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尽河畔》 第1章 不死者,病弱儿 树下有一具小小的尸体,摔断了脖子。 她的兄长强忍心中的悲痛,一边哭着一边将她抱回了家中。 双亲正从田里赶回来,看到了她摔断了脖子的尸体,父亲沉默了,母亲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祸事所带来的打击,当即坐到了地上,抱着她的尸体嚎啕大哭。周边的乡亲们见此情形,都说她活不了了。 但她在闭上眼睛之后不久—— 便再次睁开了。 手上的永生线浸渍了野菜的绿色,如同铁链一般束缚在她的拇指周边。 那日之后,村中来了士兵,将身体健壮的男子和男童一个接着一个带走,霎时街上到处都是生离死别般的哀嚎。她在街上看到了这景象,连忙跑回家中。 得知此事的父亲,在她的面前跪下。 “父亲对不起你……待你归来,父亲和母亲一定好好补偿你。”跪在地上的男人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伏在地上,给自己的女儿磕了一个响头,“你若是恨我的话,便恨吧,只是你的兄长并不像你……” 他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却为了留住血脉向她的女儿下跪。 因为她的兄长并非不死之身,而她是。 她的父亲和母亲都很清楚,送进军营的孩子会遭受怎样的待遇,所以不敢冒险让她的兄长前去。 因为一旦去了,没有不死之身的戟晟可能会死在严苛的训练之中。 但是戟颂不会。 他和妻子曾亲眼看着她曾经摔断的脖子缓缓复位之后,起死回生的样子。 所以即便将戟颂送到军营之中,她充其量也只是会受点罪,不会丢掉性命。 她站在原地,父亲口中的话她并没有听进去多少。 在离开之前,父亲和母亲用自己家中仅剩的最后一点面粉,蒸了一个又大又圆的馒头,作为对戟颂的弥补。 母亲拿着项链,挂在了戟颂脖子上,有些哽咽地说道:“你去吧,娘在这里等你回来……” “嗯。”她应道。 手里的馒头……很香。 - 她被两个官兵带走的时候,是一个寒冷的清晨。 来到此地的士兵按他们上级所要求的,带走了一个孩子。 因为戟颂和戟晟长相一模一样,而他们先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见过了戟晟的样子,便没有起太大的疑心。 戟颂被两个士兵左右拉着向前走去。 她回头向家门的方向看去,呼出的呵气在寒冷的冬日之中清晰可见。 她后悔了,她不想离开这里。 她眼泪模糊地看着身后的一家三口。 但是现在,已经不允许她后悔。 被发现的话,她和家人都会被残忍杀害…… 不,只有她的家人会被杀害。 而她身为不死之身,是不会死的。 - 自那以后,她是一个被扔进军营的孩子,需要以戟晟之名活下去。 那两个官兵将她送到了一辆马车上,里面有很多和她一般年纪的孩子,有些孩子还在无助地啜泣。 戟颂坐在车上,将瘦弱的身体蜷缩起来,将头埋在两臂之间,耳边充斥着车轮碾过石头的声音。 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辆车将她载去的地方,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进入军营的生活是异常艰苦的,那些军官并不会因为他们是一些年幼的孩子便心慈手软,因为被鱼龙混杂收上来的孩子数量很多,他们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筛除那些不适合做士兵的孩子。 一来节省军费开支,二来也可减少因为人数较多而带来的粮食问题。 在这个饥荒和内战盛行的年代,孩子们各个饿得枯瘦如柴,戟颂也不例外,孩子们被分到不同的营帐之中,第一日只是让他们熟悉一下环境,并没有开始让他们真的训练。 第二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身边的同伴不堪忍受军中残忍的训练,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她起初还有点触动,同其他人一样担心自己会不会死在军营之中。 但随着时日过去,她逐渐变得麻木。 每当躺在训练场上,想到那些已经死去的孩子,她甚至有些羡慕。 因为她不会死,那些死去的同伴,可以用死亡来结束悲惨的生活,但她不能。 即便马蹄之下的身体已经遍体鳞伤…… 甚至被踩踏得粉身碎骨…… 她都能奇迹般地疗愈。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死过多少次,又多少次复活。 - 晚上,戟颂躺在床上。 听着营帐外北风呼号,营帐之中的孩子们隐约有着小声啜泣的声音。 戟颂在被子里面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身上的布衾冷得似铁,却又薄得可怜,根本不足以抵挡严冬的寒冷。戟颂在被子里冲自己的手哈气,将手捂暖之后,放在自己冻得有些刺痛的双脚上,希望能借此暖和起来。 旁边有一个床上的孩子睡着了,传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戟颂听惯了父亲在家中打呼噜的声音,在他打呼噜的声音之中逐渐睡去。 这些孩子们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便被叫起来,开始了艰苦的训练,第二日更是寒冷,有些身子弱的孩子在训练之中不可避免地感染了风寒,一天下来,病倒了的孩子有一百余个。 戟颂也是其中的一个。 但是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是,戟颂的风寒在睡醒一觉之后便好了,连同身体上在训练时留下的伤痕也一并消失如初。 而拥有自行愈合的身体,并不完全是好事。 常人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之后,身体会一日比一日有所强健,但是戟颂在每次醒来之后,身体都会恢复成刚来军营时候的状态。 于是在其他人身体一日一日强壮的时候,戟颂却还在适应着这一天比一天严苛的训练。 而令戟颂最为感到痛苦的,不是这每天都要重新适应,而是周而复始地受伤流血之后,却不能结束。 因为不断愈合的身体,她每日都要重复着死亡和复活的过程。 像个傀儡一般,乐此不疲地活着。 她曾无数次看着包围着营地的高墙,思索着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从这里出去的模样,但她又觉得,那样的一天永远都不会来临。 - 旁边那张床上空了,那个睡觉打呼噜的孩子,今日永远离开了人世。 今晚睡觉时异常得安静,戟颂看着那张空出来的床,不知道自己是该害怕,还是应该羡慕。 害怕,是因为她怕自己最终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羡慕,是因为他已经经受了这辈子所应该经受的全部苦难,以后便可以不再遭受这些了。 戟颂很清楚,自己除了作为士兵从这里走出去,是不可能以死结束自己在此的生活的。 戟颂几乎一夜未眠。 于是在接下来的训练之中,因体力不支倒在了泥潭之中。 自后面冲上来的人踩着她的身体跑了过去,她想挣扎着站起来,但身后的人根本不给她站起来的机会。 她被牢牢地踩在了路上的泥土之中,身体好像要被踩裂一般,被摁在泥水之中的头颅无法抬起,泥水自她的口鼻灌了进去,一种窒息的恐怖在她心中逐渐蔓延开来。 她失去了意识。 等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正在一辆向前行驶的拉尸车之上,身边周遭都是已经冷却的小孩尸体。 也就是自此刻起,戟颂才知道,这些死去的孩子都是要被运送到兽场,作为异兽的食料的。 戟颂看到那些浑身僵硬、面目全非的小孩子被吓得魂飞魄散,趁车上的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急忙跳下车去,连滚带爬地跑回了营地。 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因为戟颂没有及时回来,饭已经没了。 她满身泥浆地向自己的营帐走去,身上软绵绵的,感觉随时会瘫软在地上。她回到营帐,坐在床边,擦了擦自己脸上已经干了的泥浆,哭了出来。 她真的,好想回家。 但她很清楚,这里的军官是不会同意的,就连她的双亲也不会同意让她回去。 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捂着脸哭泣的戟颂将手拿开,看了看递到自己面前的半碗饭。 “要吃吗?” 问她的人是个从没见过的男孩子,生得十分漂亮,稚嫩白皙的脸似乎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他身上的衣裳很干净,看上去并不像是刚刚接受过训练的孩子,像是初到军营的。 戟颂饿得要死,来不及回话便抢过男孩手中的半碗饭吃了起来,因为先前泥水灌进口中的缘故,吃进去的饭混着一股泥土的味道。 男孩子并没有计较戟颂的粗鲁之举,坐在她对面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她吃。 戟颂吃得满口都是,看到对面的男孩子,略一思索说道:“你是新来的吗?这个床?” “嗯。”男孩今日第一天来到这里,还没有开始训练,身上一尘不染,白净的脸上温和而美好。 这半碗饭下肚之后,戟颂胃中的刺痛没有减缓分毫。 她将碗放在枕边,躺在床上蜷缩起来,闭上眼睛休息。 按照平常来说,吃过晚饭之后还是有训练的,但是她方才被当作死尸处理过,在点人数的时候应当不会发现她不在。男孩子走到她床边,将她枕边的碗拿了起来。 正当他准备拿着碗走出去的时候,戟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子回头,一双幽蓝色的水瞳看向戟颂,脸上漾起一丝和善的笑意。 “白曳。” 第2章 女扮男,同枕眠 那人将手伸进来,撩开她的被子,探进头来问道。 “我可以进来吗?” 这男孩名为白曳,是前段时间才进入军营的。因为她旁边那个床上的孩子前些日子死了,所以他便被安排到了那张空出来的床。 他生得漂亮至极,一双幽蓝色的眸子透亮湛澈,宛若精灵一般。 现在正值凛冬,男孩说话的时候还呵出许多白色的呵气。 她看到他的脸时,胸口一滞,心随即加快跳动了起来。 因为平日里母亲经常对她说,女孩子应该洁身自好,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她知道不应当同不认识的男孩子睡在一张床上。 正在她思考的时候,男孩已经不请自来地、将他自己的被子搭到了她的被子上。 两层被子叠起来,比方才要暖和一些。 或许,睡在一起不是个坏主意。 正在她迟疑的时候,男孩便自作主张地爬了进来。 她也不好将他推出去。 他冰凉的脚丫子碰到了她的腿。她下意识地缩了缩,尽量和男孩保持距离。 “靠过来,靠过来暖和些。”男孩低声对她说道。 她有些不想靠过去,但是她的半截腰还露在外面,这样下去要着凉的。 想起明日还有训练,她怕了,于是靠了过去。 男孩不知她是女儿身,抱住了她,给她掖了掖颈后的被子,然后说道:“戟晟,给我掖一掖。” 不得不说,掖住真的暖和多了。 她伸长了胳膊,给男孩掖住身后的被子。 两人抱在一起,被子里的温度逐渐上升。 虽然不及在家中生炉子来的暖和,但是与前几夜冻得无法入眠的时候相比,已经不错了。 男孩睡着得很快,不一会儿便传出了熟睡的声音,她看着他漂亮的脸蛋,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依旧是磨人的训练。 晚上她筋疲力尽地回到住处之后,便瘫倒在了床上。 等到灯熄灭之后,那个漂亮的男孩又来了。 这次他也带来了自己的被子,站在她床边拍了拍她的被子。 她知道他的意思,尝到了上次的甜头,这次犹豫的时间短了点。她帮着男孩将他的被子盖在她的被子上之后,撩开被子,让男孩钻进了她的被窝。 之后的第三天,第四天…… 直到这个凛冬结束,两人才分开睡。 - 而她在这个漫长的冬天过去之后,发现身体发生了变化。 她的身手一天比一天矫健,并不是起初那样,睡了一夜便全部归零。 她的身体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高强度的训练,射箭的时候,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射中靶心,在练武比试的时候从未碰到敌手。并且原本纤瘦的胳膊上,也逐渐有了结实的肌肉。 她的实力,突飞猛进得令人震惊。 面对她这样的变化,男孩看到十分羡慕。 他身体较为柔弱,可能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时常会受风寒,导致卧床不起。 但那些主持操练的兵士,也没有像对待其他孩子那样,逼迫他顶着风寒来训练场训练。 戟颂每次拿上饭之后,便会顺带将他的饭带回去。 “谢谢。”他接过饭菜,脸上的神情有些憔悴。 戟颂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脸色,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这里的环境,对于他来说实在过于苛刻。 “如果你想从这里逃出去的话,我可以帮你。”戟颂对他说道。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戟颂看到了他眼中不为人知的思绪。 她不知道他留在这里的理由……她对于他,一无所知。 - 转眼十几年后,两人都已经长大。 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自幼病弱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有了好转,并且拥有着天羡地妒的美貌。 而她也处于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每当看到邻床上的少年,便会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甚至和他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也会不自觉地发烫。 因此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她也尽量避免与他有太多交流或是接触。 - 又是一个冬天。 少年走进睡觉的营帐时,她正盖着被子在床上假寐,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动。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和她还是以儿时的方式,抱着一起睡觉,度过寒冬的。 但在她的意识里,他们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了,再到一张床上去睡的话,自然是有些不太合适的。而且就她现在面对他时总是不由得紧张的心境,如若睡到一起,恐怕也是辗转难眠。 可转念一想,她是以兄长的身份在军营之中生活的,他可能并不知道她是女人,因此也可能没有她心头的这种顾虑,应该还会像之前那样来蹭被窝。 这样想着,她的心中竟产生了一丝期待。 但是他一夜睡得很安稳,反倒是她自己一夜未眠。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或许这样的气温对他来说并不算太冷。 她如此想道。 因为一夜未眠的缘故,她在练习射箭的时候,险些射中了兵士。 因此被罚在兵士营帐前面举着水盆举一天,只要有一滴水落出来,她今晚就没有饭吃了。 为了果腹,她只能硬撑着,举着水盆看着他们训练。 少年训练时时不时地望向这里,每当察觉到他的目光时,她便将脸扭到一边,不去看他。 对于她来说,累倒是其次。 关键是,太丢人了。 等其他士兵训练完了,去排队抢饭的时候,她还得端着盆子站着。 肚子饿了,身上酸得要断了。 她闻着饭菜的香味,两眼冒光,直咽口水。 少年拿着两碗饭菜走了过来,又心疼又好笑地看着她:“兵士说,你可以放下了。” 她看了他一眼,举着水盆,迟迟没有动作。 因为她的手臂已经僵了,现在让她放下来,才是真的疼。 少年伸手,将戟颂手上的水盆拿了下来。 她僵直的胳膊直着从两边放下,肩膀的筋好像要断掉了一样,她还不敢动自己僵直的两条手臂,打算再缓缓。 目光一转,却发现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且,脸上带着异常温柔的笑意。 戟颂心跳一滞,佯装镇定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饭,觉得自己丢人极了。 “来吃饭吧。”他笑着说道。 - 两个人来到了一棵树下吃饭。 此时正值冬日,树上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枯枝。 少年知道她手臂疼得无法动弹,于是夹起一口饭送到她嘴边。 戟颂一怔,脸上泛起一丝绯红,微微将脸侧到一边。 “我自己吃。” 少年莞尔一笑,将夹起的那口饭放进了自己嘴里。 她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直咽口水。 于是忍着痛意,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又屈伸了一下僵直的十指,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但是碗里的肉少得可怜。 她把碗里最后一颗米扒拉到嘴里之后,自顾自抱怨了一句:“碗里的肉真少,这军费都花到哪里了……” “给。”少年吃完,碗里还剩了两块肉,笑着说道,“嫌弃我吗?不嫌就吃了吧,我这几日肠胃不适,扔了也怪可惜的。” “是么?”她狐疑地说道。 少年看着她,点了点头,脸上和煦地笑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 一看到他笑,她的心就会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痒痒的。 - 又是一个寒冷的夜晚。 外面马棚里饮马的水槽已经结冰,同寝的士兵都在抱怨天气冷。 帐中怨声载道。 戟颂也躺在床上瑟瑟发抖,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透过窗户将昏暗的屋子照亮了些许,她看着旁边床上的少年。 他睡得很安静,像是丝毫没有被这酷寒所打扰。 但是她却不行了。 她抱着被子下床,站在少年的床边小声地咳嗽了一声。 少年在听到她小声咳嗽的声音之后,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床边的她。 他看了一下对方的架势,自觉起身,向床的一侧挪了挪,给她留下了足够的位置。 她把自己怀中的被子抖开,盖在少年的被子上,让两层被子叠在一起,随后小心翼翼地撩开他的被子,躺上他的床。 虽然没有那么冷了,但此刻……她觉得自己像是个主动去找男人求欢的妓女一样。 她的身体带着几分僵硬地躺在少年旁边。 就这么躺着,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 他将被子往她身上盖了盖,说道:“靠过来。” 像是在等这句话一般,少年话一出口,她就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室内冷得滴水成冰,她早就冻得受不了了,因此在钻进被子里的时候,身体还微微颤抖着。 他淡淡的味道弥漫鼻间,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少年伸出手臂,将她紧紧地纳入怀中。她的头埋在他的怀抱之中,头上稍显凌乱的发丝与他遮蔽着胸口的衣物发出了轻微摩擦的声响,她贴着他的胸口,可以听到心跳。 但她不知道这个跳得很快的心跳声,究竟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两个人像是孩童时期一般相拥着彼此,靠着彼此身上的温度取暖。 她发现,其实他的身上也没暖和到哪里去,所以他貌似睡着了的模样,其实也是在自己的被窝里死撑着。 她闭着眼睛躺着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独特的香气,他的怀抱给予了她无穷的安定感,被窝里慢慢暖和了起来。 同寝的士兵见状,也纷纷效仿,哥们兄弟成对钻被窝。 “为什么不来找我了?”戟颂忽然开口。 她知道他好似是有意没来找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她身为女人,心有芥蒂而没有去找她,也说不定。 他良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抬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温凉的手指不经意间滑过她的耳后。 “还冷吗?” “嗯。” “那就抱紧些。” 她感受到了耳后的温凉,闻言抱紧了他。 但是就在她抱紧了他之后,她心中又泛起了一层顾虑。 假如他知道她是女子…… 那她这样的举动,说不定会让他以为她是个十分轻浮的…… “第一次我们一起睡的时候……” 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温润而又炙热的呵气扑在她的耳侧。 “你说梦话,把我当成了你的母亲。” 她被他忽然凑在耳边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等被子完全里面热起来,她的脸上便惹得一塌糊涂。 “你应该感到荣幸。” 他笑了,呵气扑到她的耳畔痒痒的,将她又往怀中抱了抱。 昏暗的房间内逐渐传出了打鼾的声音,漂浮的尘埃反射着从窗户透过来的月光,凛冬的寒风不死心地拍打着窗户。在这房间内的夜晚虽然寒冷,但是正是这寒冷,让此刻的安眠显得格外安逸。 他的睡脸近在咫尺,与周遭打呼磨牙的其他士兵不同,他平日里睡觉时常很安静,往往能抱着她一觉睡到天亮。 在周遭的一片安静之中,她看着他的睡脸,气若游丝的声音对他说道:“你……比母亲重要得多。” 最起码,他没有在两难的抉择之中将她丢到火坑里,任凭她在火坑一次又一次地死去……只因为她有副不死之躯。 她原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但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胳膊紧了紧。 他也没有入睡。 - 落叶纷飞。 一片金黄掠过他耳鬓的纤纤青丝,轻飘飘地落到他的手中。 他垂眸看着落到手中的落叶。 戟颂则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你知道我是女的?” 他俊美的脸上还有着一丝少年的稚嫩,听闻她的话之后,清浅的笑意之中带着几分腼腆:“你我日日睡在一张床上,想不发现都难。” 戟颂听闻他的话,脸上泛起了少见的红晕,甚至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那……你不要说出去……” 假冒男子进入军中,不光会令她受到处罚,连她家中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戟颂虽然记恨他们趁着她年幼无知将她送入军中,但她并不希望会是这种结果。 “嗯,我知道。”他说道。 “白曳。”戟颂唤道。 “嗯?”他抬眼看向戟颂。 戟颂看到他的目光,目光下意识闪烁了一下,口中略带犹豫地说道:“……你真好看。” 他笑了,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清湛剔透,盛满了她的影子。 “真的?” 戟颂并未否认。 像他此种如月光般皎洁而干净的人,本不应该来到此处,更不应该沾染血腥的杀戮。 可是生于乱世,人人自危,就连身为女子的她都被父母推上了战场…… 他被夸奖之后似乎很高兴,整个下午,训练的时候只要一看见她就是灿花纷飞的笑脸。戟颂好几次被勾了魂,好几次在训练的时候险些失手,不过还是被骂了几顿,被罚举着盆子站一个时辰。 而罪魁祸首却没有任何愧疚之心,一看到她,便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别笑了。”戟颂眼神威吓,但他毫无收敛之意。 于是趁着没人注意,戟颂踹了他一脚。 - 两人训练后,坐在一棵树下吃饭。 “来日长尽河枯竭之时……东岸将会遭到一场灭顶之灾。” 他淡淡地说着,手和脸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划伤,大多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而她毫发无伤地坐在他对面,并不是因为她强到没有受伤,而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听闻他的话有些疑惑地开口:“灭顶之灾?” 他听闻倏地回神,看向戟颂:“没事,胡言乱语罢了。” 戟颂看着白曳,总有种他没有把话讲完的感觉。 “既是灭顶之灾,那该如何避免呢?”她追问道。 戟颂看到他方才的神情不像是骗人。 她不知道如果东岸真的遭受灭顶之灾的话,她和白曳应当如何活下去。 他看着戟颂良久:“你真的想知道?” “嗯。”戟颂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既然是灭顶之灾的话,自然是知道避免之法要好一些吧。 他沉默半晌,缓缓张口。 “你……就是东岸的灭顶之灾。” “我?”戟颂听闻有些纳闷,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开这样的玩笑。 显然她并不相信白曳的话,但她还是问了一句:“那,那个时候你还在吗?” 他抬眼看向戟颂,眼中翻涌着思绪。 “在。” “你在就好。” 戟颂说完便不再纠结这事,咬了一口手里干硬泛黄的馒头。 一只满是伤痕的手覆到她的脸上。 戟颂一怔,看向他。 他手上粗糙的触感令她心头一滞。 他自知平庸,从武的资质并不如她。为了赶上她,也是为了更好地在军营中存活,他训练得异常刻苦,因此时常被严酷的训练折腾得遍体鳞伤,原先白净的面庞满是血迹和泥垢。 他不像她,他没有不死之身。 “你逃吧。”她徐徐说道,“每天逃出去的人没有几百也有数十,虽然说大部分会被抓回来,但总有人能逃掉的,与其留在这里……” 他夹起自己碗里为数不多的肉,趁戟颂不注意放到她嘴里,堵住她的下话。 “别小看我,等白某日后给你当个将军看看……” 第3章 万人坑,不死囚 军营里的日子一日接着一日过去,转眼,已经到了能够作为士兵随行出征的时候了。 戟颂和白曳被分在了不同的军队,戟颂作为援兵,在原地待命,她作为守城的士兵,每次都会站在城墙上看着远方,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而白曳所在的军队不负众望,接连破敌,每当他跟随着将军回来的时候,是戟颂最高兴的时候。 她高兴不是因为战争胜了,而是因为他还活着。 连年的战事似乎没有告终的时候,一年接着一年,数年的战火烧得周遭全部都是焦黑一片。 又一战报告捷。 戟颂万分激动地随着其他士兵在城门等候迎接,但是等来的,却不再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为首的将军金晔带回了一部分士兵的尸体,戟颂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在那几具尸体之中寻找着,希望他不会出现在这些横着躺在地面上的尸体之中,她宁愿白曳是在什么地方被军队落下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戟颂在那些尸体之中找到了自己万般思念和牵挂的那个人,那个曾经给予她温暖和安心的人。 此刻就躺在这里,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夜幕降临,周围的人都走了,只剩一片寂寥。 她将白曳的尸体带了回去,在给他擦拭身体的时候,她发现了他身上的伤口,不是敌军所用的虎牙刺刀,而是双齿兵刃。全城上下,不,全国上下,没有人不知道双齿兵刃的主人是谁。 正是常胜将军金晔。 金晔与戟颂和白曳乃是从一个军营中训练出来的,但是因为金晔个人武艺超群,有胆有谋,又贵为将门子弟,所以一出军营便成了带兵打仗的少将军。 正当戟颂注视着白曳身上伤口的时候,忽然有人破门而入,戟颂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打昏在了地上。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戟颂看到了在不远处站着的金晔,怨恨和愤怒在一瞬间冲上心头,戟颂想当场便将他碎尸万段,奈何手脚被缚,根本动弹不得。 她不明白作为将军为什么要杀死自己麾下的士兵,她睁着不解的双眼看着金晔喊道,声音近乎嘶吼:“为什么!” “他出生自纯阳世家。”金晔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戟颂,如同看着一只蚂蚁一般,“纯阳世家后人的心血,是炼剑的绝佳之物。” “你杀他……就是为了炼剑?”戟颂心中抽痛,以至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中除了带有发自内心的怨恨,还携着一丝颤抖。 “当时战局紧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也是同意了的,这原本就是他进入军营的宿命。”金晔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很清楚戟颂眼中正在潜滋暗长的东西,但是现在戟颂被他绑着,无论怎样,戟颂都不能奈他何。 金晔抬手,几个佩刀士兵走了进来,走到戟颂周遭,手中明晃晃的刀刃刺进了戟颂的身体。 她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被从自己身体之中流淌出来的血渐渐浸湿。 戟颂被绑着,毫无反抗之力。在那些刀从她的抽出来之后,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闷哼,惨叫,咒骂……都没有,她只是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被万人敬仰却又心如蛇蝎的男人。 她要好好记住他的样子,等到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将他和他所爱之人的性命一并夺走。 将他们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寻常人被这样刺中之后,等到血流过多便会死去,但是这人却没有。 她仿佛恶鬼一般狠厉而阴鸷的双眼一直盯着金晔,金晔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见到这样被刺中之后流了许多血却依旧没有死,还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人,头一遭心生恶寒之意。 金晔眼中添了一丝深意:“你是不死之身?” 戟颂没有回答金晔,她满脑子都是想要将这个男人杀了的念头。 金晔抽出腰间的双齿兵刃,手起刀落,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斩去了戟颂的双臂。 戟颂因为剧痛发出一声闷哼,盯着金晔,阴森的恨意在她的眼中生长。金晔很不喜欢戟颂看向自己的目光,一脚踩上了戟颂的双眼,说道:“把他丢到万人坑去吧,埋得深些。” “是。” - 她已经忘记呼吸是什么感觉了。 她被极大的窒息感从昏迷之中逼醒,随后意识到了万分残酷的事实——她被活埋了。 身为不死之身,如果不爬出这里的话,便要在这万人坑下度过永生的生命,永远受着窒息和几乎压碎身体的煎熬和痛楚。 腥臭的泥土混着雨水无孔不入。 她只能奋力地向上爬,拽着泥浆中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向上爬去。 但更令她绝望的是,雨水渗入土中。 她周遭原本紧实的泥土逐渐变得稀松,在脚下流淌,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只是在原地挣扎。 可她别无选择,只能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踩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向上奋力地爬去,恐惧和绝望几乎将她击溃,她不能停下,因为多在这里待一刻,她的痛苦就多一分。 她不知道在那片窒息的黑暗之中究竟过了多久,尽管她已经累了,她真的累了,她多么希望能有个人来帮帮她,哪怕是是来拉她一把,只要能把她从这里拉出去,她什么都愿意做。但是没有任何人来帮她,这些浸没在泥浆之中的死尸此刻也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死命地想要把她拽到下面去。 此时身在痛苦之中,她的脑中满满的都是白曳的样子。 如果他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将她拽上去的。可是白曳已经死了,没有死在敌军的手中,而是死在了金晔的刀下。 ——那,那个时候你还在吗? ——在。 骗子…… 白曳死了,或许也在这个大坑里面。 她向上挣扎的同时,眼泪不断地从眼中涌出。 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但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是她现在连放声大哭都没法做到。 五指的指甲因为拉扯,传出尖锐的疼痛。 她虚弱地向上挣扎着,她不知道上面还有多少死尸,她什么也看不到。 她爬了好久,指甲已经有好几个脱落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爬多久,但她很清楚,自己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她还有仇没有报! 还有该死的人没有杀死!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感激这副不死身躯的时刻。因为她不会死,所以才能在满是死人的泥浆之中做最后的挣扎,有着有朝一日为白曳报仇的可能。 即便十个指头的指甲全部脱落,全身的皮肉要被泥沙磨下一层…… 她也一定要爬上去。 因为,她还有仇没有报。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从满是尸体和泥沼的大坑中探出头。 她满是泥浆的皮肤感觉到了外界的微风,但是因为口鼻中灌入了太多的泥浆,她还是无法呼吸。 她抓住一具尸体,那具尸体也同先前的许多尸体一样逐渐陷到了泥坑之中,她趁还没有完全陷进去的时候抓住尸体,将他踩在脚下,靠近了泥坑的边缘,但还有段距离。 她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她不能停下。 脚下的尸体已经完全陷了下去,她的脚下丧失了支撑,整个身体逐渐下陷。 她急中生智,抓住了大坑边缘的很多杂草。 这些草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但是只要她稍加用力就会断掉。 这些草并不能救她的命。 她不知道在这个万人坑里已经挣扎了多久,口鼻被泥沙所灌。 她无法呼吸,但也无法死去。 窒息所带来的痛苦是无比令人恐惧的,在几乎要把身体压碎的重量之下,她拼命地向上挣扎,但是身体却在挣扎之中不断下陷。 她的手触到了一只脚。 求生心切的她不顾一切地伸长了手臂,抓住了那具尸体的脚踝。 手上的草叶割破了她的手,并且已经有几片草叶断裂了。 她恐惧万分,她想要张口求助,喉咙中被泥沙堵塞的满满当当,她根本发不出声音来。泥沙已经漫到了她的脖颈,最后一片草叶断裂,泥沙没过了她的头顶。 她就要这样沉下去吗? 不!她不要再回到那个黑暗窒息的地方去! 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 正在她下陷却什么都无能为力时,一只手抓住了她裸露在外的手。 - 救她上来的男人,成了她的师父。 她花了好长时间将身体里的泥沙倒干净,将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告诉了师父,师父十分同情她。而她也从师父的口中得知,东岸的内战已经结束了。 她无处可去,只能跟着师父到处游历。 师父很慷慨,给她衣食,教她识字和一些求生的本事。 跟着师父,她的身手有了长足的长进,但是却总是无法记住文字。 每当她因为无法记住文字而失落的时候,师父都会开解她。 “……不怪你,我们都是这样的。”师父安慰道。 戟颂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 师父口中的“我们”,指的是不死族人。不死族人为战斗而生,但记性很差。 “不过你以后就会明白……”师父意味深长地摸了摸戟颂的头,“遗忘,是上天赐予永生的礼物。” 但如今,已经很少看到不死族人了。 戟颂很奇怪,不死族永生,为何会变成现在的寥寥之态。 这是一段平静的日子。 她跟着师父到处游历,师父就如同父亲一样时刻照顾着她。 在一次偶然中,她看到了师父手上的一条线,和自己手上的差不多。 那条线从生命线中衍生出来,绕过拇指一圈,在生命线的起点处重新接合。 师父告诉她,这是永生线,是不死族人的象征。 “若是师父有一天有求于你,你会答应师父吗?”师父问道。 “当然。”她不假思索道。 若是此时她知道师父有求于她的事情是什么,一定不会回答得如此轻率。 第4章 恶人径,无人哀 “那个不死之身怎么样了?” 金晔坐在寝殿之中,面前跪着几个死士。 “回将军的话,前段时间万人坑下了场大雨,他更加没有爬上来的可能。” 金晔听闻,眼中渐趋幽深。 族中长者说,切莫和不死之身作对。 他们是最难缠的。 那个不死之身被埋进万人坑之前的眼神,总在午夜梦回时像鬼魂一样纠缠着他。 即便他知道那家伙肯定没死,但一想到对方某日便可能爬上来,趁他不备时索命,他还是有所顾虑。 “派人将万人坑挖开,将那人给我找出来。” “要杀了他吗?” 金晔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你要如何杀掉一个不死族人?” 他要把那不死之身带过来,将他掌控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才可安心。 - 止杀常住的村子,有个看上她的光棍汉。 时不时的来骚扰她就算了,还偷看她洗澡。 她发现后,追着光棍汉要戳瞎他的眼睛,被止杀拦下。 “这个村子里的人本性还是善良的,或许是因为现在这个世道,变得有些许自私了,但不要随便伤害他们……知道吗?” 回到住所后,师父和颜悦色地对她说道。 虽然心有不满,但是她还是听了师父的话。 有个多年之前被师父救助过的女人,会时常前来看望他们两个人,给他们带来一些吃的。 之前师父救助她的时候,女人还是个正值花季的少女,多年之后,师父的容貌虽然没有改变,但女人已经到了中年。 她和一个男人成婚之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每次她带着孩子来的时候,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所以戟颂对这个女人并不反感。 在四处游历的日子里,无论走到哪里,师父都常常会回到这座村子。 戟颂渐渐察觉到,师父似乎是为了什么事情才会时常回来这座村子的。因为回来的这些时日,师父每天总会起个大早,走到村子外面做什么事情,她有些好奇,于是那天早上也尾随着去了。 只见师父站在一座坟墓前,抚摸着墓碑。 墓碑上的字迹早已被岁月冲蚀,没有办法看清楚了。她努力地想看清楚,于是把身子往前倾了倾,脚下的石子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想看的话就过来吧。”师父回头看向她,并没有因为她私自跟来而生气。 戟颂走了过去,问道:“这是谁?” 师父淡淡地说道:“这是你的师娘。” 她了解到,师娘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死去。 师娘是师父的青梅竹马,在成婚之际被人强行抢走。 当时师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文人,并不会任何拳脚之术,等他修成,却只见到了刻有师娘名字的坟墓。 而那个抢走师娘的人,师父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师娘死后,止杀也想随她而去,但是因为不死之身而未能做到。 “也许,这里面只是名字和师娘一样的人呢。”她猜测道。 师父摇头。 因为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抢走师娘的人也在此处。 “那,师娘叫什么名字呢?” 师父的眼中呈现出少见的疑惑之色,看向戟颂。 戟颂与师父对视良久,试探性地张口:“您……不记得了么……” “不可能!”止杀激动地站起身来。 他怎么可能会忘了! 她是头一次见到师父如此失态。 那日师傅少见地在戟颂面前痛哭。 不是因为师娘的死,而是因为她死了,他却连她的名字都没能记住。 白曳…… 我以后也会忘了你吗? 戟颂躺在床上,脑中反复重演着师父痛苦的情状。 那日的痛哭之后,止杀告诉戟颂,不要随意地在一个人身上倾注感情,双亲也好,挚友也好,爱人也好,更不要妄图记住对方——他们身为不死之身,他们为战斗而生,也终将在战斗死去。 这是他们被生下来之时就被赋予的宿命。 他知道她要报仇,但劝解戟颂现在旧伤未愈,还是先等身体好一些之后再议。 戟颂吸取了之前因莽撞被活埋的教训,答应了师父。 自那以后,师父继续教她习武写字,保护自己。 但她并未从师父身上学到宽容和释然。 每当想起那个杀掉白曳,活埋自己的混蛋,戟颂就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她会回去的! 她要亲手,将那个混蛋送进地狱! - 戟颂一直跟在师父身后到处游历。 她的前半辈子都是在军营里和乌烟瘴气的战场上度过的,因而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世界如此广阔。 军营之外,有山,有水,有葱茏的草木和花鸟虫鱼…… “师父可有儿女?”戟颂蹲在河边戏鱼。 师父摇头。 “为何?” “以后你便会知道了。”师父淡淡说道,“永生带来的失去,远比馈赠多得多。” “那师父,我做你女儿如何?” 师父看了戟颂一眼,笑道:“为师已入佛门,莫要胡闹。” - 然而这段顺遂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大约过了十年左右,他们再次回到了有着师娘坟墓的这座村庄。 这日,师父倒在地上。 从上山砍柴回来的戟颂一回去,便看到师父倒在地上。 她急忙冲了过去,将师父从地上抱起。 师父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看到戟颂之后,绝望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抓住戟颂的衣袖,祈求道。 “杀了我吧。” 师父跪倒在戟颂的脚边。 因为铲除邪物,师父受到了恶毒的诅咒,他的身上已经千疮百孔。 与不死之身来说,染上诅咒无异于永生在地狱烈火之中煎熬。 然而他却面色平静,对生之厌倦溢于言表:“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戟颂才知道。 只有不死之身……才能杀死不死之身。 也就是说,那些消失掉的不死族人,其实都是死于同族人之手。 寂静的村内。 夜幕之下的火光照亮了她了无生意的眼底。 “今日我杀了你,明日谁又会来终结我的痛苦呢?” “会有的,你只需要等待。”师父抬头看向戟颂。 戟颂眼中暗淡地说道,随后拔刀出鞘。 “是么……” 她执掌杀戮的手从未颤抖过半分。 现在也是如此。 刀被缓缓举起,反射着夜幕之下的火光,猛地劈了过去! 然而刀刃于分毫之处却停了下来。 止杀抬头看向戟颂。 热泪已经盈满戟颂的眼眶。 她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连同握着大刀的手也一并颤栗不已。 她咬紧了牙关,眼泪不断地从眼中滴落。 止杀除了在万人坑旁捡到戟颂的时候看见她哭过,便是此刻。 止杀眼中泛起一层无奈与悲伤,将头缓缓低下,深埋于地,声音中带着呜咽:“对不起,原本若是没染上这诅咒,我还打算等你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再离开的……” “不必了。” 戟颂阖上眼帘。 手上生风,结束了止杀的性命。 一个农人从门外路过。 正好看到了戟颂将刀刺进止杀胸膛的情景。 “戟晟……” 夜晚的漆黑混入眼中,令止杀看不清楚戟颂的神情。 戟颂并没有将真实名姓告知止杀,此刻止杀所知道的,还只是她身为戟晟的姓名。 “你要去河的对岸……” “那边对于我们来说,能更幸福一些……” 止杀逐渐涣散的眼中盛满泪水,说完最后一句话,握着戟颂的那只手松垮垮地掉了下去。 “就是她!是他杀了大师!” 拿着火把前来的村民将戟颂围住! 众人将执裟的遗体从她怀中夺走,冲过来在她身上一阵棍棒相加之后,将她拘押起来,吊在了刑架上。 “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 “听说是被上边那个黄毛丫头拿刀捅死的。” 一个孩子从人群之中钻了出来,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戟颂扔了过去。 坚硬的石头打在了戟颂的额头上,温热的鲜血逐渐淌了下来。 戟颂好似没有知觉一般,目光深陷一片深渊之中。 “那个丫头不是执裟带在身边的吗?给她吃给她喝,居然下此狠手!呸!” “不过那执裟也是活该,好好一个和尚不做,非得收留一个徒弟,还是女的,谁知道他一把年纪揣着什么心思,一个出家人不行出家事,现在遭到报应了吧。” “只是可惜了,平时给他送去那么多粮食,还指望着日后能有用处,现在全是徒劳了。” 戟颂听着他们的话,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逐渐暗了下去。 “他现在不是死了么,这个小妮子一会也不能活了,去他家院子把粮食拿回来,反正放着也是发霉。” “对呀,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吧。” “可是还有执裟的遗体没有处理。” “那还不好说,他都是个死人了,埋不埋都一样,还是活人的事情重要。” 那些下定主意的村民纷纷离开,前往止杀的住所,去拿自己先前送给止杀的东西。 戟颂眼中悲凉,看着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的人群。 平日里常常来骚扰她的光棍汉,晃晃悠悠地着走了过来,一副贼眉鼠目的样子对她说道:“如果你要是愿意当我媳妇儿的话,我便将你放下来,怎么样?” 见她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光棍汉觉得她是默许了。 他歹心一起,松了松裤腰带向她走过去。 “虽然说现在你杀了人,但是我不嫌弃。” 在光棍汉站在她面前的一刻,戟颂脸上没有任何痛苦或是愤怒的神情,她抬头,神色平静地看向将下半身裸露出来的男人。光棍汉弯下身,抓住了戟颂的头发,脸上狞笑着。 “若是你乖乖张嘴配合,一会儿完事了,我便放你下来。” 师父…… 这就是你说的,心地善良的人们…… - “啪!” 伴随着一声脆响。 戟颂纤细的手臂猛地挣脱了束缚! 光棍汉倒退几步。 他从没有见过寻常女子,能够把一拳粗的绳索挣断。 戟颂眼中阴鸷,朝光棍汉走去。 “你、你想干什么!” 光棍汉一想到眼前的女人刚杀了人,背后一阵恶寒,立马狼狈回身,奔命向身后逃去! 忽然,一根树枝刺穿了他的喉咙。 光棍汉捂着脖子跪在地上,鲜血如注,从他的指缝当中冒出。 光棍汉光着两条腿,狼狈地在地上挪动着,看到了正在向这里逼近的戟颂。 “我错了……我错了……” 光棍汉被血淹得无法喘息,捂着脖子,艰难出声乞求。 戟颂拿起一块石头,走到光棍汉跟前。 那石头有人的头颅般大小,拿起来毫不费力。 光棍汉倒在地上,捂着汩汩流血的脖颈,惊恐瞠目看着戟颂。 “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求你放过我……” 戟颂对他的求饶无动于衷,冲着他的腹部砸了下去! 她原本可以直接去砸他的头。 但,她不打算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光棍汉满口鲜血,躺在地面上抽搐着,肋骨尽断,横七竖八地穿插在五脏六腑之中。 “救命啊!杀人啦!”一个男人见状大喊。 戟颂闻声看去。 那男人没跑出几步,便被一颗石子敲碎了脑袋。 戟颂毫无怜悯之色地从男人的尸体旁边走了过去,在一家卖猪肉的铺子里拿起一把钢刀。 钢刀反射着清冷的月光,戟颂神情冰冷,朝着之前和师傅居住的房屋走去。 那些家伙们,现在应该在疯狂抢夺师父的遗物。 夜色弥漫了这座村庄。 在直接通往住所的道路尽头,戟颂看到了攒动的人影。 搬着粮食出来的一个男人看到戟颂之后停了下来,他看到了戟颂手中的刀刃,神色紧张地退了回去,向院内喊叫着:“那个女人跑出来了!快抓住她!” 院中正在忙着搬东西的人听到了男人的叫喊声,纷纷看向门外。 站在门口的男人被一柄钢刀刺穿了胸膛! 戟颂将刀从他的体内抽出,带出一道温热的血液,溅在她的脸上。 “杀人啦!”有女人凄厉地叫出声来。 戟颂跨过门槛,走到了院子内。 她的目光略过熟悉的门窗,略过院中所熟知的一切,最终落到止杀在地上被人踩了几脚的尸体。 就在白天,她还和师父在院子里洗菜烧水,商量着今晚该吃什么饭。 晚上,却变成了这副光景。 “对不住!我们抓了你实在对不住!” “你放过我们吧!” “你杀了那个和尚就杀了!我们不管了!不管了!” 一个老人搬着止杀值钱的遗物出来,将东西归还给戟颂,跪在地上乞求。 戟颂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他的身体分了家。 此时,四周原本忙碌着搬运东西的人们瞬间乱作一团!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妇孺们尖叫哭喊着朝着大门飞奔而去! 剩下的男人们迅速地拿起了粗壮的木棍,操起锋利的斧头,一步一步地向着戟颂缓缓逼近。 其中一个男人将手中的镐头扔向戟颂! 戟颂手中的钢刀被打掉,其余人趁机一哄而上。 戟颂脚勾起地上的刀,挥起一刀! 一个男人的脖子被应声斩断! 今夜无眠。 刀刃卷起一阵一阵的鲜血,飞扬在弥漫着夜色的虚空之中,一个村民倒下之后,手中的火把落在了柴禾的碎屑之上,燃烧了起来。院中苦苦挣扎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戟颂刀气游走,杀人如踏蝼蚁一般。 等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之后,她看着满院的尸体,站在止杀的遗体之前。 “你杀了他……” 烈火缭绕。 一个女人出现在大门处,身后站着一个小孩子。 戟颂的脸被火光映照着,听闻之后,徐徐向身后看去。 只见那个女人满脸是泪地看着戟颂。 “你杀了他!” 女人悲愤道。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菜刀。 戟颂看着女人良久,手中握着鲜血淋漓的刀。 “嗯,我杀了他。” 戟颂回身,大刀拖在身后。 这个女人,给她送过饭,洗过衣服,每次都会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的师父。 会恨她,是理所当然的。 女人握着菜刀朝她冲过来! 戟颂没有闪躲。 看着女人向自己冲过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悲哀的笑意,接着泪水从眼中涌出。 周遭已经是一片火海。 女人停了下来,看着戟颂的样子,怔在原地。 戟颂松开手中已经沾满鲜血的大刀,跪倒在地上,手中的刀刃被她扔在一旁。 女人一言不发地看着戟颂良久。 “……该死的是你。” 戟颂低着头。 她又何尝不希望……自己在摔断脖子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身后的孩子扯了扯她的衣角。 女人回身抱起自己的孩子。 在周遭的一片火海之中,女人回身走出了大门。 缠绕着火焰的大门门梁轰然掉落,溅起满目的火星和烟尘。 戟颂趴在地上泣不成声,混着鲜血的泥土在她的啜泣中混入她的口鼻,但她已无心去挂念这些。 原来还有记挂师父的人在…… - 从今日开始,她又是一个人了。 戟颂从大火之中将师父的遗体带了出来,将师父安葬在师娘的旁边,在坟前竖了一块墓碑,但她大字不识,也不知道在碑上写些什么,只能呆呆地跪在墓前,看着墓碑流泪。 