一人坐到院中的石凳上思考这几件事情的关系。 张姨娘被调包,偷梁换柱了。 监狱向来是个阴冷潮湿的地方,根本不会轻易起火,就算起火也不难扑灭,这次的失火,极有可能是人为原因,为的就是救出张姨娘。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县衙的监狱放火?狱卒毫发无损,正是他们没有全力救助的证据。 许知县贪财好色也不是新鲜事。 这样一想,那丢失的一万两银子突然有了去向。 如果这件事情许知县有合谋,那这个案件就需要府衙来审理,而新上任的知府是柳宗衡…… 那么多人都遭到了张国舅的毒手,柳宗衡不但能逃脱厄运,反而官职比在翰林院时还升了两级,所以他现在是什么立场? 柳宗衡见过儿时的她,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认出自己来…… 这时,竹花牵着恶狼进了院,恶狼挣脱了她的手跑到苏韫晴身边来用大大的脑袋蹭着她的膝盖,不停的哼哼。 竹花喘着气道:“这家伙,把我累个半死。” 自从发现了竹花的秘密之后,苏韫晴不再信任她,也不愿意让她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 程骢还沉浸在悲伤之中,而自己又很忙,恶狼也挑人,对不熟的人很抵触,苏韫晴便找了个借口让她每天去遛狗。 恶狼的体力和耐力每天都把她弄得精疲力尽,苏韫晴体恤她,原本她的活都交给了别人做了。 苏韫晴起身对她道:“谁让恶狼喜欢你陪它呢?你先在家喝口水,休息片刻后跟我去偏院,张姨娘的灵柩运回来了,简单做个仪式就让人将她葬了。” 竹花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点头道:“好的。” 即便如此,苏韫晴也依旧给了张姨娘一口好的棺木,程骁面无表情的被她拽了过来,站在棺材前不愿多看一看。 “阿骁,不管怎么说,她是你的生母,到了这个时候,你即便不戴孝,也该给她磕个头,让她安心上路。” 程骁冷冷道:“我没有这样的生母,大嫂仁慈,但我不会忘记她是用多么狠毒的手段毒死了娘……” 苏韫晴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提早发现了他的罪行,谁又能相信他脸上的情真意切都是假的呢?谁又能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在后面主谋的呢? 恶狼在翡翠阁会欺负华亭鹤,所以也被带了过来,他似乎不知疲倦,依旧在偏院里四处撒欢,这里停停,那里嗅嗅。 当它蹭到程骁身边对着他嗷嗷叫的时候,被程骁一个嫌弃的眼神吓得躲到了苏韫晴身后,再探出头来低声呜呜。 苏韫晴吃惊,它也有怂的时候? 程骁不愿意磕头,苏韫晴便站在棺材前作揖道:“姨娘,一路走好,愿来生做个幸福的人。” 竹花也红着脸颊,跟在她后面给这棺材鞠了一躬。 程骁拂袖道:“大嫂,我先回去了。” 苏韫晴看着他的背影,思忖着他会把张姨娘送到哪里? 张姨娘的娘家在离涔州很远的婺城,且也没有兄弟姐妹了,就剩下一些不太近的亲戚,她不太可能回那里去。 一个女子,独身一人肯定不会远离涔州的,因为她最在意的唯一的儿子在这里,所以她有极大的可能就在涔州。 他们并不知道假死一事已经被自己察觉,所以不会特别防备,想到这,苏韫晴忙让人叫来了金妈妈。 “妈妈,您可知道张姨娘在城中有几处私宅?” 金妈妈思忖片刻道:“据我知道的,一共是有三处,有两处都赁出去收租了,有一处在城北,离家远,是新建的,没舍得赁出去,一直空着呢。” “城北那处的地址您告诉我。” “我记得是城北密云街65号,她人都烧死了,大奶奶问这个做什么?” 苏韫晴道:“我就跟您打听打听。” 金妈妈又道:“哦,还有什么你想知道的只管问我吧,对了,赶紧把那棺材抬出去吧,你就跟夫人一样,有时候太过仁慈,这样的人放在屋里不吉利。” 第127章 还蛮巧的 金妈妈说完就迅速离开了。 苏韫晴知道她对将张姨娘接回家来十分不满,压抑了一些情绪在心里。 对于她来说,张姨娘这样的人就该丢去乱葬岗,让她暴尸荒野,被野狗啃噬。 苏韫晴没敢告诉她张姨娘是诈死,因为若是让她知道了,以她的性子,估计亲自提刀去砍了张姨娘都有可能。 仇是报了,但自己也成了杀人犯。 在听到监狱起火这则消息之时,苏韫晴就已经产生了怀疑,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巧合的事?刚进监狱就烧死了。 若是不去接回张姨娘,就没机会检查尸体,故而无法判断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结果真的不出她所料,张姨娘果然没死。 而昨天与程骁说了那么多,也是在旁敲侧击的警告他悬崖勒马,及时收手,他们不但能原谅他,只要他愿意,他依旧可以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可是,程骁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苏韫晴揉着眉心,张姨娘还在,就会对大哥有威胁,毕竟那药罐的事情还没查清楚,所以丝毫不能大意。 可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难道真的要自己去解决张姨娘吗? 苏韫晴深知,人一旦通过杀人来解决过一个麻烦,那么当他下次再遇到麻烦和阻碍的时候,第一个想法便是:杀了他。 自己是如此,张姨娘自然也会如此。 大哥病着,有些事情能和他说,有些事情又需要斟酌…… 苏韫晴正头疼呢,一个门子跑进来将手里的蓝色小布囊递到了她面前。 “大奶奶,给,还是上次那个年轻公子送来的!” 看到这个蓝色的布囊,苏韫晴瞬间清醒,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株很小的龙涎草幼苗。 “他人呢?” 门子道:“他只说让我把这东西交给大奶奶,就走了,我来的快,估计他现在还没走远。” 苏韫晴起身提起裙摆跑着朝大门而去。 到了门口,左右张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没有看到凌渊的身影。 她回头问刚才那个跟在她后面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的门子:“他往哪个方向走的?” 门子指着左手边:“就,就是这边。” 苏韫晴又提起裙摆朝着门子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街道两旁都是各种各样的小摊,有吃的有玩的,琳琅满目。 苏韫晴一边跑一边在人群中搜寻。 终于,在一个卖小玩具的摊位前看到一个挺拔高大的背影。 那人背着一个斗笠,斗笠下面压着一把剑,剑柄上镶着一颗蓝色宝石,像是从湛蓝的天空中摘取下来的一枚蓝色果实,在太阳下泛着光。 苏韫晴走到他身后不远处,试探着喊了一声:“凌大哥……” 那人回头循声看了过来,苏韫晴笑着朝他走过去。 “凌大哥,果然是你。” 她瘦了很多,脸都小了一圈,显得眼睛更大了,一张略微疲惫的小脸在暖阳下笑得明媚。 凌渊一时间有些无措,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回了摊上,把手往背后一藏,垂下眼帘回了一声:“程大奶奶,这么巧。” 苏韫晴拿出蓝色布囊:“这是你送来的?” 凌渊淡淡道:“哦,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怀。” 举手之劳? 若不是她和孟虎两个人一起下过海,她差点就信了。 “龙涎草多不易得,我很清楚,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举手之劳呢?” 凌渊道:“我不过是在海边的时候碰巧遇到了,想着程家有可能用得上,就顺便拔下来了。” 苏韫晴知道这不可能,但凌渊应该是知道程家素来积善积德,所以想要帮忙,心中对他充满了感激。 “凌大哥,谢谢你,还特地给我们送过来。” 凌渊微微勾唇:“也没有特地,我只是顺便。” 苏韫晴也走到了摊位前,真挚道:“凌大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夫君受伤的?” 凌渊轻咳了一声道:“是无意中听人说的,还蛮巧的。” 苏韫晴又道:“凌大哥,我知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一句谢谢太轻了,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 “真的只是顺便,程大奶奶,回去吧,这药还新鲜,祝你夫君早日康复。” 苏韫晴紧紧攥着手里的布囊,只觉得凌渊依旧还是那个不太爱与人接近的人,正欲说什么,一个妇人从凌渊身后走出来。 “公子,你的手出血很多啊,纱布都打湿了,让你娘子快点带你去医馆上点药,重新包扎一下吧。” 苏韫晴大惊失色,来不及解释,也顾不得尴尬,忙跨到他身后查看。 凌渊却忙把手收到了前面,手是拿走了,可身后衣服上却留下了一块血迹。 苏韫晴立定看着他:“凌大哥,让我看看你的手。” 凌渊又将手藏了起来:“我的手没事,被黄土抓伤的。” “我不相信,你跟我走。” 说罢不由分说的朝着医馆的方向走去,回头却发现凌渊依旧定在原地。 “凌大哥,你不跟我走,我就要拽着你走了,我一个有夫之妇,你不希望我在大街上这样做吧?” 凌渊无法,只得跟在她身后随着她来到了刘大夫的妙仁医馆。 “程大奶奶,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包扎就好了。” 苏韫晴不由分说先他进了医馆:“不行,你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做这样没良心的事情。” “刘大夫,在吗?” 刘大夫从里间缓步走了出来:“程大奶奶,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苏韫晴大大方方指着凌渊介绍说:“刘大夫,这是我的朋友,他的手受伤了,麻烦您帮忙包扎一下。” 刘大夫抬头看向凌渊:“原来是程大奶奶的朋友,公子快请进吧。” 凌渊颔首道:“多谢。” 凌渊跟着刘大夫进了里间,苏韫晴也欲一同进去,凌渊伸手拦住了她。 “程大奶奶请留步,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说完毫不迟疑将门关上了,剩下苏韫晴一人在外,抬起双手贴在了门上。 坐下后,刘大夫将他手上所缠的纱布慢慢取下来,露出了一双血淋淋的手。 “公子这伤是?黑铜石割的。” 门外的苏韫晴一惊,虚着眼睛从门缝往里看。 刘大夫正在用酒擦拭着他的手,只见他手上布满纵横交错,长短大小不一的伤口,有的已经愈合,有的还在渗血。 苏韫晴不禁用手捂住了嘴。 所以这些伤都是为了寻找龙涎草被黑铜石割伤的。 第128章 冰糖葫芦 一炷香过后,门被打开了。 苏韫晴站在外面背着双手看着凌渊,张了张嘴却又没说话。 凌渊对她拱手道:“多谢程大奶奶带我来医馆,现在我已经好了,您也可以回去了,龙涎草趁新鲜煎煮,效果会更好。” 苏韫晴见他的手已经被重新上了药,包扎得很牢固,便对刘大夫道:“刘大夫,麻烦您帮我包一副龙涎草的辅助药,我一并带回去。” 刘大夫吩咐药工配药,苏韫晴便拦住凌渊。 “凌大哥,你难得下山一次,帮我给娇娇和廉儿带些东西回去,我还有话要问你。” 凌渊道:“廉儿?你说的是孝廉。” 苏韫晴颔首:“就是斑鸠带回去的那个孩子,斑鸠好了吗?” “斑鸠已经好了,那个孩子在山上很好,孟虎和林琅在照顾他,长胖了,也爱说话了。” “真的?”苏韫晴喜上眉梢:“廉儿跟着虎哥还真是不错,虎哥爱玩闹,林琅姐厨艺那么好,他们两个照顾他最适合不过了。” 此时医馆里没什么人,凌渊看着她,不禁唇角微扬:“我还要多谢你救了斑鸠。” 苏韫晴道:“斑鸠也是我的朋友,再说了,也不是我救的,是我家新来的护院,他是我沂州的同乡,武功很好,若不是他,单凭我一个人,也是束手无策的。” 凌渊点头:“那就好。” 苏韫晴接着道:“当时我只能想办法将他们运出城去,也是护院到了地方找了车才托人将他们送往花木镇的,我就想着,到了花木镇就安全了,我还一直担心被人告发呢,说来也幸运,马车没认出他们来。” 凌渊抿唇:“那你这个同乡,还挺厉害的。” 苏韫晴想到,若不是武刚,程骁和竹花的事情也不会那么快被发现,她也没办法提早开始防备。 若不是武刚,她根本无法自己去面对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冷却了下来,眼里闪出一丝落寞。 “是的,武师傅他帮了我很多……” 药工拎着一个小纸包走来:“程大奶奶,您的药包好了。” 苏韫晴接过药颔首道:“谢谢。” 与刘大夫告别后,两人出了妙仁医馆的门。 “凌大哥,我给娇娇做了两套衣服,本来打算自己上山带给她的,既然你来了,还送来了龙涎草,我也不必要去了,还要劳烦你帮我捎给她。” “好!” 两人走在路上,会频频被人回头打量,偶尔还会有个别人认出苏韫晴上前打声招呼。 凌渊便牵着马走在她身后两丈开外,一直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在沂州的时候失去了家人,来到涔州家里又灾难不断,程家大少爷还三天两头生病…… 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可这程家这么重的担子,已经开始压向她柔弱的肩膀了。 凌渊瞬间感觉心窝闷堵,自己能做的,实在太少了。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 凌渊拦住了卖糖葫芦的老翁:“老伯,我要三串冰糖葫芦。” “好勒,谢谢公子。”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程宅门口。 苏韫晴回头:“凌大哥,你进来喝杯茶,等我把东西拿给你。” 凌渊道:“不必了,我还有事,就在门口等你就好,你快去快回。” 苏韫晴明白他的顾虑,他是怕自己被人认出,影响到程家,便也不再坚持。 不多时,苏韫晴扛出来一个很大的包裹,像是用床单裹起来的一样,惊得凌渊目瞪口呆。 “这么多?” “这还有呢!” 凌渊循声望去,她身后的武刚手里还有一个更大的。 凌渊面露难色:“这……” 苏韫晴举起自己手里的道:“这里面有给娇娇,姑姑,廉儿和林琅姐的衣服,给你也做了一套,我不知道你的尺码,便按我夫君的尺码做的,你们两个差不太多。” 听到这话,凌渊接过包裹垂眸一笑:“程大奶奶有心了,可我的马会累死的。” “不重,都是轻巧的东西,这是给黄土的小鱼干,还有各种肉干,还有带给田大夫的几本医书,和一些医用物品,山上的人看病不方便,只能让田大夫加紧学习了。” “里面还有些蜜饯糕点,都是娇娇爱吃的,还有一个九连环,是带给廉儿的。” 凌渊一怔,他之前站在玩具小摊上看的就是九连环,因为孝廉知道他下山,提出让帮买一个九连环给他玩。 他的计划是,买完九连环就去给宋娇买蜜饯…… 武刚将两个大包裹固定在马背上后,暗自翘着唇偷笑。 凌渊趁苏韫晴不注意,轻轻踢了他一脚,武刚瞬间拉平了五官。 苏韫晴靠近马儿,摸摸它的鬃毛:“辛苦你了,小家伙。” 马儿冲着她打了一个响鼻。 等她回头与凌渊道别时,一串火红的冰糖葫芦出现在她眼前。 “我给娇娇和孝廉买糖葫芦的时候,也给你买了一串,吃吧。” 苏韫晴看着眼前的糖葫芦,一瞬间觉得恍惚。 从她记事起,只有大哥苏韫朗会买给她,然后帮她打掩护让她偷偷吃完再回家。 具娘说是因为小时候生过虫牙,家里所有人都反对她吃糖,馋嘴的她每每缠到大哥无可奈何,便背着其他人带她出去给她买…… 有一次被爹发现,大哥硬生生挨了十板子! 后来失去了家人,吃糖也再不觉得甜了。 再后来成了亲,自己就是大人了,大人哪里还好意思吃糖? 她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糖葫芦,低声道:“谢谢凌大哥,我回去煎药了,你多保重!” 凌渊牵着马行出了一段路,武刚追上了他。 凌渊问道:“上次的药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效果?” 武刚道:“是有人在药罐上做了手脚,基本可以确定是从牢里逃出来的张姨娘,或者她儿子,程骁。” 凌渊道:“为了钱,竟然活活烧死六个女犯人,这个许知县也是活够了。” 武刚摇摇头:“这个程骁才是麻烦呢,在自家产业里到处捣乱,大奶奶为这事,天天绞尽脑汁想办法解决他制造出来的这些问题。” “你尽量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吧,这些人都不足挂齿,我最担心的是池野次郎,可能会有倭奴混进城来,找她寻仇。” 武刚颔首:“知道了,凌公子。” 凌渊想想又说:“如果那个张姨娘再出手害人,官府还姑息的话,你就把她杀了吧,留下证据指向龙隐山就好了。” 第129章 今天心情太好了 凌渊牵着马出了城。 不知怎么回事,今日的城门给他一种与以往不一样的诡异感,让他跨上马背后还忍不住回头朝城墙上看了一眼。 只见原先那些歪七扭八,自由散漫的守卫全都一改往日的风貌,紧握手中长矛,站得笔直挺拔。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凌渊蹙眉,难道是因为新来的那个知府?可据说那人是张国舅的亲家,能跟张国舅沾上边的人...... 凌渊摇摇头,轻夹马腹朝东而去。 春日的和风格外柔软,暖意流淌过手上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又将路边野花的香气送入心田。 每当为她做一件事情,他便觉得自己的愉悦又增加了几分。 人一旦变得快乐,就会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不自觉已经来到了花木镇。 那日将倭奴赶跑后,花木镇的居民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家,虽然生活也回归了原来的轨道,但因为倭奴的隐患还在,整个镇子依旧是人心惶惶。 大家都在防备着,随时预备撤离。 以倭奴此次的装备,龙隐山的人也只能借助地理优势做防守,若是在海上进攻根本没有任何胜算,龙隐山自然也不会去冒这样的风险。 凌渊突然想到出城时回头所看到的那一幕,这个新来的知府,应该是个愿意办事的人。 而花木港,若是能有像倭奴那样坚固先进的战船,对付他们就轻易多了。 可是要造这样的战船,龙隐山的人是做不到的,需要朝廷专门从事建造的衙门木政司,只要有钱,他们就有能力造出更好的船来。 凌渊突然有了想要见一见这个新知府的想法,心里思忖着回去后先与宋榔商议再做决定。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是你啊,凌公子。” 凌渊一看,这不正是那日从倭奴手中救出来的那个女子吗? 凌渊下马,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小脸蛋:“阿宝,你好吗?阿宝娘,你的伤可好了?” 阿宝娘道:“多谢凌公子,我的伤没那么痛了......” 阿宝抢话道:“哥哥,那个为了救我娘被坏人打伤的哥哥呢?他好了吗?” 阿宝娘笑着说:“我想问的也是这事,不知那位公子可痊愈了?” “他恢复得很好,等过两天我带他下山来找你好吗?” 阿宝笑嘻嘻的露出了一口小乳牙,奶声奶气的说:“好哦。” 阿宝娘又说:“凌公子,你从哪里来的?上午好像来了个当官的,带着人去了守备营,这事你知道吗?” 凌渊摇头:“你们见着人了吗?长什么样?” 他怀疑他们说的是高迎庐。 阿宝娘道:“是个中年人,骑着马,穿着官服,带着的是衙门里的人。” “哦?那我看看去。”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颗糖塞到阿宝手里,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才调转马头离去。 “谢谢哥哥。” 听见阿宝的道谢,凌渊自己也愣了一秒,他从前没那么喜欢小孩,也没那么多耐心去哄小孩的。 大概是因为今天心情太好了。 越接近守备营,凌渊越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因为离得越近,听到士兵操练的声音就越大。 “嘿哈嘿哈......” 他骑着马在外围远远的看着,只见里面的面貌完全焕然如新。 那些平日里懒散拉胯的二流子一个一个拿着长矛短刀有模有样的挥舞着,虽然动作不标准,也没什么力度,但起码有了像样的态度。 “好,大家停下听我说。” 凌渊认出了那人,是守备军里面的千户,这里最大的官。 而他身边所站的,应该就是阿宝娘所说的那个当官的。 听了这话,所有的士兵收住了手里的兵器,慢慢的朝着他们聚集了过来,队伍还颇为整齐。 “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们涔州新任知府柳宗衡柳大人,同时也兼任大家的守卫,是我的顶头上司,大家欢迎。” 队伍里瞬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甚至还有呐喊欢呼声。 凌渊大吃一惊。 这个千户平日里在这里说话和放屁一样,根本没有人听他的,没人把他当一回事,今日大家一反常态,确实令人费解。 但凌渊立马就反应了过来,这态度,应该是与旁边的这位柳大人有关。 只见柳宗衡抬起手来,众人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大家都是我大良保家卫国的好汉,这些年,辛苦你们了,去年朝廷欠了大家的军饷,是朝廷对不起大家,今日我一并将所欠军饷尽数发放给了大家,同时向大家保证,这种拖欠军饷的事情,只要有我柳宗衡在一日,就不会再次发生。” 队伍中再一次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那群贪生怕死,总是临阵脱逃的混子们仿佛都脱了胎换了骨。 柳宗衡再次抬起手:“大家听我说,作为涔州的守备军,守护这座城和城里的百姓,守护你们的家人,就是大家的使命,倭奴一日贼心不死,我们便一日不能松懈,所以,从即日起,每天的操练大家都必须严格遵守,违令者,军阀处置。” 此话说完,人群里鸦雀无声。 不知道是谁起了一个头,大声喊道:“誓死追随柳大人。” 后面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誓死追随柳大人......” 柳宗衡神情肃穆,目光如炬。 “我已经向朝廷上疏,请求皇上拨款建造新的战船,届时便不惧倭奴的威胁,我柳宗衡,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有功者尚,有过者也绝不姑息,我已经在花木镇张贴了告示,若再发现有人仗势欺压百姓,调戏妇女,论法当斩。” 一时间,很多人都低下了头,噤若寒蝉。 凌渊沉沉的长舒一口气,望向远方,波光粼粼,海天一线。 那海天相接的地方,是希望,是太平。 凌渊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家。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宋娇那双哭肿了的眼。 凌渊慌忙下马,抬起她的肩膀,拿开她挡在自己脸上的手,柔声问道:“谁欺负你了?” 宋娇不语,只是一味的哭个不停。 凌渊只得拿出冰糖葫芦,又从包裹里拿出了蜜饯糕点放到她面前。 “别哭了,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还有你苏姐姐让我带了好多东西给你,你看。” 宋娇撇了一眼,看到桌上一大堆好吃的,撅着嘴打开包装拿着就往嘴里塞。 一边塞一边哭...... “怎么还哭?” 第130章 重蹈覆辙 凌渊将另一个包裹打开,拿出了写有宋娇名字的那个小包。 “喏,你苏姐姐还给你做了两件衣服。” 宋娇边吃边哭,将衣服接了过去,抱在怀里脖子一抽一抽的,嘴里还塞得满满的。 凌渊忍不住笑着问:“说嘛,谁欺负你,我去帮你打他。” 没办法,他今天心情实在是太好了。 宋娇将口里的点心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水,再吸了吸鼻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说出了一个名字。 “宋榔!” 凌渊正色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头:“说什么呢?直呼你爹名字,像什么话?” “可他就是很过分啊,他太过分了。” 凌渊无奈的叹了口气,大概已经猜出了原由。 “宋叔是担心你,怕你受伤害,好了好了,一会我去帮你劝劝他,你别难过了。” 宋娇抹了一把眼泪,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可沈公子明明都还没好,我爹说,明天就让他离开,我,我很担心嘛!” 凌渊拍拍她的肩笑道:“你看,你跟他也就认识了这几天,就为了他哭成这个模样,连对你爹都连名带姓的直呼,别说是宋叔了,我看了,也觉得你有些离谱。” 宋娇哽咽道:“可我喜欢他,也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嘛!” “大概就是因为看到你这样在乎他,宋叔怕你被骗了,所以才急着让他离开,你要想让他在山里多养养,你就自己去跟宋叔说,你这几日不再见他便是。” “我......那他走了,我不就更见不到他了吗?” 凌渊道:“傻瓜,他若待你是真心,他自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见你。” 宋娇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 宋娇这才破涕为笑,红着脸道:“他一定会的。” 宋娇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好哄。 凌渊看她没事了,才起身道:“我有重要的事情去跟宋叔商议,你乖乖呆在屋里。” “哎哥……” 凌渊回头:“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不是!”宋娇道:“你见着苏姐姐了,她好吗?” “她很好,就是很忙。” 宋娇又笑着耸耸肩,抱紧了手里的东西,抿唇道:“都不知道怎么谢她。” 凌渊道:“将来有的是机会,我走了。” 快要到义安堂的时候,凌渊看见前面有一个女子的身影,是姑姑。 他正预备上前唤她,却发现她抬起手来擦着眼角,双肩耸动,似乎刚哭过。 在凌渊的记忆中,姑姑温柔善良,冷静又坚强,她极少哭的。 只见她迈着步子也朝义安堂走去,想是有什么事找宋叔? 见姑姑先一步进去了,凌渊便在外面候着。 姑姑进屋后门合上了门。 直截了当地说:“哥,小沈公子伤还没好,你现在不能送他下山。” 宋榔皱眉虚着眼打量她:“你是为这事来的,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个孩子,更何况,是为了救人受的伤,你不能这么冷血无情。” 宋榔气不打一处来:“阿梅,娇娇刚找我吵了一架,连你也这样说我?” 宋梅道:“你至少等他痊愈。” 宋榔捶着自己的手,一脸焦虑:“你没看到吗?娇娇那个傻丫头,魂都快被他勾走了,时时刻刻混在他屋里,像什么话,我能不管吗?” 宋梅道:“娇娇长大了,她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她没有错。” “又跟我来这一套?就那样的小白脸?长得跟个女人似的,我绝不同意。” 宋梅难得的坚定:“你这是独断专权,你这是偏见,怎么能凭外表就去判断一个人呢?他不过长得白一些。” 宋榔气急败坏:“这件事情,没得商量,我就独断专权,我就是对长成那样的人有偏见,阿梅,你清醒一点,我不希望娇娇重蹈你的覆辙……” 宋梅似乎被戳中了心里的隐痛,顿了顿才道:“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当初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害了你的一生,我越看,越觉得,他跟那人长得还有几分相似,所以我没办法不对他抱有偏见。” 顿了顿又道:“对了,他也姓沈,我对姓沈的人就是有偏见,几十年了都这样你不是第一天知道。” 宋梅垂眸:“哥,我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就求你让他把伤养好,你又扯出这么多的陈年旧事,娇娇那里,我会去劝她的。” 宋榔一甩袖:“我会让人看着他,不许娇娇再见他,若是她再敢踏进那屋一步,我立刻将那人扔下山去。” 宋梅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与他争辩,已经同意他继续养伤,这就够了。 “谢谢哥,我走了,你也别动怒,娇娇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管她喜欢谁,你总归是留不住的。” 宋榔冷哼一声:“喜欢谁都行,就是不能喜欢他。” 宋梅没再回话,摇摇头出去了。 凌渊进屋的时候,宋榔怒气未消,依旧坐在椅子上用力捏着茶杯,对他颔首却不发一语。 眼看茶杯岌岌可危,凌渊上前再给他续上了茶:“宋叔,我今日在花木港有一个很重要的发现。” 宋榔抬起头:“花木港?” “是的,花木港已经与往日大不一样,那些兵油子,二痞子竟然被收编得服服帖帖。” 宋榔大为不解:“哦?” 凌渊道:“是新上任的知府柳宗衡,他补齐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朝廷欠下的所有军饷,整顿了军纪,还立誓将来永不拖欠官兵军饷,守备营里反响很热烈。” 宋榔皱眉道:“这个柳宗衡,不也是张怀旦的人吗?据说身份很不一般,是亲家呢!” 凌渊道:“是这个关系没错,但从他整顿军纪,补发军饷来看,他是个办实事的人,与从前的任何一个知府都不一样,他还放言已上疏请求朝廷拨款建造战船。” 宋榔五个手指轮流敲击着桌面,道:“建战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那可是花钱如流水的,朝廷现在的状况,只怕他这封奏疏要被无视了。” 凌渊顿首道:“所以,宋叔,我有一个想法,想让您和大伙一道商议一下,问问大家的意见。” 第131章 你太年轻 宋榔闻言看向他半晌没说话。 凌渊开口打破了沉默道:“宋叔是不是猜出我想要说的是什么了?” 宋榔移开视线看着虚空某处,缓缓道:“阿渊,你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可这事关重大,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数,其他人那里......” 宋榔说完不停的摇着头。 凌渊道:“事在人为嘛,我想试试。” 宋榔颔首:“既如此,你就让人去将二当家的和几个堂主请了来吧。” 半个时辰后,二当家花豹,坤叔以及其他三个堂主,加上凌渊宋榔,一共七个人便集中在了义安堂。 其中花豹的反应最为激烈。 他怒气冲冲将一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随着桌子的震动泼洒出一滩茶水来。 “开什么玩笑?将田佑光那笔钱退回府衙,可知为了那笔银子,兄弟们费了多大的劲才挖通了地道,斑鸠还差点为此丢了性命,怎么能说退就退回去呢?我绝不会同意。” 除坤叔以外的其他三个堂主纷纷附和:“二当家说得对啊,我们所截下的脏银,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这样的决定对得起那些牺牲的弟兄吗?” 坤叔沉默不语。 宋榔沉声道:“阿坤,你的看法呢?” 坤叔看了那几人一眼,淡淡道:“我以为,我们所做的既然是替天行道的事情,那么只要这个柳宗衡一心为民,不存在贪赃枉法,徇情受贿的情景,大当家所言也不是不可行。” 花豹刚才见坤叔不表态,本来已经没有了好脸色,再听他这样说,意思很明确就是站在了宋榔这边。 便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将身上的衣服剥开,露出了上半身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数条可怖的伤疤来。 “一个柳宗衡,救不了大良,更改变不了朝廷的腐朽肮脏,我们这些年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羽翼丰满之时,能够将这一个烂摊子掀翻吗?” 宋榔朝他抬抬手:“穿上吧,别这么激动,我自然知道龙隐山的一切都是大家伙尸山血海,拼死奋战挣来的,今日召集大家来,也只是就这件事情做一下讨论,并没有非得要这么做的意思。” 一个堂主道:“大当家,这柳宗衡才新官上任,所言所行还有待观察,我只怕他一个五品小官,以他一人之力,抵不住朝廷那股污水的冲刷。” 另一个堂主道:“是啊,只怕他迟早有一日,也会变得和田佑光一样,这人,一旦尝到了金钱和权力带来的好处,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同流合污呢?” 凌渊冷笑,欲开口反驳,被宋榔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花豹慢条斯理的坐了回去,也不将衣服穿上,依旧赤着肌肉虬结的硕大臂膀,将双手环抱于胸前。 道:“朝廷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没有救了,现在整个大良四处都有起义军,我们散播在全国各地的人,已经与他们取得了联系,目前已经有了两股较为强大的势力愿意归顺于我们,待到时机成熟,我们便可向京城发起攻击。” 凌渊道:“起义军之所以会起义,是因为缺衣少粮,老百姓活不下去了,迫不得已才会走上的这条路,若是大良多多出现几个柳宗衡这样的好官......” 花豹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凌公子,你太年轻,我本不该与你一般见识,但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我就不得不反驳几句,隆兴年间,像柳宗衡这样的官,少吗?他们的下场是什么样,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 凌渊重重叹了口气。 花豹继续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宫里那位不行,还能指望下面的人好到哪里去?” 凌渊道:“豹叔,您可知攻入京城这几个字下面,将会流淌着多少鲜血?而踏过去的尸体,又有多少是与我们朝夕相处,休戚与共的兄弟?” 花豹道:“想要成大事,就会有牺牲,妇人之仁不可取。” 凌渊紧握拳头:“大良已经风雨飘摇,北方戎狄,海上倭奴,都在虎视眈眈,想要救国,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方法?一个可以减少伤亡,减轻百姓苦难的方法。” “没有。” 花豹毫不迟疑道:“我说过,你太年轻,自古以来,没有一个政权的建立可以不通过流血牺牲。” “可那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人的生命更贵重。” 一个年纪较大的堂主冷哼一声道:“凌公子,你认为如果我们不出手,其它的起义军就不会杀人了吗?” 花豹放下了环抱的手,穿好了衣服,语气也变得不再激烈。 语重心长道:“阿渊呐,你很仁爱,这是好事,如果这份仁爱之心生在金銮殿的那些人身上,是百姓之福,但你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你若是真的希望你的仁爱对百姓发挥作用,那你首先得想办法走到那里去。” 凌渊垂眸不再言语。 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更明白,用这样的方式走到那里,要淌过多少尸山血海。 宋榔一拍桌子起身道:“行了,大家都回去吧,今日召集你们来,本就是想听听各位的意见,既如此,这事就暂且按下不提了。” 待众人都离去后,宋榔拍拍凌渊的肩道:“你都看到了吧?” 凌渊道:“据我所知,这几个堂主里面,除了坤叔,其他几个家里都娶了几房小妾,豹叔最近更是让人从山下物色女子,如此行径,与朝廷那些贪腐的蛇鼠又有什么区别?” 宋榔反剪双手昂头道:“他们便是已经尝到了权力和金钱带来的好处,所以既然你向我提出了这个想法,我正好借此机会了解一下他们的内心。” 凌渊道:“照目前来看,不忘初心的惟有坤叔一人。” 宋榔颔首看着他:“不过这个柳宗衡,也还有待观察。” “我知道,这不他才刚向朝廷上疏吗?若是朝廷真的给他拨了款,就皆大欢喜了。” 宋榔看着洞开的大门和窗外已经漆黑一片的天空,面色慢慢变得阴沉。 “堂主娶妾之事,我无法干预,但我已经警告过花豹,若是他敢强抢良家女子,我定不会饶他。” “但愿他能听得进去吧。” 第132章 一个机会 苏韫晴毫无防备,便有门子来报,新任知府柳宗衡到访。 对于柳宗衡的主动来访,她内心忐忑,却又有些迫不及待,她想证实一下,柳宗衡还是从前那个柳伯伯吗? 程骥卧床不起,而程骁从下午出门过后还未归家,接待柳宗衡的任务自然落到了苏韫晴的身上。 不待苏韫晴外出迎接,柳宗衡已经在门子的带领下进了程家。 柳宗衡一身素服,独自一人。 苏韫晴迎上去福身行礼:“民妇程苏氏见过柳大人。” 柳宗衡抬起手虚扶着她道:“快起来吧,好孩子,你受苦了,祠堂在哪里,我想先去祭拜义堂。” 苏韫晴起身,将身边的人都屏退了下去,门子也自觉转身离开。 苏韫晴不确定柳宗衡会不会认出自己,便试探的问道:“柳大人,与我公公是旧识?” “傻姑娘,你不记得我了?” 一听这话,苏韫晴顿觉心头一阵酸楚,喉头哽塞,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柳宗衡温声道:“也是,你那时还小呢,我与你爹,还有你公公,是同科进士,如今,他二人......” 说完鼻头一酸,牵袖擦了擦眼角。 苏韫晴终于在这时生涩的开口道:“柳伯伯,请随我来。” 一路上夜色寂静,草丛中有虫鸣,树枝上有清风。 柳宗衡感叹道:“遥想当年,我们三人同在翰林院的日子,清风虫鸣,对酒当歌,月下吟诗,好不惬意。” 苏韫晴只是在前面引路,并不言语。 柳宗衡开始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我是先去了花木港,回来后才来的,一来涔州我便想来祭拜他了,奈何田佑光留下的这个烂摊子,我这几天昼夜不息,才将它们基本理清。” 苏韫晴问:“柳伯伯,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柳宗衡笑道:“你与大郎的亲事,我和你爹,还有你公公的书信来往中,自会提及,当日苏家大火的消息传入我耳中时,我一度以为你已经死了,可当不久后得知大郎成婚时,我便知道你还活着。” 苏韫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轻声问道:“柳伯伯,忆雪姐姐嫁给张国舅的儿子,是自愿的吗?” 柳宗衡将脸撇向一边,不直视她的眼睛,片刻后又将头抬起来,看着天上月亮。 “走吧,带我去见义堂。” 从他的沉默中,苏韫晴已经得到了答案。 柳忆雪不可能是自愿的。 来到了苏家祠堂,苏韫晴替他点了一炷香,柳宗衡一边拜一边道:“义堂啊,你和华生都走了,就剩我了,我也没能来送你一程,你是不是会怪我?今日我来就是想向你道个歉,你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吧。” 双手将香插入香炉中,躬身退下后便声泪俱下。 苏韫晴见他哭得悲切,也被感染了心酸,便提起了程骥,安慰道:“柳伯伯,您要去看看大哥吗?” 柳宗衡擦掉了两颊的泪水,问道:“大郎的病,可有好转?” 苏韫晴颔首:“已经吃了药,不出意外,过几日便会慢慢康复了。” 柳宗衡对着牌位依依惜别后跟着苏韫晴出了祠堂。 哽咽问道:“三姑娘,你告诉伯伯,苏家的火,真的是锦衣卫放的吗?” “不是,是另有其人!” 柳宗衡听到这个答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我也不相信皇上会赶尽杀绝,难道是张怀旦?” “也不是,放火的人都已经死了,只是很遗憾,爷爷和哥哥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但我爹的死,是张怀旦所为。” 柳宗衡顿住脚步,吃惊道:“我当初问过苏阁老,他只说你爹是疾病暴毙……” “那是因为爷爷当时还有我们,他为了护住我们,便辞了官,还了乡。” 柳宗衡只觉浑身战栗:“我当时就怀疑,他身体向来很好,怎么会暴毙!” 再提及爹爹的死,苏韫晴心中已经没有太大的波澜了,更不会流泪。 只因她时常都会在心里默念着仇人的名字入睡,苏家的祸事,乃至整个大良的祸事,皆是因他而起。 或许等杀掉了张怀旦,她也会大哭一场吧! “爹爹走后没多久,奶奶也跟着去了,爷爷从此便谢绝所有来访的同僚与学生,将他们一律拒之门外,我们在泽江,过了三年清净太平的日子。” 两人继续边聊边走。 柳宗衡声音依旧哽咽:“想想我这个朋友,真是很不称职,竟然那么轻易相信了你爹的死因,你公公去世,我也全然不知,如果不是来涔州上任,我甚至都没机会来祭拜他。” 苏韫晴问道:“有人监视您吗?既然这样,为什么您还会被外放到涔州?” “因为阿雪!” 因为阿雪—只这四个字就解开了所有的疑惑。 “阿雪在国舅府里,现在是张祝冲对她正上心的时候,但张祝冲这个人,我早有所耳闻,虽未娶妻,却是个常年混迹于花街柳巷的纨绔公子,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这份热情还能持续多久!” 听了这话,苏韫晴心头升起一股怒火:“这对忆雪姐姐不公平。” 柳宗衡苦笑了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这对她不公平呢?可如今天下已然这般,横竖日子都不会好过,是她主动为了全家牺牲了自己,而我也正好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我是个天赋平平的人,能力有限,我需要一个机会,在这乱世中,能让大良这座大厦崩塌得慢一点,万一再坚持一下,就会有转机呢?” 听了他的话苏韫晴不知该是喜是悲。 或许是喜的,因为柳伯伯没变,还是爹爹那个人品贵重的至交,又或许是悲的,因为谁也不知道柳忆雪的牺牲是不是会有回报。 “柳伯伯,我会与你一起,救出忆雪姐姐。” 柳宗衡一脸意外的看着她,转而又温和道:“不,你一个姑娘家,年纪比阿雪还小,又是华生的遗孤,我怎么能让你冒这个险呢?更何况你身后还有义堂留下的这一家人呢!” 苏韫晴坚定道:“我爹的仇,我一定要报,至于程家,我自有分寸,只是还需要请您替我隐瞒身份。” 正当柳宗衡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回忆着她儿时的天真可爱时,她又向他透露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柳伯伯,皇上也在涔州!” 第133章 傀儡 已经连续奔波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了,但今晚的这个会议,却让原本有些疲乏的凌渊睡意全无。 龙隐山这么多年,所劫所盗的钱财无一不是那些朝廷中为非作歹之人的不义之财。 张怀旦所贪墨的盐铁税,田佑光所贪墨的富商捐纳以及缴获的私盐款,还有朱沙屿的海匪这么多年来所截获的金银财宝,一个盗墓家族数年来所盗取的前朝皇陵陪葬品...... 每一次,数额的巨大都令人咋舌。 故而现在的龙隐山,已经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金银山。 凌渊记得小时候,宋叔是不允许他下山的,因为每一次行动都是危险重重,九死一生。 而那时的豹叔和几位堂主,跟在宋叔身边出生入死,心怀的愿望无一不是惩治天下不义之人,还大良一个盛世太平。 可随着这么多年下来,贪官污吏越惩越多,大良局势越来越动荡。 这些曾经心怀大义的人也变了。 回忆起柳宗衡的一席话,他觉得大良还没到需要连根拔起的时候。 又突然想起了高迎庐,他曾经说过皇上是有苦衷的,而且几次接触下来,高迎庐算得上是个君子。 与他商议的等这个小锦衣卫伤好了再送下山去,他也很守约,这些天并没有来打扰。 皇帝身边要是多几个高迎庐和柳宗衡这样的人,大良还有得救。 这个小锦衣卫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这样一想,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去找他聊聊天好了,顺便他也要看看这个人值不值得宋娇为他伤心抹泪。 凌渊刚叩门,屋内那道身影便飞也似的奔了过来。 门被打开后,凌渊看到了沈悟一张脸从欣喜慢慢转为失望。 “凌公子,是你啊?” 凌渊侧身进了屋:“你以为是谁?难不成你以为是宋娇?” 沈悟尴尬的一笑:“不敢。” 凌渊走到桌前,端详着桌上的一幅墨迹未干的画,画上是一个灵动俏皮的姑娘,两条小辫垂在肩头,不是宋娇又是谁? 沈悟在一旁用手虚扶着,好像这画是个易碎的琉璃瓷器一般,落了地就散了。 凌渊睨了他一眼:“还说你不敢?你这画的是什么?” 沈悟道:“我就快要离开了,为了多谢宋娇姑娘这些天的照顾,给她留个纪念。” 凌渊试探道:“怎么你不打算带她走?” 沈悟抬眼看着他,神色有些许慌张。 凌渊看到他的表现顿时怒上眉梢:“你难道不知道她的心意?或者你只是这些天养伤无聊让她陪你照顾你,用她来打发时间?” “不不不。” 沈悟忙解释:“凌公子,你误会了,如今朝中局势,你也知道的,我在皇上身边当差,自己也前途未卜,我现在不敢给她什么承诺,但她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动心的女孩,我可以向你保证,等搬倒了张怀旦一党,我定三媒六聘,亲自上龙隐山来提亲。” 凌渊轻轻将画放回了桌上:“你不是伤还没好么?怎么还有精力在这画画?” 沈悟正色道:“凌公子,我已经在这叨扰多日,非常感谢你救我一命,感谢宋娇姑娘和姑姑的照顾,我决定明日下山,高指挥还在等我回去。” 凌渊问道:“高迎庐这次奉命来追查田佑光赃银被盗一事,你们也知道银子在哪里,若是他不能完成差事,会有什么后果?” “据我猜测,他应该会亲自上山来拜访宋榔,大当家素来侠义,自是与其它盗匪不同,想必他也会顾全大局的。” 想到了今日会谈的情景,凌渊重重叹了口气,这笔钱,若是归还于朝廷,必定会引起花豹那一伙人的不满。 届时山上的局面可能就会分为两派了。 翌日。 凌渊带着沈悟下了山,收到消息的高迎庐等在山下。 凌渊在马背上拱手道:“高指挥,你的人我给你送来了,毫发无损。” 高迎庐看着他勾唇拱手回礼:“多谢。” 沈悟将马骑到高迎庐身旁调转马头对着凌渊拱手告别:“凌公子,后会有期。” 凌渊颔首看了一眼高迎庐:“高指挥且慢,前面几次相见都太过匆忙,正好今日闲暇,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不知道是否方便。” 高迎庐看了沈悟一眼,便翻身下马缓步走到了凌渊身边。 见他下了马,凌渊也拍拍马儿,滚鞍落地。 “你问吧!” 凌渊见他这样直接,便也开门见山道:“是私事。” 高迎庐一手撑在马鞍上一手叉着腰,眼神温和的看着他。 凌渊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道:“我所问的正是当日我为之闯入京城的那件事,我要你如实回答我。” 高迎庐放下手来抱胸道:“哦,关于苏源一家的事情?” 凌渊颔首:“对,苏家的人,到底是不是皇上下令杀的?” “我用我的脑袋向你担保,绝对不是,那日我便警告过你,皇上有皇上的苦衷,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你和苏家什么关系?” 凌渊别过脸看着远方:“苏家于我有恩。” 高迎庐的目光停留在他几近完美的侧脸上,觉得他与自己所见过的所有人都很不一样,他眉弓与山根稍高于常人,更显得眼眸深邃,薄唇线条清晰,下颚的轮廓也很凌厉...... 凌渊见他半晌没回话,便转过头来看向他。 高迎庐忙移开了视线:“原来如此,那我便向你透露一件事情,皇上当日下令抄家的时候,特地嘱咐过我,不可伤人,不可损毁房屋,为的是保全苏阁老一家老小的性命,待到有一日皇上亲政之时,还能重新启用他,可很遗憾......” 凌渊道:“据我所知,有很多像苏阁老一样致仕回乡的官员要么被安上各种罪名杀了头,要么就是被抄家流放。” 高迎庐道:“你想一想,流放的人是不是都活了下来?那都是皇上想尽办法救下来的人,一旦被流放边地,就没了威胁,张国舅便不会再去花代价赶尽杀绝,同时也放松了对皇上警惕。” 凌渊蹙眉:“皇上在宫中,果真如传言一样,是个傀儡,一点自主的权利都没有?” 高迎庐看着他因为蹙眉而更加深邃的眼睛道:“是的。” 凌渊突然咬着下嘴唇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既然张国舅是一切问题的根源,你又是皇上的锦衣卫,身负保护皇上的职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第134章 人外有人 “这个问题问得好。” 凌渊道:“不可否认他在朝中的势力很大,但是据我所了解,那些能与之勾结的人无非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这样的人,一旦张国舅死了,他们也就自然树倒猢狲散了?” 对于一个为了自保,或者为了利益,出卖自己良心的人,凌渊是有深刻的认识的。 他们没有气节,没有立场,只想苟活。 毕竟韩建还被关在山里呢。 高迎庐突然笑了一下:“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凌渊:“何为问题的关键?” 高迎庐道:“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让你留着小命,将来有大用处?” 凌渊点头。 高迎庐道:“当初同你一交手,我便看出你是个好苗子,只是太年轻,不够沉稳,张国舅难对付,并不止于他在朝中的势力,更在于他本身的武力,除了他本人武功深不可测,他府中还豢养了一批从大良、’西域、南疆等地所收揽来的高手,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凌渊被惊得睁大了眼睛,两扇浓密的睫毛被阳光照射在眼睑下投下了两片阴影。 “张国舅本人,也是高手,比你还厉害吗?” 只知道张国舅会武功,但从不知他竟然还是高手,在凌渊与之交过手的人中,高迎庐已经是排第一的了。 没想到高迎庐却说:“你我二人合力,估计能有三成胜率。” “这......难道整个大良,就没人能对付得了他?” “有。”高迎庐道:“我哥,只不过戎狄自从知道我大良内乱不断后,变得更加肆虐,时常犯边,我哥根本不可能离开玉门关,玉门关一破,戎狄长驱直入,整个大良将直接倾覆。” 凌渊一只胳膊撑在马背上,一手扶着额头:“所以不能与他硬碰硬。” 高迎庐笑笑:“是的,需得从长计议,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凌渊自嘲道:“多谢高指挥赏识。” 高迎庐伸出手来犹豫了半秒还是轻轻拍在了他的肩上,道:“我约了新来的知府有要事相谈,我得先回府衙,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凌渊回到山里后,孟虎一干人吃了很大的苦头。 孟虎撑着双膝喘着粗气流着汗道:“爷爷啊,别再折磨大家了,你真的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了,特别是这几个月,那进步简直是比兔子还快,我们几个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啊!” 凌渊看着几个被打趴的弟兄和将倒不倒的孟虎,觉得有些扫兴。 “你们不懂,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还差得太远。” 说完飞身一跃踏上了树尖,很快就没有踪影了。 孟虎忙放了膝盖躺倒在地,松了一口气:“总算完事了......” 而此时的程宅内。 恶狼正围着程骁转圈圈,程骁昨夜很晚才回家,自从早上一起床就被恶狼盯上了。 这让他面色有些难看,但这狗多半是苏韫晴在养着,故而他也一直强忍着不曾发作。 但恶狼的这一反常行为却引起了苏韫晴的注意。 恶狼从来不与程骁亲近,也不敢和他玩闹的,今日这样缠着他,定有古怪。 昨日让武刚去探了探张姨娘在城北的那处宅子,里面空无一人,也从未有过有人生活的痕迹。 所以张姨娘并没有在那里,那么她会在哪里? 恶狼平日里最爱捉弄张姨娘,不知道到底张姨娘对它来说有什么特别,但在湖边两次扑向她,以及平日里遇到她也会追赶,足以证明在恶狼眼里,张姨娘是与众不同的。 恶狼因为体型硕大,不了解的人见了总要害怕,再加上自家园子足够大,所以自打程骢将它带回家,还没出过这大院的门。 苏韫晴走过去从竹花手中拿过了狗绳,对她道:“竹花,你去玲珑轩将张姨娘的遗物收拾一下,找出那些她平日里时常会用到的东西,一并给她带到墓地去。” 竹花一听是去玲珑轩,瞳孔一亮,不动声色的瞄了程骁一眼,对着苏韫晴颔首道:“好的,大奶奶。” 竹花离去的背影肉眼可见的欢快。 苏韫晴拉了拉恶狼:“好了,二爷没空理你,别缠他了,我带你去玩吧。” 苏韫晴了解恶狼的秉性,先将它喂了个五饱六饱,第一次拉着她出了程家大门,武刚跟在后面看顾着。 果然,吃饱了的恶狼很是乖顺,就算路边摊子的东西再香,它也毫无兴趣。 恶狼一路优哉游哉,似乎很有目的性的要将他们带往某个地方。 苏韫晴有预感,今日会有大发现。 果然,离家走了不足五里路,恶狼在一处别致静逸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 恶狼张开大嘴准备嗷嗷嗷,苏韫晴忙伸手捏住了它的嘴巴,将它们合上让其发不出声音。 恶狼只得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瞪着她,喉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苏韫晴看向武刚:“武师傅,麻烦你上去帮我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武刚颔首朝着转角处走了过去,飞身一跃便悄无声息的上了院墙。 苏韫晴一边捏着恶狼,一边抬头看着他。 片刻后,武刚下来了。 “大奶奶,张姨娘就在里面,还有两个小丫头。” “果然,恶狼,以前是我对你太凶了,你不光只会惹祸,这次你是立了大功了。” 恶狼不明就里,依旧呜呜的看着她,试图抽回自己的嘴巴。 苏韫晴捏着它的长嘴走出很长一段距离才将手放开,摸摸它的脑袋道:“委屈你了恶狼。” 恶狼张大嘴准备用嗷的一声来回应,但是看了一眼苏韫晴的手,张开的嘴巴又立刻闭了回去,老老实实跟着她往家走。 而此时的玲珑轩,原本张姨娘所居住的寝屋里。 罗帐锦被,轻吟重击。 “二爷!二爷!” 她唤一声,那人便更狠劲一分。 “二爷,求您放过我!” “嘴上叫着放过你,手怎么舍不得放开呢?口是心非。” 罗帐内有风鼓动…… 一声长叹飘出了轻薄的罗帐外,程骁随即拨开罗帐走了出来,拿起床头衣架上的衣服就往身上披。 竹花半坐起身小心翼翼道:“二爷,我心里......” 程骁见她欲言又止,回头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给你买来。” 竹花垂下眼睫,轻咬着嘴唇望着他的背影。 程骁已经穿好了鞋,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你且先耐心些,等我当了家,整个院子都是你的。” 竹花紧紧攥着被子:“二爷,我可能怀孕了。” 第135章 下金蛋的母鸡 听到怀孕二字,程骁整理衣襟的手顿了一瞬,随即抬起眼眸露出一抹笑意。 坐到床边伸手拨了拨她因为汗湿而服帖在绯红面颊上的一缕头发。 温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竹花点点头,小心翼翼道:“我本该初五就来的月信,可是到现在还没来!” “所以你忧心害怕,是因为这个?” “嗯!” 程骁眼里闪过一丝暗喜,将手伸进了被窝里,往她的小腹处探去:“这是好事,你怕什么啊?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会让他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真的?” 程骁的态度与竹花想象中大不一样。 她以为程骁待她,不过是主子待婢女一样,将她当做一个发泄的工具,即便如此,她也甘之如饴。 想着木槿所遭遇的尴尬,她甚至都不指望自己能被收为姨娘,只要能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即便没有结果,她也心甘情愿。 月信一向准时的她这次晚了十多天,而且最近还伴随了恶心反胃的症状,当她得知自己有可能怀孕的时候,既是开心又是惶恐。 这可是二爷的孩子,可这个孩子是他希望的吗?二爷会喜欢这个孩子吗? “傻瓜,当然是真的,不过……” 程骁说完收回了手,低头叹了口气。 “二爷?” “既然你已经有了身孕,证明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竹花不解:“二爷为什么这样说?” 程骁道:“等过两个月你肚子大了起来,就掩藏不住了。” “为什么要掩藏呢?我们去跟大奶奶坦白就好了,大奶奶待我向来宽厚……” 程骁很严肃的看着她:“这可是爹娘新丧,无论是按大良律法还是按祖制,我们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有孩子。” 竹花腾地起身,用被子捂在胸口,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惊恐的看着他:“那我们该怎么办?” 程骁看她反应这么激烈,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竹花,你想保住这个孩子,也不是没有办法!” “二爷,你快说,只要能保住我们的孩子,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了程骁的话,竹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从床上爬起来,按照苏韫晴的要求整理好了张姨娘的东西,将其都归纳到一个大箱子里。 又叫来了两个小厮,将这些东西送往了墓地。 当她在门口打发走了小厮预备回屋时,只见苏韫晴拉着恶狼,正与武刚一前一后往家走。 两人一狗脸上竟然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愉悦…… 趁着他们还没发现自己,竹花立刻闪身进了门,朝着翡翠阁跑去。 她一边跑着一边想着程骁的话。 想要保住这个孩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自己肚子大起来之前让程骁完全掌控程家,那样别人就无法置喙这件事情。 大爷和大奶奶都是极重孝道的人,如果知道了自己与程骁在这种时候厮混还怀上了孩子,定是不会容得下他们。 自己下场凄惨自不必说,连程骁都有可能被赶出家门,孩子也不可能保得住。 自己是个出身卑贱的丫鬟,怎么样都行,可是二爷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怎么能受的了外面的苦楚? 还有这个孩子…… 想着想着便回到了翡翠阁。 木槿在院里喂仙鹤,看她一脸慌张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问道:“竹花,谁在追你吗?跑这么急。” 竹花抬手擦了一把汗道:“没什么,大奶奶和武师傅快回来了,我去泡茶。” 她故意将声音提得很高,确保里面的程骥能听得到。 木槿问:“大奶奶和武师傅?这么早就出门了?” 竹花一边开门一边道:“是啊,出去很久了,想是这个点也该回来了。” 木槿喂完仙鹤进屋就看到程骥一张阴沉铁青的脸。 高迎庐依旧将沈悟送回了芙蓉客栈。 沈悟一进屋就抱着脖子往床上一躺,他根本没完全好。 高迎庐倒了一杯水送到了床边:“皇上,我待会要去一趟府衙,您可千万别再出门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 沈悟皱着眉龇着牙问:“你见过柳宗衡了?” 高迎庐点头:“是的,柳大人值得信任,涔州交给他您可以完全放心,但是以涔州现在的兵力,对付倭奴都够呛,所以即便我们都知道是龙隐山盗走了银子,却也暂时奈何不了他。” 沈悟喝好了茶将茶杯还给他:“高迎庐,我有一个想法!” “皇上请讲。” “招安!” 高迎庐眼睛一亮:“皇上英明,这正是我和柳宗衡的想法,我这次去见他就是为了与他商议这事的,但柳宗衡不知道您也在涔州,所以还请您暂时在客栈等我。” 沈悟侧身将头靠在瓷枕上:“像宋榔凌渊这样的人,朝廷早就该招安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在剿匪,剿了半天让他们越来越强大,却没有人主动去招安呢?” “大概是因为龙隐山有钱吧!” 这么多年,龙隐山积累的财富已经达到了让人想象不到的数量,如果有人能剿匪成功,那人就会变得富可敌国。 如果剿匪不成功,那也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借着剿匪的名义找朝廷要军费。 怎么着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就像田佑光,在任不到一年,朝廷已经向他拨了两次用于剿匪的款项了。 但凡哪里出了件什么破不了的案子,或者是有人想要花钱脱罪,最后罪名就都会落在龙隐山头上,于是龙隐山在朝廷的眼里就变成了非剿不可。 而在本地官员的眼里,那是只下金蛋的母鸡。 沈悟叹了口气:“哎……如果不是我自己亲眼所见,也不会知道这世界已经黑白颠倒成这副模样了。” 高迎庐安慰道:“皇上不必自艾,,柳宗衡已经整顿了守备军,且正在厘清涔州多年的积弊,只要我们拿出态度,宋榔能感受到我们的诚意,想必他们也不愿永远顶着一个山匪名声的。” “既然我的身份不宜出面,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高迎庐行礼道:“臣定不辱使命。” 沈悟抬抬手:“行了行了,在外面就不必这么多礼了,你去吧。” 高迎庐颔首:“皇上,我留了几个锦衣卫在客栈里,你可以安心在此休息,只是如果要出门,还需等我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跟个嬷嬷似的……” 说完艰难翻身留了一个背影给他,高迎庐才退身出了门。 第136章 来了位青天 此时的府衙,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 从柳宗衡上任伊始,全城的百姓都在观望,有人闲来没事竟坐在府衙门口一整日。 当百姓发现那些抬着箱子端着锦盒入府拜访的人一个一个灰头土脸的又拿着东西出来的时候,当百姓发现街上的巡防开始变得严肃而有序的时候,当一个乞丐壮着胆子在府衙门口击鼓鸣冤被柳宗衡亲自接见的时候...... 街头巷尾便传了开来:涔州来了位青天。 于是曾经有过冤假错案的,或者将案子报到县衙却因为没有钱很长时间不被受理的,还有想要一睹这位青天大人风采的。 都不约而同的来到了府衙,差点将门框挤破。 柳宗衡收拾好了府内的烂摊子,便开始着手审理田佑光所留下来的这些不明不白的案子了。 高迎庐到府衙的时候,柳宗衡面前的书案上摞着厚厚一沓状纸。 见高迎庐进屋,忙起身让座看茶:“高指挥,实在抱歉,我都不知道您来了。” “无妨,大门被堵死了,我就没让人通报,翻墙进来的。” 他刚说完两个衙役火急火燎的追了进来。 “大人,没事吧?” 柳宗衡笑笑:“没事,没事,是钦差大人,你们出去吧。” 两个衙役压着腰间的刀看了高迎庐一眼,才应声退了出去。 高迎庐没坐下而是走到了案前将这一堆状纸掂了掂:“柳大人,这?全是这些天新收到的?” 柳宗衡叹了口气:“是啊,这里面至少有一半以上,是与汖县知县许万财有关的。” “许万财?” “是啊,你看这,写的什么,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都是控诉许万财贪赃枉法,受贿徇情的。” 高迎庐拿起状纸随意翻了翻:“这,这里还有状告县衙监狱着火后,县衙不给说法,也不予赔偿的,并且此女子系冤枉入狱。” 柳宗衡道:“他的罪行多着呢,简直罄竹难书,我来涔州的第二天,他便带着一千两银子上门拜访。” 高迎庐放下手中状纸,坐了下来:“您肯定没有收吧?” 柳宗衡笑道:“我告诉他一千两太少,让他最少拿出两万两来。” 高迎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后来呢?” “看得出来这两万两跟割他肉一样让他心疼不已,但他还是拿来了,我当场便让他在认捐书上签了字,这些钱,再加上我这些年为官所积攒下来的俸禄,我再卖了些家当,刚好够补发守备军的军饷。” “哈哈哈哈哈......” 柳宗衡又说:“我看过田佑光留下的账簿,城中常年行善的富户,都被他讨捐过几次了,尤其程家,前前后后已经往府衙送了三十万两有余,我是没脸再去找他们讨捐,便只能打他的主意了。” 高迎庐笑得停不下来:“柳大人,高啊!” 柳宗衡正色道:“而现在,有了这些状纸,还有那么多人证物证,待我将他拿下,估计还能从他家里抄出不少钱来,守备军的军饷也不发愁了。” 高迎庐放下茶杯问道:“那您岂不是要忙上好一阵?什么时候与我一同前往龙隐山?” “还请高指挥,你给我三日时间。” 高迎庐颔首:“好,我如今的身份是朝廷的钦差,若是许万财有任何不配合的地方,我或许还能帮上忙。” 柳宗衡拱手:“那便先多谢高指挥了。” 顶着张国舅亲家的身份,所有的事情都事半功倍。 即便许万财在京城也有靠山,但那靠山在当朝无冕之皇张国舅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他本以为既然都是张国舅的亲戚,那行事作风与田佑光自然也不会差得太远。 但是,他想错了。 柳宗衡在审理过几起与他有关的案子过后就派人将县衙围了起来,并将许万财押到了府衙。 许万财戴着镣铐在通往府衙的路上,遭受了热情的百姓臭鸡蛋烂菜叶子酸潲水的洗礼,到了府衙的时候已经是臭气冲天。 “许万财,你可知罪?” 许万财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跪在堂下:“府台大人,下官实在是不明白,下官,何罪之有啊?” 柳宗衡一拍惊堂木:“带证人!” 片刻时间,堂下便已经跪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柳宗衡道:“证人可站着回话。” 于是整个公堂上便只有许万财一个人跪着,被包围在一大堆咬牙切齿的证人和苦主中间。 这是涔州府衙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审讯。 到天黑之时,状纸才翻了一半。 许万财面对着张国舅的亲家,比面对张国舅妻外甥女婿田佑光要紧张许多,见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出来,罪过全部一己承担。 毕竟对方身份太高,如果自己所言非实,说不好还要连累京中的那位靠山,届时自己伏了法,一家老小都没有人照拂了。 程骁知道许万财在府衙如倒豆一般什么罪都认了,在家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王掌柜还在监狱呢,他答应要想办法将他弄出来的,只不过在等一个契机,如果许万财倒了霉,那王掌柜想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当初银子是安排王掌柜送去县衙的,对他承诺的便是程绣庄大掌柜的位置,所有事情他都知情,万一他受不住刑将自己供出来怎么办? 他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可是许知县落马了,王掌柜又在监狱那么严密的地方,随便做点什么手脚都会留下证据,要怎么对他下手呢? 他突然想起来王掌柜好养生,平日里爱喝些药酒,药酒里泡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毒蛇蜥蜴蝎子应有尽有。 他刚准备好药酒,王掌柜老婆就顶着一脸横肉气势汹汹的找了过来。 “二爷,我男人说他进去待不了几天你就会帮忙将他弄出来了,现在怎么说?你有办法吗?” 程骁气定神闲道:“嫂子不用着急,王掌柜为程家效力这么多年,我自然不会看着他一直受牢狱之苦的。” “那你给我个期限,我男人身体不好,那牢里面我去看过了,不是人住的。” 程骁见她讲话如此理直气壮,态度也很嚣张,断定王掌柜已经将他们之间的勾当告诉过他老婆了。 那他就更不能留了。 他搬出了那坛药酒道:“正是知道里面潮气重,怕他身子受不住,我替他备了些药酒,加了许多名贵药材,你带去给他吧。” 王掌柜老婆平日里受到他的耳濡目染,对药酒也颇有了解,只见里面加的都是王掌柜平日里舍不得用的人参鹿茸,瞳孔都大了。 忙伸手抱住了酒坛:“谢谢二爷。” 程骁提醒她:“切记,里面的东西都是大补,你一定提醒他,不可贪杯。” 王掌柜老婆高高兴兴抱着酒坛离去。 程骁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丝冷笑。 这酒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药材加量很大,且用的是名贵的清酒,监狱寒凉潮湿黑暗封闭,在里面住久了难免心慌胸闷。 一旦多喝一口,必死无疑,但是他已经提醒过不可贪杯了,即便死了也不是他的责任。 届时他老婆要是将这事抖出来,直接反告她一个诽谤勒索。 第137章 张姨娘之死 若是以正常的程序去与张姨娘对簿公堂,等待着张姨娘被判刑,又是很长一段时间,其中又有着不可预知的变故。 苏韫晴权衡再三,犹豫了两日,决定自己亲自去解决了她,她毒死程夫人,多次谋害程骥,该杀。 若留着她在,随时都有可能再来害程骥,她不想真到了那时候再来后悔自己没有早点下手。 程夫人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程骥。 暗夜,她独自一人带上迷香和那日从张姨娘那里得来的一包断肠花粉出了门。 要报仇,最好的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姨娘也应该被断肠花毒死。 武刚谨记着凌渊的提醒,时时刻刻提防着会有倭奴的人出现,这两日也没把注意力放在张姨娘那边。 不知道张姨娘会不会又在想什么鬼点子害人,他是程夫人收进屋的,程夫人对他算有知遇之恩,这个仇是不是该替她报了 躺在床上想着凌渊的话:把她杀了,证据指向龙隐山就好。 “对,去杀了她,永绝后患,免得提防倭奴的同时还要分出心思提防她。” 这个时间大奶奶正好在睡觉,程家家丁众多,院墙高耸,而且自从新知府上任,城中巡夜严谨,倭奴也不敢夜闯。 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去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 这样一想,他便起身穿好衣服拿了把刀出了门。 睡在苏韫晴外间的竹花因为妊娠,睡眠变得极浅,苏韫晴开门的时候她就是醒着的,但她依旧不动声色的闭着眼睛装睡。 苏韫晴出了门半晌都没有回来,她便也起身出去想看个究竟。 当她打开翡翠阁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远处主道上一个行色匆匆的魁梧身影,不用灯光她都认得出来那人是武刚。 竹花捂住嘴不住的点头,慢慢退了回来将大门关上。 来到了东厢房轻轻叩了叩门。 开门的是披着衣服的木槿:“竹花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竹花道:“我,大奶奶还没回来,我就想问一下,她有跟大爷说她去哪了吗” 被叩门声吵醒的程骥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说什么大奶奶还没回来” 竹花捏着衣角道:“是啊,我本来想让武师傅去帮忙找的,可是武师傅也不在......” 程骥顿感气血上涌,喉头泛起一丝血腥:“武师傅也不在,你仔细看过了” “看过了,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才来问大爷的。” 罗帐内传来一道冰冷刺骨的低吼声:“木槿,扶我起来。” 木槿听了程骥的口气,狠狠瞪了竹花一眼,转身走了过去。 “大爷,您不要担心,我让府里其他人去找不就好了,自从新任知府来了之后,城里很安全......” “我让你扶我起来!” 程骥的话不容置疑,让木槿打了个寒颤,咬着唇上前扶起了他。 这次的龙涎草效果很显着,吃下去不过三日,程骥已经能站起身来缓步行走了。 木槿紧张的看着他的腿道:“大爷,您这样,要怎么找啊” 门外的竹花忙道:“我有办法,让恶狼帮忙带路,恶狼对大奶奶的气味最熟悉了。” 程骥咬着牙艰难的迈着步子道:“竹花,你去,去把那狗牵过来。” 竹花心中暗喜:“好的,我这就去。” 张姨娘的小院里,两个丫鬟和张姨娘都已经被苏韫晴用迷香迷晕了过去。 苏韫晴站在房间外,贴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她便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准备开门进屋。 正当她用匕首撬开了门闩准备推门而入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大奶奶,我来吧。” 她回头一看:“武师傅” 武刚道:“我还以为你在家睡觉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这是” 苏韫晴竖起食指:“武师傅,你回去吧,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这件事情我自己可以,你不要牵扯进来。” 一听这话武刚便理解了她要做什么,简直是不谋而合。 他将苏韫晴拉到了一边:“程夫人对我有恩,我与杀害她的人不共戴天,您一个女子,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吧。” 苏韫晴将手里的断肠花粉拿了出来:“我们用这个,以牙还牙,只要不遗漏在外面,仵作也查不出死因。” 说完又想起自己刚往屋内放过迷香,便问武刚:“武师傅身上有帕子吗” 武刚摇摇头:“我从来不带这种东西。” 苏韫晴从袖中掏出一根帕子递给他。 “武师傅,戴上这个,里面放了迷香,药效没那么快散尽。” 武刚不假思索就接过了帕子系在了脸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将门关了起来。 不多时后,程骥在竹花和木槿的搀扶下,三人在恶狼的带领下,满头大汗的出现在了小院的大门外。 木槿坚持要叫老李起来赶马车去,被程骥严辞拒绝了。 他不愿意有更多的人知道他所怀疑的事情,不管他的怀疑是不是真的。 所以接近五里的路程,是他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见恶狼在这所院子外面停下便不再前进了,而是站在门口朝着屋内张望。 也不叫。 程骥便断定他们一定是在这个院子里。 停下来后,身上的汗水嗖嗖冒着凉意,好比他此刻的心情。 他颤抖着手推上了门上的铜环,门居然被打开了,院门都没锁。 院子不大,大门打开直接就能看到正屋里面摇曳的烛火,恶狼先他们进了院跑到了正屋门外一边呜呜哼着一边摇着尾巴。 程骥只觉得自己的双腿似有千斤重,心里也似乎被扎了千万根针一般。 竹花见此情景心中暗喜,以大爷的心性,以及他的身体状况,是经不起这种刺激的。 而大奶奶最近总是想办法将自己支开,宁愿独自一人出门也不带上自己,心里肯定也是有鬼的。 要不是今天碰巧看到武刚,她都不敢相信大奶奶居然也能干出这种事情,这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区别。 便对着程骥火上浇油道:“大爷,要我去敲门吗” 木槿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看到程骥一身汗一头青筋的样子,狠狠瞪了竹花一眼道:“你不知道大爷的身体状况吗你安的什么心” 竹花低头:“我,我只是着急大奶奶而已。” 此时的屋内,张姨娘已经在睡梦中断了气。 武刚道:“大奶奶,死得透透的了,我们快离开吧。” 苏韫晴颔首:“好,等我先出去,你闩上大门后再翻墙出去,再看看别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好。” 武刚又提着灯在屋里巡视了一番:“大奶奶,放心吧,她的症状就是心病猝死。” “好,那我们出去吧!” 两人走到了门口,武刚在开门的时候突然自嘲一笑:“说起来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从前都是光明正大的。” 当房门被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 面前是三人一狗无比震惊的脸。 看到武刚脸上还蒙着苏韫晴的丝帕,程骥当场嘴角溢出鲜血,晕了过去。 第138章 失踪 程骥晕了以后直直的朝着后面倒下,木槿为了不让他摔在坚硬的石板上,直接伏倒用身子接住了他。 苏韫晴大惊失色,忙跑上前扶起他的头。 “大哥,大哥......” 又抬头问竹花:“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竹花吞吞吐吐道:“是,是恶狼,恶狼带我们来的。” 苏韫晴探了探程骥的鼻息,对着武刚喊道:“武师傅,快,快将大爷背回家,我去请刘大夫。” 武刚俯下身来将程骥背到了肩上不放心的看着苏韫晴:“大奶奶,您怎么办” “不用管我,我自会注意,你先背他回家,我去请大夫,这样比较快,赶紧走啊。” “可是......” “别可是了,大哥的命要紧,他要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爹娘交代,快走。” 武刚一咬牙,背着程骥便往家赶。 苏韫晴又将被压出内伤的木槿扶了起来:“木槿你没事吧” 木槿捂着胸口哭着说:“大奶奶,不要管我,快去请大夫,看大爷,快去,求你......” 苏韫晴将木槿扶到了外面,将她的手塞在一旁呆若木鸡的竹花手里,又回头将大门关了起来,也顾不得闩门了。 “扶着木槿,将她带回去,我去请大夫,还有,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你们来过这里,明白吗” 竹花扶着木槿不住地点头。 苏韫晴抬腿飞快的朝着妙仁医馆的方向跑去,恶狼也撒开了腿紧随其后。 武刚将程骥背回家后,左等右等等不来大夫和苏韫晴。 想着大夫从被窝里被抓出来,需要些时间,慢一点也是合情合理的。 再等了一会,他感觉不对劲,便让一个小丫鬟去叫来了金妈妈。 金妈妈一看程骥的样子,便大哭着扑了上来:“大爷,这是怎么回事” 武刚来不及跟她解释:“金妈妈,大奶奶请大夫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您在这看着大爷,我得出去找找。” “什么这么晚怎么让大奶奶出去,还不快去找,多喊几个人,一起去找......” 武刚飞快的离开,金妈妈一边擦着程骥的唇角一边哭道:“这两个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夫人交代。” 武刚让门口值夜的小厮去请大夫,自己也往苏韫晴去往妙仁医馆的那条路上找人。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以大奶奶的性格,不可能拖拖拉拉半天回不去家的。 更何况她带着恶狼,也不可能迷路,再加上带着条狗目标比较大,找起来也不难。 武刚一边找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千万不要出事。 在离妙仁医馆还有不到一里路的时候,武刚停下了脚步,用力吸了口气,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钻进了他的喉咙。 他头皮一紧,脊背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忙抓住那股血腥味朝着它的来源走了过去。 气味越来越浓,还能听到微弱的呜呜声。 月光下,鲜血汇成了一条条涓涓细流淌到了他的脚边,武刚忙抽出火折子点燃。 眼前的一幕让本来也见惯血腥的他足底生寒。 只见一个毛茸茸黑乎乎的东西躺在一个角落里,鲜血从它身下蔓延开来,顺着青石板路的缝隙流向四面八方。 一双清澈又绝望的眼睛正在无力的望着他。 武刚忙跨步上前:“恶狼,大奶奶呢” 恶狼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只有喉头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走近了才发现,它已经身中数刀,皮毛翻卷,脊背上,大腿上,头顶上,都已经露出了白骨...... 它活不成了。 是什么人大奶奶又去了哪里 武刚伸手扒开它的毛去检查它的伤口,恶狼痛得浑身抽紧,却也只能发出呜咽声,动不了,也叫不出来。 武刚注意到最深的一刀已经在骨头上留下了刀痕,而从刀痕里,他发现了红褐色的铁锈。 “倭奴,是倭奴......” 只有倭奴的刀是生铁所铸,特别容易生锈,一天不磨就会生锈。 武刚站起身来,飞身上了屋顶。 月上中天,竹花扶着木槿也慢慢走了回来。 进入翡翠阁,疼痛得沉默了一路的木槿开口道:“竹花,你今晚居心何在如果大爷这次有什么事情,我饶不了你。” 听她这么一说,竹花不发一语,将木槿直接一放,木槿一个趔趄,扶住了一棵树才不至于摔倒。 大爷和大奶奶都不在跟前,竹花根本不会买木槿的账,她从心底里瞧不起木槿。 自己有了身孕,即将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而她,伺候大爷这么多年,却什么也没得到,还好意思对着自己兴师问罪。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想到这里,竹花一声冷哼从鼻孔里发了出来。 没有了竹花的搀扶,木槿艰难的站起身捂着胸口来到了东厢房。 金妈妈一见她进来就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怎么回事去了哪里你是怎么照顾大爷的,将大爷弄成这样” 木槿看着金妈妈哭成了泪人,也没有反驳她,而是强忍着痛细声问:“金妈妈,刘大夫,大爷没事吧” 刘大夫坐在床边摇摇头没有说话。 金妈妈一脸惊恐的拉住刘大夫语无伦次道:“刘大夫,摇头,你,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怎么,大爷他” “他身体本来就没恢复,又是剧烈运动又是急火攻心,这次真的是......” 金妈妈双膝一曲跪了下来,抓着刘大夫的衣袍道:“刘大夫,您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救他。” 木槿听了这话也如晴天霹雳,泪如雨下,跪伏在地,她恨死竹花了。 竹花就是故意的,她明明知道大爷在这方面心眼很小,很在意大奶奶,故意在他面前将大奶奶和武刚扯到一起,如果不是这样,大爷怎么会吵着要出去,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可,大奶奶真的跟武刚在一起...... 刘大夫叹气道:“我再开一服药,你替他熬了看看他还能不能喝下去。” 金妈妈忙点头:“好好,您快开药。” 半晌后,小厮拿着药回来,金妈妈依旧亲自煎煮,不敢假手于他人。 而这时祝同跑了过来,满头大汗的对着刘大夫喊道:“刘大夫,您快跟我去看看三爷,三爷梦魇了,喊打喊杀的好吓人啊!” 刘大夫交代了木槿千万留意程骥的口鼻,若是再次出血一定要即及时让他侧过头去,否则阻塞呼吸道,很可能会呛死或窒息而死。 刘大夫交代完便匆匆离开。 此时屋内就剩下了昏迷不醒的程骥,身受重伤的木槿,和竹花。 第139章 竹花的谎言 一层层海浪涌动,拍打着月下的芦苇荡,浪花刚接近便被溶解在茂密的芦苇丛中。 一条小船破开嫩绿的蒹葭,荡漾在月下的大海上。 苏韫晴觉得这种感觉好熟悉,像睡在儿时的摇篮里,奶奶伸手轻轻摇晃着,娘在一旁低声哼着歌。 书房里传来了两个哥哥的读书声,时不时还有爹严厉的指正声…… 平静的梦 咚!!!一声闷响从她身后的房间传出,她似乎瞬间振作了起来,从胳膊肘撑着脑袋几近趴桌到转身往房间跑去只花了不到半秒钟的时间。 瞧见那一场惊世却短暂的巅峰之战后,在场人们议论纷纷,毕竟秦天的身份刚刚揭晓,有关他的传说太多了,而且还还是鬼谷纵横一脉的魁首。 有了收取这块异石内部精血的经验,南柯睿此刻对其余七块已是迫不及待,但他却又不能表现的太过,只得故作镇定的等待着墨锋镝和墨冰霜祖孙俩恢复正常。 “别慌,继续输出,我来抗几秒,注意加好我。”何夕冷静地指挥道。 黄泉公身子一颤,停留了下来,他那一辈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信义,尤其是易帅曾是他的恩人、上司,这个承诺,他如何敢忘敢违 这缕幽冥源力与秦天袭来的剑芒直接硬撼,两者间衔接的一刹,接着便是爆发惊天的威能。 越来越多的红芒之火,电闪雷鸣,劈空而至,这九耀炼天炉,果然厉害。 想到这里,赵子龙看似随意地提起桑阳,却并没有表露他的身份。 “新爸爸难道就像是媛媛那样,她也有两个爸爸了。”宝儿瞪大了眼睛懵懂地望着我。 我刚想彻底拒绝端木雪,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犹豫,马上起身过来靠在了我的胸口,不仅这样,那张脸在我的胸前左右乱蹭,双手还在我的腰间摸了起来,最后,直接伸进了我的上衣。 言亦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冷静,一定要冷静。 说着,她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到一侧,我也直接压了上去,在她的唇上亲了起来,叶姗姗马上抱住了我的脖子,同时开始迎合着我。 这一次阴落尘终于有所动容,眉峰微微蹙起,就连捏着杯子的大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我不语,眉头紧皱,心中紧张到了极点,现在应该怎么办,在五个残魂手中我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子遇。”宋月的目光,定定的凝视着眼前的丈夫,分散那么多年,可是当再度重逢的时候,彼此之间,却没有什么疏离的感觉,只想着要对对方更加的好,来弥补这错过的十几年。 原本被围在中间的‘如夫人’,却是嘴角微微挑起一抹不屑的笑意,下一秒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慕谦没让温佳人进去,几句话将赵玉芬这个丈母娘哄得眉开眼笑,牵着温佳人离开了城堡。 翟司宸将许悄悄抱上了车,命司机去医院,又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盖在许悄悄的身上。 “太好啦葛龙,这下咱们就有时间合作,到时候我多接几个大活儿,咱们兄弟俩多赚点儿钱。”陆晓辉高兴的说道。 这个专家号她可是排了两个多月的队了,她打算去抓几副中药给她奶奶。 七彩虫感觉到了背上人的紧张,于是放缓了前进的节奏,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也变淡了不少,似乎在用行动告诉他不要怕。 除却这三位白起恭敬如父的恩师以外,能够让白起记在心上的,也就是曹操和郭嘉这两位损友了,经过近三年的相处,让这两个白起想要算计一番的古人,和他成为了胜似兄弟的存在。 其实昨天半夜里醒来过一次的张瑶知道他们两人为什么不见,只是这事牵扯到沐景,让她选择了沉默。 只是这攻击力太广,他们想要自保已经是不容易,难免会有些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妖类和人修中了招。 “这么贵轩子,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萧母一听这价钱,也是吓得直打冷颤。 鉴于手机这样便利的联系工具被收缴了,等安暖她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出早操的时候了。 要知道,现在人类科技当道,世俗中充斥的灵气早不比当年,变得稀薄浑浊。 第二天的比赛里,尽遣替补上场的摩纳哥凭借法比尼奥、热梅尔森和若热的进球,以3:2有惊无险战胜了主队。 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这把刀的名字已经淹没在了岁月长河里,而且自身的灵性也在这么久无人驾驭的情况下陷入了沉睡一样的状态,现在这柄刀和普通的法宝并没有两样。 林轩眉头微微皱起,开启狂暴龙纹,碾碎了每一缕想要影响他意识的邪异力量。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秒,阿四爆发了更为洪亮的声音,”少爷!!”说着人已经朝着赫连淳大步奔去,不知趴在赫连淳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众人只见赫连淳当即变了脸色。 提起林景生,心情又更差了,一想到六个月后,阿生有一双孩子,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被打肿了。 其实陈子杨对渤海古国多少还了解一些,渤海国的行政区划法划分,分为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其中的西京鸭绿府就是今天的吉林省临海市。 第140章 大海上的小渔船 程家又乱成了一锅粥,翡翠阁内哭声一片。 闻讯而来的程骁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竹花,竹花则是挑眉邀功似的对着他勾了勾唇。 程骁忙走近她:“发生什么事了” 竹花小声道:“大奶奶和武师傅在外面偷情,被大爷亲眼撞见,大爷就气得吐血了,木槿也受了伤……” “偷情” 程骁不可置信地睁 “还有,尤其是世纪那边,开人肯定就得招人,你俩把的严一点。”我扭头看着秦宇跟迷糊,开口嘱咐了一句。 但是仙君境怎么说,又是高我两个大层级的人,还要我相处一段时间再说。 那一大片草场转眼间变成了战场,草地上,杀声震天,而此时天上的云彩也变成了大片的乌云,并笼罩在这一大片草场的上空,草丛中的鸟雀四散飞走,各种走兽惊慌逃窜,仿佛天塌下来一般。 在我当时境界还远远低于她的时候,她也从来都没有看不起我过。 虽说刘徽茵已经见过芮蕊了,可是当时隔着窗子,又是侧脸,加上距离远,并没有看的太清,可是现在,两人面对面,那种震撼就可想而知了。 这些人看似得了实惠,借助舍利一跃飞天,实则为佛门转嫁了因果,向天道还债。 就在他思索的几秒钟时间,周围的土地不停的松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 只见这人同样戴着一双眼镜,只不过有些大腹便便,看起来不像是科学家。 若是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肯定会尽量的隐藏,若是喜欢的话,肯定会想让全世界都知道的。 我没有理会这头蠢龙,以它的见识,可能认为最厉害的修仙者就是它父王敖钦了吧。 苏迷稍微休息了一下,负责一日游的当地导游,开始召集游客,发送盒饭和饮用矿泉水。 “王部长,那你说说闫振刚到底怎么野心的”杨正杰吸了一口烟,很随意对王兴虎的说道。 “哼,巫族大祭司一向是修为最高的人担任,老身的修为是在座的道友之中最高的,巫族大祭司应该由老身担任。”一名白发苍苍的紫袍老妪反驳道。 那一句句,公主莫怕,臣等定于公主共存亡的话,即便是欺骗,也足以让岑九念心中悸动。 “流氓,卑鄙,无耻,下流。”姜梅艳送给杨正杰四个词以后,“嘭“的一声关上门,杨正杰只好在门前吃了闭门羹。 接着,他收割三个娱乐圈任务奖励的红包,看到有关希尔顿的娱乐圈任务奖励,他只能叹息一声。 少年眼瞳阵阵微缩,似乎真被苏迷吓到,呆坐在原地,紧绷神经看着她。 “因为,我住的房子就在公司附近。”顾屿转过头来朝着她笑了笑道。 “那就说吧。”杨正杰把手里的烟屁股扔掉以后,再次点着一颗,一副冷漠的样子,看都没看薛俊涛。 “那我就去那两股势力里去找,总之,我答应过蠢蛋,会在这里等着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王碧清说道。纵然知道这两股势力极其强大,王碧清也想竭尽全力去做。 于是,我抬起脚朝卫生间外走去,刚走一步,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身影。 “这不是有队长你跟我们在一起嘛,我想队长你不会带着我们去送死吧”神月出云笑着说道。 金戈不以为然:“能有什么阴谋,虽然他们一再强调要我们派出高规格的使团,以示尊重。 第141章 造谣 跺脚的倭奴发现现在正好是顺风,而且离岸边也已经很远了,便放下了船桨,预备将帆升起来。 正当他转过身伸手抓帆索的时候,几滴滚烫的热血随着一声惨叫从一闪而过的刀尖上飞溅过来,落在他的脸颊上。 那个赤身裸体的倭奴收回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脖子,还想再发出声音,却只剩下了一大股鲜血不停的从口里涌出的 明晚十二点过后上架,唔,那些喜欢投一万二的坏银明天可以投个过瘾,绝对满足你们。 “出了什么事情吗”夏诗筠皱眉问道,两辆车拦截林家那只苍蝇应该会有什么问题吧,难道有什么意外。 见到手下人谈到火铳都是一副摇头叹息的模样,朱平槿心知他们没有见到新式火铳之前,自己不太可能说服他们。他必须利用自己的身份和权威,先强行操练起来再说。 蔡训笑了笑,眼睛隔着车窗望着嘴角挂着微笑的张天毅,眼中尽是仰慕神情。这是他要去学习的模板,做事有底线,遇难有魄力。 宋振嗣没有理睬高安泰的嚷嚷,仍然勒着马在队伍前不急不缓地走着,压着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他还时不时地拨转马头在队伍前面跑上一趟,叫喊着滞后或者突前的士兵与大队排面取齐。 “你们这二位,到底是离了还是没离跑到民政局吵了一架又和好了”黎响点菜,苏聿函看着这一对奇葩两口子,很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但他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当下抓着笛子,吹的音律一下子变的更急了,好似千军万马在奔腾一般,又似地域厉鬼一下子冲出了一样,使得天空一下子暗淡了下来,变的鬼气森森。 “红玉,你去问问。”项如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还真的听从了慕容白的建议。 凉凉的,带有夏天味道的夜风吹过,让人感到十分的惬意。梁晨与黄跃龙勾肩搭背,踉踉跄跄向吉普车走去。却不妨黄跃龙脚下一滑,在失去平衡的同时,连累着梁晨一同摔倒在地。 “凰的隐藏之术真是不错,我都找不出来她在哪里”苏凌笑着和宝儿交流道。 三人躲起来之后,分身们慢慢悠悠的向前走着,似乎在休息休息散步一样。 那些手下都拎着砍刀,却根本没有人敢出手,他们实在是被杜宇的气势吓到了。 在圣院广场上,已经汇聚了两百多个天骄,都是战天圣院所招的新生。 “其实最好是一下子发行纸币也就是宝钞,好处多多,不过先一步步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崇祯笑道。 伤亡率相比普通巡逻队自然不低,不过随着驻地装备的逐渐强化,以及各类疫苗药品跟喝水一样消耗,最近四个月只有负伤的人员,再没有战死的情况发生。 主教分派给自己的任务,那些心中笃信天主的教友,半年多来努力经营不断累积的物资,全都变成了过眼云烟。 没错,在她记忆里,父亲只知道严格的对她,母亲好是好就是不会陪自己玩,姐姐倒是会配自己玩只不过玩的都是一些安安静静的东西例如压花什么的,这些她并不喜欢,只有星野冰会带她出去玩,疯跑什么的。 谢长峰请示了老爷子之后,便又安排了一批人,悄悄出去寻找谢知仁,准备埋伏在谢知仁的旁边,等待杜宇过去了。 爱人近在咫尺,盛青茹也怕自己失态,干脆连手都没向王晨伸过去,只是哼了一声,提着医疗箱走向王晨搭乘的那辆装甲车。 第142章 太累了 海上的小船在没有帆也没有桨的情况下缓慢的随着风往岛上移动。 而苏韫晴和倭奴却依旧保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状态。 眼看海岛和战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她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距离再近一点,被岛上的倭奴追了过来,逃都逃不掉。 她主动朝着倭奴喊了一声。 “嘿……” 倭奴打了个寒战: “他是我的朋友,不知道黄长老有什么事”夜离霜感受到一股杀机后好奇问道。 “你对我倒比我自己都有信心。”楚南笑道,的确,只要没达到神境,他保命是绰绰有余的。 华夏银行就充当了引进这的角色,跟米国人缴了必要的一些费用之后,就把互联网引入了华夏。谁知道,华夏银行这一举动,却引起了华夏的连锁反应。即是米国人也没有想到。 但是结合龙族悠久的历史,苏阳经过一番深入回忆之后,竟然真的凑巧找到些许有用的知识,虽然不是关于这座青铜古树塔的,却也是一些有用的设计。 “说的也是,或许是因为你斩杀了太多雷兽一族族人,对方是想戏弄你一番,好出这口恶气吧。”韩立神识海中传来魔光赞同之言,后者随后又猜测道。 而锦衣卫所的名额有限,百户所可以建立一百个,但千户所却只能建立一个,因此每一个千户所的建立都要慎重考虑。 话说石瞻一行人此时已经熟睡,别看天气寒冷,但只要有个遮风,再一起挨挤着,搂着睡觉,倒也不是特别冷,尤其是还生着火堆烤着火。 果然现场一片骚动,本来有些赌徒输了不高兴,现在更是参与进来,现场一片混乱,眼看就无法收拾了。 燕凡能感受到这老者是火系,实力在元兵境之上,不过确是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 “安公既然想要做皇帝,为何要弄得如此复杂,看眼下的形势,只怕他也已经无法保证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吧,他这算不算是自寻烦恼”张大不解地问道。 何姓修士现在脸色并不太好,虽然破解了对方的数百朵剑花,但是对方却是还可以再次凝聚出剑花来。 飞车从高速上下来,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一片空旷的厂区,那个显眼的“日”字巨型工厂也被掩盖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钢铁支架,以及支架间整齐摆放的简易飞船。 不过,在越过了青铜阶位,达到了白银之后,那英雄便也具备了对空之力,不单单借助白银英雄庞大的劲力能够做到短暂的低空御风,更是能够将劲力隔空放出形成类似箭矢一样的劲力流对飞禽类魔兽造成伤害。 邪天散人看向十三楼主凌常峰,段青丝,司马江南,封自在四人,嘿嘿一笑。 里面各种家具一应俱全,除了电视、电脑、空调之外,就连电冰箱、电磁炉、等等各种厨房用具也是一应俱全。房子的装饰也不错。 而且,地球早就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年的破除封建迷信的行动了。 “老王,你紧张什么呢莫不是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仇人察觉吗”宋铭的身子忽然进入王蹶子所在的房间,让王蹶子的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雪儿,随我来,经受住了考验,他日成就不可限量。”叶枫的五道神念,化成人身,站在虚空罡风之下,长啸一声,抓起了雪儿的神念,扑进了那漫天的天风雷火之中。 第143章 这是梦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程骢小小的身体挡在床前,依旧不允许他们为程骥入殓。 金妈妈为程骥的离去已经哭得失了神,自己都需要人照顾,再没了力气去管这些事情。 只有周姨娘在旁一边柔声安抚,一边好言相劝。 而程骁则是命人将木槿的尸体先抬了出去,又让人再一次挂起了白幡白绫白灯笼。 程骁安排好 红衣萝莉四处扫视,魂念席卷出去,怎么也找不到鬼无常的踪迹。 这样的壮举,将卡洛星所有在观看着的人都惊呼出声,再也不能保持平静。 柳妖娆他们几个,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仿佛真的只是几个普通的保安。 顺着楼梯下到二楼,王昊直接跑进房间里,卡在门口,他听到脚步了。 这一次,他没有和吴东来、高飞等人一起前来,而是和李楠一起,心中自然是有着别样心思。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可是当林昊真正说出来的时候,血花还是湿了,不是别的地方,而是眼眶。 只是,夜清音才刚走出了一步,一道惊天雷音在整个壁画世界震响了起来。 “正好,我今天就请浩哥哥吃饭吧!”说完,宁天就不由分说的将吴浩给拉走了。 林昊狂汗三六九,但还是再次压到她的身上,结果她又挣扎抗拒起来,而且这次更加用力,弄得他不由再次停下来。 一副紧张而局促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凝丹期大高手的风范,周围那些后天期,先天期看着这一幕,神色要多复杂有多复杂,要多颓败有多颓败。 薛依依此时看着空中的景象,此时内心也是微微松气,内心也是有着激动。 这种感觉,就像张雪茹和她一起到亿信娱乐面试,pk掉其它同期想进入yg的公司学员一样,她莫名的觉得她深不可测。 袁朗怒吼一声:“来得好!”左手挝翻起,向着眼前一护,砰得一声巨响,闪电锥狠狠的击在了那水磨炼钢挝的掌心,前面的锥头扎进了挝心一分,随后在挝心飞转,袁朗右手挝翻起,拍在了左挝上,震得闪电锥落在地上。 “原来这就是皮肤机甲吗”孟洛心中一笑,兵线从他的身后出来了。 灵魂也有高低贵贱之分。高贵的灵魂,低贱的灵魂,都是由灵魂的本质所决定。而这种本质就刻在生物的灵魂深处。 如果拿了卡牌还是打不过对方,那前边的这一招虚晃,可就如同搞笑一般了。 其他六人见状,都是感受到了石碑的不同寻常,他们绝招齐出,要把这石碑的攻势镇压下去。 可能是这个意思,不过……端木童好像也说了,炸掉新月基地,她会派支援前去帮助我们逃过一难的,端木童又不是军官,没有调兵的权力,大部分的作战舰支都已经出动了,她还能从哪里调来舰队帮助我们呢 而叶开不会,因为,保镖以后是朝夕相处的,甚至还要住在一起,谁知道,晚上的时候,保镖会不会趁其不备将雇主给杀掉呢 天空中,一众青龙帮的武宗化为一抹抹的流光飞掠而过,犹如飞蝗过境一般地朝着陈溪追捕过去。 就在厉青这么想着,然后眯起眼睛准备跳起来去追它的时候,只听远处传来了一道走路的声音。 古语聪耳不闻,将碗中的最后一口饭扒拉完,直接将碗递了出去。 洛澈顺势的双腿一弯,跪到地上,抬起头来,一脸为难的,苦笑着看着洛依雪。 第144章 命悬一线 天这就黑了自己是睡了多久 “恶狼......” 她强忍着脑子里的胀痛,用手撑在身下奋力坐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让她再一次用力拍打了几下自己发懵的脑袋,又抬手狠狠揉了揉眼睛。 疼痛和酸涩让她确定刚才是在做梦,而现在眼前所看到的比梦境还要可怕的情景却都是真的。 只见海里面 “是中国人吗太好了!”对面的国人松了一口气,一直用英语交流,韩国人的口音简直和印度人一样,是天然灾害级别的。 像这样的讲述其实对岚一点帮助都没有,他反而听得更是一头雾水。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间桐樱的原名竟然叫远坂樱,远坂家祖祖辈辈干的就是魔术师这个行当。 沈浪知道这一脚的力道,非死即伤,他非常恼怒豪斯在他最紧急的关头来这么一下,所以那一脚没有留力气,全力踹出,力道十几万斤,就是一根铁柱也踢断了。 【那你还拒绝老子!】白夏真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不过还是耐心地听下去。 这是英国在看到大汉帝国火枪骑兵的威力后,仿制的,只是,他们缺乏转轮卡宾枪的技术,战争来的太过匆忙,因此这些龙骑兵装备的主要是普通的短柄燧发枪。 忽然,“轰!”一股无形的威压覆盖整个广场,除了马俊外,1000名绝世天才面色都是一白,身体不由自主微微发颤。而后随着脚步声,一名穿着鳞甲战袍带着头盔的巨人走了过来,他自然弥漫的气息就仿佛死神降临。 到底是根植于朝堂多年的定国公府厉害,还是新晋的东宫太子更胜一筹,谁也难以说清楚。 不过他这一次却显然是猜错了,话音刚落,朱常洛还没开口,就听得努尔哈赤冷笑一声道。 陈氏皱着眉想了一会,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兴建皇家围场这样的大事都是宫里决定的,她与薛老夫人都没得到消息,沈若华这么个娘家落难的侯府三夫人又能从哪里得到消息,兴许真是她想多了。 毕竟,公然杀害一位王爷,等于公开和朝廷对抗,想必这徐宁还没这个胆子。 街道上的灯光透过车窗洒进车内,秦志搂着陆梨,缓缓地说着马来西的手下那边传来消息。 她有着漆黑的瞳色,黑长直的头发在鬓角的位置有着一缕红色的挑染,让其姣好的面庞多了几分飒爽的感觉。 就算陆妄和林雨婷没睡过,但是那张床林雨婷已经躺过了,要是陆妄再躺上去,她怕是要恶心死。 “就等你这句话了,你今天来的真是时候。有你在,我们又能少死不少兄弟。”林志勇也没多废话,拉着拾玖就往对应区域的传送点跑。 以前,或许她面对这种舍命释放出来的生命诅咒秘法没有办法可解,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宇宙神爸爸!你对我真好!”拾玖狠狠的亲了一口手上的宇宙神戒指。 忍了许久的斑,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抬起木遁椅子,就砸向了光幕。 收到之爱雅信息之前,依欣然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在收到之爱雅信息之后,很多想不通的事情都能想通了,但还有一件事不通,那就是:狄晓明为什么要害她 虎王感觉越来越无力。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现在的表情,这难道是:虎王皱起了眉头。 第145章 武刚回来了 凌渊在找到苏韫晴后,朝着天上放了一枚信号烟。 一股浓烈而带着火星的黑烟在穿过云层后爆炸开来,声音和火光都传到了同样在芦苇荡附近搜寻的武刚这里。 “找到了。” 武刚勒住了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武刚在上山将苏韫晴失踪的消息报告给了凌渊后,凌渊便让他在龙隐山附近的海域寻找。 因 虽然这样的一个帖子是在公司的内网之上,但是唐洛洛的心里也是这般的知道顾阡陌这个男人的这样的一个公司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两人的实力都太过强大,横扫一切,这一次碰撞,使出了至强的杀招。 “呦”李儒和宁容对视一眼,瞅着兴奋不已的裴元绍,默然笑了。 “怎么样前方是不是有蓝军”赵兴强忙问道,直接将戴峰的安危,抛之脑后。 陆凌有些尴尬,脸上带着窘迫,毕竟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发脾气的林末。 而且,这个方记者也确实不是好打发的,当年李子晓自杀就是这个方记者报道的,听说这个方记者是省里的人脉,所以,还真没有人敢将她的报道拦下。 傅士仁看着被吓得脸色发白的王芳,不屑的撇撇嘴,紧握着刀柄的手也随即松开了。 是呀,是在什么时候起竟然是这般的在众人的眼中,让大家都是这般的觉着唐洛洛和徐清川两人的关系是这般的特殊了。 要是别人说这样的话还会让人觉得是吹牛,联想到那一天顾锦一直和司厉霆抬价。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也故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的伤心。不然,谁都能听出来,自己哭过了。 太医正和几个太医个个脸白如纸,只恨不能缩到地缝里去,听到了这等皇室秘辛,说不定自己就是下一个胡太医! 莫夏楠沉下眉,转眼发觉贝贝一直站在门口:“贝贝,怎么不进来”贝贝看向他,鼓鼓腮帮子道:“混蛋爹地,我以后真的还能见到妈咪吗”“混蛋爹地”莫夏楠听着锁眉,贝贝很认真的看着他。 影儿把凌阳当成了无所不能的大英雄,闻言没有一点怀疑,百忙中扭头看了凌阳一眼,趿着鞋子朝外面迎去。 八百年前,有天竺人罗摩,渡海来到中原弘法,他自愿净身,进梁武帝宫中说法三年,之后,罗摩渡江,在九华山面壁十九年,练成了绝世武功。 莫霆轩不答,已经自顾自玩起了游戏。与莫夏楠大相径庭的面容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天生的王者气,使人总觉的眼前坐着的只是莫氏未来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孩子。 李莲英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其实慈安深知这件事即使是庶福晋的弟弟说出与恭亲王有关,她也没有相应的证据可以治他的罪,最后也一定是被那个老狐狸弄的不了了之。 慈安眼睛中含着热泪,脸上显露出一种一种欣慰的表情了,感觉到一种幸福的成就感,然后举起酒杯讲究给干了。 雷彬和彩戏师收到肥油陈的密信,以为是转轮王有命令传下,便不约而同地赶到了油坊,不过等他们揭开帘子,走进屋内之后,却是睁大双目,呆在了原地。 花朵儿开始了新的生活,已经剪断了自己的长发,垂至颈前的短发,秀丽不足,却英气勃勃的重眉,丹凤眼微微向上挑起,挺鼻薄唇,相貌居然跟姚承思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第146章 无以为报 苏韫晴上了岸之后坚持要骑马,凌渊看她很虚弱,说什么也不同意。 便找了一辆马车,同时还将她带到阿宝家,让她换上了阿宝娘的干净衣服。 苏韫晴穿着被洗得泛白的本蓝色粗布衣服出来,恳求道:“凌大哥,骑马会快一些。” 凌渊不容置疑的说:“你又不是大夫,早一步晚一步也不能决定什么,在海上颠簸了 先还一脸蔑视的大梵天,此刻已是无比郑重,手掌一晃已有一层莹莹的佛光卷过,而手掌上的裂痕也在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二狗伸手拿出白的发光的黄兽蛋一口咬下,“卡茨—卡茨—”蛋液飞溅,蛋壳声清脆如琴鸣。 明城出发之时,血明城是雪飘几日,按照正常的气候变化,最近几天,妖皇城,也会有雪了。 然而正在这时,一个灵兽忽然透过光幕伸了进来,一名阵法师猝不及防,被那灵兽揪了出去,瞬间变成了一团血雾,在空气中喷洒,得到了血气的灵兽,变得更加狂暴起来。 然后就在陆霖和无尘子的陪伴下,跟着欧阳遥到了一处淡雅的凉亭中。 按照他现在的情况来看,非但没有留下暗疾,貌似还变得精神旺盛了不少。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在秦一白的感觉中就如上次初入黑洞世界时一样,仿佛时间已经停滞,若不是无极神甲提示他现在正以高速在运行,他真的以为自己也处在静止之中了。 说起来这事情也是碰得实在太巧。这王贵家中有些祖业,平日里游手好闲,也是王氏店中的常客。王贵家中有个老婆,早就怀疑他那丈夫外头有人,这晚纠集了一帮姐妹,正是要捉奸。结果就在王氏店中把两人捉了个正着。 装作很老练的样子,实际上碰一下就原形毕露——显然与她的自我描述差了很远。看着瘦弱,其实还有肉感,但也不像是能掌控超级跑车的人。害怕时,不敢睁眼。 一路上赶路的事情不多做解释,不过都是一些枯燥无味的事情罢了,便是偶尔遇到一些值得欢笑,或是值得悲伤的事情,那也只是一路上很短的一次经历罢了,实在是没有多说的意思。 刘超身高比叶统高了很多,一边说一边往叶统面前走。而身高接近的李定斯则伸手挡住了刘超。霎时间,李定斯只感觉到一阵浓烈的狐臭、男士香水、狗的味道扑鼻而来。 “皇族的会长是谁”叶钟鸣缓步走到阿宽面前,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唯独那艘怪船却方向一个调转,在隐隐的轰鸣声中,诡异地消失在了云端。 追上来的村民们也都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全都在为白薇惋惜,可她救了我们,谁又能有方法来救她呢 五雷不由分说,紧接着又一剑朝我们横扫过来,谁想到没等那剑扫到我们面前,被打翻在地的苏建军却又已怒吼着一把抱住了五雷的腿。拖住他不得前进。 这是那只附在孩子身上的狐狸,跑出来替孩子挡住了我斩出的御风气刃 只见这些黑色人影尽皆裹在一袭黑色斗篷之中,五官样貌看不清楚,唯独一双寒芒四射的双眼裸露在外,显得分外阴森可怖。 声落,他身子消失在了原地,瞬间出现在了夏天的身后,双拳变成血红色的大石拳,砸了过去。 尚景星抬起头,看着影墨蝶有些尴尬的表情,顿时知道吕清媚说的绝对不是“不适合”这种词汇。 周世达微微一笑,随手拿了块毛巾,执起滚烫的水壶,倒进开水,把几只茶盏烫洗一遍。 大门打开了一道缝隙,里面的中年管家透过门缝,看到了孙悟空,也看到了唐曾和巨大的龙龟。 张斌感觉到一股无比恐怖的力量传来,他稳不住身躯,那是连续不断地后退,足足退出了三千多步才停下来,手臂都在战栗。 最主要的是,这种放血针,还是需要一种特殊的手法,更不是随便哪个中医能够掌握的。 喃喃自语间,他的灵力不受控制得狂涌而起,头发和衣服皆是无风自动起来,不同于入魔丹所形成的灵力,那终究是他的道台粉碎而来,与他有些关联,但鹰狐的灵力完全不属于他,在此时情绪激动时,顿时暴走失控。 张斌淡然一笑,拉加莉娜退了一段距离,和三个逗比站在一起,袖手旁观,看着热闹。 这么多的人煞,一下出现,彻底打乱了袁化天的算计,心中生出无比恐惧和不甘,却又不得不退走。 天瓜进入神域地界,看到有化魂族魔兽进入,马上一几名神域灵王级巡查围了上来。 而原本唯一阻碍他突破的金丹期功法,也在第二层的奖励中找到,现在金丹期突破对他来说可谓是畅通无阻,在仔细记住灵力运转轨迹后,他开始闭目突破。 看着已经有些癫狂的鲁斯,阿萨姆并没有做什么,现在的阿萨姆,只让人觉得他,根本就没有把鲁斯的种种情绪放在心里。 第二天。。人们的热情依然不减,还在继续往地下城里面涌。。叶华继续收集有价值的资料。。 等到通过了黑暗的通道,众人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大厅内,这里已经没有黑暗了,大厅四周墙壁上有着数量众多的荧光植物在散发着忽蓝忽绿的微弱光芒,虽然不都明亮,但正常视物已经没问题了。 “这么凶!在须臾幻境这一年,还以为你很温顺呢!”昊天蹙眉,不再玩笑,竟是把琉璃当初是东西一样,往宽大的袍袖里塞进去,随即转身就走。 原来,唐溪哲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远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重要,他是自己的氧气,是自己赖以生存的信仰,试问自己周围的氧气被抽离,她还能活得开心呢 他也不确定她究竟会不会随着那旋窝而来,他更不确定她会入了轮回道,还是撑着那最后一魂。 第147章 谗言 在得知苏韫晴被人送回来,还晕倒了后,程骢和程愿便心急如焚的跑来了翡翠阁。 “大嫂......” “大嫂你怎么样” 程愿跪在床前拿起苏韫晴的手,紧紧握在手里,袖口下滑露出了手腕上被绳索捆绑时勒出的伤痕。 “大嫂你快醒醒啊!” 程骢冲着外面吼道:“大夫怎么还没来” 不过,看四人神色,似乎都有后悔之意,仿佛是在后悔,方才自己为什么不跳出去先找吴岩的麻烦,羞辱他一顿,这样,大荒四大神子的机会,不就变成他们的机会了么 杨义无奈地摇摇头,长叹一声,随后便是消失在了远处,下一刻便是到了咫尺台之上的高空。 霎时间,三名虫将与一名兽王散发出的强势气息,像是一股疾风,不仅将对方投向叶潇的威压,一扫而空,还隐隐压过对方一筹。 打开洞府大门,那名傀儡守卫手中拿着一张拜帖,递到了吴岩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 而另一个寒雨宗弟子,则是转身来到了那林洛的身边,催动真气帮他驱除莫宁那阴煞之气。 回味没有回答,表情淡淡的,用白玉膏为她涂抹身上的其他伤口。 李毓似乎正在经历着极大的痛苦,虽然他并没有醒过来,但是他的身体却一下一下地抽搐着,无意识地从喉咙里发出难忍的闷哼,即便是在不清醒的情况下,李毓也没有喊出声。 风严听到这里总算是懂了,原来那八臂夜叉就是魔族妖兽,此次前来太行山脉想要赶走之前这片领地的主人灵猿,听着八臂夜叉的话很可能魔族要攻打太行山巅。 但这句话却一直萦绕在蒋芾的耳畔,因为这句话是叶宇在自言自语,但同时也是一种处世态度。 其次,孙策未必会如他所愿,与刘表开战,孙策与刘表虽然说有杀父之仇,但孙策更知道江东根基未固,此时贸然与刘表开战,无疑是智者不为,孙策最可能的选择,还是攻略淮南及庐江,扩大江东孙氏的势力。 这里的规矩和外面的差不多,皇族中的男子一旦成年,就可以到外面建府另住了,拓也叔叔就搬到了外面住。 我是讲科学的。什么愿望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之类,我才不信。我就是要说给他听,让他知道,让他明白,让他懂得我的心意。 纪灵虽然单挑战败,却没有丧失斗志,仍然躲在中军指挥,命令大军迎上,与周瑜的人马混战起来。 她不明白,对方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去伤害他们的,为何态度会这么冰冷 我拦住了它们,问它们要去哪,这是什么地方只可惜它们听不懂我的话,我也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我决定不动声色,由它们去,我们只需在后面跟踪就行。 出于对危险的本能,而把刘烨压在桌面上的于毒,当听到贾诩的喝骂后,他愣神了一下。 那是一座山,说是山其实也不是,就是一座比较大一点的土包而已,附近还有一座村庄,离的远看不出村庄有多大。 慢慢的,她有些呼吸不过来,可是水底下好美,她还想再看一会,于是又忍了忍。直到有一双手拽住自己的胳膊,将她整个捞起,阳光猝然临现,她才知道自己赢了。 刹那间,徐氏那颗钢铁般的心软了一半,至少目前郑枫的话还是要听的。 第148章 你先喝 程骢怒火中烧,对着搀扶着金妈妈的两个丫鬟道:“还不赶紧将金妈妈送回去” 金妈妈捂住胸口又是一顿猛咳:“我,我不走,咳咳,我要大奶奶,给,咳咳,给我一个说法......”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伸手在她颈侧轻轻一压,金妈妈便瘫软着身子倒了下去。 两个丫鬟赶紧用力扯住了她的 更让人预料不到的是,此阵隐有一招最强杀招,控阵之人,可将阵内所有化为血雾的能量凝聚起来,成就最强血刃,出奇不意,给敌人致命一击。 现在不过是一切归一罢了,他吸收了凌天的记忆,对于善良与邪恶还是抱有较大的好感的,现在演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由有种哀默的感情。 它盯着叶晨,同样对后者感到好奇,这是它第一次见到除了老鼠以外的生灵,而且还这么强大。 “佑大人今天来找杨某有什么事儿”杨宪每次都会在佑敬言的嘴下吃亏,但过后还是愿意与佑敬言唠嗑。 与此同时,一道更为粗大的电弧形成在劫云之内,而那古魔的身躯,就和之前的虫态天魔一样,开始剥离外壳,然后消失不见的刹那。 这才是虚空真正的恐怖之处,虚空并不能诞生生命,但是有生命进入了其中之后,虚空同化了外来生命,使得虚空拥有了诞生生命的能力。 张元昊脸色一凝,眼珠转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严峻。 “请三叔放心,是孙郎让我来得。若是不信,三叔可去问询孙郎。”大乔说道。 韩炜率军进驻济南郡治东朝阳县,韩凉与诸葛亮立刻便拟定了各县县令名单呈报韩炜。 “威廉,能不能用护航航空母舰和战列舰一起去增援欧胡岛太平洋舰队现在有18艘能用的战列舰,打舰队决战日本人不是我们的对手。”金梅尔一扭头,询问坐在旁边拿着几张战斗机照片在翻看的哈尔西。 “中亚m斯林肯离开他们的老家”林祚大听完常瑞青的安排有些怀疑地问道。 露水对外称说兰帝是他自幼同由故事王抚养长大的哥哥,因此人前均是如此称谓。 但其实结果几乎总是历史的重演,然后,再重新开始,直到无力,或是当真如愿以偿了。 正想间,天边匆地飘下雪来,秦仲海抬头望着落下的雪花,初冬瑞雪,本是吉兆,但朝廷局势如此危急,众人心里发慌,都是无心观看。 “好的,老板。”杰里米说了一声,笑着离开了艾克的办公室,不一会儿的功夫,凯琳将咖啡端了进来。 后来公安部为此嘉奖了琼海公安局,香港警方也向琼海行政公署和公安局发来感谢信。 ‘神剑’的死敌,便是‘魔刀’。这柄刀现在落入伍崇卿的手中,若能晓以大义,让他把‘魔刀’交给卢叔叔,事情必有转机。 安225目德烈达连科是总设计师。这种世界上最先进、最大的运机,美国人做梦都想要。 入京|四十比二,龙青与梦如雪虽然是万法期的修为,也开始有些吃不消了,特别是龙青的身上还有伤,多少影响了他的发挥。 果然,那个眼镜男直到下车之时才从卫生间灰溜溜地出来,一直低着头,谁也看不到他的脸色。 只不过这些,叶锋并未多想,他紧接着要面对的,便是三大上古杀阵之一的枯寂杀阵。 第149章 救救他 程骁将药递给竹花的时候说话的语气让他产生了警惕,他对这碗药不放心。 竹花摇头看着凌渊冷冽深邃的眼睛,又看了看一旁的刘大夫。 抿了抿干涸苍白的嘴唇:“公子,这是大夫开给大奶奶的药,大奶奶的身体要紧!” 凌渊目不转睛凝视着她:“大奶奶自己都病成了这样,却依然很关心你,我看你现在的身体状 逍遥子说完后,清凉子当即宣布,今日暂停,明日一早继续进行大会不题。 对方不相信,那是对方的事情,但是此刻的恒彦林,还是需要尽力将这些家伙们救下来的。 “好了!你莫要再说旁的了!你只说一句,这暗卫,您是给,还是不给”她定定地与安国公府对视,满眼冷漠。 简老爷子因为愤怒胸口剧烈的起伏,双眼狠狠的盯着祁睿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顺仪长公主在嬷嬷用力掐了虎口后便悠悠转醒了,她方才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此番一醒就好了。 她这么喜欢白惊鸿,现在却还要撮合我和白惊鸿在一起,为什么 众人商议一番,觉得这瓦岗寨是个绝佳之地,离这也不远,大队人马立即向瓦岗寨进发。罗成也只好带着美娇一起跟随。 这个绿莹莹的丹药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丹!明显是毒药来着,只可惜王枯荣浑身无力,就算是拼命的拒绝和反抗,最后还是无济于事。 刀疤脸凝神将恒彦林看着,嗤笑一声之后,就准备直接给恒彦林狠狠来上一下。 “好嘞!”春哥儿应了一声,忙头前走着,林四在旁边跟着,四人迈步加入了人流,开始逛起大石桥来。 当这蚂蚁身体软软趴在树枝上,瞬间点燃现场所有蚂蚁的怒火!她们齐吼着,挣脱自己对手的纠缠,奋不顾身地朝瓢异骷扑了上去!誓为惨死的姐妹报仇。 轰!林南只觉得轰地一声,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冲上脑际,再看向庆林的眼神,已经与刚才完全不同了。 “该死的家伙,金丹中期的修为,那么强还死在他的手里,真是丢人现眼,要是让爷爷知道这个事情,恐怕就麻烦了。”一路想着,他就一路往家里赶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眼看太阳在天边摇摇欲坠,傍晚就要来临了,但是宁海却始终没有醒过来。 一时间,会议室寂静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见。 “你便是叶起。”掌教至尊开了口,微微笑,如同春风一般和洵,令人心头生起了暖暖的舒泰之感。 “我在想就这样放火精灵王回去到底是对还是错。”郑典岔开话题。 太后话音刚落,林南的身子便是一僵,面上虽然仍旧恭谨,但双唇已经抿了起来,眉头也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罕见地,竟是没有回答。 原来晚上杜迟送翠心回到别情楼,安慰了几句,随即回太尉府。刚进大门,杜迟就被父亲叫住问话。 马克鲁就像是一块活动的招牌一样,他走到哪里人们便纷纷闪避,狂法师的威名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卡内里奥。 晋阳村自打出事后,便派了两名驻守的警力。杜亦羽他们到村口的时候,那两个警员已经在那等了好一会了。 “什么牛!我他娘的就养了你这条咬人的狗!”鲁海再次挥拳,却是带着一片蓝光。 季敏看到梁善见了自己一副怂包的样子,只觉得原本酝酿好的说辞全都没了用武之地,见到梁善“一脸贱笑”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的娇声斥道。 第150章 伤敌一千自损一万五 苏韫晴虚弱的看向武刚。 武刚道:“大奶奶,我不能让你蒙受这不白之冤,所有的事情我都如实告诉金妈妈了。” 苏韫晴垂眸:“快把妈妈扶起来,她身子不好。” 金妈妈一边猛烈的咳嗽一边哭:“大奶奶,是我老太婆太蠢,相信了别人的挑唆,咳咳,来人,快去把竹花那个贱人给我叫过来。” 从进屋开 茗雪那冰冷的眼光一下子触到了子夏青禾,她立马闭了口,浑身打了个哆嗦,好像是冷的。 她拉起他的左手,跟自己的左手并在了一起,那两枚同一款的铂金婚戒闪耀着充满了幸福的光芒。 他没有柳青的那种对迷宫的了解,无法寻找出路,但是他可以记住走过的路。 华溪烟拿着英姨递过来的帕子擦着嘴,一双几乎要喷火的美目里明明白白写着“不给个解释你就去死”的情绪。 再加上徐林燕长老半圣巅峰境的修为,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像救徐曦凌那样,只能苦笑着说道:“曦凌,你先别急,我有仔细观察徐林燕长老的情况,其实跟当时你的情况还是有一定的区别。 还别说,老刘只捣鼓了几下,这台有性格的打印机又重新启动了。 秦家人将自己的东西藏的离秦城不远,恐怕也是方便秦家人撤退。 风颢一听到路老师这三个字,联想到今天的那个电话,如锋芒般锐利的眼神,刷的一下就朝着夏雨橙投了过去。 “这样那马将军觉得怎么才合适”云祁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 赵时新走出了老板的办公室,手里的信封有些沉重,他和老刘认识也有十多年了,虽然白总之前一直想炒了他,可是现在人都死了,还是应该给他应有的待遇。 那么他以后就做一个大哥哥永远守护在何嫣的身后吧,反正都已经守护了这么多年,不是吗 自从段鹰军离开药神的世界之后,他最讨厌的事情绝对就是被人用手枪指着,这会让他脑海当中浮现出非常不舒服的记忆,同时被人用枪指着也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她悄悄抬头看苏景行,结果却被苏景行抓了个正着,握紧了她的手,手指穿插在她的指缝里,十指紧紧相扣。 “这里是20万,你数数。”张长林说着就递给了段鹰军一个包,段鹰军打开一看,确实都是钱,差不多有20捆,应该是没问题,也懒得数,他又不是真拿钱买去。 “好。”游月夕心里正在打着鼓,想着昨晚说过要对那人态度好点,不能为难人家,便二话不说应允。 暮色难掩火热的交缠与暧昧的喘息,叠影层浪,连带着月色也逐渐染上羞怯的水色。 杨怀高沛二人所带一千军也尽被黄忠张合全部活捉,一个也不曾跑掉。 陈清秋登时心中大骇,月圆之夜,以灵体为媒,到底是什么邪术 另一边,凌天已经把丹药的天劫威压镇了下来,按理说这段时间内,已经不会再引下天劫了。 叶天实在无语了,你们愿意砸就砸吧,反正铁拳门已是强弩之末了。 太平的情绪半点儿都没被调动起来:“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声色一稳,面上玩味尽收,也不跟他兜转,启口切入正题,“你的机会来了!”尾音一沉。 围墙外面的雄瑶诗听后不由得微微一愣: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怎么突然间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第151章 她咬舌了 西厢房和东厢房的格局是一样的,外间就隔着一扇门。 凌渊的注意力只在苏韫晴身上,只要他不朝苏韫晴扑去,他懒得拦他。 而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程骁已经揪住了竹花的衣服。 “你为什么不放我给了你药,你为什么不放眼看着我就成功了,都是你,是你坏了的我的大事,让我功败垂成。” 乔氏珠宝她前世就听说过,如今知道了自己妈妈就是乔氏珠宝的掌权人,其实她真想去找她,也不是做不到。 这个泥人,上帝给他捏出三个头,六条手臂、两条腿,大体上与我们现在的人差不多。上帝捏好了这个泥人之后,他就给那个泥人吹了口仙气。 蟠龙帮帮众悍不惧死也让阴长老手脚受阻,但是龙寺在上前之时一招不慎被阴长老一掌击中,前身的衣物顿时被淹没无踪,猛地呕出一口黑血,胸膛之上一个乌青的掌印非常明显。 谁知阴阳一纸相隔,任凭他们望穿秋水,哭断柔肠,眼前除了一片茫茫雾海,哪里能见到亲人的影子呢 而第二种却是:世上有些王公、贵族们死后,为了自己的坟墓不被他人盗掘,就将一些活人残忍的杀死。 一个身穿绿色长袍的青年徐步走来,他的身后还跟了十多个服饰相同的修士。 还有这个邢宽,邢宽就是刑宽,刑罚过严,定是苛刻之人。刑罚宽厚,才能善待子民。 不仅没有从床上起来,反而迅速地踢掉了自己的鞋子,然后一把就把南浔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一抓。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笑,吃饭”奥卡看到奥丽不高兴了,走到她面前,摸了一下她的头,坐下来后,道。 随着一声巨响,就看到奥卡和凯多二人的招式瞬间攻击到一起,一道诡异的力量伴随着巨声响起就朝四散去,并带着一股热浪和锋利的剑气。 楚夜感觉身上的压力更加的明显,被姆克鹰看到的瞬间心中都不自觉的泛起一丝战栗感,身体似乎感觉到前方的危险,都想下意识的逃离原地一般,肌肉紧紧绷起。 黄祖身后直接冲出两位体型彪悍的两员大将,虽说长相吓人却也只是a级将军。 可是,在这片伪混沌地域,一旦生命本源缺失严重的话,何时才能够重新修炼回来 然而就是这么个很普通的大型客机夜航模式,落在麦道工程师眼里却是如同木乃伊突然复活一般的不可思议。 “你们可以走,但这位不能走,因为我还有些事情要做。”胡白羊指着张无忌说道。 看着眼前忙忙碌碌寻找密道的细作和士兵,庞统也不着急,仿佛是知道此处必有密道一样,只是在等待着结果而已。 只见树林里还是如刚才那么安静,这次在视频里倒还看见树上的不知名鸟儿在那鸣叫!一派和谐氛围,周围的树倒也挺高大挺拔! 这也就是说,邪恶本身并没有能杀死人的本领,尽管他已经是世人高不可攀的劫之境界。 据傀儡人的探查,朝凰的身边曾短暂的出现过一道未知的波动,显然是有什么神秘人物在暗中保护着她。 离开那家机器人营业的礼品店,林迟带着“附身”在手机里的科学怪人,继续在夜间的街边游走。 又见得卢方钻天而来,韩彰从地底攻来,徐庆头顶大山,蒋平飞入巨浪,白玉堂手持如意,纷纷朝王昊攻来。 第152章 招安 结合龙隐山的人多次主动抗击倭奴来看,他们是心怀正义,护国爱民的人。 但招安并不像高迎庐和柳宗衡想象的那样顺利。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反对最激烈的是宋榔。 柳宗衡和高迎庐在义安堂内和宋榔花豹等人谈了一个下午,依旧没个确切的结果,但柳宗衡却不肯放弃,高迎庐也还想再推波助澜一把。 周洋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又那么冷冰冰的,别说光头了,就是站在一旁的我,都感觉到了阵阵的寒意。 暗红甲,白素手,淡粉发,让人频频赞叹,只感双月当真人才济济。 她回过神来,替他把了一下脉,发现他身体里的气息似乎稳定了不少,呼吸也开始均匀了起来。 如果说沧澜剑是正义的化身,那琅琊剑就是光的存在,它可以扫除世间一切邪恶的东西。 摧毁城墙的三个踢就像是踢他的心脏,导致河流无意识地感到恐慌。“是谁呀谁来找我“不再注意别的什么,河滨他急忙冲向外面。 其实,莫说是凌珏,便是整日粘着大长公主的凌玥也不敢说肯定的话。 时瑶见林嘉歌迟迟没换鞋,站直身子后,忍不住看了一眼林嘉歌。 凌玥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一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缓缓滑落。平阳侯和大长公主因为距离稍远,都没有看清。 这反常的行为言语之间,应该是有着别样的图谋,只是凭借着他们两人的智慧,好像总也无法看透就是了。 吴畏和江燕都喝的不省人事,然而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两人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情况,而且是分别在两个房间,吴畏不禁感叹店里服务员的确很会办事。 这时候的规矩,除夕到大年初一都是祭祀先人,不走亲戚,从初二才会上门拜年。 当初在官道上摆摊时正是这道河虾吸引了四面八方的赶路人过来吃东西。 一阵阵的风吹过来,强劲有力,这个是自然在给予的警告。可是,他们就是要活着,要活着的信念必须要强烈起来。 可是,侯爷除了正妻,还有姨娘,佟姨娘又深得侯爷心,她能伺候的次数,非常少。 异兽断核头顶上的两根触须,不仅没有被陈奇砍断,还在被陈奇砍中的瞬间,直接缠住了越王剑。 虽然锦枫是为了她好,可是她这样看低晋苍陵,想这样伤他,云迟却是不乐意的。 他们需要陈奇的威名,来让其它的超能力犯罪组织慑服起来,这样就会减少欧盟范围内的超凡力量犯罪时间率。 是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这种魄力,也不是谁都能够有这样胆量。他心底无比钦佩这样的人,真没有想到,真的有人能够做到这步。 他还真没这感觉,许是自幼功课沉重,而且父兄也将他朝老成持重那边调教的缘故,他一向沉默寡言,而且没什么表情。 这是欧阳渊水刚刚喝过的,而且因为当时觉得他喝过了自己就不碰了,郗浮薇根本没注意他用过的边沿是哪一部分。 看着唐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蛋,秋雨大家发现自己变傻了,脑子迟钝了。 赛尔斯和铜锤暗松了口气,在齐泰周身腾起那浓郁的生命之力时,二人便已经想到了齐泰想要做什么,毕竟在卡斯特格,齐泰做过同样的事,只不过莱恩的所受的伤要比简严重得多。 “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你不能走,叫你爹或者家主过来,否则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后果。”涂经天一挥手,几个神皇走了过来。 顾名思义,天谴三关便是天谴山脉的三座关卡,自西向东分别是魔断关、人断关、神断关,分别由莱格缇米斯皇家侍卫队、奥德蔷薇军团、威兰特圣骑士团驻守。 但面对这个筑基七重的内门弟子,这四个年轻人依然是大气都不敢出。何万一招呼他们坐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上面”交代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大人,你以为此考生放在哪一名较好”胡安国思前想后,还是征求一下他的建议才行。 许景衡也是倒霉,触到了赵构霉头。只是他先到,偶然间听得众人谈起那首诗的事情,隐隐约约的透露出一种消息是说的那人是赵构,故而才有此一问,而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呵呵,不过贵团多是年轻俊杰,潜力无限,想必也不会习惯那种被人指挥的生活。”拉尔也算有些机变,顺着皮斯将话圆了过来。 李昊到这个时候了,还客气了起来,多次强调自己不需要太多的钱。 此物平时是连菱所有,自带隐匿空间。连菱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让它转入隐匿空间中。只不过现在她身受灭绝剑之伤,正在地皇图中静养,就无法隐匿此物了。勾诛只好背在随身包袱中。 下一刻,一头头雷蟒在天空之上成型,嘶吼一声,不要命的冲向千丈巨兽。 十分钟后,洛昊突然扔出一个东西,一座迷阵瞬间笼罩了方圆十几里,林奇峰也在其中。 黑色蟒蛇的蛇尾击打在乾坤鼎上,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直接令他吐血倒飞出去。 嘛的,大意了,这人的实力很强,根本不像表面上表现出的这么弱。 昔日流殇焰的仙山药园子里,别说神药,连圣药,甚至是仙药都不缺。 “原来如此。”叶流殇恍然,顿时有些过意不去,如此说来,自己方才的冒昧纠缠,确实影响了人家的正常工作。 七八名工作人员穿着那种防辐射完全封闭的衣服在设备上进行操作。 周梦望向冥蝉冷哼一声,你对这两个黑马畏惧,为什么自己不动手 那团飘在屋内的黑气,像是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力,慢慢停止了乱窜,靠近火桥,但却是在挣扎。 “三个月之后,我的五个徒弟,将会晋升神尊境,并且重塑五岳,我神渊门,将会在五岳之巅建立宗门驻地,而我,将会再续神路。”林飞羽的声音,向着四面八方不断的蔓延而去。 我没理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张贺坐在副驾驶席上,沈铎就只能坐在我身边。 “阴谋笑话!这是我们竹湘的习俗,历经千年不变!”白衣大长老冷笑了一声。 第153章 想问大当家要一个人 虽然凌渊声称山上机关暗器重重,但高迎庐却也没放在心上。 在清风虫鸣,晨雾氤氲的山路上散漫的走了走,看着日头,时辰差不多了,便朝着义安堂走去。 义安堂的大门敞开着,宋榔和柳宗衡已经各就各位,喝着早茶。 高迎庐恭恭敬敬对着宋榔抱拳行礼后便坐在了柳宗衡旁边。 三人足足等了一刻钟,花 柳天的龙舌剑上虽说没有附上黑炎,但是这龙舌剑可是极为锋利的,在血神子恐惧的望向前方,像是有什么想做却未做成的的时候,柳天终于断送了他的性命。 这次她的头顶有一颗青珠飘散青光垂在她身上,而她的膝上则横着一柄紫色的木剑,正是千罗山的传承法剑——清心镇魔。只是现在这剑已经出现了裂痕,灵光暗淡,像是随时都可能碎裂一样。 陈晓卿被网友戏称为胡须王子,是有一次为了赶一部电影,连续拍摄了半年多,期间也没有去打理过自己的仪表,而被狗仔偷拍到,曝光在观众眼前的是一个满脸胡须的粗旷男子,也因此多了这么一个称号。 这样的三明治,应该是现买的,南疏烤好就行了,总不可能都是南疏自己做的吧 在即将到达武陵王府的时候,夜锋落下,走进一条巷内,脸上骨骼一阵变化,瞬间便变成了一个三十岁左右面色蜡黄,但却与武陵王略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苏子墨对着几人点点头,看着苏曦儿光着脚丫子站在沙发上,走了过去,将其抱了起来,拿起地上的粉色袜子,轻轻将其套上,接着再拿起鞋子慢慢穿上。 段秋听后点了点头,让她把威胁都给标记了起来,一共有三股百万数量的亡灵部队,只是这些部队都还没动静,只是在附近游荡。 “我们现在排队,知道吗,待会就给你拿好吃的”苏子墨抱着苏曦儿,轻声说道。 当然,在看到夜锋的第一时间,玄武也是发现了夜锋受了些伤一事。随后,自然免不了询问,废了好大劲才将这话题带过去的夜锋,对此也只能报以苦笑了。 三长老狂笑不已,手中的长剑一剑劈下,静等楚天羽的脑袋搬家。 这时,两口油锅底下的火已经烧得非常旺了,里面的油翻滚冒泡了起来,因为温度太高的缘故,油锅四周的空气竟是变得有种朦胧感,就像是空间发生了扭曲一般。 短短时间中,那名贵族却是被禁咒魔法轰杀,身体更是直接被轰为了分子。 老实说,我被他这一吼给吼住了。毕竟,这家伙已经走投无路,是什么事都能够干出来的。倘若他真的打开了这张大网,我估计别说外面那几万现代化军队了,只怕是山上所有的军营乃至附近的城镇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第三界的高手虽然考虑要整体撤出红尘界,但三年分布动员太大,真要撤走也不是三两天的事情。保守估计,李青峰和李元霸的决战,会提起打起来。 秦朗眼神里的震惊慢慢平复,淡然耸耸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两位客官,喝酒还是住店”翡翠‘玉’香楼的服务生上前问道,脸上带着笑容。 刚出社会能不分开就不分开,可是那会有一个剧组同时要三人的,在说了就算是能同时要三人,又有谁会把几人的片酬开同样的价钱。 第154章 你的青梅竹马 “原来你顾虑的是这个,你放心,这绝对不单是涔州的事情,更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柳大人已经将当天值夜的守卫和相关可疑人员都暂时关押在府衙,等我们下山,一审便知。” “并且,柳大人已经全面整顿了涔州守备军,虽然一时间没那么快赶上曾经的水平,但也已经初见成效,在抵抗倭奴的时候定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这也是许止特意控制自己的嗓音,努力朝着自己脑海里的“原唱”味道去的。 不明白为什么还会如此的怕他的眼神,她和他跟本没有一点关系了,可是面对他时,她还是不由得紧张。 不是她没有这个能力,而是许止的攻击力太强了,她应对起来真是太难太难。 在韩夫人离开他的房间之后,韩启茗忍着疼痛拿来了手机,准备把这件事情和顾璟珺说一下。 醒来吗他是在哪里他现在在干什么不知呼唤了多久,顾月朗终从梦魇中清醒,他在梦里,这个声音,是,是陆暖汐的。 季肖成第一次见到姜倩娆的时候,就觉得她的眼睛很像他的前妻,一样的轮廓,但是眼神却不一样,带着令他着迷的温度。 “别动!”眼看着老二恼羞成怒要把炸药包丢进积水里,他再次说道。 可就是就是这阿尔法狗,击败了地球上最优秀的围棋选手,将人类最优秀的棋手下得毫无还手之力,它的出现算是终结了围棋这个比赛。 “别打了,别打了。”根号拦着已经失去理智的秦冉冉,把她抱到了一遍。 她与无为又同时举起双手,两人激动地把双手拍在一起,四只手拍在一起后竟然不想分开了,两人的眼睛都深情地注视着,仿佛都侵入了对方的心里。 “那您看到她又出来了没有”无为把一百元递给老人,紧接着又问。 白搭喊道:“兄弟们闪到青光盾里。”白搭和自己的战友纷纷向里一走,全部笼罩在神圣青光大罩中,才避开了那喷溅而来的碎骨烂肉。 “杀。”三个亲兵大喝一声,冲了上去,腰刀横劈竖砍。叶飞也没闲着,蛇矛每一次出击都会带起一朵朵的雪花,不过打的一点点都不过瘾,三十多个伙计,刚刚死了五六个剩下的就一呼啦要逃跑。 李剑锐下了公共汽车。就难奈不住归心似箭的心情,拼命向自己家跑去。 就这样,南宫亦儿慌不择路的跑进了雪倾城的房间,二话不说就藏在了雪倾城的被子里,雪倾城坐在椅子上,莫名其妙的看着南宫亦儿这一系列动作,心想她不是刚出去,怎么还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 苏欢此话一出,谁与争锋涂安末的额头滑下三条黑线,涂神的老脸当场僵硬化。 刀光没有吓到乌云黑山,但是大黑的暴叫把乌云黑山的战马吓了一跳。嘿嘿,第一局冯少杰就这样赢了。 音乐总监没有给夏贤宇一丝一毫的情面,睥睨的神情里,全是对夏贤宇的鄙视。 “如果没有人争取,当然不可能。”两条平行线不努力改变前进的方向,只会越走越远。 而此时,陆缠的脸色已从刚才的赤红变成了青白,甚至目光都不敢与重新盯向自己的陆缜相交了,满是做贼心虚的感觉。 默吉见行踪暴露,大喝道:“随我冲。”马蹄声如滚雷般涌动,朝着郑营冲来。 陈政猜得不错,狗头是做偷窃的专业户,在老懵懂家里偷这样的东西轻而易举,他对陈林阿爷家的那块地早就图谋已久了。 第155章 内奸 宋娇将高迎庐叫到了一边,警惕的环顾了一圈四周。 这个动作弄得高迎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解的看着她。 确定了附近没人,宋娇才将一直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塞到了高迎庐手里。 高迎庐一看,是一个粉色的布囊,一下子有些难为情了起来。 “姑娘这是何意?我与你并不相识......” “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沈醒之。”宋娇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道。 哦哦哦,原来不是给我的,吓死我了! 高迎庐总算是松了口气。 布囊小小的里面很轻,高迎庐放在手里掂了掂:“这里面是什么?” 宋娇小脸一红,伸手又将东西抢了过来:“你好奇心这么重吗?早知道就不找你帮忙了。” 莫名其妙,高迎庐心道。 但嘴上却依旧耐心解释:“对不住姑娘,我不知道这是机密,我不问了,也向你保证绝对不偷看,所以,你还是交给我吧!” 宋娇却又主动将布囊打开了来,拿出里面的一个同心结摊在手里道:“告诉你也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是我自己编的,看吧,就这样。” 高迎庐:? 莫名其妙,明明问都不让问的,这下又主动拿出来给人看,人怎么能这样? 高迎庐一手扶额一手接过了宋娇又重新装进布囊里的同心结。 本来想问她这个东西有什么作用的,想想还是算了,多说多错。 沈悟送了她那幅画,还是他在养伤期间亲自画的,所以她也要回送他一样东西。 本来打算绣个香囊或者手帕什么的,手被戳出血好几次,绣出来的东西也没法见人,干脆就让林琅教她编了个同心结。 这个简单,还不伤手。 “一定帮我交给他,告诉他我会等他的。” 高迎庐颔首:“定不辱使命。” 咦不对啊,她不是凌渊的青梅竹马吗?怎么送东西给皇上? 高迎庐张了张嘴,想问,又克制住了。 一个姑娘送这种亲手编织的私密的东西给一个男子,还说会等他,这不就是? 她喜欢皇上? 所以她不喜欢凌渊? 她不喜欢凌渊,这是好事...... 高迎庐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忙摆了摆头打散了脑子里的东西,将布囊收了起来。 这时有脚步声靠近,宋娇忙对他拱手:“那就有劳高大人,来日有机会再答谢你。” 说完在有人发现她之前一溜烟跑掉了。 回到府衙后,柳宗衡加急将招安龙隐山成功的消息,与举荐宋榔为涔州守备的举荐信一道传去了京中,才着手来处理这两天积压的案子。 除了像井田那样的高手,普通倭奴并不具备飞檐走壁的能力,更何况还带着一个人,所以要查内奸自然是从守卫里面查。 经过一番审问过后,所有人都表示自己很无辜,对此事并不知情。 柳宗衡便将所有人分开来一一审问:“可有因某种原因离开过自己的岗位?哪怕片刻时间,也要汇报。” 堂下这个守卫脑袋一转,蹙眉道:“大人,我倒是去茅厕解了个手。” 柳宗衡忙道:“你是何岗位?” “东门守卫。” 东门?那是去往花木镇方向最快捷的一道门。 一般守卫小便都会随随便便找个地方解决,没有人还为此专门跑茅厕,所以他去茅厕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拉肚子。 “你那晚都吃了什么?” 守卫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啊,就是在家吃了饭,然后用韩丁的水壶喝了水。” “韩丁?” “就是那晚同我一起当值的。” 柳宗衡大呼一声:“来人,传韩丁,还有,去档案房,把这个韩丁的档案一并拿来给我,再派几个人去他家搜,任何可疑的书信以及来历不明的钱财都不要放过。” 这个韩丁嘴巴很紧,矢口否认自己与这件事情有关系。 直到柳宗衡查看了档案,并有衙役火速将从他家里搜来的书信以及他作为一个守卫一辈子都不可能赚到的数额的银子送了过来。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韩丁见无法再抵赖,便往地上一瘫,面上却依旧是有恃无恐。 “柳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大人您不如再仔仔细细的看看那几封信,它能置我于死地,也同样能置大人于死地。” 柳宗衡拿起信在手里看了半晌,面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 其中有一封信,上面多次出现的国舅爷三字格外醒目刺眼。 柳宗衡咬着牙,气得浑身颤抖。 他放下手里的信,握紧拳头狠狠砸在案牍上,一旁的人都吓得肩膀一耸。 幕僚见他反应这么大,站起身上前想要来看个究竟,却被柳宗衡抬手阻止了。 柳宗衡指着韩丁:“来人,将他给我押入监牢,不允许任何人探视,也不允许他和任何人说一句话,若有差池,定不轻饶。” “是。”两个衙役上前架着韩丁就要往牢里拖。 韩丁却丝毫没有畏惧:“柳大人何必呢?做做样子得了,这样大动干戈伤了身子不值当。” 幕僚一脸不解又担忧的看着他:“大人,这?” “先生请坐下,这事我们稍后再议。” 回到堂后,柳宗衡将高迎庐也请了来。 高迎庐拿着这几封信,眼神里露出少有的紧迫。 “柳大人,这封信可信吗?照理说这么机密的东西,阅过之后应该焚毁才对啊。” 柳宗衡咬牙道:“有恃无恐罢了,胆子太大了,我原以为他只是想要夺位,但谁曾想他还勾结倭奴?” 高迎庐皱着眉:“是啊,这勾结倭奴,对他有什么好处呢?除了北方戎狄和起兵的贼寇外,倭奴就是目前大良最大的威胁,既然想要江山,怎么能纵容倭奴在大良行凶呢?” 幕僚道:“我看那个韩丁,嚣张的很,不如就从他入手,狠狠的审他,用刑......” 柳宗衡思忖了片刻:“目前也只能是这样了,怕就怕衙门里还有和他一样听命于张国舅的人,若是这个消息传了回去,忆雪只怕......” 整顿地方军务,查许万财,招安龙隐山,这些都是名正言顺的为朝廷办事。 但在明知道韩丁是为张怀旦办事的情况下去惩治他,只怕他知道了,会动怒。 一想到身在国舅府的柳忆雪的处境,柳宗衡就心里揪得慌。 高迎庐盖上茶碗,淡淡道:“交给我来审,我有办法。” 第156章 我说我说,我都说...... 府衙监牢的刑房内。 韩丁被反捆着双手坐在刑椅上。 柳宗衡屏退了所有人,当场只剩下了自己和高迎庐。 凌渊开口:“信上说,是张国舅让你想办法放倭奴进城,并配合他们抓住他们想抓的人,张国舅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丁一脸无赖的说:“我怎么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小罗罗,人家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哪里还敢问为什么?” 柳宗衡问道:“写信给你的人是谁?” 韩丁翻了个白眼:“我说柳大人,您真的以为自己是张国舅的亲家,就可以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明知道我在为张国舅办事,还不对我客气点。” 高迎庐上前,伸手掐住了他的咽喉:“我劝你还是识相点,这里没有张国舅,只有朝廷的钦差和涔州的父母。” 韩丁一时痛得直瞪眼:“你敢动我,就不怕张国舅怪罪吗?” 高迎庐加重了力道:“那就等你死了,托梦给他,告诉他是我动手杀了你。” 韩丁已经涨得满脸通红,张大了嘴巴,喉头发出啊啊声。 高迎庐在他窒息前一秒松开了手:“还想再体验一次吗?如果想那就什么也别说。” 韩丁猛烈的咳嗽着,呛得满眼泪水。 “我,不相信,不信你,真的敢杀我。” 话刚说完,就又被高迎庐掐住了咽喉。 高迎庐不紧不慢道:“对付你这样的人,都不用刑具,只要我轻轻一用力,你的喉管就会破裂,你会在没有外伤的情况下痛苦的死去。” 韩丁说不出话来,被反捆的双手本能的想要抽出,在粗劣的绳索上勒出一道道血迹。 在他又一次即将窒息的时候,高迎庐将手松开了。 柳宗衡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意外,他明明看着高迎庐的手掐的对方喘不出来气,可是当他的手放开以后,韩丁的脖子上却连一块红斑都没有。 从前只是听说锦衣卫审犯人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今日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韩丁再一次猛烈的咳嗽了起来,这次眼泪鼻涕口水齐飞。 高迎庐抱胸看着他:“如果你还觉得不够刺激,我们可以换种玩法。” 说罢阔步走向一边,拎过来满满一桶水。 一脚下去将椅子踢翻在地,韩丁便跟着椅子仰面朝后摔了下去,高迎庐扯下一块白布蒙在了他的脸上。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别别别用这个。” 看着这桶水,和脸上的棉布,他瞬间就知道高迎庐要做什么,这种刑罚没见过也是听过的。 惨无人道。 “我说我说,是我哥写信给我的,大概是一个月前左右,倭奴准备上岸的时候就送来了,说是倭奴要求一定要抓住程家大奶奶,而且是张国舅让我们配合倭奴的,至于目的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了,你们去问我哥吧,我哥才是直接和张国舅联络的人。” 高迎庐和柳宗衡对视了一眼。 “你哥?你哥是谁?” “我哥现在被关在龙隐山呢,他叫韩建,以前是池野太郎的随身译官,池野被杀那次,他死里逃生,本来打算以后远离倭奴,不再干这个了,可不曾想,国舅爷找到了他。” 高迎庐脚尖一勾,椅子又正了过来,他从刑具架上随手拿了一把刀,朝着椅子挥去。 韩丁喘着粗气,吓得闭上了眼睛。 等待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手脚一瞬间轻松了。 他颤抖着眼皮将眼睛睁开,发现自己已经被松绑了。 “谢谢高大人,谢谢柳大人。” “谢早了。” 高迎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粒药丸,朝着他丢了过去。 韩丁不解的看着他:“这是?” 高迎庐道:“吃了它,你就是为张国舅保守秘密而服毒自尽的忠义之人,你活着,就是贪生怕死出卖张国舅的叛徒,你家眷的命也保不住,所以,吃不吃在你自己。” 高迎庐说完话朝着柳宗衡拱手:“柳大人,我还得再去一趟龙隐山。” 说罢转身离开了刑房。 韩丁将药丸丢进了嘴里:“柳大人,我已经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请你不要让张国舅的人知道我出卖了他,那样我一家老小才能活命。” 柳宗衡道:“怎么会呢?也没人审你啊!” 龙隐山的牢房在山洞中,门口两条半人高的恶犬镇守。 高迎庐在凌渊的带领下见到了韩建。 凌渊看了一眼胡子吧擦,脏兮兮的韩建,闻着他身上的那股尿骚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之所以留着他,是因为他懂倭语,关键时候或许还能用得上,否则像他这样罪恶滔天的人,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可见学好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关键时候能保命。 凌渊打开了门,高迎庐走进去,准备像对付韩丁那样将他掐着脖子拎起来。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肉时,韩建便先一步开口道:“我说我说,我都说......” 高迎庐回头看着凌渊:??? 凌渊道:“他就这样,他什么人都出卖,你问什么他都交代。” 高迎庐的手呈锁喉状停留在半空中,皱眉看了韩建片刻。 “张国舅为什么要勾结倭奴?” 韩建躲躲闪闪的看了一眼凌渊,又畏畏缩缩的看向高迎庐:“因为,因为他要借倭奴的手对付龙隐山。” 凌渊怒视着他:“这事你之前怎么没说?” 韩建低下头委屈巴巴道:“这事你之前没问......” 凌渊气笑了:“这个人太狡猾了,要不是山上没有另一个懂倭语的人,我现在就放狗咬死他,气死我了。” 高迎庐看着凌渊生气,笑着给他出了个主意:“回头我让柳大人在城中给你聘一个会倭语的译官,这人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韩建忙乞求道:“别啊,我什么都说,只要你们问,只要我知道的,我都说,是这样的,朝廷没有兵力对付龙隐山,所以张怀旦勾结了倭奴,但倭奴的条件是抓住那个程家的女人。” 高迎庐重重的叹了口气:“难道他就没想过万一龙隐山没有抵挡住倭奴,涔州不就危险了吗?” 韩建道:“张国舅要的就是龙隐山和倭奴两败俱伤,不管谁败,赢的都是他而已。” 第157章 大嫂也要离开 苏韫晴身体恢复了些,程愿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这日,门子领着程绣庄的伙计小飞,带了一个身着纯白锦袍,头戴白簪玉冠的男子来到了程家。 苏韫晴见此人很是面熟,再看看一旁的小飞,立刻就想起来了。 这是之前与程骥一起为他践行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杜溪山。 上前颔首行礼:“杜老板,您怎么来了?” 杜溪山红着眼圈拱手道:“杜某是专程从京城来涔州送锦瑜一程的,听闻他的噩耗,我是夜不能寐,无论如何也要亲自来送送他,还望大奶奶,节哀顺变。” 苏韫晴道:“多谢杜老板,大哥知道您来,一定很高兴。” 杜溪山吊唁了程骥,与苏韫晴一通寒暄后便抛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弟妹啊,锦瑜生前与我规划在京城投资产业的时候,已经约定了时间,今年五月初便从涔州调遣绣庄和瓷窑的老人前往京城,在我们新建的绣庄和瓷窑指导和授业,可谁曾想......” 这些事情程骥都毫无保留的与苏韫晴沟通过。 由杜溪山在京城出资建厂,建窑,提供铺面,程骥从涔州提供原料和技术,盈利五五分。 对于程家来说,这个分配是比较占便宜的。 也足以见得杜溪山是一个不拘小节,慷慨大方的人。 因为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铺面很值钱,京郊的地也比其他地方贵,能有这个实力一口气拿出几百万两并愿意为此投资的人并不多。 而此时,杜溪山在京城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到了约定的时间,程骥带人去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程骥却没了。 苏韫晴道:“杜老板放心,大哥与您的合约不会因为他不在了就被撕毁的,还有我,大哥与您沟通的所有细节他都有告诉过我,所以,我会替他完成所有的计划。” 杜溪山激动得热泪盈眶:“想不到锦瑜如此远见卓识,早已与你沟通好了一切。” “大哥说过,待他入京的时候,会带上我一起,或许我们将来就会在京城生活,可现在......” 杜溪山闻言,看了一眼:“锦瑜他年纪轻轻,哎!” 苏韫晴收起了哀伤的情绪,正色道:“现下已是四月中旬,等将大哥下葬,四月过完,我会带人前去,我虽懂得不如大哥多,但绣庄和瓷窑的老人都是一样的,届时还要请杜老板多多关照了。” 杜溪山牵袖擦了擦眼角:“弟妹真是女中豪杰,上次锦瑜带着你为我践行时我便看出来了,届时我会安排人来接你,到了京城,所有的一切你都不必担心,都由我来安排。” “那到时就要给您添麻烦了。” “怎么会是麻烦呢?求之不得!” 苏韫晴让人将杜溪山送进了客房休息。 程骢无声无息的走到她身边,沉默不语。 苏韫晴转过身:“阿骢,你不舒服?” “大嫂你要走?”程骢双目红肿。 苏韫晴拿出帕子擦了擦他的眼睛:“怎么又肿了,你昨晚又偷偷哭了?” 程骢一把扯下帕子攥在手里,紧盯着她道:“大嫂你要走?” 苏韫晴替他擦眼睛的手停在半空,看着他道:“和杜老板的合作是你大哥在世时就洽谈好的,我只是去完成大哥的遗愿而已啊。” 程骢紧紧握着手里的帕子,只觉得眼眶胀痛:“那程家怎么办?我怎么办?” 苏韫晴看着这个接连失去所有亲人的孩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 伸出手来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抱进怀里。 “阿骢,人无信则不立,你大哥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希望程家失信于杜老板的,程家还有你,你有朱叔,有爹给你留下的掌柜和庄头们,都是极可靠又信得过的人,还有武师傅在你身边保护你教你武功,我会把府中中馈交给周姨娘......” “原来你早已经谋划好了?” 苏韫晴点头:“是的。” 程骢挣开了她的手,扭开肩膀往后退了一步:“你从没想过带我一起去?” 苏韫晴有些心疼的看着他:“阿骢,对不起,你本不该在这个年纪承受这些,但我还是必须要告诉你,现在程家,就剩下你一个男子,你不能离开涔州。” 程骢眼眶里滚出豆大的两行泪:“爹娘和大哥都走了,二哥又那样,现在你也要走,剩下我在家,你们没有一个人想过我要怎么办吗?” “阿骢,你别难过,家里还有阿愿,还有周姨娘,周姨娘向来温柔贤淑,她会替我照顾好你和阿愿的。” 替他擦泪的帕子被他抢走了,苏韫晴说罢又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上前欲替他擦泪。 程骢将她的手一掌推开,转头跑开了。 留下了苏韫晴有气无力的站在原地叹气。 对于周姨娘,苏韫晴也曾质疑过,担心过,毕竟有张姨娘这个前车之鉴。 但是从一直以来与程愿的相处,还有这几日程愿在她身边照顾安慰,让她觉得能生出这样孩子的母亲一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看着乖巧懂事,临危不乱,又伶牙利嘴的程愿,苏韫晴心里才生出了将中馈交于周姨娘的想法。 程骢满腔委屈与怒火的跑到了自己的院子,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狗笼,更是悲从中来。 “凭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丢下我,我算什么?” 他嘭的一声撞开了房门一头扎进被褥里,哭得昏天暗地。 他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爹娘走了,大哥走了,恶狼也死了,大嫂也要离开...... 哭累了,浑身无力,目光空洞地盯着从门外洒进来的阳光。 他突然想起了大嫂刚进门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他站在她面前,用狼一般狠厉的眼神看着她,迁怒因为她的缘故导致大哥和爹爹受伤卧床,在她面前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他还想着一切办法戏弄她,整蛊她,用大蜘蛛,用辣椒水...... 甚至于恶狼,都是为了整她才来到程家的。 而那时的大嫂,和现在的他一样,都是刚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现在才体会到那种被全世界抛下,巨大的虚空中独独剩下自己的感觉,所以当时的大嫂,在这种巨大的悲痛中,被自己针对,被自己整蛊...... 思及此,程骢突然腾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抬起袖子在脸上猛擦了两把,拔腿朝着灵堂跑去。 第158章 十万火急 苏韫晴平静的跪在灵前往火盆里丢着纸钱。 程骢突然冲过来跪在她身边,通红的眼睛盯着她,浑身发抖。 “阿骢?” “大嫂,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苏韫晴吓了一跳,放下纸钱转身认真安慰他:“你怎么了?突然又这样。” “大嫂,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我原谅你?” “你答应我,原谅我,求你了大嫂。” 程骢的嗓子因为抽泣越来越沙哑,声音也越来越小。 “好好好,我原谅你,原谅你,但是,你得先告诉我,让我原谅你什么,我好心里有个数啊!” 程骢想说又说不出口,只得不停的哽咽。 苏韫晴见他这副弱小可怜的样子,又忍不住揉着他的头:“好了别哭了,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事,大嫂只想告诉你,我从没怪过你,这个家就剩你我,阿愿了,从此我们便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人,别难过了,我永远都是你大嫂。” 这时门子来报:“大奶奶,柳大人来了。” 苏韫晴闻言朝着程骢颔首后起身迎了出去。 与前来吊唁的人打过招呼后便带着柳宗衡来到了后面的园子里。 “柳伯伯今日来找我,可是为了二弟的事情?” 柳宗衡停步转身看着她:“是伯伯对不住你,当时不该就那样离开,谁曾想......哎,义堂曾在信中夸赞二郎很是忠厚老实。” 苏韫晴道:“在张姨娘这件事情上,或许我也有处理不当的地方。” “都过去了,我来是想问问你,二郎该是如何处置?我要先听听你的意见。” 苏韫晴心头一沉,有过一丝犹豫,随即坚定的看着柳宗衡。 “柳伯伯,依照大良律法,蓄意杀人,弑凶弑嫂,该如何处置?” “按律,当斩。” “那就请柳伯伯依照大良律法来处置吧。” 柳宗衡有些吃惊,看着这个一脸平静的姑娘,很难想象她是从前那个攀着他的大腿往上爬的小肉球。 苏韫晴看出他眼里闪过惊讶,道:“柳伯伯可会觉得我无情?” “不,我是心痛,心痛义堂......” 苏韫晴道:“待大哥下葬,我便不能继续留在涔州了,程家剩下阿骢和阿愿,他们都是爹的骨肉,还望柳伯伯,多多照拂。” 说完她就地双膝跪地,朝着他磕了一个头。 柳宗衡扶着她的手臂:“快快起来,好孩子,苦了你,我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的。” 苏韫晴站起身:“是什么好消息?” “龙隐山的宋榔归顺朝廷了,我那日匆匆离去便是同高迎庐一道去龙隐山见宋榔。” “真的!”苏韫晴本来疲惫不堪的双眸泛出一道亮光:“那太好了,老龙隐山的人终于不用顶着土匪的身份,拼死赶走倭奴后替他人做嫁衣了,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当英雄。” 柳宗衡叹了口气:“是啊,朝廷这么些年在剿匪这件事情上没少花钱,可那些钱全都进了心怀不轨之人的囊中,我已经举荐了宋榔出任涔州守备,想是举荐信已经进京了。” “可皇上本人不在京中。” 柳宗衡道:“即便皇上在宫里,这些东西也是张国舅说了算,他在与不在,都一个样。” 苏韫晴问:“难道高迎庐没和您坦白?” “他不说自有他的理由,我也不便多问,有高迎庐从京中带来的一批锦衣卫在身边,再加上现在涔州戒备也森严,皇上在这里,是安全的就够了。” 苏韫晴点点头:“柳伯伯说的是,皇上在这里,比在宫里反而安全,只是,他是用什么方法瞒过张怀旦的耳目的,万一张怀旦发现了,岂不是很危险。” “这我就更不得而知了,但宫里原来的锦衣卫指挥使顾辞被高迎庐杀了后,锦衣卫里现在应该都是高迎庐的人,还有大内总管付简,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若是张怀旦有疑,他们自会想办法传达消息过来。” 苏韫晴颔首:“他有这样的胆识,倒是令我挺意外。” “所以,我们大良的将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柳宗衡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你方才说,不能继续留在涔州,是何意?” “大哥生前与京中杜溪山老爷拟定的合作计划,已经基本完成了,那边需要我过去。” “那这边呢?三郎可还是个孩子。” “涔州的铺子庄子上都是爹留下来的老人,经营和生产都不太需要干涉,家中有周姨娘和金妈妈,外面我让朱武巡视着,阿骢依旧可以安心读书,还望柳伯伯替我关照监督他。” 柳宗衡痛心道:“这事你不说,我也会做,三郎是义堂在这世上唯一的儿子了......” 苏韫晴解释道:“就是因为阿骢还小,很多事情他不懂,并非是我不想对阿骁手下留情,只是留着他在,我实在是不能放心,他昨日可以杀哥哥,明日便可以杀弟弟......” 柳宗衡叹了口气:“哎!还有那丫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带着腹中的孩子一道去了,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放过,是他自己将自己逼进了一条不归路啊!” “我们并非没给过他改正的机会。” “我都知道,你和大郎都是宅心仁厚孩子,可惜了大郎。” 苏韫晴垂下暗淡的目光:“大哥的死,我是有一定责任的,怪我处事不够果断,念着大哥身体不好,没有跟他坦白来说,所以,我更要保护好阿骢,不能给人伤害他的机会。” “难为你小小年纪,思虑这么周全。” 苏韫晴苦笑:“我也是跌了跟头吃了亏,才会做什么事情都提前想好后果的。” 柳宗衡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去吧,涔州有我在,程家就不会有事。” 这边正说着话,一个腰间别着大刀的衙役急冲冲的跑了进来,在他们面前差点没刹住脚。 “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衙役道:“大,大,大人,不好了,倭奴登上花木港了,就在今天早上。” “什么?”柳宗衡甩袖道:“三姑娘,此事十万火急,我便先行离开了。” 苏韫晴大惊失色:“柳伯伯要亲自去前线?” “那是当然。” 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他将城内的防守布置妥当后,便带了几个随身护卫骑着马朝着花木港的方向奔去。 走出没多远,又一匹骏马从城门口飞奔了出来,马蹄飞快,用很短的时间与他缩短了距离。 直到两匹马并驾齐驱,柳宗衡才看清原来是高迎庐。 “高大人?你也去花木港?” 高迎庐一挥鞭:“我去助你们,柳大人,我先行一步了。” 说罢马蹄扬起烟尘将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第159章 敌袭 等高迎庐赶到花木港的时候,海面上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 虽然有上一次被火烧船只的前车之鉴,但倭奴的这批战船依旧没有逃过被火攻的命运。 龙隐山靠海的那一面是断崖,通过上一次的失败教训,倭奴自然知道想要在断崖下找到那进山的唯一通道,并成功从这条通道进入龙隐山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他们的战船如此扎眼,目标太过明确,稍微靠近一点便会被察觉。 故而他们依旧选择了从花木港登陆。 结合上次夜袭失败的经验,再加上有强大的战船护体,他们没有选择夜晚,而是选择了天刚破晓的清晨。 在他们的心目中,涔州的守备军还是那些不堪一击的渣渣,根本无需畏惧。 然而当他们靠近港口的时候,岸边早已准备好用来欢迎他们的投石机开始往船上投东西。 瞬时间,瓦罐砸中战船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什么东西?酒? 往船上投放酒坛,这能有什么杀伤力? 但是很快,船上的倭奴都皱起了鼻子,这味道不对劲。 而且岸上的投石机很多,船离岸边越近,所受到的攻击就越准确。 甚至有甲板上的弓箭手被瓦罐生生砸死。 池野站在最大的那一搜战船上指挥作战,今日一定要拿下花木港,他们在岛上盘踞了这么久,早就按捺不住了。 虽然被韩建出卖,第一次登陆让他们损失了几百人,使得他们心中也充满了恐慌,但如果不战而退回到倭国定会被耻笑万年。 所以他已经是开弓无法回头的箭。 再加上储备确实也已经耗尽了,拼死一搏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直到一枚火箭从天而降后引燃了被瓦罐中的液体所打湿的战船。 倭奴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酒,是火油。 陆陆续续的火箭随后纷纷从天空坠落,数十艘战船便接二连三的燃起了大火。 今日阳光正好,海风拂面,火焰上腾起隆隆黑烟。 倭奴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在战船上取下小船,纷纷上了小船,朝着港口奋力划来。 很多人在半途就中箭身亡,落入海中的更是不计其数,然而,上了岸的倭奴已经被仇恨的火焰烧红了双眼,开始发狠的砍杀。 但是他们上岸后所遭遇的并不是原来的那群不堪一击的守备军。 而是龙隐山的好汉和已经受到了近一个月严格训练过的守备军并肩作战。 很多上了岸的倭奴也很快死被他们合力击退,但是当他们回头望见那早已烧得烈火朝天的战船时,才发觉自己没有了退路,故而只得拼死一搏。 倭奴乘着小船像潮水一样涌向岸边,岸上的人顽强抵抗。 花木港杀声震天。 两个时辰过去了,躲在船舱里的池野看着倭奴的尸体一具具的朝着海里飘去,而除了他这艘以外的其它战船几乎已经化为了灰烬,完全不再具备航海的作用后,在慌乱中命令舵手转舵撤退。 “怎么办爷爷?池野那艘船包了铁壁,火焰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他。” 孟虎在朝着池野船上射出了无数支火箭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凌渊也发觉了这艘船不一样,道:“别急,我再另想办法。” 孟虎点头:“好!我再试试看看能不能射到船舱里面去。” 凌渊思忖着一定要在这一次将他们全部歼灭,尤其是池野,他非死不可。 只听得孟虎喊道:“不好了爷爷,船头开始转向,他要逃。” 凌渊闻言密切注视着船头,果然,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一旦他逃了,下次再卷土重来又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且这艘船很快,用材不一般,连船帆都无法被点燃,定是用了什么特殊材料。 凌渊二话不说,飞身朝着海上跑去。 “爷爷,危险。”孟虎在后面喊道。 “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船掉头成功后,再想追就难了。 一路上不断挥剑阻挡了从海面射过来的零零星星的箭矢,还斩杀了好几个倭奴,凌渊跳到了一艘倭奴留下的空船上。 猛地一蹬,借着船的力量朝着池野的方向跃去,距离有些远,他一路上脚尖点着倭奴的尸体,几次飞跃,马上就要接近池野的船了。 “救我,快救我......” 当他准备飞身上船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阵虚弱又绝望的呼救声。 凌渊低头一看,一个身着守备军戎装的男子拖着一条已经断了骨头只有皮肉还链接在身体上的胳膊,在海里挣扎着,嘴里还不停的冒出血来。 他的另一只好手抱着一块被烧焦的木板,越来越乏力,眼看着他马上就要松开手沉下去了。 凌渊纵身跃进水里将他的胳膊抓住,向上用力,拨开挡在前面的尸体,和被烧得残缺不全的船上的木质配件,朝着一艘小船快速游去。 到了小船旁边,他一把将他推上了船,又从海里拎了一具尸体出来盖在他身上。 那人嘴里直呼:“谢谢公子,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凌渊道:“你坚持一下,待我去取了池野的脑袋,就立刻带你上岸就医。” 说罢从水里腾空跃起,再一次踏着海上漂浮的尸体朝着大船奔去。 池野的船毕竟也是遭受了不少火箭的攻击,虽没有燃起来,但表面的温度却相当高。 幸亏凌渊刚才下了一趟海,身上全部被海水浸湿,才不至于落到船上就被点燃衣物。 被打湿的鞋底接触到铁质的甲板,发出烧水般滋滋的声音,凌渊快速朝着船舱跑去。 而此时船舱的门已经大开,池野身边的侍卫也并没有在门口看守。 这让凌渊心里生出戒备,他手握着剑,靠近门口探头往里一看,只见里面十来个倭奴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鲜血填满了所有地板拼接处的缝隙。 而里面则不断的传出刀剑碰撞的锵锵声。 凌渊加快了脚步朝着声源的方向而去。 声音是从二楼传出来的,他两步便跨上了十几级的阶梯快速来到了二楼的一个舱室前。 当他一脚踹开舱门的时候,里面的打斗声已经停止。 出现在他眼前的除了几个已经或死或重伤弃刀后躺倒在地上呻吟的倭奴外,还有一个以跪姿慢慢倒地的人。 那人已经没有了头,颈子上碗口大的疤不停的朝外涌出滚滚鲜血。 第160章 拜他为师不亏 “接着!” 一个瓦罐大的东西随着这道洪亮的声音朝他飞了过来。 凌渊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揪住了上面的毛发。 那是一颗新鲜还在冒着热气,面部皮肤还柔软,眼皮还没完全闭合的头颅。 池野次郎的头颅。 凌渊看向朝他抛来头颅的那人,再想想楼下的尸体,有些意外,却也不震惊。 “高指挥,怎么来得这样快?” 高迎庐闲庭信步的在舱室内走动,看到有还没断气的倭奴就上前补一刀,直到确定所有的倭奴都死透了,才慢条斯理的将刀收入了鞘中。 “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怎么样?池野的头,刚砍下来的,你还满意吗?” 凌渊侧目睨了一眼手中的头颅,蹙眉道:“虽然很感谢,但是......” 高迎庐看着他,等待下文。 凌渊本想说,但是我打算亲手杀了他的。 最终还是开口道:“谢谢你,我会随你入京。” 高迎庐脸上心满意足的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凌渊手里还拎着池野的脑袋,转身朝楼下边走边道:“将这艘战船开回去,到时让木政司研究研究,取长补短,大良定能造出比这还强的战船来。” 这一艘庞然大物调转了船头,离岸边越来越近。 凌渊龙章凤姿挺立在船头,那些还在奋力厮杀的倭奴见了他手上的那颗头颅,瞬间像是被施了什么魔咒一般,再也没有了反抗的气力,一个一个放下了刀举起了双手。 倭奴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孟虎踢了一脚被拴着绳索的韩建:“他们说什么?” “他们投降了,在求饶命,喊的是饶命,别杀我。” 等柳宗衡带着几个亲兵赶到的时候,战事已经结接近尾声了。 放下了屠刀,跪地求饶的已经被带到了一片空旷的空地上跪成一片。 而还有少数人依旧在明知不可能胜利的情况下拼死搏杀,穷途末路的人格外凶狠,臌胀着血红的眼睛,挥舞着残缺的长刀,像失去了控制的孤狼一样,咆哮着横冲直撞。 就在孟虎认真听着韩建给他翻译的倭奴的话的时候,柳宗衡下马向他拱手。 “好汉,辛苦了。” 孟虎回礼:“柳大人,您还亲自上前线来了?” 田佑光在的时候,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柳宗衡有些激动的笑着说:“这仗打的比我预期的还要顺利,还要快,多亏了你们呐。” 孟虎也咧嘴笑道:“多亏了柳大人亲自训导的守备军,没有拖我们的后腿,自从知道倭奴的储备快要耗尽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开始部署并时刻警惕了,镇上的百姓也早已撤离到了避难所,现在都安全着呢。” “大人小心!!!” 随着亲兵的一声大喊,一道寒光闪过孟虎眼角的余光,他双掌使出全身力气将柳宗衡推了出去,随即自己再一个侧身。 一柄倭奴的长刀从他肩头划过,衣服瞬间被划开一个大口,肩膀也紧接着流出血来。 而投掷这枚长刀的倭奴也随即被亲兵斩杀。 柳宗衡惊魂未定,上前查看孟虎的伤势:“好汉,你怎么样了?” 孟虎面不改色:“没事,小伤,算不得什么。” 鲜血很快就染红了半边身子,看着让人心惊胆寒。 “怎么会是小伤呢?来人,快替好汉看看伤,替他包扎。” 此时一旁的韩建裤裆又湿了。 孟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老子真看不惯你,你这今天早上才换的衣服,能不能有点出息?” 韩建颤抖着双腿带着哭腔道:“我从小就胆子小,一受到惊吓就会尿裤子,我也不想啊!” 战船靠了岸,下了船,凌渊依旧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 他自己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衣服都还没干,所以这味道不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高迎庐。 只见高迎庐依旧气定神闲的反剪着双手大步走着,身上也没有任何被灼烧的痕迹。 凌渊蹙眉,站在原地吸着鼻子低头寻找这种气味的来源,却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是死去的倭奴身上的味道,凌渊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有几具倭奴的尸体,而高迎庐刚好走到了那几具尸体旁边。 只见他抬起脚迈出步子的时候被烧通的鞋底赫然映入凌渊的眼中...... “原来是这样!” 他正准备上前提醒高迎庐他鞋破了的时候,被一群龙隐山的弟兄包围了起来。 “凌公子,你这次可立了大功了。” “就是,池野次郎就这么死在了你的手中,你太厉害了。” “我就说嘛,大当家的眼光错不了。” “嘿嘿,难怪虎哥心服口服的管你叫爷爷......” 凌渊竖起手来打断了他们:“没有的事,池野不是我杀的,是高大人杀的。” 说罢用池野的头指向前方的高迎庐。 一个汉子皱着眉头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我们刚才光顾着砍倭奴,都没注意到他。” 凌渊道:“别说是你们了,我也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来的.....” 想着那会儿自己不过是跳入海里救了一个人,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高迎庐便神不知鬼不觉的跑上了船,三下五除二就杀光了那么一大票人。 他真是很厉害了,拜他为师自己也不亏。 不过! 高迎庐曾经说过,他们二人合力,在张怀旦面前也就三成胜率。 所以,这个张怀旦,到底有多可怕? 他反倒好奇了起来,迫不及待想要入京去见识见识这个人了。 柳宗衡的亲兵一边帮孟虎包扎伤口一边问道:“大人,这些战俘,您打算如何处置。” 柳宗衡看向远处最后一个倒在守备军刀下的倭奴道:“他们的去处我早就想好了,送往城北的莽山,开垦石炭,城南的荒山,与流民一起开垦荒地,先安置一部分逃难到此的流民,有了地,人也就安定了。” 这场战争从开始到结束,总共也不过半日的时间,因为有着极为充足的准备和丰富的作战经验,龙隐山的人极少伤亡。 但是守备军就不同了,柳宗衡来之后临时抱佛脚操练的这一个月虽然很有成效,却也在仓促紧张的应战中死伤了不少人。 在统计好伤亡人数后,柳宗衡在所有人面前砍下了五个逃兵的头颅。 这五个逃兵是他在来的路上截获的。 “我说过,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临阵脱逃,按律当斩,阵亡的弟兄,我会派人安顿好他们的家眷,发放丰厚的抚恤金,而临阵脱逃的人,带回去给家人的只有耻辱......” 一时间所有人都对这个新上任的知府又多了一层敬畏。 “誓死追随柳大人!” “誓死追随柳大人!” 喊声震天,地动山摇。 第161章 信笺 京中。 张怀旦神色肃穆坐在案牍后,案上放了一份奏折和一封举荐信。 “柳宗衡将宋榔招了安,奏折上却只字不提龙隐山这么多年所截取的钱财如何处置。” 白诚儒有些尴尬:“这!龙隐山这么多年确实作案无数,但除了田佑光所丢失的那部分银子,以税银的名义上奏了朝廷以外,并没有人出来公开报过官......” 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那些都是来历不明,见不得光的财物。 就好比张怀旦本人所贪墨的盐铁税八十万两。 张怀旦指节叩响着桌面:“这个宋榔,截了我那么多银子,我居然还要给他封官,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柳宗衡也是有一套,我以为宋榔对朝廷恨之入骨,必然是不会归顺的,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真的将他招安了。” 白诚儒道:“柳大人在涔州很受拥戴,这是好事,他是国舅的亲家,他的好名声自然也直接影响到您的威望,以我看,比起田佑光那个只知中饱私囊的,柳大人将来会为巩固您的位置提供更有力的保障。” “话虽这么说,但让这个宋榔出任涔州守备,我是不太甘心呐。” “难道国舅爷是担心他有了职权之后继续行土匪的勾当?” 张怀旦摆摆手:“我觉得自己吃了个哑巴亏,被他卖了还在替他数钱。” 白诚儒道:“国舅还需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些,毕竟大良如今祸乱四起,各地的军士光镇压起义就已经耗费了国库相当大比例的开销,而涔州又有倭奴作乱,先将宋榔利用起来,待到时机成熟,平定了各地叛乱,再找他秋后算账也不迟。” 张怀旦拿起笔来铺开纸准备批阅。 “白先生说得有理,不过这个守备我是不能给他,守备统领一方军士,已经是当地最高武将之职,不如先批复下去,让柳宗衡给他一个千户。” 这封批复很快回到了柳宗衡手中。 柳宗衡在书房踱步,他在写这封举荐信的时候就料到可能会有这样的后果,但他承诺给宋榔的事情,他不能食言。 而且在得知宋榔归顺朝廷后,临近几个州与龙隐山有联系的反叛势力也尝试着与官府谈判,在这个时候食言,也会对他们造成刺激。 反叛势力多为活不下去的流民聚集而成,规模较小的团体对权力不具备清晰的概念,他们只想活命,只想有一口饭吃。 看到龙隐山被招安,而且被柳宗衡重视,还有官可以做,他们自然也会想着如法炮制,与当地的官员进行沟通谈判。 所以,承诺给宋榔的守备之职,不可轻易妥协。 更何况宋榔在龙隐山掌权这么多年,完全具备统领这一方守备军的能力。 经过内心的一番挣扎之后,柳宗衡提起笔来,再一次写了一封举荐信,内容除了报告涔州抗倭大捷外,依旧是极力举荐宋榔出任涔州守备。 将这封信封好之后,他才提笔铺开了另外一张信笺。 落笔二字便是:阿雪! 阿雪,见字如晤,吾与阿娘,万事安好,唯思汝甚深,时常夜半垂泪...... 国舅府的柳忆雪将房门闭合,并把丫鬟也打发了出去,展开爹爹的信笺,流着泪读完了信上的内容。 她用指甲轻轻刮着信笺下方的空白处,慢慢的,贴合在这张信笺上的一个极薄的小纸条翘起了一个角。 她再小心翼翼的将这张小纸条揭了下来。 小纸条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需得附在烛光上才能看清。 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后便将它在蜡烛上点燃,烧成了灰烬。 看着在烛台上慢慢融入了红蜡的白色灰烟,她紧咬着下唇将指甲掐入了手掌中,当指甲的断裂声和手掌的疼痛传来的时候,她才颤抖着将手松开了来。 她起身打开了房门,对着外面的丫鬟道:“去告诉大爷,我要见他。” 丫鬟才出去不到一刻钟,张祝冲便欣喜若狂的朝着这边狂奔了过来。 开门的那一刻,还在不停的喘着粗气。 “阿雪,你,你找我?” 柳忆雪微微点头。 张祝冲反手将门关上,朝着她走了过来,坐在了她身边。 痴迷的看着她:“你哭过了?” 柳忆雪将信笺递到他手中:“爹爹来信,说娘因为思念我,时常半夜独自垂泪,我实在是一个不孝的女儿。” 张祝冲将这份载满了思念的家书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再抬头时,柳忆雪的眸子里又盈满了泪水。 他抬手替她拭泪:“好了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赌气,好几天不来看你,爹在涔州不是很受拥戴吗?你应该高兴才是。” “爹爹上任这些天,也不知道顺利不顺利,也不知道当地那些官员有没有作难,我真的很担心。” 张祝冲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先前因为她不肯与他圆房而中烧的怒火一时间又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是轻言细语的安慰。 “爹没事,你放心,不但没有人同他作难,反而还招安了一帮土匪,并且将这次袭击的倭奴一网打尽了,抓了很多战俘,爹立了大功。” 柳忆雪柔声道:“是吗?可那帮土匪我从前就听说过,朝廷剿匪那么多次都没能奈何得了他们,爹爹能将他们招安,一定是费了很多心力的,不知道土匪提了什么条件?可有让爹爹为难,或者让国舅为难?” 柳忆雪在他面前难得的表现出这般的娇弱,张祝冲看着她柔美的样子,心尖尖都要融化了。 “你放心,我会去找爹商议,不会让岳父难做的......” 柳忆雪看着他一脸虔诚,心底泛起一股森寒。 若不是自己这些天对他已经有足够的了解,她真的会以为他就是自己所看上去的那样真诚且深情。 但是现在爹爹遇到了阻碍,她不能坐视不管,她嫁到张家来时就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很明显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她强忍住内心的反感,对着他微微勾唇:“谢谢你!” 张祝冲趁机抓住她的手:“你要真想谢我,就给我生个孩子,生一个长得像你一样好看的孩子,男的女的都行......” 这次柳忆雪没有挣开他,只是静静的不说话。 张祝冲见她没有拒绝,便更加大胆,一步步试探一步步逼近。 直到将她抱起来,将颤抖的身体融进了自己的怀里。 “哎!” “怎么,你害怕吗?” 柳忆雪摇摇头指指窗外的日头:“你晚上再来可好?” 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的首肯,他哪里还能等得到晚上? “别怕,我会很小心的!” 说罢迫不及待径直将她抱入了帐中。 第162章 准备入京 三日后,宋榔的任命诏书便到了涔州府衙。 随之一道而来的还有自己被升迁为江南巡抚的文书。 柳宗衡收到这两封诏书的时候,没有喜悦,只是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江南省巡抚衙门不在汖县,在距汖县往西一百里的另一个县城中,他来涔州上任才月余,便又要离开此地了。 汖县新任的知县刚上任,这涔州又要迎来新的知府了。 但知府和守备在理论上来讲是同品级的官员,只不过一个文官一个武将,都在巡抚的管辖之内。 柳夫人期期艾艾在书房门口往里张望,见他开门出来,迫不及待上前。 “老爷,阿雪可有来信?” 柳宗衡摇摇头。 柳夫人期待的双眼立马被失望占据,随即眼眶开始泛红,泪水像决了堤一般溢了出来。 “这孩子......” 柳宗衡安慰她:“阿雪向来懂事,知道我们担心她,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就是因为她太懂事,我才更担心,我这几日,每每半夜被噩梦惊醒,就再也无法入睡,老爷,你辞了官吧,我们回京去,不用管他人怎么说,我只要时常能见着她。” 柳宗衡面色一沉:“妇人之见,若我真成了一介平民,阿雪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要真想将她拉出火坑,就该慢慢谋划,哎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回屋呆着去。” “我当初就说不同意她嫁,她非要嫁,你也不站在我这边......” 柳宗衡一脸无语道:“她若是不嫁,你我现在不是已经人头落地便是在流放的路上,你什么都不懂,也看不清局势,就会哭。” “老爷,可那是我的亲生女儿啊!我担心她不是人之常情吗?” “难道她就不是我女儿吗?行行行,让你回屋呆着去,我还有事呢。” 说罢甩袖预备离去,走到了门口又叹了口气掉头回来。 反剪着双手站在夫人身边:“好了,刚才是我心情不好,情绪激动了些,不该那样说你的,回屋去吧,准备准备,马上要搬到巡抚衙门去了,我向你保证,阿雪一定会没事的。” “又搬?巡抚衙门。” 柳夫人吃惊得一挂眼泪留在脸上忘了擦:“这是升迁?” 柳宗衡抬起手用袖子替她擦去了那挂眼泪:“是的,但不知是福是祸,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宽宽心,别胡思乱想。” 柳夫人点点头:“对了老爷,我想去程家看看,当年程义堂还在京城的时候,我便与他夫人见过几次,眼下他家大郎都下葬了,我想去祭拜一下。” 柳宗衡思忖了片刻:“你还是好好在府里待着吧,程家我去便好,旁人不知我们的关系,来往太频繁怕是引人注意。” “哎,老爷......” 柳夫人还想说什么,柳宗衡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大门口。 他抓了许万财,抄了他的家,其中也牵连进来不少在当地有势力的人,出门在外,需得格外小心。 柳宗衡身着常服再次来到程家的时候,程家已经恢复了宁静。 苏韫晴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入京的事宜,翡翠阁的敞厅内堆放了好些个箱子。 两只华亭鹤依旧优雅漫步在小院中。 苏韫晴正在看信,是花迎柳寄来的,花迎柳五月底就要临盆了,催着她快些入京,说是自己在家寂寞的很。 花迎柳还在信上说,她们将带回去的那些绣品和瓷器送到几个姨妈家后,便时常被那些高官贵妇问起,这么好的东西,京城怎么买不到? 苏韫晴将信笺折了起来:“马上就能买得到了。” 听到柳宗衡来了,她便起身迎了出去。 “柳伯伯,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您上前线去,没受伤吧?” 柳宗衡摆摆手:“说起受伤啊,我还真差点回不来,多亏了龙隐山一位好汉替我挡了一刀。” 苏韫晴心头一紧:“那,那人怎么样了?替您挡刀的那人。” “自然是受了伤,不过是在肩上,没伤到骨头。” 苏韫晴松了口气:“那就好,柳伯伯,我都听人说了,您将倭国的俘虏送到了南边帮流民垦荒,这会大家都在赞颂您呢。”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这天地下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 “那柳伯伯这次来找我是为了?” 柳宗衡垂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是为了阿雪,我自己的女儿我知道,她向来不会把自己的苦恼和不愉快告诉我们,写信也都是些勿挂勿念之类的话,我想让你进京后,有机会替我去看看她,只是别透露你自己身份便好,她应该是不记得你的。” 苏韫晴颔首:“您不说我也会去的,田佑光在任的时候,我与他夫人还有岳母相处得很好,花大奶奶还收了我做义女,张国舅的夫人既然是花大奶奶的妹妹,进了京,我去国舅府走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柳宗衡只觉得不可思议:“她认了你做义女?” “没错,她们对我很信任。” 柳宗衡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姑娘太不简单。 “这是你提前就谋划好的?” 苏韫晴道:“一半一半,对花大奶奶我是有意接近,但花迎柳,她真的只是一个单纯又善良的姑娘,只是可惜被田佑光害了......” 柳宗衡眼神里有些许激动,有了苏韫晴和花大奶奶的这层关系,很多事情就好办很多。 他打量了一下苏韫晴道:“我来是还有一事要提醒你,三姑娘,你入了京,估摸着会遇着曾经与你爹娘熟识的人,你的样貌七分像你娘,三分像你爹,我一见你,便就能确定你是华生的孩子,所以,你届时可以稍作掩饰。” 苏韫晴摸摸自己的脸:“真的吗?也就是说对我爹娘印象深刻的人也会一眼就认出我来。” 柳宗衡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这一点我是真没想到,多亏了柳伯伯提醒。” 柳宗衡道:“我就是专为提醒你来的,我先走了,还得带人去一趟妙仁医馆补充些药品送到龙隐山和花木港去,慰问一下这次受伤的士兵,顺便再去看看孟虎。” “孟虎?” “对啊,就是替我挡刀的那个好汉,一寸深半尺长的伤口,他是一声没吭。” 孟虎受伤了!廉儿还在龙隐山。 看着柳宗衡离去的背影,苏韫晴思忖着,自己是否也该去龙隐山告个别! 第163章 相思病 宋娇手托着腮,百无聊赖的坐在山门口的石阶上,手拿一根枯树枝,将脚下的地戳出了一个大洞。 眼看着底下就是石头,枯树枝被折断了,她气急,将手里剩下的那一截扔到了身后那人的脚上。 “姑娘,您有气别往我身上撒啊,我很无辜啊!” 那人吃痛将脚抬起,带着哭腔道。 宋娇气呼呼道:“你跟那么紧干什么?你就不能打个盹,或者去拉个肚子什么的?” “然后你就好趁机逃跑是吧?大当家让我盯着你,若是没看好让你跑了就会打断我的腿,就冲这句话,我就算拉肚子我也直接拉裤子里。” 宋娇捏了捏袖中放了泻药的蜜饯,气得一跺脚。 “林泉,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也就一百里路,我们早上去,傍晚就回来了。” 林泉一脸无语的摇摇头:“姑娘你是不是傻,哪有女孩子家主动上门去找男子的,他要在意你不会想办法来见你吗?姑娘不是我说,我看你八成是被骗了。” “你胡说。”宋娇气得站起身来要踢他。 林泉往后一躲:“我说的是真的,我是男的我能不知道吗?” “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 林泉瘪瘪嘴:“我只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宋娇横了他一眼:“要不说我打死都不要你们这样的粗鲁人......”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从山下上来了两个女子,都是一袭白衣,拾阶而上,款款向他们走来。 “怎么会有女子主动上山来?” 宋娇跑了两步上前去想看个明白,林泉却紧随其后,始终保持与她三步的距离。 宋娇回头瞪了他一眼:“你烦不烦?别离我那么近,你身上的汗味臭死了。” 林泉不服:“没有汗味那还是男人吗?” 宋娇转过头去不再理他,谁说男人就必须有汗味的,她就不喜欢身上味道重的人。 沈醒之身上甚至还有香味...... 那两个女子越走越近,直到绕过了几个弯没有了树木的遮挡,两道身影完全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宋娇激动得叫出声来:“苏姐姐!苏姐姐!” 苏韫晴抬头看到上方的宋娇,加快了脚步。 “娇娇,你怎么在这,你是知道我要来,在这等我?可我谁也没说呢。” 宋娇被这一问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就随便散散步,就走到这来了,没想到就遇到了你,真是太巧了。” 苏韫晴爬了这么久的石阶,额头上浮出了些许细汗,她牵袖擦了一把汗。 有些微喘:“我听说孟虎受伤了,我来看看他,他不要紧吧?” 宋娇上前拉着她的手:“难为你还惦记着我们山上的人,我以为你都将我们忘记了呢,他那是皮外伤,不打紧的,苏姐姐,你瘦了好多......” 等两个人都站到了她跟前,她才发现,苏韫晴带来的这个丫鬟竟比她还高出了半个头,似乎长得也比寻常女子粗壮了些。 不过因为很久没见面了,她只顾着与苏韫晴寒暄,也就没怎么注意那人。 拉着苏韫晴的手就往山里走:“苏姐姐,你是要先去看孟虎吗?还是先去跟我哥打个招呼。” 苏韫晴迟疑了片刻:“还是先去看孟虎吧,随后再去跟大家道个别。” “道别?苏姐姐你要去哪里?” 苏韫晴道:“我要入京了,将来见面的机会可能就更少了。” “你也要入京?” “也?” 宋娇停下脚步,腮帮子鼓鼓的,鼻孔里哼出一声:“哼,我哥也要入京了。” 说完回头发现林泉依旧跟在他们身后五步远。 便没好气的对他说:“我跟苏姐姐很久没见了,有很多话要说,你自觉些,离远点,我不会跑。” 林泉挠挠头:“那可说不好,你这些天整日魂不守舍,口口声声要下山找那人,谁知道你会不会用苏姑娘打掩护,偷偷跑下山去,我还年轻,还没娶媳妇呢,不想这么早就断了腿。” 苏韫晴不知道宋娇的心思,还在思忖着凌渊为什么也要入京,冷不丁听了林泉这番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丫鬟。 戏谑道:“娇娇要下山找谁?” 宋娇娇羞的绕着自己的发辫,低声道:“苏姐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就是......” “对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宋娇将唇附到她耳畔低语道:“苏姐姐,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我爹不同意,还派人将我盯着,不许我去见他。” 苏韫晴又不自觉的朝身后的丫鬟望了一眼,才恍然大悟。 原来某人得知她要来龙隐山,非要装扮成这个样子跟在她身边一道来,是因为宋娇。 她最开始还以为他是信不过龙隐山的人想要亲自上山来查探呢。 苏韫晴问道:“你很想见他吗?” 宋娇丝毫不掩饰:“当然,现在整个龙隐山的人都在传我得了相思病......”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丫鬟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忙牵袖捂住半张脸。 远处的林泉还是忍不住好言相劝:“姑娘,你信我,男人都是朝三暮四,见一个爱一个的,说不好你朝思暮想的那位郎君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正搂着别的姑娘呢!” 宋娇停步望着脚边,慢慢俯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捡起一块石子朝着林泉砸去。 “哎呦......我好心提醒你,你却恩将仇报,你这样不听劝,将来要吃大亏。” 宋娇拍拍手上的灰土:“那也用不着你管,你这话还是留着跟你将来的媳妇说去。” 说罢又拉上了苏韫晴的手:“苏姐姐,我们走吧,就当这个扫兴的人不存在。” 苏韫晴灵机一动:“不如,我们先去你那吧,他总不能跟进你屋里去吧?” “那倒不会,但他会跟个座山雕一样守在门口。” 苏韫晴道:“无妨,只要他不进屋就行。” 几人走了一段路,来到了宋娇他们居住的小院,宋娇将苏韫晴和那个丫鬟引进了屋后,便将门嘭的一声关上了,林泉依旧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岿然不动的抱着胸,紧盯着几个门窗。 进了屋宋娇才问道:“苏姐姐,你不是说要去看孟虎的吗,怎么又先到我这来了?” 苏韫晴淡淡一笑:“我得先把人给你送来啊!” 这时她身后的丫鬟放下了掩面的衣袖,露出了那张让宋娇牵肠挂肚的脸。 第164章 太过分了 宋娇不可思议的捂着嘴,将本就如水杏一般的双眸睁到了最大。 那丫鬟也浅笑着看着她,不说话。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苏韫晴来回打量了两人一圈,想着还真让自己给猜对了。 “既然这样,那我可先去孟虎家了?” 两人四目相对,根本没有人听见她说了什么。 苏韫晴叹气摇头:“我走了?” 依旧没有人搭理她。 她退身将门打开来,出去后又合上了门。 林泉见她一个人出来,起身问道:“姑娘,您怎么这么快出来了,另一个姑娘呢?” 苏韫晴也面不改色的撒起了谎来:“她身子骨有些虚,爬了山,便没了力气,我让她在宋娇姑娘屋里休息一会,我先去看看虎哥的伤。” 林泉不疑有他:“哦,姑娘家嘛,柔弱些也是有的,您去虎哥家,要我叫人带路吗?” 苏韫晴道:“不必了,我很熟的。” 说罢便独自一人朝着孟虎家的方向走去。 而屋内那个身子骨有些虚的人,一把将委屈巴巴的宋娇扯进怀里,用双臂紧紧的箍住了她。 心跳如鼓槌:“听说你得了相思病,是因为谁?” 宋娇娇嗔着一拳捶在了他胸口:“你好过分,明知故问。” “啊!”沈悟捂着胸口紧皱起了眉头,做痛苦状。 宋娇急了,忙抬头关切道:“你怎么了?我也没用力啊,你没事吧?” 沈悟一脸调皮看着她道:“我也得了相思病,比你还重......” 宋娇咬着唇又朝着他胸口狠狠砸了几拳:“让你笑话我!” 沈悟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拉:“好了好了,我错了,这次是真的很痛。” 两个人紧紧拥抱着对方,直到宋娇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扭了扭肩膀,沈悟才将手松了些。 宋娇开口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沈悟看了看自己白色的纱衣,又摸了摸头上的发髻。 “我不打扮成这样,怎么能见到你?就高指挥那一关,我就过不了,上了山,你还被你爹的人盯着,别说是进你屋了,就是想要和你说句话都难。” 听了这话,宋娇感动得眼眸中闪烁出亮晶晶的泪光。 “原来我哥说得没错。” “你哥说了什么?” “他说,如你待我是真心,你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见我。” 沈悟伸手拨弄着她的小辫,在她耳边柔声道:“你要等我,我一定会将你娶回家去。” 宋娇有些忧虑:“可是我爹......” “你爹不同意我就抢!” 宋娇一听这话,又噗呲一笑:“就你?我爹身边随随便便一个人你都打不过,哎你说你们锦衣卫都像你这么......” “像我什么?” “像你这么花拳绣腿吗?” 沈悟揉了揉鼻头:“那倒不是,我是我们锦衣卫里面最菜的一个,娇娇,你不会因为这个就嫌弃我吧?” “怎么会?”宋娇忙道:“我就是有点担心,如果遇到高手要刺杀狗皇帝,那你不就很危险?” 沈悟怔了怔,语气轻松道:“不还有其它锦衣卫吗,还有高指挥呢,我就是个凑数的。” 宋娇疑惑:“那狗皇帝能容忍你在里面滥竽充数?” 沈悟捏了捏她红扑扑的小脸,笑着说:“娇娇,狗皇帝也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他其实人挺好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宋娇摇摇头:“嗯,我可不想接触那样的人,你在他身边当差也要小心,万一他一言不合就要流放了你,你就想办法逃出来,来找我,我们找个地方隐居。” “哪那么容易就流放的?”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那狗皇帝不是最擅长抄家流放吗?所以你要未雨绸缪,适当防备些才好。” 看来自己抄家流放的名声已经传遍天下了。 沈悟暗暗叹了口气:“好了娇娇,好不容易才见面,我们不说别人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宋娇羞怯的啄了啄下巴,问道:“我让高大人带给你的东西,你拿到了吗?” 沈悟不语,撸起了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红绳编成的同心结。 宋娇捂着嘴笑道:“你还戴上了?” 沈悟将袖子放了下来,坏笑看着她:“戴着,洗澡也不摘下来。” “哎呀,你说什么呀,讨厌......” 这时的苏韫晴已经来到了孟虎家院门外。 透过竹篱笆能看到孟虎在院里晒太阳,廉儿在一旁用木头垒起了一个小房子。 苏韫晴轻轻将院门推开,笑着就要往里走。 只见孟虎如临大敌,竖起一只手掌万分警惕的看着她。 “你是谁?” “我......” “我可警告你啊,我成亲了,我有老婆。” “我......” “你别过来,不管以前我们在哪里见过,但是我现在郑重的向你声明,我这辈子只爱我老婆,你还是快走吧。” “虎哥,是我啊!”苏韫晴终于大声喊了出来。 孟虎狐疑的皱了皱眉头,觑着眼睛又打量了她一番,坚定的猛摇头:“我不认识你,你快走,赶紧离开我家。” 这时盯着她看了一会的廉儿突然叫着朝她跑了过来。 “姐姐,是你,你是来看我的吗?” 孟虎一看这情景,才虚惊一场的拍了拍胸口:“原来是来找孝廉,吓死我了。” 苏韫晴摸摸廉儿的头:“还是廉儿懂事,没忘了我,我就是来看你的,也是来看孟虎的,虎哥,你还没认出我吗?” 孟虎干脆转过身去不看她,免得一会林琅出来解释不清楚,关键他真不记得自己结识过这么一位姑娘。 这时,听到声音的林琅端着一个簸箕从屋内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廉儿旁边的姑娘,定了定神便睁大了眼睛。 “你是......小程公子?” 苏韫晴拉着廉儿的手点头道:“还是嫂子好眼力,不像虎哥,半天没认出我,还将我往外赶呢?” 孟虎闻言再次转过身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说什么?你,你真是小程公子?” “如假包换。” 孟虎听罢瞳孔睁圆,浑身一缩,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裤裆,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呀呀声。 “你是女的啊?” 苏韫晴道:“对啊!” “那我在你面前撒尿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现在告诉我你是女的,你,你,太过分了。” 孟虎说完一脸羞恼的起身跑到了屋内。 苏韫晴对着他的背影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嘛,毕竟女孩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 林琅已经被孟虎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上前拉住苏韫晴的手道:“你别理他,他眼神不好,耳朵也不行,就算看样子认不出来,听声音也应该猜到才对。” 苏韫晴问道:“嫂子,虎哥的伤怎么样了?” 林琅莞尔:“你看他跑得那么快就知道他没什么事了,赶紧进屋坐,我泡茶给你喝。” 第165章 你也有害臊的时候? 沈悟和宋娇两个人在屋内有一搭没一搭的玩闹着,门外突然传来了林泉的声音。 “凌公子,你找宋姑娘啊?” 随即响起了强有力的叩门声。 宋娇慌张不已,紧握着两个小拳头皱眉道:“我哥来了。” 沈悟淡定附在她耳边道:“别怕,我不说话就行。” 宋娇一边点头一边朝着门外问:“谁呀?” “娇娇,是我,我听人说从山下来了两个姑娘,让你带回了家是吗?” “是,是苏姐姐,她去看孟虎去了,你要找她的话你就去孟虎家。” “你声音怎么不对?还不给我开门。” “我,我,我在换衣服,刚才在外面沾上了脏东西,你直接去孟虎家吧。” “那行吧,你换好衣服也一起来吧。” “哦,哦,好!” 凌渊走在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以宋娇的性格,苏韫晴来了她怎么可能自己躲在屋里不出来呢?换个衣服能耽误多久时间,怎么说也应该跟着她一起去孟虎家才是。 但是他也没空去琢磨宋娇的心思,他迫不及待的想快点往孟虎家赶,想尽早一步见到她。 当他走到孟虎家小院门口的时候,院内隐隐传来孩童的哭声。 凌渊驻足侧耳听了片刻。 “姐姐,是虎哥弄的,他看我解得很容易,觉得简单,非要试试,谁知道他解了一天一夜也没解开,他一气之下,便将我的九连环给拆了,呜呜呜......” 紧接着就是孟虎的声音:“那玩意是给人玩的吗?天王老子来了也解不开,孝廉肯定不是一般人,他应该是会变戏法。” 林琅没好气道:“就你理由多,一会让苏姑娘修好了,当着你的面解开,让你还嘴硬。” “去去去,大老爷们聊天,哪有你娘们说话的份?” 苏韫晴忍不住捂嘴笑道:“还爷们儿呢?” 孟虎看了一眼一身女装,正在耐心替孝廉修九连环的苏韫晴,长叹了口气。 “你咋不早说呢?要早知道你是个姑娘,我还能天天在你面前撒尿?真是臊死我了。” 凌渊笑着将院门推开:“你也有害臊的时候?” 孟虎一看凌渊来了,好像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一脸的苦大仇深。 指着苏韫晴道:“爷爷,你来得正好,你看看她,你道她是谁?” 这时苏韫晴已经站起了身来对着凌渊颔首:“凌大哥,你来了!” 凌渊对上了她的目光,微怔了一瞬就将视线移开:“你来怎么也不让人通知我一声?” 苏韫晴道:“我听闻虎哥受了伤,主要是来看看虎哥......” 孟虎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游移,停留在了凌渊脸上:“哦,你一点也没吃惊,你早知道她是女的?” 凌渊笑笑,不置可否。 孟虎咬咬牙:“爷爷你也太不够意思了,知道她是女的不告诉我,害得我在她面前出了那么多丑。” 孟虎还在不依不饶,林琅已经泡好了茶水送到了凌渊面前:“凌公子,喝杯茶吧。” 凌渊接过茶杯道:“谢谢林琅姐。” 苏韫晴则是依旧在廉儿满怀期待的注视下帮他修着那个已经被孟虎掰成数根歪七扭八的铁丝的九连环。 凌渊也在一旁看着她灵巧又有力的手:“你跟谁一道来的,路上可还太平?” 苏韫晴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我,是我家护院送我到山下,他去了花木镇,我和......和一个婢女一起上山的,她累了先去了娇娇那休息。” 不知道为何,在凌渊面前说谎话,让她特别的心虚,语气都有些漂浮,也不敢抬头看他。 好在凌渊没有继续多问,而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她将九连环一步步还原。 林琅在一旁摘菜:“孝廉经常提起一个姐姐,说是那个姐姐救了他,也送了他一个九连环,当时弄丢了,我都不知道他说的就是苏姑娘。” 孝廉开心的将已经复原的九连环拿了过来,孟虎在一旁挠着头,看着孝廉小手飞快的将圆环一个一个的往手柄上套。 “你能不能慢一点,我眼花。” 孝廉发现他越凑越近,赶紧后退了几步:“我不会再让你碰它了。” 孟虎瞪了他一眼:“小没良心......” 林琅柔声道:“好了孟虎,你别逗他了,你去将坤叔还有斑鸠他们叫来,晚上我多烧几个菜,苏姑娘这就要入京了,下回见面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让他们也来一起为苏姑娘践行。” “入京?”凌渊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韫晴颔首:“是的,我来,除了看虎哥,也是想跟大家告个别,其实这事是在我夫君生前就定下的,现在他不在了,我也依旧要去,下月初五就出发了。” 凌渊自己都不知道不可抑制的喜悦之情已经爬上了自己的眉梢眼角。 高迎庐要他进京,他最放不下的依旧是她,虽然有武刚在,但是他毕竟离了那么远,遇到了紧急情况根本无法快速知晓,更不能及时出现。 她也要进京,难道是天意? 他喃喃道:“那太好了。” 苏韫晴没听清:“凌大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祝你顺利。” 孟虎伸手捏了一把孝廉的脸:“小傻子,我受伤了,该你去叫人。” 孝廉将九个环全部都装了上去,然后往怀里一收:“没问题,我这就去。” 苏韫晴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我正好也想去山里走走,还想和你聊聊天。” 孝廉高兴道:“好啊好啊!” 凌渊也起身:“我这会正好闲着,跟你们一道吧。” 孝廉很喜欢凌渊,一手拉着苏韫晴,一手拉着凌渊,三个人一道往外走。 林琅不悦道:“孟虎,你怎么这样,苏姑娘是客人。” 孟虎没好气道:“我让小傻子去,苏姑娘不过想出去走走,再说了,有爷爷陪着不是?哎,你少管我啊,做好你的饭。” 待三个人走远了,孟虎起身靠近林琅身边,将她摘菜的篮子揽了过来。 一脸的讨好:“我是怕你一个人做这么多会累,我来帮你。” 林琅又一把将篮子夺了回来,嗔怪他:“你会做什么呀,你就会帮倒忙。” 孟虎拿起篮子里的一个豌豆荚剥了开来:“我这不是正在努力学嘛......” 第166章 三人的秘密 走在光影斑驳的林荫小道上,孝廉心情极好。 从门口踢出来的一颗小石子一直到了有石阶的上坡,没办法再继续踢了,他才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用脚将它塞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苏韫晴开口道:“凌大哥,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情......” 凌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透露半个字,我见你又瘦了许多,去京城,长途跋涉可能禁得住?” 听到凌渊说自己又瘦了,她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这些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包括她自己在内,极少有人关注到她外形上的变化。 她抿唇道:“这倒无妨,不过四百里而已,也就几天的路程。” “你得多多保重自己,程家还有个三郎,怕是要等他长大,你才得清闲。” “是啊,我得为他谋划,等他长大了,才能交给他一个完整的,有条理的程家。” 孝廉很快被林中的小动物吸引了注意,挣开了他们的手,朝着一只野兔追了过去。 没有了孝廉在中间缓解,苏韫晴总觉得空气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想着大概是自己方才在沈悟的事情上对凌渊撒了谎。 “凌大哥,我......” “你说!” “你知道和我一起上山的是谁吗?” 凌渊勾唇:“一定不是普通的婢女。” 苏韫晴垂眸不语,不能直接和他说那是皇帝,却又不知道给他编排一个什么身份合适。 凌渊笑着说:“让我来猜猜,若真是你的婢女,定不会离开你身边自己躲起来休息,若是普通姑娘,娇娇大可以找一间客房供她调整,而不是将她带到自己房中,还为了在屋内陪她而置你于不顾,要知道她平日里可没少念叨你。” 苏韫晴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凌渊蹙起浓密的眉眼看着她:“但我又实在想不出娇娇上哪认识一个这样的姑娘,你能为我解惑吗?” 苏韫晴提点道:“我不也曾女扮男装瞒过了所有人吗?当然,除了你。” 凌渊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谁说穿女装就一定是姑娘,所以,他是沈醒之?除了他,再没别人能让娇娇为了他连你都顾不得了。” 苏韫晴点头道:“是他,我夫君下葬后,他与高迎庐到我家看过我,得知我要上山来与你们告别,便求着我无论如何也要瞒过高迎庐,带了他来,我本以为他只是来看看龙隐山招安后的境况,便应允了下来,上了山我才知道,他是为了娇娇来的。” 凌渊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可以透露一下他的真实身份吗?” “啊?”苏韫晴一时被问住了。 凌渊道:“他自称是高迎庐手下的一名锦衣卫,但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一般,锦衣卫是受皇帝亲自管辖的部门,只听命于皇帝,且个个身手了得,但他却几乎不会武功,这样的人能在里面鱼目混珠,一定有一个极高的出身。” 苏韫晴看出来了,什么都瞒不过他。 只得承认:“是的,他的身份你日后会知道的,对了凌大哥,我听娇娇说,你也要入京,是为何原因?” “高迎庐招揽我为他效力,且这次杀池野,他也帮了我很大的忙,还有曾经一次欠了他的情,我无法拒绝,程大奶奶,日后到了京城,我便是孤家寡人了。” 苏韫晴大大方方道:“没关系凌大哥,还有我呢,到了京城,我们可以相互有个照应。” 她说完便觉得这话似乎有些不妥,转念一想又没什么,到了他乡,可不就得相互照应吗? 再说了,凌渊帮了程家那么多的忙,还多次救了自己的命,怎么说都是程家的恩人。 凌渊道:“其实我是一个很念旧的人,从小在龙隐山长大,离了这里便不太容易适应,但有你这样说,我倒觉得进京没那么可怕了。” 苏韫晴正不知道怎么回话,孝廉突然手里抱着一捧干草兴冲冲的朝他们跑了过来。 “凌渊哥哥,苏姐姐,你们快看我抓到了什么?” 苏韫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那张兴奋的小脸。 “你慢些,别摔着。” 孝廉跑到他们中间将双手一摊:“看......” 苏韫晴看着干草堆里几只已经长了灰毛的小老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正想劝他赶紧放了去。 却听到身旁的凌渊喉头发出了怪异的声音,侧头一看,只见他方才还在和她说笑的脸在瞬间变得煞白。 他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撞到了一棵树上。 神情是苏韫晴从未见过的恐惧和惊慌。 苏韫晴忙推着孝廉:“快,哪里抓的,赶紧放回去,听话。” 孝廉也被凌渊的样子吓到了,忙懂事的点点头,转过身撒腿就跑,一下子跑出了老远。 苏韫晴转身担忧的问:“凌大哥,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凌渊惊魂未定,眼神里都是惊悸,看孝廉已经冲进树林跑出了他们的视线,他才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凌大哥......” 凌渊抬手:“没事,无妨,让你见笑了。” 苏韫晴知道像凌渊这样连倭奴和食人鲨都毫不畏惧的人,居然会怕拇指大小刚长毛的小老鼠,一定是有原因的,而现在不是追究这个原因的时候。 她轻声道:“凌大哥,没事了,我们走吧。” 凌渊朝她点点头,两人继续朝前走,接下来一路上凌渊都没有再说话。 坤叔住得离凌渊他们的院子很近,快要到院子的时候,苏韫晴突然对他说:“凌大哥,虎哥今日做东,我们把黄土也带去吧,林琅做的菜,一定有它爱吃的。” 经过这事,苏韫晴瞬间明白了凌渊出远门总会带着黄土的原因,刚才他被吓得不轻,如果黄土在,他一定会好很多。 凌渊脸上正在慢慢恢复血色,眼神却依旧有些不定,听了这话朝她点了点头。 苏韫晴见他点头,便加快了脚步朝着他的房屋走去。 门刚被打开,黄土像是早就守在门口一般,一个箭步就飞到了凌渊肩头。 凌渊伸手揉着它毛茸茸的大脑袋,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神色。 苏韫晴眼里突然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忧愁,这样一个在外人看来无所不能的人,居然会害怕老鼠。 凌渊抱着黄土看着一旁一脸内疚的孝廉,对他说:“今天这事是我们三人的秘密,不可以对任何人讲,知道吗?” 孝廉见凌渊哥哥不但没怪他,他们还有了共同的秘密,紧张的小脸立刻放松了下来,对着他用力的点头。 第167章 快别说了 这夜,孟虎家的小圆桌被围得严严实实,大家伙肩膀挨着肩膀,坐得跟挤罗汉似得。 坤叔,斑鸠,还有当初一起从泽江南下的那几位汉子都来了。 苏韫晴被推上了上首,左右分别是林琅和孝廉,林琅旁边是孟虎,孝廉旁边是凌渊。 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酒菜,色泽诱人,整个小院香气弥漫,孝廉握着筷子紧抿着唇防止唾液从口里溢出来。 林琅做得一手好菜,从小脸圆了几圈的孝廉身上就能看得出来。 待到所有人的酒杯都被倒满,苏韫晴才举起杯来。 “我这次上山,一是探望虎哥,二是来恭喜大家,从此以后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顺便跟大家道个别,谢谢嫂子辛苦一天,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也谢谢你们来送我,我便以茶代酒,先干了这一杯。” 说罢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在座的人都纷纷举杯,大家仿佛又回到了船上那段日子。 林琅夹了一个鸡腿到孝廉碗中,又摸摸他的头:“吃吧。” “谢谢林琅姐。” 孝廉笑得见牙不见眼,握住鸡腿就啃了起来。 林琅又将另一只鸡腿夹进了苏韫晴碗中:“来,苏姑娘是客人,多吃些。” 坤叔喝了点酒,嘴里开始叨叨了起来:“在船上我就纳闷,凌公子怎么每天挤到我舱室来睡觉,原来他那时候就知道程公子是个姑娘。” 斑鸠也砸吧了一口酒:“就是就是,苏姑娘你胆子也忒大了些,我们这一船人可都不是善茬,就这你也敢上船?” 苏韫晴笑道:“遇到你们才是我的幸运,其实乍一看我也吓了一跳,直到后来跟你们相处久了,才知道人不可貌相,你们都是善良英勇的好人。” 坤叔道:“也得亏你女扮男装,其实人这个东西太复杂,善恶也都在一念之间,要是一个姑娘独自出那么远的门,外面又这么乱,难保不会有人起坏心。” 孟虎还在因为自己在她面前出了太多糗而不服气,对着凌渊埋怨道:“爷爷,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她是女的的?” 凌渊淡淡道:“我也是猜的,吃饭吧,别辜负了林琅这一下午的忙活。” 林琅也笑着说:“是啊,别光顾着喝酒,多吃些菜,锅里还有汤呢。” 苏韫晴自己没有透露,故而除了凌渊,龙隐山的人此时并不知道程家发生的事情。 饭桌上一派轻松祥和。 正当大家吃得尽兴的时候,一道绯红的身影从门口闪了进来。 “对不起苏姐姐,我来晚了。” 林琅一看桌子已经围得严严实实,笑着起身让位置给她:“娇娇你今日怎么回事,你不是老跟我念叨苏姐姐吗,她好不容易来了你倒躲了起来。” 孝廉动作也很快,抱着碗下了凳子往后退,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姐姐坐我这,我是小孩子,我坐小桌子去。” 宋娇则是一把将他按下去,自己搬了一个凳子挤到他和苏韫晴中间。 道:“孝廉你别动,林琅姐,你也快坐下,挤一挤不就好嘛!” 凌渊则是在宋娇进屋那一刻就注视着她,宋娇不小心瞥了他一眼,抿唇红着脸心虚的低下了头。 苏韫晴拍拍她的肩,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 这时孟虎指着林琅道:“你锅里不是还有汤吗?还不赶紧去把汤端过来,别一会熬干了。” 语气里都是颐指气使的意味,大家伙也都习惯了,都不以为然。 林琅更是笑容可掬的嗳了一声,退身就按吩咐去端汤。 孝廉嘴里还嚼着肉,忍不住吐槽道:“虎哥就知道指使林琅姐,天天欺负她。” 孟虎横了他一眼:“我怎么欺负她了,你倒说说看?” 在座的人一听这话也都竖起了耳朵表示想听个所以然。 孝廉和孟虎相处久了,知道他就是嘴上不饶人,根本不怕他,大声道:“现在大家都在这,我要让大家评评理,给林琅姐主持公道。” 只有宋娇听了进去,因为她也是一直很不满孟虎对林琅的态度,在一旁拱火道:“你快说,孟虎他除了平日里总是指使林琅姐,还对她做了什么?” 林琅预感到不妙,忙加快了脚步将汤罐抱了过来放在桌上,温声对孝廉说:“孝廉,多吃菜,大家今日是来吃饭的,你别添乱。” 林琅拿起汤勺:“来来来,我替大家盛汤。” 孟虎大概是喝了几杯酒,有些拦不住了:“嘿你个小兔崽子,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她了,她是我老婆,我让她做什么那,那不都是她应该的吗?” “那你也不该打她,还对她那么凶……” 孝廉说到这里气得腮帮子鼓起。 宋娇更是怒上眉梢:“孟虎,有这事没?” 一桌子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孟虎,孟虎还在莫名其妙,林琅朗声道:“喝汤啊大家,趁热喝......” 孟虎一脸莫名其妙,拧着五官道:“话不能乱说,我什么时候打过她?” 众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孝廉身上,用眼神催促他快说。 是有宋娇心疼的看着林琅:“我就说孟虎这人不靠谱,我早看出来了,你非还对他死心塌地。” 林琅忙解释:“不是的,没有,他没有打过我。” 孝廉道:“怎么没有?我时常夜里听到他把你打哭,第二天早上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林琅往孝廉嘴里塞了一颗肉丸子,严严实实的堵住了他的小嘴巴。 “快别说了,没有的事。” 孟虎还没反应过来,依旧倔强的否认这件事情:“我孟虎,打老虎打豹子,打倭奴,就是没有打过老婆,你小兔崽子今天非得给我说说清楚,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冤枉我,是为什么?” 林琅也给孟虎嘴里塞了一大颗肉丸子。 可孟虎的嘴刚塞上,孝廉那一颗已经咽下去了。 “你不但打她,还用胡子扎她,有一天晚上,我起来撒尿,林琅姐一直喊你胡子扎得她腿疼,后来我就听见林琅姐哭了,我想进去救她,可我又很害怕......” 苏韫晴听到这里,脸刷的一下红了,夹了一颗肉丸子塞住了廉儿的嘴。 在座的人都已经明白是什么情况了,只有宋娇和凌渊还一直怒视着孟虎。 两人异口同声道:“孟虎,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林琅已经连脖子根都通红了,转身躲进了灶房。 第168章 没脸见人了 孟虎一下子清醒了,目瞪口呆,嘴角挂着菜。 桌上其他人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宋娇扫视了他们一圈,怒道:“这么严重的事情你们还笑得出来?怪道一个个娶不着媳妇,就孟虎祖上烧了多少高香才娶到林琅,还不知道珍惜!” 苏韫晴偷偷在桌下拉住了她的手:“娇娇,我们去看看林琅吧,走。” 说罢起身一手拉着孝廉,一手拉着宋娇就往灶房去了。 孝廉要不带走,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宋娇还一步三回头:“孟虎我告诉你,你要再欺负林琅我跟你没完!” 桌上有人背过去笑,有人趴着笑,坤叔到底年纪大些,轻轻一拍桌子:“都安静些,苏姑娘和宋姑娘在这呢,像什么话?” 哪里止得住? 孟虎摸了一把脸:“我这是招了个狼进屋,小兔崽子,什么都往外说。” 凌渊看着众人的反应,只觉得事情不简单,毕竟平日从他们嘴里没少听到那些诨话,他也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干脆沉默的喝起了酒。 有人道:“凌公子你是不是听不明白?叫你跟我们去学着些,你又放不下身段……” 斑鸠推了那人一把:“嘿,不得无礼!” 自从屡屡在抵抗倭奴的战场上立功,练武的时候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还得了孟虎这个便宜孙子,这帮子以前对凌渊不服气的人都渐渐的转变了态度,对他佩服不已。 在他面前也不再有不恭敬的言语。 斑鸠知道他素来不喜欢与他们同流开这种玩笑,赶紧制止一旁的人。 那人也识趣,住了嘴,若无其事的大口喝起了汤来。 反倒是凌渊,似懂非懂,不自在的往灶房的方向瞟了一眼,感觉自己在哪都不合适,干脆起身朝院里走去。 “屋里热,我出去透透气。” 从前就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今日若不是苏韫晴,他也不会同他们一起喝酒,免得自己这种不苟言笑的态度,扫了他们的兴。 孟虎自从认了这个爷爷,总爱与他套近乎,对他多少有些了解。 他放下酒杯,眼珠子转了一圈,竖起食指对着大家嘘了一声,也起身跟了出去。 回头对他们说:“都怪你们平时说话没把门,他害羞了,继续喝吧,我去看看他。” 而灶房中,林琅红着脸不停的跟宋娇解释:“他真对我挺好的,夫妻之间嘛,有时候也会有些摩擦,那是正常的,得互相包容,等你成了亲就会明白了。” “我不信。” 宋娇回头看向坐在小竹凳上的苏韫晴:“苏姐姐,你说说,程家大哥有没有打过你?” 不得不说当初和花迎柳的交谈还是太全面了。 对苏韫晴来说,关于夫妻之间的事情,在喜婆那里得知的都只是皮毛,花迎柳才是真正传道授业的老师,事无巨细没有她不敢说的。 她对此事的了解程度好比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 苏韫晴很想尽快结束这场争论,可宋娇却那样执着…… 她撩起了林琅的衣袖,还撩起了裤脚,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要我说,你别跟他过了,带着孝廉到我院里去……” 林琅见她不依不饶,没完没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抓住她的手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声音太小,苏韫晴听不见,只看到宋娇双颊慢慢变红,直到绯色蔓延到了耳根,才捂着嘴皱着眉一把将林琅推开。 “啊呀,你们怎么这样?羞死人了!” 林琅笑道:“羞什么呀,你今年都十六了,马上也该嫁人,我现在告诉你这些也不算早,可别再到外面咋咋唬唬惹人笑话了,知道吗?” 宋娇捂着脸,坐在苏韫晴旁边的竹凳上将脸埋到她腿上。 带着哭腔喊道:“哎呀,好讨厌,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该怎么办啊,苏姐姐……” 苏韫晴摸摸她的头:“你早晚要知道的,只不过你现在还没成亲,记得与他保持距离,否则你会受伤的,知道吗?” 宋娇在她腿上默默的点了点头。 宋娇这里解决了,孝廉还在一旁巴巴的望着呢。 苏韫晴看着林琅朝着孝廉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这个人还等着解释呢! 孝廉从小生活在没有父亲的家庭,母亲又几乎不与人接触,他更是完全无法理解。 林琅蹲下身来与他视线平齐,柔声道:“孝廉,你听到林琅姐哭,你心疼了是吗?” 孝廉点点头。 “有的时候呢,人不一定是因为难过或者疼痛才会哭的,就好比凌渊哥哥刚带你上山的时候,大家都关心你,爱护你,那时候你也哭了对不对?” 孝廉回忆起了那一幕,那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坚定的点点头。 林琅又说:“虎哥将你接了来,你第一次吃我做的饭时也哭了,对不对?” 孝廉继续轻轻啄着下巴。 “还有姑姑给你做了新衣服,我记得你穿上时也哭了,那你说,你哭了那么多次,是因为痛呢还是因为伤心?” 孝廉扬起下巴朗声道:“都不是,我是高兴,高兴有人疼我,有人对我好。” “所以林琅姐姐有时候哭,也是一样的,是因为虎哥疼我,对我好,不是因为他打我,你能理解吗?” 孝廉似懂非懂点点头,随即又摇头。 “他大半夜的也给你做好吃的,给你穿新衣裳?” 林琅咬咬下唇,眼神坚定道:“并不是,他只是关心我,安慰我,还有,你以后不可以夜里在我门口偷听,当心着凉,知道吗?” 孝廉乖巧的回答:“知道了!我不是故意的。” 苏韫晴听完松了一口长气,林琅还真有办法,换了她,她真不知道怎么跟个六七岁孩子解释这种事情。 她一边拍着宋娇的肩膀,一边朝林琅竖起了大拇指。 林琅揉揉孝廉的头:“苏姑娘,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宋娇在苏韫晴腿上猛摇头:“不要,我不要出去,苏姐姐,你陪我。” 林琅又揉了一把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算了,我也不想出去,没脸见人了。” 孝廉可怜巴巴看着她:“林琅姐姐,都怪我,错怪了虎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他的状,他一会该生我的气了。” 林琅道:“放心,有我在,他不敢。” 孝廉一把抱住了林琅的腰:“林琅姐姐,你对我真好。” 第169章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三人和孝廉谈话的声音随着灶房未关严的窗缝流露到了小院中。 凌渊坐在石凳上,怀里抱着吃得五饱六饱,半眯着眼睛的黄土。 孟虎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凌渊往旁边挪了挪。 两人半晌没说话,孟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也年纪不小了,我还没上山那会儿,在我们村,像你这样年纪都当爹了。” 凌渊侧过头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就想说,你也该成家了,山上没什么姑娘,林琅在淮州还有个远房表舅,家里有个闺女今年十六,眼光高的很,还没定下人家,她表舅来信诉苦呢。” 凌渊眼神定定看着一处,余光注视着灶房的窗户上洒出来的金色烛光,没有说话。 孟虎用胳膊肘耸耸他:“你别不吭声啊,我可是好心啊,勾栏瓦舍你也不去,男人到了这个年龄就得......” 凌渊突然回头猛盯着他,孟虎把没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凌渊看他怂了,淡淡道:“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呢?还替我谋划上了?我看你是日子太清闲了,明天开始,让宋叔安排你下山去教练守备军。” “嘿嘿,教练守备军有什么关系,我去就是了,但我跟你说的话,你别不当回事啊,你这样太过克制自己,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 孟虎见他不接茬,继续说:“不过也是,你马上就要跟着高指挥进京了,到了京城,富贵迷人眼,你这样的天资,哪个王侯家的小姐看上你也不一定,说不好还能做个驸马。” 凌渊道:“那就借你吉言,祝我好运吧。” 孟虎捂着嘴忍住笑:“今天本来是为小程,哦不,为苏姑娘送行了,结果把人家羞到灶房里不敢出来了,这个孝廉,今晚我定要教训他一顿。” “是你自己该注意才是,孝廉那么小,他懂什么?你进去跟他们继续喝酒吧,别因为我扫了大家的兴。” 孟虎道:“得了吧,都是弟兄,他们不会见怪的,你就要走了,我还是多陪你一会吧,说实话,从前你与大家接触的少,我也不了解你,对你有很多错误的看法。” “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 孟虎又说:“本来以为龙隐山将来就这样了,朝廷烂成了那样,官府也奈何不了我们,我们顾好自己,一直在这山上过着不问世事的日子,谁曾想,来了个柳宗衡,竟把大当家给说服了。” 凌渊道:“龙隐山现在的势力已经很危险了,既没有谋反的想法,归顺朝廷便是最好的选择,改朝换代是要流血的,你也经常出去,你是知道的,大良的百姓已经困苦至此,经不起战乱了。” “这个小皇帝真的可以改变大良的现状吗?”孟虎有些怀疑。 凌渊道:“改变大良现状不是皇帝一个人的事情,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柳宗衡,千千万万个愿意为了天下太平贡献一点力量的人。” “所以高大人让你进京,我也觉得你屈身在这山上可惜了,以你的资质和胸襟,你应该去更大的地方。” “我也是跟高迎庐交手过后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是井底之蛙,我是该走出去,见天地之广阔,方觉自身之渺小。” 孟虎喜滋滋道:“高迎庐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是皇上身边的人,他那么看重你,你到了京城讲不好要当大官,到时候我再去投奔你,你可别忘了我。” 凌渊玩笑道:“你这么孝顺,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孟虎听了这话,仿佛此时自己已经跟着凌渊飞黄腾达了,咧嘴笑着去揉黄土。 “还是你好,爷爷去哪都带上你,到了京城,替我照顾好他。” 黄土伸出一只爪子拍打着孟虎宽厚的手掌,喉头发出呼呼的声音。 凌渊道:“其实我这次离开,很是放心不下。” “是因为二当家吗?” “你也看出来了?” 孟虎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边和黄土推来搡去,一边沉声道:“公子,照我说,我们山里的金库迟早是个祸害,当初大家去截这些脏银时抱的都是为民除害的心思,这么多年来,山上的银子除了救济过一些流民,基本也是只进不出,二当家和除了坤叔外的三个堂主为了这些钱,多次与大当家意见相左,我看他们早已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截这些脏银。” “是啊,这些钱既然是贪官污吏搜刮的民脂民膏,理应用到利国利民的大事上去,而不是放在库房里,破坏山上弟兄们的团结。” 孟虎摇摇头。 “可是二当家他们似乎已经不这样认为了。” 凌渊道:“连你都看出来了,可见他们的变化已经太明显了。” 孟虎道:“但现在山上还是大当家说了算,二当家即便心里有不服,也只能嘴上逞逞能,不敢造次。” 凌渊摇摇头:“大当家为了山里的团结,思虑很多,也无法独自决定这笔钱的去留,有想法依旧会与他们商议。” 孟虎愤愤道:“我倒觉得大当家在这件事情上寡断了些,就不该这样惯着他们,只怕他们将来胃口越来越大,不好收场。”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大当家向来很珍视山里的每一个兄弟,不希望大家为了钱反目,所以才事事征求大家的意见。” “可如果有人起了坏心,不早点解决不是留下了祸害吗?” 凌渊拍拍他的肩:“所以这便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地方,孟虎,我离开后,你要帮我多盯着他们,一旦情况不妙,及时通知我。” “放心吧,我就是拼出这条命,也会保护好大当家的。” 花豹与那三位堂主此时依旧完全听命于宋榔的差遣,并没有任何反叛或者不服从的迹象。 故而没有理由定他们的罪。 但前提条件是不能涉及到钱,一旦有人要动那些钱,他们便会群起愤慨。 至于山里上千个弟兄,还有哪些人心里如花豹一样,惦记着金库里的钱,又有哪些人与孟虎他们一样,期盼着天下太平,是无法估算的。 一旦惹怒了花豹,说不好龙隐山便会为此引来一场自相残杀的内斗。 毕竟在金库的诱惑下,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而朝廷之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让步,是因为现在没有那个实力,这金库就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随时会有人割断绳索。 第170章 幼稚 孟虎家就两个房间,孝廉来了之后就没有空房了。 所以今晚苏韫晴只得跟着宋娇回去了。 孝廉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悄悄将她拽到了一边。 “姐姐,谢谢你把我送来这么好的地方,他们都对我好好,我在这里很开心。” 苏韫晴捏捏他的小脸:“那是因为廉儿聪明可爱,招人喜欢,所以大家都疼你。” “姐姐,在这里,大家都叫我孝廉,你以后也这样叫我吧!” “好啊,孝廉。” 孝廉满意的捣了捣脑袋睁大眼睛看着她,悄声问:“姐姐,你没有把我的秘密告诉其他人吧?” “怎么会?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永远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看着眼前的孝廉,早已不是那个畏畏缩缩,胆小羞怯的模样。 来到龙隐山不过两个月,整个人都已经大变了样。 孝廉突然低下头:“如果他们知道了我爹是谁,肯定会把我赶走的。” “傻孩子,你爹是你爹,你是你,这里的人恩怨分明,不会把你爹犯下的错记在你头上的,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他们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苏韫晴伸出小拇指勾住了他的小拇指:“我和你打勾,好不好?我已经和林琅姐姐说好了,等你再大些,就让你读书,到时候考功名,做个好官。” 孝廉用力的勾着她的手:“我一定会做一个好官,绝对不会成为田佑光那样的坏人。” “姐姐相信你。” 待到来做客的人都离开了,孝廉不动声色的偷偷溜回了屋,关上了门。 孟虎帮林琅收拾好了碗筷,打扫好了卫生,推门进去打算兴师问罪,却发现他已经沉沉睡去。 “小王八羔子,老子干点啥事还得顾及你了。” 林琅一把将他拉了出来:“做什么呢?他都睡着了,别吓着他。” 孟虎一手将林琅抱了起来往外走去,另一只手关好了门。 狠狠道:“这小兔崽子养不熟,跟我不亲,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告我的状,我得自己弄一个孩子出来。” 林琅坐在他的手臂上,为了不摔下来不得不搂紧了他的肩膀:“他那么小懂什么?他那是心疼我,刚来的时候胆子小的跟个兔子似的,现在胆子大了,都敢告状了,说明我们把他养得很好。” “都是你的功劳,所以我们生一个自己的,你肯定能把他教得更好。” 话毕已经回了屋关上了门,林琅已被他扔入了帐中。 眼看孟虎就要扑了上来,林琅忙伸出双手顶住他的胸口:“别闹,快睡觉,今天都丢死人了。” “谁叫你每次都哭?这回你忍着,别出声......” 凌渊带着宋娇和苏韫晴走在林中,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就这样在沉默中回了院子。 凌渊走到宋娇门口,冷冷道:“把人叫出来吧!” 宋娇眼神躲闪:“什么?” 凌渊盯得她不敢抬头:“难不成想让那人在你屋里过夜?” 宋娇嘟着唇:“我已经让人收拾了客房,待会我自会让他住客房去的。” 凌渊不容置疑道:“现在就去,在我回屋之前。” “那,那么着急吗?” “时辰不早了,快去,否则我告诉你爹。” “哦哦哦,马上,马上。” 宋娇忙开门进了屋,只是并没有马上将人带出来,苏韫晴便同凌渊一起等在门口。 凌渊柔声道:“娇娇还小,所以,我得看着那人回客房才放心。” 苏韫晴颔首:“那,凌大哥,我也先回客房了。” “我先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就这几步路,我又不是没来过。” 凌渊提着灯笼替她照着路:“走吧,这里的路不像程家那样平,当心脚下。” 苏韫晴不好再拒绝,便跟着他的步伐回了屋。 凌渊将苏韫晴送进屋后,又回到了宋娇门口,听着里面宋娇不停的叨叨声,他也不催促,而是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目光看向苏韫晴屋内的光。 发着呆。 半个时辰过去了,苏韫晴屋内的灯光熄灭了,宋娇的门也终于打开了。 沈悟看到石阶上凌渊的背影,很不自在的扶了一把头上的发髻。 凌渊听到开门声,起身回头瞥了他一眼:“行了,老老实实回去睡觉吧,要是你敢耍什么花招,我让你躺着下山。” 沈悟拱手道:“凌公子言重了,我这次千方百计上山,为的就是见她一面,你可以放心,我对她的真心,天地可鉴。” 凌渊又瞥了一眼他身上的女装,广袖纱衣,飘逸绝尘,袖口和领口还绣有卷草纹。 头上还梳了一个双鹤髻,发髻两边还簪着花...... 好在并没有涂脂抹粉。 凌渊猜测,他姓沈,应该是皇亲国戚。 一个身份高贵的氏族子弟,为了一个姑娘将自己打扮成这幅样子,这一刻的真心,可谓是日月可表。 凌渊淡淡道:“看出来了。” 沈悟回头对着宋娇依依不舍的挥手,宋娇也躲在门背后笑着朝他挥手。 凌渊看着他们这样毫不掩饰的在外人面前向对方传达着难舍难分的爱意,心下微微一动。 对着宋娇道:“行了,去睡吧,明天早上跟我一起送他们下山。” 宋娇高兴地紧捂着嘴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叫出声来:“真的?谢谢哥。” 沈悟也神情激动地朝他拱手作揖:“多谢凌公子。” 说完两个人又看着对方不停的傻笑,宋娇还一边嗤嗤地跺脚。 幼稚得不行。 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样子。 而那个人的脸上却被疲惫和忧伤笼罩,即便是开心的笑,都带着几分牵强...... 凌渊心头一梗,催促道:“还有什么话想说的今晚打好腹稿,明天路上说。” 各自回屋后,凌渊关好门,洗漱完毕躺到了床下,黄土乖乖的钻进了他的臂弯,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便蜷缩着不动了。 听着黄土喉头的呼呼声,他又一次睡不着了。 他想起了孟虎说过的话,孟虎说他这个年纪都该当爹了。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会娶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子,但是她,是自己可以肖想的吗? 到了京城,要见到她就更方便了。 只要能守在她身边,看着她慢慢好起来就够了。 第171章 何以为生 此次倭奴来袭,花木镇百姓未有一人殒命,全因提早撤入了山下的避难所。 此时大街上人影寥落,阿宝正蹲在烈日中的墙根下观察一队蚂蚁搬着一只毛毛中的尸体往阴凉处挪动。 为什么都烈日当头了才下山呢? 因为宋娇和沈悟两个幼稚鬼一路上恨不得走一步退三步,弄得苏韫晴和凌渊两个人在一旁尴尬不已。 对于凌渊来说,他们很快会在京城会面,他的心情就像是树影中洒下的磷光一样闪耀,同时也被期待和憧憬填满。 所以此时无需多言。 武刚已经在山下的马车上等着了,被日头晒得皮肤油亮。 不是说好辰时初就会下山吗?这都午时了呢!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苏韫晴上了马车,沈悟也骑上了马后,宋娇哭哭啼啼跟在凌渊身后上了山。 沈悟决定离开前去探望一下阿宝母子,来到了花木镇主街,换回了男装。 正好,苏韫晴上回穿走了阿宝娘一套衣服,这次洗干净带了过来,还另外带了两套新的衣服给她。 对于这样平凡的家庭来说,一套半旧的粗布衣衫是家里很贵重的物品了。 “阿宝......” 稚童抬头循声望来,先是愣着回忆了片刻,随即面上展露笑颜,丢下了手里的柳条儿朝着沈悟奔来。 “哥哥,哥哥你总算是来看我了。” 阿宝扑腾着小短腿朝他奔来,沈悟蹲下身朝他伸出双手,阿宝便扑进了他怀里。 沈悟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这么热的天,咋在太阳底下玩呢?瞧你晒得一头汗,我们进屋去好不好?” 阿宝啄着下巴道:“好。” 说罢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身后的苏韫晴:“这个姐姐也来过我家,上次和山上的哥哥一起来的。” 苏韫晴笑道:“阿宝好记性,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呢?” 阿宝调皮的吐吐舌头:“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沈悟捏捏他的脸:“小贫嘴。” 阿宝又将视线移向苏韫晴身后的武刚,只见他穿着无袖坎肩,古铜色的皮肤下是结实的肌肉,在放松的状态下都煞是壮硕。 而脸上却因为被晾在山下晒了一个上午黝黑发亮,神色也有些肃穆,有些唬人。 阿宝赶紧转移了视线不再看他。 沈悟轻声问道:“你娘呢,伤全好了吧?” “我娘早好了,在家呢。” 说话间几人已经进了院,简朴雅致的小院不过十数步见方,却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娘,我回来了。” 阿宝娘在屋内应道:“回来了就赶紧洗手,洗干净了好吃饭。” “娘,沈哥哥和漂亮姐姐来了。” “哦?” 阿宝娘戴着围裙手里还颠着锅铲疾步迎了出来,看见他们便激动得红了眼眶。 放下锅铲上来接阿宝:“阿宝,快下来,你都长大了,哥哥要抱不动了。” “快快快,沈公子,程大奶奶,屋里坐,外面太阳大,还有这位师傅,进来喝杯水。” 阿宝像个小猢狲似的攀在沈悟脖子上,哪里肯下来? 屋子很小,三人进屋后甚至略显拥挤,但胜在窗明几净,桌案不染纤尘,一应物品虽陈旧却干干净净,用木板依靠着正屋所搭建的灶房里还飘出饭菜香。 沈悟一边逗着阿宝一边问道:“大姐,你脚上的伤可全好了?” 阿宝娘道:“早好了,阿宝爹在世的时候我就时常跟着他出海,什么样的苦没吃过?这点伤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留意些好,可别留下了病根。” 听到沈悟说出这话来,苏韫晴有些意外的看着他:“沈公子懂得倒是挺多?” “我也不过是儿时时常受伤,大夫每次都这样交代。” 阿宝娘用袖子将几乎掉光了漆的凳子又擦了一遍,笑道:“我们庄户人家,没那么矫情,来来来快坐下。” 阿宝娘给他们让了座,倒好了茶水,苏韫晴便将一个包裹递到了她手中。 “胡大姐,这是那日从你这借走的衣裳,我已经让人洗干净了,现在还给你,里面还有两件衣裳是我送你的。” 阿宝娘将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个来回才将包裹解开。 将原本自己的衣服拿到了一边,下面两件是颜色鲜艳的棉布衫裙,上面的绣花更是色泽夺目,栩栩如生。 她将手放在上面虚摸着衣服,神情有些紧张:“这,这我怎么能要呢,我不过借了你一件粗布旧衣,我哪配穿这么好的料子,程大奶奶你还是拿回去吧。” 苏韫晴见她拒绝,想着是自己草率了,或许这样的衣服对他们来说从来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即便穿了出去,也会被他人质疑来路,所以她才那么犹豫。 苏韫晴上前将衣服拿起抖开:“胡大姐有所不知,这两件衣服本是两个月前我做给自己的,可这两月,我瘦了不少,现在穿在身上跟个箩筐似的,我想着这衣服或许你穿上能合身,就给你带来了。” “真的吗?” 阿宝娘一听眼睛都亮了。 苏韫晴道:“当然是真的,而且我家里人也没人能穿,你要是不收这衣服就白白浪费了,来赶紧试试看。” 阿宝娘拿在手里往身上比了比:“不用试,我一比划就知道,正正好。” 苏韫晴如释重负:“那可就太好了,这衣服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阿宝娘一脸珍爱的将衣服叠好再次放入包裹中收了起来。 “你们稍等片刻,我再去炒两个菜,今日午饭就在这吃。” 沈悟也给阿宝带了礼物,以阿宝娘的性格,若是带了东西却不在这里吃饭,那她势必要不高兴了。 饭间,苏韫晴开口问道:“胡大姐,阿宝爹不在了的这些日子,你又带着孩子,也无法出海打鱼,何以为生?” 阿宝娘喂了一口饭给阿宝道:“就这孩子将我拖住了,我是一刻也离不开家,没别的法子,就替守备军们缝补缝补,偶尔替人浆洗衣裳,母子两个也能过得去。” 苏韫晴此时明白了,他们缺的不是两件新衣裳,而是可以维持生计的可持续收入。 她性格那么要强,直接给钱势必会被拒绝,该怎样能帮她一帮? 第172章 等着瞧吧 吃好了饭,与这母子告别后,苏韫晴带着这样一件心事离开。 看着渐渐恢复生气的小镇,沈悟不禁想起了和宋娇的初遇,也想起了被倭奴袭击的惊魂一夜。 不知不觉中,两个抬着木箱的壮汉与马车擦身而过。 武刚只觉得这二人看着面熟,怕自己被认出来后让苏韫晴识破,赶紧将头别向了一边。 阿宝还在门口探出头来目送着远去的马车,那两个抬着木箱的人很快用壮硕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阿宝气鼓鼓的盯着他们,可他们却无视他的存在径直抬着箱子进了小院。 “胡娘子,出来吧。” 阿宝娘正在屋内收拾碗筷,听到这声音便快速的把碗筷放回了灶房,拿着擦桌子的抹布走了出来。 看到这两人和他们脚边的箱子,阿宝娘方才脸上的愉悦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慌张和愤怒。 “又是你们?你们还来做什么?” 其中一人上唇长了颗黑痦子,用脚踢了踢箱子,扬着下巴道:“这是我们二当家的送来的,上次你不给面子,不就是嫌东西少想要贪多吗?这不,二当家都满足你。” 另一个额头有一道刀疤,俯身打开了箱盖:“瞧,衣裳首饰,应有尽有,这可是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东西。” 阿宝娘看也没有看一眼那箱子,沉声道:“还请二位回去转告二当家的,我虽是个普通庄户女子,但我有手有脚,自己能过好自己的日子,用不着他的施舍。” 黑痦子道:“这哪里是施舍,二当家这是好意心疼你,想接你去享福呢。” “抱歉,我这人天生福薄,担待不起二当家的好意。” 刀疤指着箱子里的东西道:“哎我说,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你能得二当家青眼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多少人上赶着想要,二当家的还看不上呢。” 阿宝娘冷笑一声:“这福气,留着给你娘,给你自家姐妹去吧!” 刀疤气得将盖子猛地一摔,箱子合拢了,又看了一眼因为害怕紧紧抱着她大腿的阿宝。 鄙夷道:“你会不会说话呢?你以为你还是娇花呢,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年纪,还带着这么个拖油瓶,若不是因为你还有几分姿色,谁愿多看你一眼?” 阿宝娘将阿宝抱了起来,拍拍他的背哄了哄:“别怕,娘马上将他们赶走。” “我自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请你们回去转告你们二当家的,我受不起这份厚爱,今后万不可再来了,你们刚被朝廷招了安,二当家也封了官职,若是再来骚扰,这名声传了出去,怕是对二当家不太好。” 刀疤气得鼻孔冒烟,对着黑痦子吐槽道:“这女子嘴巴怎么这样厉害?” 黑痦子道:“你说话别那么难听,万一她将来成了姨娘,记了你的仇,有你好日子过。” 刀疤放柔了声调:“大姐,说真的,你看看你现在住的,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这孩子想想吧!有人照管,总比你一个人熬着强,更何况,我们二当家的早就名声在外,你也不是没听过......” “行了,你们走吧,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 说罢摸着阿宝的头在他耳边低语道:“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我们就是再苦再穷,也要靠自己的本事过日子,自己多大能耐就吃多大的碗,明白吗?” 阿宝似懂非懂:“我明白了娘。” 黑痦子看着阿宝手里握着的竹蜻蜓做工精致,杆子上还有精美雕花,再往屋内一瞧,餐桌旁的四个凳子都在外面,胡氏刚才收拾了碗筷,还没来得及收凳子。 嘴角一扬:“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心气太高,怎么的,你还想去别人家当大房?还是已经跟人勾搭上了?” 胡氏气急:“你无凭无据,为什么污蔑人清白。” 黑痦子道:“你儿子手上那个竹蜻蜓,是你能买得起的吗?还有你今天中午跟谁一起吃饭的,是不是哪里来的野男人?” “我跟谁吃饭轮得到你来管?” 刀疤也看出了端倪:“我们是好意,你在外面找的野男人,哪方面能比得上我们二当家?即便是做了妾,也比在普通人家做正妻强一万倍。” 胡氏不想再与他们过多纠缠,将阿宝放在了桌边的凳子上,走到他们面前就拖着箱子往外拉。 别看胡氏人不强壮,但她平日里粗活干得多,力气也是有的。 那箱子竟被她哐哐当当拖到了门外,进屋来指着两人道:“寡妇门前是非多,请你们赶紧离开,否则我要喊人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这女子也太刚烈了些,别的女人在听到自己被二当家看中时,全家都跟着激动了起来。 那意味着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而这个清贫困苦,还带着个孩子的女人,竟然如此不屑一顾。 两个人在一脸挫败中被赶了出来,二当家说过要好言相劝,不可用强,否则真该把她绑了去。 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啃的硬骨头。 黑痦子道:“怎么办,回去怎么交代?” 刀疤道:“该怎么说怎么说呗。” “二当家会不会觉得我们两个没本事?” “怎么可能?前面那几个姨娘不也是我们两个说回去的吗,根本都没费什么劲。” “以二当家的性格,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越是得不到的越香,你等着吧,说不好还会派我们再来。” 刀疤道:“来就来呗,只要别给大当家知道就行,他说了不用强,不过依我看,这女人难。” 黑痦子瘪瘪嘴:“真搞不懂,之前那几个都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听到消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她一个寡妇,哪来的勇气敢这样跟我们对着干?” 刀疤若有所思:“不过这女人我方才仔细看了,确实是上等姿色,只不过穿得太素,又没有涂脂粉,再加上劳累,有些憔悴了些,稍稍一打扮,定能将家里那些个年轻姨娘比下去。” 黑痦子点头:“也不怪二当家愿意花这么多精力与她周旋,就她这性子,以我们二当家的脾气,定是不将她拿下不会罢休的。” “可大当家看着呢,他敢吗?” 黑痦子胸有成竹:“又不是当着大当家的面,难不成她一个女人还敢四处乱说败坏自己名声?你就等着瞧吧!” 胡氏将院门一关,回了屋,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 如今涔州有柳宗衡,还有宋榔,这两人治军严厉,是有口皆碑的,她不相信二当家敢公然违抗军纪。 第173章 瑶芳 程夫人去世后,一直伺候她有功的几个丫鬟要么被程骥返还身契放回了家去,要么自主请缨到绣庄或商铺做事去了。 竹花和木槿都死了,苏韫晴身边没有了随身的侍女。 但好在苏家原本生活轻简,再加上外间三个丫鬟将院中一应事物都打理的很好,故而她也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应。 可是马上就要入京了,还是需要从家里带一个人去的。 她决定从自己院里的三个丫鬟里面挑,这些日子虽没有太亲近,但一直在身边,朝夕相见,她们的勤快积极她是认可的。 她从帐房找到了三人的履历,先要查清楚一下她们的来路。 又从金妈妈处分别打听了一下她们的性情。 三人之中,只有瑶芳识字,父亲重病后她独自一人求到了程家门口,愿卖身为奴,只为救她父亲一命。 程夫人见她孝心可鉴,又是个水灵的姑娘,再加上家里不缺仆人,便给了她钱打发她回去了。 谁曾想二个月后,她又来了。 父亲的命没救回来,钱却花了,家里还有母亲和幼弟,恳求夫人给她一个报恩的机会,同时也能在程家挣一份工,养活母亲和幼弟。 程夫人便留下了她。 苏韫晴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也为她的孝心所感动,更重要的是她有家人,心里有着牵挂,任何事情做决定的时候总能思虑三分。 竹花的例子,她是后怕的。 既有了带她入京的想法,苏韫晴便不动声色的开始观察起了她。 天刚蒙蒙亮,苏韫晴便听到院里洒扫的声音,以前的她从没有留意过这些,只知道不管自己起得再早,院里总是干净清爽的。 这次她不动声色地将窗户打开了一个小缝,往外看去。 只有瑶芳一个人在打扫。 约莫一刻钟后,院子打扫得差不多了,另外两个小丫鬟便从耳房出来了,一个拿着撮箕一个拿着笤帚,将瑶芳扫在一堆的落叶和花瓣归拢到了撮箕内。 就这样,院子就是她们三人共同打扫的了。 瑶芳并没有说什么,脸上也看不出怨气,见她们接替了自己的活,她便另外寻事情做。 洗好了抹布擦院里的石凳石桌,擦门窗,即便程骥的东厢房已经锁了门,苏韫晴看到她依旧一丝不苟的擦拭着每一根窗棂。 又过去了两刻钟左右,几边的门窗都擦拭干净了,那两个拿着粮食喂仙鹤的丫鬟便上前来接过那一盆脏水和抹布...... 等忙好了这些,天已经大亮了,瑶芳便提起桶来浇花,那两个丫鬟跟在她身边一人手拿一个木勺,在她手中的桶里舀水后向花圃泼洒。 浇好了花,太阳也就快要升上来了,三人开始一道浆洗衣裳。 每天的这个时候便是主子起床的时候。 在苏韫晴的印象中,每次起床看到的都是干净整洁的小院,含霜带露的花草,甚至连空房门上的铜环都被擦得锃亮,没有一丝铜绿。 而她今日才知道,这些事情原来绝大部分是瑶芳一个人做的。 可她从来不语。 竹花死后,只要听到她开门,都是另外两个丫鬟抢着上前替她梳头洗漱,瑶芳从来不争不抢,只是认认真真做好自己的事情。 若不是今日决定潜心观察一下,她差点以为这姑娘不如其他两人机敏。 而此时的苏韫晴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吱呀一声,西厢房的门打开了。 另外两个丫鬟忙放下手中正在浆洗的衣裳,在一旁的清水桶里净手后,替她端来了洗漱的清水。 洗漱好后一人替她梳头,一人收拾床铺。 竹花在的时候,这些事情是轮不到她们做的。 而瑶芳则是极为专注的一直在洗衣服。 这边刚挽好发髻,金妈妈就拿着一个小册子进了屋。 苏韫晴起身:“妈妈早。” “欸!”金妈妈上前将小册子交到了她手中:“大奶奶您先过目,这些人都是老朱报上来可以带入京城的匠人,并且都已经跟他们各人沟通过了,都是没有异议的。” 苏韫晴一看,有一半是老人,有一半新秀,搭配得都十分妥当。 “难为朱叔想得这样周到,既不影响涔州的生产,又可以将手艺完完全全的带到京城去,小飞也去?” 金妈妈点头:“小飞是主动请缨的,他说大奶奶去哪,他就去哪,老朱见他忠心,而到了京城,你身边也需要这样一个耿直的人,也就应允了。” 这个小飞,自从那日被井田挟持着带了路,差点被程骥赶走,又被苏韫晴劝着留下了之后,对苏韫晴可谓是感恩戴德,时时处处为着程家。 上次程绣庄的王良和程骁栽赃刘大掌柜的事情,多亏了他提前来报信,才让他们占得了先机,将王良送入监狱。 从而那么快揭穿程骁的阴谋。 这人很是机灵。 “行,就这些人,没什么问题,妈妈替我谢谢朱叔。” 金妈妈牵起袖子擦拭了一把眼角:“谢什么呀?我们老两口的命都是程家给的。” 苏韫晴拿开她的手:“妈妈怎么又哭了?大夫都说了,您这眼睛再哭不得了,你要将这眼睛哭坏了,谁替我照顾阿骢?” 金妈妈猛吸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不哭,不哭,这个家啊,过年时还是热热闹闹,整整齐齐的呢......” 苏韫晴安慰道:“妈妈喜欢热闹,就得保重好身体,等过几年,阿骢长大了娶了亲,程家的热闹会回来的。” “说起三爷,我倒更忧心了。” “为何?” 金妈妈面色优思:“三爷平日里最听你的话,你一旦离了家,我怕周姨娘不敢管他,我老婆子也管不住他,到那时你又离得远,可该如何是好?” 苏韫晴笑道:“妈妈放心,这事我早想过了,我会把他交给武师傅来管,武师傅教他这段时间,很得他的敬重,我会将竹鞭留给武师傅,阿骢是个聪明的孩子,再加上武师傅身手好,所以我想这竹鞭应该是用不到的。” 听到苏韫晴这样安排,再想起武刚刚进府那一日的表现,金妈妈如释重负。 “还是大奶奶你想得周到。” 苏韫晴又道:“妈妈是娘身边最信得过的人,跟着娘这么多年,在家事上,懂得自是比姨娘多,但周姨娘识字知礼,又是我们程家唯一的小姐的生母,还望妈妈在旁多多协助她。” 苏韫晴担心金妈妈会依仗着自己的身份像看不起张姨娘一样轻视周姨娘,便在她面前提了这一句。 金妈妈忙道:“那是自然,大奶奶请放心,周姨娘向来与世无争,待夫人从来敬重,我自是对她没有任何成见的,而且,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会顾全大局的。” “有妈妈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第174章 欣赏 苏韫晴开始逐步放手让周姨娘来处理府中很多事情。 周姨娘也大她不过十岁,两人沟通起来很是顺畅。 再加上周姨娘勤奋好学,还有聪慧过人的程愿在一旁监督提点,上手得很快。 苏韫晴只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放心的入京了。 这日苏韫晴和周姨娘在账房里待了一个上午,都是在查看历年来逢年过节所需要的祭祖物品清单和家中所有的布置,商讨家里人少了以后,这些东西该如何增减合适。 周姨娘道:“现在四处战乱不断,家里过一次节相当于普通人家十年的开销,现在老爷夫人都不在了,我倒是觉得很多东西可以省下来,虽然程家现在家大业大,但也不得不未雨绸缪,居安思危。” “姨娘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只要家里人吃穿用度不减,宗祠的香烛祭品不减,其它的姨娘就看着办了。” 一番谈话下来,苏韫晴发现周姨娘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却又时时处处将所有人考虑得很周全,瞬间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终于忙完后,苏韫晴提议去翡翠阁一起喝杯茶。 两人走到门口,耳房便传出丫鬟们的欢声笑语。 苏韫晴正预备唤他们出来斟茶,却听到她们口中提起了武刚的名字。 她对着周姨娘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周姨娘也垂眸不语跟着她一起来到了耳房门口。 只听得里面有个丫鬟道:“哎,你们说,被武师傅抱在怀里会是什么感觉?” “咦,你还想呢?武师傅那胳膊能将你的腰折断。” “怎么可能?你别看他胳膊粗,但那都是肌肉,又不是骨头,他肯定一只手就能将人抱起来。” “是是是,他能一只手将你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 “哎呀,你怎么老扫兴啊,我说的是真的,他那样的男人太有安全感了,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 “那你还是别想了,你一个粗使丫头,人武师傅现在是三爷的老师,夫人生前可看中他了,他要娶妻怎么也得娶个身份相匹配的。” “我又不会一辈子当粗使丫头,竹花死了,大奶奶现在身边没人,我要是能当上大奶奶身边的贴身丫鬟,配武师傅那不是绰绰有余?” “咱俩这些天天天在大奶奶跟前伺候,也没见她表个态,还不知道她怎么想呢?” “我在她跟前待得多,她肯定会选我,诶,你就别和我争了。” “可你要跟了大奶奶你得入京去,万一武师傅不去,那你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 “说得也是,好为难啊!哎呀,怎么办啊,一想到武师傅,我这心就跳得贼快......” 苏韫晴听了半晌,就是那两个小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调侃,全程没有听见瑶芳的声音。 她正想着瑶芳是不是不在里头的时候,丫鬟便唤了声瑶芳。 “瑶芳,你怎么不说话?” 瑶芳道:“你们两个小姑娘在这里对着一个男人评头论足,好不害臊。”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我可告诉你,多知道些,没坏处......” 瑶芳道:“好了我要出去了,外边热,我去将院里洒些水降降温,一会大奶奶该回来了。” “你死心眼,你干这些大奶奶又看不见。” 瑶芳理直气壮:“我干的都是我做丫鬟的分内之事,不需要任何人看见。” 苏韫晴估摸着瑶芳快要出来了,便回头预备领着周姨娘先回屋。 却发现周姨娘双颊绯红,一手捏着帕子紧紧捂住胸口。 “姨娘,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热了?赶紧随我进屋,西厢房此时还凉快。” 被她这一叫,周姨娘像是如梦方醒一般,惊讶的抬起头:“哦,是有些热,我们回屋吧。” 苏韫晴只当她是被热到了,还在责怪自己不该在这听墙角。 而身后的周姨娘却在努力的平复着砰砰直跳的心脏。 吱呀一声,耳房的门被打开了。 “大奶奶您回来了,周姨娘好。” 苏韫晴回头看到瑶芳站在门口恭恭敬敬朝着她们行礼。 道:“瑶芳,送一壶冰水到屋里来,姨娘热坏了。” “是。” 这时屋内两个丫鬟争先恐后的挤开瑶芳,就要往灶房跑去。 苏韫晴喊住了她们:“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我们,去给大奶奶和姨娘取冰水啊!” 苏韫晴沉声道:“不必了,让瑶芳去就行。” “哦!” 两个人满脸不悦的退了回来,朝着瑶芳斜了一眼回到了耳房内。 不多时,瑶芳端着一个托盘进了西厢房的门,额头还冒着丝丝细汗。 “大奶奶,冰水来了。” 她利落的将两杯水和一杯冰块端到了桌上。 “大奶奶,您看是加几块冰合适?这才刚过芒种,且大奶奶和姨娘都是女子,不宜贪凉。” 周姨娘还在用帕子给绯红未退的脸颊扇着风:“多放些,无妨,这两天日头属实烈起来了。” 瑶芳也不再多语,而是按照周姨娘的吩咐用竹镊往她的水杯里加入了几块冰,直至水将要漫到杯口半个指甲盖的距离。 苏韫晴看着周姨娘,又看了看外面,虽是入夏了,但还远远没到酷热的地步,这周姨娘如此畏热,到了三伏天可有得罪受了。 她直接将水杯端起喝了一口:“瑶芳,我的不用加冰了,就这样便挺好。” 瑶芳朗声回道:“好的大奶奶。” 苏韫晴放下杯子,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认真打量她。 手指有些粗,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但皮肤却很白,指甲缝里很干净。 再看衣衫,袖口领口处皆有磨损的痕迹,却不像有的丫鬟一样,袖口领口都是污脏。 瑶芳站直身:“大奶奶,周姨娘,我就先去外边了,你们有事唤我便是。” 苏韫晴突然开口:“瑶芳,你可愿随我入京?” 瑶芳像是被一记惊雷劈中,呆若木鸡的看着苏韫晴。 苏韫晴问道:“怎么,你不愿?” “不不不......”瑶芳忙解释道:“我只是,只是太意外了,没有想到。” “你可以考虑,也可以回家和你家人商量,两天之内回我就好了。” 瑶芳声音激动:“不用,不用商议,我可以去,只是,我有一个要求,希望大奶奶可以答应我。” 苏韫晴见她在事情还举棋未定时便敢直言不讳的提要求,对她更是欣赏了。 “你说。” 第175章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瑶芳见苏韫晴正认真的看着自己,用手抚着胸口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 才开口道:“大奶奶有所不知,夫人在世时曾赠与我三十两银子救我爹的命,虽然我爹还是死了,但我爹下葬时全靠着这笔钱,我来程家还不到一年,按照每月二两的月例,我到目前还欠着十两银子呢。” 苏韫晴道:“也就是说你是雇佣的,你的身契并不在程家?” 瑶芳点头:“是的大奶奶,是程夫人心善,给了我一个报恩的机会,但我从未想过离开,等将欠下的钱还清后,我还指着这份月例养活我娘和阿弟呢。” “你若是跟了我身边,每月月例给你涨到五两银子。” 瑶芳惊讶的抬起双手捂住了口鼻,瞪大眼睛问道:“大奶奶,您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但是你得跟我去京城,可会不舍你的家人?” 瑶芳摇头,激动的眼冒泪花:“比起时常见到我,他们更需要的是钱,每个月五两银子,我娘和阿弟就吃穿不愁了。” 苏韫晴见她时时处处替家里着想,是个极孝顺的姑娘,心头瞬间升起一股愧疚。 秦月娘不愿意来涔州,她暂时也没有办法将她接到京城去,也再没机会为苏家人尽孝心...... 心里的触动让她的语调也变得迟缓:“那么,你刚才所说的,要我答应你的要求,是什么呢?” 瑶芳勾唇笑了起来,唇边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大奶奶,我自己平日里不花钱,去了京城以后,我想让大奶奶依旧将我的月例从这边拨给我娘,让她每月到这里来领可好?” 原来这就是她的要求? 苏韫晴颔首:“行,我准你一天假,回去跟你家人告个别。” 瑶芳高兴得两手紧紧握着衣袖:“大奶奶,用不着一天,半天就行,我快去快回。” 苏韫晴不解:“院里又不是没人干活,多陪你娘还有阿弟半日不好吗?” 瑶芳道:“我娘说了,程家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到了程家,就要事事以主家为重,不要时时念着自家,更不能偷懒耍滑,在家待久了我娘该念叨我了。” 苏韫晴又问:“金妈妈说你可是识字的?” 瑶芳点头:“识得一些,都是我爹生病前教的。” “那你阿弟几岁了?” 说起阿弟,瑶芳笑得眉眼弯弯:“八岁了,大奶奶给我的月例涨到五两,家里便有了束修的钱,我娘就不用发愁阿弟启蒙的事情了,大奶奶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说罢双膝一曲就要磕头。 一旁的周姨娘听了这半晌,也是满脸赞许:“起来吧,不用这样多礼,你只管将来在大奶奶身边好好当差便是。” 苏韫晴也示意她快起来。 “谢谢大奶奶,谢谢周姨娘。” 瑶芳得了半天假,回了家。 苏韫晴便在金妈妈的陪伴下来到了府衙监牢。 程骁的死刑判决书已经呈报到了京中,由皇帝亲自批准下来,便能执行死刑。 不过在这种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这个判决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此时的程骁在牢里关了十多日,形容枯瘦,一身腌臜,身上丝毫没有了当初程二爷意气风发的影子。 金妈妈一看到他就浑身发抖。 苏韫晴扶着她的胳膊:“妈妈不必动气,他已经是将死之人,我们交代几句就尽早出去。” 程骁披头散发,从黑暗角落中的草席上抬起了头来,一脸的胡渣。 冷冷道:“你们来做什么?” 苏韫晴沉声道:“阿骁,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程骁不解,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盯着她。 苏韫晴道:“我初六便要入京了,大哥生前与京城杜老板拟定的合作计划,立马就要开始实施了,原本我们是计划一起入京的,可是现在大哥不在了,便只能由我替他带着匠人们前往了。” “入京?” “这个计划除了大哥与我,就只有绣庄刘掌柜知道了,所以你吃惊很正常。” 程骁皱眉:“你现在,来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与大哥一早就商议,等我们入了京后,会长期在京中生活,涔州的家业便全部交于你手中,也就是说,你费尽心机,使尽手段想要得到的东西,大哥早就已经计划给你了。” “你说什么?” 苏韫晴继续娓娓道来:“在大哥受伤期间,你将家里家外都打理的很好,他多次在我面前夸赞你,并且表示将整个涔州交予你,他很放心,他说唯有你能担此重任。” 程骁颤抖着双腿从草席上站起身来。 苏韫晴又说:“大哥告诉我,爹在生前便与他沟通过,既然不允许你们做官,你和阿骢也别无其他的前途,待到你和阿骢成年,便将所有家业分作三份,由你们各人分别经营,而不是像你以为的那样,他是长子,程家便是他一人的。” 程骁颤颤巍巍走到了门口,觑着眼睛看着她。 金妈妈用手指着他,颤声道:“大奶奶,你还跟这种狼心狗肺的人讲这么多做什么,他根本就不配大爷那样待他。” 苏韫晴拍着她的手背:“妈妈别气,有些事情我要和他交代清楚的,以免他到死都还以为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天大的不公。” 见程骁不语,苏韫晴依旧冷冷的看着他,用平静且淡然的口气继续说。 “那日你和王良设计陷害刘掌柜,从绣庄回家的路上,我便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和大哥会支持你的想法和选择,爹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你们弟兄三人团结和睦,可你却丝毫没有听进去,依旧我行我素,越错越深,也是我大意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会残害手足......” “我......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大哥的计划,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程骁握住栅栏的手开始颤抖,骨节发白。 苏韫晴叹了口气:“爹的意思是,要先等到你和阿骢都及冠,我那日说得其实已经很直白了,而你却听不进去,是你自己的贪心害了大哥,也害了你自己。” 金妈妈怒视着他:“他何止是贪心啊,他跟他那生母一样,简直人面兽心。” 苏韫晴拉着金妈妈转身,回头看了程骁一眼:“阿骁,到了下面,跟你大哥道个歉吧,他很关心你,在他心里,把你看得比一母同胞的阿骢还重,你真的不该对他下手。” 说罢拉着金妈妈就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程骁绝望的哭喊:“大嫂,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大嫂,我知道错了......” 第176章 狗市 因为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苏韫晴日渐让自己从悲伤中走了出来,精神也慢慢得到了恢复。 但程骢的状况却不容乐观,不管程愿在一旁如何哄劝,这些日子一直郁郁忡忡。 这也让苏韫晴对他很是放心不下。 她此去京城不光只是为了生意,甚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将程骢带在身边是不切实际的。 必须要让他留在家里,要让他振作起来。 这日苏韫晴拉着金妈妈,带上了武刚,来到了狗市。 狗市两旁的狗舍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关了好多不同品种的狗。 “奶奶,夫人,来看看吧,这六个月的狮子狗,毛色纯正,性情温顺,只要十两银子。” “瞧一瞧看一看哦,刚满月的哈巴狗一窝,黑的灰的都有勒,夫人来挑一只?” “奶奶,来看看我这边吧,松狮犬,个头大,凶猛,护主,漂亮还聪明,买回去一定不会后悔,给您便宜点,成本价就行。” 苏韫晴只一路过去,每一个狗舍都留意了一遍,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武刚和金妈妈自然知道她是在找什么。 金妈妈指着一只漂亮的松狮道:“大奶奶,据说恶狼是舶来品的后代,市面上很难找的,且朝廷早就实施了海禁,现在外面的也进不来,你要不就给三爷买这个吧,这个我想他也会喜欢。” 苏韫晴道:“妈妈,那不一样,我们再问问吧。” 她走到一家狗舍前叫来了掌柜:“掌柜的,请问您这里有没有一种叫西伯利亚雪橇犬的品种的狗?” 掌柜的一听这话,脖子一缩,嘴角一挂,打量了她一眼。 “奶奶怎么会想买那样的狗?” 苏韫晴不解:“那狗怎么了?” 掌柜的一脸嫌弃:“那狗身体庞大,超能吃,又蠢,家里进贼了还替贼开门,替贼把风呢,您找它干啥,您看我这狗不好吗?” 苏韫晴没接茬,只问:“那请问掌柜的在哪里可以找到那样的狗呢?” 掌柜的道:“狗市目前没有了,已经不配种了,渐渐的也就绝了。” 金妈妈劝道:“大奶奶,要么咱还是买这只松狮吧,我看着喜人。” 苏韫晴依旧心存犹豫,松狮与恶狼光外形就相差了太远。 正当苏韫晴一筹莫展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家狗舍的掌柜和一个顾客的争吵声。 “大家都别买这家的狗啊,这个掌柜就是个骗子,大家评评理啊,我花钱买了个狗,为的就是看家护院,结果呢?贼都将家里搬空了,没听到这狗哼一声。” 那家店的掌柜怕他把事情闹大,忙上前来好言好语的劝慰:“这位老爷,您是不是有些误会,这狗在我这里向来很勇猛的。” “勇猛?那贼只不过丢了块骨头给它,它便看着人家把我的家什一件一件往外搬,屁都不放一个,我家当都丢光了,找谁说理去?” 掌柜的问道:“那请问老爷您每日给它多少吃食?” “怎么?我每日给它一碗剩饭,有什么问题吗?” 掌柜叹了口气:“哎,它是个大型犬,是肉食动物,而且它食量大,剩饭根本吃不饱,它饿着肚子,可不就会见了骨头忘了主人吗?” 顾客气得胸膛鼓起:“哪有狗不吃剩饭只吃肉的?我是买了个祖宗吗?这狗我不要了,退钱给我吧。” 一听退钱,掌柜不乐意了,毕竟这狗是他好不容易才忽悠出去的。 “这狗你都养了这么久了,本来在我这里胖胖呼呼干干净净的,叫你养成了这样,要退钱我最多退你一半。” “什么......” 武刚拨开了渐渐聚拢的人群,苏韫晴走到了里圈,看到了那人口口声声要退钱的狗。 那狗也看着她,一双鸳鸯色的眼睛清澈而懵懂,它完全不知道自己惹了大祸,遭了嫌弃。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韫晴走近那狗,那狗便摇着尾巴朝着她腿上蹭来。 应该是这个主人给它的居住环境不是很好,又一直用绳索固定在一处,它身上臭臭的,毛色也失去了光泽。 武刚也惊喜的朝金妈妈道:“这不就找到了?跟咱家恶狼一模一样,只不过瘦了些,脏了些。” 金妈妈眼神略微失落:“是啊是啊!” 苏韫晴用手摸着狗头问那顾客:“这位师傅,您这狗多少钱买的,转卖给我吧。” 那人一听,喜出望外:“这位奶奶,您说的可是真的?买回去不许反悔。” “不反悔。” 那顾客见有人愿意接盘,生怕对方回过神来就不愿掏钱了,语速快得苏韫晴差点没听清楚。 “二十两银子,我一个没多要,不信您可以问这位掌柜,我就是在他这里买的。” 掌柜也怕苏韫晴反悔后这狗又回到自己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过话头:“对对对,我可以做证,您要不相信,我马上去拿账本来给您看。” 苏韫晴道:“不用了,金妈妈给钱吧!” 金妈妈慢慢吞吞的从袖中掏出了二十两银子递到了那顾客手中,顾客拿银子的时候跟抢一样。 “谢谢这位奶奶,我家里丢了东西,还要报官,我得先走了,再见。” 说罢一溜烟跑没影了。 掌柜的看着那狗,又看看苏韫晴:“这狗您可不是在我这买的,出了问题我是不负责任的啊!” 说罢就想躲屋里去。 苏韫晴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掌柜的烦请您回来一下。” 掌柜的双肩一哆嗦,回过头来觑了一眼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武刚,弱弱道:“我说过我不负责的。” 这神情将苏韫晴也逗笑了:“掌柜的您误会了,我是想要问您再买些肉,您养着这么多狗,店里肉食总归有的,这狗一看就是从来没吃饱过。” 掌柜的如释重负:“好好好,我这就去给您拿去。” 苏韫晴将狗喂饱后,又回到了方才卖松狮那家狗舍。 “掌柜的,您这条白色松狮怎么卖?” 这家掌柜的刚才也跑过去看了热闹,连那样的傻狗都愿花二十两买,知道这是个财大气粗还好骗的。 于是便狮子大开口道:“三十两,这狗聪明漂亮......” “您方才不是说成本价吗?这狗看上去也不超过半岁,它能吃三十两?” 掌柜的还带犹豫。 苏韫晴便拉着金妈妈道:“我们去别家再问问吧,松狮到处都是。” “哎哎哎......十两银子,卖给您啦!” 苏韫晴付了钱,将狗牵出来后把狗绳塞到了金妈妈手中。 金妈妈不解:“大奶奶买这么多狗作甚?” 苏韫晴笑着说:“这傻狗送给阿骢,这松狮就送给您啊!” 金妈妈受宠若惊:“送给我?” “我看您刚才对它依依不舍,很是喜欢,便替大哥买来孝敬您。” 金妈妈嘴角一挂,差点没流下泪来。 