她曾想过…… 如果她死了,谁会为她哀悼。 第5章 青楼妓,假慈悲 女人口中咬着一块血迹斑斑的布子,带着呜咽的哭声带着几近崩溃的嘶哑。 但哭声没能传出来,塞进了喉咙的布子堵住了无力而痛苦的呻吟。 女人的手脚被床边头尾四角的铁链紧紧地束缚着,身体不断剧烈地挣扎着。在女人手脚上束缚着的铁铐已经生锈,锋利而又参差的边缘割破了女人原本就脆弱的肌肤。 求生的欲望驱使着女人勉强将口中的布子扯出来,声音颤抖着向外面大喊求救:“救命啊!” 然而这却扰了男人的兴致。 男人抬手,一巴掌打在女人的脸上。 女人被男人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唇角留下一道殷红的血迹,整个人陷入刹那袭来的眩晕之中,紧接着身体一偏,倒在早已满是鲜血的床褥上。 男人拿起一边细长的匕首,用沾血的匕首略带警示地拍了拍女人的脸。 “贱人,如果你早点从了我,也不必受这种苦了,不是么。” 男人下床,将沾血的匕首扔到地上,拿起女人从口中扯出的那块布子擦了擦手,然后抓起女人的头发将女人的头抬了起来,将那块布子重新塞回了女人口中。 男人粗鲁的动作一气呵成,好像并不是对待一个人,而是在对待一件可以任人处置的物事。 女人被迫囚禁在这里已经半月有余。 每天都要遭受这般非人的凌虐。 遍体鳞伤的女人无力地倒在床上,身上不断微弱地颤抖着,看着男人的眼中不是仇恨,而是刻入骨髓的畏惧。男人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甚至连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看都没看一眼,便穿上了衣裳,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男人离开后的屋子分外寂静,女人的头发被身上的鲜血和汗液浸湿,湿黏地贴在身上。 女人头脑混沌,又因为口中被男人粗鲁地塞了一块布子,咸腥的布子在口中吸干了女人口中最后的一丝水分,女人睁着两只干涸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 她想死。 但是手脚被绑在床上,嘴里被塞了破布,连死都无法做到。 “哎呀,怎么成了这样……” 许久之后,一个老女人进来,看到床上的惨状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吩咐身旁的婢女去找大夫,然后差了几个下人把床上的女子挪下来放到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随即将床上沾血的被褥拿去扔掉。 女子躺在地上,如同一只待死的丧家之犬,一双眼睛不甚清晰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老鸨。 老鸨子低头看了一眼女子乞求的眼神,刚想说什么,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大夫推门走了进来。 这大夫也是这里的常客,用不找人引路便可以直接找到这里来。 老大夫看了一下女人的情况,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啊!身上皮开肉绽也就算了,这私处都鲜血淋漓,纵使神医在世也难以弥合,您还是准备后事吧。” “是吗,那也没办法了。”老鸨子垂眼看着地上满身伤痕的女子,眼中毫无怜惜之情地说道,“你不要那样看着我,不是我不救,而是你命该如此。” 女人尚存一息便被扔进了后山。 顺着山坡上的石块碎砾一路飞快地滚下,最终滚落到一条溪涧之内。 女人的身体浸泡在砭骨的河水之中,溪涧中冰冷的溪水不断灌入女人身体的同时,周边的水也在被女人的血液逐渐染红。在女人身上大张着的,好似无数张嘴的伤口,在河水的冰冷之中逐渐变得麻木。 山林中的狼闻到了血腥之气,朝着溪涧里的人飞扑过来。 客栈中十分寂静,现在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戟颂倏地醒来。 刚才的……是梦? 那个女人倒在溪涧当中绝望的面孔依旧在戟颂脑中挥之不去。 戟颂毫无睡意地走到窗边,看着晨光微露的街道之上,有着三三两两的人。 她披上外衣,将大刀挎在腰间,穿戴整齐,在晨曦微亮之时拿上行李出了客栈。 戟颂来到后山脚下,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了一条溪涧之前。 只见狼群聚集在溪涧中间,像是在撕扯着什么。其中一匹狼察觉到戟颂的靠近,扭头呲开了利齿,虎视眈眈地看着戟颂,一双黄褐色的利目透露出些许敌意。 只要戟颂再向前踏一步,这狼绝对会冲上来将戟颂撕成碎片。 戟颂见此情形,徐徐将身后背着的大刀抽出。 迎面的清风浸透了晨雾的气息,刀刃反射着晨曦的微光,透过薄薄的雾气落到狼黄褐色的眼睛之中。 这柄大刀用的是上好的青焱钢,是世间最重的一种钢,但是用这种钢打造的刀刃也是最为锋利的,世间只有三把,传说此刀能将一团乱絮一刀斩成齐整的两半,是天下刀客趋之若鹜但却为之兴叹的刀——简而言之的道理,这刀虽然锋利,却不是谁都能挥舞得动的。 虎视眈眈的狼张着血盆大口扑了上来,直冲戟颂的脸而去。 戟颂手中大刀回手,猛地一斩! 溅起的水花足有一人高。溪水飞溅,夹杂着温凉的狼血,溅到她沉静的面容之上。 戟颂持刀静立,看着河中。正在互相争食的狼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窜上了对岸,泛着幽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戟颂,喉咙里发出阵阵低鸣。戟颂拾起地上还在抽动的狼骸,朝狼群扔了过去。狼群后退了几步。 山上密林丛生,晨露未退,零散的碎石在山麓错落,冰冷的溪水冲刷着血肉模糊的残体。 戟颂一脚踏入溪涧,铁靴惊动了原本平稳的溪流。狼群四散逃进了身后的密林。戟颂凝视着河中的尸体,在水中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之上,有着一些不属于獠牙留下的痕迹。 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尸体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烂成这样,属实也不多见。 戟颂低头看了片刻,回身打算上岸。 忽然,身后传来些许微弱的呻吟,被夹杂在溪流冲刷的声音之中,戟颂听得不太真切,于是向身后看去。而当她看到身体已经大半被撕烂的女人,居然还睁着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她心中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女人。 躺在溪涧之中的那具尸体,还活着。 她仅剩的一只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戟颂,半张烂掉的脸浸泡在冰冷的溪涧之中,不光是躯干上血肉模糊,就连四肢也被撕扯得只剩下边缘差互的断肢。由于溪涧的水流不甚急湍,还依稀可见散落在河中的碎肉和碎骨。 “杀了我……”女子只剩下了一半的嘴唇和唇舌,说话含糊不清。 戟颂看着她,眼中略有不忍,但她知道她已经活不成了,而她也非神非仙,回天乏术。女子盛满希冀的眼中映入戟颂的身影,断肢颤抖着,艰难地抬了起来,伸向戟颂,但是她并没有等到对方伸来的手。 戟颂提刀,利落地斩下了女子的头颅, - 集市,穿梭在街上的人群之中。 过几天就是花节,街上张灯结彩,连摊贩都比平时要多上许多。 戟颂买了两个包子一边走一边吃,风扬河畔的柳树正是青葱的时候,晨光熹微,农家小儿在河边戏水。戟颂走上共济桥,桥上有个说书的在讲关于这条河的历史。戟颂坐在其中的一个桥墩上远眺,不知在想些什么。 戟颂对历史不感兴趣,说来倒去也就那么几句,絮絮叨叨,更何况真假难辨,就更没什么听的必要了。 这风扬河是长尽河的一个小分支。长尽河是贯穿古今的一条大河,将广袤的大地一分为二。 河域常有大雾弥漫,是生灵的禁区,据说那大雾会食人皮肉,抽其筋骨。 东岸的人们从小就被告知不许靠近河畔的大雾,甚至连看都不可以。那些前去探险的船只也无一回返,因而没有人知道河的对岸究竟有些什么。人们对这条河的了解只局限于从数万年前流传下来的传说,传闻长尽河上游居住着神明,下游居住着魔鬼,死去的人灵魂都将向河的尽头归去。 而自古以来进入大雾之中的人无非三种:一种误入,二求解脱,三寻慰藉。但是古往今来,沿着河走的人们,没有人能够走到这条河的尽头。有的人半途而废,有的人死在了途中。 戟颂眼中暗淡,将最后一口包子扔进嘴里,温热的夹杂着河面上的水汽,拂面的春风带来了一阵熟悉的香气。 “你杀了她……” 忽然一个声音出现在耳边。戟颂看向身边,发现是一直在那头讲故事的说书先生。戟颂咀嚼着口中的包子,眼中逐渐变得深邃。 能够做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恐怕是个高手。 戟颂侧身面向说书先生,背后的袖中悄无声息地滑出一把匕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您是?” “你杀了她么?”说书先生脸上漾着和善的笑容。 “先生是说那个妓女么,是您的相好?”戟颂问道,随即将锋利的匕首移到了说书先生蠕动的喉咙之前,锐利的刀尖在日光之下展露着锋芒,她的眼帘颤了一颤。 他颈间,有块暗色的伤疤 “真是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呢。”说书先生不在意指向他喉咙的利刃,虽然口上说着貌似令他难以置信的话语,但语气里却并不意外。 “她已经活不成了。”戟颂敛去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之色,道,“无法施以救助的怜悯,先生认为有必要么?” “但是我可以确定,她那时候并不是想要一个痛快,而是需要你的帮助。”说书先生说道,“最起码,你也应该将她的遗体掩埋起来,而不是任她在河中浸泡,让狼群啃食。” “先生说得有理,在下知晓了……那先生,可否给在下所问一个答复呢?” 戟颂手中匕首在他的脸侧一划,随即一把挈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拽住说书先生下颌的某处,倏地一拽,将他的整张脸皮撕了下来。 戟颂平静地看着对方,两指稍松,指间薄如蝉翼的脸皮落在了地上。 “何必要戴着张脸皮呢?谁都不是瞎子。” 没有尖叫,没有躲闪,被摘下脸的女子脸上也没有任何血迹,显露在日光之下姣好的面容上浮现了一抹温婉的笑意:“只是对你说教了一下而已。” 是前几天见到的,那个穿黑袍的女子。 自那天与她见了一面之后,戟颂晚上总会梦见些青楼的妓女与客欢愉的场景。 “只是说教?”戟颂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头,眼中的戒备之意并未减少分毫,“是你对我下的咒么?如果是的话,劳烦您解开。这咒虽不致命,但很恼人。” 而女子只是看着戟颂,没有即刻回答她的意思。 戟颂觉得事有蹊跷,与女子拉开距离。 戟颂约莫着眼前这人,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神术巫道之人。戟颂并不通神术巫道那等玄虚之事,只是身手相对于其他人来说较好一些,而此等拳脚,与这神术巫道之人动手并不占上风。 “在这城中有一家青楼,楼内美女众多,是官宦子弟趋之若鹜的地方。但是里面也不全是一些自愿卖身的女子,有些女子爱好自己的贞洁,不愿服从,便会被关在房内接客,至于过程,我想你应当已经清楚了。”女子道,“我并没有要将所有女子救出的慈悲,只求你能帮我将我想救的人救出来,我便撤回咒术,从今往后,再无叨扰。” 戟颂听闻,眼前闪过那个面目全非的女子被淹没在河流之中的情景。她下意识地略了一眼缓缓流动的河面,她不知这河底浸没了多少人的尸身,她只知今日有人在她面前死去了。 “希望你不要食言。”戟颂道。 女子口中的青楼,是东岸的王室贵族享乐之地。 因此戒备要比寻常人严上许多,平时来回巡视的不是守卫,而是皇室的正统军。 若是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入,像戟颂这种平民百姓有再多钱财,也是进不得的。 戟颂在青楼周边徘徊,这青楼通身都是一种不知名的砖石相砌,戟颂抬手,摸了摸墙上光滑的质地,不是什么好攀的地方。 不过戟颂还是寻了个地方,但凭借敏捷的身手还是潜到了楼中。 按照那女子所说,女子要的那个人应是在三楼,而戟颂现在二楼,须得从这个房间出去才是。 房中弥漫着氤氲的热气,戟颂从未来过此等烟花柳巷之地,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大约可以猜到这个厢房应是洗鸳鸯浴的地方。 戟颂从窗户落地的一刻,便隔着老远听到了那泼洒的水声和女子的娇嗔。 这房中极尽奢华,光是门上垂下的珠宝,随手一薅便轻而易举地得到在这城中立足的本钱。 戟颂轻手轻脚地在房中寻着出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她看见了一个肆意驰骋的老男人。 那二人想必是刚从水中沐浴出来,身上还有着未干的水。姑娘大约十八九岁,面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但面带笑容,隔三差五就叫一声,似乎不是被强迫的。 第6章 眼中邪,堕永夜 戟颂经过一番寻找,找到了门,而里面那两位正兴致浓烈,任凭戟颂来回走动也没能惊扰到他们。 戟颂出了厢房,随处可见的形形色色的人都衣衫半露、旁若无人地亲热着,喘息声和哼叫声不绝于耳,戟颂硬着头皮在期间穿梭着,或许是因为此处的情欲气息实在浓烈,戟颂感觉自己的身体也逐渐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上了三楼,右转的第二个厢房,门口有人守着。 戟颂一路走来,还没见到过门口有人守着的厢房,可见在里面的人来头不小。戟颂站在半道阶梯上正考虑着,忽然上方的视线当中走入了一双熟悉的鞋履。 戟颂的视线缓缓上移,看清了对方的脸。 许是注意到了戟颂的视线,男人走到戟颂面前不远处时停了脚步,将一手背在身后,在戟颂面前停下:“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我们可见过?” “算是。” 戟颂透过梦境曾经见到过这个男子,也看到了他对溪涧中已经死去的女子所做的一切,也算是间接地见过了他。戟颂看着男子若有所思,忽地向楼下望去。 只见楼下人头攒动,一副热闹景象。 “阁下在这群人中的声誉如何?” 男人笑了,暗自用袖子擦了擦身后沾着血迹的手,道:“大家都是来寻个乐子的,谁也说不上谁。” 衣裳与肌肤摩擦的声音极其细微,但戟颂也算是一介习武之人,即便是如此细微的声音,她也是可以察觉到的。 在那个女子经历过的多个悲惨的夜晚结束之后,这个男人总会像这样,用布子擦着自己的手,因此,戟颂对这个声音很熟悉。 戟颂即使看不到男人身后,也可以知道他的手正在做着擦拭血迹的动作。 戟颂的视线从楼下,回头投向男人:“阁下说得有理,不知此处可还有空房?” 男子看着戟颂清秀的脸,一丝笑意缓缓爬上唇角。 男人名为钟晋,是五元大夫的独子,也是当今公主的驸马。 钟晋与公主结婚已近十载但未有儿女,所以公主在后院暗地里养了众多男宠。 但是碍于五元大夫也是朝堂之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让他的独子蒙受耻辱,因此没有将公主豢养男宠的事情公开。随着公主身边的男宠日渐增多,公主对驸马也就日渐冷落。 然而更要命的是,公主有了第一胎,而这第一胎的父亲并非钟晋。 为了顾及王室和他钟晋以及他身后家族的颜面,钟晋不能承认公主腹中的孩子是男宠的,于是在将那个男宠设计杀害之后,对外宣称公主怀了他钟晋的孩子。 但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露的风声,公主府中孩子的亲生父亲不是钟晋的事情,在民间逐渐传开。民间传言钟晋是个只耕地不撒种的孬种,虽然贵为五元大夫之子,但也只是个不会生育的男宠罢了。 钟晋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看着对面的女人还没有宽衣解带,不免心生疑惑:“你怎么还不脱?啊……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帮你对吗?” 钟晋向戟颂走了过来。 戟颂躲开,绕到钟晋身后,从容地拾起钟晋扔到地上的衣裳。 不出意外地,她在衣裳之上看到了擦上去的血迹。戟颂随手将其扔在了床上。 钟晋回身去抓戟颂,戟颂一侧身,钟晋又一次扑了个空。 钟晋双目腾起一阵怒意,不禁有些急躁。他的面孔渐渐冷却下来,却有癫狂在里面潜滋暗长。 钟晋快速地向戟颂扑过来,表情狰狞而癫狂。 他手里多了一把细长的匕首。 朦胧的夜色笼罩在戟颂的脸上,戟颂凛厉的双目中浸透了昏暗的烛光,目光徐徐落到那柄匕首之上。 她想起梦中见过的无数个夜晚,那伴随着情欲之下的杀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继而抬起一脚,直中对方要害! 她穿的靴鞋底焊了几条铁,这样一脚上去,戟颂约摸着应该是断了。 方才还气势汹汹似乎要杀了戟颂的钟晋,被戟颂一脚踹到了地上,倒在地上疼得痛不欲生。 “我要杀了你!”钟晋咆哮道。 “有很多人都想杀了我。”戟颂走到钟晋身旁,“包括我自己。” 戟颂平静地看着钟晋痛苦狰狞的样子,随后不紧不慢地冲着他的脸抬起了脚。 - 楼下的人熙熙攘攘,比白日里街上的场景还要热闹几分。 地上,窗边,楼梯,随处可见的是火热纠缠的男女,楼中伙计忙来忙去,为一些客人端茶递水,每到晚上总是最辛苦的时候,尤其是今晚。即便是相貌平庸的他,衣裳也被某位醉酒的贵人扯了一半。 但是活还得干,伙计刚走到一处,发觉有些不太对劲,于是抬头看去。 上方是盘旋的一层一层阶梯,三楼的栏杆忽然松动,自上面落下一个黑黢黢的东西,直直砸到了伙计面前! 自地板破裂迸出的碎屑,直接刺入了伙计的脸颊! 伙计看着地上的尸体,一瞬间陷入莫大的震惊之中,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剧烈的声响和撞击令所有在场正纠缠得火热的人都停了下来,齐齐望向了地上这团断了脖子的尸体。 再细细看去,似乎断了的不只脖子,身上的四肢包括手指等都呈现出十分扭曲的模样,恐怖至极。令人难以想象,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如此报复。 最恐怖的是脸,脸上有一处斜着凹陷进去的痕迹,眼球爆出,从凹陷进去的鼻孔之中汇聚了许多不明的粘液。 伙计手上的酒早几八辈子就掉在地上了,撒了一地。 老鸨子闻声赶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也顾不得追究酒的事情。 虽然有些难以辨别,但看着尸体身上的衣物,老鸨子还是将其认出来了。 这可是当今公主的驸马,五元大夫的亲儿子! 戟颂将钟晋的尸体扔下去之后,并没有多做逗留,直接走到了三楼厢房前。 “干什么的?”看门的人说道。 戟颂神色平静,一脚将看门的人踹翻,随后进入厢房。 内门打开的一刹那,馥郁氤氲的热气迎面而来,地上沿着墙根一路摆着蜡烛。 戟颂走过主卧,打开一扇小门。 进入其中,映入眼帘的是锈迹斑斑的铁链,但是被拴在上面的不再是女人。 墙上的铁索牢牢地禁锢着他的手腕,男子被鞭打得浑身是伤,眼中的神情像极了溪涧中的女人,柔弱,驯顺,而又恐惧。 手握皮鞭的男人并没有扭脸看向进来的人,只说了一句。 “把东西放在那里吧,你可以走了。” “什么?” 戟颂疑惑出声。 男人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回身看向戟颂。 戟颂袖中划出一道黑影。 在他回身的瞬间掷出一枚飞刃,直接刺中了男人的眼睛!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男人手上的皮鞭掉在地上。他痛苦地将眼中的飞刃拔出,随后两手捂住眼睛连连后退,鲜血从指缝渗出,涌流出来。 戟颂走过去,俯身捡起地上的皮鞭,看了一眼那边被铁链禁锢的男人。 那黑袍女人如此苦心孤诣地让她来此救这个男人,两人之间定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谁?”被铁链禁锢的男人眼中似有疑惑。 男人丢了一只眼睛,怒不可遏地站起来,但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被戟颂一鞭子抽倒在地。 他们这些达官显贵常年身居高位,身体都孱弱得紧,戟颂抽了他一鞭子之后,那男子便再也无法站起身来了,只能蜷缩在地上近乎咆哮地谩骂着。 戟颂没有理会他的谩骂之声,将手中的鞭子扔到地上,平和地看着被铁链禁锢的男人,良久之后说道:“算了,当我没说过。” 男人身上流出的鲜血不断流淌,流到墙根之下,漫过墙根之下的烛脚。 蜡烛的烛焰摇曳了一下。 戟颂这才注意到,这里也有很多蜡烛,全都齐齐整整地摆放在四方的墙脚。 起初戟颂只是以为这是王室贵族的偏好,但是如今看到被鲜血浸泡的蜡烛。 戟颂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戟颂草草砍断束缚男人的镣铐,随后加快了脚步离开这里。 但是走到门前,却发现本应该存在于那里的门不见了。 周边的墙轰然倒塌,在墙壁之后是身穿黑袍的士兵和巫师。 白日里见过的黑袍女人也混迹其中,脸上还是白日里的笑容。 戟颂向四周看去,明白自己中计了。 周边的士兵冲了上来,出于自卫,戟颂抽出身后的大刀,大刀刀身冷冷地冒着寒气。 大刀一旋,旋起一阵猛烈的气流! 戟颂身遭一圈的士兵全都齐齐倒下,在地上逐渐冷却的尸体不断流出鲜血,鲜血在脚下蔓延。 戟颂看着脚下的鲜血,又看了看人群之中的黑袍女子,挥刀将面前的一个士兵斩杀,一路杀向黑袍女子。但紧随其后冲上来的士兵阻挡了戟颂的去路,戟颂只好与其拼杀,刀刃每到一处,就是一片尸体。 一个士兵从后面偷袭。 戟颂回身,一脚踢飞了他的头颅!落下来的瞬间将冲到眼前的士兵斩成两半! 戟颂面色沉静地在人群当中厮杀,士兵的数量正在肉眼可见地减少,死相十分凄惨。 弓箭手将一支毒箭射到戟颂的腿上,戟颂打了一个趔趄,随即拔下腿上的箭,腿上的伤口正在肉眼可见地愈合。 那些深入伤口的毒素,减缓了她行动的速度。 她的身体想要消除毒素带来的影响,还需要一段时间。周围的士兵趁方才戟颂一瞬的迟疑团团围了上来,数片明晃晃的刀刃刺中了戟颂的腹部。 戟颂一口鲜血上涌,但是行动没有丝毫减慢。 大刀横扫! 周围一部分的士兵应声倒地,戟颂回身斩杀了剩余的几个。 周围的士兵们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人,为首的将领下令包围戟颂,用尖利的长枪直指戟颂,打算像上次一样隔着距离刺穿戟颂的身体。 戟颂看出了他们的意图,以异常敏捷而矫健的身手将指着自己的长矛斩断,随后将包围着自己的士兵逐一击破。 下手一如起初时迅猛,一刀便将人连肉带骨地斩成了两半。 周遭的目光或嫌恶或恐惧,戟颂在数量众多的士兵当中面无表情地厮杀,脸上身上已经满是鲜血。 “把她的脑袋砍下来,看她还会不会长回去!”士兵中有人吼道。 一个士兵冲了过来,刺中了戟颂的背部。 戟颂反手,将大刀刺入身后,一刀结果了身后士兵的性命。 随后抽出身体插入身体的刀刃,鲜血顺着身体流了下来,戟颂把士兵的刀刃扔到一边。 刀刃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剩余的士兵纷纷后退。 一位巫师见此情形,万分惊讶。 “这是人吗!?” “是人。”黑袍女子应道。 不过,和一般人还不太一样。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几百精锐士兵全都命丧此地。 戟颂浑身是血地站着,鲜血顺着大刀刀刃缓缓下淌,于刀尖汇聚,滴落到地面上。 地上已经满是尸体,鲜血浸满了房间内的地面。 戟颂踏过地上的尸体向黑袍女人走去,靴底的铁条踏在地上,带着令人心悸的声响。 沉重的大刀被拖在身后,刀刃划过地面的时候,发出刺啦的声响。 戟颂浑身萦绕着瘆人的杀意,那些跟随在黑袍女子身边的小巫师看到戟颂过来,全都慌了神,纷纷后退了几步。 一个穿着黑袍的小孩子躲在黑袍女子身后,紧张地看着走来的戟颂,用小手紧紧抓住了女子黑袍的一角。 黑袍女人看着遍地的尸体,冷哼一声。 这就是王室训练了多年的精锐,或许同寻常人还有的一比,但和不死之身比起来,简直就是垃圾。 “多谢你杀了那些碍事的人。”黑袍女子微微躬身,对戟颂说道。 “我应该说不客气么。”戟颂的大刀还在滴血,她盯着黑袍女人,就如同那日密林前的狼盯着她一般,“你我素来无仇,你为何要算计我。” “因为,你是不死之身。” 黑袍女子含着笑意说道,将手覆盖在自己的双目之上。 就在女子覆盖住她自己双眼的一瞬间,戟颂的眼前也陷入一片深深的黑暗之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在手中愈见沉重的大刀。 脑中的意识逐渐模糊,戟颂向后倒去。 她万万没有料到。 自己自今日起,永远失去了见到光明的自由。 第7章 狱中刑,长生劫 她是不会死的。 苍蝇在她的周围盘旋,有几只蟑螂在她的身上安了家。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她偶尔能够听见外面有钟鸣的声音,那是一年终结的时候才会有的声音。 她在这一片漆黑之中靠着钟鸣来辨别时间,距离被抓到这里的时候,她大约在这里已经度过了五个年头。 自被扣押到这个地方之后,她身上的衣物便都被人脱了下去,为了防止她逃跑,他们用铁链和镣铐将戟颂牢牢禁锢在铁椅子上,还在她的腿上和胳膊上都钉了长约五寸粗约两指的钉子。 而她一开始,并没有在这一片漆黑之中意识到自己失明的事实,直到有人第一次将她的喉咙割开,鲜血喷涌浸湿胸口的一刹那,她才意识到—— 这里并非只有她自己。 也并非原本就是如此黑暗。 随后,在戟颂没有留意的时候,眼中忽然多了一个微妙的光点,如同夜空之中的一个渺小至极的星芒。 戟颂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如果有那个光点的话,那就说明,眼前的黑暗也并非没有可解之法。 只要她想办法到达光点所在的地方…… 然而只是想到这里,戟颂心中就涌现了一阵绝望。 她现在脱身尚且无法做到,又如何能够到达那光芒所在之地呢。 -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从未乞求过别人。 这五年多,她曾被火烧掉了所有的头发,曾被水泡得身上皮肤溃烂,五脏六腑如同树上的果子一样被人来回采摘……而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像案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 如同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而她在这场噩梦当中能够去做的事情只有重复死去。 现在折磨她的人,换成了一个男人。 在这个男人起初来到这里的时候,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她的头割下来,并且不止一次地这样去做。他似乎急切地想要找到杀死她的办法,所以不止一次地气急败坏地,将她掉在地上的头颅踢到房间的角落。 和所有人一样,他也无视她的乞求。 她的大腿和手臂都被长约五寸的钉子钉在了椅子上,还有铁铐加固,外面层层守卫,而她目不能视,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 她有时会想起那个倒在溪涧当中的女人,那时她没有对她施以救助,而她现在所遭受的一切,是不是上苍对她的惩罚……但她并不是后悔,毕竟在遇到溪涧里的尸体之前,她也没过得有多好受。 而且当时,她确实是没有任何能够将那个女人救活的办法,唯一的办法便是用死亡了却她的痛苦——那是戟颂身为不死之身,所极其渴望的安逸和宁静,那种来自死亡的宁静。 此刻,戟颂很清楚自己如今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自作为不死之身出生的那一刻,不老不死便是她此生最大的罪孽。她过往的日子是个诅咒,而今后在此的日子,也是一眼望穿的炼狱。 今日失去的是,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 这是今日的第十一次,手指和脚趾被齐齐剪断。 那个该死的男人应该是想要知道她可以重新长回多少次,才会这样循环往复地进行。 当指尖的最后一丝寒意消退,戟颂能够使自己的指尖相互触碰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的指头又长出来了。然而还没等她熟悉这种触感,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十指连心,指头被生生剪下来的感觉令她感到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疼得生不如死,张开嘴巴,嗓子却已经喊不出声音,喉咙和口中浸泡着浓烈的血腥味。她缓缓合上嘴巴,咬紧牙关,泛白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上面满是干涸的血迹,瘦骨嶙峋的躯体因剧烈的痛感战栗不已。 因为眼前一片黑暗,她不能辨别现在是黑夜还是白天,自己来到这里过了几日,更加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在眼睛看不到的情况下逃出去。 她已经预见了最坏的情况,就是自己不知何时会终结的余生会在这个地方度过。 椅子上的铁铐牢牢地将她的手脚禁锢,她已经好几天米水不进。 这个男人在半个月前说过,他想要看看她在不进食不喝水的情况下能坚持多久。而半个月过去了,戟颂的身体除了消瘦了一些之外,身体上的自我疗愈之力并未因此迟钝分毫。 戟颂胸中吊着一口若有若无的生气。 她可以不吃东西,但不能不喝水。 嗓中好似着了火一般。 她声音喑哑地对男人说道:“求求你……给我点水……好么……” 男人听闻戟颂的话,如同看着畜牲般扫了戟颂一眼后,十分平淡地说道:“你不是不会死吗,少喝点又有何妨呢?” “求你……” 戟颂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说出的每个字音都忍受着喉咙被撕裂的剧痛,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出血了,说话的时候,嗓子里好似混着无数破碎的刀片。 男人看着她落魄的样子,略一思索,去旁边拿了一个碗。 戟颂听到那边的声响,心中不由扬起一丝感激之情。 这个男人或许与其他人不同,还是有些人性的。 过了许久,男人把碗递到她唇边,语气与刚才无异。 “给,喝吧。” “谢谢……”戟颂感激不尽,干裂泛白的嘴唇贴到满是污迹的碗沿之上,喝了一口,但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吐了出来,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口,嗓子沙哑地说道,“这是……什么?” “你的血。”男人道。 她的……血? 戟颂觉得难以置信的同时感觉到一阵反胃。 但是胃里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可当血液从口中重新回到体内的时候,本该半炷香才能完全长回的手指和脚趾加快了愈合的速度,同样地,也加快了痛苦来临的速度。 当手指脚趾被重复剪断的时候,戟颂才明白一个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实,痛苦是人始终没有办法习惯的。 每一次被冰冷的刀刃割断骨骼的时候,都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似乎像是为了验证什么,男人在每次剪断戟颂的手指时,便会捏开戟颂的嘴巴,将戟颂的血灌回到她的口中。经过了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终于有一次在她的指头长回来的时候,那个男人没再将它切断。 “你的身体似乎是可以无限愈合生长的。”男人对戟颂说道,“你的血,能愈合很多致命的伤口,或许这也是不死族人不死之躯的原因之一。” 戟颂垂着头,头发成股地干在脸上,她已经没有气力再去回答他了。 只是听到男人口中的话之后,戟颂再次想起了躺在溪涧之中的女子。 或许,那时候并不是毫无办法。 许久之后,戟颂听到了牢门打开,又被人重新关上的声音。 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中抬起沉重的头颅,满是鲜血和污秽的胸口无力地起伏着,她的两只手臂被牢牢钉在座位的扶手之上,坚硬的钉子直接打穿了她的臂骨,与之相同的还有大腿,她被完完全全地固定在座位之上,动弹不得。她睁大了双眼,渴望看清自己眼前的一切,但看到的只有漫无边际、密不透风的黑暗。 她曾在战时,被人埋到了万人坑的最底部,但那时除了黑暗,还有满脑子的对窒息的恐惧。 但无论此时还是过去,唯一不变的还是只身一人的无助和痛苦。 一片漆黑之中爆发了一阵令人心悸的怒吼,戟颂无力地后仰在椅背上,因为方才的嘶吼,喉咙中满是鲜血。 黑袍女人站在牢门之外,看着里面的戟颂。 - 宫殿之内富丽堂皇,歌舞升平,舞女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 王皇穿着寝衣,袒胸露乳地坐在宫殿上方,身遭围绕着衣衫半露的女人,女人们抚摸着王皇身上年老而松弛的赘肉,将盘中精致的吃食时不时地送入王皇口中。 男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走进宫廷,前些日子他得到指示,要在王皇规定的三个月的时间之内,查出不死之身不老不死的秘密。 黑袍女人在男子之后走进宫殿,她也是其中的一个,只不过负责不是戟颂,而是另一个被抓的不死之身。 两人走入宫殿,俯身跪下,向王皇行礼。 “事情做得如何了?”王皇问台阶之下的两人。 “回王皇,那不死之身确有不死之力,其躯体可以无限再生,我调制的猛毒也没能杀死她。不过臣下发现,她的血液可以加快伤口愈合的速度,堪比仙丹良药。”男子说道,随即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个手下端着一碗血走进宫殿,呈到王皇面前。 “是么……”王皇抬手,拿起碗端详了许久。、 随后丢到了地上,碗中的血洒了一地,染红了一旁的地毯。 男子见状不妙,慌忙跪倒在地,王皇身边的女人们见其情形,也全都跪倒在地上,将头深深低了下去。 大殿弥漫着窒息的恐惧。 “我要的不是治伤的灵丹妙药,而是令我永生的东西!” 王皇怒不可遏地吼道,大殿之中回荡着怒斥之声:“你说三个月的时间不够,我又给了你将近一年的时间。到头来!你就拿碗血来糊弄我吗!你当我老糊涂了是吗!嗯?” 第8章 断臂落,陋物生 “臣下不敢。”龚云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到了地上,浑身颤抖。 黑袍女人跪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迎着王皇的目光走上前去,,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木匣,打开木匣后,里面赫然有着一粒白色的丹药。 “陛下请用。”黑袍女人将丹药呈上,“此可令陛下恢复年轻时的容貌。” 王皇将信将疑地拿起那粒白色的丹药,放入口中,丹药化作一阵清水顺喉而下。 王皇脸上的皱纹好似会动的细虫一般,在王皇的脸上蠕动了几下,随后逐渐消失。 王皇脸上原本苍老的面容之上,皮肤变得平整而光滑,如同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般。 王皇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感觉似是和之前不一样了,于是连忙喊身边的一个妃子去拿镜子来。黑袍女子见状,退回到殿阶之下,同跪在一旁的龚云站在一起。 镜子拿来之后,王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近乎疯狂地笑了,仰天长笑后大喊道:“赏!” “陛下请慢。”黑袍女人徐徐开口道,“此药虽可令陛下暂时恢复容貌,但并不能令陛下不死,拥有不死之身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还望陛下能够宽限几日。” 王皇脸上的表情阴沉了下去,但并没有再说什么,只简单地挥了挥手,长叹一声道:“下去吧!都下去!” “是。”黑袍女人和龚云道。 - 黑袍女人和龚云向王皇行礼之后,出了宫殿。 风吹动了他们二人的衣襟。 龚云看了看身旁的黑袍女人,低声说道:“方才多谢了,要去寒舍喝杯酒吗?” “荣幸之至。”黑袍女人说道。 夜色已至,亭中点了几盏小灯,庭外桃花飘进亭内。 “听说令妹……几日后要出嫁了?”黑袍女子喝了口桃花茶说道,“作为兄长,应当很是舍不得吧。” “嫁人是迟早的事情,有何舍不得的。”龚云已是酒意微醺,看着对面用黑袍紧紧裹着自己的女人。 他忽然有些想知道,她究竟长着一张怎样的面容。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黑袍女人跟前,伸手拉下了女人用来遮挡面容的黑袍。 黑袍女人没有抗拒,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龚云捏住下巴将她的脸扭了过来,俯下身去仔细端详了一阵,然后借着酒意吻上了她的唇。 因为黑袍女子没有即刻反抗,这更加纵容了眼前的男子得寸进尺的举动。 龚云的手蠢蠢欲动之时,黑袍女人平静地将龚云推开。 龚云喝醉了,被这样一推,一个不稳跌坐到了地上。 “啪!” 黑袍女子抬手,在他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今日的夜风适合醒酒。”黑袍女人道,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指尖冒出一丝腥红如同游丝一般乘风钻入龚云的口鼻,龚云神志不清地甩了甩头。 黑袍女子见状一瞬冷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龚云的酒意在挨了一巴掌之后就醒得差不多了,但那难耐的欲火却还在燃烧,于是在回卧房的时候拽了一个相貌还算清秀的丫鬟,不顾她的反抗,将她身上的衣物扯了下来,扔到了床上。 由不得丫鬟从床上逃下来,龚云上床,强行压在丫鬟身上。 完事之后,龚云酒意全无,忽的听到自己身下似有女子的啜泣之声。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宫廷药师,要了一个丫鬟的身子应当是抬举她,想不到这低贱的丫鬟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龚云怒气冲冲地将丫鬟的脸扭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却在看清了对方的脸之后,闪过一瞬间的僵硬。 “哥……”那所谓的丫鬟眼泪汪汪地看着龚云,呜咽着说道。 龚云看着自己的妹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怎么可能,他昨日看到的并不是…… 龚云想着,可能是因为自己酒醉,所以错将自己的妹妹当作了丫鬟。 他看着床上的落红,想到妹妹几日后就要大婚,龚云不敢去想自己做了什么。 龚云顾不得别的,吓得急忙下了床。 女子下床,徒劳地用破碎的衣物遮挡着自己的躯体,梨花带雨地哭着说道:“哥……怎么办……” 看着啜泣的妹妹,龚云指着门外怒斥道:“给我滚出去!别和任何人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快给我滚!” “滚!给我滚!”龚云怒斥道。 等到妹妹狼狈地穿上衣服哭着跑出去之后,龚云气愤地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推到了地上! 几日后,原定的大婚还是照常举行了,可是进门的新娘在初夜并没有在床上留下落红,因此受到了夫家的冷落。 过门的妻子所过之处被府上之人指指点点,夜夜独守空房,终于在一日承受不了如此对待,在屋中上吊自尽。 - 一家茶馆内。 黑袍女人看着外面吹吹打打的送葬队伍,微微勾唇。 随后,望向外面风扬河上的那座桥。 是时候了…… - 地牢内,男子拿起手边的匕首,毫不留情地一刀刺中了戟颂的心脏。 戟颂发出一声闷哼,自胸口喷溅的鲜血,那温热的触感顺着身体缓缓流淌。 凳子边沿上的血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响声,在地面上逐渐汇聚成了一个血泊。 戟颂的头垂了下去,浑黑的眼睛被淹没在新生的发丝之中。 龚云看戟颂不再出声,以为她死了,猛地在戟颂脸上扇了一巴掌! 戟颂的身体已经被折磨得麻木,此时她意识模糊,脸上的肉因痛楚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龚云见状冷笑一声:“还活着吗?” 戟颂没有回答他的力气,眼里是深深的绝望和恨意:“为什么……” “我是个药师,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研制出好药来造福万民了。”龚云口中说得冠冕堂皇,刀子猛地插入了戟颂的腹部,顺着腹部横向切了开来,暗红色的鲜血涌流而出。 他将自己心头无处发泄的怒火全都倾注在了戟颂身上。 好像是戟颂让他跪到地上俯首称臣。 是戟颂夺去了他妹妹的贞洁,害她死去的。 戟颂口吐鲜血,鲜血顺着下巴和脖颈流淌,在她满是脏污和伤痕的身体上肆意流淌,她的神情已经麻木,好似死人一般将头歪倒在了一侧,浑黑的眼睛却还不甘心地睁得浑圆。 龚云停手,把沾满血液的匕首放到一旁的桌案上,用布子擦了擦手,看着戟颂。 其实除了她脸上那道亘长的伤疤和血污,总的来看也还算俊秀。 “你最好……不要让我跑掉……” 一直没有开口的戟颂徐徐说道。 龚云手里的动作一滞,看向戟颂,戟颂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抹瘆人的笑意。 “一旦我跑出去……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就凭你,一个瞎子?”龚云嗤笑不已,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要知道,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把你剁碎了丢去喂狗!” “渣滓。” 龚云被彻底激怒,一刀砍断了戟颂的胳膊! 戟颂身不由己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咬紧牙关,断臂不断流出鲜红的液体,怨恨在一瞬间充斥了她原本就漆黑的双眼,断臂也在眼中黑暗逐渐变得浓重的过程中,开始加速生长。 黑袍女人站在牢门前,看着被斩断一条胳膊的戟颂。 又看向拿着刀子的男人。 黑袍女子勾起与往常无异的笑容,只是眼中多了几分轻蔑。 这个蠢货。 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龚云拿着戟颂被砍断的那截胳膊丢到桶里。 那桶中都是一些被零零碎碎地丢进其中的内脏和手指,在桶中的苍蝇被丢进来的断臂惊动,忽然成群飞了起来。龚云抬手赶了赶苍蝇,不以为然地回身。 却赫然看到戟颂用手拿掉了身上的铁链,将另一只手臂上的铁钉拔了出来。 龚云震惊瞠目,后退半步。 这个家伙……怎么可能!? 想到戟颂方才的话,他不由得有些惊慌,下意识地抄起了一旁的刀子。 他看见戟颂腿上还有两根钉入腿骨的钉子。 她应当是站不起来的。 他拿着刀,缓缓靠近戟颂,用尽全力砍向戟颂! 只要砍掉她的头,趁着她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再把她钉到椅子上就可以了! 脚步声,和刀刃斩开空气时发出的微弱声响传来。 戟颂反应迅速地摸到了旁边桌子上的匕首,分毫不差地抵住了向自己头颅挥来的刀刃! 龚云脸上神情一滞。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这个女人的眼睛复明了。 戟颂用另一只手拔出了两条大腿上的铁钉,在龚云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徐徐站起。 “你这个怪物!”龚云声音之中不由得多了几分颤抖。 他明白自己时间不多,必须要趁她身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之前,赶快逃出这里! 龚云慌张地后退,忽地瞥见了地牢外的黑袍女人。 “你……” 龚云的话还未出口,黑袍女人将食指竖在唇前,目光微转,落到了他的身后。 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之中,戟颂能够清晰地听到龚云颤抖的呼吸声。 因为腿上的伤,她行走的动作略显踉跄。 但戟颂腿上的伤正在肉眼可见地愈合着,用不了多久便会痊愈。 龚云看着逐渐向自己走来的怪物,心中逐渐弥漫起了一阵恐惧,他回身连忙去开牢门,但却发现黑袍女子站在门外,而牢门已经被人锁上了。 “你!”龚云怒目圆睁地看着站在牢门外的黑袍女子,拼命地摇晃着牢门,“你个贱人!赶紧把门打开!” “打开又如何?”黑袍女子唇角勾起一丝魅惑却冷漠的笑,道,“与其余生被不死的怪物追杀,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在这里吧。” 他听到自己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顾不得咒骂,捏紧了手中的刀子。 很显然,这牢中之人已经挣开了束缚。 第9章 还怨债,邂神迹 他之前听黑袍女人说过,在地牢关着的女人,是绝对不能放出来的。 虽然不死之身自不死之战之后已经少之甚少,但是只要有一个不死之身存在,普通人的一支军队都无法与他抗衡。 因为不死之身的身体有着极强的愈合能力,即便将不死之身碎尸万段,也能够重新拼合成一个完整的人,即便将其杀死一千次,也可以一千次重新复活。 而关在地牢里的女子,不仅是不死之身,还是曾经杀死止杀的人。 止杀是一个出家人,也是为数不多的不死之身之一。止杀凭借着强悍的武力位居东岸十大奇人之首,一时名声大噪,而在他名声最为显赫的时候,他却选择毅然归隐,之后不知所踪。 龚云是从黑袍女子口中得知,消失在世人眼中的止杀最终死在了这个女人手中。 黑袍女子贵为王室御用的首席巫师,通过占卜,她能够得知一般人所不能够知道的东西。如果真的是这个女人将身为不死之身的止杀杀掉的话,那就意味着,她拥有着比止杀更为强悍的力量。 他心中还是有着一丝侥幸之意的,毕竟就算这个女子武力强悍,毕竟她目不能视,只要他不发出任何声音,她就没有办法察觉到他的靠近。他可以趁机砍下她的头颅。 龚云握着刀子,悄悄地靠近戟颂,距离戟颂两三步的时候,猛地挥刀一砍! 刀刃停在了与戟颂皮肤分毫之距的地方。 戟颂用手握住了刀刃。 龚云瞠目。 戟颂挥起一拳,重重地打上了龚云的脸! 龚云半边的脸直接塌陷! 龚云猛地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手中的匕首被戟颂踢到了一边。 站在牢门外的黑袍女子神色平静地看着戟颂,唇边添了一丝深意。 戟颂俯身,循着龚云咳嗽的声音,伸出手掐住龚云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龚云口中的鲜血混着白沫流了出来,他将戟颂的手臂挠出了血痕,但却依旧没能将戟颂好似铁拷一般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来。 一声脆响,戟颂捏断了他的脖子。 龚云的身躯在脖子的一声脆响之后,如同死鱼一般停止了挣扎。 让他如此痛快地死去并非戟颂的本意。 只是现在的情况,并不容她闹出太大的动静。而且从他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可以看出——在这地牢之内或者是外面,有人正在注视着这里。 那人没有插手,说明并不想与这件事情扯上关系,也就是说,趁更多的人赶来之前,她要快些离开这里才行。 根据男人每次离开这里时,开门发出的声响,戟颂在很早的时候便大致锁定了门的方向。 她一路试探着,扶着周遭一切可以扶着的东西,摸到了牢门。 同方才龚云走到牢门前不同,牢门并没有上锁,所以戟颂极其轻易地便将牢门打开了。 受伤的腿还在隐隐作痛,戟颂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这地牢错综复杂,就是双目没有失明的人进来也有可能会迷路,更何况是她这个瞎子。 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现在不逃出去的话,她还不知道要被关在这里多久。 她已经受够了,如果要是错失这次机会,再被抓回去的话,她怕是余生都会活在痛苦绝望和莫大的崩溃之中。她宁愿死去,也不愿意活着再重复这五年来生不如死的生活。 满是腐烂和腥臭的地牢中,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这是戟颂阔别了五年之久的气味。 自那日在风扬桥上闻到这股香气之后,她的一切便变得天翻地覆、污秽不堪。 “需要帮忙吗?”黑袍女人走了过来,向她伸出手去,“我的手就在此处,你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为什么。”戟颂语气里充满戒备。 为什么这个家伙处心积虑想要抓住她,现在又要放她出去。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黑袍女人笑了:“因为我需要你。” 戟颂满是血污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冷笑。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戟颂神情瞬间凝重下来,心中猛地一颤。 她心里清楚,光是靠自己的能力,走出这里的可能几乎为零。戟颂知道眼前的女子并不可信,但她急于逃离这个令她倍受痛苦和煎熬的地方,于是抓住了女子的手。 “乖孩子。”黑袍女人笑着说道。 女子将自己身上的黑袍脱下披在戟颂身上,带着戟颂在潮湿的地牢过道中行走。 戟颂赤脚走在地上,潮湿冰冷的地面透过她的脚心向上渗着寒意。 不知道走了多久,面前传出了厚重的大门打开的声音,呼啸的寒风猛地吹了进来,迎面而来,带着隆冬冰雪的气味。 戟颂将黑袍紧紧地裹在身上,在黑袍女人的搀扶下跨过门槛,赤脚踩在一片洁白的冰雪之上。 这是时隔五年多,戟颂第一次接触到外面的空气,鹅毛一般的大雪飞扑到脸上,带来一片砭骨的寒意。她顾不得腿上的伤痛向外面快步走去。 尽管她看不到周围的景物,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但她依旧欣喜若狂。 “我就送你到这里,向前走吧。”黑袍女子在戟颂身后看着她,说完之后悄然离开。 戟颂自知自己没有时间磨蹭,赤着脚踩在冰雪之上,顶着寒风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行走。 眼中的那一丝星芒还存在十分微弱的光辉,戟颂加紧脚步向前走去,身体摇晃着在满地冰雪之上赤脚奔跑起来。 迎面而来的风雪吹动了她身上黑色的斗篷,她奔跑了一段距离,体力渐渐不支,在冰冷的空气之中艰难地呼吸着,口中不断吐出白色的呵气。 重获自由的欣喜在暴风之中,逐渐被冲散。 她身上唯一可以取暖的,便是身上这件薄薄的黑袍。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里…… 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不会死。 既然不会死,就总有从这片雪原离开的一天。 - 脚在冰雪之上行走数日,已经逐渐失去了知觉。 寒风在耳边呼啸,如同这些年来她在地牢之中所听到的狂躁的谩骂一般,她瘦成了皮包骨的身体在皑皑白雪中艰难地行走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狂风吹走。 到了上坡,她手脚并用着向上爬,爬累了,便停在半坡的地方休息。 滴水未进的口中干涩无比,他用手抓起地上的冰雪往嘴里塞了些许,融化的雪水缓解了些许口渴。 她抬起头,用浑黑的双目看着眼中所谓的天空,她看不到这座山到底有多高,或者根本是她无法逾越的高度,她只知道自己要离那个恐怖的地方远一些,哪怕只是远一步的距离。 而上天并没有完全将她置于绝境之中,她正在爬的这座山虽被冰雪覆盖,但并没有很高。 