第177章 失职之罪 张怀旦心不在焉的翻阅着书案上的奏章。 一个头顶梳着双髻身穿粉白色束腰纱衣的女子恭恭敬敬递上来一封信函。 “大人,宫里来的。” 他伸手面无表情的接了过来,取出里面的信笺,上面只有短短数字,没有落款。 “皇帝的疯病依然不见好转,怕是要瞒不下去了。” 白诚儒起身上前拿过信来一看:“国舅此举属实冒险了些,疯病与其它病症一样,可以通过医治得到好转,可您一直不让太医替皇上切脉,病情恶化也是有的。” “御林军还没有完全听命于我们,此时将皇帝的疯病传了出去,怕是各地藩王会蠢蠢欲动。” 白诚儒坦言:“国舅不能再拖了,姚楚是我们所剩下的最后一块骨头,只要将他啃了下来,高迎庐的锦衣卫便不足为惧,届时即便是想要逼宫,也是很容易的事情,既然他现在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明,那皇帝便不能有闪失,国舅还是命人传太医去诊治吧。” 自从上次张怀旦亲自去了锦和苑被恶心出来以后,便再也没有踏进过锦和苑的宫门,不久他又再派自己儿子张祝冲进去查探过虚实,想要确定皇帝是不是真的疯了。 可张祝冲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皇帝正抢过宫女手中的痰盂朝着锦和苑到处涂粪便,数名宫女内侍四处乱窜,身旁的兰妃也没能幸免被弄了一身的污秽。 张怀旦交代他要看清楚皇帝的脸,确保这其中不会有什么诡计。 可当他走近想要撩起皇帝那一头刚梳好又被他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时,一口带血带绿的浓痰从皇帝口中飞出来直接糊住了他的双眼。 他大叫一声牵袖擦拭,这皇帝却一边呕吐,一边追着他将手里的呕吐物朝他身上拍。 他也因为实在忍受不了便匆匆逃了出去。 就凭那虚晃一眼,他有九分确定那人就是皇帝本人,再加上有兰妃的证实,他更加确信皇帝疯了这事绝不是作伪,便回家洗了个澡后向他父亲大人禀告,皇帝疯了千真万确,不容置疑。 张怀旦握了握拳:“其他人都好打发,但高迎庐马上就要回来了,不可能永远瞒着不让他见皇上,我还是让兰妃传太医吧。” 张怀旦提笔去了一封信,让兰妃及时传太医为皇帝诊治。 随后又忧心忡忡道:“这个御林军姚统领最近不知是在哪里吃错了药,本来已经态度很明确了,为何突然翻了脸,白先生可有头绪?” “这姚楚是先帝拔擢的御林军统领,虽比不得平远侯世代簪缨,对大良却也忠诚,御林军护的是皇城,若是皇帝名正言顺将皇位禅让于国舅,他的态度便不再重要,我们拉拢他是为了他在事后能帮我们对付不服的藩王。” “所以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人只有高迎庐的锦衣卫,他们只认皇帝一人,可我们派去涔州的两个高手都接连失去了消息,想来是我以前低估了他。” 白诚儒道:“他身上流着平远侯的血,自是不容易对付的。” 锦和苑内。 付简命一众内侍宫女将殿中里里外外全部清洗打扫了干净后,焚了香,太医便带着一个小太监来到了龙榻前。 太医将二指搭在榻上之人的脉搏上,神色平静。 “这一个多月没来给皇上请脉,皇上的龙体越来越强健了,脉搏平稳且有力,就连胫骨也壮实了些。” 榻上传来慵懒的声音:“是吧,朕自己也觉得自己越发精神了。” 一旁的兰妃满脸柔情。 这时一个太监急冲冲跑来:“禀皇上,兰妃娘娘,国舅来了。” 皇上根本都还没有宣他觐见,人便已经进了宫门,径直朝着寝殿走来。 走到寝殿门口的时候,张怀旦心有余悸的牵袖捂住了口鼻。 但令他意外的是,屋内并没有凌乱不堪,也没有上次的喧闹疯癫。 宫女内侍见他来纷纷退到了一边。 太医起身道:“皇上龙体康健,胃口尚佳,一切安好,臣便先行告退了。” 张怀旦以为自己听错了。 即便有太医在旁,他也没有对皇帝行君臣之礼,而是狐疑的看着太医。 “你刚刚说什么?” 太医对着他恭恭敬敬一揖,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张怀旦闻言已经难掩怒意,他皱着眉压住自己内心的怀疑,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斜插向兰妃。 兰妃则是躲开了他的目光,俯身将皇上扶了起来,替他更衣着靴。 既然皇帝没有了问题,那也不存在要太医保守什么秘密,张怀旦便眼睁睁看着太医退了出去。 沈悟悠悠道:“国舅这么着急来找朕,有什么事吗?” 张怀旦收回了目光:“皇上病了这一月,发生了很多事情。” “所有的事情不都由内阁和国舅处理吗?” 张怀旦看着眼前这个身上没有一丝发疯痕迹,眼神甚至还比以往更加坚毅的少年,实在是不能理解他怎么会好的这样快。 “皇上可知您病了一个多月?” 沈悟漫不经心道:“哦,知道,多亏了兰妃在朕身边悉心照顾,朕才能这么快恢复,多谢兰妃。” 兰妃轻语:“是皇上自己吉人天相,洪福齐天,臣妾不过每日诵经祈福,为皇上祷告而已。” 沈悟对着她道:“兰妃,你先下去吧!” “是,臣妾告退。” 看着兰妃退了出去,张怀旦丝毫没有臣子之态直接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 用质问的口气道:“高迎庐此次到涔州彻查被盗税银一案,不知皇上可知情?” 沈悟喝了一口茶:“朕不知,这些事情不是都有内阁和国舅安排的吗?” 张怀旦道:“高迎庐在皇上生病期间主动请缨前去涔州查龙隐山盗走税银一案,可时间都过去一个多月了,高指挥并没有成功将税银追回来,不知皇上预备如何处置他?” 沈悟装聋作哑:“高迎庐查案去了?” 张怀旦耐住性子:“是的,皇上。” “那便等他回来先见了朕再说吧!” 张怀旦道:“皇上,高迎庐失职之罪该严惩。” “舅舅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即便他是平远侯的后代,也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渎职。” 沈悟依旧是一副毫不知情的状态,沉默了片刻后淡淡道:“舅舅说得在理,等他回来问明了缘由,朕再处置他不迟。” 第178章 功过相抵 沈悟当然明白,张怀旦忌惮平远侯。 平日里想要惩治任何人都毫不手软的国舅爷,到了高迎庐这里,他试图把刀递到自己手中,让自己亲自来处置他。 一来除掉了自己身边最信任最忠心的人,二来一旦处置了高迎庐势必惹怒高迎泰,高家会因此事与自己产生嫌隙,可谓是一石二鸟。 到时他要上位就又少了一大阻碍。 在涔州时他们便遇刺两次,本以为是张怀旦发现了端倪,或者锦和苑出现了叛徒。 但那刺客很明显是冲着高迎庐去的。 好在高迎庐武艺精湛,两次都轻松化解。 他扮成锦衣卫与高迎庐一道回京,为了掩人耳目,高迎庐先回了侯府,让手下将他送入了宫中。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会收到弹劾高迎庐办事不力的奏章了。 “皇上……” 兰妃一袭轻薄纱衣裹身,长发散落至腰际,莲步轻移,婷婷袅袅的朝他走来。 沈悟将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抬眸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赤足行走在寝殿冰凉的金砖上,越来越近。 薄纱很透,里面的红色抹胸若隐若现。 沈悟收回了目光,勾唇道:“这些天辛苦你了,兰妃。” 在这种肮脏烘臭的环境中坚持了这么久,也确实不容易。 兰妃带着一身的款款情意扭腰坐到了他身旁,将双臂搭上了他的肩,在他耳边气若幽兰。 “皇上预备如何奖赏臣妾?” 沈悟被动的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跟宋娇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天成自然的香味大相径庭。 宋娇身上的气味让他想要与之靠近,与之共处,想到她就会满心愉悦,而念及自己在她心目中也同样如此时,胸中更会升起一股浓烈的甜蜜感。 那是他过去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感觉。 “皇上你笑了,皇上也想念臣妾吗?” 沈悟侧脸看向她,兰妃比宋娇还要白,想是从不曾经历风吹日晒的缘故,她也很美,可谓是各有千秋。 但她的眼神里尽是柔媚,不像宋娇那般带着倔强的娇羞。 见他不说话也不动,只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兰妃先捻着指头将他腰间的缎带轻轻解了下来置于一旁,又伸手来脱他的寝衣。 沈悟便直挺挺的往后一倒,往里面滚了一圈给兰妃留了个位置。 兰妃也跟着躺了下来,面向他侧卧着,将手臂搭在他的腰间。 “兰妃,你给朕唱首歌吧!” “皇上想听歌?妾只会唱儿时母亲夜里常哄我睡觉的小调。” “那便唱给朕听听。” 兰妃轻声吟唱:“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呼……呼噜……” 兰妃蹙眉:“皇上?” 沈悟甩开了她搭在腰间的那只手,翻了个身朝着里面继续呼呼大睡。 翌日 张怀旦与几位内阁大学士一起来到了锦和苑,对着沈悟身后的高迎庐口诛笔伐。 首辅大人杨言一脸的忧国忧民:“既是高指挥主动请命前往涔州,臣以为他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谁曾想……哎!” 有人附和:“是啊,臣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听说朝廷的钦差在明知道凶犯是谁的情况下还让其逍遥法外的。” “皇上,高大人属实没把我大良的法度放在心上。” “……” 内阁成员你一言我一语,高迎庐却始终缄口不言。 皇帝也静静地听着。 以至于这几位大人越说越激动,唾沫都喷溅到了对方的衣服上。 张怀旦见气氛到了这里已经差不多了。 开口道:“皇上,高指挥所为已经引起了众怒,不严惩只怕不足以平愤。” 这时沈悟才开口:“龙隐山的招安不是高指挥同柳宗衡一道去的吗?更何况即便要剿匪追回税银也是该地方官配合钦差来完成的,若惩治高指挥,却放过柳宗衡,这不合情理吧,对了国舅,柳宗衡出任涔州知府好像是你举荐的!” 张怀旦知道这个皇帝并不像他原本以为的那样好拿捏。 但他敢这样在内阁面前公然顶撞自己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张怀旦面颊微颤,森冷道:“高大人既手握令牌,当地的官差自是全凭他调遣,柳宗衡一个小小的知府难不成还敢违抗?” “知府?”沈悟道:“柳宗衡不是已经升迁为江南巡抚了吗?正是因为招安龙隐山后抗倭有功,既如此,朕如何还能问罪高大人,这两人共同为朝廷办了件大事,一个升官,另一个却被要求重罚,这合理吗?” 张怀旦袖中的拳头已经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响动。 “皇上,一码归一码,我们现在谈的是追回税银的案子。” 沈悟看着张怀旦脸上的那一股即将爆发的怒气,广绣半掩下的双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膝盖,后背开始发汗,面上却依旧保持镇定。 “招安和抗倭,高指挥与柳大人是同等功劳,朕让他功过相抵,大家没有异议吧!” 几个内阁大臣都沉默不语,只有张怀旦怒火中烧。 “功是功过是过,这样大的事情,皇上竟然如此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要知道平远侯还在玉门关等着这笔钱做军费抗戎狄呢!” 沈悟目视前方,避开张怀旦充满警告和挑衅的眼神。 沉声道:“据说龙隐山有个册子,里面详细记载着他们所截过的每一笔财富,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高大人,你可知那册子现在何处?” “回皇上,在宋榔手中,他归顺的条件便是朝廷不得过问龙隐山过往的案子,而我们涔州的府兵也好,守备军也罢,根本没有任何手段能与龙隐山相抗。” 张怀旦的嘴角抽了抽,他想到了自己去年被劫的那八十万两…… 沈悟也捕捉到了他脸上细微的变化。 开口道:“这个宋榔势力已经很强大了,不但没有谋逆之心,更是多次带人打败倭奴,朝廷没有理由不将其好好安抚。” 几位内阁都不再开口了,他们平常只会骂人,也不会打仗,朝廷自己都承认没本事与他们相争,这几个老骨头除了能贡献点唾沫也没其他拿得出手的了。 再加上自己多多少少也有过被劫的经历。 谁没点来路不明的钱财呢? 讲不好宋榔的小册子中自己也榜上有名呢! 首辅杨言对着张怀旦一躬身:“皇上所言,很有道理,更何况平远侯世代功勋,国舅大人便看在逝去老侯爷的面上,别再为难他了。” 张怀旦哼了一声甩袖愤然离去。 第179章 临行嘱托 临行的前夜。 宋梅在帮凌渊打点行装,宋娇绕着辫子在一旁嘟唇撒娇。 “姑姑,您去从侧面劝劝我爹,就让我跟哥一起去呗,他一个人到了京城都没人照顾,好可怜的。” 宋梅一边叠衣服一边温婉的笑着:“你爹要能同意,还轮得到我去说?不在你死缠烂打时就点头了吗?” 宋娇想借口陪着凌渊跟他一起到京城去,宋榔自然是不答应的。 她软磨硬泡了一整天,宋榔依旧态度坚决。 凌渊见她很失落,安慰道:“傻瓜,我去京城不是游山玩水的,你跟着我也没空照顾你,说不好我很快就回来了。” 宋娇蹲下身来盯着在床下缩成一团的黄土:“哼,我哥去哪里都带着你这个丑猫,真是不公平。” 凌渊刚上山的时候,宋娇才好不容易有了玩伴,总喜欢粘着他,跟着他跑。 那时的凌渊沉默阴鸷,不爱说话,总也不理她,宋娇的性格爽朗,也不记仇,总是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但从小到大这猫便和凌渊寸步不离,让宋娇特别嫉妒,她会趁着凌渊不在它身边的时候欺负它,所以黄土到现在还是见了她跟见了阎王一样,撒腿就躲了起来。 直到后来凌渊在姑姑的照顾下,在她的影响下,渐渐恢复了正常,她也依旧嫉妒凌渊对这猫比对她亲。 宋梅道:“黄土不用人照顾,不惹事,不聒噪,还会自己抓老鼠吃,阿渊带着它还能有个伴。” 宋娇跺脚:“姑姑的意思是我惹事,我聒噪,我嘴馋?” 宋梅撇撇嘴:“我可没这么说!” “你们三个太过分了……” 说罢气呼呼的一个人跑出去了。 凌渊想着这一离开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再见,该出去哄哄安慰一下,却被宋梅叫住了。 “阿渊!” 凌渊停步:“姑姑。” “你这就要离开了,姑姑有几句话想要和你交代一下。” “姑姑请说!” 宋梅将包袱打了个结:“还记得上次姑姑拜托你的事情吗?让你不管遇到什么事不要伤他性命。” 凌渊立刻明白了:“姑姑说的是沈醒之?” “对,你到了京城一定还会跟他打交道,你能不能答应姑姑,必要时,护他一护?” 凌渊笑道:“这是自然,就算为了娇娇,我也会顾及他一些,只是……” 姑姑两次向他提出同样的要求,且这个沈醒之根本就不是单纯普通的锦衣卫,姑姑与他到底有什么渊源? 这让凌渊再一次产生了好奇。 但上次姑姑都说了不要问为什么,于是他即将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帮他?” 凌渊道:“若是姑姑不便相告,那就不要说,总之我答应您的话,就定能做到。” 宋梅近前拉了拉他袖上的褶皱:“你将来会知道的,阿渊,你是我从小带大的,让你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我心里也很不舍,待到你和高迎庐完成了你们的使命,我便带着娇娇进京去看你,到了那时,再把缘由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好吗?” “放心吧姑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哥其实也很舍不得你,哪怕你和娇娇有缘无份,他也依旧将你视如己出,你有机会走出我们这座小山,出去更大的世界,他也替你高兴。” 提到宋榔,凌渊神色恭敬。 宋榔虽寡语严苛,但从小到大,对他都很是关爱,只不过很少在面上表现出来。 “娇娇调皮,少不得要惹他生气,我离开后,就要姑姑多多劝慰宋叔了。” “放心去吧,新做的衣服鞋袜都给你放好了,到了京城不比山里,穿得体面些总是没错的,等天冷了没有我在你身边,缺了什么你自己要知道买,别惦记着家里。” “姑姑,家里面就拜托你了,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记得写信告诉我。” 宋梅双眼闪烁着点头。 门外有一道身影。 宋梅扬起下巴张望了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姑姑先出去了,你叔来了,明早我再来送你。” “姑姑晚安!” 宋梅开门出去后,宋榔反剪着双手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凌渊对着他微微一笑:“宋叔!” 宋榔颔首阔步走向桌边往凳子上一坐,五个指头轮流敲着桌面,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凌渊先替他倒了一杯茶,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宋叔,我已经交代过孟虎和坤叔了,让他们留意豹叔他们,若是他们有什么不轨行径,我会快马加鞭赶回来。” 宋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事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操心,你到了京城,帮我查一下那小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凌渊一听就明白了:“宋叔是说之前在山上养伤的那个锦衣卫?” “除了他还有谁?这才几天时间,就害得娇娇茶饭不思,还不停的在我耳边锉磨,非要跟着你进京,她那是去照顾你吗?她就是想进京方便见那个小子。” 凌渊忍俊不禁:“什么都瞒不过您!” “你们两个我养大的,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凌渊安抚道:“宋叔放心,就算是为娇娇负责,我也会查清他的底细。” 宋叔既然这样说,就证明他不认识沈醒之,也并不知道其身份。 但从姑姑的话语中判断,她明明是跟沈醒之有渊源的。 从小到大,一家人之间就没有什么秘密,为何唯独在这个人这里,姑姑和宋叔的态度却大相径庭呢? 这个沈醒之到底什么人? 宋榔一脸遗憾的看着他:“阿渊,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你叫我爹?” 凌渊知道,大概就是宋娇猜测的那个原因,但他依旧等着宋榔自己说出口。 宋榔道:“我本是想要你做我女婿的,谁知娇娇这孩子……罢了罢了,这事也没影响到你俩的感情,兄妹之间也一样相亲相爱。” 凌渊道:“宋叔放心,娇娇一辈子都是我妹妹,我会永远照顾她,对她的关爱也绝不会比她将来的夫君少。” “你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的,多的话姑姑交代过,我也不啰嗦了,这个拿着,每半月吃一粒,这里面是一年的量。” 宋榔递给他一个小瓷瓶。 凌渊伸手接了过来:“谢谢宋叔。” “一年后,若是你没有机会回来,我便让人将药给你送去。” 第180章 送别 清晨的街道,一半阳光,一半暗影,泾渭分明。 程宅门口很热闹,十多辆马车载着程家的匠人和行李整整齐齐等待在墙下阴凉处。 金妈妈总爱流泪,惹得一旁的周姨娘和程愿都竞相眼酸。 只有程骢似是褪去了许多稚气,牵着狗子站在门口看着阶下的光照处。 苏韫晴将手搭在程愿肩上,安慰着金妈妈:“热孝期间,本不宜远足,可爹娘和大哥生前最重视的便是信义,既然杜老板没有那么多忌讳,我也便没有理由再拖延时间,家里面就全靠你们了。” 金妈妈这两日因为身边多了条活泼聪明,又善解人意的松狮,替她消遣了许多悲伤的情绪,又因这松狮是苏韫晴送她的,心中对她更是难舍。 “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即便想去京城看你,也怕担不起这一路的颠簸,大奶奶,你得了空,可要回来看看。” “放心吧,等那边都步入正轨后,我就回来看你们。” 苏韫晴抬头时目光不经意扫过程骢脸上,见他面无表情,只傻呆呆的站着。 心里仍是难以放心得下,自从那日在大哥灵前给她道歉,又大哭一场后,他便更是少言寡语,即便买了一条跟恶狼九分相似的狗给他,也不见他露出喜悦。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难琢磨。 比起这样的程骢,苏韫晴反而怀念起了她刚来程家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横冲直撞,甚至无法无天的程骢。 他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开始变了? 昨夜单独找他谈话,本是预备开解开解他的,可他却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故而根本没人知道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苏韫晴似乎也对他没辙了。 她将程愿的肩膀转过来面向自己,正色道:“阿愿,大嫂平日里最信得过的就是你了,大嫂走后,你要帮我监督三哥学业,他要是敢顶撞老师,或者荒废课业,你就写信告诉我可好?” 程愿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大嫂,包在我身上。” 该交代的事情,该叮嘱的话,这些天都已经交代叮嘱过了,这时整个人群里只剩下了离别的愁绪。 翡翠阁另外两个丫鬟一个偷瞄着武刚一个偷瞪着瑶芳。 平日里和苏韫晴打交道比较多的几个管事妈妈也跟在金妈妈身后抹泪。 周姨娘上前劝慰:“好了,大家快别伤感了,程家窑和程绣庄进京是好事,大奶奶该启程了,别误了吉时。” 说罢又转身看着苏韫晴:“大奶奶放心去吧!” 苏韫晴身旁的瑶芳在她耳边轻声道:“大奶奶,我们上车吧!” 苏韫晴颔首转身,身后一片“大奶奶一路顺风”“大奶奶一路保重啊!” 走到了中间的马车旁,瑶芳替她打起了车帘,苏韫晴在上车的前一刻回过头朝着大门口望去,众多挥手告别的人中间只有程骢垂着双肩站在那里。 眼神幽怨又木讷,与她对视了一瞬便将脸别向了一边。 直到苏韫晴上了车,他眼里才滚出了两行泪,拉着狗子转身进了院。 程愿知道他是爱面子又嘴硬,不肯当面表示出不舍,回了屋少不得要自己偷偷躲着哭了。 车轮开始滚动,街上的人也都驻足观望。 直到一队马车慢慢的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众人才纷纷转身各自回到各自岗位上去。 程愿在周姨娘耳旁轻轻说了句“我去看看三哥”便提着裙摆朝着院内追了进去。 周姨娘在她身后叮嘱一声:“慢些跑……” 便也跟着大伙一起回到了院中,走着走着就跟上了前面两个讲着悄悄话对她的靠近一无所觉的丫鬟。 是翡翠阁的那两个小丫鬟。 “采莲,我说得没错吧,幸亏你没跟着大奶奶一块去了,这不你最喜欢的武师傅留在家里了呢!嘻嘻!” 采莲的语调娇羞:“哎呀你别说了,他留在家里又能怎么样?他一直住在三爷旁边的院里,离咱们翡翠阁这么远,大奶奶走了,他更不可能来翡翠阁了,更见不着了!” “那还不简单,你想办法求周姨娘给你调到旁边去当差不就好了?反正翡翠阁都没住人了,就两只鹤,留我一人足够了。” 采莲沉吟片刻:“是哦,还是你主意多,可是周姨娘会同意吗?” “她有什么好不同意的?她一个姨娘,大奶奶不在三爷爷还没成亲才轮到她当家的,更何况她娘家又没有依靠,你还有个在瓷窑管事的叔父,她定是不敢得罪你的。” 采莲激动道:“是哦,她自己也是丫鬟出身的,要想在这个家太太平平的掌权,不得对大家伙都客气点……” 周姨娘一直跟在她们身后,抬手示意自己身旁的丫鬟不要出声,她紧捏着帕子咬着牙,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驻足了片刻,告诉自己不能动气,背后这样说话的人定是不止这两个,将来要面对的困难还多着呢。 她的确是程老爷买来的一个丫鬟,因为读过书又相貌出众,性情温柔,才被收入房中成了侍妾。 一开始没少被张姨娘刁难欺负,可后来张姨娘发现她不争也不强,从来只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院里,又生的是个女儿,对自己没有什么大的威胁,也就慢慢觉得没意思,不再把她放在眼里了。 她娘家没了男丁,确实没有后盾。 想到这里,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担忧。 这府里八九十号人,若是多几个有这种想法的,她该怎么面对? 若是他们真的有意刁难,她又要如何处置? 金妈妈虽是在大奶奶的托付下向着自己,在这个家也有些地位,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仆人。 夫人和大爷在的时候,大家敬重她是看在他们的面子,现在夫人和大爷都没了,她的面子还值几个钱,就很难说。 这些人惯会见风使舵,自己若是处理不好这些事情,大奶奶得知后都会觉得是自己无能…… 周姨娘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等着采莲她们走远了一些才开始迈动步子。 可能是刚刚生了闷气,浑身筋肉绷紧了,刚迈出两步,足底一个趔趄就朝着一旁摔了下去,身旁的丫鬟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姨娘当心!” 她被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抓住了手臂,那人将她稳住身形后把手放开,退后三步。 恭恭敬敬颔首问道:“姨娘没事吧?” 周姨娘惊魂未定,拍着胸脯喘着气道:“没事,多亏了武师傅,谢谢。” “没事便好。”说罢迅速果断的转身离去。 第181章 出城 程家的车马自从出了城,便见道路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青苗,田间还有人在劳作,一片繁荣太平。 苏韫晴心想,涔州的百姓多亏得有了柳宗衡这样一个好官,若是田佑光还在,只怕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可是车队一路往北,到了酉时初,已经快要离开了涔州的地界,路上便陆陆续续又出现了流民。 这次被杜溪山安排来接苏韫晴的是他府上的一队门客,一应武夫的打扮,骑在马上煞是唬人。 也正是因为有这几个杜家的门客在前面打头,流民看着这么大一个车队都不敢上前。 只能端着破碗在远处眼睁睁的望着这一看就很殷实的队伍从自己眼前走过。 柳宗衡自从上任伊始便开始查实涔州无人耕种的田地,和荒废的山林,并命人召集了涔州附近的所有流民开垦城郊的荒土荒山。 土地不够容纳所有的流民,他便将剩余的人安排到了城北的莽山开垦石炭。 身强体壮者或纳入军营。 总之官府下达了一系列的措施,只要手脚勤快的人差不多都可以在涔州养活自己。 刚过了春耕时节,正是地里山上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怎么这边还会有这么多的流民? 苏韫晴掀开窗帘看着外面,道路两旁开满了各色不知名的野花,远处的野蔷薇随风摇曳,风姿灼灼。 走着走着,车队突然停了下来。 小飞从最前面跑到苏韫晴马车前道:“大奶奶,稍等片刻,前面有人在路上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可知道是什么人?” 小飞道:“看上去应该是几个流民拦住了两个书生模样的人,看样子书生吃了些亏。” 苏韫晴掀开门帘下了马车:“走,看看去。” 瑶芳拦住她:“大奶奶,您还是在车上待着吧,我去就好。” 苏韫晴道:“无妨,有杜老爷的人在呢。” 瑶芳一想也对,跟在苏韫晴和小飞身后朝着最前面走去。 杜家的门客依旧骑在马上,只有领头的一人下马来将那一堆扭打在一起的人赶到了路边。 见苏韫晴来了,领头的朝着她躬身:“程大奶奶,无妨,路已经清开了,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 苏韫晴一看,道路是清了,可路上还有那些人的血迹呢。 再看看路旁,几个流民将两个书生模样男子的衣服撕扯得跟自己一样一条条一块块的,狼狈不堪。 苏韫晴对着领头的道:“张师傅,稍等片刻。” 张师傅拱手:“大奶奶,这些人腌臜无理,与我们无关,眼下太阳就快要下山了,您还是上车吧!” 苏韫晴看了一眼张师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脸,没有回他,而是直接朝着那几人走去。 书生是吃了亏的,口鼻都在滴血,路上的血也是他们流的。 瑶芳站在苏韫晴前面看着那几个流民:“青天白日,为何拦路抢劫?” 其中一人看到说话的是个姑娘,气势汹汹起身就要怼回去,却被另一人拉住了,然后朝着马上那几个杜家人努了努嘴。 那人便将身子缩了回去。 但嘴上依旧不服气道:“姑娘这是以貌取人,凭什么一眼就判定我们是拦路抢劫?” 瑶芳道:“你们拦着这两位公子将他们打得一身伤,不是为财又是为什么?” 那人一听这话更来气了,鼓着眼睛看着她:“你问问这位公子,我们是不是为财?他包袱里的银钱可有少去一分?” 苏韫晴虽不理解,但也看不惯他们这暴力行径:“你们不为财,却也是以多欺少,若是这两位公子是有功名在身的,上了公堂,你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说罢看着一旁的小飞朝那两个狼狈的书生扬了扬下巴。 小飞会意上前去将那两人扶了起来。 流民迫于杜家门客的威武,不敢过多纠缠,就将那两人放开了去。 被小飞扶起来后,其中一人走到苏韫晴身边,先用身上的布条子擦干净了脸上的血痕,再规规矩矩一揖。 “多谢姐姐出手相救,小生姓沈单名一个慎字,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擦干净了脸的书生竟是个十分俊俏,稚气未脱的少年,他身旁那位看上去也与他差不多大,脸上没什么外伤,但弓着腰,一脸的痛苦。 机敏的瑶芳立刻回复道:“这是涔州城程绣庄的大奶奶。” 沈慎再次躬身:“多谢程大奶奶。” 苏韫晴看着他脸上的伤,又看了他身后那几个一脸怒气的流民,朝着小飞道:“去给沈公子拿瓶金疮药来,天气热,伤口容易感染,还有检查一下那位公子伤到了哪里。” 小飞应声去了马车。 苏韫晴问沈慎:“沈公子,怎会与他们发生冲突,还伤成了这样?” 沈慎冷哼了一声:“这些人,姐姐您仔细看看他们,好手好脚,不老不幼也不残,明明柳宗衡柳大人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糊口的营生,他们却依旧出来当流民,实在可恶。” 果然,他们身后那几位流民虽说比正常人略瘦些,黑些,但个个胫骨分明,肢体康健,年纪也不大。 其中一人显然对沈慎的话很是不满,气愤的站起身来道:“我们不过是看他穿金戴银,想着定是位有钱人家的公子,想找他讨几个钱而已,他不给也就算了,还对我们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沈慎转过身去:“就算有钱也不能给你们这样的人,有手有脚,却好意思乞讨,怎么还有脸叫屈?” “不给就不给,我们也没打算抢你的,我们愿意乞讨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碍着你什么了?凭什么骂人?” 沈慎更气了:“还在嘴硬?” 那人也不甘示弱:“那也是你先动手的!” 这时他身边的少年,强忍着痛上前劝慰:“公子,别与他们争辩了,多说无益,我就从没见过这样脸皮厚还不讲理的人,我已经记住了他们几个的样子,等回去后再想办法找人来处置吧。” 小飞拿着药过来了,沈慎指着身边的少年道:“先给江杭看吧,他一直帮我挡着他们的拳脚,我就出了点鼻血,擦擦便没事了。” 看着这边一直不走,张师傅觉得苏韫晴多管闲事,但也不好催促,只好走过来帮忙了。 他将江杭的衣服掀开一看,背上胸口没有一块好皮,好在他自己是个练武的,并没有多吃惊。 只是淡淡道:“这么大面积的伤,需要冷敷,让他们先找地方住下再处理吧。” 小飞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和张师傅将他扶了起来。 沈慎对着苏韫晴拱手:“多谢姐姐出手相助。” 第182章 投宿 从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中,苏韫晴已经大概捋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概是几个流民看沈慎主仆二人穿着考究,拦住他们讨钱,可沈慎见他们四肢健全,是拥有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的。 更何况这段时间柳宗衡安置流民的事整个涔州没有不知道的,他们有的是机会摆脱困境。 所以沈慎不但不给钱,还出言讽刺了他们一番,所说的话语大概也不是太客气的那种。 如此双方便起了冲突,沈慎也不是省油的灯,气急就先动起了手。 可奈何对方人多,自己又空有热血没有拳脚,才吃了这么大的亏。 沈慎看着江杭身上的伤,回头怒视着那几人,江杭伸手拽着他的衣袖他才没再上前。 苏韫晴问道:“沈公子是骑马来的吗?他的伤怕是这几日不能再骑马了。” 沈慎指着不远处两匹油亮壮硕的骏马:“正是在此地停下饮马休息了片刻,才遇到了这帮匪徒。” 苏韫晴又问:“那你们预备去往何处?” 沈慎道:“进京!” 苏韫晴见他是个仗义的人,江杭忠心护主,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既然目的地同为京城,举手之劳帮他们一把也不是不可。 “正巧,我们也是要去往京城,既然你的人受了伤不便骑马,不知可愿与我们同行?” “那可就太好了!” 沈慎喜出望外,忘了自己身上已经是衣衫破烂,皮肉乍现。 苏韫晴让小飞找来了两套衣服给他们,把江杭安排与匠人同乘一辆马车,沈慎身上没受什么伤,依旧是骑马而行。 这两人上车换衣服时,张师傅颇为不解问道:“大奶奶这是何苦呢,给自己招来这样一个麻烦,万一他们心怀不轨,岂不是耽误了我们行程!” 瑶芳对他解释道:“这两人一人重伤,一人文弱,这里又这么乱,若是我们弃之不顾,只怕会出事,张师傅放心,像沈公子这样心无城府的人定不会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坏人,更何况,不是还有你们吗!” 一听这话,张师傅也无法反驳。 “我们老爷让我们来,为的就是护大奶奶一路平安的,我们只管大奶奶,万一路上有什么意外,我便无法向老爷交代。” 苏韫晴道:“沈公子骑着马与你们一道在前头,他的随从已经受伤了,在车里怕是也动弹不得,张师傅若是不放心,多多留意一下沈公子便是,届时我会自己跟杜老板解释,有任何责任也落不到您头上。” 张师傅挠挠额头:“那也行,我们赶紧动身吧,否则天黑之前赶不到客栈了。” “那便麻烦张师傅了!” 说话间,那些流民早已跑的无影无踪了。 苏韫晴所带的都是程家的匠人,而杜家的门客根本不管与自己任务不相干的事情,只要那些人对自己护卫的人不造成威胁,他们也就视若无睹。 故而那些个打伤了人的流民才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 沈慎换好衣服从马车里出来,不见了那几人也并不多言,而是再次朝着苏韫晴道谢后上了马,一行人继续朝北前行。 那几个打伤人的流民正庆幸那群骑马的人不插手这件事情,自己才这么轻易的逃脱时,就被一人一马拦住了去路。 几人见这人背上背着剑,戴着斗笠,身形凌厉,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便预备从路边的田地里绕过他去。 “打伤了人就想跑?” 几人被吓得呆在田地里不敢动弹。 一人瑟缩道:“公子,是那个人先说话难听,也是他先动手的,我们只不过是些无处安身的可怜人罢了。” “据我所知,涔州城北的莽山石炭需要人开采,柳大人已经四处张贴了告示,你们为何不去?” “既然公子都问到这里了,我们便实话实说了吧,去开采石炭,那不是去送命吗?我们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凌渊听到这话,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挂在马背上,细细打量了他们一圈,果然每个人的手掌纹路里和指甲缝中都有石炭留下的黑色印记。 “那里出了什么事?” 一人道:“我们原本也是听说去那里干活能吃饱饭,能活命,就跟着去了,刚开始知府大人管得严,那里的管事也很重视矿上的安全。” “可是后来,去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没有登记在册,也包括我们,那些黑了心肝的管事便将我们分派到没有做任何安全措施的地下采碳,有一次刚下过雨,管事的也让我们下去,人还没下完,矿就塌了,我们命大,离洞口近,才捡回一条命。” 凌渊听完已是眉头紧锁:“竟有这样的事?你们既然是知情者,出来后没去报官吗?” “报官?” 几个人互看了一眼,垮着脸道:“那衙门里哪是我们这种人能去的?到了县衙门口,就被当乞丐打了出来。” “就是啊,官官相护嘛,像我们这种人的命,在他们眼里连条狗都不如。” 凌渊不语,从马背上的包袱里取出笔和纸,在路旁的水沟里将笔尖打湿,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递给了他们。 “拿着这个,去巡抚衙门。找柳宗衡柳大人,他一定会管的。” 几人面面相觑:“公子是在拿我们取笑呢?这巡抚这么大的官,更不会在意我们的死活了。” 凌渊道:“不会的,柳大人是心系百姓的好官,安置流民就是他上任后所出的政策,下面有人胡作非为必须要让他知道,为了矿上民众的生命安全,你们也该去跑这一趟。” 几人面露难色:“可是,巡抚衙门……” 凌渊从怀中掏出钱袋来,拿了几颗碎银子递给他们:“拿去吧,盘缠。” 几个人千恩万谢拜别了凌渊,夜幕已经开始降临了。 凌渊戴上斗笠上马继续前行,到了前方一个镇子,便看见了一家客栈门前停摆的程家那一队马车。 他也在此处下了马,走进了客栈。 小二迎了上来:“客官这么晚了也要投宿吧?” 凌渊点头:“给我一间普通客房!” “不好意思啊客官,小店今日客满,只剩一间靠大门,且床铺坏了还没来得及修理的人字号房间了,您是否考虑下榻到我们隔壁客栈?” 凌渊将马缰递给了他:“那正合我意,让我的马吃好住好就行。” 小二接过缰绳眉开眼笑:“好嘞客官,您放心,我们客栈的马厩都是新修的。” 靠门口的房间正好可以完全监测到进进出出的人,且半开的窗户就可以看到整个客栈两层楼的所有房门。 第183章 小笼包 因为床板是坏的,小二从大堂搬了几条长凳,在房间里搭出了一个简易的床,还特地多找来了一床褥子给凌渊。 一边铺着褥子一边满怀歉意的说:“公子,对不住了,多搭一床褥子在下面,就没那么硬了,你将就一晚啊!” “无妨,我有点洁癖,麻烦你把床底下打扫干净后就出去吧。” “哎,好的。” 说罢迅速出门取来了笤帚和撮箕,将床底下的灰尘扫干净过后,又拿抹布打湿水把里面擦了一遍。 擦完将抹布往肩膀上一搭:“公子,床底下也干净了,您看下可还满意?” 凌渊颔首,黄土便从他身上跳下来迈着柔软的步子朝床下走去。 小二见多了南来北往的客人,什么身份的都接触过,眼睛毒得很,什么人不能得罪,什么人不好惹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越是这种不拘小节,好说话的人,越要小心些伺候。 他又检查了一下水壶,是满的,退身出了门:“好的公子,有需要就唤我,今晚我就在门口值夜。” 小二出门后,凌渊在窗前坐了许久,听着其他客房传来的谈话声,直到客栈的大门被关上,里面也慢慢安静了下来,他也跟着黄土一同躺到了床底。 自从知道了苏韫晴还活着,又接连遭受了这么多的磨难。 凌渊便觉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要保她平安。 当时没有跟高迎庐一道进京也是因为收到了武刚的消息,苏韫晴要将他留在涔州保护程骢,他才推辞了高迎庐,将出发的时间定在了五月初六。 虽然涔州较以往有了很大的改变,但出涔州后路上会是什么样子却不好说。 就好比今天下午在路上遇到了那些流民,如果不是有杜家的门客在,说不好他们就会上前拦车。 人在饥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哪里还会有什么礼义廉耻? 想到那群人,就又扯出了莽山矿上的事故,迄今为止,从未有听说过矿上因为坍塌死了人。 但事实证明是有的,只不过被他们瞒了下来。 反正都是一些流民,出身不明,来路不详,即使死在矿下也无人伸冤,无人追究。 于是乎那些人更是胆大妄为,干脆将保障矿工安全的各项加固措施都省去了。 柳宗衡本事再大,也毕竟只是一个凡人,没有三头六臂,很多事情也都要安排下边的人去做,可下边的人...... 大部分还依旧是当年田佑光在时的那个班底,想要在短时间内让所有人都改变,怕是不那么容易。 “慢慢来吧,柳宗衡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吗?” 凌渊这样想着,胸口的黄土呼吸很轻,喉头发出呼呼声,他也在这节奏均匀的呼呼声中入睡了。 一夜安稳。 翌日早上天刚破晓,苏韫晴就起来了。 “大奶奶,大家都还在睡呢,您要不再躺会?” 苏韫晴捂嘴打了个哈欠:“不了,这个点醒来,再睡不着了。” 瑶芳从衣架上拿下衣服替她穿上,又打来了水给她洗漱。 “大奶奶是不是出了门,认床,我听着您昨夜总翻身。” 苏韫晴用干布擦着脸道:“是不太习惯,弄得你也没睡好吧?” 瑶芳笑笑:“我睡觉向来很浅,所以您夜里要是能用得到我,总不会叫不醒。” 苏韫晴也不是认床,她睡过关老爷榻下,也睡过船舱里窄小的藤编床,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 瑶芳说她总翻身,她自己并不知道,可能是在做梦。 洗漱好,坐下刚将头梳好,门口便响起了很轻的两声叩门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 瑶芳问道:“是谁?” 外面传来一个很清脆的少年音:“姐姐,是我。” 瑶芳在她耳边说:“大奶奶,是沈公子。” “你去问问他什么事情。” 瑶芳走到房门口,将门打开:“沈公子这么早找大奶奶,有什么事?” 沈慎站在门外,也没有往房里张望,而是将手里的两个大油纸包递给了她。 “我知道这镇上有一家非常好吃的小笼包店,天不亮我就去买了,给,替我拿给姐姐吃吧。” 瑶芳有些意外。 沈慎道:“拿着吧,客栈的早饭难以下咽的......” “咳咳......”话刚说完,楼下就传来了店小二带着警告的干咳声。 瑶芳赶紧接过了油纸包:“那就替我们大奶奶谢谢沈公子了。” 这时隔了两个房间的一道房门也打开了,传来了一道浑厚又沙哑的破锣音。 “谁说客栈的早饭难吃的?” 沈慎和瑶芳同时朝着声音望去,正是张师傅。 沈慎忙道:“您可能听错了,我回房去了。” 说罢转身就要溜走,却不想被张师傅疾步追上抓了个结实。 张师傅抓住他以后用力吸了吸鼻子:“你身上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香?” 瑶芳道:“张师傅,您说的应该是小笼包的味道,沈公子买了这么多,我和大奶奶也吃不完,您等着,我分一些给您吧。” 张师傅看了瑶芳手里的油纸包一眼又吸了一下鼻子:“我们这么多人呢,那点怎么够?” 说罢眼光转向了沈慎:“沈公子,你只认大奶奶救了你的命,可别忘了,这一路上我也照顾了你,还帮你那小厮治伤了呢?” 沈慎已经明白了他所求,朝着他抓住自己衣服的手一拍,白了他一眼道:“行了知道了,我这就去给你们买,行了吧?” 一刻钟后,沈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围裙一身白面的中年男子,两个男子一人抱着一叠蒸笼,摞到了头顶,以至于他们已经需要歪着头看路了。 沈慎手里也象征性的抱了几个蒸笼。 “张师傅,快叫大家一起来吃吧,可别再说我这人不够意思了啊!” 店小二看着自己客栈的人一涌而出,每人一笼小笼包吃了起来,偷摸用刀子一样的眼光朝着沈慎身上扎。 沈慎发现了:“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看着他们一行这么多人,要么财大气粗,要么五大三粗的,店小二又不敢得罪,只得垂下眼角来,走到他面前弱弱开口: “公子,昨夜看着你们这么多人入住,我们今早采买了很多新鲜食材用于你们的早膳,可现在你们都吃小笼包了,我厨房里买的这些食材,就要糟蹋了,呜呜呜......” 沈慎翻了个白眼:“我当多大事呢?不就是一点食材吗,糟蹋就糟蹋呗。” 这时苏韫晴已经吃好早饭正预备下楼,店小二一看这些人当中,就这位奶奶是个身份尊贵且还看上去很好说话的。 便哭丧着一张脸朝着楼梯口走去。 第184章 花鸟店 瑶芳见他这幅样子站在楼梯口,有些不悦。 “你这是做什么,一副谁欠了你钱的架势,我们可有得罪了你?” 小二用袖子抹了一把泪说:“姑娘说的哪里话,你们这么多人投宿到敝店,已经是对我们莫大的恩惠了,何谈得罪!” “那你为何哭丧着脸?” 小二忙顺杆爬:“是这样的姑娘,我们客栈的早膳食材采买是根据入住的客人数量而定的,即便偶尔个别客人不需要,但也八九不离十,可如今......” 说着指向大堂里那些正吃小笼包吃得满嘴流油的人:“可今日那位小公子买了那么多小笼包来,我们店刚采买的新鲜食材就要糟蹋了,您也知道,我们这样小地方,难得一次性住上这么多客人的。” 瑶芳道:“原来如此,那你将东西退回去不就好了?” 小二嘴一撇:“姑娘说得容易,哪能是这样简单呢,我们厨子天不亮就起来发面了,现在厨房里几大盆发好的面团呢。” 瑶芳还欲说什么,苏韫晴拍了拍她对小二道:“既然是这样,你就吩咐厨子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最好是做成容易携带的馒头面饼之类的,我们带走便是。” 小二一听,感激涕零,不停作揖:“这位奶奶真真是活菩萨,我谢谢您。” 这时沈慎跑了过来:“姐姐,你吃饱了吗?我还知道这镇上有一家非常好吃的果脯店,一会开门了我去买些来。” 苏韫晴道:“不用了......” 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了沈慎前面:“离那么近做什么?姐姐是你叫的吗?叫程大奶奶。” 沈慎讨了个没趣,讪讪道:“是我无礼了,好的,程大奶奶,我这就去给你买果脯去。” 说罢抬腿就跑了出去。 苏韫晴对着他的背影喊了声:“沈公子,不必麻烦。” 想必他也没听到。 小飞对着他的背影摇摇头,一脸不放心的看向苏韫晴:“大奶奶,我看此人油腔滑调,心思并不单纯,我们还是不要与他太过亲近的好,到了京城我们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再不与他有任何瓜葛。” 苏韫晴颔首:“小飞说得有理,虽然他也不过是个比阿骢略大些的孩子,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苏韫晴帮他一来看着他年少,二来是江杭伤得不轻,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小飞又说:“在路上时我问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去京城做什么,他只说自己是个读书人,从南方来,去京城探亲,可我总觉得他没把话说坦诚,好像故意瞒着什么一样。” 苏韫晴安抚道:“没关系,不管他是什么人也影响不到咱们,有张师傅在,就算他有坏心,也没机会施展,再说了,这不也只是你的猜测吗?” “但愿是我多虑了。” “小飞,一会将厨房做好的面食装车,接下来路上肯定还会遇到流民,这些东西刚好分给他们吃。” “是,大奶奶!” 瑶芳问道:“大奶奶,您还要出去吗?” 苏韫晴笑道:“走,出去看看,每个地方都会有很多不同的有趣的东西,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带给人做礼物的。” 两人路过大门口的时候,苏韫晴隐隐约约听到一声猫叫。 问小二:“你这里还养了猫?” 小二不以为然:“哦,猫嘛到处都是,我们这老鼠多,家家都养猫的。” 苏韫晴听完没再回话,而是和瑶芳继续往外走。 凌渊在屋内抱着黄土,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这种地方,又是两个姑娘,出门遇到坏人怎么办? 他打开临街的窗户看着她们的背影,正预备跟出去,却见他们中已经有人跟了上去,便作罢了。 现在时间尚早,并不是所有店铺都开了门。 随着一声声清脆的鸟啼声传入耳中,她们来到了一家花鸟店。 苏韫晴饶有兴趣的走了进去,只见里面品种各异的鸟争相鸣唱着,十分热闹。 苏韫晴在鸟笼前驻足观看,想要在里面找出一个醒目的新鲜花色,找一个花大奶奶那里没有的品种。 “哟,姑娘是想买鹦鹉?” 一句话间,店掌柜的眼睛已经不着痕迹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苏韫晴摇摇头:“掌柜的摆在外面的这些鹦鹉并没有我中意的。” 店掌柜满脸堆笑:“我一看姑娘就是个有眼光有品位的人,您等着。” 片刻后,掌柜神神秘秘的拿出一个大鸟笼,外面还罩着一层白布,往柜台上一放。 “姑娘不妨来看看这个。” 说罢像变戏法似的将上面笼罩的白布罩一把撤了起来。 苏韫晴看着笼子里的那只巨大的,毛色蓝红相间鹦鹉,眼睛一亮:“蓝羽金刚?” “姑娘好眼光,老夫我总算是遇着一个真正识货的。” 苏韫晴目不转睛看着这只鹦鹉:“看老板对它这样珍视,怕是舍不得割爱与他人吧!” 掌柜叹了口气:“说句实在话,即便是爱鸟的人,见了它也都只是感叹漂亮威武,姑娘还是第一个一眼就叫出它名字的客人呢。” “那可算是咱们有缘分了。” “可不是。”掌柜的笑容可掬:“如果姑娘看中它,您就看着出个价,就当我们交个朋友。” 苏韫晴吃惊:“我出价......” “姐姐你在这呢?原来姐姐也喜欢鹦鹉?” 苏韫晴和掌柜的一起循声回头,只见沈慎已经手提两大包东西出现在门口。 “沈公子!你也懂鹦鹉?” 沈慎老神在在将东西往背后一背,慢慢走了进来,对着这只鹦鹉打量了半晌。 “掌柜的,有茶水吗?我渴了。” 掌柜的眼看一桩买卖就要成了,半路杀出个无知少年,心下不悦,但是听到这少年管这位贵人叫姐姐,想来是一路的,也得好好供起来。 于是乎,进屋倒了一杯水来。 沈慎往嘴里喝了一口后,突然打了个喷嚏,噗...... 一大口水全部喷入了鸟笼中,掌柜的大惊失色,忙上前用身体护住鸟笼。 哪里来得及?只见被淋了水的蓝羽金刚身上开始往下淌着水。 掌柜的连忙将那个布罩盖了上去,口里叨叨:“不卖了不卖了,公子好生无礼,竟然这样对待如此贵重的蓝羽金刚。” 沈慎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掌柜的也慌慌张张将鸟笼拿到了里屋去。 只有苏韫晴和瑶芳二人一头雾水的站在那里。 第185章 善行无辙迹 觉得这两人都有些不对劲,苏韫晴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先问沈慎还是先问店掌柜。 沈慎走上前,笑着朝她竖起了食指:“姐姐,请看。” 苏韫晴和瑶芳朝着沈慎目光望去,地上便是从蓝羽金刚身上所滴下来的水,一路延伸到了店家的里屋门口。 那水滴,有蓝色,有红色...... 苏韫晴瞬间明白了,自己差点就被骗了。 难怪进来这么久,这只蓝羽金刚说几个简单的词语都不十分利索,喉头还一直发出咕咕的声音,原是个鱼目混珠的。 蓝羽金刚这么稀有珍贵的东西,她方才还在认真思量着给多少钱才不至于让这么善良的老板吃亏呢。 没想到是个假的,失望的同时又十分庆幸被沈慎提前识破了,才不至于闹出笑话来。 想来即便是当初的墨羽金刚,她也都只是在书上所见,并没有亲眼目睹过,所以也只能从主观的外表来判断真伪。 “你们走吧,这鹦鹉我不卖给你们了。” 掌柜的还不知道自己的伎俩已经被沈慎揭穿了,做出一副送客的手势。 沈慎对这种把戏好似见怪不怪:“姐姐,我们走吧,你要喜欢鹦鹉,改天我送几只给你玩,他这里的都太普通了。” 店掌柜心里窝着火,但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个杜家的门客,又不敢发作,只得硬生生把这股火气憋了回去,冲着满屋子叫唤的小鸟们发泄了一声。 “统统给我闭嘴。” 这些小鸟似乎都受过训练一样,一听这话果断住了嘴。 已经被沈慎拽着衣袖走到门口的苏韫晴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店掌柜。 “老板,临行我想劝你一句,做生意,要讲良心,你这样的伎俩用多了,就不怕遇到哪个较真的,让你得不偿失吗?” 店掌柜一脸漫不经心作揖道:“这位姑娘,谢谢你的告诫,慢走不送。” 看着他如此傲慢无礼,瑶芳还想说什么,苏韫晴将她拉了出来。 “算了吧,这个老板一看就是惯犯,而且他也已经有了年纪,只能等到他自己遇到刺头吃了亏,否则我们的警告或劝谏,他是听不进去的。” 沈慎频频点头:“还是姐姐聪明,这种人跟他说再多就是浪费口舌。” 苏韫晴笑道:“刚才要不是你来,我还真就被他骗了。” 沈慎道:“不会的。” “怎么说?” “因为方才他让你自己开价,像姐姐这样善良的人,定是不会趁机占便宜,出一个很低的价钱的,一旦你出的价钱高了,他便可以终止交易。” 苏韫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瑶芳云里雾里:“大奶奶您明白什么了?” “这个老板之所以让人自己出价,是因为摸准了人都有占便宜的心理,所以这个机会给到顾客,顾客势必会趁机将价格压到很低,一旦价格低了,他便更加骗得理直气壮。” 沈慎接着道:“是的,这个小镇是京城通往南方各地的要道,来来往往的都是异乡人,他定是看姐姐不是本地人,才预备对你行骗的,等你发现自己被骗的时候早已经离开这里很远了,没有人会为了一只不太贵重的鸟千里迢迢费时耗力回来找他跟他纠缠。” 瑶芳如梦方醒:“这可真是老奸巨猾,哎对了,沈公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嘛......姐姐我们回去吧,现在大家都吃好了,应该可以出发了。” 瑶芳紧追不舍:“哎,沈公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苏韫晴见沈慎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在前面走着。 朝着瑶芳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些,瑶芳将头凑了过来。 “他肯定是上过当,吃过教训的呗。” “噗噗......噗......” 瑶芳没忍住,捂嘴笑了出来。 沈慎回头,垮着肩膀道:“是的没错,我就上过当,买回去后发现那是一只被涂了颜色的肥乌鸦,因为不值几个钱,就自认倒霉了呗。” 苏韫晴打趣他:“我看你也不像是个自认倒霉的人呐,你刚才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 沈慎道:“我并不是在这家店买的,也不是这个老板,姐姐,像这样的小地方,针对过路旅人的各种骗术层出不穷,你将来出门在外,自当多留个心眼就好了。” 回到客栈以后,厨房里之前发的面都已经变成了一袋一袋的干粮,小飞安排人将东西装上了车,再清点了一下人数,就再次出发上路了。 这个季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加上去年年成又不好,也不是每个州县的父母都是柳宗衡。 故而远离了涔州的地界,在路上遇到流民乞丐的频率就更高了。 好在苏韫晴有所准备,只要遇到,就会将客栈备下的干粮分给他们,能接济一个算一个吧。 有的人拿到了东西千恩万谢,有的人则满是贪婪,恨不能上手来抢。 若不是有张师傅一帮壮硕的汉子骑在高头大马上,这一路上不知要遇到多少危险。 果然杜老板是有先见之明的。 刚开始沈慎还在嘀咕:“原来姐姐将客栈的干粮包圆了是为了救济流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你对他们好他们不见得会感激,反倒觉得理所当然。” 苏韫晴淡淡道:“善行无辙迹,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沈慎撇撇嘴:“也是,若姐姐是一个袖手旁观的人,昨天就不会把我从他们手中救下来了,说不好我现在已经暴尸荒野了呢,一直行好事,总会有做对的时候。” 小飞就看不惯他一直在一旁姐姐姐姐的叫,黑着脸问:“什么意思?” 沈慎扬眉:“姐姐救了我,就是行了一件对的好事。” 小飞:“叫程大奶奶......” 进京的行程计划是四天时间,待到太阳落山,已经行出了一半的路程。 这次下榻的地方是一个县城,与昨夜那个小镇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有城墙的阻隔,城中相对热闹安稳,流民也没能进来。 一队人马行走在街道上引来了不少围观。 沈慎进了城就开始下马步行了,他年纪小,性格跳脱,爱热闹,爱玩,看到什么都要往前凑一凑。 直到他在一处围观杂耍的人群外朝里探头张望时,看到了一个身着黑色劲装腰间挂着大刀的男子,才忙缩回了头用一只手捂着脸跑回了马车旁。 第186章 虚惊一场 练武之人对周遭所存在的潜在危险有着远超于常人的敏锐洞察力。 沈慎遮掩着脸走到队伍中间来时,张师傅就感觉到了他身上有一股不同于平常的紧张,而他在躲避的,恰恰就是那一股危险气息。 张师傅不动声色的朝着沈慎所逃避的那个方向望去,人群中,一个练过武身着劲装,眼神机警,腰间挂着大刀的人格外扎眼。 那人的眼神盯上了沈慎的坐骑。 而掩耳盗铃的沈慎全然不知。 张师傅判定,那人是冲着沈慎来的。 这个沈慎,一路上事又多,话又密,嘴里所说的也不知道几句是真,几句是假,这下还引来了这样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对自己任务造成影响的人。 张师傅一边牵着马慢慢走着,一边观察着那人的动向。 果然,他在跟着他们。 如果他的目标是沈慎,那么最好尽快把他弄走,省得自己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他。 到了客栈,太阳已经落山。 吃过晚饭,所有人都各自回屋后,张师傅出下了楼,来到了那人所坐的位置对面。 那人只当他是个拼桌的,毫不在意,视若无睹的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张师傅开门见山:“你是来找沈慎的对吧?” 那人抬起眼来看着他:“是。” 张师傅指着二楼的一个房间:“他住那个房间,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把他带走?” “打晕,扛走。” “好。”张师傅点头:“别影响到其他人就行。” “放心。” 张师傅见此人惜字如金,面无表情的吃着花生米,便也没再与他多做交谈。 而屋内的沈慎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内踱来踱去。 江杭有气无力道:“殿下,您别再走来走去了,我头晕。” 沈慎倏地停在了他面前:“你的伤好了没有,能走了吗?” 江杭一脸为难:“哪有那么快好,不过如果殿下需要,我随时可奉上这条小命。” 沈慎咬着牙叉着腰:“我看见鹿庄了,就是他,应该是父王派他来抓我回去的,所以,我们已经暴露了,今晚最好离开这里。” 江杭艰难的爬了起来:“意料之中,您哪次不是出走不过三日便被他找回?” 沈慎睨了他一眼:“你行不行?” “嘶......不行也得行。” 沈慎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楼下大厅里赫然坐着那个让他提心吊胆的人。 “他真追来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依旧会在别人睡着以后摸进来将我俩打晕,把我扛走,然后留你一个人绝望的自己想办法回家。” 江杭已经走到了他身后:“那我们怎么办?” 沈慎将门合上:“从窗户后面走。” “好!” 这是二楼,离地面还有一定的距离,两个人开始将客栈的床单扯下在窗户上打结,长度不够,又将帐幔拆了下来。 一番操作已是满头大汗。 江杭扯了扯绑好的床单:“殿下,好了,我们走吧。” “等等。”沈慎找来了纸笔:“我给程家姐姐留个信,免得她发现我失踪了会担心。” 沈慎被劫走后,就剩他一个人跌跌撞撞找回家的孤独感和恐惧感扑面而来,让江杭不禁汗毛倒竖。 磕着牙道:“好了吗?殿下。” 沈慎放下笔:“好了!” 沈慎先攀着这自制的绳索蹬着墙面落了地,下面一片漆黑。 “殿下,我下来了?” 下面没有回应,江杭忙忍着身上的伤痛攀着绳索也跟了下去。 刚落地,一道冰冷的刀刃便横在了他的颈侧,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主人的安危。 “你不是鹿庄?我们世子呢?” 鹿庄只会一掌将他打晕,从来不会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拿刀的人将他押到了一边,让他蹲下身来。 鹿庄已经倒在了一旁一动不动。 江杭更害怕了,鹿庄可是王府里排得上号的高手,这人怎么这么容易就将他打晕了,这人是谁? 拿刀的人道:“我跟着你们两天了,你们是什么人?混在程家有什么目的?” 随着视力对黑暗的适应,江杭渐渐看清楚了,躺在那里的不止鹿庄,还有沈慎。 “你把我们世子怎么了?你又是什么人?” “他们只是晕过去了,如果你不如实交代,他们能不能醒过来就不好说了。” 江杭只得全盘托出。 “大侠,我们是吴王府的人,世子便是吴王长子,这次进京路过涔州是被流民围困,幸得程家大奶奶相救,我又受了伤,才与他们同路的。” “那那个人呢?大晚上的鬼鬼祟祟在屋后的窗下做什么?” 江杭深叹了口气:“那人也是吴王府的人,是王爷派来抓世子回家的,世子年少顽皮,每每从家里逃出来,都是被他轻而易举的找到,又给抓了回去。” “原来如此,我便是见他欲往上闯入房中才将他打晕的,他是来找你们的。” 江杭祈求道:“大侠,你饶了我们吧,吴王府会记得你的恩德的,若是世子有了什么不测,王爷肯定会追究到底,好多人要倒霉的。” 张师傅计算着,这个时候那人应该已经将沈慎弄走了,探出头来查看状况。 不对劲啊,怎么人在下面不动的? 咦,怎么还有四个人? 此时拿刀的人已经察觉到被人发现了,对着江杭道:“这两人不过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你在这守着吧,醒来后立刻离开这里,外面这么乱,早点回去,既然是世子,在家过安稳富贵的生活不好吗?” 江杭见他将刀收了起来,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归了位。 忙捣蒜般点头:“是是是,大侠说得对,谢谢大侠不杀之恩......” 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随之而来的是张师傅一脸懵的表情:“不是四个人吗?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看到地上晕倒的两人,再看看江杭。 张师傅道:“这里对你们来说怕是不太安全了,我帮你们再找地方吧。” 江杭千恩万谢,两人一人扶着一个离开了这家客栈。 张师傅不在乎他们是什么人,只要将他们送走,别再给自己招来麻烦就行。 凌渊则是回到了房中,往桌上一坐,喝了一口茶。 “虚惊一场,不过这个吴王的世子,进京做什么?” 吴地富庶,吴王是所有藩王中最有经济实力的,且这些年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 难不成吴王也心怀鬼胎? 第187章 让自己不可替代 御书房! 沈悟盯着锦衣卫呈上来的一封密奏沉默了半晌,付简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这次出了一趟门回来,皇上就变了,他本也不像他自己表现出来的一样害怕张国舅,这次更是为了保龙隐山敢跟张国舅正面顶撞了。 想来他是已经开始预备对付张国舅了。 可现在张国舅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目前最好还是不要激怒他…… 沈悟回过头:“你有话就说!” 付简这才躬身在他耳边道:“皇上,兰妃娘娘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了。” 沈悟不语,合上密奏,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 这个兰妃本来就是张国舅的人,自己不过是对她用了点小手段,又对她说了些好听的话,她便对自己死心塌地了。 既然她已经站到了自己的阵营,即便现在她再去向张国舅坦白,张国舅也是不会放过她的。 所以沈悟根本不怕她反水。 可她好像把那些话当了真,自从自己回宫后,她就不厌其烦的绕在他身边,默默的等候着! 即便自己对她表现得十分冷漠,她也毫无怨言。 她也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姑娘。 沈悟起身朝殿门外走去。 兰妃见他出来,忙举起帕子擦了一下眼角,调整了表情,笑着迎了上去。 “皇上……” 语调柔媚又带着些哀怨。 沈悟看了她一眼:“你哭过了?” 兰妃一听这话,眼眶一红,双眸立刻氤氲出一层雾气:“皇上,是不是臣妾做错了什么?您回来这些天,都没有正眼看过我!” 沈悟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抿了抿唇:“你没错,你很好,朕这些天比较忙而已。” 兰妃预感到眼泪已经快要掉了下来,忙转过身去用帕子擦掉,再回头来看着他:“皇上,时间不早了,该去休息了吧!” 回到寝殿,兰妃亲自伺候他沐浴更衣。 葱白纤细的手腕,修长柔软的玉指替他捏着肩。 “皇上......” 沈悟昂起头看了她一眼:“朕不在的这些日子,多亏了你。” 兰妃娇嗔:“皇上不提还罢,您一提,我便想起来那日的情景,吓得我的心脏啊,现在都还突突跳呢。” 沈悟道:“兰家人可有进宫探望过你?” 兰妃摇摇头:“不曾,自从我进宫以后,国舅一边利用我威胁着我爹,一边又用兰府威胁着我,爹只得完全听命于他,没有国舅的允许他们是不敢贸然进宫的。” “所以你爹并不知道你在宫里的情况?” 兰妃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带着哽咽道:“是的,若是被国舅发现我的异常,兰家就完了,若是我爹在外面敢与他抗命,我也就完了。” 沈悟伸出湿漉漉的手抚上了她的脸:“朕不会让你有事,也会保你们兰家平安,但你要想办法让你爹知道你的立场,让他在国舅身边,为朕做事。” 兰妃梨花带雨的看着他:“我爹本就是出于对家人的保护,才被迫拉到了国舅的阵营,皇上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兰家一定肝脑涂地。” 沈悟拍了拍他的脸:“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这月中旬是你爹的寿辰,朕恩准你回家探亲。” “真的吗?”兰妃受宠若惊:“谢皇上恩典。” “你自己想办法避开国舅的耳目,和你爹沟通,你聪明又警惕,朕信得过你。” 兰妃抓着他的那只手,可怜巴巴的说:“皇上让臣妾做任何事情,臣妾定当全力以赴,皇上您难道......” 沈悟在水里转了一个身,面向她:“难道什么?” “皇上,您离去的这些天,我日日提心吊胆,无时无刻不在挂记着你,您难道一点也没有想过我吗?” 沈悟看着她渴求的眼睛,水里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头,倏地从浴池里站起了身来,一把握住了兰妃的手腕,将她拉入了池中。 “啊!” 兰妃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拉扯吓了出了声,一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才稳住了身形。 抬起眼来含情脉脉的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欲语还休。 沈悟猝不及防的直接扒去了她的寝衣。 兰妃颤抖着嗓音:“皇上,您还没回答我......” 沈悟堵上了她的嘴,不再给她问话的机会。 浴池里的水如遇风浪般不停的拍打着池壁,荡起的层层涟漪时而撞向池壁后翻卷着返回了池中,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不及返回而迅速的溢出了池外。 ...... 事毕,兰妃红着脸为沈悟穿好了衣服,全程不发一语,再也不问他有没有想过她之类的话了。 两人回到了寝宫,沈悟道:“兰妃回宫去吧,朕还想再看看书。” 兰妃将眼睛从他手腕上那根鲜红的结绳上移开,娇羞颔首:“是,皇上。” 兰妃转过身去,只觉鼻头发酸。 作为一个姑娘,怎么会不认得同心结? 这些天一直没发现,方才在水中也没顾得上细看,直到她替他擦身更衣时才将它看了个清楚。 可他是天子,寻常人家三妻四妾都是平常不过的事情,自己自然没有资格拈酸吃醋。 不管这个同心结是哪里来的,不管皇上为何那么珍视此物还随身携带,后宫将来都会有很多这样的女子。 所以想要稳固自己的地位,笼住皇上的心,就要让自己有独特的价值,让自己不可替代。 只要兰家在扳倒国舅这件事情上立了功,那么自己在后宫和皇上心中的地位是任谁也无法撼动的。 兰妃离去后,沈悟伸手抚摸着手臂上的同心结,眼前浮现出了宋娇那张天真又倔强的脸。 “反正你也一直骂我狗皇帝,你说得没错,我真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狗皇帝。” 而此时的龙隐山。 宋娇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烦躁的双手抱头猛摇一通:“干什么嘛,这才几天不见……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将那人的样子从脑海中抹去,可始终是徒劳。 她干脆起身下床又点上了灯。 小心翼翼的将他画给她的那幅画摊开来放在书案上,面色娇羞的看着画上娇俏的姑娘。 “怎么就画得这样好的呢?我有这么好看吗?” 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摸着自己有些泛红的脸颊。 “沈醒之,你可一定要履行你的诺言,也不枉我天天这样挂念着你。” 第188章 闹起来了 翌日清晨。 整个队伍都已经吃好了早饭整装待发了,还不见沈慎下楼。 苏韫晴让小飞去催催。 瑶芳笑道:“想是昨天早上为了买小笼包起太早没睡够,今儿早上起不来了。” “有些道理,不过我们要赶路,没时间让他睡懒觉了。” 苏韫晴说完朝着楼上沈慎房间门望了一眼,收回目光的时候刚巧碰到了张师傅的眼睛,也正从那间房门收回目光。 张师傅今日奇了怪,怎么不去催促? 按照这两日张师傅总是嫌弃沈慎主仆是个累赘的态度来看,他赖床不起来,张师傅应该第一个跳出来指责才是。 有点反常。 小飞进屋后很快就退出房门咚咚咚的下楼来给了苏韫晴一张纸。 苏韫晴接过一看:“致程家姐姐,家有变故,不告而别,望请见谅,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沈慎。” “沈慎?”苏韫晴看着落款沉默了片刻。 当沈慎告诉她单名一个慎字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去了解他所说的慎是哪个慎,毕竟不过萍水相逢,进京后就会各奔东西,将来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再见。 他叫什么其实对自己意义不大。 可是,沈慎? 皇帝也姓沈,且是心字辈,先帝的儿子就剩下了皇帝一人,他莫非是某个藩王,或者藩王的世子? “小飞,房间里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小飞摇摇头:“没有,一切如常,门窗桌椅都好好的。” “那就证明是他自己离开的,而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既然这样,我们便随他去了,整顿一下准备出发吧。” “好的大奶奶。” 一队人马开始陆陆续续的出门上了车马。 张师傅这才松了口气,随即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昨天晚上送走了那几人之后他独自回来将屋内的一切还原,弄到大半夜。 不管怎么说,摆脱了一个麻烦,这趟辛苦还是值得的。 程家。 武刚在园子里恶狼曾经最爱撒野的那片草地上教程骢一些简单的武功招式。 程骢化悲痛为力量,出招都用了十二分的力气。 他对着武刚不断踢腿进攻,而武刚也不断用手肘格挡,拳脚的碰撞在阳光下击打出一阵阵粉末尘埃。 一道身影慌慌张张的跑了来,打断了他们的训练。 来人正是周姨娘的贴身丫鬟喜儿。 喜儿停在他们面前用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说起话来都不连贯了。 “三爷,武师傅,我总算,是,找到你们了。” 程骢冷峻的看着她:“出了什么事?” “是磁窑的采管事,在前院,跟姨娘闹起来了。” 武刚眉头一蹙:“什么?” 程骢则是冷静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走,带我们去看看。” 三人快步来到了前院,果然,一个穿着程家窑管事制服的男子正在气势汹汹的对着周姨娘大喷唾沫。 而周姨娘则是攥着帕子紧皱着眉怒视着他。 喜儿忙跑上去挡在周姨娘身前:“采管事,既然对姨娘的处理方式这么不满意,那您便和三爷去说吧。” 采管事见了程骢,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上前恭恭敬敬一礼:“三爷!” 程骢上前,冷冷道:“采管事不在瓷窑好好当值,跑到家里来做什么?” “这!”采管事忙斜了周姨娘一眼,继续说:“是这样的三爷,如今这翡翠阁已经人去楼空,放着两个丫鬟在院里......” 程骢竖起眉头:“人去楼空?谁教你说的这话?” “三爷,我只是觉得,一个空着的庭院放着两个丫鬟有些浪费,里面刚好有一个是小人的侄女,侄女跟我说,她领着主人家月例,却每天没事做,心里实在过不去,就寻思着让姨娘帮忙换个院子当差......” 程骢语气与他的面色一样冰冷:“程家内宅丫鬟调遣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大嫂临行前已经将程家内宅的一应事务全部交予周姨娘处理,姨娘怎么安排,她便怎么听。” 采管事抽了抽嘴角:“三爷,话不能这么说,我也是为了程家好,毕竟也是希望让所有人都物尽其用嘛!谁曾想,姨娘她丝毫不考虑替程家开源节流,做长远的谋划......” “把你的那个侄女叫来。” 一旁的采莲见三爷提到自己,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忙小跑着上前回应:“三爷,我在这呢!” 程骢道:“既然你觉得在翡翠阁没事做,心里过不去,那你从明日起,便去马厩刷马洗车吧。” “啊?” 采莲和采管事一同将嘴巴和眼睛张到了极限。 “怎么你不满意?” 采莲急得直跳脚,刷马洗车那哪里是姑娘家能干的活啊! 忙拉住她叔父的手臂带着哭腔道:“叔父,怎么办啊?” 采管事一听,三爷如此安排分明就是有意刁难。 嘴角一歪:“三爷,您这样就不太厚道了吧?想当初,老爷新建瓷窑的时候,我可是跟着他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不能老爷去了,您就这样对待我们这些有功之人吧?” 这时在自己院里写字的程愿也闻讯赶了过来,周姨娘憋了很久的委屈和泪水终于在见到程愿的那一刻爆发了出来。 程愿上前将肩膀送上去,回头问道:“娘,三哥,这是怎么一回事?采管事为什么说你不厚道?” 武刚看到周姨娘柔弱的双肩在程愿肩膀抽搐,将脸撇向了一边。 喜儿便将采莲和采管事威胁周姨娘换差事的事情简短说给她听了。 程愿将周姨娘推向了喜儿,怒视着采管事走到了他身边。 “采管事,您说您是我爹手下的功臣对吧?” 采管事理直气壮:“难道不是吗?” 程愿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采管事这话好没道理,您是我爹手下的老人没错,可程家窑每月到了发放薪俸的时候,可有少了您的那一份?” 采管事若有所思:“这倒没有。” “既然您该拿的,程家从未少过您一分一厘,您又凭什么来要挟我们按照您提的要求做事呢?” “这?如果老爷夫人在,肯定会给我这个面子的嘛!” 程愿道:“如果老爷夫人在,你进了院连头都不敢抬,你现在之所以敢这样嚣张,便是欺负姨娘刚掌家,有意作难,你当我不知道?” 采管事被戳破了内心的想法,忙摆手:“没有的事,四姑娘,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程愿走到他身前昂着头直视着他:“您若是不把姨娘放在眼里,那我和三哥呢?” 第189章 再不敢了 采管事尴尬的歪着脖子:“四姑娘,您这样说可是冤枉我了,我什么时候不把姨娘放在眼里了?” 程愿没再理他,而是径直看向了采莲。 朝着她上下扫了一眼。 “采莲是吧?我记得你,在翡翠阁时常躲在耳房偷懒的是不是你?时常在厨房偷吃海参,偷吃燕窝的是不是你?” 采莲大惊失色,一时张口结舌。 “我......我......” “你什么?你当你的小动作我不知道吗,你瞒得了我娘瞒不了我,之所以不揭穿你,是因为程家不缺这一口,也是因为你有这个‘功臣’叔父。” 采管事此时也是满脸黑线:“怎么,还有这样的事?” “还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情,当初夫人便是惦记着你这个‘功臣’叔父,想要把你指派到我跟前当差,是我不要的,丫鬟偷嘴算不得什么,但若是传了出去,不知道哪个主家还会要你。” 丫鬟偷嘴,而且是偷吃主人的贵重物品,重则是会被撵出去的。 采莲忙双膝一曲,跪倒在地:“四姑娘,三爷,我错了,请三爷看在逝去夫人的份上,不要让我去马厩,我今后一定用心做事,好好当差,我知道错了,四姑娘。” 在一旁听了半天,还不停对着程愿点头的程骢出声了。 “你不必去马厩了。” 采莲听完喜不自胜的朝着程骢膝行而去:“谢谢三爷,谢谢三爷......” “你不必谢我,祝同,派个人去她家通知她爹妈,马上来将她接了去。” 祝同领命:“是,三爷。” 采管事闻言如晴天霹雳,自己侄女若是被赶了出去,让人知道了缘由,自己的脸面往哪搁?自己哪里还有脸继续在程家窑当管事? 手底下的人都要瞧不起自己,还如何服众? 想到这里,他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流出两行浊泪。 “三爷,万万不可啊!这让她往后如何做人,我要如何在程家窑立足?” 程骢俯下身看着他:“你跑到家里来,对着姨娘吐沫横飞的时候可有想过这一点?若是姨娘迫于你的威胁就答应了你的要求,她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其他人的事情?” 程愿道:“说到功臣,程家那么多老人,哪个不是程家的功臣,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仗着自己有些资历便跑到家里来对着主子耀武扬威,那程家干脆改了你的姓可好?” 采管事抬起双手,开始一边一下的扇起了自己的耳光,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错了,是我自以为是,我不识好歹,我是非不分,我该死......” 程骢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心软:“采管事,我数到三,你再如此做戏,我便连你也一道撵了出去,一......二......” 采管事如鲤鱼打挺般腾地站了起来。 “三爷,别,别......让她回去也好,她也到了说人家的年岁了,回去也好,只是我在程家窑干了这十几年,别的我也不会啊!我要出去,我一家人不都得饿死,三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程骢冷笑:“所以你心里清楚,是先有程家窑才有了你,而不是先有了你,才有了程家窑?” 采莲还待上来哭,被采管事一把薅了回去,她便歪跪在地上不敢出声了。 采管事恳求道:“还请三爷,四姑娘,手下留情,不要将小侄女在府里的事情往外说啊,若是让人知道,她找婆家都会成问题。” 程骢道:“这事你还是去求姨娘吧,内院的事情所有人都听姨娘做主,只要姨娘开恩,我们自然没有异议。” 采管事战战兢兢把目光移向了已经擦干了眼泪的周姨娘。 “姨......姨娘,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还请姨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一回,我发誓,我从今往后,天天为您烧香许愿,保佑您岁岁平安,饶过我吧姨娘。” 周姨娘怒气未消,方才哭过一场,眼里的委屈也还在。 她扬了扬下颌,沉声道:“我是受大奶奶的嘱托才接管了家中事务,大奶奶离家才不过两日,你便找上门来想要给我下马威,若今日不是三爷和四姑娘在场,你待将如何?” 采管事又开始扇自己耳光了。 “哎呦,姨娘,我那不也是一时糊涂嘛,就算三爷和四姑娘不在,我也会很快意识到自己错误并及时改正的,姨娘您就信我这一回吧。” 啪......啪...... “我就是猪油蒙了心,一时冲动,冲撞了姨娘,姨娘若是不原谅,我这张老脸,也是没法再见人了。” 周姨娘咬咬牙:“你也知道你的老脸无法见人?方才我不过是拒绝了你提出的要求,你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丝毫不顾我的脸面和夫人的情面,大放厥词,你想就这样一跪就一笔带过吗?” “那姨娘想要怎样惩罚小人,小人一定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姨娘开恩继续留着我在程家。” 周姨娘平复了片刻,将脸瞥向一边。 采管事还在不停的扇着自己的脸,一旁的所有人也都噤若寒蝉。 沉默了半晌后,周姨娘终于开了口。 “将采莲撵出去,是为了告诉院里所有人,有要求有想法,可以自己来找我,与我沟通,不要去想着找什么人来在我面前谈论功绩,以此来让我进退两难,在程家这么多年,我从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今日若不撵了她,将来我的话,在这院里定然也无法服众,所以,我不会对她开恩。” 采管事忙点头:“是是是,姨娘说得有理,是我们考虑不周。” “既然事情因采莲而起,我已然罚了她,其他人也就不必牵连了,采管事,老爷生前多次夸赞你勤快负责,又给了你一个管事的职位,想必对你的能力是十分认可的,是老爷给了你机会,那是老爷对你的恩情。” “是是是,老爷的恩情我一辈子也报不完的。” “你可知外面现在多少人吃不上饭?而你是背靠着程家才能够让一家人衣食无忧的,程家也无需你感激,但是你若再敢借着老爷对你的恩情来持功索报,那这个管事你也不必当了。” 采管事的硬气彻底的被击散了,整个人像一滩泥水一样无力地瘫跪着。 “不敢了,再不敢了。” 第190章 老实做人 周姨娘继续说:“放过你,也是为了告诉那些这么多年以来为程家卖力的老人,即便老爷和夫人,大爷都不在了,程家也不会忘记与大家曾经共苦的日子,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对程家有功的人。” “谢谢姨娘,谢谢姨娘,我一定改,我发誓......” 收到了消息从外面匆匆赶来的朱武拨开了几个围观的丫鬟小厮挤进了采管事身边。 看到他的状态,再抬头看看其他人,对着他猛地一跺脚。 “老采,你这是要造反吗?” 采管事见到朱武进来了,忙将身上的灰土掸了掸:“朱管家,我已经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姨娘也已经原谅我了,您就口下留情,给我留点脸面好吗?” 朱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着周姨娘躬身行礼。 “姨娘,是我老朱的过失,不该让外面的人跑到家里来闹事,也请姨娘一并处罚我吧。” 周姨娘一听朱武这话,气又消掉了一些:“朱管家不必如此,该罚的人已经罚过了,采管事也是一时糊涂,我也没打算再追究,回去以后,也不要让瓷窑的人议论这件事情,别让采管事将来难做人。” 朱武踢了采管事一脚:“姨娘大人大量,我替他谢谢您了。” “没什么事了就回瓷窑去吧!” 说罢又看向围观的人:“你们也是觉得自己没有事做心里过意不去,想要找我提要求换院子或者换差事吗?” “不不不......” “没没没......” “那还不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哦哦哦......” “好好好......” 说罢众人一哄而散。 “都站住!” 众人被这句话定住了脚,纷纷回过头来看着吼出这句话的程骢,等待着他的下文。 程骢道:“方才采管事在这里对着姨娘胡说八道的时候,在一旁看着的都有谁?请这些人留下,其他人回去。” 话毕大部分人离开,留下了四五个刚才在一旁围观的人。 程骢狼一般的眼神看向他们:“看着自己主子被欺负,你们竟然冷眼旁观,不上前制止,养你们在家有什么用?” 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即反应过来后忙低头认错。 “主要这人是程家窑的管事,我们也不敢......” “三爷,我们知道错了,请三爷责罚。” “是啊,三爷,我们错了,三爷罚我们吧!” 程骢对着周姨娘道:“姨娘,罚他们每人三个月月例吧,若是下回再有人认不清自己主子是谁,那便也不必再在这个家里待了。” 周姨娘满眼感激的看了程骢一眼,颔首道:“那便按照三爷说的办,大家都回去,散了吧!” 武刚跟在程骢身后离开,预备回头,回到一半,又将头扭了过去,继续大步往前走了。 出了程宅的大门,采管事的腿都还在发抖。 朱武看着他那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你是不是有病?周姨娘向来温柔贤淑,要求只要合理,但凡你侄女好好跟她说,她能不答应吗?你非得闹这一出,你对得起老爷吗,你有病吧你!” 采管事怂得不行,说话也利索了。 “我,我这不是罪有应得了吗?您就别再骂我了!” 朱武斜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的德行?你不就是看着周姨娘刚掌家,三爷四姑娘都还小,你来闹一通,好让大家都觉得你面子大,连姨娘都怕你三分?” “没,没有的事!” 朱武警告:“我可告诉你,三爷和四姑娘,这两个人都是老爷年轻时的性子,单拎出一个来,都不比大爷差,别看他们现在年纪小,脑子可不弱。” 采管事知道自己是吃了程骢和程愿的亏,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朱管家,您说这三爷和四姑娘,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呢?” 朱武道:“那是老天有眼,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小人的。” 采管事脸上又是一阵黑。 朱武继续道:“老爷和大爷在世时行善积德,老天爷不忍心程家沦落到被小人威胁,才有了三爷和四姑娘,有他们在,程家将来还会更辉煌的。” “朱管家说得是。” 朱武再次警告道:“你要是敢在外面说什么对主子不利的话,所有受过程家恩惠的人都不会饶过你,不信你试试。” 采管事嘀咕:“怎么敢?可我还是不明白,不就调个院子吗?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姨娘为什么就是不答应呢?” 朱武鄙夷道:“不答应你就对了,免得有的人得寸进尺。” 刚劫后余生的采管事即便心里有疑问也不敢再回嘴了。 好一个三爷,好一个四姑娘。 此时的翡翠阁,采莲正在收拾东西,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外,她也没什么别的私物。 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 “吉珠,你说,我就这么走了,武师傅到现在都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压根就不知道我是为了他才被姨娘撵出去的。” 这主意就是吉珠出的,她本来就有些做贼心虚,现在看着采莲要走了,生怕被人知道原委遭到池鱼之殃。 采莲提问的时候,她正在出神,巴不得她家里人来快点,赶紧走,别扯上自己。 慌张道:“你快别提了,你想啊,你叔父也说了你出去就要说人家的,万一让人知道你在程家时是为一个男人闹成这样,你想一想你的名声会怎样?” 采莲吸吸鼻子恹恹道:“是哦,这女子一旦名声毁了,一辈子就别想翻身了。” 吉珠劝她:“所以啊,出去以后什么都不要说,将这事烂在肚里,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是大奶奶临行前开恩放了你回家的,这样一来人家都会觉得你是受大奶奶赏识才会给你这么大恩德,就像夫人院里那几个丫鬟一样。” 采莲愣了一瞬:“看来我和武师傅注定是没有缘分的了,吉珠,还是你想得长远,谢谢你提醒我,不然我真的有可能一时冲动去将这事告诉他。” 吉珠眼神飘忽,不停的看着门外,等待着来人唤采莲出去。 敷衍道:“你告诉他也只是自寻烦恼,人家是夫人领进门的人,是大奶奶的同乡,又是三爷的师傅,你何必去自讨没趣呢?” 采莲听了这话,不住的点头。 自此事发生以后,全府里的人都彻底领教了三爷和四姑娘的雷霆性格,比起当年老爷和夫人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敬重周姨娘。 有那个别跃跃欲试想要挑战这个曾经卑微又不起眼的姨娘的人,也在这一刻后偃旗息鼓,老实做人。 第191章 谁要杀你的狗? 沈慎不在了,整个队伍一路上都变得安静了很多。 临近京城,流民又开始变少了,因为有官兵驱赶。 今晚是进京前的最后一次投宿。 车马缓慢,连续三日颠簸,大家都已经有些疲乏,吃好饭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苏韫晴在房内喝了几口粥,便放下了碗箸。 瑶芳见她吃得太少,劝道:“大奶奶再吃些吧,明天还有大半日的路程呢,不多吃些,身子骨怎么吃得消!” 苏韫晴蹙眉扶着额头:“你若吃饱了便让他们来收了吧,我吃不下了。” 瑶芳见她状态不对劲,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探,触电般收了回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再一次实实在在的将手贴在她头上。 惊慌道:“哎呀,怎么这么烫?大奶奶,您生病了。” 苏韫晴抬起头,眼神又有些迷糊。 “很烫吗?” 瑶芳转身就要去叫人:“大奶奶,您稍等一下,我让这就小飞请大夫去。” “唉,你等等。” 瑶芳回头:“怎么了?” 苏韫晴摆摆手:“不必了,明日就到了,你把药箱拿来,我吃点药就好。” 瑶芳表示怀疑:“大奶奶,您都发烧了,光吃药怎么能行,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 苏韫晴声音有些弱:“我心里有数,就是这几日一直在路上,坐车的时间稍微长了些,到了京城多休息两天自然就会好的。” 瑶芳迅速的将药箱翻了出来。 “大奶奶,您这会说话都有气无力了,您说的药是哪一瓶?先吃下一粒吧。” “那个红色的小瓷瓶。” 瑶芳将里面一个红色瓷瓶拿了出来,倒出一粒药丸,和水杯一起送到她唇边。 看着苏韫晴吃下了药,又将她扶到了床上,瑶芳便转身又要出去。 苏韫晴叫住她:“瑶芳,不用去叫大夫,惊动其他人。” 瑶芳不依:“您发烧了,还不知道什么原因呢,必须请个大夫来诊脉,否则我不放心。” “哎……” 瑶芳不顾她阻拦,自己打开了门去找到小飞。 小飞一听大奶奶病了,披上衣服就疾步跑下楼找店小二问医馆的方位,再风驰电掣地往小二所指的方向跑去。 差点与刚下马的凌渊撞了个正着,还好凌渊反应快侧身躲开了。 凌渊将马缰递给迎出来的小二:“方才那个人怎么回事?跑得这样急。” 小二拉着马道:“说是家里奶奶病了,赶着去请大夫呢,我话都还没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哎,估计要白跑一趟了。” “白跑一趟?”凌渊不解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小二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个镇子就一个医馆,大夫脾气古怪,天黑了就不出门了,若不是有交情的人,看病得自己到他家去。” “这样?” 凌渊拍拍马背:“你帮我喂饱它,收拾一间房,床下桌下每个角落都要打扫干净,我先出去一趟。” 小二不住点头:“好好,没问题!” 凌渊转身朝着小飞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约莫两刻钟后,小飞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客栈。 瑶芳焦急的在房间门口等着:“小飞,大夫呢?” 小飞气急败坏道:“别提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都说大夫是救死扶伤的菩萨心肠,今日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怎么了?” “那大夫说了,要看病,要看病等明日,天黑后他不出门。” 瑶芳一甩袖子:“哪有这样的道理?你没跟他说病人发烧了很烫很危险吗?” 小飞跺脚:“怎么没说呢?我跟他软磨硬泡,说了半晌,谁曾想他软硬不吃,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到最后竟然放狗赶我……哎,瑶芳,你要去哪?” 瑶芳回头横了他一眼:“真没用,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你带我去,放狗是吧!” 瑶芳在大厅内环视了一圈,拎起一根柜台上用来挂牌子的木棍。 “那我就带上这根棍,这种见死不救的大夫我也没必要对他太客气,我就不信请他不来。” 看着瑶芳气势汹汹的模样,小飞自愧不如,只得夹着尾巴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刚出客栈大门,一个黝黑干瘦的老头挎着一个木箱子,就急匆匆地赶了来。 小飞正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老头便指着他问:“病人在哪?快带我去!” 小飞又是气愤又是惊喜:“在,在,在楼上呢!” 瑶芳也回头问小飞:“他就是大夫?” 小飞点头:“正是,瑶芳,你快带他上楼吧!” 刚才小飞出门那么久也没将他请来,现在自己倒来了,是怎么一回事? 人来了就好,大奶奶的病要紧,现在没空问这么多。 大夫替苏韫晴把了脉,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小飞和瑶芳被他这副表情吓得不轻。 异口同声地问:“大夫,我们大奶奶怎么样?” 大夫没好气的说:“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有点热,看样子她都吃过药了,不出意外明天早上就能退烧!” “那您为什么这个表情?” “我为什么这个表情你们不知道吗?大晚上的我不用睡觉吗?再说了,不管对什么人而言,发烧本来就有一个过程,就算我来了,也没那个本事立马给她退烧,还得靠她自己,小小的风寒,你们这样大惊小怪做什么?” 瑶芳不悦:“风寒不及时治疗也会引发严重后果,再说了,这突然没缘由的发烧,我们总要知道病因吧?” 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边收拾自己的医箱一边道:“你只要告诉我症状我便能猜出病因,来不来都一个样,因为这位奶奶吃的那个药我这里也没有,至于用我不来就杀我的狗来威胁吗?” 苏韫晴吃了马太医的药,觉得头没有那么痛了,听见大夫的话,抬手招呼瑶芳过来。 此时的瑶芳还在思考着大夫的话,丝毫没有反应。 小飞也一脸愕然,自己明明就是被狗吓出来的,怎么还说有人用杀狗来威胁他呢? 苏韫晴开口:“瑶芳,谁威胁大夫的,怎么这样无礼?” 瑶芳听到声音才连忙上前:“大奶奶,大夫说没什么事,您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能退烧了。” 大夫自顾自的说:“没事我就先走了,非得让我跑这一趟……” 小飞拦住他:“大夫你说清楚,谁要杀你的狗?” 第192章 真的是你 大夫脸一黑:“懒得跟你们说,让开,我要回家睡觉了。” 小飞还待问话,苏韫晴道:“让他走吧,我都说了我没事,你们非小题大做!” 瑶芳起身掏出诊金,一脸不悦的递给大夫,没想到大夫一把将她的手推了开,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瑶芳将钱收起:“这个大夫,真的是够古怪。” 小飞附和:“是啊,莫名其妙,我去的时候还说刀架脖子上也不来,给多少钱也不来,怎么后面又自己跟过来了,还分文不取。” 苏韫晴道:“他如此行事,想必是有原因的,既然这样,小飞你去送送大夫去。” 小飞应声:“好的,大奶奶!” 知道苏韫晴没什么事,且状态又比刚才好了些,瑶芳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高高兴兴的倒了一杯热水端到床边。 “大奶奶,喝口水吧,发热出了汗,肯定渴了。” 苏韫晴起身靠着软枕喝了一杯水,喉咙也不那么痛了,多亏了有马太医给的药箱,里面都是他自己研制的日常用药,比别处的效果要好很多。 瑶芳将喝完的水杯放回桌上便转身去关门,不想脚边突然窜进来一个东西把她吓了一跳。 她惊叫出声慌忙回头查看,只见那东西已经扑通一下飞掠到了床边,卷起了尾巴蹲在地上。 原来是一只猫,黄黄的,土土的,但是毛色鲜亮,身体肥硕,应该是一只捕鼠能力强,吃得很好的野猫。 苏韫晴被她的轻声惊叫吓了一跳:“怎么了?” 瑶芳指着床下的猫道:“大奶奶,您看,哪里跑来一只猫。” 苏韫晴转过头一看,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以为是自己发了烧眼花了或者是脑子糊涂了,用手揉了揉眼睛,再一次凑近了些看了片刻。 “黄土?” “喵呜……” “真的是你?黄土,你怎么会在这里?” 瑶芳更是不可思议,这都离家三百多里地了,大奶奶怎么会认识这个地方的猫? 该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正当她疑惑不解的时候,苏韫晴已经一把将黄土拎了起来放在了腿上。 瑶芳上前阻止:“大奶奶,您还生着病呢,这野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干净不干净,您别碰它。” 苏韫晴笑道:“它不是野猫,它有主,也有名字的。” 瑶芳更加云里雾里了。 苏韫晴解释道:“我认识它的主人,既然它在这里,它的主人肯定也在不远处。”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 “瑶芳,你去楼下找小二拿些肉干或者鱼干来,它爱吃。” “好的!” 苏韫晴抓起黄土的前脚,盯着它的眼睛问:“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凌大哥在哪里,也在这里吗?” “喵呜……” “算了,你也不会说话,一会我拿好吃的给你,吃饱了就回去,知道吗?” “喵呜……” 一人一猫一问一答,不过片刻功夫,瑶芳便抱着一个碟子跑进了屋,迅速将门一关。 苏韫晴问道:“怎么了,这样慌张?” “有老鼠!”瑶芳道:“客栈的后厨就有老鼠,可大了,比我的胳膊还要粗!” 有老鼠! 老鼠是会跑的,既然后厨有,就难免会跑到大堂来,甚至还有可能会跑到客人房间去…… 苏韫晴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日在龙隐山凌渊见到老鼠时惊吓到面无人色的情景,额头冒出一阵凉意,身上的发热也仿佛在这一刻全部褪去。 她先将黄土放在床上,起身来下地穿鞋。 瑶芳上前帮忙:“大奶奶您还生着病呢,这是要做什么?” “我得将它送回去!” “可大晚上的往哪送呢?” 苏韫晴穿好了衣服又有意去照了一下镜子,确保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病态,才抱起黄土出了门。 瑶芳不明所以,但是依旧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 苏韫晴对着猫道:“黄土,凌大哥在哪呢?你快回到他身边去,到了京城,有机会我再带你玩好不好?” “喵呜……” 答应的好好的,却赖在她身上不下来。 苏韫晴也无从得知凌渊在何处,只得下楼在柜台问伙计。 “小二,你见着这只猫的主人了吗,请问他住哪一个房间,麻烦你替我把这猫给他送去可好?” 小二一见这猫,立刻就想起来了。 “您是说那位骑着黑马,英俊潇洒的公子吧!” 苏韫晴回忆了一下,上次见凌渊,他确实是骑着黑马。 于是回答道:“是的。” 小二指了指离大门最近的一个房间:“他就住这个房间,原来你们认识啊,我去帮你把他叫出来吧!” 苏韫晴抱起黄土递给他:“不用了,现在太晚了,你帮我把猫送去他房间就好,顺便告诉他涔州程家的大奶奶也在此下榻,或许明日可以一同进京。” 小二伸手就要来抱猫:“奶奶放心,一定将话带到。” “多谢……黄土,你今天怎么回事?你不管凌大哥了吗?” 黄土被小二抱走后又从他身上挣脱了出来,再次跳入苏韫晴的怀中。 小二挠挠头:“我看奶奶您还是亲自送去吧,这猫挺认生的。” 屋内的凌渊正满屋子找猫,发现床下,桌椅下都没有它的身影后,他开始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黄土从不会在外出的时候离开自己身边,有它在的地方就不会有老鼠敢接近,也只有它在,自己才能睡得安心。 像今天这样毫无预兆的跑出去,还是第一次。 正当他预备开门出去寻找,便听到了苏韫晴在外面和客栈伙计的对话。 让她亲自送过来,自己怎么跟她解释同一天进京还住在同一家客栈的这种巧合? 他还在绞尽脑汁找借口,门已经被叩响了。 “谁?” 虽然知道是谁,但还是象征性的问一下。 “凌大哥,是我。” 凌渊开门,四目相对。 苏韫晴脸颊被发热烧的有些红,眼神也有些疲惫,但唇角依旧愉快的上扬。 “凌大哥,真的是你!” 凌渊只是有些迟钝的笑笑,还没来得及开口,黄土便轻快的从苏韫晴怀中跳到了他的肩上。 苏韫晴笑着说:“我把黄土给你送来,它见不着你就一直黏着我,对了,你怎么也在这?” “我……我进京,路过这里。” 第193章 恩情 凌渊知道她生病了,想请她进屋坐坐,又觉得大晚上的不太合适。 想催促她赶紧回屋休息,又没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她生病的事情的。 于是他便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 直到苏韫晴笑着对他颔首:“凌大哥,黄土给你送来了,我便放心了,我先回去了!” 凌渊如释重负:“好!” 苏韫晴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对了凌大哥,你不是应该和高迎庐一道进京的吗,怎么推迟了这么久?” 凌渊微微勾唇:“因为山里有事,就耽误了几日。” 苏韫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那既然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了,你明日便与我们同路吧!” 苏韫晴大方坦荡,丝毫没有扭捏,又能适当的把握分寸,这倒让本来有些心虚的凌渊轻松了许多。 对着她微笑点头:“好!” 他乡遇故知,苏韫晴觉得病都好了,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上了楼。 瑶芳道:“大奶奶,这位公子不就是涔州府衙的官差吗?” 那晚吉珠和采莲拉着她一道在房门口偷看,她就被这人的相貌惊到了。 她这样一说苏韫晴才想起来,那天凌渊将她从海上救回来,为避免惹人口舌,冒充了府衙的差役,随后又将程骁送往府衙的。 见提起那晚,苏韫晴本来还很愉快的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瑶芳低头抿唇,感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转移话题。 “大奶奶我看您气色精神都好多了,那个药还真是神奇。” 苏韫晴却平静地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对,多亏了他,否则我早已经落入鲨鱼腹中了,所以,这次他一人进京举目无亲,只要有机会,我总该照顾他一二。” 何止是救她于食人鲨口下,光是三次断崖寻药的恩情,只怕是无论如何也回报不尽的。 瑶芳点头,开门让苏韫晴进了屋。 “大奶奶说得是,我看这位公子是个极狭义的人,又知礼又规矩,不像那个沈公子……” 瑶芳替她退下外衣后再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大奶奶,烧都退得差不多了,您赶紧休息吧,咱们明早再看看情况,若是还精神不好,就多在此停留一日,后天再出发。” 苏韫晴躺到了床上,靠着枕头道:“那倒不至于,我没那么娇气,我们一行这么多人呢,要真在这耽误了时间,张师傅要跳脚了。” 一提起张师傅,瑶芳就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总是冷眼旁观的态度,不由得撇了撇嘴。 “这个张师傅,心中只有自己的任务,对于他任务之外的事情一律漠不关心,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苏韫晴笑道:“他能重视自己的任务便能证明他是个极负责任和忠诚可靠的人,普通人能做到忠诚负责便已经非常难得了。” 瑶芳觉得这话甚是有理,笑着点头:“大奶奶,我能跟着您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怎么突然这样说?” “我想不明白或者不理解的事情只需要您一句话,我便觉得通透了。” “那证明你聪明,一点就通……” 瑶芳高兴的帮她拉了拉被角:“大奶奶快睡吧,我去把灯灭了。” 一夜无梦。 反倒有被瑶芳半夜时常来探额头所干扰,翌日清晨,果然热度全部退了下去。 “大奶奶,您感觉怎样?身体可还会乏力!” 苏韫晴昨夜没胃口,几乎没吃东西,今早正好饿得厉害,送上来的早饭全部都光盘了。 她指着空碗空碟道:“你说呢!” 瑶芳满脸笑意:“能吃就证明身体恢复了,还好就剩半日路程,到了京城就好好休息几日。” “嗯,杜老板办事周密,我们和匠人的下处他早就提前预备好了,你去问问小飞,大家都收拾好了的话我们便出发吧,我已经完全恢复了。” “好嘞!” 待苏韫晴出门时,凌渊已然抱胸倚在门框上,整装待发了。 她出来,他便不自觉的站直了身体。 张师傅见苏韫晴对凌渊比对沈慎热情得多,这其中还多了一层敬重,有些蒙圈。 这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怎么又来一个? 苏韫晴见着凌渊总感觉特别亲切,毕竟是一起从泽江南下,一路上受他关照,还有一起遭遇过倭奴的经历,更是有救命之恩…… “凌大哥,早饭可有吃好?” 苏韫晴早上吩咐瑶芳让客栈为凌渊准备的和自己一样的餐食送入他房中的。 “很好,多谢程大奶奶。” “凌大哥,你到了京城,住在何处,高大人可有提前安排?” 凌渊看着她的气色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夜的病态,笑道:“到了以后,他会安排人来接应我,大奶奶呢?离了涔州,能习惯吗?” “我从泽江与你们一同南下,在海上晕船都能克服,还有什么是不能习惯的呢?” 凌渊突然想到当时自己并不知道她就是苏三姑娘,以至于在船上时并没有特别关照她,甚至还对她有一些冷漠,心里便生出一阵愧疚来。 低下了头来没再说话。 “凌大哥怎么不说话?你离开了姑姑的照顾,又没有娇娇在身边,能习惯吗?” “没有娇娇在身边,要安静多了!” 一想到宋娇,苏韫晴忍俊不禁道:“是哦,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黄土。” 说到黄土时,瑶芳已经打起了车帘,只待苏韫晴上车了。 “凌大哥,你骑马比较快,若是你赶时间,可以在前面先走……” “我不赶时间!” 等苏韫晴上了车坐好以后,瑶芳还没来得及放下车帘,黄土便见缝插针从凌渊肩上纵身一跃,跳到了车里。 优雅从容的走到苏韫晴脚边,再一次轻轻一跃,跳到了她腿上。 “黄土应该是想坐马车,既然凌大哥不赶时间,就让它在车里好了。” 凌渊觉得肩膀上轻了,心里却沉甸甸的。 朝着她点头后便转身上了马。 张师傅一直盯着他,从他上马的姿势和矫健的身型能判断,他的武功绝不会在自己之下。 而且他话少,一点也不啰嗦,一时间对他那种嫌弃的态度便减轻许多。 对于一个不会给自己添麻烦,遇到事甚至还能帮上忙的人,他是很乐意接纳的。 瑶芳上了车,放下车帘之前看了看马背上的凌渊,又看看车里已经开始逗着黄土玩闹的苏韫晴,脸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第194章 只恨这点路太短 越靠近京城,路便更宽广更平坦,屋舍也更密集更热闹。 一路花香鸟鸣,暖风沁人。 苏韫晴有黄土的陪伴,枯燥的旅程变得更加有趣,时间好像比之前几日过得更快些。 马上的凌渊也因为心情大好,只恨这点路程太短。 巍峨壮观的城门越来越清晰。 苏韫晴掀开车帘朝着城墙望去,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耸立在女墙后。 身着红黄交替的蟒袍配着玉带,腰间悬挂着代表权力和身份的绣春刀。 是高迎庐,他怎么会在这? 城墙上的高迎庐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一大队人马,最终将目光定在了马车旁的凌渊身上。 对身旁的人道:“去打听一下他们是什么人!” “是!” 到了城门口,所有人都下了马开始步行,张师傅将路引交与差役手中。 差役核实过这一队人马的身份后便放了行。 进了城,凌渊还待跟着苏韫晴,将她送到目的地,却听得背后有人轻声唤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一看,高迎庐站在城墙上手按着刀柄正面色平静的看着他。 凌渊对京城的印象还是那次预备夜闯皇宫刺杀皇帝时,被锦衣卫追得无路可逃,高迎庐助他出城的狼狈情景。 拉着缰绳对着高迎庐行了个抱拳礼。 高迎庐直接从城墙上一个空翻稳稳的落在了他面前。 衣袂翻飞,引得过路的人驻足侧目,惊叹不已。 “高指挥!” 高迎庐看清了马车外灯笼上的程字,意味深长的看了凌渊一眼。 道:“我在此处等你!” 凌渊不解:“为何亲自等我?” “怕你对京城不熟,住处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带你去吧!” 凌渊有些犹豫,回头看向马车,苏韫晴已经抱着黄土下了车朝着他们走来。 高迎庐眉眼一挑:“程大奶奶?” 苏韫晴上前福身行礼:“见过高大人。” 说罢将黄土交与凌渊手中:“凌大哥,既然已经在此与高大人会面,我们便在此处分别,多多保重。” 凌渊对她点头,眼神温柔,且唇角藏不住暖意:“好,程大奶奶也多多保重。” 苏韫晴对着高迎庐颔首:“高大人再会。” 便退身回到了马车上,凌渊一直等到马车行出一段距离后才将目光拉了回来。 而此时的高迎庐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凌渊开口道:“高大人何必亲自前来,派一个人来领我去到住处不就好了吗?” 高迎庐淡淡道:“我正好有空,走吧!” 苏韫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空气中也飘浮着儿时的味道。 那是一家人搬离京城回到泽江后,不多的几次进京探望爷爷时留下的淡淡的记忆。 杜老板所安排的住所在南城的玉兰街,是一所三进的小院,幽静雅致,满庭芬芳。 里面的所有房间都已经收拾妥当,完全够容纳从涔州带来的所有人。 小飞正指挥人从车上往下搬东西时,杜溪山便步履匆匆,笑容满面的赶了过来。 “弟妹见谅,我来迟了。” 苏韫晴见了他也礼貌的一揖:“杜老板,不必如此客气,张师傅在路上很是周到,这院子也正合我意,多谢!” 杜溪山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弟妹请进,一路辛苦。” “不辛苦,一路上有张师傅在,都很平安。” 身后的张师傅在老板面前一下子被人夸了两次,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杜溪山道:“现在天色有些晚了,匠人们暂且先与你住在一处,瓷窑和绣庄离此处都有一段距离,我也已经在旁边安排好了住舍,明日我便安排人将他们并着行李搬到相应的地方去。” “杜老板安排的,我自然放心。” 杜溪山给她介绍着院中盛放的牡丹和蜀葵:“这院子我去年就已经开始装潢了,离皇城近,闹中取静,做什么都很方便,还有这些花,也是我一早就让人种下的,这个时日开得最艳的就数它们了。” “杜老板有心了!” 来到了敞厅,已经有丫鬟仆妇在里面忙碌了。 “院中伺候的人,也都在这里了,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放在你院里就归你管束,若是有不满意不喜欢的,可以随时调换,若是还有我没考虑到的事情,你尽管提出来,我来安排便是。” 苏韫晴见他事无巨细,连伺候的丫鬟仆妇都已经安排好了,很多她自己都没想到的东西他都考虑进去了,不禁为这位老板周密的准备感到意外。 “杜老板您太仔细了,安排得这么周到妥帖,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需求了,我真是很感激。” 杜溪山彬彬有礼:“弟妹别这样说,当初是我去求锦瑜的,现在你来了,我自然该把你当亲妹子一样照顾,我只怕自己做得不够,让你到了这里还会想家……” 苏韫晴道:“既然杜老板这样说,那我也就不跟您客气了,这院子温馨舒适,一进屋就跟回了家一个样,院中的花木,也尽是我喜欢的,您真是费心了。” “都是应该的,弟妹一路上也累了,赶紧随我去膳厅吃饭,吃饱了回房休息去吧!” 来到了膳厅,才是真正让苏韫晴意外得有些恍惚。 餐桌上一应都是北方沂州的菜式,油焖大虾,葱烧海参,奶汤蒲菜…… 杜溪山一边给她让座一边道:“知道弟妹是沂州人,特地预备了一些家乡的菜式为你接风,你尝尝看味道可还正宗?” “这京城离海边远,且现下天气也开始炎热,这些菜运过来很是不易吧!” 杜溪山道:“也不是天天有,所以,趁着新鲜,快尝尝看!” “谢谢!杜老板也坐下一起吃吧!” “瑶芳,将鱼虾和海参还有这几盘肉都各盛出一半,拿出去给匠人们分着吃。” “小飞,去把张师傅叫来,你和瑶芳也上桌一起吃吧!” 瑶芳在杜溪山掩藏不住的肉疼眼神中将每盘荤菜都分了一半出去。 张师傅局促不安的进来了,苏韫晴指着座位道:“张师傅也坐吧,您一路上也辛苦了!” 张师傅看了杜溪山一眼,杜溪山无法当着苏韫晴的面表现出不悦,只得对他招手。 “既然程大奶奶请你同席,你便坐下一起吃吧!” 饭桌上,苏韫晴几乎没怎么动荤菜,就吃了瑶芳替她剥开的两只虾。 看着小飞和张师傅风卷残云般将一桌的好菜尽数卷入腹中。 杜老板暗暗咬牙,脚趾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几乎将鞋底抠破。 第195章 平远侯府 苏韫晴全程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杜溪山一边瞄着桌上贵重的餐盘,一边滔滔不绝说着接下来的规划。 杜溪山不谈的话题,苏韫晴也不问。 毕竟这里是京城,对于她这样一个热孝在身的人,杜溪山不忌讳,多的是人忌讳。 她计划将匠人们都安排好过后,便安安静静在这小院里待着,自己这次路途奔波,身子已经开始抗议了,需得好好调养调养。 等过完这一个月,也刚好到了花迎柳临盆的日子,到那时再去探望她正好。 而另一边,高迎庐牵着马,带着凌渊路过宫门外,穿越了大半个京城。 直到来到一座粉墙黛瓦的石阶前,才停下了脚步。 “到了!” 凌渊抬头看着头顶的匾额:平远侯府 怪不得院墙高耸,石狮威武,气势磅礴。 凌渊道:“既然高大人到家了,便派一人领我去我的住处吧!” 此时朱门已经开启,一个面容有些凶狠的男子上前躬身:“二爷回来了,这便是您说的那位客人吧?” 高迎庐颔首:“是的,谭叔!” 回首对着凌渊道:“这位是府里的管家谭叔,进来吧!” 凌渊还待问自己住哪,谭叔已经一瘸一拐的上前来从他手中接过了缰绳,牵着两匹马先行离开了。 这时府里又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只有一只眼睛。 上前来恭恭敬敬一揖:“二爷回来了,凌公子快请进,晚膳已经备好了,你们也饿了吧?” 凌渊对着这人颔首,又看向高迎庐:“高大人,既然您已经回家了,我便不在这里多做打扰了吧,您派人送我回去便好!” “你要回哪里去?你就住这!” 只有一只眼睛的中年男子上前示意他将身上的包袱递给自己,道:“凌公子,您居住的院子二爷早就命我们收拾好了,您先吃好饭,我便带您去。” 凌渊蹙眉:“住这?平远侯府?高大人,我住在您家里,不太方便吧!” 高迎庐笑笑:“有何不方便?偌大的侯府就我一个人住,里面院子很多,你若是不喜欢,可以随便换。” 偌大的侯府,就他一个人住…… 这句话一听背后便是一连串的悲伤故事,凌渊不敢细问,更不好拒绝了。 只得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穿过大院敞厅来到了膳厅。 途中会遇到各自忙碌的仆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向他们行礼。 直到在膳厅落座,凌渊才发现,整个侯府,大部分都是男仆,很少见到女仆。 而且所有的男仆中,没有一个身体健全的。 管家谭叔是个瘸子,刚才拿行李的李叔是个瞎子,在厅内布置碗箸的男子少了一条手臂。 上菜的倒是一个中年女子,笑容温婉和煦。 看到凌渊非常欢喜:“凌公子,到了侯府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客气啊,我们二爷极少带朋友回家的。” 高迎庐给了她一个眼色,示意她别那么多话。 女子笑着住了嘴,又忍不住道:“您瞧我,一激动就想说话,我很少见二爷这么高兴,我也跟着欢喜,凌公子,来尝尝,这还是老侯爷留下的……” “谭婶,您去忙去吧!” 谭婶止住了话题,一边点头一边将两只酒杯倒满以后放下了酒坛,笑着转身离去。 高迎庐举了举杯道:“我从小在玉门关长大,军中没那么多规矩,你随意就好。” 凌渊看着这些身体残缺的人,大致已经猜测出了他们的来路,心中闪过一丝悲凉。 他对着高迎庐道:“我们山上也没有太多规矩,谢高大人抬举。” 高迎庐放下酒杯:“进了侯府是什么感觉,与你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吧?” 凌渊道:“从前的我倒是没空去想象也没兴趣知道侯府是什么样子,不过平远侯府一定与其他地方不一样。” “这些都是当年随我爹在玉门关受伤后,无法重返战场的将士,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了。” 凌渊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高迎庐继续说:“我爹死后,我娘也跟着去了,大嫂不忍大哥独守边疆孤苦,一直跟在玉门关与他一起吹着西北的风沙,这府里就剩下了我和这些伤残老兵。” 这时谭婶又端着一盘菜笑容满面的过来了。 听得这些话,凌渊觉得正常情况下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在他的印象中,他和高迎庐还并没熟到可以袒露心声的地步。 凌渊也不会安慰人,更何况是高迎庐这样一个身份高贵,不苟言笑,看上去还不近人情的人。 谭婶来了,打破了沉默,也驱散了头顶笼罩的忧愁。 谭婶虽然看上去并不年轻,但声如黄莺。 “二爷,来了客人,怎么还不高兴些?不要谈论过去的事情了,咱们说点高兴的,侯爷来信说夫人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我们侯府要添丁了。” 面对热情的谭婶,凌渊觉得心情轻松了许多:“恭喜高大人!” 谭婶一拍大腿:“哈哈,凌公子这性子,也跟我们二爷一个样,难怪二爷这样看重你,你恭喜他干啥?又不是他老婆怀孕,他叛逆得很,那年老侯爷在世时要为他议亲,他就一个人跑到玉门关外一个月不回来,后来家里吓得再也不敢提这事了,这不,现在一把年纪了……” 高迎庐叹了口气:“谭婶……人家第一次来家,您就说这些话,这样待客不合适吧!” 谭婶也跟着他叹了口气:“我这不也是替你急嘛,这些年,京城里多少小姐千金都盯着你,你但凡点个头,我现在都能带着小公子在院里玩耍了,侯府有了女主人,也不至于这么冷清。” 高迎庐忍无可忍,敲了敲酒杯大喊一声:“谭叔……” 谭叔闻声一瘸一拐的赶了过来。 “二爷有何吩咐?” “把谭婶带回去,她的活让李叔接手就好了。” 谭叔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自己老婆又啰嗦他了,若不是啰嗦的过分了,以二爷的性子都会一笑了之的。 更何况今日当着客人的面。 谭叔忙点头:“好的,我这就带她回去。” 谭婶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谭叔虽然力气大还身经百战,但现在是个瘸子,根本就追不上腿脚比嘴巴还要利索的谭婶,跟了才几步谭婶便不见了踪影。 只得转过身来看着高迎庐无奈的猛拍自己的脑门。 第196章 无限循环 凌渊看了一眼高迎庐,虽然他大喊着要谭叔将谭婶带走,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气。 看着谭叔窘迫的样子,反倒还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让你见笑了,我家就是这样,谭婶虽然话多些,但心地最好。” 凌渊道:“无妨,老侯爷能如此厚待这些负伤的将士,着实令人敬佩。” “他们都是跟着我爹身经百战,为大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英雄,虽然不能再上前线,在侯府,也是自力更生。” 凌渊曾听当过兵的孟虎提过,当年和他一起上战场杀敌牺牲掉的弟兄,很多人的家人连朝廷发放的抚恤金都没有拿到,日子过得相当凄苦,孟虎上山后还时常拿钱救济那些弟兄的家人。 而朝廷发放的抚恤金,都落入了那些贪赃枉法之徒的手中。 当时的他只觉得,这样昏庸的皇帝,这样无能的朝廷,这样腐败的官府,不配得到百姓的拥护,不配边疆战士用血肉来守护。 他甚至赞同二当家花豹的观点,待到时机成熟,龙隐山也未尝不可一争。 直到后来龙隐山的势力确实越来越大,在对抗倭奴中又连连得胜,累积了很多实战经验,很多人开始变得膨胀自满。 尤其以花豹为首的龙隐山几个领头人。 他们开始有了更多的欲望,开始挥金如土,开始不断的往家里收罗女人,开始不再把普通人的性命和尊严放在眼里。 历史是在滚滚的时间长河中无限循环的。 凌渊似乎已经看到了将至高无上的权力交于这些人手中以后的样子。 百姓的处境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善,贪腐的局势也不会得到改变,只不过是贪婪的人从一拨人换到了另一拨人而已。 而在新的政权建立之前,频繁的战乱,只会让更多的人深陷在妻离子散的痛苦之中。 后来柳宗衡来了,为涔州带来了希望的曙光。 高迎庐又向他阐述了皇帝的苦衷,皇帝的雄心和抱负。 再到今日来到平远侯府,看到了府中的这一幕,让他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面对这个破败不堪的局面,修复它或许很难,但未尝不可一试。 “高大人,很荣幸您信任我,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高迎庐道:“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会抽空传授你高家的武功招式,把我会的全部都教给你,待到皇上这边做好准备,一切就绪,我们再对他动手。” “您不是说张怀旦府中豢养了很多异族的武学奇人吗?对付他们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 高迎庐示意他吃菜,道:“那些人我已经命锦衣卫去他们的师门查探他们的路数了,等有信传回,我们再想破解的办法。” “哎呀,别光顾着说话,来来来,鸡汤来了,哈哈哈......” 一阵清脆的笑声由远及近,刚才跑得没影的谭婶又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大汤罐。 高迎庐无奈的耸了耸肩,凌渊反倒难得的笑了。 姑姑向来斯文优雅,没有谭婶的活泼欢快,但动不动就总想让人喝口汤的心情是一样的。 谭婶将汤罐放到了桌上,自顾自的替他们每人盛了一碗。 “从中午就开始炖了,我下午就没离开,一直看着火,交给别人我就不放心,我总想着二爷从小在玉门关长大,在京城又没什么朋友,这好不容易带个朋友回来,定是不能让人觉得我们侯府失了礼数。” 果然,盛汤的动作都和姑姑一模一样。 凌渊笑道:“谢谢谭婶,饭菜都很好吃,您已经非常周到了。” 谭婶笑得更欢快了:“哎呦,凌公子,谢谢你这样夸我,不像二爷,跟没有味觉似的,不管饭菜做得怎么样,好不好吃,他都只管吃,从不评价一句的。” 高迎庐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致,不服道:“谭婶,我虽从没评价过您的手艺,但哪次您做得饭菜我不是全部吃光?不好吃我能全吃完一口不剩吗?” 谭婶故作思考了片刻:“说得也是,哈哈,快,喝汤,趁热喝。” 凌渊颔首将碗靠近嘴边,只感觉热气腾腾,香气飘飘,但高迎庐却端起碗来一口气就把一碗汤喝了个干净。 “哎呦我的二爷,祖宗呃,我说趁热喝,你也不能一口气喝一碗呐,烫到喉咙呢!” 高迎庐将空碗递给她:“再盛一碗,好喝。” 凌渊只听得一轻一重的一串脚步声在慢慢靠近。 谭婶伸手接过碗后脸上的笑容突然收起,放下碗来跑开了。 果然,谭叔来了。 谭叔见她又跑了,只得自己拿起汤勺替高迎庐又盛了一碗汤。 有些尴尬道:“让客人见笑了,内人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嘴每天停不下来,聒噪的很。” 凌渊道:“家里有一个爱说话的人,才不至于太冷清,我很喜欢谭婶,她性格很好。” “您不嫌弃就行,我就担心她那张嘴,出口会招人烦。” “怎么会呢?谭婶所言,句句都是长辈对晚辈的体贴和关爱,怎么会招人烦呢?” 听了这话,刚才还大喊着让把谭婶带走的高迎庐脸上闪过一丝惭愧。 温声道:“谭叔,您先去吧,我们有事情要谈。” “诶。” 谭叔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 刚才的对话被谭婶打断了,高迎庐又接上了这个话题。 道:“他豢养的那些所谓的奇人无非也就是各种旁门左道而已,真论起武力,难对付的只有张怀旦一人。” “旁门左道?” “对,养蛊,炼毒,御蛇等,害人不利己的路数。” 凌渊明白了,这些东西无法真刀实枪的与人对战,而是在阴暗中伤人于无形。 问道:“那皇上的计划,我能问吗?” 高迎庐道:“我既让你来,就是完全信得过你,告诉你也无妨,现在朝中虽然很大一部分朝臣都依附了张怀旦,但很多人都是被胁迫的,这些人我们是可以争取过来的,争取不了的,会想办法一一除掉,待到两边的筹码相当的时候,便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凌渊蹙眉:“现在连皇上身边都有张怀旦的耳目,除掉他们的人,会不会逼得张怀旦狗急跳墙?” 高迎庐叹气:“所以才要慢慢来,这都是先帝留下的烂摊子,积弊已久,想要全部剔除,不能操之过急。” 凌渊颔首表示认同,只要张怀旦死了,树倒猢狲散,与他相关联的利益集团自然也就土崩瓦解。 那时皇帝才能专心治国,天下便能万象更新。 第197章 真心 翌日。 苏韫晴还没起床,便有婆子来叩门了。 瑶芳将门打开一条缝,竖起食指:“这么早,什么事情?大奶奶路上累着了,还在睡呢。” 婆子一脸歉意,眼神闪过惊慌:“姑娘,对不住,我也知道大奶奶还在睡,可是外边来了个客人,说是要见大奶奶,好大阵仗,在厅上等着呢。” 瑶芳蹙眉:“什么人?” 他们昨天傍晚才到,怎么这么快就有客人上门了。 婆子道:“是个孕妇,肚子很大了,说是花家小姐......” “哦,原来是花家小姐,我知道了,妈妈您先去招呼着,大奶奶这就来。” 两人说话间,苏韫晴已经起身了。 婆子离去后,瑶芳忙进屋告诉了苏韫晴:“大奶奶,花家小姐定是从前常往家里去的田夫人没错了。” 苏韫晴道:“除了她还有谁?快,帮我梳洗梳洗,别让她久等了。” “好嘞。” 瑶芳一边帮她梳头一边问道:“这个花家姑娘消息怎么这样灵通,这么快就寻过来了。” “我在信中跟她说过是这个时候入京,想是她一直盼着吧!” 瑶芳道:“人家是皇亲国戚,照道理应该是咱们先去拜访她才对,她这么迫不及待的来见您,怕不是有什么事?” “一会见着她自然知道。” 苏韫晴出来的时候,花迎柳正坐在大厅中垫了好几个软垫的太师椅上。 身旁还有两个小丫鬟在帮她捏腿捏肩。 “阿柳......” 听到苏韫晴的声音,花迎柳一把将那两人推开,有些笨拙的站起身朝她走来。 带着哭腔喊道:“阿燕!” 苏韫晴见她肚子巨大,忙快步上前扶住她,拉着她的手责怪道 “你这都快要生了,还胡乱跑什么?万一路上有个什么意外,我如何担待得起?” 花迎柳两行热泪滚了下来:“有意外才好!” 苏韫晴忙打断了她:“胡说什么?” 扶着她再次坐了下来。 花迎柳眼泪流个不停:“阿燕,我好想你,我这些日子待在家里都快要憋疯了。” 她一直不肯放开苏韫晴的手,瑶芳见状搬了一个凳子过来,让苏韫晴就坐在了她的对面。 苏韫晴看着她是真委屈,道:“没有人不许你外出走动,哪里就一定要把自己憋在家里呢?” 谁知一听这话,她哭得更厉害了。 苏韫晴也被她的状态有些吓到了:“你快别哭了,伤到自己,伤到孩子,你有什么事,快和我说,我帮你,好不好?” 花迎柳将头搭在她肩上哭了半晌,苏韫晴就一直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瑶芳看着花迎柳一直将重量强压在苏韫晴一边肩膀上,而苏韫晴又刚生过病身子虚,都咬着牙恨不能上前将她头抬起来。 苏韫晴给她使了个眼色,摇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 直到花迎柳哭够了,抬起头来开始抽泣,瑶芳才松了一口气。 苏韫晴看着她:“哭够了吧?哭够了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光哭,不说话,我也不知道如何帮你啊!” 原来花大奶奶的故乡有一个习俗,就是出嫁的女子不能在娘家待产,据说会影响娘家未来的运势。 本来花迎柳一个独生女,也可以不用理会此事的,巧就巧在这个时候花家有一个姨娘怀了孕,据脉象来看,有可能是个男孩,故而就更加重视这个说法了。 花老爷一把年纪了,生过的几个孩子中就花迎柳一个健康长大,这些年便再也无所出。 这次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即便是花大奶奶这个无法再为花家开枝散叶的嫡母,也是很重视的。 重视到连自己怀孕的亲生女儿也要先放到一边。 所以花迎柳自离临盆还有一个月时便独自一人搬回了当初田佑光在京城时所购置的小院中。 孕妇在这个时候是心灵最脆弱最需要陪伴的,田佑光早没了,花大奶奶也只能白天过来看看,到了傍晚依旧也是要回去的。 最重要的是,这让花迎柳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毕竟连一向最疼爱自己的亲娘也为了花家的子嗣置自己的感受于不顾。 而她还不能说什么,因为她也是花家人,该为花家的千秋万代着想。 苏韫晴听完又将她的头揽到了自己肩上。 拍拍她道:“我也是顾虑到自己热孝在身,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去看你的,我还想着满了一个月立刻就去找你呢。” “你怎么能和他们一个样?”花迎柳激动得音调都拔高了。 “我怎么了?” 花迎柳道:“我才不信那些什么这不吉利那不吉利的鬼话,我就愿意跟你在一起,我还偏不信了,我觉得只有你会真的替我着想,你替我想我就心情好,心情好了人才能顺利嘛,这么简单的道理。” 苏韫晴笑道:“说的是哦,心情好了就一切都顺了,再不兴哭了。” “我要你住我那去,要么就我搬你这来......” “这怎么行?阿柳,我知道你不介意,但是要让干娘知道了,岂不是成了我不懂事?” “我娘?”花迎柳翻了个白眼:“我娘她求着我搬出来的,都不敢让我姨妈知道,等我生了孩子,纸包不住火,我姨妈知道了,定是要数落她一顿的。” “你姨妈都不知道你现在一个人住?” 花迎柳摇摇头:“为了我娘,为了花家,我到时也只能跟她们说我是自己自愿,强烈要求搬出来一个人住的。” 苏韫晴捏捏她的手:“那好,我陪着你,照顾你。” 花迎柳总算笑开了:“你知道吗阿燕,就算我没怀孕,没搬出来一个人住,我也会来陪你的。” “嗯!” “我不希望你像我当初一样孤独。” 花迎柳眼神有些失落,说道: “我刚从涔州回来的时候,明明很多人来家里看过我的,直到有一天,我在家里觉得太闷便出去逛了逛,刚好路过一个那天来看我时表现得特别关心的姐姐家,我就忘了自己刚丧夫,想要去找她,结果门房来跟我说她出门去了,其实我知道她在家。” “别难过嘛,或许是你猜错了呢?” 花迎柳摇摇头:“我才不难过呢,自从我姨父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就越来越多从前不与我亲近的人来巴结我,从那时我就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没有真心的。” 苏韫晴淡笑不语。 花迎柳笑道:“当然,除了你。” 第198章 越界 孕晚期行动不便,双脚浮肿,花迎柳变得懒懒的。 从早上来,在苏韫晴这里待了一天了,小睡了个中觉也没睡安稳,到了下午二人依旧是在院子里散步聊天。 花迎柳走两步便要坐下来歇一歇,苏韫晴也不厌其烦的陪着。 直到吃过晚饭,她还不肯回家。 苏韫晴思忖着花迎柳现在这样的情况,若是在自己这里突然要生产可就麻烦了。 毕竟女人生孩子,从古以来都是九死一生的经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还真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若是自己跟着她回家陪她,也不合情理,花大奶奶定会觉得自己不知礼数。 所以得想办法让她自愿回去,还不能让她知道是自己不愿留她。 苏韫晴灵机一动,叫来了一个看上去比较机灵的丫鬟交代了几句。 不到一个时辰,花大奶奶来了。 花大奶奶一进屋便是一番久别重逢的寒暄。 “你这孩子,到了怎么不到我府上去告诉一声?” 苏韫晴为难道:“干娘,我也等不及想要早点见到您,但我这还在孝期呢,即便是再想您也得顾忌花家人......” 花大奶奶听了这话很开心:“说这些就见外了不是?哪有那么大的规矩?” 一旁的花迎柳翻了个白眼。 苏韫晴忙道:“干娘可以对我不论规矩,但我作为晚辈,不能在干娘面前不守规矩,待我出了孝,马上就去府上拜访您。” 花大奶奶连道:“好好好......” 坐了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花大奶奶便催着花迎柳动身离开了。 “娘,我不走,要让我回去我就拉着阿燕到我家陪我。” 花大奶奶一咬牙:“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一个快要临盆孕妇,宿在人家家里像什么样子?” “可是我不想回去嘛!” 花大奶奶好言相劝:“听话,阿燕这段日子家里发生那么多事情,还赶了这几天的路,身子都瘦得没肉了,你还要在这缠着她,让她睡不安稳,这不是害她吗?” “我夜里有人伺候。” 花大奶奶横了她一眼:“说得轻巧,你在这她怎么能安心睡觉?不得时时刻刻惦记着你的身子,你要是真为她好,就乖乖回家去,等孩子出生后,再让她去看你。” 花大奶奶算得准,孩子出生后孝期也就满一个月了。 最终,花迎柳在花大奶奶的苦苦相劝下很不情愿的离开了。 虽然她一个孕妇赖在别人家确实有些不知礼,但苏韫晴也理解她,她本就是个孩子气很重的人,面对花大奶奶为了家里的庶子将自己独自赶出家门,她是很无措的。 可即便心疼她自己也不能太越界。 她们离开后,苏韫晴总算是松了口气,瑶芳更是把心里的担忧全袒露在了脸上。 “大奶奶,累一天了,我们赶紧进屋休息吧!” 苏韫晴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好......” 锦和苑的寝宫内。 沈悟已经睡下了,付简迈着小碎步来到榻前。 “皇上,兰妃娘娘求见!” 沈悟眉头一皱,这女人怎么又来了? “她有说什么事情吗?”语气有些不耐烦。 付简道:“兰妃娘娘说有重要的事禀报,见了皇上的面才能说!” 沈悟腾地坐了起来:“让她进来吧!” 兰妃得到了准许,迈着轻盈的步子款款而来。 走到榻前双膝跪地:“皇上!” 沈悟抬手:“起来吧,这么晚了来见朕有什么重要的事?” 兰妃抿唇,脸上似有委屈。 “这两日皇上都把自己关在御书房,也不知道臣妾送去的糕点您都吃了没有!” 果然又是没事来找存在来了。 沈悟上前将她扶起,柔声细语道:“兰妃有心了,糕点做得很好。下次不要那么辛苦,这种事情交给御膳房就好。” 兰妃顺势坐到了他身旁,眼眶泛红:“那怎么能一样呢?臣妾不觉得辛苦,臣妾本就是为了侍奉皇上而生,为皇上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沈悟拍拍她的手:“你的心意朕收到了,兰妃可还有别的事?” 兰妃抬起水汪汪的眼眸颤抖着嘴唇问:“没有事情不可以求见皇上吗?” “朕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来来来,今夜你就在这陪着朕吧。” 两人都躺下后,兰妃将香香软软的身体埋进了他的臂弯里。 夜里寂静,可以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声。 “皇上,有件事情,臣妾必须要提醒你。” “你说。” “是关于高指挥。” “高迎庐?” “嗯,国舅上次想用龙隐山盗窃税银一案除掉他没能成功,他们最近正在想别的法子,据我推测,这次他们一定会找一个皇上不得不动手的理由来对付他。” “不得不动手的理由?” 兰妃抬起脸来,将头枕上了他的手臂,在他耳边吞吐呼吸。 “税银的数额那么大,皇上都能找到合理的理由保下他,那么什么罪过是皇上也无法保他的?一定是比这件事情更加严重的错误或过失。” 沈悟抬起手绕着她的一缕头发,轻声道:“那兰妃觉得,国舅会从哪个方面对他下手?” 兰妃摇头:“我猜不出,但皇上总该提醒高大人以及他平远侯府的人都多多防备些才好。” “好,朕知道了。” “若是在明面上找不出治高大人罪的理由,臣妾只怕国舅会在背后用手段,他忌惮玉门关的平远侯,所以如果他要对付高大人,依旧会以皇上的名义,甚至栽赃嫁祸于皇上。” 他当然知道张怀旦不会放过高迎庐,既然忌惮平远侯,栽赃嫁祸给自己是最好的办法。 但他会从哪里入手呢? 高迎庐每日除了办差和在自己身边以外,就是在平远侯府中,几乎不与旁人结交。 而侯府没有任何外人,全是从玉门关退回来的将士以及家眷,那些人可都是真刀实枪的上过战场的,即便没有了往日健全的身体,但对老侯爷的忠心却永远是完整的。 所以从侯府动手脚,他没有机会,外人甚至没有机会进入府中。 高迎庐外出办差也会带着锦衣卫,且只会根据自己的命令行事。 所以他会在宫中寻找时机,因为宫中还有他安插的人…… “皇上,您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这些日子,越发好看了。” “求皇上多疼我……” 第199章 沁芳居 天气愈发炎热,院中的最后一朵晚夏牡丹也凋零了。 好在栀子又开始竞相绽放,满园的花香此消彼长,沁人心脾。 苏韫晴给院子起了名叫做‘沁芳居’。 “大奶奶,家里来信了。” 瑶芳兴冲冲的拿着一封信函朝着在廊檐下纳凉的苏韫晴走来。 “快拿来给我。” 她满怀期许的起身迎了出来,走到了院中的烈日下,将信函接了过去,迫不及待就要打开。 瑶芳将她往廊下推:“大奶奶到阴凉处来看,日头底下晒化了人。” 苏韫晴整个人气色都好了许多。 大概是这几天花迎柳没再来找她,据小飞汇报匠人们在新的瓷窑和绣庄也都很快适应,故而没有了什么烦心的事情,得了几日清闲时光。 瑶芳在一旁盯着她的表情,随着信上的内容而变换,直到她将整整三页纸都读完了。 才问道:“大奶奶,信上都说了什么,姨娘和三爷还有四姑娘可都还好?” 苏韫晴笑着将三张信笺递给了她:“你瞧瞧,这是阿愿的字,我觉着比我写得都好了。” 瑶芳拿过信认真的看了起来:“不得不说四姑娘的字确实不错。” 看着看着脸上的笑意便没了。 “真想不到这个采莲这么过分,我们刚走,就敢找着自己叔父去为难姨娘。” “不过幸好有三爷和四姑娘,大奶奶果然料事如神,有三爷和四姑娘在,程家乱不了,离家前您这样和我说我还半信半疑呢。” “哎呀,真是便宜了这个采管事,姨娘还是心太软,这么轻而易举的就饶过了他......” 一边看信一边嘀咕,看完了便将信笺折起来放回了信函里。 苏韫晴笑道:“姨娘当家做主也有她的难处,做事情嘛,不能太绝,采管事好歹也是爹手下的老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二人中间罚一个,既惩治了他们的无礼,也给采家留了条活路,才不至于让人走投无路,伺机报复。” 瑶芳连连点头:“大奶奶言之有理。” 苏韫晴拿过信函在手里扇着风。 漫不经心道:“这个采莲,为什么我们一走就突然提出要换到三爷院里去当差?” 瑶芳思忖了片刻:“大概是在那能天天见到武师傅吧!” 瑶芳这样一说,苏韫晴便想起了那日在翡翠阁耳房门外听到的对话。 “原来如此,她喜欢武师傅,可以咱们姨娘的性格,她该好好去求求姨娘,甚至实话实说,讲不好姨娘还能成人之美呢,这点事犯得着找自己叔父出面吗?” 瑶芳蹙眉摇摇头:“采莲向来是个直来直往,肚子里包不住秘密的人,就像她跟吉珠都喜欢武师傅,她天天挂在嘴上,吉珠就埋心里,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找自己叔父去跟周姨娘闹。” 苏韫晴抬眸睁大了眼睛:“吉珠也喜欢武师傅?” “嗯,之前我们三人住一屋,自从武师傅来家,她们时常在一起谈论他。” 苏韫晴灵光一闪:“照这么说,武师傅还挺招姑娘喜欢的,正好他也还没娶亲,我干脆去信让姨娘帮他物色一个女子,对了,你与吉珠相处这么久,觉着她如何?若是武师傅也看的中她,岂不一举两得!” 听了这话,瑶芳面露难色:“我与她们虽都住在一处,但也没交过心,我心里想的是早日还清夫人的恩情,她们想的是如何在院里过得轻松舒坦。” “明白了,我早该知道,这个吉珠,也是个好逸恶劳的,很多次见着你在做事,她们只在一旁闲着。” 瑶芳道:“这倒不是重点,毕竟院里的事情不多,真做起来,一个人足够了,我只是觉得吉珠比较有心眼,就算偷懒耍滑,也都是她教唆着采莲一起的,这样即便主子发现了要受罚,也不是罚她一人。” 苏韫晴明白了,那个采莲确实是个傻乎乎没头脑的,哪个未出阁的姑娘会大肆在外人面前那样露骨的谈论一个男子? 这样的人最是容易被人当枪使。 而吉珠刚好也喜欢武师傅,若是采莲离开了,不是正合她意? 既然吉珠能教唆她偷懒耍滑,要教唆鼓动她请她叔父来闹,不也是几句话的事情? 所以这样的姑娘还真配不上武师傅。 得让她断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在家里当差,免得再横生事端。 所以这事还是要拜托周姨娘,让她找武师傅商量一下,帮他寻一门亲。 对,就这么办! “瑶芳,研磨,我给四姑娘回信去。” “好嘞!” 说罢二人进了书房,瑶芳研磨,苏韫晴提笔写信。 程宅! 武刚正顶着烈日回家,古铜色的皮肤上都是密密的汗珠。 喜儿来到他屋外时,他正用帕子胡乱在身上擦着汗。 “武师傅,京中大奶奶来信了,姨娘叫你过去,说是有事与你商议。” 武刚将帕子往架子上一丢:“找我?没弄错吧?” 喜儿道:“不会弄错的,姨娘亲口跟我说让我请你去前院的敞厅。” “哦,那你先去吧,我等会过来。” 武刚纳闷,姨娘找他会是什么事情? 管它什么事情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他猛地转身就要往外走,到了门口突然停下来脚步,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 浑身都是汗臭味,就这样去见姨娘? 武刚脑中突然浮现出周姨娘趴伏在程愿肩膀上抖动着肩背哭泣的画面。 会不会熏着人家?姨娘是那样一个......那样一个女子。 于是他忙走到院中的井边打了一桶水,直接从头顶淋下,脱下了身上的坎肩,在胸前腋下胡乱搓了一通后,再打一桶水从头顶淋下。 甩了甩头发进屋换了套干净衣服后,才跟着来到了前院的敞厅。 之所以叫他来敞厅,便是为了避嫌,这里人来人往,路过的人都可以将里面的情景一览无余。 武刚是男丁,周姨娘是孀居,更加不能落人口舌。 周姨娘坐在主位看到武刚的时候,他身上虽然齐整了,但是束起来的头发却没来得及晾干。 往下滴着水,滴到衣服上在前胸后背都留下一团团水晕,衣服湿掉的部分紧贴着皮肉。 周姨娘看了一眼忙将目光转向了一边。 第200章 叔叔有蚊子 “姨娘,您找我何事?” 周姨娘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缓缓开口:“京中来信了,大奶奶在信中提到你。” 武刚颔首:“请姨娘替我多谢大奶奶。” 周姨娘接着说:“武师傅今年也有二十五了,是吧?” 突然提及年龄,武刚很意外,但依旧如实答道:“是的。” “大奶奶说,你这个年纪,该成家了,她人在京城,没有办法亲自为你操办,便将此事交予了我,若是你自己有心仪的女子,可以先告诉我,我来当这个媒人。” 武刚本来低着头认真聆听,但是周姨娘的声音却越来越弱。 他便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周姨娘面颊微红,眼睫微颤,嘴唇紧闭。 武刚突然心头一虚,别开了眼。 外面人来人往,敞厅墙体厚重,房屋又高阔,里面很是凉爽。 可半晌的沉默过后,两个人身上都有微微的冒汗。 周姨娘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武师傅怎么不说话?这是大奶奶交代下来的给我的任务,我还需向她交差......” 武刚抽了抽嘴角:“大奶奶怎么在这个时候还有闲情替我操心?” 周姨娘将目光投向地面:“大奶奶本就很关心你,你现在又是三爷的老师,她待你比别人多一份体恤也是常理。” 武刚冷着一张脸,又不说话了。 周姨娘有些着急:“你倒是说句话,我好给大奶奶一个答复?” “没有。”武刚道:“我没有心仪的女子,也没有想要成婚,您便这样回复大奶奶就好,替我谢谢她的好意,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周姨娘张了张嘴,最终说出一句:“你回去吧,既然是你自己拒绝的,大奶奶总不会因此怪罪于我。” 看着武刚离去的背影,烈日晒在他被头发上流下的水打湿了一半的脊背上。 周姨娘咬咬下唇起身背过大门整了整发髻,才转过身来带着喜儿回到了自己院中。 喜儿刚才在一旁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一边走一边对着周姨娘嘀咕道:“这个武师傅,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血气方刚的年纪,连老婆都不想娶,莫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周姨娘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你胡说什么?一个姑娘家,在背后这样说人,成何体统。” 喜儿吐了吐舌头:“姨娘,我知道错了。” 喜儿这一嘀咕,倒往周姨娘心里烙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武刚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随即又自嘲道:他有没有问题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从此在院里,只要有武刚可能出现的地方周姨娘就不去。 周姨娘每日在账房库房待得多,武刚出门都绕着这两个地方走。 若是不小心在路上碰上了,总有一方会先发觉,然后佯装没看见转身换条道走。 这日周姨娘正巧去绣庄有事。 在后院和刘掌柜说着话,便听到外面有人叫了声武师傅。 “武师傅,今日还是拿一样的绣布和绣线吗?” “是的,和上次一样就好了,对了,之前绣的样品你们检查过了吗?符不符合我们绣庄的标准?” 绣庄的伙计道:“好得很,完全符合,武师傅尽管拿去让她绣,对了,武师傅,那位娘子是您什么人,您直接让她到我们绣庄来干活,岂不更便利些?” 武刚道:“这个你就别问了,只要绣的东西好,咱们绣庄也不吃亏就成。” “哎,好嘞,武师傅您等等,我去帮你取东西。” 不多时,伙计便张罗好了一大袋东西出来递给了武刚。 武刚领了绣布和绣线,道了谢,骑马朝着花木镇的方向而去。 而后院的周姨娘开始心不在焉。 刘掌柜喊了声:“姨娘,您不是来找我帮忙看账本的吗?怎么出了神。” 周姨娘知道自己失了态,一时窘迫不已:“不好意思刘掌柜,许是天气太热了,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刘掌柜将一个账本递给她:“这都理顺了,您从头看看再回去对照一下库房从前的账本就能明白了。” 周姨娘接过账本道:“多谢刘掌柜,那我便先告辞了。” “姨娘慢走,若有不明白的再来找我。” “好。” 周姨娘带着喜儿穿过大堂的时候便听到有人在对话。 “这个武师傅是找的什么人在绣这些活计,这手艺竟是赶超了咱们绣庄大部分绣娘。” “是啊,方才问他还不说,神神秘秘的。” “她也就绣了一个样品,肯定费了很多功夫的,要是真的大批量的绣起来,肯定就要大打折扣了,好不好的,还得等武师傅取回上次拿去的那批绣布看了再说。” “说得对,等武师傅回来再下定论。” 周姨娘一路听着走到门口,满怀心事的回了家。 一个时辰后。 武刚敲响了阿宝家小院的门。 里面传来胡氏警惕的声音:“谁?” “胡大姐,是我,武刚。” 脚步声渐近,门被打开了,首先露出的是阿宝肉团团的小脸。 “武叔叔,你又给我娘送东西来了?” 武刚举起手里的包裹在他头顶晃了晃:“是啊,阿宝有没有听话,你娘绣东西的时候你有没有在一旁捣乱?” 胡氏将阿宝拉开,笑着说:“天气这么热,武师傅快进屋喝杯水吧!” 武刚摇摇头:“不了,胡大姐,您去将东西拿来给我就行。” 胡氏知道武刚是顾忌人言可畏,才不进院的,满眼感激的朝着他点了点头:“好。” 阿宝歪着脑袋道:“武叔叔,我可乖了,我还会帮我娘穿针,我眼睛比她尖。” 武刚从袖中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糖果递给他:“阿宝真乖,你只要听你娘的话,下次来,我还给你带糖好不好?” 阿宝拿着糖高兴得跳了起来:“好好好。” 胡氏抱着一个包裹出来了:“阿宝,还没谢谢叔叔呢!” “嘻嘻福福。” 糖已经进了嘴,腮帮子鼓了起来,吐词不清了。 武刚摸摸阿宝的头,掏出一把铜钱递给胡氏:“胡大姐,这是这次的工钱。” 胡氏在衣服上抹了一把手,激动地接过钱来:“哟,这么多?” 武刚道:“等你多做一段时间,手熟了,再拿更好的材料给你绣,价钱会更高。” “真的?” 武刚点头:“以后别再给人洗缝衣服了,你孤儿寡母的,家里面人来人往不安全。” 一句话道出了胡氏的辛酸,瞬间红了眼眶:“谢谢!” 阿宝突然指着武刚的脖子叫了一声:“叔叔有蚊子。” 这时武刚才感受到从侧颈传来的一阵痛痒,一巴掌朝着侧颈拍下去,蚊子死了,还沾了一掌血,他又用力挠了挠被蚊子叮过的地方。 胡氏见状忙进屋拿出一个香囊出来:“武师傅,带着这个,我专门为阿宝做的,防蚊虫的,家里还有许多。” 武刚接过香囊道了谢,便快速离去。 第201章 描眉画唇 武刚顶着脖子上被蚊子叮咬后留下的红印再加上挠痒时用力过猛留下的几道自己的爪印到绣庄交完货后回了家。 从程骢院门口路过却被祝同一把拉住了,祝同冒着汗捂着肚子塞给他一个信函。 “糟了,我又拉肚子了,武师傅你帮我个忙?把这封信送去给姨娘,让她一道寄给大奶奶去,完了完了要出来了……” 不等武刚说话,祝同已经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屁股跑进了茅房。 武刚一看,这是程骢写给大奶奶的信。 拿着信便朝着周姨娘居住的绿松园走去。 他在门口喊了声喜儿,没人应,别的丫鬟他不知道名字,怕惊动了姨娘便站在门口等着,想着等到有人出来再让其把这信转交给姨娘。 刚站定没一会,周姨娘便带着喜儿从外面回来了。 武刚见避无可避,只得恭敬的上前双手将信函递给喜儿。 “三爷给大奶奶的回信,请姨娘一并寄出。” 喜儿伸手拿过信道:“有劳武师傅。” 便直接进了院。 周姨娘则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停留在武刚颈侧的爪印和红印上。 武刚没有抬头看周姨娘,而是低着头退后两步转身大步离开,腰间挂着的防蚊香囊一摇一晃,将周姨娘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那香囊很是精巧,针脚很齐很密,怪道绣庄里的人说那位娘子的绣工竟是超过了绣庄大部分绣娘的手艺! 他拒绝大奶奶为他娶亲的提议原是因为那个人…… 周姨娘紧攥着帕子,恍恍惚惚的进了院。 一转眼已到了五月底。 杜溪山在做生意上面很有一套,再加上从涔州带来的匠人都是各方面都靠得住的人,还有小飞在里面忙前忙后,到京城后苏韫晴就没有再为生意上的事情操过心。 毕竟本来的计划也就是涔州出原料和技术,杜老板来生产经营,她不干预也是对杜老板的尊重。 苏韫晴这段时间都养出了些肉来,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羸弱了。 又收到了涔州的来信。 瑶芳看着信道:“姨娘说家里一切安好,自从采莲回了家以后,所有人都太太平平,规规矩矩的了。” 苏韫晴笑着说:“那是自然,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有了前车之鉴,若是有人再想为难姨娘都要好生掂量掂量了。” 瑶芳将姨娘的信折了起来,替她打开了程愿的信。 苏韫晴笑道:“阿愿写这么长篇大论也没个重点,我怀疑她就是向我炫耀她的字。” “大奶奶,这还有三爷的。” 说罢又把程骢的信拆开来:“三爷都写的啥?连个称呼都没有。” 苏韫晴一看忍不住皱眉:“抄的书,整段都是。” 瑶芳撇撇嘴:“这是在敷衍谁呢?” 苏韫晴笑笑:“随他去吧,三爷就这样,我估摸着是姨娘让他写,他便随便抄了一段书算是完成任务。” “亏得你那么疼他,怪没良心的。” “他一个小孩子,我哪能和他计较?” 瑶芳将所有信都收了起来,问道:“对了大奶奶,花家小姐那,我们今天还去吗?” 花迎柳已经比预计的生产日期晚了好几天了,孩子似乎也一点不着急,但她已不再敢随意出门走动了。 苏韫晴出了孝,便每天抽出几个时辰到她家陪着她。 花大奶奶也在昨天将稳婆大夫都接进了她家里,随时准备着。 苏韫晴站起身来:“当然要去,跟她说好了,生孩子的时候我在一旁陪着她的。” 瑶芳道:“那我去收拾收拾我们就走吧,都推迟六七天了,讲不好我们到那,孩子已经出来了呢。” “嗯嗯,那样最好,快点生出来,少遭点罪。” 苏韫晴坐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酷似秦月娘的眉眼:“瑶芳,你先给我描个眉吧。” “大奶奶怎么突然要描眉?” “迎接新生命。” “好嘞,大奶奶想要什么样的眉形?时下流行的柳叶眉吗?” 苏韫晴看着铜镜:“容我想想。” “若是柳叶眉,大奶奶都不用描了,您本身就长了这么一对,浑然天成。” “给我描一个长蛾眉,我想尝试一下不一样的。” 瑶芳拿起眉笔在她脸上寥寥几笔,一对长蛾眉便完成了,眉形一变,整个额头连带着眼型都变了。 “瑶芳,再涂些口脂,将嘴唇涂厚一点。” 瑶芳又打开了胭脂匣子,里面的东西全部都还未开封。 拆出口脂一边涂一边道:“大奶奶这半个多月总算是恢复了些气色,之前凹下去的面颊上又有肉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苏韫晴。 娘在她的记忆中一直都是瘦弱的,从没有过面颊饱满的时候,若是自己将自己养得再胖些,脸颊鼓起来,不用描眉画唇都不会有人认出自己了。 瑶芳用手帕沾去了唇角一点多余的胭脂,将她的脸对着镜子道:“成了,您看看,别有一番新意。” 苏韫晴一看,果真是判若两人。 上一次化妆还是在成亲那日,那日因为那些婆子总在一旁打趣,羞得她也没好意思仔细往镜里看自己。 这次她才左右照了照,瞧了个清楚,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来。 两人正出了房门让人备车呢,门房慌慌张张跑进来了。 瑶芳见他情势不妙,忙问道:“怎么了?” 门房道:“大奶奶,不好了,花家来人说,花大小姐情况很不好。” “什么?” “大奶奶快去吧,他们府里派的车来接,就在门口呢。” 苏韫晴忙拉着瑶芳加快了脚步,果见门口一辆花府的马车,车夫都是平日里送花迎柳过来的老熟人。 便迅速上了车,一路狂奔着朝着花迎柳府中赶去。 而这时正是大街上人声鼎沸的热闹时刻,马车想要快速穿过人群,车夫便不停的挥舞着马鞭。 一边大喊让一让,一边抽着马快速前行。 因为太快,路旁的人被吓得惊叫出声。 苏韫晴打起车帘对着车夫道:“师傅,慢些,当心伤到人。” 车夫道:“顾不得了,听产婆说是孩子横在了肚里,怎么也出不来,小姐累得都快没气了,要见您。” 正说着,一声尖叫惊得马儿前蹄朝天,嘶鸣不止。 瑶芳忙张开双臂将苏韫晴护在身后。 第202章 难产 一阵摇晃颠簸之后,马儿被车夫安抚住了情绪,车子也就稳定了下来。 苏韫晴被晃得晕头转向,还没从刚才的恐慌中回过神来,便听得车外传出一道带着十分怒气的男声。 “什么人家的马车如此嚣张?光天化日之下,横冲直撞,无视街上百姓安危。” 苏韫晴脑子里还是嗡嗡的,示意瑶芳打起车帘来。 瑶芳有些担心:“大奶奶,您没事吧?” “我没事,下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受伤。” 瑶芳掀开帘子就看到一张横眉怒目的熟悉的脸,手里抱着一个因受到惊吓而啼哭不止的孩子。 “凌公子......” 凌渊也认出了瑶芳,诧异道:“怎么会是你们?” 瑶芳回头:“大奶奶,是凌公子,是他救了那个孩子。” 自从入京分别后,这才是第一次见面,苏韫晴也不知道对方住在何处,也不便刻意打听。 她晕晕乎乎下了车,满脸歉意的看着凌渊:“凌大哥,很抱歉,幸好遇到你,多谢你救了这孩子。” 凌渊转身将孩子递给了慌慌张张寻过来的母亲,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又看了一眼她身旁的瑶芳。 “你......程大奶奶?你没受伤吧?” 苏韫晴意识到是因为自己描眉涂了胭脂,导致凌渊有些没敢认。 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是我,我......” 车夫催促道:“大奶奶,既然那孩子没事,您赶紧上车吧,我怕去晚了就赶不上了。” 凌渊问道:“出了什么事?” 苏韫晴抿唇:“是我的朋友,生孩子难产,危在旦夕,所以师傅才赶得这样急。” 凌渊对着瑶芳道:“既然这样,赶紧带着大奶奶上车,路上再别这样快了,出了事反而耽误时间。” 又对苏韫晴说:“程大奶奶,这孩子我来安抚就好了,你去吧!” 苏韫晴感激不尽:“多谢凌大哥,我又欠你一份人情......” 凌渊看着她的眉毛微微勾唇:“别说这么多了,这里交给我吧。” 苏韫晴和瑶芳上了车,车夫又开始挥鞭疾驰了,瑶芳将头探出来不停的喊慢些慢些...... 凌渊又从孩子母亲手里将孩子抱了过来。 哄道:“吓坏了吧?我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孩子本来已经快要停止哭泣,一听这话又扯开嗓子哭得比刚才更大声了。 凌渊道:“那哥哥带你去买糖,随你喜欢,自己挑......” “好!” 脸上还挂着泪,嘴角还在抽抽,但是不哭了。 来到了花迎柳家,全府上下一片紧张气氛。 花大奶奶和一个与她长相七分相似穿着华贵的妇人坐在客厅里相对垂泪。 苏韫晴快步走上前行礼:“干娘,想必这位便是姨妈吧?” 花大奶奶擦了擦眼角:“你总算来了,这是张家姨妈。” 苏韫晴对着张姨妈福身:“姨妈好,阿柳她现在怎么样了?” 张姨妈不语只是微微颔首。 花大奶奶咬着牙道:“那个孽种还横在里面,我儿都昏过去几回了,这是想要我儿的命啊!” 这时屋内出来一个妇人,双手沾满鲜血:“大奶奶,试过几回,依旧转不过来,大小姐又昏过去了。” 花大奶奶用力一锤桌子:“把那个孽种给我剁碎了,一定要保我儿平安,我儿要是出了事,我饶不了你们。” 妇人吓得双手一哆嗦:“是。” 苏韫晴看着这妇人战战兢兢的进了屋,遇到这样罕见的状况,本就紧张得不行,又听了这话,还怎么静下心来救人? “干娘,让我进去看看吧,我这里有人参补气丸,先让她吃下一粒。” “你也没生育过,哪里懂女人生孩子?” 苏韫晴道:“阿柳想见我,我去陪着她,她会好些。” 张姨妈扫了她一眼问道:“她便是柳儿方才一直吵着要见的阿燕?” 花大奶奶颔首:“是她,就是我和你提过我在涔州认下的干女儿。” 张姨妈看着她点点头:“让她去吧,情况已经不能再糟了......” 苏韫晴进了屋,屋内太医正把脉,稳婆在一旁双手颤抖的拿着一把硕大的剪刀。 苏韫晴大惊失色,这是真打算将孩子剁碎? “妈妈这样做?有把握吗?” 稳婆哭着摇头:“可不这样做,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苏韫晴将花迎柳嘴里的人参片掏了出来,塞了一颗小丸子进去,这药也是马太医所赠。 她曾看过关于妇人生育的书籍,上面记载孩子在腹中是可以转动的,若是遇到横位等情况可以通过推按的手法将胎位正过来。 她问稳婆:“为何不先将胎位正过来?” 稳婆一脸为难:“这?已经临盆,风险很大,怕大小姐受不住啊,花大奶奶一直交代,若是大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们......” 苏韫晴看着她手里的剪刀:“难道你这样做,大小姐就受得住?” 稳婆一下子哭了出来,看着一旁的太医。 太医道:“既然花大奶奶发了话,动手吧。” “慢着。” 苏韫晴拦住了预备上前的稳婆,撸起了袖子:“让我试试。” 那把剪刀让苏韫晴不寒而栗。 将这把剪刀伸进去...... 她不敢想,阿柳也绝对不愿意。 花迎柳吃下了她喂的药,已经有了微微的反应,脸上又开始痛苦的扭曲了起来。 “阿柳,你坚持一下,我会救你,你自己也要配合我,你若有事,我也只能给你偿命了,你听到了吗?” 花迎柳头发全都汗湿了,嘴唇和脸色一样白,吃力的点了点头。 苏韫晴按照记忆里书中的方式将双手放在了花迎柳的小腹上,找对了位置后,开始发力...... 花迎柳痛苦的张大了嘴,嗓子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一旁的稳婆和太医都吓得不敢出声。 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死。 苏韫晴手劲比一般人都大,连身为男人的太医也叹为观止,她敢在花大小姐身上这样使劲,胆子真是太大了! 手劲大,手也巧,这便是男人比不得的地方。 一炷香过后,花迎柳的喉咙已经连嘶嘶声都没了,但人依旧还清醒着。 苏韫晴擦了一把汗:“稳婆,你来摸摸看,头下来了没有。” 稳婆忙放下剪刀上前伸手一探,大喜过望。 “摸到头了,摸到头了,大小姐,会没事的,快再加把劲,用力,母子都会平安的......” 苏韫晴跪在床边拉住花迎柳的手:“孩子心疼你,很配合,转过来了,现在轮到你配合了,你可以的,你会没事的......” 第203章 她当时想错了 一声洪亮的啼哭声从房中传来,划破了正午焦躁的炎炎热浪。 花大奶奶倚靠在桌上的手臂一颤,一个茶杯应声倒地,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紧接着就是一串连绵不停的哭声,花大奶奶和张姨妈满脸震惊的对视了一眼。 花大奶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起身朝着房门走去。 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嘶喊着:“我柳儿呢?不是跟你们说了保住我柳儿吗?”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稳婆激动的浑身颤抖,惊魂未定走出来道:“大奶奶,大小姐没事,母女平安。” “什么?” 花大奶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一次问道:“你说什么?” 稳婆重复道:“母女平安,大小姐生了个姑娘。” 花大奶奶一把将稳婆推开,扑到床前,一手抓住花迎柳的手,一手抚摸着她的脸。 “谢天谢地,我的儿啊!” 一旁的太医提醒道:“花大奶奶,大小姐刚生产,精气耗尽了,现在很虚,您不要激动,别惹她哭,否则会很危险。” 苏韫晴俯身将她扶了起来:“干娘,没事了,都没事了,您先出去候着,让她休息一会吧。” 花大奶奶泪流满面:“诶,好,她真的没事吗?” 太医道:“只要不激动,就没事。” 花迎柳缓缓睁开眼睛,气息奄奄道:“娘,我,没事了,放心......” 张姨妈在身后也是喜极而泣:“没事就好,大姐,听阿燕的,我们先出去吧,柳儿刚生产,屋里不兴这么多人。” 花大奶奶连声应着:“好好好,让她休息。” 花大奶奶转身就出了门,张姨妈却走向抱着孩子的乳娘。 “这孩子,跟柳儿小时候一模一样,可怜见的。” 苏韫晴见她将手指伸进啼哭的孩子口中,孩子立马就不哭了。 这时她才有机会看清了这个张姨妈的样子,比起花大奶奶,花迎柳更像这个姨妈,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姨妈怜笑道:“她不哭了,奶妈,抱出去吧,照顾好她,别让她扰了柳儿休息。” 奶妈应道:“是,夫人。” 外面的花大奶奶正跪在堂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张姨妈出来欲将她拉起。 扶着她的胳膊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花大奶奶朝天磕了个头道:“感谢老天爷,感谢观世音菩萨,救了我柳儿性命。” 张姨妈一把将她扯了起来道:“你该谢的人就在你面前呢!” 苏韫晴也扶着花大奶奶另一只胳膊,和张姨妈一起将她搀上了椅子坐好。 花大奶奶坐下后一把抓住苏韫晴的手:“最该谢的还是阿燕,你一来啊,阿柳就平安了,要不我一早就说你们有缘呢?” 苏韫晴安慰她:“是她福大命大,还有这孩子懂事心疼娘亲,不忍阿柳受苦,才自己转了回来的。” 花大奶奶一听孩子,脸色立刻就黑了:“别跟我提那个孽种,若不是她,我柳儿至于受这一遭罪?” “干娘,小声些,阿柳听到该难过了。” 花大奶奶气得面部直颤:“都怪我,好好的一个闺女,让人给惯得无法无天,要是当初我再反对些,也不至于有今日......” 张姨妈不悦:“大姐你说这话我就不乐意听,合着你是在怪我惯坏了阿柳呗?田佑光是个畜生,算阿柳嫁错了人,可她若是嫁给别人,不也得生孩子吗?咱们做女人的,谁能逃得掉这趟罪?” 花大奶奶被她这样一呛,也无力反驳了。 张姨妈继续说:“再说了,这么好看的外孙女,你瞧也不瞧一眼就算了,口口声声孽种,你不是诚心往阿柳心上捅刀子吗?” 花大奶奶将脸瞥向一边:“那不也是叫她给气的吗?我看着我女儿遭罪,自己却替不了她,还不兴抱怨几句。” 张姨妈还待说话,苏韫晴上前搀着她将她按到了椅子上,倒了杯水给她:“姨妈少说两句吧,干娘心疼阿柳,还望您多体恤,多谅解她。” 说罢又在花大奶奶跟前单膝跪地,柔声细语道:“干娘,我知道您生气都是因为心疼自己闺女,阿柳是您生的,所以您疼她,天底下的母亲莫不如此,可是现在阿柳也做母亲了,这个孩子即便您不喜欢,甚至厌恶,她也是阿柳的女儿。” 花大奶奶闻言转头看向她,眼神有些触动。 苏韫晴又说:“阿柳爱她,和您爱阿柳,是一样的,若是阿柳知道您这样厌弃她拼了性命生下来的姑娘,她该多难过?她难过,您就好受吗?” 花大奶奶结舌:“我......我......” 一旁的张姨妈看着她眼里满是欣赏,恨不能起身拍手叫好。 苏韫晴起身倒了杯水:“干娘,您先喝杯水,冷静一下,那孩子我看了,长得跟阿柳一模一样,您若是见了,也是会喜欢的,过去的事情已然没法再改变,阿柳母女两个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咱们往前看嘛,过好今后的生活不是比懊悔过去更重要吗?” 花大奶奶一口气把杯中的水喝了个干净,握着拳头捂着胸口看着眼前虚空的某处。 “好孩子,你说的不无道理,容我缓缓......” “诶!” 苏韫晴让丫鬟搬了个凳子坐在她旁边,一边帮她顺着气,一边朝张姨妈颔首微笑。 张姨妈看着她心里愈发喜欢了。 身居高位久了,看惯了身边人的阿谀奉承,曲意逢迎,在苏韫晴身上她看到了与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花家都是背靠着张家,靠着国舅府才有了如今的地位的。 即便是她去花家做客时,全花府的人都是将她视为最尊贵的人,年近七旬的花老爷子老太太都要靠边站。 甚至连花大奶奶身边的贴身丫鬟,在无意中也会表现出将她看得比花大奶奶更为贵重。 只有这个苏雨燕,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在对自己不失礼数的前提下全心全意照顾着大姐的情绪。 她身上有着别人都没有的那种处变不惊的特质。 她不会为了讨好地位更高的人而去冷落与自己更亲的人。 她来了,阿柳母女便转危为安了,怪不得阿柳在没力气的时候一直嚷着要见她。 她当时让身边的丫鬟拦住了花迎柳派去接她的人,只觉得,这生孩子总归还是靠自己,她又不是大夫,来了反而添乱。 现在她才知道,她当时想错了。 第204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日头高悬,气温又升,即便厅里放了冰块,也依旧抵挡不住从外面扑进来的腾腾热气。 张姨妈一旁一个丫鬟摇着芭蕉扇,还依旧不停的用帕子擦着额头的汗。 花大奶奶看了她一眼:“四妹妹若是不习惯这便先回去吧,待明日早晨趁凉快再来看她。” 张姨妈吐了口热气:“那哪成?柳儿刚脱离危险,我怎么能走呢,二姐三姐也在路上了,等她们来了我再回去吧。” 花大奶奶道:“那也行。” 张姨妈抬起头环顾了一圈:“我说大姐,花府不是比这强多了?我每回去你那也没觉着有这么热过,她怎么就非得住这来?” 听了这话,花大奶奶有些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 “这个嘛......这个......这是阿柳自己要求的,她挺着个大肚子,我这做娘的,能不依吗?” 张姨妈又擦了一把汗:“柳儿也是固执,早知如此,我就将她接到我府上去了,也怪我,这大半个月忙得没来看她,你也不和我说。” 花大奶奶道:“这就别提了吧,这刚生完孩子,坐月子也不能挪窝,等她出了月子我便将她接回去。” 张姨妈叹了口气:“这三伏天,难熬,坐月子屋子里又不好放冰块,苦了柳儿。” 说罢对着丫鬟道:“去,回去告诉老爷,从御药房取些清凉去暑的草药来放在大小姐房中,别给她热出病来。” “好。”丫鬟应声退下。 门房来报:“大奶奶,两位姨奶奶来了。” 张姨妈起身:“得,二姐三姐来了,我打个招呼就走,府里还一大堆事呢。” 说罢朝着花迎柳屋里走去。 大概是在里面交代了一些关爱的话,笑着出来了。 “阿柳没事,我也总算放心了,大姐,她现在离不得人,你最好夜里也别回去了,在这守着,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派人来我府上取。” 花大奶奶道:“知道了,我是她亲妈,我不也疼她吗?” “那就行。” 这时,门房口中的两个姨奶奶在丫鬟高举的芭蕉扇下缓缓走了过来。 两人均是一脸养尊处优,一身极致富贵的装扮。 苏韫晴眼睛看着她们,余光中是花大奶奶和张姨妈,四人恍若四朵耀眼夺目的富贵金花。 其中一个姨妈开口道:“大姐,四妹妹,阿柳怎么样?” 另一个接茬道:“是啊,听说母女平安,经历了一番波折,收到消息我们便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 张姨妈笑道:“没事了没事了,虚惊一场而已。” “没事就好。” 说话间人已经走进了厅里,花大奶奶指着两个和自己都有几分相似的姐妹一一给苏韫晴介绍。 “这是江姨妈,是我二妹妹,这是甄姨妈,是三妹妹。” 苏韫晴忙福身行礼:“见过江姨妈,甄姨妈。” 两个姨妈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苏韫晴身上。 江姨妈道:“哟,这就是大姐在涔州认的那个干女儿吧?好一个端庄秀丽的姑娘。” 甄姨妈也在她身上扫了几道,笑着说:“可不是,我当时还说,有柳儿在,什么样的姑娘能入大姐的眼,还认作义女,今日一见,便解惑了。” 张姨妈走到苏韫晴身后拍拍她的肩,对着另外两个姨妈说:“这姑娘,非但相貌不俗,更是个有胆识敢担当的孩子,阿柳这次,多亏了她。” 另外两个姨妈略显吃惊:“是吗?想不到她小小年纪,还这般有能耐?” 苏韫晴躬身:“三位姨妈谬赞了,阿燕实在愧不敢当。” 张姨妈看着苏韫晴,温言细语道:“阿燕,姨妈府里事多,忙得很,我回去后,你帮我多照顾点柳儿,这份情,姨妈记在心里。” “姨妈这是哪里的话,照顾阿柳本就是我这个义妹义不容辞的事情,您不说,我也会尽我所能,助她康复的。” 张姨妈看了一圈自己带来的丫鬟,将手腕上一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摘了下来,拉过苏韫晴的手,就要将镯子往上套。 “姨妈第一次见你,也没带什么礼物,这个镯子,便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可不许嫌弃。” 苏韫晴忙推辞:“姨妈,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呢?我不知道您今日也在,也没预备东西孝敬您......” 张姨妈强势的抓着她的手腕,嗖的一下就将镯子套了上去。 “说了不许嫌弃,上回大姐从涔州回来,带了那么多绣品和瓷器,不都是你孝敬我们的吗?我很喜欢,等柳儿出了月子,你再同她一道上我府里去。” 苏韫晴用手捂着镯子:“姨妈放心,我一定去。” “那好,我便先走了,二姐三姐,你们在这陪着大姐吧。” 江姨妈道:“你赶紧去吧。” 说罢指着两个举扇子的丫鬟道:“遮着些太阳,别晒着了。” 两个丫鬟同时躬身:“是!” 张姨妈走后,甄姨妈便上前来拉着苏韫晴的手,又观摩了一圈。 “真真好一个人才,可惜我就没那个命,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媳妇又连生三个孙子,家里成了个和尚庙。” 苏韫晴抿唇:“姨妈真会说笑。” “走,带我们去看一眼柳儿去。” 苏韫晴颔首:“阿柳刚生育,身子还很虚,二位姨妈去看她,只怕要少和她说话,有什么要说的,等她恢复些再聊不迟。” 甄姨妈道:“你倒是处处替她着想,晓得的晓得的,我们也是生过孩子的,对了,孩子呢?” “孩子奶娘抱进里屋去了,这会儿想是在睡觉。” 甄姨妈在提孩子的时候,江姨妈便侧眼看了一眼花大奶奶,又递给甄姨妈一个眼色。 甄姨妈会意,撇了撇嘴。 三人轻手轻脚进了屋,花迎柳已经睡着了。 苏韫晴便带着她们去了孩子房间。 孩子也睡得正香,满脸红扑扑的,鼻头还有点点胎脂。 江姨妈道:“这可不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柳儿吗?” 甄姨妈点头:“怪不得方才说到孩子的时候,大姐脸色都没有厌烦,我就说,孩子生下来,大姐见了就好了,哪有人不喜欢自己的骨血的?” 江姨妈叹了口气:“只可惜啊,这么好的姑娘,出生就没了爹......” 甄姨妈轻轻给了她一肘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205章 觉得舒心最重要 孩子自从出生后,花大奶奶还未曾看过一眼,一心一意全扑在花迎柳身上。 江姨妈和甄姨妈在夜幕降临时离开。 两个姨妈离去后,花迎柳的爹花大爷才姗姗来迟。 花大奶奶不悦:“你怎么这时才来?” 花大爷竖起食指:“嘘,别吵到柳儿,我也是吃好晚饭借口早睡偷偷跑出来的,老爷子不让来呢。” 花大奶奶紧咬着嘴唇:“柳儿不能在家生孩子坐月子我能理解,怎地还不让亲爹来看女儿了?” 花大爷无奈道:“我这不是来了吗?别动气,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这个做爹的最疼的还是闺女,但我也不能违背爹娘,做一个不孝子。” 花大奶奶横了他一眼:“好了别说了,为了你们花家有后,让我女儿牺牲这么大,你心里要有数。” 花大爷道:“这话说的!花家的后不是你的后?我不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不得已而为之。” 花大奶奶无奈又不甘的摇了摇头。 花大爷道:“我现在可以去看柳儿了吗?孩子怎么样,你见了没?” 花大奶奶抿唇:“柳儿睡着了,你去吧,看一眼就出来。” 苏韫晴在房中陪着花迎柳,手里捧着一本书,见花大爷进屋忙起身行礼。 “见过干爹!” 花大爷竖起食指:“嘘,我看一眼就出去,辛苦你了阿燕。” “干爹见外了!” 花大爷一出门就命人将所有的门窗都关了个严实。 “这女人坐月子,最忌讳寒凉冷风,别给吹坏了身子。” 苏韫晴跟出来欲与他分辨。 一想到花迎柳之所以不能在自己家生产坐月子的原因,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于是便没有开口。 反正他也不会在这里久待,让他走了再给打开就是。 更可怕的是花大奶奶也完全认同他的说法。 道:“是我疏忽了,一会让丫鬟注意些,太医也说过女人生了孩子不能受凉,阿柳这趟遭了这么大的罪,定是要好好养着。” 说罢还将丫鬟叫来数落了一通,交代要更留意着些。 苏韫晴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背后涔涔冒汗。 这么热的天,哪里来的冷风寒凉? 花大爷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道:“对了,我去看看那孩子的去。” 花大奶奶捏着帕子动了动嘴皮。 走到他身边:“去看看吧,我也跟你一起去。” 苏韫晴见二人已经进了孩子屋里,转身朝着花迎柳房内跑去。 刚打开门便觉里面比廊下还要热,混合着生产过后未能完全散去的气味。 “阿燕,我好热啊!” 苏韫晴跑到床边,只见花迎柳已经是满头大汗,气息弱得不行。 而身上还盖着一层春被,被角被丫鬟掖在她肩膀下,捂得严严实实。 苏韫晴忙将被子扯开来,拉到了她的腋下,又倒了一杯水用勺子慢慢喂给她。 丫鬟见状急了:“程大奶奶,这是夫人吩咐的,说大小姐不能受凉,被子要盖好的。” 苏韫晴道:“现在是三伏天,小姐太热了,她刚生完孩子,这样会感染的。” “可是......” 花迎柳对着丫鬟道:“环儿,我快热得喘不过气了,你出去看着点,我娘来了你就赶紧进来给我盖被子。” 环儿忙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苏韫晴一手替她擦着汗,一手牵着被角煽动替她扇着风。 花迎柳道:“阿燕,你要救我。” “别怕,我在呢。” “我快憋死了,去,把后边的窗户打开,后面是池塘,不会有人发现的。” 苏韫晴起身照做了,回到她身边心疼的看着她。 花迎柳两行热泪滚落了下来。 苏韫晴忙替她擦泪:“快别哭了,太医说了,不能激动,当心血崩。” 花迎柳忍住了哭:“阿燕,你见着孩子了?她好吗?” 苏韫晴点头:“好,很胖,又白,又漂亮,像你。” 花迎柳苍白了脸上露出笑容:“还是用我们当初一起起的那个名字,茵梦,你觉着如何?” 茵梦,是田佑光起的女孩名,苏韫晴选的。 而当时苏韫晴选中的花迎柳所起的男孩名便用不上了。 思及此,苏韫晴将脸别向一边,轻轻咬了咬嘴唇,调整了片刻,露出一个笑容后再看向花迎柳。 道:“好。” 选这个名字,证明花迎柳心里始终没有忘记田佑光。 而孝廉母子的事情,就永远不要让她知道好了...... 花迎柳抓着她的手:“阿燕,你怎么那么久才来?我以为我要死了。” 苏韫晴道:“一会等干娘睡了,我把孩子抱来给你看。” 花迎柳点头:“你可以在这陪着我吗?” “我当然陪着你,我又没事做,你现在这样,我也不放心离开。” 见花迎柳嘴唇依旧苍白干燥,苏韫晴拍拍她的手起身又给她倒了一杯水来,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喝好水刚放下水杯,环儿慌慌张张进来了。 “小姐,程大奶奶,不好了,大奶奶来了。” 苏韫晴道:“快去把窗户关上。” “嗯!” 环儿关窗,苏韫晴就替她把被子盖好。 花大奶奶进来就叹气,坐在床沿上又给她掖了掖被角:“柳儿,你醒了?你爹方才来看你了,你睡着了。” 花迎柳虚弱道:“娘,我好热,窗户打开,给我换床夏被吧。” 花大奶奶不悦道:“那怎么行?女人坐月子是大事,太医都说了要保暖。” “可现在是三伏天呐!我真的很闷。” 花大奶奶替她擦汗:“傻瓜,月子里要是落下病根,将来有的你受的,听娘的,也就坚持这一个月,等你养好了,想怎样都行。” 花迎柳大概是知道跟她说不通了,便闭上眼睛不再出声。 窗一关,屋内空气不流通,苏韫晴也难受了。 忙上前对着花大奶奶道:“干娘,您昨晚守着阿柳都没休息,今夜我来照顾她,您睡觉去吧,别把自己身子熬坏了。” 一听说睡觉二字,花大奶奶本能的捂嘴打了个呵欠。 花迎柳忙道:“是啊娘,有阿燕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回去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容易将花大奶奶劝了回去。 花大奶奶一走,花迎柳立马将被子掀开,苏韫晴去打开了窗户,环儿拿来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将她身上那套已经汗湿了的衣服换了下来。 环儿胆战心惊:“程大奶奶,这样真的没事吗?” 苏韫晴道:“你家小姐觉得舒心最重要,明白吗?” 环儿点头:“是这个理。” 第206章 断刀 晚上又喝了半碗粥,花迎柳精气神在慢慢恢复。 白天休息够了,夜里难免就不易入睡。 苏韫晴听到隔壁孩子的哭声,紧接着是奶娘哄孩子喝奶的声音,慢慢的哭声停止了。 她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不多时,手里抱着一个婴儿进了屋,走到花迎柳床边,将孩子放进她的臂弯里。 “你看,她漂亮吧?” 花迎柳看着孩子,捂着嘴泪水在眼眶里翻滚。 “这是我生的吗?人家,人家都说,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丑丑的,她怎么这么白,这么好看?” 苏韫晴忍俊不禁:“不是你生的是谁生的?是不是觉得吃多大的苦,也值了?” 花迎柳用力点头:“嗯!” 苏韫晴用手指轻轻点着婴儿的鼻子:“你看她,多像你,你快看,她还会吐泡泡呢!好好玩。” 花迎柳听了这话把目光转移到了苏韫晴脸上,看着她这么喜欢这个孩子,心底不禁泛起一股酸楚。 自己守了寡,至少现在还有个孩子,而她丈夫死了却什么也没留下。 苏韫晴依旧完全沉浸在观察孩子的喜悦中,全然不知花迎柳在想什么。 花迎柳轻叹了口气:“我娘一开始就瞧不上田佑光,若是生孩子的时候我出了事,只怕她要恨死这孩子了。” 苏韫晴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回答道:“干娘见这孩子这么像你,肯定不会忍心恨她的。” “你不了解我娘,若我真出了事,这孩子越像我,她见着她就越恨她,所以当我感到自己身子快撑不住时,便让他们去请你来,我想着,这孩子只有托付给你,我才能放心。” “这?你真这样想?” 花迎柳点头:“几个姨妈都很爱我,这我知道,张姨妈肯定会愿意养她,可我还是希望她跟着你。” 苏韫晴不解:“为什么这么说?她跟着张姨妈就是金枝玉叶,不比跟着我一个商贾女子强?” 花迎柳道:“我只要她平平安安,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如今朝中......我了解你,你善良又聪明,孩子跟着你,将来就会长成你的样子,是我喜欢的。” “阿柳,你这样说,我真感动,我自己都没觉得我有这么好。” 花迎柳看着孩子,笑着说:“若不是你,这次我和茵梦,就是一尸两命,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天上的仙女吧。” “少来,都把我说成仙女了,这是给我灌迷魂汤呢?想让我留下伺候你就直说。” “伺候我这一回,你不吃亏,往后我让茵梦给你养老。” “真的?” 花迎柳从小包被中掏出茵梦的小手,放进苏韫晴手中。 “来,茵梦,跟你姨妈打个勾,将来就算不伺候娘,也得伺候你姨妈。” 苏韫晴笑得合不拢嘴:“行了行了,她才出生呢,你就想出那么远去了,阿柳,你睡吧,我把孩子送回去。” 花迎柳揽住孩子:“别啊,让我多看一会,我还不困。” 到了第三日,花迎柳已经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 苏韫晴也跟着熬出了两个黑眼圈,瑶芳看得心疼。 “大奶奶,要么今晚我们还是回去吧!你身子才刚好了些,别又累出病了。” 苏韫晴点头:“行,今晚我回去好好睡一觉。” 花迎柳也催她了。 “我这儿这么多丫鬟婆子呢,放心去吧,这两日环儿都看着,她知道怎么照顾我。” 苏韫晴在她耳边道:“若是干娘来了不让开窗又给你捂被子,你就先把她哄走,再让环儿打开。” “晓得了晓得了。” 花迎柳正要吩咐人驾车送他们回去,门子便来报程家来人了。 苏韫晴还忐忑了一下,有人寻过来了,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直到将那人请了进来才发现来者是小飞。 瑶芳上前问道:“小飞,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小飞低下头:“我......就是见你们两个晚上没回家,很担心,就过来看看,今晚可以回家了吗?” 花迎柳打趣道:“可以了可以了,把你大奶奶还给你们了,赶紧接回去吧!” 临行前,苏韫晴又进屋抱了抱茵梦,才跟花迎柳道别离去。 出门时天已经全黑了,今夜月牙如钩,一路上只有少数星星发出暗暗的黄光,照得街道朦胧又神秘。 小飞赶着马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京城远离稻田,听不见不绝于耳的蛙声。 不知是谁家孩子丢弃在路边的蝈蝈笼,里面的蝈蝈求救般的嘶鸣不止,吵得路旁的景观小竹林里大片萤火虫胡乱飞舞。 苏韫晴连着两夜都没休息好,这时已经靠在瑶芳肩上睡着了。 “咚”的一声巨响后,马车突然停下了。 瑶芳问道:“小飞,怎么回事?” 小飞轻轻拉紧着缰绳,有些紧张道:“天上突然掉下个东西,像是个人。” 紧接着又是一道身影带着剑光从天而降。 “不好,前面有事,瑶芳,保护好大奶奶,我们掉头绕一条路走。” 这时苏韫晴已经醒了,掀开车帘一看。 刚刚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人已经站了起来,与另一人交起了手,在暗夜里,刀剑碰撞出呲呲的火花。 小飞就要掉头,苏韫晴道:“等等,将车停到边上去。” 她半眯着眼睛看向前方正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只觉得有一道身影特别熟悉。 尤其是那把剑上时而会闪现出湛蓝的幽光。 当的一声响,最先摔地那人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另一人紧逼了过去。 在他们原来打斗处,半截断刀在幽暗的月光下反射出冷冷寒光。 小飞只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熟悉。 尤其是—断刀。 苏韫晴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前面两人的打斗,断刀那人已经节节败退,眼看就想要转身逃离,另一人一个空翻双脚重重的踢在他的背上,他便朝前扑倒在地。 紧接着那把剑直直的从他的后背刺了进去。 片刻后,持剑者拔出剑来欲上前查探此人是否已经断气,不想眼前突然出现一团白烟,眼睛便再也睁不开了。 “喵呜......” 苏韫晴只觉得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跳到了自己膝盖上。 她借着车前的灯仔细一看:“黄土?” 黄土怎么会在这里? 既然黄土在这,那那个人是? 她一把将黄土拎起来放在了坐垫上,跳下马车朝着那团白烟跑去。 第207章 中毒 那团白烟在空气中扩散开来,愈发稀薄。 苏韫晴一边跑一边从袖中掏出帕子系在头上遮住了口鼻。 暗夜里,她看到凌渊闭着双眼再一次将剑刺向地上那人,而地上那人却趁着他被白烟迷眼的这刻空挡朝一旁翻了个身,躲开了这一剑。 凌渊再次举起剑来,竖起耳朵判断那人逃跑的方向,接着又是一剑,却依旧扑了个空。 那人不断在地上翻滚,因为身上多处伤口,满地都是血迹。 苏韫晴根据对方滚动的规律判断出了他的诡异路线。 “凌大哥,申时正六尺......” 凌渊朝着申时正的方向六尺远的距离刺去,那人被长剑定在地上无法动弹。 苏韫晴走近一看,对方胸口已经中了数剑,整个身体简直成了一个血蜂窝,却依旧没有死去。 他双手握住剑刃,想要再次挣脱。 苏韫晴见状果断撩起裙摆,掏出匕首。 俯身一挥,他便再也不能动弹了。 小飞在后面将马车赶了过来,看着他们就要接近,苏韫晴忙将匕首收了回去。 起身扶住了凌渊:“凌大哥,你还好吗?” “没事,就是眼睛看不见,这里不安全,快离开。” 小飞将马车停在了他们旁边:“大奶奶快上车,一会巡夜的差役就要来了。” 苏韫晴拽着凌渊的胳膊往车上拉,却发现拉不动,回头一看,他的脸居然在微弱的星光下肉眼可见的肿胀了起来。 果然,那团白烟是有毒的。 “凌大哥,你可能中毒了,快些跟我回去。” 凌渊试图将她推开:“你们先走,掉头绕条路,我自会想办法离开。” 苏韫晴不由分说,用力一拽:“小飞,帮我一把。” 小飞忙应声与苏韫晴合力将凌渊拉上了车。 “瑶芳,发什么愣?快上车。” 瑶芳被地上那个浑身血窟窿,整个脑袋都被切断了的人吓得直颤,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到这种状况。 听到苏韫晴的催促,才急急忙忙上了车。 小飞赶着车,掉了头,换了一条路。 瑶芳上了车依旧神魂俱飞,回不过神来。 苏韫晴看着她的样子,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用木棍将人砸成肉酱时的情景。 安慰道:“瑶芳,别怕。” 瑶芳眼神呆滞的点头:“哦,不怕,我没事。” 前方的小飞道:“大奶奶,其他的路我也不熟,这要是走错了怎么办?” 凌渊道:“过三条街后右转,再走两条街,上一座桥后再右转,一直沿着河走,等你看到两棵并列的大榕树时,右转两条街,便到了。” 小飞爽快的答道:“好嘞,想不到凌公子对京城的地形这么熟悉。” 苏韫晴借着车内的小灯看清了凌渊的脸,越肿越大,眼皮都变成了两个发面馒头。 她内心暗忖着:我们都还没说自己住在哪里呢?他怎么就知道得这么清楚? 可看着凌渊此刻的样子,最终对着外面的小飞喊道:“小飞,再快些。” 凌渊大概是感知到自己的脸肿了,抬起手来抹了一把,手便停留在脸上不肯放下来了。 京城的巡夜较为严谨,巡夜的差役批次很多。 他们刚过了桥,便迎面而来一队腰间别着大刀的官差。 “什么人?宵禁期间在外面做什么?” 小飞道:“大人,我们家奶奶是花府的义女,从花大小姐处来。” “花府的义女?有什么证据?” 苏韫晴见瑶芳依旧是一副魂飞魄散的表情,只得自己掀起了车帘来,拿出花迎柳给她的一枚玉牌,展示在他们面前。 “这是通行玉牌,请大人过目。” 差役拿过玉牌一看:“既如此,你们便尽快回去吧,方才有人在芳华街发现一具尸体,我们的人正往那边赶去。” 苏韫晴听完满脸惊恐:“芳华街?尸体?” 差役看她听到尸体吓得花容失色,笑道:“夫人不用担心,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您若是害怕,我便安排两人送您回去吧。” 苏韫晴紧紧握住手中的帕子捂住自己的胸口,声音颤抖道:“幸好今日天气热,我寻思着走河边更凉爽些,才选了这条路,如若不然的话,哎呀,我可能就有危险了。” 差役也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看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笑了笑,将玉牌递还给她,回头对着后面的人道:“石龙石虎,你俩送这位夫人一趟。” 苏韫晴感激不尽的伸手将玉牌接了过来:“多谢大人。” 为了不让他们起疑,暂且也只能听从他们的安排了。 车内的凌渊听着这一番交谈,双手捂着肿成馒头的脸,内心暗笑。 “等等!”差役警惕低沉的声音惊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苏韫晴低声问:“大人还有何事?” 差役的声音里早已没了方才的怜惜,而是十分严肃道:“请您把手伸出来。” 说完举起手朝身后一勾,后面的人便提着灯上前来,将灯举到了苏韫晴面前。 苏韫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衣袖上有血迹。 一定是刚才割那人脑袋的时候不小心粘上的,既然手上衣袖上有,那么裙子上一定也有,因为匕首是在未来得及清理的情况下插回去的。 她飞速转动着大脑想着要怎么样将这件事情圆过去。 差役见她不说话,神态和语气变得更加严厉了:“夫人手上的血是怎么一回事,还请您解释一下。” 苏韫晴收回了玉牌,用干净的那只手遮住了脸,欲言又止。 差役郑重道:“快说,别耽误时间。” 苏韫晴假意左右为难的咬咬唇:“大人,这......这让我如何说啊!” 此时车内的凌渊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剑,听着瑶芳的呼吸就在对面。 若是差役作难,他便立刻举剑挟持瑶芳…… “大人......”苏韫晴语气里带着羞涩:“你们中间可有成过婚的?” 差役道:“这是何意,我便是成过婚的。” “既如此,那我便直言了。” 她小声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本在花大小姐府上陪伴她的,谁料今夜忽觉小腹不适,才提前回了家,谁曾想上了马车才发觉是这月的月事提前了几日,我未有防备,便不小心弄到了衣服上。” 差役听了这话脸上已经浮现出了尴尬的神情。 苏韫晴又将裙子扯出来给他看:“大人,裙子上也弄到了......” 第208章 她的头发 差役一看,果然裙子靠近大腿处便有斑斑血迹,正符合她所言。 忙红着脸转过头去,朝着小飞摆手:“赶紧的,快,赶紧送夫人回去。” “多谢大人。”苏韫晴这才对着他躬身行礼后将车帘放了下来。 车轴转动,沿着河道缓缓前行。 在车里坐定后,苏韫晴深吸了一口气,好险。 被安排护送他们回去的两人紧跟在后面。 “哥,刚才头为什么脸红?” “等你成亲后就知道了。” “现在不能告诉我吗?哎,你为什么也脸红啊?” “闭嘴......” 到了沁芳居,苏韫晴掏出几个钱塞进了那两个差役手中,看着两人心满意足的离去后,便让小飞在车上看着依旧神情恍惚的瑶芳。 “我先扶凌大哥进去,不能吵醒门房和其他人,一会你送瑶芳进屋好好看着,她吓坏了。” 小飞点头。 门房内传出来雷鸣般的鼻息,守夜的人已经睡着了。 苏韫晴扶着凌渊进了一间客房。 点上灯才发现,凌渊的脸上肿胀处已经开始出现了透明的水泡。 “凌大哥,你在这等着我,我去拿药。” 听着她急速出门的脚步声,凌渊还没有从刚才她和那差役的对话中回过神来。 真是豁得出去...... 片刻后,苏韫晴抱着一个箱子进了屋。 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解毒丸,又拿出帕子打湿了水替他将脸上残余的白色毒粉擦拭干净,再涂上药膏。 “凌大哥,这是毒岩灰,你的脸被灼伤了,不过这不致命,应该是那人用来逃跑时迷惑人用的,你吃了解毒丸,我也替你涂了药,过两日便能恢复了。” 凌渊颔首:“多谢程大奶奶。” “你跟我客气什么?” 此时的凌渊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一定不成个样子,坐在床上将脸别向了里侧。 “程大奶奶回去吧,我感觉好多了。” 苏韫晴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你脸上起了几个泡,涂了药过会儿可能会破,你眼睛又看不见,没办法自己清理,我还是在这等着帮你处理好了再走吧!” “那好吧!” 此时的房间里安静的只听得到他自己的心跳声。 苏韫晴见他面朝里,大概也是不愿让人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干脆随手拿起一旁的一本书翻开看了起来。 凌渊听着翻页的声音深吸了一口气。 时间一息一秒的过去,翻页的声音停止了,凌渊听到了平缓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他摸索着起身随手抓了床上的一条薄被走过去披到了她身上,再轻手轻脚回到了床上。 即便是在夜里,气温也依旧很高,身上突然多了层东西,只觉得更热了。 薄被上身的那一刻,苏韫晴就醒了。 她缓缓抬起头,发现凌渊背靠着床头正襟盘腿而坐,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睡着了,所以将脸转了过来。 马太医的药可谓是神效,脸上的肿胀已经褪去了一部分,水泡也开始往下坍塌,没有那样饱满了。 苏韫晴还在观察,凌渊却迅速的将脸转了过去。 “你醒了?” 凌渊敏锐,光凭着呼吸声就知道她醒过来了。 苏韫晴撇撇嘴:“热......” “抱歉!” 屋中又开始响起了书本翻页的声音。 终是凌渊先开口问道:“程大奶奶就这样把我带回家,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杀人?也不怕我连累你吗?” 苏韫晴将书本合上,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是南疆的巫蛊师。” “你如何得知?” “我曾看过一本闲书,南疆巫蛊师身上有一种蛊虫,会分食他自己的心脏,将心脏移向身体各处,所以他身上都被你捅成筛子了,却还是没死。” 凌渊不置可否。 苏韫晴又说:“再说了,你所杀的人,一定不会是好人。” “可你也没问我为何杀他?” “你的事情,想必和高迎庐有关,既然与高迎庐有关,必定就与皇上,与朝廷有关,我不便过问。” 凌渊闻言一笑,牵动了脸上将破不破的水泡,突然,一股黏糊糊的液体从脖子一路往下流去...... “啊!” 苏韫晴发现最大的那颗水泡瘪了下去,知道一定是破了,腾地起身两步跨到床边,拿起一旁预备好的帕子替他擦拭。 只见流下的一大股清澈的液体漫过锁骨沟后直往下滚落,她一着急,也没顾得上太多,扯开他的衣襟用帕子截住了那股预备继续往下的液体。 凌渊整个人都呆住了,只觉得心跳如鼓,浑身不能动弹。 苏韫晴却没想那么多,更不知道他心里有鬼。 擦掉之后就预备替他将衣服整理好,还在心里夸了自己一番:真是眼疾手快,否则那个水泡里面的水粘在衣服上要难受死。 苏韫晴将衣襟往回拉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小虫子一样的东西停留在他的胸口。 虫子吗? 她捻着手指预备将那东西捡起,却发现那细小如线的虫子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一样,拉不动。 凌渊似只感觉胸前的皮肤被扯了一下,当他意识到自己被暴露了什么的时候,立马双手将衣襟一合,紧张得不敢喘气了。 “凌大哥,你身上有虫子,会不会是那个巫蛊师趁着和你交手的时候在你身上下了蛊?” “没,没这种可能......” “真的,蛊的形态有好多种,会以各种你意想不到的状态钻进你的身体,操控你的神志,若是你真的被下了蛊,有可能会为坏人所操控,进而利用你来对付朝廷,那可就太危险了。” “我说了没这种可能。” 苏韫晴很着急,正色道:“凌大哥,这种事情大意不得,这不单单关乎到你的性命,你武艺高强,又背靠龙隐山,若是被有心之人所操控,将会为大良带来很大的灾难!” “我......” 凌渊庆幸自己脸上是肿的,也庆幸自己眼睛还没恢复看不见她的脸,否则自己真的会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大奶奶,我向你发誓,那绝对不是蛊,他没机会对我下蛊。” 苏韫晴依旧不放心:“那你得让我看看。” 凌渊见无法逃避,只得将衣襟打开,露了半边胸膛出来。 屋内的灯火很亮,她看见了自己在龙隐山第一次尝试替人缝合伤口时在他身上留下的歪歪扭扭的线路。 那黑线确实不是什么蛊,而是她用来替他缝合伤口的头发。 第209章 想将他照顾好 空气在瞬间凝固。 苏韫晴表情呆滞的看着他胸口一半歪扭一半整齐的发线,半晌后,又有透明的液体经过他的锁骨沟后朝着胸口的伤疤处流了下来。 苏韫晴忙将帕子拍上去堵上,不让它们继续往下。 抬头一看,凌渊脸上已经消肿了一大半,几个水泡也全部消下去了,而整个头上唯一没被毒灰感染到的耳朵在此刻变得通红。 脖子往下,一直到被衣服遮盖的腰腹处,统统都开始泛红。 “糟了,这毒蔓延到全身了。” 肿胀消了下去,眼睛能睁开,也微微能看见东西了,再加上脸颊耳朵乃至全身都因为过度紧张而发烫,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强作镇定道:“不是,是因为,天气有些热......” “那我去将窗户开大些。” 为了不让院里其他人知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她打开了几扇后窗后,将前窗再开了一条缝,让屋内空气能够流通。 那缝伤口的头发,在伤口愈合后就该拆除的,若是不及时拆除,不但对伤口没有任何好处,甚至随时可能导致感染复发。 他这伤...... 苏韫晴都不记得多久时间了,都快半年了吧? 对了,山上那个冒牌的田大夫那时候还不懂医理,自然是不知道伤口缝合后续该是如何处理。 所以没有人告诉他伤口愈合要拆线,而她自己有没有交代过,她并不记得。 这该死的记忆。 但只能这样解释,否则谁会冒着伤口随时感染的风险将头发留在自己身上? 这样一想,开好窗后她便满脸歉意的走到床边,看着凌渊道:“对不起,凌大哥,是我疏忽了,忘了告诉你伤口愈合后需要拆线。” 凌渊也没有解释,内心却依旧在庆幸她看不清楚自己此时的面色。 “凌大哥你等我一下。” 苏韫晴说罢转身出去后,轻轻将门关了起来。 凌渊才松了一口气,拉上衣襟将伤疤盖住了。 回到自己屋内才发现,外间的瑶芳呆坐待凳子上,神情依旧有些木然,双手死死的拽着小飞的胳膊。 小飞见她进屋有些难为情的站起身:“大奶奶。” 毕竟这里是大奶奶的房间,他一个外男大半夜在这里实在是不成体统。 苏韫晴却没顾及那么多,而是关切的问道:“瑶芳怎么样?” 小飞指了指她拽着自己胳膊的手:“她害怕,不让我走。” 苏韫晴打开柜子拿出了一个针线篮,从里面取出了剪刀,就迅速转身离去。 “那你就在这看好她,我很快就回来。” “好的。” 小飞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还把自己的胳膊朝着瑶芳那边推了推。 苏韫晴回到客房。 “凌大哥,我拿来了剪刀,帮你把线拆了吧。” 说着将剪刀放在烛火上烧了一道,便走到床边示意他将衣服拉开。 凌渊道:“不必劳烦程大奶奶,我自己回去拆便好。” “那怎么行?你现在中了毒,讲不好会影响到以前的伤口,万一感染了不是冤枉受罪吗?” 凌渊暗暗咬牙,抬头看了她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却依旧能清楚的看出她满脸严肃认真的神情。 举着剪刀在他面前蓄势待发。 “好吧,那就有劳程大奶奶了。” 说罢又将衣服拉了开来。 苏韫晴的眼里全是那密密麻麻小蚂蚁一样的细软头发,无暇顾及他不断起伏的胸口。 她一边用剪刀尖轻轻一根一根的将头发剪断,然后一截一截的抽出后放在置于一旁的手帕上。 异常的专注。 “凌大哥,这线这么久没拆,伤口有感染过吗?就是会感觉痒,或者红肿。” “没有。” “那你还真是运气好,不过现在我帮你拆掉就一劳永逸,再也不用担心了。” “谢谢......” “你不必和我客气,对了凌大哥,你这次行动,高大人知道吗?你在我这,需不需要我让人去侯府通知一下他。” “不必。” 侯府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国舅的眼睛,她的人去通知侯府,若是被国舅的人盯上了,再加上这次夜里的巧遇,他们定是会怀疑到她身上的。 她好不容易才隐瞒身份进了京,他不希望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苏韫晴道:“那高大人若是见你没有回去复命,会不会派人出来寻?” 凌渊道:“我会在天亮前回去。” “那可不行,你这种情况至少需要静养两日,若是出了门,吹了风,脸上可能会永远留疤了。” “无妨,留疤而已。” 苏韫晴终于将他身上的头发拆除干净了,拿了一条新的帕子沾了些水,又替他擦了一遍伤疤。 “总算是干净了,你把衣服穿上吧。” 凌渊赶紧将敞开的衣服合上,盖住了僵硬紧绷的身体。 只听得苏韫晴又说:“你一个人在京城,姑姑和娇娇又不在身边,我有责任替他们照顾你的,只不过平日里碍于我孀居的身份,不便与你太过接近,可如今你受了伤,就得另当别论了,我定是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 凌渊见她将自己珍藏在身上这么久没舍得拆下来的头发包在那个帕子里面全部抖入了面盆的水中,满心的不舍。 苏韫晴又说:“你放心,我没那么傻,小飞和瑶芳是我自己的人,我明日让小飞去侯府送信,不会让人发现的。” 凌渊沉沉开口:“不必冒这个险,今晚杀的这个人是国舅府的人,我在芳华街盯了他好几个晚上,他一直在潜伏在那里,伺机对御林军统领姚大人下蛊,我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没想到他那么难杀,是我轻敌才导致自己受了伤,我不希望你也牵扯进来。” “姚大人住在芳华街?所以那日早晨你替我救下那个孩子时便是在跟踪这个巫蛊师?” “正是。” 苏韫晴走近床边,很严肃的说:“既然你在做为民除害的事,我就更不能袖手旁观了,凌大哥,你放心在这养伤,我自会有法子通知高大人且向你保证不会暴露自己,你就相信我。” 苏韫晴说完转身去吹灯。 凌渊抬手:“哎......” 苏韫晴将蜡烛吹得只剩下一盏:“凌大哥,天色不早了,你赶紧休息,我让小飞过来,如果你有需要便叫他帮你,我就先回去了。” 凌渊帮了自己那么多,眼下好不容易有一个报答他的机会,苏韫晴当然想将他照顾好。 第210章 送药 凌渊看着她的身影在模糊的光晕下退了出去,随即门也被合上。 将手伸到胸前抚摸着伤疤,那些他曾经小心翼翼生怕被自己弄断了的头发就这样被她毫不留情的收拾干净了! 当时受伤后他满心沉浸在自我检讨之中,认为自己技不如人,故而伤势稍微好些他便勤加练功,根本就无暇理会伤口缝线。 待到再一次见到她时,他便知道了她就是苏家三姑娘。 直到伤口真的有一次红肿,他才发现忘了拆线,可看着那几根细软乌黑的发丝,他始终不忍将它们剪断。 于是便留了下来,直到现在已经习惯了它们的存在,仿佛与自己的身体融为了一体。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小飞来了。 “请进。”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正蹲在小圆桌旁凳子上抻长了前腿伸懒腰的黄土身体一躬,跳到了床上,趴伏在凌渊胸前。 “凌公子,大奶奶怕您看不见不方便,让我来照顾您。” 小飞说罢便朝着床尾的罗汉榻上走去,一边揉着被瑶芳拽得发酸的胳膊,一边咧着嘴往榻上一躺。 躺下后舒服的叹了口气说:“凌公子,如果您要方便,或者别的什么,尽管叫醒我。” 凌渊答道:“不必了,多谢!” “那我先睡了,呼噜……呼噜……” 苏韫晴回到房中,看瑶芳还痴痴呆呆的,便将她扶上了床,替她洗了脸后褪衣脱鞋躺好。 拍拍她的头道:“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瑶芳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颤抖着声音道:“大奶奶,我害怕,大奶奶,对不起,我,我……” 苏韫晴顺势躺在了她身边:“既然这样,我同你一起睡吧,别怕,别怕,那个人是坏人,如果他不死,就会去伤害更多无辜的人。” 瑶芳恍恍惚惚地点头。 苏韫晴又道:“这种作恶多端的人,死后也会受到惩罚的,所以你放心大胆睡好了,有我在这呢。” 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苏韫晴在回家马车上,刚才在凌渊房里,都打瞌睡了。 现在沾了床,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 瑶芳侧着身紧紧的抱着她的一条胳膊,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也闭上眼睛睡去。 苏韫晴做了一个晚上的梦。 梦中总觉得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眸在某处看着她,等她回头的时候又发觉那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一道蓝色的幽光。 就像昨夜在芳华街时眼前不断闪过的蓝色幽光。 醒来时发现,天已经亮了。 她轻轻掰开熟睡的瑶芳的手,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胳膊,看了一眼房中的刻漏。 已是卯时三刻。 当她轻手轻脚来到客房的时候,只有小飞在罗汉榻上呼呼大睡,凌渊的床上空空如也。 “凌大哥?” 苏韫晴在房中环视了一圈,那人和那猫都早已不知所踪。 “他伤得那么重,眼睛也看不见。怎么能走了呢?” 她忙上前摇醒小飞,小飞朦朦胧胧起身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来人,忙整了整衣襟坐正。 “大奶奶!” “小飞,凌公子呢?我不是让你照顾他吗?” 听了这话小飞才猛然清醒,起身朝着凌渊床上看去。 “咦,人呢?” 苏韫晴叹了口气:“凌大哥肯定是怕连累到我,自己离开了。” 小飞满脸歉意:“大奶奶,对不起,我睡过去了,不过你别急,我这就出去找他。” 说罢就要出出门。 苏韫晴叫住他:“算了小飞,别去了,他既然能走了,说明他眼睛看得见了。” 他眼睛看得见了,可是脸上还有伤呢,那灼伤如果不及时涂药,不注意保养说不好真的会留疤的…… “小飞,你去屋里帮我看着瑶芳,她醒来可能还会害怕,你照顾她,别让院里其他人看出端倪,我出去一趟。” “大奶奶,我陪您出去吧,这京城您也不熟啊!” “没事,我自己可以,瑶芳不能离开人,你赶紧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了两个小药瓶放入了袖袋中。 “昨天晚上遇到的事情不许再提,知道吗?” 小飞用力点头:“大奶奶放心。” 苏韫晴换了一件瑶芳的衣服,不戴钗环,扮作普通妇人模样,独自一人来到了平远侯府大门外,佯装遮阳躲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摇着蒲扇。 等了不多时,一个穿着朴素却通身优雅英气十足的妇人从外面拎着一个篮子回来预备进门。 “啊!” 苏韫晴从桂花树下走出来,突然摔倒在地。 妇人循声回头,见地上躺着个人,忙快步跑了过来放下了手中的竹篮,俯身将她扶了起来。 “小娘子,你没事吧?” 苏韫晴坐起身来揉着腿:“您是侯府的人?” 妇人点头:“是的,让我看看你受伤了没有,若是行动不便就跟我进屋去,我替你上点药,再叫人送你回家。” 苏韫晴看着妇人一脸喜相,眼神格外清澈,不语三分笑。 从袖中掏出两个药瓶塞进她手里:“麻烦妈妈,帮我把这两瓶药带给凌渊公子。” 妇人一听警觉的用余光探了一下四周,轻声道:“你是说凌公子啊?好的,你是他什么人呐?我好带话给他!” “程家人!” 妇人又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你没事吧?” 苏韫晴也轻声说:“我是故意的,没事,麻烦妈妈要尽快将东西交给他,他伤得很重。” “什么?”妇人大惊失色:“凌公子受伤了,那你……” 苏韫晴拍拍身上的土,扶着妇人的胳膊起身,大声道谢后又轻声道:“我回去了。” 妇人大声对着她道:“当心着些!” 说完提起地上的篮子,快速往府里走去。 她找到凌渊房间的时候,高迎庐正在里面训话。 “谁让你擅自作主,动手杀了他的?” “我若不动手,姚大人今日就要中蛊了,他蛰伏了好些天,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姚大人入瓮了。” “你为何独自行动?你不知道南疆巫蛊师手段狠毒且身体结构复杂难以处决吗?” “这不已经死了吗?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师父您就别再责怪我了。” 沉默了片刻。 “下次不要这样冒险,你的身手还没到对付这些人可以全身而退的程度。” “我知错了,我会更加努力练习。” 叩叩…… “进来!” 门被打开,谭婶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凌渊怕吓到她,忙将脸转向了一边。 谭婶不明所以将药瓶放在了桌上。 “凌公子,这是一个小娘子送来的药,说是你受伤了,哦,小娘子说了,她是程家人。” 第211章 吃了这个哑巴亏 谭婶说着便自顾自的走到了凌渊身后。 见谭婶侧头看他,他又将头转向另一边。 “凌公子,那个程家的小娘子,是你什么人呐,她给的药,能放心吗?你不是说在京中没有熟人吗?” 凌渊怔了一瞬,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放心。” 好在谭婶心大,也没有继续追问,只追着凌渊的脸想看清楚他。 “凌公子,哪儿受伤了,叫我看看,我好帮你涂药。” 凌渊道:“谭婶,我无碍,您将药放下便回去吧。” 谭婶不由分说,伸出双手将他的头一正:“那怎么行?你放心,我们二爷从前受了伤,都是我给照顾的......啊......我的天呐,你这孩子,这是怎么弄的?” 谭婶被他脸上的灼伤吓了一大跳。 她不知道这已经是吃药加涂药恢复了一个晚上的结果了。 高迎庐在一旁反剪着双手,眉头紧皱。 凌渊见谭婶表情很是夸张,温声道:“真的没事,您忙去吧。” 谭婶满眼怜惜:“都这样了还说没事?那么俊俏的一张脸,弄成这个样子,万一留了疤,将来怎么娶媳妇?难不成想学我家二爷,当个老光棍?” 高迎庐咬咬牙:“谭婶,我本人还在这呢?” “我知道你在这啊,我就是说给你听的。” 高迎庐:...... 谭婶将两个小药瓶拿在手里端详着,又分别打开闻了闻。 “这个小药丸是口服的,这个透明的药膏就是外敷的了,凌公子,你先把这个吃了,我给你清洗清洗伤口再涂药。” 凌渊接过药丸和水杯,将口服的药吃了下去。 高迎庐道:“谭婶你去忙吧,我在和他谈事呢,药放在这我来帮他涂吧。” 谭婶撇了他一眼:“那怎么行?你一个粗手粗脚的大老爷们,哪能做得好这种事,你谈你的事,我涂我的药,又不影响。” 说罢又自己坐在凌渊对面,双手轻轻将他的头摆正:“别动,小凌公子可是难得一见的美郎君,我第一次见他就觉着,便是传说中的潘安宋玉也不过如此吧!二爷的手只会提刀打仗,别给我们这张脸弄坏了。” 凌渊也不再拒绝,而是任由谭婶将冰冰凉凉的药膏轻轻涂在他脸上,只觉得这种清凉深入脾肺,神清气爽。 自己天不亮趁着小飞睡得死就偷跑了出来,刚落入侯府院中便见到了大马金刀坐在廊檐下的高迎庐。 高迎庐回来得知他独自出去了还没回家,便觉不妙,便派了府里人出去查探。 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巡夜的差役在芳华街发现了一具尸体,而那具尸体的死状惨不忍睹,凶手却毫无线索。 高迎庐猜到是他,便坐在廊下等了一夜。 直等到天微亮,他才顶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从天而降。 谭婶擦好了药,将瓷瓶盖好放在了桌上。 凌渊看着两个乳白色的小瓷瓶,想起了昨夜她替自己擦药的情景,还有一刀刀剪断胸口头发的专注模样。 想不到她还亲自将药送了过来。 谭婶用帕子擦了一把手:“好了,这药闻着清凉,涂上去吸收的很快,是极好的成分,想来那个小娘子是很有心的。” 高迎庐站在一旁不语,只静静的看着听着,时而意味深长的勾勾唇。 谭婶道:“既然你受伤了,我得再出去一趟,买条黑鱼,再买只鸽子回来,今日午饭,我便烧些清淡的菜来。” 凌渊道:“谢谢谭婶。” “嗨,这么客气做什么?二爷回京这些年,也没少受伤,我都是这样照顾他的,经验丰富。” 说罢出了门将又轻轻将门合上了。 高迎庐开口:“程家大奶奶?” 凌渊眼睛越来越清晰了,看了高迎庐一眼:“是的。” “她怎么知道你受伤了?” “我在杀那南疆人时一时疏忽,被他下了毒,刚巧她路过芳华街,我便是被她所救,本不想将她牵扯进来,才从她府中不告而别的。” “你倒是时时处处替她着想。” 凌渊道:“不提她了,说正事吧,大良与南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南疆这几年见大良内乱横生,日渐衰落,已经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这个时候死了一个巫蛊师在京城,若是被他们得知,怕是会借题发挥,所以衙门也不敢声张。” “所以你就放心大胆的杀了他?” “正是,从张国舅的一系列行为来看,他敢勾结倭奴是因为涔州有龙隐山,且他知道龙隐山实力不凡,他不敢得罪平远侯是因为他想要夺取天下也离不开高家军镇守玉门关,但南疆的关隘没有高家军。” 高迎庐道:“不错,南疆关隘的防卫相对薄弱,大良与南疆的关系只能这样维系,毕竟南疆兵力不强,即便他们有野心,也只能观望。” “所以张国舅不会将这件事情声张出去,只能是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他自己都要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自然不会大张旗鼓的为了破案而四处抓人。” 高迎庐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满眼欣赏的看着他。 “你思虑得很周全,他不敢大张旗鼓的抓人,不代表他不会暗地里派人查访,你这些天最好是老老实实待在府中。” 凌渊笑道:“我顶着这张脸自然也无法出门。” 高迎庐提醒道:“还有,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你别忘了那个程大奶奶与花家来往甚密,她和国舅府必然也是有牵连的,若是她将这件事情捅到了张怀旦那去......” 凌渊打断他:“师父放心,她只是与花家大小姐交好,与国舅府没有任何关系。” “你为何如此笃定?还要想方设法替她掩盖,担心自己的事情会连累到她。” 凌渊正色道:“师父,您不是说与我谈正事吗?怎么又说到她了。” 高迎庐垂下眼皮,沉默了片刻。 “你好好养伤吧,我出去了。” 凌渊欲起身替他开门,被他一把按了下去,随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高迎庐离开后,一个晚上没睡着的凌渊起身朝着床下一滚,黄土早已经窝在底下卷成一团呼呼大睡了。 感觉到凌渊躺在了它身边,它喵呜一声抻长了前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轻车熟路的拱到了他的臂弯里。 第212章 美人入宫 国舅府内,张怀旦暴跳如雷。 “巫蛊师死了?凶手没有留下丝毫线索?” 下面一个黑衣劲装男子垂首拱手站着,沉声道:“是的,大人。” “他不是声称自己全身都是心脉吗?怎么会那么轻而易举就死了?” 男子道:“致命的伤是一刀割喉,刀锋异常锋利,喉骨都割断了,几乎头身分离。” 张怀旦猛捶桌子:“巫蛊师死了,等于母蛊没有了,那么我们之前好不容易才下蛊控制的那几个人身上的蛊虫便也会随之灰飞烟灭,他们随时会清醒过来。” 男子颔首,不置可否。 正是因为巫蛊师全身都是心脉,身体被捅成蜂窝了都还能活,再加上他本身武功不弱,又会乔装,所以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从来都是单独行动。 在御林军统领姚楚家布局了好几天,就等着万无一失的将蛊虫种入他的体内,从而让张怀旦彻底掌控御林军。 可是谁曾想,不但没有拿下姚楚,反而还一命呜呼,好不容易种下去的那些蛊虫也一并前功尽弃了。 张怀旦却只能咬咬牙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三法司处都打一下招呼,这个消息暂时不要散播出去,就当他是去云游,不在我国舅府了,暗中叫人继续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坏了我的好事。” “是。” 男子退下后,随即就又进来两个人抬着肩辇的人,走入厅内便将肩辇放了下来,坐在肩辇上的女子摇摆着身姿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辇。 双手放置腰间福身道:“傅瑶见过国舅爷。” 张怀旦绕过书案走了出来,环视了她一圈。 只见此女子面容昳丽,身段妖娆,浑身上下尽显媚态。 张国舅悠悠开口:“你爹娘在儋州?” 傅瑶颔首,眼泛雾光:“是的。” “你可知道我把你从天香馆赎出来是为什么事情?” 傅瑶摇摇头。 张怀旦道:“想不想为付家报仇,让你父母早日结束流放的生活?” 傅瑶顿时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来,充满希冀的看着他。 翌日,她便被送入了宫中。 对于她的入宫,沈悟只是几不可查的冷笑了一声,他不但面不改色的接受了国舅的安排,还赏了他好些东西。 完全是一副很乐意接受的架势。 兰妃却坐不住了。 她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感,不单单是因为皇帝身边又多了一个女人,更意味着她的身份在张怀旦那里是可以随时被取代的。 难道张怀旦怀疑她了? 如果让张怀旦以为她失去了价值,那么等待着兰家的将会是什么? 张怀旦送这个女人入宫的目的是什么? 而皇上又那么欣然接受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兰妃告诉自己。 如果张怀旦已经怀疑了自己,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皇上尽快行动,铲除国舅一党,兰家还有一线生机。 可皇上有皇上的计划,不会因为她一家人就打乱计划贸然行动的,毕竟这关系到整个大良的命运。 对这个叫傅瑶的女人动手吗?她是国舅送进来的人,如果在宫中死去,头号有嫌疑的便是自己。 “我还能做什么?” 想着想着,扑到榻上暗暗流泪,哽咽着哭到头昏脑涨,视线模糊,打湿了枕头,浑身无力。 突然挂满泪水的脸上传来了一丝冰冷的触感。 她惊慌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静静替她擦眼泪的人,满心的委屈与恐惧又一次从眼中决了堤。 “皇上......” 沈悟伸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哭什么?” 她抽抽搭搭断断续续回着话:“皇上,不是,不是有了,傅贵人,怎么还会,想到臣妾?” “谁跟你说有了她就会忘了你?她进宫与你当初进宫有何区别,都是张国舅安插在朕身边的眼线和棋子。” 兰妃抬起眼来楚楚可怜的看着他:“皇上,难道,不打算将她......” 沈悟冷笑:“你是说,像对你一样,收为己用?” 兰妃点点头。 “她跟你不一样,你单纯善良,只是一时被人利用,但她的身份是假的,张国舅伪造的,高迎庐查过了,虽然朕暂时没有办法直接拒绝,但是你放心,朕会想办法弄清楚她的真实身份,也会尽力保全你和你的家人。” 兰妃满眼感激:“谢皇上怜爱。” 沈悟直接蹬掉了脚上的木屐,躺在了她身旁:“今夜朕就宿在你这,她定然会将这事如实告诉国舅,国舅知道朕更器重你,必定会认为你的价值更大,那样你便更安全。” 兰妃道:“可是皇上若冷落了她,岂不是会引起国舅不悦,就像当初皇上......” “就像当初朕冷落你,他跑到锦和苑跟朕大闹一样对吧?” 兰妃点点头:“嗯!” “有你在,便不会,但是朕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我去做。” 兰妃一听瞬间亮了眼睛:“皇上请吩咐。” 翌日。 兰妃来到傅贵人宫中,傅瑶正在梳妆,见到兰妃不但没有起身行礼,反而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兰妃看了一眼她贴身的两个宫女,都是陌生面孔,所以是她从宫外带进来的,也是国舅的人。 兰妃不理会她那无礼挑衅的眼神,开口道:“按理,我该叫你一声妹妹,可据我所知,你年岁比我大,我便尊称你一声姐姐,姐姐昨夜睡得可好?入宫可还习惯?” 付瑶冷冷道:“多谢娘娘关心,妾很好。” 傅瑶并不知道她本也是国舅的人,之所以对她无礼全因为自己头一日进宫皇帝居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还宿到了她宫中去了。 她家已经被抄了,父母虽是去往了儋州,却早已失去了消息,那样的蛮荒夷瘴之地,再加上路途遥远,他们是否还在世都未可知。 自己在京城最大的妓院天香楼里待了近一年的时间,受尽了屈辱,若不是心中还残存了一点对父母的挂念,她早就不想活了。 既然国舅给了她一个可以找到他们的机会,她便利用好这个机会,做好自己的任务,至于其他人,她懒得理会。 兰妃看着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叹了口气:“哎,可惜啊,我入宫时,也带来了两个陪嫁丫鬟,现在一个都没了,连同她们在宫外的家人也......” 这句话不但引起了傅瑶的注意,更是让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也抬起眼来看着她。 兰妃抬手:“算了,不说这些不痛快的事情了,姐姐刚来,我们去御花园走动走动,我带你熟悉一下宫里的环境如何?” 第213章 花迎柳之死 由于瑶芳被吓得很严重,从起床开始就有些魂不守舍,苏韫晴没办法再去花迎柳那陪她,便干脆以来了月事为由没再出门。 因为瑶芳是她的贴身丫鬟,又是从涔州带来的,几乎与她形影不离,出门不带她势必说不过去。 而瑶芳的异常一旦出门难免会被人看出来,干脆在家里安抚安抚她好了。 过了两日,通过苏韫晴的关怀和小飞的不断鼓励,瑶芳好多了,面色恢复正常,说话也听不出异样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了花迎柳的死讯。 苏韫晴等不及乘马车,带着小飞和瑶芳直接骑着马便朝着花迎柳的居所快速奔去。 瑶芳不会骑马,故而被小飞带着坐在他身前。 京城内能骑马的地方是受限制的,不是所有的街道都能骑马。 芳华街虽热闹,但道路很宽,是京城内为数不多被允许骑马的道路,也是骑马去花家的必经之路。 瑶芳第一次骑马,坐在马背上本就有些紧张,又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与一个男子那么亲近,在路过那晚遇到凌渊的地方时,她在颠簸的马背上忍不住有些颤抖。 正当她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时,耳边传来一声柔和低沉的安慰:“别怕,不要去看,也别想那么多,都过去了。” 瑶芳无声的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了紧张的心情。 来到花迎柳处时,院内已经是哭成了一片。 气氛比那日花迎柳难产时更是诡异,因为这次花迎柳是真的死了。 苏韫晴走到瘫坐在床前的花大奶奶面前,唤了一声:“干娘!” 而花迎柳已经梳洗好紧闭着双眼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旁边还有她换下来的衣服,是湿透的。 床上的被子上,也有汗湿的水迹...... 花大奶奶已经哭得哑了声,趴伏在床上肩膀起伏,喉头呜咽。 苏韫晴看向一旁的太医:“太医,她明明好好的......” 太医道:“花大小姐生育时撕裂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感染了,发了高烧,夜里脱了水,人就没了。” 苏韫晴心里大概已经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了,但是她什么也不能说。 若是换了一个人,她必定会毫不犹豫的指责其愚昧无知。 可这是,花大奶奶,她还不能跟她撕破脸。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她假意安抚了花大奶奶一番后找到了花迎柳的贴身丫鬟环儿。 环儿两只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 苏韫晴低声问道:“环儿,你如实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程大奶奶。” 环儿一边抽搐一边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程大奶奶,小姐好可怜。” 苏韫晴想将她扶起来,却发现根本拽不动,于是她便蹲下身来与她视线平齐。 “小姐到底怎么了?” 环儿道:“那日趁着大奶奶夜里睡觉了,我便照着您的方法将窗户打开,大小姐也没再盖着那春被,可是谁知道被大奶奶夜里突然推门进来发现了,大奶奶把我好一通训斥。” “你先认个错,等她离开后再开不就好了?” 环儿摇头:“大奶奶说我照顾小姐不周,是要害了小姐,便将我赶了出来,她自己带着人亲自宿在了小姐屋中,下半夜小姐就开始出汗,发烧,早上醒来便烫的不行。” “昨日请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说?” 环儿道:“太医来开了药就走了,说给小姐换干爽的衣裳,别让她出汗,不要盖厚被子,可大奶奶根本不听,等太医走后,小姐的衣服马上又汗湿了,就这样湿了换,换了湿,昨儿折腾了一日。” 苏韫晴眉头紧皱:“干娘怎么说?依旧不给开窗,不给掀开被子吗?” 环儿点头:“大奶奶说,发烧就是要捂,捂出汗来,病就好了,她还说,小姐本来好好的,之所以会突然生病,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趁着她不注意开了窗,掀了被,说若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便让我陪葬......” 环儿说完又绝望的哭出了声来。 听完这个,苏韫晴总算知道花家老爷为什么这么多年子嗣艰难了。 照他们这个观念,谁能从他家活着出月子?但花迎柳是冬天出生的...... 苏韫晴拍拍她的肩膀:“环儿别怕,不是你的错,干娘她只是一时悲痛才会那样说的,你不会有事的。” 环儿歪倒在地上伤心欲绝:“陪葬我也不怕,我从小便是侍奉小姐的,小姐待人与别人不一样,跟了她去好过在这些人手底下活着。” 苏韫晴沉思片刻:“别犯傻,知道吗?小姐肯定也不希望你有事,再说了,还有茵梦,你不想看着她长大吗?” 苏韫晴只觉得不可思议,花大奶奶真的会将花迎柳的死迁怒到环儿身上,从而真的让她去陪葬吗? 等到几个姨妈陆陆续续都到齐了,花迎柳也入了殓,花大奶奶才开始有了力气说话。 沙哑着嗓子对着三个妹妹一通哭诉后,便满脸怒容的对着身后喊道:“来人,将那个罔顾小姐性命,害得小姐高热而死的丫头环儿拉上来。” “是,大奶奶。” 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忙转身出去找人。 这时屋内传出了婴儿啼哭不止的声音,苏韫晴站在花大奶奶身旁能明显听到里面奶娘已经很用心的在哄了。 可是孩子依旧不停的大哭。 张姨妈轻声对着身旁的嬷嬷道:“去看看小小姐什么情况。” 花大奶奶恶狠狠道:“管她做什么?若不是她,我柳儿怎么会死,柳儿,啊......我可怜的孩子啊......” 张姨妈眼里含着泪,看了苏韫晴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踌躇不前的嬷嬷,示意她快点去。 嬷嬷领命转身进了屋。 张姨妈像是浑身卸了力一样,在丫鬟的搀扶下坐在了椅子上。 江姨妈和甄姨妈也都偷偷用帕子抹着眼泪。 苏韫晴则是扶着花大奶奶,强压住内心的厌恶好言好语道:“干娘节哀,阿柳若是知道您这样难过,一定会不安的。” 花大奶奶紧握住她的手:“阿燕呐,柳儿生前就跟你最好,你在的时候她明明就好好的,都是我不好,没管好那个丫鬟,不知道她图什么,为什么要害我柳儿,等会将她找来,我定是要问个清楚。” 苏韫晴眼眸血红,但是没有眼泪,垂着眼皮道:“干娘不要动怒,对身体不好。” 被派出去找人的两个小厮回来了。 “大奶奶,整个院子都找遍了,也没找到环儿。” 第214章 茵梦 花大奶奶闻言气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什么?人不见了?” 小厮道:“是的,也问了院里其他人,都说没见着环儿,小的再带人去附近找找吧。” 花大奶奶咬着牙:“掘地三尺也得把她找出来,替我柳儿偿命。” “是!”小厮再次领命离去。 刚才被派进屋去看茵梦的嬷嬷出来了,里面孩子的哭声也停止了。 苏韫晴用眼神无声的询问嬷嬷茵梦的情况。 嬷嬷看了她一眼,再用苏韫晴能听到的音量回复张姨妈:“夫人,小小姐没事了,估计是肚子胀气,我抱着打了几个嗝过后便睡着了,这会儿奶娘陪着。” 张姨妈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点了点头,苏韫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花迎柳的葬礼有条不紊的进行,在这座曾经田佑光将她娶回家的宅子里。 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苏韫晴红着眼睛看着这一切。 他们都像是木头洒水一样,在灵前撒几滴眼泪,没有悲伤,也没有愁绪。 很多人来此只为在张姨妈面前露个脸,行个礼。 苏韫晴觉得讽刺,难怪阿柳从不愿与她们交往。 诵经超度七日,该下葬了。 因为花迎柳是出了嫁的女儿,按照花家的规矩,是不能葬入花家墓地的。 但苏韫晴知道,若是按照花迎柳自己的意愿,她一定愿意回到涔州与田佑光葬在一起。 可是花大奶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最终是由张姨妈命人重新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将花迎柳独自葬入了那里。 然而直到花迎柳下葬,也没有找到丫鬟环儿。 下葬后,花大奶奶也病了一场,她刚没了唯一的女儿,苏韫晴这个仅剩的干女儿自然到了花府去给她侍疾。 好在不用她自己亲手做什么,除了喂药,便只需时时刻刻陪伴左右就是了。 花大奶奶多时都在昏睡,需要安静,其他人在没需要的时候便都在外面候着,苏韫晴独自在屋内。 这时的她才得以卸下伪装,不再与人虚与委蛇。 这几日张姨妈来得勤了些,毕竟外甥女死了,亲姐姐又卧病在床,再忙,也要来走动走动,看一看的。 侍疾的这几日,苏韫晴每顿都吃很少,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 张姨妈怜爱的看着她:“真是个好孩子,叫我看着都感动得很,大姐没白疼你。” 苏韫晴不做声,只是紧抿嘴唇抬起通红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张姨妈啧了一声:“定是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了吧?傻姑娘,柳儿能有你这么个真心相待的姐妹,实属难得,本来是想着柳儿出了月子,你与她一道去我府上住几日的......” 苏韫晴哑声道:“等干娘身体好了,我便去府上拜访姨妈。” 两人正说着话,花大奶奶醒了。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环儿那个死丫头找到了吗?” 苏韫晴欲上前回话,张姨妈轻轻拉了拉她的手,给了她一个眼神。 开口道:“大姐,你安心养病吧,那丫头找到了,估计是太害怕,自己跑到城外的珍珠河里淹死了。” 床上的花大奶奶长长的舒了口气:“是吗?让人将她扔乱葬岗去吧,听了这个消息,我这心里舒坦多了。” 张姨妈款款几步坐到了花大奶奶床沿上,寒暄了几句让她保重身子的话后,就直接向她提出了一个要求。 “大姐,柳儿从小到大,我都是当自己亲闺女一样疼的,现在她去了,我想把茵梦接到我府中,养在我膝下,也好有个念想。” 一提到茵梦,花大奶奶面色沉了下来,缄默不语。 张姨妈说:“我知道你一直将柳儿的死归咎到茵梦身上,我也能理解你,反正你也看她不顺眼,不如干脆给了我吧,我冲儿虽未正式成婚,但他那妾室柳氏也是个知书达理的,让她帮着养育,我也能放心。” 听到柳氏,苏韫晴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花大奶奶讨厌茵梦是事实,但是听到张姨妈要将茵梦接走,却又陷入了犹豫。 苏韫晴知道,以她这样的性格,肯定是不甘心的。 但茵梦不能留在她身边,留在一个恨自己的人身边,对孩子的人生来说,无异于一场终生不灭的灾难。 于是便说:“果然是姨妈最疼干娘,知道干娘身体不好,替她承担了养育茵梦的责任,阿柳泉下有知,也一定会赞成的,她最心疼干娘,又最信得过姨妈,茵梦在姨妈身边,阿柳定会放心。” 本还有些踌躇的花大奶奶,听了这话,好像再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来了。 毕竟她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这个孩子的厌恶,人人都看在眼里。 苏韫晴又道:“我曾听阿柳提过,姨妈家大哥的妾室柳氏是个极温顺的性子,阿柳对她很是赞赏,有她帮忙照顾茵梦,定是极好的,我也会时常去姨妈家看望她的。” 花大奶奶往软枕上一靠,淡淡道:“既然阿燕都这么说了,你便抱走吧,省得我见了她,触景生情,想起柳儿......” 苏韫晴走到她身后替她捏了捏肩膀,道:“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干娘的身体,如今阿柳不在了,我有责任替她照顾好干娘,干娘与这孩子没有缘分,便是将她留在了身边,时常伤心感怀,阿柳在天上看着也是会心疼的。” 张姨妈与花大奶奶不一样,没有觉得花迎柳的死是茵梦造成的。 见茵梦长得与花迎柳一模一样,看见她便像是看到了儿时的花迎柳,早就想将这孩子要过去,只是碍于花迎柳刚走,不好开口,同时也担心她大姐固执,怕是不会答应。 如今啥也没说,花大奶奶便轻轻松松的就将孩子交给她来养。 张姨妈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来:“既如此,我这就去将孩子和奶娘一并接走,要么阿燕与我一道去,今日便跟我入国舅府,认个门如何?” 苏韫晴看了一眼床上的花大奶奶,面露难色。 “干娘如今身体有恙,我想陪在她身边照顾她,等到她彻底痊愈了,我再上门拜访,还望姨妈见谅!” 张姨妈走近她,细细端详了她一会,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好孩子,这几日都瘦了,我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大姐有你在身边,是她的福气,那我便先回去了。” 花大奶奶对着苏韫晴道:“阿燕,去送送你姨妈吧。” 苏韫晴乖巧点头,将张姨妈送出了门。 张姨妈在她耳边道:“那丫头在哪我也不知道,说死了是哄她的,万一她回来你帮忙赶出去便是。” 第215章 他压根就不碰我 听了张姨妈的话苏韫晴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随后又温顺的点了点头问道:“若是干娘知道了您是哄她的怎么办?” 张姨妈拍拍她的肩:“她不会知道的,你进去吧,好孩子。” 她不会知道?苏韫晴有些没理解她的话。 她颔首转身后,原地站定片刻,又回过头去在门口用门掩住身子看着张姨妈的背影。 只听得张姨妈对着身边一小厮道:“派人继续搜,再留两个人在这守着,等她回来或者在别处发现她,就直接处理掉。” “是,夫人。” 原来是这样,张姨妈骗花大奶奶只是缓兵之计,并没有要放过环儿的意思。 为的是让花大奶奶提早听到环儿的死讯,提早放下心来。 一个愚昧无知,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将责任推卸到一个小丫鬟头上。 一个草菅人命,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就要剥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苏韫晴拍拍方才搀扶着张姨妈出门时衣袖上压出的褶皱,调整好心情,才缓步朝着花大奶奶房间走去。 花大奶奶听说环儿死了,似乎真的是杀害自己女儿的大仇得报一样,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 苏韫晴进屋的时候,她开口道:“阿燕呐,我有些饿了,让厨房熬一碗小米粥来吧!” 苏韫晴回应后便安排人去熬粥。 吩咐完便走到花大奶奶身后替她捏肩捶背。 侧头问她:“力道如何?干娘。” 花大奶奶闭上眼睛轻呼着气:“很好......” 苏韫晴看着她颈侧上突突跳动的脉搏,想着只需要匕首轻轻一划,便会血流如注,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花迎柳生前说过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会将茵梦给她抚养,若是那样,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带着孩子上国舅府拜访。 但是张姨妈却出乎意料的先开了口,那样她更可以借着看孩子的名义出入国舅府,还可以见到柳忆雪...... 正合她意。 想到这里,手上便不自觉的顿了顿。 花大奶奶道:“累了就歇歇,犯不着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苏韫晴忙道:“干娘,我不累。” 小不忍则乱大谋,即便现在再讨厌这个女人,也要等到将张怀旦除掉之后再来跟她们清算。 宫中,御花园。 兰妃坐在塘边的石凳上,手托着腮看着荷叶上的露珠出神。 傅瑶拎着华贵繁琐的宫装,满面愁容的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 兰妃抬头一看,她随身携带的宫人都停留在了三丈之外,便朝着身后自己的宫人扬了扬下巴。 她身后的宫人也会意退到了较远的距离。 兰妃勾唇,开口道:“姐姐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傅瑶开门见山道:“皇上有问题对吧?” 兰妃看着她:“为何这样说?” 傅瑶咬着牙:“除了我进宫的那日他宿在你宫中以外,后面这几日都在我宫里,可是他......” “怎么了?” 傅瑶将声音压了下去:“他压根就不碰我,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兰妃听了这话,只觉心口咚咚直跳,有些紧张激动了起来,这几日夜里独自咽下的委屈一下子就被完全化解。 问道:“那这事你跟外人透露过吗?” 傅瑶摇头:“你都那样和我说了,我怎么敢?” 那日兰妃暗暗向傅瑶透露出了一些让她能猜到自己也是国舅的人的信息,但当兰妃问起的时候,她又矢口否认。 看到她遮遮掩掩,且国舅也没有提前告知自己,傅瑶便更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兰妃也是国舅的人。 兰妃说曾经自己也带了两个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陪嫁丫鬟入宫,因为刚入宫时,未得皇上宠信,被丫鬟将这件事情透露了出去,两个丫鬟便接连死去。 宫外的家人也受到了牵连。 这话让傅瑶与带进来的两个丫鬟都心惊胆战。 傅瑶猜测,这一定是国舅对她们办事不力的惩罚,所以即便皇上没有真的宠幸自己,三人都不敢向国舅说真话。 毕竟皇上确实在她宫中留宿了,至于有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事情,她怎么说就怎么算。 果然,这十来天过去了,她与两个丫鬟都相安无事。 这样便让她更加确信,兰妃说的是真的,若是笼络不住皇帝,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 但傅瑶不能理解的是,自己出自妓院,自然有一手对男人勾魂的好本事,可那些在这时用得上的本事,放在沈悟身上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他不但丝毫没有动心,反而警告她安分些。 沈悟的态度她不敢告诉国舅,两个丫鬟怕步兰妃丫鬟的后尘,自然也不会说实话。 所以即便沈悟待她态度极差,她也只能装出一副很受宠的样子,并且让张国舅知道。 毕竟此番她另有任务,先留着命,才有机会完成任务。 兰妃很认真的告诉她:“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是为你好。” 傅瑶道:“我当然知道,谢谢你,原谅我那日对你无礼。” 兰妃叹了口气:“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人,还谈什么谢谢呢?” 傅瑶沉默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就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是国舅爷的人?” 兰妃点头:“是,你的到来让我想起了我刚进宫的日子,所以我才会提醒你,希望你不要步我的后尘,国舅让你进宫,一定是交代了什么我完不成的任务吧?” 傅瑶咬咬牙,没有说话。 兰妃说:“不管怎么样,留着命,才能有机会出去,才能见到自己的家人,与他们团聚。” 傅瑶连连点头:“谢谢你!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告诉我,我绝对不会向国舅透露半句。” 兰妃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 她这一问,傅瑶又沉默了。 兰妃道:“你不方便跟我说也没关系,就当我没问。” 傅瑶也没说,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静坐了一会,便各自回宫了。 兰妃绕过屏风,就看到坐在书案后面的沈悟,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躬身行礼。 “臣妾见过皇上。” 沈悟朝她招招手,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座椅:“兰妃过来。” 兰妃笑靥如花的走了过去,坐在了他身边。 她是发自内心的笑:皇上都没碰过那个傅瑶,皇上待自己果然不一样。 第216章 紧急军情 沈悟揽住她的肩:“她找你了?” 兰妃红着脸点点头:“嗯,但是她依旧没说。” 沈悟道:“不要紧,她信了你的话,没和国舅如实交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于她要做什么,朕会派人盯着她。” 兰妃娇羞的点头,一直用温顺含情的眼神看着他。 沈悟抹了一把脸:“朕脸上有东西吗?” 兰妃又摇头。 沈悟不解:“那你总看着朕做什么?” 兰妃不语,只是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沈悟迟疑了片刻,拉起了她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缠绕了起来。 而此时傅瑶宫中,宫人送进来一封信和一个锦盒。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今夜子时动手。 宫人皱眉道:“皇上对娘娘都还没有......这个时候动手,怕是鸡飞蛋打,得不偿失。” 傅瑶咬着下唇思忖片刻:“谁说就非得我来动手?” 说罢眼神看向兰妃宫苑的方向。 宫人立马会意:“娘娘的意思是?” 傅瑶打开锦盒看着里面的熏香道:“今夜无论如何也要让皇上到我宫里来,想办法将这个香点到兰妃宫里去,将人往兰妃那里引。” 宫人亮着眼睛点头:“我明白了。” 是夜子时。 张怀旦的亲信兵部侍郎李昶拿着令牌深夜入宫,说是有边情需立即面呈皇上。 付简便将他往傅瑶宫中领去,刚到宫门口便听宫人道皇上并不在这,而是在兰妃宫中。 宫人一边说着还一边对着李昶使眼色。 这让李昶有些进退两难。 这时付简道:“皇上今夜明明在傅贵人宫里,为何半夜又去了兰妃宫中?这是兵部侍郎,有紧急军情奏报皇上,你懂不懂规矩?” 说罢命身后的太监将她一把推开,又把里面的宫女太监都支了出来后,领着兵部侍郎进了宫。 付简出门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张国舅带着内阁首辅扬言,还和往常一样,毫无预兆的径直闯了进来。 扬言跟在他身后战战兢兢,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大半夜进后宫。 “国舅爷,这戎狄犯边,不都已经被平远侯快速平定了,用得着大半夜的跑到后宫来向皇上禀报吗?” 张怀旦道:“皇上不是要亲政吗?边关的军情当然是在收到的第一时间就要让他知道,这是太祖爷在位时定下的铁律。” 扬言叹了口气:“那是紧急军情,再说了,这奏报让兵部的人呈进来不就好了,为何还要国舅爷亲自来,还拉着老夫也跟着跑一趟,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张怀旦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您是内阁首辅,自然是要辛苦一些。” 杨言不再言语,他不知道张怀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也是个老狐狸,知道他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大半夜闯入后宫这种事情,张怀旦在前面气势汹汹,他在后面如履薄冰,一看就是被迫的。 所以即便东窗事发,皇上也不至于要了自己的脑袋。 张怀旦带杨言在后宫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来到傅瑶的寝宫外,左右一看,他安排进来的两个小丫鬟不在。 他有瞬间犹疑,但随即便听到了寝宫内传出来一阵阵迷乱荒唐的声音。 杨言恨不能掉头就走,他似乎意识到了张怀旦之所以带他来的目的。 可是已经迟了,他一把老骨头还没转过身去,便被张怀旦拽住了胳膊往里面拖去。 “国舅爷,这不好吧,皇上在里面......” 张怀旦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不由分说的快步抓着他走了进去。 然而当他们刚绕过屏风还没走到房内时,眼前的一幕让张怀旦将眼珠子瞪得差点掉到了地上。 杨言感觉到了张怀旦的手在慢慢的松开,本来用手捂住眼睛的他慢慢打开了指缝。 只见兵部侍郎的红色官袍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官服旁边是一大堆凌乱的女子纱衣。 而顺着纱衣看过去...... 三具人体,不着寸缕,互相纠缠在一起,其中那个男子,光看大肚腩和粗壮的短腿便知道那是李昶。 这是一副多么让人难以置信且不堪入目的画面。 张怀旦皱了皱鼻子,暗道不好,赶紧转身往外走去。 杨言自然也是快步的跟了出来。 两人刚出门,便碰上了迎面而来的锦衣卫。 高迎庐一袭红黄相间的飞鱼服,右手紧握着绣春刀冷冷的看着张怀旦。 张怀旦却是用见了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再回头朝着宫内张望。 “高迎庐?你......” 高迎庐没有理会他,朝身后一挥手,锦衣卫便朝着宫内鱼贯而入。 当锦衣卫将里面的傅瑶和宫女,还有李昶全部捆绑好押出来后,沈悟才姗姗来迟。 “舅舅大半夜的入宫,所为何事?哟,杨阁老也来了,咦......李侍郎怎么也在,还弄成这副模样?” 高迎庐接过锦衣卫递来的一桶水直接从李昶头顶浇下。 李昶打了个摆子,瞬间清醒。 朝下看了一眼自己那平日里从不争气在此刻却异常坚强的小兄弟,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傅贵人与那个宫女。 再将目光上移,一路从高迎庐扫到了杨言。 无数双目光齐刷刷的看着他,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瞬间,除了那处,全身上下都软了。 “国舅爷饶命,皇上饶命......” 张国舅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捏着拳头,紧咬牙关,满头的青筋暴起。 沈悟看了他一眼转头对着杨言开口道:“杨阁老,听说李大人是为戎狄犯边之事紧急入宫的,您呢,为何入宫?” 杨言咧了咧嘴:“皇上,老臣,老臣,也是为此事而来......” 沈悟没有问张国舅,正当所有人都在猜测事情会如何发展下去,如何收场的时候,张怀旦一掌劈了出去。 地上三个衣衫不整的人齐齐倒地。 傅瑶和小丫鬟甚至还没从刚才的迷乱中清醒过来。 杨言被他的动作吓得抱头蹲地。 而高迎庐则在他刚抬起手的一瞬间便抽刀挡在了沈悟前面。 张国舅收回手,一甩袖子:“大胆李昶,竟然敢半夜三更幽会后妃,实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臣已在此替皇上将这几个不知廉耻的猖狂之辈正法,请皇上回宫休息吧。” 沈悟紧咬着后牙槽,暗中握紧了拳头,语气平缓道:“有劳舅舅,杨阁老。” 第217章 见过小姨父 张怀旦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了宫门,杨言也胆战心惊的跟在他身后。 一直抹着汗,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高迎庐见张怀旦离去,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护送着沈悟回到了锦和苑。 沈悟坐在御案后握紧拳头狠狠朝着一旁的花瓶砸去,花瓶飞落在地,粉身碎骨。 “皇上息怒。” 沈悟气急:“他居然就这样将那几人给杀了。” 高迎庐道:“国舅向来如此,近来更是变本加厉了,竟然带着外臣出入后宫,还在后宫公然杀人,皇上,臣觉得,是时候了。” 沈悟坐了下来,随手抓了个东西握在手中:“是啊,他的目标明明就是你,只不过让兰妃提前识破才避免了此次的灾祸。” 张怀旦给到傅瑶的任务便是想办法勾引高迎庐,让他担上与后妃私通的罪名,那样即便是皇帝本人也保不了他,他必死无疑。 可高迎庐跟在皇帝身边,从未正眼看过任何一个女人,即便傅瑶几次在他面前表现出挑逗的姿态,他都视而不见。 既然他那么有定力,那便只能下药了。 傅瑶让张怀旦送了催情香进来,这香药效迅猛,来得很快,人只要闻过几息便会失去理智化身禽兽。 傅瑶知道,这是一个玉石俱焚的方式。 因为高迎庐武功高强,即便自己提前吃了解药,也逃不过他的手掌,而一个与锦衣卫私通过的后妃,是绝对不会被原谅的。 她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她不想死。 那么不如就让兰妃来,将香点到兰妃宫中,把皇上弄到自己宫里来,再把高迎庐骗到兰妃宫里去。 这样一来,不但除掉了高迎庐,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可谁能想到她送去的香被兰妃认出,刚点上就发现了异样,兰妃抓住了送香的宫女一拷问,宫女就什么都招了。 这宫女是张怀旦的人,她知道这件事情完成后傅瑶的下场,而自己与另一个知情的宫女也难逃一死。 兰妃告诉她自己也是国舅的人,会替她说情,保她性命,她便孤注一掷全盘交代了。 于是这位宫女便带着熏香返回了傅瑶寝宫,到了他们约定的子时,将香点上。 沈悟也在此时找了个借口离去。 沈悟前脚刚走,被张怀旦派来禀报军情实则是来捉奸的李昶便进了宫...... 张怀旦之所以带着杨言一起进宫,就是为了多一个位高权重的证人,两个朝廷大员亲眼目睹高迎庐在后妃宫中与贵人厮混,这还不够要他命的? 即便皇帝想保,也保不了,文武百官会搬出祖宗礼法来,无论是国法家法,高迎庐必死无疑。 可是千算万算,还是失算了。 他为了灭口,直接将那三人当着皇帝的面一起杀了。 回到府中。 张怀旦彻夜未眠。 先是巫蛊师莫名其妙的死去,却始终查不出凶手。 紧接着那些曾被他用蛊所控制的人慢慢开始清醒,而他派去刺杀的人却屡屡失手,很明显,有人在暗中保护那些人。 这次预备直接对付高迎庐,却让自己一下子失去了傅瑶和兵部侍郎两枚棋子...... 而皇帝昨夜那处变不惊沉着冷静的表现,意味着他什么都知道。 他已经预感到大厦将倾。 只不过不知道将倾倒的是皇帝的大厦还是自己的大厦。 是他联络了一队戎狄在玉门关试探,为的就是牵制住高迎泰。 有戎狄犯边,就算京城翻了天,高迎泰也断然不敢离开玉门关半步。 他为了躲避一个篡字,想让自己名正言顺,从而不让史书诟病,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可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应该是等不到了。 他头昏脑涨的出了书房往外走去,迎面便见到自己夫人领着一个年轻美妇人从外面进来。 张姨妈见着他,拉着那个妇人激动的上前行礼:“老爷,昨夜回来那么晚,今日怎么不多休息会,对了给您介绍一下,这便是大姐口中时常提起的那个干女儿,名唤阿燕,来阿燕,这是你小姨父。” 苏韫晴轻轻抬眸看了张怀旦一眼,福身淡笑道:“阿燕见过小姨父,小姨父平安康健。” 张怀旦这个时候哪里会有心情管什么干女儿,敷衍着抬手道:“不必多礼,陪着你姨妈去吧。” 张姨妈听他的语气看他的脸色便知道他定是有什么事,故而也没再多问。 亲热的拉着苏韫晴的手:“阿燕,走,咱们看茵梦去。” 苏韫晴眼睛的余光看着张怀旦离去的方向,朝着她颔首:“好。” 张姨妈自顾自的喋喋不休:“你是不知道,茵梦在这可乖了,除了吃就是睡,长大了好多,还更漂亮了。” “多谢姨妈尽心,将茵梦照顾得这样好。” 张姨妈佯装生气:“这是什么话?那不是应该的吗?说来也怪,这孩子与那柳氏很有缘分,别看她那么小,什么也不懂,她可喜欢柳氏抱她。” “是吗?” 张姨妈叹了口气:“这样的品行,本该是个正妻,我正在想着是不是该劝劝老爷,应了你表哥的请求,直接将她扶正得了,可是咱大良的律法,妾便是妾,除非......这是后话,不必说了。” 除非张怀旦登基,他儿子封了王。 妾不允许被扶正是大良律法明文规定的,但是这一规定只针对普通人家。 皇帝的妃子或者王爷家的侧妃都是可以晋升被册封扶正的。 苏韫晴搀着她,只当没听懂她的话,道:“想来表哥很是钟爱这个柳氏了,我曾听阿柳说过,表哥为了她才不肯成婚的。” “是啊,你姨父拗不过他,这柳氏本是许过人家的,只不过那家......那家人都死了,但她爹现在在江南为官,颇有政绩,人说起他,便也会称赞你姨父慧眼识人。” 苏韫晴一边提醒张姨妈注意台阶,一边又笑道:“柳大人的事迹我也略有耳闻,想来姨父和表哥都是独具慧眼的。” 张姨妈拍拍她搀着自己的手:“我大姐也是好眼光,这几日多亏你夜以继日的在身边照顾,她才好得这样快,你也瘦了很多,我今日让厨房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好好给你补补。” “姨妈连我爱吃什么都知道?” “阿柳说你不挑食,爱吃辣......” 第218章 太危险了 张姨妈将苏韫晴领到柳忆雪的院子里便因为放心不下张怀旦,想着要去问问情况。 “阿雪啊,你替我招待着阿燕,我这边有点事情要去忙,你们两个年纪相仿,应该也会谈得来的。” 柳忆雪颔首:“夫人放心去吧!” 苏韫晴抱着茵梦说:“姨妈不用担心我,忙正事要紧。” 张姨妈刚带着人离去,柳忆雪便以小小姐喜欢安静为由将屋里的丫鬟都支了出去。 苏韫晴在逗孩子的间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个本该会成为她二嫂的女人,却不想对方正在用一种难以阐述的眼神看着她。 那眼神,恍若在看一个隔世的故人。 苏韫晴警觉地抿了抿唇。 她今天画了长蛾眉,也涂了口脂。 苏韫晴不知道如何去回应她这样的眼神,只能笨拙的露出一个笑容。 柳忆雪上前来温柔的抱起了孩子,又将孩子交给了奶娘。 “将小小姐抱回屋去睡觉吧,她打呵欠了。” 看着奶娘抱着孩子离去的背影,苏韫晴将视线收回到柳忆雪身上。 柳忆雪走到门口看了一眼门外,将门闭紧,指着屋内圆桌旁的凳子道:“妹妹快坐下吧。” 苏韫晴有些意外,孩子被抱走了,她还能与她交流什么? 她知道曾经还未迁回沂州时一定是与她一起玩耍过的,只是那时候她太小,根本没什么记忆,后来回京探望爷爷,她也就出现过一次,自从她与二哥定下了婚约后,便从不曾再在自家露面过。 大抵是因为害羞,所以即便柳大人夫妇都来,她却是没来过。 苏韫晴落座以后开口道:“我在入京前见过柳大人,他让我替他带好,说他和夫人都很好,让你放心。” 柳忆雪闻言瞬间红了眼眶。 苏韫晴又说:“他让我替他来探望你,我本想着等花迎柳坐好月子与她一道来的,可是现在她却死了......” 柳忆雪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勾唇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现在她孩子在这里,你随时都可以来了。” 苏韫晴解释道:“花迎柳是个很好的人......” 见柳忆雪沉默不语,她小心翼翼问道:“柳姐姐,你......你好吗?” 柳忆雪摇摇头:“不重要,我好不好不重要,我会尽心尽力照顾好这个孩子的。” “柳大人让我叮嘱你,好好保重自己。” 柳忆雪眸中噙满了泪水:“我爹他,还说别的了吗?” 苏韫晴摇摇头:“没了。” 柳忆雪突然捂着脸转过身去,苏韫晴起身安慰她,却不想衣袖带落了桌上一个装满水的茶杯。 砰的一声,茶杯摔落在地。 柳忆雪闻声回过头来,苏韫晴正挽起袖子蹲下身来收拾地上的碎片。 看着苏韫晴左手小臂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柳忆雪顿时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忙蹲下身来与她一起将碎片捡干净,拉起她的手来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遍问她:“你没事吧,三妹妹。” 一声三妹妹,苏韫晴喉头一哽,抬起眼来对上了她的眼睛。 “你......你怎么认出我的?” 柳忆雪将她拉起来坐在了凳子上,转了一下她的手,将她小臂上的那道伤疤朝上。 苏韫晴低头一看:“因为这道疤?” 柳忆雪点头,又摇头:“不全是,我一见你便觉得似曾相识,但是我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看到了这道疤,我才敢确定是你。” 苏韫晴用手抚摸着这道疤:“这伤疤是怎么来的,我自己都快忘了,只隐约记得跟我打水的甘芦井有关,大概是不小心掉下去了,那水好冷好冷,而且当时好黑,其他就想不起来了。” 柳忆雪道:“你那时才五岁,想不起来很正常。” 柳忆雪拉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声音开始变得沙哑:“我以为你们都死了......” 苏韫晴反握住她的手:“只有我和我娘逃过了一劫。” 苏韫晴看见豆大的泪珠从她眸子里夺眶而出,她的嘴唇开始颤抖,好几次欲言又止。 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道:“柳伯伯也认出我了,我本打算等时机成熟了再和你相认的。” 既然已经认出来了,苏韫晴便将苏家被焚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了她。 柳忆雪只觉得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杀苏家人是张怀旦借着皇上的名义下的旨,毕竟皇上什么都听他的。” 苏韫晴道:“皇上并不是大家以为的那样简单,想必高迎庐跟柳伯伯应该沟通过了,他本是为了避免苏家人被张怀旦赶尽杀绝,才出此下策抄家的,可谁曾想,出了意外。” 柳忆雪认真的看着她道:“你信吗?” “信不信目前由不得我,现在我们的要对付的人是张国舅,整个大良的敌人都是张国舅,至于皇帝,等张国舅一党被铲除后,看他怎么做,他所说的话自然能从他的行为中得到印证。” 柳忆雪点头:“是啊,被抄家的何止苏家,还有很多当时朝中不肯屈服于张怀旦的人,比如陆伯伯家,我听说,陆家大姐姐......” 苏韫晴叹了口气道:“陆家姐姐性子太过刚烈,但是陆伯伯还在,若是将张怀旦一党扳倒后,他马上就能回来。” 柳忆雪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所以你费尽心机接近花迎柳就是为了今天,你要靠自己替苏伯伯报仇?” 苏韫晴点头:“只要我能时常进入国舅府,就一定能找到杀死他的方法和机会,因为目前的情况,光指望律法,已经无法对付得了他。” 柳忆雪看着眼前这个把杀人二字说得如此轻松的女孩,不禁想起那个在阳光下追蝴蝶的小姑娘,只觉恍如隔世。 “我能帮你什么?”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茵梦睡着了,我们出去走走,你带我熟悉一下府中的环境。” 柳忆雪点头:“好,只不过他的书房以及靠近书房的那几处院子从不让任何人靠近,包括夫人。” “那这几处地方一定有问题。” 柳忆雪道:“里面很诡异,我曾在夜里听到过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夜里?” “嗯。” 苏韫晴想起了那日在芳华街死去的巫蛊师,那人便是张国舅的人。 所以府中一定不止一个那样的人,难怪不让人靠近。 苏韫晴很认真的说:“既然这样,我今夜便在此留宿了。” 柳忆雪紧张道:“你想做什么?太危险了。” “你放心,我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第219章 无所不用其极 当苏韫晴表示很舍不得茵梦,又与柳忆雪一见如故,要留宿在此的时候,张姨妈非常高兴。 “你就住阿柳院子里的客房便好,哪怕她去涔州的那段日子,我都替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等着她生了孩子随她高兴随时回来......” 这倒让苏韫晴很意外,花迎柳在张家居然还有独立的院子,可见这张府是很庞大的。 很遗憾的是,午饭与晚饭张怀旦都没有在家里吃。 所以苏韫晴也没有机会与他见面,就进府时的那匆匆一瞬实在是了解不到什么信息。 不过没关系,到了晚上再说。 夜深人静,朗月高悬。 苏韫晴轻轻推开房门独自来到了张怀旦的书房外。 白天柳忆雪带她在府中散步的时候她便暗中记下了位置和路线,还仔细观察了建筑的布局和旁边绿植的分布状况。 所以避开巡夜的家丁,轻而易举。 即便在子夜时分,张怀旦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大概是书房重地不许靠近的规矩在府中早已形成了惯例,不想找死的人自然不会擅自往这个地方来,所以书房外反而无人值守,连巡夜的家丁也避开这处。 苏韫晴身形轻巧,行动敏捷,像只猫一样靠近窗边蹲了下来。 只听得里面有人安慰:“国舅爷稍安勿躁,一个李昶而已,不必太过介怀。” 张怀旦道:“我气的不是李昶,而是傅瑶,这个女人,我专门从天香馆买回来,还给了她一个贵女的身份送入宫中,竟然就这么被折损了。” “那是她太蠢,太没用,您看中的不就是她无人能及那魅惑男人的本事吗?可是进宫十多天,依旧没能拿下高迎庐,反倒找您要催情香……这下子又自食其果了。” 张怀旦愤愤的说:“高迎庐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太难啃,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真的要想办法亲自动手了。” “国舅三思,对付高迎庐,绝不能您自己出面,否则玉门关那里,无法交代。” 张怀旦咬牙切齿:“府中养的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唯有我亲自动手方能制伏得了他,我必须想一个万全的法子。” “此番太过冒险。” 沉默片刻后张怀旦再次开口:“不光这些,还有兰妃,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在后宫竟然都不知道给我们一点讯息,她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已经不再听命于我?” “这……还真不太好说,但据我猜测她应该是不知情的,一来您安排傅瑶进宫时并未让她知晓其身份,二来兰家人还在外面呢,量兰妃也不敢违背您的旨意,更不敢知情不报。” 张怀旦长长吁了口气:“但愿吧,只是这个高迎庐,实在是一个心头大患呐。” “平远侯服里都是些玉门关退下来的老弱病残,虽不再有当年的战力,但也全是从前跟着老侯爷出生入死的人,在真正的战场上厮杀过的,要从侯府找破绽,怕是很难。” “白先生所言极是,所以这正是让我头疼的地方,不瞒您说,我这连续两个晚上都没睡着了。” 对方似乎思忖了片刻道:“以高迎庐的身手和警惕,即便是国舅亲自出马,在外面任何地方对他动手,都不可能不留下痕迹,那么依我看,国舅不如将他请到府中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府中高手云集,机关重重,只要他来,便是插翅难飞,但我们该以什么样的理由让他心甘情愿,独自前来,且不对外声张呢?” 张怀旦说罢又嘶了一声:“这个高迎庐,回京这么多年,既不结交权贵,也不娶妻生子,整个人如铁通一般,竟是毫无破绽......” 对方也轻嘶了一声:“是啊,不过......” 张怀旦声音急切:“不过什么?” “不过既然能把那么多废人全部养在府中这么多年,证明平远侯一家对那些人都是极有情有义的,且据我所知,侯府除了那些废人之外,还有很多废人的家眷!” “家眷?” “若是,侯府废人的家眷出了事,国舅猜猜,高迎庐会不会坐视不管?” “白先生不愧是白先生,高明啊!据侯府的眼线来报,侯府有一个妇人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亲自上市场买菜回去烹饪,想必这个妇人便是专程照顾高迎庐的......” 苏韫晴眉头一皱,买菜的妇人?不就是那日见她摔倒好心上前来扶她的嬷嬷吗?替她给凌渊送药的那位。 难不成他们想要对她下手? 窗下的苏韫晴咬着牙握紧了手指:“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片刻后,书房内出来了一个小厮,匆匆朝着一个柳忆雪所言不允许外人靠近的院子疾步走去。 不多时这个小厮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型健硕的黑衣劲装男子。 三人一道进了书房。 “属下见过国舅爷。” “本官这里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务必要确保万无一失......” “属下领命,保证完成任务。” 苏韫晴在窗下将他们的计划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更是愤怒和焦灼。 因为他们的计划定在今日那位婶子出门后,也就是说,如果想要把消息传递出去,她必须在那时之前出府。 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了,得赶紧回去想办法。 思及此,她转身抬脚预备离开,却不想因为蹲太久,双脚都已经开始发麻了。 起身时毫无预兆的一脚摔倒在茂密的青草丛中。 “谁?” 屋内的气氛霎时紧张到了极点。 一个小厮迅速出来查看,苏韫晴忙趴伏在草地上,让自己的身体被高高的青草掩埋。 但那小厮也不是好糊弄的,迈着警惕的步子一步步朝着这扇窗下逼近,苏韫晴紧张到忘记了呼吸,正在盘算着要找什么样的借口能躲过这次劫难。 “喵呜......” 一只猫从苏韫晴身上飞掠而过,穿过草丛纵身跃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老爷,是只猫。” 小厮看到月光下硕大的白猫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从自己面前一闪而过,便抽出脚步退了回去。 他们都很笃定,在国舅府,没有人敢靠近这里。 趁着他们进了书房,关上了房门,苏韫晴在草地上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双腿,感觉不会再出纰漏了,才赶紧起身踩着柔软的草地逃了出去。 第220章 赶紧送货吧 刚离开危险地带,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这人拉着她的手便朝着花迎柳的院子跑去。 依稀的月光下,那人一袭白衣,格外莹润。 苏韫晴凭借着身上的味道和手指的柔软程度认出了她来。 “柳姐姐......” “嘘,别说话,先回去。” 两人躲在夏日茂密的绿植下避开了巡夜的家丁,再加上夏日蛐蛐的聒噪,掩盖住了两个姑娘轻盈的脚步声。 两人很快便回到了房中。 瑶芳募地起身:“大奶奶,你咋才回来,急死我了,柳姑娘,你们怎么在一起?” 苏韫晴和柳忆雪喘着气坐到了凳子上:“瑶芳,倒水。” “哦!”瑶芳应声忙执壶倒水。 柳忆雪心有余悸:“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劝,若不是我带着雪儿过去,看你怎么解释?” 苏韫晴一口气喝完了一杯茶,将茶杯往瑶芳面前一放,示意她再倒一杯。 “原来是姐姐的猫,真是太及时了,当时我都吓死了。” “你发现了什么?”柳忆雪问。 苏韫晴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平远侯府到国舅府的距离,道:“我必须在卯时初离开这里,可是我昨晚是主动留宿下来的,姐姐可有什么方法替我掩盖?” 柳忆雪想了想,道:“你主动留宿,若是一大早就离开,定会引人怀疑,我倒是有一个方法,你在卯时初便出去,辰时再回来便是。” 苏韫晴看着她:“这样行得通吗?” 柳忆雪道:“据我所知,平日里国舅会在寅时出门辰时末回来,而夫人这个时间段则是在佛堂念佛,届时我便以出门采买的名义带你出去。” “这样可行吗,会不会连累到你?” “不会,自从茵梦来了之后,我已经亲自出去采买下奶的新鲜肉菜好几次了,茵梦特别能吃。” “可是......”苏韫晴又想到了什么,道:“张祝冲那里......你今晚出来见我,被他发现怎么办?” 提到这个名字,柳忆雪瞬间低下了头,双唇紧闭,眼神也灰暗了下去。 苏韫晴见她这副模样,小心翼翼的问道:“柳姐姐,怎么了?” 柳忆雪突然又抬起头严肃的看着她:“他不会发现,我自有分寸,不要再提他。” 苏韫晴知道她嫁与张祝冲并非自愿。 一个女子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屈辱,更何况还是身份卑微的妾室。 而柳忆雪是那样一个高洁美丽的人。 苏韫晴突然想起来她与程骥相处时的点滴。 程骥是那样好的一个人,疼爱她,尊重她,事事以她为先,时时替她着想。 可她却始终觉得他们之间有一层冲不破的隔膜,这层隔膜导致他们到程骥离世都一直没能成功圆房。 而柳姐姐和张祝冲之间,何止是隔膜这样简单? 她被迫嫁给张祝冲,日日在他身边的感受,苏韫晴光是想想便觉得五脏翻搅,生理不适。 她满眼心疼的对着她点了点头:“柳姐姐,我今夜不会再出门了,你放心,到了卯时,我到你院里来寻你,你便先回去吧!” 苏韫晴拍拍她的手:“嗯,记住,有事先和我商议,不要再擅自乱跑,太危险了。” “好,我听你的。” 柳忆雪离去后,苏韫晴灭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如何出去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是出去后要怎么样避开张怀旦的耳目将消息传递到侯府去呢? 想到那日到侯府门口遇见的那位嬷嬷,她手里拎着一个篮子,但是篮子里并没有太多的东西,每一样菜品的量都很少。 侯府那么多人,这些菜绝对不会够整个侯府每日的吃食。 所以她一定是单单亲自采买高迎庐的饮食,府中其他人的饮食定然需要另外的人负责。 这样一想便说得过去了。 “有了。” 苏韫晴起身找到纸笔,写了一行字后卷成了一个小卷,又将随身携带的小瓷瓶中的药丸倒了出来,将小纸卷放入了小瓷瓶中,才满意的上床歇息。 卯时还未到,苏韫晴便起身,瑶芳替她梳洗完毕,主仆二人便一道去了柳忆雪院中。 此时天色才开始微微亮。 柳忆雪也早已经准备好了,拉着她出了门便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后,柳忆雪问道:“我带了可以乔装的衣服,你需要换上吗?到了那我领着她们先离开,你要抓紧时间。” 苏韫晴低声道:“不必了,我自有办法,不用亲自去侯府。” 柳忆雪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她定是有了更好的主意,便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此时的集市已经人头攒动。 柳忆雪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将跟随的两个丫鬟紧紧拴在自己身边。 “姨娘对小姐真是好用心,将来我们自己有了少爷小姐,姨娘都不知道该怎么疼爱了。” 柳忆雪不语,只一味的买东西,让一个丫鬟不停的取货,一个丫鬟不停的付钱。 “姨娘今日买的种类可真够多,不过小姐一天天大了,也一天比一天吃得多,是该多补补。” “是啊,姨娘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便是亲娘,也不见得能做到这般。” 柳忆雪搀着苏韫晴精挑细选,又买了些东西,回头说:“东西拿好,付好钱再去下家看看。” 两个人才忙不迭道:“哦哦......” 此时的瑶芳已经来到了一家卖鱼的摊位前。 “姑娘,买鱼吧,夜里才从鱼塘里捞出来的,全是活蹦乱跳的,您看......” 正说着,一条鱼在水缸里扑腾一下跃起后又落入水中,弹了瑶芳一脸的水。 老板见瑶芳虽是丫鬟打扮却相貌不俗,忙满脸歉意道:“哎哟,对不住了,姑娘,这鱼它,太新鲜了主要。” “无妨。” 瑶芳一边擦着脸上的水渍一边道:“你这一缸鱼我全要了,但是你得帮我送到府上去。” 老板一听眼睛瞪得像铜铃:“全要?敢问您是要送到哪里?保证按时到达。” “平远侯府。” “平远侯府?平日里不都是......” 老板正有疑问,对上瑶芳那不愿多说的眼神,忙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好好好,我这就送去。” 瑶芳将一个小瓷瓶递到他手中:“顺带把这个药给我带去,一定要交给管事嬷嬷,让她给高大人。” 老板接过小瓷瓶放入了袖袋中:“您说的是谭婶儿吧?好,没问题,东西送到,话带到。” 瑶芳直接将二两银子塞给了他:“不用找了,赶紧送货吧!” 第221章 事情肯定不简单 谭婶收拾停当正预备出门,便有门子来报。 “谭婶,鱼掌柜送了一大车活鱼过来,说是有东西要必须亲手交到你手里。” “活鱼?” 谭婶蹙眉,侯府从来没有一次性买过一车活鱼的先例,这鱼掌柜还说有东西必须交给自己。 事出反常,谭婶忙跟着门子来到了后厨。 鱼掌柜已经和后厨的人一道将一车鱼拉了进来,见到谭婶忙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谭婶,您来啦!” 热情的拱手行礼过后便将手中的小瓷瓶交到了谭婶手中。 谭婶看着手中的小瓷瓶,只觉似曾相识。 抬眼问道:“这是谁让你送来的?” 鱼掌柜道:“是一个姑娘,只说这个药必须交到您手中,让您亲自交给高大人,我也没问她身份,但听着口音像是涔州人。” 谭婶紧握着小瓷瓶:“涔州人?” 凌公子不就是从涔州来的吗? 她从袖中掏出了一两银子塞到鱼掌柜手中:“我知道了,谢谢你,若是有人问起,今日的鱼都是我派人去订的,不要透露那位姑娘半个字,明白吗?” 鱼掌柜双手接过钱:“那是自然。” 今日运气太好,鱼掌柜推着放置空桶的车心满意足的离去。 谭婶看着这么多鱼,吩咐后厨让全府的人中午都吃鱼宴,多余的全养到池塘里去。 人家说了这个药是交给高大人的,谭婶来到了高迎庐房门外,叩了半天门却没人应。 推开房门发现床上整整齐齐,被褥都没动过。 他昨夜一夜未归。 对方既然这么一大早的以一车鱼为代价就为了送来这瓶药,想来这瓶药是极为重要的,二爷不在,可要如何是好? 谭婶将瓷瓶拿在手里端详,片刻后恍然大悟。 这药瓶不是与那日那位小娘子送来给凌公子的药瓶一模一样吗? 既然二爷不在,这事凌公子一定有头绪。 思及此,谭婶立马拔腿利索的朝着凌渊院里跑去。 凌渊脸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有过灼伤的痕迹,此时的他正在院内练剑。 用黑巾蒙住了双眼。 谭婶刚进院门凌渊便拉下罩在眼睛上的黑巾朝她走了过来。 “谭婶这么早找我何事?” 谭婶惊诧的看着他:“你不是蒙着眼睛吗?怎么这么远就知道我来了?” 凌渊笑道:“我用听的。” 谭婶忙将药瓶奉上:“是这样的凌公子,一大早有人送来了这个,让我亲手交给二爷,可二爷这会估计在宫里还没回来,我怕耽误了急事,便拿来给你看看。” 凌渊接过瓷瓶皱起了眉。 谭婶忙道:“我思忖着你伤也好了,这时送药来,事情肯定不简单。” 凌渊打开瓷瓶的小塞子,从里面倒出来一个小纸卷,缓缓打开。 谭婶昂着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不是药?” 凌渊看完后慎重的对着谭婶道:“有人蓄意谋害师父,想用您做诱饵,您这几日不要再出门了,就在侯府待着。” 谭婶瞠目结舌:“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那我赶紧让人进宫将这事告诉二爷去。” “等等。”凌渊道:“您说我师父在宫里,他没回来定是宫里有要事,先不要去惊动他了,我来想办法。” 谭婶垂手顿足:“这可如何是好呢?凌公子有什么好的办法你快说。” 苏韫晴与柳忆雪在张姨妈出佛堂前便满载而归。 这次千方百计将消息传递出去,只能是让他们提前做好防范。 张怀旦是不会放过高迎庐的,即便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且他们商议的计谋便是将高迎庐引到国舅府来。 因为若是在国舅府里外人不敢涉足的地方将他杀害,那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想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光防范是不够的。 还要知道国舅府书房和那几处院子的秘密,这样即便真的到了那一步,也还会有一线生机。 但是,太难了。 夜里那么小心翼翼的靠近一会,都差点被发现,白天便更是不可能靠近那里半步。 一边盘算着心事,一边来到了柳忆雪院中。 柳忆雪已经让人将买来的东西全部送去了小厨房,日头越来越高,已经没有了清晨的凉爽,二人便相携着预备回房。 “事办成了吗?”柳忆雪问。 苏韫晴颔首:“但愿不会出现意外。” 两人上了台阶,来到正房门口,却发现门被大开着。 苏韫晴蹙眉皱了皱鼻子:“怎么这样重的酒味?” 再看向柳忆雪时,才发现她的神情已经变了。 苏韫晴摇摇她的胳膊:“柳姐姐,你还好吗?” 话刚说完,里面便传出了一声醉醺醺的男声:“阿雪......还不快......进来。” 柳忆雪攥着十指,紧咬着下唇,眼神中尽是屈辱和隐忍。 “你先回去吧,一会夫人出来该找你了。” 苏韫晴看着她眼中的水雾慢慢凝聚成了水滴,将掉不掉的挂在眼眶上,又探头进去看了看。 只见里面那人已经从床上起身摇摇晃晃的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苏韫晴看着柳忆雪的状态,很是不放心,但这里是她的房间,她是张祝冲的人,她也不好干涉他们之间的事情。 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张祝冲已经跌跌撞撞来到了门口,扶住了门框。 柳忆雪脸上是极度反感的怒意,对着她沉声道:“快回去......” 张祝冲倚靠在门框上,半眯着眼睛,歪着嘴角露出了一个让人恶心的笑。 那戏谑的眼神仿佛猫儿看着被自己抓住后再也插翅难逃的小老鼠。 毫无预兆的,他一把将苏韫晴从柳忆雪身边推开,这一掌毫不留情,直接将她薅出了三四步远。 苏韫晴没有防备,用手撑住了廊柱才稳住了身形。 再抬头时,柳忆雪已经被他粗鲁的拖进了房中。 房门依旧大开着,里面传来了撕扯衣服的裂帛声以及柳忆雪隐忍轻哼声。 大概是张祝冲在半醉的状态下把她当成了府里的丫鬟,从而可以得知平日里他也是这样对待柳忆雪的。 毫不避讳他人,毫不顾忌她的感受,野蛮又粗鲁。 明明早上来的时候他是不在的,这个时候出现,还带着一身的酒气和脂粉气,可以推断出昨夜他定是流连于声色场所才彻夜未归的。 这都不是问题,可是他怎么能这么对待柳忆雪?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那人身后,抬起手来,朝着他的颈侧狠劈下去。 张祝冲手上的动作停止了,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硬邦邦的倒地。 第222章 本该是一家人 苏韫晴用力踢了他几脚,确保他是真的晕过去了,便转身过去将门关了起来。 等她回到床边时,柳忆雪还木讷的紧攥着自己已经被撕破了的衣襟靠在床头,发丝凌乱,脸部颤抖。 “柳姐姐,你没事吧?” 苏韫晴上前去拉她的衣服,想将她身上裸露的部位遮盖起来。 却惊恐的发现她浑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瘀痕,青的紫的凌乱分布在衣衫遮盖外人看不见的地方。 苏韫晴拉起她的手,两只手腕全是绳索捆绑的痕迹,有新伤,有旧痕...... “他怎会如此待你?” 柳忆雪深吸了一口气,指着衣柜道:“三妹妹,你去帮我重新拿一身衣服来。” 苏韫晴忙应声照做。 柳忆雪拿到衣服后一语不发,将帐幔放下后独自更换,等帐幔再次拉开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所有的伤痕都被掩盖了起来。 只是头发依旧有些凌乱。 苏韫晴就这样看着她如行尸走肉般走到梳妆镜前,自己拿起梳子重新为自己梳头。 苏韫晴上前将梳子从她手里夺了过来:“我来帮你。” 二人相对无言。 苏韫晴小心翼翼的替她梳着绸缎般柔软的黑发,看着镜中那张似乎早已没了情绪的脸。 若是先帝不荒废朝政,国舅与太后不掌权,爷爷依旧在朝为官,亦或是功成身退,天下太平。 她们便会是一家人,她会是一个温柔又贤惠的嫂子,自己也会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姑娘...... 头发梳好了,苏韫晴将梳子放下,柔声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柳忆雪平静的摇摇头,此时的她,完全看不出刚才差点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侵犯。 这样的神情更是让苏韫晴的心揪成了一团,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被这样对待,习惯了独自承受,自我疗愈。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柳忆雪沉默了片刻,回头看着苏韫晴:“我嫁来张家为妾,本就是为了柳家一门不像其他人一样受到迫害,我爹现在在江南做了很多事情,家里其他人也很好,我受这点委屈,算不得什么。” 最开始嫁过来时,张祝冲待她视若珍宝,只要有空便都在她跟前晃悠,恨不能出门也时时刻刻将她揣在兜里。 可她就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即便后面从了他,也依旧是一座冰山,因为眼里的情意,身体的反应,是装不出来的。 渐渐的他失去了耐心,渐渐的他露出了本性。 她越是冷漠,他便越疯狂。 尤其是跟着那些狐朋狗友出入欢娱场所,喝得醉醺醺回家以后,更是把她当做了那些风尘女子一般轻浮欺凌。 次日假意借口自己醉酒,将头夜的事情一笔带过。 如此循环往复,柳忆雪已然麻木。 他知道她不敢反抗,她只能任由他摆布,她这样高洁骄傲的人,为了柳氏一族,连死都不敢。 苏韫晴说不出话来,只得站在她身后揽着她的肩膀不停的拍着她的胳膊。 柳忆雪说起这几个月在张府所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带任何情绪,好像在平静的阐述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她反过来安慰苏韫晴:“我没事,他不至于要了我的命,眼下朝中的局势有所扭转,我猜测他们猖狂不了多久了,我只要再坚持坚持,总会等到那一天的。” 苏韫晴蹲下身来,抬起头看着她:“张家犯的是谋逆的大罪,是要诛九族的,但你现在的身份是妾室,所以就算事发,也是牵连不到你和柳家的,你在这里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我接你出去。” 柳忆雪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放弃自己的,再不会有比这几个月更煎熬的日子。” 苏韫晴捂住她的手,惋惜道:“你我本该是一家人,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还做一家人,好不好?” 柳忆雪反握住她的手,重重的点头:“好!” 苏韫晴又回过头看着昏倒在地的张祝冲,面上的温情即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恨意。 让他多蹦跶一日,柳忆雪便要多受一日的屈辱。 “他平日里最爱去的妓馆是哪家?” 柳忆雪的眼光也厌恶的朝地上那具尸体般的人身上看去,道:“只是无意中听他提到过天香馆。” 苏韫晴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天香馆,天香馆,天香馆...... 在国舅府吃过午饭,苏韫晴又陪着张姨妈说了半晌话,借口瓷窑有事需要她去一趟才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开了张家。 今日早晨她同柳忆雪一道出门的事情,张姨妈并不知道,没有人过问,自然也不会有人提及。 毕竟她是府上的贵客,她们出门又是为了采买关于茵梦的东西,府中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理。 即便张姨妈知道了,也不会往别处想。 与瑶芳一道回沁芳居时已是下午,午后的阳光格外灼人,每呼吸一口空气都感觉是鼻腔在吞火。 整个宅子里懒洋洋睡倒一大片。 苏韫晴对下面的人向来宽厚,只要该做的事情不出错,他们也不需要时时刻刻严阵以待,偶尔偷偷懒她从不责备。 来了这大半个月,宅中的人从原来的诚惶诚恐到现在的怡然自得,背地里都夸她是个善良宽厚,菩萨心肠的主子。 门房听到声音,忙揉了揉眼睛,擦掉了脸上的口水站起来行礼:“大奶奶回来了。” 苏韫晴对着他竖起食指小声道:“这两日我不在,家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门房歪头思考了一瞬,摇摇头:“没有。” 苏韫晴颔首进了院,小飞耳朵灵敏,老远就听到了声音,欢快的迎了出来。 “大奶奶。” 苏韫晴朝着他使了个眼色,几人心照不宣的朝里走去。 小飞在苏韫晴前面走着,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她身旁的瑶芳,瑶芳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眼神,也抬眸看了他一眼。 小飞无声一笑又转过头看着路,瑶芳想起那日骑马时坐在他身前的情景,不禁抿唇红了脸颊。 主仆三人行至内院,关了内院的院门,来到客房前,小飞掏出钥匙打开了把门的铁将军。 苏韫晴轻轻推开了这扇门,回头道:“小飞你在门口守着。” 屋内一个姑娘站起身来走近她,带着哭腔唤了声:“程大奶奶......” 苏韫晴拉着她让她坐了下来:“环儿,你还好吗?” 第223章 密室 那日听环儿说花大奶奶预备让她替花迎柳陪葬,苏韫晴起初是不相信的。 即便环儿真的有罪,那这罪名也该是由官府来定,花大奶奶并没有用私刑取她性命的权利,更何况大良朝早在建立初期就废除了活人殉葬的制度,即便是皇家,也从无活人陪葬的先例。 可从环儿处得知,她在花家这么多年以来,被他们私自处死的丫鬟 沈傲天依稀记得,自己在天星帝国,还设立过丹宗与器宗,分别由武冠与侏儒族大长老执掌,不知道他们那里如何了,是不是已经把丹宗与器宗发展的初具规模了 “是的……”楚离欢有些同情地看了看那个被打伤在地的教徒,点头回答道。 凌雪闭眼不说话,心里偷偷的嘀咕:知道又怎么样我就是不想和你说话,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在吵架吗不,是我在跟你冷战。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反正时间也不会重来一遍,我们只能继续向前看!”那一个男人竟然伤害了这么多人,真的蛮想在扇他几巴掌。 真正使他害怕的,是这张,不知道经过多少岁月的洗礼,依旧绿的如同夏日的梧桐叶一般的脸。 “你回来了。”还没有完全睡醒的他,睁着水光涟漪的狭长眼睛,坐直了身体,像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一般问道。 闻言,司徒战天心中一震,活了百万年,这在穷荒星域,绝对是属于逆天的存在了,恐怕很难再找出比这只龟活得更长的存在了,比他这个曾经的活死人都要活得久。 于是自是日起,姐妹二人晚间便多了一项差使——给自家新太太做鞋袜,好在如今离吉日尚早,时间还很充足,二人倒也不必紧赶慢赶,只每日晚间做上个把时辰也就够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那位蓝星人的猜测,毕竟关乎蓝星未来继承人的重大问题,他也不得不多考虑一些。如果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他愿意以死劝告国王。 “饕餮兽只有一只,可伐成的狗头面具却可以在瞬间让所有人听从他的号令。”楚离欢说道。 他们之间的氛围及其和谐,就好像有一层光萦绕在他们周围,耀眼却不刺目,别人只能欣赏这光芒,却无法参与进去。 “好了,这件事三两天之内我就会展开行动,你们是不是可以走了”白起下了逐客令。 崔智恩回到套房的时候,发现楚汉已静静站立在门前,像是在刻意等候她的。 诺森帝国的海外远征在整个奥兰斯大陆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各个国家的反响都不太相同。 “我当初也是二十七八了才和你处对象、结婚,我们这不也和和美美的。”肖义太知道被人逼着相亲、被逼婚的苦了,他很能体谅城城的心情。 而且有些大厦的一楼楼梯起步的下面都是中空的,如果藏在那下面,只要不是故意过去找的话,是绝对不会发现的,到时候就算被发现了大不了自己许上一点好处就是了,总比在这里被数千人扒衣服玩裸奔强。 花千离饶有兴味的看着他变了的脸色,在他开口骂“登徒子”之前急急地解释那天的误会,并且态度非常诚恳地道了歉。 可是看来今天千离终于绷不住了,他那样的性格,那样强烈的占有欲,能够维持两天的若无其事已经很不容易了。 毕竟,澹台宗也只是后起之秀而已,相比他堂堂太虚圣子,还不是一个级别的,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有一丝放在这澹台宗身上。 第224章 送信 苏韫晴刚从客房出来,便有人在外面敲门。 方才为了防止有人闯入,将门给关严了。 “大奶奶,杜老爷来了。” 杜溪山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苏韫晴忙让瑶芳将图纸先收入了房中,亲自迎了出去。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出了内院的门看到的是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下人和一脸怒气的杜溪山。 这份亏欠随着时间的增长化作一种莫可名状的复杂情感,正是因为此,他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每每梦见叶画的冤魂来找他。 至于名声,他不知道叶寒的话是真是假,但考虑到这里暗淡的局势,他的话可能更令人欣慰。 这丫头爱粘着陈墨言,喜欢往陈墨言身边凑,撒娇自然是瞒不过她的。 黑衣人见赵之仪向三巷园跑去,他们也跟着跑了过去,这些人都是军人出生,不知不觉中,跑动起来,步伐整齐划一,震动了整条大街,有好事者伸头出来看,见有刀剑,连忙缩回了头。 马恩泰不淡定了,让他没有想到是,他居然只是只螳螂,事情出了他的预料。 秋婍看着唐瑞秋,十五岁,说起来是可怜,唐家够不负责任,将她和卢慧这些放一块。 四宝扬扬眉,似笑非笑的看一眼地下的那个男人,却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当然理解了,甚至如果我是你,我会将危险降低到最低轻度。”沙利叶淡然地笑着说道,甚至还用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下,似乎说如果是她,会做的更直接呢。 孙英挣扎着想要再爬起来冲上来,直接就被警署的警员给拦了下来。 方毅收拾好了厨房后,就出来吃饭了,杜心茹这个时候吃的正香。 遂让琉璃带着记忆下凡,只受十世轮回受戒,待功德圆满,便可在列仙班。 青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顿时在这个大厅里响起,原本有些喧嚣的场面,在这一刻顿时安静的吓人,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之前没注意到他跑来了人类聚居地也就罢了,他们怎么还敢放吸血鬼在人类聚居地招摇过市 木图被狭隘的仇恨充斥了恶灵的心,咬牙切齿势必要将云无月至于死地。 每一层其实都暗中有几个老师观察,为的就是避免学生受伤过重或者面临生死危机。 它神色不甘,仰头望见势不可挡的天劫,还是咬牙暂时放弃姒灼。 明天早上可要注意点了,可别在上厕所的时候被传送了,那可就社死了。 这商贩大声说着,周边的商铺老板也是尽皆聚拢而来,七嘴八舌得讨论着东方明武的行为。 很可能就算麦莉在场,有翅膀飞,都不一定能够看到刘宇的后背。 飞船渐渐靠近,地球上的景象一目了然,此时只见一艏怪异飞船突然冲出。 那学生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却挥动着自己有力的胳膊,不断对方不悔发出一道道犹如利刃一般的问话。 向后也不行,黑风煞身子在半空中,直射过来,月儿必须瞬息倒退十步,才能躲开黑风煞这一刀。 硬撑着直起上半身从昨晚放在抽屉里的退烧药拿了出来,正打算下床出去接水喝药时一杯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御’就是掌控,‘织’就是织央世界,‘御织’的意思就是掌控织央世界,敢叫这个名字,这位少年的目的不言而喻。 第225章 夜闯书房 茵梦在张家,为苏韫晴出入国舅府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从平远侯府回去换好衣服后,她便借着想茵梦,又回到了张家。 张姨妈自然是高兴,留着她说了好一会话。 “你反正也独自在京,除了我们,旁边又没有亲人,你要喜欢,直接搬过来住都成,屋子都是现成的。” “谢谢姨妈,只怕今后我真要住您这了,这茵梦这么小,我便放不下她,等到她会笑会说话讨人喜了,我不得跟她寸步不离!” 张姨妈道:“那便更好了,你住这,我也高兴。” 是夜,苏韫晴借口陪着茵梦一直留在柳忆雪的院子里不出去。 张祝冲在门口徘徊。 他知道这个女人很讨自己母亲喜欢,断没有开口赶她走的道理。 可她似乎也太脸皮厚了些,明知道自己在外面等着,却一直霸占着人家妾室的屋子不肯离去。 张祝冲抬手揉了揉侧颈,也不知道今天早上怎么了,往常喝再多的酒,回到家也不至于倒头就睡觉的,偏偏今天早上一觉睡到了大下午,醒来还只觉得脖子疼。 大概是睡落枕了。 他正肚子里面包着一窝火气,丫鬟战战兢兢的出来低着头道:“大爷,程家奶奶和柳姨娘可能是陪小姐太累了,两个人连同小姐一道都睡过去了,您......” “岂有此理!” 张祝冲一甩袖子,咬着牙想要往里冲。 丫鬟带着哭腔求道:“大爷,不要啊,若是惊扰了小小姐,叫夫人知道了,奴婢们都不用活了。” 提到张姨妈,张祝冲终究还是恢复了理智,迈上石阶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转身甩手离去。 瑶芳从窗缝里看着张祝冲离去的背影道:“大奶奶,柳姑娘,他走了。” 苏韫晴和柳忆雪相视一笑。 苏韫晴道:“你猜他今晚会去哪里?” 柳忆雪冷笑:“自然是天香馆。” 苏韫晴看着她道:“阿雪,过了今日,你再也不用受他欺辱了。” 柳忆雪抬起头愕然的看着她,却没有多问一句,只是淡淡一笑。 就凭她一步步得到张姨妈的信任,又敢夜闯国舅府禁地,还敢直接一掌将张祝冲打晕,她再干出什么事情来,柳忆雪都不会觉得奇怪。 柳忆雪问道:“三妹妹,需要我做什么吗?” 苏韫晴垂眸,低头片刻后道:“我......想借你的雪儿一用可好?” 柳忆雪柔声将雪儿唤了过来,抱起它递到苏韫晴手里:“给,它是我小时候在路边捡来的,很听话,很勇猛,有它在的地方,蛇鼠虫蚁都不敢来。” 雪儿通身雪白,是只胖猫,有多胖呢?跟黄土差不多,只不过比黄土好看。 苏韫晴将沉甸甸的雪儿抱在怀里,抚摸着它的绒毛,雪儿也乖巧的闭上眼睛趴伏在她的腿上。 苏韫晴在柳忆雪的院子里一直待到丑时。 张府在一阵重重的击门后声炸了锅。 “老爷,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大爷在天香楼出事了。” 所有人都从被窝里面爬了出来,扑向大门口。 当然也包括在书房并未睡觉的张怀旦。 苏韫晴和柳忆雪将茵梦交给了奶娘,两个人一起也到了门口。 这时张怀旦已经对着张姨妈发了好一通怒火。 “都是你平日里惯着他,让他天天在那种地方鬼混,这下好了?” 张姨妈已经是哭成了一个泪人:“老爷,您快想办法救救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柳忆雪上前问道:“夫人,大爷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张姨妈听到柳忆雪的声音,抹了一把泪道:“没事,待会老爷会去处理的,你回屋去吧。” 又看到了她身旁的阿燕:“阿燕怎么也来了?快回去,回去看着茵梦,这里有我和你姨父呢。” 苏韫晴上前扶着张姨妈道:“姨妈,到底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吗?” “用不着,回去吧。” 张怀旦没有心情搭理他们,而是对着身旁的小厮道:“先让人将那里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我去将那个逆子押回来。” 张姨妈忙上前抓着他的胳膊:“老爷,我也去,冲儿到底怎么样了,我要去看看他。” 张怀旦话语中都是怒火:“胡闹什么?那种地方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能去的吗?赶紧回去等消息。” 这时张怀旦身边一个管家道:“都各自回屋去,谁也不许再议论此事,知道吗?” 在场的人都应声离去。 张怀旦指着那个回来大张旗鼓报告消息,将全府的人都吵醒的小厮道:“等我回来再治你的罪。” 说罢上了马车朝着天香楼的方向而去。 张祝冲出的事情张姨妈不愿多提,苏韫晴也很懂事的没有再问。 将张姨妈送回了屋,安慰了几句,又交代了她身边的嬷嬷好好照顾安抚,才转身离开张姨妈的院子。 刚刚张怀旦离开的时候,身边带的几个人里面就有几个看上去很明显不是大良人。 苏韫晴想,那一定是环儿所说的住在书房南面院子里的人。 走了好几个,里面所剩下的应该也不多了。 苏韫晴先是跟着柳忆雪回到她那将雪儿抱了来,等到所有人都回屋,夜色更深后,她便抱着雪儿出了门。 跟着上次的路线避开巡夜的家丁,来到了书房外。 想着四处的院子里都住着国舅豢养的那批人,且练武之人五感敏锐,苏韫晴时不时逗逗雪儿,让它叫上一声。 她掏出匕首撬开了侧窗上的窗栓,轻手轻脚摸了进去,按照环儿所描述的方位,找到了那个机关的位置。 对着那个晶莹剔透的水晶莲花一般的摆件轻轻一转,书架便轻巧且安静的朝着一边移动。 随后露出了一个硕大的铁门,环儿并没有提到过铁门...... 苏韫晴紧张的观察着铁门,想要寻找能打开这道门的开关,可是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破绽。 这道铁门一定是在花迎柳进去那次之后安装的。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估算着天香楼到国舅府的距离,再耽误下去他们就要回来了。 苏韫晴不禁急出了一头汗。 正当她因为在这张铁门上找不到开关从而预备扩大搜索范围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苏韫晴回头看去,窗户纸上出现了朦胧摇晃的灯光,离书房越来越近。 张怀旦和他的人回来了。 第226章 带了只猫 以免被暴露,苏韫晴忙回头扫了一眼将周遭的一切刻入脑中后迅速灭掉了手中的火折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打不开密室的门就只能先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了。 但是将自己藏起来之前也要将书架回归原位,苏韫晴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伸手朝着水晶莲花探去。 由于她的人不在莲花的正前方,所以当手够着莲花时无意中往下使了力。 “吱......”的一声,大铁门被打开了。 歪打正着。 苏韫晴惊愕之下迅速的跨进了密室里,再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环儿所说的那个关门的按钮,用力的按了下去。 “吱......” 铁门被合上,书架也移回了原处。 苏韫晴惊魂未定,来不及观察里面的环境,先是闭着眼靠在铁门上拍着自己的胸口平复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喵呜......” 雪儿在她怀里大呼了一声,声音凄厉。 苏韫晴睁开眼睛,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雪儿看到了什么? 正当苏韫晴疑惑不已时,黑暗中几个光点在晃动,那是两双眼睛。 耳边还传来呼呼的声音,那声音敲击着墙壁后又在这几近封闭的密室中形成了一道道恐怖的回音。 苏韫晴拔出了火折子,光晕慢慢散开来,视野慢慢扩大。 她看到了环儿之前所描绘过的一切。 两只巨大的獒犬,分别被拴在两边的大柱子上,朝着她吐着舌头,缓缓站起身来围绕着柱子环绕踱步。 它们的体型大概是恶狼的两倍,若不是被两根巨大的铁链拴着,只怕光凭它们两个就能将她整个人吞入腹中。 不远处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传过来淅淅索索的动静混合着嘶嘶的声音,苏韫晴知道,那一定是毒蛇的声音。 她举着火折子迈出了脚步打算往里走去。 谁知她刚跨出一步,墙壁上就出现了环儿所说的光点,苏韫晴暗道不好。 那光点应该就是机关暗器,柳忆雪她们之所以没被暗器伤到,是因为她们那时还小,身高不够,所以没有触发到它们。 可是现在,她已经触发了暗器,意识到这一点,她立刻扑身倒地。 “小心......” 当她以为自己会在坚硬的地板上摔一个狗吃屎的时候,却被一只臂膀揽过腰身向下倒去。 她倒在了这只臂膀主人的身上。 光点里零零星星的射出了几发暗器后,密室里再度安静了下来。 苏韫晴举起火折子,看清了身下这人的脸。 身下那人也怔怔的看着她,两个人同时愣住了,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 直到雪儿一声喵呜仿佛又惊醒了时间,同时双方都发现对方的脸越来越红...... 苏韫晴忙挣扎着起身。 “等等......” “哦!” 苏韫晴知道他要说什么,起身后就会触发暗器。 故而她一个翻身越过了他依旧轻揽着自己腰身的手臂,躺倒在了他的旁边。 突然,鼻尖传来一股腥甜的气味。 她一侧头,发现他身上的女装肩膀处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小块。 “凌大哥,你中暗器了。” 她忙不迭的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交叠成口袋形状的手帕,迅速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了一颗药丸塞到了他嘴里。 凌渊毫不犹豫的咽了下去才问:“这是什么?” 她继续躺在地上将剩余的药丸包好收了回去,道:“御毒丸,你中的这个暗器十有八九是有毒的,好在时间短,吃了御毒丸,就不会毒发了。” “谢谢,刚才,多有冒犯,抱歉。” 苏韫晴笑道:“明明是你救了我,若不是你,这暗器就中在我身上了......” “我一时情急......” “哎呀,过去了的事情不要再说了,他们把你抓进来没对你怎么样吧?” 凌渊转过身来面向她的侧脸:“没有,只是把我关在笼子里,只不过我自己出来了。” 苏韫晴也将脸侧了过来:“没有放獒犬和毒蛇咬你?” 凌渊摇摇头,头上的妇人发髻便散了,看得苏韫晴噗嗤一笑。 凌渊知道她在笑自己的扮相,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来垂下了眼睫。 苏韫晴又道:“我也吃了御毒丸,我们即便被毒蛇咬了也不会中毒。” 凌渊勾唇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整个密室里只剩下了獒犬张大嘴巴喘气的声音和毒蛇爬行的沙沙声。 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躺着吧? “你......” “你......” 苏韫晴道:“你先说。” 凌渊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还,还带了只猫。” “我!下午的时候去了一趟侯府,得知你被抓了来,便想着过来看看。” “这太危险了,你不该来。” 苏韫晴依旧躺在地上,举着火折子转着头四处看了一圈:“来都来了,对了,你进来这么久,可知道哪里是暗器射不到的地方?” “铁笼附近不会触发暗器,其它的地方我不知。” 苏韫晴想起环儿说过她和花迎柳进来时便没有触发暗器,十二三岁的姑娘身高大概在自己下巴左右,自己只要低一点头便不会触发暗器。 她尝试着从地上站起来,凌渊见她起身,忙自己也跟着起身预备护住她。 苏韫晴伸手将他拉低:“弓着身子,低下头,矮一些就不会触发暗器,凌大哥,你跟我来。” 凌渊听完便以一个半蹲的姿势,将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跟在苏韫晴身后慢慢往前移动。 苏韫晴将他带往出口处:“凌大哥,张怀旦并没有去信侯府让高大人来救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凌渊道:“你出去以后帮我转告高大人,先不要顾及我,只要他不来,他们就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拖延一下时间,可以让外面的人准备充分,等到他们打进来的时候,我刚好可以在里面接应。” 苏韫晴回头看了他一眼:“可是这个地方,还有你这身装扮,若是被他们认出来,只怕张怀旦不会饶过你。” “高大人不来,他也不会取我性命。” “要么你跟我出去,我找一处地方让你躲起来,到时候一样可以接应他们。” “我不能连累你,还有,若是他们发现我人不在了,就会察觉密室被暴露,从而防范更严,不利于后面的计划。” 二人说着说着已经来到了出口处,目之所及再也看不到那些光点了,苏韫晴试探着朝着头顶挥舞了一下衣袖,发现并没有触发暗器,才缓缓的站起身来。 第227章 我送你出去 果然,这个地方安全了。 两个人都直起了身子。 苏韫晴将火折子举高,看着他受伤流血的肩膀,皱眉道:“虽然不会中毒,但我怕会感染,让我看看你的伤,帮你清理一下。” 凌渊伸手朝着肩膀的伤处探去,轻轻拔出了一根细细的针。 举到她面前晃了晃道:“无妨,一根细针,愈合很快。” 苏韫晴伸手到袖中探了探,歪着头噘嘴皱眉道:“我没带金疮药......” 凌渊看着她噘嘴的样子不禁唇角上扬:“无妨,我都说了是小伤,你且先回去吧,免得被他们发现了。” “你真的不出去?我本来是想将你带出去的,这里便是出口。” 苏韫晴指着墙壁上五尺处一个三寸见方的白玉璞:“这里就是出口的机关,出口在一个院子的假山里,这个院子里住的就是张怀旦豢养的那些武学奇人,你若要自己出去,便从这里离开。” 凌渊听得眉头紧皱:“这样危险,你还怎么出去?” “我会小心的,再说了,我是张家的客人,万一被发现,我只说是我迷了路走错了地方,他们也不会将我怎么样的。” 凌渊环顾了一圈密室,眉头越皱越紧. 外面再危险也得出去,不让她出去难不成让她待在这? 苏韫晴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我走了,你自己当心些。” “我送你出去。” “不行,这个密室的入口和出口不在同一处地方,这个地方只能出不能进,你若是从这里出去,再想回来就不容易了。” 凌渊道:“我知道,入口在书房。” 被抓进来的时候虽然被蒙上了眼睛,但他经过上次被毒岩灰伤眼差点让巫蛊师逃掉后,再练剑就开始蒙上双眼,适应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与敌人交手。 经过这十几日的练习,他已经可以做到听声辨位,并且嗅觉也更加灵敏。 他知道他被带进来走的不是大门,进门后转了几个弯,迈了多少步,上下了几级台阶,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喵呜......” 苏韫晴蹲下身抱起雪儿,递到他手里。 “虽然它不是黄土,但是它也很厉害,就让它在这里陪你好了。” 苏韫晴见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又将雪儿朝着他身上推了推:“怎么了?不是黄土不行吗?” 凌渊看着她一脸轻描淡写的神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冒险进来就为了给自己送猫! 她记得那日在龙隐山自己被孝廉用一窝刚长毛的小老鼠吓得差点失态。 她从没问过自己为什么怕老鼠,在那以后也没再提过这件事情。 但是她突破层层机关,冒着被发现被暗伤的风险给自己送猫……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眼睛里已经升腾起了层层雾气,他抬起小臂,将雪儿放置在自己臂弯里。 “……” 连谢谢都说不出口了。 “凌大哥,你自己保重啊,我走了!” 苏韫晴不再给他犹豫的时间,一把按下了机关,头顶慢慢的打开了一扇天窗。 凌渊放下雪儿,十指交叉朝着苏韫晴伸过去,苏韫晴会意,一脚踩在他手上跨了出去。 在天窗即将被关上的前一秒,凌渊脚掌轻轻点地,向上一跃,站在了费好大劲才爬出来的苏韫晴面前。 “你怎么也出来了?” 苏韫晴将声音压得极低,月光下表情复杂。 凌渊也凑在她耳边用极轻柔的声音道:“你住哪个院子,我送你回去。” 苏韫晴有些抓狂:“那你待会还怎么进去?” “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她虽然是张家的客人,但以张怀旦的狠辣,一旦发现她擅闯自己的禁地,定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他不能将她一个人置于危险之中。 凌渊凝神细听了片刻,院子里的人都在熟睡,而书房里没有灯光,是没有人的。 院门紧闭,若是开门出去,定会发出声响,练武之人感官敏锐,即便是开门的声响也会将熟睡的人惊醒。 “我先带你翻墙出去,离开这片区域后你再自己回屋?” 既然他已经出来了,苏韫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对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告诉了他书房里机关的位置和使用方法。 她以为翻墙是要将她带到墙根下,再翻出去。 谁曾想他在她耳边轻道了一句“又要冒犯到你了……”她都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揽着腰腾空而起,飞跃过了院墙轻盈的落在了院外的草地上。 见她站稳之后他便将手放开:“快回去吧,晚安!”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苏韫晴的心跳还停留在半空中没落地,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朝着他点了点头:“你自己保重。” 说完便借着月光按照之前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去。 书房没人,凌渊轻而易举的就自己回到了密室中,有了雪儿在身边,他心情完全放松了。 密室里面养了毒蛇,而毒蛇以鼠为食,即便现在它们的笼中没有鼠类,那么最少在五日之内也会有人来投喂的。 他将雪儿抱在胸前返回到了铁笼中,雪儿身上还有她的味道。 苏韫晴刚离开禁区便听到了悲痛欲绝的恸哭声。 是张姨妈的声音。 苏韫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确保没有了灰尘和其它密室里带出来的痕迹后,跟着声音来到了一个院子。 院门紧闭,门口的小厮看到她后行了一个礼:“程大奶奶,请回吧。” 苏韫晴道:“我是听到了姨妈的哭声才过来看看情况的,表哥到底怎么了,姨妈哭得这样伤心?” 小厮正欲回话,一声咆哮打断了张姨妈的哭声。 “哭哭哭,现在知道哭了?以往让你管束他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他已经长大了自然知道分寸,现在出了事情你又说他还是个孩子,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惯出来的......” 苏韫晴站在门口一脸手足无措心急如焚的样子。 小厮不忍见她这样忧心,便将她拉至一旁,鬼鬼祟祟的告诉了她实情。 “是这样的程大奶奶,我们家大爷平日里不都喜欢去天香楼吗?昨儿晚上也去了,哎......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怎么了,玩过头了,差点死在花魁身上,夫人伤心着呢,老爷都气炸了。” 苏韫晴瞠目结舌:“啊?” 小厮竖起食指:“嘘......回去吧,这种丑事老爷不让外传,还有啊,可不兴让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 第228章 那还不够 苏韫晴听了小厮的话识趣的转身离开。 身后又传来张怀旦的怒吼声:“还哭?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儿子出了这样的丑事吗?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 苏韫晴捏着衣角,忍不住的唇角上扬,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自己的房间。 下午在平远侯府她便与高迎庐合谋了这个计划。 让高迎庐派人到天香楼花重金包下了他最近喜欢得紧的那个花魁,并在花魁房中点上了遇酒索命的催情香。 苏韫晴则故意在柳忆雪房里不离开,张祝冲家里没有其它姬妾,而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果不在柳忆雪屋中留宿,自然会去天香楼。 他到了天香楼,却发现花魁房中已经有了人,再加上在家里窝了一肚子气,自然要撒泼一番。 鸨母知道花魁房里的那个客人也是有身份的,但是论他是谁也比不得国舅爷家的嫡长子。 于是亲自出面调和,让那位客人能将花魁姑娘让出来。 那位客人道让出来可以,张祝冲若能把桌上的酒喝干净,他今夜花出的银子也不用退了。 张祝冲年轻,喝酒算什么? 酒喝完了,香也燃完了,其他人都离去了,开始办事了。 这日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勇猛,让久经沙场的花魁都感到害怕,哭着连连求饶。 花魁越是求饶,他越是志得意满,直到哇的一口鲜血喷了花魁一身,人便重重的倒在了花魁身上。 张怀旦带人将他接回来的时候,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以最快的速度请了太医来诊治,却被告知已经伤及根本,能留下一条命已是万幸,只怕将来要永远卧于病榻了。 这是张怀旦从小偏爱并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因为自己这么多年忙于朝政疏忽了对他的管教,导致了如今的后果,让他追悔莫及。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这两日已经听见了风声,之前被下蛊的几个朝廷要员已经联合起来秘密上疏小皇帝,举证控告他多项罪名,并愿意充当人证。 还有高迎庐这个祸害怎么都弄不死。 在得知张祝冲只能留下一口气再也回不到从前之后,他便像往常一样大摇大摆的进了宫。 此时天已破晓。 沈悟照例在锦和苑阅览奏折,高迎庐昂首挺胸立于一侧。 张怀旦怒气冲冲的来到御案前,双手撑在案上,紧盯着沈悟的眼睛进行了最后的试探。 “听说吏部尚书和内阁两位大学士有奏折直呈皇上,此话可当真。” 沈悟毫不含糊答道:“是的舅舅,朕正要宣您进宫商议此事,既然您已经来了,朕便将这些奏折直接与您看看。” 说罢拿出一叠奏折推到了张怀旦面前。 张怀旦一一打开后将这一叠奏折狠狠的砸向了地面:“一派胡言,臣所做的一切哪一件不是为了大良百年基业?哪一件不是为了给皇上将来亲政打下基础,他们竟然敢如此污蔑臣,请皇上下旨处置他们。” 沈悟道:“朕正想请教舅舅,该如何给他们定罪呢?他们都是言官,照大良律法,言官可弹劾任何官员包括朕本人,且不用担责......” 张怀旦狠狠道:“正是这些所谓的言官信口雌黄,祸国殃民,简直罪该万死。” 沈悟垂眸道:“今日休沐,既如此,明日早朝朕便下旨将他们贬官外放,舅舅觉得如何?” 张怀旦有些意外,猛地转头看着沈悟,眼神里充满了警觉和怀疑。 “舅舅是这一日也等不了了吗?” 张怀旦又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的高迎庐,按捺下了想要将那些人立刻正法的冲动。 转身大步离开了锦和苑。 片刻后付简来报:“皇上,国舅没有出宫,而是去了......永宁宫。” 沈悟扶着龙椅的手紧了紧,半眯着眼道:“朕知道了。” 付简躬身退了下去,沈悟将头转向了高迎庐:“高迎庐,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高迎庐道:“国舅之所以答应了明日早朝再处理他们,定是预备今夜就要对我动手了,臣已经万事俱备了。” 沈悟抿唇:“你当万事小心。” 高迎庐颔首:“请皇上放心。” 张怀旦对沈悟这么爽快的答应处置那些上疏的言官持怀疑态度,毕竟他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无知稚子。 从他为了保高迎庐所做的一切就能看得出来,或许他所说的明日早朝处置只是缓兵之计。 所以他必须在今晚就处置掉高迎庐,他身边没有了高迎庐,他也就没有了与自己对抗的胆子。 想到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情,他更是不想回去,想找一个地方发泄一通。 所以他来到了永宁宫,太后的寝宫。 张太后虽上了年纪,但也依旧美貌丰腴,姿色娇绝。 她瘫靠在床头,一边合拢自己的衣襟一边道:“冲儿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还有心情来我宫中,更何况皇上也不再是小孩子了,他都纳了妃,什么都懂,你以后......” 张怀旦回头道:“他懂又如何?他敢怎么样?” 张太后看着他发泄过后却依旧没灭掉怒火的眼睛,小心翼翼道:“大哥,皇上他已经几个月没来看过我了。” “他不来看你又如何?到底不是你生的,养不熟,你只当没有他这个儿子,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可他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 张怀旦脸色缓和了些靠近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实不该对他付出真心,柔儿,你别忘了是他的娘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说起那个孩子,张太后眼中立刻噙满泪水,抬眸道:“可那孩子本也活不了......” “那也是我们的骨肉,他活不活得了不该由他们来决定,不要再对他抱有怜悯之心,你且再等我一段时间,我会为我们的孩子报仇的。” “你要做什么?你当初不是已经报了仇了吗?” 张怀旦起身甩袖道:“那还不够。” 说罢丢下在床上垂泪的张太后,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此时的密室中,凌渊正抱着雪儿靠在笼子里面小憩。 门被打开后,进来一个穿着奇怪满头小辫的男子,连胡须都分成了好几个小辫子。 男子越过他直接点燃了火盆后径直朝着那几笼毒蛇走去。 随后又进来一个衣着发式都正常的小厮,端进来一碗饭往他跟前一丢:“吃吧!” 第229章 血染龙隐山 从昨天早上被抓进来,他还没有进食。 看着这碗饭还算干净,既然吃过了御毒丸,也不怕它有毒,凌渊预备端起来吃上几口。 可当他抬头看到蛇笼那里时,即便眼前是山珍海味他也不再有胃口了。 只见那个满头辫子的男子将一个布袋的口子松开,对着笼子就是一抖。 这一抖,无数只毛茸茸的小老鼠吱吱吱吱的朝着蛇笼里面掉落...... 他收回了手,抱紧了怀中的雪儿,屏息静气,闭上了眼睛。 此时的花木镇。 武刚同往常一样,背着一个装满绣线和绸缎的包裹下了马,敲响了阿宝家的院门。 可他敲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人回应。 一个老妪从门前路过:“你找胡寡妇吗?” 武刚对她直呼胡氏胡寡妇的行为很是不满,冷眼看着她道:“是的,人呢?” 老妪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一边摇头一边自顾自的说道:“这俏寡妇就是个祸水,怎么这么多男人来找她呢?” 武刚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您这话什么意思?” 老妪忙挣扎道:“哎呦,你要拧断我老太婆的胳膊吗?快放手。” 武刚松了手:“麻烦阿婆您告知我一下,胡大姐和阿宝出了什么事。” 老妪揉着刚才被武刚抓过的胳膊道:“还不是她长得好看又年轻,据说是被龙隐山的二当家瞧上了,接到山上享福去了呗,也算她命好,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武刚皱眉:“她不是那种人,到底怎么回事?” 老妪没有回答,斜了他一眼转身就走,那眼神好像武刚与胡氏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让武刚很来火却又不能对一个老太婆怎么样,只能咬着牙眼睁睁的看着她驼着背从自己面前离去。 二当家已经有了好几房妾室,以武刚对胡氏的了解,知道她一定不会是自愿上山的,更何况还有阿宝,她从来都是教育阿宝要自食其力,做人要有骨气...... 既然胡氏被接到了山上,自然阿宝也是跟着去了。 可大当家定的规矩从来都是很严厉的,强抢民女重则杀头,二当家怎么敢如此行事? 武刚突然抬头朝着龙隐山的方向望去:山上会不会出事了? 思及此,他来不及多想,飞身上马朝着山脚疾驰而去。 刚攀到山门,便闻到被一阵风吹过来的腥甜气味,激起了他浑身的鸡皮疙瘩。 那是鲜血的味道。 他加快了脚步朝着义安堂的方向跑去,却发现道路两旁到处都是血,离义安堂越近的地方,染血越多。 前方两个人还在搬尸体,他连忙找了个大树将自己遮挡了起来,小心翼翼露出头来朝着他们望过去。 只见那两人将一具尸体抬上了手推车,又开始转身去搬另一具。 而不论是搬尸体的人,还是尸体,武刚对他们都无比的熟悉。 “你说,二当家真的会如他所言,打开金库将里面所有的财宝都分给大家吗?” “这谁能说得准呢?里面究竟有多少财宝我们这样的小罗罗又不会知道,还不是他说了算。” “可现在山上都这样了,是他和堂主逼我们站队,自相残杀,若他不履行承诺,谁还愿意跟他?” “你不愿意跟他,你打得过他和他手下的那些人吗?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猜朝廷怎么看龙隐山?我们下山还有活路吗?” “这......” “朝廷现在没钱,我听说当初大当家还有意要将山里的钱财用于守备军造新型战船来的,二当家和几个堂主就闹过,最后不了了之......” 此时的武刚已是气得满头青筋,那两个人也推着尸体渐渐走远。 趁着两个人离去,武刚快速跑进了义安堂。 只见从前大家议事的地方此刻已是满地的狼藉,破败的桌椅横七竖八躺在还未干涸的血泊中。 武刚低下头,捡起了地上的半枚玉佩,那是大当家平常挂在腰间的玉佩。 他将玉佩上的血擦了擦后放入了怀中。 “宋娇姑娘,宋梅姑姑......” 想到这里,他出了义安堂,避开了路上偶尔出现的从前的弟兄朝她们所居住的院子走去。 来到了宋娇门前,只见宋娇的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屋内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姑姑的房间亦是如此。 “她们去了哪里?” 他出了院子在山上一边躲避着二当家的人,一边到他能想到的地方四处搜寻,找了几个时辰,却一无所获。 于是他想到了胡氏,便朝着花豹所居住的院子走去。 越接近那个院子,欢呼声和哄笑声便越是清晰。 来到了院子外面,他跃上了一棵参天大树,以树冠遮身,看到了让人咬牙切齿的一幕。 院子里与外面截然不同,外面弟兄们的血迹还未曾干,花豹的院子里面却是一片大战得胜的气象,那些人举着酒杯庆祝着,舞蹈着...... 武刚在树上用力握住一根树杈,生生的将树皮给捏脱了下来。 血红的眼睛透过一扇被打开窗户,他看到了屋内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胡氏。 怀中抱着一个正在熟睡的稚子,她一边用手拍哄着孩子,一边侧脸看着窗外的热闹景象。 即便隔着数丈远的距离,他也能从她的脸上感受到浓浓的杀意。 大厅的中央摆着几个大箱子,箱子里面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金银财宝。 花豹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举起酒杯开怀大笑,他的身侧是两个武刚熟悉的堂主......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坤叔,虎哥,斑鸠,还有宋娇和姑姑,他们在哪里? 这一切,或许胡氏知情。 为了加快速度,上山的时候他将从程绣庄带来的那包刺绣原料留在了山下。 他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一个铁质顶针。 这是上回来送东西时,见胡氏手上的顶针已经被磨出了几个洞后,承诺她这次来从绣庄带个好的给她,因为东西小容易丢所以才放在身上的。 他在树上等待着,等待着那些欢呼的人喝到畅汗淋漓,喝到东倒西歪。 等到他们每个人都从箱子里抱出一大堆的银锭首饰后心满意足的离去。 他将顶针对准那扇打开的窗户,朝着胡氏身旁用力一掷。 他看着顶针落地后,胡氏抱着阿宝起身朝着顶针走去,一只手从地上将东西捡起,继而惊愕的回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第230章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 夜已深。 胡氏哄睡了阿宝,悄悄独自来到了外面,在白天武刚所藏身的那棵树下抬头搜寻。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鸟鸣,胡氏循声走了过去。 黑暗中,响起了武刚无比沉痛的声音:“胡大姐......” 胡氏隐忍的低声啜泣着靠近他:“武师傅!” 武刚双眼通红,浑身颤抖,用力握住一棵小树的树干,今夜无月无星,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脸,却能听见痛苦和恨意滋长的声音。 “胡大姐,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胡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抬头道:“武师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全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大当家的和山上那么多弟兄......” 直到这时,武刚才知道,花豹觊觎胡氏已久,只是胡氏一直以为他不敢真的对自己动手,才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每次严辞拒绝将来说和的人赶走后她都以为他会识趣的不再来骚扰自己。 毕竟龙隐山已经被朝廷招了安,从前也一直抵抗倭奴并时常救济帮助花木镇的百姓,她以为花豹不过霸道些但还不至于没有良知。 可是她错了。 前不久的一天阿宝趁她不注意溜出了院门,一直到天黑还没回来,她才急了。 她找遍了整条街,寻遍了阿宝有可能会去玩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好心的邻居也一起帮忙寻找,找了两日,直到有人怀疑他是不是自己跑到海边被浪花卷走了,并劝胡氏节哀。 胡氏才停止了四处奔走,绝望的扑倒在海岸边,众人好不容易将她劝回了家。 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她又一个人偷偷跑到了海边来,望着苍茫无垠的大海期盼着浪花能大发慈悲将她的阿宝给送回来。 阿宝回来了,但不是浪花送回来的,而是花豹。 花豹告诉她,是自己救了她的儿子,问她要怎么报答自己。 失而复得的胡氏一把将阿宝搂在怀里,在神志恍惚的情况下答应了他所提出的请求。 花豹带着她和阿宝回了那个小院,迫不及待的侵占了她。 “你一个女人,又要养孩子又要谋生计,连孩子丢了都不知道,你若是跟了我,便只需专心致志照顾好孩子,时时刻刻看着他,哪里还会让他走丢?” 她意志再坚强经过了这一遭后也意识到自己本就是一个弱女子,再加上这几天找孩子已经让她心力交瘁,魂魄刚回窍,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无力回应。 次日,街坊邻居都得知孩子回来的消息,看着她母子被花豹带回了龙隐山。 可看那时孩子的状态完全不像走丢了两天的样子,衣裳干净,脸蛋白白,神态也没有丝毫被惊吓过的迹象。 于是有那长舌的就开始散播谣言。 说孩子走丢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跟着花豹上山。 说她早就守不住了,院里经常有男人来来往往。 说她这么做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更有那曾经爬墙偷看她被她强势打跑的无耻之徒在后面添油加醋的编排,让胡氏彻底在花木镇失去了容身之地。 等她从失去孩子的惊恐中回过神来时,她已然上了山,成了花豹的人。 她打算就此认命,因为她知道,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也知道即便是回去,等待她的除了流言蜚语也不会有别的东西。 直到上山几天后,阿宝问她:“娘,爹回来了吗?” “什么?” “那个叔叔带我走的时候告诉我,只要我听他的话,我爹就能回来......” “你说什么?” 阿宝不是走丢的,是被花豹亲自带走的。 他告诉阿宝,只要听他的话,配合他将他娘带上山,他爹就会回来了。 小小的阿宝并不知道他爹早就死在了倭奴的刀下,因为胡氏一早告诉阿宝爹只是出了远门,将来的某一天会回来的。 他太渴望见到爹爹了,他对花豹的话深信不疑。 胡氏得知事情的真相将嘴唇咬出血来,带着阿宝到义安堂找到了大当家。 扑通一跪:“请大当家为我做主......” 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和盘托出,宋榔当即让人传来了花豹将他一通训斥后命他不可再纠缠胡氏,并让宋梅将胡氏接了过去安置好,不日将她送下山。 这件事情让宋榔知道花豹已经完全不再遵守规矩,更不可能因为这一次处罚就弃暗投明,真心悔过。 于是他开始同坤叔等人商议清理门户。 可是花豹先动手了...... 在金钱的诱惑下,龙隐山的人反目成仇,手足相残。 胡氏跪在地上哭诉着不肯起身,武刚也在她对面跪了下来,此时的胡氏已经气息微弱,声如蝇蚊。 “武师傅,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大当家,害了龙隐山所有人。” 武刚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是花豹早就心怀不轨,有没有你,龙隐山都躲不过这一劫的,只怪大当家太心软,迟迟没有对他动手,不忍看着山上的弟兄自相残杀......” 沉默了片刻,武刚又问道:“大当家他......他的尸身在哪里?还有宋娇姑娘,宋梅姑姑呢,他们在哪?” 胡氏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将我从宋梅那里带走后我便再也没见过她们,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还活着。” 武刚脑海中浮现出了义安堂里大当家平日里所坐的那张檀木椅下大滩的血迹,伸手从怀中掏出了那半块玉佩捏在手中。 宋娇他们对山上的地形很熟悉,而院里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他刚才去过那片尸山里也没找到他们的尸体,他们极有可能是逃了出去,或者在某处藏了起来。 他对胡氏道:“胡大姐,我带你下山,你先到城中去躲一段时间,在那里,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 胡氏摇头:“不,我不走。” 武刚不解:“为什么啊?我知道下山的小路,我们带上阿宝,一起离开这里。” 胡氏依旧语气坚决,仿佛自言自语般重复着:“不,我不走......” “胡大姐,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受程大奶奶嘱托,让我照顾你才会给你送绣品的,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如何向她交代?” “程大奶奶?就是和凌公子一道的那个......” “是的!” 胡氏闻言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脸,强行止住了自己的抽泣声,坚定道:“那我就更不能走了。” 第231章 高迎庐入张府 武刚不解:“为何?” 胡氏道:“我知道凌公子的身份与大当家的亲生子无异,大当家一家人因为我生死不明,我要留下来。” 武刚道:“你留下来做什么?还要继续忍受他的欺辱吗?” 胡氏抬起头道:“不,我要亲手杀了他。” 武刚被她坚定有力的语气吓了一跳,他想不到一个身量纤细的弱女子竟然能有这样的魄力。 “太危险了,要杀他也用不着你,等柳大人知道此事,会派兵讨伐他的,凌公子回来后,也会替大当家报仇的,你留在这里随时都可能送命。” “我不会让他杀了我的,武师傅,你若是真想帮我,你就把我阿宝带下山,替我照顾他,拜托你!” “可是......” 胡氏打断他:“你一个大男人怎会如此婆婆妈妈?花豹叛变的消息还没有传下山,今晚山上的大部分人都喝了庆功酒,守卫松散,半个时辰后,你到我那间房屋的后窗,我将孩子抱给你,拜托!” 武刚看着胡氏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树林中,继而自己也转身奔向森林里。 一面思考着失踪的人到底去了哪里,一面避开山中的人又去寻找了好几处可以藏身的地方,均是一无所获。 而此时的大海上,飘着一艘小船,在无边的暗夜里,朝着远方缓缓移动。 京城国舅府外约一里地。 一大队穿着夜行衣的人逐个分散开来朝着国舅府包围了过去。 而张府的大门口,高迎庐一身常服,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跟着张怀旦一起进了院,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二人今晚依旧是一道从锦和苑出来,毫无预兆的,张怀旦直接告诉了他他府上那个管家女人在自己府中。 高迎庐佯装惊讶,依着他的要求,换上了常服,卸下了武器跟随着他上了张家的马车。 而此时早已宵禁,宫门外,街道上空无一人。 高迎庐来了张怀旦府上这事,无人知晓。 进入了书房,高迎庐开门见山:“张怀旦,你要我如何做才肯放了谭婶。” 张怀旦也不再隐藏,阴狠道:“我之前用了那么多方法对付你,都不奏效,想不到两袖清风坐怀不乱的高指挥,竟然为了一个区区仆妇都愿意以身犯险,张某更加佩服你了。” 高迎庐不等他邀请,自顾自的朝着椅子上一坐:“废话少说,放人。” 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用装了。 张怀旦睨了他一眼,自己也坐了下去,慢条斯理道:“人嘛,肯定是会放的,一个仆妇,我要她也没什么用。” 高迎庐的目光几不可查的扫过张怀旦身后的书柜上那个莲花形状的密室机关。 勾唇冷笑:“卑鄙无耻,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将我骗来你府上,意欲何为?” 张怀旦道:“自然是取你性命。” “看来你很有把握!” 张怀旦胸有成竹:“论武功,你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这里是我的地盘,院里都是我的人,你既然来了,就铁定不可能再走出这个门。” 高迎庐丝毫不慌,甚至端起身旁茶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朝张怀旦举起杯子:“国舅,这茶没隔夜吧?” 张怀旦不可置信的半眯着眼睛看着他:“你不担心我在茶里下毒反而问我茶有没有隔夜?你吓傻了吧!” 高迎庐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您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你的地盘,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有没有毒我都没办法活着出去了,总不能渴着一张嘴去见阎王吧?” “不愧是平远侯的儿子,颇有你爹当年的风范。” “国舅过奖了,我爹是守疆土,卫大良,杀戎狄的英雄,而我,却即将死在你这样一个卑鄙小人的手中,惭愧啊!” 张怀旦看了一眼香炉里所冒出来蒸腾缭绕的烟雾,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不悦。 反而是淡淡一笑:“反正你也快死了,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高迎庐往椅背上一躺:“既然我已经来了,就赶快将谭婶放出去吧。” “急什么?” 高迎庐蹙眉,此时的他已经感受到了身体里有两股力量在对抗,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茶杯,和正在冒着轻烟的香炉,他不确定是哪里有毒,但是他知道身体里面的御毒丸已经在开始发挥作用了。 那是苏韫晴为了以防万一让他务必在来之前先服下一颗的。 张怀旦暗暗得意:“怎么,高大人身体乏力了?” 高迎庐吁了一口气:“你居然真的对我下毒?” 张怀旦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毕竟已经很久没跟你交过手了,高大人天资聪颖,是个练武的奇才,又得老侯爷真传,万一这些日子你精进太大,让你逃了出去,我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很好,心思周密,手段狠毒,国舅是做大事的人。” 张怀旦不欲与一个将死之人斗嘴,淡淡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高迎庐勾唇:“我要取你狗头。” 张怀旦冷笑:“不自量力,我好心好意让你留遗言,你却不领情,那我便送你上路,来人!” 霎时间,书房的门窗被打开,几个穿着异族服饰的人乘风而入。 纷纷举起武器朝着高迎庐袭来。 高迎庐往后一仰,整个椅子带着他的人躺倒在了地上,那几人扑了个空,再次摆好进攻的姿势朝着地上的他袭去。 当他们近身的时候,高迎庐一脚踢飞茶几上的几个茶杯,几个茶杯不偏不倚的朝着那几人脸上飞去。 趁着他们躲茶杯的同时,他腾空一跃,一个回旋踢,正中其中一人的脖颈,那人应声倒地,再也没爬起来。 他没有停下,身体继续在空中翻转,腿无虚发的落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重重的击打声伴随着那些人惨痛的叫声让张怀旦大惊失色。 “高迎庐,你不是中毒了吗?” 刚进来的第一批人倒下之后,又有人破窗而入,凛凛锋刃,招招致命。 高迎庐身形凌厉,拳脚身影在书房明亮的灯光下留下虚影,用脚挑起地上一把刚失去主人的大环刀,更是如虎添翼。 这些曾经为张怀旦作恶无数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这样轻而易举的死在高迎庐手中。 “国舅,这就是你这些年花重金全天下搜罗了来豢养在府中的武学奇人?他们也不行啊!” 第232章 密室交手 张怀旦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倒下。 内心暗叹高迎庐的身手竟然已经到了此等地步,看来今日非得自己亲自动手不可了。 正当他双掌蓄力预备对已经战斗了好几个回合的高迎庐发起攻击的时候,有一道身影朝着书房奔来。 一边跑一边哭喊:“老爷,不好了,老爷,大爷断气了......” 张怀旦只觉丹田一松,掌中的力气瞬间化为乌有。 那人谨记自家老爷的教诲,只在离书房很远的距离哭喊,不敢靠近,故而她只看得书房里面灯火通明,似乎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看不见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个时候,高迎庐也不讲什么君子不趁人之危的武德了。 毕竟张怀旦方才还对自己下毒呢! 他鹰隼一般的眼睛察觉到了张怀旦听到这个消息后细微的变化,趁着这短暂的瞬间踢起地上一枚弯刀,待刀腾空到他腰际时,再抬腿朝着刀把踢去。 那枚弯刀旋转着破空而出以闪电般的速度朝着张怀旦飞去。 张怀旦侧身躲避,弯刀深深的扎入了他身后的书架上。 张怀旦预备蓄力反击,门外见刚刚叫了半天老爷也没人出来,便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老爷,大爷没了,老爷......” 张怀旦又一次受到了这道声音的影响,穿过敞开的大门朝着那人望去。 高迎庐再次勾起地上一枚双钩,握在手中用尽全力朝着他掷去。 张怀旦再次侧身躲避,双钩勾住了他的衣袖后死死的钉在了他身后的书架上,他猛地用力一甩手,一道令人牙酸的裂帛声后,半截广绣随着双钩分离了他的身体,被挂在了书架上。 外面哭喊的又有新人加入,这次是一个老嬷嬷的声音:“老爷,您快出来看看啊,夫人伤心过度,晕死过去了,老爷啊......” 即便府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依旧不敢踏入禁地半步。 而与此同时,张府的大门以及所有的边门同时被打开,穿着夜行人的锦衣卫和御林军鱼贯而入。 此时的张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而那些住在别的院中还没来得及和高迎庐交手的所谓高手则是与他们撞了个正着,双方开始正面交锋。 张怀旦是国舅府的主心骨,眼见家中莫名其妙的进来了这么多人,一进来就开始直奔书房方向,那些仆人一个个都吓得屁滚尿流的抱头喊老爷。 张怀旦不堪其扰,抬手灭掉了屋内所有的烛火,将手伸向了书架上的莲花。 密室的门被打开,张怀旦迅速闪身而入,再用极快的速度去按那个关门的机关,当铁门被重重关上的时候,张怀旦靠着墙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那只没破的衣袖一挥,两盆火把开始熊熊燃烧,将整个密室照的如同白昼,同时也照亮了他身后高迎庐的脸。 张怀旦内心吃惊不小,但面上依旧强装镇定:“你是怎么进来的?” 高迎庐不欲与他再多费口舌,举起一把从外面捡来的刀便朝着他砍了过去。 张怀旦嗖的一声抽出了腰间软剑开始阻挡。 “师父矮身三尺,有暗器......” 高迎庐闻言立刻后仰,几枚飞针从发着亮光的小孔射出,一枚擦过他的鼻尖撞到了身后的大铁门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想是已经被震碎了。 这声提醒也引起了张怀旦的注意。 他不得不分了神朝着大铁龙的方向望去:“你是什么人?” 只见凌渊已经将谭婶那身箍得他呼吸不畅的女装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自己的衣服,迎着刀剑的风站在了铁门外面。 张怀旦大惊失色:“你是怎么出来的?” 高迎庐向后仰着腰挥舞着大刀一步步朝着张怀旦逼近,张怀旦不得不提剑格挡回击。 一边对付着高迎庐还要一边躲避飞针。 还不忘回头问上凌渊一句:“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 凌渊抱胸看戏道:“不是你们将我请进来的吗?” “那你们就一道死在这里吧!” 张怀旦的身法和剑法都是高迎庐从来不曾碰到过的高超,他还要一直后弯着腰来躲避飞针,几个回合下来,也呼吸渐重了起来。 在他们交手的这段时间,凌渊一直站在铁笼边观察张怀旦的招数,思考着可以制服他的方法。 而墙壁上的飞针也是有限的,噼里啪啦一阵乱射之后就变的稀稀落落了。 直到最后一根飞针再一次撞击在了大铁门上,高迎庐才直起了身子,张怀旦也不再分心去挡飞针,两个人正儿八经的过起了招来。 凌渊则是抱起他所脱下的谭婶的衣服,朝着那两盆火走去。 他将衣服一扬,尘烟四起,泥沙倾倒在两边的火盆中,火势见微,慢慢越来越小,凌渊足底发力,又踩散了脚下的泥地,他弯腰抓起泥沙,再一次撒到了那个还未完全熄灭的火盆中。 霎时间,整个密室陷入了如墨的黑暗,飞针暗器放完了以后,墙壁上的小孔都不亮了。 凌渊的耳廓动了动,开口道:“师父,您休息一会,把他交给我吧。” 经过刚才的观察,他已经对张怀旦的剑法和招式了然于心,那枚薄如翼,韧如绸,锋利无比的软剑发出嗡嗡嗡的蜂鸣声。 凌渊接过高迎庐手上的大刀,直奔因为看不见而变得紧张无措的张怀旦而去。 高迎庐凭借着听觉,判断出张怀旦的呼吸越来越深重,挥剑移动的速度也不如刚才那样快而凌厉。 但是张怀旦也不是吃素的,他似乎也很快适应了黑暗。 只是凌渊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练习了十几天,等到张怀旦适应黑暗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得只剩格挡没有出招的机会了。 “喵呜......” 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耳朵自然而然的变得灵敏。 张怀旦心道:“怎么还有猫?” 哐当一声,凌渊一刀砍在了他的剑柄上,软剑应声落地。 高迎庐腾空而起,朝着软剑落地的上方猛力踢去,张怀旦后退五六步才稳住了身形。 站稳后便握紧拳头蓄力反击,却不想又是一腿袭来,他再次被逼倒退好几步。 看不见,是他吃亏的关键,他以为另外两个人也同他一样会受到看不见的困扰,便悄无声息的侧身掏出身上的火折子预备点燃。 火光还没亮起来,又是一双腿落在了他的胸口,这一次的力道比前两次都大。 他整个人被重重的砸在了墙壁上。 第233章 苏三姑娘 而此时的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姚楚指挥着御林军将整个张府控制了起来。 而高迎庐训练提拔的新任锦衣卫北镇抚司带着锦衣卫一众高手将禁地里剩下的那些牛鬼蛇神也铲除了个干净。 张怀旦不在,张祝冲断了气,张姨妈昏死了过去。 张家人像是无头的苍蝇一样在院中乱晃,直到被御林军按倒在地不得 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十数万谢家军,就这样要被收编,纳入别人的口袋,谢环自然是不甘心的。 我说叶瑾凉,他把你放下,自己出去,一般来说……应该是出来找什么人见面吧 直到现在,王风打怪的时候基本都是依赖了电刀伤害。而聚能模式下,电刀的充能才1976点。 这样的安排自然不会有人反对,连石真也没有反对,因为她坐镇黑郡掌控粮草,只要掌控住了粮草就是握住了军队的命脉。檀木子和绝尘没想到莫问会如此器重他们,有些惶恐,莫问冲二人微笑点头,以定其心。 你爱叶瑾凉,这二十几年下来从来没有过别的男人,这些我都是眼睁睁看着的。 云官愕然,东方旭素有洁癖,最讨厌别人踩他的白色鞋面,尤其是他这双鞋,还是新的偏偏夏雨,就是个不怕死的,就喜欢触霉头。 习白点了点头,这话不是问的莫名其妙嘛!他都问的这么仔细了,难道只是听个传说故事的刚刚对方所说的话,不会只是骗他的吧 张原被踢的手臂一麻,意外的看了欧询一眼,他可是雇佣兵,一般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面前的这个男人不但能够躲过自己的招式,居然还能够踢飞自己的武器,看来他这一次真的是大意不得了。 “这么厉害怎么以前没有提你听起过既然他是你的亲戚,为什么上次你结婚的时候没有请他”何止上次冷逸梵与林若仪假结婚的时候,没有请他来。就连六年前他们俩个做准备结婚的那一次,名单里面好像也没有他吧 离开这一处禁锢,莫问咬牙向西,下一处区域还在中原地区,只要搜过那处禁锢就会进入西南丛林。 虎猛鸷强知道唐辰想法,也知道远程职业对唐辰的威胁性,所以他先派一部分人将远程职业保护起来。 “该死的,光明与黑暗的网孔!”看到西行寺幽幽子的情况,八云紫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手中的扇子猛然一挥。 赵构看着厚厚一沓的情报,交代的不多,事情却不少,就连方腊起义的誓言,以及说了一些什么话都调查的一清二楚。 “好的,那月酱!没问题,那月酱!”凌云手一伸,挡下了南宫那月的扇子,笑嘻嘻地回应了一声。 收拾好了之后,一行人马上出发,往东方继续行军,那是大海的方向。 “等等,安迪雅,有人想要去试试这只血魔兽的斤两。”凌云伸手按住了安迪雅。 速度虽慢,却也架不住持之以恒,众人还是用和刚才一样的方法前进,万克作为侦察兵,跑在了最前面,领先队伍大概一公里的距离,用战术雷达侦测前方的情况,后面跟上。 话虽如此,但毕竟也是梅河大公的臣属贵族,相信等平定梅河公国,成功复国后,雅各布家族为首的贵族们必定会重新拥簇在自己身边。 “既然如此,那一路之上就多多劳烦伊万兄弟了。”赛尔斯客气的说道。 第234章 重见天日 秦朗提醒他们道:“高大人,我们要么先出去吧,这密室不宜久留。” 高迎庐看了一眼离苏韫晴只有半步之遥的凌渊,垂眸道:“秦朗,让人进来将国舅和里面的东西都押出去吧。” “是,大人。”秦朗应声出门。 秦朗出去后,凌渊见高迎庐的注意力在那两条吐着舌头的獒犬上,便俯身在苏韫晴耳边轻声道:“你 蒙哥惊呼道:“亚伦,你疯了吗”他看高响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神经错乱的人,卯九七也不可思议地看着高响。 在总参作战情报室里,情报参谋们发现第十山地师的两架支努干运输直升机和一架黑鹰武装运输机已经离开自己的营地,向巴阿边境靠近。来自地面的观察通知,美军驻阿富汗第十六特勤联队正在飞走的飞机上。 “萧将军去禀事儿,正巧我们就跟萧将军一块儿出的宫,外头谢君瑞拉着萧将军说是请教两句。”五公主虽是气鼓鼓的,却还是先回了顾雁歌的话。 越是临近七月,晓月现陈依晚上在家就越沉默。林青好像也不愿意打扰他。大多时候都是跟她说话。 她安排潇悦演上那么一出戏。就是希望楚亦还想挣脱楚辞,哪怕只是煞那间的想法。一念之间一切都会改变。 见孙子不肯说,老爷子只好作罢,找出龚维致在美国那边的号码就报给了柏洋。 顾雁歌抓着伸过来的温厚大掌,轻轻包在手掌里,她的手和他的手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竟然有着天生的合契。 “我对总门尽心尽力”大哥激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情抢白打断。 陈依嘴里的唾液立即加分泌。但他马上要见师父根本没空过去吃。 阿里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凑近阿巴斯的耳朵旁边说了什么,阿巴斯立刻愤怒地跳起来,‘激’动地向阿里比划着手势,似乎在严厉谴责他,在大厅内的灯光下,罗‘门’能够看到阿巴斯嘴里喷出的唾沫。 心底各种花式cp从脑海中掠过,直到寂殊寒那张公狐狸精一样的脸出现在曲清染的脑海里,让原本还津津有味在白日做梦的曲清染瞬间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暗影。。。。。黑魔煞灵,你丫的居然敢伤害我的兄弟,拿命来吧。”摆脱蓝色火焰束的欧阳绝显出身形之后,直接大吼着朝黑魔煞灵杀了过去。 “蛟,张寒现在是什么境界的修为”片刻之后,周天采用心神问道。 一拳,方正仅用了一拳,便将方天这个战斗经验丰富的高手给砸飞了。 众人自然又是一通马屁狂拍向长胡子老头,说他有两个这个这么优秀的孙子,实在是令人羡慕加嫉妒。 宣平侯敬酒,顺利的分开了兰溶月和晏苍岚,云瑶心中禁不住有些担忧。 许闲琤没有说,怎么能说呢,一说恐怕母亲会晕过去,她那么不喜欢朝誉。在母亲的追问声中,她冲温玉蔻眨了眨眼,引得众人也去看温玉蔻。 在几轮比赛下来,也是轮到了蒋怡,蒋怡是6a,也就是说第六场比赛她要上场,她对着沐毅,何夕还有吴鑫说了一句之后,然后径直的向着台上走去,步伐沉稳,却不失气质。 两头魔兽现在都按兵不动,两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潭水,它们知道,当潭水之中的东西涌现出来的时候就是它们动手的时刻。 第235章 误会越深 武刚看着她的后颈讪讪道:“若是姨娘不答应,我便重新替他找地方了。” 周姨娘开口冷冷道:“他娘呢?没一起来吗?” “就是她娘......”武刚看了一眼阿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实话,于是道:“他娘有事,托付我照顾他一段时日,姨娘若是不愿意......” “喜儿,将阿宝抱进来,替他洗澡换衣服,再给他弄些吃的。” 周姨娘说着话,却没有转过身来。 武刚喜出望外:“姨娘这是答应了?” 喜儿应声伸手来接阿宝,阿宝有些犹豫的看着武刚。 武刚安慰道:“阿宝乖,姨娘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人,你乖乖在这里待着,我天黑之前就回来。” 阿宝听了这话,才点头趴到了喜儿身上。 武刚躬身道:“多谢姨娘。” 周姨娘背对着他:“谢我做什么,我不过是见这么小个娃娃怪可怜的,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带得好孩子。” “那我夜里再来接他。” 周姨娘不再回话,而是跟着喜儿一道进了屋,留下了一脸汗珠子的武刚。 看着周姨娘的背影渐行渐远,想是她没什么话要问自己了,赶紧转身出门骑上马朝着巡抚衙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喜儿带着阿宝洗了澡,又找来了程愿儿时穿过的小衣服替他换上,才将他带到餐桌上让他吃点心。 阿宝像个玩偶一样一动不动坐在凳子上,看着碟子里的点心直咽口水。 喜儿见他肉嘟嘟的样子甚是可爱,洗干净后白白胖胖更是惹人疼了。 笑着对他说:“阿宝,吃吧,这些都是给你的。” 阿宝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抿着小嘴摇摇头。 喜儿问他:“是不是这里没有你爱吃的?那想吃什么你告诉姐姐,我再让人给你做。” 阿宝撇撇嘴道:“不要......” “怎么了?武师傅不是和你说了吗?天黑以前会回来,你在这里很安全的,不用害怕。” 这时周姨娘从屋内走了出来,坐在了他旁边,从袖中掏出一根锦帕,将锦帕的一个角塞进了他的脖子里,于是锦帕就变成了一个围兜。 “吃吧,弄脏了也没关系。” 小心思被道破了,阿宝这时才睁着浑圆的大眼睛看着周姨娘。 “可是,这个衣服太新了,我舍不得弄脏它。” 他说完又拉着周姨娘给他塞在脖子里的锦帕道:“这个也是新的,这么软,这么香,不可以弄脏,娘洗衣服很辛苦的。” 周姨娘心里一酸,道:“难不成你以前穿新衣服的时候连饭都不能吃了?” 阿宝道:“我没穿过新衣服,我娘会做衣服,都是用别人的旧衣服给我做的。” ...... 周姨娘不再说话,而是指着桌上的碗碟问他:“阿宝喜欢吃哪样,告诉姨娘,姨娘喂你吃,这样咱们就不怕把衣服弄脏了。” 阿宝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周姨娘笑道:“好,不急,咱们一个一个来!” 阿宝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笑着说:“姨娘真好看,和我娘一样好看。” 周姨娘道:“就知道你娘一定很漂亮......你......阿宝,你爹呢?” 阿宝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娘告诉我只要我听话,我爹就会回来的。” 周姨娘又问:“那你和你娘住在哪里?” “住在花木镇啊!” “你们不是从沂州搬过来的吗?” 阿宝歪着小脑袋思考了一会:“沂州?我没听说过,我出生就在花木镇啊!” 周姨娘捏着点心愣了一会,既然他出生在花木镇,武刚又是去年才从沂州来的,那么这孩子不是武刚的。 这一愣神,阿宝的小嘴巴像个小鸟一样啄了过来,将她手中的点心叼进了嘴里。 周姨娘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阿宝一笑,继续拿了点心专心喂他。 周姨娘一边喂着阿宝吃东西,一边在心里暗骂着武刚。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武刚这人看着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背地里却如此不讲人情。 既然人家娘委身跟了你,都不能替人家孩子买件新衣服吗? 据自己所知,从进门开始,夫人给他的月例可是不少的。 想到这里,她更讨厌武刚了,这种人可真是的,等他回来,定是不能给他好脸色。 武刚找到巡抚衙门的时候,柳宗衡却不在府中。 经询问得知柳宗衡亲自去了莽山查看矿上的情况,上一次收到凌渊的信后查处了一批矿上偷工减料的负责人,现在的几个负责人都是新任的,他不是太放心。 于是武刚便马不停蹄的又朝着莽山跑去。 柳宗衡得到消息,震惊不已,立即下令让涔州新任知府秘密派出几队人马扮成渔民到海上搜寻。 寻找的人越多,希望就越大,武刚相信他们都还活着,柳宗衡派人去涔州府衙传令后,他紧绷了一个晚上的心总算是松动了些。 “柳大人,关于花豹等人,您是怎么打算的?” 柳宗衡长叹了口气:“龙隐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若是直接正面交锋,怕是会有极大的伤亡,况且目前他身上还有一个千户的身份,你容我考量考量。” 武刚道:“我知道大人的顾虑,山上所发生的事情山下的守备军根本一无所知,且守备军里面还有不少他们的人,若是直接下令命人上山怕是引起他们的警觉,那样就更难办了。” “是啊,我安排在山上的人也没有来给我报信。” 武刚睁大眼睛:“柳大人也有安排人上山?” 柳宗衡微微颔首:“那几人要么暴露后被他们杀了,要么就是被收买了,据你方才所言,那些钱可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数额,我早知道那些钱迟早会引来灾祸,可是当初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武刚握拳:“大当家太过仁厚,凌公子临行前便提醒过他多多提防花豹,可没想到还是......” 柳宗衡道:“凌公子,你有写信去告诉他吗?” 武刚眉头紧锁:“还没,我着急来找您帮忙寻人,更何况他在京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若是让他知道龙隐山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定会不顾一切的赶回来。” 柳宗衡道:“那也不能瞒他,再重要的事情也要等先找到宋守备再说,我来给他写信吧,让人加急送进京去。” “多谢柳大人,若是找到了人请及时通知我。” 第236章 八百里加急 “闪开,八百里加急......” 武刚牵着马离开莽山矿区,一名驿卒骑着快马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八百里加急?京城出了什么事? 武刚骑上马调头往回走,打算找柳大人问个究竟。 等他挥鞭来到柳宗衡面前的时候,却看见这个留着长髯,须发都有些发白的七尺男人拿着一张信笺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看着柳宗衡的状态,武刚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情值得他这样不管不顾的大哭?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他,不敢问出口。 驿卒还没离去,武刚将目光移向驿卒:“大人,请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驿卒道:“我只负责送信,不知内容,是京中来的八百里加急,送到柳大人手中。” 驿卒说罢直接离去。 武刚踌躇着俯下身拍着柳宗衡的后背试图安抚一下他。 没想到的是柳宗衡突然又站起身来一抹脸上的泪痕后开始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武刚更摸不着头脑了:“柳大人,您如此这般是因为何事?可否告知。” 柳宗衡拍拍他的肩膀:“是好事,是好事,皇上下令让我秘密拘捕在江南与张怀旦有勾结的相关罪臣和奸商,我没空跟你多说了,我要去办差了。” 武刚问道:“难道说?” “是的,张怀旦被抓了,京中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员全部下了昭狱,我的女儿得救了,我的雪儿得救了......” 武刚悲喜交加:“真的吗?那太好了,那凌公子岂不是可以回来了?” 柳宗衡再次将信笺摊开:“上面就寥寥数字,没提到太多,给凌公子的信我已经命人送出去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了。” 武刚拱手:“柳大人走好。” 张怀旦一党被铲除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但是在宋榔等人没找到之前,武刚依旧不太笑得出来,他思绪纷乱的骑上马往家赶去,答应了阿宝天黑之前回家的。 等他风尘仆仆来到绿松园门口叫阿宝时,门很快就被打开了。 出来的人却是周姨娘。 武刚意外得手足无措:“姨娘,阿宝......我来接阿宝。” “接到哪里去?”姨娘声音淡淡,甚至还有若有似无的冷哼声。 “自然是接到我的院中,今日已经叨扰姨娘一个下午了,多谢姨娘好心收留。” 周姨娘内心愤懑,却又极有涵养,沉声道:“你不必接他了,他就在我这住了,有四姑娘陪着他,他很开心。” 武刚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周姨娘心目中是一个多么糟糕的形象,不明所以道:“那也太打扰你们了。” “无妨,只是武师傅或许可以回去好好安静的反思一下,学学如何爱屋及乌,如何真心待人。” 武刚一头雾水,正欲问个究竟,周姨娘却将门一关,把他挡在了外面。 不过阿宝在周姨娘这里他确实放心,还有四姑娘陪着,确实比跟着自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糙汉子强很多。 只是周姨娘其人,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解开她对自己的偏见。 说起偏见吧,她又对自己带回家的孩子不问缘由的照顾得无微不至。 属实费解。 吱呀一声,大门又被打开了。 武刚回过头一看,一颗圆圆的小脑袋探出门来:“武叔叔,你总算回来了。” “阿宝!” 阿宝小心翼翼的走下台阶后朝着他扑了过来,武刚一把抱起他,他指着自己胸口笑呵呵:“武叔叔你看,新衣服......” 武刚看了一眼门口的周姨娘,问他:“谁给你的新衣服?” 阿宝指着周姨娘道:“是姨娘,姨娘最好了,我怕把衣服弄脏,姨娘喂我吃饭了。” 武刚总算是牵起了一丝笑意:“我跟你说得没错吧,姨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那你今晚是跟我去住还是继续在姨娘这里?” 听着武刚嘴里说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周姨娘扯了扯嘴角,将脸撇向一边。 阿宝看了一眼在周姨娘身后朝着自己做鬼脸的程愿,一脸的为难。 武刚会意:“我知道了,阿宝是想留在这里和四姑娘玩是吗?” 阿宝眼睛一亮,用力的啄了啄下巴:“嗯!” 武刚将他放了下来:“那你去吧,要是想要尿尿要和喜儿姐姐说知道吗?” “知道了,我都三岁半了,我会自己尿,才不要让姐姐看。” 武刚忍俊不禁,揉揉他的头:“晚安。” 昨晚一夜没睡,今日又奔波了一整天,武刚也有些疲乏了,回到屋里顾不上洗澡,倒头就进入了梦乡。 而绿松园内,阿宝已经开始打呵欠了,程愿还舍不得放他去睡觉。 “阿宝,你下午不是睡过了吗,怎么就困了?” 周姨娘笑道:“他还小,每日都要睡午觉的,你小时候也这样,明天再玩吧。” 程愿嘟着嘴:“好吧......姨娘,我好喜欢他,能不能不让他走了,就留在家里?” “我也喜欢他,可是人家有娘亲啊,等他娘亲来接他,他就该回去了。” 程愿手托着腮:“要不让她娘亲也住到家里来吧?” 程愿毕竟才十岁,虽然有时候说起话来很是老成,可她依旧是个孩子,这个家这么多年以来都是她最小,好不容易来了可爱又懂事的小弟弟,她真恨不能将他装进自己口袋里挂身上。 周姨娘一听让他娘亲也住到家里来,本来还和颜悦色的脸马上就阴了下来。 “阿愿,你也去睡吧,别说傻话,明天还要和你三哥一道上课呢。” “哦!” 程愿噘着嘴捏了捏阿宝的脸蛋互道晚安后依依不舍的跟着丫鬟回屋去了。 周姨娘抱起阿宝:“阿宝乖,困了就床上去睡。” 阿宝坐在床沿不肯躺下,周姨娘询问缘由。 他才吞吞吐吐问道:“姨娘,我自己的衣服呢?” 周姨娘替他拢了拢衣襟:“你的衣服姨娘让姐姐洗了,就穿这个睡。” “可是......” “可是什么?告诉姨娘,姨娘帮你。” “可是这么好的衣服,万一我尿床不就弄脏了吗?” 周姨娘捂嘴一笑:“原来你担心这个啊?没关系,脏了咱们再洗。” “不要,我不要尿在这么好看的新衣服上面,我要穿自己的衣服。” 阿宝就是坚持要穿自己的衣服,周姨娘说啥都不行,无奈只得让人将他的衣服送了进来。 丫鬟将那洗得发白却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衣服捧了进来,上面还端端正正放着一个小香囊。 第237章 姨娘真好 周姨娘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香囊上。 喜儿接过衣服来替他更换,将香囊放在了床头柜子上。 阿宝换好衣服后乖乖躺下,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又睁开眼睛伸出小手拿过香囊捂在自己胸口。 周姨娘温声道:“睡觉还捂着香囊?” 阿宝委屈巴巴的说:“姨娘,这是我娘亲手做的,我把它放在身上,就像娘陪在我身边一样。” 周姨娘笑着捏捏他的小脸蛋,又垂眸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小香囊:“原来阿宝心里惦记着娘亲,这个香囊真漂亮,香味也很好闻呢。” “姨娘喜欢吗?”听周姨娘这样一说,阿宝又来了精神,“您若是喜欢,我让我娘给您做,给阿愿姐姐也做一个,给院子里的每一个姐姐都做一个......” “做这么多,你想把你娘累坏啊?” 阿宝开心的打开香囊递到周姨娘面前道:“不会的,我娘做得可好了,这里面放的都是草药,带上这个就不会被蚊子咬,可好了......” 周姨娘故意逗他:“这么神奇吗?” 阿宝急于为自己辩证,激动的说:“当然,您若是不信就去问武刚叔叔,上次他被蚊子咬了好大一个包,都抓破了,我娘就送了他一个......” 阿宝一边说还一边很夸张的朝着自己脖子的位置比划着。 “哦......” 周姨娘心口一拧,捂着嘴将脸别向一边。 “姨娘你怎么了?” 周姨娘忙用帕子捂住嘴,半晌才转过头来道:“姨娘没事,姨娘就是觉得......你娘真好!” 阿宝笑嘻嘻:“那是当然!” 翌日一大早。 喜儿来给阿宝换衣服,阿宝说什么也不换,只肯穿自己的衣服。 “喜儿姐姐,我昨晚没尿床。” 喜儿拿着新衣服道:“难道你不想穿新衣服吗?” 阿宝鼓着腮:“我想,可是我娘说了,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新衣服很贵的,我怕我娘还不起。” 周姨娘气色明媚的走了进来,拿过喜儿手里的衣服就要上手帮他换上。 道:“你不是说要送姨娘草药香囊吗?姨娘想要,但若是你不肯穿我的新衣服,你的香囊姨娘也不好意思要了,是不是?” 阿宝歪着头,觉得姨娘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便乖乖的让她给自己换上了。 今日的衣服又和昨天不一样,虽然都是程愿小时候穿过的,但在外人看来依旧是全新的。 喜儿专程找了没有性别特征的衣服,素色或者不带花的,男孩女孩都能穿。 换上新衣服阿宝很开心,就吵着要找武刚叔叔。 “姨娘,你带我去找武叔叔吧,我想问他我娘什么时候来接我。” “怎么?不喜欢姨娘这了?” 阿宝摇头:“我不放心我娘嘛,我担心我不在,她一个人会害怕。” 周姨娘回头看着喜儿:“这孩子,多招人疼......” 喜儿也眉开眼笑:“是啊,而且他长得也好好看,穿上新衣服更漂亮了。” 周姨娘拉着他的手道:“那好吧,我带你去找你武叔叔,等我们回来再吃早饭可好?” 阿宝高兴得跳了起来:“好,好,姨娘真好。” 喜儿敲响了武刚的院门,武刚朦朦胧胧起身揉着眼睛出来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就看到了周姨娘拉着阿宝的手站在石阶下。 周姨娘听见开门的声音,抬眼一看,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武刚忙挪开视线将大门关了起来。 “哎,武师傅,是阿宝找你呢。”喜儿不解在外面喊道。 武刚低头看了自己一身灰尘,摸了一把脸上的胡渣子,自己都闻得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 还有刚才姨娘的眼神,好像和之前又不一样了,她没有生气...... 莫名其妙。 “我这里太脏了,跟阿宝说我洗干净再去找他。” 说罢转身快速回屋拿干净衣服洗澡去了。 喜儿回头安慰阿宝:“武叔叔怕弄脏你的新衣服,洗澡过后再来找你好不好?” 阿宝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武刚赶忙将自己里里外外彻底收拾了个干净,才来到绿松园找阿宝。 这时阿宝正在吃早饭,依旧是怕把新衣服弄脏,周姨娘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院门和膳厅的门都大开着,武刚远远看见周姨娘小心翼翼的喂阿宝吃饭,笑得格外温柔。 不禁忘了喊人通传,直接抱胸倚着大门在那安安静静的等着。 最后一勺粥喂完,周姨娘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吃饱了吧?” “吃饱了姨娘,看,武叔叔来了。” 周姨娘顺着阿宝兴奋的视线看了过来,武刚忙转身挠头。 片刻时间,一个肉墩墩的小屁股已经坐到了武刚的脚上:“武叔叔,我吃饱了,你吃饭了吗?” 武刚一把将阿宝抱了起来:“我不饿......” 阿宝摊开手,将一枚表面撒满桂花花瓣的米糕塞进了他嘴里:“好吃吗?哈哈哈哈哈......” 看到武刚嘴里塞满东西的滑稽样子,阿宝乐不可支。 武刚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好吃。” “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娘要来接我了吗?” 这么小的孩子时间概念不清晰,听到阿宝又在念叨胡氏,武刚才被刚才都咽下去了的米糕噎着了喉咙。 “我向你保证,会尽快让你娘来接你的。” “我爹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武刚抱着他坐在石阶上:“等你娘回来你再问她嘛,好不好?” 阿宝点头:“那你能见到我娘吗?你告诉她我很听话很乖。” 喜儿见武刚抱着孩子坐在外面,又抬头看了一下,日头已经开始高升了。 便道:“武师傅,你带阿宝进院里坐吧,院里凉爽。” 武刚道:“不了,我就跟他说几句话,这就走了。” 喜儿听他这样说便进了院没再干扰他们。 武刚哄了阿宝一会,又向他再三保证会很快带他娘来接他,才将他放开挥手离去。 阿宝看着武刚离去后跑到了喜儿身边,拉着她的衣袖说:“喜儿姐姐,你让武叔叔进来,他不听你的你千万不要怪他哦。” 喜儿不解:“阿宝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他每次给我娘送东西的时候,我娘让他进院喝杯水,他都不去,我娘也没怪他。” 又说:“可是我娘如果叫我做什么我不听的话她就会生气。” 周姨娘在里面听着这话只觉得郁结了这一个多月的胸口一下子就散开了。 第238章 大换血 张怀旦从被捕到定罪到执行,期间不过两日的时间。 可以说是打破了大良朝成立以来所有死刑的执行记录。 凌迟地点在西市,从张怀旦入狱,到押出来行刑,始终没有离开过凌渊的眼睛。 依照大良律法,谋反罪名成立,与张怀旦关系密切且在谋反中起到了作用者皆凌迟处死,十六岁以上的男性亲属斩首示众,女性及幼童皆为奴。 张祝冲提前死掉倒是逃过了凌迟之苦。 因为张怀旦本就在密室里被割断了手筋脚筋,再加上进的又是昭狱,拉上刑场后被一刀刀割下皮肉。 他并没有坚持多久,才割了三百多刀就断了气。 离千刀万剐差得太远。 断气后将被砍下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三日。 鉴于上次被尸体吓到魂飞三日,瑶芳被他们关在了家里,苏韫晴和柳忆雪在小飞的护送下来到西市,在人群中很平静的看完了这一切。 行刑的时候,凌渊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人群中的苏韫晴身上,这样残忍的刑法,她竟是一眼不眨的从头看到尾。 所以他有理由相信,那日即便自己不出现在吴仁品府中,她也是可以自己亲手为家人报仇的。 在朱沙屿挟持倭奴,独自上断崖下寻龙涎草。 被倭奴抓到海上却能反杀两名倭奴并独自一人将其抛尸大海。 还有那日在芳华街,自己并没有将那名巫蛊师杀死,巫蛊师是在她去了之后才彻底断气的,是她助了自己一臂之力。 ...... 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本该是天真烂漫在爹娘怀中撒娇的年纪,可是她却不得不逼迫自己成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凌渊只觉得心口一阵隐痛。 等到亲眼看到张怀旦的脑袋搬了家,确认了他百分之一百不会再活过来了,连诈尸的机会都没有了以后,他穿过人群走到了苏韫晴身边。 “程大奶奶,此地污秽,我送你们回去吧。” 苏韫晴脸上的寒冰在看到凌渊的那一刻瞬间被化开,眼睛有一瞬间的光亮划过。 “凌大哥。” 她还紧紧的握着同样一脸寒冰的柳忆雪,对着凌渊介绍道:“这是柳忆雪姐姐,是柳大人的女儿。” 凌渊对着柳忆雪颔首:“柳姑娘好。” 柳忆雪亦是对着他微微颔首。 凌渊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走吧,我送两位回去。” 苏韫晴道:“你不用回侯府吗?我们可以自己回去的。” “我可以先送你们,再回侯府。” 凌渊骑着马慢步跟在她们的马车旁,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进程太快,好像做了一场不太真实的梦。 进京的目的便是张怀旦,这些日子他在平远侯府没日没夜的练功,为的就是这一天。 大仇得报,接下来她该能过得更为轻松愉快些了吧! 将人送回沁芳居后,凌渊调转马头朝着平远侯府疾驰而去。 张怀旦死了,但是他还有一个件事情需要去证实。 便是那个沈醒之。 从零零星星的线索中得知,他既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哪个高官的公子,更不是真正的锦衣卫。 来了京城这么久也不曾见过他一面,高迎庐谈到此人时亦是讳莫如深。 锦衣卫直属皇帝亲自管辖,只听命于皇帝一人,而高迎庐又是锦衣卫最高指挥使,能让他都不敢妄论的人,整个大良,除了皇帝以外,他想不出第二个。 朝廷经过了这一次风波,将面临着大换血,此时的皇帝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 对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内阁首辅杨言,他早就看不惯了,只是苏源死了,现在朝中并没有更好的人选故而暂时没有动他。 想到苏源,沈悟翻着名册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当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对他的学识和品格钦佩不已,曾向先帝提过想要让他做自己的太傅。 可那时隆兴帝已经修道入了魔,朝中大小事都由张怀旦说了算,苏源与他不是一条心,他自然是不会答应。 而也正是那时起他知道了这个大良的真正掌权者是国舅,他便开始藏拙,让对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只会对他唯命是从,从而让张怀旦对他没有丝毫的戒备心。 张怀旦便不遗余力的代他斗倒了其他几个皇子,助他登上了九五之尊。 而他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扳倒张怀旦身上。 唯唯诺诺这么多年,他终于死了。 沈悟倒头下去靠着椅背长叹了口气,又腾地弹了起来继续看名册。 “苏源死了,他的学生还有在世的。” 沈悟想到了被流放在外的陆吉和在江南做巡抚的柳宗衡,但以他们现在的官位若是直接接任首辅之职怕是会激起言官的愤懑,所以只能是先将他们调回京中,升任内阁大学士后再徐徐图之。 付简躬身道:“皇上,兰妃娘娘求见。” 沈悟头也不抬:“朕现在忙得很没空见她,让她回去。” 话才说完,一双饱含泪水的眼眸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兰妃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御案上,在他旁边双膝跪了下来,两行热泪滴在了他脚下的金砖上,嘀嗒作响。 “皇上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听公公说您吃得也很少,我亲自熬了一碗百合粥,您吃完再忙好吗?” 沈悟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本来因入神时被打断而生出的怒意被她的泪水冲刷掉了。 “阿兰快起来吧,朕喝就是了。” 在张怀旦这件事情上,兰妃一家功不可没,张怀旦在出事时与外界的一切联络都是兰妃的父亲斩断的,他没有理由苛待她,虽然一开始对她只有利用,但是这些日子她无微不至的温柔也让他对她生不出厌恶来。 兰妃没起来:“臣妾未经皇上宣召擅闯锦和苑,请皇上责罚。” “你是关心朕,朕为何要责罚你?” “臣妾太担心皇上,请皇上保重龙体。” 沈悟俯身将她搀了起来,当着她的面喝完了那碗百合粥,将空碗递给她。 “你送来的粥朕喝完了,稍后内阁几位阁老还要进宫来议事,你回去吧!” 兰妃破涕为笑,肉眼可见的雀跃,接过空碗放入了托盘中:“那皇上,臣妾告退。” 兰妃出去后,沈悟招了招手将付简唤到了跟前。 “皇上有何吩咐?” 沈悟头也不抬冷冷道:“以后没有朕旨意,不要让兰妃擅自进来。” “臣领旨。” 第239章 谭婶的吐槽 凌渊在回侯府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着是否该继续留在京城。 高迎庐,皇帝,包括他自己,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这样快就结束了。 接下来是朝中的布局和善后,这些事情与他无关。 一边是早就暴露野心的花豹让他对龙隐山的现状放不下心,一边又是苏韫晴独自一人留在京城让他不愿离去。 至于高迎庐,虽然已经拜他为师,但若是自己执意要走,他也没理由阻拦。 但是在离开之前,他要先证实自己的猜测,关于那个沈醒之的身份。 在侯府的这些日子都是谭婶在照顾他的起居饮食,谭婶这个人开朗健谈,是整个侯府中难得的一抹暖色。 凌渊到家时高迎庐还在宫里,谭婶见他回来忙喜笑颜开的迎了上来。 凌渊唤道:“谭婶!” “凌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听二爷说你这几日在昭狱,说什么也要亲自守着那个张国舅,我思量着今日行刑了你总该回来了吧!洗澡水和干净衣服我都预备好了,你快去洗洗身上的晦气,昭狱那种地方不是你这样的人好待的。” 谭婶这样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这两天都没换衣服,又正值夏末,天气燥热,在昭狱染了一身的浊气。 “谢谢谭婶,那我先去洗澡了。” “哎等等......” 凌渊回头:“还有事吗谭婶?” “午饭没吃吧?” “在狱中便吃过了。” 谭婶一撇嘴:“监狱那种地方哪里能吃得好饭?我看你这两天都瘦了,你去洗吧,洗好我送点吃的给你去。” 这么一说凌渊还真是觉得自己好似这几日都没吃饭了似的,主要是谭婶的手艺是真好,这段时间都吃她做的菜,狱中的饭食更显得寡淡无味。 他笑着说:“那太好了,这两天夜里,梦见您烧的菜都流了口水。” 谭婶高兴地呵呵直笑:“那我这就给你热饭去。” 凌渊洗好出来谭婶已经将饭菜摆上桌了。 凌渊坐下端起碗来就开吃。 谭婶又从外面抱了个汤罐进来,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成就感满满。 “慢点吃,还有呢,就知道在外面吃不好,我特地备下的。” 谭婶放下汤罐也不走,直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欣赏他吃饭。 这人一但长得好看,狼吞虎咽起来都招人喜欢,谭婶手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他,凌渊抬头发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谭婶为何这样看着我?” 谭婶指着盘子道:“你吃你的,别管我。” 凌渊已经将她当成了姑姑一样的长辈,点点头以后继续风卷残云将几碟小菜全部卷入腹中。 “多谢谭婶,太好吃了。” 谭婶一边盛汤一边道:“要是二爷平日里也像你一样会说话就好了,他总是吃完饭放下碗就走,一句话都不说。” 凌渊接过汤碗:“师父他向来如此。” 谭婶叹了口气:“也可能是我的问题,他嫌我太啰嗦了,他刚从玉门关回来的时候也不这样。” 凌渊喝了一口汤抬头表示愿闻其详。 “不是老侯爷给他说过一次亲他跑了吗?自那以后啊,府里所有人都不敢提这事了,你也知道我这人吧,就管不住这张嘴,动不动就要说他两句,他就不乐意了。” “可我也是急啊,你说他都二十三了,人家这个年纪的男子,妻妾一堆儿女成群了,他就一个孤家寡人,虽是我能照顾他的生活,可我也照顾不到他的内心啊,你说是不是?” 凌渊表示理解的点点头。 谭婶又叹了口气:“哎,老侯爷和夫人不在了,他大嫂在的时候还管管他,还接过人家的帖子去看姑娘,三番两次他都反对,后来也就作罢了,这不,大嫂也跑玉门关去了。” “你说我能不急吗?没人管他了呀,凌公子,你能理解我吗?说句逾越的话,在我心里,早就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他就是嘴上不会说,心地可好着呢,就是不知为何,独独成亲这件事情上,一言难尽啊......” 凌渊安慰道:“许是他没有遇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吧,姻缘这事强求不来的,说不定哪天出现一个姑娘就让他心动了呢?” 谭婶直摇头:“得了吧,就他那早出晚归天天待在皇上身边,哪里去遇到姑娘?我也就跟你说道说道,排解排解,他除了不见姑娘,连朋友都不交,虽是边将不可结交权臣,但是年龄相仿的世家公子一起玩玩总是可以的吧,哎,他就不......” 凌渊看谭婶越说越沮丧,便想着赶紧停止这个话题。 问道:“谭婶对京中有名的世家公子应该都会比较熟悉吧?” 谭婶抬头睁大眼睛道:“哎,那是,他不交朋友不代表我没朋友。” “那谭婶知道一个叫沈醒之的年轻人吗?年龄在十七八岁的样子。” 他话还没落地,谭婶赶忙站起身来看了外面一眼严肃道:“哎呀凌公子,这皇上的名讳可不好直接叫的哦,别叫人听了去借题发挥就不好了。” 凌渊微怔片刻,心道果然就是皇帝本人。 他是皇帝,那么娇娇与他...... 还有姑姑为何会与皇帝之间有渊源?连续几个问号跳入脑中,凌渊不自觉的扶额。 谭婶凑近他耳边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皇上的小字?他的小字很少有人知道的,还有你问他做什么?” 凌渊解释道:“只是在某处见过这个名字,所以好奇一问,谭婶别担心,没什么事。” 谭婶如释重负:“哦哦,那便好,再喝一碗汤吧,这几日二爷都是半夜才回来,想是也不会在家吃晚饭了。” 这两夜在昭狱也没休息好,等谭婶将餐盘收拾干净离去后,凌渊便抱着黄土补了个觉。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凌渊还没起身,便听到了敲门声。 他忙从床底弹出来将门打开,谭婶依旧是春风满面的站在门口。 “凌公子,该吃晚饭了,我还是给你送来吧?” “好!” 谭婶这人,跟姑姑一个样,你越让她忙起来,她越开心。 不多时,晚饭端了过来,谭婶还递给他一封信。 “这有你一封信,门房刚送进来,还是加急的,你快看看这信里写了什么?” 凌渊接过信,打开来,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 第240章 论功行赏 他将信收起来往怀中一塞:“谭婶,我家里出了事要马上赶回涔州,不能等师父回来跟他辞别了,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 说完抱着黄土就往外跑去。 “哎,饭还没吃呢......” 见凌渊又急匆匆的折了回来,谭婶只当他是要吃饭,忙给他递筷子。 凌渊径却直走向书桌,铺开一张纸,拿起笔来沾了点水,写了寥寥数字叠好交给谭婶。 “谭婶,麻烦您替我将这封信交给程大奶奶,我要走了,谢谢。” 说完便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谭婶的叹息声:“天都快黑了呢,怎么回涔州啊?” 谭婶蹙眉将信放好,自语道:“我便明日亲自跑一趟吧!” 凌渊前脚刚走,高迎庐便破天荒的在天黑以前回了家。 来到凌渊的院子里,只见到谭婶在收拾一桌动都没动过的剩菜。 “他人呢?” 谭婶抬头意外的看着他:“二爷,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凌公子方才接到一封信,是加急信件,说是家里出了事,饭都没吃,拔腿就跑了......” “家里出了事?”高迎庐蹙眉:“难道是龙隐山发生了什么变故?谭婶,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谭婶从来对高迎庐也不隐瞒,将怀中的信拿了出来:“喏,给程大奶奶留了封信,墨都来不及磨呢,写了几个字就走了。” 凌渊从谭婶手里将信拿了过来,面色沉沉:“正好我要去一趟程大奶奶那,我给带去吧。” 谭婶道:“那也行。” 高迎庐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问了一句:“他就留了这一封信,没别的信了吗?” 直到谭婶摇着头说没有,他才似有不甘的默默离去。 门房看到一身飞鱼服的高迎庐,吓得直哆嗦,这可是锦衣卫啊,也不知道他来是福是祸。 苏韫晴见到高迎庐很是意外:“高大人怎么会找到这里?” 高迎庐拱手道:“不瞒程大奶奶,皇上宣您明日进宫面圣,为表重视,我将亲自来接,您可提前做些准备,明日一早我便来接你。” “皇上要见我,所为何事?” “张怀旦倒台,皇上宵衣旰食两天两夜没休息,该罚的都罚了,自然是要论功行赏了。” 苏韫晴淡笑道:“烦请高大人转告皇上,我不需要什么封赏,只愿他能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对得起天下的黎民百姓。” 高迎庐直起身看着她道:“请程大奶奶相信皇上,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定是能做到这一点,派出去接回陆吉大人的特使已经在路上了,届时苏阁老的学生都会被重用,曾经被国舅迫害过的朝臣,皇上也会一一为他们昭雪平冤。” 苏韫晴道:“我不懂朝政,但是我知道皇上曾经为了蒙蔽张怀旦,也做了很多错事,且很多伤害已经不可挽回,不知他打算如何弥补?” “这?程大奶奶的话我会一字不落的转告给皇上,皇上自会裁夺。” 苏韫晴福身:“有劳高大人。” 高迎庐停顿了片刻又问道:“您真的不打算进宫?” “难不成皇上还会治我抗旨不遵的罪?” 高迎庐道:“不会,那我便如实回禀皇上了。” 说罢从袖中掏出凌渊留下的信,在手中轻轻摩挲了两下,伸手递给她。 苏韫晴疑惑的问:“这是何物?” “凌渊走了,留了封信给你,你看看都说了什么,是不是龙隐山出事了。” 苏韫晴将信纸打开来,眉头紧锁,眸色沉沉道:“花豹造反了,龙隐山已经被他和他的人占领,宋榔和宋娇等人下落不明。” “什么?”高迎庐想到是龙隐山出了事,但是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宋娇......下落不明?” 苏韫晴点头:“高大人,想来此事柳大人已经加急呈奏了皇上,烦请您快快回去请旨,让皇上设法派兵讨伐花豹。” 高迎庐连夜进宫,皇帝还与两个内阁大学士在锦和苑办公。 见他一个人进来,道:“不是让你今夜不必回来了吗?” 高迎庐大步流星走到了书案前:“皇上,涔州柳大人来的加急奏报您看了吗?” 一旁的付简看着高迎庐的神情便知此事定是十分紧急,忙躬身上前将那封奏报找了出来。 “高大人,方才新到了好几封加急奏报,柳大人的奏报皇上还没来得及看呢,在这。” 高迎庐焦急的将这封奏报递给沈悟:“请皇上先看内容,再做定夺。” 沈悟看了他一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抢一般拿过来打开了折子,瞬间脸色煞白。 他将折子啪的一合:“高迎庐,朕命你亲自带着一队锦衣卫连夜前往涔州寻人,一定要将宋娇等人找回来,至于如何讨伐花豹,你与柳宗衡商议过再定。” “臣领命。” “等等,据柳宗衡所言,此时花豹并不知晓这个消息已经传了出来,所以正好可以趁其不备发动突袭,凌渊最熟悉山上的地形,擒贼先擒王,若是你们可以直接将花豹此人擒获,便可免去一场战争。” 高迎庐拱手:“请皇上放心,臣会与他见机行事。” “快去,不要耽搁。” 看着高迎庐的背影越来越小,消失在了黑夜中,沈悟一屁股瘫在了龙椅上。 两个阁老和付简被吓得魂不附体,惊慌失措的喊道:“来人,传太医,快去传太医。” 一个值守的小内侍急速跑了进来。 沈悟抬手:“下去吧,朕无事,不必大惊小怪,继续看奏报。” 两个阁老自然是不敢置喙,继续低头翻阅着离京城较近的地方传来的折子,远处的都还在路上呢,这几日是不要想睡个好觉了。 杨言便是因为年纪大身体熬不住,昏倒回家去了。 付简生怕皇帝也累病了,看到他强撑着又坐了起来后,便跑到他身后替他轻轻垂着肩。 沈悟只觉心烦意乱,折子上的字全都变成了一个一个惊恐的表情,那是宋娇在向他求救的脸。 此时的他恨不得将这里所有的一切全部抛下不管,骑着快马直奔龙隐山而去。 可他是皇帝,他不能这么做。 他懊恼的将手里的折子狠狠往地上一砸,两个跟着熬了几个大夜还没倒下的阁老瞬间神清气爽。 沈悟开口道:“二位阁老今日先回去睡一觉吧,朕忘了你们也都上了年纪,不比朕年轻能熬。” 两人异口同声道:“臣不累。” 沈悟突然发火:“朕命你们回去休息,要抗旨吗?” “是,臣等告退。” 两个阁老前脚刚走,便有内侍来报:“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第241章 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听到太后娘娘这几个字,沈悟本就暗沉的怒目升起一丝厌恶。 他都不记得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太后不顾内侍的阻拦,疯了一样的奔走在锦和苑的大殿上,朝着沈悟而来,沈悟便一动不动的站在书案后看着她。 看到她现在的状态,眼眸红肿,神情慌乱,赤足而行,及地的裙摆被足底流出的鲜血染出了点点红斑,沈悟忽觉心中燃起了一股报复的快感。 当年先帝一心修道以后,以求长生,很少光顾后宫,儿时的他还是很依赖这个母亲的,总想与她亲近。 可是每每舅舅进宫,他便会被母亲从她寝宫里赶出来,回到他自己冰冷的房间。 那时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舅舅来了他就要走? 后来渐渐长大了,随着见闻的增长,他也渐渐通晓了一些人事,再加上偶尔听见宫中的人背后的议论,他明白了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兄妹那么简单。 他曾想过将这件事情告发给父皇。 可是他平日里连父皇的面都见不着,只要是与父皇见面的时间里,舅舅都会在旁。 儿时的他,对舅舅是畏惧的。 再大一些就分府出宫了,除了每月固定的几次请安,他从不主动进宫看望母亲,父皇自然更是很难见到。 饶是如此,他也依旧在母亲宫中碰到过舅舅...... 那时他就发誓,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张太后挣开了跟来拉她的宫女的手,沈悟也抬手示意让在场的人不要管她,看着她跌跌撞撞爬上台阶扑倒在御案上,沈悟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 “母......后......” 张太后随手抓起镇纸就要朝他砸过来,沈悟伸手一把夺过。 付简欲上前,沈悟道:“所有人都到外面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进来。” 跟着张太后从永宁宫一路追来的两个小宫女在下面跪着筛糠一样的发抖:“请皇上恕罪,我们拦不住太后......” “与你们无关,出去。” 付简才示意他们赶紧听命起来离开,两个人颤颤巍巍的跟在付简身后出了殿,殿门被关上。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母后慎言!” 张太后早已失去了理智:“若不是你舅舅,你早死在那几个兄弟手里了,你能有今日?” 沈悟带着哭腔的冷哼了一声:“您不是替我谢过他了吗?” “你这个逆子!”张太后说着又随手在书案上抓了一把东西朝他砸去。 沈悟只是背着手,略略侧身,轻而易举的就避开了迎面而来的一堆笔墨。 紧接着他伸出手来,接住了张太后再一次砸过来的笔架。 他将笔架随手放在了一旁,抬手握住了她预备朝自己抓过来的手腕,冷声道:“够了。” 此时的张太后像一个炸毛的公鸡,发髻都散乱了,手上衣服上也粘上了墨渍,恶狠狠的看着他,猝不及防的朝着他脸上啐了一口。 “呸,你跟你父皇一样,又蠢又坏又没用。” 沈悟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毕竟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得到过什么父爱,甚至他都不记得父皇的样子。 他随手擦了一把脸:“接着说,今天让你说个够。” “你既然杀了张家全家,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杀掉?为什么对我封锁消息?” 沈悟面无表情:“母后若是想死,大可以自己找个房梁,或者,永宁宫的宫墙和立柱也足够坚硬,再不济,您宫中黄金首饰总是有的吧!” 张太后咬牙切齿:“你......” 沈悟握住她手腕的手突然发力,张太后整个人趴倒在了御案上。 沈悟低头附在她耳边咬牙问道:“死之前还请您如实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的儿子,是父皇的,还是张怀旦那个逆贼的?” 张太后的脸紧贴在御案上,听到这个问题,瞬间停止了挣扎。 “母后怎么不说话了?” 沉默许久后,张太后缓缓开口:“你是畜生的儿子,老畜生生的小畜生。” 听了这话,他松了一口气,一把将她抡了出去,随后靠坐在身后的龙椅上。 这个答案让他确定了他就是父皇的儿子,也解开了这么多年心里的疑惑和恐惧。 狼狈倒地的张太后随即却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哈哈哈哈......你说如果我向世人宣布你是个野种,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沈悟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绕过御案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看着她:“没人会信你的话,你已经疯了。” 张太后抬起头,用怨毒的眼神狠瞪着他:“过河拆桥的小人,连自己母舅一族都不放过,你不得好死。” “投生到你这样品行的母亲腹中,我的确没打算有什么好死,我现在没空跟你纠缠,也不想过多的解释,念在你十月怀胎生下了我,我才不杀你,但也请你适可而止,不要再跑到大庭广众之下像个疯妇一样闹,若有下次,我不会轻饶你。” “呵呵,我说你怎么不杀了我,原是不想背上弑母的罪名,说得也是,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了,是天下人的表率,你也怕史官在史书上记下一笔‘宁德元年,沈悟,弑其母’对吗?” 沈悟站起身:“母后你回去吧,朕会传太医替你看病。” “来人!” 听到旨意,付简忙推开了门迈着极快的小碎步走了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传朕的旨意,太后身体抱恙,即日起,在永宁宫休养凤体,没有召见不得外出一步,先将她送回去,随后再请太医给她诊脉开药。” “是,皇上。”付简忙朝着外面招手,几个内侍蜂拥而入,上到御案前就要将张太后扶起来。 张太后猛地一甩手,随机抡倒两名内侍,失去理智的人力气格外大,再加上她皇帝生母的身份,也没有人敢太过强硬的去拉扯她。 这一甩,几个内侍停下了手脚愣在了一旁惶惶的看向沈悟。 沈悟却毫不心软道:“太后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似有疯魔之症,将她拖回永宁宫去。” 得了旨意,他们才敢上前用力,太监也是男人变的,张太后力气再大,也挣扎不过一群太监,猛踢着双腿被抬出了锦和苑。 整个过程中她一直用力抬着头紧盯着沈悟,嘴里大喊着:“连你母后的母族都敢杀,我不会轻易饶过你的,我一定要让你背上弑母的罪名,让你臭名昭着......” 第242章 想我娘了 苏韫晴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手托着腮,抬头望着天上那半块残月。 之前一直因为有太多的顾虑,她不敢将娘接到身边。 现在张怀旦死了,大仇得报,对娘的思念愈发浓烈了,她在千里之外的崇峦也会和自己一样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念着自己吗? 柳忆雪轻轻的坐到了她身边:“三妹妹,这么晚了睡不着,在想什么呢?” 苏韫晴转过脸来:“想我娘了......” 柳忆雪此刻最能共情她思念家人的心情,抓起她的一只手握在手中,温声道:“若是我猜的没错,伯母在崇峦你舅舅家吧?” “嗯!” “崇峦与京城相距千里,现下朝堂虽然相对稳定了,但外面依旧不是很太平,皇上想要治理好这天下,恐怕还须得一段时日,待到一切稳定后,你再去将她接了来,也可母女团聚了。” 苏韫晴吸吸鼻子道:“可我不想等了......我想先回涔州一趟,涔州的朋友出了事情,我也很担心,凌公子已经出发先去了,待到将他们找到后,我便到崇峦将我娘接上,我们一起回泽江祭拜爷爷奶奶,爹爹还有哥哥们......” 说着说着她开始觉得有个什么东西从自己眼眶里滚了出来,划过脸颊落到了柳忆雪的手上。 柳忆雪忙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现在路上不太平,你若要在这个时候回去,我很不放心,虽然我也很想爹娘......” 苏韫晴抬手揉了揉眼睛,泪水打湿了手背,她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看着湿哒哒的手背愣了半晌,又突然笑着说:“你同我一道去吧,我让杜老板派人保护我们,有他的人在,路上不会有事......” 话还没说完,便看见柳忆雪垂眸轻轻摇头。 “怎么了?你不是很想他们吗?想必他们更想念你,虽然据我猜测,柳伯伯不久后会被调回京城,可那也还需要等上一段时日,因为涔州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他去收尾,你跟我一道南下,便能早日见到他们不好吗?” 柳忆雪低头沉默了半晌,默默的挽起了衣袖,露出了手臂上还未消退的瘀痕,和手腕上那一道道被绳索捆绑后留下的印记。 哪怕在庭院中微弱的一盏烛光下,那些伤痕也依旧无所遁形,清晰可见。 苏韫晴喉头一哽,忙将她的衣袖拉了下来。 柳忆雪道:“我想趁着这些日子在京城养养伤,若是我这个样子去江南,被我娘看到了,她会承受不住的。” 苏韫晴咬咬下唇道:“那你就住在我这沁芳居,你自家府邸现在应该空空荡荡,你一个人回去也孤单,这里有茵梦,或者我把瑶芳留给你,她聪明伶俐,是个很靠得住的人。” 柳忆雪忙拒绝道:“瑶芳是你带来的,你身边好不容易有个称心的人,我怎么能让她离了你呢,你不用担心我,这不还有环儿吗?环儿可是对京城比你我还熟悉。” 苏韫晴点点头:“环儿虽是花家出来的人,但她从小跟着花迎柳,性情与花家人截然不同,这次如果不是她,我们没有那么快将张怀旦抓获的,她照顾你,我也放心。” 柳忆雪搓着自己的手腕,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如果你说有杜老板的人保护你,我也就不横加阻拦了,你只管放心去吧,到时替我给我爹娘报个平安,万万不可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 苏韫晴郑重的朝她点头。 “放心,我给你的药,只要你按时涂在伤处,即便是旧疤痕,也会慢慢消退的,不过就这一瓶怕是用不了多久时间,我这次回到泽江,再给带些来。” 柳忆雪道:“谢谢三妹妹。” “我们说好了,永远是一家人,跟我谈什么谢谢。” 翌日,苏韫晴主动到绣庄找到了杜溪山。 杜溪山正亲自在账房盘点着预订了绣品的人哪些跟着张怀旦倒了霉,哪些还会按时来取货...... “杜老板忙着呢?” 杜溪山抬头一看:“哎呀,弟妹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苏韫晴道:“实不相瞒,我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会不会让杜老板为难。” 杜溪山佯装不悦:“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杜溪山是个什么难说话的人似的,再说了,即便我对别人难说话,对弟妹你,也可以说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苏韫晴笑着说:“杜老板言重了,用不着赴汤蹈火,我就是想借你府上的张师傅一用,让他送我回一趟涔州。” 杜溪山还没作答,门外的张师傅已经听到了苏韫晴的话,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程大奶奶,能护送您是我的荣幸啊!” 杜溪山抬头看向张师傅,张师傅忙闭上嘴立正站好。 苏韫晴忙道:“杜老板放心,张师傅一行人这个月的月例从我的账上支出即可。” 杜溪山瞪了张师傅一眼又笑着看向苏韫晴:“弟妹啊,你跟我分得这么清可是没把我当成自己人呐。” “哪里哪里,我进京这么久本就已经承蒙您照顾太多了,怎好一直占你便宜?” 杜溪山举起手心:“请你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你这样说我真是愧对锦瑜,即便我们没有这层合作关系,我替他照顾遗孀也是义不容辞的。” 张师傅忙拍马屁:“是啊,程大奶奶,我们杜老板可是个顶有情有义的人,您就不要同他客气了。” 杜溪山没理他,只问苏韫晴:“弟妹是计划什么时候出发,我好让人安排。” “我也是昨夜下的决定,最好是即刻就出发,张师傅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问题,杜老板,为了以防万一,我再带上两人一道,那么我现在可以回去收拾了吗?” 杜溪山道:“那行,你自己挑两个得力牢靠的,快去吧,别耽误了大奶奶的行程。” 张师傅脸上藏不住的兴奋激动:“遵命,老爷。”说罢跑得比兔子还快。 杜溪山苦笑:“想是平日里我待他们较严苛,想着跟你出去好放松放松呢。” 苏韫晴道:“张师傅是个很负责任的人,来的时候便尽忠职守,以现在的状况,这一路上也说不好会不会遇上危险,怕是很难放松了。” 杜溪山笑着说:“不光张师傅,还有你院里那些仆人,谁不说你程大奶奶的好?弄得我家里的丫鬟都想到你那处去当差了。” 苏韫晴不解:“我也没觉着我待他们多好啊!” 第243章 饶命 和杜溪山客套了几句,又把绣庄的匠人管事唤出来交代了一番话,苏韫晴便回家等张师傅了。 张师傅带着两个同伴骑着马随后就跟了过来。 而小飞已经将马车套好赶到了大门口。 “柳姐姐,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在这住着,如果有什么需要,让环儿去找杜老板便好。” 柳忆雪眼眶微红:“嗯,三妹妹,你回到沂州泽江,替我......替我给苏阁老他们上一炷香......” “你放心,我会的,外边日头大,你快回去吧。” 说罢挥着手放下了窗帘,对着小飞道:“我们走吧!” 回忆着来时路上苏韫晴那一病,小飞依旧是四平八稳的赶着马车,张师傅和两个同伴也一前两后一声不响的随行。 苏韫晴急于回去便催促道:“小飞,再快些,上回我们是人多车多,这次只管全速前进,最好是两日之内赶回家。” 小飞担忧道:“可是大奶奶,我担心这样颠簸您会吃不消。” 瑶芳探出头来:“你就听大奶奶的吧,太慢了只怕她在路上都能急出病来,我预备了软垫,能减轻些颠簸,你尽管按照两日的行程来控制速度。” 既然都这样说了,小飞也只得听命。 于是车轴开始加快了转速,马蹄的声音也更加密集,一行人沿着宽敞而平坦的官道一路南下。 而此时的花木镇,奔走了一夜的凌渊将马系在了山下,正欲沿着一条小路独自上山。 却突然闻得身后哒哒哒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 他忙找了棵大树将身体遮挡了起来,待到那匹马临近,才看清了马背上的人。 那是同样奔走了一夜却依旧八面威风的高迎庐。 他从大树背后现身,拱手道:“师父!” 高迎庐翻身下马拍拍辛苦了一夜的马儿,走向他:“你预备独自一人上山?” 凌渊不语,算是默认。 高迎庐又说:“柳宗衡说,你并没有去巡抚衙门找过他,我便知道你大概会一个人鲁莽行事了。” 凌渊抿唇问:“师父还去见过柳大人?柳大人那边搜寻了近两日,有进展吗?” 高迎庐摇摇头:“依旧没有他们的消息。” 凌渊道:“意料之中,师父您为何这样快?” 高迎庐道:“锦衣卫的马匹是受过特殊训练的,行路不受黑夜影响。” “这我倒是不知。” 高迎庐睇了他一眼:“遇到事情为何不和我说?” 凌渊带着他钻进了密林,开始向山上行走:“我这是关心则乱,当时只想着快些回来,脑子里顾不得其他。” “可你却给程大奶奶留了信......” 凌渊不语,高迎庐也不再说话。 片刻后,凌渊指着一颗树身上有波浪纹的树根部道:“师父当心,有这样标识的大树底下有陷阱,捕兽夹捕兽网......” 高迎庐抬起头拨开挡在自己眼前的树枝道:“你直接上山是怀疑宋守备他们还在山上吗?” 凌渊在前面点头:“是的,先上山抓个人问问,若是他们不在山上,便直接杀了花豹等人再去找他们。” 凌渊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京城如今那么忙,师父为何会来此,是皇上派您来的吗?” “你说呢?知道宋娇姑娘不见了,皇上当即命我带一队人马连夜赶来寻人,若是宋娇姑娘有个闪失,我只怕回去交不了差。” 凌渊皱眉转身继续前行:“可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他怎么能直接将您给派了出来呢?” 高迎庐笑了一声:“若不是朝中正值用人之际,只怕他会亲自来。” 在密林里面弯弯绕绕,不多时,便来到了山上开阔平坦之地,也能看到零零星星守山的人。 凌渊观察了那几人身后的地形,发现其中一人身后有一块凸起的巨大石头,他知道那石头后面只一个小石洞。 便指着那人身后的一棵大树对着高迎庐道:“师父,我会从树上跃到那棵树去,您在这边吸引一下其他几个人的注意,我再将那个人拿下,一会会绕到那块巨石后面,您到那里来找我。” 高迎庐颔首。 凌渊脚尖点地,旋身上了树,像大雁一样无声且飞快的转移到了那颗树上。 高迎庐随即捡起一颗大石头朝着山下扔去,大石头砸断枯树枝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成功的吸引了那几个守山人的注意,巨石前的那人也预备循声过来一探究竟,刚迈出腿,冰冷的剑锋便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剑刃冰凉,他本能的低头看了一眼,本来还预备大喊的嘴巴立刻闭紧,任由着身后的人挟持着他将他拖往巨石后面的那个石洞中。 “凌公子是你吗?”他小心翼翼的问。 凌渊一把将他推倒在石壁上,用剑尖抵上他的喉结:“你说呢?” 此时高迎庐也轻飘飘的从天而降,落在了他们身后。 这人看清了凌渊,颤颤巍巍的抖动着双腿就要下跪:“凌公子饶命啊。” “大当家在哪里?坤叔,孟虎他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当家受了重伤,孟虎也受了伤,坤叔从一开始就没见着。” 听到宋榔受了重伤,凌渊握剑的手紧了紧:“宋娇和姑姑呢?” 那人缩着下巴直摇头:“他们和坤叔一样,从一开始就没见着,二当家猜测,是坤叔提早带着女眷逃跑了。” 凌渊皱眉思忖着,宋榔受了重伤,应该不会是跟着他们一道离开的,因为以花豹的行事作风,不可能那么轻易的放过了宋榔。 这样说来,女眷大抵是安全的,可是身受重伤的宋榔会在哪里? 只怕只能去问花豹和那几个堂主了。 凌渊的剑尖前进了半寸,问道:“这一次,山上死了多少人?” “三,三四百人......” 凌渊闻言手指的骨节咔咔作响,双眸立刻充血,紧咬着牙道:“三四百?我们跟倭奴对战那么多次,牺牲的兄弟总共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人,三四百......你们为了钱,竟然自己杀了我三四百个兄弟?” 孟虎在山里本来也是个刺头,自从孟虎认了他做爷爷,连带着其他人也都对他多了几分畏惧。 现在看到他这幅样子,这人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直哼哼道:“凌公子饶命。” 凌渊收回了剑,一个箭步上前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告诉我,这三四百人中,你杀了几个?” 第244章 你不要自责 那人紧靠着石壁,已经被他用手举了起来,双脚离地,无法呼吸导致他的脸被涨得通红,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 高迎庐上前拍拍他的肩:“他这样无法发音,你松一点。” 凌渊将他放了下来,却依旧没有松开手。 但已经比刚才好多了,那人才含糊不清的答道:“我就杀了一个,我是被逼的,如果我不杀人,我自己就会被他们杀死......” “投名状对吗?不杀人不足以证明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也不会带你飞黄腾达是不是?” 那人艰难的摇着头。 凌渊虎口一收,咔嚓一声,那人头一歪,靠着石壁慢慢的滑到了地上。 即便是在处决张怀旦的时候,高迎庐也没见他像今日这般愤怒。 上前拍拍他:“走吧,宋守备或许被花豹关在某处,你知道这山上有什么地方能关住他且还能让花豹放心的吗?” 凌渊无声的走出洞口,一双本就一夜没睡的眼睛因为动怒而似乎要溢出血来。 突然转过身对着高迎庐道:“三四百人......都是无数次和倭奴以命相搏的好汉,就这样被他们杀了,仅仅只是为了钱,我真恨我自己,一开始就不该听宋叔的,该早一点对花豹下手的,是我害了他们。” “这怎么能怪你呢?宋叔也没有错啊,错的是那些贪婪狠毒的人,你不要自责......” 凌渊不语,呼吸粗重,转身继续朝前走去,高迎庐快步跟上,只见他侧面额头青筋跳动。 他本也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会替你杀了花豹,你不要自责......” 见凌渊毫无反应,他又说:“照这个情况来看,龙隐山的弟兄早就分为两派了,即便提早对花豹下手,那一部分觊觎钱财的人依旧是不会死心的,所以,问题出在那批财物上,只要那批财物还在龙隐山,内讧,死人,都是避免不了的事情。” 凌渊依旧无声疾行。 高迎庐温声道:“我一定帮你找到宋叔......” 高迎庐见他还是没有反应,跨出两个大步挡在了他前面,才发现他已经流泪了。 第一次见他哭,高迎庐一下子慌了神,说话也不是,闭口也不是,动了动嘴,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停了下来。 他在自己怀里摸了一把,也没有可以擦眼泪的东西,当机立断撕下了一片衣服递给他。 凌渊看了一眼他手里那块布,没有去接,提起袖子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师父,我没事。” 高迎庐尴尬的拿着那块刚撕下来的布,随手往林子里一扔:“没事就好,走吧。” 走了一段路后,高迎庐只觉得这个地方很眼熟。 直到看到了那个山洞,高迎庐恍然大悟:“这里是龙隐山的大牢,为何没有人值守,那两只犬呢?” 大牢门洞大开,四周空无一人,那两只拴在门口的恶犬也不见了踪影。 上次高迎庐就是在这里见到韩建的。 韩建? 高迎庐和凌渊对视了一眼,凌渊疾步往里走去,只见里面也空无一物,只留下了山壁上嗒嗒的滴水声。 凌渊一拳锤在石壁上:“韩建跑了,一定是趁着山上大乱的时候他便逃跑了。” 高迎庐皱眉:“这个人若是跑了出去,后患无穷啊!” “韩建是个极为贪生怕死的人,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这帮人利欲熏心,为了一己私欲,丝毫不顾后果,竟然将他给丢下了,简直太可恶......” 凌渊说罢又看向曾经关押韩建的那个牢房,咬牙道:“我为什么当初不一剑杀了他了……” 高迎庐看他的样子又是要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了。 忙劝道:“我会让涔州知府下通缉令,没有倭奴的接应,他跑不远,一定能将他抓到的,你不要自责。” 凌渊道:“早知道宋叔不会被关在这里,他到底会在哪里呢?” 既然这里都没有,那么山上他能想到的地方花豹也能猜到,所以宋叔现在一定在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凌渊思忖片刻道:“只能是抓一个堂主,或者抓到花豹本人,才能问出宋叔的下落。” 高迎庐颔首:“你且不要心急,我带来的人和柳大人安排的人很快就会到山下接应,等他们给我们信号的时候,我们便潜入花豹住处将他拿下,届时他们再冲上山来,方能减少伤亡。” 凌渊不知道他竟然已经在这么紧急的时间内将事情安排得这样周到,想想自己遇事依旧这样冲动,心中略有一些惭愧。 他像个反省错误的孩子一样对着高迎庐点点头:“好。” “那你先带我在花豹住处的附近找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藏起来,等他们的信号。” 凌渊颔首,抬腿继续朝密林中走去,高迎庐紧随其后。 离花豹的住处越近,人影越多。 因为花豹住在山寨中心位置,凌渊避开了大路,绕过了路旁的很多房屋,只在林中穿梭。 凌渊指着不远处山坡上一棵比其它树都要高出许多的大榕树道:“看到那棵树了吗?花豹家就在树下。” 高迎庐问:“那我们如何确定他是否正在房中?” 这个问题倒是把凌渊给问住了,他院里肯定会有人值守的,只要进去就一定会引起注意,到时候找进去他不在怎么办? 正当他停下思考花豹不在时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密林中突然传出来一阵阵女人痛苦的呜呜声。 听上去是被人堵住了嘴巴,从喉头拼尽全力发出来的声音,沉闷且充满绝望。 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只听得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扒开枝叶一看,两个男人正将一个反绑着双手的女子压迫在地上,其中一个男人还单脚踩着这个女子的后背,致使女子不得不将头埋得很低,导致他们看不见她的脸。 而这两个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 此女子容貌尚可,弱风扶柳般病歪着身子抱胸倚靠着一棵大树而立,勾着唇角一脸享受的听着地上女子的哀嚎。 而此时地上的女子还在不停的挣扎,其中一个男人回头道:“姨娘,教训一顿就算了,您不会真的要她的命吧?” 女人猛地从树上弹开,一个箭步走过来抓住了地上女子的头发看着刚才说话的男人道:“连你也替她求情?” 男人忙道:“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万一当家的知道了会对您不利。” 女人用力的抓着地上女子的头发将她的头抬了起来。 凌渊顿时一惊:“胡大姐......” 第245章 苦命鸳鸯的故事 高迎庐小声问:“你认得他们?” 凌渊道:“那个女人是花豹的一个姨娘,被绑的那是胡大姐,是皇上曾经救下的孩童阿宝的母亲。” 高迎庐还待问话,凌渊已经电光石火般冲了出去,以常人来不及察觉的速度拔出背上的剑来向那两个男人劈去。 这一剑的角度刁钻,硬是不偏不倚的同时砍下了两颗脑袋。 等那个姨娘反应过来,将手里的胡氏头发放开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两个碗口大的疤,泉眼一样往外冒着血。 她都没有受到拷问便白眼一翻,身子一软,晕倒在了地上。 凌渊一脚一个将那两具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故而还未倒地的尸体朝两边踢了开去,快速的拔掉了胡氏口中的烂布,又替她松了绑。 “胡大姐,你受伤了没有?你还好么?” 胡氏见了他本来坚强愤怒的双眼突然决了堤,涕泗横流,扑到了他肩膀上。 “凌公子......” 凌渊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高迎庐站在一旁,又紧接着刚才撕过的那片衣服旁边又撕下来一块布递了过去。 这次凌渊没有拒绝,拿过那块布替胡氏擦泪。 “别怕,都过去了,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宝呢?” 胡氏不停的抽噎着:“说来话长,阿宝让武刚接到程家去了......” 凌渊道:“那这么说,他是安全的。” 胡氏点头。 凌渊又问:“你怎么惹到了这个女人,据我所知,她是花豹的姨娘,她为什么这样对你?” 胡氏看了一眼那个女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将自己如何上山的事情对着凌渊又说了一遍,越说哭得越厉害。 “都是我不好......” 高迎庐只在一旁一边巡视着周围的动静,一边面无表情的听着。 凌渊不停的安慰胡氏:“别这样说,胡大姐,既然你不是自愿上山,那为何她还要这样待你,方才那架势,根本就是要致你于死地。” “她大概是觉得我上了山以后,让她受到了花豹的冷落,便想趁着花豹不在对我下毒手。” “花豹不在?” 胡氏点头:“这两日花豹白天都不在院中,将我所听到的他们的谈话,零零散散拼接起来,我猜测他们是在找山里的另一部分财宝。” 凌渊会意,山上的财宝并没有放在同一处地方,花豹知道的只是一部分。 胡氏接着道:“我之所以留在山上,便是想找机会杀了他,可是自从阿宝被接走,他发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要挟我了之后,只要一回来就给我吃药,吃了药我便浑身没有力气......” 高迎庐问:“那他一般什么时辰回来?” 胡氏道:“天色暗下来以后,看不见了就回来了。” 高迎庐看了一眼中天上的日头:“那我们有得等了。” 胡氏哭了一会,说了半晌话,情绪已经基本稳定了下来,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凌渊能看得出来,她身体已经不似往日那般灵活,肯定是吃了药的缘故。 凌渊红着眼道:“我一定替你出这口气。” 胡氏将面颊上的头发拨到了耳后:“凌公子,需要我做什么吗?” 凌渊看着她:“你不要回去了,太危险,我先给你找一处地方待着,在那等我们便是。” 胡氏郑重的说:“不行,自从武刚将阿宝接走之后,他发觉山上的防卫有漏洞,便加强了措施,在院里设有机关,为的就是防止你回来,饶是你们武功再好也保不齐被他暗算,更何况他的武功我也是见识过的,再加上他手下还有那帮杀人不眨眼的人,而你们现在就两个人,我只怕......” “那我也不能让你一个女子冒险再入虎穴,机关的事情,我会另想办法破解。” 胡氏看他表情坚决,便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道:“他现在是不会杀我的,请让我回去,到了晚上我再想办法将他引出来,离开那个院子,你们再动手风险就小了很多,真的没有必要硬碰硬,我本就为这事自责得恨不能以死谢罪,万一你受了伤,你让我......” 她说着说着又激动了起来。 高迎庐抱胸看着地上晕倒的那个女人冷静道:“能让这个姨娘嫉妒到要你的命,想必现在是花豹正宠你的时候,之所以给你吃药也是怕被你暗算对吧?” 胡氏认同的点了点头:“您说得没错,他知道我恨他,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高迎抛出了一个疑问:“那么你打算用什么理由将他引出来呢?” 胡氏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两具无头尸和那个女人,胸有成竹道:“花豹此人,心胸狭窄,尤其对待自己的女人,只要不让这个姨娘回去,同时又不见了这两个伙计,那么我就可以在他面前编一个苦命鸳鸯的故事,他定会去姨娘屋里查看,没见着人,必然信以为真。” 高迎庐露出赞许的眼神:“你是打算告诉他你发现了他们的奸情,而且知道他们今晚打算在此地苟合,从而他便会亲自到这里来捉奸对吗?” “对,而且他极爱脸面,这种事情他定然不会想让第三个人知晓,所以有很大的可能他会单枪匹马的来,来了便会杀人灭口。” 凌渊还在犹豫,高迎庐已经拱手点头认同了:“大姐真是让我好生佩服。” 胡氏苦笑:“我为了杀他,这些日子都在留意他的所有行为言语,他自己找了几屋子的妾,但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女人对他不忠,这一点我很肯定。” 胡氏抬头看向凌渊:“凌公子,我向你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有事,我还有阿宝呢,我将他引出来后就看你们的了,早日结果了他也是早日替我报了仇,我很想让他今晚就死......” 听到这里,凌渊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你可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我出来太久了得先回去,你们在这等着便是!” 胡氏点头离去。 高迎庐顺手将地上方才塞在胡氏嘴里的那团破布捡了起来,俯身捏住依旧在昏迷中的姨娘的下巴,将破布硬塞了进去。 又捡起绳子将她绑了起来。 慢慢的,太阳西沉,夜幕降临,大榕树那个方向开始传来了隐约的喧嚣声。 花豹回来了。 