戟颂爬到山上之后,小心翼翼地向下坡挪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暴风雪之中究竟度过了多长时间,她的脚趾被冻掉了几根,然后长出,重复着断裂和生长的过程。戟颂在身体的极度痛苦之中无数次崩溃,但都凭借着意志坚持了下来。 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要找到眼中光亮的所在之地。 戟颂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正如她知道自己身为不死之身,肯定不会死在这个地方一样。 她一脚踩滑,向下滚了数尺,撞到了一块巨石之上。 她的头汩汩流血,但是还保留着一点意识。在仅存的意识之中,她似乎听到了夹杂在寒风之中远方的人马正在向自己靠近,出于对生存的本能,她挣扎着起来,继续向前匍匐着爬去。 她的身体散发着滚烫的温度,自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落到她的身上,瞬间便融化了。 在她支撑着麻木的身体向前逃离的时候,时而会觉得极度口渴,她抓起地上的冰雪塞进口中,继续向前走去。因为融化的雪水,令她的嗓子得到了润泽,没有了之前那撕裂般的疼痛。 她翻过了连绵的山脉,最终自另一边的山坡滚了下去,滚进了大片丛林之中。 这一次,她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意识朦胧间看见了一个银发蓝眸,恍若精灵般美丽的男孩子,但只是几秒钟,甚至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复明的事实,她便再次昏了过去。 - “啧啧啧……据说长尽河的枯水期就要到了。” “是么,看来又要有战祸了,才消停了没几年,唉……” “听说最近王室也因此在招兵买马,还在寻个什么人,据说是个什么族的祭司。” “哎,这个我听说了,好像是什么长河族。”那人说道,“都何时了,还在找神话里存在的部族,怎么可能找得着呢。” “就是说啊……” 客栈之中人声嘈嚷,忽地客栈的大门被猛地打开! 众人看向客栈大门。 一个少女一脸惊恐地冲进了客栈,向左右看了看,最终一头钻进了戟颂的桌子底下。 戟颂拿着筷子,感觉自己桌子下面好似躲了个人。 在她面前,一把大得吓人的铁环大刀横在桌子上,把桌子压得有些倾斜。她的眼睛看不见,但是隐约可以感觉到桌子,随着桌下之人身体的战栗不住地颤动着。 “给我出来!” 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露着臂膀,肩上扛着一把大刀,带着一干弟兄走进客栈,怒喝道。 此人是当地山上的强盗头子,前些天洗劫了附近的一座村庄,还抢了数个美貌无比的少女作为自己的妻妾。 台上耍杂的伙计停下了动作,吹拉弹唱也随着男子粗犷的一声怒吼戛然而止。 戟颂隐约感觉到了气氛的急转直下。 直觉告诉戟颂,这些冲进来的男人肯定和这桌子下的人脱不了干系。 如果这桌子下的人还要继续躲下去的话,这里免不了会起一场争端。 戟颂吃完最后一口,喝了一口汤顺了顺,她现下目不能视,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果不其然,还没等戟颂走出去,方才十分热闹的客栈便充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盘碗碎裂的声音,正在用饭的食客唯恐卷入争端之中,陆陆续续地跑了出去。 “各位大爷!不要砸了!不要砸了啊!” 客栈的老板娘生得慈眉善目,五六十岁,一把年纪跪在地上向对方祈求道。 戟颂听到老板娘的话,面色略带一丝复杂。 这个老板娘是好人,方才看戟颂目不能视,还主动给戟颂送了碗肉汤。 戟颂本来打算起身走人的,站起身来后又缓缓坐了下去,旁若无人地闭着眼睛,冲着动乱的方向喊道:“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 第10章 战神归,见仇故 戟颂的话一出口,她明显感觉到了桌子下面的人颤动了一下。 “方才是谁在说话!”强盗头子叫道,扫视了一圈客栈中受惊的食客,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戟颂身上。躲在戟颂桌下的少女看到强盗头子的目光望了过来,瞳孔一颤。 “把她给我带过来。”强盗头子对戟颂说道。 戟颂岿然不动地坐在原先的位置。 强盗头子皱起了眉头。 “诶,小子,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耳朵!我们大王让你将桌子下面的人带过来!”强盗头子的一个手下叫嚣道,拉弓搭弦,对准了戟颂。 一声弦响。 箭刺破虚空掠过的一瞬,一支箭射了过来,直直地擦过戟颂的脸颊飞了过去! “照这来看,你这眼睛还不如不长。”戟颂道。 “你说什么!”强盗的一个手下走上前去,拔出腰间的刀,狰狞地笑了笑,“正好我最近新换了把刀,就用你来试一试吧。” 强盗手下举刀欲砍。 只见明晃晃地一闪,他手上的刀应声断裂! 他的整颗头颅被自下而上斜着分为两半,另一半滑落到了地上。 桌子下面的少女看到那半块头颅,呼吸一滞,震惊瞠目。 戟颂闭着双目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大刀之上的血迹汇聚到刀刃而后成股流下。 “你这个贱人!敢杀我的人!我要你不得好死!” 强盗头子见状向戟颂走了过去,猛地拔出自己的大刀,刀身与刀鞘发出丝丝的声响。 杀这样一个瞎子,他胸有成竹。 戟颂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大致判断出了对方所处的位置,随即猛地进攻,动作极其迅速! 强盗头子脸色一变,来不及反应,将刀身横过来以作抵挡! 忽地,一阵鲜血喷溅! 强盗被连人带刀砍成了两半。 戟颂的脸上溅上了鲜血,其余的强盗看见自己的老大死了,看着戟颂的目光夹杂了几分畏惧,紧接着全都逃出了客栈。 跪在地上的老板娘看着戟颂,脸上万分错愕,看着戟颂的目光充斥了难以言说的恐惧。 戟颂将刀收回剑鞘,回身摸到自己的椅子坐下。 “老板娘,我的菜还没上。” 老板娘木讷地应了一声,连忙跑进后厨端菜。 桌下躲藏的少女依旧没有离开桌子下面,看着被砍成两半的强盗头子,自强盗头子体内不断流淌而出的血液快要流到桌下。戟颂将大刀放在桌子上,桌身倾斜了些许。 吃过饭之后,戟颂出了客栈。 她的耳朵十分灵敏,即使在喧闹的人群里也能够听出异常。 她能够听到身后一直有个脚步声,很轻,时而小跑,时而慢下,自打她出了客栈之后就一直跟着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戟颂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子,倏地拔刀,回身指向身后的少女:“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别跟着我。” “我是……” “我没兴趣。”戟颂神情严肃。 少女看戟颂十分警惕,知道现在不是什么互通名姓的好时机,只得向后退了几步,走出了巷子。 戟颂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心逐渐放松下来。 戟颂因为看不见,所以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自从地牢里逃出来之后,过着走哪算哪,想睡便睡的生活。 生活同之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是有时…… 会痛恨和厌恶着这永无止境的黑暗。 城外的树木正纷飞着落叶,戟颂有些累了,用一根长长的木棍探着路。 走到一棵树下,戟颂坐下,靠着树干睡去了。 远远地上眼一瞧,戟颂与街头的乞丐没什么分别。 少女在远处看着戟颂,脱下自己的外衣走了过去,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戟颂听到了这细微的声响,睁开眼睛,连眼白都不存在的浑黑的双眼,紧盯着少女。少女望着那双恐怖至极的眼睛,心中猛地一颤,手上一松,衣物掉到了地上。 少女将衣服重新捡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想要给她盖到身上。 戟颂知道有人在靠近自己,出于自卫,戟颂拔出了大刀,向着来者挥出一刀! 少女还没有走到戟颂跟前,便被飞来的剑气所伤,衣裳掉在了地上,她后退几步,唯恐戟颂会将收拾那些强盗一样将自己砍成两半,于是出声解释道:“在下乌鄫,是特来此地报答您搭救之恩的。” “我不是为了救你。” 戟颂听到了对方的话,大致猜到了她就是方才躲在自己桌子下面的少女。 她的确不是为了救她,只是为了给老板娘解围而已。 戟颂一手握着大刀,一手扶着树干站起来。 乌鄫捂着流血的手臂连退几步,仓皇离开,衣裳被留在了地上。 戟颂顺着声音走了过去,脚踩上了那件衣裳,落叶在那件衣裳之下碎裂,声音并不是特别轻脆。 戟颂感觉自己脚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于是俯身蹲下,用手摸了摸,是一件衣裳。她重新闭上了浑黑的眼睛,将地上的衣物拿起来,站在一片落叶之上,站了许久。 站在远处的乌鄫看着戟颂,若有所思。 手臂上被刀气所伤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从指缝渗出。 - 路上远处来了行军,自城中出来了很多人前来迎接。 戟颂循着人群的声音混入其中,想要趁机掏几个腰包,以供自己日后的吃食。 为首的将领身披金色铠甲,骑着骏马扬长而来,人们高声欢呼。 “恭迎战神!”一个人高声叫嚷道,声音越过了所有欢呼的声音。乌鄫悄无声息地跟在戟颂身后,她看到戟颂听到那声喊话之后,戟颂脸上的表情变了。 他名为金晔,是世人公认的战神,也是—— 将戟颂埋入万人坑的人。 - 与南荒的边疆之战在半月前结束,金晔率领之下的军队打赢了边疆之战,胜利凯旋。 金晔骑着马,率领着身后的一干士兵接受都城人们的仰慕和礼赞。 副将宋毅在他斜后方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着,即将进入城门之际,他的目光向路旁一侧的人群中看了一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宋毅赫然在其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宋毅当即皱起了眉头。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已经将他和其他死去的士兵一同埋到了万人坑中,不可能还能在这里看到他。 莫非诈尸了不成? “将军,你看那个人……”宋毅骑马追到金晔身侧压低了声音说道,以目光示意金晔。 金晔看向人群当中的戟颂,一如既往的神情之中多了几分错愕。 “安排几个人去盯住了,现在不宜声张。”金晔说道。 “是。” 待人群散去,戟颂用手中的一根木棍探着路,一点一点地向前走去。 她目不能视,走在街上难免被人来人往撞到,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 要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之中,寻着往常的路向前走并非易事。 每次被撞到之后,戟颂都要站在原地重新辨别一下方向,再接着向前走。 戟颂庆幸自己的听觉和嗅觉与寻常人相比较为灵敏,否则以她这孤家寡人,又目不能视,势必要沦落街头做永生永世的乞丐。 戟颂如往常一样走进了那家客栈。 只不过老板娘没有像往次一样过来迎接戟颂,而是站在远处,面露畏惧地看着她,吩咐了客栈内的一个伙计前去招呼她。 戟颂在伙计的指示下落座,点了同往常一样的吃食。 在戟颂进入客栈之后,卸下戎装的金晔带着宋毅走进了客栈。 客栈之中人杂多声,没有人注意到方才进城时被称作战神的男子,他们二人找到了戟颂,在距离她右侧不远的那桌坐下。 戟颂闭着眼睛,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摸到了茶杯和茶壶。 戟颂拿起温热的茶壶,将壶嘴放在杯沿之上,徐徐往杯中倒了杯茶。 而茶杯有没有倒满,戟颂完全依仗听觉来判断。 金晔看着戟颂好似瞎子一样,皱起眉头,他知道他是不死之身,所以才会将她埋入万人坑,就是为了让戟颂永世不得出来。 而今他不仅出来了,还变成了瞎子,属实是金晔没有料到的。 “要属下过去将他抓起来吗?”宋毅问道,“能从万人坑里爬出,便说明这小子不是一般人,这副样子可能是装出来的,将军切莫掉以轻心。” “我知道。”金晔眼睛紧紧盯着戟颂,起身走到戟颂旁边,感受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 金晔抬眼看向视线投来的方向,发觉客栈之内有个少女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此处,踌躇着要不要过来。 金晔常年在军营之中,异兽见了不少,上眼一瞧便看出了那少女并不是人。 金晔冲宋毅使了个手势。 宋毅会意,直接差人绕到乌鄫身后。 金晔则徐徐走向了戟颂。 好久不见啊,不死之身。 这次,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第11章 欺盲弱,诱欢心 乌鄫及时察觉到了绕到自己身后的人,看了宋毅一眼,觉得大事不妙。 乌鄫的身体在刹那间发生了畸变,原本光洁纤细的身体长出了浓密的黑色毛发,逐渐覆盖了整副身躯,身上的衣裳被畸变的身体撑破,四脚朝地化作了一头乌狮,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身后的人咆哮了一声,周遭的人被吓得惊叫起来,连连后退。 乌鄫随后纵身一跃,打破窗户逃了出去。 溅起的碎片落入了附近的盘碗之中,在窗边坐的几桌客人扔下桌上剩下的饭菜仓皇逃窜。 有一片碎片割断了戟颂用来束发的带子,乌黑的长发披散到肩上,戟颂的眉间泛起浅浅的褶皱。 伸手摸了摸桌子上,被桌子上一枚锋利的碎片刺破了掌心。 戟颂将碎片从自己掌心中取了出来,手心的伤口开始缓缓愈合。 此地不太平,对于戟颂一个瞎子来说不宜久留,当戟颂打算起身的时候,一只手将她摁回了座位上。 寻常人接近戟颂时,戟颂都能或多或少地察觉,但是此人,戟颂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他的接近。许是因为刚才的动乱,掩盖了此人靠近的声响。 “你是何人?”戟颂心中泛起戒备。 金晔一挑眉,道:“你睁开眼睛看看,不就知道我是谁了么。” 戟颂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还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能主动找上门来的,除了像上次的巫师…… 就是故人了。 戟颂拔刀出鞘,随着一阵迅猛的刀风,大刀已经到了金晔的脖颈处,但戟颂没能砍下去。 金晔用剑及时地挡住了戟颂的攻击。戟颂手上使力,刀刃相咬发出令人胆寒的颤声。 金晔感到有些吃力,这小子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模样,实力也随着年岁的增长强了不少。茶馆里闲谈的客人见状,纷纷起身逃离了此地。 正值两人僵持之际,宋毅从身后偷袭戟颂。 戟颂来不及防备,被直接打昏了过去。凑近之后,戟颂的面容可以看得更加真切。宋毅面色铁青,一脸严肃地看向了金晔。金晔的脸色并无多少变化,将剑收入剑鞘。 “走。”金晔对宋毅说道。 回到府邸,宋毅将戟颂送到房中,金晔尾随其后。 自方才打仗回来之后,金晔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于是一进房中,便拿了个茶杯喝水去了。 戟颂身上满是脏污,活脱脱一副乞丐模样。 宋毅想着给戟颂把衣服脱了,简单清洗擦拭一下,换身干净的衣裳。 宋毅活了这么多年,也听说过不少不死族的传说,但还是头一次见到真正的不死族人。 想起她被活着埋进万人坑的事情,宋毅还是有些愧疚的。只是宋毅不知道,金晔再次看到戟晟之后是何感想,毕竟当年他可是声称要杀了金晔的人。 宋毅把戟颂的衣襟撩开,看到她的衣内瞬间瞠目。 宋毅动作一滞,将戟颂的衣裳缓缓合拢回去,面色有不甚自然地看向一旁正在喝水的金晔。金晔察觉到了宋毅的视线,扭脸看向宋毅,道:“怎么了?” “这……属下无法处理。”宋毅道。 “为何?”金晔说道。 “此人……”宋毅有些犹豫地说出口,“是个女子。” 金晔微微诧异,目光落到床上的乞丐身上。 一口水含在嘴里,良久之后才咽下。 半透明的纱帐将床上之人笼罩在一片昏暗朦胧之中,戟颂被侍女清洗擦拭干净之后,放回到了床上。 微湿的乌丝肆意散落在枕上,一道肉色的疤痕如同树在右眼上的蜈蚣般,在她干净清秀的脸上好似枝蔓一般肆意生长。 等到侍女开门走出去之后,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戟颂睁开眼睛,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睛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没有聚焦地望着眼前的虚空。 除了她自己的喘息声,她在屋中听不到任何微弱的气息,现在屋内应当没有其他人了。 她向周边摸去,想找一些可以用来蔽体的布料,在枕边摸到了一身衣裳,有些薄,不过应当可以穿。 戟颂穿上衣裳下了床,感觉这衣裳轻飘飘的,不似自己之前穿的那般贴身。 她扶着床和墙壁四处摸索着,大致记住了这屋内的陈设,只是找不到自己的刀令她有些心里没底。 她还依稀记着昏倒以前的事情,是两个卑鄙小人利用声东击西之法将她弄昏带到这里来的。她不知道那二人有什么用意,但现下还是找个东西防身比较好。 即便已经很多年过去了,戟颂依旧无法适应这种失明的感觉,这种总是要在黑暗里摸索的感觉,如同置身在一个永远不会有黎明到来的永夜。 而手无寸铁的她,只能在这永夜里瑟瑟发抖。 心惊胆战地存活,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如果有办法能让她重获光明,即便只是几天的时间,她也愿意用这永生去换。 戟颂走到一处,摸到了一副铠甲,在铠甲上还别着一把剑。 戟颂摸到了那把剑,觉得那刀柄有些熟悉。 但她来不及细摸,将这副铠甲卸下来才是要紧事,但是在找开扣的时候,那铠甲却自己动了起来。 一只男人特有的、粗糙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心里一颤,意识到这不是陈放在这里的的铠甲,而是一个穿着铠甲的人。戟颂将手猛地从对方的手里抽出,后退了一步,撞倒了身后的凳子。 “戟晟。”金晔看她摸东摸西很久了,开口说道,“我要去打猎,你去吗?” 如若能得到她,便可不死之身的血脉。 这对于将门之家无异于如虎添翼,说不定统治东岸都指日可待。 戟颂尚不清楚他是谁,但从刚才摸到的那副铠甲来看,应当是个习武之人,或是将军一类。 戟颂想起昨日金晔回城的消息,她从心底里希望不是那个家伙,而是别的什么习武之人。戟颂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回身摸索着周遭一切可以扶着的东西,打算离开这里。 趁戟颂回身之际,金晔一把将戟颂揽了过来,扛在肩上出了卧房。 戟颂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里,用胳膊死死地锁住他的脖子。 金晔被她勒得快要窒息,不得已,只能在半路放她下来。 戟颂站在院中,风拂过她的衣襟和乌发。 此时已是深秋,落叶四散纷飞,从她的身侧掠过。 她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看过秋天纷飞的落叶。因此现在秋日,在她的脑海里也只剩下了一片分外模糊的金黄。曾经有个人在落叶纷飞之时同她坐在树下,给予了她这世间为数不多的温柔。 “在你腰间的,是双齿兵刃么。”戟颂说道,“你是金晔对么?” 金晔略一迟疑,道:“不是。” 戟颂闭着的双目缓缓张开一条缝隙。 她有些呼吸困难,愤怒和悲伤在她的心头交织,一想到白曳死后心口上那道骇人的伤口,戟颂就不禁悲从中来,同时恨不得将眼前的人一刀斩杀,缓解心头之恨。 但是她的眼睛看不到,现下动手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她曾想过金晔把自己囚禁在这里的原因,为了报复她当年的无礼之举,为了她的不死之身,亦或是发现了她女人的身份,想要找个合适的日子将她卖给附近的青楼……她不知道。 金晔会时不时地过来看她,但戟颂确信,他只是在确定自己没有逃跑。 戟颂极力抑制着自己想要将金晔除之而后快的恨意, - 然而忽然在某一天,一个陌生男人走进了她的卧房,说金晔病了,想要她过去看看。 “为何我要过去?”戟颂一脸平静地说道。 “我……”宋毅一时语塞。 “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不过阁下如果没事的话,就离开这里吧。”戟颂客客气气地对宋毅说道。 宋毅见戟颂没有动摇的意思,只得离开。 自宋毅走后,戟颂坐在房中陷入了沉默,她总是苦于失明而没有杀掉金晔的机会,现在金晔病了,实乃绝佳的机会。 戟颂将一柄匕首藏入了袖中,唤了一个在门外等候的侍女,走到金晔宫中。 “小心门槛。”侍女在旁提醒戟颂说道。 戟颂跨过门槛,来到了金晔房中。一阵浓郁的汤药味弥漫在屋中,戟颂踏进房中的一瞬,不自觉地皱了皱鼻翼。侍女看了床上的金晔一眼,悄声提醒戟颂:“将军睡了……要不我们改日再来?” “不必了,你出去吧,有事的话我会叫你的。”戟颂说道。 “是。”丫鬟出去后关上了房门。 在金府之外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之后随从众多,驾马的车夫戴着阴阳鬼的面具,将马车停好后下车,扶着从轿撵中款款走下的小姐。 此时日头高照,金笙抬起纤纤玉手遮了遮阳,看向金府的门匾。 “行了叔叔,你去歇着吧。”金笙对身旁戴着面具的男子说道。 男子没有回应,等到金笙走进府地之后,那男子依旧跟在金笙后面。 金笙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意,但是没办法,这是她父亲的意思,要他跟在她身边看着她。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身后跟着一干侍女和下人。 一直走到了金晔的寝宫之前,门外的守卫拦住了金笙。 近几日金晔感染了十分严重的风寒,除了大夫谁都不能进去。 金笙指着守卫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金诤薛的千金,金小姐。”守卫答道。 “知道就好。”金笙用力推开守卫向前走去,被守卫一把扯住了手臂:“金小姐,您不能进去。” 金笙一气之下抽了守卫一巴掌,守卫脸上泛起一片红印,脸上既没有愠怒也没有诧异,一如方才的铁面一般低下头去,只是手并没有放开金笙。 金笙甩开了守卫的手,走到了金暝面前,对他说道:“叔叔你看他!我只是想进去看一下表哥他都不准!他到底有没有把爹爹放在眼里啊!” “金晔?”戟颂坐到床边,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戟颂能够听到他均匀而沉稳的呼吸声,因此可以断定金晔刚服了药,现在正在熟睡当中。 戟颂站在床边,从袖中拿出了匕首,刀尖冲下,正打算刺向金晔的心脏时,外面陡然传出了一声女人的尖叫。戟颂担心金晔会因此惊醒,动作一滞,熟练地将匕首收回了袖中。 金晔躺在床上,从方才戟颂走进屋中之后,他就在看着戟颂的一举一动。 怕是不久之后便会有人进来,戟颂起身离开。 “既然不让进去,那便不要进去了。”金暝道。 金笙拽着金暝的手臂晃了晃:“不要嘛,人家想进去照顾表哥,叔叔想想办法嘛。” 正在金笙说话的时候,她听到似乎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金笙回身,看到了从金晔卧房中走出的戟颂,一时怒火窜心,当即指着戟颂质问守卫:“你不是说除了大夫谁都不能进吗!” “这个嘛……”守卫面无表情地说道。 金笙气得跺脚,回身想让叔叔给自己讨回个公道,却发现金暝不见了。 看样子守卫今日是不会让她进去了,气愤之下的金笙对戟颂怒目而视,却发现戟颂一直闭着眼睛,身旁还有个侍女搀扶着她,好似是个瞎子。 金笙放弃了进入卧房的念头,令身后的这些下人留在这里,自己尾随戟颂一路走去,到了一个池塘边。 天色已晚,稍有凉意,戟颂还想在这里坐会儿。 侍女怕戟颂受了风寒,想着给戟颂拿些衣物披在身上,于是先行一步回去了,只留下戟颂一个人站在池塘边。金笙在戟颂身后慢慢靠近,而戟颂一心还想着方才的事情,以为身后的是返回来的丫鬟,没有留意。 金笙走到戟颂身后,歹心忽起,一把将戟颂推进了池塘。戟颂没有防备,直接被推入了水中。 水自口鼻涌入,戟颂的身体在水中徐徐下坠,于一片黑暗中方向尽失。 她好似回到了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晚上,那个她被深埋在万人坑之中的夜晚。 被埋进万人坑中的数日,她唯一的念头便是,即便十个指头的指甲全部脱落,全身的皮肉要被泥沙磨下一层,她也一定要爬上去,因为她还有仇没有报…… 可如今,她不过只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做不到,就连金晔毫无防备地睡在她面前,她都没有办法准确地一刀结果他的性命,更不要说为白曳报仇,根本是无稽之谈。 戟颂的身体在水中徐徐下坠,飘散的长发和衣袂随着水纹波动。 一个身影跳入水中,搅乱了原本平静的水底。 第12章 神鬼面,赴死限 来者一把抓住戟颂的手腕,将她扯进怀中。 戟颂睁开浑黑的眼睛,只感觉一阵眩晕,人已经到了岸上。 腹腔中的水也不耽误,一上岸便全都从腹中涌了出来,戟颂咳了半天,把体内的水全都倒了出来。 戟颂死死地抓着那人的衣角,如同救命稻草般地牢牢抓着他。 “谢、谢谢……”戟颂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客气。”那人淡淡地说了一句,起身离开,戟颂手里的衣角被抽离出去。 戟颂听到那人的声音之后,脑中轰然一震,但是对方并没有给她进一步交谈的机会。 她仓皇起身,摸索着,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等一下……等一下再走……” 对方没有应答,风声呼呼略过耳畔,带来一阵凉意。 戟颂听不到任何周边有人行动的声音或是气息,只听见远处侍女惊叫了一声,随后仓皇跑了过来。侍女生怕戟颂受了风寒,将衣服披在了戟颂身上,带戟颂回了卧房。 金笙把戟颂推进水中之后便逃了,惴惴不安地躲在金府的客房里,久久没有出来。 她虽然为人不可一世,但杀人还是头一遭,而且是一时兴起。 金笙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其实在把戟颂推进水里之后她就后悔了,回来之后,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象,那个女人掉进水里之后会是怎样的一幅情景,死状又会如何凄惨。 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把她解决掉的话,那个女人一定会成为自己的阻碍。 金笙抬眼,碰巧看到了回来浑身湿透的金暝,金笙在惊讶之余,似乎猜到了他去了何处。 “你救了那个女人?”金笙气冲冲地走出来,冲金暝兴师问罪。 金暝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杀不了她的。” “哼!”金笙走过去一拳打在金暝被水浸湿的胸膛,“我爹让你跟着来就是和我对着干的吗?别忘了,当年要不是我爹,你早就沦为地底的一具枯骨了。” “我知道。”金暝回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用粗糙的手摘下面具,露出焦黑的面容。 那现在他又如何,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傀儡罢了。 - 翌日,金晔坐在床上喝完了汤药,将碗交给了床边的金笙。 金笙一脸关切地看着金晔,但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女人,于是支支吾吾地问道:“表哥,你府上的那个女子……是谁?” “一位故人罢了。”金晔答道,“你照顾我的时间也不短了,回去休息吧。” “不不,笙儿不累。”金笙握住金晔的手。 “那,表哥就谢谢妹妹了。”金晔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正巧宋毅进来了,金晔将手徐徐从金笙手中抽出,问宋毅道,“戟颂怎么样了,听说她病了?” “昨日落水,是有些受了风寒,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将军不必担心。”宋毅道。 金笙眼中略有失意,冷冷地看了一眼宋毅一眼。 宋毅看到了金笙满是嫌恶的目光,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傍晚时分,金笙从金晔的卧房走了出来,金暝依旧在外等候着。 金笙简略地看了金暝一眼,向前面走去,金暝走在金笙的斜后方。 金笙脑中思绪乱如繁絮,停了下来,她不知道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瞎子比自己强到了何处。如果要让那丑陋的女人把表哥抢走的话,那她金笙还有何颜面可言。 她不能坐以待毙。 “叔叔,昨日的话许是有些过分了,但笙儿实在是控制不住,希望叔叔能帮笙儿这一次,能去街上买些药来吗?”金笙忽然回身,对金暝说道。 金暝已经猜到了金笙要自己做什么,但依旧顺着她的意思问了下去:“什么药?” “叔叔应该知道的,可让男女欢愉的药。”金笙忸怩着说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难道叔叔忍心笙儿的心上人被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瞎子抢走吗?” 金暝陷入了沉默,他说话一向是干脆利落的,现在却有了几分犹豫。金笙觉得这事情有苗头,于是变本加厉地软磨硬泡,拽着金暝的袖子撒娇:“叔叔,笙儿求你了……” 金暝将衣袖抽了出来,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管。” 金笙心有不甘:“可是……” “你要提前回去了是吗?”金暝问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金笙的语气弱了下去。 “那就回你的住所去吧。”金暝道,“如果你听话的话,我还可以考虑让你多待几天。” 金暝向前走去,金笙一脸不满地看着金暝的背影,跟在后面走。两人回了客房。一个丫鬟给金笙端上洗脚水来,金笙看着丫鬟忙碌的样子,摘下手腕上的玛瑙手链,放到丫鬟手上。 丫鬟受宠若惊,急忙说道:“这!小姐……” “嘘……”金笙道,“我需要你帮我办件事,事后像这种东西,我会给你更多的。” 夜色清澈如水,周边寂静无声,只有偶尔经过的下人在窗外留下的脚步声。 戟颂辗转难眠,毫无睡意,于是摸索着走出房门,坐在房门前面的台阶上,想要透透气。 一个侍女走了过来,给她披了件衣服。 “您睡不着吗?”侍女问道。 “嗯。”戟颂道。 侍女略一思索,对戟颂说道:“奴婢知道个好地方,要去看看吗?” 戟颂想着反正闲来无事,于是便道:“好。” 戟颂被侍女搀扶着站起。 侍女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搀扶着戟颂向前走去,走到了金府中的一座花园之中,过了一座假山,来到一棵大树前。 侍女跑到树干前,拉动了缠绕在树上的那根线,满树的风铃同时响起,因为大小各异,所以清脆的声响也不尽相同。 戟颂自失明之后是头一次听到如此悦耳的声音,脸上闪过一瞬的愣怔,随即本能地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侍女走到戟颂身边,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 “好听吗?”侍女问道。 “嗯。”戟颂笑着应答。 夜风拂来,带来一股熟悉的股馨香。 戟颂脸上的笑容僵滞,随即脸色一变,后退一步,与其拉开距离。 “是你!”戟颂充满戒备地说道。 “别害怕,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侍女变作了一个身披黑袍的女子,身披黑袍的女子站在戟颂面前两三步远的位置,唇边挂着与寻常无异的笑容,“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没等黑袍女子将话说完,戟颂便抽出藏在袖中用以防身的匕首猛地刺向对方! 黑袍女子没有任何躲闪之意,被戟颂直接刺中了胸口。 戟颂觉得应该是刺中了。 女人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随着一阵夜风吹来,女子的身体逐渐风化成为沙尘,连同戟颂刀上的血迹也一并成为了沙土。 风铃声逐渐停了下来,戟颂站在原地许久,慢慢试探着,凭借着记忆,扶着身遭可以触碰到的事物东西向前走着。 戟颂再一次感觉到了,失去目力之后的自己有多么无力。 昼夜交替与她无关,四季轮常也与她无关,她顺着墙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不过何处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反正走到哪里都是一片黑暗,都是孤身一人。 戟颂扶着墙继续走着,忽然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嗯啊……” 女人的喘息和吟叫不断传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男人低沉的声音和沉重的呼吸。 戟颂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正想着原路返回,却在一回身的时候,不经意将一旁的花瓶碰到了地上。 花瓶碎裂的声音虽不是很响,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已经足以令人警醒。 大汗淋漓的金晔猛然回神,他也是习武之人,听觉自然要比身下的女人要灵敏许多。 金笙的双臂还缠着他的腰际,金晔却没有兴致再跟金笙做下去了。他清了清混沌的脑袋,从金笙身上起来,披上外衣,提起双齿兵刃前去声音发出的地方。 他倒想看看是哪个贼人,胆敢在半夜偷闯他金晔的府邸。 但是当他走到花瓶碎裂的地方,却看见了一个最不应该看见的人。 戟颂依旧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扶着屋内的陈设缓慢地挪动着,似乎是想要找出离开此地的出口。 金晔有些慌神,但随即想起戟颂目不能视,应当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要自己不出声的话…… “金晔表哥,是小偷吗?”金笙一丝不挂地尾随金晔其后,说道。 金晔面色阴沉地回头看向金笙,用目光示意她闭嘴。 金笙假装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继续说道:“看上去是个瞎子啊,难怪了,走不出去也怪可怜的。” “闭嘴。”金晔说道。 “二位如果不介意的话,能给我指条出去的路吗。” 戟颂知道自己是闯进了金晔的卧房,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来的,她曾试着原路返回,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起先来到这里的入口,于是对那二人说道:“正如那位小姐所说,我确实是走不出去了。如若打扰了您二位的兴致,在下万分抱歉。” 金晔本来还打算掩饰一下,不过现在他们二人方才所行之事全被金笙抖了出来,也就没了顾虑,索性走到戟颂跟前,握住戟颂的手腕:“跟我过来。” 戟颂感觉到了金晔的手上略有汗意,想到方才听到的声响,应当是金晔正在同其他女人在这房中颠鸾倒凤。 如若她能够看到的话…… 在金晔与女人欢愉之时,她一定能一刀取了他的性命! 戟颂一边走着,一边按捺住自己心中波澜起伏的情绪。 她恨自己这双眼睛什么都看不到,错失了那么多杀掉金晔的时机! 金笙瞠目看着金晔和戟颂,刚打算说什么。 金晔带着戟颂走出去,冷厉的目光扫过金笙的脸。 金笙生生顿住。 后半夜起了夜风,金晔将戟颂带回到了她的住所。 两人一路都处于沉默之中,金晔没有忘记那日戟颂企图杀死自己的举动,想必戟颂已经认出了他就是将她埋入万人坑的人。 “我承认之前我做过一些错事,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金晔道,“你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吗?” “补偿?”戟颂只觉好笑。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还活着,如果我知道的话,是不会把你埋进万人坑的……” “你真的不知道么?”戟颂语气平静得可怕,“你或许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将我活埋的……那么白曳呢,你也是在什么不知道的情况下,才用他的血来炼化你的剑的吗?” “他是甘愿如此的。” “可笑,你是在说他甘愿去死吗?” “他有一个条件。”金晔道。 “什么条件。” “他说,希望我能够不让你上战场。” 戟颂沉默了,唇角泛起一丝苍白的笑意,眼中一阵胀痛,好似将眼睛整个剜除的痛苦,令她不由得捂住了眼睛,有温热的东西涌了出来,顺着她的脸颊缓缓下淌。 是泪,但是比泪更炙热,比泪更粘稠厚重,流到口中一阵腥甜。 金晔看到眼流血泪的戟颂后,眼中满是疑惑和诧异。戟颂重新闭上眼睛,她并不知道自己眼中流出的是什么,她用袖子抹去脸上湿冷的液体,回身,无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金暝站在暗处,久久凝视着走进房间的背影。 第13章 傀儡身,望长守 他只感觉腹中一阵剧痛,醒来之后,自己已经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周围的环境也没有特别熟悉,他很想知道现在戟颂怎么样了。 但是根本没有办法。 金家的人将他带到了很远的地方,一个远离战火硝烟的地方,他不知道金晔是否履行了他的诺言,但据他所知,金晔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应该不会言而无信。 而后来他与戟颂在金府的偶遇也证明了这一点,看到她安然无恙他很高兴,但是同时心里也有些许落寞。 戟颂能穿着女子的装束出现在这里,那也就表明……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就算她与金晔没有任何关系,现在的自己也无法给戟颂什么。 他只是一个傀儡而已,有如虫蛀般的侵蚀已经蔓延到了他的骨髓,原先的面貌已经不复存在。 他如今,只能拖着这具半死不活的身体,活一日是一日。 也罢,等到枯水期来临后,跨河之战爆发的话,活着这件事,可能就不会这么令人嫌弃了。 金笙是金诤薛的女儿,会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 那日他看到了金笙将戟颂亲手推入了水中,将戟颂推入水中之后,金笙便十分仓促地逃走了。 他立即跑过去,跳入水中,将戟颂救了上来。 上岸后,戟颂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因惊恐而睁大的双眼浑黑一片,分外可怖,眼中甚至连眼白都没有。 “谢、谢谢……”戟颂的声音有些沙哑。 多年未见的牵挂累积在心头,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许现在与戟颂而言,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他酝酿了一下言辞,在心中交杂五味之中,最终只说出了一句:“不客气。” 他起身离开,戟颂在身后跌跌撞撞地跟着,言辞恳切:“等一下……等一下再走……” 他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戟颂。戟颂闭着眼睛,跪坐在地上,伸出两只手向前探路,似乎在找他。他看着戟颂的样子,心中万分错愕。 她……看不到了吗…… 他刚想过去扶她,戟颂身边的侍女便拿着衣裳跑了过来,他动作一滞,悄然离开此处,躲在一棵树后看着戟颂。戟颂神情有些恍惚,闭上浑黑的双目,由身边的侍女搀扶起身,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去。 他去找了金晔,质问金晔,戟颂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金晔不紧不慢地答复了他:“我也想知道。” “你一直和她一起,怎会不知道。”他说。 “我和她是前几日才碰到的,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见过了。”金晔说道。 他不知晓戟颂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直到一天晚上,他半夜发现金笙的房门虚掩着,走进去之后,发现金笙不在的客房,想着金笙应当去找了金晔,于是便去了金晔的寝宫。结果走到金晔的卧房前,隔着窗纸听到了一些暧昧的声音。 金晔口中低声念着戟颂的名字,说着极其暧昧的话语,其间夹杂着女人的呻吟和喘息。 他以为在房中的女人是戟颂,心中一颤,忘记了自己起初来此的目的。 其实看到戟颂一身女子装扮出现在金晔宫中之后,他就猜到了两人应当早已同房了,只是当这个事实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房中传出一声花瓶碎裂的声音,原本打算离开的他停下了脚步,透过窗户不断传出的暧昧之声也随之停止。他站在外面,听到了一点隐隐的谈话声,听得不是十分真切。 但他可以确信那个称金晔为表哥的女人,应该不是戟颂。 知道那床上的女子不是戟颂之后,他的心绪平复了些许。 片刻之后,金晔拉着戟颂出来了。戟颂跟在金晔身后,被金晔攥着手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熟知戟颂性情的他能够看出戟颂是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恨意和怒火。 他方才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想必金晔和金笙同房的事情是被戟颂撞见了。 如若戟颂对金晔有着男女之情,碰到这种事,恐怕也是令戟颂难以接受的。 他当初甘心用自己的心头血为金晔炼剑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到今日这个地步。 他本来是该等着金晔离开房中的时候,将金笙从金晔的房中拽出来的,但现下他已经顾不得金笙,悄悄尾随在了二人身后。 两人一路没有过多的交谈,到了戟颂的住所前,金晔才开口和戟颂说话。 “我承认之前我做过一些错事,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金晔道,“你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吗?” “补偿?”戟颂只觉好笑。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还活着,如果我知道的话,是不会把你埋进万人坑的……” “你真的不知道么?”戟颂语气平静得可怕,“你或许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将我活埋的……那么白曳呢,你也是在什么不知道的情况下,才用他的血来炼化你的剑的吗?” “他是甘愿如此的。” “可笑,你是在说他甘愿去死吗?” “有一个条件。”金晔道。 “什么条件。” “他说,希望我能够不让你上战场。” 戟颂沉默了,唇角泛起一丝苍白的笑意。 她空洞而浑黑的双目四下望着,似乎想要寻找些什么,但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随着内心的悲伤逐渐浓烈,她感觉眼中产生了一阵胀痛,好似将眼睛整个剜除的痛苦令她不由得捂住了眼睛,继而有温热的东西涌了出来,顺着她的脸颊缓缓下淌。 红色的液体从她的眼眶里不断涌出。 金晔一怔,想要上前和戟颂说什么,戟颂听到了他靠近自己的脚步声,抬手制止他继续靠近自己。金晔停了下来。戟颂没有多余的话语,由身旁的侍女搀扶着,无言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金晔离开了戟颂的住所,回到自己的卧房。 将房门打开的一刻,金笙便跑了过来,抱着金晔一阵亲吻。 金晔被她这样毫无征兆的示好激怒了,一把将她推到了地上。 “滚出去!”金晔怒道,“今晚你给我下药的事情,我便当没有这回事,你好自为之!” 金笙从未见过金晔如此愤怒。 难不成……是因为那个瞎子? - 白曳走到戟颂住所门前。 他听到了金晔和戟颂之间的对话,对戟颂曾经被被活埋的事实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当即杀了金晔! 但是他更清楚的是,比起杀了金晔,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当白曳走到门前的时候,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了里面的灯光。 戟颂……应当还没有睡。 他不紧不慢地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坐在床上的背影。 房间里十分安静,戟颂闭着双目,红色的液体不断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袖口和手上。 他走过来,戟颂察觉了有人靠近,立马警戒起来:“谁?” “是我。” 戟颂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迟疑,她意识到了是前几日声音很像白曳的那个人,接着问道:“你是谁?” “白曳。”他说道。 “白曳?”戟颂心跳一滞。 虽然白曳的本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记得起来了,但也不排除会有人借用白曳的名字来蒙骗她,毕竟之前她已经被黑袍女子骗得太惨。 因此,戟颂脸上除了涌出的血痕以外,既没有对旧友重逢的喜极而泣,也没有对生人的恶意相向。 戟颂知道,如果他是真正的白曳的话,喊出口的名字不是戟晟,而是…… “戟颂。” 戟颂原本下沉的心境顿生波澜。 他向戟颂走了过去,戟颂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中不断涌出血红色的泪水。 脚步声停了。 戟颂很清楚,此刻他就在自己的面前。 她的袖子上和脸上全是模糊的血迹,穿在身上的绸缎也被从脸上淌下的鲜血染红。一双眼睛看不见眼白,里面是密不透风混浊一片的黑暗,右眼纵深的一道伤疤输送着自眼眶涌出的鲜血,令整个人看上去落魄而可怖。 看到她这个样子,白曳心中五味杂陈,只因他戴着面具,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因为他的拥抱和言语,只会暴露他此时的颤抖和哽咽。 屋中寂静了片刻,白曳平静下来之后坐在床边,用打湿的手绢擦去戟颂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那日我就觉得像你,你为何不与我说清楚?”戟颂道。 “那日……多有不便。”白曳犹豫了片刻说道。 所幸戟颂没有过多纠缠这个问题,她两手握住他拿着手绢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略有粗糙,沾了水后有些湿冷。 白曳看着闭着眼睛的戟颂,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了戟颂的手上。 他知道她为什么不问自己生还的事情。 除了每当看到戟颂的样子心痛之外,他也有些该死的庆幸。 庆幸戟颂看不到自己,庆幸自己在她的记忆里还是过去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副丑陋到无法见人的面容。 “我曾经怨恨过自己的命……”戟颂道,“不过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如若不是这永生的躯体,你我也不会有今日相聚的一天了吧。” 戟颂的话,令白曳心中颤动了一下,他问道:“你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碰见了一个女人,她对我下了咒。”戟颂道,“她说我有她想要的东西,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只是把我的眼睛弄瞎之后就走了。就在刚才,她假扮侍女把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摸索着回来时,误入了金晔的卧房。” “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你要找个伴,知道吗?” 戟颂不以为意地笑了:“我现在不是有你了嘛。” 白曳抚上戟颂的面颊,他面具之后清湛的眸中略显幽深,轻轻道了一声。 “嗯。” 第14章 解蛊药,以命量 夜风萧瑟,金晔按插在戟颂院中的眼线看到了戟颂房中的男人,当即到金晔的卧房窗边,敲了敲窗户。房中假寐的金晔坐起身来,说道:“谁?” “大人,您让我盯着的那个人,现在正与一男子在屋中。” “哦?”金晔似乎已经知晓那个男子是谁了,其实将戟颂带回来的时候他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金府是世人所称战神所居之地,周遭禁军守卫,戒备森严,常人尚且进出不得,更何况戟颂一个目不能视的瞎子。 但是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戟颂时常失眠,尤其是在失明还被带进了仇人的家里之后,失眠更成了家常便饭。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白曳带着一壶酒从窗户进入戟颂的卧房。 昏暗的房间内,戟颂正在练习盲走,发现有人进来后身体一滞,但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怎么了,吓到了吗?”白曳半开玩笑地说道。 戟颂还是原来那副表情,听到了白曳的声音之后,心中稍稍放松下来:“有一点儿。” “你经常像这样睡不着吗。”白曳进入屋中,将酒放在桌子上。 “嗯。”戟颂摸到一个凳子坐到白曳对面,接过白曳递过来的酒杯,脸上多了几分无奈,“在军营的那段日子反倒是睡得最安稳的……”戟颂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漆黑而可怖的双眼陷入了深深的思绪当中。 白曳无言地看着她。 戟颂小抿了口酒,沉默了许久,说道:“白曳,你能带我走吗?” 白曳心中一动,说道:“你不想留在这里了吗?” “我从来没有想留在这里,只是无法出去罢了。”戟颂不想留在这虽无风无雨但满是禁锢的地方,于是伸出手去握住白曳的手腕,“白曳,你能带我出去吗?我会报答你的。” “拿什么报答我?”白曳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他抿了一口酒水,像过去一样,温柔地注视着戟颂的一举一动。 戟颂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凝眸想了想,自己目前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的东西,脸上泛起一丝难色。 白曳起身,将戟颂从凳子上抱了起来,放在了床榻上。 戟颂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感觉白曳的呼吸离自己很近,她的呼吸也渐渐有些不稳。 她自知没有寻常女子那样曼妙的身姿和美丽的面庞,脸上甚至还带着伤疤,现如今又瞎了眼睛——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白曳都没有爱慕自己的理由。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现如今白曳将她放到床上的举动,好似是对她的身体有了一丝兴趣。 想到这点,戟颂不禁缩了缩。 “你爱我吗?”白曳问戟颂。 