第246章 打落了牙 凌渊足尖点地,旋身上了树,注视着那个方向。 怎奈林中参天巨树甚多,全都枝繁叶茂,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但能听得更清晰。 “嗯……嗯嗯……嗯……” 这姨娘醒了。 高迎庐开始着手布置通奸现场。 他将其中一具无头尸体的衣裤扒了个干净,翻了过来朝上放置,再将这姨娘的衣服也一刀挑开,瞬间露出了雪白的皮肤在黑夜里泛着一片荧光。 姨娘惊慌失措地嗯哼着,不停的流着泪摇着头,用极度恐慌的眼神恳求着他。 高迎庐丝毫不为所动,一把将她拎了起来以趴伏的姿势丢在了那具无头尸体的上方。 姨娘赤着身子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下这具尸体的坚硬和冰凉,再看到身下的人没有脑袋,浑身颤抖着又要晕死过去。 高迎庐走上前伸出手指在她身上点了两下,她只得继续发抖,喉间因为恐惧而发出凄惨的呼呼声。 这样不行,倒像是她被强迫的不像是偷情。 树上的凌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凝神聚气听着山风吹来嗡嗡的动静,他在确定了嗡嗡声传来的方向后轻飘飘的下了树。 捡起地上高迎庐刚才扒下来的衣服转身离去。 “你去做什么?” 凌渊答道:“即刻就回!” 果然,不过片刻时间,凌渊抱着那件有血腥味的衣服折返了回来。 高迎庐看向他手中那一包东西:“这是何物?” “蚂蚁,在龙隐山,有一种红蚁专在蜂窝下筑巢,这红蚁咬人奇痒无比……” 凌渊耳力非凡,他跟着嗡嗡声找到了蜂窝,蜂窝下的一颗树根下便是一窝红蚂蚁,他用衣服一兜,将这窝红蚁全部包了进去。 还没等高迎庐问他找蚂蚁有何用途,他便毫不怜香惜玉的将这包蚂蚁往那姨娘身上一丢,瞬间密密麻麻的小蚂蚁开始从衣服里爬出来攀上了那姨娘雪白的腰身。 一路往上,那姨娘双手被绑在胸前,只能挠到手边小范围的皮肤,其它地方根本无能为力,因她被高迎庐点了穴,双腿失去了知觉,只有上半身能动,她想要翻身下来打滚都不行,只能被咬得撑起身子在那具无头尸体上面乱扭…… 高迎庐看了凌渊一眼,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默默的上前扯下了那女人口里的破布,此时这女人发出的再不光是那痛苦而恐惧的声音了。 而是那种极为难忍的呻吟喊叫声。 这让高迎庐想起了昭狱中曾对犯人实施过的一种刑罚:笑刑。 笑刑便是通过让山羊舔舐犯人足底所抹上的盐渍从而使犯人大笑不止,直至死去。 这女人现在所承受的不比笑刑轻松。 随着时间缓慢的流逝,乌云遮蔽了残月,却没有什么能遮挡住这女人的声音。 凌渊耳廓动了动:“师父,来了。” 二人立马侧身闪进了大树后面,只听得那沉重的脚步声带着十二分的怒意似欲将地底踩穿。 脚步声越来越近,凌渊对着对面的高迎庐竖起了食指,意为只有一个人,高迎庐会意点了点头。 而被蚂蚁咬到生不如死的女人却毫无察觉,依旧在尸体上疯狂扭动叫喊着...... 一束灯光穿过树林影影绰绰的照亮了这方小天地,凌渊的目光只是紧盯着光源的方向,一刻也不曾松懈。 灯光随着提灯的人拨开枝叶露出了脸来,那熟悉的面孔不是花豹又是谁? “贱人......” 随着这声怒喝,手起刀落后便是脑袋落地滚动的声音。 砍了这颗脑袋后,花豹再次提刀继续朝着下面的那个人砍去,然而他的刀却停滞在了半空中。 地上那人已然早就没有了脑袋,他提灯预备蹲下身来查探一番,突然警觉到这可能是陷阱,忙朝着凌渊藏身的方向转过脸来。 他刚转过脸视线还没固定在某处,砰的一声响过后刚得到片刻明亮的这方小天地又霎时陷入了黑暗。 从光明陷入黑暗的一瞬是最辨不清事物的,然而凌渊和高迎庐方才对黑暗早就有了适应。 凌渊复仇心切,拔剑便冲了出去,打得花豹无法招架,口里大喊着:“来人,快来人......” 高迎庐站在一旁只看得刀剑碰撞中擦出的火花几乎要照亮了两个人的脸,花豹也是长期与倭奴交手实战经验十分丰富的,虽然一开始就负了伤,但依旧拼死抵抗着。 大概是他带来的人在外围,当他喊了来人没多久便真的冲出来两个提灯的壮汉。 高迎庐一个闪身,刀刃如风般划过两人的脖颈,俩个都来不及喊一声便直挺挺的气绝倒地了。 解决了干扰,高迎庐将两盏灯捡起来挂在一旁的树枝上,抱胸倚靠着树干继续观战。 此时的花豹毫无优势,被步步逼退,完全是在负隅顽抗。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哪里学来的剑法?” “宋叔在哪里?娇娇在哪里?” “你要是杀了我,他们也活不成......” 凌渊被他这句话激得愤怒倍增,一剑下来使了十二分的力气,哐当,花豹手里的刀断成了两截。 花豹看着手里的断刀,被惊得差点愣住了,看到凌渊的剑芒划过才赶紧下腰躲避。 就在他弯下腰的一瞬间,凌渊旋身凌空一脚,踢在了他的下颚上,几颗牙齿从口中喷射而出,砸到旁边的树干后落寞的掉在了枯枝败叶中不见踪迹。 花豹也如那几颗牙齿一样落在了地上的枯叶中。 见他努力用断刀撑着身体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凌渊一剑插入了他握刀的那一只手臂上,手臂被剑贯穿后半截刀也随即落了地。 凌渊上前一步,用脚踩住他的胸口,剑尖直抵他的咽喉:“宋叔在哪里?告诉我。” “我说过,你要是杀了我,他们也活不成。”花豹被打落了牙,口里漏风,说话有些含糊。 高迎庐站在一旁看着凌渊把自己教他的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又听着花豹如此滑稽的声音,无声的勾唇,只觉得不合时宜,又强行将唇角压了下来。 凌渊不给他瞎掰掰的机会,朝着他口中塞了一颗药,俯身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拖着他朝那棵大榕树的方向走去。 他一边挣扎一边吐着嘴里不断流出来的鲜血一边呼呼的说:“你给我吃了什么?” 凌渊冷冷道:“你给胡大姐吃了什么?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你......” 第247章 不可原谅的错 花豹全身无力,被凌渊一路拖着来到了院门外。 门口的人看到凌渊就已经呆若木鸡了,再看一眼他刀下的花豹,连大气都不敢出,更有甚者,手里的刀哐当一声自由落地了。 “凌,凌公子......” 凌渊不语,目不斜视的继续拖着花豹前进,划过了门槛来到了院中,像丢死狗一样将他往地上一攒,再用剑尖抵上他的咽喉。 对着门外喊道:“所有人都进来,把门关上。” 门外的人哪里还敢抗命?老老实实进了院,将院门关了个严实。 在路上时便已经逼问过花豹无数次了,他嘴巴紧,还不怕死,怎么样都不肯说,高迎庐便点了他的哑穴,他现在只得张着大嘴露出一口豁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凌渊用剑尖挑开了他的衣襟,在他胸口划了一刀,鲜血立刻顺流而下,在地上形成了一条血线向远处延伸。 凌渊对着十几个站成一排瑟瑟发抖的熟悉面孔开口道:“刚才在路上,二当家已经将关押大当家的地方交代了出来,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一个一个过来,告诉我,大当家在哪里,如果所言和二当家一致,可免一死,否则......” 说着挽了一个剑花,将剑尖指向了面前这一排人,有两个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高迎庐注意着他们每个人的表情变化,只见一人扑通一声跪地,先是崩崩崩磕了三个响头。 开口道:“凌公子,您若是问这事,我们一个也活不成,因为关押大当家的地方只有二当家和两个堂主知道。” 凌渊看向他:“两个堂主?” 人群中有人回答:“是的凌公子,石堂主已经那日,被大当家杀了......” 凌渊指着跪在地上那人道:“李富,去将两个堂主请来,不要走漏风声,只说二当家有要事相商,否则只会死更多人。” 李富向来胆小,每次攻打倭奴的时候就会装病在山上躲清闲,凌渊发现端倪也没拆穿过他,毕竟这种人上了战场也是白白送人头。 这次不知他又使了什么小心机混入了花豹的阵营,以凌渊对他的了解,他不敢杀人,更不敢在这种情况下抗命。 李富唯唯诺诺起身跑了出去,其他人则是依旧站在原地噤若寒蝉。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两个堂主谈笑着并肩迈上了大门前的石阶。 一个堂主预备推门,却被另一个抬手阻止了。 “慢着,怎么外面的弟兄呢,都去了哪里?” 说着看向身后的李富,李富强装镇定道:“大当家请大家也一起进去议事了。” “议事也不可能一个看守的人都不留,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富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只见从院墙里面飞出一人,对着这两个堂主一人一腿,将他们踢倒在了台阶下。 两人见这人身手不凡,对视了一眼,预备同时起身,合力反击。 这两个人平日里连凌渊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是高迎庐的对手? 高迎庐三招之内便将二人踢到了一处,对着李富道:“将他们两个拖进去,可免你一死。” 两个堂主见自己根本不可能在高迎庐手里逃脱,也不要李富来拖了,自己手脚并用爬上了台阶推开了大门又越过了门槛进了院。 李富老老实实将院门又关了起来。 二人看了凌渊和躺在血泊中的花豹,先是一愣,随即便对视了一眼,咬牙站了起来。 凌渊又将刚才的话对着两个堂主复述了一遍,二人回想凌渊从前虽杀敌勇猛,但对待山上的弟兄向来宽厚仁慈,或许他说的饶他们不死,是真话。 其中一人开口道:“大当家和孟虎在二当家正房下面的地窖里。” 凌渊走到他前面用剑指着他道:“带我去!” 说罢给了高迎庐一个眼色,高迎庐会意,走到了花豹身边。 谁知这位堂主却犹犹豫豫不肯迈步。 凌渊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另一位堂主对着那一排站着的人道:“出来四个人,跟着凌公子一起进去。” 进了地窖凌渊才明白为什么要让四个人跟着,因为宋榔和孟虎已经重伤到无法自行走路了。 凌渊一个箭步上前扶着被手镣脚镣锁在墙上的两个人:“宋叔,孟虎......” 孟虎听到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气息微弱:“爷爷,你总算回来了,再不来,就只能替我们收尸了。” 可宋榔却怎么叫都没反应,见凌渊急得直冒汗,孟虎道:“先带我们出去吧,里面没有空气,大当家又受了重伤,昏过去好几次了。” 凌渊又问:“娇娇呢,林琅姐,姑姑呢?” 孟虎一边揉着刚被解开镣铐的手一边道:“被坤叔和林泉带走了,大当家发现事情不妙,提前骗坤叔将女眷都带走了,他们很安全。” 一炷香后,宋榔和孟虎被四个人合力抬了出来。 凌渊控制了花豹和两个堂主,又命人以花豹的名义将守山门的几个弟兄叫了回来,高迎庐才对着天空发出了一枚信号弹。 已经在山下守了一个下午的锦衣卫和官兵看着天上燃起的那枚焰火便提刀朝着山上冲了上来。 院中花豹的几房妻妾和唯一的一个幼子都躲在屋内瑟瑟发抖不敢露头。 凌渊问李富:“李富,你那日可曾杀过人?” 李富摇头。 凌渊又看向那十几人:“你们,那日没杀人的退后一步。” 有三人左顾右盼一番后往后退了一大步。 凌渊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昏迷中的宋榔和身受重伤却没有被及时医治的孟虎。 剑指那一排人冷厉道:“你们可以选择自行了断,否则我会亲自动手。” “啊......” “凌公子,我们是迫不得已的......” “是啊,我们是被逼的啊!” “凌公子,放过我们吧,当初在海上我可是杀了好几个倭奴的啊!” “求求你,我不想死。” 凌渊朝着他们一步步逼近:“迫不得已?难道那些被抛尸后山的弟兄他们就该死吗?但凡你们中间多几个像他们一样有骨气的,龙隐山至于变成这样吗?你们是怎么上山的,都忘了吗?你们的家人为什么而死,又是谁带领着你们替家人报了仇,都忘了吗?” 凌渊挥着剑从他们身前飞掠而过,十几个人接连着倒了地。 凌渊收了剑,冷冷的看着地上的一排尸体:“你们犯了不可原谅的错。” 第248章 无力回天 看到凌渊将这些人一个不留全杀了干净,地上的两个堂主不淡定了。 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手中有多少弟兄的人命,按照凌渊这个标准的话,他们死十次都不够。 两个人偷摸一对视,便默契的看懂了对方的眼神,此时的凌渊正立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凝视着地上的尸体。 两人同时奋力起身,掏出身上的短刀朝着凌渊扑去。 “啊......啊......” 还没靠近,便被早就发现端倪的高迎庐斩于刀下,身子抽搐了片刻便也和那一排人一样,不再动弹。 此时后退了一步的那三人已经吓得抖如筛糠了。 凌渊没有回头,而是看着他们:“我要如何证实你们所言的真实性?” 李富忙站了出来:“凌公子,我可以作证,他们确实没杀人,还有,二当家那日发银子的时候,手中有一个账本,按照杀人的数量论功绩,杀得越多,分得的银两就越多,你只要把那个账本找出来,就知道谁杀了人,杀了多少。” 凌渊道:“你去让花婶把账本找出来。” “好好,我这就去!” 这时,守山门的人也回来了,推开门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地的尸体...... 凌渊道:“进来,站好。” “凌......凌公子?” “对,是我。” 锦衣卫的速度疾行如风,此时已经逼近了山门。 大概是有人出去报了信,山上其他人也知道了危险将近,有人直逼过来预备拼死一搏,也有人循着小道准备逃跑,黑暗中的密林里时而有人影浮动。 山顶上传来了响亮的呐喊声:“龙隐山的弟兄们听着,不要逃跑,手上没有沾过血的,不会追责,杀过人的自求多福。” 这道喊声传出后,山上的状况更乱了。 因为是几个人一起喊的,很多人听出了他们的声音,确实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弟兄,所以没有杀过人的人,此时都觉得自己不会有事,没有必要跑了。 毕竟山里到处都是陷阱,在黑夜里穿梭,说不好反而会送了命。 还有那因为背叛大当家而心生愧疚彻夜难眠的人,自发组织起来将杀人凶残,分到赏银很多的围堵了起来,合力制伏后送到了凌渊面前。 持刀冲向院子里预备拼死一搏的人还没迈上石阶便遭遇了疾风般追了上来的锦衣卫。 而那些逃跑的好不容易避开了重重陷阱,疲惫不堪的下了山的却被山脚下的官兵守株待兔抓了个正着。 龙隐山曾经的实力是让朝廷忌惮,倭奴颤抖,地方官员谈之色变的,而今日却这样轻而易举的被包围了起来,不可谓不让人唏嘘。 锦衣卫的人在将那一伙人歼灭了之后,高迎庐便派一人连夜下山请大夫上来替宋榔和孟虎看病。 孟虎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感染溃烂,微微有些低烧,但人还算清醒。 高迎庐有些迫不及待的问他:“宋娇姑娘在哪?我们要如何将她接回来。” 孟虎半眯着眼睛看向凌渊。 凌渊颔首:“孟虎,让高大人派人去早点将他们接回来。” 孟虎低声道:“他们在朱沙屿正西南方向三十里的一个小岛上,岛上有一个山洞......” 翌日,一轮红日从海上缓缓升起,朝霞将整个龙隐山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 凌渊照着那个账本,杀了不少人。 高迎庐只在一旁看着,既不劝阻,也不赞许。 官兵抓走了一大批人后,那些名字不在账本上的人开始收拾山上的尸体。 并将他们一一掩埋。 念着曾经一起杀过倭奴的情义,只要名字没出现在账本上的,凌渊都放过了他们。 宋榔在服下了大夫带来的药丸后醒了过来,孟虎的伤口也得到了缝合包扎处理,断了的腿也被大夫用木板固定了起来。 胡氏睡了一夜,药效慢慢减退,能自由行动了后便出来帮着大夫打下手,大夫看好病她便拿了药去煎煮。 凌渊坐在床边,宋榔却将脸别向了里面,不与他说一句话。 孟虎道:“大当家他,一直很自责,在地窖的时候......” “孟虎!”宋榔突然用尽全力吼了一声,“闭嘴。” 孟虎躺在床上抿了抿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凌渊道:“宋叔,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张怀旦已经死了,他的同党也都已经伏法,这天下,总会越来越好的。” 这时大夫拍了拍凌渊的肩膀:“凌公子你跟我出来一下。” 到了门外,大夫面色凝重的看着凌渊。 “大夫,可是宋叔的伤?” 大夫叹了口气:“公子,宋守备受的是内伤,而且很重,再加上治疗不及时,还有这几日他因为自责几乎放弃了求生,肝气郁结,病情不容乐观。” 凌渊眉头紧皱:“那您说该当如何?需要什么药,让我去寻便是,哪怕天涯海角,我都非去不可。” 大夫摇摇头:“不是药的问题,他......他的内脏受了重伤,已经在里面溃烂了,不比孟虎受的都是外伤。” “怪不得他全身那么烫,大夫,这种情况,也会有办法的吧?或者我把我的内脏换给他?要怎么样配合您尽管说,我都能做到。” “凌公子,你这一片孝心,宋守备知道一定会很欣慰的。” 大夫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朝着石阶下走去。 凌渊追上他堵在他面前:“您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您得告诉我解决的办法......” 大夫不忍欺瞒,直言道:“即便是华佗转世,也无力回天,你去屋内好好陪陪他吧。” 凌渊听罢一个踉跄跌坐在身后的石阶上。 “哥......” 随着一道清脆而响亮的呼唤声,一袭红衣如火焰般朝着他身上扑了过来。 他抬头:“娇娇。” “哥,你总算回来了!” 宋娇抱着他啼哭不止,凌渊朝着她身后望过去,只见姑姑,林琅拉着孝廉,林泉抱着坤叔的小儿子,坤叔和坤嫂在后面扶着一个老妪,身后还有几个女眷,都是他熟悉的人。 凌渊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姑姑......” 宋娇放开他自己抬手擦了一把眼泪:“哥,我爹呢?他还好吗?” 凌渊吞吞吐吐道:“在,在里面!” 姑姑也上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圈,红着眼圈道:“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 凌渊任由姑姑拍打着他身上的衣服,脑子里却一遍又一遍回放着刚才大夫的话:即便华佗转世,也无力回天...... 第249章 我不能看着他死 见到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宋榔,刚进门的宋娇便大哭着跪倒在床前。 “爹,你骗我,你说很快来接我们,却让我们在岛上等了这么久,你骗我......” 宋榔吃力的抬起手来抚摸着她的头:“爹错了,爹大意了。” 宋梅看着宋娇哭得厉害,上前跪在她旁边安慰:“别哭了,这不已经回来了吗?” 只有凌渊扶框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他们,心头如同坠了千斤巨石。 而房间另一边的林琅看到孟虎浑身都被包扎了起来,心疼得眼泪成了剪不断的线,孝廉在一旁牵起袖子不断的替她擦拭。 孟虎忍着疼痛故作轻松:“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放心吧,不会让你守寡的,你男人命大着呢。” 林琅哭得说起话来断断续续:“我,我,担心死我了,说好很快去接,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边哭还一边习惯性的用拳头轻轻敲了他一下。 这一下正好碰到孟虎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嘶出了声来。 林琅手忙脚乱,撤回了手:“对不起对不起,疼了吧,对不起啊......” 孟虎依旧没个正型:“你对不起你自己,我要死了我就一了百了,守寡的可是你。” “呸!你再说一个死字试试?” 林琅已经朝他举起了拳头。 孟虎忙笑着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压了下来:“不是说好了吗?在外面给我些面子,你看看,这屋里,这么多人呢!” 坤叔在屋内转了一圈,出门将凌渊拉到了一边。 “阿渊,大当家他......大夫怎么说?” 凌渊紧拧着眉心,又用力睁了睁眼睛将眼眶中的眼泪憋了回去:“大夫说无力回天,坤叔,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 坤叔长叹了口气:“我们藏身的那处小岛,只有我和大当家知道,大当家发现情况不妙,立刻命我和林泉带着山上的女眷撤离,娇娇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她若留下,只怕这次也会凶多吉少,大当家就以让她和我们一起保护女眷的理由,才将她劝走的。” “你们这么多人,是怎么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离开的?” “哎,不管怎么说,大家曾经都是兄弟,看守洞口的那几人都没有为难我们。” 凌渊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坤叔又问:“山上现在,还有多少人?” 凌渊抽了抽嘴角:“剩下不到三百人了,都是些手上没沾血的,那些动手杀了人的,我没放过他们。” 坤叔痛苦的抖了抖下巴:“一千多人,剩下不到三百......加上早先插进守备营里的一百个弟兄,龙隐山总共也剩下不到五百人了。” “宋叔很自责,孟虎说,被关在地窖那几日,他自己没有求生欲,才会导致伤情恶化这么严重的。”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大当家向来如此,只要山上有弟兄牺牲,他都会去反思自己原因,揽下所有的责任。” 凌渊道:“坤叔,我不能看着他死,我一定要救他。” “大夫都说无力回天了,你如何能救。” “我在京中杀过一个南疆的巫蛊师,他培养的蛊虫可以进入人的身体四处游走,我在想,蛊虫这个东西,只要利用得当,是不是也可以治病救人?是否也可以让蛊虫进入宋叔的身体替他治伤,我预备去一趟南疆,寻一位巫医来。” 坤叔闻言眸色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办法是可以一试,但是南疆离我们这,四千多里地,来回所耗费的时间太长了,大当家的身体状况,等得了吗?” “我所忧心的,也是这个。” 坤叔道:“不如我现在就下山去,再去寻访名医,或许希望还大一点。”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不用那么麻烦。” 二人回头望去,正是带着人回了一趟府衙又马不停蹄赶了回来的高迎庐。 “师父!” 高迎庐反剪着双手走了过来:“你可记得程大奶奶给我吃的那个御毒丸?” 经他一提醒,凌渊也想起来那日在张怀旦的密室里,苏韫晴也是给他吃了一颗御毒丸,于是对着他点了点头。 高迎庐接着说:“她这个药,即便是宫里,也是没有的,想是哪位神医这两年新研制出来的。” 坤叔一头雾水问道:“这与大当家的病有什么关系,大当家又不是中毒?” 凌渊恍然大悟:“上次我的脸被灼伤,她给我的药也甚为奇特,想是和御毒丸都出自一个人之手,这个人一定不是普通大夫。” 坤叔也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竖起食指道:“对对对,凌公子还记得上回在船上,孟虎患痢疾吗?也是吃了她的药,立刻就好了,当时程大奶奶还扮成个小子呢。” 高迎庐道:“当务之急,是去见一见程大奶奶,向她问明这位神医的所在,只要能找到那人,宋守备便还有希望,恕我直言,若是这位神医都医不好的话,南疆你也不必要去了。” 凌渊当机立断,对着坤叔道:“坤叔,山上就交给您了,我这就亲自进京一趟。” 又转向高迎庐伸出手来:“师父,给我令牌,我需要借用锦衣卫的马一用。” 高迎庐掏出一枚玉牌递给他:“你去的时候骑我的马,到了京城它也累了,拿着令牌去一趟锦衣卫重新换一匹,路上注意安全。” 凌渊握着令牌拱手后即刻转身离去。 高迎庐转头看向屋内,宋娇全须全尾的坐在宋榔床沿上,虽然一直不停的哭,但自己也算是能在皇帝那里交差了。 高迎庐的马是从玉门关带回,和戎狄交战时缴获的战利品,身体素质各方面都比大良本土产的马要强很多,再加上经过了锦衣卫的特殊训练,即便是走夜路也不影响速度。 凌渊在心里估算着,照这样的速度,一来一回也不会超过一天一夜,明日中午便能回来。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还没有出涔州的地界,他便迎面碰上了苏家的马车。 “吁......” 凌渊和小飞同时勒马,不明所以的张师傅一个人在前面还跑了几小步,警觉到后面没跟上才提缰回头。 苏韫晴掀开车帘:“小飞,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停下来了?” 凌渊下马拱手:“程大奶奶!” 第250章 天意 “凌大哥,你这是去哪里?山上怎么样了?娇娇找到了吗?” 苏韫晴连珠带炮的抛出了好几个问题。 凌渊道:“不瞒您说,我这正是预备进京有事相求,娇娇找到了,她没事。” “有事相求?” “对......” 凌渊将山里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着重讲了宋榔的情况:“宋叔危在旦夕,还请程大奶奶帮忙找到那位替您配药的神医。” 苏韫晴听完面露难色。 凌渊看到她的表情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他,还在吗?或者是不愿意露面?我去求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在所不惜,只要能医好宋叔的伤。” “不是这样的,凌大哥你误会了。” 凌渊侧耳倾听。 苏韫晴哀伤道:“去年沂州发生过一次雪灾,很多人家的房屋都被大雪损毁了,马太医他那时冒雪出诊,在病患家中与那家人一起被埋,等别人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双腿已经被冻坏了。” “那他现在如何了?” “他现在自己也是个病人,下半身完全不能动弹,俗话说医者难自医,他治好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人能替他治腿,在得知雪灾的事情后,我写信给他,足足等了三个月才等来了他的回信,才知他卧床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凌渊不禁痛苦的捏着眉心:“那他现在还能替人看病吗?” 苏韫晴点头:“可以,只不过他不能长途跋涉这么远来出诊,所以,我们只能想办法把宋叔送到泽江去。” “宋叔现在的情况......” 苏韫晴当机立断:“所以不能拖,能多快就多快,现在正值东南风天,你们带着宋叔北上泽江,一路都是顺风而行,从花木港出发,若是日夜兼程,最快四日便能到达,凌大哥,我同你一道上山,以防万一我写一封信你带上。” 凌渊连连点头:“好!” 苏韫晴交代了小飞和瑶芳几句,又找到了张师傅:“张师傅,我需要借你的马一用,这里离程家已经不远了,就委屈您跟着小飞坐一下马车好吗?” 张师傅爽快的下了马:“没问题,程大奶奶,这马很是温顺您放心骑。” “多谢!” 苏韫晴熟练的抓着马鞍翻身上马:“凌大哥,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驾......驾......” 马蹄疾驰扬起的烟尘让后面的人都牵袖掩面。 凌渊下山不到三个时辰,便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还带来了苏韫晴。 得知宋榔还有希望,宋娇刚收起伤心的眼泪又喜极而泣,一把抱住苏韫晴,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喊道:“苏姐姐......” 苏韫晴拍着她的背:“娇娇,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在路上你哥已经跟我说了,宋大人因为对山上发生事情心怀愧疚,求生欲很低,所以若是要北上,你必须陪同,你要不断的鼓励他,让他努力活下来,只有他坚持下来,配合治疗,我们才有希望。” “我知道了苏姐姐!幸好有你。” 苏韫晴握着她的手臂,替她擦泪:“你哥已经让人去准备船只了,你也准备准备,尽快出发。” 宋榔一听要带他北上去看病,将头一歪:“不去,我这条命,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赎罪......” 宋娇气得直跺脚:“爹你胡说什么?” 宋梅也气得咬牙抹眼泪:“哥,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一下娇娇,考虑一下我吧?你死了我们怎么活?” “爹你对得起娘吗?你打算抛下我吗?” “哥你总觉得亏欠别人,你有没有想过你最亏欠的应该是娇娇......” 不管二人怎样劝说,宋榔都不为所动,依旧将头别向里侧,一声不吭。 “宋爷爷,您去看病吧......” 大家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站在门口,这话便是出自孩子之口。 宋榔也转过了脸来:“欢欢?” 凌渊带着年轻妇人和孩子一起来到了宋榔床边。 妇人开口道:“宋叔,欢欢说了,让您去看病,您好了还得照顾我们娘儿俩呢。” 宋榔看到这孩子后眼里缓缓的溢出泪水,嘴唇颤抖着:“欢欢......” 年轻妇人又说:“欢欢他爹这些年可是跟着您一起出生入死的,一次也没拖过您的后腿,现在他爹死了,您总不能不管我们吧?您不去看病,闭了眼什么事都不管了,我们怎么办?” “对啊,我们怎么办?” 这时,欢欢的母亲背后又出现了一个老妪,老妪拄着拐棍颤颤巍巍的靠近床边。 “大当家,我儿都死了,你不给我养老,难不成让我老婆子跳海去?” 宋榔彻底崩溃了,大喊了一声:“吴大娘......” 喊完便一头倒在枕上痛哭。 吴大娘语气凶悍道:“哭什么哭?哭能解决问题吗?后悔也没用,我老太婆活了这么大年岁,从没听过时间能倒回的,与其在这里悔恨,倒不如想想怎么弥补......” 宋榔抬头吐出一口黑血。 在场的人都吓得惊慌失措,凌渊忙将大夫叫了过来。 大夫把了脉道:“大当家本来就是内伤,淤血吐出来反而有益他的病情,现在是不是比刚才感觉好些了?” 宋榔无力的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继而吩咐宋娇:“去吧,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别耽搁。” 宋娇这才擦干了眼泪快步跑了出去。 上山的路上苏韫晴和凌渊就猜到了他会拒绝,于是便商议了这样一个办法,既然他是对死去的人心怀愧疚,那么不如干脆就利用他这份愧疚逼他必须坚强的活下去,逼他不得不接受治疗。 凌渊找来了欢欢母子和吴大娘,一个孤儿寡母,一个孤寡老人。 他们的计划得逞了,凌渊本来乱糟糟的心情豁然开朗,看向苏韫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苏韫晴也笑着朝他颔首。 两个人一起送欢欢母子和吴大娘回家后,一起往回走。 凌渊笑着开口:“都忘了问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苏韫晴道:“我想先到山上来看看,然后再到崇峦去将我娘接到身边来。”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们,如果不在路上碰到你,我还要往京城跑一趟。” “可能是天意,想让我们快点送宋叔去治病,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一定会没事的。” 宋娇还在飞快的收拾着行李,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着天,得知凌渊提早了这么长时间就回来了的高迎庐觉得不可思议,想来问问情况。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最终没有上前。 第251章 一路顺风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回到了宋榔和孟虎治伤的房间。 苏韫晴知道山上死了太多人,宋榔在自责,凌渊的心里更是难过,所以尽可能只谈为宋榔治伤,以及治伤过后如何恢复,和山上那些牺牲的人的家属如何安置等问题。 此时的天空依旧漆黑如墨,孝廉躺在孟虎身边,两个人正睡得香,林琅也累得在一旁的躺椅上睡着了。 宋榔还在和宋梅交代事情。 苏韫晴在屋内又看了一圈,回头蹙眉小心翼翼问凌渊:“我见到了坤叔,林泉,虎哥也脱离了危险,斑鸠呢?” 凌渊道:“斑鸠带人在守备营里训练新来的守备军呢!” 听了他这话,苏韫晴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了下来:“那便好。” 凌渊回头看到高迎庐依旧挺拔着身姿站在门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朝着他走了过去。 苏韫晴只见他对高迎庐说话的时候,高迎庐的目光却一直意味深长的朝着自己这边看,这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宋娇已经收拾好几个包裹,和林泉一起拎了过来。 宋娇有些迫不及待:“哥,我们三个的行李,我全部打点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凌渊颔首停止了和高迎庐的谈话,高迎庐转身离去没入了黑夜中。 一旁的大夫催促道:“事不宜迟,你们赶紧上路吧,老夫所学有限,实在是惭愧,但是你们放心,山上其他人,我能担保他们都平安无事。” 凌渊对着他一礼:“多谢大夫,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山上其他人,就拜托您和田大夫了。” 田大夫拱手道:“放心,凌公子。” 田大夫虽然一直在潜心学习,但学医不会是一蹴而就的,因为本身道行浅,只能治治普通常见病,遇到麻烦的依旧还是需要下山另请高明。 胡氏跟着忙前忙后的一夜没睡,此时停下手来走到苏韫晴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无声的朝着她一笑。 苏韫晴道:“胡大姐,天一亮,同我一道回去就能见着阿宝了。” 胡氏抿唇,笑得弯弯的眼眸慢慢溢出泪水来:“程大奶奶,大恩不言谢......” 苏韫晴竖起食指:“多亏了你,他们才这么容易抓住花豹,若是真的硬碰硬,大家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就能将这些叛贼一网打尽。” 胡氏牵袖擦了擦眼角:“只可惜,没能亲手杀了那个畜生。” 苏韫晴安慰她:“国有国法,他犯了这么大的罪,始终也是难逃一死,但是他在龙隐山坐第二把交椅这么多年,与其它地方的匪徒也有来往,又策划了这样的大案,官府还是要审判的。” 胡氏表示理解,即便是愤怒如凌渊,也没有立即取了他的性命,而是在高迎庐的劝慰下让官府的人将他押了回去。 林泉和坤叔两个人抬着软担架到了床边,凌渊再同他们一道小心翼翼的将宋榔抬到了担架上。 林琅听着这边预备出发的声音,也起身走了出来。 宋梅跟过来对她道:“林琅你随我一道去送送他们吧。” 林泉和坤叔抬上了宋榔,凌渊和宋娇来到了苏韫晴身边。 宋娇张开双臂抱着苏韫晴道:“苏姐姐,谢谢你,我哥说你也会回我们带爹去治伤的地方,那我们便在那里等你好不好?” 苏韫晴在她耳边道:“泽江县是我的家,等我接上我娘,便去那里找你们,保重。” 宋娇点头放开了她,苏韫晴也迈步上前跟着宋梅,林琅一起为他们送行。 走着走着,凌渊便踱到她身边垂眸看着她,低声问:“你去接你娘,也是走水路对吗?” 苏韫晴颔首:“崇峦在沂州的西南方向,待我回家准备好后会从花木港出发,到淮州白鹤港靠岸后,再换马车走陆路。” “白鹤港?”凌渊只记得去年从泽江南下的路上,几乎每个码头都会有流民,还发生过流民在驿馆门口公然抢夺财物的情况。 道:“虽然海上已经没有了倭奴的影子,但这一路上也不十分太平,你不会武功要如何行这么远的路?” 苏韫晴道:“放心,我从京城带来了的那个张师傅,我会让他护我......” “那怎么行?”凌渊不待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 上回一道进京时他便观察过,那个张师傅虽然比起普通人还算强悍,但沈慎的那个家奴寻来的时候他都不能及时出现,这一千多里的路程,将她交给他来保护定然是放不下心。 苏韫晴想不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怎么不行?” “我的意思是说......” 凌渊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她:“我记得你说过你家有个护院,是沂州人对吗?” 苏韫晴点头:“对啊!他叫武刚。” 凌渊继续说:“既然这次的目的地是沂州,那你将他带上,他一路上不但可以保护你,还能顺带回一趟老家,岂不是一举两得?” 苏韫晴思忖片刻撇嘴道:“这倒是不错,只不过武师傅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 凌渊忙说:“那他也可以回家祭祖不是吗?” 苏韫晴笑道:“行,我回去问问他的意见,若是他也乐意,我便带上他一道回去。” 听到这,凌渊才松了一口气,他对武刚是十分放心的。 “我已经跟师父交代过了,明早天亮后,他会让锦衣卫照顾你和胡大姐,带你们回家。” “高迎庐?”苏韫晴想起了刚才他那种让人说不上来的眼神,只觉得不太愿意与这人接近,一边又是凌渊这样无微不至的关照,更让她感到有一些不解。 便说:“凌大哥,其实这条路我走了很多次,哪怕是我一个人,也没有问题的,更何况还有胡大姐同我一道,就用不着麻烦高大人了。” 凌渊看着她不容置疑的说:“那不一样,万一路上碰到从山里逃出去的人怎么办?还有那个韩建,你还记得吗?就是为倭奴当走狗的那个大良人,他也逃跑了,这些都是危险因素,你们两个女子,路上还是得有人陪同。” 不等苏韫晴再次为自己辩解,便听见宋娇与宋梅和林琅道别的声音。 这是已经到寨门口了。 宋娇又走到他们身边:“苏姐姐,再见了,哥,我们快走吧!” 苏韫晴只得颔首:“一路顺风。” 凌渊对她微微一笑:“泽江再见......” 第252章 清算 翌日天方亮。 苏韫晴和胡氏才刚起床,涔州知府和汖县知县二人便结伴上了山。 此时的宋榔和凌渊早已经行船出了海,山上的女眷是林琅和宋梅在安抚,其他所剩不多的人则全部听命于坤叔。 坤叔见二人坐着官轿,脚不沾地便轻轻松松入了寨门,心中一阵梗痛唏嘘。 这若是换了从前,连皇帝老儿来了,也不见得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入山。 拱手道:“下官路坤见过二位大人。” 身着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瞥了他一眼道:“你是谁?你们山上管事的呢?” 坤叔恭敬道:“我们宋榔宋大人身受重伤,已经被送去治伤了,我是他手下的一个百户,二位大人若是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 两个大人对视了一眼,身穿七品官服的道:“就算宋大人不在,我们也依旧还要例行公事。” 坤叔不解:“花豹等一干人已经被锦衣卫和何捕头带回府衙去了,不知二位大人所谓的公事是何事?” 说完抬头打量起了这二人,想必穿着四品官服的是继柳宗衡升迁以后新上任的涔州知府卢易,而七品官服者则是汖县知县魏登。 听完坤叔的话卢易微微昂首道:“龙隐山此次事变,皆因你们私藏大量财物而起,而据本官所知,龙隐山的财物皆是这么多年半道截获或者偷盗而来......” 坤叔一听便已经嗅到了他们的来意,看着他们的眼神立刻警觉了起来。 魏登接着卢易的话道:“我们二人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这龙隐山所藏不义之财而来,这些财物本该是朝廷所有,既然宋大人不在,那么便请路百户配合我们此次对龙隐山的清算吧!” 坤叔毫无惧色:“那么还请二位大人出示皇上的圣旨或者巡抚大人的所出具的文书,只要有理有据,我等自当全力配合。” 卢易和魏登二人又对视了一眼,似是在表达对坤叔如此不好糊弄的不满。 卢易将头稍微歪了歪:“路百户这是何意?龙隐山为此差点全员覆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连锦衣卫都惊动了,查抄清算是迟早的事情,我们可是朝廷命官,自然是想在前头替皇上分忧......” 坤叔拱手道:“抱歉了二位大人,没有圣旨恕我不能配合。” 魏登瞪大了眼睛指着他:“你敢抗命?” “不敢,下官在此恭候二位大人下回带着圣旨文书而来。” 魏登被他不屈不挠的态度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好大的胆子?我们可是带了人来的,难不成你还希望山上仅剩下的那些人因为这些不义之财再一次自相残杀?” 坤叔无奈的摇摇头:“念在二位皆是刚上任不久的新官,下官想劝谏二位几句,这些财物便是见血封喉的利刃,既然做了我们涔州的父母,便要万事为涔州黎民考量,而不是将手伸到本不该你们涉足的地方。” 卢易听他这么一说,也已经是怒目圆睁:“你这是何意?你不知道现在皇上在朝中有多忙吗?柳大人在巡抚衙门也是废寝忘食的处理公务,我便是有意要为皇上分忧......” “看来二位大人还真是一片赤胆忠心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高迎庐手扶着绣春刀的刀柄,面无表情的迈着庄重的步伐朝着他们走来,身后是几名锦衣卫和两个女子。 卢易和魏登见了他,不可置信的又一次对视,忙双膝跪地:“下官见过钦差大人。” 高迎庐丝毫不理会他们的恭敬,大步向前,衣袍带起了一阵凉风。 “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来的?” 此时的魏登早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本来官阶就低,又做贼心虚,再加上高迎庐一身凛然之气,自带杀伐之态,他只剩下了瑟瑟发抖的份。 卢易大概是在官场混得多几年,镇定了一会,开口道:“下官是想,既然龙隐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皇上此时也鞭长莫及,便主动前来将龙隐山这些年所得的财物尽数缴获好上交国库,让这些财物能够尽早物归原主。” 高迎庐手肘撑着膝盖半蹲下身来,冷厉道:“路百户已经告知了二位,宋大人治伤去了,可二位却依旧咄咄逼人不打算商议,若今日本官不在,你们是不是打算硬闯?” “不敢......” “下官不敢......” 高迎庐站起身:“我看二位多少有些孤陋寡闻了,皇上早就已经派出了木政司的人到花木港预备照着我们所缴获的倭奴的战船进行改良创新,建造出属于我们大良自己的战船,来巩固东部海防,而建造战船,需要大量的银子,龙隐山的财物,便是为大良海防所备,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查抄了?” 听他这么一说,卢易和魏登二人都目瞪口呆,伏地磕头。 卢易将额头磕在地上不起来,沉痛道:“是下官不知情,行事鲁莽了,还望钦差大人饶恕。” 魏登说话的口音就要结巴很多:“对,对,大,大人,不,不知者不罪。” 坤叔得了高迎庐的解围,对这两个人的行径更为不齿了:“大当家早在几个月前便有了将山中财物尽数上缴作为海防经费的想法,正巧也得到了皇上的认可,待大良有了经费,以我们的能力,定是能够建造出比倭奴强十倍百倍的战船。” 坤叔说得慷慨激昂,不禁抬头看向了大海的方向:“到了那个时候,倭奴怎么可能还敢到我大良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我们大良沿海的百姓又怎会再受这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苦?” 卢易忙道:“皇上英明,宋大人大义,皇上英明啊!” 高迎庐背着手退开两步:“大良自开国以来,不管是知县还是知府,都没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二位大人今日来此的本意,本官便不挑明,若不是本官及时出现阻止了你们,导致真酿成了什么后果,只怕是你们两个的脑袋也不够砍的。” “下官知错,下官知错了。” 高迎庐道:“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回禀皇上,至于他要如何处置你们,那么自求多福吧!” 魏登没出息的一边扇着自己的耳光,一边求饶:“求高大人开恩,开恩呐,再也不敢了。” 而卢易只觉一盆带着冰碴子的水兜头浇下,浑身都凉透了。 第253章 难怪凌渊会喜欢她 二人之所以会天还没亮就往山上赶,便是知晓了凌渊带着宋榔半夜出发去治伤了,料定此时山上没有一个主心骨。 想要打着朝廷的名义将山上的财物查没,自己刚好从中捞一笔,神不知鬼不觉。 即便后面皇上不下旨,那又怎样?他们是涔州的父母,如此行事有充足的理由。 再说了,京城出了那么大的事,皇帝日理万机,哪里还管得到这里来? 可谁能想到,昨夜将花豹等人押入府衙大牢后,明明已经带着人去了巡抚衙门的高迎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山上,这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而高迎庐行事,向来雷厉风行,锦衣卫的残酷冷血,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呢? 今日被高迎庐抓了个正着,他既没有魏登那般能不顾尊严求饶的勇气,更没有和高迎庐据理力争的胆量。 可他知道,他的仕途有可能永远止步于此了。 因为事情在发生之前及时止住了,即便他不会受到惩罚,但他的名字也一定会被皇上所记住,将来的升迁机会便会渺茫,前途也毁了。 魏登是纯粹的吓得抬不起头来,而此时的卢易则是被心中的百转千回绕得对人生失去了希望。 “卢大人在想什么?”高迎庐居高临下问道。 卢易再次磕头道:“皇上英明,幸而今日我等在此遇到高大人,如若不然就弄巧成拙,犯下大错了。” 高迎庐并不揭穿他,而是说:“皇上派来的户部主事已经在路上了,届时龙隐山所有的财物会全部登记在册,用于大良东部海防经费,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吗?” 魏登连连道:“没有了没有了......” 卢易也道:“下官无异议,下官这便安排人护送高大人回去,还有这二位夫人?” 苏韫晴上前颔首福身:“民妇程苏氏见过卢大人,魏大人。” 胡氏在一旁听了这么久,早就对这二人行为嗤之以鼻,压下心头的厌恶福身行礼:“民妇胡氏见过二位大人。” 卢易和魏登在高迎庐的示意下相继起身:“免礼。” 卢易看向苏韫晴:“您就是程家大奶奶?” “正是。” 卢易躬身:“久仰久仰!” “不敢当。” 魏登看了一眼二位女子,再看了一眼高迎庐,谄媚上前指着自己的官轿:“请高大人上轿。” 高迎庐看也没看他,冷哼一声:“习武之人,这点山路算不得什么,你若是不想坐这轿子,让给二位夫人也可!” 魏登对着高迎庐点头哈腰:“高大人说得是,程大奶奶乃千金之躯,怎可行得惯这崎岖的山路。” 又转向苏韫晴:“程大奶奶,请上轿吧!” 苏韫晴拒绝道:“魏大人您糊涂了,这是官轿,我一介平民,怎能坐得?” “这......” 想献个殷勤,高迎庐不领,又被苏韫晴以适当的理由拒绝了,魏登自然也不敢上轿了,卢易也放弃了轿子与他们一道步行。 苏韫晴别了坤叔,一行人空着两顶轿子,迎着清晨的清风鸟鸣下了山。 胡氏逃离了花豹的魔掌,思子心切,一路上欢欣雀跃,上坡下坎如履平地。 苏韫晴对龙隐山也算熟悉,还曾上山下海,攀爬岩壁,走起山路来也甚为轻松。 高迎庐自不必说。 唯独卢易和魏登两位平日里出门都坐轿骑马摆官腔的读书人,还没走到一半,便已经气喘如牛,汗流浃背了。 跟上来的衙役上前搀扶,可是高迎庐选的是另一条下山的路,路程短却颇为陡峭,有的路段极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行。 两位读书人时而拽着路边的藤蔓,时而手脚并用,待到下山后已是一身泥土青苔,满脚黑腐枯叶,脸上的汗水不停的嘀嗒在地,被干涸的泥土瞬间吸收。 下山后二人便丝毫不顾官威形象,穿着一身官服席地而坐,口中不停的喘着大气。 直到高迎庐三人上了马,带着锦衣卫行出了一段路后,他们才在手下的搀扶下上了等候在山下的马车。 听闻了凌渊和宋榔离山的消息,二人便立刻连夜驱车前往龙隐山而来,迫不及待的上了山。 好死不死,高迎庐怎么会折返? 魏登已经是精疲力尽,上了马车一头栽倒在软垫上便呼呼大睡了过去。 而卢易则是上了车后便开始慢慢的整理衣冠,伸手将粘在衣服上的苍耳草屑树叶一片片一丝丝摘了下来。 内心愤懑: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自己堂堂朝廷四品官员,今日居然栽了这么大个跟头,这一趟一定不能白跑,这个亏也不能白吃。 苏韫晴与胡氏同乘一匹马,为了与她们同步,高迎庐与同行的锦衣卫都将速度放得很慢。 这两位大人如此急不可耐的上山想趁火打劫的行为让苏韫晴心里很是忐忑,她轻拉缰绳,马儿来到了高迎庐旁边。 开口问道:“高大人,花豹等人可是关押在府衙大牢?” 高迎庐转头颔首:“是的,程大奶奶问这个是何意?” “今日卢易和魏登上山的目的,你我都心知肚明,府衙可是卢易的地方,将花豹关押在那里,高大人可能放心?” 之前县衙女监起火,张姨娘被偷梁换柱救了出来的事情,仍然让苏韫晴记忆犹新。 既然卢易那么爱钱,难保花豹不会利用这一点与他达成某种默契,若是再上演一次监狱起火之类的意外,使得花豹逃脱,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高迎庐皱眉半眯着眼:“花豹本应由府衙来审问判决的,程大奶奶如此说来,我便不能放心将此事交于卢易处理了。” 苏韫晴道:“按理说,花豹是千户,此次重伤的宋榔是皇上亲封的守备,他们之间的事情,理应由巡抚衙门来审问,高大人听我一句劝,即刻将花豹押往巡抚衙门,以免节外生枝。” 高迎庐很意外的转头看着她,这个女子心思缜密,能窥一斑而知全豹,着实不简单。 难怪凌渊会喜欢她......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程大奶奶言之有理,待我将二位送回程家后,便去往府衙将人押走。” 苏韫晴认真的说:“高大人,您带人直接到府衙等着卢易回来便是,进了城,我们可以自己回家。” “那可不行,凌渊郑重交代过,要让我将你平安送到家。” 第254章 有其母必有其子 听了他的话,苏韫晴眉心一拧,心中升起一团迷雾。 这两人到底怎么了?一个对她关照得这么细致,一个还如此配合...... 大概是自己在张怀旦这件事情上帮了他们的大忙,所以他们心存感激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能这样解释了。 可她也不想耽误他们的公事,道:“高大人,公事为重,既然凌公子是您徒弟,该是他孝敬您顺从您才是,怎么您反倒对他言听计从了?” 高迎庐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既然受人之托,便该言出必行,程家到府衙不过几里路,耽误不了太长时间,程大奶奶不必太过杞人忧天。” 苏韫晴见推辞无用便闭了口不再说话了,而是轻夹马腹加快了速度,想着尽快赶回家。 到程家的时候,已经是午时。 虽然早已经立了秋,但是涔州的天气依旧非常炎热,再加上这几日不曾下雨,一直烈日当头,骑着马乘着风还不觉得,下了马身上立刻就开始冒汗。 胡氏不会骑马,在马上一直紧靠着苏韫晴,提心吊胆的颠簸了这一百来里路,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 苏韫晴搀着她的胳膊扶稳她颔首对高迎庐道别,高迎庐不做停留直接策马朝着府衙而去。 “娘......” 门房根本就还没有进去通报,肉团子一样的阿宝迈着小短腿颤抖着脸上的两团圆肉已经朝着她们冲了过来。 胡氏听得这声音只感觉浑身的伤痛立刻不复存在,朝着孩子奔去,蹲下身来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未语泪先流。 “大嫂......” 苏韫晴还在被这幕母子重逢的画面所感动,便听得一道脆生生的童声从门内传了出来。 紧接着是程愿笑颜如花的面颊。 苏韫晴忙走上前拉着她的手:“阿愿,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 程愿撒娇靠着她的肩,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子道:“是阿宝啦,自从瑶芳和小飞回来后,我们就告诉他他娘很快就能来接他了,他便整日都只在前院一处玩耍,只想着能在第一时间见到他娘。” “所以你们刚才是听到我的声音了是吗?” 程愿笑着点头:“大嫂,真想不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你,你太勇敢太了不起了。” 苏韫晴点点她的鼻尖:“瑶芳都跟你说了什么?” 程愿挑眉道:“什么都说,大嫂,我更崇拜你了。” “傻瓜,家里怎么样,姨娘还好吗?” 程愿点头:“家里一直很太平,大家都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好得很。” “就知道只要有你和阿骢为姨娘撑腰,以姨娘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将这个家管理好的。” 程愿瘪嘴:“姨娘都盼着你早日回来呢,这两个月她都瘦了一大圈,总感叹说从前娘一个人管着这么大个家有多不容易。” “那是她刚开始,等熟练了就能得心应手了。” “熟练?大嫂,你回来了还要走吗?” 苏韫晴点头:“是的,我要回去将我娘接上,与她一同回京城生活,正好可以照管到京城的产业。” 程愿噘着嘴极不情愿:“为什么要回京城生活?这里不好吗?接上你娘,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苏韫晴伸出手笑着将她撅起的嘴唇抹正:“我娘是个不容易适应新环境的人,曾经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京城更为熟悉,涔州太热,我怕我娘会不习惯。” 程愿正欲说话,却闻得周姨娘的声音响起:“大奶奶回来了,怎的都在这日头底下待着?还不赶紧进屋,阿愿你可是高兴糊涂了?都不知道往阴凉处引去。” 苏韫晴笑着颔首:“姨娘,别怪阿愿,我们这就进屋,阿宝,快拉着你娘一同进屋去。” 顺着苏韫晴的目光,周姨娘才注意到石阶下紧紧相拥的母子俩。 她缓缓朝着两人走了过去,蹲下身来摸摸阿宝的头柔声道:“阿宝,你娘来了,不给姨娘介绍一下吗?” 阿宝马上直起身来,一边用袖子替胡氏擦眼泪,一边扬起小下巴看着周姨娘,骄傲的说:“姨娘,这就是我娘,是不是很漂亮?” 周姨娘的目光落在了这张极为朴素的衣着都未能掩盖住柔美的脸,梨花带雨。 饶是她一个女子,也生起了一股我见犹怜的心绪。 “阿宝说得没错,真的很漂亮。” 胡氏忙抱着阿宝起身对着她深深一揖:“多谢姨娘收留照顾阿宝。” 周姨娘笑着将他们往里面引:“阿宝被你教的很好,特别招人稀罕,这院里的人都喜欢他,都想将他留下不放他走了呢。” 胡氏道:“阿宝这么小个孩子,不懂规矩,全赖姨娘和四姑娘宽厚包容。” 一旁的程愿听了这话拉着苏韫晴走了过来,对着胡氏道:“胡婶,姨娘说的是真的,我们真舍不得放阿宝走了,不如你们就都留在在我家吧?” 胡氏连连摆手:“那怎么行?已经叨扰你们这么久了,我和阿宝还是习惯住在自己家,是不是阿宝?” 程愿不服,靠近阿宝问他:“阿宝你说,你是想继续住在姐姐家,还是想回你自己的家?” 阿宝将脸埋进胡氏的颈间:“我娘在哪里,我就住哪里。” 程愿诱惑他:“跟着姐姐天天有糖吃哦!” 阿宝舔了一圈嘴唇,上面还有早上吃糖残留的甜味,咽了一口唾沫,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那我也要和我娘在一起......” 阿宝的样子引得苏韫晴和周姨娘也跟着笑了起来,胡氏则是一手抱着他一手捧过他的脸用力亲了一口。 阿宝搂着胡氏的脖子,晃了晃腰间的小香囊笑嘻嘻的说:“娘,姨娘也想要一个香囊,我都跟她说好了,送给院子里的姐姐每人一个。” 胡氏爽快道:“没问题,要多少都行。” 胡氏这才注意到阿宝穿的是新衣服,不用问便知道这一定是姨娘送的。 周姨娘靠近她轻声说:“我哄他玩的,定是你平日里管他太严,我若不找他要东西,他说什么都不肯穿我的衣服呢。” 胡氏忙道:“这是应该的,我从小就教育他,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若是姨娘再拒绝,我就要无地自容了。” 周姨娘笑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看来我是非要不可了?” 胡氏道:“那是当然,现在是秋老虎,蚊子还要活跃很久呢,我回去就采药来做。” 胡氏与周姨娘聊着天,苏韫晴则是一路回应着和她热情打招呼家人。 突然,一只雪白的松狮犬和一只体型硕大形貌似狼的黑犬吐着舌头欢快的朝着一行人扑来。 第255章 体面 阿宝紧紧搂着胡氏的脖子,奶气又坚定道:“娘不怕,我保护你。” 胡氏紧紧抱着阿宝:“不怕不怕,有你在,娘什么都不怕。” 随着两只狗而来的是腿脚不太灵便,跑得气喘吁吁的金妈妈。 金妈妈见两只狗已经开始围着苏韫晴和程愿转圈圈了,才停下脚步拍着胸脯喘气。 “大,大奶奶......” 苏韫晴推开两只狗走上前去扶住她:“妈妈何事这样慌张?” 金妈妈指着松狮道:“这不听说大奶奶回来了,我着急出来,忘了将它锁上,门一开......” 金妈妈一拍大腿指着黑犬继续说:“本来院里人也都不怕小白,可谁曾想恶狼跟了上来,弄得没人拉得住,两个大家伙发了疯似的在院里乱跑,我这老胳膊老腿,好容易才追上。” 苏韫晴搀着金妈妈往翡翠阁走:“妈妈同我回去坐坐,刚好一起说说话。” 又回头对瑶芳道:“瑶芳,你去三爷院里叫祝同将狗牵回去,仙鹤见了它们会害怕。” 瑶芳已经将两条狗绳紧紧攥在了手中:“好的大奶奶,我送去便是。” 翡翠阁内一切如旧,两只仙鹤依然在院中漫步,大概是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一下子进来的人太多,它们便微微煽动着翅膀快速的钻进了鹤舍里。 程愿带着阿宝在院中玩耍,金妈妈和周姨娘一左一右坐在了苏韫晴身边。 苏韫晴看向金妈妈:“妈妈这些日子身子可还好?” 金妈妈双眸含泪道:“我就是老样子,不过有小白一直在我身边,天天拉着我出门转悠,我倒是少了些胡思乱想的时候。” 苏韫晴安慰道:“逝者已逝,金妈妈就不要一直沉浸在伤痛中了,您只需要保养好身子,到时候三爷成了亲有了子嗣,还怕没有您忙的?” 金妈妈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我老婆子就盼着这一天呢,等我亲眼见到了那一幕再下去,也能给老爷夫人一个交代。” 周姨娘提醒她:“好了妈妈,大奶奶好不容易才回来,是件高兴的事情,您就不要惹她伤心了。” 金妈妈点点头:“是是是,姨娘说的是,你看我,一高兴,又犯糊涂了,大奶奶看着比那段日子红润些了,我这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苏韫晴笑着说:“妈妈不必担忧我,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倒是姨娘,真真像阿愿说的一样,瘦了一大圈。” 周姨娘还没来得及开口,话头便被金妈妈接了过去。 “可不是?大奶奶您别看这姨娘往日里从不显山露水,真正办起事来,一点都不含糊,这才多久,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开始吧,我还不太放心,时常帮忙看看,现在我老太婆在这个家,成了个纯纯的闲人了......” 周姨娘道:“金妈妈哪能这样说?我有好多不懂的还待请教您呢,若不是怕劳累到您身子骨,我定然天天去扰您。” 金妈妈朝她撇撇嘴:“你呀,就哄我吧,你学什么会什么,账本也就找刘掌柜看过一次,后来全都是你自己理顺的,我能不知道?” 周姨娘打趣道:“您是这个家的老军师,不是有您在我才胆子大吗,万一出了问题还能有个商量的对象。” 金妈妈嗔道:“是个会说的,以前咋没发现你这样会哄人?” 周姨娘垂眸抿唇:“以前天塌下来有夫人顶着,有大奶奶顶着,我只需在自己院里过自在日子便好......” 三个人说着话,苏韫晴为家中如此和谐而倍感欣慰。 胡氏一直站在门口看着程愿和阿宝,苏韫晴注意到她时不时还往里回头看一眼,目光中有些许焦急。 心想她定是在这陌生的环境中,有些无措。 对她们道:“姨娘和妈妈在这坐会,我去看看阿宝娘。” 说罢便起身朝着胡氏走去:“胡大姐,阿宝跟着四姑娘一起看鹤呢,你不用担心他,进屋去,坐下喝口茶去。” 胡氏回过头来,用手将额间一缕头发挽到了耳后,抿唇道:“大奶奶,您看,我现在已经接到阿宝了,我想,我们也该回去了。” 苏韫晴见她这样慌张,劝慰她:“你不用着急,这几日你也没休息好,今天骑了半天马,午饭还没吃呢,你先在这里住一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便让武师傅送你们回去,你看可好?” 胡氏踌躇道:“孩子已经打扰你们这么多天了,我怎么好再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呢?” 苏韫晴笑问道:“你是怕我这里没有地方给你住吗?” 胡氏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对了?家里就你带着阿宝两个人,这些天又发生这么多事情,万一再把你折腾病了,谁来照顾阿宝?明天一早我便让武师傅送你们回自己家。” 胡氏点头:“谢谢大奶奶。” 苏韫晴正色道:“别谢我,我不让你白住的啊,阿宝那个小香囊,我也要一个,瑶芳也要一个,以后每年夏天,你都给我们备上,可好?” “好好好,大奶奶放心,我一定将这事记在心里。” “那还差不多,进去吧,让孩子们玩......” 金妈妈和周姨娘并不知道胡氏这些日子的经历,便像苏韫晴一般只当她是一个普通妇人,作客人相待。 给她让茶,夸她针线做得好,把阿宝教养得很有礼貌,眼神话语中丝毫没有怜悯的意味。 这才让胡氏感觉到自己的遭遇她们并不知情,从而紧绷的精神也放松了下来。 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环境中,她这样一个女人,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即便错不在她,旁人的眼光和唾沫也依然能将她杀死。 可是程大奶奶却从昨天夜里开始便时不时的关注她,开导她,鼓励她。 今日下山,还与她同乘一匹马。 程家人不知道这件事,证明武刚与她都没有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他们不但救了她的性命,还给了她体面。 胡氏端着白瓷杯,抿着唇,一滴眼泪不自觉的滴落在了茶水中。 几人闲聊了一会,金妈妈开始不停朝门口张望。 “这个三爷,着实不像话,大嫂回了家也不来请安,叫我去说说他去。” 说罢就要起身。 苏韫晴忙拉住她:“妈妈别急,想是他有什么事耽误了,他一个孩子,我不会同他计较的,大不了待会我自去找他。” 第256章 我要去当和尚 说曹操曹操到。 瑶芳将狗送回去后,程骢便同她一道过来,跟在瑶芳身后进了翡翠阁的大门。 周姨娘笑道:“你看这不就来了?” 程骢上前作揖行礼:“大嫂......” 苏韫晴惊喜的起身走近他,伸手在他头顶跟自己比了比:“阿骢长高了,这才多久不见?” 程骢面颊微红往后退了半步,垂眸道:“我在跟武师傅练功,所以来得晚了些。” “这有什么关系?我仔细看了你的信,发现你的字每次都进步很大,想来功夫也是有长进的,不如用好午饭我到你那去看看可能行?” 说起信,程骢脸颊更红了,他明明没有写任何话语,都是开头写个称谓后再摘抄一段书,随后落款便了事。 他以为大嫂会觉得他不知理,可却被夸写的字有进步...... “大嫂过奖了,我的字还差得远,还需勤加练习。” 苏韫晴看着他从进来到现在全都是一本正经的讲话,都不像个孩子,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曾经那个上蹿下跳的影子,不免心里有些担忧。 “其实也不用那么刻苦勤奋,劳逸结合嘛,你这个年龄的孩子,顽皮一点也是正常的。” 苏韫晴说罢就牵着他的胳膊预备将他拉到屋中坐下说话。 谁知手刚握住他的小臂,便被他轻轻挣脱了:“大嫂,我还要练功,我先回去了,告辞。” 屋内的金妈妈看着他的背影直咋舌:“瞧瞧瞧瞧,这孩子才多大,就这么勤勉,这么有主意,长大定也是个有能耐的。” 苏韫晴转身回屋:“妈妈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金妈妈叹了口气:“这人呐,长大也就在一瞬间,只是可怜的三爷,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些......” 周姨娘见她再说下去又要哭了,起身道:“今日为大奶奶接风,大家伙一道去膳厅用饭吧,妈妈来,我扶你去,阿宝娘,你帮我叫上四姑娘和阿宝,路上看着他们些。” 胡氏起身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有些拘束:“姨娘,大奶奶,我就不去了吧?” 周姨娘道:“你是大奶奶的客人,怎么能不去呢,走吧,别客气了。” 金妈妈道:“是啊,自从夫人去后,我们还是第一次这样不分你我,在一起吃饭呢,机会难得。” 胡氏来不及拒绝,被苏韫晴一把拉了过来:“走吧,上回在你家,你都亲自为我们下厨烧了菜,到了我这,哪有不吃饭就走的理?” 胡氏没进过这么大的宅子,怕冒犯,一路上也没怎么抬头看,这下又要一个桌子吃饭,她无法想象这样的人家吃饭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内心不免紧张。 到了膳厅才发现,桌子虽然光亮豪华,桌上却是一水儿的素菜,仅有的几个荤菜也都是鸡鸭鱼,并没有什么她没见过的奇珍饕餮,不免松了一口气。 吃这些菜倒不至于因为不会动筷子而闹出笑话。 苏韫晴给她让了坐:“胡大姐,是我安排他们多做素菜的,守孝期间,我一直很少吃荤,你就将就我一起吃些。” “好,谢谢大奶奶。” 大家都落坐后,苏韫晴问金妈妈:“妈妈,朱叔在家吗?若是在家让他也来一道吃吧。” “老朱在庄子上呢,庄子上苗子长得正旺,忙着呢。” 苏韫晴点点头看着程骢身后的祝同:“祝同,你去将武师傅也叫来。” 祝同应声转身去叫人,周姨娘不自觉的朝着胡氏看了过去,只见胡氏正在用自己的帕子垫在阿宝胸前当围兜。 一边还说:“阿宝已经长大了,要自己吃饭了,是不是?” 阿宝像犯了错误似的瞄了周姨娘一眼,弱弱道:“娘,其实你不在的时候,都是姨娘喂我吃饭的。” 阿宝与他们非亲非故,在这里被这样好生对待,胡氏内心都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激才好,抬起头看向周姨娘,正好对上了周姨娘的目光。 胡氏用眼神无声的表达着谢意,周姨娘颔首后移开了眼。 武刚倒不是个扭捏的人,苏韫晴让人请了他来,他便大大方方上了桌,坐在了程骢旁边。 苏韫晴举起青瓷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多亏了你们,在家休整两日,我便会再次离开涔州,今后这个家还得拜托大家,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在场的只有程愿知道她不会久留,其余人皆是意外的睁大眼睛看向她。 直到她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周姨娘才开口道:“又要离开?” 金妈妈也皱着眉头:“怎么又要走了呢?我还以为京城那边稳定了用不着一直在那了呢?” 苏韫晴放下杯子:“实不相瞒,我这次是要回去将我母亲接到京城居住,一转眼,已经快一年没见到她了,我心里实在挂念,夫人在世时便多次催促我将她接了来,可我担心她不习惯涔州的水土,现下我既然在京城,那我便将她也接到京城去。” 程骢扒饭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周姨娘颇为失望道:“那大奶奶的意思是,以后都在京城不回来了?” “所以这个家还要辛苦姨娘,辛苦大家,等到阿骢娶了新妇成了家......” “我不要成家,我要去当和尚!” 程骢突然放下筷子,气呼呼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金妈妈转过身用帕子捂住嘴:“呸呸呸,童言无忌,说什么傻话?当和尚?你让我到了地底下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 周姨娘知道金妈妈一提到夫人就总爱哭,忙劝慰:“不都说了童言无忌吗?他的话哪里就能当了真呢?妈妈别气,刚才还夸他是个有能耐的呢,这就忘了?” “他是有能耐,气死人不偿命的能耐......” 苏韫晴被他怼得莫名其妙,一下子又不知该怎么说他了,咬咬牙在心里嘀咕了句:“这孩子!” 程愿抓起桌上的筷子又塞到程骢手里:“当和尚的也要吃饭,吃吧,大嫂好不容易回了家,别找不痛快。” 程骢手握着筷子一动不动,程愿道:“大家都吃饭吧,不用管他,他就这样,一会就好了。” 说着夹了一筷子豆芽塞进了他嘴里。 程骢心里有气,但也不跟程愿撒,咀嚼着口中的豆芽,只觉喉头腮帮处处酸涩。 胡氏插手不了他们的家事,只安安静静的照顾阿宝吃饭。 而武刚脑海中则回忆着那日去给胡氏送绣活时,左邻右舍嘴里对她的诋毁...... 第257章 我永远都是你的大嫂 大家都各怀心事吃完了饭,不待漱口,程骢便气冲冲放下筷子一句话不说夺门而出。 程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大嫂在京城的时候从不见他这样,怎么大嫂一回来就这么不讲理了?” 苏韫晴对着金妈妈和周姨娘道:“姨娘,妈妈,我去看看阿骢。” 又把目光转向程愿:“阿愿,你帮我照顾胡大姐和阿宝。” 三人都无奈点头,苏韫晴提起裙角跟了上去。 阿宝不明所以:“娘,哥哥为什么不高兴......” 苏韫晴轻轻叩响程骢的门:“阿骢,大嫂需要跟你谈谈。” 里面传来的程骢的声音:“没什么好谈的。” 瑶芳只觉得那语调委屈又不甘。 苏韫晴温声道:“阿骢你把门打开。” 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反应,却隐隐听得里面有细微的啜泣声。 瑶芳道:“大奶奶,既然三爷不开门,咱们还是走吧,您没听四姑娘说吗,您不在的时候他明明好好的,我看三爷这样明显就是不想见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程骢肿着一双眼睛,明显是哭过了。 苏韫晴看了他一眼,绕过他进了屋,对着屋外道:“瑶芳你在外面等我,我跟三爷说几句话。” 程骢没好气的将门一关。 苏韫晴自顾自的在他书案后坐了下来,笔墨纸砚整整齐齐,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的是那只她送给他的象牙管紫毫,笔尖还未染墨。 “阿骢,这支笔你怎么不用?” 程骢吸吸鼻子,道:“等我将来能写得一手好字的时候再用它。” 苏韫晴拿过书案上的字帖随意翻了翻:“你现在已经很不错了,比起我刚到这个家的时候,可以说是云泥之别,你不要对自己太过苛刻。” 当初她受程夫人之托拿着竹鞭站在书案前监督他写字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眼前这个少年已经与那时判若两人了。 见程骢没有答话,她便直接问他:“阿骢可是对大嫂有什么不满?或者你希望大嫂如何待你,你都该说出来,不能自己生闷气,让人猜,大嫂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这样我想安慰你都无从下手。” “没有不满。” “我不信。”苏韫晴依旧在他书案上翻着他最近读的书,“当我说起你长大成婚的事情时,你为何口出狂言说自己要去做和尚?大嫂说错了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 苏韫晴将她动过的所有东西都放回了原位,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看着他。 “阿骢,你还小,我不想说一些沉重的话题来让你觉得有压力,可是程家的将来,确实只有你了,你明白吗?让你健健康康长大是你大哥的愿望,也是我的责任,我之所以会去京城,也是希望你将来的路能宽阔一些。” 程骢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 苏韫晴说:“你这样的状态,让我很不放心,如果你有什么不好,那我做的这一切就变得毫无意义,所以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确保你的身心都健康,但我无论如何也替代不了爹娘和你大哥,所以这一点我很惭愧也很矛盾。” “大嫂矛盾什么?” 他终于提出疑问了。 “我矛盾的是,我若不管你,我便对不住爹娘对不住大哥,可是我若管你,我也不过大你几岁,而且没有了娘和大哥为我撑腰,你的态度很明显对我很是不服......” “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不服......” “那你在餐桌上的话是何意?从我一进门便全程冷冰冰的又是何意?” 程骢抿唇。 苏韫晴道:“你不说我只当你是不服我管。” 程骢犹豫了片刻,道:“大嫂一定要到京城生活吗?不能回来吗?” 苏韫晴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不高兴,疑惑道:“这本就是我和大哥从前的规划。” 程骢道:“我以为你忙完后便会回来的......” “我会时常回来的,你看我这不就回来了吗?” 程骢鼓起勇气道:“大嫂,我想同你一道进京,可以吗?” “你原是为这事不高兴?我之前同你解释过,这边虽然不用你管事,可你也不能离开涔州,不是大嫂不信任身边的人,只是时过境迁,人心会变,如果长期没有约束,就算品行再好的人,也不见得能始终如一,你在这里起的是个定海神针的作用。” 程骢鼻翼翕动,抿唇道:“那好吧,就当我没说。” 苏韫晴很明显能感觉到他这话又有了赌气的成分。 拍拍他的肩:“大嫂不在,你不是更自在?阿愿都说我不在你都不乱发脾气。” 程骢道:“大嫂,我希望你在。” 苏韫晴看着他认真的说:“那我向你保证,我会尽量多回来看你,四百里路,紧赶慢赶也就两日的行程而已,或者你偶尔也可以进京去住上一段时间,只是不可久留。” “可以吗?” 苏韫晴郑重点头:“当然!” 听了这话,程骢脸上的戾气瞬间消失不见,神色开始变得轻松。 苏韫晴皱眉:“原来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你为什么不好好跟我说,而是阴阳怪气的自己生闷气?” 程骢侧头看着自己肩上的手:“大嫂,你答应我,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是程家的人......” ...... 苏韫晴咬咬唇,半眯着眼睛看着他,心想他之所以想要跟着自己进京,大概是对自己不放心。 这不答应了他偶尔去住一段时日他就高兴了,原是为了替他大哥监督自己呢? 毕竟在大良朝,虽然贞洁烈妇备受推崇,但女子丧夫再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尤其是这种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 苏韫晴虽然没有想要什么贞节牌坊,但既然已经嫁做人妇,况且整个程家待她比亲生闺女还亲,自己做任何决定肯定是要对得起程家人的。 这孩子,大概是怕自己跑了。 想到这里,苏韫晴不免觉得好笑,勾唇道:“你放心,我永远都是你的大嫂。” 看程骢微微上挑的眉梢又垂了下来,苏韫晴不解的看着他:“怎么?这不是你说的吗,怎么又不高兴?那你要我怎么跟你保证,你说。” 程骢道:“没有不高兴,我很高兴,你一定要说到做到,大嫂。” 苏韫晴伸出小拇指:“你也要答应我,以后有什么想法和不满都要直接说出来,可好?” 第258章 忠心耿耿 “嗯!” 程骢点头,伸出手来勾住了她的小拇指。 苏韫晴这才放下心来,再次走到他的书案边。 “阿骢,我看了你的功课,发现你论语和中庸都掌握的很好了,字也好,这支笔你可以用起来了,不要心疼,用坏了大嫂再想办法给你买来,就是不知道你跟着武师傅学的功夫练到什么程度了。” “武师傅对我评价尚可。” “那便够了,平日里练练功强身健体再学一点拳脚防身,对你来说就很好了,也犯不着吃那闻鸡起舞的苦。” 程骢颔首道:“大嫂说的有理,不过我自己倒是愿意让自己更强大一点,才会有能力护好......程家的人。” 苏韫晴抬手预备摸摸他的头,却发现他最近长得很快,都快要有自己鼻梁高了,遂又将手收了回来。 笑着说:“你这样想,我很高兴,但凡是你自己乐意学的,就不会觉得累,觉得委屈,那便是最好的。” “或许下次你要回来,就不用别人来护送了,我可以去接你。” 苏韫晴见话也说开了,他也没有了什么火气,还能跟自己开起了玩笑,心中的忧虑便减轻了许多。 爽快答应他:“好,下回从京城回来前,我写信给你,你可以把大嫂当朋友吗?不管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大嫂说,不要自己闷着,我会很担心。” 程骢勾起一抹淡笑,点点头:“好,下回写信跟你说。” 说到写信,两个人又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而另一边。 胡氏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出了山,自然是一刻也离不得阿宝。 阿宝和程愿在哪里玩,她就在那里默默的看着,浅笑着注视着他们。 武刚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几次想上前,又没想好措辞,每每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他这鬼鬼祟祟的举动正好被路过的周姨娘看在了眼里。 从阿宝的言语中判定,他们之间不存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交情不深。 可周姨娘还是一直疑惑他们会有什么关联,于是她找了个借口将喜儿支开,安静的在远处看着他们。 外人看来她是在看孩子玩耍,实则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胡氏身上。 武刚终于鼓足了勇气,跨步上前走到胡氏身边。 低低唤了声:“胡大姐......” “武师傅?”胡氏回头大大方方看向他,满脸的感激,指着一旁的石凳子道:“您快坐。” 武刚道:“胡大姐,我是这样想的哦,既然你的女工在整个程绣庄来说都算上乘,那你不如别回去了,就在这城里赁一处房子住着,然后在绣庄当绣娘,高级绣娘的工钱,足够你和阿宝两个人生活了。” 胡氏认真听完,犹豫道:“可是,花木港是我住了几十年的家,我还是想回去,阿宝也在那里长大,在那里有他的伙伴,再加上我在自己家可以兼顾阿宝,若是真到了绣庄当绣娘,怕是没有功夫顾到孩子了。” 苦于不敢直接将自己听到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转告给她听,武刚苦恼的挠着头。 “胡大姐,你看阿宝在这其实也挺好的,大家都喜欢他......” “那不一样。”胡氏道:“人家四姑娘是千金小姐,阿宝对她来说可能就像个新鲜玩具,短时间来说觉得有趣,若是时间长了恐怕会厌烦,当然这是人之常情,我依然非常感激姨娘和四姑娘。” 她这样说,武刚也不知该怎么劝了,因为作为一个有过不少人生经历的人,深感她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而他也不能承诺能带给她多大的帮助,毕竟自己也只是个护院,只不过主家高看他,给他比别人多些体面而已。 反正本来就是大奶奶交代自己照顾她的,不如还是去求大奶奶,把自己听到的话和她说了,或许大奶奶会有办法让她留下。 武刚道:“既然这样,那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胡氏不疑有他,回道:“那好,明日我会在门口等你。” 武刚惆怅的起身,一抬头就看到了周姨娘那张紧咬嘴唇,泫然欲泣的脸。 又看了一眼全程目光不离开阿宝的胡氏,再抬头时,周姨娘已经不见了。 方才,远处的周姨娘看到的情景是两个人低声交谈,武刚的神情期盼又急切,得到了胡氏的回答过后脸上失落又沮丧。 莫不是他一直对胡氏有好感,被胡氏无情的拒绝了...... 原来是武刚一厢情愿...... 周姨娘心口起伏,迈着小步快速的走着想着。 随即又咬牙掐了自己手心一把:“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变成这样?” “姨娘......” 周姨娘心头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猛然回头,武刚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强压下了心头的酸楚,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波澜不惊,但是她知道刚才武刚看到她了。 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道:“武师傅有事吗?” 武刚没再走近,而是依旧在原地大声道:“姨娘,我是受人之托让帮忙照看胡大姐母子,你不要误会。” 周姨娘惊讶又紧张的睁大了眼睛,警觉的看了一眼四周:“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武刚似笑非笑:“也许没什么关系,但是我想说,就是单纯的和您说一声,希望您不要觉得我和他们有什么纠葛,什么都没有的。” 周姨娘看着他一对深深的眼眸,瞬间一股热流从心底腾地冲到了面颊。 不自觉的抬起手来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没有,没有就没有......” 武刚见她红着脸低下了头,心里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大胆道:“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周姨娘羞恼的转过身:“与我何干!” 这时,一旁有人路过,对着二人颔首:“姨娘好,武师傅。” 武刚大声道:“姨娘,我武刚受夫人恩情,发誓永远对程家忠心耿耿,请您放心。” 路人听了这话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再说了二人为了避嫌,已经站得这样远了,更不会有人往别处想。 周姨娘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背对着他道:“我知道了!” 说罢紧张的捂着心口离开。 武刚却快步走上前,从她身旁闪过,留下一句话:“武刚发誓永远对姨娘忠心耿耿......” 周姨娘被这句话定住了一般,瞬间石化在原地。 而武刚早已消失无踪了。 第259章 上船 人言可畏,胡氏不肯留下,可是她回去要面对的一定是无尽的流言蜚语。 邻里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说不定连阿宝都会受到影响。 武刚无奈只得找到苏韫晴,将听到的那些话尽可能用不那么刺耳的语言转达给了她,让她想想办法将胡氏留下。 苏韫晴咬牙思考了片刻,也犯了难。 以她对胡氏的了解,她守寡这几年都熬过来了,定是不会被这些闲言碎语所打倒的。 但没被打倒不代表她不在乎,不代表她不会因此而受伤...... 苏韫晴围着站立的武刚踱了几圈,又坐了下来,指尖敲击着桌面,时而抿唇摇头,时而沉思蹙眉。 “大奶奶,你到底想到办法了没有,这天快黑了,我得走了。” “有了。”苏韫晴突然灵机一动,腾地起身朝着书案走去。 “武师傅,你明日还是依旧送他们回去,以胡大姐的性格,她肯定是不愿意一直留在这里的,我写一封信你带上,送到守备营去交给一个叫斑鸠的人,他看了信便会知道怎么做了。” 武刚将信将疑,挠挠头:“真能行?” 瑶芳见她走到书案旁时便上前开始研墨了。 苏韫晴一边写信一边道:“保管再不敢有人乱嚼舌根。” 武刚憨憨一笑:“那可就最好了。” 他也希望胡氏最好能回去,若是胡氏真留在了这里,大奶奶免不了要交代自己照拂母子二人,那就势必要与他们走得近。 一旦与他们走得近了,有人又要不高兴了...... 最开始见她时,她明明待人还很和蔼的,时不时会偷偷看自己,她还以为她隐藏得很好。 可自从大奶奶交代让他去帮胡大姐之后,见到自己她便总是生气,最初以为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惹到了这位当家的嫌弃。 可后来阿宝来了,她又不一样了...... 胡大姐来了,却见她总盯着人家看,哪有女人总盯着女人看的? 自己不过是跟胡大姐说了几句话,她就站在那要哭不哭的,很明显是又生气了。 将这一连串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还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于是便追了上去想跟她解释清楚自己跟胡氏没有关系,若是她无意,说明一下也没有关系,若是她有意,那便是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果然,看她的反应,她就是那个意思,她所生的那些没来由的气都是因为误会自己跟胡大姐有之间什么关系...... “武师傅,你笑什么?脸红红的,是生病了吗?” 沉浸在甜蜜的思绪中的武刚被这一问吓得一激灵:“啊,这么快就写好了?” 苏韫晴将信塞进他手里,担忧的看着他:“我是说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武刚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会生病,请大奶奶放心,一定不辱使命,将信带到。” 说罢忙转身跑路了。 苏韫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背影低低道:“瑶芳,你有没有发现,武师傅好像和以往不一样了?” 瑶芳收好笔墨:“这我倒没注意,不过听他的语气,像是好开心的样子。” 苏韫晴点点头:“开心是好事,希望所有人都能过上开心的日子。” 在家又待了三日,与程家窑和程绣庄的掌柜,还有各庄户的庄头都见了一面,谈了谈话,苏韫晴便要起身北上了。 既然凌渊强烈建议她带上武刚保护自己,而武刚又十分乐意跟她走这一趟,她便让张师傅和那两个同伴先行回了京。 苏韫晴依旧带着小飞和瑶芳,现在又多了个武刚,四人乘着马车往花木港而去。 马车行至花木镇时,苏韫晴让绕道去一趟阿宝家。 还未到阿宝家门口,低矮的院墙内便传出了妇人的谈笑声,听上去还不止一个人。 随后有一个妇人恭恭敬敬笑着出了门。 武刚看得目瞪口呆,一路上为这母子二人的担忧顷刻间化为乌有。 “大奶奶,还要进去吗?” 苏韫晴道:“不去了,直接走吧,他们不会有事了。” 直到到了花木港,武刚也没想明白,苏韫晴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这些多嘴多舌的邻居不但闭了嘴,还那么热情的上门献殷勤。 四人刚下了马车,就有一个壮汉迎了上来,武刚见这人是个眼熟的,便将脸转向了一边。 那人也没注意他,直接走到了苏韫晴面前:“这位是程大奶奶吧?” 瑶芳回答道:“正是。” 那人引路:“程大奶奶请上船吧,我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苏韫晴问他:“这里可还有龙隐山的人?” “有的,大奶奶有事吗?” 苏韫晴从小飞手中拿过一个包裹:“我有东西需要让人带上山,麻烦你叫一个龙隐山的人过来。” 不多时来了一个壮汉。 苏韫晴朝着他招手:“林泉,你怎么下山来了?” 林泉将口中叼着的一根芦苇芯呸的一声吐到了岸边,快步走了过来:“程大奶奶,是坤叔让我下来的,说你有东西让我带上山?” 苏韫晴将包裹塞到他手中:“是的,都是些恢复元气的补品,除了虎哥,还有几个受伤的弟兄都能用得到,赶紧拿上去吧。” 林泉接过包裹躬身道:“谢谢程大奶奶。” 苏韫晴笑道:“我还要谢谢你们帮我备船呢,替我给坤叔带好,我走了。” 林泉点头朝着刚才那人喊道:“阿浪,路上照管好程大奶奶,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叫阿浪的黝黑壮汉忙挺直腰杆道:“林哥放心,包在我身上,程大奶奶上船吧。” 一行人上了船,武刚和小飞一起将行李放好后便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进了桥楼。 舵手便是阿浪,看到武刚惊喜大喊:“武哥......” 武刚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那么大声,怎么会找了你小子来掌舵?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情要先跟你交代一下。” “好久没见你,你小子这几个月都去哪里了?交代什么事?说吧!” 武刚小声道:“这一路上,你要装作不认识我,知道吗?” “这是为什么啊?” “你听我的就对了,否则凌公子饶不了你,记住啊!” 一听到凌公子三字,本来还一脸问号的阿浪瞬间闭了嘴,不再刨根问底了,只连连点头。 “好,我知道了。” 第260章 武刚的小心思 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吹拂着面颊。 苏韫晴站在甲板上望着苍茫的大海,海面上,远处零零星星的小渔船随波飘荡直至天际。 没有了倭奴的骚扰,大良的海岸线已经平静好几个月了,渔民也渐渐解开了防备,敢于前往远处打鱼。 照理说,倭奴有那么多俘虏在大良,老池野还死了两个儿子在这里,他应该派人来谈判将俘虏赎回去才是。 可当初之所以会让池野次郎带人前往大良来给大郎报仇,就是其它部落为了分散池野家的力量所使用的激将法。 锦衣卫的暗探从倭国传来的消息是,池野的领土已经被其它家族分食殆尽,老池野被杀,整个池野家族已经不复存在。 在倭国的大岛上,因为常年打仗争斗,整片土地民不聊生,而本身就物产不丰的他们,一旦内部的战争止息,便会把侵略的目光投向广袤富饶的大良。 所以,即便此时的海上风平浪静,大良也丝毫不能松懈对敌人的防备。 他们的船经过了花木港北部的一片芦苇地,那里已经开始建设造船基地了,无数个光着膀子的黝黑男子扛着巨大的木头朝着一处集中,吆喝声号子声此起彼伏,时而惊起芦苇丛中一群鸦雀振翅而飞...... 苏韫晴喃喃道:“好快啊!” 瑶芳第一次出海,好奇的站在苏韫晴身边东张西望,听到她的感叹,问道:“大奶奶说什么?什么好快?” 苏韫晴望向那帮扛木头的人道:“朝廷的办事效率,好快,若是一个国家能一直保持着这一种风气,皇帝对建设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热情,还怕大良不能更强大,天下人不会更幸福吗?” 瑶芳点头:“是啊,大奶奶,要是能一直这样,没有战争,没有灾难就好了,就不会有人忍饥挨饿了。” 苏韫晴将手臂搭在了船舷的栏杆上:“但愿......” 到了傍晚,秋风渐凉,可瑶芳依旧新鲜未退,舍不得进船舱,披上衣服也要站在甲板上看着大海。 苏韫晴便进了船舱休息,武刚也在船舱里,他常年在海边,海里就是开出花来,他也不稀罕看。 见苏韫晴进来,本来坐得四仰八叉的武刚忙起身:“大奶奶。” 苏韫晴笑道:“武师傅不要拘束,随意就好,在外面不要这么多虚礼。” 武刚笑笑坐了回去,只不过坐姿文雅了些。 “大奶奶,我问过舵手,过会天黑之前就能上岸,到了码头先找个客栈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出发。” 苏韫晴点头:“嗯!” 不是十万火急要救命的事情,倒也不用日夜兼程,该休息的时候还是得休息。 “大奶奶,我有个疑问,想了一路,您能不能告诉我?” 苏韫晴端着茶杯抬眼看着他:“你说。” 武刚身子往前倾了倾:“大奶奶,您给那个斑鸠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你写了那封信,左邻右舍的那些长舌妇对待胡大姐的态度就发生了那么大的转变呢?” 苏韫晴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我也有一个疑问要问武师傅。” 武刚眼珠子一转:“啊?那大奶奶您先问吧!” 苏韫晴放下茶杯,紧盯着他的表情:“当初得知胡大姐被花豹劫走后,是你上山将阿宝接回家的对吗?” 武刚点头。 苏韫晴问道:“据我所知,龙隐山的地势本就复杂,而花豹的居所在山寨的中心位置,他抓了胡大姐,也是将她关在自己的居所吧?” “是啊!” “那武师傅既然是从沂州逃难到涔州的,你怎么会那么好运,碰巧找到了胡大姐的所在,接走了阿宝,还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武刚挠挠头,回避了她的目光:“这,这......我也奇怪,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撞大运吧,我上山的时候,他们正收拾残局呢,我就轻而易举的避开了那些人,然后往房屋密集的地方找去,碰巧就找到了胡大姐。” 苏韫晴见他不再看自己,深知他一定有事情隐瞒着自己。 但也没有挑明,只是问道:“可是我还知道,龙隐山的大道山门是每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有人看守的,而山林中又有暗器陷阱,武师傅带着个孩子,是怎么完美的避开这一切的呢?” 武刚一拍大腿:“所以我说我运气好嘛,大奶奶您还别不信,我当时心里害怕极了,自己也没想到能那么顺利的下山,嘿嘿......” 不等苏韫晴再说别的,武刚已经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大奶奶您今天坐了一天的船,肯定累了吧?我再去问问那人,看看还有多久到港,我先去了。” 武刚一边往桥楼走去,一边皱着眉头咬着牙犯嘀咕:大奶奶这是怀疑上了,可那又怎样,又不是坏事,没必要心虚啊,就算她知道了...... 知道了更好。 反正大爷也已经死了,凌公子又没成婚...... 不行不行,若是让凌公子知道自己给他暴露了,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们本来就很般配的嘛,为什么要顾及那么多世俗礼教呢? 若是程大奶奶都可以改嫁,那,那自己与周姨娘的事情不是更容易了吗? 一想到这一层,武刚马上像打了鸡血一样,双眸闪过亮光。 他本来没有别的奢求,只想着一直能待在程家,能偶尔看到她,自己便知足,即便是他和周姨娘两情相悦,那也是为礼法所不容的。 所以他从来不敢想,自己有一天真的能够光明正大的和她在一起。 可是如果程大奶奶改了嫁,那就不一样了,有了这个先例,周姨娘若是想要改嫁,其他人也就无话可说。 但是他是凌公子专门派到程家保护她的这件事情,还是不能直接告诉她,毕竟没有凌公子的许可,自己为了私欲这样做就不厚道了。 从瑶芳和小飞口中得知,他们两个在京城的时候没少接触,凌公子那样的人,什么女子看了都要心动,接触多了,更难不喜欢上他。 想到这里,武刚一击掌:对,就是要让他们两个多多接触,可是这个时候大当家他们都已经到了目的地了,说不定都已经开始治伤了。 而他们还要先到崇峦再转回泽江,路上还需要耗费十多天时间,说不好那时候大当家都已经伤愈要打道回府了,岂不是又错过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 第261章 良苦用心 在海上航行了五日,这天傍晚便能到白鹤港。 苏韫晴原本的计划便是,从花木港乘船到白鹤港后走陆路前往崇峦。 武刚因为怕苏韫晴问他关于龙隐山的问题,而他又不善于隐藏,万一说漏嘴了有负凌渊的嘱托,故而这几天没事尽量不跟她讲话。 与此同时,他也在寻思要怎样快一点到沂州,最好是能赶到凌渊他们离开前到达,那样他们还能有见面的机会。 否则一个的目的地是在涔州,一个的目的地在京城,又要擦肩而过了。 白鹤港到崇峦七百里,但是那条道多山地,不是太好走。 而从崇峦到泽江中间多为平地,路便要好走很多...... 武刚躺在舱室的小床上枕着胳膊在心里盘算着。 “这天,怎么突然下起小雨了?”武刚听到从甲板上传出了瑶芳的抱怨声。 紧接着便是小飞的回应:“快进船舱里来,一场秋雨一场寒,再吹要着凉了。” 随后便听到叮叮咚咚的脚步声,是那两个人进舱了。 武刚双眼圆睁,腾地从小床上弹了起来,他推门走到甲板上一看,果然蒙蒙的秋雨将整个大海都蒙上了一层薄纱,海上的岛屿和岸上的房屋都若隐若现,隐匿在烟雨中。 “下雨了?天助我也。” 武刚忙跑进船舱绕过正在拿着帕子替瑶芳擦脸的小飞,轻轻叩响了苏韫晴的门。 发现武刚在叩门,瑶芳忙从小飞手里抢过来帕子朝后退了两步,红着脸看了他一眼。 小飞憨笑着转身走开了。 苏韫晴打开舱门,看到武刚一脸抑制不住的兴奋,挑眉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武刚忙把上扬的唇角向下压了压:“有,有吗?没有吧!” 苏韫晴出了门,在船舱里坐下:“说吧,怎么了?” 武刚走过来坐在了她对面,指着外面开口道:“是这样的大奶奶,您看,这天开始下雨了,我想我们从白鹤港靠岸后走陆路的计划可能需要调整了。” 苏韫晴表情认真了起来:“为什么这样说?” “您看啊,从白鹤港到崇峦,路不好走,多上下坡,一旦下起雨来,路上多泥泞,马车轮容易打滑,所以我想,我们不如干脆直接乘船到泽江,再从泽江去崇峦,泽江到崇峦的路相对平稳,即便下雨也还能走,这样更安全一些。” 苏韫晴蹙眉在脑中计算着路程。 武刚却迫不及待的解答道:“您看,白鹤港到崇峦七百里,如果下雨的话,最少也要走七八天,而泽江到崇峦虽然有四百里,但是只需要两日的时间,我们再在海上走五天便能到泽江,算起来时间差不多,而安全却更有保障,您说呢?” 苏韫晴手托着腮,眨眼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你怎么知道这雨会下多久?万一明天就停了呢?”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既然循声望去,是阿浪。 苏韫晴忙问道:“阿浪师傅,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浪道:“我常年在海上飘着,这样的天气见多了自然有经验,更何况这还是入秋后第一场雨,不会那么快停的。” 武刚道:“是啊,秋雨绵绵,下个不停,这种小雨对船的航行没什么影响,但是马车走山路就不好说了,更何况山路多了,遇到山匪的隐患也大,平地相对会安全很多。” 苏韫晴打量着武刚:“武师傅什么时候怕跟山匪交手了?” 武刚咧了咧嘴:“这不是考虑到我们有好几个人嘛,若是我一个人,我指定是毫无畏惧的。” 苏韫晴凭直觉能看出来,武刚这样要求的原因,应该不止是因为下雨山路不好走这样简单,但是具体原因他若是不说,她也不必要问,毕竟他分析得很有道理,且也并没有耽误时间。 走哪里都一样,不如就依着他。 虽然他家里没有了人,但这种离家太久后那种对家乡魂牵梦绕的心情,她懂。 “行。”苏韫晴爽快回答:“就听你的,到了泽江再靠岸乘马车。” 武刚高兴了,瑶芳也高兴。 苏韫晴见瑶芳听了这话偷着乐,笑她:“还没见过你这么爱坐船的人,你可知我第一次坐船南下的时候,狼狈成什么样子了?” 瑶芳带着一脸的问号走近她:“坐船还能狼狈?为什么啊?坐船多好玩。” 苏韫晴无奈的摇摇头:“你是没见过晕船的人,我那时吐了好几天呢,头昏脑涨的,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瑶芳不解:“还真有这样的事?我上了船以后只觉得比坐马车舒服多了,难怪大奶奶经常躲船舱里,原来是晕船了。” 说着就上前替她捏起了肩膀来:“真是罪过罪过,我只顾着自己站在外面玩,都忘了照顾大奶奶。” “这种事情还得自己慢慢适应,别人怎么照顾都没用的,我就第一天有些难受需要在甲板上吹吹风,这两日已经好多了。” 瑶芳撇撇嘴:“那您也不说,难怪您那天饭吃的那么少,还说没胃口......” “说了你也不能替我难受,徒增你的担心而已。” 瑶芳抿唇:“大奶奶,我知道了。” 苏韫晴回头看向她:“你知道什么?我还不了解你?你要是知道了你得寸步不离守着我,看你那么喜欢坐船,那么喜欢看海,我怎么忍心将你绑在舱室里?” “那,那我......” “你什么啊,我都已经好了,你不用管我了,自己玩吧,我在舱室里纯粹是因为懒得站,躺着轻松,你不在,我还安静些。” 阿浪道:“大奶奶,一会就到白鹤港了,下了船住客栈便能好好休息了。” 苏韫晴看着外面飘飞的雨丝,朗声道:“有劳阿浪师傅了。” 阿浪挺起胸膛:“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坤叔交代过,一定将大奶奶安全送达目的地。” 阿浪回到桥楼,武刚也跟了过来。 “阿浪,你确定这雨能下好几天?别今晚在白鹤港睡一觉起来雨就停了?” “放心吧,虽然不至于下个好些天,但是明天早上是铁定不会停的。” 武刚拍拍胸脯:“那就好,只要明天不停就行。” 阿浪撇了他一眼:“神神叨叨的,让我装作不认识你,又骗大奶奶改道,鬼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武刚叹了口气:“我的良苦用心,将来啊,你会知道的。” 第262章 开膛破肚 时隔近一年的时间,重新踏上了泽江的土地,近乡情怯。 她一路走一路用力的呼吸着这股久违了的熟悉的气味,只觉得那颗空荡荡似乎一直漂浮在半空中的心很快便被填满,然后牢牢的被扣在了胸口。 她看向明显与她有同样感触的武刚,问道:“武师傅你的家可在城中?” 武刚道:“我家老屋在城郊的一个小村庄,雪灾的时候房子毁了,过了这么久,那地方应该更破败了吧。” “那你亲人葬在哪里?” 武刚道:“在城外的一座荒山上。” 苏韫晴抬头朝西斜的太阳看了一眼,对他说:“武师傅,既然天色尚早,我到了城中也安全了,你先出去替你家人扫墓祭拜一下他们吧,天黑之前回到客栈就行。” “你不回家吗?为何也住客栈?” 苏韫晴苦笑:“我的家,也毁了。” 武刚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满眼歉意的看着苏韫晴:“我不急,你不是还要去看宋大人吗?我先将你送到那里后再出城,有凌公子在,我也放心些。” 苏韫晴点头:“那也行,不过你来得及吗?” “就在城外不远,来得及,你就在医馆等我回来。” 一行人来到了马太医家。 苏韫晴轻车熟路的进了门,只见宋娇在井边洗菜,凌渊在院中练剑,而马太医则是坐着轮椅在廊檐下看着他们发呆。 看到她,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宋娇放下菜甩了甩手上的水,凌渊也收剑入鞘,两个人一起朝他们走来。 “程大奶奶!” “苏姐姐!” 苏韫晴迫不及待的问:“凌大哥,娇娇,大当家他怎么样?” 宋娇激动地连连点头:“苏姐姐,多亏了你,多亏了这位马神医,我爹没事了,只不过还需要卧床休养一段时日,苏姐姐,快进来。” 凌渊见宋娇把话都说完了,只是闭口浅笑看着她。 苏韫晴也很高兴,宋榔的病情,都被大夫判了死刑了,还能起死回生,真是万幸。 她拍拍宋娇的手朝着廊下的马太医走去。 马太医早已看到了她,只是苦于自己被置于台阶之上,又不能动弹,便坐在轮椅上支起了上身朝她招手。 苏韫晴快步上前跨上台阶,跪倒在轮椅边,紧抿着唇将头靠在他腿上。 马太医拍拍她的头:“回来了?” 苏韫晴无声的点头。 马太医道:“我这腿脚不便,也再没出诊过,京里的事还是凌公子说给我听的。” 苏韫晴只关心他的腿,起身用手捏了捏他小腿上的肌肉:“马伯伯,真的没有知觉了吗?” 马太医安慰她:“我这不还活着吗?能活下来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这腿啊,没治了,我是大夫,我心里有数。” 苏韫晴抬头看着他:“龙涎草也不行吗?” 马太医摇摇头:“什么草都没用,你放心吧,我有人照顾,就这样也不影响我给人看病,这不,你托我治的人,这么重的伤,不也被我医好了吗?” 苏韫晴见他这样乐观,心里更加难过。 马太医医术高明,他这一生,救人无数,换作别人,早已经能凭借着自己的医术升官发财了。 可是他却辞去了太医院的职务,回到了老家来,时常替贫苦的乡亲看病不收诊金,甚至偶尔还自掏腰包为人买药...... 以至于他到了现在还一家人住在这小小的院落里。 好在他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从不埋怨一句。 苏韫晴诚恳的说:“马伯伯,我想帮您,如果有什么药能医好您的腿,你告诉我,我去帮您寻,龙涎草我都能找着,别的药,我也一定能。” “不用了,这世上,目前还没有这种药,你不去看看那位好汉吗?为了给他治伤,我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给人开膛破肚啊,也是他命大,竟然挺了过来。” 苏韫晴皱眉回头看向凌渊和宋娇:“开膛破肚?” 凌渊欲解释,又让宋娇将话头抢了过去。 “是这样的苏姐姐,马大夫说我爹是内脏出了问题,而且路上又耽误了这么久时间,口服外敷的药已经不顶用了,所以,才将他胸膛破开,把里面腐败的部分切除缝合后,再上药包扎的。” 苏韫晴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开膛破肚,切除内脏的腐败部分,再缝合...... 即便是喝了麻沸汤,当时可能感觉不明显,但药效过去后,那种疼痛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宋叔,真是,真是太坚强了。” 宋娇噘着嘴道:“是啊,我爹他,到现在也没因为伤痛吭过一声,我看着都疼死了,不过这些天过去了,他恢复得很好,伤口已经愈合了,现在都能喝一大碗粥了呢。” 苏韫晴起身:“我也该去看看他,娇娇你带我去吧。” 宋娇带着她来到了一个厢房门口,往里探去,只见宋榔躺在床上,整个上半身都被纱布包裹着,他自己动手揭开纱布一角探视伤口,看了一眼嘶了一声,又将伤口遮盖了起来。 “爹......” 听到宋娇明朗的声音,宋榔忙堆着笑回应:“娇娇,可是程家大奶奶来了?” 苏韫晴笑着进屋:“宋叔,恭喜您,重获新生了。” 苏韫晴因为与宋榔并不熟悉,也就是客气的关心了几句话,叮嘱他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宋娇在屋内替他端水,没跟出来。 凌渊总算是有机会同她说话了。 他守在门口,见她出来便跟上了她:“不是说从白鹤港靠岸走陆路吗?怎么先到泽江来了?” 苏韫晴转身看着他笑道:“别提了,我们刚走到白鹤港,便下了雨,阿浪师傅说雨一时半会不能停,陆路不好走,便改道从这里来了,谁知道啊,第二天中午,便天晴了。” 凌渊见她说着话脸上带着一丝少女的骄气,那正是人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有的表现。 便觉此时吹来的秋风,都是暖融融的。 “马车颠簸,坐船会舒服一点,虽然你会晕船,但到了白鹤港,怎么说也已经适应了,所以,绕道从这里去,对你来说,还轻松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晕船?” “我又没失忆......你上回从泽江南下的时候,吐得昏天暗地,太让人记忆深刻了。” 苏韫晴却道:“这么狼狈的事情,你不提我自己都忘了。” 第263章 山匪? 二人刚说上几句,宋娇就出来了,拉着苏韫晴就聊个没完。 因为宋榔的身体状况已经基本稳定,宋娇心情极好,从一路北上到现在,将所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讲给她听。 凌渊插不上嘴,只得抱胸靠在一旁的廊柱上饶有兴趣地看着。 而瑶芳则已经积极主动的接手了宋娇先前洗菜的活,挽起袖子一片一片擦着菜叶,小飞也不闲着,替她打起了井水。 看着宋娇眉飞色舞,叽里呱啦讲个没完,凌渊拍拍她的肩头:“娇娇,程大奶奶刚上岸,你让她休息会。” 宋娇正说在兴头上,回头没好气道:“哎呀,苏姐姐爱听,我们女孩子聊天你别在一旁站着,没事去陪我爹去,少管我们……” 凌渊:…… 苏韫晴看向凌渊:“没事,我不累,在船上都躺没劲了。”又忙问宋娇,“后来呢……” “后来啊……” 凌渊只得无奈摇头,去了宋榔房中。 马太医家院子本就不大,再加上宋榔带着凌渊他们在这里养伤占了两个屋子,便再没多余的房间了。 吃过晚饭,马太医夫人拉着苏韫晴的手避开人群,柔声道:“让你回家还住客栈,真是过意不去……” 苏韫晴安慰道:“马伯母您千万不要多想,马伯伯救了我的朋友,您这些日子又帮我照顾他们,我心里很感激。” “你最了解你马伯伯的,他是大夫,即便没有你的嘱托,他也自会尽全力去救人。” “伯母,在这,除了马伯伯和您,再没人知道我还活着,所以我回来的事情,还请您帮我保密。” “你放心。” 苏韫晴越过马夫人肩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马太医,咬了咬唇道:“伯母,我希望您如实告诉我,马伯伯的腿,真的没有希望了吗?或者还有什么药,能助他康复?” 马夫人摇头:“他没有哄你,那日他冒雪出诊,刚好我身体不好,孩子们也不在身边,都过了一个晚上,还不见回来,我便觉得不对劲,等我出门想看个究竟的时候,雪已经厚到无法行路,我便求助于邻居帮忙去找他。” “为何过了一天才找到他?” “他出诊那家附近几户人家房屋全部被大雪压垮,一旁也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们刨了很久,直到晚上才将他刨了出来,那时他的腿被一根房梁压着,双足已经冻硬了,身子在里面,被一堆枯草盖着......” 苏韫晴光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痛苦绝望:“这么大的雪,救回来后,想要去请别的大夫,也会耗费很多时间。” “是啊,他自己便是方圆百里最好的大夫,可他一直昏迷不醒,等邻居帮忙找了个大夫来家一检查,大腿根骨筋脉全断,又被冻了一天一夜,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韫晴知道马太医虽是名医,却因为经常行善,过得很贫苦,为此几个儿子都与他分了家,不在一处受苦,身边只有一个老伴和一个药童。 于是临行前,留下了一张银票给她,叮嘱她千万不要让马太医知道,马夫人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了银票。 与马太医和宋榔告辞后,苏韫晴便要起身回客栈。 宋娇用胳膊拱了拱凌渊:“哥,我要给我爹喂饭,你去送送苏姐姐?要么还是我去送吧,你去喂饭......” “我去送,你一个姑娘家,别老往外跑。” 客栈离马太医家并不远,苏韫晴这次回来不会待太长时间,为了避免被熟人认出后又要对自己的起死回生做一番解释,故而干脆戴了个帷帽,不与任何人相认。 凌渊将他们三人送到客栈门口便要告辞,却见武刚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从另一边缓慢走了过来。 苏韫晴大惊失色,忙让小飞上前扶着他。 “武师傅,你这是怎么了?是出城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武刚偷瞄了凌渊一眼,继续捂着肚子:“是,是遇到了山匪......” “什么?就在城外居然就有山匪?你可看清楚了,他们有多少人,我让小飞立刻去报官。” 武刚道:“没怎么看清楚,好像只有一个人,又好像有好几个,我都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脚踢翻在地,昏了过去,过了半个时辰,才醒过来,身上的钱还全被摸走了。” 苏韫晴咬牙:“岂有此理,即便是隆兴年间官场混乱,山匪也没有这么猖獗,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城外公然伤人。” 武刚一边在小飞的搀扶下进了大堂,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一边对着凌渊使眼色。 凌渊抱胸不语,凭他的判断,他根本没有受伤,故而在一边耐心听着他有什么意图。 武刚道:“大奶奶,对不起,我受伤了,可能有好几天都出不了门了......” 苏韫晴回头对凌渊道:“凌大哥,小飞扶他吃劲,麻烦你帮忙一下,将武师傅扶进屋里去好吗?” 凌渊朝她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上前将武刚扶了起来:“住哪屋?” 客栈伙计忙上前引路:“客官请随我来。” 将武刚扶进了屋,放在了床上,听得苏韫晴对着伙计道:“小二,我们对这里不熟,麻烦你再帮忙去替我们请一个大夫来。” 瑶芳闻言立即掏出钱袋拿了几枚铜板递给小二。 小二见钱,眉开眼笑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别......别......”武刚捂着肚子做痛苦状。 苏韫晴焦急的问他:“怎么了武师傅?” “别找大夫了,我这伤,我有数,休息几天就好了,不要找大夫了。” “不找大夫怎么行?” 武刚拧着眉:“真的不用,大奶奶,我这伤处,太丢人了,过几日就好了。” 小二手中握着铜板,眼睛在他们两人之间游移,进退两难。 “那到底是,找还是不找大夫?” 苏韫晴严厉道:“去找来,受了伤怎能不医治?马大夫便是因为受伤没能及时医治,这辈子就只能与轮椅为伴了。” 武刚不说话了。 苏韫晴又对小飞道:“小飞,你去县衙报官,告诉他们城外有山匪,请他们务必尽快捉拿以免再次伤及无辜。” 武刚忙道:“不用报官,不用去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有官差出了城,大概是有人已经报官了,他们已经派人去捉拿了。” 小飞顿足,看向苏韫晴。 苏韫晴则再次向武刚确认:“此话当真,你确定他们是去捉拿山匪的?” 武刚毫不迟疑的点头。 第264章 偷笑 大夫来看过之后说武刚没什么大碍,药都没开便要离去。 苏韫晴不信,拦住大夫:“大夫,他都痛的直不起腰来了,怎么会没事呢,您是不是看错了?您再仔细看看。” 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夫人要是信不过我,我也没办法,另请高明吧!” 苏韫晴从小到大的记忆中,只要是苏家人生了病,都是马太医看的,故而城中别的大夫她也没见过,看着这大夫那么迫不及待想离开的样子,忍不住心生感慨。 果然还是只有马太医靠得住,这都是些连病因都瞧不出来的庸碌之辈,难怪马太医的双腿没有保住。 想到这里,她又难过的往椅子上一坐,重重的叹了口气。 凌渊走近她:“程大奶奶可是担心误了去崇峦的行程?” 苏韫晴抬眸看他,神色好了些:“倒不是因为这个,我是担心武师傅会不会是得了什么隐疾,连大夫都看不出来,这种病岂不是更危险?不如这样,还是将他送到马伯伯家去让马伯伯看看。” 武刚趴在床上伸手阻止:“真不用,谢谢大奶奶的关爱,我真的,以前也受过这样的伤,也是大夫看不出来,最后休息三日就自己好了。” 苏韫晴将信将疑:“当真?” 武刚一脸憨厚:“我武刚什么时候说过大话?” 瑶芳侧着头看了看他:“大奶奶,我看武师傅也不可能会说谎,不如我们就让他在这休息,我们三人去崇峦接夫人,等我们回来他也能好了。” “不行!”凌渊皱眉,“城外的山匪还没抓到,你们几人都不会武功,这样出去太危险了,那些山匪连武师傅这样的身手都能打趴下,可见他们不是普通山匪,官差都不一定拿得住他们,更何况你们?” 瑶芳闻言,吓得捂住胸口,旋即急得直跺脚:“那可怎么办呢?既如此,就说明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落网,只要抓不到,出城便会有危险,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接夫人?” 苏韫晴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步:“既然他们抢走了武师傅的钱,证明他们此行是为财,那我们便可以想办法设个陷阱,帮助官差将他们一举拿下。”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人都齐刷刷看向了她。 武刚痛苦的拧着眉头将脸转向里侧。 编造个厉害的山匪出来的本意是吓唬她的,谁承想她想的不是找个武功高强的人来保护自己,或者如何绕开这些人,她还要帮官府将他们缉拿归案。 看来他对自己家这个大奶奶认识还是不够深刻。 被她这个主意弄得不知道怎么应对了,武刚咬着牙沉默着等别人来劝她。 瑶芳咕噜着大眼睛道:“可是大奶奶,武师傅的武功您是知道的,连他都拿他们没办法,我们要怎么设置陷阱将他们拿下,别山匪没抓住,反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苏韫晴捏着眉心:“你容我想想......” 凌渊开口:“武师傅,你可有听到山匪说话?以你的判断,是本地人吗?” 武刚忙回答道:“听到了,我能肯定,不是本地人。” “那就难办了。”凌渊垂眸倚靠着门框,“程大奶奶费时费力想要抓他们,如若他们只是路过呢?等你准备好,他们早跑外地去了。” 瑶芳连连点头:“是啊,大奶奶,您这个法子,不切实际,况且,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周旋?” 这时小飞开口了:“大奶奶,我刚才想了想,不如这样吧,反正宋大人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剩下的就是需要一些简单的看护,要么我留在这照顾宋大人,让凌公子护送你去崇峦。” 瑶芳高兴得直拍手:“是啊大奶奶,凌公子武功高强,有他在,什么山匪海匪我们都不用怕了。” 武刚将头别到里面偷笑,这个瑶芳和小飞,怎么一个比一个机灵呢! 苏韫晴为难道:“那怎么行?凌公子有凌公子的事情要做,哪有时间跟着我们四处......” “我没问题。”凌渊道:“小飞说得对,宋叔休养了八九日,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伤口已经愈合,都能自己下床行走了,有些事情娇娇不方便做,需要一个男子在身边,若是小飞愿意帮忙,我可以随你们走一趟。” 苏韫晴抿唇看着他:“可是......” “可是什么呀?”瑶芳道:“大奶奶,人家凌公子都说了可以,您就不要再犹豫了,谁知道那厉害的山匪会不会跑到崇峦去?况且这也没多远,不过几天就回来了嘛!” 想想来回也不过四五天,确实不会耽误太久,苏韫晴最终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凌公子了!” 凌渊淡淡一笑:“跟我还这么见外?” 瑶芳道:“就是就是......” 在苏韫晴看来,龙隐山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宋榔又重伤未愈,此时的凌渊刚从焦头烂额的情绪中走出来,正需要静心调整的时候。 她实在是不忍让他再跟着自己奔波。 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起身走到凌渊身旁,低声问道:“凌大哥,你确定宋叔那边没问题吗?要不要跟娇娇再商量一下?” 凌渊胸有成竹:“娇娇肯定举双手双脚同意,她很在意你的,尤其你在京城救了我,这次又救了宋叔,不管从哪方面讲,我们都有责任保护你。” 说到宋娇,苏韫晴抿唇一笑。 以她的性格,若是凌渊不在,怕是她自己都要陪着自己去了。 “那好吧,既然做了决定,就加快脚步,快去快回,那么凌大哥,我们明天早上就出发,你看行吗?” 凌渊点头:“行,明早小飞便到马大夫那来接替我,辛苦你了小飞。” 小飞拍着胸脯朗声道:“放心吧,凌公子,等你回来的时候,保准让宋大人健步如飞。” 瑶芳瞪了他一眼,小飞忙讪讪一笑。 挠了挠头:“反正,你们就放心吧,我肯定将宋大人和宋娇姑娘都照顾好的,嘿嘿......” 小飞这个人,心思细腻,性格温和,照顾病人自是不在话下,对于这个安排,苏韫晴是放心的。 只是武刚...... 苏韫晴有些不放心:“武师傅,你不肯看大夫,现在我们走了,就剩你一个人在这......” 不等她说完,武刚就打断了她:“放心吧大奶奶,我虽然不方便外出,但是在这照顾自己是没问题的,一日三餐让小二送上楼便好了。” 第265章 不用怕 翌日。 小飞早早就起了床,预备去马太医家将凌渊换过来。 他才出门,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凌渊。 “凌公子,你怎么这么早?” 凌渊答非所问:“大奶奶起来了吗?” “起来了,正在梳洗,您到大堂去等着吧,我先去了。” 凌渊颔首:“嗯,你去吧,宋叔人很和蔼,不会为难人,你不用担心他难伺候。” “好嘞!” 凌渊来到大堂将黄土放在膝盖上,掰开肉包将里面的肉挤出来喂给它吃。 苏韫晴刚打开房门就看到楼下的他将黄土刚吃完肉的包子皮往自己嘴里一塞...... 她一时愣在了门口。 凌渊听到开门声朝楼上望去,嘴里还含着包子皮,他睁大眼睛艰难的将其咽了下去。 瑶芳推着苏韫晴下了楼,热情的跟凌渊打招呼。 “凌公子,你来得好快啊!” 凌渊对她颔首后,指着桌上的早点对苏韫晴说:“程大奶奶,这些都是伙计刚端上来的,黄土没碰过,你放心吃。” 看来凌渊是误会她嫌弃黄土了。 苏韫晴也不多做解释,而是朝着黄土招了招手,黄土喵呜了一声便轻便的跳到了她身上。 苏韫晴让小二拿了一个小碟子来。 她将那盘肉包拿了两只到自己碗里,用勺子将里面的肉掏了出来,放入小碟子中,置于一旁的空椅子上,黄土很自觉的跳了过去,开始吃肉。 她又将剩下的肉包推到凌渊面前:“凌大哥,你吃这些吧,我还在孝期,吃素,刚好和黄土一起分着吃。” 凌渊笑道:“黄土从小就跟着我,十几年了,我跟它都不分彼此了,吃什么东西也没有讲究,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呢?”苏韫晴道:“可你也不能全让他吃肉自己不吃吧......” 凌渊不语。 苏韫晴又问:“我昨天给你的小鱼干呢?带了吗?” “出门走得急,忘了......” 苏韫晴搭在黄土背上的手顿了片刻,道:“那我一会再去买些来,给它带在路上吃。” 吃罢了早饭,苏韫晴又上楼看了看武刚,下来关照小二一定要一日三餐准时送上楼去,让小二多多帮忙照顾他后,才出了客栈的门。 清早的干货铺子还没有开门,给黄土的小鱼干没买到。 “凌大哥,你要么回去一趟,将小鱼干拿些来?” 凌渊已经将马车帘子打了起来道:“快上车吧大奶奶,别耽误时间了,路过的小镇还怕买不到它吃的?” 苏韫晴抱着黄土,揉揉它的脑袋:“说得也是。” 凌渊看着她浅笑道:“就算咱们都没吃的了也饿不着它,它自己会觅食的,放心吧!” 黄土本来就不是以漂亮着称的宠物猫,抓老鼠可是一把好手,也只有苏韫晴将它当个手无缚鼠之力的宠物猫对待。 想着路上有可能会遇到山匪,苏韫晴从上车起就时刻警惕着,做好了随时与他们交手的准备。 连武刚都不是对手,想来那山匪是极难对付的,虽然凌渊武功在武刚之上,但自己也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可是从早上出城一直走到了傍晚,行程已过半,路上除了几个乞丐,连个山匪的影子都没见着。 夜里投宿了山坳中的一个小镇上的客栈。 小镇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因为过了这个镇子,就要开始走山路了,这是外地进入崇峦的唯一通道,从崇峦出来,亦是没有别的路可走。 “哇,变化好大啊!”苏韫晴感叹道。 瑶芳也走到她刚打开的窗边,随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的街道。 只见车来马往,人声鼎沸,街道两旁各色商铺都有旅人驻足,整个小镇一副热闹景象。 “大奶奶您来过这里?” 苏韫晴倚靠窗户道:“小时候随爹娘去过舅舅家,那时的罗家坳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的规模,也没有这么多的客栈酒肆,所以住宿条件很差,这几年怎么发展得这样好了。” 瑶芳道:“既然这里都变好了,许是崇峦更好了呢?您说过这是通往崇峦的唯一通道,全天下的人想要去崇峦都要经过这里,这里变大了说明去往崇峦的人更多了。” 苏韫晴点头,觉得瑶芳说得很有道理。 随即又轻咬着下唇皱起了眉,若是一个地方变得热闹了,人口增多了,当是好事,可为什么娘从未在信中提及过这些? 带着这个疑问,苏韫晴继续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 发现绝大多数是男子,女子和孩子却极少见到。 想来都是去崇峦做生意的,或者从崇峦到外地办事后路过这里回家的,出远门不拖家带口也很正常。 咚咚...... 响起了轻缓的叩门声。 瑶芳忙过去打开门:“凌公子!” 苏韫晴回过头刚好看到凌渊立在门口,俊逸出尘,看向她的眼眸里带着笑意。 他开口道:“看什么呢?要是想出去,吃好饭我们便上街走走。” 瑶芳眺了一眼楼下的大堂,已经有很多人在下面吃晚饭了,道:“大奶奶,走吧,先下去吃饭。” “好。”苏韫晴顺手将窗户关上,随着他们朝楼下走去。 在楼梯上时,瑶芳便皱起了眉头。 苏韫晴环视了一眼整个大堂,发现全场无一个女子,全是神色各异,穿着各异,看得出来身份地位也各不相同的男子。 瑶芳皱眉的原因便是,当他们出门的那一刻,大堂里很多双眼睛便向他们投了过来,更有甚者,一直不挪开视线,竟肆无忌惮的打量起了她们。 等他们在一个僻静的位置落座后,大堂中碗箸碰撞的声音和推杯换盏的声音都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 苏韫晴和瑶芳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不理会,瑶芳低头替他们将茶水斟满,努着嘴坐了下来。 可凌渊耳力好,听着人们的谈话将目光移向了柜台的店掌柜和店小二身上。 碰巧这时,店掌柜将手附在嘴边,对着店小二低声交代着什么,店小二正全神贯注的倾听着。 而当店掌柜说完话后,店小二则是立马不动声色的朝着他们这桌看了一眼,随后立即移开了视线,向着后院走去。 瑶芳轻声道:“大奶奶,凌公子,你们觉不觉得这里好奇怪啊?” 苏韫晴抬手将她的手按住:“不用怕,有凌公子在。” 第266章 浩仁医馆 听了她的话,凌渊唇角微微翘起。 瑶芳看了一眼凌渊,对着苏韫晴点点头,拍拍自己的胸脯,默默地给自己打气。 深呼吸后,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 这时店小二举着托盘满脸笑容的走了过来:“客官您的菜来了。” 将长托盘转到了跟前,熟练的将上面的几个菜一一端上了桌:“客官您慢用。” 凌渊迅速用眼睛将这些菜都扫了一遍,目光落在了那一碗百合银耳羹上。 当瑶芳正预备拿勺子替苏韫晴盛银耳羹时,凌渊抬起食指朝着她晃了晃。 瑶芳随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凌渊低声道:“这道菜不要动,还有这个上汤菠薐菜,带汤的菜都不要动,就吃这几个小炒,渴了就喝水便好。” 瑶芳会意微微点头:“凌公子发现了什么吗?” 苏韫晴将那碗百合银耳羹端到鼻尖闻了闻,低声道:“味道不对,下了毒。” 凌渊点头:“对,”指着另外几个炒菜道:“这些是安全的,放心吃。” 瑶芳不可置信的咕噜着眼睛来回看着他们:“你们,都是怎么知道的?” 苏韫晴拿起筷子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吃完出去再说。” 瑶芳偷偷用余光瞄了瞄四周的人:“还出去吗?” “当然。” 三人快速吃完了饭,走出了客栈的大门。 瑶芳摸着自己的肚子,庆幸自己没有中毒,迫不及待的问道:“大奶奶,凌公子,你们怎么知道他们会下毒?这也太大胆了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毒害人?” 苏韫晴眼睛看向旁边的一间茶室,发现里面也大都是男子。 道:“这个地方有问题。” 凌渊颔首:“我听见了掌柜的和店小二说的话,让他将毒药下在汤里不会被察觉,便提醒你们不要碰带汤的菜。” 瑶芳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捂着嘴巴:“啊!他们还真敢!” 苏韫晴道:“我们再往前走走看,看看别的客栈和酒肆茶楼会不会也这么奇怪,是否也全是男子。” 凌渊提高警觉注意着周围可疑的人,苏韫晴则是不动声色的看向他们所路过的所有店铺。 突然在一家酒肆门口停了下来,拉了拉凌渊的衣袖:“凌大哥你看,这家酒肆里面有一个漂亮女子。” 凌渊和瑶芳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这家酒肆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皮肤白皙的姑娘。 那姑娘正在喝汤...... 瑶芳惊恐的看着她:“大奶奶,她会不会被下毒啊?” “不确定,我们再看看。” 凌渊回头看了一下地形,发现对面有一个小巷,刚好可看到那个姑娘的位置,而自己身边这两位姑娘在这条街上太扎眼。 于是便带着他们进了小巷,将他们两人藏在了自己身后。 苏韫晴和瑶芳从凌渊身后探出脑袋来关注着那个姑娘......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见那姑娘皱了皱眉,然后抬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又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不肖片刻,便趴伏在了桌上。 随后一个肩上搭着一条抹布的小二走了过来,用手摇了摇姑娘的肩膀,没有反应,他迅速离去后便来了一个大汉将姑娘抱了起来,走出了酒肆。 “让一让,有人生病了。” 苏韫晴和凌渊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走出了小巷,尾随着那个大汉跟了过去。 瑶芳紧紧抓着苏韫晴的手臂。 此时夜幕已经逐渐笼罩了下来,只有街道两旁的店内有光亮处方能将人看得清楚,而他们走在外面反而不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他们跟随着大汉走了约么一里半的路,来到了一个门口挂着“浩仁医馆”匾额的地方。 瑶芳疑惑:“是个医馆?莫非她真的只是生病了?” 苏韫晴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凌大哥,他们进去了,现在怎么办?” 凌渊将她们推到一棵大树后面:“你们在这待着别动,我过去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若是遇到危险就喊我一声,我会很快出来。” 苏韫晴点头:“你要小心。” 凌渊走到那个医馆外面,旋身一跃,人已经飞上了屋顶。 他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的踩着瓦片来到了亮灯那个房间的上面,俯下身来趴在瓦片上,轻轻的揭下一片瓦...... 只见那个大汉已经将姑娘放在了一张躺椅上,一个面容枯瘦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伸手在姑娘脸上捏了两把,又将手覆在姑娘的胸口,揉了揉,随后又将姑娘的衣袖撸了上去露出了一大截藕臂...... “三十两银子最多了。” 大汉道:“这样的货色才给三十两?任老,您知道的,现在敢来咱们这的姑娘越来越少了,你该多出价才对,怎么反倒吝啬起来了呢?” 被叫做任老的中年男子摇摇头:“这姑娘看上去白净,实则皮肤不细腻,你自己摸摸看,手感不够好,还有她看上去年纪也大了,有二十了,却没有胸,客人不会满意的,这样的高价收来我也不好出手。” 大汉不信,伸手也在姑娘胸前探了探,咬咬牙:“是小了点,可好歹样貌还算个上等啊!” 任老面露难色:“可人家现在慕名而来的客人都是冲着猎奇来的,这样的货色你单独看是还行,一旦拿到崇峦去就摆不上台面了......” “三十就三十吧!下次再有好的,给您送来。” 任老转身就去给他拿钱,一边道:“下次看仔细了,若真是遇到了极品,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大汉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行吧,我回去跟我们掌柜的说一声。” 说罢将银子往胸前一塞,开门离去。 看到这里,凌渊已经是双眸喷火,仔细聆听过医馆中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之后,手中紧握着刚才揭下来的那块瓦片预备朝着那位任老砸去。 哐当一声,医馆的门被粗暴的踢开了。 凌渊卸下了手中的力道,看着一个青衫少年扶着另一个锦衣少年踏进了医馆的大门。 “大夫,我家公子突然感到头晕,快帮我看看怎么一回事。” 大夫似乎是没料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闯进来,脸上略略露出些许慌张,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口中说着稍等,走到躺椅边将方才那姑娘扶了起来,道:“丫头,爹有病人来了,进屋睡去。” 待那姑娘被任老从躺椅上弄走后,青衫少年便顺势扶着那锦衣少年将其放平在了躺椅上。 凌渊皱眉不可置信低声道:“沈慎?他怎么会在这?” 第267章 这不是我的血 凌渊平息静气,继续关注着下面的情况。 只见任老从屋内走了出来:“头晕?可是有伤风感冒?” 说着就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拿起沈慎的手来替他把脉,眼睛看向那张紧皱眉头的脸,随后目光便一直停留在了那张脸上。 江杭焦急道:“没有的,他来的时候一直好好的,吃好晚饭便喊着头疼浑身无力,我正好看到您医馆就在旁边,便赶紧将他送了过来。” 桌上一盏油灯跳跃着火光,凌渊的角度刚好可以清楚的看到沈慎的脸,一张白里透红稚嫩俊美的面庞,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的任老,唇角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大夫,我家公子怎么样?” 任老答道:“无碍,可能是太困了,你看,睡着了。” 江杭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扯着面皮摇了摇沈慎的肩膀,对方却毫无反应。 “不可能啊,公子从来不会在这个点睡觉的,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大夫您重新再看看……” 凌渊心道:他也中毒了? 却听得任老开口不悦的说:“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 “当然是您!” 江杭因为焦急和担心,额头的汗珠正折射着屋内的灯光,凌渊看得分明。 任老捋着胡须眼睛却一直盯着沈慎的脸,头也不抬的吩咐江杭:“去替我倒杯水来。” 江杭无奈只得应声转身。 任老却突然起身,猛地一掌朝着江杭后颈劈去…… “啊……” 听得大树下传来的一声呼救,凌渊再也顾不得沈慎和那姑娘,极速飞身下瓦朝着大树后面掠去。 落地之后目中所见便是苏韫晴胸前白衣上鲜明的一抹血迹。 他顿觉心口被利剑刺了一个窟窿般一把将她拉到身前:“你怎么样?” 苏韫晴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力一拉吓了一跳,用手握住她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轻声道:“凌大哥,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说罢转身指向大树后的地上,只见一个男子呈蛤蟆状趴伏在地,鲜血从他的脖颈处蔓延而出,填满了身下那块地所有的砖缝。 “你真没事?” 凌渊抬手抹了一把额头那刚才骤然溢出的汗水,手却依旧没有放开,拽着她朝大树后走去。 瑶芳战战兢兢的走到苏韫晴的另一边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凌渊抬脚将那男子的头一勾,露出了脸来。 借着对面窗户上投射下来的微弱灯光,他看清楚了这张脸:“是那店小二。” 苏韫晴的手腕被他握得有些血脉不畅,却又挣脱不开,顿了片刻问道:“你是说,我们所住那间客栈的店小二?” “对,刚才发生了什么?” 瑶芳忙解释道:“我和大奶奶纹丝不动的站在大树后面等你呢,谁知这人突然出现在背后,二话不说拿着麻袋上来就往我头上套,大奶奶就......” 瑶芳没有继续往下说,她不是第一次见死人,这个死法比上次那个巫蛊师的死法让人容易接受多了,她心里尚能承受。 可是她却是第一次见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杀人,而且这个杀人者还是大奶奶! 听到这里,凌渊自然知道是苏韫晴杀了他,安慰道:“别怕,你不杀他他就会害你,看来他是跟踪着我们到这来的,或许他以为我们多多少少中了毒,会很容易得手。” 苏韫晴回头看着凌渊:“你在上面发现什么了吗?” 凌渊想着既然客栈派了这个小二出来跟着他们,就证明那帮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此时很不安全,见小二没回去,讲不好还会再派人出来寻,更何况他们的行李马车都还在客栈里。 想必那个客栈也会有刚才送那个姑娘进医馆的大汉那般的人,他得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们,没工夫顾及别人了。 凌渊拉着她往回走:“我们先回去再说。” 此时的街上人影散尽,已是一片寂静,三人疾步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走到客栈门口,凌渊才放开苏韫晴的手,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盖住了她胸前的血。 跨进大门,店掌柜抬头,瞳孔放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笑着开口道:“客官你们回来了?” 凌渊表情淡定的对着他颔首,瑶芳脸上的惊慌还未褪去,怕自己露出破绽,故而站在苏韫晴身旁借着凌渊的身影挡住了店掌柜的视线。 此时大堂也空了,人们都各自回了房。 将她们送至门口,凌渊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苏韫晴。 苏韫晴伸手请他进屋:“凌大哥,进屋说。” 看着三人进屋后,房门被关上,楼下的店掌柜鬼鬼祟祟的走出柜台对着门外张望了一会,此时的大街上已是空无一人。 “凌大哥,我们在外面看着那个男的高高兴兴的出了医馆的门,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凌渊道:“她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苏韫晴似乎从中听出了别的意思:“不会有生命危险?那......她一个姑娘家......” “等到了崇峦,将你们安置好之后,我再去查探此事,以现下这个小镇的状况来看,我不能再离开你们半步。” 瑶芳似乎上下牙还在打架,焦虑的看着他们:“既然这家店都派人出去追我们了,看来是铁了心要害我们,我们今晚岂不是很危险?” 苏韫晴垂首:“整个小镇都很危险,我们行李都还在,店家依旧不放心,派了人出去找我们,大概是怕我们在外面被别人截获了去,就像我们所看到的那个姑娘。” 凌渊道:“这里被下毒迷晕的人都会被医馆那个大夫送往崇峦,而今日在此地投宿的人,大部分可能都是冲着这些人而去。” 苏韫晴瞬间明白了什么:“在大良,秦楼楚馆又不是什么稀罕地,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一定不只是为了逼良为娼,他们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呢?” “所以这其间一定隐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苏韫晴回忆着一路上的所见,道:“我们在酒肆所见的那位姑娘相貌出众,所以才会遭了他们暗算,反倒是一些相貌平平的女子相安无事。” “不光是女子,连男子也无可避免。” 苏韫晴抬眸看着他,一脸的不解。 凌渊道:“你们在外面可有看见两个少年进了医馆?你们道那是谁?” 第268章 后怕 苏韫晴和瑶芳同时睁大眼睛看着他。 凌渊道:“还记得上回你们进京时在路上救下的那个少年吗?叫沈慎。” “怎么会是他?他为何会来这里?” 凌渊料想她还不知道沈慎的身份,便直截了当的告诉她:“这个沈慎,他不是个普通的顽皮少年,他是吴王的世子,上次他离开,是被家奴带走的。” 苏韫晴揉着刚才被凌渊握得太紧而导致现在还有点酸疼的手腕,在屋内踱步。 “难怪,明明说是要进京的,却半途离开,原是被抓了回去。” 凌渊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想是自己刚刚太过紧张,手重了些,可手腕被衣袖覆盖着,他又不好意思让她打开给自己看,只得在一旁,一脸歉意的看着她。 苏韫晴突然停住,抬头望向他:“你的意思是,他也有可能像那个姑娘一样被送往崇峦?” 凌渊点头。 瑶芳有些可惜道:“这样说来,他岂不是也很危险,那个沈公子虽说是有些顽皮,有些聒噪,可从那两日的行径来看,也不像是个坏人。” 凌渊道:“上回带走他的那个家奴武功了得,而且据说每次沈慎出走不过几日,都会被他轻而易举的找到,所以我想,那个家奴这次应该也会很快找过来。” 瑶芳吁了口气:“那样最好了,最好是连那个姑娘也一道救下......” “要救的恐怕不止那一个姑娘。”苏韫晴道:“看客栈的行径,还有那个披着救人的外皮却干着贩卖人口之事的医馆,他们一定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所以,在此前,一定还有很多受害者。” 凌渊道:“你们不要担心,等到了崇峦,我会去查清楚,将这件事情直接上报给朝廷。” “只能上报给朝廷了,他们敢这么不加掩饰的干着这种勾当,只怕当地的官府早已被他们买通了。” 凌渊将一把圆椅搬到门口坐了下来:“马车上颠簸了一天,明天还要赶路,你们睡觉吧,我守在这。” 客栈的小二没有回来,接下来客栈肯定还会有第二手准备,即便换个地方住,估计也是同样的境况,今天晚上无论走到哪里都注定逃不过被暗算。 这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这个房间东西各有一张床,苏韫晴环视了屋中一眼道:“瑶芳,你和我一起睡,凌大哥赶了一天马车,比我们更辛苦。” 瑶芳忙应道:“好的。” 将本来打算自己睡的床铺平后来到了苏韫晴身边,看见她身上还披着凌渊的外衫。 “大奶奶,要么我们先把里面的衣服换了吧?” 凌渊会意起身:“我去把黄土和行李都抱过来,你们尽快。” 说罢挪开椅子开门出去了。 瑶芳忙帮苏韫晴更衣,看到她雪白的手腕上赫然五个红红的手指印,不禁皱起了眉。 随即又扬眉笑了起来:“大奶奶,看起来凌公子好像很紧张你。” 苏韫晴活动了一下那只手腕,只觉得指印的位置烫烫的,那股热气居然慢慢的从手腕蔓延到了脸上。 