戟颂没有料到白曳会忽然问起这些,脑中瞬间陷入了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当她张口准备回答他的时候,却被他用手轻轻地捂住了嘴巴。 白曳起身,坐在戟颂床边,给戟颂盖好被子:“我会带你出去的,今晚好好睡一觉吧,我会守着你的。” 戟颂把原本准备好的答案咽回了肚子里,“嗯”了一声,缓缓睡去。 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 - 两日后的一个晚上,白曳来找戟颂。 戟颂换了一身利落的衣服跟着白曳,出了住所所在的院落。 戟颂的身手还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双目失明导致现在空有一身完美的武力无法施展。她需要一双眼睛,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因为她受骗之后,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人。 两人出了金府。 潜藏在街边的杀手将箭缓缓地瞄准了两人。 一声弦响,戟颂心中一震! 她猛地将白曳推开! 射过来的两支箭一支射空,另一支射中了戟颂的背部! 白曳看着戟颂,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戟颂伸手,忍痛将背上的箭拔了出来。 箭拔出的同时带出了几分血肉,戟颂失神的双目望向弦声传来的方向,手中的箭被戟颂应声折断。 白曳看向箭射来的方向,将戟颂手中的箭头拿了过来,将戟颂护在身后。 在远处的杀手看着那两人好似在做什么,但是因为夜色昏暗有些看不清楚,不过看刚才的情形应该是射中了。 月光自天上的浓云缝隙间泻出,照亮了整条街道。 站在楼阁之上的杀手只见一道银光向自己飞来,随后便觉一阵湿热润湿了胸膛,一个箭头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喉咙之中。 “还好吗?”白曳问戟颂道。 “我不会死的。”戟颂说道,背部隐隐疼痛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 她是不死之身,唯一做不到的事情就是死亡。 两人找了一家客馆住下。 戟颂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白曳担心戟颂后背的状况,不顾戟颂的反对去脱她身上的衣裳。 戟颂脸上腾起一层红晕,不得已,只得脱下上衣让他看看后背。 虽然后背还有血迹,但是伤口已经消失了。 白曳将一条干净的毛巾浸湿,为戟颂擦拭后背上的血迹。 隔着毛巾,白曳可以逐渐感受到戟颂逐渐上升的体温,和乱了节奏的气息。他知道这意味着戟颂的身体在渴求着他的触碰。 要知道阔别多年,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一时没有控制住心中奔涌的情绪,将面具摘下。 在她未干的后背上吻了一下。 戟颂的身体敏感地缩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心中有些慌乱,不知道白曳接下来会做什么,但白曳只是在她的后背上吻了一下,随后便戴上了面具,继续擦拭着戟颂的后背。 尤其是被自己亲吻过的地方,擦得尤为仔细。 “我不会总是呆在你身边的。”白曳对戟颂说道,“请你……好好爱惜自己。” 戟颂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里还在为白曳方才在她背上落下的吻而悸动不已。 “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去把水倒了。” 白曳端起桌上的水盆走了出去,把水倒了之后,抬头看到客馆门口有一个少女。那少女一动不动地看着客馆内,视线与白曳相接的瞬间, 她倏尔回身,从白曳的视线之中藏匿起来。 白曳担心是金晔继昨晚之后再次派来的杀手,迅速回到房中,发现戟颂还安然无恙地坐在床榻上。 白曳稍稍地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有些疑惑。 那个少女,是谁? - (三日后) 金晔的一个手下将将死未死的杀手带到了金晔面前,金晔看了杀手一眼,随即便知道了原因:“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杀手,居然还能中自家的毒。” “求您……给我解药好不好……我不要酬金了……”杀手请求道。 “就你还想要酬金?” 金晔无视杀手的请求,冷哼一声,一直注视着杀手躺在地上抽搐的情状,直到杀手面色青紫失去呼吸。 杀手失去生息之后,金晔的手下将其扔了出去。 这杀手的毒已经发挥效用,如果那日他们二人有一人被射中的话,现在的毒性也应该发挥了。 这是金晔家族世代相传的蛊毒,族外之人根本无法将毒解开。而且蛊毒与寻常的毒不同,它会寄生在宿主体内,即便是善于消化毒素的不死之身也难以逃离蛊毒的折磨。 正如他所料,当天下午,白曳便来到了金晔府中。 为了解药一事。 “我本无意杀她,你应该知道。”金晔对白曳说道,他招了招手,一旁走上前来一个下人,手中端着一碗清水,金晔的目光略过那碗清水,说道,“要我把解药给你也不难,只要你把这水喝了,我就给你。” 白曳走过去拿起那碗水,他很清楚这碗中不仅仅只是水而已:“总而言之……你就是不想让我活着对么。” “对。”金晔道。 白曳举杯一饮而尽,金晔把手里早已准备好的解药,扔到白曳面前的地面上。 白曳脑中混沌,地上的那包药在他眼中多了两个虚影,他跪在地上,用手摸到那包解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金晔冷冷看着白曳离去的背影,说道。 “你还有五天的时间你侬我侬,好好珍惜吧。” 毒药进入体内引起一阵不适,白曳脑中一阵轰鸣,险些就要跌倒在地。 白曳扶着墙壁勉强出了金晔的住处,感觉脑中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异常疲软。 他明白自己不能停下,戟颂还在等他把解药带回去。他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在逐渐靠近,不像是人,更像是犬兽一类。 他回头看去,被放出栅栏的狼成群向他涌来。 金晔在狼群之后的高阁之上俯视着他。 他狼狈不堪地扶着墙壁缓慢移动着,被地面上凸起的一块石头绊倒在地。他自知只是个凡人,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有死去的一天,但不是今日。 他的视线当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股潮意夹杂着风迎面吹来。怕是要有一场大雨。 戟颂一个人在家中,目不能视,见他许久未归,定会担心他的安危。 白曳挣扎起身,双腿几乎快要失去了知觉,只能勉强站立。狼群已经听从指令将他包围,只需金晔一声令下就可以将白曳瞬间撕成碎片。 “我会照顾好她的。”金晔在远处喊道,“现在你可以安心去死了……就像之前那样。” 第15章 献己命,永世悼 白曳在面具之后的脸上阴冷至极。 那时将戟颂的安危托付给金晔,是他此生犯过的最愚蠢的错误。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就连视线也开始不甚清楚。 他的手扣住墙面,指甲因为用力渗出红色的血迹,顺着墙面的凹痕缓缓淌下。 一只狼迎面扑来! 白曳迅速抽出腰间的利剑,抬袖挥剑一斩! 那狼的头被利落地斩了下来,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白曳身形摇晃,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无半分软弱之意。 狼如黑色的闪电般冲上来,张着血盆大口,直扑面门! 白曳强忍着体内的剧痛,侧身一闪,手中的剑顺势一挥,寒光闪过,狼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摔落在地,鲜血四溅。 但更多的狼接踵而至,它们似乎察觉到白曳的虚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一只狼从左侧扑来,白曳脚步踉跄地向左跨出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将剑刺入狼的腹部! 狼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倒在血泊中挣扎。 两头狼前后夹击,白曳猛地转身,用剑挡开身后狼的攻击,同时抬腿一脚踢向前方的狼,将其踢飞出去。 然而,他的动作也使得毒性在体内加速蔓延,他不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一只狼试图咬住他的手臂,他反手一剑将狼的脑袋砍下! 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他身体的颤抖,但他的剑法依然凌厉。 金晔见状微微诧异。 论战力,白曳虽与戟颂有差距,但也属于士兵之中的佼佼者。 金晔多少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他会倒在地上无法动弹,要知道在身中金家剧毒的情况之下,能够站起身来实非易事,更不要说对付数量如此之多的狼。 灰蒙的天空中降下蒙蒙细雨,浸湿了他原本便血迹斑斑的衣袂。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很多抽搐的狼身。 狼群不断地涌上来,好似没有穷尽。 白曳自知不能与它们多做纠缠,他麻木的双腿陷在泥水当中,摇摇晃晃,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似乎轻轻一推就会倒下。但是每当有狼冲上来的时候,却又分外坚韧,挥动的利剑瞬间便可将狼的身躯斩作两半。 “……可恶。” 金晔站在楼阁之上看着这一切,眼中无比幽深。 如若不是那时他甘愿将心头血献给他,就凭此人的身手,金晔想要得到他身上的心头血,恐怕也并不容易。 操控狼群的人回头看向金晔,问道:“要给他个痛快吗?” “我还没看够呢。”金晔漠然开口,眼中却无半分兴趣。 他想要看看,这个家伙能撑多久。 一匹狼趁白曳不备从背后偷袭,白曳回身,手中的剑被另一匹狼咬住,一时无法挣脱,边上有一只狼扑过来,径直咬住了他拿着剑的胳膊,利齿深深地刺进了他的皮肉,紧接着白曳手臂的骨头发出了一声脆响! 狼顺势向上爬,朝着白曳脸上咬去! 白曳头一偏,面具的丝线被狼牙钩断,从脸上脱落。 身后的狼见此机会,张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 白曳心道不妙。 但他现在…… 忽然,一只玄狮窜出! 腾身至半空的狼被玄狮猛地扑到地上! 玄狮头一歪,一口扯断了狼的喉咙,抬首冲着狼群爆发出一声狮吼! 周遭的狼群望而却步。 白曳的剑插在地上勉强站立,鲜血顺着胳膊流淌。 他疑惑地看着那头玄狮。 他不知道它是从何而来的,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帮他。 玄狮虽然体型较大,但毕竟势单力薄,不一会儿便被不断扑上去的狼群摁倒在地。 白曳解决了手下的障碍,连忙赶去,斩杀了缠绕在玄狮身上的几匹狼。玄狮起身,不敢有片刻耽搁,叼起白曳的衣裳将他扔在背上,一个腾跃翻过了高墙。 穿过街市,那些狼放弃了追逐。 精疲力尽的白曳被玄狮驮着回了住所。 戟颂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一路摸索着出了房门。 白曳从玄狮身上下来,目光在玄狮身上的伤口上逗留了片刻,随即发现戟颂走了出来,白曳拖着麻木的双腿走了过去,将怀中的解药拿出来。 戟颂从白曳身上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心里一紧:“你受伤了?” “没。”白曳淡淡说道,将解药喂到戟颂唇边,“我去买了点药,你喝点。” 戟颂张口喝下:“……谢谢。” 白曳心疼地看着戟颂,手缓缓抚过她的脸颊和鬓发。 一位少女走了进来。 白曳看向少女,少女不着寸缕地站在房门处,身上略有伤痕。 少女没有注意白曳,只是面带忧虑地看向戟颂。 白曳凝视着眼前的少女,明白了方才的玄狮是从何而来,将药喂予戟颂服下之后,安置戟颂躺下,打算去处理一下玄狮的伤势。如果刚才没有那头玄狮的话,他应当已经死了。 忽地,戟颂伸手拉住了白曳的手。 “怎么了?”白曳问道。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戟颂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白曳的脸。 白曳现在没有戴面具,生怕戟颂摸到自己丑陋而粗糙的脸,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腕。 戟颂动作一僵。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有些许不当,戟颂神情闪过几分不自然:“抱歉……是我逾矩了。” “没有,我……” 白曳看着戟颂,张口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只好沉默着起身:“你好好休息。” “嗯。”戟颂闭上眼睛。 - “你为何要帮我?”白曳用绷带将乌鄫身上的伤口包扎起来,随后将手边的一件衣裳递给了乌鄫。 乌鄫拿过白曳手里的衣裳,道:“我之前被那女子所救。” “想要报恩吗?” “是,但也不全是……”乌鄫直言相告,“我想找个主子。” “你是异兽?”白曳道。 “是,之前的主子给我取名乌鄫。” “在下姓白名曳,直呼白曳便可。”白曳道,“今日,多谢了。” “您不必客气。” 给乌鄫包好伤口之后,白曳回到了戟颂的卧房,发现戟颂已经睡着了。 - 白曳坐在床边,把戟颂晾在外面的胳膊放回被子里,一双湛澈的眸子久久注视着她。 他抬手,用满是伤痕的手轻轻地整理她鬓边的碎发。 乌鄫在旁边看着,之前的主子也是这么对他的妻子的,以她的理解,这应当是爱抚的表现,于是问道:“您是这女子的夫君?” 白曳手上的动作一滞,他垂眸看到了戟颂微微颤动的眼帘,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没必要让戟颂对自己过多留恋。 在片刻的犹疑之后,白曳开口否认了乌鄫的说法。 “我于她……只是战友之情罢了。”白曳身上被雨打湿的衣裳还没有来得及换下,他凝视着戟颂的脸,泛红的双目覆上了一层云翳。 - 乌鄫和白曳戟颂一同住下了。 戟颂一开始对乌鄫还怀有戒心,但是经过白曳的开导,戟颂慢慢对乌鄫放下了戒备。 乌鄫很高兴戟颂能够接受自己。 为了让戟颂早日熟悉失明的日子,白曳每日都会和戟颂在院中练武。 经过白曳的悉心指导,听音感风的本事进步很快。 乌鄫闲来无事,便坐在远处看着他们,好像看到了过去的主子和他的妻子一般。一日又一日过去,乌鄫发现戟颂脱离了手杖的依赖之后,可以在平坦的地面上,绕过障碍物,独自行走一段路。 “戟颂!你真厉害!”乌鄫高兴地叫道。 戟颂听到乌鄫的称赞之后,腼腆地笑了笑,转而问道:“白曳呢?” “我去找找。”乌鄫将戟颂扶到一棵树下乘凉,随后在院子里面东找西找,走到前院,忽然自门外,乌鄫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乌鄫她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 转角处,白曳扶着墙面跪倒在地上,衣襟被口中咳出的鲜血染红。 乌鄫急忙过去将白曳扶起,然而当她将白曳扶起的时候,偶然看到了白曳裸露在外的肌肤,乌鄫的手不由得震颤了一下。 只见那乌黑而细长的脉络,潜藏在白曳的肌肤之下,如同无数条细长的虫子缠绕在白曳的脖子上,随着白曳每咳嗽一声,那黑色的细长脉络都会扭动一下,好似活的一般。 许是白曳平时藏得太好,她竟然没有发现。 “这是什么?”乌鄫问道,“不会是……” 白曳无言点了点头。 这是金家代代相传的一种蛊毒,乌鄫曾经听说过一些,据说中了这种蛊毒之后不出五日便会毒发身亡。 当然也可以用内力暂时压制,但是这只会让无法排除的蛊毒在体内积聚,孵化成虫,最后将整副躯体侵蚀殆尽才能死去。 而且这蛊毒……稍有不慎便会传染给他人。 乌鄫身为异兽不会受到威胁,但若是白曳与戟颂有进一步的亲密接触,可能会将蛊毒传染给戟颂。 白曳不是不知道这蛊毒的厉害之处,只是当时除了答应金晔之外,别无他法。眼下他还需要再撑一段时日,等到戟颂大致能够独立生活之后,他便可以安心地去死了。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乌鄫问道。 白曳看向乌鄫,笑了:“你不必为我做什么……我已时日无多,到时……” “我会照顾好戟颂的。”乌鄫捋了捋白曳的后背,她一个旁人看到都觉得心疼,她无法想象戟颂如果看到白曳这个样子,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白曳看着乌鄫,明明已经极度痛苦了,脸上却依旧泛出了一丝笑意。 “你知道我唯一庆幸的一点是什么吗?” 乌鄫看着白曳。 - 走进院中之后,白曳用内力重新压制了体内叫嚣的蛊毒。 他的衣衫上沾染着斑斑血迹,平静地向树下的戟颂走去。 戟颂闭着眼睛在树下休憩,她听到脚步声,知道来者是白曳,所以没有任何举动,看样子像是睡着了一样。 白曳走到戟颂跟前,坐到地上,注视着戟颂的脸。 他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的感情,但是他现如今从内而外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这样的身体,无法交代自己,更没法给她什么。 他只能这样坐着,假装他们还是从前那两个军营里不谙世事的小兵,重复着每日除了抱怨便是训练的日子。 他的唇角扬起一丝朦胧的笑意。 就这样看着。 一双湛澈的幽蓝色眸子中,泪水从眼眶涌出。 微风拂过乌鄫的细发,她在远处看着这一切。 那个身中剧毒,多日来备受煎熬尚且从未落泪的男子,此刻却只是看着对面的人,便潸然泪下。他们二人有些像之前主人和他的妻子,但是又有些许不同。 随着戟颂知风感物、听音辨位的本领越来越强。 而乌鄫可以清楚地察觉到,白曳在刻意远离戟颂。他平日可以亲力亲为的一些事情,大半都交给了乌鄫。乌鄫不知道戟颂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有没有察觉到白曳在主动地退出她的生活。 只是,每次戟颂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都是在问白曳的下落。 乌鄫觉得,戟颂多少是知道一些的,知道白曳在刻意地远离她,但是戟颂不知道的是,白曳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处在濒死的边缘。 之所以远离戟颂,既是为了让戟颂提前适应没有他的生活,也是因为在他体内的蛊毒已经到了无法单凭内力压制的地步,他怕戟颂会发现。 终于有一日,白曳没再回来。 - 乌鄫不知道白曳去了哪里,在院中来回不安踯躅,希望戟颂不要察觉。 但乌鄫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戟颂醒来之后,像往常一样问起白曳的下落,乌鄫没有办法回答,她不习惯撒谎,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戟颂,于是只能向戟颂说道:“你别着急,我去找找。” 乌鄫二话不说便走出了院子。 关于白曳的安危,乌鄫也是有点焦急的,但更多的是怜悯。 因为她不想让原本就如此可悲的人,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死去。在一个远离自己熟知的地方,远离自己爱人的地方,独自面对死亡。 还未破晓的天空带着微浓的夜色,夜风夹杂着寒意。 乌鄫马不停蹄经过一夜奔波,总算在一个巷子里找到了白曳。 只不过,他已经失去了呼吸。 手里拿着放着包子的笼子已经被野狗撕得稀烂,身体也变得残缺不全,想必是在去买早饭的路上忽然毒发身亡的。乌鄫看到此种情景倒退了数步,双腿发软,视线逐渐模糊。 她也曾经随着主人南北征战,见过不少死去的人,但是这样昨日还在眼前活生生存在的人,仅转眼间便变成了一具腐肉。 她痛惜万分,无法接受,更无法思考。 她该如何去答复在家中苦苦等待的人。 或许对戟颂编造一个谎话,谎称白曳离开会更好一些…… 但是,她很清楚。 如果将戟颂换做自己……更想要的,应该是真相。 乌鄫没有办法任由白曳的尸体腐烂在巷子之中,将白曳的遗体带回了住所。 戟颂跪倒在他的遗体边,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没有询问,也没有哭天抢地的悲伤,甚至没有触碰白曳的遗体。 在良久的沉默之中,颤抖着,抽噎着,在寂静的夜色中独自消化着这份难以向别人诉说的悲痛。 乌鄫看着戟颂,忽然想起了白曳的话。 “你知道我唯一庆幸的一点是什么吗?”白曳用衣袖擦去唇边的血痕说道。 乌鄫看着白曳,等着他说出答案。 “她看不到我的样子。” 白曳淡笑着说道,一双幽蓝色的眸子之中是无尽的落寞与无奈。 第16章 恶鬼临,偿血恨 自她失明之后。 寻找一个人,成为了最无能为力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 城中传出金晔与金笙大婚的消息,整座城池都在为这段金玉良缘欢呼。 家家店铺张灯结彩,鸣锣响鞭,盼望着能沾战神一点福气。国君也亲自莅临,浩大的仪仗一清早便踏着礼乐走进了城门,喜庆的烟火气处处可见可闻。 城外的荒草边,乌鄫葬了白曳。 戟颂着一身丧服,跪倒在墓前。 她是不会死的。 但他却用唯一的性命,救了她。 等到城内的庆祝之声趋于平静之后,戟颂起身,用身上所有的家当在一家兵器铺买了一把好刀。 “这把刀是我家祖传工艺造的,你就尽管拿去用,若是有朝一日断了,你就把它拿过来,我给你修好,不花你一个子儿!”兵器铺老板拍着胸脯说道,“不过你要这么锋利的剑干什么,你一个女人……” 戟颂提刀出了铺子。 “你愿意当我的眼睛吗?”戟颂问道。 “荣幸之至。”乌鄫答道,面色凝重地注视着戟颂,“只是,你真的要……” 戟颂缓缓握紧了刀柄。 纵然心中恨意浓烈,但话到嘴边,便只剩了一句。 “今日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 宴会上歌舞升平,皇亲国戚坐于两旁,王皇坐于六级台阶上方,王后相伴其旁。 新人大婚之日,本应敬酒给双亲,但是金晔无父无母,无从可敬,而王皇贵为国父,代为金晔之父合情合理。 婢女端着两盏金杯酒水走在前方,金晔着一身喜袍牵着金笙的手缓缓走上台阶。 金晔和金笙乃是近亲,郎才女貌,亲上加亲,真可谓是一段佳话。 婢女到王皇王后跟前跪下,金叶和金笙拿起酒盏,分别敬于面前二位。 “金晔为我重雁立下了汗马功劳,实乃功臣,今日金晔与金笙喜结良缘,本王甚是高兴能够代金晔之父受此酒礼,此乃亲上加亲,值得庆贺。” 王皇举杯,下面的皇亲国戚纷纷附和,共同举杯。 金笙面带羞怯地看向金晔。 金晔却并没有在看她。 娶她,不过是东窗事发后例行公事罢了。 和那个不死之身比起来,这个女人乏味到了极点,给他带来不了任何利益。 不过从方才外面就一直有嘈杂之声,虽然被宫乐之声掩盖了不少,但是还是能够依稀听到的。旁人可能不会发现,但金晔常年习武,听觉要比一般人灵敏许多。 金晔凝视着被外面火焰点燃得朦胧的夜色。 忽然宫乐中断,舞台中央的歌舞被两个狼狈跑进的少爷小姐冲散! 两人身上衣衫褴褛遍布脏污,好似刚从战场逃出来一般。 “这是谁家的人!”王皇被搅了兴致。 还没等王皇开口发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人便被自夜空中射过来的两支箭贯穿了眉心! 那两位的双亲边哭边跑过来,将自己的孩子从地上抱起来,痛哭失声。大殿中的皇亲国戚一下子没了看宫乐歌舞的闲情逸致,纷纷惊慌地从座上站起来,向大殿后方退去,场面一度失控。 “怎么回事!”王皇惊慌叫道。 禁军统领率兵将王宫包围起来,将王皇王后护在身后:“保护王皇!” 又有几支箭射了进来,大殿内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 弥漫着夜色的宫殿之外成了众心所惧,金笙害怕地躲在金晔身后,金晔无视在身后躲躲藏藏的金笙,皱着眉头走下台阶,视线垂到地上的两具遗体之上。 ……是谁? 天色暧曃成阴,偶有一点月光倾泻。 地上遍布横尸,鲜血顺着地面上的砖纹流淌,弥漫着血腥和腐烂的味道。 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站在屋脊之上,手上的弓弦还残留着些许颤动。 “死了。”乌鄫一身黑衣,对戟颂说道,“要把金晔也结果了吗?” “不。”戟颂道。 她手里大刀向下淌着鲜血,一身丧衣被血染红。 “我要亲手杀了他。” - 金晔站在大殿之内,冰冷勾唇。 他能够想到的,能在今日前来的仇人基本上都非死即残。 他想不出,到底谁还有此能力闯入宫中。 外面的焰火和灯笼被箭射灭,漆黑的夜色里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外。鲜血飞溅在门上,大殿内诸多达官显贵见此全都惶恐万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禁卫军呢!禁卫军没能挡住吗?!” 金晔提剑走出大殿,看到了来者。 来者将面前的最后一个人砍杀,眼中是比夜色更为浓重的黑暗。 她浑身被鲜血浸透,漆黑的不见一丝眼白的眼睛恐怖尤甚,脸上满是鲜血。 四面八方的禁军包围此处,漆黑而浓密的箭雨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戟颂提刀挥舞,打落了大部分的箭。但还是有少部分刺中了她的身体,但她没有丝毫动摇。 金晔见状,抬手阻止他们继续放箭。 “退下。”金晔对周遭的禁卫军说道,双目注视着戟颂。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她身上的伤口,竟觉得有些刺目。 不过她是不死之身,大抵是不会死的。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她关起来,永远留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女。 禁军看到了金晔的手势,纷纷从戟颂身边退却。 周遭安静了下来,戟颂很清楚的听到了金晔的声音,一对浑黑的双目顿时恨意丛生。再加上周遭风流畅通,她知道现在面前没有阻挡。 她冲着金晔的方向举刀,猛地一劈! 方才还在呼啸的夜风被凛厉的刃压横切两段,来势汹汹! 地面被猛地劈开一道裂缝! 金晔一怔,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意。 他在战场上阅敌无数,但无一人的刃压能与之比拟! 金晔闪身躲过这道令人胆寒的刃压,抽剑出鞘,抬眼看到那道刃压砍伤了大片方才在他身后严阵以待的近卫兵。周遭的禁军也目睹了这个场景,纷纷向后退了些许。 方才的缠斗不曾见过如此可怖的攻击,显然她是在保存实力。 “戟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金晔朝戟颂吼道。 当时在军营里,金晔便发现了对方和常人的不同。 和她一同训练时,在受到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之后,所有士兵,包括金晔自己都会瘫在地上,而唯独她能够重新站起来。 那时他并不知道戟颂是女人,只觉得戟颂是个好苗子,而他所掌握的这种优越的能力,将会夺取他拥有的一切。 金晔出生于将门世家,他的双亲也是名声显赫的将领,最后都战死沙场。 他不想像自己的双亲那样死去,但是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必须要那样去死。为了所谓的名誉和忠诚,他就得用自己的性命去扞卫那个愚蠢的王皇——并且只有他能够扞卫,在他之上,不需要其他人来插手。 所以他将戟颂埋进了万人坑,即使他明白戟颂还没有完全死去。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万人坑里爬上来的,只知道在此次重逢得知她是女人之后,自己便十分对她感兴趣,最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金晔表情严肃地问戟颂。 戟颂闭着双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报仇?” 听到金晔的话之后,她有些病态地笑了几声,随后脸上的表情渐渐冷却下来。 “我今日,是来灭你满门的!” 周遭的禁军大批涌了上来! 戟颂大刀劈向地面! 一道纵深的裂痕瞬间被劈到地面上,在众多禁军包围之中劈开了一条道路。 鲜血飞溅,戟颂不断地在包围中斩杀,衣裳已经被鲜血浸透,甚至连脸上都满是血渍,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恶鬼,大刀的每次挥动,都会留下一片尸体。 转眼间,地上横了遍地的尸体。 金晔站在远处看着眼前骇人的景象,即便看惯了杀戮的他也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戟颂下手狠厉,基本都是一刀就撕碎敌人,但他深知被敌人包围的困境,无论身手有多好,一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用不了多久戟颂的力气就会耗尽,到时只有死一条路了。 金晔回身回到殿内,看到大殿内的景象一怔。 方才金碧辉煌的大殿,此刻变成了血腥可怖的地狱。 无论男女,无论老幼,就连至高无上的王皇也被残忍地钉在了宝座之上,身上的骨头尽断,眼睛被刺成了两个血洞。 大殿内鲜血横流,到处是血泊。 面目狰狞的舞女以极其不自然的姿态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身上满是伤口。 他向旁边看去,尸首不整的皇亲国戚还在抽搐着,肠子和其他内脏全部从剖开的腹部流了出来,暗红色的血在地面上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金晔感到胸口一滞,窒息的恐惧在他的心口弥漫开来,如同被人砍了一刀一般。 他忽地想起在将戟颂埋进万人坑之前—— 那双阴鸷的眼睛。 一只满是鲜血的手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回身看去,是金笙。 “救救……我……”金笙口吐鲜血,死死地抓住金晔的衣角。 忽然感到胸口一阵温热,金晔低头看去,从自己的胸口伸出了一把大刀,一个声音自金晔身后响起。 “好久不见,金晔。” - 金晔从床上惊醒。 金晔从床上坐起身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着,好似里面被人放了一把刀子,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会连带着心口里面的那把刀子,将他的心脏生生割开了一道道口子。 旁边的金笙也醒了过来,伸手缓缓捋了捋金晔的后背:“又难受了?” “没,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不必担心。” 距离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 金晔已人到中年,竟还会梦到多年前那个令人胆寒的夜晚。 金晔看向金笙左边空空如也的袖子。 那个夜晚,金笙失去了一条手臂…… 而他,失去了他的性命。 第17章 咒终身,活梦魇 多年前那个夜晚并不像梦中有那么多的交流。 她就如同一个来不及预料的梦魇一般,气势汹汹地杀进了大殿之内,屠尽了大殿内的性命。 她身中数箭,但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一身血色的粗布衣向下滴落着血液。 他想过对她手下留情,但与她交手之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他留不留情的问题,而是他怎样才能从这场较量当中全身而退的问题。 他刺中了她,然后看着那道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 一阵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在战场上没有体会到的那种感觉,此刻他体会到了—— 他可能会死在这里。 结果便是如此,他死了。 心脏被刺了好多下,几乎没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但在戟颂的屠杀过后,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 那个女人用一种古老的巫术救活了金晔。 但就算不是神术巫道之人,也可以料想的到,令死人复活并不是弹指一挥如此简单的事情,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你愿意将一只手臂作为他复活的筹码,还是你的性命?”黑袍女子问道。 金笙看着女子缓缓说道:“有什么区别吗?” “一只手臂只能保证他能够活过来,但后半生会生不如死。但是用你的性命,可以保证他后半生没有任何痛苦。”黑袍女子说道,“但若是选择后者,您需要想清楚了,当你心爱之人复活之时,就是你死去之时……” 金笙面犯难色,女人见状勾起唇角。 “自然这都是后话了。”黑袍女人徐徐说道,“看您是要将你的男人救活,还是用你的性命去成全他。” “就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金笙问道。 “将死人救活本就是天大的禁忌,我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行事的。”女子如是说道。 为此金笙卸下了一条手臂。 而他则终生都要承受着心脏,每到清晨和傍晚便会撕裂一般的疼痛。 他并不怪金笙,对于金笙来说,让她卸下一条胳膊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他也没做什么可以让她为自己付出性命的事情。或许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又或许是戟颂在他临死时说的那句话…… 自那晚之后,金晔便再三地梦到若干年前的事情。 “身为将门世家的金家如此精通巫蛊之术的话,想必你也不会就如此简单地死去。” 戟颂看着濒死的金晔。 大刀上已经冷却的鲜血顺着刀刃下淌,滴落到金晔脸上。 “你尽管复活。” “记住,你每活一次,我就会杀你一次!” “不令你金家灭门!我绝不罢休!” 屠戮了婚宴之后,自王都发来的军队将戟颂抓了起来。 戟颂原本就受了重伤,又遭到王都军队无情的打压,彻底丧失了抵抗的能力,被押往城中央的刑场行刑。路边的人朝她丢石子、菜叶,在她被押往刑场的路上尽情地扔东西羞辱她。 原本照这样下去,戟颂是必死无疑的。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在半路,一头异兽出现,拼死地将戟颂救走,一人一兽逃进了长尽河畔的大雾中。 从此失去了她们的去向。 转眼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金晔的儿子也已经有了十八九岁。 扬言要令金家灭门的戟颂再也没有出现过。 金晔每当闲下来的时候就会猜想,可能戟颂已经死了。 毕竟长尽河畔的大雾…… 一旦进入,绝无生还的可能。 尽管如此,但恶梦没有停止的迹象。 - 长尽河畔的大雾是生灵的禁地,五步之外则无法见人面目。 自古以来进入大雾之中的人无非三种:一种误入,二求解脱,三寻慰藉。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行尸走肉般地赤脚走在街上,脚下拖拽的铁链发出嘶嘶的响声。 她身上粘稠的血液已经干了,衣裳紧紧粘在身上,随着鲜血在上面干涸逐渐变得僵硬。飞来的石子不断打到她身上,但她毫无知觉,隐约觉得头上有些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她睁开眼睛,那温热的液体流到了她的眼睛里。 但她什么都看不见。 脚下有一个烂掉的菜篮子,她被绊倒在地上,上方传来狂妄的怒骂和笑声,几个男人脱下裤子,散发着骚臭的液体浇淋在她的身上。 “别装死!他娘的赶紧给老子起来!” 身旁的狱卒粗暴地在她的身上踢了几脚,喝令她起来。 她勉强直立起上身,挣扎着站了起来。 狱卒将她扳到了另一个方向,大声喝骂道:“往哪里走啊!你个死瞎子!” 她也不知道她要往哪里走,反正无论去哪里,她这该死的性命也不会终结。 是啊……她不会死…… 而他,却用他唯一的性命,救了她…… 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妈妈你看,她眼睛流血了。”一个小孩指着戟颂说道。 女人急忙将小孩的手握了回来:“不要指她!晦气!” 戟颂眼中涌出的血泪顺着下淌,流到她已经干裂的唇瓣之上,唇边渐渐泛起一阵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的眼睛看不到,所以一直不知道……自己眼睛流出的,其实并不是泪水。 难怪别人说她是怪物,她现在真的是一个怪物。 这东岸,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一边走一边笑,笑得阴瘮之至极。 戟颂的笑声招致路旁之人异样的目光,原本还有人向戟颂的身上扔东西,但此刻,街道两旁的人全都望而退却,围观的人嫌晦气,陆陆续续都回到了家中。 押送戟颂的人用手中的刀子,猛地在戟颂的后背砍了一刀! “笑什么笑!”官兵恶狠狠地斥骂道。 戟颂的笑声戛然而止,缓缓回头看向官兵。 那双漆黑可怖的眼睛没有聚焦,自其中不断涌出鲜血。 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官兵。 官兵见状心中一滞,明明握着刀子,心中却无法捕捉到一丝安定。 回神之际,他已经颤抖着后退了数步。 “啊!”一声尖叫。 忽然人群中起了一阵骚乱! 官兵们纷纷向发生骚乱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头玄狮左冲右撞,人们仓皇逃离,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虽然异兽在军中是很常见的,但是平民百姓并没有见过这样黑色的大狮子,全都顾着逃命,有些甚至冲散了官兵押送戟颂的队伍。 玄狮撞倒了几个狱卒,将戟颂叼起来扔到背上,一路狂奔出了城池。 “戟颂,我们要去哪里?”乌鄫现在为妖兽的姿态,口中含混不清地说道。 戟颂空洞的双眼望着一片虚无。 ——在这里是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的。 ——去河对岸吧,那里对于我们来说,会更幸福一些。 她脸上满是尘土,干裂的嘴唇上残留着断断续续的血迹,头发失去了从前的光泽,如同乱絮一般。 那说话的人是谁,戟颂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现在她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这副身体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恢复身上的伤痕,她的意识混沌,唯一的念头,就是紧紧地抓住这异兽的毛发,不要让自己的身体滑落下去。 “河……”戟颂嘴唇颤抖着,抬手,指着大雾弥漫的河畔,虚弱地说道,“河边……” 身后是大批追兵,箭雨不断自后方射来! 戟颂和乌鄫身上都不同程度的中了箭。 乌鄫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四脚燃起了四团绿色的火焰,经过几日几夜的奔跑,冲进了大雾之中。 追兵在长尽河畔的大雾前,望而却步。 “大人,还要继续追吗?” 为首的官兵看着密不透风的大雾,冷哼一声:“不追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罢了,料她也没法从大雾里出来。” 任他们谁也没有想到。 这个冲进大雾之中的人,会在多年后率领数万妖兵重回故地,掀起一阵复仇的腥风血雨。 第18章 再遇圣,二领主 跑进大雾之中的乌鄫丝毫没有减慢速度,忽地脚下被坚硬的石头绊了一下。 乌鄫向前翻了过去。 戟颂从乌鄫身上掉下来,滚了几圈。 在河畔潮湿的泥土之上昏睡过去。 …… 有河水漫了上来。 身体浸在河畔湿冷的大雾当中,浸没了她的半截身体。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 她站起身来,面对着朦胧而广阔的河面,她看不到河对面都有些什么,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转头,看到了一个小孩子。 那恍若精灵般美丽的孩子上前,一双幽蓝色的眸子泛着潋滟的光泽,望着戟颂说道。 “请问您见过我的母亲吗?” “我一路过来,并未看到什么人。”戟颂道。 待那个孩子走后,戟颂的眼前重新陷入了黑暗。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在那个孩子面前恢复了光明。 她脑中尚处混沌,不太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暂时恢复视力,但是她可以确定的一点是—— 不能让那个孩子离开!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眼中只依稀剩下了一个光点。 戟颂朝着那个光点追赶,却被身后的一只手拉住。 “戟颂,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乌鄫气喘吁吁地拽着戟颂。 戟颂眼睁睁地看着眼中的光点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 河畔的大雾渐渐变得稀薄。 戟颂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化作玄驹的乌鄫。 乌鄫是为数不多的、能够随意化形的异兽。 一阵寒风吹来,吹散了眼前原本就稀薄的雾气。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雪白,广袤无垠的雪原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如同无数颗上好的珍珠磨碎了洒在山巅沟壑,但是戟颂什么都看不到,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在若干年前曾经感受到过。 只是相比之下,这里的寒风更为猛烈。 寒风夹杂着雪花卷起了戟颂乌黑的长发,她身上的衣服单薄得很。 乌鄫怕戟颂会禁不住这样的寒气。 正在发愁之际,看到似乎在远处有一块绿洲。 “我们到那里去吧。”乌鄫对戟颂说道,“那里长着树,应当会暖和些。” “嗯。”戟颂点点头。 乌鄫载上戟颂一路狂奔,约摸走了半天的时间。 随着离绿洲越来越近,寒风就越来越猛烈,并且迟迟没有停止的迹象。 乌鄫隐约觉得此地有些不同寻常,不光是此地充斥的气息,还有这里不同寻常的气候。 但她没有时间去思考太多,眼下是找一个让戟颂能够安心休养的地方。 “还好吗?”乌鄫问戟颂。 戟颂的脸被冻得青紫,泛白的嘴唇以及身体都有些冻的发僵。 她攥着马鬃,嗓音低沉地说了一句:“无妨,我还受得住。” “我看见那边有个山洞,我们先进去歇歇脚吧。” “嗯。” 戟颂和乌鄫进了山洞。 乌鄫将周边的雪堆到洞口,暂时将洞口封了起来,然后变成一条细蛇从缝隙钻进洞中,化作玄狮走到戟颂跟前。 戟颂伸手摸了摸乌鄫身上的鬃毛,躲进它浓密而柔顺的毛发之中。 过了一会儿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 戟颂摸着乌鄫硕大的狮头,说道:“谢谢。” 乌鄫用硕大的头颅蹭了蹭戟颂的脸,戟颂的唇角多了丝憔悴的笑意。 - 绿洲之内一棵参天的大树耸入云霄,浓密的叶片若是摘下,足以作为船只送人渡河。 藤蔓缠绕树枝恍若绿帘一般垂下,微风拂动,平添了几分幽深与静谧。巨大的树干之下裸露在外的根经风雨淋漓遍布伤痕,盘根错节地伸入下方的洞内。洞内不断传出水滴滴落的声音,纵横交错的根半浸没在水中。 一只脚踏过地上坑坑洼洼的水坎,走向洞内深处。 洞内深处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但是少年没有受到黑暗的丝毫影响,巧妙地跨过了地上粗壮的根,来到了洞内的最深处。 在根最密集的地方坐着一个人形的物体,密集而琐碎的根缠绕其身。 从远处看去,那个人形之物与周遭的藤蔓混为一体,甚至看不出什么区别。少年看着上方那个人形的物体,喊了一声:“后辈叶城谌,前来拜见地鬼,若有叨扰,望请海涵。” 潮湿空旷的洞地,男子的声音在其中回荡。 少年说完,发现上方的人形之物并没有任何回应。 他略一迟疑,抽出腰间的剑,挑了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根,猛地刺入! 树根中冒出红色的液体。 “孩子,若我是你的话,是不会那么做的。” 一个声音传来。 声音不是从那人形之物发出来的。 他一怔,随即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浑身雪白的男子坐在一根树根之上,对方察觉到叶城谌发现了自己,徐徐站了起来,树根上的泥土并没有沾到他的身上分毫。 水的滴答声还在继续,夹杂着男子向叶城谌走来的脚步声。 少年与地鬼素未谋面,但从来者身上的寒气看来,并不像是绿洲领主。 大概是……雪原领主。 被世人称作“雪神”的那位。 “这里……似乎不是您的领地。”少年微微躬身,说道。 近来因为长尽河异动,西岸的领主也开始陆续醒来,最先醒来的,便是长眠于长尽河畔的这位“雪神”。 距离枯水期,下一次跨河之战已经不远了。 他身负家父临终前的叮嘱,一定要夺回东岸!为族人寻求一个能够万代安栖之地。 “的确如此。”雪神的面容略带傲慢,眼中却闪烁着狡黠无比的色泽,“如你所见,我已经醒来了。离那个家伙苏醒之日也不远了,你何必要来这里招惹他呢。” “后辈有要事,需要借地鬼之力。”少年如实说道。 “哦,是求人办事啊……年少轻狂可以理解,但这可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小少爷。”雪神佯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如同逗弄孩子一般的语气说道,“何不与我说说?说不定我也能帮上你呢。” 少年脸色平静,将剑收入剑鞘:“后辈可没有多余的心脏,来用以存活了。” 西岸之人无人不知。 若是请雪原领主出手相助,往后的祖祖辈辈便会背上献祭心脏的命债。 “你父亲呢?”雪神问道。 “家父大限已至。” 雪神沉默了片刻,置身事外地挑了下眉,眼中却渐趋幽深。 “是么……那老东西也死了啊。” 少年垂眸。 正在两人交谈之际,树根上的刺口缓缓弥合。 雪神倏地看到弥合的刺口,眼中蒙上了一层深意。 一双银灰色的眸子蓦地一转,看向叶城谌。 “我劝你最好趁早离开。”雪神风轻云淡地说道,依旧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如果不想死在这里的话。”。 少年注意到雪神神情似有改变,向身后的树根看去—— “轰!!!” 四周响起倒塌的轰鸣! 犹如死物盘踞着的树根,忽然如巨蟒一般狂动起来!地面开裂,脚下的积水迅速减少,从地面上裂开的纹路缓缓下渗。 少年一惊,握紧了剑柄,戒备地注意着周遭的动向。 不好!他刚才所为似乎将对方惹怒了! 其上的人形之物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底泛着深绿色的光芒,深绿色的光芒之中,逐渐爬上一丝癫狂的红色。其身上缠绕着的藤蔓和树根逐渐撤解。 那人形之物手臂微动,随后徐徐抬起—— 随之抬起的,还有最为粗壮的那根树根。 叶城谌呼吸一滞。 在手臂落下的一刹那,树根猛地打向地上站着的两个人! 雪神拽着少年,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击。 树根结结实实地砸向了地面! 地面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同时溅起来无数岩石的碎片,如同飞刃一般四散飞刺! 雪神寻了一个较为安宁的地方,站立脚跟不久—— 新的一轮攻击又席卷而来! 少年瞠目。 他平日里听父亲说过。 所以对地鬼和身边的雪神,都有着一定的了解。 若是论实力,身旁的这位浑身雪白的雪神与地鬼基本上旗鼓相当。 可是他很清楚,在地鬼的领地之中,即便是身边这位恐怕也难以抵挡地鬼持续不断的攻击,更不要说是自己了。 就算能躲过,也只是暂时的。 叶城谌如同一个药罐子,被雪神提着闪来躲去。 在剧烈的动荡之中,少年腰间的剑掉落到地上。 现在通向外面的路基本上已经毁掉了十之八九,想要出去的话只能是挖出一条来。 但是现如今如此紧急的状况,别说是逃出去,就是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都十分不易。 若不是有雪原领主在,他恐怕已经成为这里尘埃中的一部分了。 果然,自己还是太意气用事了…… “地鬼!闹够了没有!”雪神似乎觉得有些厌倦了,直接将少年扔到一边,冲上面的人形之物大声说道,“好歹也是在晚辈面前,我也不愿意和你动手,你……” 一根树根猛地抽了过来! 雪神不再多说直接闪身躲过,飞身而起! 反手摸上那条树根的瞬间,整条树根在刹那间被冰封! 他指尖轻点,被冰封的树根在瞬间倏然碎裂,然后化成点点冰晶落向地面。 周遭躁动的树根逐渐安静下来。 一片寂静。 地鬼眼中的癫狂之色渐渐消退,恢复聚焦看向地宫内的二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温度。 “你不好好在自己的领地里待着,来此处做什么。”地鬼冷冷对雪原领主说道。 “串门。”雪神道。 地鬼蹙眉刚想说什么,少年走到两人中间,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二位。”叶城谌看了看两位领主,把自己的脚从树根的缠绕中拔出来,说道,“想必二位都已经感觉到了长尽河的异动,枯水之日即将来临,到时必然会爆发一场大战……” “又是这件事。”地鬼冷然开口,“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已经来过一次了,我说我没兴趣,他没跟你提起过吗?” 叶城谌道:“家父是说过……” “那就滚吧。”地鬼道,“如果非要让我帮忙的话,也可以,把你父亲的遗体带过来。我方才醒来,正好需要一些血肉来恢复体力。” “你好歹也算是长辈,说话客气些。”雪神在一旁事不关己地说道。 地鬼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白了雪神一眼。 第19章 步雪荒,妖狼现 自绿洲传出的轰鸣方圆百里之内皆可闻之。 戟颂被轰鸣声惊醒,乌鄫也早已醒来。 洞口那些乌鄫用来堵住洞口的雪已经被震落,散在里外。 戟颂走出洞穴,冷厉的寒风吹动了戟颂单薄的衣襟。 乌鄫在戟颂身后徐徐站起,她也察觉到了有些许异动。 一看。 一头目泛幽光的狼正在戟颂不远处,紧紧盯着她们二人。 戟颂在被抓起来之后刀便被丢掉了,现在赤手空拳,没什么可以用来抵抗的东西。 “它在你的正前方。” “是一只雪狼。” 乌鄫定睛看去,那狼的毛发泛着光泽,眼中游转着灰色的光,她从未见过这种狼,心中泛起一层不祥的预感:“那好像……不是一般的狼……” 那副样子若不是被人类驯化的异兽,便是妖兽。 乌鄫是异兽,能够感觉到同伴的气息,但乌鄫并没有在那狼身上感觉到同伴的气息,确定是妖子无疑。 怎么会有妖子!? 乌鄫心里开始打鼓,上前抓住戟颂的胳膊。 普通的狼尚且难缠,更何况是头妖化的狼! 她知道戟颂很强,但是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恐怕就算是戟颂也难以抵挡一头妖狼的进攻:“那雪狼并非寻常的畜牲!是妖子!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妖子?” 戟颂漆黑失神的眼中泛起一层疑惑。 雪狼蠢蠢欲动。 爪子与脚下的雪摩擦,产生声响。 乌鄫向周遭看去。 周围被逐渐逼近的雪狼包围。 “戟颂……周边都是妖狼。”乌鄫从未见过数量如此之多的妖狼,在和白曳与金家豢养的恶狼一战时,她也没有感受到这种严峻的杀意。 戟颂听闻:“是么。” 她眼中的疑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凛然的杀机。 雪狼飞奔过来! 爪子踏在雪原之上的声响逐渐靠近。 戟颂感觉迎面而来的风忽然变了味道,闭上了浑黑一片的眼睛。 雪狼飞扑起身,悬于半空的一瞬—— 狼爪踏在雪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戟颂腾身而起,一脚猛地踢中狼头! 随着一声骨头碎裂的清脆声传入耳中。 戟颂平稳落地,妖狼的身体飞到了一旁,撞到了满山冰雪之上。 寒冷的空气冻得戟颂皮肤有些泛红,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身手。 乌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在戟颂踢中那妖狼的瞬间,她有种戟颂恢复了视力的错觉。 乌鄫转而看向其他的狼,发现其他妖狼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怎么回事? 那些狼怎么忽然离开了? 躺在雪地上的狼妖口中淌出红色的血液。 乌鄫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踢了踢地上躺倒的狼,狼已经彻底不会动了。 乌鄫俯身蹲下,摸了摸狼的脖子,已经断了。 “死了吗?”戟颂问道。 乌鄫“嗯”了一声。 - 参天的巨树之洞中,恢复神志的地鬼已经操控着地根,恢复了原先的通道。 少年听到地鬼的要求沉默了。 他此生最为尊敬的人便是他的父亲。 此时听到地鬼用如此轻蔑的口气说要食他的父亲血肉。 少年一时怒火冲上脑门! 他直直地瞪着地鬼的眼睛,愤慨地说道:“既然如此,不用也罢!” 少年回身愤然离去。 地鬼慵懒地阖上眼帘,在空荡的地宫之中兀自说道:“还是个毛头小子,和他的父亲差得远了。” 地鬼身为绿洲领主,以长尽河之水为生,即使不吸食血肉也能存活,并且保留自身强悍的实力。 他说出方才那番话的目的,便是为了看看叶城谌会如何应答,没想到他却直接愤慨离去。难怪在他来时,会做出用刀子来刺他树根来唤醒他的举动。 雪神听闻地鬼的话,嘴边添了一丝莫测的笑意。 忽然,一阵心跳声从远方传了过来。 雪神向四周望去。 “喂……”雪原领主对地鬼说道,“你听到了吗?” 地鬼一只眼睛眯起条缝,不屑地看向雪原领主:“什么?” “你这里有人吗?”雪原领主眼中显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地鬼从未见过他这副德行,多少觉得有些诡异,道:“我醒得比你还晚,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要有……也应该是你那边的……” 雪原领主没听完地鬼的话,便化作了一阵风雪翩然离开。 乌鄫蹲在地上看着这具妖狼的尸体,要扔了着实可惜。 乌鄫身为异兽,对食物的需求不是很大,基本上一顿饭可以撑上十天半个月的。 但是戟颂就不一样了,一日一餐都不见得够。 乌鄫想给戟颂烤点狼肉吃,但这地冻天寒的,也想不出什么生火的好法子来烤肉。 这身狼皮是好东西,可以扒下来给戟颂做件衣裳。 戟颂坐在洞穴里,注意到乌鄫半天没出声,问道:“乌鄫?” “嗯,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不在了。” 乌鄫笑了,对洞穴内的戟颂说道:“放心,我不会走的。” “嗯。” 戟颂的肚子叫了几声,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正想着什么东西可以吃,忽然想起自己刚踢死一只狼。她以前在军营里也不是没吃过生的,但是不得不说,那滋味真不怎么好。 “乌鄫,你会喷火吗?” 乌鄫摇头说道:“不会。” 其实乌鄫刚才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她在疾速奔走的时候脚上会产生火焰,但是那种火并不带有任何温度。 “哦。”戟颂道,“那给我块生的吧,我快饿死了。” 乌鄫诧异地看着戟颂,她是不怎么清楚戟颂的来历,但她居然连生肉都吃…… 好歹她前一任主人吃生肉的时候,也会多少犹豫一下。 乌鄫看了看这头妖狼,这是她们唯一的食物。 这里也不像是有其他活物的样子,一旦这妖狼吃完,不晓得戟颂会不会将她作为食物。 乌鄫想到这点,暗自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不会吧不会吧…… 她应该不会吃掉她吧…… 戟颂完全不知道乌鄫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那边又没声音了,心里又开始狐疑乌鄫是否还在此处,于是再次唤道:“乌鄫?” 乌鄫从思绪之中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答道:“……在。” 戟颂稍稍放心。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自己竟开始如此害怕自己一个人面对失明的日子。 “乌鄫,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怎……怎么了?”乌鄫心里打鼓打得厉害,但还是壮着胆子走到戟颂跟前。 戟颂用手在空中摸索着,似乎是在寻找乌鄫。 乌鄫抓住戟颂的手。 戟颂知道了乌鄫在哪里,伸出双臂抱住乌鄫:“谢谢你,没有把我丢下。” 乌鄫怔了一下,随后缓缓地抱住戟颂,想了片刻后说道:“那个,我好几天没洗澡了……” 希望她不要把她当作救济粮。 “没事,不臭。” “……” 两人出了洞穴,来到那头死狼跟前。 “真的要吃生的吗?” “周边有什么可以生火的东西吗?” 乌鄫向周边看去。 忽然自远处传来一阵轰响! 像是野兽般亘远的嚎叫。 乌鄫望向远方混白的天际,眼睛陡然睁大。 暴风雪。 她总算知道那些狼为什么会忽然退去了。 天际线变得模糊,漫天的白雪铺天盖地地袭来,如同无尽的乌色云海坠落地面,在狂风的咆哮下向前汹涌行进着,所到之处天地混合,万物倒转。 戟颂看不到这末日一般的景象,但从周遭的狂风听来,她也隐约知道发生了一些异象。 乌鄫急忙拉起戟颂的手,向洞穴跑去。 她活了将近二百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浩大的暴风雪,令人有种即将被风雪碾碎的窒息感。 距离洞口还有一段距离,乌鄫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戟颂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松开了乌鄫的手。 乌鄫闪出一段距离,她回头看向戟颂身后不远处的恐怖景象,踌躇了一下,随后跑了回去,把戟颂扶了起来。 而就在扶她起来的时候,乌鄫发现戟颂呼吸异常急促,像是十分吃力的样子。 戟颂握着乌鄫的手,虎口处有一道平整的横痕,呈锁链状。 常人的生命线都是有尽的,但是不死之身则不然,他们的生命线会绕着拇指回到原点。 虽然是不死之身,但是身体还是人类的身体,长时间没有进食,又到处奔波,是个人都会承受不住的。 乌鄫化作一匹妖马,将戟颂驮在身上奋力向洞口跑去。 暴风雪行进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追上了他们。 戟颂感觉身体一轻,身遭被一阵窒息的寒冷席卷! “戟颂!!!” 乌鄫的声音淹没在暴风雪的呼啸中。 戟颂逐渐在动荡中失去了意识,但她还记得这种感觉。 恐惧。 -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隐约有鸟在叫。 戟颂已经习惯了听到声音不再睁开眼睛,身遭不再是窒息的寒冷,她摸了摸身下,是湿润的泥土。 听乌鄫说前面有一片绿洲,估计自己是被暴风雪吹到了这里。 戟颂支撑起虚弱的身体站起来,忽然发现常年笼罩在眼前的黑暗变得有些许不同。 戟颂揉了揉眼睛,确定她没有看错。 在眼中的黑暗中,除了寻常所见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有一团更为黑暗的东西存在着。 这是她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更为深重的黑暗。 她朝着那团黑色的东西走去,脚下被裸露在外的树根稍稍跘了一下。 因为她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树干,所以没有摔倒地上。 在她眼中,那团黑色的东西传来了一股不祥的气息,但是它既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必定有什么缘由,甚至,说不定能够找出她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视力。 这里的气温温和了很多,戟颂感觉手上有凉凉的东西爬了上来,咬了一下她的胳膊,尖锐的疼痛,令她下意识地将手上的蛇甩到一边。 - 深厚的雪层之下,乌鄫被一只手拎了出来。 浑身雪白的男子伸手摸了摸乌鄫的心脏的位置,一双银眸之中闪过几分思绪,似是在思索什么。 不是这种感觉。 乌鄫忽然恢复意识,飞起一脚踢向男子的头! 男子用另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脚,并且反手握住了她的脚腕。 一声脆响! “啊!”乌鄫惨叫出声 ——她的腿骨被男子掰断了。 乌鄫极力忍住疼痛看向男子的双眼,那男子眼中是一双银色的眸子,也是同刚才的狼一样,虽然有一副人的皮囊,但是并不是人子。 其实在看到那匹妖狼之后,乌鄫就有了一种猜测,只是一直不敢确定。 因为这种事情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过先例,是比长尽河的水倒流还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里,可能是西岸。 所以才会一直碰到非人的东西! 男子抓着她的脚腕将她倒着提起来,看她毫无反应,觉得有些无趣,只轻轻一丢,乌鄫的整个身体在一瞬间就被打进了旁边的冰山深厚的雪层之中,结实的冰晶被乌鄫的身体砸出了裂纹。 乌鄫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她感觉有些内脏被震碎了。 她身体因痛楚不禁颤抖,强烈的痛苦,令她真切地感觉到生不如死是种什么感觉,她更希望刚才自己撞上冰川的时候直接死过去,而不是这样半死不活地承受痛苦。 “怎么一脸见了怪物的表情?”雪神对乌鄫的反应有些不能理解,再一闻,这只妖兽的身上满是人类的味道,定是和他要找的那个人一起的,“你这身上的气味……方才是和人子在一起吗?” “干你何事!”乌鄫道。 雪神看到了乌鄫眼中的敌意,轻轻一挥手,乌鄫即刻感受到了一股更为强悍的压迫感,这种无形的力量似乎要将她的身体碾碎,打入身后的冰层之中。 她身后的冰面进一步破碎,裂纹肆意蔓延。 乌鄫勉强睁开眼睛,从眼前的人身上的妖气来看,既没有微薄之感,也没有特别浓郁,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厚重,仿佛沉淀了多年,已经于此地融为了一体。 乌鄫是被人子养大的异兽,异兽是能通人言但以食素为生的兽,而妖子食精肉豢妖气。 所以,异兽并不能完全算是妖子。 乌鄫自出生以后身边除了异兽就是人,虽没有见过真正的妖子,但也隐约能感觉到眼前的妖子不是她叫嚣打斗两下,就能够控制得了的。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在雪神眼中,乌鄫除了身上有点人味之外,与寻常的小妖子没有什么两样。 觉得差不多了之后,雪神收回手去,乌鄫的身体被严丝合缝地焊到了身后的冰层之中,她的身上结了一层雪白的冰霜,牙关因寒冷不住地打颤。 雪神看到这小妖这副模样,觉得颇有意思,问道:“那个人子呢?” 第20章 神鬼临,殊死斗 “你找她做什么。” 乌鄫戒备地看着雪神,她的嘴巴已经被冻僵了,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说。”雪神道。 乌鄫被扔在地上,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道:“我也不知道,刚才被暴风雪吹散了。” “这样啊。” 雪神没有与乌鄫过多纠缠,回身消失在一片雪白之中。 这雪原之上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双目,他没有感知到那个人子的位置,那就说明,那人子不在雪原之上。 自来到西岸之后,雪神已经有好多年都没有见过人子了。 而且有着如此炙热的心脏,得好好招待才是。 - 绿洲之中,戟颂手扶着进入了巨树之下的墓穴。 那团黑色的东西就在前面,而且随着他的逐渐深入,变大了不少。 戟颂拖着疲软的身体,继续向前摸索着走去。 潜藏在角落的沼泽吐着气泡,仿佛有着生命一般,蜿蜒爬行的树根依据着自身的意识在地上爬行,如同如同无数条毒蛇,爬行的时候发出嘶嘶的响声。 地鬼在正中央巨树盘踞的硕根坐着,披了件衣裳。 他方才从上万年的沉睡中醒来,意识还不甚清晰,但即便如此,有闯入者他也是知道的。 来者是个人子。 他自是不把她当回事,就算它放着不管,这绿洲里的其他妖子也会将他生吞活剥的。 左右,那个人子都难逃一死。 事实的确如此。 戟颂一路走来,除了想要直接咬断她脖子的妖,还有不计其数的毒物,毒性逐渐从肩头上的伤口上蔓延,麻掉了她一条手臂。 她在路边稍作休息之后,再次朝着眼前的那团黑雾前进。 当戟颂气息虚弱地出现在地鬼的面前时,地鬼张开他充满魅惑的双目,望向戟颂。 地鬼很清楚能够走到这里的人都并非凡人,也都有不同寻常的目的。 他没有急于将她杀掉,慢慢悠悠地问道。 “来干什么的?” 声音像是从那团黑雾传过来的,戟颂回答道:“我是来求问的。” “找我求问?”地鬼活了上万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样的人子,见到他既不畏惧,也没什么欲望,地鬼看了看戟颂空洞浑黑的眼睛,“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我眼睛里的是什么东西。”戟颂道,“之前听路边的一个人说,我眼睛里有东西” “你的眼睛里有一股恶意,就是这股恶意挡住了你的视线。”地鬼回答了戟颂的问题。 他对戟颂的眼睛不感兴趣,令他感兴趣的是,这样一个瘦成皮包骨的人子是如何渡过长尽河,又是怎么走到绿洲深处的。 “你杀的人也不少罢。”地鬼居高临下地看着戟颂。 “很多。”戟颂直言不讳地说道。 在军营里,她杀了所有她厌恶的人。 出了军营之后,在一个雨夜从万人坑里爬出来,起初的几日,每次呼吸鼻腔和口中都会充斥着尸体的腐臭和泥土的咸腥。 她逐渐感觉自己距离死亡很近,但是又无法触及。 她杀死了所有拦路的人,没有任何同情地,利落地,决绝地,将他们的肉体砍成两段。 她并不讨厌鲜血溅在身上的感觉,当然,也谈不上喜欢。 毕竟任何人的血都带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 无论是那个地下室囚禁折磨她的那个男人,还是金晔和他的满座宾客,都是如此。 杀了他们,她从没有感觉到一丝悔恨。 周遭起了一阵异动。 戟颂心里一紧,接连后退了几步。 一根巨大的树根从天而降抽向她面前的地面! 一声震耳的巨响之后。 戟颂的脸上淌下鲜血,地面上溅起的碎片在她身上刺破了多处。 一阵浓郁的杀气在空中弥漫。 这是杀气感受得最真切的一次,巨响之后的寂静满是死亡的味道。 戟颂此刻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 这个家伙,绝不是好惹的! “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寻常的人子应当是到不了这里才对。”地鬼眼底泛着墨绿色的光泽,在周遭一片黑暗的情况下显得尤为明显。 就算能到这墓穴之内。 若是没有引路之人,也大多会迷失在这里。 戟颂没有注意他问了什么,他方才的攻击令她充满了警惕。 她只得后退,忽然感觉自己脚下有个硬硬的东西,与地面上的石头相撞发出琅琅的响声。 戟颂常年以刀剑为伴,自然对这种声音是不陌生的。 于是以最快的速度拾起地上的剑,拔剑出鞘的一瞬,戟颂的耳边出现了哀鸣,就如同那时接触到金晔的双齿兵刃一样。 地鬼看着拿着剑的人子,好似看着跳梁小丑一般。 手指轻轻一动。 一根尖锐的藤蔓猛地刺向戟颂! 戟颂的身体被刺穿一个血洞。 戟颂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藤蔓抽出,带出一道温凉的血液。 墓穴通道纵横交错,风也在里面迷路。 “出去。”地鬼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喜外人。” 新一轮的攻击又来了! 戟颂根据声音和气流判断攻击袭来的位置,腾身跃起,利剑将树根纵长斩成两半! 鲜血在空中飞扬。 戟颂平稳落地,却被悄悄立起的断根刺中了后背! 断根在戟颂的身体里迅速生根,企图勾连她的五脏六腑。 地鬼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树根在照着它自己的意思行事,他无需插手。 戟颂脸色煞白,忍痛将正在体内生根的断根生生拽了出来! 生出的树根勾连着骨血皮肉,被戟颂无情地扔到地上,用脚碾碎。 “就这么点本事么?”戟颂渗出鲜血的唇角勾出一丝瘆人的笑意,背部的伤口正在愈合,“来试试吧,如果你输了,你就要治好我的眼睛,如果你赢了,杀了我也可以。” “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地鬼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盯着戟颂。 第21章 觉人迹,复明法 乌鄫拖着一条废腿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着。 刚才的暴风雪将戟颂不知道卷到了哪里,连气味都被卷得一干二净。 在不远处有烟雾升起,起先她怀疑是看错了,但是随后走到高地发现,不远处确确实实有篝火,而那篝火便错落于一座城当中。 乌鄫艰难地向前走着,一不留神滚下雪坡,沾了满身满头的雪。 由于变换外形也是需要消耗体力的,而且这本质上是一种幻术,乌鄫身上实际所受到的寒冷,并不会因变成身上毛发浓密的活物就会减少。 为了自己能够坚持走到城门之前,乌鄫决定以这样一副人子的样子走过去。 只是本来就伤了一条腿,而人子又是用两脚走路,有时行动不便,还需手脚并用。 乌鄫连滚带爬地走了多日,渴了就吃点雪,鬓发乃至睫毛之上都凝结着白色的冰晶,嘴唇干裂,手脚的指头都好似要被冻掉一般,逐渐失去了知觉。 终于到了城门之前。 乌鄫抬头看去,城门上满是冻结的冰霜,门垛上的站台屋檐下垂着数株冰柱,就连城墙上也可以看见白花花的霜雪,部分墙面表面上结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晶,看起来如同一座巨大的冰城。 在灰暗而悲哀的天幕笼罩下,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异域的气味掠过墙面,带来一阵令常人难以忍受的寒冷。 乌鄫上前用力地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答。 她朝着城墙墙垛上的站台喊去,依旧是没有人回应,好似城里的人也被冰封起来了一样。 乌鄫知道这不可能,既然有篝火,那就说明里面还是有活人的。 可这无人应答的情形,快要令乌鄫失去最后一丝理智。 乌鄫饥寒交迫地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行走了多日,现在好不容易碰见了有人烟的地方,竟不让她进去吗! 她已经没力气再坚持了! 如果不找个安身之处休息的话,她势必会死在这里! 乌鄫的心头瞬间被绝望侵袭! “开门啊!” 她徒劳地去捶打着厚重的大门,但门是如此厚重,加之厚厚的冰霜覆盖,即便她使出最大的力气,周遭风声呼啸,捶门的声音也是不会轻易传到城内的。 从刚才开始,风就一阵比一阵凶猛。 乌鄫意识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回身看去,滔天的雪浪再次袭来,而且比之前的更为浩大。 乌鄫瞬间瞠目。 几天前方才经历过一场暴风雪,乌鄫还没有从那场灾难中缓过神来,只要回想起之前被卷进那骇人的巨浪之中,她就浑身颤抖。 此刻她的脑海被深深的恐惧笼罩,只顾得回身不断地去捶打城门! “开门啊!!!” 乌鄫朝着门内歇斯底里地喊道。 由于她的手已经被冻到麻木,即便手上流血,她也没有丝毫知觉。 门上的血迹被寒冷冻结在门上。 暴风雪越来越近了,恐惧令乌鄫被迫开始思考别的出路。 她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向城侧跑去。 一开始她在高地上看到的景象,这座城是有好几个门的。 除了大门以外,小门都设有中长的门道,如果运气好的话,躲入侧门的门道中,或许能逃过一劫。 当然也有不奏效的可能。 但这是她现如今,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了。 暴风雪如同百万头庞大的白色雄狮汹涌而来!所到之处将原本便不多的枯木连根拔起,与天上的浓云浑为一体,天地混淆,气象骤变,恍如末日,任何活物看到此种景象都不可能不畏惧。 乌鄫支撑着脆弱的身体向前跑着! 身后不断袭来的飓风自身后推搡着她,令她省去了迎风而上的力气。 暴风雪已到了大门前,没有丝毫犹豫地张口将高墙吞没。 在高墙之外跌跌撞撞的渺小的黑影,与这场风雪盛宴相比,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 她绝望而奋力地向前奔跑着,在她身后是高耸入云的滔天雪浪。 在风雪追上她之前,乌鄫跑到了距离最近的一扇侧门,但与她之前在远处看到不尽相同。 这侧门门道外面另有一扇门,并且上面挂着一把大锁。 原本以为找到的求生稻草的乌鄫跌坐在地上,她不敢扭头去看自己即将面对的白色炼狱。 她曾经想象过自己会怎样死去,是在战场上被万剑穿身而死,还是被饥饿的士兵杀死分食血肉……感谢上苍没有令她那样死去,而是选择了让她在飞雪堆砌之中了却余生。 她此生,除了没能救自己的主子以外,也没什么值得挂念留恋的事情。 此前仓皇无助的逃跑,也只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罢了。相对于战场这种祸事发生的地方,死在风雪呼啸之中,对她来说,似乎已经算是善终了。 乌鄫准备闭上眼接受死亡。 ——谢谢你,没有把我丢下。 乌鄫的眼帘颤动了一下。 永生令人艳羡,但若是独自一人活到最后,一无所有,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乌鄫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现在她没有时间细究这种事情。 乌鄫重新站起身,滚滚雪浪呼啸着前进,已经距她几步之遥。 要是换做戟颂的话,会怎么做…… 乌鄫周身泛起一层黑色的涟漪,只消一瞬,化做了一头玄狮。 乌鄫后撤一步,狂风卷起她的脖子上的鬃毛,继而猛地向门冲去,拼死撞向封住门道的门—— 如果是戟颂的话,大抵会拼上性命吧! 毕竟戟颂不会死。 而她,若是因为撞门死去的话,也就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砰地一声巨响! 门被撞开,大锁掉在了地上。 乌鄫迅速恢复人形,拾起地上的锁头进入门道。 门道内的宽度横向可容纳四到五人,长约五米,里面空空如也,除了她刚才撞开的那道门,正对的那道门是通向城内的门,质地与大门的材质别无二致。 乌鄫设法将门从里面锁上。 一阵轰鸣掠过周遭,夹杂着城墙垛口砸在门道上的声音,门道被砸裂了些许。 乌鄫心惊胆战地上方破裂的地方,只希望这场暴风雪赶快过去。 从裂口中吹进许多冰雪,虽然门道的墙壁连续发出了几声破裂的声音,没有倒塌的迹象,但是从外面吹进来的雪越积越多。 乌鄫四下寻找可以堵住缺口的东西,但是门道里什么都没有。 乌鄫看向通向城内的内门。 这内门,要比她刚才撞开的那道门要坚固上许多。 乌鄫的鼻子缓缓淌下红色的液体,又被寒冷的空气逐渐凝冻在人中之上。 乌鄫口中吐出的哈气清晰可见。她现在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若是再变化一次外形,怕是会直接暴毙。 门锁发生剧烈的震荡,好似有一头猛兽在外面死命地冲撞着,门道外侧的门被外力压开一条缝,好像随时都会打开。 乌鄫看着呲牙咧嘴的门缝,害怕门会因此被风吹开,于是用身体抵住乱颤的铁门。 外面的风力加大,门发出的声音如同一个身陷囹圄的囚犯发出的惨叫声。 乌鄫脚下打滑,她拼命抵住的铁门已经有要被吹开的迹象。 乌鄫感觉十分吃力,脚下逐渐后移。 风的呼啸声在一瞬间爆炸! 乌鄫只感觉身体一轻,直直撞上了门道里通向城内的门。 风雪狂妄地闯入了门道之内,乌鄫瞬间陷入窒息之中,被强悍的风压在通向城内的门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挤爆。 通向城内的门发出了吱呀的声音,风力还在持续加大,乌鄫陷入了窒息和被碾压的双重痛苦之中。 “砰!” 身后的门被风雪猛然冲开冲开的一瞬间,乌鄫的身体被直接抛上了空中,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短暂地昏迷了一会儿。 醒来之后,暴风雪已经停下。 乌鄫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万分惊讶。 浩浩荡荡的冰雪掩埋了半个城池,其中还隐约可见有妖子的尸体。有些地方的雪已经被鲜血染红,而在还没有被吞没的半个城池,中央坐落着一个祭台。 祭台上悬挂着一圈尸体,每具尸体之下都放着一盏蜡烛——经过刚才的风雪冲刷,蜡烛的烛焰已经熄灭了。 祭台中央站着一个男人,起初乌鄫并没有看到他,是在走进去之后才看到的。 那个男人面无血色地站在祭台中央一动不动,仿佛一具雕塑,但左胸被挖出的血洞又很明显地说明他曾经是鲜活的。 乌鄫走上祭台看着周遭,好似刚才这里进行过规模比较大的祭祀,而这个男人应该是祭司或者巫师一类。 “别动!”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大喝。 紧接着,乌鄫的身遭被重重人群包围。 - 墓穴,一间遍布树根与藤蔓的墓室内,石砖地面上有着不计其数的大片的血泊,只是因为光线昏暗,呈现出的样子好似黑色的水泊。 戟颂的半个脸浸泡在血泊之中,看样子似乎陷入了昏迷。 但随后她又睁开了眼睛。 她手扶地面,支撑起上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地鬼看着重新站起来的戟颂,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不死之身…… 真是麻烦…… “无论你怎样纠缠我,我都没有办法让你的眼睛恢复原样。”地鬼道。 只是他不知道的一点是…… 戟颂的目的早就变了。 经过这几日的较量,一次又一次的“死”去,一次又一次的复活。 戟颂已经把这里的布局摸了个透。 地宫之中,满地是暗红色的血泊。 在偌大的墓室之中,地鬼坐在墓室的正中央。 他作为西岸实力强悍的领主之一,喜好杀戮是他的本性,但面对一个怎么杀都不会死的对手,多少也会让他感到有些厌倦。 因此,地鬼不愿意再和戟颂纠缠下去。 毕竟不死之身是他所不能吸收的肉体,和她耗下去也是会耗费心力而已。 地鬼打算操纵树根和藤蔓捆住戟颂,将戟颂扔到外面。 却不料藤蔓在伸向戟颂的一瞬间,戟颂一个旋身,将藤蔓斩作了数段! 地鬼微微一怔。 完全不同于之前被动挨打的样子,戟颂两步踏去,直接冲上了地鬼座下的庞大的树根! 上面也有之前她惨死在上面的血迹。 如同眼能视物的普通人一样,手握长剑不偏不倚地刺向地鬼! 一条树根刺了过来! 剑锋即将刺中地鬼的刹那,树根卷住了戟颂拿着剑的手。 戟颂浑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鬼的脸。 他们近在咫尺。 地鬼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那双浑黑的眼睛中所映现的影子。 地鬼看着这眼含凶戾之气的人子,脑中有一个念头闪过。 如果这个不死之身能够看到东西的话,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限制她。 地鬼趁着间隙,一脚踹在戟颂的腹部! 戟颂身体被踹飞到墙壁上,随即摔落在地。地鬼起身,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抓住戟颂的脖子,将她拎了起来,扔在了下方的石砖地面上。 “如果你想治好你的眼睛,纠缠我是没有用的,任你死上千次百次,我也不会让你的眼睛复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戟颂,“你眼中的东西大概是什么诅咒,而且有些年代了。据我所知,只有长河族的大祭司能解开。” 在眼前的一片漆黑之中,有微弱的光亮在戟颂眼中时隐时现。 戟颂听闻地鬼的话,陷入了沉默。 她自小在东岸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听过一些关于长河一族的传说。 他们身为人子,常年隐于长尽河畔的大雾之中,行踪不定,但据说长尽河的大祭司通晓世事,法力无边,能化腐朽为神奇。 “那是神话里的人,我如何去找。”戟颂道。 地鬼冷哼一声:“愚蠢,枯水之时即将来临,两岸大战,你们东岸那边的那位祭司定会出现。” 戟颂从地鬼的话中听出些许端倪,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这里不是东岸?” “这里是西岸,妖魅群聚之地。”地鬼道。 第22章 凶主怒,降血罚 雪神,是西岸最靠近长尽河畔的、那片雪原的领主。 他性格古怪,阴晴不定。长尽河畔的冰雪和那夺人性命的寒冷基本都是他的缘故。 此番枯水之时即将到来,长尽河内发生异动。 雪神是最早醒来的一个领主。 自他醒来之后,暴风雪时常在河畔肆虐,妖子害怕但又无可奈何。 曾经有妖子在雪原中见过他的身影,那个通身洁白的身影,令他联想到关于长尽河的传说,如同长尽河上游的神明一般。 于是雪神这个名号就渐渐传开了。 城内,偌大的祭台上站着一个穿着棕色祭袍的法师,法师站在祭台中心,祭台的边缘上全都是被挖去心脏的囚犯的尸首,祭台之下被妖群围得水泄不通,全都抬头仰望着这位号称最接近神明的男子。 而这场法事,并不是用来祭祀,而是用来除秽。 法事正式开始,一些老幼妇孺和大部分的男丁都回到了家中,仅留下了男子的几个手下。 周遭的风越来越强,男子感受到了自远方正往此地奔赴的恶意。 他眉头紧锁,命令手下点亮尸体下方的蜡烛,关上所有的城门,包括道门,神情严肃地凝望逐渐变暗的天际。 狂风扫荡着城内空旷的街道。 男子站在祭台中央两手捧着蜡烛,烛焰没有因城外的风摇晃分毫。 他能赢吗…… 这些年来他们没少加固城墙,就是为了不让雪神的暴虐,越过城墙来加害自己。 天际的灰暗逐渐扩散,暴风雪的嚎叫逐渐接近,直至头顶上也变作了一片灰蒙。 法师张开了结界,风雪被阻挡在外。 祭台上的蜡烛变成绿色。 在场的手下纷纷看向城墙之上,白色的冰雪肉眼可见地在结界上堆积起来。法师手中的蜡烛火焰颤动了一下,随后化作一道光芒射入上方密集而压抑的云层。 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去,暴风雪逐渐平息下来。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手下们情绪激动,连连为法师拍手叫好。 台上的法师松了口气,神色缓和了许多。 手下们冲上去抱住法师,不停地欢呼着,甚至将法师举过头顶抛举。 而就在如此的欢呼声中…… 从远处忽然传出一个人的鼓掌声。 法师被手下们放下,在地上站定,怔怔地看向远处通身洁白的身影。 法师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什么!? 现在他的结界尚未解除。 他是怎么进来的!?他不是走了吗!! 雪神向祭台上的法师走去,脚下踏过的地方呈现出一条冰道。 “法、法师……啊!!!” 一个居民被拧断了脖子,尸体被无形的手提到了半空。 “啊!”一声恐惧的尖叫撕破长空。 莫大的恐慌笼罩在上方,居民们四散逃窜! 法师警惕地看着对面走过来的雪神,随着雪神每靠近一步,他身边就会有一个男子被残忍杀害,死状凄惨地、被一双无形的手提着悬到祭台边缘,与那些用于祭祀的囚犯的尸体为伍。 “法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一个男子紧紧地抓着法师的双肩摇晃着。 法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如同其他几个手下死时一样,沉默着站在原地,手里捧着早已熄灭的蜡烛。 自他看到雪神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自己和对方的实力过于悬殊,他甚至没能察觉对方早已进入此地的事实。 最后一个男子,也在雪神迈出下一步的时候被杀死了,整颗头颅被拧了下来,血淋淋的脖颈血管和骨骼清晰可见。 很显然,雪神对他们几个的心脏并不感兴趣。 法师在雪神迈出下一步之前缓缓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 法师本以为他会杀了自己。 但是没有。 “孩子,你想做什么?”雪神对法师说道。 “你应该清楚。”法师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说道。 雪神没有否认:“我的确清楚。” 话音刚落,雪神打了一个响指,上方结界应声碎裂,露出原本灰暗风雪交加的天空。 原来刚才的晴朗只是一片幻象。 法师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左胸一阵温热,接着是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 法师的身体颤栗着,雪神握着他的心脏,视线冰冷地看着他。 法师眼底是深深的怨恨,口吐鲜血:“你……” 雪神看着他苟延残喘的样子,一双银眸之中闪现了一瞬间的兴奋,随后归于沉寂。 “你不得好死……”法师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左胸的伤口逐渐被冰封起来,冰雪逐渐蔓延至他的肩膀,顺势爬上他的脖子,封住了他的嘴巴,嘴上的冰晶逐渐蔓延,充斥了法师的鼻腔。 法师的脸因窒息而被憋得通红,但是僵直的身体却无法倒下。 因为他的脚下和其余的身体也结了一层冰霜,强迫他必须僵直地站在祭台之上。 待手心里的心脏冷却之后,雪神把它扔到了地上。 此时法师的身体已经彻底僵直,不再战栗,也不再呼吸。 暴风雪吞了半座城池,杂乱的尸体横竖叉在雪堆之中,飓风留下了城中的一片残骸。 - 无意中走上祭坛的乌鄫被妖群团团围住。 “杀了她!杀了她!” 在她身边是被挖去心脏的法师,还有身体悬浮于空中的几个男子和囚犯的尸体。 “杀了她!她是杀死他们的凶手!” 乌鄫脸上错愕,慌张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没有杀他们!” 尽管她不住地辩解一切并非她所为,但是群妖并不信她这一套。 然而并没有妖子去想,如果真的是她杀死的法师及一干手下,又何苦在这里苦苦哀求。 只是仇恨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 “活剐了她!” 乌鄫被绑到一根柱子上,一个人拿着匕首走了过来。 乌鄫惊恐地看着逐渐逼近的匕首,惊恐万分的她竟一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喉咙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发不出声音,只吐出一口血来。 “啊!” 第一刀下去,她终于痛苦地嘶吼出声! 她痛苦而绝望地挣扎着,但只是徒劳。 那一块血肉掉在地上很快就冷却了,冻结在地面上,肩膀裸露出见棱的骨头。 少女虚弱求饶的声音,被祭台之下的欢呼和斥骂之声淹没,她满是泪水的眼睛望向祭台之下的群妖,剧烈挣扎的身体被铁链划出一道道伤痕。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那时候还不如死在暴雪里,何苦拼命跑到城中。 逐渐地,她合上了嘴巴,胳膊上的肉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血肉和残存的骨骼。 她不再求饶,泪水被冻结在脸上,但眼中还有泪水在不断地涌出。 她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切,那扑到空中的呵气证明她还活着,但是这样苟延残喘,没有任何意义。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暴毙,或许是一种比较好的死法。 变成一只鸟吧。 至少最后翱翔的自由是属于她自己的。 乌鄫的身遭泛起一层黑色的涟漪。 “轰!!!” 一声巨响。 城墙边上的一个侧门轰然倒塌! 一个提着长剑的女子闭着双目,手臂上缠着一根树枝,站在倒塌的侧门之前。 那树枝动了动,牵引着女子向前走去。 戟颂将长剑拖在身后,在脚下的城门表面划出一道整齐的划痕。 群妖闻到了人子的气味,纷纷将注意转至走进城门的人子身上。 “那是……人子?” 第23章 祭开戮,为神宠 西岸的妖魅已经有上千年没有见到过人子了。 他们有些元老或许见过,但有些新生的妖子根本不知道还有人子一说,正如戟颂不知道世间还有妖魅一样。 但是妖魅的嗅觉灵敏,能够闻出人子与妖子身上不同的味道。 而这种气味正是他们觉得人子血肉的诱人之处。 群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上前几欲围堵戟颂。 乌鄫怔怔地看着戟颂,滚烫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来。 在尝过了这几日的辛酸苦楚之后,此时见到戟颂竟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她一个眼睛能够看到的异兽都过得如此辛苦,而她,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子,又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这个问题不难猜到,只要看到戟颂满是血迹的衣裳就可以猜到一二。 因为她是不死之身,所以只要伤口愈合,她根本看不出她到底是哪里受伤。但是乌鄫比任何人都清楚,纵然是不死之身,身上所受的痛苦也丝毫不会减少。 “乌鄫!你在这儿吗!”戟颂叫道。 她听地鬼说乌鄫在此处,但她目不能视,不能锁定详细的位置。 乌鄫因哽咽而身体不禁颤抖,呜咽地朝着戟颂喊道。 “我在这儿!” 群妖一震,一刀插进了乌鄫的脖子! 戟颂敏锐察觉到了乌鄫的位置。 手腕上的树枝微微动了一下,指着向她冲来的妖子。 戟颂猛地挥起长剑,寒光闪过,瞬间砍杀了一个离她最近的妖子!那妖子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颓然倒下,鲜血溅落在地,映照着戟颂冷峻而决绝的面容。 下手狠厉而决绝。 在场的妖子纷纷被戟颂出手的瞬间所震慑,谁也不敢主动上前。 “这好像是地鬼的人……”有妖子认出了戟颂手臂上的树枝,私下低语道。 “是吗,那还是不要惹的好。”有妖子附和道。 手臂上的树枝不断地扭动着,指引着戟颂继续向乌鄫的方向走去。 妖子们纷纷退让。 站在乌鄫身旁、拿着匕首的妖子万分恐惧,手中的匕首掉落地上,连忙逃入妖群当中。 戟颂走到乌鄫跟前停下脚步,伸手触摸缠在乌鄫身上的铁链。 随后寻了一处,举刀砍断了铁链。 乌鄫虚弱地走了几步跪倒在戟颂怀里,戟颂摸到了乌鄫仅剩骨头的手臂,还有鲜血不断从乌鄫的颈部流出,怒火顿生,但她没有时间与他们纠缠,当即划破了手掌,将自己的血液汇入乌鄫颈部的伤口之中。 几欲昏睡的乌鄫感受到一阵阵温热逐渐流进自己的身体,眼帘颤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随即看到了数量庞大的,手中拿着武器的妖子。 乌鄫呼吸一滞,声音虚弱地对戟颂说道:“他们……有好多人。” “没事。”戟颂对乌鄫说道,觉得乌鄫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于是将乌鄫安置到一旁。 她手握长剑,剑身萦绕着一阵气流,有手臂上那根树枝为她指引方向,令她在杀戮的时候省事了许多。 戟颂浑黑的双眸之中寒芒乍现,手中长剑仿若灵动游龙,几道凛冽刃光霍然压下,恰似天幕崩塌、星河倾落,所及之处,妖子们如脆弱蝼蚁般不堪一击,刹那间便有大半横尸当场,残肢断臂四处散落,血腥之气弥漫开来,仿若修罗炼狱降临尘世。 其余的妖子惊慌失措地跑出城去—— 在城外遇到了一个通身洁白的影子。 “玩得可好?”雪神气定神闲地对逃出城的几个妖子说道。 数名妖子面露惊惶之色,仿佛面对着灭顶之灾一般,脚步不受控制地连连踉跄后退,每一步都带着深深的忌惮与恐惧,身形在慌乱中摇曳不定,似是生怕下一刻便会被对方吞噬。 - 乌鄫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自与戟颂结识之后,这是她第二次目睹她的战力,第一次是在金晔的府邸。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戟颂要比上一次强上许多。 戟颂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渍。 但是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衣袖,根本无法擦干净她脸上的血,只会越擦越脏。 手臂上的树枝微动。 戟颂跨过尸体走到乌鄫面前,漆黑的眼中空洞无神,向乌鄫缓缓伸出手去。 “你要清楚,我不是什么圣人。你若要与我为伍的话,今后就是这样的勾当。” “但你是救了我的人。”乌鄫郑重地说道,她没有去握住戟颂的手,而是跪在地上,向戟颂磕头行礼,“从今往后,直到你厌倦我的那一天,我都会跟从你。” 戟颂一怔,随即淡淡地笑了。 “笨蛋……” 乌鄫听闻笑了,抬头看去,却发现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 城外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妖子的尸体。 雪神踏过那些尸体走进城中,目光一一扫过,看到戟颂之后,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一阵微风拂过,在地上叩头的乌鄫发现戟颂没有回应,抬头起身,发现戟颂早已不知所踪,除了地上的两个脚印可以证明她存在过以外,简直消失得无影无踪。 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妖悄悄地注视着乌鄫。 乌鄫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把将它抓起来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人呢?” 小妖被满地的尸体吓坏了,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是雪神……把她带走了,一定是盯上了她的心脏……雪神向来如此,就像他盯上了法师大人的心脏一样……他一定会把刚才的人子杀掉的!” 乌鄫脸上凝重。 “那你知道他的居所吗?” “我不知道,不过雪地里的小妖精应该知道。” - 戟颂已经习惯醒来后不睁开眼睛,而是去听周遭有没有什么声音。 随后一个人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轻飘飘的,如果不细听的话都听不出来。 戟颂假装依旧在睡。 鬼一样的脚步声停在了她床边。 第24章 殿中迷,梦中人 雪神走到床边,死死地盯着戟颂。 这人子还假睡。 这几日雪原的小妖子都在说,西岸来了一个有不死之身的人子。 雪神对不死之身并不陌生,但还从未亲眼见过,不知道不死之身会不会像传闻中那样不会死…… 雪神伸出手,想把戟颂的心脏挖出来。 戟颂感觉一股寒意正在靠近,及时警觉,抬手将他的手打到一边! 毅然一个翻身,直接滚下了床。 雪神看着戟颂毅然决然掉在地上的样子,不厚道地笑了很久,笑到戟颂都开始反感了他还没有停下。 “笑什么!”戟颂道。 雪神一挑眉,觉得很有意思。 就……先不杀她了。 - 戟颂不知道这个男人把自己带到这里来要干什么。 反正她每日要干的事情只有摸着东西过来,扶着东西过去。 这地方到处是冰,很滑,一不留神就会摔倒,但并没有外面那么冷。 每次戟颂一失足摔倒,不知在何处站着的雪神就会笑个没完。 戟颂起初总是会生气,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乌鄫呢?” “谁?” “就是和我一起的……” “那只异兽?” “对。”戟颂道。 “我如何知道?” 雪神理所应当地说道。 戟颂打了个喷嚏,差点把头栽到地上去。 雪神又笑了半天。 这攻击性不强,但侮辱性极高。 戟颂试图摸清这里的内部构造,但无奈实在过于复杂,每次都在里面迷路,每次都得雪神带她回到正途。 但是戟颂从未放弃寻找出路。 这日,戟颂又迷路了。 因为迟迟找不到出路,一直在里面转圈。 雪神一直在旁边颇具意味地看着戟颂,等到戟颂懒得再动,坐在地上扔冰块的时候。 雪神走过去向戟颂伸出手去:“走吧。” 戟颂一言不发地握住雪神的手,雪神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 “和抓着冰块一样。”戟颂松开他的手说道。 雪神回头,蹙眉看向戟颂。 “你这人子……是在嫌弃我的手吗?” 戟颂没有回答雪神,反问道:“你就是因为寒冷才挖心的吗?这倒稀奇,你不是雪原的妖子不是么,竟也会厌倦寒冷。” “你从何处听说的。”雪神没有承认,也并未否认。 “之前出来听几个小妖私下里说的。”戟颂道,“你就是想知道不死之身的心脏会不会持续地热下去,才会将我抓到这里来的,对么?” 雪神停下来,俊美的面容之上,神情并没有任何改变。 听闻平静地回答道:“的确如此。” “很遗憾,我的心脏并不能持续地热下去。”戟颂道,“在你挖出我的心脏之后,我会重新长出一个来。” 雪神饶有兴趣地回头看向戟颂,说道:“你怎么知道?” “你说呢。”戟颂道,表情带有一丝无味。 雪神知道戟颂口中的言外之意。 如果心脏没有被挖出来过,是不会知道心脏被挖出来之后,会重新长出来的。 戟颂仍旧没能忘记数十年前,被囚禁在地牢所受的痛苦。 戟颂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不过话说回来,你如果只是想让手热起来的话,心脏或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戟颂两手合握雪神的手,平静地说道:“我是不知道你们妖子是怎么想的,不过要想手热起来,这样就足够了……其实你不是想要心脏,只是怕冷而已。” 雪神注视着戟颂的脸,随后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自己的心脏了吗?” “……”戟颂松开雪神的手,扔到一边。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雪神注意到了戟颂手上的冻伤。 他身上的极寒无论是对于妖子,还是对于人子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 戟颂之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握住他的手,试图给他的手取暖,是因为她知道她的双手即便冻伤,也能够重新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戟颂在这里过了数日,迟迟没能从冰殿走出去。 虽然时常听到外面的冰雪呼嚎,但戟颂身上确实没有起初那么寒冷了。 她的身体似乎在逐渐适应着周遭的寒冷,又或者是雪神特意为她将寒气抑制了下去——如果他有那么好心的话。 在日渐模糊的记忆之中,她隐约记得自己也遇到过飘雪的日子,漫天飞舞的雪很美,漫山遍野的雪却透着一丝荒凉,在白色的绵延至远方的山际,处处写着孤寂与悲凉。 还有一个人站在白雪覆盖的荒野,灰蒙蒙的天空之中,落下的雪花依旧洋洋洒洒地飘扬着。 那个人就站在那里,青丝微动,一个回眸可令天地失色。 即便再次目睹会令心中惆怅,她也想再一睹那雪中人的面容。 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仅是因为她失明的双目,而是不知从哪段不知名的记忆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不存在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地方。 而那张温柔的面容,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同其它记忆一样慢慢模糊。 戟颂又打了一个喷嚏,近几日的鼻腔不甚通畅,脑中也总是昏昏沉沉的。 在她打了一个喷嚏之后,耳边依稀传来熟悉的笑声,但是她已经听不清楚了。 那雪中人的面容朦朦胧胧地在眼前闪现,她知道这是幻觉,但还是情不自禁地陷入了幻觉之中,以至于连自己倒在地上都没有办法察觉。 雪神起初并没有重视,直到戟颂倒在地上,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他过去将戟颂抱起来。 戟颂呼吸尚存,口中不断地念着一个名字。 白曳。 - “那上面就是了。”小妖指向远在天边的悬崖冰壁。 乌鄫抬头望向上方,左边仅剩骨头的手臂被她用破旧的衣物草草缠了起来。 山坡上的风卷着地上的冰雪猛地向山下扑来,乌鄫顶着风向上走去。 小妖对雪神还是心存畏惧,是乌鄫加以威吓,才勉强将乌鄫送到这里。 但是依他看,就算乌鄫能够活着走上去,也并未见得能将那个人救出来。小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跑了上去,拽住乌鄫的手臂。 “不要去送死了,你救不出来的!”小妖想把乌鄫拽下山去。 乌鄫谢过他的好意,随后回身继续向山上走去。 与以往的主子不同,她能够确信,戟颂肯定还活着,在等着她去救她。 - 在梦境之中,戟颂看着那个雪地里的人最终背向了她,走入了茫茫白雪之中。 任凭她怎样喊,他都没有回来的迹象。 心头的悲痛和懊悔逐渐积攒,达到了顶点,戟颂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白曳是谁?”雪神问道。 戟颂坐起来,神思游离了许久,道:“是我。” “嗯?” “是我……”戟颂重新闭上那双浑黑的眼睛,“我叫白曳。” 雪神已经上万年没有见过人子了,也摸不清楚如今的人子都有什么脾性——是不是人子都喜欢睡觉的时候叨叨他们自己的名字,于是相信了戟颂的话。 就算雪神已经极力压制了此地的寒冷,戟颂的身体依旧受不了此地的寒气。 追本溯源,戟颂并不属于这里。 这一点雪神很清楚。 某日雪神外出散步,看到了山下有个人影,好似是和戟颂一起的那只异兽。 出于好奇,雪神上前去看了看她。 她已经浑身冰冷,还残存着一丝微薄的意识,一看到雪神,便将手里的匕首指向了他。 “把人……还给我……”乌鄫用已经冻僵的嘴巴勉强说出几个字。 雪神看着深陷在雪地里的少女。 她的一只胳膊只剩下了骨头,浑身冻僵,还被他弄残了一只脚,但此时她的心脏却比任何时刻都要炙热。而这种炙热,是在城里的那些妖群之中无法看到的。 “你想救她吗?”雪神问道。 乌鄫抬眼看向雪神。 “那就把你的心脏给我吧。”雪神说道,“届时,我会放她离开。” 第25章 东祭司,弦上命 东岸,东滇。 某座城池的街道上一片狼藉,这里方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夺。 不是强盗来袭,也不是土匪洗劫。 而是这条街道上的居民自发挑起的争端。 输了的一方只能跪坐在街旁,哭泣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个女人抱着自己方才满月的孩子坐在路边,女人面黄肌瘦,孩子趴在她的怀中吮吸着母乳。 他们是落败的一方,家中所有的财产和粮食都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抢去。 女人的丈夫倒在路边,头浸在一片血泊之中。他已经许久没有动弹了,女人想去看看他,但是身上使不出一点力气。 她的丈夫身子瘦弱,又是个老实人,本就在这混乱的世道难以存活。 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当这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能够接受的勇气。 她的泪水,似乎都化为乳汁让孩子吸去了,眼中干涸,没有一丝泪水。 但并不是因为她对丈夫的离去不感到悲痛。 在她身边不远处有个躺在地上抽搐,身体已经发硬的邻居,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两日了,依照往日的经验,那个邻居应该也快要到了最后的关头。 