抿唇低声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遇到危险,他也会出手相救的。” “那倒是,更何况你们在京城还一起帮着锦衣卫拿下了张国舅,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 将那件带血的衣服叠了起来,瑶芳回想着在大树后面,自己被那个小二抓住无力反抗的时候,苏韫晴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径直就朝着那小二喉间割去。 想是小二本就以为她们中过毒,不会有反抗的力气,更没有想到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然还有杀人的胆量,所以才会一时大意送了命。 “大奶奶,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我就惨了,小飞走时一直叮嘱我,让我千万千万照顾好你呢!” 苏韫晴将里衣的衣袋系好,温声道:“这次不怕了吧?上回吓得当了三天呆子,我为了防止路上遇到山匪,所以带了匕首,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瑶芳将衣服叠好放回了包裹中,一脸崇拜的看着她:“大奶奶,你真厉害,真勇敢,我要向你学习,等有时间了你要教教我,我也不要当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我不过是在危急关头激发出了自保的本能而已,将来遇到事情也是一样,以保证自己和身边人的性命安全为第一位。” “咚咚咚......” 听着轻柔的敲门声就知道是凌渊。 苏韫晴示意瑶芳去开门。 瑶芳走到门口:“是凌公子吗?” “喵呜......” “是!” 瑶芳打开门,黄土纵身一跃,从凌渊怀中跳进了屋来。 凌渊进屋后将门关好,走到床边将南面的窗户打开。 “他们在饭菜里下毒不成,说不好会趁着我们入睡放迷烟,将窗户打开便不那么容易中毒。” 苏韫晴掏出一个小瓷瓶走到他旁边:“凌大哥,你忘了?我们有这个。” “御毒丸?” 苏韫晴点头,打开瓶盖倒出三粒小丸子:“吃下这个,他们下什么毒都不会有事。” 瑶芳捏着这颗豆大的丸子放在眼前观察了一阵,一脸的不可思议:“好神奇啊!” 苏韫晴道:“吃了这个,如果他们真的放迷香,身体会有反应,我们便会醒来。” 凌渊抱着黄土坐回了椅子上:“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你们抓紧时间睡会儿。” 瑶芳道:“凌公子,大奶奶让你睡床上,我们两个睡一个床就好。” 凌渊看都没看一眼那张床,直接道:“我不用。” “为什么啊,空着也是空着。” “既然这个镇子这样危险,接下来的一百多里路更是吉凶难测,你们这样出门太过引人注意,我需要出去给你们弄两套男子的衣服,必须等着他们来,将他们处理后才能放心出去。” 此时的客栈中已从别的客房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鼾声。 瑶芳也已经睡着了。 苏韫晴却在想着此时的崇峦会是什么样子?崇峦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娘和舅舅一家还好吗?会不会受到波及...... 一年没见着娘了,她见着自己一定会哭吧,提前想个笑话,到时她一哭便将她逗笑...... 凌渊将头靠在门上,心里还在后怕。 若不是苏韫晴自己拔刀杀了那小二,自己即便再快,也难保她不会受伤。 房间不大,门口离床也不过五步远,双方都能清晰的听到对方的鼻息声。 第269章 过分 床其实不大,两人并排睡着就再不便挪动了,哪怕翻身都会碰到。 因为瑶芳已经睡着,苏韫晴只得呆呆的躺着,尽量不动。 但从呼吸的频率能听得出来,凌渊也没睡。 她把见到娘以后所有有可能发生的情景都在自己心里推演了一遍,包括娘哭了要怎么哄,娘心疼自己了要怎么宽她的心,娘若是不愿离开舅舅家...... 不会,娘肯定愿意跟自己在一起的,不管去到哪里。 “为什么不睡?” 凌渊的声音很小,却字字清晰。 “啊?” “有我在,你大可以放心睡,明日还要赶路,会很辛苦,不睡觉会憔悴,届时你娘会看出来......” “哦......” 连黄土都趴在凌渊怀里睡着了,喉头的呼呼声均匀而绵长。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凌大哥,你说现在崇峦会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做这件事情的,会是什么人?” “还没有证据,不敢妄加揣测,不过,一定不是寻常的人口买卖,还记得上次收到你娘的信,是什么时候吗?” “从京城出发前,半个多月了。” “你确认是你娘的字迹吗?” “嗯!” “那就证明你舅舅一家相安无事,从这个小镇上各个客栈这么熟练的下毒绑人这方面来看,他们涉及这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可见这件事,对崇峦的普通百姓而言,没有太大的威胁。” “嗯,可吴王的世子被抓了进去,此事恐怕会引起各方注意。” “能引起注意是好事,既然此地的官府十有八九已经被收买,而崇峦地势特殊,想要围剿这帮人,势必需要各方势力的协助。” 苏韫晴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将脸朝着外面。 道:“崇峦属于容州府,是容王的封地,如果吴王世子在容王的地盘出了事,只怕这两位藩王会反目成仇......” 凌渊在黑暗中竖起食指,未嘘出声,却已经将他的紧张感传递给了苏韫晴,苏韫晴立马噤声。 屋内再一次陷入了寂静,凌渊耳廓微动,似有极轻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同时足底传来地板微微的震颤。 来了...... 凌渊将头紧靠着门板,眼珠随着脚步声转动,直至停在了窗下。 黑暗中,他听见窗户纸被捅破的声音,这种细微的声音,需要排除其它杂音去分辨,这得益于他在京城那段时间夜以继日的练习。 不过片刻时间,苏韫晴便闻到了一股迷香的气味,随即体内的御毒丸开始发生功效,两股力量同时在身体里较着劲。 瑶芳大概是被体内的两股力量搅醒了过来,翻身动了动。 苏韫晴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轻轻在她耳边嘘了一声,瑶芳会意,忙点点头,苏韫晴便将手放开。 三人在屋内无声的等待着。 又过去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的走廊上再次传来另一个脚步声。 “怎么样?” “一炷香了,任他是神功盖世,在我这迷魂烟里,也会睡得跟死猪一样。” 接着是一阵激动搓手的声音。 “哎呀,这下可是赚大发了,这两个女的,最少值二百两,少了二百两,我就自己送到崇峦去,不给浩仁医馆了,送去崇峦,还能卖更高。” “掌柜的,赶紧动手吧。” “好,一定要轻点,对了,隔壁用药了么?” “当然,那男的那模样,也能值不少钱,您就等着发财吧!嘿嘿......” 凌渊坐在椅子上,感受到身后用力推门的声音。 “门被闩住了掌柜的。” “开窗嘛,窗户的闩子是坏的。” “诶好!” 凌渊站起身跟着他们的脚步来到了窗边,苏韫晴也躺在床上握紧了身上的匕首。 窗户被打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凌渊手掌蓄力,伸手掐着那脖子一拧,将脑袋转了个圈后把他整个人拽了进来。 砰的一声,人身落地。 “哎呀,你激动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惊醒了其他客人怎么办?” 见屋内半晌没有回应,窗外的人又问:“喂!摔傻了?怎么样啊?去帮我把门打开啊!” 依旧没有回应,窗外的脑袋探了进来,凌渊照葫芦画瓢,伸手去抓他的脖子,旋转手腕,预备也将他脖子扭断后拖进来。 那人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整个身子随着凌渊的力道翻了一圈,虽然一时间逃过了断颈的命运,却也依旧被凌渊的力道将整个人拽进了屋内。 对方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屋内的人没有中毒,而是躲避着凌渊的招数与他交起手来。 苏韫晴听闻着声音,判定对方是个练家子,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趁着凌渊与他交手之际,拔出了匕首护在瑶芳身前。 瑶芳也壮起了胆,伸手在茶几上抓过一把茶壶握在手中。 或许是听到楼上打斗的声音,此时的楼梯上又响起了一串脚步声,而凌渊却与屋内这人打得难舍难分。 苏韫晴知晓门被闩住,跟来的人若要进屋一定是从窗户进来,她起身赤脚摸索着走到了窗边。 果然。 “掌柜的,怎么回事?” 一个脑袋探了进来,苏韫晴手起刀落,只觉一股热液喷洒到自己脸上,衣服上,对方连救命都来不及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软软倒下挂在了窗框上。 瑶芳上前,与苏韫晴一起把这具尸体拖了进来。 为了避免血顺着楼板流到楼下,引起下面客人的注意,瑶芳抓过床上的被子垫在了正在汩汩喷血的脖子下。 “啊......” 一声闷哼,凌渊也一拳击中那人要害,那人应声倒地,便再也没有爬起来。 而此时也没再有人上楼了。 瑶芳摸出火折子,一个掌柜,二个伙计,尽数映入眼帘。 凌渊道:“除了死在巷子里的那位,都在这了。” 苏韫晴颔首:“我也留意过,这个客栈一个掌柜三个伙计。” 凌渊拍了拍手:“我们今晚暂时安全了。” 苏韫晴和瑶芳也松了口气,瑶芳起身去关窗,却从窗口飘来了一道很不耐烦的声音。 “那屋什么情况?” 三人同时一凛,面面相觑。 若是被人发现今晚就不得太平了。 “带老婆出门在外还弄这么大动静,至于吗?大家都舟车劳顿想着睡个安稳觉,你们在这弄的地动山摇,真是过分。” 瑶芳不明所以,看着偷偷脸红的二位,想要问问怎么办。 苏韫晴却起身走到窗边将撑子一取,关上了窗户。 低声道:“不会有人来了。” 第270章 下狠手 凌渊也垂着眼帘不敢抬头,默默走到两个伙计身边蹲下身来探了探他们的鼻息。 “都死了,只能将这个掌柜的留下了。” 苏韫晴也不看他,问道:“可这人有点功夫。” “不怕。”凌渊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紫色药丸塞进了那掌柜口中,然后重重的将他下巴磕上。 又扯下了帐幔上的绳子开始绑缚他的手脚,道:“这是锦衣卫的锁筋丹,效果和软筋散一样,只不过,软筋散会自行恢复,这个需要解药。” 瑶芳紧张的捂着胸口:“那他就是有通天的本领,咱也不怕了。” 苏韫晴的目光却停留在了那个小瓷瓶上,那是她在京城时用来给平远侯府送信的小瓷瓶。 听着门外叫喊的人也回屋了,没动静了,瑶芳才复将屋内的灯点上。 点上灯后,整个屋子明亮了起来,哪怕凌渊不刻意去看,余光仍旧瞥见苏韫晴脸上和身上的鲜血。 猛地抬头:“你可有受伤?” 苏韫晴摇头:“不是我的血......” 凌渊看着这昏睡的掌柜道:“方才听到他们的谈话,说若是医馆那大夫出不起价格便自己将人送到崇峦去,所以他们对崇峦的那帮人有一定的了解,明日带上他,到了崇峦或许会有作用。” 苏韫晴颔首,也蹲下身来观察着这掌柜:“他们既然长期做这种勾当,想必在路上也能帮上我们的忙。” “是啊,这一路我们不熟悉......” 两人都蹲在地上掌柜的身边,距离有些近。 凌渊看着她脸上的血迹还没干,不自觉的抬起手来用拇指替她擦去了那几滴鲜血。 指腹碰到脸颊的瞬间,苏韫晴神情愣了愣,忙掏出帕子。 “我自己来就好。” 凌渊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收回了手,转头继续看着这昏死的掌柜,假装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苏韫晴也进退两难,一边擦着脸,一边盯着这掌柜看着,心里却隐隐有些七上八下...... 瑶芳也蹲了下来:“看出什么要紧的东西了吗?” 二人同时起身,异口同声道:“没什么!” 而他们起身后却又被这楼板发出的声音给怔住了。 大概因为这客栈是新建的,某些木块之间还没磨合好,只要重力一大,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也许正是因为刚才凌渊和掌柜的在这块地方打斗,导致某块木板发出的声音引起了外面人的误会...... 于是二人又不约而同的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跨出了这块地方。 凌渊回到了门口的椅子上,苏韫晴则走到了半开的窗户边,窗外有隐隐的凉风,吹着她有些发烫的脸颊。 “大奶奶,你这衣服也脏了,咱们把它换下来吧!” 苏韫晴略略回头,有些犹豫。 凌渊抬手衣袖带起一阵清风,蜡烛熄灭了,屋内又陷入了如墨的黑暗中。 “换衣服吧......” 黄土躲到床底下了,大概是醒着,没有呼呼声,故而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听着衣服与皮肤摩擦的声音,凌渊屏住呼吸,微微咬牙抑制住不受控制的心跳。 “现在你们可以放心睡了,为了避免客栈其他人发现异常,等天微微亮我们就要出发。” 苏韫晴道:“那你呢?” “我靠着椅子小憩一会便好。” 即使凌渊不睡床,瑶芳也没有回去,而是将苏韫晴推到了里边,自己在外面躺了下来。 “大奶奶,你放心睡吧,我现在一点也不怕了,我就睡你外边......” 话还没说完,没声了。 她睡着了。 苏韫晴多次尝试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起了程骥,与他成婚的那几个月,两个人虽然没有圆房,却不乏有诸多亲密的举动。 即便是当初被他抱在怀里,被他将手紧紧握在掌心,或者被他深深注视,她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慌乱过。 这是怎么了? 她不禁伸手握住了还有些发热的手腕,又觉得被他指腹触碰过的脸颊也有些发热,于是她用手腕发热的那只手捂着脸颊,而另一只手握着手腕。 迷迷糊糊中,有一个细瘦的身影向她走来,走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咧着嘴对着她笑。 他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比自己高出了一截。 太阳光从他们头顶上空的云层中射了出来,照亮了那双深邃湛蓝的眼眸...... 凌渊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了鱼肚白。 该动身了。 他起身走到床边,看着苏韫晴一手握着手腕,一手捂着脸,仰躺着闭着眼睡得正香。 一时忘了自己是要干什么,看了半晌才想起来是该叫醒她了。 正欲开口,却见她在睡梦中勾起唇角,脸蛋上的肉被唇角推了上去,导致眼尾也跟着微微上挑。 梦到了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再侧头看看窗外,越来越亮了,外面屋顶的轮廓已经逐渐清晰了起来,白墙灰瓦映衬着绿树红花,一片欣欣向荣。 他开口欲唤醒她,却见她面上的笑意更浓...... “唔嗯......唔嗯......嘎吱嘎吱......” 凌渊回头,店掌柜醒了,发现自己四肢被绑,不得动弹,口中也被塞了一条破布,发不出声音。 苏韫晴和瑶芳听到这声音也同时醒来,瑶芳揉了揉眼睛,看了眼窗外。 “大奶奶,天亮了。” 而此时的凌渊虽回头看着掌柜,人却是站在她们床前的,听到瑶芳的声音便转过头来,苏韫晴已经单手撑着床坐了起来,另一只手在揉眼睛。 衣袖挂在肘部没有褪下来,凌渊一眼就看到她手腕上还没有褪去的红印。 苏韫晴揉过眼睛也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糟了,这么亮了。” 见两个人火急火燎的要下床,凌渊立刻退后几步让开了位置:“我正预备叫你们起身。” 又朝着桌上努努嘴。 苏韫晴看走过去,正是两件男子的衣袍。 “凌大哥,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们睡着后我去寻来的,我先将这人弄上马车,你们两个换好衣服后快点跟上来。” 苏韫晴已经将衣袍抖开了:“嗯,您快去,我们很快。” 凌渊担心扛着掌柜下楼会遇到早起的人,苏韫晴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包裹里抽出了一件自己的衣服递给他。 给他换上这个。 凌渊扛着掌柜的下楼,果然楼下已经有了一个起来撒尿的人。 那人正提着裤子往里走,震惊的看着他肩上的人,瞪大眼睛直摇头。 “啧啧,估计不是自己老婆,真舍得下狠手啊,弄得都走不了路了......” 第271章 女捕快 凌渊没空理会他,继续扛着人往后院的马厩走去。 将人往马车里一塞,牵出了马儿将马车套上后朝楼上看了看。 这一路只能让他坐在马车里,凌渊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在马厩里抽出一根套马的缰绳来,重新给他绑了一遍。 等苏韫晴和瑶芳换好衣服抱着黄土和行李来到马车旁的时候,凌渊已经打理好一切站在车旁等她们了。 上前接过东西再往车里放好,替她们打起车帘:“上车吧,这一路上要委屈你们同他待在一处了,不过我已经将他绑好了。” 苏韫晴上车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掌柜,身体呈牵机状瑟缩在车尾的角落,全身都是绳子,差点被缠成了个蚕蛹…… 他也太谨慎了些。 坐好后车轮缓缓启动,出了院门朝着崇峦方向驶去。 这时天已经大亮,路上偶尔也会遇到马车或行人。 但他们因为要走山路,特意挑选了一匹身强体壮的好马,马车也是最贵的。 所以行路比普通马车要快很多。 从罗家坳出来,一路上超过了好几批比他们出发早的马车和路人后,已经独行了很长时间了。 一个时辰后,才又遇上了一辆较大的马车,虽然马匹看上去很普通,车子也有些旧,但确是在这时而上坡时而急弯的山道上行驶得极为顺畅。 凌渊断定,这个车夫一定经常跑这条路,对这山路无比的熟悉,才会如此轻便。 他轻拍着马儿,马儿加快了脚步,跟上了那辆马车。 当那马车绕过一个回头弯时,凌渊看清了那车夫的脸。 正是那浩仁医馆的大夫:任老。 苏韫晴在车内也听见了另一辆车的声音,并且感受到了马车加速后又平稳下来,继续跟在那一辆车后面行驶,而非像之前一样超过去。 遂轻轻挑起车帘,果然前方的马车近在咫尺,而凌渊丝毫没有超车的打算。 不但没有超车,还轻拉缰绳减缓了速度,使得他们离前面那辆车隔出了一段距离。 “大奶奶,看到了吗?” “嗯!凌大哥是说前方那辆马车?” 两人的话音都很轻,瑶芳只在里面盯紧那掌柜,生怕他有什么金蝉脱壳之术从那蚕蛹中爬了出来。 凌渊回头看了她一眼,柔声道:“驾车之人便是昨日浩仁医馆里面的大夫,所以我猜测,昨日酒肆那位被下毒的姑娘和沈公子,大概率就在这辆马车上。” 苏韫晴回头看了蚕蛹一眼:“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若是要出手相救,现在是很好的时机,因为据我观察,这马车上即便是有帮手,也不过二三人,一旦他们被送入目的地,若再要施救,难度就会大了很多。” “凌大哥,你去将他们救下,我想办法从这掌柜口中套出些消息,或者将那大夫留下活口,他是重要的证人。” 凌渊回头又看了她一眼:“好,你当心些。” “凌大哥,你也要小心。” 他们的马车很明显可以更快,前方那任老回头看过几眼后甚至于还特地减速让了道,可却依旧不见他们超车。 此时已经起了疑心,正皱着眉头在一个转弯处又一次回头望去。 却见那马车已然停在了路边,而赶车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他心道不好,只觉耳边一阵疾风,凌渊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他都来不及拉缰绳让马停下,便飞身跃起躲过了那闪电般的一剑。 马儿受到惊吓,扬起蹄子朝着天空嘶鸣,任老只够招架凌渊的攻击,眼睁睁的看着马儿落地后疯了一样自行拉着马车朝前奔去。 凌渊担心万一马失控奔下山坡导致车上的人出事,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斗,所以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任老没接上几招便被制伏,而苏韫晴已经下了马车穿过山坡的树林抄近路朝着那辆失控的马车追去。 “吁......” 正当她奋力追赶而马车却已经来到了一处很长的直下坡,她觉得光凭脚力别想再追上时,却见马头轻轻扬起,有人拉住了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刚帮任老绑上并且已经喂下一粒锁筋丹的凌渊遥遥看到这一幕,只觉拉停马车的或许是车上的同伙,而苏韫晴还在趁此机会朝着前面猛追。 他朝着任老脖颈一记手刀,任老倒地后,他凭着极好的轻功,飞掠过树尖以他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比苏韫晴先一步来到了马车前。 而坐在车板子上的却不是什么同伙,而是那个在酒肆被下毒后送去浩仁医馆的姑娘。 凌渊一把扶住急速跑来的苏韫晴,以免她因惯性导致身体前倾而产生危险。 两人同时看着车板上拉着缰绳的姑娘,对视了一眼。 却听得姑娘道:“秦鱼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两人看着这自称秦鱼的姑娘,苏韫晴问道:“和你一道被绑来的那个公子呢?” 秦鱼转身打起车帘:“在里面。” 只见车里一个穿着跟苏韫晴身上一样店小二服饰的人七窍流血躺倒在座下,而店小二旁边的座位上,锦衣少年被反绑着双手头靠着车窗,依旧是昏迷的状态。 马车内就这二人,不见江杭。 苏韫晴上车替他松绑后摇他:“沈公子,你醒醒......” 而凌渊则是在外面审视着这个秦鱼。 秦鱼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他的疑问,便不等他询问率先开了口。 原来这叫秦鱼的姑娘是容州府的一名女捕快。 自先帝驾崩以后,州府便接连收到来自容州府下辖崇峦县的案件,都是家有少女少年失踪,而当地的衙门却查不出线索。 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多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线索? 她以一个捕快的思维判断,当地的衙门被收买了,与这帮人同流合污,所以失踪人口的家属无奈只得前往比县衙更高一级的州府告状。 怎奈她的顶头上司,捕头却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 可作为公门中人,不能替人伸冤,不能为民请命,使得她坐立难安。 而她也深知,捕头的态度便是知府的态度...... 没有人会帮她,而后来前来告状的人越来越少,她本以为是这件事情没再发生了。 可直到有一天,无意中听到了捕头和知府的对话她才知道,不是案件没再发生了,而是那些试图越级告状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死了。 (本章完) 第272章 姐姐为何这身打扮? 她见官府腐败至此,心灰意冷,便辞去了捕快的职务。 以身入局,打算自己假扮做少女来到崇峦,让他们将自己抓进去,查清这些人失踪的真相,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再亲自进京将这些证据提交到督察院。 听到这里,凌渊不由的躬身对她行了一礼。 “我在酒肆见到你们了,当时我就想,以三位的体貌,能站着走出客栈,定不是一般人。” 说罢将目光落在一身店小二服饰的苏韫晴脸上:“如姑娘这样的,到了他们那,可是值钱得很。” 苏韫晴低头看了看,想不出自己这身打扮,她是怎么察觉自己是女子的。 秦鱼看出了她的疑惑,道:“别忘了我是捕快,女扮男装逃不过我的眼睛。” 苏韫晴也对这个勇敢又正义的女子充满了敬佩,笑着对她躬身作揖:“秦姑娘真可谓是女中豪杰,实在是叫我佩服。” 沈慎还晕在马车上没醒,而后面他们自己那辆马车上,瑶芳也不敢离开,只得担心的探着身子朝这边张望。 见他们许久没回去,又怕后面跟上的来的马车察觉异常,瑶芳躬身下来想将地上的任老拖到一边隐蔽起来。 可这任老看似精瘦,实则扎实得很,像个铁块一样瑶芳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未能挪动半尺。 秦鱼朝着瑶芳的方向努努嘴:“二位先去将马车赶过来,将人藏好,后面的人就快跟上来了。” 凌渊对秦鱼颔首后朝苏韫晴柔声道:“你在这等我,我去将车赶来。” “嗯!” 凌渊走后,苏韫晴指着沈慎问秦鱼:“昨日与这位公子一道进医馆的那位小厮在何处?” “死了!” “什么?” 苏韫晴不可置信的愣在了原地。 秦鱼满脸自责道:“我提前吃了解药,所以他们的毒对我无效,但是医馆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知晓,我以为他会将我们三人一道带来,谁承想,那贼人下手如此迅速,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虽然也就只是简单的认识,甚至都算不上熟悉,但江杭活泼爱笑,对沈慎忠心耿耿的样子还是给苏韫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个活脱脱的人,就这样死了。 苏韫晴看向车内的沈慎,记忆中浮现当初在路上他们被流民围困,江杭为了护住沈慎而被打得伤痕累累,连路都走不了的样子...... “为什么要杀他呢?好好的一个人。” 秦鱼道:“你认得他们对吗?” 苏韫晴点点头:“有过一面之缘。” “他们只要貌美的男女,那位小厮脸上有伤,再加上有这位公子作对比......” 苏韫晴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问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自从上车以后就在等,想找机会制伏他们,可是我知道我的身手差他太远,还有个人在车内看着我们,所以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下手,直到这位公子过来与他交上了手。” 她回头看向车内晕倒的人:“此人探出头来查看,我才从后面一掌将他打晕。” “原来如此。” 秦鱼拱手:“我不知你们是什么身份,但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这位公子的随侍被杀,我想等他醒来问问他,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找出证据,既为民除害,也报私仇。” 苏韫晴道:“他年纪尚小,又不会武功,落入那帮人手中怕是难有活路,秦姑娘放心,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不会袖手旁观。” “姑娘的意思是......” 哒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凌渊已经赶着马车来到了他们旁边。 “我们可以联手。”凌渊道。 秦鱼惊讶的看着他:“真的?” 凌渊道:“实不相瞒,我们车上还有一位掌柜,之所以带上他的目的便是让他引我去贼人的老巢,拿到他们作案的证据,再上报朝廷让他们派人来清剿。” 秦鱼激动得藏不住笑意:“那可太好了,方才在车里听见公子与这假大夫交手,我正欲出来相助,却不想你已经将人制服,可见公子武功了得,若是有你相助,此行我便有了十成的把握。” 苏韫晴担忧道:“可现下他们都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目的,即便是肯配合,也只怕到时会露出破绽。” “姑娘不用担心。”秦鱼十分有信心,“我们只需知晓他们老巢的位置即可,我自有对策。” 经过商议,决定将三个被绑的犯人安置在前一辆车上,而沈慎则被扶到了后面,与苏韫晴和瑶芳同乘一辆车。 收拾好这一切,两辆车刚启动,后面便有之前被甩开距离的马车跟了上来。 为了不引人注意,秦鱼换了身男装,竖起了发髻,常年在衙门里当差,练得一身结实的筋骨,赶起马车来倒像是个英姿飒爽的男子。 路过的马车果然没给到他们多余的注意力。 山路虽多弯道,好在路平坦,但凡有坡度的地方都铺上了平整的大石板,缝隙处也有用小石子填充,马车不会打滑,一路上也还算得上太平。 在苏韫晴记忆中,这条路是较为坑洼泥泞且狭窄的。 看着这路上浅浅的车辙,想着这路也该是刚翻新不久,或许为的就是来往便捷。 可真是下了血本的...... 连府衙都不敢管,这背后到底还有多大的势力? “水......” 沈慎躺在对面的座位上痛苦的皱着眉头,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 苏韫晴忙拿出水袋:“他醒了,要喝水,瑶芳,帮我将他扶起来。” 瑶芳颔首坐到对面将他扶起靠着自己的肩膀,苏韫晴举起水袋将水缓缓的倒入他口中。 喝了好几口水之后,他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江杭,我们在哪?” 听到江杭这个名字,苏韫晴和瑶芳对视了一眼,将头别向一边,没回答他。 沈慎的问题得不到回应,人也慢慢清醒过来,看清了眼前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江杭呢?” 苏韫晴开口:“沈公子......” “姐姐?” 沈慎听到她的声音,欣喜得忘了自己身上余毒未清,腾地从瑶芳身上弹了起来,却又因为头痛再一次倒了下去。 “沈公子,你中了毒,虽然吃了解药,但也要过会才能恢复如初,你先躺好不要动。” “好,我听姐姐的。” 喝过了水,瑶芳将他放倒继续躺在一侧的座椅上:“沈公子,你先闭上眼休息会吧。” 沈慎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苏韫晴:“姐姐为何这身打扮?” (本章完) 第273章 容王 苏韫晴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为何会来这里?” “我?” 沈慎紧皱着眉头,片刻后抬手捏眉心:“容州素称花城,我本是慕名而来此处赏菊,谁承想在半道被我爹派来的人找到,欲将我送回去,我与他几经周旋,好容易才又跑了出来,可因为这一折腾,耽误了时间,等我到容州时,各种名品已经风华不再。” 苏韫晴道:“既然赏菊花期已过,你明年再来便是,为什么又出现在这山里小镇中?” “我!哎......正当我在容州菊园长吁短叹的时候,那园丁告诉我,山里的崇峦,气候与容州不同,菊花的花期会延长一月有余,我才与江杭又改道预备前往崇峦。” “所以你只是专程跑来这里赏花的?” “也不尽然!” 苏韫晴闻言抬眸看向他:“?” “姐姐知道我素来贪玩,对新鲜的事物与不曾去过的地方都很有兴趣,在容州闻言崇峦此地,居于山峦之间,重峦叠嶂,故而得名崇峦,且进出仅一条小道,如世外桃源般,让我更觉得神秘,所以更加神往此地。” “昨日在小镇上发生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沈慎嘶了一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我好像晕倒了,对了姐姐,我怎么会在你的马车上?江杭呢?” 江杭的死他迟早会知道,苏韫晴也不再瞒着,道:“江杭死了,在你昏迷时被害。” “什么?” 沈慎一个趔趄从瑶芳身上跌下,倒在了马车里。 苏韫晴和瑶芳二人将他扶起坐好,再将他们目前的处境,和他之所以被抓,还有从秦鱼处得知江杭死时的情景一一告诉了他。 见沈慎目瞪口呆,眼睛定定望着前面虚空某处,痴痴的听着。 苏韫晴问道:“你爹派来找你的人,可会跟来?” 沈慎木木的点头:“会的,从小到大他总能轻易就找到我。” “那便好,你跟着我到了崇峦后,我会找地方安置你,等着你爹的人来接你,万不可再生贪玩之心到处乱跑。” “我听姐姐的,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江杭不能白死,他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多次在危难中不顾自己安危救我性命,等鹿庄来了,我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苏韫晴看着他气得泛青的眼角,思考着他刚才的话。 他是吴王世子,他爹派来的人武功高强,而崇峦里面的情况他们还不了解,或许那人能助凌渊和秦鱼一臂之力...... 苏韫晴指着前面的马车道:“杀害江杭的凶手就在这辆马车里。” “什么?”沈慎挣着就要起身。 苏韫晴将他按下:“你不要动,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去哪里都是白白送人头。” 沈慎狐疑的看着苏韫晴:“姐姐怎么会与这样的人在一起?” “那人已经被绑了,我们要利用他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沈慎脸上的狐疑瞬间消散,略带歉意的看着苏韫晴:“原来是这样,姐姐是说,这背后是有人指使?” “不错,而且引你来崇峦的人,也别有用心。” “这又从何说起?” 苏韫晴看着他叹了口气:“沈公子,据我所知,崇峦的菊花与容州相同,从没有过花期会延长的先例,所以,是有人故意利用你贪玩的性子,将你骗了进来,对你有所图谋,可不巧你在罗家坳便被人下了药。” 沈慎不解的挠头:“怎么会这样?” “你可有与人结仇?” 沈慎摇头:“出门在外的时日虽然很多,即便偶尔与人发生争执,最后我爹的人来了,都能妥善解决,所以没有留下过后患。” “那便是你爹与人结了仇。” 此话是从车前传入的,沈慎将车帘拉开,正好对上回头的凌渊。 “这位公子此话是什么意思?” 凌渊将头转了过去继续专注看路,淡淡道:“只是一种猜测,具体原因还要先找到谋害你的人才能得到答案。” 沈慎陷入了沉思:“是哦,既然是故意把我骗进来,想必是里面已经有了内应?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将我加害,神不知鬼不觉。” 苏韫晴皱着眉头,背后直冒冷汗。 县里衙门被收买,州府不敢管,现在连吴王的儿子都骗来这里加害...... 权利大到这个程度,这背后势力,究竟是何人? 遮遮掩掩难将事情沟通清楚,苏韫晴便直接对他挑明了说:“沈公子,其实我早已知晓你的身份,你是吴王世子对吧?事到如今,你也不必隐瞒,如果你有什么线索可以告诉我们。” “啊?” 沈慎抬头看向她:“好吧,我,我爹的确就是吴王沈敬,可我向来不过问王府的事情,并且常年喜欢外出游玩,所以我还真没什么线索。” 苏韫晴不急不缓的说:“那你可有听你爹说过自己与何人之间产生过嫌隙?” “和我爹有嫌隙?” 沈慎思考了半晌,突然道:“据我所知,我爹也不得罪人啊?先帝反感藩王之间相互来往,我爹就老老实实在自己封地待着,从不出吴州半步,也没别的藩王去找他,除了......” 车外的凌渊立马问道:“除了什么?” “除了先帝刚驾崩那段时日,容王去过一次我们府上,和爹爹谈了许久,那时正好我在外面被鹿庄抓了回去,进府的时候迎面碰到了容王,他当时还细细打量我来着。” 听到这,苏韫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容王是见过你的。” “嗯!我当时并不知他的身份,只听得他说‘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便走了,我进屋后,爹爹一反常态,没有责备我,并且将他自己关在书房三日不曾出门。” 凌渊举起的马鞭停在了半空中,苏韫晴下意识的掀开帘子时他正好回头,二人对视一眼,便已经心照不宣。 问题已经很明了了,容州是容王的封地,在这块地盘上他最大,知府知县定然得看他的脸色。 而他又为何要害沈慎?八成是与吴王的那次见面不太愉快,所以产生报复心理。 或者是想利用沈慎威胁吴王? 可若是威胁的话,直接在容州抓了他岂不便当?为何又要将他引到崇峦来兜这么大个圈子呢? 这一切都要到了崇峦,才能找到答案。 (本章完) 第274章 地窖 午时。 马车行至山腰一间简陋的茶棚前,秦鱼率先勒停了马,下车走了过来。 抱拳道:“凌公子,苏姑娘,赶了半日路,马儿也需要歇息了,不如我们便在此饮马小坐片刻。” 凌渊颔首将马车也停在了一旁,正欲对着茶室老板喊话,便被刚从车上下来的苏韫晴往脸上抹了一把。 他顿了顿,不解的看着她,正欲开口问她,却见沈慎也从车上走了下来,脸上黑乎乎黄叽叽的,还有手指印...... 瞬间他就明白了,勾起唇角低下了头。 苏韫晴上前低声道:“这个茶棚也不见得比罗家坳的客栈安全,给你们做点伪装,免得又被暗算。” 凌渊抿唇笑着点头,却见她自己脸上却是白白净净的,虽然穿的是青灰色的粗布麻衣,却也难掩娇嫩。 “你忘了给自己抹了......” 遂抓起她刚才抹往自己脸上的那只手腕来,覆到她自己脸上,来来回回将两边脸抹匀,直到整张脸都黑黄黑黄的才将她的手腕放开来。 被他放开后,苏韫晴将手腕活动了片刻,凌渊才想起,这是那只昨晚被自己抓伤的手。 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苏韫晴忙将手收回放到背后:“什么?” “你的手......” “无妨......” 这时瑶芳已经将桌边的条凳擦了一遍,冲着他们喊道:“公子,快来坐。” 两人才一同迈出步子朝着桌边走去。 秦鱼落座后问道:“店家,我们从罗家坳来,行了半日,请问以这个速度,多久能到崇峦?” 店家一边倒茶一边回应:“那你们还挺快的嘛,如果继续保持这个速度,太阳落山之前便能进城。” 秦鱼拱手:“多谢!” 由于当时去崇峦年龄尚小,山路多弯道,且现在变化又很大,故而苏韫晴也已经分不清自己到了哪里。 听店家这样一说心里便有底了。 茶棚没有别的客人,店家上好了茶水和点心便去喂马了,就剩下来他们一桌五个人。 秦鱼朝着她驾驶的那辆马车努努嘴:“二位,到了崇峦,这几人该如何安置?” “交给我。”苏韫晴将点心端到鼻尖细细嗅过推到桌子中间,“点心没问题,放心吃。” 秦鱼问道:“三个大活人呢,你打算怎么办?不管放哪都有可能被察觉。” 苏韫晴回忆起儿时的一幕,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道:“离我舅舅家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个地窖,本是用来储存粮食的,后来因为塌方废弃了,小时候我们和表哥玩躲猫猫,他就躲进了地窖里,叫我和哥哥们找了一个下午,结果天黑了我们也没找到,他自己回来的。” “被我舅舅好一顿打,说那本来就是因为塌方被弃用的,万一再次塌方将他埋在了里面,让大家上哪找去?” 在座的人听了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有凌渊注意到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失落,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成了疼惜。 秦鱼爽快道:“行,就将他们关地窖去,若是塌了方,只怪他们命不好。” 沈慎坐在条凳上依旧感觉有些不适,回头喊道:“江杭......” 众人随即一顿,都将目光投向了他,缄默不语。 当半晌没听到回应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江杭已经死了,顿时方才被逗笑的脸又僵住了。 几人小憩了片刻,便继续上马赶路。 大半个太阳还挂在山间,秋日的晚霞格外灿烂,托举着那一轮血红的落日,慢慢将它融入进远山的轮廓中。 崇峦本就不大,四周环山,城墙低矮且不连贯,陡峭处,或是坑洼处都借地势之便,没有筑墙。 只有入县城的那一块平坦大道,筑起了一道比别处高出许多的城墙,女墙后的一排守卫也甚是威严。 秦鱼的车走在前面,被守卫伸手拦住。 秦鱼忙拱手道:“官爷好,想来您是不记得我的,我是任老在医馆的伙计,他今日身体不适,便让我替他跑这一趟。” 守卫狐疑的看向车内,秦鱼将车帘拉开,里面赫然绑着一个美貌非凡的女子,正用一双哀怨的眼睛求救般的望着他。 女子身后还有两人也被绑缚着手脚看不清脸。 守卫勾唇,脸上露出一个邪笑:“进去吧。” 秦鱼颔首指着后面那辆马车道:“这次收获颇丰,所以装了两车。” 守卫例行公事般走到后面揭开了车帘,只见这辆车里也是三人,有一人正在昏睡看不清脸,还有一男一女,都是绝佳姿色。 守卫放下车帘大手一挥:“放行......” 一行人顺利进了城,苏韫晴才将假捆在自己手上的绳子甩掉,在秦鱼耳边道:“秦姑娘,往东一直走便好。” 而后车的瑶芳和沈慎也甩掉了绳子,长舒了口气:“好险。” 太阳彻底落山了,夜幕开始降临,任老等三人被他们挪进了地窖。 地窖因为时常塌方,一大半的面积已经被泥石覆盖,几人好不容易将洞口的枯枝败叶挪了开去才露出了里面仅剩的三步见方的位置。 这三人在路上一直是昏迷状态,现在秦鱼需要从他们口中套出如何与那帮人接头。 便用一根银针扎进任老的人中,任老缓缓睁开了眼睛。 当他看到了眼前的几人,睁大眼睛欲起身反抗,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连抬着头都有些困难,只得背靠着山壁,将头歪倒在山壁上。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没人跟他废话。 凌渊直接说:“你中了毒,我现在说什么你答什么,好好配合我们,等事情结束之后,便给你解药。” 任老也不是傻的,冷哼一声:“都落到了这步田地,若是真等到你所谓的事情结束了,我们也断然活不成,若是想要我配合也可以,除非你先给我解药。” 他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但态度很是坚决,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秦鱼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上前对凌渊道:“凌公子,你们先出去吧,我来问他。” 秦鱼到底是在衙门里当过差的人,几个回合下来,光只是变换着方式审问,根本没用刑,就成功的套出了交易的位置和交易时的注意事项。 出了洞口,秦鱼道:“事不宜迟,我们准备准备,即刻就去。” 苏韫晴看看夜幕笼罩下来的天空:“现在?” “嗯!”秦鱼道:“早一刻将他们连根拔起,就会少一个受害者。” (本章完) 第275章 母女重逢 秦鱼说得甚是有理,只要他们不倒,就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少年少女失踪事件。 发生一起,便是有一个家庭陷入永久的悲痛。 可是…… 她抬头看向凌渊,他赶了两天的马车,昨夜也几乎没睡…… 凌渊柔声道:“我没事,这次去只是打探消息,查清他们的位置,再了解一下里面的布局,没打算与他们硬拼。” “可你们其中一人要扮成受害者,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抓了人进去都如何对待呢?” 秦鱼道:“我来,我曾跟狱中一个大盗学过易容术,我会把凌公子扮成那任老的模样,由他带我进去。” 凌渊看着果断又勇敢的秦鱼:“既然秦姑娘会易容,那你自己扮成任老的样子,将我送去吧,你一个姑娘,若是他们在里面对你用手段,只怕你会……” “我的易容术只能在脸上做文章,没办法改变身形,我是女子,如果扮成任老,定是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放心吧,他们抓人肯定不是为了杀,我进去也死不了。” 经她这样一解释,大家也都没什么好说的了。 回到马车上,秦鱼从袖中掏出一些工具开始替他易容。 一旁的沈慎道:“姐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苏韫晴一直盯着秦鱼在凌渊脸上盘旋的手,头也不回的说:“你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好好待着便是帮了我大忙了。” 半晌后,秦鱼收起工具:“好了,大功告成,苏姑娘你看看,还过关吗?” 苏韫晴对秦鱼掩饰不住的赞赏:“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假大夫?秦姑娘你太厉害了!” 秦鱼道:“其实仔细看也是有区别的,凌公子的手和脖颈都没办法伪装,只能将它们涂脏些,所以我们更要晚上行动,趁着光线不好,更容易蒙混过去。” 凌渊捋了捋长长的胡须,用任老的口音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苏韫晴乍一听还以为是里面的老头跑出来了。 秦鱼拍手:“太像了,简直和那老头的声音一模一样,真没想到,公子不光武功好,学起东西来还这么快。” 几人从山脚下分开,凌渊给车上的秦鱼绑了个看上去很结实实则便于她逃脱的活结,坐上了马车前,执起了缰绳。 “凌大哥,一定要多加小心。” “放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为了不给舅舅家带去麻烦,苏韫晴和瑶芳依旧换上了男装,将他们自己的马车停到了一家客栈让其托管。 带着沈慎步行来到了秦家。 秦家的宅院依旧和记忆中一样,没有什么变化,院墙应该是年久失修,上面生了些杂草,大门也有些斑驳,好像这么多年不曾重新刷过漆…… 但门上的铜环却是锃亮,这证明这家人出入勤便。 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娘了,苏韫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手拿起了铜环。 敲了几下,门内传来了一道沙哑又有些苍老的声音:“远识回来了吗?” 苏韫晴停下了手,皱起了眉。 这声音会是谁? 外祖父母早早去世了,舅舅舅妈也正值壮年,家里有个仆人也是壮年人,怎么会有一个老人的声音? 正在心里猜测着,门内那道苍老的声音又问:“是远识回来了吗?” 苏韫晴道:“我是从泽江来的,来探望舅舅秦飞,请阿婆替我开门……” “你是……” 一声沉重的闷响,厚厚的木门被打开一条缝,缝隙中露出半张消瘦苍白的脸…… 苏韫晴极力辨认着眼前这张脸,在记忆中搜寻舅舅家可曾有过这样一个骨瘦如柴的人。 “嗡”的一声,一扇门被全部打开。 那消瘦的身体踉跄着跨过门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苏韫晴对上了她的眼睛,顿觉五雷轰顶。 “……娘……” “晴儿……” 手臂瘦到血管高高突起的秦月娘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我的晴儿,我日思夜想的女儿,你怎么来了?” 苏韫晴握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背,躬身捏了捏她的腿。 皆是硬邦邦的骨头…… 她心疼得浑身颤抖,又复将她紧紧抱住:“娘,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瘦成这个样子,娘,你生病了吗?娘你告诉我。” 秦月娘只顾流泪,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瑶芳也被这画面感染,抬手抹眼泪。 只有沈慎上前道:“姐姐,我们先进屋再说话吧。” 苏韫晴这才意识到几个陌生人这样站在门口太过扎眼,便拉住秦月娘的手跨过门槛进了院。 偌大的院子只有敞厅里的一盏灯,还不如瑶芳手中的灯笼亮,凭借着这微弱的灯光,院子里的一切忽明忽暗的跃入眼中。 院子给人一种古老陈旧的感觉,与她儿时的记忆大相径庭。 但是与墙头不同的是,院里所有的物件都排放有序,地面也甚是干爽洁净,一看便是有人时常整理打扫。 “舅舅舅母呢?我刚才敲门的时候您为何问表哥的名字?” 苏韫晴将秦月娘拉进敞厅坐了下来,环顾一圈却没见其他人,越发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发问。 “你舅舅舅母睡了……对了,你们吃过饭了么?我去做饭给你们?” “不用了娘,我们在路上已经用过晚饭……睡了?”这个点睡觉虽是早了些,可也还说得过去。 坐下后她才看清秦月娘身上的衣衫,竟然有补丁…… 只是缝补丁的人裁剪和针线都特别好,所以不易让人看出来。 本就不停流泪的眼眶更是像洪水冲毁了堤坝,让她泣不成声:“娘,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在信中不和我说?” 秦月娘强颜欢笑:“傻孩子,娘不是挺好的吗,哪有什么事,衣服旧就旧点,算不得什么的,不必大惊小怪。” “娘,您还想瞒我,您看您的手……” 她举起秦月娘的双手放到灯下,那一双从前洁白如玉的纤纤素手不过一年光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上面全是裂口和老茧…… 秦月娘忙将手从女儿手中收了回来:“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你也知道的,娘平日里就闲不住的嘛……” “什么家务能将人的手磨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让您做家务?仆人呢?我给您寄的银票够您买一百套新衣服,为什么穿成这样?我要见舅舅。” 苏韫晴说着说着激动得站了起来。 秦月娘忙拉住了她:“你冷静些,你刚才说什么?你给我寄了多少银票?” 第276章 轻蔑 “每次写信内附一百两银票,难道您不知?” 秦月娘愣了片刻,摇头,随即又转移话题:“晴儿,一路上累了吧,还有这位公子是谁?我先去替你们收拾几间房屋。” 一直在一旁看着母女二人哭泣,从而自己也红着双眸的瑶芳已经自觉替沈慎让了座倒了茶。 沈慎见她们总算是注意到自己,忙起身行礼:“晚生姓沈单名一个慎字,见过伯母。” 秦月娘看向苏韫晴:“他是?” “是一个朋友,他来此游玩,也无去处,我便暂时将他带了来。” 秦月娘点头:“哦,那可好,晴儿,你在这招待他,我这就去收拾房屋。” 瑶芳忙揉了揉眼睛拦住了她:“夫人,您告诉我哪个屋,我去便是,你们母女许久未见,定是有很多话要说,这些事情就交给我来做。” 苏韫晴紧紧握住她的手:“娘,让瑶芳去吧,您坐下。” 秦月娘给她指了两个房间:“被褥都在靠墙的柜子里头,屋里我每日打扫,都是干净的,你只管将床铺上便能住人......” “娘,您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是您做?家里发生了什么?还有,表哥没回来吗,表嫂和舅舅舅母也不管他?” 秦月娘坐下,长叹了口气:“你表嫂啊,去年底就走了。” “走了?是,去世了,还是离了家?” “说来话长,你舟车劳顿,一路上想来也累了,等床铺好,先睡上一觉,明日娘再和你细细说来可好?” 苏韫晴跪到她面前将头枕在她膝盖上:“娘,我好想你,这一年来,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我今晚同你一道睡。” 秦月娘枯瘦的脸颊上又滑下两道泪水:“娘何尝不想你呢,好孩子,起来坐下说。” 苏韫晴摇摇头:“娘,我明日就带您去看大夫,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生了什么病,咱们先把病治好,您再跟我一起回京。” 秦月娘摸着她的头:“你在信中所说,可都是真的?在京城做生意可没那么容易啊,那里什么都贵,咱们到了那,开销会很大的。” “女儿何曾在您面前说过大话?” “可娘,年纪大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只怕成了你的累赘。” 苏韫晴抬头看着她,眼里有了恼意:“您这是什么话?若是您早听我的,早一点去涔州与我一起生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刚才光顾着东问西问,现在看到她这样小心翼翼,又生怕拖累自己的样子,苏韫晴越想越觉得其中有问题。 舅舅舅母即便是睡着了,家里来了人,有收拾房屋和谈话的声音,也该醒来才对。 看着秦月娘憔悴又谨慎的样子,她迫不及待的要想要将舅舅叫起来,弄清楚原委。 “大奶奶,夫人,床都铺好了。” 瑶芳从屋内走了出来,苏韫晴看着瑶芳依旧穿着男装,再低头一看,自己也同样穿着男装。 便回头对着在身后打瞌睡的沈慎道:“沈公子,房屋收拾好了,你先回屋休息,有什么事找瑶芳便好。” 沈慎惊醒起身拱手:“多谢姐姐,多谢伯母。” 将沈慎送进旁边的屋子后,苏韫晴才进屋预备将身上的小二服饰换下来。 打开包裹却发现,自己带来的两套衣服全部都在罗家坳染上了血,瑶芳担心吓到秦月娘,忙将那两套染血的衣服包好拿到院中打水浸泡了起来。 跑到屋内道:“大奶奶,只能委屈您先穿我的衣服了,我的衣服都是干净的,现在天黑看不分明,待明日天亮,我再来细细将衣服洗了。” 苏韫晴二话没说,便换上了瑶芳的衣服。 转身出门就欲往舅舅房间方向去,却被秦月娘拉住。 “晴儿,要不还是明天再去见舅舅吧,娘好不容易见你,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 看着秦月娘一脸的疲惫,想来是白天太累了,若是见了舅舅免不得有一番争执,苏韫晴实在不忍心。 “瑶芳,今日你就住在这屋,我陪我娘睡。” 瑶芳蹙眉:“可是大奶奶,夫人的屋在哪?隔远了,您要是叫不应我......” “我何曾半夜叫醒过你?睡你的吧!” 瑶芳嘟嘟嘴:“也是哦,你又从不起夜,也不喝水......” 苏韫晴将秦月娘往外拉:“娘,我们回去睡觉吧!” 秦月娘面露难色:“晴儿,要不你还是睡这屋吧,我......” 苏韫晴不由分说:“走吧,别婆婆妈妈了!” 到了秦月娘的房间,苏韫晴就着洗脸架上水盆里的水洗了个脸,伸手拿了一个帕子擦脸,却发现帕子硬邦邦还破了个洞。 她没在意将帕子挂了回去,想着娘向来节俭,连衣服都打补丁了,帕子破了也不稀奇。 于是她伸着懒腰就往床上坐去,秦月娘伸出手,欲言又止。 苏韫晴打着呵欠伸手将被子扯了过来:“娘,快睡吧,明天我带你去看大夫。” 她捏着被子总感觉不对劲,皱眉起身将油灯端到了床边,细细看这被子,里面的棉花都散开各自成团了。 有的地方是空的,有的地方却是硬邦邦的一坨。 “这是怎么回事?” 她气得双手发抖将被子狠狠砸在床上,打翻了油灯,秦月娘慌忙上前来将油灯扶起来。 “小心些,有没有烫到,给娘看看......” 苏韫晴甩开了她的手,满脸愤怒的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来到了主屋外,抬手叩响了房门。 强制自己压下心头快要喷出喉咙的怒火,尽量将声音放低道:“舅舅,舅母,是我,晴儿,今日特来看望你们了。” 敲门问好后便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秦月娘跟了上来拉着她:“晴儿,你做什么?你舅舅舅母都睡下了,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吗?” 苏韫晴不顾她的阻拦,再一次重重叩门。 “娘,我一刻也不能等了。” 里面传来脚步声,片刻后门被打开,露出了一脸错愕不及的秦飞。 “晴儿?是你,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怎么回来也不提前写信告诉一声?” “舅舅......” 苏韫晴的眼睛迅速扫过秦飞身上的衣服,却是极为工整体面,洁净如新的。 屋内没有点灯,苏韫晴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舅母是否也穿着和娘一样旧到打补丁的衣服,故而绕过秦飞不请自入,拔出火折子找到油灯点燃。 屋内的一切随着跳跃的灯光缓缓清晰起来,苏韫晴端着油灯走到床边,舅母王美娥已经被她这无礼的举动气得一脸不悦的坐了起来。 苏韫晴看清楚了她,她身上穿着的是质地上好的棉布寝衣。 “舅母好!” 听到这冷冰冰的问好,王美娥无声挑眉将她从头扫到脚后,方才脸上的不悦转为了轻蔑。 第277章 家门不幸 “哟,是三姑娘,真是稀客啊,今日睡得早了些,你舅舅明日还要去私塾授课,今日便不替你接风了,等明日你舅舅下学回来再说,回去睡吧!” 秦月娘进屋将苏韫晴往外拉:“晴儿,这是舅母房间,你就这样闯进来,像什么话?还不赶快随我回去。” 苏韫晴深吸一口气:“我娘屋内的被褥太过破旧,我睡不着,还请舅母准我替她换一床新的被褥。” 王美娥皱眉道:“哟,原是这样啊,你若想换,让你娘去别的屋拿便是,不过家里的被褥都这样,你就将就一下吧。” 苏韫晴看了一眼她自己身上的被子,倒是软绵轻巧,被面也是新的。 忍不住冷哼出声:“都这样?” 王美娥斜了她一眼:“也是哦,商贾人家的大奶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住得惯这样破败的环境,你今日且先忍一忍,明日让你舅舅在城中为你寻一间好客栈......” “舅母。”苏韫晴打断她,“您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吗?” “好了晴儿,快别说了,让你舅舅为难。”秦月娘看着在一旁脸色时而煞白时而铁青的秦飞,急得直跺脚。 “娘你先回屋去,我跟他们谈谈。” 看着她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秦月娘只得对着王美娥道:“嫂子,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多担待些,别和她一般见识。” “年纪小?”王美娥冷嗤一声,“都嫁人了,守了寡了,还当自己是个孩子呢?” 秦飞吹着胡子瞪着眼睛上前喝道:“美娥你胡说什么?还不赶紧闭嘴。” 王美娥被气得不轻,怒道:“我说错了吗?她是天王老子?大半夜的闯到人家屋里来还有理了?” 秦飞一锤手上前来拉苏韫晴和秦月娘:“月娘,晴儿,我们出去说吧,是舅舅没用,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 苏韫晴也不想一来就跟舅母撕破脸,可是现在很明显已经剑拔弩张了,要说以礼相待也来不及了。 她被秦飞和秦月娘两个人拖拽着往外走,可他们哪里知道她的力气? 看着王美娥气呼呼的躺倒在床翻身向内,用被子蒙住头,她气得七窍生烟,两手一甩,将舅舅摔得差点撞到了门上。 而娘拉住的那只手她留了力气,所以秦月娘只是身形不稳,并没有被甩出去。 她上前将一把将王美娥的被子扯下丢到地上,质问道:“我总共给我娘寄来四百两银票,她却在这里过着这样的日子,你们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王美娥被扯了被子,本来火冒三丈的脸在听到四百两银票后转为极度震惊。 “什......什么......什么四百两银票?月娘,你女儿寄给你的银票你不让我们知道,还每天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又是为什么?” 秦月娘才迷茫道:“关于银票的事情,若不是晴儿提起,我也不知,只怕要等远识回来,再问问他了。” 苏韫晴如坠云里:“什么?您说您不知道?” 秦月娘回忆着:“你在信上只说寄了点钱,却没有说数额......” 苏韫晴为了不让秦月娘心疼自己从而舍不得花自己的钱,每次只说随信附上一点银钱,望不可太过苛待自己...... 她道:“为什么要问表哥?” 秦月娘拍着她的背,希望她消气:“因为信都是他拿给我,帮我拆的。” 苏韫晴咬牙看向秦飞:“表哥到底在哪?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秦飞摇摇头没有说话。 王美娥则是又斜了她一眼撇嘴道:“你说四百两就四百两?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苏韫晴虚着眼睛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目光落在瑶芳这一身半旧的粗布衣服上面。 因为瑶芳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没了父亲,家里还有弟弟要念书,每个月的月例都给了她娘,从不舍得给自己添置新的东西。 苏韫晴替她缝过几身新的,她只在京城随她出门才穿,为的是不丢她的脸面。 可这次说要出远门,路上少不得风尘仆仆,所以她便没舍得带新衣服,带了两身旧的,苏韫晴现在身上穿的便是她的旧衣服。 原来一进屋舅母就老盯着自己打量,看的便是自己的衣服...... 识别了王美娥这种态度的缘由,苏韫晴无奈摇摇头拉着秦月娘转身。 这种人,苏韫晴一句话都不想与她多说了。 可是一想到娘在这里这一年,过着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就算舅母不知情,就算她不寄银票来,光凭着当年爷爷在世时,苏家对他们的帮扶,他们也不该这样对待娘。 与这种人讲不了道理,可又实在是气不过,苏韫晴回头将被王美娥从地上捡起盖好的被子一扯,抱着被子拉着秦月娘出了门。 王美娥半晌才反应过来,看着在一旁无动于衷的秦飞,更是来气,暴起下床想要追出去抢回被子,被秦飞一把拦住了。 “美娥,你就消停消停吧,孩子好不容易来家,你不笑脸相迎,热情招待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个都要计较?” “这是孩子吗?这是土匪吧?” 王美娥猛地一甩手,秦飞又拉住她,将房门关了起来挡在了门口。 秦飞恳求道:“我好歹是私塾的夫子,你给我留点颜面不行吗?” “呸......” 王美娥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想当年,都当首辅的人了,让他们帮忙替你在朝中举荐个差事,死活不肯,现在呢?什么都没了,反倒还要来占我的便宜,当我王美娥是冤大头啊!” 秦飞道:“你小声点,人晴儿说她寄了银票......” “她说寄了你就信啊?你没见她那副落魄样,她上哪去弄四百两银子?把她卖了都不够,我看她就是故意这么说,想要冤枉远识贪了她的银子,实则根本就没有。” 秦飞低声道:“那也要等远识回来当面对峙过才能知晓。” 王美娥又暴了,大喊道:“你那儿子我只当从来没生过,你要有那本事,你去把他弄回来啊!” 秦飞长叹一口气:“哎......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王美娥的声音大了些,惊醒了瑶芳,她屐着鞋子穿过院子过来探情况,正看见苏韫晴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拉着秦月娘往房里去了。 她忙跑上前问道:“大奶奶,我方才听到女子叫喊的声音,是什么情况?” 第278章 逍遥醉 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手中的被子接了过来。 也不问缘由,抱着被子进屋往床上一放,预备铺平。 俯身才发现床上原来的被子简直硬得像石头,回过头借着屋内的灯光才发现苏韫晴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开口道:“大奶奶......” 苏韫晴深吸了口气:“瑶芳,你也累了这几天了,且先去睡,明日我再跟你说。” 瑶芳识趣的不再追问,而是说了句“大奶奶,你等我一会。”便跑出去了。 秦月娘拉着苏韫晴的手,柔声安抚她:“你不也累了好几天了吗,先睡一觉,好不好?” 看着自己娘亲这样委曲求全的样子,苏韫晴只怪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相信了她信上的那些话。 什么舅舅舅母待她极好,表哥表嫂也极孝顺,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请不要挂心...... 思及此,又是两行眼泪滚落了下来。 秦月娘忙抬手替她擦泪:“好了别哭了,都是娘不好。” “明明就是他们忘恩负义,怎么是您不好呢?娘告诉我表哥在哪里,我明日就将他找回来。” “哎......”秦月娘长叹口气:“你表哥他......” 这时,门口一个身影闪入,只见瑶芳抱着一床卷好的褥子进了屋,麻利的将这屋床上的褥子换了下来丢到一边。 铺好床铺后拍拍手:“大奶奶,夫人,你们今晚将就一晚安心睡,我明日就出去买新的来。” 因为知道她们在谈话,说罢便不再多留径直离去了。 秦月娘看了床上一眼:“这孩子,是将她房里的褥子搬过来了。” “娘先告诉我,表哥的事情好吗?” “你表哥只要没回家便是在玉满楼,你舅舅舅母也拿他没法,只怕你也叫他不回来。” 苏韫晴扶着她坐到床上,替她脱下了鞋子:“玉满楼是什么地方?” 秦月娘上了床,将身子挪到了里面,苏韫晴也跟着躺了下去,替她盖好被子。 这一夜,说了很多话。 从秦月娘口中得知,当初秦飞将她从泽江接来之前,这里便开始陆陆续续有陌生人进来,还将一个平日里山里人砍柴的大山谷给封锁了起来。 接着就是在城中大兴土木,没过多久,几栋豪华奢靡如天宫般的大小楼便相继落成,成为一个楼群,名唤玉满楼。 最开始,满城都在猜测,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建这样奢华的房屋会作何用?难道是给大山谷里的那些人住? 那些人是什么人,干什么的,没人说得清楚,因为自从他们进驻以后,四周砍柴的小路都已经被封死,有人不小心误入便再也没出来过,故而再没人敢接近。 但玉满楼的用处很快就有了答案。 一夜之间,里面突然出现了许多容貌出众的少女,不乏能歌善舞者,不久后,从外地慕名而来的陌生人也越来越多...... 很明显,这是一座妓院。 可又不光只是妓院,里面还有一种叫逍遥醉的东西,能让人上瘾。 秦远识便是进去过一次后在里面碰了这个逍遥醉,从此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三天两头只想着往里面跑,即便偶尔在家里也是魂不守舍。 若是不让他去,时间长了人便开始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甚至出手伤人。 不管什么人都无差别攻击,曾经还在外面伤了人,赔了钱道了歉才不至于闹到官府。 后来,表嫂因为他执迷不悟,心灰意冷,挺着大肚子跟着一个外地来这里做生意的人跑了,就再也没回来。 因为她是带着秦家的骨血逃跑的,秦远识在秦飞的逼迫下还出去找过,可是人才走到罗家坳,便因为逍遥醉瘾发而不省人事。 那里有玉满楼的人,他便被带了回来,家里东拼西凑,才凑够了钱将他救回来。 从此再也没人提过表嫂的事情。 而崇峦像秦远识这样被这个逍遥醉所控制了心神的人,大有人在,那东西别的地方没有,只有玉满楼有。 所以很多人将大把大把的钱往玉满楼砸去。 很多外地来的甚至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的把命都丢在了此处…… 讲到了这里,秦月娘沉默了。 所以苏韫晴瞬间明白,自己寄来的银票被花在了哪里。 只怪自己没直接在信上写清楚所附银票的金额,导致娘到现在还被他蒙在鼓里。 她知道以自己娘柔弱善良的性格,即便秦家这样待她,她也仍旧念着骨肉亲情,所以她吃了那么多的苦,有很大可能是出自于她的自愿。 而舅母便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娘为了不让舅舅难做,为了不让远在千里之外的自己担心,受了多少委屈也不会说出来。 关于她这一年是如何过的,现在再怎么追问,她也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舅舅每日在外教书,很多事情可能不知情,舅母更是不会承认自己的刻薄忘恩。 所以,暂且先不提。 苏韫晴紧紧搂着她的肩膀:“娘,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将表哥弄回来,不再让他出去,我知道你对秦家这一根独苗看得重。” “说得轻巧,哪里就那么容易呢,即便弄了出来,过不了几天他也还会再去,哎......” 苏韫晴咬牙:“回来后便将他绑在家里,只要他不出去伤人便好,我就不信那逍遥醉能有那么厉害。” 秦月娘摇摇头:“你舅舅曾经绑过他,哎......头一日还好,他自己也下定决心要配合戒掉逍遥醉,可是到了第二天便神志不清了,第三日,更是疯了一般用自己的头撞墙,咬自己的舌头,在屋内苦苦哀求,等我和你舅母在窗外看他时,已是满头鲜血......” “所以你和舅母狠不下心,就将他放了出来?” 秦月娘说了这么多,已经有些哽咽了,听了苏韫晴的话,将脸贴在她的头上,轻轻摩挲着。 低声道:“我的女儿最懂我,你来了,娘好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什么都不怕了。” 苏韫晴抬起头替她擦泪:“有我在,你们谁也别想再放走他,若是家里戒不掉,我便将他带到京城,送进大狱去,娘,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救你侄儿,也会把表嫂带走的孩子找回来。” “真的?” 苏韫晴颤声道:“真的!” 她太了解自己母亲了,如果她不将秦家的事情善后好,她是不会放心丢下他们跟自己进京的。 第279章 玉满楼 玉满楼外,流光溢彩。 房檐下的灯笼将方圆数丈都照得犹如白昼。 玉满楼内,歌舞升平。 数道彩幔从横梁泄下,如七彩祥云,无数个身着薄纱的少女曼妙的身姿游离其中,似仙子凌波。 任老交代过,接头人是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叫莫哥,脸上有大大小小数不尽的小坑,像被雨点打过的沙滩...... ‘任老’在玉满楼一侧的小楼里,找到了这个人,将秦鱼推到他面前。 此时的秦鱼依然还是中毒的状态,被反绑着双手,有些神志不清,被这一推,差点摔倒在地,还是麻子拉了她一把才稳住脚。 麻子一个手势,便有人上来将秦鱼拉进了屋内,进了屋便没有了动静,‘任老’在外面焦急的等待着。 片刻后,有人出来了,朝着麻子伸出了四根手指。 麻子道:“四十两银子,够意思吧?” ‘任老’拱手:“多谢莫哥。” 麻子又吩咐方才那人:“将任老带楼上去,找个姑娘好生伺候。” 说罢回头问道:“任老,这次是找老相好还是换个口味?有好几个新来的姑娘很水灵。” 老相好的话,对任老太过熟悉,一旦时间长了免不了露出破绽,于是他开口道:“那便换个口味,找一个机灵的来。” 麻子爽快一拍手,吩咐手下:“行,那便跟往常一样,将三十两银子交给任老吧。” ‘任老’蹙眉,一个晚上十两银子...... 麻子见他不说话,似有不悦,忙解释:“新来的水灵,十两不亏,您看了就知道了,不过任老,您确定不尝试一下逍遥醉吗?” ‘任老’道:“我是大夫,自然不会去碰这样的东西。” 麻子一脸惋惜:“那行吧,任老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毒辣,您新送来的这姑娘姿色不错,不过还需要调教,调教好了,您若是有兴趣,下回来可以让她陪你。” ‘任老’笑道:“莫哥有心了,我奔波了一日,便不多打扰先上楼了。” 手下在前面引路,‘任老’跟他上楼。 只听得身后麻子砸吧着嘴道:“啧啧,年纪越来越大,却一次比一次迫不及待,这就是玉满楼的魅力,就算没有逍遥醉,也会让人欲罢不能。” 被这位手下送进了一间暗香萦绕的雅致客房,他便在桌边坐下,手下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很快,刚被关上的门就又打开了。 进来了一个面容姣好,身段婀娜的女子,身上的纱衣呈半透明状,隐隐透出身体的线条,竟是连肚兜都没有...... 凌渊忙将目光移开,指着旁边的位置道:“姑娘请坐。” 姑娘转身将门合上,对着他福身行礼后,才轻移莲步缓缓走了过来,乖乖的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 柔声道:“奴家名唤白羽,女子八雅都会一些,老爷想看什么,听什么,请尽管吩咐。” 凌渊不急不缓的倒了一杯水,推到了她面前:“姑娘请。” 姑娘见他这样彬彬有礼,反倒乱了分寸:“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凌渊道:“今日有些烦闷,想找人说说话罢了,怎么,你不愿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前面遇到的客人都......像老爷这样的,我当然愿意。” 想是第一次遇到见了绝色美人在跟前还面不改色的人,白羽反倒不知道怎么伺候了。 “你来这里多久了?” “一个半月。” “什么时候开始接客的?” 白羽瞬间红了脸:“接客......老爷为何问这个?” 凌渊不确定这个姑娘会不会出卖自己,便想着多试探她一下,又问道:“你来自哪里?爹娘可知你在这里?” 白羽不明白他一个嫖客为什么打听自己的身世,但是听见爹娘二字,眼底立刻浮起一片水雾,抬头看着他。 张了张口道:“老爷既然是此处的常客,自然知道我们的来历,又何必这样问呢?是想要借着爹娘来羞辱我吗?” 凌渊看着她含泪的眼睛,确定她也是那无数失踪的受害者之一。 他诚恳道:“如果我说我能带你出去与你爹娘团聚,你可愿离开这里?” “什么?”白羽惊诧的起身看着他:“您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白羽狐疑的打量了他一圈,又摇着头坐了下去:“没用的,我们这辈子注定只能在这楼里了,直到死去。” “姑娘何出此言?” 白羽侧头望着他:“您是常客,从前陪您的人没告诉过您,来到这楼里的姑娘头一个月都要做什么吗?” 凌渊摇摇头:“我没与从前的姑娘聊过天,今日见白羽姑娘神情忧郁,顿生怜爱之心,不忍做伤害你的事情,便想着与姑娘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白羽听了这话,又起身对他行了一礼,脸上的泪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多谢老爷大恩......” 凌渊抬手:“不必多礼,坐下便好。” 白羽却没有坐下,而是挽起了衣袖,提起了裙摆,露出了胳膊和腿上的瘀痕:“不瞒老爷,这半个月以来,我还没有一日空闲过,身上都是伤,多谢老爷怜惜。” “你刚才说这辈子都注定在这楼里,直到死去,是什么意思?” 白羽将裙子和衣袖放了下来,擦了擦眼泪道:“老爷有所不知,我们从一进来,便被迫吃下一种叫逍遥醉的药丸,这是一种会令人上瘾的毒药,一旦吃过一次,这一辈子便再也离不开它,它能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我本出自书香门第,习得些琴棋书画,沦落到此,自知插翅难逃,苦苦哀求楼主,能否让我卖艺......可这里的客人不吃那一套,我刚开始也反抗过,只要是不配合他们的人,楼主便不再给逍遥醉,没有人能撑过两日。” “这种药丸只有玉满楼才有,所以,即便是有一日,我爹娘能找到我,将我救了出去,我也活不成......” 凌渊见她已经愿意说话,便又借着聊天,旁敲侧击问了许多关于玉满楼的事情。 得知楼主并不常在这楼里,但是会每十日过来检验一次新人。 “楼主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你可记得?” “五天前。” “也就是说,还有五日,他便会再来此处。” “对,我来的第一天就见着了他,来了一个半月,总共见了他五次,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第280章 绸缎衣 秦鱼身上的绳子还未解开,便被丢进了一个封闭的屋子。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发现这屋子里面什么家具都没有,也没有一扇窗。 角落里瑟瑟索索的或坐或躺着好几个和她一样的姑娘...... 带她进来的那人退身门外,另外又有一人进屋,不由分说就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小药丸,还捏着她的下颌看着她咽了下去才将她放开。 秦鱼假意奋力反抗:“你们给我吃了什么?快放了我,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道:“过几日楼主才来,我是看你姿色不错,才提前给你吃下逍遥醉的,你先在这屋里待着吧,觉得难受了就喊一声。”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到了明日你自然知道。” 那人没多说一句便关门离开了。 听着那人的脚步走远,秦鱼吐出一口浊气,腹诽道:“多亏了苏姑娘有先见之明,早料到他们会用药,所以提前赠了一颗御毒丸,否则这下真要吃苦头了。” 那人离去,将唯一的灯笼也带走了,屋里现在黑漆漆的一片。 秦鱼咬牙:“这屋子好似密不透风,这要怎么让凌公子知道我在这里?” 她摸索着靠着墙坐了下来,太困了,先睡饱了再说吧。 她刚闭上眼睛,便觉得身体里面有两股气力在拉扯,搅得她不得安宁。 “这药这么快就发作了吗?太可怕了吧!阿弥陀佛,幸好有御毒丸,苏姑娘,你真是我秦鱼的再生父母,等我出去一定好好报答你。” 既然没办法睡觉,干脆起来研究研究这屋子好了,她起身将耳朵贴在墙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发现除了有门的那面墙,其它三面都听不到任何动静。 所以这屋子有可能是建在地下的,但凡被关了进来,想要从别的地方逃跑都不切实际,那扇门便是唯一的出口。 “在地底下,更不容易找,所以这几日便要全靠自己了。” 还好她在衙门里当了这些年的捕快,对于各种毒药多少有一些了解,可这吃了能让人上瘾再也离不开的毒,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中毒第二日该怎么表现才不至于露出破绽...... 正当她绞尽脑汁在脑子里搜索接近逍遥醉的毒药时,响起了咚咚的叩门声。 她警觉的竖起了耳朵,却不敢发出声音。 如果是他们的人,一定是直接开门进来,不至于叩门。 咚咚又是两声响,她轻轻的迈着步子朝门口走去。 “秦姑娘!”门缝里传来凌渊的声音。 “凌公子?” “是我。” “你,你你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楼上的姑娘告诉我的,刚来的姑娘都会被关在这里,你也吃下逍遥醉了吧?” “嗯,不过有御毒丸,它俩正在我身体里打架呢,弄得我没法睡觉。” “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事,你吃了御毒丸,逍遥醉对你无效,但你若是没中毒,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我现在告诉你,逍遥醉毒发的时间和相应的症状,请你千万要牢记。” “好,你说。” “到不了明天晚上你就会神志不清,你只管胡言乱语找他们求药,据楼上姑娘所言,这药没有解药,等他们将药喂给你,你想办法留下来给我,我需要拿着这药去找大夫配解药。” “我知道了凌公子,谢谢你。” “还有,楼主五日后会来检验新人,估计这五日内还会有人被送进来,也会被喂药,你要沉住气,不可在他来之前暴露自己,否则我们不但救不了她们,你自己也会搭进去。” 秦鱼将目光投向角落里,虽然看不见,但依旧能感受到那几个女子,她们的痛苦和恐惧。 咬牙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凌公子放心。” “好,我要说的就这些,这五日我会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你自己多保重。” “凌公子,你也保重。” 外面再没声音了,秦鱼才转身走向那几位姑娘,在一旁靠着墙坐了下来。 翌日。 天还不曾亮,院外开始偶尔响起一声狗吠,瑶芳就慌忙起身先将昨夜浸泡的衣服搓洗了一遍,确保即便留下印记也看不出是血迹以后再放回了盆里,回到屋中等天亮再来仔细洗。 回到屋中刚躺下,便听得院中响起了略微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有人出去了,她想。 好不容易等到了破晓,她便迫不及待的跑出来洗衣服。 正将绸缎衣上的血迹清洗干净,便见院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男子拎着一个竹篮疾步走了进来。 竹篮里是满满的一篮菜。 男子见她在井边洗衣服,惊得手里的菜篮差点掉落在地。 “你,你是何人?” 瑶芳起身行礼:“想必一定是舅老爷吧?我是大奶奶的丫鬟,您叫我瑶芳便好。” “丫鬟?你?” 秦飞在她身上看了几个来回,瑶芳放下手里的衣服上前将他手中的菜篮子接了过来。 “舅老爷,这些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好了,我把衣服洗好便去做饭,您忙您的去吧。” 秦飞愣了片刻,才回道:“哦,哦......” 等瑶芳将洗好的衣服晾在了院中,拎着篮子往灶房走去时,迎面碰上了风风火火从屋内出来的王美娥。 瑶芳想起昨夜在秦月娘房中卷出的那床石头一样的被褥,再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尖酸刻薄的妇人,立刻就猜到这便是舅夫人了。 她实在是对她笑不出来。 只得木木的问好:“舅老夫人好。” 王美娥缩着下巴虚着眼睛将她看了又看:“你是?” “我是瑶芳,大奶奶的贴身丫鬟,我这便去做早饭,请您回屋等着便好。” 瑶芳说完便拎着篮子进了灶房,一边走一边想,平日里这些事情都是夫人在做吗? 走廊上却传来王美娥自言自语的声音:“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个丫鬟,怎的丫鬟穿的比主子还体面,这是什么规矩?” 来到院里才看到院中晾衣绳上那几套颜色虽素却极为亮眼夺目的绸缎衣服。 她不禁好奇,走到了晾衣绳下,用手抚摸着这让她梦寐以求的光滑料子,这是谁的衣服? 来不及思索明白,却见另一间空房里走出一个锦衣少年。 沈慎昨夜睡得早,对于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看到王美娥站在晾衣绳下,双手覆盖在衣服上,只当是她洗好了衣服刚将衣服晾上。 第281章 三姑娘睡得可好? 没等沈慎开口,王美娥便从衣服缝里探出头来审视着他,将他身上看了一个来回后视线落在了他腰间的玉带上。 “你是?” 沈慎自然恭恭敬敬行礼:“晚生姓沈,敢问夫人是?” 王美娥道:“我是这家的女主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美娥哪怕与沈慎说着话,手都舍不得离开晾衣绳上的衣服,那质地,让她流连忘返。 沈慎听闻是女主人,便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深深一作揖:“原来是舅母,失敬失敬,昨夜到家时听闻舅母和舅舅已然就寝,故而还不曾拜会,请舅母见谅!” 王美娥都懵了,他怎么唤起自己舅母来了?三姑娘嫁的不是姓程吗,不是都死了吗?怎么哪里又冒出个姓沈的公子…… 见王美娥没回话,沈慎又问道:“这可是姐姐的衣服?舅母怎么还自己亲手洗,家里的仆人呢?” 王美娥撇撇嘴:“家里哪有什么仆人,洗个衣服算不得什么……” 沈慎一听,面露焦灼:“没有仆人怎么行?这等粗使丫鬟的活计,怎么能让舅母来做……” 说着就在自己身上四处摸索,还低声叹气自语:“银票都在江杭手里,可是江杭……有了……” 他从袖口一个暗袋中掏出了一张纸往王美娥手中一塞:“我身上没什么钱,就这点银子,但买两个丫鬟还是绰绰有余的,舅母拿着钱去找牙子买两个丫鬟来使,不要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 王美娥眼神狐疑接了过来,将这张纸打开,看着上面的数字,倏地捂住张大的嘴巴,瞳孔放大十倍有余。 “五……五……五百两?这,这还叫!没什么钱!?这是真的吗?” 沈慎见她似有怀疑,指着上面的盖章处道:“如假包换,舅母放心去钱庄兑银子便是。” 王美娥确认看清楚了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银票折好放入了怀中,生怕晚了一秒沈慎会后悔一样。 她激动得面部肌肉都有些颤抖,回头看了一眼秦月娘的房间,笑容堆上脸庞。 拉着沈慎的手问道:“小公子,你是我们家三姑娘什么人呐!” 沈慎只说:“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她的舅母便是我的舅母,您家里如果还有任何困难,可以告诉我,我来帮您解决。” 王美娥一手拉着他,一手捂住怀里的五百两银票:“沈公子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沈慎的目光在院里四处搜索:“舅母,姐姐和伯母呢?我昨夜见伯母形容憔悴,惦记着今日带她去医馆瞧瞧,抓几贴药来呢!” “她们……想是还在睡呢,许久未见,夜里聊得晚了些也是有的,沈公子啊,你到厅里坐着,舅母这就去灶房,为你们做些早点来。” “舅母说得有理,那就有劳舅母了,买丫鬟的事情,要尽早,有了丫鬟舅母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了。” 王美娥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就算有丫鬟仆人,三姑娘回来了,我也是要亲自为她下厨做几个她爱吃的菜的。” 沈慎眼睛一亮:“姐姐平日最爱吃什么?天色尚早,她又还在睡,不如我出去买些来!” “爱吃……” 王美娥的笑容僵在脸上,扯了扯嘴角道:“沈公子你是客人,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她舅舅一大早已经将食材买了回来,你只管去厅里休息便是。” 沈慎再次道谢:“有劳舅母,我去大厅等姐姐!” 将沈慎按在椅子上,又给他倒上了茶水,王美娥转身往灶房而去,双手捂着胸口,双眼乐成了一条缝,嘴角咧到了耳根。 等她到灶房时,瑶芳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预备好了,面揉好,馅儿拌好,菜切好,粥在锅里冒着泡泡…… 她想找点事情做,却发现插不上手。 瑶芳见她脸上压不住的笑意,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只觉慎得慌。 但还是礼貌恭敬的说:“舅母,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您去休息吧,想来夫人和大奶奶也该醒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王美娥。 苏韫晴独身一人嫁入商贾之家,不但没有嫁妆,还将人家送来的聘礼也弄丢了,再加上苏家失了势,她又没有了依靠。 那商人最是重利,这样一个人去了人家家里,人家能待她好吗? 昨夜听到动静她就不乐意了。 回来都没提前写信告知,莫非是遇到什么事情逃了难来投奔的? 一个秦月娘在这里还不够,难不成以后母女两个都要长期住在自己家,占自己的便宜? 一见苏韫晴昨夜的穿着,她更确信了自己内心的猜测,她就是落魄了,要么就是她丈夫死了,程家人觉得她克夫,不待见她将她赶了出来,她无处可去所以投奔到这里来了…… 故而今日早上秦飞催促她早些去准备食材,她故意推脱自己头痛不肯起身,秦飞才自己跑出去买了一篮子菜回来的。 等秦飞进屋告诉她已经有丫鬟去做饭了,她还莫名其妙。 家里以前有一个丫鬟都因为秦远识染上了逍遥罪败光了家产被拿去抵债了,哪来的丫鬟? 秦飞说是三姑娘带来的丫鬟她才如梦方醒—她不是一个人回来了。 出来又碰到了这丫鬟,这相貌,这举止,甚至能将这个小县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比下去。 又莫名其妙出来一个少年,这少年通身贵气,举止不凡,出手就是五百两,还一口一个舅母叫得清甜。 她没有落魄,她也不是来逃难的,更不会赖在这占自己便宜啊…… 想到这里,她忙跑回自己房间,将压箱底的几条擦脸巾布,还有一套自己的嫁妆被褥都抱了出来。 拿着这些东西跑到了秦月娘房门口轻轻叩响了屋门。 里面传来声音:“谁啊?” 王美娥清了清嗓子,即便没有人看见,也将自己的脸调整成微笑模式,柔声道:“月娘啊,是嫂子,我来给你们送巾帕来了。” 秦月娘道:“嫂子你进来吧!” 王美娥推门进屋,看见秦月娘正在梳妆台前给自己闺女梳头发,而苏韫晴头也没回。 秦月娘提醒道:“晴儿,跟舅母问好。” 还不等苏韫晴开口,王美娥已经将被褥放在了床上,巾帕也挂在了洗脸架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她们身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三姑娘可还习惯,昨夜睡得可还好?” 第282章 断绝父子关系 苏韫晴听了母亲的话,恭敬道:“舅母好,我跟着娘睡,自然是睡得甚好,只是昨晚委屈舅母了。” “三姑娘这是哪里话?不委屈不委屈,都是一家人,跟我客气什么?昨天晚上舅母呀,睡着了脑子有些糊涂,这不今天给你们送了新的被褥来。” 此时秦月娘已经替她梳好了发髻,苏韫晴转头一看,不光床上有了崭新的被褥,洗脸架上还多了几条雪白的棉帕。 “舅母这是?” 王美娥依旧是满脸堆笑:“三姑娘你是不知道,你娘啊,心疼你表哥更甚我和你舅舅,自从你表哥出了事,她,她为了给他筹钱,将自己的好衣服都卖到故衣铺去了,我这个做嫂子的看着不忍,可我也劝不住啊,你来的刚好,帮舅母劝劝你娘。” 苏韫晴看向秦月娘:“有这事?” 秦月娘只是躲避着她的目光,支支吾吾不说话。 王美娥还说:“这家里没了丫鬟,我那不肖儿媳......哎,这家里的事情啊,我说我来,你娘非得抢着做,你说我也拿她没办法不是?” 苏韫晴长叹口气,或许王美娥的话里有夸大的成分,但以她对自己娘的了解,秦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是真的可以牺牲自己全部的。 看着王美娥这张与昨夜天差地别的脸,苏韫晴都怀疑昨夜的事情是不是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 不知道她一个晚上经历了什么,变化这样大。 手里紧紧攥着母亲的手,想着去年家里出了事,舅舅不问缘由便带着表哥披星戴月赶去接母亲时的情景...... 为了不让母亲和舅舅难做,她面色也和悦了下来。 “舅母,请恕晴儿昨夜无礼,晴儿给您道歉。” 王美娥一拍大腿,下巴一缩,嗔怪道:“哎呦,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你一个孩子,我这个做舅母的还能与你计较?” 秦月娘也不说话,只在一旁看着,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苏韫晴道:“多谢舅母宽仁。” 王美娥指着门外道:“我看啊,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吃早饭吧?待会吃好饭你舅舅要去私塾授课。” 二人跟着王美娥身后出了门,王美娥嘴里说个不停。 “你不知道啊,你来了后,你舅舅昨夜高兴的没睡着,天还没亮就出门买了你和你娘爱吃的菜,我说我来下厨,谁知道啊,人家瑶芳姑娘已经在厨房忙起来了,这不我都没插上手,要说还是大地方来的丫鬟,比有的人家的小姐都体面些。” 院子不大,没说几句话已经沿着回廊来到大厅了。 沈慎见着苏韫晴忙起身相迎,甜甜叫了声“姐姐” 苏韫晴知道他昨天是因为中过毒所以精神不济睡得早,遂问道:“沈公子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沈慎道:“睡了一夜,已经大好了,我昨夜入睡前还想着,今日定要带伯母去医馆抓几贴补身子的药来,我就等着你们起来呢,我们这便出发吧!” 秦月娘笑着拦下真欲出门的他,道:“沈公子,何必这样着急,还是先吃好早饭吧。” “哦,对对对。”沈慎一拍脑门,“瞧我,都有些糊涂了,伯母身子弱,当是该先吃饭的。” “沈公子这话说的,难不成旁人就不该先吃饭了?” 众人一看,瑶芳已经端着各色早点出来摆在了膳厅里的圆桌上,有粥有面有包子有小菜。 沈慎只得尴尬回道:“瑶芳姑娘说得是,姐姐,你也饿了吧?快来吃饭。” 苏韫晴只当他是个孩子,再加上心疼秦月娘,又担忧着凌渊和秦鱼的安危,没有多余的心思用在他身上。 便将他一把按到凳子上道:“管好你自己,别给我添乱就行。” 沈慎赔笑道:“好,我都听姐姐的。” 王美娥看着苏韫晴将这出手阔绰的贵公子当个小厮似的对待,这贵公子还极尽讨好之态,已是看得目瞪口呆。 沈慎回头:“舅母,快请坐,您这样辛苦,当是该多吃些才是。” 王美娥心虚的笑着点头:“诶,那个她舅舅还没来呢,我去请他去。” “嫂子你坐,我去吧。”秦月娘将苏韫晴往椅子上一按,转身去书房叫秦飞吃饭。 苏韫晴看着她从前本就消瘦的背影现在已经变成了薄薄的一片,像似被风一吹就会飘走一样,心又被揪成了一团,不觉皱起了眉头。 沈慎殷勤询问:“姐姐可是感觉哪里不舒服?” 苏韫晴顺手拿了一个包子塞到了他嘴里:“没有,吃吧!” 王美娥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直到秦飞来了,她才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忙给他拉出椅子来让座。 笑容可掬道:“这都是瑶芳这姑娘做的,我有心都没帮上忙,看上去就很不错,快,大家快吃,千万别客气啊!” 秦飞坐下后,秦月娘便坐在了苏韫晴旁边。 苏韫晴起身问好:“舅舅安。” 他忙起身颔首,瞥见了旁边骨瘦如柴的秦月娘,脸上是从没有过的无所适从。 将妹妹接来家里一年了,从接来那天开始,王美娥便没有过好脸色,而秦月娘则是处处隐忍,受了委屈从不吭声。 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妹妹,他只好装聋作哑,借着教书备课忙为由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今日妹妹去叫他出来吃饭,他才认认真真的打量了自己妹妹一圈,发现她面黄肌瘦,手指粗糙,身似残烛...... 与刚接来的那时竟已经是判若两人。 现在外甥女来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没脸见她。 他颤着嘴唇开口:“晴儿,你娘都瘦了,多让她吃点肉......” 苏韫晴往秦月娘碗中夹了一个肉包,瑶芳做的肉包皮薄馅儿鲜,香气四溢。 见秦月娘开始吃了她才抬头望着秦飞问道:“舅舅,表哥昨夜宿在玉满楼,天已经大亮了,他还不回来吗?” 一句话闻得刚咬下一大口包子的王美娥怔住了,汤汁顺着唇角往下又滴入了碗中。 秦飞咬着牙道:“我欲将他逐出家门,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听他这一说,秦月娘双眸又开始泛起水雾了。 苏韫晴拍拍她的肩,对着秦飞道:“舅舅,出了问题我们便想办法解决问题,这血脉亲情岂是一句话就能斩断得了的?谁不知他秦远识是您秦夫子的儿子?” 秦飞被她这一说,无地自容,正不知怎么回她好时,院门被撞开了。 第283章 别打死了 听到动静,秦月娘立马放下筷子起身朝着院内走去,苏韫晴担心她便紧随其后。 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被外力猛地推进了院子,踉踉跄跄跌坐在院中的水井边,用手扶着井口颤颤巍巍想要站起来。 而门口,两名黝黑壮硕的彪形大汉赫然抱胸而立,眼里都是狠戾和鄙夷。 秦月娘上前扶起井边男子,带着哭腔道:“远识,你没事吧?” 苏韫晴被他一身的酒味和胭脂味熏得反胃,掩鼻上前,站在秦月娘身后蹙眉看向他。 只见这人已经是面黄肌瘦,双眼无神,眼底乌黑,嘴唇呈猪肝色,半开半合的嘴唇内是稀疏枯黄的牙齿,满头的黑发也失去了光泽…… 只记得一年前他和舅舅去泽江接娘的时候,还是面容清秀,举止得体,意气风发的英俊青年模样。 逍遥醉! 才一年的时间,就让一个本有着大好前途的健壮青年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紧紧抓住秦月娘袖摆的手也在发抖。 “姑母,姑母救我……” 秦月娘看着他的样子,听到这乞求的声音,眼泪又滚落了下来。 “你不听姑母话,不听爹爹话,我可要怎么帮你啊,可怜的孩子……” 苏韫晴转头看向门口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那两人,移步走向他们。 “两位可以走了!自家的事情我们关上门来处理。” “走?” 其中一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将手中的一张票据扬起在她面前甩了甩。 “还想让我们走,我看该走的是你们吧,看看这是什么?” 苏韫晴回头看了一眼瑟瑟缩缩不敢抬头的秦远识,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伸手将那张票据从那人手中拽了过来,一行行看清上面的字后,面色铁青的咬着牙。 沈慎来到一旁柔声问:“姐姐,发生了什么?” 苏韫晴没有说话,沈慎便自己探着头看向票据上的内容。 “什么?秦公子,将小山巷子的二进宅院抵押给了玉满楼?你们这是?” 大汉道:“没错,这座宅子所抵押的银子,已经被他花光了,要么你们今日拿钱出来,要么,走人。” 本来口口声声要断绝关系不想见秦远识的秦飞听到这话也从饭桌上站了起来,人还没走出大厅,一口鲜血便率先喷了出来。 王美娥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瑶芳站在两人旁边,手忙脚乱都不知道先顾谁好。 秦月娘摇着地上将头深埋进膝盖的秦远识:“远识啊,你糊涂啊,你怎么将这屋子给抵押出去了呢?这已经是我们家最后一样值钱的东西了,这,这往后我们怎么办你想过吗?” 苏韫晴冷冷道:“他若是想过就不会有今日了。” 沈慎见屋内吐血的吐血,晕倒的晕倒。 秦月娘又哭个不停,苏韫晴被气得不轻,忙拿过票据对那两个大汉道:“二位大哥,我看这屋子抵押了八百两银子,我们现在身上没这么多钱,可否请你们宽限两天,等有了钱再将这宅子赎回来。” “要赎回来?那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沈慎拱手道:“多少都没关系,只求二位宽限最多两日,还请行个方便。” 一个大汉一边用票据拍打着手心,发出啪啪的声音,一边斜着眼审视着沈慎,见他锦衣玉带,器宇不凡。 道:“也不是不行,不过是有利息的,两日后,你们准备好一千六百两银子等着我们来收吧!” 瑶芳已经被气得顾不得那两人直接跑了出来,指着两个壮汉道:“你家的银子怎么就这么值钱?两天要翻倍的利息,你们这是目无法纪,等着官府来抓你们治罪吧!” “治罪?”两大汉同时看向气势汹汹的瑶芳,眼神玩味,“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是你们秦公子自己签字画押的,说破了天也是你们没理。” 端详了瑶芳后又将目光移向了苏韫晴,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意:“除非,将这两个姑娘送到我们玉满楼去,倒是可以抵不少银子,哈哈哈哈哈……” 苏韫晴将瑶芳拉了回来:“瑶芳,别说了,票据上是表哥亲自签字画押的。” 瑶芳气得跺脚,沈慎上前挡在了她前面,也挡住了他们审视苏韫晴的目光。 紧握着拳冷声道:“我说过让你们两日后来拿钱,一千六百两便一千六百两,我给便是,若是再敢对姑娘出言不逊,我会记得你的样子,让你没有好果子吃。” 大汉在玉满楼自然是见惯了有钱有势的人的,像沈慎这样的,光凭穿着放在人堆里就已经是鹤立鸡群了。 再加上他面对比自己强这么多的人时丝毫没有畏惧,不卑不亢的态度,更让人确定他身份尊贵。 便收起了淫邪的表情,正色道:“好,既然公子这样说了,我们自然不会强人所难,两日后我们再来,若是拿不出钱来,就不要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 “一言为定。” 沈慎说完将门一关,插上了门闩转身来安慰苏韫晴:“姐姐放心,我虽然现在身上没这么多钱,但我爹派来的人最多不过两日便能找到我,到时一千六百两银子不是问题。” 他把身上江杭担心万一走散留给他救急的唯一的五百两送出去了,舅母还晕倒了…… 他也就不说了,免得姐姐到时还惦记着还钱给自己。 瑶芳身上也只摸出一百两银票,其它都是碎银子,加起来也没多少。 懊恼道:“谁会带那么多钱出门?” 苏韫晴拍拍沈慎的肩:“多谢你,这钱算我表哥借你的,一千六百两,我会让他日后一文不少的还给你。” 听到这话,本来已经悠悠转醒的王美娥再次双腿一抻,又晕了过去。 被瑶芳扶着坐在椅子上的秦飞起身朝着井边走来,一脚又一脚的踢在秦远识身上。 “逆子,不肖子孙,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我踢死你,我踢死你算了……” 秦月娘欲用身子挡住秦飞的拳脚,被苏韫晴一把将她拉到了一边。 “娘,事到如今,你不要再护着表哥了,他犯下的错,该让他自己承担,若不是你们当初一时心软将他放了出去,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秦月娘牵袖抹泪,承认苏韫晴所言极是,却又不忍心看着本来就还剩半条命的侄子被这样暴打。 颤声道:“哥,让他知错就好,别打死了……” 第284章 治外伤 沈慎也没有理会井边的这父子二人。 忙跑到厅里去将王美娥扶了起来,摇着她的肩膀道:“舅母快醒醒,已经没事了,我说过你们遇到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帮忙解决的,快醒醒……” 苏韫晴对着瑶芳朝厅里使了个眼色:“瑶芳,你先和沈公子将舅母扶进屋去,我们去医馆给娘看病抓药,顺便将大夫请来瞧瞧表哥。” “诶!” 瑶芳应着,麻利的跑了过去和沈慎两人一人一边,架着王美娥的胳膊将软塌塌的一个人拖进了正屋。 待两人出来,苏韫晴才对沈慎道:“沈公子,你答应过我会听我的话,我们要出去一趟,你便在家里好好待着,不要乱跑,免得再出了事,连累了我……” 本来还想跟着出去的沈慎听她这么一说,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忙不迭地保证:“放心,我一定就在家里,半步都不出去。” 苏韫晴又对着依旧怒气未消,拳脚却越来越轻的秦飞说:“舅舅,我会带我娘去私塾一趟,给您告假一天,您若是没消气,就接着打吧。” 听了这话,本来都打算停下来了的秦飞,像被灌了一碗鸡血一样,拳脚的力道又加重了起来。 秦月娘见了道:“你这孩子……” 瑶芳已经开了门,苏韫晴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拉着快速走了出去。 秦月娘还不忘回头喊道:“哥,你轻点儿啊,别打出个好歹来!” 苏韫晴一边让秦月娘给自己带路一边道:“娘,您知道那张抵押票据是什么时候签字的吗?” 秦月娘摇摇头! “去年年底,也就是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表哥用这大半年的时间,在玉满楼花光了我给您寄来的银子,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又将外祖留下的这座祖宅也搭了进去。” 秦月娘一脸愁苦:“去年底就是你舅舅将他关起来的那次,我们见他快活不成了,又将他放了出来,想来就是那以后签了这个抵押,你表嫂也是那时候离开的……” 苏韫晴认真的看着她:“表哥是一时无知犯下了大错,你们是一时心软将这本就铸成的大错弄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 秦月娘眼泪在双眸里打转:“悔不当初啊!我说家里都已经没有银子了,怎么他还能三天两头往玉满楼跑,人家也不赶他,原是将祖宅给抵押了进去,哎……我对不住你外祖父母啊!” “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娘,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追悔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们只能是想办法帮他戒掉逍遥醉,再平了这笔债,接下来舅舅一家才能过上太平日子。” 听得这话,秦月娘深以为然,内心激动不已。 紧紧抓着她的手,问道:“那个沈公子是何许人?他真能如他所说的那样,两日之后便能筹得一千六百两银子来吗?” 苏韫晴微微点头:“他的话做得数,但这钱只能当是借的,账得记在表哥头上,让他将来自己来还。” 秦月娘虽被这个数额有些惊到,但当务之急,是要先救秦远识的命,保住祖宅要紧,将来的事情,再慢慢谋划。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方长嘛! “那是自然。” 秦月娘侧头看着自己女儿,从前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此时也归了位,自从苏韫晴进屋,一直谈的都是秦家的事情,都是她在为自己想办法,为自己出主意。 话说到这里,看着她平静且淡然的脸,秦月娘才恍然大悟,这离开自己才不过一年的时间,女儿好似长大了许多...... 小小年纪便守了寡,想必是在程家也经历了人情冷暖。 瑶芳指着前面一家私塾道:“夫人,可是这里?” 秦月娘道:“正是。” 苏韫晴陪着秦月娘进去替秦飞给学生们告了假,几人便来到了医馆。 经大夫细细诊脉过后,告知她根本没什么病。 不过是终日忧思,又缺乏荣养,再加上长时间疲累,亏了气血,所以看上去瘦弱单薄,先开了一些补气血的药来,嘱咐吃下几贴过后,加强营养,注意休息,假以时日,便能慢慢恢复。 听了大夫的话,苏韫晴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抓完了药,又将大夫请入宅中去诊治秦远识。 大夫得知是逍遥醉,本来已经拿好医箱预备前往的大夫又将踏出了门槛的那只脚收了回去。 摇摇头道:“夫人另请高明吧,这个请恕老夫治不了。” 秦月娘无措的看着苏韫晴。 苏韫晴一把又将大夫抓了回来:“大夫,咱们先去治外伤,此人现在已经被打得伤痕累累,不治怕是活不过今晚。” 大夫一听有外伤,才勉为其难的跟了出来。 “先声明啊,那逍遥醉,老夫是没那本事治的,你们也别指望。” 苏韫晴道:“这我自然知道,不会为难您的。” 主仆三人领着大夫来到了秦宅门口,瑶芳先开了门将大夫请了进去,苏韫晴扶着秦月娘也跟了进去。 她随着她们后面进屋后转身预备关门,却发觉外面站了两个妇人一人抓着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往这边瞧,嘴里好似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她便追上苏韫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独自出了门去。 此时的秦远识不在井边,而是被扶到了厅里的太师椅上,鼻青脸肿,浑身污脏。 但凡肉眼看得到的皮肤上都是淤青。 苏韫晴暗道:舅舅也是真的下了狠手了。 大夫诊完脉,摇着头,从医箱中拿出了一堆膏药,递给泪眼朦胧的秦月娘。 “给他贴在出血的伤处,不至于感染,淤青嘛,就让它自己慢慢消吧。” 秦月娘道着谢接了过来,拿了块巾帕替他慢慢擦拭好,又一块一块的贴上去。 整个过程秦远识只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一动不动。 苏韫晴请教大夫:“大夫,您在崇峦行医,这段时间想必已经接诊过不少服食逍遥醉的病患了吧?” 大夫好似一听到逍遥醉就来气,嘟着脸转头不欲再谈这个话题。 苏韫晴踱到他面前对着他道:“大夫是一个都没救过来,一来质疑自己的能力,二来惋惜那些逝去的生命,三来痛恨他们为何如此不自爱对吗?” 大夫颤微微抖着胡须抬眼看向她:“你小小年纪,怎生这样会揣度人的心思?” “我没有揣度您的心思,我只是将自己放在您的位置上与您共情,若我是您,此时便是如此心境。” “哎......” 第285章 剥皮剔骨 大夫长叹一口气,苏韫晴忙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他也顺势坐了下来。 “哎……这玉满楼,害人不浅呐!” 说着又看了一眼后面不人不鬼的秦远识。 “像你家表哥这样的,我见得太多了,从年初开始,直到现在,每天都有人因为这个死去,可我作为大夫,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苏韫晴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道:“大夫不要自责,这不是您的错,很明显这是有人有意为之,玉满楼就是他们敛财的工具。” 大夫点头:“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大良律法也没有规定人不能自愿服食令人上瘾的药,多少人将全部身家砸在了里面,最后连性命也不保啊,我是在城中家家户户叩门交代,不要碰那个东西,可依旧有人不听劝。” 说着手肘撑着扶手,按着自己太阳穴。 苏韫晴问道:“若是强行让他断掉这个药,中途会有什么反应?” “痛苦堪比剥皮剔骨,没几个人能熬过来,就算侥幸熬过了这一关,后面只要听到逍遥醉三个字,都会控制不住自己再去服食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让逍遥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说完又自嘲般的摇摇头:“可这怎么可能?既然已经有人炼制出了这样能轻易就获得暴利财富的东西,即便是朝廷想让它消失,也会有人为财而暗中操纵的。” 苏韫晴认同:“传说这逍遥醉吃了能让人如梦似幻,身陷仙境,所以很多人在不知道它的危害之前对它趋之若鹜,只有染上的人才知道它的毁灭性有多大,一旦人们的好奇心还在,就依然还会有人为了利益去炼制。” “是啊,可我只是个小小的大夫,也不是官府……” 说到官府,大夫便止住了话题。 若不是在路上碰到了秦鱼,或许她还会寄希望于官府,可是很明显,现在官府是指望不上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贴好了膏药的秦远识。 剥皮剔骨,这便是他要为自己的冲动而付出的代价,待到他熬过了这一关后,玉满楼便不复存在了。 苏韫晴道:“还请大夫为我们开一些镇定止痛的药来,我预备让我表哥戒掉逍遥醉,靠我们自己。” 大夫起身:“拿笔砚来。” 秦月娘一听还有希望,忙回屋将纸笔砚台都搬了出来。 大夫一边开药一边道:“老夫开的药有一定的止痛作用,但你要知道,即便是吃了这个药,他也依旧要承受旁人无法想象的煎熬和痛苦,如果你们下定决定要这么做,万不可因为看到他的痛苦就心软,一旦舍不得,就前功尽弃了。” 苏韫晴坚定道:“不会。” 拿过药方,秦月娘既是激动,又是担忧。 上一次秦远识满头鲜血望着她求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苏韫晴似乎看破了秦月娘的心思。 对她说:“娘,有我在,我会帮你,让他活过来。” 秦月娘不语,只是噙泪看着自己女儿一味地点头。 大夫收拾好医箱预备离去,秦月娘才想起自己哥嫂还需要看一眼,便带着大夫去了主屋。 苏韫晴走近秦远识,看着这个容貌上与离世的两位哥哥都有几分相似的人,终也像娘一样心软。 端了杯水放到他唇边:“表哥,喝点水,振作起来,我答应了娘,会将你的孩子找回来,你只要熬过了这个阶段,就能见到你的孩子。” 秦远识被秦飞一顿猛打,头脑现在是清醒的。 刚才他们的谈话他都有听见,看着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妹妹这样沉稳老练的替自己收拾着烂摊子,又想起来自己钻了空子,隐瞒姑母花掉了她寄来的钱。 一时无地自容到了极致,紧闭上眼睛,侧头不敢与她对视。 “喝吧,是你犯了错,难不成还要我来求你?” 这话一出,他又像个小孩一样乖乖的张开了嘴,慢慢的喝掉了一杯水。 “三妹妹,你不怪我吗?” “我当然怪你,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我才管你的,否则你烂在玉满楼我都不会去看一眼。” “哦……” “你欠了我的钱,四百两,还有你将祖宅抵押出去,需要一千六百两赎金,那赎金也要我朋友借给你,一共两千两银子,你死了我找谁要钱去?” “我……我不会死的,我一定活下来……” 以儿时同他玩耍时他要强的性格来讲,这样激他是有用的。 只是这次面对的是逍遥醉…… 所以要让逍遥醉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他便再没有复发的机会。 她坐在一旁问道:“表哥,你昨夜宿在玉满楼,可有听见或看见什么异常?” 秦远识垂眸摇头,苏韫晴只道是凌渊和秦鱼一切顺利。 却听见他说:“我在那吃了逍遥醉,顾不得外面的情况,三妹妹,你怎么突然来了?你还好吗?” 苏韫晴剜了他一眼:“我再不来娘亲都要被你害死,好了,看你这样子也是什么都不知道,问你等于白费口舌,你回屋去吧。” 秦远识撑着扶手预备站起来,却发现轻飘飘的浑身无力,屁股刚离开椅子又跌了回去,碰到刚才被打的伤,痛得咬牙冒汗。 “三妹妹,我起不来!” “沈公子……” 正在正屋关切询问秦月娘身体状况的沈慎听到后立马跑了过来。 “姐姐!” 苏韫晴指着椅子上的秦远识:“麻烦你帮我将他扶到屋里去。” “好!” 两人离开后,苏韫晴也进了屋,正欲换上男装出门去打听一下玉满楼的情况,确保凌渊和秦鱼是平安的,还要去地窖看看那几人。 却不想瑶芳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来到苏韫晴面前,只瞪着鼻孔不说话。 “怎么了这样生气?咬牙切齿的!” 瑶芳愤愤不平地看着她,咬唇道:“大奶奶,这家人就不配你这么帮他们,若不是这是您亲舅舅,我,我真想立马把您拉走,别再管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苏韫晴其实也能猜到她要说什么。 她想知道自己娘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在家里问不出来。 瑶芳刚好见到门口便有那爱议论东家长西家短的妇人,便自告奋勇地前去打听。 只说自己家里人预备将自己嫁到秦家来续弦,向他们打听这家人能不能嫁。 这下气呼呼的回来,必然是没听见什么好话的。 第286章 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苏韫晴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走,跟我到屋里去说。” 到了屋里,苏韫晴拿出了从罗家坳穿来的那身男装,摊开来预备换上。 瑶芳问道:“大奶奶换衣服是为何?” “我不太放心秦姑娘和凌公子,要去一趟玉满楼,你在家里照顾好我娘,看好沈公子别让他出门。” 瑶芳大惊失色:“那怎么行?玉满楼那么危险的地方,怎能让你一个人去?” “所以我要换衣服啊,你放心,我只是去外面问些消息,不进去,不会有事的,若是带上你一起,反倒引人注意。” 她将手里的衣服抖了抖:“我穿成这样,谁会留意到我?说吧,都从那些邻人口中听到了什么?” “大奶奶,那些妇人一听我说是要来秦家续弦的,便说,这家人万万不可嫁,舅老夫人从前因为小姑子嫁得好,时常在外面不拿正眼瞧人,只说舅老爷将来是要沾光到京里去当官的,头几年便将左邻右舍得罪了个遍。” “谁曾想,舅老爷因为一直不曾中举,所以也一直没有机会入京,她的口风就变了,说什么亲家当那么大的官有何用?也不能帮舅老爷一把......” 苏韫晴伸出手来穿衣道:“我记得爷爷曾说过,让舅舅先考上举子,方能举荐他做官,可是却事与愿违,舅舅一直是个秀才。” 说罢无奈的摇摇头。 瑶芳一边帮她整理衣襟一边说:“据说舅老爷去接夫人的时候,舅老夫人拦着不让去,说是苏家糟了祸,恐怕会连累自家,说与苏家结亲,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苏韫晴叹了口气:“当初我娘为了让舅舅安心读书备考,将自己的脂粉钱都寄来给他们了,我娘到苏家出事那天,身边都没几样像样的首饰......” 瑶芳咬着牙:“升米恩斗米仇,这是帮太多,显得理所当然了,后来夫人被接来,又再没了银钱供给,舅老夫人就没给过好脸色,夫人性格好,知书达理,与邻里都相处很融洽,大家还为她打抱不平呢。” 苏韫晴道:“事不关己,也就看个热闹罢了。” 瑶芳开始替她系上腰间的布带:“自从没了丫鬟以后,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夫人在做,表公子只管花天酒地,舅老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夫人吃了好多苦,也从不曾对着外人埋怨过半句,但大家说都看在眼里。” 苏韫晴拍拍身上的褶皱道:“这些与我猜测的也大致相同,我只怕是我自己小人之心,冤枉了人,好了我心里有数了。” 瑶芳有些不放心:“大奶奶,要么您还是别去了吧,凌公子他们办好了事情肯定会来找我们的,你又何必去冒这个险呢?” 苏韫晴没回答,而是竖起食指对她道:“嘘,我很快回来,别让我娘知道了。” 送出了门瑶芳还不忘叮嘱:“大奶奶快些回来。” 苏韫晴朝她颔首后转身往大街上走去。 还没走出巷子,便差点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她抬头一看此人,瞬间双眸一亮:“凌大哥?” 凌渊已经卸下了伪装,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还是那个让人不太敢直视的俊朗公子。 他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程大奶奶这是要去哪里?” “我......”苏韫晴见他完好无损,心下很是高兴,藏不住笑意,“我想去玉满楼那边问问,关于里面的情况。” 凌渊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头,将她推往程宅门口。 “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万一被楼里的人识破,将你抓了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韫晴无比诚恳道:“我这一夜没有你们的消息,也不知道里面情况怎么样,我想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那也不能去那里。” “秦姑娘都进去了......” “秦姑娘是捕快,办案经验丰富,又会武功,遇到什么情况她都能应对的。” 苏韫晴虽觉这话有理,但也依旧不死心:“那......” 凌渊温声道:“我昨晚在玉满楼已经探得了很多消息,并且将里面的布局都观察清楚了,还得知那位神秘的楼主会在四日后来到这里,我已经写信给了娇娇,让她加急送信给师父,派出人手来助我将其擒获,擒获了楼主,玉满楼的秘密也就能全部解开了。” “这么快?你都已经全部安排好了,那秦姑娘的安全......” “有你的御毒丸,她无碍,只是还得委屈她在里面忍耐几日,待她取得了逍遥醉,我们再请马太医试试能不能配出解药来。” 苏韫晴连连点头:“解药的事情,别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我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马太医了。” 凌渊面带微笑:“你一个生面孔,在外面不安全,快回去吧。” 苏韫晴蹙眉,只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却听得凌渊道:“地窖那几人,我已经去看过了,也掩盖了行路的痕迹,不会有人察觉的,他们几个身上都中了毒,没有锦衣卫的解药,是不可能逃出来的,放心。” “你怎么知道我惦记着这事?” “你独自出门,除了这两样,再没别的了。” 苏韫晴抿唇一笑。 凌渊又柔声催促:“快回去吧,我走了。” 听他又要走,苏韫晴想到的是他已经两天两夜没休息过了,不自觉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又要走了?去哪?不用休息的吗?” 凌渊看了一眼她握住自己手臂的手,顿了顿道:“我昨夜在玉满楼小憩过片刻,足够了,我想去被他们围起来不让人靠近的那个山谷看看。” 苏韫晴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缓缓放开了手,低声道:“可是那里很危险,很多砍柴的山民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正因为危险,所以我要去啊!此事事关重大,此地巡按御史和其它官员都在对着朝廷隐瞒真相,张怀旦一党刚除,皇上正在整顿朝纲,如果这个时候再出乱子,又要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苏韫晴点头:“我明白。” “你放心,我又不是上山砍柴的樵夫,自有分寸。” “我知道!” 说完话,停顿了片刻,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苏韫晴便抬眸问道:“黄土呢?” “玩去了,它很聪明,到了夜里总能找到我的。” “那就行,那我就回去了,你要多加小心。” “嗯,若不出我所料,沈慎的家仆应该很快就会找来,你可先将他们留在家中,有那人在,我放心些。” 苏韫晴点头后便转身进了院。 第287章 鹿庄来了 凌渊一直看着她进了院,留了个门缝对自己挥着手将门关严后才勾唇淡笑着离去。 “鹿庄,别,别打晕我,我这次再也不跑了,我发誓,等事情结束后,我会老老实实跟你回去……” 这是沈慎的声音,从他昨夜歇息的房间传来的。 难道是吴王的人找来了?这么快! 苏韫晴移步朝着那屋走去。 从虚掩的门口往里看,只见沈慎和鹿庄二人围着小圆桌转圈圈,沈慎扶着桌沿,很明显已经气喘吁吁了,而鹿庄则是抱胸站在他对面,一脸志在必得的模样。 “鹿庄,我知道错了,我在容州时不该装晕暗算你后逃跑,我发誓我再也不跑了,你别打晕我。” “不信!” “江杭已经死了,你现在不能抓我回去,只要看着杀死他的人替他偿了命之后,我会毫无怨言的跟你回去,并且发誓以后再不偷跑出来。” “死了?” “是的,他从小到大,多次以命护我,我不能让他就这样白死,所以请你留下来,帮我们!” “你……们……?” “是的,我曾被人绑架下毒,是苏姐姐救了我,将我带到这里保护着我,路上还遇到一个捕快,还有锦衣卫的人,他们会一起查清楚幕后主使。” “就凭他们?” “总之这里的情况很复杂,一时半会也对你说不清楚,但,你跟我一起留下来,就会知道的,希望你能帮我替江杭报仇。” 鹿庄依旧是面无表情,惜字如金:“我只管将你平安带回王府。” 沈慎起身退后了一步,目光坚定:“以前没事,这次不行,若是你再像以前一样将我打晕扛走,我就自戕,看你如何跟我爹交代。” “世子,你……” “我说到做到,你敢试吗?” 鹿庄甩手:“胡闹!” 经过沈慎一番胡搅蛮缠,鹿庄最终同意留了下来。 毕竟他的任务是保护世子平安,至于什么时候回去,吴王没有硬性规定。 二人谈拢了以后心平气和的坐了下来。 鹿庄开口道:“外面还有人,王爷知道你来的是容王的地盘,又派出了几个高手。” 沈慎喜出望外:“真的?” “千真万确!” 沈慎激动道:“那可太好了,有了人我们就不用再等了,这就策划一下,夜里便去玉满楼,将幕后主使的下落逼问出来……”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苏韫晴站在门外道:“不可!” 鹿庄见到生人已是一副戒备状态,沈慎朝他抬手示意他不要惊慌。 起身迎了出来:“姐姐!你来了,怎么又穿上了这身衣服?” 苏韫晴抬腿跨过了门槛进屋:“你方才说夜里便去玉满楼,万万不可。” 沈慎有些心急:“实不相瞒,鹿庄这次还带了……我爹让你带了几个人来?” 后一句问的是鹿庄。 鹿庄道:“十人。” “带了十名高手,以他们的武功,踏平玉满楼都不是问题。” 苏韫晴看了一眼铁面冷眼的鹿庄,又看向沈慎,欲言又止。 沈慎道:“姐姐有话不妨直说,鹿庄是我爹的心腹。” 苏韫晴道:“玉满楼背后有可能还牵扯着一桩天大的案件,那几栋楼宇只是冰山一角,你们若是冲动行事,只怕打草惊蛇,到时真正的幕后黑手便不容易抓到了。” 沈慎蹙眉看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的鹿庄:“这......姐姐如何得知?” “我也只是猜测,具体情况还需凌公子去探得虚实之后才能明了,沈公子,鹿庄师傅,你们权且在这里住下,一切等凌公子回来再做定夺。” 鹿庄冷声道:“凌公子?是何人?” 苏韫晴看着他那一张傲视群雄的脸,似乎这世上谁也不能入他的眼一般。 便淡声道:“凌公子便是几月前我们前往京城路上,所投宿的海棠镇的客栈中,将阁下一招击倒不省人事的人。” 鹿庄鼻翼翕动,虎眼圆睁:“是他?” “正是。” 鹿庄冷哼了一声:“他偷袭,他不讲武德。” 苏韫晴顺着他的话道:“鹿庄师父既然避不开他的偷袭,证明你的耳力和反应速度都不够。” 鹿庄被挑起了胜负欲,鼓动着腮帮子道:“哼,我要和他面对面,真刀实枪的打一场。” 苏韫晴心中暗喜:“那就对了,不过他很忙,怕是暂时顾不得你,若是真想与他切磋,得等到玉满楼的事情结束之后。” 鹿庄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苏韫晴又道:“所以还请鹿庄师傅护好小世子,在此耐心等他回来。” 沈慎上前郑重其事道:“姐姐我不小,姐姐,我十五了。” “行,你不小,所以你能理解我的话,也能做到不冲动行事,不莽撞冒失对吗?” 沈慎点头:“我听姐姐的。” “那便好,既然鹿庄师傅来了,你的安全也有了保障,我便放心了。”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回头又叮嘱了一句:“不过沈公子还是不要出门露面,当心将你骗来崇峦的人会在此地等着抓你,我知道你身边有高手,但是对方的势力不容小觑,一旦双方动起干戈,必定伤及无辜,一切都等到时机成熟,在玉满楼内解决,这样能保外面百姓不流血。” 沈慎颔首:“多谢姐姐提醒,我知道了。” 苏韫晴朝他一笑:“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告诉我,告诉瑶芳。” 沈慎见她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姐姐放心,我不出去,但鹿庄出去没问题,你要去哪里便告诉我,我让他跟着。” 苏韫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笑意更浓了。 “我也不出去了......” 回到房间换好衣服不见秦月娘,苏韫晴便猜测她肯定是在秦远识屋里。 她决定也跟过去,观察秦远识的状况,将他会面临的情况记录下来,或许到时研制解药的时候会有用。 不出她所料,秦月娘果然在床边坐着。 她推门而入:“娘。” 秦月娘回头:“晴儿,你来了。” “表哥怎么样了?” 秦月娘叹了口气:“你舅舅下手也太狠了些,逍遥醉还没发作,人已经浑身疼得动不得了。” 苏韫晴过去一看,皮肤上的乌青颜色更深了,脸已经肿得像满头,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 “这些都是他该受的,您若真是心疼他,真为他好,就在他毒发之前回去,不要再看他,免得除了自己难受,什么也做不了。” 第288章 有人要造反 秦月娘抬头看着女儿,将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紧握住。 “娘知道了,这次娘绝对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因为心软便放他出去,前功尽弃。” 苏韫晴安抚道:“这样想就对了,如果我猜的没错,去年舅舅第一次关他的时候,他应该还不像现在这样形销骨立,那时的他更有体力和意志来对抗发作的逍遥醉,而现在......” 秦月娘摇头:“现在他这个样子,我真的没有把握他能挺过去。” “所以啊,应该下定决心,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今日开始总要比明日强些,对不对?您看着他现在的状态可悔恨自己当初将他放走?” “嗯,晴儿说得有理,娘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苏韫晴将她扶起来:“娘,你也累了,回屋歇息去,午饭有瑶芳,您就不要插手了,这里有我,哦对了,沈公子的爹派人来寻他,已经到家了,您去和舅舅舅母说一声,他们还需在这住上几日,若是舅母有意见,我便让他们出去住客栈。” “这是哪里话?家里又不是住不下,沈公子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若不是他出面,这祖宅就要易主了,舅母就算再不知礼,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置喙的,让他们放心住下便是。” 苏韫晴道:“那娘,您去看看舅舅后就自己回屋休息,白天我守在这,夜里便让沈公子的人来,你别再靠近这屋子,这是目前能救表哥的唯一办法。” “嗯......” 秦月娘含泪离去。 苏韫晴看着尚在睡梦中的秦远识,走到书案后铺纸研墨,预备随时记下他毒发时的状况。 研好墨又出门找了些白绫来,草绳太粗糙,容易在挣扎的时候勒伤人,出了血,看着恐怖,等到他毒发神志不清时,便用白绫将他缠起来,缠成一个蚕蛹那样。 让他既不能伤人,也不能伤己。 而另一边。 凌渊行于山间茂密的树林之中,脚步轻盈,悄无声息的避开了那些持刀的看守,慢慢的朝着被围起来那片山谷的中间逼近。 泉水叮咚响于山涧,鸟儿叽喳鸣于叶间。 越往山谷逼近,越能感受到那处传来的肃杀之气,还有猎猎嘶吼声。 那是很多人一起发出的声音,像是在花木港的演武场,众将士在教练的指挥下,一刀一剑刺向草人和木偶时发出的咆哮。 里面在练兵? 凌渊借着山中林木的掩护,七拐八弯终于来到了山巅,跃上了一棵参天大树。 山谷的全貌尽收眼底。 看着里面的景象,即便是多次与倭奴血战而毫无怯意的凌渊,此时也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一个凹槽型的山谷,且宽大狭长,凹槽的里面,从谷底一直到山顶下方丈余处,不再有一棵草木。 谷底和底部的缓坡上,是无数个行军帐,目测可容纳上万人。 而谷顶,有藤蔓,铁链,云梯,绳索,链接而下。 陡坡处的石头和泥土,包括延伸出来的大树树根,都已经被磨得光滑圆润,是被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演练所造就的情景。 很显然这不是山匪,普通的山匪最多数百上千,占山为王都会占据高地,而不会将自己置于谷底。 “这些绳索云梯是攻城设备!有人要造反......” 在这里训练军士,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声势浩大依旧不会被人发觉。 但也有弊端,即是造反,此处的军士必定会倾巢而出,想要不闹出动静是不可能的,而且出入崇峦只有一条路...... 只有一条路,也给剿灭他们加大了难度,只要有人带兵进入此处,他们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察觉,从而加强戒备。 到时他们对此地地形熟悉且已经练就了一身山地作战的好本领,一旦反扑,必定使来者伤亡惨重。 所以造反之人早已料到了这一点,有恃无恐。 看到这一切,玉满楼如此疯狂敛财的缘由也就有了答案。 养着如此多的军士,须得花费大把的银钱,而玉满楼,就是为他们提供饮食供给的所在。 百姓不懂,只要不影响自己耕地,不影响地里的收成,也不会有人去操心当官人的事情。 此前砍柴误入被杀的山民,已有人用妖魔鬼怪与猛兽为缘由将想要进山寻找的家人恐吓了回去。 可当地大小官员竟无一上报,除了秦鱼一人奋不顾身以女子之躯独自来探寻真相。 这样大的事情,要尽快让皇帝知道,让其与朝中大臣商议定夺,最好在他们羽翼丰满之前将其剿灭,方能事半功倍。 两日之后。 宋娇收到了凌渊的来信。 驿卒离去后,宋娇一边拆着信一边嘟嘴嘀咕:“不就去接个人吗?马上都该回来了,怎么还写信?” 正在屋内给人诊脉的马太医闻言与病人嘱咐了几句,便摇着轮椅出了门来。 “宋姑娘,可是崇峦的来信?” 此时的宋娇已经将信封拆开,抽出了里面的信笺,点头道:“正是,马神医怎会知道?” 马太医道:“该回之日未回,反收到了来信,只怕是那里出了事情。” “啊!我哥他们能出什么事情?” 宋娇忙走到马太医身边,将信笺展开来,越看越惊恐,看完后,双手握拳一把将信笺揉成了一团。 马太医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宋娇惊恐道:“马神医,对不起,我哥说了,这事需要我保密,不可向外透露半句,我要去写信了。” 马太医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看来之前所闻崇峦的传言是真的。” 说罢继续回屋诊脉去了。 宋娇写好了信欲出去寻驿卒寄出。 廊下的马太医道:“宋姑娘这信是寄往京城的吧?” “您怎么知道?” “姑娘不说我便不问,但我大致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过来。” 宋娇握着信来到了廊下,马太医掏出了一个字条给她。 “马神医,这是?” “想来凌公子交代你的事情很是紧急,你拿着这张字条到县衙去找知县老爷的幕僚胡先生,他会想办法帮你寄六百里加急。” 宋娇忙道:“多谢马神医,多谢。” 宋娇出门时,一道身影从大门外闪到了墙角,等她离开后,那人又一脸惆怅的走了出来。 “大奶奶和凌公子出事了?不行,我得去崇峦。” 说罢武刚迈着壮硕的双腿急速朝客栈的马厩跑去。 第289章 陆吉 宋娇按照马太医的吩咐,找到胡先生将信寄出后回到了院中。 此时没有患者来问诊,马太医悠闲地在院里晒着太阳。 “马神医!” 马太医抬手:“信可是寄出去了?没出什么岔子吧?” 宋娇走到他身后,将轮椅推动了一小段,确保能让他整个人都晒到秋日的暖阳。 一番斟酌过后,她决定将事实情况告诉马太医。 “马大夫,您让我去找胡先生帮忙,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马太医笑道:“既然你哥不让你说,证明兹事体大,需得保密,那我便来猜猜!” 宋娇双手替他捶着肩:“我觉得您肯定已经知道了,您猜吧,您猜到的不算是我说的。” “据我所知,从今年年初开始到现在,泽江已有四名富户财主失踪,且家产也不翼而飞,家属还无处寻觅,其中一人便是在一个月前,死在了我这院里。” 宋娇震惊之余,蹲下身来看着马太医:“他告诉了您,他是从崇峦回来的?” 马太医摇头:“他到我这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喉咙溃烂,无法说话。” “那您如何得知?” “他没说,但我知道,崇峦山地多雾障,滋生出一种特有的蚊虫,在夏末秋初最为活跃,他身上便有很多这种蚊虫叮咬过的痕迹,所以我判定他从崇峦出来。” “可他什么也没说啊?” 马太医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通过检查他的身体,再结合城中富户之间小范围流传的传言,我便能猜到个七八分,只是我这双腿……苦于我无法寻找证据,便也不敢声张。” 宋娇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点头:“马大夫您猜对了,里面现在有一种叫逍遥醉的成瘾性毒药,您说的那人九成九就是吃了那药,而且毒药只是他们敛财的工具,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与容王有关吧?” 宋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哥没说,他写给高大人的信我也没看,只按照他的要求寄出去,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不是十万火急的惊天大事他不会用这种方式传信的,因为小事情他自己就能解决。” 马太医道:“当地的官府都被收买,他不敢直接往京城寄信,所以以家书的方式寄给了你,再让你代为转寄对吧。” 宋娇啄着下巴道:“您猜的真准。” 马太医道:“那麻烦宋姑娘再回一封信给他,让他务必帮我从玉满楼弄到一些逍遥醉,我来尝试着配制解药,若是能早一日有了解药,便能救下更多人。” “嗯,我这就去写信给他。” 锦和苑内。 沈悟一把抱住风霜满面,眼窝深陷的中年男子。 “陆大人,您受苦了!” 一旁的柳宗衡也已是泪流满面。 陆吉依旧曲着双膝欲下跪行礼。 沈悟紧握着他骨瘦如柴的胳膊,对着身后道:“给陆大人赐座。” 陆吉声音沙哑:“皇上,臣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您。” 沈悟抹了一把眼泪:“是朕无能,才让您受了这样多的苦,朕委实是没有办法,您能回来,朕……” “皇上休要这样说,若不是您提前做了安排,只怕老臣一家几十口,都已遭奸人毒手。” 沈悟问道:“陆大人能明白朕的用意和苦心,朕的骂名也不算白担,陆大人可曾与家人通过书信,他们可都还好?” 陆吉眼眸浑浊:“好,托皇上的福,家小都在淮州,都好,除了小女……” 沈悟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朝旁边一人挥手,那人便笑着上前拱手:“早听闻陆大人是苏阁老最看重的学生之一,今日得以归朝,实乃我大良之大幸。” 沈悟道:“这位是白诚儒,白先生,他一直替朕潜伏在国舅身边,国舅对他极为信任,正是因为他的劝说,国舅当初才没有将被朕抄家的官员家眷赶尽杀绝的。” 陆吉颤抖着拱手:“多谢白先生。” “不敢当,张怀旦虽事事问我讨主意,却也对我隐瞒了很多,导致我很难有足够的把握,所以才会将事情拖到如今,让陆大人遭了这么多的罪,诚儒该死。” 陆吉摆手:“我这把老骨头受点苦算不得什么,只要从今往后,大家尽心竭力辅佐皇上,让大良国泰民安,四海升平,陆吉虽死而无憾。” 身后几位老臣皆拱手附议:“皇上,臣亦死而无憾。” 沈悟抬手:“众卿免礼,朕的江山子民,从今往后还要仰仗诸位的才华和智慧,不能动不动就说死。” “是。” 几位从流放之地刚接回来不久的老臣正一起在大殿内谈天叙旧,沈悟则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付简迈着小碎步走到了沈悟身边,附在他耳边道:“皇上,高大人来了。” 沈悟蹙眉:“高大人今日好容易休沐,还来做什么?快宣进来。” 看着高迎庐素来严肃的面孔中带着浓浓的郁色,沈悟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 “高迎庐,何事?” 高迎庐不语,只将信双手奉上:“请皇上过目。” 众人纷纷屏息静气观察着沈悟脸上的变化,只见他眉头缓缓扭成一团,眸中的怒火越燃越烈…… 看完将信猛的往御案一拍:“岂有此理。” 众人皆未发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沈悟朝着堂下扫了一眼,发现底下除了被自己接回来的那些宁折不弯的贤臣外还有个别保命党的墙头草。 瞬间压下自己的怒火,祸水东引道:“想不到国舅还留了一手……陆大人留下陪朕再说说话,其他人都先散了吧!” 将众人赶出了门,沈悟拿着信笺快步上前递给陆吉,焦灼道:“陆大人,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看完信的陆吉也大惊失色:“啊!想不到容王会有如此大的野心,藩王屯私兵,便可以谋反论罪,还将地点设在了如此隐秘的地方,那他岂不是……” 沈悟道:“蓄意谋反!” 陆吉问道:“此信从何处来?上面的话可能全部当真?” 高迎庐道:“是我的人,完全可以信任。” 沈悟看着陆吉:“方才朕担心群臣里面会有与之相勾结的人,故而先将他们散去,陆大人可有什么提议?” 陆吉思索道:“容州府崇峦县我早有耳闻,此地山多险峻,进出唯有一条小道,若是真在里面屯兵,想要剿灭怕是不易,但是若我们先有准备,却也能叫他们出不来。” 第290章 质子 沈悟颔首:“陆大人所言极是,山峦可作防守,同时亦是束缚了他们自己的手脚,是把双刃剑。” 陆吉道:“幸而我们发现得早啊,若是等他们成了气候,那上万的精兵良将,如利刃出鞘,大良子民又要连遭战乱,流离失所了。” 沈悟昂头长叹:“是啊,前几年,天灾人祸,匪患四起,朝廷光是镇压各地的匪患就已使得国库空虚,兵弱民贫,若是容王此时举兵造反,除了玉门关的平远侯,朕竟是想不出有何人可与之抗衡。” 陆吉抬手:“皇上不必忧虑,此事还远远动用不到平远侯。” 沈悟欣喜:“难道陆卿已有对策?” 陆吉在大殿内踱步,沈悟在一旁静静等候,待他走到自己跟前停住脚步时,才侧耳聆听。 陆吉道:“据臣所知,前朝便有各诸侯国送王子前往京都为质的先例,我朝虽是天下大统,不再有各路诸侯,但太祖爷时期将众皇子迁往封地,便有了如今各地的藩王,皇上何不设计将容王的儿子迎往京中,以此来掣肘于他?” “这是个好办法,只是......” 沈悟顿了顿又道:“只是刚经历秋收,之前受灾的各地百姓也刚安定下来,且京中所发生的事情,容王定是知晓的,太祖爷曾经也有禁令,藩王无诏不可入京,朕在这个时候,该以什么理由让他心甘情愿送儿子入京呢?” 陆吉道:“他既然已经有了造反之心,皇上不管用什么理由,但凡直接向他提出,他必然心生疑窦。” “陆卿的意思是?” “臣在淮州任知府时,得知容王府的世子妃乃是淮州人士,当初世子还曾上臣府上拜访,有与臣交好之意,只不过臣避重就轻,只谈了些家常,他便悻悻而归了,臣思量着,或许可以从世子入手。” 沈悟恍然大悟:“陆卿是想借世子妃娘家之口,将他们先请去淮州,从而将他们从淮州押回京来?” 陆吉激动得拍手:“臣正是这个意思,皇上实乃英明,如此聪慧,是大良百姓之福,大良的将来有望啊。” 沈悟笑道:“多亏得陆卿点拨,我这便差人去办。” 回头道:“高迎庐,即刻命人前往淮州容王世子妃娘家,让他们将世子和世子妃都请了去,再将他们完好无损的带回京来。” 高迎庐拱手:“是。” 沈慎道:“记住,此事不可张扬。” “臣领旨。”高迎庐躬身退出了大殿。 “慢着!” 高迎庐停步:“皇上还有何吩咐?” “容王如今成年的儿子便有四个,崇峦屯兵如此之多,他定然会派出自己的儿子在那里监督,此事安排妥当后,你亲自带人前往崇峦,设法将负责训练那上万兵士的头领擒获,量他再不敢轻举妄动。” “臣领旨。” 沈悟将虎符递给他:“有此兵符,可调动各地兵马,你见机行事。” 高迎庐离开后,陆吉欲言又止。 “陆卿有话可直言不讳。” “恕臣冒昧,皇上怎可如此轻易将调动各地兵马的虎符交予高大人,怕是草率了些。” 沈悟会意:“陆大人的意思是,平远侯乃边将,高迎庐是近臣,此二人是亲兄弟,所以对他很不放心是吗?” 陆吉颔首不语。 沈悟沉默片刻道:“高迎庐从朕还是皇子时,便跟随我,说是伴读,实则又何尝不是先帝从平远侯那押来的质子呢?平远侯虽战功赫赫,却始终守着玉门关,不曾越界半步,如今已是多年,高家的忠诚日月可鉴,朕不疑他,以高家的家教和人品,即便是天下落入了他家,也于百姓无害。” “这?” 陆吉瞠目结舌,重新审视起了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皇帝。 只听得他继续说道:“陆卿有所不知,整个平远侯府,上下家仆皆是玉门关退下的伤残将士及其家眷,平远侯这么多年以来,将自己绝大多数的俸银和赏赐尽数散播给了阵亡将士的遗孤,若不是高家军镇守玉门关,何来的大良百年安稳?” “皇上有如此心胸和胆魄,只叫臣惭愧于自己的小人之心。” 沈悟轻松一笑:“陆卿的担忧不无道理,只不过朕身边目前能信得过的武将除了高迎庐,也再没别的人选罢了,前兵部侍郎李昶与国舅勾结,导致朝中些许武将心生异心,现在剩下几个,朕还需观察一段时日才敢重用。” 陆吉听罢更是对他心生佩服:“皇上深谋远虑,实叫臣十分佩服,若是错用了曾经有过异心的将军,届时万一被容王所收买,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这正是朕担忧的地方,朕现在最能依仗的,也就苏阁老给朕留下的你们几位学生,和白先生了。” 陆吉问:“敢问皇上,这白先生,是何许人?” 沈悟只回答了四个字:“有志之士。” 崇峦县,秦宅内。 苏韫晴坐在躺椅上听着床上蚕蛹中传出痛苦的呻吟声,脑海中却想着今夜那玉满楼的楼主将要现身,秦鱼和凌渊此行是否能顺利。 “应该没问题,有吴王的十位高手,再加上武刚,确实有踏平玉满楼的底气,只是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搬来救兵。” 屋外传来王美娥嘤嘤嘤的啜泣声:“三姑娘,姑奶奶,你就让我看一眼远识吧,就看一眼可好?” 门外的瑶芳劝说道:“舅老夫人还是回去吧,表公子都已经坚持到第五天了,只要过了今晚便不会出什么问题了,据大夫说,从未有人超过五天,所以今晚至关重要。” “你就让我看看,就看一眼,瑶芳姑娘,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瑶芳虽已经不胜其烦,但言语依旧耐心:“不可,夫人尚且听劝,不干扰大奶奶的计划,您为何三番五次想要进去呢?看了有什么用,又帮不上忙。” 王美娥的语调瞬间不悦:“哎你这话说的,远识又不是她生的,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若论疼他,旁人怎的能跟我比。” 自从秦远识被关起来后,王美娥天天在外面哀求,吵着要亲自进来照顾,都被瑶芳和守夜的鹿庄挡了回去,本来已经听话耐性等待的秦月娘被她搅扰得焦急心慌。 苏韫晴在里面听得不耐烦了:“瑶芳,她非要看,就让她进来吧!” 第291章 山药小米粥 瑶芳闻言侧身让开,打开了一扇门让她进去。 王美娥跌跌撞撞就要往床上扑去。 “我的远识啊,我苦命的儿......曰......yue......” 苏韫晴看着她捂着口鼻一阵一阵干呕着,叫道:“瑶芳将门关上。” “是。” 门口的瑶芳也在开门的那一刻便闻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那股恶臭,掩鼻拉上了房门。 王美娥见门被关了起来,惊慌的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指向门。 苏韫晴淡声道:“瑶芳刚才不是告诉过舅母了吗?今夜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过了今夜,表哥便能脱胎换骨,重新活过来,他现在受不得一点风吹,所以门窗都要关严。” “哦......yue......” “怎么了舅母,不是您要进来亲自照顾表哥的吗?” 王美娥强忍着胃中的翻江倒海,一步步靠近床榻。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巨型的蚕蛹,通身被白绫缠绕,只露出一颗瘦成了骷髅一样的头颅,发髻早已散乱,枕上是刚刚新吐出来的黄色污秽物。 她都来不及为儿子所受的苦而发出悲痛哭泣,便被他口边的脏污和这屋子里的臭味给熏得晕头转向了。 而床边躺椅上的苏韫晴,巾布遮面,覆盖着口鼻,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在认真品读。 她抬眼对上了王美娥那双绝望的眼睛,道:“舅母不是要来照顾表哥吗?表哥吐了,麻烦舅母拿帕子清理干净,然后再喂他些清水。” 王美娥赶紧照做,一边yue一边替他清理,好不容易将口鼻擦干净,头底下换上了干净的枕巾。 秦远识又是咕噜咕噜一阵吐,正巧将那黄色的粘液吐在了王美娥端着水杯的手上。 啪的一声,水杯落地,粉身碎骨,溅了她一裙摆的水渍。 她手忙脚乱的找帕子擦拭,却发现眼前那一盆全是用过的脏帕子。 “瑶芳......” 王美娥冲门口大喊:“瑶芳,这么多脏帕子怎么不赶紧去洗掉?” 她竟然使唤瑶芳使唤得得心应手了。 苏韫晴懒懒道:“舅母,这些都是表哥刚才这一个时辰之内吐的,瑶芳呢,这个点应该是去做晚膳了,舅舅就要下学回家了,这一屋子人等着吃饭呢,所以,洗帕子的事情,就要拜托舅母您这个做娘亲的了。” 王美娥喉头还在一抽一抽的干呕着,看着自己满手的黄色粘液和那一盆沾满粘液的帕子,欲哭无泪。 可是自己已经说过是来照顾秦远识的,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最心疼他,这...... 她鼓起勇气端起盆开门就往院里走去。 院里四处搜寻就是看不到秦月娘的影子。 她唤道:“月娘?月娘......” 屋内传来苏韫晴的声音:“舅母别喊了,我娘去灶房和瑶芳一起做饭了,赶紧洗吧,表哥这里还等着用呢。” 于是她只能在院中一边yue一边洗帕子。 那帕子上的黄色粘液,即便是打再多的皂块,也依旧像长了手脚似的顽固粘附在上面,无论怎么搓洗,摸上去都有一种滑腻的感觉。 她只得一遍又一遍的搓,一桶又一桶的从井里打水出来。 正值满头大汗的时段,沈慎从屋中出来了。 沈慎向来对她很是敬重客气,真是来了个救星。 忙朝他招手:“哎,沈公子......” 不早不晚,一道声音响起:“沈公子过来,这里需要你帮忙。” 沈慎还未来得及向她施礼,便朝着秦远识的房间跑了过去。 一边跑一边回道:“我这就来,姐姐。” 王美娥看着沈慎的背影,仰头流下两行泪。 刚才进屋看到儿子不人不鬼都没哭出来,这下哭得情真意切。 一边搓着帕子一边嘴里念叨:“我的儿,我苦命的儿,你怎么就这样可怜,还有那狠心的毒妇,你弃我儿于不顾,带着我儿的骨血与人私奔,你不得好死......” 沈慎出来后,鹿庄也站在门口透气,看着天空渐渐西沉的太阳发呆。 王美娥试探道:“鹿师傅,麻烦你帮我打一下水可以吗?我实在是提不动了。” 鹿庄翻了个白眼,将头别向一边,拍拍自己的脸,又掸了掸身上的衣服。 一声不吭的进屋去了。 “哎......” 等王美娥将这一盆脏帕子洗干净晾好,秦飞也回来了。 “舅老爷回来了,开饭了!” 瑶芳忙前忙后的将做好的菜饭往膳厅里端,秦月娘负责为所有人盛饭,苏韫晴也出来摘下了脸上的帕子入了座。 听到开饭,鹿庄在第一时间就麻利的开门出来了。 王美娥一手擦汗一手扶腰,看着他敏捷的步伐,喘着粗气道自语道:“这么远喊吃饭他都能听见,为何刚才让帮忙打水却听不见?” 正当她愤懑不平的时候,秦飞朝她喊道:“美娥,吃饭了你不入座,在那愣着做什么?” “哦,哦,我来了。” 她扶着已经快要折断了的腰身,坐了下去。 刚落座,苏韫晴便将一碗黄橙橙黏糊糊的东西往她眼前一推。 笑容可掬道:“舅母辛苦了,我见您这几日食欲有些不好,这是我让瑶芳特意做的山药小米粥,最是健脾养胃,您尝尝。” 瑶芳也将一盘丝瓜炒蛋放到她面前:“是啊舅老夫人,我们大奶奶说了,您今夜要亲自照顾表公子,这丝瓜炒蛋,也特别有营养,您快多吃些。” 一碗黄黄的山药小米粥,一盘滑腻腻的丝瓜炒蛋,王美娥还没动筷子,便转过身去对着身后一阵干呕。 秦月娘起身关切问道:“嫂子你没事吧?” 王美娥摇摇头,擦了擦唇角:“我没事,没事,那个,我可能下午吃了点心,现在不饿,你们大家吃着啊!”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膳厅跑到了屋外的回廊上扶着柱子狂吐,唇角涎下一线苦水。 秦月娘还待出来看看情况,被苏韫晴拉住了:“娘,我想吃河虾,可是我不想剥壳怎么办?” “姐姐我帮你剥吧?”沈慎一脸讨好。 苏韫晴不理会他,只看着秦月娘:“我要娘替我剥。” 秦月娘无奈只得坐下,她心里对女儿多有亏欠,又怎么会忍心拒绝剥虾壳这样小小的要求呢? “行,娘给你剥,还像小时候一样。” 自从他们来了后,所有的家务几乎都是瑶芳在做,不让秦月娘沾手,喝了从医馆开的药,又被苏韫晴强行要求吃了很多她在这里从来都不舍得吃的菜。 这才几天,面色肉眼可见的鲜亮了起来。 苏韫晴看着她剥虾的样子,仿佛真的回到了小时候。 第292章 一定要沉住气 吃罢饭,大家各自回屋。 苏韫晴也搀着秦月娘往屋里走去。 “娘,您放心,表哥最煎熬的这五日已经过去了,现在已经开始自主排出体内的毒素,据我的观察,他的神志和身体都有所好转,眼睛也不再浑浊了,只待熬过了今晚,他便算是将这逍遥醉攻克了一半。” 本来听着前面的话还很高兴,一听到她说才一半,秦月娘又皱起了眉。 “为何才一半?” 苏韫晴推开房门:“克服对逍遥醉的依赖才是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要靠他自己的意志来克制自己不再渴望逍遥醉,这是一个漫长且充满挑战的过程。” 秦月娘坐了下来,一直也没放开她的手,叹气道:“这娘也知道,但愿他真的能有这样坚强的意志,遭了这么久的罪,想来是刻骨铭心的。” 此时窗外有一个身影,来来回回的踱步。 苏韫晴一眼就猜出了此人是谁,并将她的意图看得一清二楚。 正是王美娥。 秦月娘也终于注意到了那道身影,欲起身,又被苏韫晴按下。 秦月娘指着门外道:“你舅母找我,想是有什么事情,我出去看看。” “别去,若是真有事情,她会叩门开口的。” 秦月娘垂眸颔首:“也是这个理。” 苏韫晴朗声道:“今夜可是表哥最关键的一夜,凶险万分,若是他呕吐出来的毒液不能及时清理,只怕又会重新毒发......” “啊?那我去帮忙照顾,你舅母一个人怕是吃不消,她从来也做不来这些。” 苏韫晴低头在她耳边道:“娘,我是说给舅母听的,呕吐的东西除了脏,没别的危害。” 继而又朗声道:“娘,今夜您就别插手了,舅母都说了,表哥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比谁都要心疼他,有舅母在,您就放一百个心。” 秦月娘些许犹豫道:“那......好吧!” 苏韫晴道:“这几日都是我和瑶芳还有鹿庄在照顾表哥,我也着实累了,可表哥却浑浑噩噩神志不清,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他已经清醒了,是谁在他身边他都能自己分辨了。” 此话一出,门外的那个身影不见了。 秦月娘却心疼得不行:“我说我去,你非不让,累着了吧?赶紧坐下歇息,夜里早些睡下。” “娘,我年轻嘛,吃这点苦没什么的,有我在,我绝对不会再允许您受苦。” 秦月娘眉梢上挑,露出一个欣慰又惋惜的笑来。 “论聪明果敢,你两个哥哥都不及你,只有你最像你爷爷。” 苏韫晴将头埋进她的颈间抱着她:“娘是又想哥哥们了?” 秦月娘伸手摩挲着她的头发苦笑道:“是啊,这一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们,你知道吗?你表哥染上逍遥醉之前,我看着他,时而觉得是你大哥,时而又觉得是你二哥,弄得我都恍惚了。” 苏韫晴不再言语,只是将她越抱越紧。 而秦远识房中,王美娥忙到脚不沾地,一刻也不得闲。 秦远识从今天傍晚开始往外吐脏东西,苏韫晴知道不能让他缺水,便在他每吐一次过后就喂他一杯水。 一杯清水喂进去不过一刻钟,又变成了黄色的粘稠物从口鼻溢了出来。 这是在排脏了。 就像人身上长了个疱疹,会慢慢变成脓包,这脓包会越来越大,最后便会破皮而出,等到里面的脓水流尽,也就意味着这个疱疹要好了。 所以秦远识往外吐浓水,是要好的征兆。 只要给他补足水分,一遍又一遍的清洗他体内的疱疹,待到里面的脓水流尽了,他也就没有危险了。 所以今夜对于王美娥来说,注定是一个马不停蹄的夜晚。 而此时的玉满楼,华灯初上。 一个戴着青面獠牙铜制面具的男子在几名手下的簇拥下进了玉满楼的大门,顿时里面欢腾一片。 载歌载舞的女子笑得更加妖娆妩媚,吹拉弹唱的乐师们也似乎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要博得此人的一眼青目。 待他在大厅中前排最尊贵的位置落座后,手下人抬手示意,台上瞬间鸦雀无声。 舞女们莲步轻移缓缓退了下去,乐师也各自抱着自己的乐器移动至幕后。 片刻后,训练有素,身着轻纱薄缦妖姬般的十数个女子款款靠近舞台中央,站成了一排。 青面獠牙仰躺在宽大如榻的座椅上,傲视着这些姑娘。 突然,哐当一声,一个姑娘被他面具里面那双阴鸷的眼睛吓得一个趔趄,往前扑了一步,差点摔倒,但好在她身旁的秦鱼伸手扶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太过狼狈。 可她脸上的恐惧和惊慌是藏不住的。 “别怕,暂时死不了。”秦鱼小声提醒她。 青面獠牙食指一勾,便有两个大汉上前将那女子从舞台上拖走了。 “新来的姑娘,缺乏调教,让各位贵客见笑了,这人是归谁教导的?” 手下在他耳边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冷冷道:“将她的教导也带下去,听候发落。” 只见这几日在那间地下室里对着她们颐指气使,极尽辱骂和轻薄的教导也被人架着拖了出去,大快人心的同时更深的恐惧开始在他们心中弥漫开来。 楼里的客人有调笑的,有窃窃私语的,有事不关己继续喝酒的,也有抱着怀里的姑娘上下其手的。 只有舞台上的那十多个女子,半分也不敢动,噤若寒蝉。 片刻后,众多的杂音中那一声声女子凄厉的惨叫传入了秦鱼灵敏的耳朵里。 那姑娘在受刑,他们根本没把人当人。 秦鱼袖中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心里默念着凌渊的那句话:一定要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 青面獠牙站起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台上,带着跃跃欲试的激动。 “诸位,每十日一次的雏子拍卖又开始了,看到了吗?台上的姑娘都是我们从天下各地网罗来的国色天香,一位一位的来,价高者得,起拍价老规矩,十两银子。” 话毕他手一挥,那位被称为莫哥的麻子便微笑着上了台,而楼中上下三层的客人也在对着台上的女子放言高论。 楼中还为此设起了赌局,猜中各位姑娘们分别的成交价最接近者将免费得到雏子一名。 于是台上的姑娘便被一个接着一个的拉了出来,站在最前面等着客人们不断的加价。 第293章 发现破绽 一个一个的姑娘接连被买主带走。 最后剩下了秦鱼。 青面獠牙大马金刀的坐在距她不过半丈远的位置,面具下的那双鹰眼似是要将它穿透。 她的脸上没有极力隐藏的惊慌,没有恐惧,没有胆怯,有的只是在克制忍耐的恨意和愤怒。 他对上了那双同样欲将他刺穿的眼睛。 台上的麻子将她又往前推了一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麻子喊道:“这位姑娘便是今夜的奖品了,大家且稍安勿躁,等到统计的结果出来后,数额最接近者便可将她带走......” “且慢!” 一道漫不经心的冷峻声调打断了麻子的话,整栋楼安静了下来。 麻子看着座位上的青面獠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问道:“楼主,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青面獠牙道:“奖品或换成其它,这姑娘,我要了。” “这......行,稍后我便去与客人协调,那楼主,是现在就送到您房中去,还是......” “送去吧!哈哈哈哈......” 秦鱼被带走,楼中继续沸腾,青面獠牙正饮下一杯酒,便有一个壮汉走了过来。 “拜见楼主。” “何事?” “吴王世子,依旧没有下落,据罗家坳的知情者透露他已经被人带到崇峦来了,可是我们翻遍了崇峦的大街小巷,还是找不到他,还有,罗家坳传来消息,一直为我们供货的任老自五日前来了崇峦后便再也没回去过了。” 青面獠牙手撑着下巴:“这么巧?为何不早报于我?” 壮汉一脸难色:“本想在今日前找到他,等着您来了给您献上这份大礼的,可,属下无能,请楼主责罚!” 一旁的麻子虽看不出来面具下的人是何表情,但他已经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股怒气了。 他对壮汉喝道:“那还愣着做什么?继续找啊!” “等等。”青面獠牙抬手,“你们说说看,那世子的下落会不会与那任老有关?五日前任老来过楼里吗?” 麻子道:“回楼主的话,来过的,您今日留下的那位姑娘,便是任老那日送来的。” “哦!?那夜任老可有留宿,何人相陪?” 麻子道:“是白羽。” “将白羽唤来。” “是。”麻子回头,“去,将白羽叫过来。” 手下偷瞄了青面獠牙一眼,战战兢兢道:“莫哥,白羽今晚,已经在陪客了。” 麻子果断道:“换个姑娘去,再带上一壶好酒,就说是楼主相赠。” 片刻后,白羽被从楼上的客房里带了下来。 她深知在这楼里的生存之道,款款上前福身行礼,声音柔媚婉转:“白羽见过楼主。” 青面獠牙都没抬头看她,直截了当的问:“五日前,你侍奉任老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麻子接着他的话说:“要如实交代,不可有半点隐瞒,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白羽未语泪先流。 青面獠牙没什么耐心了:“别哭哭啼啼,快说重点。” 白羽才一边擦泪一边开口:“楼主,那任老下手极狠,我身上现在都还留着伤......” 青面獠牙冲着麻子道:“验伤。”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白羽的衣服被扒开...... 麻子道:“楼主,任老是有这个癖好,伤确实是他留下的,她没撒谎。” 青面獠牙又问道:“第二天呢,他可有异常?” 白羽噙着泪,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摇头:“没有,只是早早就离去了。” 麻子解释道:“任老一般是天不亮就离去的,因为罗家坳离得远,为了早点回去继续做生意,他都是快马加鞭赶路。” 青面獠牙沉默了片刻,突然抬头,眼睛穿过面具盯着白羽。 白羽神情麻木,只顾整理着自己的衣襟。 他突然道:“去将任老马车进城时和出城时当值的城门守卫传来见我。” 凌渊和武刚坐在三楼的隔间雅座中,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整个玉满楼,看着秦鱼被带走,接着又是白羽被传唤,当众解衣受辱。 却因为距离太远,楼中又太过喧哗,完全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 直到两刻钟后,见到了两个年轻人进来,其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便是那日进城时拦下马车询问的城门守卫。 “不好。” 武刚看向他:“公子是什么意思?” 凌渊握拳预备起身:“被他发现破绽了。” “公子是说,那个守卫?可我们在这也听不见啊!” 凌渊懊恼道:“该死,我们该坐在楼下的。” 武刚吐槽道:“得了吧,您没见那些客人见了这楼里的姑娘都像饿犬见了鲜肉一样?您都不拿正眼瞧人,要不是坐这有包间隔着,不到一秒就能露馅。” 凌渊不理会他的揶揄,道:“我得先出去一趟,她会有危险。” 武刚不解的看着他。 凌渊解释道:“那日入城我们是两辆马车载着六个人,可带进楼来的只有一个,且马车到现在还未出城,将那守卫的传来一对峙,他就能发现问题,势必派人出去查,很容易就查到秦家去了。” 武刚看着楼中越来越少的人影道:“那可如何是好?现在已经是子时三刻,很多人都回房休息了,吴王府的人已经在外面埋伏好了,一刻钟后会赶来这里帮我们堵住出口。” “我会在一刻钟之内赶回来,你盯好他。” 凌渊说罢将包间的帷幔拉下,熄灭了桌上的灯,打开窗户便跃了出去,凭着极高的轻功,朝着秦宅的方向飞奔而去。 两个姑娘坐在一旁,默默不语。 武刚道:“你们只管安安静静坐着,我保你们性命无虞。” 两个人忙不迭的点头致谢:“多谢公子不辱我们。” 苏韫晴趁着秦月娘睡得熟了,便独自起身穿好了衣服来到了院里踱步。 鹿庄也做好了准备,悄无声息的与她告别出了门。 王美娥还在内院秦远识的屋中周而复始的重复着擦拭和喂水这两个动作。 “姐姐也睡不着吗?我来陪你吧!” 沈慎也穿好衣服走到了她身边。 这时,一道身影轻飘飘的从天而降。 苏韫晴仅凭那人身上的气息便已经得知了他的身份。 上前道:“凌大哥,鹿庄方才已经前往玉满楼了,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凌渊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慎。 走近她郑重道:“程大奶奶,我是特地来提醒你,我们扮做任老送秦姑娘入玉满楼的事情有可能已经被他们发现了,他们或许很快查到这里来,你们一定要小心,尤其是小世子,他们最大的目标便是你。” 第294章 姐姐我还小 沈慎也凑了过来,指着自己道:“他们知道我在这?那岂不是会连累姐姐和伯母?” 凌渊道:“你在他们来要债时露过面,他们之中有人见过你,所以只要那楼主稍一打听,他们便会怀疑到这里来。” 沈慎不自觉的握住了苏韫晴的胳膊:“姐姐,鹿庄和我爹派来的人都已经前往玉满楼去了,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苏韫晴来回踱了两步:“现在别无他法,只得找一个隐秘的地方先躲起来了,我会交代我娘和舅舅,让他们告诉寻来的人说我们是这家远房亲戚,已经走了,这样他们也不会为难他们。” 凌渊颔首:“我看此计可行,我先送你们上那个地窖去,那里隐秘,夜里更不易被人发觉。” 苏韫晴将他往外面推:“凌大哥,鹿庄他们已经去了,你还是赶紧回玉满楼要紧,那里可是几百上千条性命等着你们去救,地窖的路我记忆深刻,我会带着世子过去,请你放心。” 凌渊想起自己对武刚说过一刻钟之内必回的,如果送他们去了地窖便不能在约定的时间内赶回去,而他们早已和秦鱼,鹿庄等人约定好了时间,一旦有人耽误,便会乱了整盘计划...... 他将沈慎握住苏韫晴胳膊的手掸开,双手按在她的肩头,用力捏着她的肩膀,重重吸了一口气。 沉声道:“一定要快,要注意隐蔽,等我回来。” 苏韫晴能清楚的感受到双肩传来的力道,催促道:“凌大哥你快去,不要担心我,我自有分寸。” 看着凌渊的背影从墙头消失,苏韫晴赶紧回屋去叮嘱秦月娘,等人来的时候万不可说漏了嘴。 秦月娘催促她:“快带沈公子走,舅舅舅母那里我会去交代,快走!” “娘一定要记得,只说我们是远房亲戚,先将沈公子屋内的东西清理一下,他们若是要搜,便让他们进来搜,不可与他们顶撞,免得自己受伤。” “放心吧,这点分寸,娘还是有的,事不宜迟,快走。” 苏韫晴带着沈慎和瑶芳出门后,径直穿过小巷朝着那个地窖走去。 “快,挨家挨户的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可是那世子长什么样我们也没见过啊?” “只要是十六七岁的相貌英俊的男子全部抓起来,拉过去让楼主亲自辨认。” “遵命!” 一队人举着灯笼进了这条巷子,兵分几路,挨家挨户的去叩门。 苏韫晴赶紧将沈慎和瑶芳往后面一拉,退进了一条窄小的支巷。 瑶芳挤了出来,拦在苏韫晴前面。 “大奶奶,我们过不去了,现在怎么办?” 苏韫晴嘘了一声冷静道:“稍安勿躁,他们搜不到人就会换地方了。” 顿时,他们所躲避的支巷的墙壁内传出了翻箱倒柜砸东西的声音。 同时还有妇人的乞求哭泣声:“我的老天爷啊,我这是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砸我的家啊?” 苏韫晴咬牙听着。 沈慎已经怒不可遏:“这帮人,找不到人走便是,何故要打砸东西,欺人太甚?” 而不远处的别家也传出了声音。 “头,这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你来看看是不是。” “管他是不是,都带回去给楼主看。” 那少年自然是对玉满楼里的情况早有耳闻的,那楼主是何许人也,他很清楚,一旦进了玉满楼,只能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哀求道:“我从小在崇峦长大,你们不能抓我进去,玉满楼不抓本县人的。” “吵什么吵?抓错了放了你便是,进去一趟又不会少条胳膊。” 少年想起曾在玉满楼门口见到他们从里面抬出来的少年,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又想起了同巷子里秦家那位少爷秦远识,到现在他还生死不明呢...... 惊恐的直摇头:“不不不,你们不能这样,我不要去那里,我不要。” “去不去由不得你。” 少年的娘跪地苦苦哀求:“求求你们,放过我儿吧,你要抓,抓我,让我做什么都行,别抓我儿,放过我儿,他才十六,还不曾娶亲......” “滚开......” “娘......娘,你怎么样啊,娘......” 被一脚踢翻在地的妇人又一次爬了起来抱住那位头的脚:“放过我儿,我不让你们带他走。” “放开!” “不,我不放,除非你们放了我儿。” 那妇人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个人一起竟然都扯她不开。 头一怒,拔刀朝着她身上捅去。 “娘......我跟你们拼了......啊......” 头猛地一脚,直击要害,少年应声倒地,口吐鲜血。 苏韫晴三人在巷中将这一切都听得真切。 四处的人家里面哀求哭泣,训斥怒喝的声音此起彼伏。 黑暗中,苏韫晴一手探向刀柄,一手紧握拳头朝着墙上狠狠砸去。 “不能让他们再这样下去,这样全城的无辜少年都要遭殃。” 沈慎从她背后挤了出来:“姐姐,他们不就是要找我吗?我去便是,我去了,他们就会停止搜寻了。” 苏韫晴强迫自己冷静,咬着牙脑中急速思考着。 他们知道沈慎没出城,所以就算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是要将他找出来的,找不到他,他们不会罢休。 可是,沈慎绝对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容王蓄意谋反,曾经去找吴王,就是想要拉拢他,吴王是所有藩王中最有钱的一个。 可是吴王没有答应他,这也是他要抓沈慎报复吴王的原因。 若是他们抓住了沈慎,容王定会以此为威胁,向吴王提出条件,吴王爱子心切,讲不好就会为此妥协,为了自己最爱的嫡长子而听从容王的差遣。 容王兵强马壮,吴王富可敌国。 若是这两人合到了一起,那就太可怕了。 而此时的朝廷,经过了这几年的内乱,已经没有了一支可以与之抗衡的军队,高家军远在玉门关,远水救不了近火...... 思及此苏韫晴一把将沈慎拉了过来,开始解开他的玉带,扒下了他的外袍。 沈慎瞠目结舌,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呆呆站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瑶芳也惊呆了,站在一旁,任苏韫晴将脱下来的玉带和外袍丢在了她手中,动也动不了。 脱完了沈慎的,她开始脱自己的外袍,同时又将自己的头上的饰物全部摘下,将头发打乱后挽成一个公子发髻。 沈慎心跳如鼓,结结巴巴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姐姐......我还小......” 第295章 布衣少年 苏韫晴将自己的衣服往他怀里一塞,不容置疑道:“换?” 沈慎不明所以,刚才已经被她的举动吓懵了,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慢吞吞的抖开怀中的衣服。 苏韫晴将瑶芳怀里沈慎的衣服拿过来,快速利落的穿在了自己身上,整理好衣襟,扣上了玉带…… 看到她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沈慎和瑶芳才反应过来她准备做什么,沈慎一把拉住她。 “姐姐,不可,你是个女孩子!” 外面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乱。 有人喊道:“死了的就别管了。带上人,走,去下一家。” 苏韫晴没有时间给他多做解释,而是吩咐瑶芳:“瑶芳,替沈公子将衣服换上,带他到地窖里去,凌公子没去接你们之前,不可以擅自出来,记住,护好他,他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瑶芳听着她的语气,知道没有了商量的余地,一边帮沈慎穿衣服,一边担忧道:“可是大奶奶,你这样也太危险了!” 苏韫晴道:“顾不得那么多了,记住,沈公子一定不能落到他们手里,瑶芳,我相信你。” 瑶芳鼻头一酸,带着哭腔道:“你放心大奶奶,我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一定会保他平安的。” 沈慎失措地将瑶芳刚给他套上的衣服扯开,气愤道:“不可以,我不能让姐姐去冒这个险,他们没有人性的,姐姐若是被抓去,定是凶多吉少。” “我自有分寸,快将衣服穿上,否则大家一起玩完,明白吗?” 沈慎拉着她的胳膊:“不行,姐姐留下,我自己去。” 说罢只穿着里衣就要往外走。 苏韫晴从他身后一记手刀劈在颈侧,沈慎软软倒地。 “瑶芳,他最多一个时辰便会醒来,届时将他带到地窖,明白了吗?” “大奶奶放心,大奶奶你可千万小心啊!” “我知道!” 苏韫晴风一样从支巷里跑了出去,站在了他们正在搜查的一户人家门口。 “吴王世子沈慎在此,请问各位是在找我吗?” 顿时,所有的灯笼都高举着朝她移动了过来,目光也全部聚焦在她身上。 最前面一个几乎要将灯笼贴到了她脸上,激动道:“头,听闻吴王世子容貌俊美,比女子还好看,还果真是这样,你快来瞧瞧。” 被唤作头的男子疾步上前,上下审视着她:“你就是吴王世子?” 苏韫晴不卑不亢:“正是,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了,可以让他们停止骚扰这里的住户了。” 那位头将视线锁定在她腰间的玉带上,那样的玉带他只在楼主身上见过,那是王府的规格,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 再往上看到那张映照在灯光下几乎白亮到透光的脸,脸上充满英气却又不失柔美的五官,和那双面对着险境却依旧淡定从容的眼眸。 头大手一挥:“拿下!” “是!” 几个大汉提着绳索就要上前绑人。 苏韫晴不急不缓道:“绳子就不用了吧?我既然自己站了出来,自然是不会打算逃跑的,再说了,你们这么多人,我也逃不掉。” 拿绳索的大汉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头。 头思考了片刻,示意他们将绳索放下,道:“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世子跟我们一起去见楼主吧!” 苏韫晴勾唇:“带路!” 这时已经有人将在别处搜索的人都叫回来集中了过来,有好几个人手中还扣着被误抓的少年。 一人指着这些少年问:“头,那这些人怎么办?” 还不等头作答,苏韫晴便道:“既然你们要抓的是我,这些无辜的人自然是放了。” 那人没听她的,而是继续等着头答话。 头思考了片刻,突然想起今晚楼中雏子拍卖的时候有人吐槽为什么没有男子…… 再一看这几个少年,均有几分姿色。 又想起楼主不久前曾透露过,在崇峦城中的计划即将结束,也就是说以前定下不抓城内人的规矩到了这最后关头也无所谓了。 他道:“一起带走!” 苏韫晴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我都已经自投罗网了你们还要抓走无辜的人,这是何道理?” 头被她的大力抓得一皱眉:“看着文文弱弱的力气怎么这样大?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管他们做什么?” 苏韫晴以为只要他们抓住了真正的世子其他人便会没事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不肯放人。 她横眉咬牙道:“赶紧将人放了,否则我会记住你的样子,到时没你的好果子吃。” 头有些为难,抓世子就是为了威胁吴王,若是吴王到时同意了与容王合作,世子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世子。 而自己就算有再大的功劳,人家随随便便一句话,也依旧能要了他的命…… 咬咬牙,大手一挥:“将人放了……” 手下听令,给少年们松了绑,几人忙战战兢兢的起身落荒而逃。 而有一人,身着青灰色布衣,胸前一个硕大的脚印,唇角挂着血迹,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在头的身上。 头走近他:“走啊!愣着做什么?想跟我们去玉满楼?” 布衣少年吃力的吐出几个字:“我,跟你们去,玉满楼!” 头转身看向苏韫晴:“世子,你听得明白了,我们已经放了他,可是他自己要去的。” 苏韫晴看向布衣少年,他手臂上,颈脖上,额头上的青筋都在鼓动,藏在布衣下的瘦弱身体微微颤栗,双眸早已被仇恨吞噬…… 苏韫晴知道,就在刚才,他失去了那个用生命想要保护他的母亲。 所以他恨。 那么他去玉满楼,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没有办法将实话说出来,去劝他,安慰他。 只淡淡道:“怎么,在崇峦长大,不知道玉满楼是做什么的吗?想去送命?” 少年用那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她:“不用你管。” 苏韫晴见他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而此时去玉满楼,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道:“既如此,你随意就好。” 说罢转身欲往玉满楼的方向走去。 头指着布衣少年道:“带上他,走。” 又对手下道:“还不快跟上去,盯紧点,出了问题大家都得完蛋。” 而此时的玉满楼内,歌舞管弦的声音竟是越来越响亮。 第296章 这不是闹着玩 那带着人四处搜罗半晌,收获了吴王世子和一枚英俊少年的头,志得意满,喜气洋洋。 离玉满楼越近,脸上的笑容越是灿烂。 仿佛进了玉满楼,便能即刻加官进爵一样。 而苏韫晴则是不动声色的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那处由远及近的楼宇的情况。 管弦鼓乐声在很远便能听得清楚,歌女的唱腔仿佛也拔高了好几个调,里面是何等的热闹,不禁让外面的人心生向往。 快到门口时,头皱眉:“不对啊,往常这个点客人不都该休息了吗?怎么今日反倒更加喧嚣了起来。” 一个手下凑近他,谄媚道:“头儿,肯定是楼主知道我们抓到了世子,提前庆祝起来了。” 头猛地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对,就是这个意思,你怎么这么聪明呢,到时候我升官发财了,定是要拉你一把的。” 手下受宠若惊的摸着刚才被拍过的后脑勺道:“谢谢头儿!” 继续往前走,苏韫晴屏息静气,竖起耳朵来,能听见楼中偶有兵刃相碰撞的声音。 而头和一帮手下正沉浸在即将升官发财的美好幻想中,他们将剩下的所有注意力都盯在苏韫晴身上,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跑掉,根本无暇顾忌其它。 到了门口,苏韫晴看了一眼两个守门的汉子,更加确信里面的一切都在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没有出意外。 只是,不知道那个楼主究竟实力如何,凌大哥对付起来会不会费力...... 头上下打量了一遍守门的汉子,皱眉道:“不对啊,看门的怎么换了?二位怎么看着面生,以前没见过?” 汉子昂头不屑道:“我们是得了楼主的吩咐,才在这当差的,你要是有意见,进去跟楼主说去。” 头忙赔笑:“哦哦哦,原来是楼主的吩咐,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汉子冷嗤一声:“别拍马屁了,进去吧,楼主在里头等你呢。” 头拱手:“好,改日再请兄弟喝酒。” 大手一挥,便带着人浩浩荡荡进了门。 门一开,打斗的声音掩盖不住了,很是明显,这也让头警觉了起来,手握刀柄做出随时拔刀的姿势。 苏韫晴看着这些人还没有全部进来,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笑道:“哟,这玉满楼果然不同凡响,不但有歌舞声乐,还有比武斗剑,嗯,新鲜。” 听她这样一说,头握着刀柄的手松了松。 玉满楼里耍刀弄枪,舞文弄墨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想来是今夜来了高手,楼主有了雅兴,与人切磋一番也不是不可能。 直到一具满身是血的尸体重重的从三楼砸了下来,挂在了他面前刚好遮挡住整个玉满楼内部结构的大屏风上,头才瞬间醒悟。 这不是闹着玩...... 他慌忙的朝着一旁跨去,绕过屏风,整个大厅一览无余。 舞台上吹拉弹唱的格外卖力,台下却是一个客人都没有,有的只是横七竖八倒地的自己人的尸体。 打斗声是从楼上传下来的。 头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整栋楼都被人控制了。 忙回头大喊:“快,楼主出事了,去山里报信,快。” 一大帮手下也早已察觉了不对,由于人多,还有好几个都没进门。 那几个没进门的闻言立马掉头就跑,与此同时,黑暗的角落里,屋顶上,还有一旁的小巷弄中,同时冲出来三四个黑衣人,鬼魅般的身影急速朝着那些逃跑的人闪去,手中的刀剑反射着灯笼柔和的橘光。 这时,门口两个汉子也忽然把厚重的大门给关了起来,里面的人便再也无法出去。 门被闭合后,外面立刻传来了一串串凄厉的惨叫声。 “头儿,怎么办?”手下慌了。 外面的战斗,开始即结束,大家听得分明。 所以外面那帮人个个都是高手,那楼内的呢?楼内的人正与楼主和楼主身边的护卫打得难舍难分,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头和手下拔出刀来,却迟迟不敢迈出双腿。 因为大家都心里清楚,出去即送死。 头歪着头,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转。 道:“大家别慌,据我的判断,里面只有三个人,而我们有十几个,若是一起上,定是能助楼主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大家都是功臣,楼主自然不会亏待了大家,到了那时,荣华富贵不都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手下被他这一鼓动,便生出了想要放手一搏的念头。 “好,头儿,我们听你的,一起上。” 苏韫晴熟悉武刚和凌渊的剑法,听声音判定,此时他们是占了上风的,而鹿庄应该也不会落后。 头握刀的手,紧了又紧,似乎还心有犹豫。 而他不动,手下自然也不往前冲。 一手下道:“好像是在三楼打,就剩楼主和他身边那两个厉害的护卫,其他人都没了......” 大家伙儿心里都很清楚,他们便是和其他人一样的渣渣。 苏韫晴平静开口:“怎么?不想立功了?这可是绝佳的好机会,诸位不打算好好把握吗?” 看头儿还在按兵不动。 一手下也急了,道:“说不好山里已经收到消息,正派人往这里赶来呢,等山里的人来了,任他是天上的武神下凡今夜也得交代在这里,到时候让头知道我们躲在这不出手,大家照样死路一条。” 头儿一咬牙:“走,跟我上去,杀呀......” 头跑出去几步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随手扯了一个人:“你,去看好世子,他要是丢了,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那人只觉喜从天降:“头,我以性命担保,一定将世子看住了。” 说完如获大赦般回头朝着苏韫晴跑来。 苏韫晴站在屏风下,手已经探到了腿上的匕首刀柄。 那人或许也听说过世子不会武功,只当她是一个文弱贵公子,对她并没有设防,拿刀的手都是松懈的状态。 当他离苏韫晴还有不足一丈远的时候,苏韫晴眼睛盯着他的脖颈,余光注视着他手中的刀,准备随时拔出匕首。 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身后一道人影,用她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猛力的朝着那人撞了过去。 是刚才被一道带进来的青灰色布衣少年。 这一撞,那人猝不及防的朝后倒去,手里的刀被弹脱了手,掉到了一边,少年也由于惯性直接压在了他身上。 那人意识到自己被偷袭,猛力将少年一推,少年朝一边滚了好几圈。 第297章 那不是吴王世子 少年滚开过后,那人便就地挪动了几尺,伸手去捡掉落在一旁的刀,握住刀柄预备起身。 可是还没有等他站起来,那道厚重的雕花螺钿金丝楠木屏风便轰然倒地,重重的压在了他身上。 原本挂在屏风上的那具尸体也飞了出去,落在了大厅里的酒桌上。 “啊……啊……” 应是被砸中了要害,他不停的发出痛苦的哀嚎。 屏风雕花的镂空处看去,他的脸涨的通红,似在拼命挣扎着想将这屏风推开。 可不论他如何用力,这屏风却是纹丝不动。 布衣少年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看向一旁满脸平静的苏韫晴,原本充满怨毒仇恨的眼神里慢慢溢出感激。 苏韫晴却拔出匕首走近他,少年双手被反绑在后,像只受惊的小狼一样,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靠上了墙壁。 “别紧张,我来替你松绑。” 此言一出,布衣少年才乖乖的转过身来将后背面向她。 苏韫晴用匕首轻轻的挑断了绳索,道:“好了,没事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让门外的人放你出去。” “我不要出去!”少年转过身道:“我要替我娘报仇,我要杀了他们。” 苏韫晴太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了,拍拍他的肩道:“他们作恶多端,自是不会有好下场,你还是先回家,这里的事情会有人处理。” “我没有家,我不回家。” 苏韫晴听着不断有刚上去的人的尸体从楼上掉下来,砸得血沫横飞,担心他不会武功在这里会白白送死,想将他劝回去。 问道:“你家不是住在小山巷子?怎么说没有家!” 布衣少年倔强的低头道:“我从小便与我娘相依为命,有我娘的地方就是我家,我娘被他们杀了,我的家也没有了。” “那你也不能不自量力,刚才你对那人动手,多危险你知道吗?” “我不怕危险,我娘死了,不能替她报仇,我便枉为人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苏韫晴见劝他不动,便也不再白费口舌了,只对他道:“那你好自为之。” 握着匕首便预备上楼。 她的脚刚踏上楼梯,却见两个凌厉的身影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从三楼飘然而下,一直打到了大厅里,落在了那一堆尸体中。 是凌渊和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年轻人。 打了这么多回合,那人很明显在一招招后退,快要招架不住了。 而凌渊却是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招招狠厉。 这两人下楼后,头带着楼上那些还没死的罗罗咚咚咚的踩着楼梯往下跑。 “楼主顶住,我们来助你!” 很快,剩下的五六个伤痕累累的人便气喘吁吁地跟了下来。 苏韫晴冷静的让开了道,靠墙站着。 头第一个跑下来,刚落地便提着刀就要朝着大厅中那两人冲去。 其余人则是紧追其后,纷纷落地。 苏韫晴有自知之明,像头这样的人,不会是什么高手,但自己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若是在他警觉的时候贸然对他出刀,不但杀不了他,自己还会有危险,自己一旦面临危险,凌大哥也会分心。 所以她只在有把握的情况下下手,下手就一定要百分百成功。 而此时,头的背就在自己面前,她却不能动手,因为楼上下来的人即刻就会察觉她的动作。 然而,一把长刀还是猝不及防的插进了头的后背,将他捅了个对穿。 是那个布衣少年。 他手中握着的是被屏风所压住的那人掉落在一旁的刀,头不可置信的转过脸来,嘴角溢出鲜血,看到的却是少年不加掩饰的笑意。 后面跟来的那几人都惊呆了,头死了…… 直到有人大喊:“杀了他。” 所有人一起朝着少年扑去,少年也在此时拔出了刀来,毫无章法的对着他们乱砍一通。 苏韫晴拔出匕首,从后面靠近他们,找准时机,提刀割喉,不一会就将两个人放倒在地。 当他们发现身后的人少了的时候才注意到苏韫晴手里带血的匕首。 “世子?你杀了我们的人?” “怎么办?头死了,世子能杀吗?” “不能杀,楼主还在呢,将他抓了绑起来,把这该死的小子杀了,快。” 剩下的四个人分了两个朝着苏韫晴欺身过来,而另外两个则是继续朝着闭眼乱砍的布衣少年逼近。 苏韫晴一边后退一边盯着少年那个方向,发现那两个人也只是三脚猫的功夫,面对毫无章法挥舞的大刀,竟是犹犹豫豫不太敢靠近。 想来平日里在百姓面前凶悍也只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 可那少年丝毫没有与人打斗的经验,只要那两人稍微一冷静发现他是紧闭着眼睛的,他就性命不保了。 她大喊一声:“小兄弟,别怕,把刀拿稳了,直刺,横劈……” 听了她的话,围剿少年的两人中一人中刀倒地。 少年知道自己砍到了人,睁开眼发现眼前只有了一个敌手的时候,信心倍增,正儿八经的跟他对打了起来。 她的声音给少年提供了帮助,同时也引起了已经将青面獠牙逼到了绝境的凌渊的注意! 凌渊耳廓微动,趁着青面獠牙后背撞到大厅立柱时回过头循声望去,看到的是正在被两个身上血迹斑斑的人逼近的锦衣玉带少年。 即便隔了大半个大厅的距离,看到那张脸,再加上刚才的声音,凌渊在瞬间便确定了那不是沈慎,而是苏韫晴。 看到凌渊回头,苏韫晴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刚才对着布衣少年大喊的声音让他听到了。 凌渊当机立断转身就要朝着这边奔来。 而他身后的青面獠牙趁机双手紧握长剑,旋身直刺向他的后背。 苏韫晴大喊:“凌大哥,背后……” 凌渊足尖点地轻轻起跳,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剑,青面獠牙一个空翻落地,趁着他分心之际,继续对着他发出攻击。 苏韫晴喊道:“凌大哥别管我,他们不敢杀我。” 凌渊救人心切,此时的招数比起刚才更加凌厉凶狠。 青面獠牙再一次节节败退。 这是容王的儿子,不能取其性命,要活捉,所以凌渊招招都避开他的要害,战况才持续了这么久。 青面獠牙似乎也察觉了他的意图,开始有恃无恐了起来。 对着苏韫晴身前的两个人喊道:“那不是吴王世子,是个女人,杀了她。” (本章完) 第298章 面具 凌渊心系苏韫晴的安危,闻此言,一剑直捣他的右臂,将他的臂膀刺穿后立即又把剑拔了出来。 青面獠牙顿时血流如注,哐当一声,右手的剑掉落在地,他赶紧抬起左手,用力按压住如泉眼般往外冒血的伤口。 继续大喊:“快杀了那女人。” “啊?是个女人?” 两个小罗罗听了这话有些懵。 一人问道:“她穿着这身衣裳,如何判定他是个女人?” 一人挽起袖子,将手伸向苏韫晴的胸口:“这还不简单,摸一把不就知道了吗?” 眼看那只邪恶的脏手就要触碰到她的衣衫,苏韫晴紧握匕首的手还未来得及抬起来,一道寒光闪过,那人的胳膊便从肩膀处被齐齐斩断,与斩断那只手的大刀一起,砸落在地。 “啊......我的手......啊......” 原是凌渊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用脚尖随意从脚边的尸体手中勾起一把刀,朝着此人的胳膊掷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斩断了他的手臂。 一旁的人见自己头儿已死,楼主受伤,同伴断臂,而苏韫晴的匕首已经横到了他的眼前。 他忙将手里的刀一丢,双膝跪地:“饶了我吧,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求大侠放过。” 凌渊一脚将断臂人踢出老远,站到她面前,惊魂未定:“你没事吧?” 苏韫晴朝着他摇头,余光却看到远处的青面獠牙捂住伤口一步一步往舞台处挪动着,焦急道:“凌大哥,我没事,你不用管我,快去将那楼主捉拿住。” 而这时,布衣少年也在仇恨的驱使下,竭力斩杀了与他对峙的那个人,提着刀朝着这边走来。 凌渊防备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地上跪着的所剩下的唯一幸存的罗罗。 罗罗依旧在磕着头不停的求饶:“饶我一条狗命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别无选择,啊......” 这人贪生怕死的行径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韩建。 留下他势必坏事。 “咿呀......” 布衣少年大喝一声,毫不犹豫的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此人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便停在一处,缓缓闭上了眼睛,失去了头颅的身体也轰然倒地。 凌渊见此时的场景格外血腥,本能的用身体挡在了她身前。 苏韫晴推了他一把:“凌大哥,别管我,事不宜迟,先去拿下那楼主再说。” 凌渊拉着她的手不让她独自一人在一处,道:“我让你去地窖,你却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你让我怎么能放心?” 苏韫晴想要挣脱他铁钳似的手:“凌大哥,他们的人都死完了。” 凌渊道:“别担心,我已经挑断了他的大血脉,他此刻正血流不止,逃不掉了。” 而就在此时,武刚满脸满身是血的提着剑从二楼一跃而下。 对着凌渊道:“凌公子,那人已死。” 凌渊道:“那好,你去帮鹿庄一把。” 楼上传来鹿庄粗重的嗓音:“大可不必。” 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和人体重重砸在楼板上的声音。 随后鹿庄也从二楼跃了下来,扬起头颅看向凌渊,似是表达他小瞧了自己让武刚帮自己忙的不满。 此时的青面獠牙已经走到了舞台中间,所过之处,鲜血流成了一条小溪。 即便他多次尝试点穴止血,依旧无济于事。 而台上那些吹拉弹唱的乐师们在屋中打斗结束的时候便停止了乐曲,退到了幕后。 凌渊看着武刚朝他扬了扬下巴,武刚迈步朝着他走去。 苏韫晴只感觉手腕被钳得很紧,手上的血脉又有些不畅了,而凌渊似乎毫无察觉,丝毫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 她便想转移话题,问道:“怎么不见秦姑娘?” 凌渊道:“秦姑娘没事,刚才与他们对战的时候受了点小伤,我让她盯着楼中的客人和姑娘们。” 见楼主被俘,而其他人也全部已经死完,房中的客人开始陆陆续续冒出头来。 他们在战斗开始前便被凌渊下令进屋不许出门,违令者,杀无赦。 而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屋里的人光隔着门窗听着外面的惨叫声也断然不敢迈出房屋半步,所以刚才这一段时间,楼中的姑娘和客人全部都龟缩在房中,竟是无一人被误伤。 听闻楼中已经安静了下来,守在楼外的吴王府高手也开门进来禀报。 “鹿大哥,凌公子,所有出门预备去山中报信的人全部被截杀,没有漏网之鱼。” 鹿庄拍拍他的肩:“好,继续在外面守着,楼中的姑娘和客人也不许离开半步。” “是!” 武刚将青面獠牙押过来的同时,秦鱼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凌渊依旧没放开苏韫晴手腕的手,立刻移开视线,将右手伸到他面前。 缓缓摊开道:“凌公子,这是你要的东西。” 只见她手中握着三颗豆大的赤色小药丸,在她手掌打开的一瞬间便散发出让人无法拒绝的香味。 凌渊伸手接了过来,道:“这便是逍遥醉了!” 因为流血过多已经站不太稳当的青面獠牙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逍遥醉,又将头转向秦鱼。 “这不可能......你没吃?怎么可能?只要吃过一次就会一辈子都离不开的逍遥醉,你为何没吃?” 凌渊将药丸摊在手中端详,苏韫晴晃动了一下手腕,有些尴尬的看着他。 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握住她的手腕很久了,而且现在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都没有放开...... 他忙放开手,解释道:“对不起程大奶奶,方才情况危急,多有冒犯,还望您见谅......” 苏韫晴道:“无妨。” 凌渊低下头继续看着逍遥醉,苏韫晴也低下头将那只有点麻木的手往身后一收。 秦鱼却注意到他的唇角暗暗有轻微的上扬。 秦鱼走到那楼主身边,一把将他青面獠牙的面具给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年轻周正的脸。 面色因为失血过多而煞白。 楼主对她怒目而视:“你竟敢揭我面具!” 武刚调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说,第一个揭开你面具的人你要以身相许?” 楼主冷哼一声:“从前看过我真面目的人,均已经死在了我的剑下。” 武刚也学着他冷哼一声:“你娘生下你的时候没见过你的真面目?你娘也死在你剑下了?” “你......” (本章完) 第299章 不识好歹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楼主的脚下已经聚集了一大摊血。 凌渊对着鹿庄道:“鹿师傅,麻烦您去医馆将大夫请来为他治伤,若是继续这样流血只怕会性命不保。” 鹿庄没有应答,而是高昂着头颅轻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出了门去。 凌渊又将秦鱼给他的那三粒逍遥醉递到武刚手中,道:“武刚,我现在需要你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药送到泽江,交给马太医,让他抓紧配制出解药来。” 武刚拱手:“是,公子,我连夜就出发。” 武刚的手一放开,那流血过多的楼主便因身体乏力站不稳险些倒地,幸而秦鱼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 武刚正预备出门,却又被苏韫晴叫住。 “武师傅,等等。” 武刚回头:“大奶奶还有何吩咐?” 苏韫晴道:“你到秦家走一趟,在我表哥房中的书案上有一本册子,是我这些天记录的逍遥醉毒发过程中的所有症状,将这本册子一并交给马太医,或许对配制解药有帮助。” “是,大奶奶,没别的事情我这就走了。” 苏韫晴摇头:“没有了,武师傅,天黑山路不好走,你要当心。” “多谢大奶奶。” 武刚离去后,凌渊走到大厅中间大喊了一声:“楼中所有人请听好。” 闻言每个房门都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三三两两的脑袋来。 “玉满楼为了敛财,这一年来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今日我奉朝廷的命将此处查封,楼主也会被送往京城审讯,由于你们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染上了逍遥醉,所以你们这段时日将继续留在楼中,直到将身体里的逍遥醉全部排光为止。” 听到这话,楼里瞬间炸开了锅一样沸腾了起来。 有的人甚至哭嚎了起来。 “这......没有逍遥醉,生不如死啊!” “就是啊,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逍遥醉毒发的时候,那种痛苦谁能承受?” “可如果继续服用逍遥醉,也将命不久矣......” “是啊,逍遥醉太伤身。” ...... 凌渊道:“大家不用害怕,我已经命人请大夫去配制解药了,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有了解药,便能缓解大家的痛苦。” 有人问:“解药要什么时候才能送来啊?” 凌渊道:“不出意外的话,最快也要三日,逍遥醉会在断药的第二日毒发,你们且先自己忍耐......” 有人说:“那怎么行?我一般到了第二日就会痛不欲生,三日,我肯定一命呜呼了。” “就是就是,那你把楼主给抓了,楼里的人也杀了,还不能立刻给我们解药,为什么不晚点杀?” “就是啊,为什么不等解药送过来以后再杀他们,为什么不等大家吃了解药过后再将这楼查封?” “对啊,到时候毒发死了人,你能负责吗?” 有人道:“大家稍安勿躁,这位公子只是将楼里的人杀了,抓了楼主,可楼中的逍遥醉应该还在的,等待解药的这几日,可以将剩下的逍遥醉拿来给我们吃,岂不是大家都不用受苦?” 此人的话几乎是引来了所有人的附和。 “对啊,这个办法好啊,大家既不用受罪,那剩下的逍遥醉也不至于浪费,那么贵的东西,不给人吃掉岂不是暴殄天物?” 凌渊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嘈杂而鼎沸的声音。 秦鱼已经气愤得握刀盯住了言语不善的那几个房间。 “够了!” 一道不甚有力却异常坚定的女声响起,瞬间整个楼安静了下来。 苏韫晴循声望去,是一个姑娘,忧郁的面庞上还挂着泪痕。 秦鱼在她耳边道:“是白羽,便是她集结了楼中绝大部分受害的姑娘,让她们在此次行动中与我们配合,我们才会如此顺利的。” 只听得白羽继续说道:“大家还如此执迷不悟吗?多少人因为逍遥醉家财散尽,妻离子散?或许你们当中有人刚染上,只知此物令人欲罢不能,还没有察觉到它的危害,可我是有深切体会的。” “我来楼中还不超过两个月,便已经亲眼见到十数个人因为逍遥醉而殒命,这其中有客人,也有与我同病相怜的姐妹,而那些长时间服用逍遥醉还侥幸活下来的人,家财万贯都已被掏空,强健的身躯也变成了一副骨架,这些你们都看不到。” 她说完后便有两个女子架着一个骨瘦如柴,面如骷髅的人走到了她身旁。 苏韫晴眉头一紧,这不是和那日见到的表哥一模一样的症状吗? 白羽指着这人道:“大家看好了,这便是你们几个月后即将变成的样子,此人为了逍遥醉,名下所有的宅院已经被抵押给了玉满楼,金银珠宝悉数被变卖,家中女眷也皆已被他典卖……” “看着他身上再也榨不出一滴油来,楼主便命人将他在楼中处理掉,处理掉,大家知道什么意思吗?若不是这位公子来得及时,他现在已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了。” “大家要去后院的三口枯井中看一看吗?里面有无数个被处理掉的人……” 听完白羽的话,楼中寂静了片刻,又开始散发出质疑声。 “这人明明是时间太长了嘛,我才吃了一个月,反正解药也快来了,多吃一两粒,问题不大吧?” “对啊,一两粒而已……” 秦鱼冷眼看着二楼冷冷道:“那也绝不可能,所有的逍遥醉已经被销毁,再说了,若是解药无法配制成功呢?” 这下空气又安静了。 片刻后,有开始有人按耐不住,大声喊了起来。 “这,不能配制成功你们查封玉满楼做什么?你们这样做,对我们这么多人负责吗?” 凌渊抬眸看去:“又是他……” 那个二楼西侧一间客房门缝中冒出来肥头大耳的浑圆脑袋。 他一开口,立即又引来了很多人的共鸣。 “朝廷上不管天灾,下不管匪患,竟然管到一颗小小的药丸上来了……” 这时咯吱一声,大门被打开了,鹿庄带着大夫行色匆匆的赶了进来。 鹿庄指着楼主:“大夫,请!” 大夫放下医箱立即解开楼主的衣服替他清理伤口。 而鹿庄则是看了一眼凌渊身旁的白羽和那个骨瘦如柴的男子,走到苏韫晴身边,询问:“发生何事?” 秦鱼已经按耐不住心头的怒火,冲着楼上喊道:“这是在救你们性命,你们不要不识好歹!” 肥头大耳又开始起哄:“什么叫我们不识好歹?是你们不顾大家的死活,是不是啊大家说?” (本章完) 第300章 更艰巨的任务 鹿庄听完了苏韫晴简短的解说,又看到楼上那位肥头大耳继续用言语挑起大家的情绪。 再看到秦鱼和凌渊那按耐不住冲动想要杀人的表情。 二话不说,提刀踩着倒地的木屏风,一跃上楼,来到了肥头大耳面前。 “你要干嘛?” 肥头大耳看着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欲将脑袋退回屋去将门关上。 鹿庄举起手中大刀,在他退回去的前一瞬,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 此时他眼睛嘴巴还大张着。 “啊......这......” 这突如其来的斩首让整栋楼的人都被恐惧笼罩了起来。 毕竟今夜从一开始就没有人伤害过楼中任何一个客人和姑娘,他们以为自己的命是金贵的。 秦鱼身为公门中人,向来不太赞成乱用私刑取人性命。 而凌渊心善,被激起怒火后多犹豫了片刻,便被鹿庄捷足先登,将他预备用来杀鸡儆猴的那位肥头大耳的脑袋利落地砍了下来。 鹿庄人狠话不多,抬腿踢了一脚那颗硕大的脑袋,脑袋在楼板上滚了几圈后他拎着头发将其举了起来。 “再有人敢多言,这便是下场。” 大夫此时已经开始缝合楼主的伤口,求助秦鱼:“姑娘来帮忙按住。” 秦鱼本还预备责备鹿庄几句的,这下分了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苏韫晴朗声道:“接下来的日子,不管有没有解药,都不可能让大家再接触到逍遥醉,所以,想要活命,便好好配合我们。” 有了肥头大耳的前车之鉴,再也没有人敢吭声了。 苏韫晴继续说:“我已经成功帮我表哥克服了逍遥醉的毒,他现在已经活过来了,由此可见,即便没有解药,此毒也是可以自行排解的,所以大家只有配合我们才会有活命的机会,想必大家今夜已经吃过了此药,便进屋好好休息,过了明日,痛苦才会降临,趁着现在身体没有不适,请自行吃饱睡足。” 刚才跟着肥头大耳起哄的人现在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所有人都退身进了屋中,而屋中原本陪客的姑娘们也陆陆续续出来了。 鹿庄带着那颗脑袋跃下楼来,走到凌渊身旁,将其一丢,拍了拍手,玩味的看着凌渊。 凌渊含笑拱手:“多谢鹿师傅方才施以援手。” 鹿庄唇角一扬:“不谢,对待这种乌合之众,讲道理是没用的,必须杀一儆百。” 凌渊也不多做解释,只道:“鹿师傅所言极是,受教了。” 鹿庄却道:“怎么样?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得空总得同我切磋一番吧?” “那是自然。” 鹿庄得到了凌渊肯定的答案,按耐不住的开心,看到一旁的苏韫晴才想起来她穿的是沈慎的衣服。 忙上前问道:“程大奶奶,我家世子如何?” 苏韫晴道:“他没事,你放心,正与我的侍女在一处安全的地方,稍后我们便找机会回去将他们接出来。” 鹿庄点头:“那便好,这下大仇得报,世子的心事了结了,我也好带着他回王府交差了。” 鹿庄又将视线移向凌渊:“凌公子,我的人,你还需要用多久?我想先派人回去给王爷报个平安。” 凌渊道:“暂时还不行,将楼群的所有出口都把住,不能少于十个人,此时山中还不知道楼里的情况,但凡里面有人逃出去,便会走漏风声,还烦请你们等到皇上派来的人到了,再将他们替换下来。” 鹿庄抱胸点头:“无妨,只要世子是平安的便好。” 苏韫晴看了一眼大厅中的水钟,此时还是寅时初,天就快要亮了。 天一亮,外面势必有百姓路过。 苏韫晴带着白羽,再挑选了几个胆大些的姑娘,提着水桶出了门,将那些试图去山里报信而被杀的人,所留下的血迹全部都清洗了干净。 等他们回来时,楼主的伤口也缝合好了。 出于要留着他的狗命,秦鱼喂了他一碗水。 他喝完水,舔了舔唇角,突然就笑了起来。 这笑虽然没有中气,却十分渗人。 秦鱼冷声道:“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他道:“我笑你们,杀了我的人,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哦?” 楼主阴恻恻的看着她:“若是今日午时我还不能回去,便会有大队人马出来找我,届时就算各位武功再好,也寡不敌众,插翅难逃。” 秦鱼也回了他一个阴恻恻的笑脸:“是吗?” 楼主道:“等着受死吧!” 秦鱼伸出手来捏住他的下巴,一语不发的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秦鱼道:“看清楚你的样子。” “啊不对......”秦鱼兴奋大喊出声:“我根本不需要看清楚你的样子。” 她转身捡起了那张刚才被她随手一扔的青面獠牙面具,笑道:“有你留在房中的衣服,和这个,就足够了。” 楼主闻言,顿觉不妙:“你有什么打算?” 秦鱼叫来了一个姑娘,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姑娘便根据她的吩咐上了楼。 而此时,苏韫晴和凌渊正在力劝大夫留下来。 苏韫晴恳求道:“大夫,我表哥过了今晚便能摆脱对逍遥醉的依赖了,所以,这毒是可以救的,麻烦您留下来,帮帮这些可怜的姑娘吧!” 大夫面露难色,犹豫不决。 苏韫晴又说:“您去过我家,见过我表哥的,他不仅毒入膏肓,还被打得面目全非,他那样的都坚持了下来,更何况这些中毒时间还不是很长的人呢?” 凌渊道:“是啊大夫,我们已经有了成功的先例,她知道在哪个阶段该如何处理最好,有您在这,大家存活的希望便又多了几分,眼看逍遥醉便真的要从这世上消失了,您一定不希望自己手中连一例康复的病例都不曾有过吧?” 这话说到了大夫的痛处,他咬咬牙:“好,你们等我回去配些止痛药来。” 苏韫晴高兴得朝凌渊眨眼,凌渊也勾唇朝她挑了挑眉! 苏韫晴殷勤地替大夫拎起医箱道:“大夫,我去给您帮忙吧,楼里人多,需要很大量的药。” 大夫点头:“好!” 凌渊不放心,拉住她:“还是我去吧!” “那怎么行?你有你的事情。” 话刚落地,那位被秦鱼吩咐上楼的姑娘抱着一堆衣服下来了。 “秦姑娘,衣服拿来了。” 秦鱼接过衣服,连同青面獠牙的面具,一起往凌渊身上一抛,道:“凌公子,你还有更艰巨的任务。” (本章完) 第301章 犟驴 看着姑娘送来的衣服,苏韫晴会意。 “凌大哥,不用担心,刘大夫是个一心治病的好人,我去医馆,只是助他一臂之力,配好了药,我们便回来。” 这时那个一直站在一旁不吭声的布衣少年站了出来。 道:“公子,我和你们一起去,希望我也能帮上忙。” 他也是这楼中所发生所有事情的见证者,且还杀了几个人,若这个时候放他出去,只怕会走漏了消息。 可苏韫晴知道他刚刚失去了母亲,不忍拒绝他:“小兄弟,你与我一道出去也可,我们一道去医馆,而后我便同你一起回去,将你娘的尸体入殓,你切记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今夜玉满楼所发生的事情。” 少年郑重点头:“这我当然明白。” 他指着地上头儿的尸体眼睛却看向沈悦:“杀害我母亲者是他,实则这一切都是因为这玉满楼而起,我要看着和这玉满楼有关的所有人都受到惩罚,才算真正报了仇。” 苏韫晴见他勇敢孝顺又聪明,便与凌渊和秦鱼道别后带着他一起同大夫出了门。 他们出门后,凌渊将秦鱼递给他的衣服穿在了身上,再戴上面具。 众人哗然。 本来因为失血过多,而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的楼主睁眼后,瞠目欲裂。 拼命的挣扎着站起身来。 一旁的秦鱼提醒道:“二公子的伤口刚缝合好,此时最好是不要动,以免又将血管崩开,再流血你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楼主刚被眼前带着面具,穿着自己衣服的凌渊所震撼,又被秦鱼的一声二公子惊了一大跳。 “你......刚才叫我什么?” 秦鱼道:“难道你不是容王的次子沈悦?” “你如何得知?” 秦鱼道:“你道我是谁?我曾是容州府的捕快,早对容王府的事情有所耳闻,容王长子,也就是如今的世子,温文尔雅,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而次子沈悦,却截然相反,酷爱兵法,擅长舞刀弄棒,至于剩下的儿子,皆是不学无术之辈,不堪大用,崇峦练兵如此重要的任务,容王不交与你交与谁?” 沈悦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倒是挺聪明,你该混上个捕头当当,怎得连饭碗都丢了?” “拖您的福啊?若不是你们容王府胡作非为,我至于混到现在这么惨吗?” 沈悦抬头看向凌渊,话却是依旧对秦鱼说的。 “你以为你们扮成我的样子就能瞒过山中所有人?太天真了吧!” 凌渊却用与他一模一样的音色回答道:“不需要瞒过所有人,两日之内不让他们知道你被俘便足够了。” “你......”沈悦听到这声音顿时腹中一阵绞痛,口角溢出一丝鲜血来:“你是何人?” 凌渊依旧用他的音色回答:“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沈悦强作镇定,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你以为我这一万人的铁鹰军,是那么好糊弄的吗?待到你露馅的那日......” 凌渊道:“待不到那日,你爹容王便会亲自上京去负荆请罪,求皇上宽容开恩了。” “切,口气倒不小,不妨告诉你,你们抓了我也没用,父亲的大业已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他不会因为我一个人而放弃整个计划的。” 秦鱼揶揄:“二公子不要妄自菲薄啊?你就如此确定你在容王心目中分量那么轻吗?” 沈悦长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天亮后。 楼外一切如常,只是楼门紧闭,仿佛昨夜的事情不曾发生过。 吴王府的那十名高手则是隐秘的藏身在不易被发觉的地方,观察着每一个可能有人逃出的位置。 只是街上时而会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悄悄议论着玉满楼的人昨夜在小山巷子抓人还杀掉一个妇人的事情。 “好像还抓了一个公子,说是什么世子来着。” “哎呀,玉满楼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多言,万一被听到了没好果子吃。” “是啊,人家只抓了世子,又不抓我们平民百姓,我们怕什么?” “那世子出生便在王侯之家,想来是这世上所有的荣华富贵都享了个够的,若是让我过上一天那样的日子,别说是抓我了,就是现在就杀了我,我也无憾了。” “做梦吧你,下辈子投胎睁大眼睛投准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事不关己,火不烧到自己身上,是不会感觉到痛的,别人家死人也只是给他们增添谈资罢了。 等苏韫晴和大夫还有少年一起,忙了几个时辰,终于将所有需要的药材都按比例配好之后,三人再次来到了小山巷子。 才走到家门口,便闻得少年家院中很是喧哗,听上去里面有不少人。 “快,换一盆热水给我,我来给吴嫂子将伤口擦洗干净,重新换身好衣裳再入殓。” “娘?” 苏韫晴眼睛一亮,是秦月娘的声音。 昨夜他们行色匆忙,只将尸体做了简单的处理,没想到这么早娘就带着街坊过来帮忙了。 她忙将少年和大夫拉到一边:“走,这里有我娘在,我们还是不要露面了,以免他们问东问西,赶紧跟我回玉满楼去。” 少年忍着悲痛点头:“好。” 三人便朝着玉满楼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少年几次欲言又止,苏韫晴见他有话要说,便道:“你家有我娘在,你可以放心,你最多在楼中等待两日,现在有什么话就直说。” 少年终于开口:“你是月娘姨的孩子?” “是啊!” 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想说的话:“可我记得月娘姨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死了,只剩下了一个女儿,嫁远了,哪里又来一个做世子的儿子呢?” 苏韫晴蹙眉:“月娘姨?你和我娘很熟吗?你怎么对我家的事情这样清楚?” 少年道:“大家都是街坊,自然是时常见面,我爹刚死的那两年,我娘总哭,哭坏了眼睛,到现在也时常看不清东西,月娘姨回来这一年,时常来家帮我娘的忙。” 苏韫晴无奈轻叹了口气,娘在舅舅家都已经累成那样了,还时时不忘助人为乐。 “你为何叹气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苏韫晴道:“我便是那个远嫁的女儿。” “啊?你是晴儿姐姐?” 苏韫晴诧异:“你怎知我的名字?”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犟驴......” “是你?”苏韫晴睁大眼睛退后了两步:“小时候,爹娘带我和哥哥们来舅舅家探亲,便是一个名唤犟驴的孩子流着鼻涕光着屁股追了我三条街......” (本章完) 第302章 溶洞 少年挠头:“这......正是,我从没见过有人穿那么好看的衣服,一时好奇,想要凑近看得清楚些,可你......你说我流鼻涕不和我玩儿。” 苏韫晴一时语塞,对于儿时被一个光屁股浑身脏兮兮的娃追着跑的事情,现在还心有余悸。 见少年难为情,她解释道:“其实并不是因为你流鼻涕,我才不跟你玩,你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你想和女孩子一块儿玩,至少要先穿好裤子......”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我知道了。” 苏韫晴被他的表情差点逗笑,可是又觉得不合时宜,带着安慰拍了拍他的肩。 少年道:“我现在不叫犟驴了,那是我爹给我起的小名,我有大名,叫吴疆。” “我知道了,吴疆。” 吴疆虽承受着丧母之痛,却一直充满感激的对苏韫晴说着话。 “晴儿姐姐,你知道吗,我爹去世后,我便和我娘相依为命,我娘身体又不好,很多街坊都不爱与我们来往,尤其是你舅母,见了我们都绕道,只有月娘姨从来不嫌弃我们,这次我娘死了,我没法在身边,竟还是月娘姨在帮我们......” “晴儿姐姐,从今往后,如果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赴汤蹈火。” 听着这些话,苏韫晴一阵心酸。 当初他之所以光着屁股,是因为家里贫穷,而穷人家男孩的童年,和牲畜没什么区别...... 她温声道:“吴疆,你这几日便在楼中帮忙照顾那些中了逍遥醉的人,大家一起度过难关,今天晚上,我会想办法出来告诉我娘你的情况,让她帮忙和街坊们一起将你娘的棺木停放妥当,等你出来后再安葬,你看可以吗?” 吴疆点头:“将那楼主背后的人一并端掉,才算真正替我娘报了仇,我娘在泉下,才能安息。” 苏韫晴道:“你如此以大局为重,我很感激。” “应该是我感激你们才对,如果没有你们,我不可能有机会杀掉那几个人,那样的话,不但我娘会白死,我自己也逃不过被摧毁的命运,所以,我娘一定会支持我的。” 两人一路说着话,大夫则是默默行路。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来到了玉满楼前。 两名彪形大汉守在门口,很是唬人,门前很大一块地方,普通百姓都不敢靠近。 他们便从容不迫的进到了楼中。 进屋后,白羽趁着大家的逍遥醉毒瘾还没有发作,召集了好几个姑娘出来帮忙熬药。 为了保险起见,秦鱼已经将沈悦绑了起来,不给他半点耍花招的机会。 凌渊则是在楼中四处检查有没有机关密室。 鹿庄抱胸而立,耳朵时时留意着各房中的动静,但凡听到哪个屋中有了什么异常的响动,他便一语不发的提刀往门口一站,一脚踹开门。 看到他的脸,里面的人便会想到那颗肥头大耳的脑袋,吓得肝胆俱裂,再也不敢造次。 此时天已经大亮,苏韫晴担心误了进山的时间,会真如沈悦所说的那样,引起山里的人出来寻他,便在楼中四处寻找凌渊。 总算是在当初关秦鱼和那些新来的姑娘的地下室里找到了他。 “凌大哥!” 凌渊举着灯笼转身:“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苏韫晴也进入了地下室,走近他道:“现在已经是辰时,你午时要赶到山谷中的,不如早点去,以免他们起疑。” 而凌渊却面露郁色:“我盘查了整个楼群,总觉得这里最有问题,可是一时却没有发现线索。” 苏韫晴借着灯光绕着凌渊的身体转了两圈。 “墙壁都是原土,没有任何装饰或涂抹的痕迹,只不过是被夯实了而已,所以即便有问题,也不在墙上。” 凌渊抬头:“排除了墙壁,要么在地下,要么在头顶,可是地下每一寸我都认真查看过,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苏韫晴快步出了门,这个地下室是开凿在后院的一个下沉式花园下面的,而这个花园在地面所能见到的面积只是冰山一角,下了阶梯会发现里面还有很大很深的空间。 这样大的面积若是要开凿出来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想必原来是个天坑? 她抬头往头顶望去:“这个地下室离地面也太高了些,可地下室的空间却并不高。” “我知道了。” 她兴奋的跑进去对凌渊道:“我们现在着重观察头顶,不要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凌渊高高将灯笼举起,二人同时抬起头来一寸一寸的审查,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 突然,凌渊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 “凌大哥,有什么发现?” “嘘。”凌渊竖起食指继续倾听。 突然,他将灯笼递给苏韫晴,举起右臂,掌心朝上,向上一跃,手掌便推开了一块与其他地方泥土颜色一模一样的木板,头顶露出了一个大洞。 苏韫晴激动道:“凌大哥,有暗道。” 总算是找到了,凌渊也很开心,笑着说:“我先上去看看?” 苏韫晴点头:“嗯,要小心。” 凌渊轻轻一跃,整个人便直接飞起,落在了上面的洞口。 他伸手:“你将灯笼递给我,我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凌渊所说的话,字字都有回音,想来上面的空间是很大的。 苏韫晴照做,踮起脚尖将灯笼举到最高,递到了凌渊手中。 拿到灯笼的凌渊却半晌没再说话。 苏韫晴有些着急:“怎么样,凌大哥,危险的话就先下来。” 凌渊将头探出洞口看向她:“不危险,里面很大,你要上来吗?” 苏韫晴心想,楼中现在做事情的人很多,上去看看也无妨,便朝他点了点头。 凌渊俯下身来朝他伸出手,而她踮起了脚尖却够不着...... 凌渊忍俊不禁,笑道:“我下来接你?或者,你能跳多高?” 苏韫晴闻言退后了一段距离,助跑了几步后向上一跳,凌渊便刚好抓住她的手腕。 只轻轻一拉,她感觉自己飞了起来,顷刻间,人已经在上面落了地。 同时也看清了上面的状况,这是一个十丈见方的溶洞,里面钟乳林立,怪石嶙峋。 作为在海边长大的沂州人,这样的地貌她以前只在闲书里见过,那是前朝某个游历四方的僧人所撰写的一本游记。 凌渊指着一处道:“那里似有风声,定能与外界相通,只是不知通往哪里。” (本章完) 第303章 形势所迫 “我们过去看看!” 凌渊将灯笼挑到她跟前:“好,这地上多坑洼,注意脚下。” 说到地上,两人便留意起了脚下来,发现这地确实不十分平整,但却很圆滑,似乎时常有人走动。 而一旁湿润的软泥上,还留有很显眼的足印。 “凌大哥你看,脚印,很多。” 凌渊俯身查看:“这些脚印深浅不一,大小不一,清晰度不一,证明时常有大量的人从这里经过。” 苏韫晴也随着他曲着双膝,弓着身子继续一边观察一边往前走:“这明显还有很多是女子的脚印……” 凌渊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女子?程大奶奶,你有没有发现楼中的女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对的地方?”苏韫晴对上他的眼睛,片刻后挪开道:“数量不对?” 凌渊点头:“玉满楼每十日举行一次雏子拍卖会,而与秦鱼姑娘一道被拍卖的便有十三个人,还有那个白羽姑娘,据她所说,她那一批也有十一人,其中还有一男子。” 苏韫晴道:“玉满楼开了快一年了,按照这个比例来算,楼中现在最起码也该有四到五百个姑娘,可是据我所见,楼中目前加上乐师舞姬侍女,总共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人。” 凌渊点头:“对,所以那些消失的姑娘,很有可能是从这个通道被送往了某个地方。” 苏韫晴吸了吸鼻子:“我还闻到了脂粉味,凌大哥,你猜测她们会被送到了哪里?我们要怎样才能救出她们?” 姑娘被送往了哪里,这条通道会通往哪里,凌渊心中已经有了预感,只不过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程大奶奶,我先放你下去,你回楼里和鹿师傅秦姑娘他们一起等我,我上前面去看看,或许就有了答案。” 苏韫晴坚定道:“我和你一起!” 凌渊摇头:“不可,这里面的情况我们尚不了解,若是有什么危险,我一个人也便于逃脱。” 苏韫晴思考片刻道:“既然这里时常有人行走,想来是不会有什么机关暗器的,否则他们自己就容易被误伤,还有那么多女子都能走,我也没问题。” “可我不希望你涉险……” “我……我想我是女子,同你一起去救这些姑娘,会方便些……不过,你得在午时赶回山中……” 凌渊道:“我有预感,这条通道便是通往山中的营寨,而那些姑娘,此刻也大半生不如死!” “啊?” 苏韫晴惊慌的看向他,只见他的眼里也是浓浓的不忍! “凌大哥,你如何判断这通道通往营寨?又如何得知那些姑娘的现状?” 凌渊起身,将灯笼提到她面前,继续握着一直没放开的手腕往前走。 通道不大也不小,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并行。 凌渊再次提醒:“注意脚下!” 接着便向她解释道:“玉满楼的位置靠山,且离城中心距离较远,而我们刚好又发现了这个山洞,我想玉满楼本就是依靠这个山洞而建,否则城中那么多空地,为何要选这里?” “有道理!” “既然会因为一个山洞而建一个楼群,那么这个山洞的价值定是超过整个玉满楼的,还有,几百个姑娘,平白无故送去一处地方,会有何用?定是被他们送往了山中,成为了山中的侍女,或者……军妓……” “啊!”苏韫晴停步伸手捂住了嘴,惊恐地看着他。 “所以我才说,她们大概会生不如死!” 苏韫晴咬牙:“这个沈悦,容王,太过分了,这些姑娘全部都是良家女子,怎么能忍受得了……” 凌渊安慰道:“别急,到了那,我们再见机行事,将她们救出来,来,注意脚下。” 经他提醒,苏韫晴才发现自己脚下出现了一个不小的水洼,而这个水洼大概是因为前几天有下雨,已经扩张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苏韫晴二话不说便预备脱鞋直接淌水过去,才发觉自己的手还在凌渊手里。 她不语,只是稍稍用力挣了挣,凌渊会意,依依不舍的将手松开来。 转头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因洞中地势复杂,情况难料......” 苏韫晴声音很低:“我知道。” 她刚脱下一只鞋,还没来得及脱袜,只听扑通一声从石壁上掉下一个东西,刚好落入了水中。 那东西细细的,长长的,落入水中之后便在里面游动了起来,还时不时抬起头来吐出来分叉的舌头。 “啊,有蛇!” 一声惊叫过后,凌渊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个满怀。 他忙拍拍她的背,将她护在身后,提灯向前看清了那比拇指略粗些的黑色乌梢:“没事,不要怕,这蛇没毒。” “可我还是很怕。” 凌渊轻笑,叹气柔声道:“就说让你回去,你非要来,现在怎么办?” 他能感觉身后的人有些轻微的发抖,那是真的怕。 “我......” 凌渊回过头:“我先送你回去,前面说不好还会有更大的蛇。” 苏韫晴握紧拳头紧紧攥住他的衣服,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只见那蛇在水中游荡了一会便昂着头离去了。 见蛇走了,她放开了他后背的衣服,往旁边走了一步。 凌渊温声道:“你不怕了?” “没事了,它走了,我们继续前进吧!” 说罢又要继续脱袜。 凌渊俯身将她放在地上那只鞋拾起,不由分说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轻轻一跃,便轻而易举的跨过了水洼。 落地过后他便立刻将她放了下来,不敢有半点留恋。 苏韫晴还在震惊中,就这么轻松的就过来了? 凌渊解释道:“我担心水洼底下还会有小的不容易被发现的蛇,你快穿好鞋,我们继续前进。” “哦,好!” 两个人都在庆幸,幸好这洞中光线不好,对方发现不了自己脸已经泛红。 上次在国舅府他也是用轻功抱着自己越过了那道院墙,可那是因为国舅府中异常危险,被发现就会涉及生命。 不过若是在这里被蛇咬了,也是有可能会涉及生命的。 都是形势所迫,没有办法的事情。 再说了,俗话有云“蛇鼠一窝”,有蛇的地方势必就会有老鼠。 他今天没带黄土,而且这个地方这样隐秘,黄土还不见得能找到,等会遇到了老鼠,自己再还他这份恩情。 对,就该这样。 (本章完) 第304章 入谷 这条通道很长很长。 时而有光线从头顶透进来,时而有水滴从岩壁滴下。 二人一路相携,走了接近一个时辰,终于感受到了地面传来的震感。 苏韫晴将灯芯拨了拨:“凌大哥,灯油快燃尽了。” 凌渊看着前方透进来的光道:“别担心,马上就到出口了。” “你如何得知?” “这里是他们屯兵的地方,上次我潜入山顶见过他们军士训练时的情景,你仔细听,便能听得有口号声。” 离那道亮光越近,声音越大。 亮光呈一条竖线,看上去便像是一条门缝。 凌渊举着灯笼靠近一看,果真是一条门缝。 他将苏韫晴推到一旁靠着墙壁站定,自己走到门边慢慢的将门推开...... 并没有他担心的什么暗器之类的东西,眼前赫然出现的是一个房间,房间四处都点着油灯,将整个屋子里的一切照得格外清晰,屋内的墙上和桌上都置放着各种刀剑和其它的兵器,灯光在裸露在外的兵刃上闪烁跳跃。 这是一间兵器库。 他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头丢了进去,砸在了一把刀的刀刃上,发出了很清脆的声响。 在门后等待了片刻,里面依旧是一片安静,并没有人因为听到声音而来,或者是根本声音没有传出去。 “问题不大,外面的情况很陌生,我也不能预见会不会有危险,所以你跟紧我。” 苏韫晴朝他点头:“嗯!” 凌渊拉起她的手腕,打开门走了进去。 这屋里除了兵器,再没别的东西,他灭了灯紧握着她的手走近那道门,将她护在身后,轻轻推门。 从布局来看,这是一间会客厅。 “安全。”说罢他拉着她从兵器库走了出来。 刚才在洞中虽然有一盏小灯,但却光照有限,一个多时辰的时间,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环境,猛地出现在明亮的地方,苏韫晴不适的捂着眼睛轻轻揉了起来。 凌渊扶着她,让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自己踱步观察着这个屋子。 屋子不大,左边是兵器库,右边还有一道门,证明还有一个房间,只有朝前的位置有窗,说明这屋也是依山而建。 目的大概就是为了与玉满楼相连通。 凌渊推开了右边那扇门,果然,是一个卧房,衣架上还挂着与自己身上颜色纹样相似的衣服,而一旁还有两张和自己带来的相差无几的青面獠牙面具。 “这便是沈悦的住处了。” 他走到窗边,轻轻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往外望去,山谷中密密麻麻的营帐,还有在空地上,山崖上训练的士兵尽收眼底。 原来这屋是建在离谷底约莫五六丈高的半坡上的。 士兵在领头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训练着,那冒着大股大股轻烟的营帐想必就是火头营了。 凌渊用目光继续搜寻,终于,发现一个有问题的营房。 这个营房很大,估计可以同时容纳上百人,与别的营房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时时刻刻有人进出。 进去的人猴急慌张,行色匆匆,而出来的人则是悠闲惬意,不慌不忙的系起了腰带...... 因为有士兵响亮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故而他即便凝神也无法听见那么远的营帐里的声音。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想必那便是关押军妓的营房。” “你说什么?”苏韫晴眼睛适应后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凌渊将那座营房指给她看:“你要救的姑娘们,很有可能就在那里面。” 苏韫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虽有些远,但也依旧能从那些进进出出的人的形体动作来判断他们的情绪。 现在是将近午时的大白天,他们在做什么? 这个时间段这座营房都是这样的情景,可想而知到了夜里呢? 这里养着将近一万个将士,而姑娘的数量是有限的,所以这是...... 苏韫晴咬牙切齿:“这些畜生,简直禽兽不如。” 凌渊抚着她的肩:“别急,我们先想想办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叩门声。 二人对视一眼,凌渊忙将青面獠牙面具戴了起来,把苏韫晴按在卧房的椅子上低声道:“你在这别动,我去看看。” 打开门,只见两个士卒端着两个托盘对他躬身行礼。 “二公子,午饭给您送来了。” 凌渊侧身,用沈悦的音色道:“放下吧!” 二人进来将饭菜放好之后便低头躬身站在一旁:“请问二公子今日传谁斟酒?” 面具下的眉头皱起:“不必了,下去吧!” 二人依旧不退下,又问道:“那午歇时传哪个姑娘来伺候呢?或者是,都叫来?” 凌渊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幸而有面具遮挡,否则就会让人发觉他满脸的问号。 “一个也不要,爷今日只想休息。” “是!” 二人躬身行礼后拿着托盘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见人离去,凌渊起身打开卧房的门把苏韫晴叫了出来。 “饿了吧?快些吃饭。” 苏韫晴看着这一桌子的佳肴,方觉得自己腹中已经开始打起了鼓来。 刚才在洞中确实是费体力又费心力,出来后光顾着气愤,都忘了自己肚子都已经饿扁了。 她咽了口唾沫,迅速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始吃:“想不到这个沈悦,在这大山里面还能吃得这样好。” 凌渊看着她两腮鼓鼓咀嚼食物的样子出了神,一时忘了答话。 苏韫晴抬头看他愣愣的不动筷子:“吃啊,这是他们送来给沈悦的,不可能下毒。” 凌渊如梦方醒:“好,你多吃点。” 凌渊摘下面具拿起筷子却是先替她夹了许多菜。 “哎呀,我自己会夹菜,你看我像斯文的人吗?凌大哥,你可别管我,赶紧吃饭,吃完饭好想办法救人。” 二人吃到一半,只听得门外有嘤嘤嘤的哭泣声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苏韫晴停止咀嚼,鼓着两腮看向凌渊,凌渊放下碗筷,迅速戴上了面具。 轻盈的脚步声也慢慢近了,几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苏韫晴也放下碗筷,抹了一把嘴唇,意犹未尽的看了一眼桌上还没吃完的饭菜,起身躲进了卧房中。 (本章完) 第305章 二公子 那几道身影在门口徘徊,哭声甚是悲切,可却也不见她们进来,亦未有叩门的举动。 凌渊只当不知她们在外,半靠在椅背上,侧耳聆听着她们在外面的窃窃私语。 而卧房内的苏韫晴,此刻也将耳朵附在了窗缝上,屏息静气的听着。 两人耳力好,即便几人音量不大,也能听得真切。 “我们都在外面哭了这么久了,照理说,二公子应该听到了才对,为何还不开门唤我们进去?” “今日午歇一个都没召,只怕二公子这次出山,又在玉满楼得了新欢。” “可传话的人说了,不见屋内有姑娘,是二公子自己说想要休息的,我们在这里哭哭啼啼,若是惹了他心烦可如何是好?” “不该是这样,二公子从不独自午歇,即便带回来的新欢,也会召我们其中一人过来教导规训,这次太不寻常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管他有没有新欢,我们都要想办法留下来,被他厌弃的结果便是送往军妓营,去到了那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个再健康的人都撑不过一个月。” “怎么办?嘤嘤嘤,我不要去军妓营,我宁愿死,我宁愿死也不去那里。” “我也是,我也不去那里,若是要将我送去军妓营,我现在立刻就自刎。” 说到军妓营,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哭泣抽搐声不由得更加哀伤且绵长。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既然大家连死都不怕,难道还害怕二公子将我们赶出来吗?叩门吧,进去撒撒娇,说说好话,他或许还能念着点旧情。” 屋内的二人此时已经全然明白。 这些姑娘大概也是从玉满楼带过来的,只不过她们或许样貌出众,或许身怀技艺,得到了沈悦的赏识,将她们留在了身边,才避免了被送往军妓营蹂躏的厄运。 她们今日所为,也不过为了保命而已。 都是些可怜的姑娘。 凌渊开口:“何人外面喧哗?” 闻得里面人的话语,姑娘们哭得更大声了。 抽抽搭搭道:“二公子,可否......让我们......进来说话?嘤嘤嘤......” “都进来吧!” 凌渊想的是让她们进来后告诉她们,她们不会被送往军妓营,让她们安心回去待着。 可是门一打开,他就后悔了。 几个姑娘大概因为都知道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中,是生是死,成败在此一举,于是刚打开门便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引起他的疼惜和怜爱。 凌渊粗略瞟了一眼,总共五人。 即便是在这深秋天气略寒的山谷中,一个个都穿得很是单薄。 一个穿着雪白纱衣露出里面粉色肚兜的姑娘一进来就扑到了他的怀里,用一双藕臂环住他的肩膀。 容颜娇嫩,梨花带雨。 “二公子若是嫌弃了奴家,奴家只管一头撞死在这屋中,奴家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若是要让奴家去伺候他人,奴家万万不依,嘤嘤嘤......嘤嘤嘤......” 紧接着又是一个身穿粉蓝色束腰长裙的姑娘,一头扑倒在他脚边,双手抱着他的小腿,那对眼泪汪汪看向他的眸子真可谓是楚楚可怜。 “奴家也和姐姐一样,死也要死在二公子身边,来世还来侍奉您。” 凌渊刚想喘口气,另一个姑娘绕到了他的身后,抓起了他的一条胳膊。 “二公子,你曾和我说过,即便是出去,也要将我带在身边的,难不成是欺哄奴家?奴家可是当了真的,若是二公子食言,奴家也不活了。” 紧接着,另一条胳膊也被擒住...... 还有一个姑娘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不曾见她流眼泪,也不见她有上前来‘分一杯羹’的意思。 此时的面具里面,那张脸已经是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而卧房内,有人已经笑到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捶被子了...... 只知道沈悦的确是有些好色重欲,可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同这些姑娘相处的。 这些姑娘上来就这样轻车熟路,证明这种事情是时常发生的,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但凡自己表现得太不一样,势必会引起怀疑。 这几个人同时挂在自己身上,那脂粉的香气都快要让他窒息了,可他既不敢随便动,也不敢将人轰下去。 所以凌渊进退两难,脑子飞速运转,只想尽快想出对策。 尤其坐在他腿上这个粉色肚兜女子,不知道是因为皮肤太过光滑,还是衣服裁剪得不合体。 总之几声嘤嘤撒娇下来,白色纱衣已经滑到了手腕处,露出了雪白的肩膀,肚兜下的酥胸也呼之欲出。 凌渊绝望的叹了口气,注意力又落在了门口那个不哭也不上前的姑娘脸上。 灵机一动,指着她道:“行了,别哭了,大家赶紧回去吧,爷今日有些累了,让她留下来伺候便好。” 粉色肚兜颤抖着粉嫩的唇瓣:“二公子不是厌弃我们了?” 后面的人也道:“二公子不会赶我们走了?” 凌渊道:“二公子何时说过,要赶你们走了?” 脚下的粉蓝色长裙姑娘滚落两行泪珠,泪眼婆娑道:“您平日午歇都会召我们几个姐妹其中一人过来服侍的,可今日您却将所有人都拒了,奴家便以为,您定是有了新欢,厌弃了我们这些旧人,要赶我们走!” 凌渊将被她抱紧的双腿收了收:“你们误会了,并无此事,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不会赶你们任何一个人走,所以不用担心,既然我已经选定了今日伺候的人,你们便可以安心回去了。” 几个姑娘听了这话,才破涕为笑,放开了手。 “多谢二公子怜惜,奴家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二公子也受奴家一拜。” “还有我!” “还有我!” 四个刚才将他缠得差点窒息的姑娘齐齐跪在他面前,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郑重的朝他磕了一个头。 门口那姑娘见状,也跟着跪下,面色平静的朝他磕了一个头。 凌渊总算身心舒畅了,长叹了口气道:“你们的礼我受了,现在可以回去了吗?我想安静一会。” “好好好,二公子安静......” “走吧走吧......” ...... 几人路过门口那姑娘时都打气加油一般朝她颔首。 粉色肚兜姑娘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娟儿,伺候好二公子,你长这么好看多笑笑,别老板着脸啊!” 说罢四人乖乖的退出去将门关了起来。 第306章 新欢 屋中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凌渊抬手想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却被面具所阻隔。 汗水顺着面颊经过了脖颈,流向锁骨处。 门口的姑娘似乎有所察觉,掏出手帕上前来欲替他擦拭,凌渊抬手将她的手挡了下来。 “不必了,留你下来是因为她们太吵了,爷今天只想安静会,你就在一旁站着,时辰到了便也回去吧。” “是!” 姑娘颔首退到了一边,既不开口问话,脸上也依旧平静,没有惧色。 凌渊现在只想赶紧将这面具扔掉,痛快的洗把脸,可这姑娘该站到什么时候? 他试探道:“不如你现在便回去吧!” 姑娘道:“二公子,还是等半个时辰过后吧,现在回去,她们又该问东问西,自己吓自己了。” 凌渊若有所思,原来平日里都是要伺候半个时辰的。 姑娘担心不听他的会让他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碍事,低声道:“二公子若是觉得我碍眼,可以先回屋去,我在这等时间到了便自行离去。” 凌渊急于擦汗,腾地起身便开门进了屋,将面具一扯,都等不及找到一个趁手的帕子,便用衣袖囫囵在脸上抹了好几圈。 随后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因刚才笑得太狠,浑身无力而坐在床沿上的苏韫晴见他进来后一系列的动作,又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捂着嘴弓着身子笑了起来,因为知道外面有人,不敢发出声音,所以脸颊被憋得通红。 凌渊一本正经的走过去,张开大手捏着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拽了起来,苏韫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被他拉到了椅子上,按下坐好。 苏韫晴委屈皱眉,双眸里面因为笑得太过而溢出一片水泽。 看着他道:“二公子若是嫌弃了奴家,奴家只管一头撞死在这屋中,奴家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凌渊与她对视着,心尖一颤。 竖起食指柔声道:“别闹,外边还有一个人呢!” 苏韫晴连忙抿唇住了口。 方才声音不小,只怕是外面的人都已经听到了。 但是也无所谓,想来那姑娘也不敢擅自闯进屋来。 凌渊突然指着那张床凑近她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你方才坐床上干什么?什么人的床?你就往上坐!” 苏韫晴一想也对,刚才笑得站不住,便径直倒了下去,现在想想确实不应该。 便将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小声道:“刚才笑得站不稳,不小心的......” 这时外面响起了叩门声,凌渊警惕的重新戴上了面具,听着外面的动静。 半晌后,叩门声又响起。 厅里的姑娘道:“二公子,有人来收拾餐桌,我让他们进来了?” 凌渊道:“进来吧!” 收餐具的人看着桌上的两副碗筷,和两个碗中都有没吃完的饭菜,惊奇的问道:“娟儿姑娘,二公子今日留你一起用午膳了?” 被唤作娟儿的姑娘也是经仆人的提醒才注意到桌上有两副碗筷的。 便随口答道:“是啊!” 仆人收拾好餐具一边擦桌子一边道:“娟儿姑娘好福气,想来二爷是很看重你的。” “多谢。” 那人端着托盘退了出去,凌渊和苏韫晴对视了一眼。 咬牙道:“刚才是我大意了,忘了餐桌上的碗筷,这姑娘即便是再笨,也应猜得出来屋中有其他人了。” 苏韫晴道:“猜到也无妨,根据刚才他们在外面的对话来分析,沈悦应该是经常带新欢进来。” 凌渊蹙眉:“可我让她在外面干站着,只怕她回去后会将这事告诉其他人,她们若是再来一趟,我难保不会露出破绽。” 苏韫晴思考了片刻:“既如此,不如我就大胆承认,去和她说,然后警告她不可对外面胡言乱语,否则后果会很惨。” “你承认什么?” “承认我就是你带回来的新欢呐!” 此话一出,苏韫晴只感觉空气中有些不明不白的意味。 遂又解释道:“现在还不是将事实全盘托出的时候,因为我们不知道她们里面有没有真的对沈悦死心塌地的人,只能暂时这样解释。” 凌渊点头,又摇头。 “你穿着这身衣服,作何解释?” 苏韫晴一拍大腿:“该死,把这事给忘了,你等会哦。” 凌渊只见她起身朝着衣橱走去,打开了衣柜门,在里面翻找了起来,便也起身跟过去想要帮上忙。 终于在打开第二扇门的时候发现了女装,苏韫晴激动地将衣服拿了出来预备挑一件穿上。 抖开一件赤红色纱衣,才发现其薄若无物,胸口处两个大孔如两轮刺目的烈日一样,直刺她的双眼,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赶紧将其揉成了一团丢向一边。 紧接着是一条水红色的丝质女裤,看上去没有任何破损。 她信心满满的将其摊开,裤裆处的那一个破洞差点惊掉了她的下巴,惊出了她的眼珠子,她用比刚才还要快的速度将其丢到了那件赤红色的衣服上。 再看一件,就不信一件正常的都没有。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又拿起一件纯白色的纱衣,一边默念着阿弥陀佛一边缓慢的将其展开。 谢天谢地,这衣服没有任何的破洞,反倒是胸口有两朵甚是精美的绣花。 她伸手朝着绣花处摸去,却发现背面还有东西,反过来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珍珠,而这纱衣也薄如蝉翼,隔着两层都能看见下面手背的颜色...... 这下她彻底没脾气了,看了一眼自己抱出来的这一堆衣服,再也不敢尝试了。 见她才看了几件就停了下来,凌渊一脸莫名其妙的问她:“怎么了,都不满意吗?” 她道:“这些都不能穿。” “你都没试怎么就知道不能穿?你刚才丢得太快我都没看清衣服什么样子,这颜色明显很好看啊,像这种赤红色娇娇最爱穿了......” 一边说着一边躬身伸手去捡那件赤红色的纱衣。 苏韫晴一着急,直接抬腿一脚将那衣服踢出老远。 “我都说了不能穿。” 因为顾及到外面有人,二人说话还要刻意压制音量,但苏韫晴的表情已经让凌渊感觉到她生气了。 气得脖子都红了。 “那行,你若是不喜欢这件,下面不是还有这么多吗?多看看总能有一件合适的吧?” 苏韫晴根本没勇气再接着往下看。 横眉道:“不看了。” 凌渊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但觉得能让她生气的东西肯定就不是好东西。 用哄孩子的语气道:“好,不看就不看,我们再另想办法。” 第307章 春卷 苏韫晴担心凌渊会好奇去打开这些衣服,便一把将所有衣服抱起来塞回了衣橱里。 长吁了一口气:“这下该如何是好?” 凌渊见她嘟着嘴在屋内焦急的踱步。 走过去轻声道:“我方才在外面时观察过这姑娘,她似乎与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之所以有那样的举动,与她们的本性无关,无非也就是想活命,可她即便面临着被弃的风险也并没有像他们那般逢迎讨好,想是极其厌恶沈悦的。” 苏韫晴道:“你的意思是想让她知道实情?不行,这太冒险,露馅的话不但那么多人救不出去,我们自己也危险了。” 凌渊道:“那我便再斟酌斟酌。” 苏韫晴突然想到在罗家坳的时候沈慎被下毒...... “有了!”她眼睛一亮,“凌大哥,我有办法了。” “哦?” “谁说新欢就一定要是姑娘?就不能是男子吗?” “这?” “你忘了沈慎在罗家坳被下毒的事情了?证明玉满楼除了姑娘,还抓过很多男子,我就以这身装扮去告诉她,二公子现在想换个口味,带回来一个男子。” 凌渊张口结舌:“这......” 苏韫晴用手背拍拍他:“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她们安心,这两天不要过来打扰,她们既然是沈悦从玉满楼带出来的,自然知道这世间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女人的。” 凌渊思考片刻,不得不佩服:“如此一来,她们便会觉得二公子在这股新鲜劲还没过去之前,不见她们也是正常的,而房中一直有人,他们自然不会再过来。” 苏韫晴点头:“那我便出去同这姑娘说去?” “你去吧,就说让她们这两日自己好好待着,届时有赏赐。” 苏韫晴掸了掸衣服,扶了扶发髻,朝着凌渊颔首后推门走了出去。 那姑娘一身素色纱衣,发髻一丝不苟,一动不动的站在厅中,从背后看不出来她有任何的懈怠情绪。 即便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回头。 苏韫晴尽可能让自己嗓子粗犷一些,唤道:“姑娘......” 听到她叫自己,她才缓缓转过身来福身一礼,却是完全没有抬头看她。 苏韫晴的目光落到这张平静素雅的面容上,顿觉胸口涌出一股酸楚直奔喉头,哽得她眼底一片滞涩。 她不可置信的迈出步子朝着她走去,想要离得近些,将这张脸看得更清楚。 对方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审视,大概以为她是男子,故而将头低得更低。 苏韫晴突然伸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对方有意躲避却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只道:“我们是二公子的人,您有何吩咐直说便是,何必动手动脚?” 听着这无比熟悉的声音,苏韫晴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不再伪装自己的嗓音,而是用女声道:“抬起头来!” 对方闻言,倏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端详了她片刻后,泪水像是开闸一样从眼眶中喷涌而出。 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三姑娘,你是三姑娘......” 苏韫晴拍着她的背:“是,我是,春卷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春卷儿只顾着哭,竟是哽咽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三姑娘,见到你,太好了,三姑娘......” 苏韫晴自己也眼泪汪汪,掏出帕子替她擦泪,却发现推不开她,便只得任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肩膀。 从高迎庐处得知,当时皇帝只想抄家,让苏阁老避祸,还有意吩咐不许伤人,可苏家本就为数不多的几个仆人还是全部被卖了。 她才知道那都是王洪和知县刘青所为。 他们为了多得钱财,趁着高迎庐离去之后,将人发卖,中饱私囊。 她曾以亲戚的名义让人打听过苏家被发卖的仆人的下落,已知去向的几人因为在苏家时便勤快能干,又愿意吃苦,到了新的主家也过得不错。 唯有春卷,说是被卖到了一个富户当丫鬟,可是等她让人去那家打听时,却被告知她早就不告而别自己跑了。 这世道并不太平,外面那么危险,她一个姑娘家,能去哪里? 春卷从小同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找不到她,她一直心中难安,自己一路打听不成,甚至都想去求高迎庐借锦衣卫的力量帮忙寻人了。 可她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 所以她也是从玉满楼过来的,所以她也是被下过毒后带到玉满楼的,她都遭遇了什么? 苏韫晴不敢细想,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恸哭。 凌渊听闻外面的哭声,戴上面具出门来查看,却见得二人紧紧相拥,苏韫晴肩上已经湿了一片。 他便没上前打扰,而是站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预防随时有人过来。 半个时辰后。 春卷回到自己的住处拿了一件正常的衣服过来替苏韫晴换上了,又对着镜子替她梳头。 二人的眼眶都还是红肿的,时而在镜中对看一眼,会心一笑。 苏韫晴几次欲言又止,她不敢问她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与一次次撕裂她的伤疤无异。 春卷也只字不提,她觉得既然小姐来了,就一定会有出去的希望,过去的事情总会过去。 而凌渊则是喜不自胜。 怎么也想不到这里面还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自己人,这样一来便事半功倍了。 三人坐在房中,苏韫晴说明了来意后,春卷便激动的将她在这山谷里所了解到的所有情况全部都一一告诉了他们。 “山谷中负责领军,且时常来找沈悦汇报的有四位将领,其中一人心悦玉红姐姐,就是今日穿着粉色肚兜坐在公子身上那位,可因为玉红姐姐是沈悦的人,他只敢远观,从不敢造次,我想,如果让玉红姐姐出面,是可以说服他的。” 凌渊想到了那位在他身上酥胸半裸的姑娘,皱眉犹疑道:“那姑娘?靠谱吗?” 看着凌渊滑稽的表情,苏韫晴忍不住捂嘴偷笑。 春卷道:“你们不要被她们的外表所迷惑了,她们都是好姑娘,之前的所有言行,不过是为了活命。” 凌渊认同道:“是啊,这世上,最贵重的东西便是人的生命。” 春卷看向苏韫晴:“这不是我们三姑娘从小到大最爱说的话吗?” 苏韫晴纳闷:“可我没对他说过啊!” 第308章 劫粮 凌渊心虚的看了苏韫晴一眼:“君子所见略同,好了春卷,你接着说。” 春卷道:“我被送往这里的时候,因为不愿意配合沈悦,差一点就被押入了军妓营,是玉红姐姐她们对我苦苦相劝,给我阐明了利害关系,告诉我进了军妓营每天要面对几十个士卒,只有死路一条,而在这里只要偶尔逢迎他一次,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心里惦记着再见到姑娘,便听了她们的劝告,沈悦见我不再反抗,就将我留了下来,她们还教了我很多......总之如果没有她们,我也不可能再见到三姑娘。” 苏韫晴心疼的抱了抱她:“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凌渊道:“既如此,我看此计可行,只要玉红姑娘愿意和我们合作,这位将领势必能为我们所用。” “愿意的。” 春卷笃定道:“她们都是好人家的姑娘,都是被掳到这里来的,在外面还有家人,大家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出去与家人团聚。” 苏韫晴问:“那还有三位将领呢?” 春卷道:“其中一位来自沂州,名叫郭枫,家中父亲早丧,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是个大孝子,我是在一天夜里听着外面有人在哭,便出来查探,才发现是他卸了甲独自朝着沂州的方向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哭,因为那日是他娘的寿辰,他因为自己不能在身边尽孝而惭愧自责,故而悲痛。” 苏韫晴点头道:“沂州离此地不过两日的路程,我们可以派人去将他母亲接了过来,若他母亲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我们可以对她如实告知,她母亲必然阻止他,大孝子定会听母亲的话,若他母亲也是个助纣为虐的人,那么我们就干脆挟持了她,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凌渊不语,只是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春卷也点头:“若是能将他母亲请来,此事就成了,据说这位将领从未进过军妓营,也不许他手下的士卒进去糟蹋那些姑娘,想来是从小家教极好,他母亲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苏韫晴见她没再往下说,便急切的问道:“还有两个呢?你了解吗?” 春卷的脸突然就垮了下来,抓住膝盖的双手紧了紧,露出了泛白的骨节。 苏韫晴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将自己的手覆在她手上鼓励她。 春卷鼻息微重,胸腔鼓动了片刻,开口道:“还有二人,死不足惜,得想办法杀了他们。” 她说:“那二人不但纵容自己手下的士卒在军妓营把姑娘们不当人,自己还......还害死了好几个我们熟悉的姐妹。” 说到这里,她有些哽咽。 至于如何害死,不必细问,苏韫晴和凌渊皆已经心知肚明。 凌渊道:“杀人偿命,我定要让他们给死去的姑娘一个交代。” 春卷又说了一些沈悦平日里的习性,让凌渊注意细节,以免在对上那些将士的时候露出破绽,凌渊都一一记下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叩门声。 凌渊戴上面具起身出门:“进来。” 那人满头大汗,一进屋就扑到他脚边跪下磕头:“二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有话快说。” “二公子,大事不好,我们从外面运进来的军粮在罗家坳不远处的一条山道上,被劫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人道:“就在今日凌晨,好多弟兄都被杀了,我好不容易躲进山里才得以逃脱,跑了很远的路才借到一匹马,我就快马加鞭的赶回来给您报信了。” 面具后面的凌渊双眸微动,此处有军队,必然就要从外面运粮进来,而进出又只有一条道,谁能清楚的知道此事还那么精准的劫了他们粮食? 凌渊暗中勾起了唇角,心道:皇上派来的人已经到了。 嘴上却怒道:“岂有此理,谁那么大胆敢劫我们的粮食?活腻了吗?” 那人哭诉:“谁说不是呢?二公子,山里所剩的粮草已经不足两日,这......这可如何是好啊,您快想想办法啊。” 凌渊在心里盘算着对策,半晌没回话。 那人急得再次磕头:“二公子,这崇峦县人口不密集,本地能筹到的粮食也不多,若是粮食进不来,将士们可都要挨饿了。” 凌渊不耐道:“你先出去,容我想想办法。” 那人不敢再多言,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那人走后,凌渊立即进入房中。 “你听到了吗?他们的粮食被劫,定是皇上派来的人已经到了,我刚才思量了一番,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除掉一名祸害。” 苏韫晴点头:“你是说,派出一个将领去罗家坳寻这批粮食,借此机会让锦衣卫的人杀了他?” 凌渊竖起拇指:“你又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不过现在我需要让人去给他们报个信,让他们做好埋伏,毕竟这山里的将领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苏韫晴道:“那我去玉满楼,让鹿庄去罗家坳报信,他做什么都很迅速。” 凌渊想到她来时被蛇吓到浑身发抖,摇头道:“不行,不能让你去,我自己去,我独自前往,半个时辰便能回来,你们在这等我,有人来自己想办法先拖住便好。” 苏韫晴不置可否,他们从玉满楼过来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全是因为自己拖了他的后腿,按照凌渊的速度,半个小时绰绰有余。 故而也不再坚持:“凌大哥,你快去快回,这里有我和春卷在呢,你就放心。” “好,一定要当心。” 凌渊转身进入了兵器库,挑了一盏有琉璃灯罩的灯,一路疾速奔驰,很快便看见了玉满楼地下室的那个洞口。 他从上面轻轻跃下时,室内发出一声被刻意压低的惊叫。 他落地后在灯光的照耀下看清了那人。 “秦姑娘?” “凌公子,你们让我好找啊,怎么消失这么久?苏姑娘呢?” 凌渊一边往外走一边和她阐述这半天所发生的事情,很快便来到了大厅里,找到了鹿庄。 “鹿师傅,又要劳烦你帮我一个忙了。” 见凌渊有求于自己,鹿庄也不惜字如金了,悠悠然道:“有话尽管说,我这个人,向来慕强,对于你这样的高手,我是愿意效劳的。” 由于还不知道被派来的人是谁,凌渊便亲笔写了一封信让他带去。 鹿庄临行前拍着吴疆的肩膀:“这里就交给你了,若是有人敢闹事,咔嚓,明白吗?” 吴疆朗声道:“明白!” 第309章 求将军怜爱 派出了鹿庄前去报信,又与秦鱼对玉满楼的几百人做了一番安排后,凌渊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山谷中。 他回来时,那位逃出来的押粮士兵等在门外,心急如焚。 凌渊喝了一杯水,润了润嗓子,朝着外面喊道:“去将吴良传来见我。” 士兵得了令,撒腿就跑去叫人。 片刻后,门外有人叩门:“二公子,你找我?” “此次运粮进山的车队在罗家坳被劫,此事你可听说?” 对方急切道:“竟有此事?二公子且派属下前去杀了那帮狗日的,将粮食夺回来。” 凌渊勾唇,他还挺上道。 淡声道:“你还不知对方是谁,便要急于前往立功?” “管他是谁,今夜都必死于我的刀下,请二公子尽快下令,属下好早些将粮草运回来,解山中的燃眉之急。” “好!本公子就派你前去剿灭那帮贼人,你可带上你手下几个得力的人,即刻出发。” “是,属下定不辱命。” 兵贵神速,这个吴良以极快的速度从军妓营里抓出了几个自己的心腹,纵马从凹口处出了山谷。 凌渊进了屋,苏韫晴依旧将春卷抱在怀里,无言的安慰她这些日子所受的苦。 见他进来,二人才分开。 春卷腼腆问道:“凌公子,他是不是带上了那几个天天混在军妓营的手下?” 凌渊颔首:“正是。” 春卷暗喜:“太好了,那几人都是手段极残忍的变态,若是能将那几人同时也杀了,他帐下的其他人就好对付了。” 苏韫晴看着凌渊道:“还有一人,我们要如何用合理的方法的将他处理掉呢?” 凌渊食指摩挲着下巴,来回踱步:“就像方才的吴良,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几个与自己沆瀣一气的心腹,要除就该一起除掉,免得在营中传出一些不利的言论。” 苏韫晴十分认同:“言之有理,只是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将他们集结到一起......” 凌渊道:“不如这样,我以奖励他们兵械为由,将他们传进兵器库,再找借口引他们入洞中,在洞中直接杀掉他们便是。” 苏韫晴道:“此举不可,传他们进兵器库的事情不可能不让旁人知晓,若是进了兵器库却不见人出来,旁人定会起疑,他们没有犯错,沈悦便没有理由暗中处置他们。” 凌渊茅塞顿开:“对啊,犯错!春卷,你可知沈悦平日里最忌讳什么?只要犯了他的忌,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置了他们。” 春卷抿唇:“忌讳?他忌讳别人觊觎他的女人,即便是再得宠的手下也不行,屈槐心仪玉红姐姐已久,之所以从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半分,便是因为玉红姐姐很讨他欢心,若是被他厌弃了的女人,他会随随便便赏赐给手下,可正受宠的,谁也不敢沾染半分。” 凌渊道:“所以,现在在他面前正受宠的女子便是我今日见过的这几位?” 春卷点头:“是的。” 是夜,春卷带着两个姐妹来到此人营帐前不远处相拥而泣。 此人好色成性,听到女人的哭声哪有不出来的道理。 披上外袍循声找了过来,举灯一看,是二公子身边的三位美人。 大家都心知肚明,能长期留在二公子身边且一直得他宠爱的女子,要么姿色过人,要么才艺双绝,要么在某方面有很强的天赋...... 他看不上的才会赏赐给自己,或者丢弃到军妓营。 这些女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他早就想领教一二了,怎奈二公子在这方面护食得很,故而一直没有机会。 这次她们怎么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目光落在她们薄纱半透的身躯上,梗了梗脖子,咽了口唾沫。 “几位姑娘,半夜在此哭泣,这样伤心欲绝,是为何事?” 春卷起身便朝着他身上扑了过来,吓得他连退数步。 春卷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都说吴德将军勇猛无比,有万夫莫当之勇,怎的是个见了女人,连站也站不稳的胆小之辈,我看这传言也未必属实。” 吴德不服,却也想要挣开她的手:“姑娘这话从何说起?你们是二公子屋里人,小人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姑娘的念头。” 此言一出,三人又同时掩面哭了起来。 吴德四下张望了一圈,见夜深人静,大家都在睡觉,并不见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道:“姑娘们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又哭了呢,若是让人看见,这不是让人误会吗?被二公子知晓,我小命不保啊!” 玉红上前一步,啜泣道:“吴将军不知道吗?二公子今日又从玉满楼带了个新欢回来,将我们几人全部拒之门外,想来他是要为了新欢,将我们几个丢弃了。” 春卷道:“是啊,若是二公子不要我们,我们便会被送往军妓营,一直听闻二公子最器重吴将军,我们来找您,只是想要您可怜可怜我们,救我们一命。” 吴德盯着玉红的胸脯,咽着唾沫不停的点头:“二公子向来对你们很是宠爱,军中人尽皆知,怎么会因为一个新欢就不要你们了呢,他不会这样薄情的吧?” 玉红见他盯着自己,便伸手再将肚兜向下扯了扯,露得更多。 见吴德的眼睛都要爆出来了,便道:“将军有所不知,再好的佳肴吃多了也会腻,我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求将军可怜可怜我们,求将军疼我们。” “啊......我......我......” 玉红又说:“二公子时常在我耳边提起将军,说您是他这四位手下中最得力的干将,将来大业一成,给您封侯都不为过,所以我们才来求您来了,请您去向二公子要了我们,我们便不会被送往军妓营了。” 春卷和另一个姑娘在一旁哭着求:“是啊,将军,我们只想服侍您这样的大英雄,我们不想去军妓营。” “将军,我们不要去军妓营,求将军怜爱......呜呜呜......” 听到二公子在他们面前这样评价自己,而姑娘们也尊自己为大英雄。 本来就喝了酒的吴德一时有些忘乎所以,口水滴进了玉红的乳沟里。 “好好好,我疼你们,二公子不要你们,我疼你们,美人别哭,快别哭了......” 春卷一脸媚态道:“将军,外面好冷,奴家想进帐。” “好好好,进帐,进帐说话,别冻坏了身子。” 第310章 立即斩了 吴德恨不能自己生出三只手来,因为这里有三个美人。 无奈只得一手搂着一个,欲往帐中走去,怎知身后却传来脚步声,还有闪闪烁烁的灯影。 “何人半夜在此喧哗?” 听到这一声大呼,吴德一脸气愤的半眯着眼睛转头看向来人:“什么人坏我好事?” 直到那人走近了,玉红才一反刚才极尽柔媚的姿态,猛地将吴德一推,满脸惊恐,哭得更加悲切。 她朝着来人扑去:“屈槐将军,你来得正好,快救救我们......” 屈槐一看,这正是让他辗转反侧却一点也不敢觊觎的玉红。 春卷也趁着吴德懵逼之际一把甩开了他,带着另一个姑娘朝着屈槐跑去。 屈槐看着扑向自己的玉红,有心想将她揽在怀里,怎奈又顾忌这是沈悦的女人,只得退后一步,伸手扶住了她的肩。 “玉红姑娘,你们这是......快告诉我发什么什么事?” 玉红掏出帕子,擦着眼泪抽抽搭搭道:“我们姐妹三人,本想借着今夜的好天气,出来看看月亮,谁承想......呜呜呜......谁承想却碰到了醉酒的吴将军,他,他一上来就强行将我们往帐中推去,我们几个弱女子哪里是他的对手?” “欺人太甚。”看着玉红我见犹怜的模样,屈槐气得眼冒金星。 春卷接着说:“刚才吴将军还说,他早就想要玉红姐了,说二公子一个人守着这么多女人,也不体恤他练兵这样辛苦,说二公子占着茅坑不拉屎,说他今夜就偏要玉红姐伺候,还说要把我们两个赏给他手下的副手......” 听了这话,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玉红,只见她的酥胸上还沾着那吴德的口水,屈槐的怒气直冲天灵盖。 他将玉红推到春卷和另一个姑娘前面让她们扶着,拔刀朝着吴德走去。 “吴德,你简直胆大包天,连二公子帐中的人都敢动,看我今日便取了你狗命。” 吴德本就喝了酒,刚才听了这些话,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被塞了一团棉花,根本就无法思考。 看到屈槐的刀逼近自己时,才一下子清醒,闪身便要躲。 “这是哪里的话,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是她们几个来找我,说二公子有了新欢不要她们了,她们想求我怜惜!” 屈槐一刀刀朝他砍去:“混账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什么东西?二公子何许人物?他的女人会看上你,会求你怜惜?” 吴德一边躲闪一边道:“这是真的,千真万确啊,我若是有半点假话,遭天打雷劈的。” 玉红听了这话,指着他咬牙切齿道:“好一个血口喷人的吴将军,竟然这样污蔑我等清白,这话若是让二公子信了去,我等也活不过今夜了,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她的哭声像一只无形的手,听得屈槐的心被揪得生疼,比听见她在沈悦房中传出来的呻吟声时还疼。 此时他才明白,他要她活着,不管她是谁的人,他只要她好好活着。 吴德本就好色,今夜又喝了酒,哪是洁身自好,勤学苦练的屈槐的对手? 不过几个回合下来,他就被踢翻在地,屈槐的刀刃也凑到了他的颈边。 吴德喝了酒,再加上刚才听玉红她们说二公子最看重的人是自己,将来还要给自己封侯,现在这样被屈槐对待心里不由得怒火中烧。 “你屈槐算什么东西?竟敢拿刀指着我,别说是二公子不要了的女人,就算是二公子正喜欢的,我去找他讨,他也会忍痛割爱,将人送入我帐中......” 此时在帐中的郭枫也因为听到外面的打斗声而跟了过来,正好就听到了他这句话。 皱眉直摇头:“吴德你是喝了多少酒,竟敢对二公子的人下手,还如此大言不惭,不怕二公子降罪吗?” 酒壮怂人胆,更何况吴德本来也不怂,被郭枫的话一激,更加口没遮拦了。 吐了口唾沫,道:“你郭枫又是什么东西?你们两个,蛇鼠一窝,都是无能之辈,哪有男人在山里待一年了还不进军妓营的?你们自己不行还不让手下的士卒去快活,简直泯灭人性。” 屈槐想着玉红胸前的那道恶心的口水,凶狠道:“冥顽不灵,无可救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敢?”吴德怒吼,“你若是杀了我,二公子也不会饶过你。” “是吗?” 一道淡淡的男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锦衣玉带,面带青面獠牙面具的高大青年缓缓走了过来。 屈槐忙收刀,其余所有人也齐齐拱手:“二公子!” 凌渊冷哼道:“方才是谁说要找我讨我宠爱的女人?” 还不待吴德狡辩,玉红便寻死觅活般朝着凌渊扑了过去,哭得委屈至极。 见她如此,春卷二位也紧随其后,哭着跟了过去。 三人一起哭诉:“二公子救我们,二公子为我们做主。” “刚才吴将军喝醉了酒,便要上来轻薄我们,幸好屈将军路过,我们才不至于遭他毒手。” 吴德咬牙:“你们,你们刚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玉红更是字字泣血:“二公子你看,他一上来就拉扯奴家的衣裳,衣裳都快被他扯破了,若不是奴家拼死挣扎,只怕您现在见到的,便是我的尸体了。” 屈槐上前一步拱手:“二公子,属下亲眼所见,三位姑娘所言,句句实话。” 郭枫也站在屈槐一旁拱手:“二公子,属下也可为她们作证,方才吴德正大言不惭,说了很多冒犯您的话,如此对您出言不逊,实属罪该万死。” 春卷加油添醋道的强调:“二公子,他还说要将我们送给他的两个副手......” 凌渊一边安抚几个姑娘一边问道:“郭枫,屈槐,你二位说,此人该如何处置?” 屈槐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咬牙道:“目无军纪,以下犯上,当斩。” 郭枫也道:“属下也认为,此人当杀,不然不足以定军心。” 屈槐道:“还有他的两个副手,平日里在军中作威作福,此次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几位姑娘身上,可恨至极。” 面具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那便就依你二位所言,立即斩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带着三个姑娘回了屋。 可怜两个副将,晚饭时喝得醉醺醺的,正在蒙头大睡,被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砍下了脑袋。 第311章 一切都会过去的 翌日。 吴德和他两个副手色胆包天,半夜在酒后强行将二公子帐中的姑娘抢入自己帐中欲行不轨之事,惹得二公子勃然大怒,从而被砍头的消息在山中传开了。 一时间他手下的士卒人心惶惶。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吴德和他两个副手带头饮酒作乐,底下的士卒大多也是酒色之徒。 即便入营的时候是个好人,时间长了,也难免不受影响。 若是只有吴德死了,那么这个将领的位置便可以由他手底下的副手顺理成章的接任。 可吴德和他两个副手同一夜死去,二公子会安排谁来带这一帮流氓士兵呢? 很快就有了答案。 凌渊命屈槐将他本部的士卒交予了他的副手,而屈槐,则是被空降去了吴德原本的位置,还从他原来的队伍里带去了两个得力的人。 平日里散漫惯了,屈槐一来,整个队伍怨声载道,叫苦连天。 更要命的是,因为吴德酒后冒犯的行为,太过恶劣,‘二公子’下令,将军妓营封闭十日,在此期间,任何人不许再进去,若是有人敢违令,杀无赦。 军法如天,即便内心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憋着,因为吴德和他两个副手的脑袋就在他营帐门口挂着。 十日而已嘛,忍忍就过去了。 因此,军妓营那些被暴风雨摧残得遍体鳞伤的花儿,总算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玉红她们几个姑娘中,有一个略通医术,几人上山采了很多草药回来,捣成了汁,送到了军妓营,去给那些姑娘治伤。 苏韫晴想要一起去帮忙,被春卷拦住了。 她道:“里面受伤的姑娘那么多,我与你们一同去,多一个人多一双手,有什么不好?” 春卷将她推入房中:“有我们就够了,那里不是你去的地方。” 苏韫晴虽有不解,但也依旧能理解春卷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去。 她是怕自己看到那些受伤的姑娘会觉得恐惧。 可是这一年中,她什么样恐惧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呢?又怎会害怕人身上的伤? 故而她说:“我不怕,你放心,若是有不适,我再自行出来。” 话虽如此,当她进入军妓营,看到那些女子的时候,依旧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发不出声来。 整个大营帐里面混合着各种难闻的气味,一掀开帐帘便令人作呕。 里面全都是低低的啜泣声和痛苦的呻吟声。 她见过被捅成蜂窝的尸体,她见过被打到满嘴没牙的人,见过被齐肩砍断的手臂,也见过被砍下脑袋后项上那个冒着血的碗口大的疤。 可她没见过被折磨成这般模样的姑娘。 她们可能是在家备受宠爱的小姐,也可能是一心想要与有情郎长相厮守的少妇,而此时此刻,她们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间,每呼吸一口,都会牵动身上的伤,带来无法忍受的疼痛...... 一个颈脖上手腕上都有重重掐痕,双足还被绳子分别捆绑在两根木柱上的姑娘下身的衣服被鲜血染透,即便面色惨白,头发散乱,也很容易看出来她原本应是个极为出众的美人。 苏韫晴替她解开了绳索,扶着她躺好后,再替她把脉。 她的脉象......苏韫晴皱眉咬牙,愤怒和怜悯交在心头交杂。 把脉的手顿在了她的手腕上,看了她一眼又移开了眼睛。 那姑娘气若游丝道:“请姑娘,给我个痛快,让我死吧。” 苏韫晴道:“你不用死,二公子已经下令封闭了军妓营,这段时间不会有人进来了。” “二公子?哈哈,他会那么仁慈?这段时间不会有人进来是什么事意思?那这段时间过后呢?我们还要继续过这样的生活?姑娘,求求你,帮我一把,让我死吧!” 苏韫晴不再言语,她现在不能暴露身份,故而不能和她说太多。 她继续哀求:“姑娘,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帮了我,我做鬼也会护你,感激你的。” 苏韫晴只给她留下了一句话:“相信我,活下去,就有希望。” 为了避免她们自寻短见,离去时收走了里面的绳索和所有利器。 春卷走近她:“姑娘,你方才替阿莹把脉的时候,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苏韫晴道:“她怀孕了,在怀孕期间又遭受这样的事情,导致了小产......” 春卷道:“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例了,之前也有过怀孕小产的姑娘,她们甚至都没有机会看大夫,都是被折磨致死后直接扔出去的。” 苏韫晴垂眸:“如此惨无人道,沈悦百死不足以谢罪。” 春卷又说:“刚刚这位阿莹,便是不从他,他将她送给了吴德,吴德本来很是得意,可是入帐的第一夜她便趁吴德熟睡之际,预备抽刀杀了他,却被他听到声音,故而没有得逞,第二天就被送往了军妓营。” 苏韫晴感慨:“难怪她对我求死,原是一位这样刚强的姑娘。” 春卷道:“是啊,玉红姐的劝告她不听,还嘲讽我们几个......可是玉红姐来得最早,她是最清楚这山中情况的,如果我当初再如她一样和沈悦僵持得久一些,现在或许就和她一样了!” 苏韫晴转身抱住她:“春卷,好春卷,你是对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只有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才有机会看到仇人人头落地的那一天。” 春卷点头:“我知道,就是因为玉红姐的劝告让我想起了姑娘从小到大都爱说的那句话,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性命更贵重。” 苏韫晴拍着她的肩:“一切都会过去的,很快就会过去。” 是夜。 玉红端着一壶酒来到了屈槐帐外。 屈槐正在帐中与副手讨论如何整治从吴德那里接手过来的一群荒淫无耻的流氓。 抬眼一看,帐外徘徊着一道身影,他一时以为自己眼花了。 闭了口揉了揉眼睛,重新再往外看去,依旧是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那抹倩影。 而对方似乎也在听着这帐中的动静。 当他说此次议会到此结束,让副手下去休息的时候,那道身影便闪到了一旁,直到两个副手渐渐远去,她又走了过来。 不待她进来,屈槐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出帐外。 玉红福身:“拜见屈将军。” 屈槐强压住那颗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道:“可是二公子派姑娘前来有事相告?” 第312章 你还可以做得更多 玉红举起手里的小酒壶,勾唇一笑:“不是二公子派遣,我便来不得是吗?” 屈槐顿了片刻道:“是!” 玉红斜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掀开帐帘便径直走了进去:“外头冷,我想进帐说话。” 见她进了帐,屈槐反倒不进去了。 只在外面道:“既然姑娘怕冷,那便在帐内同我说吧,我听得见。” 玉红声音哀怨:“屈将军,若是有一天,二公子厌弃了我,要将我送往军妓营,你待如何?” 屈槐苦笑:“不会有那一天吧!来来往往的姑娘中,二公子最宠爱的便是玉红姑娘。” 玉红开门见山道:“世事没有绝对,我要你一句话......” “我......我不会让你进军妓营......” “你以何为证?” “我这条命......” 玉红只觉两腮一热,半晌后,淡淡道:“你这条命,也是二公子的。” 外头沉默了片刻,屈槐终于开口:“从最开始,抱着诛灭奸党,匡扶社稷的雄心跟了二公子,渐渐被他重用,我只在等待着能用自己生平所学为天下人做点什么,哼......可是他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时常让我觉得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里头传来一句话:“你没有错。” 屈槐自嘲道:“这话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今日对姑娘口吐真言,就是想要告诉你,你且将心放在肚子里,吴德已经死了,我屈槐发誓,不会让我部下任何一个士卒,用从前非人的手段对待这世上任何一个姑娘,同时,我也保证,如果他敢送你进军妓营,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玉红用帕子紧捂住嘴,强行将两眼快要溢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屈槐见她不说话,催促道:“玉红姑娘,你在我帐中多有不便,还请回去吧。” 玉红平复了一下心跳,道:“若是我说我不想回去呢?进山快一年,我早就过够了这种强颜欢笑的日子,我恨他入骨,我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生活?” “你恨他?”帐外的语气极为不可思议:“你怎会恨他?” “我有爹娘,有家人,我原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只因一时顽皮离了爹娘的视线,便被莫名其妙带到了这里,是他让我与爹娘天各一边,是他让我有家不能回,我不该恨他吗?” 屈槐深深吸了口气,声调有些急促:“我一直以为,像二公子那样的人才,那样的出身,是全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看你们平日里在他面前千娇百媚,我想你是爱他的,我从不知道......你恨他。” “受害者怎会爱上施暴者?你以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要在这插翅难飞的山谷里活下来,很容易吗?除了讨好他,我们别无选择,从军妓营里抬出来的那一具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想必屈将军是知道的吧......” “别说了......” 那一具具被丢弃在乱石岗的尸体开始浮现在他眼前,他将她打断:“求你别说了。” 玉红道:“想必屈将军也为自己救不了他们而感到无力吧?难道那些姑娘的尸体不是你和郭枫将军去掩埋,才让她们入土为安的吗?” 屈槐想到自己与郭枫同为洁身自好,且心怀大义之人,便与他一起将那些他不忍看着被暴尸荒野的女子埋了起来。 而正是其中一次,他在乱石岗看到了玉红,月色下,她一袭白衣,跪在雪地里为那些死去的姑娘诵经超度...... 他还时常看到她偷偷潜入军妓营,经询问士卒才知她是偷偷去给受伤的姑娘们送药...... 即便他知道在这山谷中,没有人敢动沈悦的女人,他也依旧每次都偷偷守在帐外,直到她平安出帐离去。 屈槐道:“多谢玉红姑娘,若是没有你,我便不能这么轻易的杀死吴德,从而接手他手下的人。” 帐内道:“其实将军,你还可以做得更多......” 而此时山腰的卧房内,春卷和苏韫晴二人相拥而卧。 春卷知道了苏韫晴从南下开始直到此次入山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苏韫晴也大致了解了春卷为什么会冒着风险从富户家独自逃跑。 原是那家老爷见她长得好看,而且作为一个丫鬟,从小耳濡目染,竟比自家小姐还要知书达理,便想要将她收入房中,她已经是这家的奴仆,无亲无故,自然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想着老爷年纪大了,迟早会死,或许还能留下个一儿半女给自己傍身。 可这家夫人和姨娘得知此事后,想方设法栽赃嫁祸的加害与她,老爷见她在夫人同意正式纳妾前不肯屈身自己,又不说软话,也不逢迎讨好自己,便也由着几个女人欺负她。 心想等她被欺负得受不了了,总会来求自己庇护的。 可是春卷没有,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她逃了出来。 谁知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苏韫晴像小时候一样,摸着她的头发,却发现她发中有一条寸余长的伤疤。 她按住伤疤问道:“这也是叫他们打的?” 春卷没吭声。 苏韫晴含泪咬牙道:“等我们出去后就去找那家人,我一定要为你出了这一口气。” 春卷哽咽道:“姑娘,有你在,真好。” 咚咚咚...... 敲门声很是急促,苏韫晴不由一惊,起身穿上鞋子轻轻走到了门边,听着厅里的动静。 凌渊戴上面具冷声道:“进来。” 那人刚进屋就往前一扑,摔倒在地,借着灯光一看,浑身是血,大概是他运气好,颈脖上的那一条刀伤,避开了要害,没割到血脉。 虽然看上去很是吓人,却也没有致命。 他扑倒后强撑起头来道:“二公子,不好了,我们全,中了埋伏,吴良将军被杀了,我,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报信。” 凌渊冷冷道:“粮食呢?” 那人摇头:“没找到,想是那帮人,早有防备,将我们引入了一个隘口,前后夹击,最后就剩我一个人了......” 面具下的脸孔难掩笑意。 “二公子,他们人不多,但是个个都是高手,二公子,派人去,给吴良将军报仇啊!” 凌渊起身走近他,面具下的眼睛紧盯着他脖子上的伤口。 这样近距离的面对二公子,大概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使得此人格外紧张,再加上身上的伤,他嘴角不断的溢出血来。 “二公子,二公子,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凌渊伸出手,靠近他颈脖的伤口处,慢慢朝着颈部血脉按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