孩子吃饱后靠在她的怀中睡去,女人靠在自家破旧的门框上闭上了眼睛,稍作休憩。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女人听到脚步声之后,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的一瞬,女人原本黯淡的眼中生出了一丝光亮。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来者的衣裳,沙哑而虚弱的声音说道:“好心人……求求你……给我一点吃的好吗……我的孩子他方才满月,求求你……” 只见那男子的面容恍若白壁,一袭玄袍映衬着白玉般莹润剔透的肌肤,银发如瀑,湛澈绝美的幽蓝双眸缓缓下移,看向跪坐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女人,语气静淡地,说了一句令女人彻底绝望的话。 “他活不过今日。” 女人愣住了,男子继续向前走去,衣袖从女人的手中滑走。 男子的侍从跟在其身后走了几步,回头看向路边仿佛仅剩一具空壳的女人,有些不忍地走了回去,将怀中的饼子塞到女人手中。 女人原本干涸的眼中瞬间盈满泪水,抓着勒金的手声泪俱下地连连道谢。 走在前面的银发男子脚步逐渐停了下来,面庞微侧,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勒金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街上满是脏污和被饿死之人的尸体,因为昨夜下了雨,地上满是污浊的雨水和泥坑,那些无依无靠被饿死的人便浸在这样的污水之中,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腐臭之气。 整条街道上弥漫了死亡和绝望的气息,银发男子走在街上,清逸俊美的面庞纤尘不染,一身玄衣没有沾染任何污秽,所到之处,街道两旁的人都在蠢蠢欲动,想要上前向男子寻些吃食。 男子来此的目的虽不明晰。 但从他对街道两旁充耳不闻的举止来看,并不是来此行慈悲之事的。 寻了一处饭馆,男子走入其中落座,但没有急着点菜。 勒金晚了一步进入饭馆。 男子看了勒金一眼,眸中静若潭水,并没有谈起方才的事情。 勒金无言坐到男子对面,看着男子平静的神情,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对男子说些什么,但经过思量之后,又将话咽了回去。 男子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指尖泛着莹润的光泽。 “公子是哪里的贵族?好生俊俏。” 老板娘走了过来,颧骨高高凸起,眼尾的皱纹如同刀割一般密密麻麻地延伸到鬓发处。 一双混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男子。 男子没有回答老板娘的问题,兀自地喝着茶。 老板娘面露惑色,勒金接了老板娘的话茬,解释道:“我们是从南方来的,并不是什么贵族。” “啊,这样啊。”老板娘的神色微动。 老板娘的话音刚落,男子将杯子放到了桌上,起身向外面走去。 勒金看着男子起身离座,眼中泛起了一层疑惑,不知道这个没人性的男人要去做什么,但他腹中空空,饿得紧,并没有立即跟着男子走出去。 跟对方不同,他不是什么无情无欲的神人,打算吃点东西再走。 “老板娘,你们这里有什么吃的?”勒金问道。 老板娘的目光还停留在方才出门的那个背影,听闻勒金的话,将目光移到勒金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想吃什么?” 勒金虽然不善于察言观色,但是他也不是傻子,老板娘用如此轻蔑的语气和神色同他说话,令他有些不快。 “你再说一遍?”勒金说道。 “要我说几遍都可以。”老板娘一挑眉,一脸笑意地看着勒金,“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敢情是家黑店!? 那她可抢错人了! 勒金正打算开打,忽然看到从后厨出来了几个壮汉。 他总算知道了女人拥有的底气是来自何处。 勒金有棱有角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无奈,随后嗤笑一声,一拳重重地打在女人的脸上! 女人的身体直接飞了出去,撞到饭馆里的一根房柱之上! 女人口吐鲜血,左半边的脸传出火辣辣的疼痛,她摸了摸脸,原先突出的颧骨已经完全塌陷了进去。 女人捂着半边脸,痛苦地尖叫起来:“给我干翻他!” 一个壮汉拿起旁边的多个瓶子砸向勒金! 勒金抬手,几个瓷瓶在接近他还有一段距离时,在空中倏尔破碎。 女人怔怔地擦去嘴边的血。 同时被吓呆了的还有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银发男子站在街道上,耳畔被风声淹没的呻吟和哭叫之声令他眉头微蹙。 道路两旁都是奄奄一息的人们,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因此而停留在道路两旁的难民身上。 他的目光向远方望去。 似乎是在透过这个遍地污秽和疾苦之处,寻找着什么东西。 忽然身后传出一阵脚步声,男子耳根微动。 一直在四处搜寻的目光逐渐停了下来。 数个身着朴素布衣的下人匆匆赶来,他们手中紧握着棒子,麻绳在臂膀间缠绕,布袋在身侧晃荡,看那架势,是打算将他牢牢捆绑起来。 男子眼中沉静,不为所动。 “小心身后!”勒金冲男子喊道。 他是被派来保护那个家伙的,要是他出了什么事的话…… 一众下人刹那间高高举起手中棒子,然而,就在那棒子即将如骤雨般落在银发男子身上时,却仿若被一股神秘莫测的无形力量紧紧拽住,硬生生地堪堪停住! 冲在最前方的歹人脸上瞬间扭曲,痛苦之色如乌云密布般浮现。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虚空。 只见他手腕陡然一松,那沾满血迹、散发着狰狞气息的棒子,径直坠入地上那片令人作呕的污秽之中。 其余手握棒子的歹人目睹这般诡异景象,恐惧如潮水般涌上眼眸,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倒退数步。 此时,一道无形的屏障仿若从天而降,森然地将他们与银发男子隔离开来! 几个心怀侥幸、仍不死心的歹人,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再次猛冲上前,却如飞蛾扑火般,径直撞上了男子身后那隐匿着无尽危险的结界。 刹那间,只听得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他们的身体如破败的沙袋,被狠狠弹回,个个撞得头破血流,惨状令人心惊。 “别放过他!一起上!” 众人在这声呼喊的蛊惑下,双眼通红,不顾一切地再次如汹涌潮水般一同向男子疯狂袭去! 但就在他们的身体触碰到男子的瞬间,奇异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的身躯竟在转瞬之间,如脆弱的泡沫般,化为弥漫空中的血雾,血腥之气顿时充斥了整条街道! 勒金跑了过来,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银发男子淡淡看了一眼周遭的血雾,抬手将其拂散的瞬间,身遭肉眼不易察觉的丝弦也浮散成淡淡地一层雾气,似有似无的漂浮在银发男子身遭。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方向,朝着那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大祭司!等一下!”勒金急忙跟上去。 有这么强悍的能力,还要什么人保护啊真是! 近些年因为长尽河的异动,气候变得不似从前温和。 整个东岸都处于粮食减产的状态。 但是王亲贵族的奢侈状况并没有因此改变,每年从王宫运出来的残食有足足五车,但是下层的人们连口粮都是问题。 现如今这座城池已经变成了人吃人的修罗场,饭馆并没有多余的粮食,放他们进去,只是因为他们衣着体面,饭馆中的人以为能够从中捞些好处。 银发男子走到一处废弃的院落,里面有一座残缺不全的鼎。 那青鼎映入眼中的一瞬间,他素来平静的眼底顿生波澜。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到青鼎旁,望向鼎中,他眼中的波澜逐渐消解了下去,他白皙修长的手抚摸着鼎残缺的边缘,幽邃的眼底潜藏着无尽的思绪。 沉默了许久之后,回身走出了废弃的院落。 “又不是吗?”勒金问他。 男子没有回答勒金的话,只是语气平静地说道:“去下一个地方吧。” ……白曳。 男子脚步一顿,眉头微蹙。 “怎么了,大祭司。”勒金跟在身后问道。 男子一双幽蓝的眸子里泛起一丝迷惘,不过只是片刻。 “无事,继续赶路吧。” 第26章 娼之女,泛河生 “是个女孩。” 接生的赤脚大夫将襁褓交给床上的女人,大汗淋漓的女人抱过自己的孩子,苍白而憔悴的脸上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更多的是忧虑。 她不应该这个时候生下来的。 女人和丈夫都明白这个事实,丈夫爱惜地摸着她的脸:“没事,我们一起抚养她。” 此时正值长尽河泛滥的时候,原先离河畔十余里的山脉全部被淹,就连最高的山峰也变成了岛屿,她的父母都是下田地干活的农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赶上了这个特殊的时令,于是给她取名为河生。 大约河生两三岁的时候,她的父亲死了。 上山砍柴的时候遇到了猛虎,被啃食得只剩了半边身子,当时正值炎日,他的尸首等到发臭的时候才被当地的邻居撞见。她父亲的葬礼没有什么气派的场面,只是用了一卷席子包了起来,然后埋在了地下。 河生还小,不明白死亡的含义,于是经常会到她父亲的坟头上说话。 因为她觉得,她的父亲只是在里面睡着了,说不定,她和他说话就可以把他叫醒。 她反常的举动被村民当做痴儿之举。 她的母亲一个人抚养她。 每日起早贪黑,但是仍旧没能令她的生活变得好一些。 直到,那天河生回到家中,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胡子拉碴,脸上满是褶子,两只眼睛总是习惯眯成两道缝——据说是因为眼疾。他的眼睛从头到脚,赤裸裸地打量着河生,还没走到跟前,河生就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汗腥味。 河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她的母亲和那个男人进了同一个房间。 过了很久才出来,而且出来的只有那个男人。 当她进入了房间之后,她的母亲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空洞的双眼似乎在想着什么,瞧她进来,河生母亲慌忙地盖上被子,严厉呵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我只是来看看……” “出去!”母亲大声吼道。 河生从未见过母亲这个样子,当即就被吓傻了,愣了一会儿跑出了屋子,在大门外面的台阶上坐着,刚才那个男人就在不远处,和另外几个男人在高谈阔论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指向河生这边的方向。 河生听不懂他的用词,但隐约知道了那个男人是在说方才在房间里发生的事情。 “本来说好了的,结果我真要上她的时候她又不肯了,咱钱都付了不可能半途而废嘛,所以……”男人唾沫横飞地讲着,其余的几个男人也看向了河生那边的方向。 一年一年的岁月如白驹过隙,母亲每日都接待着不同的男人。 而河生在一无所知当中,度过了自己荒芜而孤寂的童年。 每当回首自己的过去,都会充满了讥讽与鄙夷。但是她不觉得有多么难受,因为从小伴随着那些长大的她已经习惯了那些冷言冷语,对她而言,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冷漠、无情,而且充满敌意。 在某日,母亲醉酒后打向河生的一巴掌,河生彻底结束了她早已死亡的童年。 “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连你也觉得我令你羞耻了吗!” 河生母亲的手有些颤抖,在扇过河生一巴掌之后火辣辣得疼,她看着河生脸上的红肿,又顿觉心疼,走过去抚了抚河生的脸。 “我们是下等人,没有选择的权利,以后你也注定要过这样的生活。” 河生母亲抱着河生,哭得声泪俱下。 河生默不作声地看着地面,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半夜邻居家里传来凄厉的啼哭,河生从睡梦中被惊醒。 翌日清晨,才知道是邻居家的男人在牢狱之中被冤死了。 之前发生在他们家的事情河生也略有耳闻,好像是男人领着其他几个农夫为了讨工钱,才会被城里的财主告上公堂,之后公堂宣判财主无罪,在牢狱中将男人屈打致死。 女人撕心裂肺地坐在家门前哭泣,没有人理会,只有她未满十岁的孩子在旁拽着她的衣角,同她一起哭。 河生拿着手绢走过去递给坐在地上哭泣的女人,女人一把将河生的手打到一边,赤红的眼睛瞪着河生:“你个娼妓所生的杂种,也来这里看我的笑话是不是!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河生垂下眼眸,平静地说道:“她不是娼妓,她是我的母亲。” “杂种!你和你那个贱卖的母亲一样,骨子里都是污浊的!”女人将心中积攒已久的怨气全部向河生宣泄了出来,几乎在用尽毕生的力气朝着河生怒吼,就连她的孩子也在用拳头打着河生。 河生脸上闪过一瞬的无措,回身向家中走去,走到家门口时,看到了一个男人从自家的院子里走出来。 她停下了脚步,没有走进家门。 她尽量不去想刚才女人破口大骂的言辞,也不去想如今在家中的母亲是以怎样的一副模样面对镜中的自己。 她坐在墙根下,看着天边的浮云。 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有多少的时日可以活下去了。 她等着,自己死去的那天。 - 河生长大了,十八九岁的姑娘出落得很漂亮。 而她的母亲日渐年老,但风韵犹存。 一日当地的财主与她的母亲共度良宵之后看到了院子里的河生,当即就把河生的模样印在了脑子里,甚至到夜深梦中还会梦到河生那张美丽的面庞。 财主的夫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平日里消失不见都去了哪里,但是她从未过问那些。 这日,河生母亲为河生穿上她精心缝制的衣裳,虽然比不上绫罗绸缎,但与河生平日里穿的已经好了很多。 河生母亲一言不发地将河生锁在房间里。 隔着一道门,对河生说道。 “你知道平日里总是来的那个财主对吗?他看上你了,你和我不一样,你还年轻,若是好生侍奉他,说不定能当他的一房夫人。若是能为他生儿育女,你此生便吃穿不愁了……” 河生母亲还想说些什么,但干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本以为河生会在里面哭喊着要出来,那样她就可以训斥她。 但是河生……却出奇的安静。 河生母亲有些担心,打开门看到河生就站在门前。 “这衣裳真好看。”河生脸上泛着朴实憨厚的笑意,用手抚摸着身上的粗布衣服。 是啊,她打小就是个听话老实的孩子。 即便她要将她献给年过半百的财主,她也只会老老实实听她的话。 许久之后,大腹便便的财主走进了河生的房门。 河生母亲站在房门外,面如死灰。 - “前几年看你只是个毛孩子,现在却出落得如此娇美。” 财主贪婪的目光看着帮他脱鞋履的河生,勾起河生的下巴。 “瞅瞅这小模样,和你母亲那块老肉一点都不一样,说实在的,你妈那种货色,要不是时下不太景气,我是不会买的,实在是这十里八荒的也没个像样的馆子……不过你就不一样了。” 财主捏了捏河生的脸蛋,扯动了一下泛着油光的嘴角,不怀好意地笑了:“若是你今日表现得好些,我可以考虑给你个名分,你说好不好?” 河生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给财主脱下鞋子,随后回身走到一个柜子前,将鞋子放下。 财主对于河生的无视有点不满意,不过量她一个丫头片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她今天就是反悔,他也有办法让她绝对走不出这个屋子。 “过来,给我脱衣服。” 财主看着河生。 河生一动不动地站在柜子前。 财主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走到她身后。 “你喜欢在这里干?好,那我就……” 财主的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一个花瓶直接砸开了瓢。 财主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河生手一松,花瓶落在地上。 碎了。 闻声急忙赶来的河生母亲见状,狠狠地打了河生一巴掌。 “为什么!就为了你的贞洁吗?” “你知道这会给我们母女俩带来多大的祸事!” 母亲近乎崩溃地大吼着。 河生脸上一片红肿,但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不,不是……”她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话,随后泛红的双眼缓缓看向母亲,“他侮辱了你。” 她日复一日看着那个男人在这个家里进进出出。 日复一日地听着街头巷尾的辱骂非议。 日复一日地试图忘记自己所爱的母亲被他人胯下凌辱的事实。 日复一日地低下头颅,假装一切从未发生过。 “我想杀他很久了。” 河生平静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和恨意,花瓶的碎片被死死攥在手心,视线看向地上的尸体,尽管她沾上鲜血的手还在颤抖。 “如果重新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掉他。” 她敬爱自己的母亲,无论她在外人的眼里有多么不堪。 她的母亲没再说什么。 她们二人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富商的尸体埋了起来。 夜深人静的树林传出蝉鸣。 一个醉汉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在林间走着,看到了两个女人似乎在埋着什么东西。 第27章 异岸居,十余载 “为什么,在河对岸的生活会更适合我们?” 戟颂问止杀。 止杀站在戟颂的前方,一身灰色朴素的袍子随风飘扬。 他和戟颂说过自己已经活了很久,但是单看面容却看不出任何苍老之相。 他回身看向戟颂,将手放在戟颂的肩头,拍了拍戟颂的肩膀,便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戟颂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追上去问。 当时秋风飒爽,广袤的天地间,戟颂跟在师父的后面,看着山花最后的烂漫,微凉的秋风撩起她的长发,而那时的她无心忧虑世间的琐事。 可好景不长。 “杀了我吧。” 止杀跪倒在戟颂的脚边。 因为受到了恶毒的诅咒,他的身上已经千疮百孔,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向戟颂提到过自己已经活了多年的事实,对生之厌倦溢于言表:“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 戟颂垂下目光看他,寂静的村内,夜幕之下的火光照亮了她幽深的眼底:“今日我杀了你之后,明日谁又会来终结我的痛苦呢?” “会有的,你只需要等待。”止杀抬头看向戟颂。 “是么……”戟颂眼中暗淡地说道。 随后拔刀出鞘。 此后无数个独自在野外的日子里,她看着山花,看着陌生而又千篇一律的山川,总会想起那个夜晚…… 后悔么? 她不知道,只是心中再也没有了闲适与自由,不是担心山中潜伏的野兽,就是半夜被噩梦所惊醒。 回首过去那些已经模糊成碎片的往事,不是痛心疾首,就是怨恨难耐。她无法摆脱这个她所厌恶的世道,至少在找到结束自己性命的那个人之前,还不能…… 随后,在等待死亡的漫长时日中,她杀死了仇敌,也阔别了此生的至交。 - 房中她将发辫束起,穿上了男子的装束。 因为戟颂原本便眉目清秀,过去常年在军营之中训练,较为高挑的身姿有寻常女子所不具备的挺拔和坚韧,因此这男子的装扮倒也无半分违和,反而很符合她习武之人的身份。 身旁的少女看着她的装束,说道:“为什么?” “你无需知道。”戟颂对乌鄫平静地说道,“只需记住那时死的人,是戟颂。” 乌鄫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戟颂笃定的神情,便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不过这样也好,男子的装束,行动也会更加方便些。 并且因为戟颂不死族人的身份,有时表现出来她是女子会更加危险,因为这世间有很多人在觊觎不死之身的不老不死,如若知道戟颂是女人的话,可能会强迫戟颂生育出同她自己一样的不死之身。 特别是现如今戟颂目不能视,若是落入他人之手,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 “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乌鄫问道。 戟颂浑黑的双眼留在眼前的一片虚空之中,即便此刻就站在镜子前,她也无法知晓自己的模样。 “今后,叫我白曳。” 这里是西岸,黑水之地。 从雪原出来已经过了十多年,这十多年她们两个一直留在黑水。 不是说这里的环境有多么温和,此地美名其曰黑水,但只是一片荒漠而已,只不过这片荒漠的沙子是黑色的。 他们从井中汲出的水也是黑色的——而这黑水只有上层的妖子才有资格去喝,因为黑水更适合妖子的体质。 而没有地位或者地位低下的妖子只能穿过荒漠去雪原采雪,原先是项十分艰难的工程,但是因为雪神醒来,而掌管黑水之地的天鸟之长,叶城信又方才离世,使得雪原有相对扩张之势。 之所以选择留在这里,因为这里相较于绿洲和雪原来说更易于生存,既没有动不动便蹦出来的毒物,也没有雪原的严寒。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黑水会接纳那些因为极端气候而无家可归的妖子。 而雪原和绿洲,则不能。 传闻在绿洲尽头有依旧在沉睡当中的火地,但那里也是极其排外的地方。 与绿洲雪原的两位孤家寡人不同,火地以群居为主。 乌鄫每隔十日就会去和运雪的队伍运水,戟颂就留在石屋里等着。 每次回来后,乌鄫都会给戟颂讲起自己的见闻。 这里虽然是黑漠,但也不缺气势恢宏的建筑。 但毕竟是妖子居住的地方,与人子居住的东岸还是有些不同的,建筑以高塔碑柱居多,耸入云端,重要的场所是为宫殿,要比东岸的宫殿大了足足五倍,以人子的视角看上去简直就是诡异的庞然大物,远隔百里之外还能看清楚宫殿的外观。 普通的妖子站在宫殿之中如同虫蚁,光是看着就令人心生压迫。 还有如血一般鲜红的火杉生长在各处,这种树的树干和枝桠都是黑色的,上面的果实有人头颅那么大,红得通透,一个足够戟颂饱餐一顿,而且吃了以后三天都不会有饥饿感——不过对于乌鄫这只异兽来说,是不怎么够吃的。 - “人子?” 这日,戟颂在院子里坐着,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妖。 戟颂并没有理会对方的话。 “你个人子怎么会来这里?”对方说话的声音略有急促,她回身看了看门外,跑过去将大门关上,“不管怎样,先让我避一避!” “您随意。”戟颂坐在树下闭着眼睛。 女妖左右看了看,跑进了房中。 就在女妖跑进房中不久,大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踢开! 接着杂乱的脚步声来到了院子。 戟颂靠着树闭着眼睛假寐,没有任何动静。 一大批妖子冲了进来,为首的妖子看了看院子四周,院子四周奇空无比,只有一个矮矮的房子,院子中央有一棵火杉。妖子闻到了一股人子的味道,他不太清楚这是股什么味道,但是美味无比。 他缓慢地走近戟颂,举起手中的钢叉,瞄准了戟颂的头。 味道是从她的身上传出来的。 “咻!” 一支箭穿透了妖子的手臂! 妖子的手颤了一下,手并没有放开钢叉。 他抬头看向剑射来的方向。 乌鄫站在墙上,一跃,轻巧地落到地上,如同火杉上落下的叶子一般。 “你是妖子吧,为什么和人在一起。”妖子问乌鄫。 “与你何干?”乌鄫二话不说拔出腰间的剑,挥向问话的妖子! 妖子向后跃了一步,与戟颂拉开距离。 乌鄫跑到戟颂跟前,晃了晃戟颂:“快醒醒!” “我没睡。”戟颂平淡地说道。 “你没睡倒是躲一躲啊!” “我是瞎子。”戟颂道。 乌鄫:“……” 乌鄫搀扶着戟颂起身。 为首的妖子看着戟颂的一举一动,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用你们的话来说,我应该算人子吧。”戟颂如实回答,然后拔出了身后的大刀。 为首的妖子没怎么见过人子,但据说人子的肉十分鲜美,他们的骨头只要轻轻一掰就能掰断。 妖子们纷纷咽了咽口水,为首的妖子身旁站着的一个小妖向戟颂扑了过来! 戟颂大刀一挥! 那妖子身体直接上下分家。 妖子的无头身倒在地上,鲜血顿时流了一地。 为首的妖子从没见过人子,但他也不是傻子,看到同伴这样惨死,自然明白眼前的人子是惹不得的。于是便直接坦白了自己的来意:“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找个女妖而已,不知您是否见过。” “我是瞎子,你说呢?”戟颂感觉对方没了杀意,将刀上的血甩到地上,然后将刀插回刀鞘。 妖子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那……叨扰了。” 一干妖子退出院子。 乌鄫在他们走后过去把大门关上,回身,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身影。 是个女人,不,女妖。 “多谢了。”女妖上下打量着戟颂。 从刚才的举动来看一点都看不出戟颂是个瞎子,她用爪子裁下一段乌发,那乌发自行交叉,织就了一个香囊。 女妖将香囊交给戟颂,戟颂看不见女妖递到自己面前的香囊,因而没有任何举动,乌鄫走到戟颂旁边,伸手代戟颂接了过来。 从香囊上散发出的妖气虽然不是很浓烈,但是足以掩盖戟颂身上的人气。 能够拥有这样的妖气,说明眼前的女妖定是出身于某一世家名门。 “这是谢礼。”女妖道,身形敏捷地从墙头跃了出去。 戟颂不知道乌鄫收下了什么,乌鄫简而道之。 忽然,自身后腾升起一股瘆人的杀意! 戟颂背后感到一阵恶寒,下意识地将手上的大刀向身侧挥去! 乌鄫看戟颂向自己挥出大刀吓得脸色苍白。 兵刃在她的头顶上方交接,发出琅琅的响声。 “今日的客人,似乎异常得多呢。” 戟颂兀自地念了一句,手上开始蓄力。 来者似乎看出了戟颂的举动,后撤一步,距离戟颂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手握一把折扇,倏地打开,悠闲地扇着,一双紫眸流转着光泽,颇有兴趣地看着院中的二人。 第28章 肉人饵,诱香溢 金银玉器散落在桌上,其中或清或浊的液体顺着桌沿溢出,洒落在地上,沾湿了地上的地毯。 一节地阶之下,衣物被凌乱地扔在地上,在绫罗绸缦的朦胧之中掩着两具半遮半掩的肉体。 “嗯……大人,你要去何处啊……” 女人娇嗔的声音传出,明显带有一丝未退的倦意。 闵佩豳走出纱幔,俯身拾起一件地上的衣物披在身上,女人在他身后缓缓坐了起来,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大人好歹告诉人家一声嘛……” “去处理一点琐事。”闵佩豳道,着衣出了厢房,女人还在身后说着什么,但他没怎么打算去听。 迎面跑来一个手下。 “殿下,找到了。” - 火杉之下红叶纷飞。 那男子手握一柄大刀,一挥,将迎面而来的妖子斩为两半! 他白净的面庞上沾到了些许血迹,但这点妖血的气味,还不足以掩盖他身上令在场所有妖子发狂的气味,就连闵佩豳闻到这种特殊的气味,都有瞬间被唤起的野性,即一种想要将对方撕碎生吞的冲动。 “就在那里面吗?”闵佩豳自然知道那花妖躲在里面,只是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 手下回答道:“回殿下,是的。” “那个男人是何来头?” “手下派人去调查了,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一点线索,似乎不是黑水之人。” 等院中的妖子退出大门,花妖鬼鬼祟祟地从藏身的屋中走了出来,并裁下自己的一缕细发做了一个妖包赠予男子。 闵佩豳吩咐手下去追花妖,自己打算会会这个人子。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树下的男子,将手中的折扇纳入袖中,转而抽出腰间的剑,冲着男子刺了过去! 那男子闭着双目,但反应极其迅速,几乎是在闵佩豳拔刀的一瞬便即刻做好了迎战的架势,他拔出腰间的剑。两柄刀剑交接的一瞬,闵佩豳感受到了来自对方力量的压制。 男子手上的力道惊人,声音有些许慵懒和烦躁。 “今日的客人,似乎异常得多呢。” 男子的手上开始蓄力,打算和闵佩豳动真格的。 闵佩豳看出了男子的倾向,他只是试一下他的实力,并无心与此人纠缠,继而后撤一步,距离男子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原本便只是打算试探一下这个人子的身手,并没有想要与他一分高下的意思。 而方才短暂的交手可以看出,这个男子绝非等闲之辈。 寻常人子是没有办法抗下闵佩豳这一击的,更何况闵佩豳还带有一些偷袭的成分在,寻常人都不一定能反应得过来。 闵佩豳明白男子实力不俗,可以聊上一聊。 于是手握一把折扇,倏地打开,悠闲地扇着,看着院中的二人:“阁下是东岸来的?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不知阁下前来,所为何事呢?” 戟颂见来者的杀意渐渐消退,将刀放低了些许,道:“只是寻个栖身之所而已。” 闵佩豳妖孽的脸上添了几分笑意:“您身为人子,居然要到西岸来寻栖身之所吗?” “怎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稀奇罢了,这西岸已有数年没有人子踏足了,有些小辈的妖子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人子一说。”闵佩豳道,“那阁下是如何渡河过来的呢?” “我不知道。”戟颂直言相告,“你想吃了我么。” “阁下何出此言?”闵佩豳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听到咽口水的声音,和刚才来的那些妖子一样。”戟颂讽刺勾唇,沉声说道,“你们是有多少年没有吃过人子的肉了?” 闵佩豳明白自己失态了,淡淡莞尔:“亏您可以听到,不过您要知道,我可跟他们不一样……” 他走到戟颂面前,隔空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人子的肉于我而言并没有那么大的诱惑……不过呢,阁下身上的味道可真是芳香袭人,要是把你身上的妖包拿下来,这味道就更好了。” “是么。”戟颂应道。 闵佩豳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在下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拜访。” “不来也罢。”戟颂道。 闵佩豳笑了,瞥了一直对自己蠢蠢欲动的乌鄫一眼,化作一阵风离开。 戟颂不知道对方是谁,是何来意,但刚才说的那番话似乎是为了提醒她,她在西岸的地位和现状。 戟颂摸了摸怀中的妖包—— 这就意味着,这东西往后绝对不能离开她身侧。 戟颂和乌鄫简单吃了一口饭,在简陋的房子里躺着,戟颂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是闭着眼睛,而且不喜欢动弹,乌鄫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于是试探性地叫了叫戟颂。 戟颂“嗯”了一声。 “今日我出去,听到了一个消息。”乌鄫爬起来,对戟颂说道,“马上就是枯水之时了,到时必定会引发一场大战。据说每次跨河之战打响的时候,长河族的大祭司就会随着消散的大雾重现于世间。据说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法力如同长尽河之水一样没有穷尽,那位祭司肯定有治好你的办法。” 戟颂的眼帘颤动了一下,道:“那树妖也是这么说的。” “哪个树妖?” “绿洲里的树妖。”戟颂平静说道。 乌鄫握住戟颂的胳膊,紧紧地握着:“我们肯定能找到他的,到时候你就可以摆脱这种黑暗的日子了。” “但愿吧。”戟颂睁开眼睛,浑黑的眼睛里连眼白都没有。 正如她每日所看到的世界一般,一片漆黑。 - 河生的母亲生了一个男孩。 没有接生婆,全靠吊着一口气撑下来的。 母亲生下弟弟之后因为失血过多昏厥了,河生把弟弟安顿好便急忙跑到镇上请大夫,但是没有一个大夫肯来,甚至连一点药材都买不到。 因为现在是深夜,很多药铺都已经关门了。 河生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绝望地走着,她盈满泪水的双眼无助地向四周望去。 她大声喊着,向四面的人家求助,喊到嗓子沙哑,但是没有一家回应她的求助。 她看到了一户亮着灯的人家,看样子还算个大户人家。河生急忙跑了过去,站在那家人家门口不住地呼救,喊了一会儿,门内的主人似乎是听到了,将门缓缓打开。 一个女人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浇在了河生身上。 发着腥臭的水顺着河生的身体缓缓下淌。 河生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现在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泪水,还是迎面洒来的洗脚水。 “叫花子!要叫到别的地方叫去!”女人怒斥道。 河生胸口感到一阵窒息,但是现在她没有时间计较这些。 河生跑到女人的脚边死死抱住她的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求求你!救救我的母亲!您是大户人家!您肯定会有治失血过多的药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救救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方才生完孩子,求求你!只要您能救我的母亲,就算把我这条命给您也可以!求求你!求求你了啊……”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女人依旧不为所动,“你知道这里是大户人家,那你知不知道寺庙在何处?这里不是什么施舍乞丐的福祉,要饭的话去别处要去!” 女人一脚踢开河生!回身走进门去,将大门狠狠地关上! 水滴不断从河生的发尖下落,河生整个人呆坐在原地,眼泪毫无意识地从眼角不断地滑落。 她忽地想起位于镇子的另一边有座寺庙,里面有僧人,人们常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应该会给她一些。 怀着这样的心情,河生一路拼命奔跑,终于跑到了寺庙。 而令她几乎绝望的是,寺庙前有数百级台阶,与这绵长的阶梯比起来,远处的寺庙也显得过于渺小了些。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犹豫,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无论她的母亲在外人口中有多么不堪,性情有多么喜怒无常,她始终是她的母亲,她不曾在这个纷乱的世道中抛弃过她,极尽所能地养育她,这就足够了。 她并不奢求什么,她只求自己的亲人能够平安无事。 无论是自己的母亲,还是母亲腹中的孩子。 她在漫长的阶梯上跋涉着,明明是透着寒意的夜晚,汗水却浸透了她唯一的一件薄衫,她的鬓发湿答答地贴在脸上。 到了后半夜,河生走了约莫一半的台阶。 汗水还在往下流,每走一步都颤抖不已,憔悴的脸上变得毫无血色。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软绵绵的双腿一时失力没有站稳,整个人向身侧倒了过去,顺着绵长的阶梯滚落了大约五六十阶,河生勉强撑起一丝意志,用手抵住即将滚落到的那段台阶。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有些咸腥的液体流进了口中。 河生抬起袖子擦了擦唇角继续向上走。 只是原本近些时日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加上现在过度透支体力,已经令她有些神志不清了。 她感觉脑中一阵眩晕,为了避免方才那样滚下去,河生缓缓地弯下腰去用手扶上面前的台阶,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 汗水顺着她的指尖流到地上。 河生的气息颤抖不已,头晕眼花,但这对于她来说并不稀奇。 从鼻子上冒出的虚汗在鼻尖逐渐汇聚,落到台阶的石灰面上,溅起一朵微小的水花。 她一边爬,一边在心中向寺庙中的神祗祈求,甚至向她已经亡故、完全不记得长相的父亲祈求,不要带走她的母亲。 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让她的母亲平安无事,要她去做祭品都可以! 河生爬到寺庙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晨光。 筋疲力尽的河生几乎是爬着前进的,她原本以为会在这里得到一些帮助,但事实是,寺庙已经荒芜破败,就在大门之后的院落里还有被饿死的僧侣,几只秃鹫在旁边啄食着他们已经腐烂的尸首。 河生还没有死心,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在寺庙中大喊着,不住地呼救着。 但应答她的只有萧瑟的夜风和自己的回音。 河生跪坐在地上,内心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无情地泯灭。 她在空无一人的寺庙仰头放声大哭,拾起地上的破凳子,猛地一挥,扔在神像的身上。 不知道在寺庙里跪了多久,跪到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河生支撑着麻木的双腿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门,看着绵延至下的台阶,河生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一个柴夫路过,看到了晕倒在台阶下的河生。 第29章 世炎凉,众生苦 上山砍柴的柴夫发现了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女子。 柴夫将河生捡回了家中,安顿在自己仅有的一张破烂的木板床上。 河生睁开眼睛,发觉身下浑身酸痛,随后发现是床太硬的缘故,河生捏了捏肩膀。 睡在地上的柴夫从一堆稻草上坐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这床……有点儿……硬……” “多谢您收留我。”河生声音有些沙哑。 “不、不必客气……”柴夫笑得满脸都是褶子,不过倒是一脸无害,“你怎么会晕倒在……寺庙的台阶前面呢?” 河生面露难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柴夫。 柴夫的面容沉寂了下来,满是皲裂的手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了几个铜板,塞进河生手里:“我这里还有一些,现在已是晨曦初露,街上有些店子大约已经开了,你上去瞧瞧吧,说不定……” “现在怕是……”河生缓缓低下头去。 想到自己回家后将要面对的事实,不由得身上一阵瘫软。 她的母亲,能熬过一夜吗? 柴夫枯瘦粗糙的两手紧紧握住河生的手,眼睛直直望进河生的眼底,苦口婆心地说道:“还不晚,你还没回去看看不是吗。” 柴夫的话狠狠地砸中了河生的心,河生看着柴夫老却并不浑浊的双目,原本死寂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她握着自己的钱袋和柴夫塞进手里的几枚铜板再次奔跑了起来,一股脑地跑上方才苏醒的街道,有一家药店方才支起大门,河生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药店主人的衣裳! 药店店主被吓了一跳。 如愿以偿地买上了药,但河生的脚步却并没有轻松半分。 她走进熟悉的院子,没有什么声音,一片寂静。 河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距离母亲的卧房越近,周遭就越安静,与之相伴的,还有越来越沉重的双脚和呼吸。 实在太安静了。 以至于当她走到母亲的卧房前,已经没有了推门而入的勇气,置身于院中熟悉的一切而唯独没有母亲的身影之中,她感觉到了巨大的悲痛压抑着她的呼吸,眼泪夺眶而出。 她扶住门框,即便浑身颤抖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啜泣令她不禁跪在地上。 明明她已经知道了结果,买这药回来还有什么用呢。 “生儿,是你吗?”屋内传出的询问打破了沉寂。 河生满脸是泪地抬起头。 只一秒的迟疑,随即发了疯一般冲进房门! 河生看到坐在床榻上看着自己的母亲,眼泪更加汹涌,她冲过去紧紧抱住母亲瘦弱的身躯,像个孩子一般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刻她忘记了询问,也忘记了道歉,以为失去母亲的悲痛和失而复得的喜悦将她彻底淹没。 她得哭上一阵子,才可以表达得出……自己有多么高兴。 弟弟被包好放在了床头,河生平静下来之后才顾得上看看这个孩子。 “你走后,邻居过来了一趟……她帮了我。” 河生母亲喃喃自语道,随即摸了摸河生一绺一绺贴在脸上的发,脸上满是暗红色的污渍,因为混合在一起,不怎么能分辨得出来是血还是泥渍。 河生母亲的指腹抚过河生脸上的污渍,眼中顿生焦急之色:“生儿,你受伤了?” “擦破皮而已。”河生简而言之道,悄然避开母亲的手,将自己的视线放到一边,“母亲饿了吧,我去做饭。” 河生起身去生火做饭。 河生母亲看着河生的背影,直到河生走出房间。 她垂下视线,看向枕边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她不去想孩子那应该千刀万剐的父亲。 她想着,既然他投生到了她的腹中,她就应该将他生下来。 因此,怀胎十月和生育所受的苦,她并没有半分怨言,只是她心中仍旧有愧,无论是自己死去的丈夫,还是整夜东奔西走的河生。 如今世态炎凉,人情冷漠,想要在半夜寻个问药施舍之处,对于她们这种无权无势的人家,有多难,她是知道的。 河生做了些清淡的东西给母亲送去,拿了家里的一点粮食,分成两份。 因为现在饥荒,每份给的不是很多。 河生提着其中的一份到方才死了男人的寡妇家门前,抬手敲门,但是大门紧闭,没有人回应。河生正打算回身离开,抬头看见了寡妇,寡妇一脸死相,身上和手上还沾着些许泥土。 “谢谢你昨日……” 河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寡妇一把将河生推到一边,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河生手提着一袋粮食站在门前,她自知寡妇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昨日的帮助,不过是为了报那日关心的情分罢了。 河生将一袋粮食放在门口,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寡妇站在自家的院子里。 河生隔着门冲着院子里的人喊道:“这个……这袋粮食,我给你放在门口了。谢谢你昨日帮了我。” 寡妇没有回应,站在院中的一口大缸之前,一动不动。 河生有些奇怪,随即发现寡妇身边时常相伴左右的小孩子不在寡妇的身边,不知道去了何处。 寡妇的命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没有生育能力,那个孩子是她在路边捡来的。 不过好在她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粗人,并不嫌弃她,一直老实本分地和她过着小日子,直到她的丈夫被抓去充军。 军中把没有作战经历的农人聚集在一起训练,因为训练的方式十分野蛮,时常有身体较弱的农人在训练中死去,但是尸体总是不明去向。 有一次一个小贩经过乱岗,看到乱岗之中的尸体有些眼熟,随即辨识出了那是寡妇的丈夫。 小贩发现他的时候,寡妇的丈夫已经被啃掉了半截身子。 因为死状过于凄惨,就没有把遗体带回来,只是趁着异兽没有在周边的时候把她丈夫的手链拿了回去——那是寡妇临行前给丈夫留的念想。 寡妇见到手链嚎啕大哭,两日瘦了得像变了人似的,眼圈总是血红的。 乱岗是饲养异兽的地方,也时常有人在那里丢掉性命。 河生从小就被告诫不能靠近那里。但是王亲贵族偶尔会投掷比较好的食物给乱岗的异兽们吃,也有胆子大的人进去冒死拿上一些食物给家中老幼。 河生没功夫歇着,回到家中拿上了另一份粮食,摸了摸衣袋中的几个铜板从家中走了出来。 今日早晨买药的时候没用上柴夫给的那几个铜板,但何生还是十分感激。 她凭借着记忆走到通往柴夫家的那条路,在路上注意到了路旁树荫下一大一小的两座坟墓。 在这乱世,坟墓一座两座的并不稀奇,河生并没有留意。 “老伯,您在家吗?” 走到柴夫的家,河生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河生约莫着柴夫在睡觉,于是走进房中,却看到房梁上悬挂着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河生手上提着的粮食掉在地上,撒了些许。 河生吓得倒退两步,跑出屋子。她有些不敢相信,房梁上悬挂着的那具尸体,是今早还在和她说话的活生生的人,她看了看周边,确实没有走错。 她摸了摸怀中的几个铜板,眼眶有些湿润,她重新走进屋中,费力地将柴夫的尸体从上面解了下来。 柴夫很瘦,因此他的尸体并不是很重。 河生将柴夫的尸体埋到了屋前。 河生给柴夫放了一块石头在坟前,她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墓碑,而且就算找得到,也不知道往上面写些什么。 这个老人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指点了她,而她却连他的名字都无从知晓。 在柴夫的坟前磕了三个头,河生一路心情低沉地走回家,回家的路上发现那袋粮食还在门前放着。 河生回到了家,翌日再次路过寡妇家门前的时候,那粮食不见了。 河生心头释然了一些。 但是几日过去了,河生发现寡妇家平日里总是敞开的大门,自那日之后便再没开过。 紧闭的大门之内,院中已经积了许多落叶和灰尘,药架上的药已经晒得干瘪,被风一吹便洒向了地面。 平日里用来酿酒的大缸里也洒满了落叶,覆盖住了水面。 冷风在院中肆无忌惮地游荡。纸窗开开关关、张张合合,断断续续地发出执拗的响声。 大门之外没有任何人路过,也没有任何人想着进来。 只有院中快要老死的树知道,自几天前那个女人进来之后,大门的门闩就再也没有人触碰过。 半年后的刑场上,河生才知道。 那天夜里寡妇去给自己的母亲接生,她的孩子被留在家中,孩子睡醒来后见不到母亲十分害怕,于是跌跌撞撞地在院中寻找,但到处都找不到。 大约是觉得母亲藏在了高高的水缸里,孩子搬着凳子扶着缸沿去找自己的母亲,结果不慎掉了进去。 等寡妇回去,孩子已经不会动了。 寡妇抱着孩子,在一个会开很多花的地方葬了自己的孩子,河生那时见到寡妇满身泥土的样子,便是寡妇方才埋葬了自己的孩子之后。 第30章 玄兽乡,寻明法 千里黑漠,大部分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尽管它并不荒芜,也并不炎热。 妖子们全都集中居住在黑漠中央,因为那里有直连的长尽河之水的黑水,并且永不枯竭。以妖子的体质来说,他们更适合饮用黑水,但是并不是每个妖子都有资格。 戟颂头颅流血倒在黑漠之中,她的肩上中了一支箭,箭上的毒素逐渐渗进了她的伤口。 她伸手拔掉肩头上的箭,乌鄫在妖群中几次想冲上来,但都被身旁的妖子拉住。 “他是个人子,在没有摸清楚他的底细之前就贸然带他回去的话,是很危险的。”拉住乌鄫的那个妖子说道。 乌鄫甩开她的手:“她只是个瞎子而已!”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装的?” “如果要是装的,那刚才你射她那一箭,她就应该躲开了不是吗?” 戟颂捂着伤口坐在黑漠细细的黑沙之上,不言不动。她很清楚现在不能显露自己的身手,否则乌鄫也会受到牵连。 “乌鄫。”戟颂缓缓开口,说道,“好不容易见到了和你同族的人,回你的部族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戟颂……”乌鄫看到戟颂坐在地上捂着肩膀,一副落魄的样子,心头涌现的是深深的愧疚。今日若不是为了实现她回到族人身边的愿望,戟颂也不会受伤。 前些日子和车队出去取水,乌鄫在途经此地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气息,下车查看之后发现此地的妖子全是和她一样的玄兽。 乌鄫未曾料想过自己会在这里碰到同族的妖子。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东岸的异兽,却没想到这里有和她流淌着同一血脉的妖子们。 乌鄫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出于对亲缘的向往。 她来到了此地,同行的还有戟颂。 拉着乌鄫的妖子看到戟颂之后,垂目思索了许久:“算了,你也跟我们来吧。” - 戟颂和乌鄫一同坐上了车子,来到了乌鄫父辈的故居,玄兽之乡。 乌鄫一路上都在好奇地东张西望,戟颂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闭着眼睛,允许戟颂上车的妖子一路上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戟颂。 霦净从出生以来就没怎么见过人子,她还以为会是更为奇特的模样,没想到平淡无奇,虽然是个男人,却有着极为清秀的外表,和玄兽之乡的壮汉有着很大的区别。 他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就算留在西岸,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霦净还注意到一点,在她射伤这个男人之后,乌鄫紧张焦灼得要命,但是上车之后又对这个男人的伤不闻不问。 这个男人,想必是乌鄫的心上人,只是乌鄫有点不太好意思表露出来自己的情感。 天下玄兽本是一家,既然是乌鄫的心上人,霦净也没有再难为这个人子的意思,只是副族主向来仇视人子,恐怕不会同意人子随便进入玄兽之乡。 “你是如何跨河而过的?” 进入玄兽之乡的圣殿,族主坐在正席,副族主坐在侧席,其余族臣坐在两侧。 戟颂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回答族主的话:“如果我知道有办法跨河而过的话,何必要留在妖魅群集的西岸呢?” 副族主嗤笑:“谁知道你是东岸那些人子派过来干什么的。” “说的也是,但是他们派一个武力盖世双目清晰的人过来不是更好么。”戟颂睁开眼睛,眼中浑黑一片,空洞而无神,“这双眼睛被诅咒了,已经过了数年,依旧没有解开的办法。如果不信的话,可以让一个懂行的妖子过来看一下真伪。不瞒各位,除了乌鄫的安危以外,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求丹问药,如果有能让我双目复明的办法,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族主起身走下座位,副族主急忙拦住了族主:“族主……” “无事。”族主缓缓拿下副族主的手,向戟颂走去。 戟颂隐约听到了有脚步声在靠近,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覆盖住了她的双眼,细若游丝的光晕在空中闪烁了一下,又马上归于熄灭。 族主将手放下,有些遗憾地说道:“这是极其古老的一种诅咒。” “那您知道谁能解开吗?”戟颂问道。 “在我所知的妖子当中是没有的。”族主温和地说道,摸了摸戟颂的脸,“双目失明的话,一个人到处流浪太危险了,和乌鄫呆在这里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副族主起身反驳:“可是……族主!他是个人子啊!” 周遭的族臣也在窃窃私语,似乎对族主的决定有所质疑,但是出于对族主的尊敬和爱戴,没有族臣起头质疑族主的决定。 “自上次大战之后已经过了一万多年,什么人子,什么妖子,经过血统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和淡化,早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我看这孩子眼中也并无恶意,留下也无妨。”族主平静地说道,“我意已决,如果各位有意见的话,那就找个更合适的人来当这个族主吧。” 族主话音落下之后,周遭鸦雀无声,副族主缓缓坐回到了座位上,族主转身回到了正席坐下。 霦净和乌鄫站在旁边,见戟颂没什么表示,霦净急忙过去摁倒戟颂,将戟颂的头摁在地上,霦净也弯下腰去,低声对戟颂说道:“愣着干什么,快谢谢族主。” “谢谢族主。”戟颂慌忙把头扣到了地上。 宽容,和慈爱。 这是戟颂对这个玄兽之乡的族主最初的印象。 而这宽厚仁爱的族主,令她第一次在拜见高位之人时所感到的慌张和不知所措,并不是出于惶恐,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玄兽之乡也是黑水的主要战力之一,经常受到调拨,需要派兵前去服从王室调遣。 戟颂装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凭着族主的面子,在这里受到了还算不错的照顾。 尽管副族主一见面就是冷嘲热讽,暗地里不断地算计暗害戟颂,戟颂也没有想着报复回去,毕竟她能留在这里,已经受了别人不少的恩惠。 - 一个清晨,微风轻拂,戟颂在住处大门前面的台阶上坐着。 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住得还习惯吗?” 族主走到戟颂边上坐下,戟颂听出了来者是谁,点了点头:“这里的气候比别处要好很多。” “你还去过别处?”族主问道。 “我一开始醒来的地方很冷,当时乌鄫在我旁边,说那里是一片雪原,而我又没穿多少衣裳,她就用自己身上的毛为我取暖。”戟颂道,“那个地方真的冷,手都快冻掉了。” 族主会意地笑了:“枯水之时即将来临,长尽河发生了异动,想必是雪神也从沉睡中醒来了吧。” “雪神?”戟颂想起了那个总是取笑她的男人,“他是神吗?还是男妖?” “不知道是男人还是男妖,亦或是神,我只知道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已经存在了,和其他领地的妖王一样,都是妖子们为其赋予的名号,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面目是什么。说是人子的话,又和巫师祭司有所不同,说是妖子的话,妖子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呼风唤雨。神的话,自然不必说了,神都是不轻易显露于人前的。”族主道,“既然知道他是男子,你是见过他了吗?” “也不能说是见过……您也知道……”戟颂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族主摸了摸戟颂的头,还是像初见那日般温和的语气:“会好起来的。” 戟颂从没有见过可以和平民平起平坐的首领,像这样坐在台阶上和异族的人聊天,没有任何所谓的统治者的架子,她从没有在东岸见过,她所目睹的,都是永无止境的压迫杀戮、血腥镇压。 戟颂不常吐露心声,也不善于吐露,但此时她罕见地袒露了自己的心声:“您……真的是个好族主。” “我也觉得。” 族主丝毫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 戟颂愣了一下:“您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我唯一可以仰仗和炫耀的,就是族民的爱戴。”族主缓缓说道。 戟颂听出了他声音当中的笑意。 如果她能够看见的话,现在的族主一定是笑着的吧。 第31章 伪祭司,血毒后 大殿之内大摆筵席。 金盏银杯之中皆是是琼浆玉液,身穿华服之人落坐于席,没有任何交谈之声。 王位之上的男子托着下巴,身旁站着一位身穿黑袍的男巫。 男巫生着一双鹰眼,可以看向千里之外。 大殿内一片静寂。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男子眉间渐渐泛起了褶皱:“那位大祭司还没到吗?” “已经在赶了。”男巫答道。 若是放做平日,身为王皇的男子是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祭司而如此大费周章的。 但是跨河之战在即。 若是不早日集齐三大部族的人,河对面的怪物就会越河而来,将此岸的人屠杀殆尽。 长河族的大祭司的力量凌驾于三大部族之上,数百万年来记载的历史文献中,跨河之战的胜利都是取决于历任长河大祭司的力量,而不在于兵马之数。 而且据说大祭司只有当真正的王出现的时候,才会现身于世间,动用他那惊世骇俗的力量保护王的领域。 虽然殿上之人皆知事实如此,但眼下没有找到大祭司,他们这些王亲国戚能做的事情只有不断地囤备兵力物资,召集全国上下所有巫术法术之士,以备跨河之战突然打响。 外面出了一丝响动,接着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头一个是常胜将军李赫,身后跟着一个蒙着灰色斗篷的人。 王皇对于他们晚了这么久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是也没有多少表露,在李将军客套性地赔罪致歉之前,王皇对蒙着斗篷的人喊道:“你就是长河族的大祭司?” 那人将头上的斗篷摘下来,回道:“是的,陛下。” “那……你能证明一下吗?”王皇一挑眉,“我想知道我等了这么久值不值。” 李将军扑通一下跪到地上:“臣多有来迟,请陛下恕罪。” “罢了罢了,我没有怪你之意。”王皇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祭司的身上。 只见那祭司抬头。 一双乌亮的眼睛盯着王皇许久,随后缓缓说道:“为夫之死,无佞无忠。” 王皇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这句话是他的父亲临终时对他说的遗言,只对他一个人说过。 “朕姑且信你。”王皇道,“来人,为李将军和祭司大人接风洗尘。” - 宴席过后,长河族大祭司被带到了自己的卧房之中。 这里用的陈设都是上好的,在脚踏入门槛的瞬间他便闻到了一股馨香。、 经过几日舟车劳顿,长河族大祭司走进卧房,顺手关上了门,插上门闩,几下子脱了身上的袍子,随后裸着上身一头倒在床上。 不知从何处忽然传出一声女人微弱的惊叫。 男子没想到屋子里还有别人,于是披上袍子起身,在浴池旁看到了一个娇美的女人光着身子滑倒在地,见男子过来,只匆匆拿了一件薄衣徒劳地遮住自己的身体,面颊绯红地低声祈求男子:“这位大人,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总管会打死我的……” “当然可以。”男子神情看似平淡,眼底却贪婪渐起,“你多大了?” “奴婢今年十九。”丫鬟战战兢兢地站在池边,抬头偷偷地看了男子一眼,仓皇地披上自己的薄衣,低着头说道,“谢大人不告之恩,那奴婢就先走了。” 男子不断向丫鬟靠近,目光朝着丫鬟窈窕有致的身体上下打量着。 男子一把拉住从身边走过的丫鬟,将她扯了过来:“这就走了?” “不知大人还要奴婢做什么事呢?”丫鬟的身上有些颤抖,因为身上的水迹未干,方才披到身上的薄衣全都贴到了身上。男子看丫鬟如此诱人,也懒得和她周旋,直接伸手将丫鬟拽到怀中,丫鬟被他锁在怀里动弹不得。 男人将她抱入池中。 丫鬟抱紧了男人的脖颈,一副慌张之色。 “呵……”男人得意地笑了,吻上丫鬟的朱唇。 丫鬟抱住他的脖子,积极地回应着男人的亲吻。 忽然,男人的动作一滞。 接着余光中映入满池的血水。 静谧的水中,不知何时竟悄然多了几尾黑鱼。 他的双腿已几近被啃食殆尽,仅余下两根沾染着血丝的骨头,森然地立在原地。 丫鬟依旧抱着男人的脖子亲吻着,丝毫没有在意周围的异常。 男人猛地将丫鬟一把推开! 男人的下肢只剩下了骨头,扶着池边艰难站立,钻心的痛楚令他身上的每一寸肉都在颤抖。 丫鬟已经没了刚才谄媚的笑意,冷冷地看着他。 一个闪身到他跟前,抓起他的脖子便扔到了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身下的男子还仅存着一点意识,张口哑着声说道:“放了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她略带深意地看了男子在她身下乞求的样子,把脚拿开,将他那副干瘪的骨架踢进了池中。 池中黑鱼齐涌而上,将其分食。 “啊!!!” 身后传来男人连续不断的惨叫。 女子赤身走出了卧房,徐徐伸了一个懒腰,在外候着的部下跪在台阶之下。 “假的,继续找。”毒后说道。 - 街上发布了告示,民众聚集在一起。 买了菜的河生走到人群密集处。 她没上过什么学,认不得告示上面的字,于是问向旁边的女子:“这告示上面写的什么啊?” “还不就是富商家里的那点破事,明明不是什么县官老爷,却天天让官府给他们发布告示说是要找死了快一年的遗体,死的时候也不见他们有多上心,临了临了还要找遗体。” 女子一副农妇打扮,三十多岁将近四十的样子,看着告示上面说道。 “那上面还说了什么吗?” “还说要找到富商的死因,若是有人能够发现定会重金酬谢。”农妇说道,“这我也略有耳闻,据说前些日子来了个不得了的巫师,可以透过他人的双目看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哦,是吗。”河生眼神左右飘忽,神情有些慌张,在谢过农妇之后连走带跑地向家中跑去,人群中有个男人看着河生离去的身影,一瘸一拐地缓缓地走向自己的马车。 出了小镇再走一段路就是河生所在的村子,河生一直在回想那个农夫的话,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路上有个同村的男人驾着马车,摇摇晃晃地从旁边驶过。 他是个瘸子,因为早些年上山喝多了酒,跌断了腿,才能在征兵当中侥幸留在村中。 马车到河生边上停了下来,河生向边上的马车上看去。 “镇上的告示,你也看到了吧。”男人手里拿着一根草叼在嘴里问河生。 河生看着他,佯装镇定地问男人:“怎么了。” “我记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啊……富商失踪的前几天晚上,你和你母亲好像在树林里埋着什么东西。” 河生心中一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好吧,你不知道,但总会有人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富商是你母亲的常客,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抛去这个不说,我听说富商家里来了个巫师,是什么他一看便知,我只要带他去那天晚上你们埋尸体的地方……” 河生不再理会男人的话,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其实她对巫师这种东西还是半信半疑的,包括有人说长尽河对岸全是魑魅魍魉,她也不怎么相信,不过是那些王亲贵族为了圈禁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所说的谎言而已。 她担心的事情,不是自己杀了富商的事情败露,而是那个所谓的巫师顺着男人的话揭露了自己之后,自己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该怎么办。 男人驾着马车在后面缓慢地跟着,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你这种小姑娘的,你那个成天卖身的娘应该教了你不少好本事。你要是愿意从了我,今晚好好地伺候我,我保证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但如果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只有去领赏金买酒喝了。” 河生默不作声地在前面走着,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吃过晚饭后,河生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母亲将儿子哄睡着之后出来看河生,河生急忙将母亲推了回去:“快回去!你还没出月子呢!” “你是不是有心事?”两人回到屋中,河生母亲问道,“能说出来让我听听吗?” “没事。”河生嘴上说着没事,却渐渐地低下头去,眼圈逐渐泛红,几乎抽噎着问自己的母亲,“如果、如果我有一天不在了,你们该怎么办?” 河生不是个爱哭的孩子,河生母亲看到河生哭了,有点无措,将河生抱在怀里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忽然想到了。”河生知道这个理由听起来过于牵强,但是目下河生母亲处于足不出户的状态,即便知道河生骗她,她也没有办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母亲坐月子的这段期间,河生思前想后,还是觉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好,反正家里的粮食也没有多少了,能花的铜板也少得可怜,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落得个挨饿受穷的下场。 但是反过来想,若真的逃出去,非但没有找到栖身之所,当身上的钱财花尽、粮食吃完的时候,就只能流落街头。 母亲的身体还脆弱,弟弟又年幼,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那个男人既然没有从她这里得到好处,一定会到那里揭发她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河生没有答应那个男人的要求,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爱惜自己的贞洁,如果牺牲自己的贞洁,能够在现如今的情况下,让她照顾好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她是不会吝啬的。 但是她很清楚,那个男人无论自己会不会给他好处,等到没有钱花的时候,都会到那里揭发她的,毕竟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唯一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的母亲揭发自己,镇上的人知道她们是母女的人并不多,只要不说明其中关系,她就可以认罪伏法,母亲和弟弟也能够领到一笔比较丰厚的赏金用来生活。 河生进屋把自己这几日的所思所想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河生母亲严辞拒绝:“这就是你这几日愁眉不展想的事情吗?我不同意!” “但是接下来被发现也是迟早的问题……”河生的话还没有说完。 外面忽然传出一声急促的敲门声,接着多个壮汉闯了进来,上去就把河生和她的母亲扣押到了手下。 尚在襁褓之中的河宥受到惊扰醒来哇哇大哭。 一个身穿红袍的男子走了进来,将河宥抱了起来。 河生及其母亲被摁到了地上。 河生母亲慌张地冲着红袍巫师喊道:“孩子是无辜的!” “每个人从一出生就有着自己的罪孽,这个孩子也不例外……”红袍巫师的手在河宥的脸上晃动着,眼底泛起了红光,“他终将会在十一岁的时候死去……只不过,不是在这边,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是何处呢。” 被摁在地上的河生看着巫师,眼中浮现杀意,只是因为臂力不够而未能挣脱束缚。 红袍巫师注意到了河生,随即俯身,映入河生的眼瞳之中再次浮现红光,嘴边浮现了一丝妖冶的笑意,说道:“你倒是有点意思……” 第32章 岭匿族,偿命债 “都是我做的!和他们没有关系!”河生母亲情急之下认罪,“是我恨透了那个男人!我杀了他!和这两个孩子没有一点关系!” 河生瞠目看着自己的母亲,张口刚想说“不是”,便被人堵住了嘴巴,打昏在了地上。 “那你就跟我走一趟吧。”红袍巫师对河生母亲说道, 等河生醒来,弟弟和母亲都不见了。 河生拽出自己口中的麻布扔在地上,一路跑到了镇上,听路人说方才杀害富商的人认罪伏法了,已经经过审讯被关进了地牢。 河生浑身瘫软,跪到了地上。 她知道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但是她能做什么。 她的母亲被关进了地牢,她的弟弟现在不知去向,她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她却在这里一筹莫展。 “你知道,时隔一年富商的案子,为何会被重新摆上台面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河生向身遭看去,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站在远处,她没有张口,但声音却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中。 行人人来人往,如同没有注意到她一般,有些人还径直地从她的身体穿过。 “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你的弟弟。”女人向河生走了过来,“富商的原配夫人儿子死了,而他是富商仅存的唯一的血脉。富商的财产被老夫人掌管,老夫人只有在认定了自己的血脉后才会将家印授予。没有他,他们便无法保证家产的继承。” “你是谁?” “我想你现在想问的问题应该不是这个。”女人道,“想要你的弟弟回来吗?只需要一点点代价就可以,我可以保证你绝对可以照顾到你弟弟死的那天,并且那些人再也找不到他。” 河生很清楚这是个巫师的圈套,但是现在她别无选择:“代价是什么?” “你现在还会在意代价是什么吗?” “不在意,但是我想知道。” “以后你会知道的。” 她答应了黑袍女人的条件,她还想让女人救一救自己的母亲,但女人的幻影在她答应的一瞬间便消失了,随之出现的,还有怀中已经熟睡的弟弟。 河生用了几个铜板买了个背篓,用自己身上的外衣铺了铺垫了垫,然后将弟弟小心翼翼的放进背篓之中,背着他,饥肠辘辘地买了几个包子,但她一个也没舍得吃,将包子悉数带到了地牢,给了看守牢门的官兵几个铜板。 官兵嫌弃铜板太少,示意河生将手上的包子全都交给自己。 “我能……留一个吗?”河生请求道。 官兵相互示意了一下,若是让河生留下一个,他们哥儿几个就不够分了。 其中一个官兵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不想进去!” “想。”河生弱弱地说了一句,将包子悉数交给了官兵们,然后进去探望自己的母亲。 母亲对罪责供认不讳,没受严刑拷供,但还是免不了挨一顿打,毕竟是以谋杀富商的罪名入狱的,富商的家中人自然不会放过她。 河生母亲看到河生进来了,急忙爬到牢门跟前,几个看守忙着吃包子喝酒,没顾得上给她们打开牢门。 母女俩隔着一道牢门相见。 河生看到母亲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样子,难以言说的悲伤涌上胸口,于是趴在牢门上泣不成声:“都怪我……都怪我……” “这都是母亲的罪责,不怪你,如果你那日不动手,我也会动手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河生母亲用自己遍布伤痕的手,抚摸着河生满是泪水的脸,“我觉得你是对的,这是我很早以前就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我很庆幸自己生下了你这样的好女儿。” “如果我那天没有……”河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巴,河生母亲忽然凑近,低声对河生说道:“放心,我不会死的。” “什么……”河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有一件事情,母亲一直没有告诉你。”河生母亲压低了声音徐徐说道,“母亲是岭匿族的后人,一般人是杀不死我的。我不太确定你是从了我的血统还是你父亲的,就一直没有向你提起过,现下,我需要在明天上刑场之前和你说清楚……” 当河生背着弟弟出来的时候,像是失了魂的走肉一般。 弟弟方才吃了母乳,睡得很熟,河生背着背篓回到家中。 一片死寂。 河生一夜未眠。 按照和母亲的约定,她不需要出去,只需要在家中等候,大概几天之后母亲就会自己走回来。 她每天都在焦灼不安地等待着,她起初不认为血统的事情是母亲为了让她释怀所编造的的谎言,因为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细致详细地向自己诉说一件事情。 但这种直觉渐渐被时间冲淡了。 她在不安地等待了五天后,向看守牢门的士兵打听,得知了行刑的尸体会被运送到的地方。 天气阴沉得快要下雨。 河生拿着家里多年未用的油纸伞,把弟弟放在背篓里,徒步前往了乱岗。 乱岗多有异兽潜伏,但河生还是壮着胆子进去了,运送尸体的人想必也会忌惮于异兽出伏,不会把尸体送到太远的地方。 天上闷雷洄游,下起了瓢泼大雨,河生撑着伞站在雨中。 经过漫长的寻找,她看到了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她母亲的头颅浸在泥泊之中,经过多日的风吹日晒,若是不细看还会以为一块生着长发的顽石。 河生打着伞,俯身蹲下,将母亲的头颅抱入怀中,跌跌撞撞地向家里走去。 “不怕,不怕,我们回家了……” 她庆幸今日下雨,路上无人,她的母亲终于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不用受他人的冷眼相待。 风携带着雨吹到河生的脸上,河生已经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这几日的忧心焦虑似乎已经将她变得麻木,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是她依旧无法接受。 她回到家中,抱着母亲的头颅在地上坐了许久。 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回过神来,弟弟已经快哭得没了声音。 河生急忙将弟弟抱了出来,去邻居家跟往常一样去偷了一些羊奶,拿回来熬熟了喂弟弟喝下,弟弟渐渐安静下来,有一点发烧。 河生背着弟弟来到寡妇家门前,寡妇原来是卖药的,现在他们家应该还有一些药材。 寡妇家一面墙旁边有棵树,河生用布将自己和弟弟绑在一起,背着弟弟爬上树,从墙头爬进了寡妇家,因为从墙头上落地的时候摔得有些重,河宥又在背上哭起来。 河生顾不上自己摔疼的两腿,将河宥抱在怀中,花了好长时间才将他安抚下来。 等到河宥安静下来之后,河生抱着河宥向院内走去,河生看到了院中摆放的那口大缸,里面落满了落叶,河生几乎看不到缸里有什么。 容不得再耽搁,河生跑进屋内,找了些能用的草药,磨碎熬成汤,喂予弟弟服下。 弟弟身上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在河生怀中渐渐睡去,河生抱着弟弟坐在寡妇家的院子里,看着那口大缸。 她不打算再回到那个家了,因为…… 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等待了。 此后的无数个夜晚河生都在想,如果那时自己继续隐忍而没有杀那个财主,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河生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眼泪伴随着颤抖的气息缓缓淌下。 谁也好,谁能来帮帮她…… 没有。 不会有人来帮她的。 - 西岸。 千里雪原的尽头是一片密林,密林中满眼明暗的碧绿,即便在密林之中也能看到远处巨大的树干。 西岸的居民都知道在那巨树之下是一座跨越万年的古墓,是地鬼,无威嗣绅的居所。 密林之中空气湿润,气候也相对温和,藤蔓如同蛇一般到处上下缠行,观察着进入密林的一行人,伺机而动。 刹渊砍断迎面刺来的藤蔓,保护了叶城谌。 “这里怎么都是一些这样的杂碎。” “一会儿见到地鬼,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叶城谌道。 “听说您之前来过一次?”刹渊道。 叶城谌“嗯”了一声,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年少,行事过于鲁莽,我险些死在那里。” 藤蔓似是意识到了威胁,开始疯狂地进攻密林中的一行人! 叶城谌在护卫地掩护下艰难地进了巨杉之下的古墓,刹渊在前面为其开道,来的那一行人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了五六个。 叶城谌按照多年前的记忆,在古墓里面寻找着地鬼的居所,发现多年没有来过,里面的通道已经变了样子。 之前叶城谌能够轻而易举地进来,是因为地鬼处于沉睡之中,现如今地鬼已经苏醒,想必也已经知道了他们闯入的事情。他们在外面对付那些树妖耗伤了大批人马——还没有见到本尊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真正见到地鬼的时候岂不全军覆灭。 “地鬼!”叶城谌冲着狭长的墓道喝道,“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没有回应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在乎跨河之战的胜负,但是请你看一看妖子们,现在黑水的水源已经快尽了,长尽河也快要到了枯水之时,谁也不知道这枯水会持续多长时间。东岸的水源要比西岸充足许多,我并不是完全为了成就父辈一直未能完成的霸业,也是想要让西岸的妖子们有个可以安居的地方。”叶城谌道,“求您助我一臂之力好吗?我们起初被驱逐到这里,您不是也帮助了我们吗?我的父辈们在你的庇佑下长大,还以‘叶城’为姓,足以说明他们对您的敬爱,难道您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妖子去死吗!” 在狭长的墓道尽头有了声响,接着一个人形之物在墓道的墙壁上浮现。 “看来你知道些往事。”那人形之物长出了一张嘴,满是褶皱的脸恍若干裂的树皮,令来者难以看清上面的表情,那人形之物徐徐说道,“那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叶城一族是在妖子地界从古到今的大皇族,传说起初妖子们到了西岸时,因为受不了这边恶劣的环境,躲进绿州之中,受到了地鬼的恩惠。 他们用祭品来慰劳地鬼,祈求有一片栖息之地。 地鬼同意了。 但是好景不长,由于叶城一族发展日益壮大,嚣张的叶城后代打算挟持地鬼,将其作为奴隶。 不料适得其反,地鬼愤怒了。 叶城一族伤亡惨重,逃出了绿洲,从此再也没有踏入绿洲一步。 叶城谌知道事情发展到最后的结局,但是他没有明说:“我们不会让往事重演的。” “那好……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人形之物道,狭长的隧道中回荡着半男半女的诡异的声音,“近些年,我的身边尽是些尸体,需要个人给我消遣消遣,我看你巧舌如簧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不如即日起,你就留在这绿洲,如何?” 墓道中瞬间藤蔓丛生,许多藤蔓缠绕住了叶城谌的手脚,刹渊用刀将其割断,拽着叶城谌狼狈地逃出了墓道,接着又是一路砍杀,跌跌撞撞出了绿州。 走出绿洲的一刹那,两人已经满身是血,浑身瘫软地倒在雪地上。 第33章 大雾散,战事起 “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 行刑当日,被押上刑台的河生母亲跪在地上,低着头,豆粒大的汗珠从鼻尖和下巴滴落。 她微微抬头看向台下的人群。 她没有在其中看到河生,这令她稍稍放心了一些。 刽子手提着大刀走到跟前,河生母亲看到刽子手握着大刀的手,眼睛陡然睁大! “你!” 河生母亲的话还没说完,脑袋就已经落地。 刽子手握着大刀,拇指上缠绕着一圈锁链般的永生线。 - 身穿红袍的巫师走到池边。 月光皎洁,散落在湖面之上。 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站在水面之上,此时的水面恍如一面镜子,任夜风呼啸也没有半分褶皱。 身穿黑袍的男子缓缓回身,月光洒落在他肩头上,他伸手掸了掸,月光如同灰尘一般从他的肩头飘落。 “你杀了那个女人?”身穿黑袍的男子问道。 红衣巫师侧目思考了许久,说道:“我平日里杀的女人多了去了,不知道大巫师说的是哪一个。” “你在和我装傻么。” “岂敢。” 大巫师抬手,一层恍如薄纱的水瞬间被从水中提起,只消一瞬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红衣巫师随之发出了一声惨叫,从红袍中掉出了一只手臂。 红衣巫师撕下自己的红袍看向自己被齐齐割断的手臂,虽然伤口在大巫师的控制之下并没有血流不止,但疼痛却一点也没有减少的迹象。 红衣巫师将自己扔到地上的红袍变作一柄法杖。 法杖之上镶嵌着一颗世间罕有的红色晶石,传说那是山兽之目。 红衣巫师观察着对方的阵法,大巫师的水面镜像他也早有耳闻,要破这个阵法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大巫师的水面镜像关键就在于镜面,能将对方完全置于受他摆布的境地之中,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般。 只要打破了镜面,被斩断的手臂就能重新回来。 红衣巫师手握法杖振向地面,自他脚底的地面顿生无数裂缝,如同山兽的利爪一般伸向水面,企图撕裂大巫师脚下的镜面。 大巫师对此漠然置之,地面快速蔓延的裂纹从水面的边缘绕道而过。 红衣巫师再一次振向地面,镜面周遭轰然塌陷了一圈,但镜面没有泛起一丝波纹,里面的水如同被冻结的冰晶一般屹立在大巫师脚下,水面的高度甚至高出了周遭地面的高度,隐约可见游鱼在其中游动。 大巫师双手一击,红衣巫师的身体顿时抽搐了起来! 再一击! 红衣巫师的另一只手自己旋转了起来! 在红衣巫师的惨叫声中拧成了麻花状的物事,筋骨尽断,强力的拧压之下骨头碎成了齑粉。 红衣巫师跪倒地上,他想求饶,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唇舌,但是大巫师还给他留了一点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 惨叫和哀嚎。 “你不该杀那个女人的……”大巫师道,“说实话,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你能杀掉她。” 跨河之战在即,他们必须马上找到三大部族的人,即不死族,岭匿族和长河族的大祭司。 想要赢得这场战争,这三者缺一不可。 大巫师一直在寻找他们。 但如今,为数不多的岭匿族后裔,却被这个家伙杀掉了。 红衣巫师能够稍微控制自己的唇舌了,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不……不是我……” 大巫师看着红衣巫师,解了他身上部分的束缚,说道:“那,是谁杀的?” “是、是那个刽子手……” 红衣巫师现已成了一坨没有筋骨的烂肉,只剩下口唇还可以依照自己的意识活动。 - 翌日,一个农户家中忽然闯进了数个官兵,将正在吃饭的青年男子扣在桌子上,随后拖了出来。 红衣巫师坐在木质的轮椅之上,只不过现在没了骨头,依旧是一坨烂肉的样子瘫在轮椅上,往外咧的嘴巴说道:“把他带走。” 手下听令将担当刽子手的男子强行押上了马车,男子的妻子和双亲哭着追了出来,被官兵阻挡,其中一个官兵将男子的妻子一脚踹到了地上! 剩下的几个官兵也开始殴打男子的双亲,直到他们不会再站起来追赶马车为止. - 弥漫了上万年的长尽河的大雾正在渐渐退散. 西岸的妖兵严阵以待,在将领一声令下之后浩浩荡荡地踏入长尽河过膝的浅流之中。 跨河之战就此开始。 第34章 食人村,善身埋 跨过长尽河的过程一路通畅,没有什么阻碍。 叶城谌原本以为会在河流中爆发一场阻截的大战,但是没有。 他们全军安然无恙地登上了东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芜。 叶城谌向四周灰棕色的山脉和枯死的树木望去,并没有书籍上所记载的青山绿水,暗淡的天地了无生机,甚至在河岸都没有任何设防,他们在一马平川的陆地上行进着。 叶城谌为这一战的到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虽然没有争取到援兵,但是他已经调拨了最大的兵力。 可是预想中的三大部族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一路走来也没有什么兵士。 连续走了大约两三天的路程,叶城谌和众将领合计,在一条河边安营扎寨,暂作休息,派出呈奉之和几名腿脚较快的士兵前去打探来路。 “这是你第一次上战场,虽然目前一切顺利,但也不要掉以轻心。” 临走时,刹渊对呈奉之嘱咐道。 呈奉之冲自家表哥比了个手势,明媚地笑了:“晓得了老哥。” 呈奉之和手下为了不引起注意,骑上了几匹妖马,来到几百里之外的一座村庄,村庄内到处是横尸,但是尸体的姿态很奇怪,不是缺臂就是少腿,有的腹部还被挖去了一大块,看上去像是什么野兽扑上去将其啃食了一般。 这肉体虽然散发着腐烂的味道,但人子的血肉对方才渡河过来的妖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诱惑。 村子里有着几个如同行尸般游荡的村民,看到有外地人来了,纷纷停下脚步,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来到此地的妖子。 一个女子抱着篮子站在村口,看着进入村子的几个外地人。 呈奉之咽了咽口水,他还受的住,再一看身边的几个手下,也都控制得很好,没有露出破绽。 他们下马向村民打听当地的情况得知,现如今王室陷入极大的恐慌之中,好像动用最大的兵力一直在寻找着什么人,但是一直没有找到。 寻找那个人所耗费的兵力和财力全都压在了平民老百姓的身上,苛捐杂税更加严重,基本上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都陷入了深深的饥荒之中,他们也已经断粮好久了。 长尽河即将进入完全枯水之时,气候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不是过旱就是过涝,导致庄稼颗粒无收。 善良的村民们给长途跋涉过来的呈奉之等人每人一碗水,正好呈奉之等人也有些渴了,于是举碗喝了个干净,似乎喝得有些猛了,头开始疼起来。 正在此时,方才还一脸无害的村民表情渐渐冷却下来。 几个妇孺和壮汉将昏倒在地的呈奉之及其手下用粗麻绳绑了起来,扔到了满是尸体的仓库。 当呈奉之苏醒过来之后,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睁开眼睛,一片漆黑。 紧接着大门被打开,刺目的光闪得呈奉之睁不开眼睛。 一个女子跑了进来,将呈奉之手上的束缚解开,死死地抓住呈奉之的衣襟,低声对呈奉之说道:“你是兵官对不对?我不管你是哪里的官,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然后找人回来救救我妹妹!他们要吃了她!” 呈奉之意识还没有完全清楚,迷迷糊糊地说道:“什么……谁要吃了谁?” 呈奉之原以为是自己抵挡不住诱惑的手下吃了这个地方的人子,正打算好好训斥他们一下,却发现他们一个都不见了。 思绪不甚清醒的呈奉之木讷地被女子牵着走,发现女子身上满是鲜血,手上也是黏糊糊的血迹,女子带着呈奉之路过一间房子,里面满是残肢断臂,横七竖八的尸体如同垃圾一样随意地堆放着,被掏出的五脏六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呈奉之在一堆肉体和衣服的碎屑当中辨别出了手下身上的衣料,他想到自己的同伴可能掺杂在那堆腐肉之中,此刻便不再觉得人子的血肉有多么美味。 “你杀了他们!”呈奉之猛然惊醒,甩开女子的手,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赫然发现—— 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女子回身,她一身素净的衣裳上面被溅了大块的鲜血,她焦灼而又无奈地哭了:“我只是个打杂的……那些尸体不是我剁开的……正如你所看到的,这个村庄只能够依靠蚕食同伴的尸体来存活,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个女人,我甚至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亲人!所以我求你,带着我妹妹从这里逃出去,在我被吃掉之前,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呈奉之看到另一边的小女孩,明白现在追究什么都是徒劳,于是一手抱起地上的女孩,一手拉住女子的手,想要将她们二人都带走。 但是女子却甩开了呈奉之的手。 “我很抱歉没能在他们杀掉马匹的时候进行阻止,你快带着我妹妹逃!不要管我了!” 呈奉之这才发现,女子的其中一条腿是木棍制成的假肢。 “我只会拖累你们,你们快逃吧!” 女子擦干脸上的泪水,勉强地挽起一丝笑容,用她自己的脸蹭了蹭女孩的脸,沙哑着说道:“说不定……你们还能有时间,在我被吃掉之前回来救我。” 呈奉之现在体内余毒未尽,手脚无力,光是带着这个女孩徒步赶路回到营地恐怕就得耗上半条命,确实是没有精力再去照顾一个人了。 - 宫殿之内,被掳来的刽子手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大巫师和毒后在殿阶之上看着。 毒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走到刽子手旁边,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利落地在刽子手身上划了一刀! “唔!” 刽子手嘴巴被塞着,只能闷声嘶叫! 大巫师在上面无动于衷,毒后在旁仔细地观察着刽子手身上的伤口变化。 刽子手的脊背上被划破长约半臂的伤口,正在肉眼可见的愈合,不到一会儿的时间便恢复如新,好似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这是个真的,虽然不是我们要找的,但是好歹有一个了。”毒后对大巫师说道,“但是我们要打的是一场战争,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现在我们手上可以用的就他一个不死之身,还是个狗屁不通的乡野莽夫,虽然当了两年刽子手,估计也是除了砍头没干过什么别的事情……” 毒后漫无目的地走上台阶,刻意让白皙的大腿在裙摆之中呈现若隐若现的情状。 她的手缓缓抚上承肃的肩膀,眼中略有魅惑之意。 “要怎么办呢,大巫师?” 承肃的视线垂到毒后的裙摆之中,抬手,示意手下将不死之身带下去。 手下关上了大殿的殿门。 毒后走到承肃面前,将承肃摁在一处席位的桌案上。 承肃面色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毒后环住承肃的脖子,缓缓吻上他的唇,抓住承肃的手,放在雪白的肌肤上,让他抚摸。承肃的手动了动,捏了捏被送到手中的柔软的物事。 他的唇被一片温软所占据,眼中微微泛起波澜。 “我要……”毒后趴在承肃耳边喘息着说道,伏在他的脖子间亲吻。 承肃的黑袍已经被毒后脱下了一半,看着毒后明知故问:“要什么?” 毒后一下子没了兴致,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地说道。 “真是无趣,上次那个冒牌的祭司都比你带劲多了。” “我可不想成为你鱼池里的粪便。”承肃拢了拢自己的黑袍,站起身来打开殿门。 毒后赤身捡起地上的裙子,跟着承肃出了大殿,不紧不慢地穿上自己的衣裳,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兵力的事情?在你的视野之中,不是已经看到了那些妖子跨河过来了吗?” “我自有办法。”承肃说道。 - 三天后。 呈奉之带着兵士重新回到那个村落,想要救下那个女子。 但费尽周折一番寻找,只看见了在案板上堆叠的层层腐肉,唯独不见那个女子的身影。 那时候他应该带她走的,拼尽全力的话,他应该是有那个能力的。 只是在那种情形下,他选择了更为容易的一种方式—— 留她在这里。 明明他知道,她有会被吃掉的风险。 比起憎恶和懊悔,还有一种强烈的情感冲蚀着他的内心。那个救他出来的女人,那个明知道要死,面对亲人时却仍旧能笑着安慰的女人,那个可怜的女人……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第35章 有神性,无人性 一个农户家的女子被一群恶霸团团包围,被几个恶霸来回推搡戏耍。 女子吓得浑身颤抖,声音因为惊叫过度而变得嘶哑。 女子一对年过半百的父母被绑了起来,无助地痛苦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几个恶霸摁在地上。 “救命啊!求求你们!不要!” 女子惊慌大喊。 忽然,一个男子从天而降,手握金光砸向地面! 几个恶霸被齐齐打退到一边! 勒金直身,走过去扶起了地上衣衫不整的女子,想顺口问她一句有没有事,却又住了口。 女子双目失神,身上多处淤青,因为起初的反抗被这些男人们狠狠地在脸上揍了几拳,脸上满是青紫红肿的痕迹。女子神情木讷地,拢了拢自己身上已经形同虚设的衣裳。 她受惊过度,甚至连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 勒金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女子身上。 女子微微回神,抬头,看着勒金,眼中逐渐盈满滚烫的泪水。 勒金抱了抱她以示安慰,随后走过去解开了女子父母身上的桎梏。 “谢谢你……谢谢你……”老两口声音呜咽地跪在地上磕头,叩谢勒金搭救之恩。 女子目光呆滞,只有泪水不断的流出,还能证明她还有自己的意识。 方才下过一场雨,乡间道路上满是泥污,被打退到一边的恶霸们从昏迷中醒来,从泥污中站起身来,抽出腰间的弯刀走向勒金等人。 勒金将那三个人护在身后,示意他们回到屋中。 等到女子及其父母都回到屋中之后,勒金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不远处的男子身上。 距离他们不远处,站着一个相貌绝美的男子。 那男子生着似水的银色长发,站在一片污泥之上,身后是一片被火烧得焦黑的废墟,而他纤尘不染的模样,显得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一双幽蓝色的双眸湛澈淋漓。 银发男子对此处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并没有要过来帮忙的意思。 勒金很清楚,只要他一出手,这里的几个恶霸都会瞬间灰飞烟灭。 ——但是那个男人不会出手的。 因为他不会帮助任何人。 几个恶霸几乎是同时冲了上来! 勒金抽出腰间的剑,猛地斩杀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然后跃身飞起一脚,直直踢向另一个恶霸的头部! 岂料恶霸头部异常结实,勒金非但没有将恶霸踢倒,反倒被他抓住了脚踝。 恶霸抓着勒金的脚踝,猛地用力,扔到了一边的废墟之中。 勒金重重地被甩了上去,身体砸断了被烧得焦黑的房梁。 银发男子回头看向勒金,几个恶霸的目光纷纷转向了银发男子,朝他逼近。 “这是哪家的公子,这模样可比刚才那女人好上许多呢,给大爷我点乐子如何……”为首的恶霸脸上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将大刀架在银发男子的脖子上。 银发男子将目光徐徐落在恶霸的脸上,一双幽蓝色的眸子注视着恶霸的脸。 抬手,徒手握住了恶霸的刀刃。 恶霸逐渐沉默了下来,他试图从银发男子手中将刀拔出来。 却发现刀在男子手中纹丝不动。 “你要的乐子!” 一声怒喝传来! 勒金从废墟中蹿出,手起刀落一瞬间,利落地砍下了恶霸的头颅! 喷出的血溅到了银发男子面前的结界之上。 银发男子手里依旧握着那把刀刃。 他垂眸看向地上滚落的恶霸的头颅,松手的瞬间,手中的刀瞬间化作了齑粉。 面前恶霸的无头尸体直直倒在地上,溅起了些许泥水。 恶霸的头浸在泥水之中,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眼睛看向男子的瞬间,眼中被极端的恐惧所充斥。 现世之人所看到的东西,与将死之人眼中之物不尽相同,因此恶霸临死时看着男子,眼中所流露出来的惶恐,令勒金对眼前的男子又有了几分戒备。 男子面无改色地从恶霸的尸体上踏过去,目光沉静地望向道路的尽头,丝毫没有被面前血腥的场面所影响。 还有几个恶霸不死心地看着这里。 勒金心想这几个家伙如若留着也是祸害,于是上前,利落地解决了眼前的几个恶霸。 还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似同方才的恶霸是一伙人。 他年纪还小,勒金不打算杀他。 然而就在勒金放松警惕的一瞬间,小恶霸拿着匕首冲了上来,直直刺进了勒金的腹部! “他娘的!”勒金只感觉腹部一阵湿热,随即一拳打在了小恶霸的脸上! 小恶霸倒在地上,支撑起昏沉的头颅,眼中畏惧地在地上爬着。 勒金拔出腹部的刀,盛怒之下想要杀了这个孩子。 但是他看到小恶霸在地上匍匐的样子,又遏制了自己的杀意。 算了,只是一个孩子…… 勒金回身,一个人冲了过来,从勒金的手上夺过匕首,冲到那个小恶霸跟前,猛地连刺数刀! 是那个被几个恶霸侮辱的女子。 老两口上前劝阻,女子的母亲拉开了女儿,将女儿抱在怀中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他们已经死了。” 勒金捂住腹部看着这一家三口,又看了看地上被刀捅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回过神来,勒金发现银发男子已经走远了,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腹部传出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令他不禁停下了脚步,缓了片刻,又疾步跟了上去。 血顺着腹部不断下淌,顺着腿流进了鞋履。 勒金赶上了男子。 男子扫了他一眼,没有多余的言语。 “你不该关心关心我吗?”勒金问道。 男子看着前方的道路,语气波澜不惊:“死不了。” “但是好疼啊。” “所以呢。”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勒金难以置信地看着男子,他之前是听说过对方的性格有多么不受人待见,出了名的有神性无人性,但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于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真他奶奶的没人性。” “前面有个驿站,进去休息一下吧。”男子好似没有听到,语气依旧平淡地说道。 第36章 傀儡兵,不死军 勒金没有理他,气鼓鼓地进了驿站。 这是家已经荒废的驿站,里面一片狼藉,一楼的桌子和椅子很难找到完整的,全都被砸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通向二楼的台阶也是缺节少板。 勒金因为短时间内失血过多,嘴唇有些泛白,脸色憔悴。 他走到柜台后面翻找着抽屉,想着能不能从里面找一些药材。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勒金不停地在里面翻找着,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包药材。 谢天谢地,是止血的药物。 昏暗破败的驿站之中,忽地吹进一丝微风,银发男子鬓发微动,上了二楼。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了脚步。 一双幽蓝色的眸子望向身后。 一副旅者打扮的人站在银发男子身后,拉弓搭箭,瞄准了银发男子。 只一瞬,离弦的箭径直射入了银发男子的肩头! 男子没有闪躲,也没有张开结界予以防御,任由那支箭射中了自己的身体。 那人见自己射歪了,手哆嗦着,又从背篓中取出另一支箭,指着银发男子要挟道:“将身上值钱的细软全部给我!” 银发男子没有言语,平静地注视着那个朝自己射箭的人。 “快给我!”那人怒喝道。 “给你!” 一道金光闪过! 旅者手中的弓箭落到地上的同时,整个人也倒在了地上。 勒金脸色苍白地赶到了二楼的台阶上。 银发男子将箭从肩头拔了下来,箭头勾下了些许鲜红的皮肉。 勒金表情复杂地看着男子,手里提着拿着剩下的止血药物。打死他也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会被一个身手如此拙劣的家伙射中肩膀。 听长老们说,大祭司有的时候是会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 但长老们也说了,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毕竟大祭司眼中看到的东西,要比他们多得多,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天意。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毛病……”勒金给男子包扎伤口的时候念叨着,虽然道理他都懂,但就是忍不住要唠叨几句。 男子的脸稍微侧了侧:“什么?” 勒金抬眼瞅了一眼他的侧脸,叹了口气:“你知道那支箭会射中你的吧,为什么不躲开呢?以你的能力都用不着躲开,直接张开结界,不管是弓箭还是什么怪物都进不来不是吗?我不信你这样被射中之后,会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你不怕就这样死了吗?” “世间无论何物,都终有一死。” 银发男子依旧态度平淡,仿佛中箭的不是他。 “你的意思是,你命里该中这一箭,所以你才没躲?”勒金随口说了一句,却不料对方没有反驳。 勒金当他是默认了。 这是什么荒谬的想法,勒金表示无法理解。 或许是因为,他看不到他眼中所见吧——这一箭所牵扯的因果,在勒金来看只是他会不会受伤,而在对方看来,似乎还会涉及到别的东西吧。 等勒金将他的伤口包扎好了之后,男子敛起自己的衣襟,随便寻了个地方睡去了。 勒金听长老们说,此人在小的时候还是个十分正常的孩子,但是在一场大火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在具有通晓世事的力量的同时,也失去了对待一切事物的情感,对什么事情都十分麻木,甚至面对生死都没有感觉。 勒金是被长老们派来护男子周全的,保护他是勒金的职责。 起初勒金还不明白,为何如此强悍的一个人会经常需要他人保护,现在他明白了。 这个人,他根本没有生的意志。 简直不像人。 - 叶城谌一连胜仗,军中士气大涨,但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到现在为止的进展,有些太顺利了。 他虽然没有打过跨河之战,但是史料中记载都是在河畔进行的,从没有能够走到这里的军队。 根据呈奉之带回来的消息,好像王室一直在寻找什么人,而且是为了这场战争寻找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三大部族的人。 传说长河族大祭司有抵抗整个妖军的能力,虽然叶城谌一直都不怎么相信,但是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下来的话,如果那个人真的存在,他们是绝对不会走到这里的。 会不会现在东岸的状况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这一万多年已经过去,世事变迁,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动乱,令三大部族的人分崩离析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现在主兵力没有动用的原因,可能并不是因为对方不知情,也不是因为对方轻敌…… 而是他们现在根本没有集齐战力。 要是这样的话,那可真的是绝佳良机。 叶城谌坐在林间的一块石头上独自思考着目前的战局,这几日也陆陆续续地和当地几座城池的士兵交过手,弱得不堪一击。 但是他也不相信人子们会坐以待毙,老老实实地等待着他们来占领东岸。 - 几日后。 又来到了一座新的城池边上,叶城谌和众将士站在远处看着城墙,隔着老远吹过来满含肃杀的秋风。 叶城谌眯起眼睛看着城墙上的人影,他总感觉今日有些不太一样。 “要上吗,陛下。”刹渊问道。 闵佩豳在旁边看着叶城谌,目光转向城墙之上。 “先让巨手上去试试看。”叶城谌说道。 巨手听令骑着妖马飞奔而下,在接近城墙的一瞬化作庞然大物,直捣城门之上的牌楼! 随着一声巨响,整座城墙的大门訇然坍塌,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天空,石块飞溅四散,那原本坚不可摧的门户,此刻已化作一片废墟,徒留一个巨大的豁口。 军队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叶城谌看着形势,紧皱的眉头并没有舒缓半分。 他望着城墙上的人影,捏紧了手中的缰绳。 哪里不对。 “真是英勇,上面的人都不会躲的。” 闵佩豳风轻云淡地说道。 他的一句话,忽然解开了叶城谌心头的疑惑。 要是平常受到如此大的冲击,人子士兵一定会四下逃跑,而不会死死地站在原地,就好像在等候着召令一般。 叶城谌立即下令召回巨手,但是已经晚了。 被打开的大门中密密麻麻地立着人影,在大门倒塌的同时,那些人拔出了腰间的大刀,齐齐冲出大门,直奔巨手而去! 那些人前所未有的英勇令妖子军队顿生私语之声。 “上!” 叶城谌一声令下,妖军全数冲下山坡,直奔人子军队而去! 巨手庞大的身躯之上逐渐爬满了人,他向自己的身上使力捶去,那一片的人子瞬间变成了肉泥。 但只是短短的时间内又重新恢复了人形。 巨手有些慌神,用力甩着胳膊,企图将上面的人子甩下去,但只是甩掉了一小部分,尚未恢复成完整人形的人子,其余的人子像是生了根一样粘在他的身上,唯有用手撕扯才能将其摆脱。 忽然一个人子飞身上来,一刀砍中了巨手的一只眼睛,鲜血喷溅,巨手一声惨叫,就在这时,有人子不知死活地跳进了巨手的口中,用手中的刀刃割破了巨手的喉咙和脏腑。 巨手倒地。 两军在此交接,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厮杀,侵入巨手身体的人子,割烂巨手的肚皮钻了出来,被刹渊一刀砍去了头颅,而无头的尸体却没有倒地。 自断掉的脖颈之上,又长出了一颗新的头颅。 滚落在地上的那颗头颅,也在慢慢长出新的身体。 刹渊发现今日的士兵有些不太一样,与其说是人子,不如说是一个又一个杀人的傀儡。 在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重复着杀人的动作。 巨手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呈奉之跑过去将巨手抱了起来,一边杀敌一边带着巨手向敌后奔去,巨手口吐鲜血地对呈奉之说道:“死不了……” “什么?”呈奉之道。 “他们……”巨手苟延残喘地说道,“是……不死之身。” 巨手彻底断了气。 呈奉之强忍心中悲痛将巨手放在了地上,随即将迎面扑来的人子一刀斩成两半! 分成两半的人子还在地上挣扎,呈奉之亲眼看着被他劈成两半的身体重新恢复成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子。 - 城中最高塔的顶阁上站着两个人。 毒后看了目前的战局,满意地笑了:“真是厉害啊,大巫师,能够想到以不死之身为媒介制造傀儡来抵抗妖军的做法,恐怕也只有你了吧。” “过奖。”承肃道。 毒后看着那些奋战的傀儡,随后想到一个问题:“不过,那些当傀儡的士兵,还能重新变回人子吗?” “要是能赢得这场战争的话……”承肃看向身边的毒后,“那种事情,你在乎吗?” “若是我的亲人在里面的话,可能会……”毒后道,脸上多了一抹不知是何意味的笑意,“但是我的亲人,早在几十年前就死光了。” 承肃听闻,看了一眼毒后。 军队损失惨重,叶城谌不得已只得下令撤退,退回了上次安营扎寨的地方。 呈奉之将巨手的尸体带了回来。 叶城谌看着巨手的尸体看了许久,眼圈有些泛红,最后只说了一句:“葬了吧。” 因为军队损失惨重,不得已只能动用后备力量,经过叶城谌与众将领的探讨过后,闵佩豳和呈奉之被派往黑水,玄兽之乡去寻求后备兵力。 第37章 异族犯,永生煞 床上的男人将女人放在自己身上。 “你不打算吃了我吗?” 男人在女人的耳边问道。 女人想要张口说什么,男人却忽然吻上她的唇,将她的话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等下!你……” 男人不理会女人的求饶,执意在她软绵绵的反抗中给了她,然后松力地趴在她身上。她将他一把推开,坐了起来,拿起枕边的衣裳披了半边身子,表情颇为不爽。 这是第一次,她感觉自己被彻底玩弄了。 “我现在变得有意思一些了吗?”他问道。 毒后衣衫半裸地从床上坐起来,她需要找些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力:“还行……不过这样下去的话,可能赢得这场战争,都不需要找那个祭司。” “既然你说了,我们就聊聊这个也无妨。”承肃知道她有意转移话题,躺在床上,手抚摸着毒后纤细的腰肢,“那个老头子迟早会醒悟,那个祭司并不是这场战争的关键。有了不死之身这张王牌,这场战争我们必胜无疑。” 毒后接着他的话问道:“可如若他们那边出现了不死之身的话……” 毒后也对不死族的传说略有耳闻。 ——只有不死之身才能杀死不死之身。 现在虽然他们占领优势,但如果对面一旦出现了不死之身的话,这优势将会变得微乎其微。 “他们那边是不可能会有的。”承肃说道,“不死之战之后不死之身本就寥寥无几,我们都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个不死之身,更何况西岸的那些妖子,他们估计连这里的路还没有摸清呢。” “但是据说前些年,从王宫的地牢下面逃出去了一个不死之身……” 毒后的话还没有说完,承肃起身抱住毒后。 “一个会被王宫那些杂碎抓到的不死之身,能成什么气候?” - 玄兽之乡来了两位稀客。 族主和副族主同两位聊了许久。 之后族主披上戎装,带着兵马随着两位走了。 失去庇佑的戟颂时常遭到副族主的殴打,但是考虑到自己还手可能对乌鄫造成什么影响,戟颂只能隐藏自己的实力,否则会连累她。 反正这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只要仗打完了,族主回来之后,就可以结束这种日子。 她漫长的生命当中,最不惧怕的就是等待。 几天后,传来族主战死的消息。 族主是有名的战神,至少在西岸的种族纷争中,只要有他在的战争就从未输过,这也是族主备受爱戴的原因之一。 得知族主死讯的族民很多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在沉重的悲痛之后,将矛头直指同为人子的戟颂。 于是自打得知族主死讯的那一天,戟颂便呆在屋中,很少出去,乌鄫陪伴左右。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来这里的……” “没事。”得知族主的死,戟颂心中有些暗淡。 从她小时候开始,能够接纳她的人少之又少,就连她的父母也不例外。 在东岸内战征军的时候,她的父母考虑到她是不死之身,将她的身份和兄长戟晟对换,她被送到了军营,遭受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她的兄长则是以她的身份留在了家中。 时隔多年,戟颂不知道家中的人都怎么样了,她也没有兴趣知道。 人把死亡看成了最重要的事情,一旦遇见她这样的不死之身,便会觉得她有无尽的后路,因为她不会死,就算扔到岩浆之中也会浴火重生。 因而他们便将她的痛苦不断地淡化,看做了无血无肉的工具。 没有人会在意她每个濒死的时刻所感受到的痛苦,那些身处高位的人在依靠她的同时又在忌惮她的力量,将她视作异类,在暗地里使尽一切手段打压她,一向如此。 她的不死之身被金晔知道之后,金晔在最后一战结束之后把她埋进了万人坑,想要她永远守着万人坑之下的窒息与黑暗;被那个女巫师知道后,她设计将她关进了地牢,她在那里忍受了长达数年的非人的折磨;甚至被自己同为不死之身的师父知道后,师父也来向她寻求解脱。 她亲手杀死了亲如生父的师父,她知道这个结局是他所渴望的,但是却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梦魇之中。 永生是上苍的馈赠吗,她不这么觉得,相反,她觉得这是一个真正的缠在她身上的诅咒。 因为这不死之身,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与这世道格格不入的人,一直倍受冷眼排斥和担忧惊惧地活到现在,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方净土,能够接纳她,能够让她平和地生活下去。 没有人知道,当族主宣布接纳她的一瞬间,她心中所涌现的感激之情有多么深切。 可是现在,她知道这是不可能持续下去的事情了。 唯一一个能够接纳她的人已经死了,被和她同族的人子所杀害的。 她现在不过是一个深陷异族的命犯,现在大多数的妖子都是看在族主的面子上才对她有所收敛,但现在族主已死,加上副族主煽风点火,她沦为众矢之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门被人一脚踹开,来者是副族主,副族主闯进来后,一掌将乌鄫打到一边,紧接着一把抓住戟颂的衣襟,将她拽起扔在地上,拳脚相加,戟颂在地上缩成一团。 伴随着一声脆响,戟颂感到背部有一阵剧烈而尖锐的疼痛! 但她忍着,没有作声。 长时间单方面的殴打过后,副族主将戟颂提了起来,冲着她咆哮道:“都是你们这些可恨的人子!才会害族主丧生!” 戟颂被打得满脸是血,但嘴角却添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如果你那么憎恨人子的话,为什么应征兵马的时候去的是族主,而不是你。” 副族主再次举起拳头,霦净从门外走了进来,对副族主说道:“前厅有人来了,请副族主过去。” “知道了。”副族主将戟颂扔在地上,走了出去。 霦净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戟颂,虽然知道不是戟颂杀死的族主,但是看到戟颂,还是有种恨意涌上心头,不过她不会像其他族民那样过激,只会无言走开罢了。 毕竟,他目不能视,也已经够可怜的了。 乌鄫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去查看戟颂的情况,心中一惊:“戟颂……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流血了……” 戟颂无言地坐在地上,血水不断地从眼中涌出,与脸上的鲜血混为一体。东岸的那些所谓的同族,就连她躲到西岸之后,都要想方设法地置她于不义之地,将她伤害得遍体鳞伤之后,又杀了她所崇敬看重的人。她应该怎样去表达,才会让西岸的这些家伙相信,她对东岸之人的恨意,丝毫不亚于他们。 “乌鄫……”戟颂缓缓开口。 乌鄫凑了过去,说道:“怎么了?” “我要交给你一件事情。” - 前厅有一个风姿绰约的男子等待着副族主。 男子坐在椅子上,放在手边的茶冒着袅袅热气,清澈通透,是上好的茶叶,但他一口没喝。 “好久不见,壬捻阁下。”闵佩豳刚到此地,略带风尘之气,他起身迎了上去,“我此番前来,还是借兵一事。” 副族主看着闵佩豳半晌,说道:“那些兵……不够吗?” “现在东岸的战况紧张,我对族主的逝去表示遗憾,但眼下没有时间哀悼,为了不让族主的牺牲白白浪费,我们需要打赢这场战争才是啊……”闵佩豳语重心长地说道,“玄兽一向勇猛,但少了领主是万万不得的,所以在下此次前来不光是借兵,还需要壬捻阁下随我走一趟。” 副族主的神情略有犹疑,道:“但……族中事务繁多,恐怕眼下走不开人。” “那,壬捻阁下的意思是不去吗?”闵佩豳一针见血地说道,“此次跨河之战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的兵力深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方,依陛下的估略,东岸王室动作迟缓的原因,应当是三大部族的人没有集齐,也就是说东岸兵力也极其匮乏,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们不知道还要等上多少年。” “容我考虑一下。”壬捻站起身来走向后厅,对霦净说道,“带闵大人去客房歇息。” “是。”霦净走到闵佩豳面前做了一个手势,“大人,请。” 一直在后厅躲藏的乌鄫听到了壬捻的脚步声,悄然从窗户离开后厅。 壬捻走到后厅,擦了擦头上因紧张而渗出的汗意。 忽然从窗户吹进一股凉风,壬捻打了个寒战,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然而就在此时,壬捻看到了窗户外面,有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即便只是一瞬间,壬捻也知道那是谁。 - 夜幕降临,除了偶尔爆发出的悲痛的哀嚎,玄兽之乡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吵闹,没有纷争。 闵佩豳没有胃口用晚膳,现在他闭上眼睛,眼前还是那幅血淋淋的画面。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新兵,几场大规模的内战他也是参加过的,但是没有一次像这样令人不寒而栗。 敌人数量众多,但无论怎样击杀都无法彻底死去,即便被捶成肉泥也能重新恢复,甚至会借助他们的砍杀以成倍的速度增长自己的数量。 难道这就是不死之身么。 不像古籍中记载的永生的人子,倒像是一帮嗜杀屠戮的魔鬼,比身为妖子的他们还像妖子。 闵佩豳向来是视战争为游戏的人,但是这次就连他也不得不重视了,他无心吃饭,起身再次到壬捻的住所,想要再和他说些什么,但是等他到了前厅之后,出来的只有那个女人。 霦净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说道:“副族主方才离开。” “他去何处了?”闵佩豳问道。 “小人不是很清楚。”霦净如是说道, 闵佩豳徐徐靠近霦净,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很清楚这些见客惯用的伎俩,你最好不要和我耍花招,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霦净低下头去,神情略有慌张:“小人确实是不知道……不过如果您愿意走一趟的话,我知道有个地方,他可能会去。” 第38章 毛遂荐,不死将 闵佩豳量她也不敢做什么,于是跟在她身后。 穿过游廊和两个院子,走出西侧的小门,来到了一处小小的院落之前。 院落的门是敞开着的,乌鄫口吐鲜血地倒在地上。 霦净看到之后急忙跑进院中,抱起乌鄫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快去……副族主来了……”乌鄫虚弱地说道,“他又来打白曳了……你快去……” 闵佩豳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这味道之中还夹着一股人子的味道。 这味道,不会有别人。 他加快了脚步走上楼去,看到了那日在火杉之下见到过的人子。 壬捻站在那人子旁边。 闵佩豳不知道这个人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从他们两个之间紧张的气氛之中可见,这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和睦。 霦净紧跟其后上了楼,想要冲进去的时候,被闵佩豳抬手拦住。 “你来了。”戟颂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 她白日里所受的伤已经全数愈合,脸上的血迹也已经洗净,露出白皙而略显憔悴的面色。 副族主看戟颂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顿时怒上心头:“你个贱种!你让你那只狗白日里偷听我做什么!” 霦净看到戟颂正在和副族主对峙,心中狐疑,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子是不打算活了吗?居然敢让乌鄫去偷听副族主讲话,还被发现了。 “因为那样我才能确定,你确实是个孬种。”戟颂平静地说道。 “我看你是平时挨打挨饿还不够!”壬捻咬牙切齿地说道,握紧了拳头向戟颂走去,“行,我今日就让你死在这里!” 霦净看不下去了,她觉得戟颂这样完全就是在找死,想要进去阻止。 却被闵佩豳拦了下来。 闵佩豳对霦净使了个眼色,霦净退下。 - 壬捻的拳头挥了过来! 戟颂抬头,用手结结实实地接住了他这一拳! 壬捻微微错愕,就连门外的霦净也是一愣。 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接下壬捻的拳头? 戟颂起身,握着壬捻拳头的手缓缓收紧。 “啊!!” 壬捻的手骨接连发出几声脆响,手骨尽碎! 壬捻惨叫着将另一只拳头挥向戟颂,戟颂侧身躲过,松开了壬捻的手。 壬捻倒退了几步。 他那只手已经完全废了。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今早还缩在地上任他踢打的男人,现在好像换了个人一般,手上的力量非同寻常,即使是身体比人子强硕数倍的妖子,也未见得能在瞬间,使出那么大的力道。 “你!”壬捻愤怒至极,但他发出的声音正好让戟颂锁定了他的位置。 戟颂几步上前,用膝盖狠狠地踢中了壬捻的腹部,同时用手肘敲断了壬捻的脊骨。 壬捻平日都会在腹部放一块铁板,为了保护腹部不受伤害,但没想到这个人子一击就将铁板打出了一个凹槽,壬捻口吐酸水,脊骨断裂,身体抽搐着倒在地上。 霦净终于待不住了,不顾闵佩豳的阻拦冲了进来,抽出刀子刺向戟颂! 戟颂用手抓住近在咫尺的刀刃,一拳打在霦净脸上! 霦净被这一拳打得眼花,接着又是一脚! 霦净被踹飞到对面的物架上,物架上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掉了下来,砸在了霦净的身上。 霦净的刀留在戟颂手里,戟颂将刀子单手掉转,将刀柄握于手中,踢了踢地上已经动弹不得,但是意识尚存的壬捻。 “听说你在东岸碰见了不会死的士兵?” 这话显然不是对壬捻说的。 霦净猛地抬头,看向门外的闵佩豳。 闵佩豳走了进来。 “是。” “我想,我可以帮上你的忙。”戟颂道。 “救救我……”趴在地上的壬捻向闵佩豳求救道,“如果、如果我死了的话……就没人能够带领这些玄兽了……” 闵佩豳看了壬捻一眼。 “你缺个将领对吗?”戟颂问。 “怎么?”闵佩豳道。 “和他比起来,我更适合这场战争。” 闵佩豳凝视着闭着眼睛的戟颂,笑了。 “阁下的眼睛都看不见,‘适合’二字,从何说起呢?” 戟颂扔掉手上的刀子,摊开手心,方才刀子刺破手心的伤口正在以非比寻常的速度愈合。 “我是不死之身。” 第39章 入妖军,面妖主 集结了众将的军营之中格外寂静。 叶城谌坐在营帐中央,众将坐在周边,中间空出来的一方,站着手脚被铁铐所缚的戟颂。 来到军营之中后,戟颂这样手脚被缚、不吃不喝地过了几日,等到没有反抗之力之后,这些妖子才可以放心地与其待在同一营帐之中。 营帐内,叶城谌坐在中央,一双金眸之中泛着净透的波光。 在他眼前,是一个目不能视的人子。 他众多忠心耿耿的士兵,就是死在与其相同的人子手中。 叶城谌打量戟颂许久之后,看向闵佩豳:“你去了几日,就带回来这一个人?” “他不是一般的人子。”闵佩豳如实说道,“她是不死之身。” 叶城谌唇边勾起一丝冷漠的笑意,说道:“不死之身?那你怎么保证,这个不死之身不会背叛我。” 闵佩豳沉默了。 “您现在还有考虑这些的时间吗?”一个声音平静传来。 听到身在营帐之中的人子发话,周边的众多将领将极其愤恨的目光凝聚到戟颂身上。 戟颂带着手铐和脚镣站在过道中央,周遭都是妖军的将士,她看不到周遭到底有多少人,但周遭愤怒的喘息声如同闷雷一般在营帐之中洄游,若没有闵佩豳将她带到这里的话,现在她恐怕早已沦落为这些妖子的口食。 面对如此多的妖子,戟颂心中还是有几分畏惧的,但依旧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在路上已经听说了,各位在战场上遇到的,确实是不死之身。要攻破不死大军,也并不是无从下手,稍微了解不死之战的人都知道,不死之身并非永生,向来只有不死之身才能杀不死之身。” 戟颂走入帐中,周遭的妖子纷纷将目光落到戟颂身上。 “可惜现在不死之身已经少之又少,在下虽然是个瞎子,但也是不死之身仅有的几个之中的一个了。您若是觉得难以信任,也可以杀了我,以解心头之患。只不过等到不死大军袭来,将您的军队完全啃食殆尽的时候,您就只能放弃您的志向,回到西岸去了。” 闵佩豳凝视着戟颂。 此人果然非同一般,眼盲却敢踏入这满是妖子的地方,还敢和叶城谌谈条件。 叶城谌将目光移到戟颂身上,缓缓开口:“你身为人子,为何要助西岸?” “白某出身低贱,在人子之中,顶多算个畜牲,算不得人子。” 戟颂一脸平静地说道,“至于为何要助西岸,而不是留在东岸,我想您现下心中应当有答案了。” 叶城谌从戟颂的话语之中可以听出戟颂之所以帮助西岸,是因为过去在东岸遭受的种种非人的对待。 而戟颂是不死族人,身上不会留下任何遭受凌虐的痕迹,因此叶城谌也无法从戟颂的皮肉之上看出戟颂所言是真是假,继而说道:“你如何保证不会被别的不死之身杀死,我要知道,你是否值得让我为你赌上我的军队。” “不是您为在下赌上您的军队……”戟颂说道,“为了你们的胜利,白某才是那个要赌的人。” 叶城谌看了戟颂许久,对营中众将领说道:“在座的各位将领,有没有愿意将白曳收归自己麾下的?” 闵佩豳作为将戟颂带到这里的妖子,本来是有意将戟颂收归麾下的,但叶城谌在闵佩豳张口之前,便驳回了闵佩豳的意愿。 此处没有妖子愿意与人子为伍,更没有哪个将领愿意将戟颂收归麾下,戟颂心中清楚,但是她心中依旧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曾百般厌恶的不死之躯,现在反倒成为了她唯一的筹码。 戟颂原本也没想着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得这帮妖子的信任。 如果不能为他们打上几场胜仗的话,是无法赢得他们的尊重的。 当务之急,是得先找个所属,归于其麾下。 戟颂听着周遭的窃窃私语之声,众多声音夹杂在一起,戟颂只能听清个别的几个字眼,而即便听到的不多,她也能感受到这些妖子话语之间对人子的愤恨,特别是在战事屡屡受挫之后,这些妖子对人子的恨意尤其强烈。 而这些怨恨在屡屡失败的战事之中,无处发泄,全都倾注到了同为人子的戟颂身上。 刹渊有些意外地看向叶城谌,说道:“可她是……” 叶城谌抬手,示意刹渊住口。 她身为人子,原本来此处就是一场豪赌。 闵佩豳深知这一点,因此才会带着戟颂来到此地。 他此前见过戟颂的身手,虽然因为目盲影响了实力的发挥,但从与他交手的瞬间所感受的压迫可以知道,此人的实力绝不在在座的任何一个妖子之下。 如果没有人能够接纳戟颂的话,他打算违抗叶城谌的命令,将戟颂迎入他的麾下。 依照先前所遇之事,闵佩豳十分确信,戟颂是这场战事的关键。 “来我的队伍吧。” 众将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窃窃私语之声戛然而止,众多将领纷纷向后面看去,目光齐齐地望向最后一个将领。戟颂闭着眼睛,循着声音转过身去。 呈奉之站在众将之后,他是此次跨河之战最年轻的一个将领,此次的跨河之战是他的初战。 刹渊眼中诧异地看向呈奉之,呈奉之在先前从那个食人村带着一个女孩逃出来之后,性情便发生了变化,原本开朗的他看着那女孩,时而会流露出深深的愧疚之色。 刹渊不知道自己的堂弟究竟在那个村子里遭遇了什么,但呈奉之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将领,并不是特别了解身为将领所必不可少的,就是君主的信任。 如若在起初便接纳人子的话,会令叶城谌在日后的委任之中对呈奉之产生疑心。 呈奉之年纪尚轻,可能只是因为一时糊涂才说出此等话。 刹渊刚想出声阻止,为呈奉之解释,却听到叶城谌应允了下来。 “那你便归入呈将军的麾下,如何。”叶城谌对戟颂说道。 戟颂听闻跪下,垂下头颅。 “谢主隆恩。” 叶城谌看着在下方跪倒的戟颂,眼中逐渐凝上了一层冰霜。 乌鄫焦急地在营帐之外等候,她原本是想和戟颂一起进去的,但此处看守并没有允许她进去。 待营帐里的议谈解散后,将领们一个接着一个从营帐中走了出来,乌鄫身上还残留着戟颂身上的气味,即人子的气味,出来的将领们走过时无一不望向乌鄫的方向,眼中带着明显的藐然和蔑视。 对于妖子而言,为人子所奴役是十分可耻的事情。乌鄫注意到那些目光之后,有些不自然地垂下视线。在东岸的时候,她从未感觉到过这种无处藏匿的焦灼感。 等到不再有将领从营帐中走出来的时候,乌鄫依旧没有看到戟颂,心下一阵慌乱,以为是戟颂出了事,于是连忙跑进营帐之中。匆匆忙忙跑进去之后,乌鄫看到了戟颂。戟颂正和一个年纪轻轻的将领站在一起,两人似是在说些什么。 看到戟颂之后,乌鄫松了口气,心逐渐放了下来。 “阁下可否告诉白某,为何……愿意将白某这个众矢之的招于麾下?”戟颂对呈奉之说道,她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跑了进来,多半是乌鄫在外面等得着急了。 呈奉之犹豫了许久,缓缓说道:“……弥补。” “弥补?”戟颂神色微动。 呈奉之神情复杂,没有回答戟颂的话。 良久的缄默之后,呈奉之一改沉重的神色,淡淡地笑了:“战场上见。” 戟颂不知道呈奉之沉默的原因,但没有继续追问。 - 东岸的不死大军在远处严阵以待,密密麻麻,是根本无法估量的数目。 光是看着,就令人不寒而栗。 这几日,妖军几乎都处于下风。 之前与不死大军交手的时候,妖军一味攻击,却不知道不死士兵破碎的尸体会衍生为一具完整的躯体,从而导致不死大军借由四处散落的残肢来不断繁殖自身的数目,造成了双方兵力悬殊的局面。 妖军已经一退再退,大约还有五百里的路程就退回了河岸,现在已经处于无路可退的境地。 而对方没有任何兵力损伤,甚至还有所增加。 因为每次被砍断的傀儡肢体都会生长成一个完整的士兵。 面对这样的情形,妖军中士气前所未有的低迷。 闵佩豳回西岸借兵的事情,几乎所有的妖子都知道,但是最后只带回了一个瞎子,导致所有士兵都大失所望,觉得此战能胜的机会渺茫。 戟颂坐在一匹妖马之上,对斜前的呈奉之说道:“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离我远一点。” “放心。”呈奉之知道戟颂是什么意思,笑道,“我没那么容易让你砍死。” 数十万不死大军浩浩荡荡地冲来,戟颂握紧了腰间的大刀。 这是一把妖刀,为了戟颂特别铸造的妖刀,比她平时拿的刀要大,更为坚硬,但是分量要更轻,更易于挥动。 因为战事紧张,戟颂还没有来得及试它的威力。 戟颂听着远处的脚步声数量应该不少,心中顿生疑惑。 据她所知,不死之战之后,不死之身的数量应该没有这么多才对。 不死大军已经接近,戟颂驾马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瞬间淹没在数十万的不死大军之中。 “我就说!人子是靠不住的!” 刹渊看着汹涌而来的不死大军,不由得斥骂道。 叶城谌凝视着戟颂冲进去的地方许久,随后无言拔剑出鞘,剑身上萦绕着妖气。 “上!”叶城谌举剑发出号令。 忽然,大地剧烈震荡! 叶城谌神情一滞。 第40章 战傀儡,破敌阵 “我就说!人子是靠不住的!” 刹渊看着汹涌而来的不死大军,不由得斥骂道。 叶城谌凝视着戟颂冲进去的地方许久,随后无言拔剑出鞘,剑身上萦绕着妖气。 “上!”叶城谌举剑发出号令。 忽然,大地剧烈震荡! 叶城谌神情一滞。 紧接着,一道恐怖的刃压如汹涌波涛般横扫而过! 只见那妖军阵前,即将与妖军短兵相接的不死士兵们,如脆弱的蝼蚁般,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瞬间悉数放倒,场面震撼而惨烈,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 而与往常不同,不死士兵没有像往常一样再次站起来。 叶城谌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惊异。 只见在一片尸体和即将到来的敌人之间,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妖军,面对着即将到来的不死大军举起了刀刃。 刀刃因为沾染了鲜血,反射着嗜血的光芒。 一批如狼似虎的士兵汹涌冲来,戟颂毫无惧色,再度孤身闯入那扑面而来的大军之阵。 她手中大刀仿若死神的镰刃,每一次奋力挥舞,都有一条暗红色、尚带余热却又急速冷却的鲜血飙射而出,在半空划过刺目的弧线。 她仿若一阵腥风血雨,所经之处,尸横遍野,残肢断臂堆积如山,大地被浸染成一片刺目的血红。 在军中奋战的妖军士兵奋战的同时,皆被戟颂强悍的战力震惊得瞠目结舌。 戟颂将迎面冲来的士兵斩成两半,巨大的刀身横扫,身体周遭的士兵齐刷刷地倒下一片,飞身上步,朝着前面挥出一刀,极大的冲击力在劈出一条血路,巨大的冲力将她的虎口震出些许鲜血。 不过这点小伤对于不死之身来说算不了什么,很快就愈合了。 戟颂握着湿黏的刀柄,手上没有任何颤抖。 地面被砍出一道半尺深的裂缝,不死大军还在不知死活地冲过来。 戟颂感觉这把刀正在源源不断地吸取着自己的体力,但也多亏了这把刀,她挥出的每一刀,都具备着寻常所不具备的力量。 戟颂感觉到身后一阵强烈的杀意正在袭来,于是本能地向身后砍去! 对方勉强地接住了戟颂的一击。 “是我!呈奉之!”对方连忙说道。 “死了不算我的。”戟颂将刀抬起,对呈奉之匆匆说道。 一个不死士兵自戟颂背后冲了上来,冲着戟颂的背部狠狠地砍了一刀! 这一刀连铠甲都撕碎了,在戟颂背上留下了血淋淋的伤口。 戟颂猛地回身,砍下了对方的半个脑袋,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丝毫拖泥带水的痕迹。 暗红色的鲜血溅到了戟颂脸上。 戟颂啐了一口,将溅进口中的脏血吐了出来。 呈奉之感叹于戟颂的反应,如果不是因为目盲的话,方才那一刀应当能够齐整地将对方的脑袋砍下来。 呈奉之一边杀敌一边看着戟颂的背部,透过被撕开的铠甲和衣物,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戟颂背部的伤口正在愈合。 这是何等可怕! 拥有异于常人的武力和不死的躯体,在战场上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 呈奉之别过脸去,不再看戟颂的伤口。 看到戟颂勇猛骁战的样子,他竟有一瞬间的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她刀剑所向的人。 “你的左边敌人数量更多,去左边。”呈奉之提醒道,可是下一秒戟颂就跑向了另一个方向,呈奉之避开朝着脑袋劈过来的刀刃,冲戟颂的背影喊道,“你去哪儿!” 戟颂从刚才开始,就发现了有一点不对劲。 她那常年漆黑密布的眼中出现了一团黑暗,并且那团黑暗并不远。 就像当时绿洲里的树精出现那样,只不过此时的这团黑暗,并没有之前那个树精那么深重。 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不知道这种东西的深浅意味着什么,她只能猜测——或许与之前那个树精相比,这次所处于那团黑暗的家伙,并没有树精那么强。 正在施法的承肃手上一颤,忽然感到身上一阵恶寒。 承肃徐徐睁开眼睛,发现他面前的不死之身唇角开始流血,身上也出现了几道刀砍似的红痕。 “啊……”被铁链束缚的不死之身痛苦地呻吟着。 毒后将远镜徐徐放下,对承肃说道:“有士兵死了。” “什么?”大巫师有些惊异地看向毒后。 天地暧曃,自幽谷吹来的大风卷起了浩瀚的尘埃。 戟颂到了那团黑色的东西跟前。 那些号称不死之身的士兵在她身上造成的伤口,并不是完全不可愈合的。戟颂背部先前被砍伤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看不出有任何伤疤的痕迹。 戟颂心中猜测,这应该可以说明,这些执着于杀戮的人子士兵,可能并不是真正的不死之身。 一个不死士兵从身后扑了过来,戟颂朝身后挥了一刀!鲜血溅在了戟颂身上的铠甲之上。那士兵应声倒地,戟颂朝地上啐了一口,擦去嘴角的血渍。 “你是谁?” 那团黑色的东西说话了,声音带有几分惊惧,是从远处传来的。 这是深入敌军,头一次听到有人说话。 戟颂不由得眉毛一挑,慢慢地接近那团黑色的东西。 那团黑色的东西砍了戟颂一刀,砍碎了戟颂身上的盔甲。 看来那些妖子压根没打算戟颂能够活着回去,所以给她配备的盔甲都是如此脆弱。 不过她向来不需要盔甲,她的血肉就是最硬的盔甲。 戟颂提刀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拼杀。 所有傀儡一斩即死。 “你是不死之身?”在戟颂面前徐徐后退的士兵万分惊惶地看着戟颂,“你是人子?” 他是不死大军中唯一一个拥有意识的士兵,也是身上携带着信子的士兵。 信子对于不死大军来说至关重要,整支不死大军其实就是处于一个偌大的术式之中,而此术式,必须由军队的一个士兵体内携带着操控不死士兵的信子,才能够运行。 通过不死之身和信子之间的联系,才能够让掉落到地上的残肢不断生出新的士兵。 而这些只懂得杀戮的士兵傀儡都是通过术式复活的死人,并不能算是真正的不死之身,如果要算,只能算是不死之身身上可以无限生长的血肉。 因此在妖子们砍杀这些不死士兵的时候,不死士兵还能够从断肢之中衍生出新的躯体。 而被戟颂砍过的不死之身,则不能够衍生出躯体。 并且,这些不死士兵既然不能算作不死之身,便理所应当地不能对戟颂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你既是人子,为什么要为妖军卖命!”士兵说道,“你也知道一旦跨河之战西岸胜利,东岸的人们会怎样!” “我不是人子。”戟颂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鲜血已经在她的脸上凝固,头发湿答答地贴在侧脸和身上。 戟颂说完之后举起大刀,士兵连连后退。 他也看到了戟颂一路拼杀过来所显示出的战力,不是自己能够应付得了的。 他徒劳地举起刀刃,握着刀刃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他看到了戟颂杀人时那副凶狠而毫不留情的模样,即便现在戟颂还没有动手,他就已经被吓得浑身酥软。 “你怎么可以杀我呢?我是你的同族啊!” 士兵跪倒在地上,祈求着戟颂放过自己。 随后赶来的呈奉之在不远处停下,将刀刺入迎面而来的一个不死士兵,然后抬脚,一脚踹中了不死士兵的腹部,将他踹到了远处。 呈奉之看向戟颂那边,士兵还在求饶,戟颂也迟迟没有动手。 他猜想戟颂应该是心软了,毕竟一路杀来都是一些只顾杀戮的傀儡,根本不能算作是人,现在戟颂所面对的是有血有肉,懂得跪在地上祈求的人子,想必戟颂也没那么容易下定决心将其杀死。 毕竟是同族的人子,总会有些别样的感情。 “我没有同族。” 戟颂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斩杀了对方,手起刀落没有一丝犹豫。 正在杀戮的不死大军像是抽取了骨头的烂肉一般,化作了无数的血浆,顷刻间全部洒落在了地上,恍若死物。 叶城谌满身鲜血,刀剑滴血,和众多将士一同站在只剩血浆的战场之上,诧异地看着身边出现的景象。 他们赢了? 赢了……东岸的不死大军?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情! 紧接着从远处,走来了两个浑身沾满鲜血的人。 一个是呈奉之,另一个是他们讨厌的人子。 第41章 逆战局,夜篝庆 这就是不死之身…… 闵佩豳看着在不死大军中拼杀的人影,下手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犹豫,挥舞着大刀在不死大军中游走,所到之处便躺下一地的尸体,好似不知疲倦。 在那之后又进行了好几场战斗。 而这场战斗,已经进行了三天。 这三日内,妖军中唯一的一个人子将领一直在敌军不断地杀戮,而她握着大刀的手,却没有因为疲劳而颤抖半分,甚至看不出有丝毫疲倦。 为了保证军队不出无故的牺牲,也是为了避免妖军在砍杀不死士兵时造成不死士兵数目的增加,叶城谌及整个妖军在山头上向下俯瞰着战局,独留戟颂一个人在山下城池之前拼杀。 因为戟颂眼盲,为了保证她能精确地击杀每个目标,妖军中负责武器铸造的妖子打造了一把全新的武器,上面镶嵌了桀目,能够凭借自身的意识辨别击杀敌人的先后顺序和位置,弥补戟颂眼盲的缺点。 眼中那一团黑色的混沌被戟颂一刀斩开! 戟颂身遭的不死士兵全部化做了血浆,扑洒在地面上。 - 被铁链束缚的不死之身口吐鲜血,暂时失去了意识。 承肃打了不死之身一拳,看不死之身还是没有丝毫意识,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从主动的那一方,变成了被动撤退的一方,他甚至想好了等城门被攻破之后,该如何去做。 而之所以会到现在的境地,一切都是从妖军之中,那个无缘无故出现的不死之身开始的。 承肃自认术式无懈可击,但如何也没有想到,妖军那方居然会出现不死之身,还是战力如此强悍的不死之身,他所制造出来的不死士兵,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承肃。”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承肃回身,看到窗边多了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心中一紧,急忙走到女人跟前跪下:“师长,您怎么来了?” “你陷入僵局了吗?” 黑袍女人直入主题。 “是,妖军中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个不死之身,而且总能准确地找到阵法的阵眼。”大巫师如实说道,“弟子的阵法,已经被此人破了好几次了。” 女人若有所思地伸手将窗户推开,抚摸着外面的夜风流动的轨迹,闲定自若地说道:“那也难怪,毕竟两者的实力有着天差地别。你手上的不死士兵,是没有办法伤及对方分毫的。” “不知师长有何指教?” 女人从怀中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瓶子之内空空如也。 承肃看到了黑袍女人手中的瓶子,走过去接过黑袍女人手中的瓶子,这里面装着只有法力强悍的神术巫道之人才可以看得到的东西。承肃是黑袍女子的得意门生,自然可以看得到这瓶中之物。 他神色一动,抬眼看向黑袍女子。 黑袍女子看向一旁正在昏睡的不死之身,对承肃说道:“是时候让他上去了,来场不死之身之间的较量。” - 军营中欢庆战争的胜利,生了一堆篝火,烤了几只山林中抓的野猪。 戟颂坐在篝火之前,大刀放在身侧。 乌鄫和其他妖子有点喝高了,在篝火旁边高兴地舞动着身姿。 乌鄫正值绮年玉貌、芳华正好之际,每当她翩翩起舞,那轻盈优美的舞姿恰似灵动的彩云飘浮,婀娜多姿的身段犹如风中摇曳的弱柳拂水。 军中的将士们见之,无不被迷得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一个妖子手中端着一盏清酒到戟颂跟前,有些紧张地说道。 “白将军,您喝酒吗?” 戟颂听着声音有点陌生,她还没有吃饭,酒对于她来说太辛辣了,于是推辞道:“不用了。” “啊好……那您好好休息。”妖子虔敬地起身,几乎是小跑着跑回了自己的同伴身边。 妖子的同伴出于好奇,纷纷去问刚才去送酒的妖子。 “怎么样,他喝了吗?” “你们都说了什么啊?快和我们说说” “他是不是像其他妖子说的,声音特别粗犷,凑得近点可以看到胸毛和鼻毛?他真的是瞎子吗?” 经过几战完胜之后,妖军之中已经对戟颂彻底改观。 虽然还是有怀疑之声,但已经有妖子接受了戟颂。 毕竟以一己之力对抗整支不死大军,不仅需要强悍的战力,更需要超出常人的胆识和魄力。 而无论是强悍的战力,还是这种胆识和魄力,都正是妖军之中所崇拜的。 虽然同在一个军队,但是戟颂不常与其他妖子接触。 有很多妖子士兵都只是听说,军中有个很能打的人子将领,但是都没什么胆子直接上前观察,更不要说和戟颂交流。 叶城谌坐在军营中的正席之上,看到众将已经喝得一塌糊涂,叹了口气说道:“众爱卿好酒量,但如果现在不死大军找上门来,我们可是危在旦夕啊。” “没事,那个人子不是没怎么喝吗。”一个将领说道。 “对啊。” “就是就是。” 其余将领口齿不清回应着。 叶城谌听闻,脸上的神色沉了下来。 众将看到叶城谌脸上的神情,纷纷醒了酒,将头低了下去。 虽然现在军中形势因为这个人子的加入,已经变得一片大好,但叶城谌从未相信过这个人子。白曳身为一个人子,越是表现得对妖军忠诚,就越会加重叶城谌的疑心。 他想知道,这人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叶城谌走出营帐,篝火旁倒了许多喝醉的士兵。 戟颂坐在篝火一侧,双目失明的她只能感觉到温度,而看不到火光。 叶城谌看着戟颂,发现她两手之中似乎在摩挲着什么东西。 叶城谌走过来,戟颂悄然将其收回了袖中。 “那是什么?”叶城谌眼中略带深意地看着戟颂。 “没什么。”戟颂道。 “你应该清楚你现在的地位。”叶城谌坐在戟颂旁边,“保留的秘密越多,就越危险。” 戟颂知道这个地位最高的妖子还没有对她完全放下戒备,唇边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从袖中掏出一枚圆形的玉佩——这是白曳死去之后,戟颂从他的身上摘下来的,为了留个念想。 戟颂将手里的玉佩给叶城谌看,淡淡说道:“算不得什么秘密。” “石头?”叶城谌拿过去端详了一会儿。 “你要那么说也可以,不过我们一般称之为‘玉’。”戟颂道,“一位已故友人身上的,我在火化他之前,把这枚玉佩取下来了。” “留作纪念么。”叶城谌看着手里的玉佩。 戟颂把玉佩从叶城谌手上拿了回来,平静地说道:“不是,只是为了等没钱的时候换点吃的。” 一般人会把随时可以当掉的东西,拿出来握在手中么。 叶城谌不这么觉得,看了看闭着眼睛的戟颂,忽地想起她是不死之身的事实,也就是说,她可能并不像看上去这么年轻,继而问道:“你活了多长时间了?” “不记得了。”戟颂把玉佩收入袖中,她的衣裳上还有少量的血渍。 叶城谌注意到,明明是一副年轻的面容,戟颂的眼中却透着一种浑厚沉定的情状。 这大概就是活久之人,所应该具有的沉淀。 “您可以信我。”戟颂对叶城谌说道,“那样我才能毫无顾虑地为您效力。” 叶城谌听闻,眼中逐渐变得深邃。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能有什么目的……”戟颂淡淡说道,“我死不了,不得找个办法好好活下去么。” 叶城谌看着戟颂。 “那你是说……你没办法在人族生存。” “您说呢。”戟颂拿起旁边的酒碟小抿了一口,“不死族人……一生都在被同族杀戮。” 叶城谌听闻微微一怔,没再说话。 - 近来攻下的这座城中,平民老百姓并没有遭到屠杀。 在妖军进入城池之前,叶城谌下了不允许妖族士兵伤害此地人子的命令。 他下这命令原因有二,一是为了让戟颂全心全意地为妖军效力,二是因为城中经过征兵已经只剩妇幼老弱,即便组编军队也对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 在此地稍作休息之后,军队出发到下一个地方。 但是这个地方,有些不太一样。 似乎是不死军队被杀光了,这座城用来看守的兵力都是一些普通士兵。 戟颂看不到前面是什么情况,但是隐约觉得今日军中的气氛有些不太一样,她还在等着叶城谌发话,但是叶城谌今日迟迟没有开口。 “今日一起上。”叶城谌对戟颂说道。 戟颂听到了叶城谌的话,“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第42章 瓮中城,不死斗 城门之上的人子被汹涌而来的妖军吓得个个浑身颤抖,好似见到了成群的魔鬼一般。 连弓箭手射箭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实际上,这些士兵已经在王室的腐败和昏庸之下被宠坏了,虽然也进行常规的训练,但没有战斗的意识和勇气。 每日酒足饭饱就想着玩女人的军队,是无法抵挡训练有素的妖军的。 这座城很快就被攻陷了,妖军杀入城门,完全控制了这座城。 戟颂骑着乌鄫幻化的妖马进了城门,第一次如此容易地侵占一座城,令戟颂十分意外。 呈奉之也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跟随着军队进入了城内。 “差不多了。”毒后观察着远处说道。 冷殿中的大巫师将药水洒入施法的容器之中。 城中已经倒下的尸体又站了起来,一些在家中躲避的妇孺老幼也失去了眼中的神采,如同傀儡一般走出家门,手中拿着他们所能找到棍子、菜刀、镐头等等可以用做武器的物事。 呈奉之看着周围逐渐聚集起来的不死士兵,神情逐渐严肃下来。 一些妖子士兵向身后看去,大门处,一个浑身爆满青筋的壮汉,扛着大刀站在门道,向城内徐徐走来。几个妖兵齐齐冲上去,被壮汉一刀,全部砍倒在地。 城墙之上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 城墙上的将领一声令下,霎时万箭齐发! 自城墙上而来的箭雨密密麻麻地向地面坠落,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带着呼啸之声划破长空! 箭雨坠地,正在城中拼杀的将士连忙躲到掩体之后,有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士兵被万箭穿身,倒在了满地狼藉之上。刹渊和闵佩豳等将领因忽然出现的动乱现下全部四散在敌军之中拼杀,一时无法赶来。 叶城谌躲在就近的掩体之后。 忽地,他看到城墙上站着一抹红衣。 那红衣之人手中拉开了弓弦,直直对准了叶城谌! 叶城谌神情凝重,握紧了手中的剑。 弓弦颤动,发出一声弦响! 射出的箭在空中自行衍生,成倍叠加,转眼化作密集的箭雨向叶城谌射来。 叶城谌握着剑柄的手因极端用力而泛白,在掩体之后徐徐起身。 自从打算完成先父的遗志之时,他就没有想过全身而退,即便是死在这里,他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哪怕是万箭穿身! “陛下小心!” 刹渊等人见状急忙赶往叶城谌身旁。 - 就在箭雨即将射中叶城谌之时,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大刀旋起一阵气流,以惊人的速度将迎面而来的箭雨纷纷打落。 叶城谌一头青丝被大刀带起的迅猛气流猛地掀起! 他瞠目看着眼前之人,眼中是深深的诧异。 戟颂手中的大刀虽然打落了大部分的弓箭,但毕竟身处于箭雨之中,还是有漏网之箭射到了她的身上。 箭刺在戟颂的肩上,腿上,甚至还有一支箭刺穿了她的脖子。 口中鲜血一阵上涌,戟颂抬手握住了射中自己脖子的那支箭,忍痛将其拔了出来,将口中含着的一口热血咽了下去。 除了这一支箭,其他的箭,戟颂似是根本不屑于去拔掉,任由其插在皮肉之中。 箭雨已经停息,城墙上一袭红衣之人悄然离开,戟颂闭着眼睛,密切留意着周遭出现的声音。 “受伤没有?” 戟颂的脖子还在愈合当中,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 叶城谌看着戟颂缓缓愈合的脖颈,眼中添了一丝深意,道:“没。” 四面八方出现了数只体型庞大的异兽,妖军以极其迅速的速度投入战斗状态。 一只异兽扑了过来! 戟颂听到声响,飞身跃起,在空中回旋一刀!干净利落地斩下了异兽的头颅,喷出的鲜血溅了戟颂一身。戟颂落到叶城谌面前的地面上站定,抬起大刀,连续刺杀了几个迎面扑来的士兵。 正在戟颂万分戒备的时候,一个妖子跑了过来。 戟颂不知来者是谁,下意识地向正在赶来的妖子砍去,还好戟颂手中刀身一颤,及时制止了她。 妖子士兵看到戟颂向自己挥来的刀刃,被吓了一跳,跪倒在叶城谌和戟颂跟前:“陛下!白将军!大门处有一男子,好似是不死之身,已经有好几个将领负伤了!” “不死之身?”叶城谌越过周遭厮杀的场景,向大门处望去。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挥动着大刀,虐杀着周遭的妖军,看那男子脸上张狂的笑容,与之前所遇到的不死士兵大不相同,好似是具有意识的。 “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你去看看吧。”叶城谌对戟颂说道。 戟颂砍杀了一个敌人,听闻手中动作一滞。 “白将军,这边。”妖子走到戟颂前面为她引路。 戟颂应了一声,右手握刀跟在妖子之后走着,拔出身上的箭,同时砍杀着周边不断扑来的异兽。 叶城谌看着戟颂离去的背影。 在来到东岸之前,他从未见过不死之身,因此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身为捕食者的妖子,却一直无法占领气候宜人的东岸。 但如今他似乎知道了。 想象一下有千万个白曳组成的军队,不仅是妖子无法攻破这道防线,就算是传说中长尽河下游的魔鬼来了,恐怕也在劫难逃。 戟颂大刀挥舞着,毫不费力地扫除了向她扑过来的异兽,提着大刀来到了大门前。 身材魁梧的刽子手正在此地等候,看到戟颂之后,将手上已经没有气息的妖子扔在一旁。 刽子手双目血红地看着戟颂。 戟颂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杀气,不由分说便挥起一刀。 刽子手不紧不慢地将刀身横过,稳稳地接住了戟颂的一击! 这几日的战斗之中,这是头一次遇到能够接下她一击的人。 戟颂隐约感觉,这个人和之前交过手的人有所不同。 呈奉之已经负伤,但他有些放心不下戟颂,挣扎着起身向这边走来:“白曳!你小心一点!这男子似乎是同你一样的人!” 戟颂听到呈奉之远远喊话过来,眉间泛起一丝褶皱:“你是不死之身么?” “没错,害怕了吗?”刽子手被药水灼烧的脸上勾勒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说道。 “并没有。”戟颂对刽子手说道。 她没有在身后听到打斗的声音,于是后跃一步,与刽子手拉开距离。 戟颂睁开眼睛,显现出一双浑黑的眸子。 在她眼前,是持续了数十年的黑暗,但那存在于眼中的微弱的星芒,并不足以照亮她眼前的黑暗。她不知道这眼中的光芒究竟是什么,但现在已经没有知晓的必要了。 这黑暗,终于可以在今日结束了。 她终于能从这痛苦的永夜中……解脱了。 刽子手的刀砍了过来! 戟颂下意识地闪身躲过,却被一脚踢中腹部,身体狠狠地砸在了城墙上! 戟颂的一口血毫无预料地吐了出来。 这一脚不是一般的重,戟颂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破裂了。戟颂一时间没有办法站起来,鲜血顺着下巴不断滴落,眼中的浑黑空洞无比。 刽子手向戟颂走过来,举起大刀,打算一刀将戟颂的脑袋砍下来。 在远处拼杀的闵佩豳看到了戟颂落于下风,眉头一蹙,手中飞出一剑,直接刺穿了敌人的头颅! 一个妖子士兵见戟颂身陷危险之中,连忙冲了上去! 刽子手的注意力被忽然冲来的妖子分散,徐徐落下的大刀在半道偏移,毫不留情地将赶来的妖子斩杀。几个妖子紧随其后,面带畏惧地朝着手拿大刀的刽子手冲了过去,被刽子手一一斩杀。 这些妖子是赶来掩护戟颂的,为戟颂重新站起来,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戟颂看不到眼前的景象,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冲上去,替她顶住了正在靠近的对手。 忽地,一只手抓住了戟颂的手腕。 “白将军,能站起来吗?” 这个声音,是昨天那个给她送酒的妖子。 戟颂不知为何,她竟有种这些妖子在保护她的错觉。 “大概吧。”戟颂说道。 妖子扶着戟颂站了起来,在远处拼杀的叶城谌看了戟颂一眼,一剑刺入异兽的腹部。 刽子手见戟颂起身,大刀回旋,砍倒了一片围攻他的妖子,不顾一切地朝着戟颂袭去!戟颂猛地回身,将身边引路的妖子护在身后! 两柄大刀相撞,腾起一阵气流! 戟颂与刽子手兵刃相接,两手没有分毫颤抖,反而是方才被击中的腹部有种快要被撕裂的剧痛,好似下一秒就会与下身脱离。 巨大的冲击力令大门轰然倒塌,溅起满目尘埃。 空气中满是血与尘土相混合的味道,戟颂满是鲜血的脸上粗糙不堪,一双浑黑的眼中深不见底。刀刃撕破皮肉、震断骨骼的声音与刀剑相撞之声交织在一起,其中夹杂着伤兵的哀嚎和异兽的咆哮,将领们言辞紧切地发号施令,士兵分阵排列,脚步声紧锣密布。 这就是戟颂在这战场之上所感受到的全部。 她目不能视,在这一片危险的混乱之中,只能在黑暗之中摸索着生存。 承肃的额头上渗出汗水,手中操控着刽子手的意志。 从他的视野之中,可以隐约看到戟颂。 但因为不死之身是万咒之禁忌,即便能够看到,也只是能够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并且双眼要承受着剧烈的疼痛。他师长说得没错,这个不死之身的力量的确比刽子手强了太多,力量悬殊太大。现如今刽子手服用了药水,尚且不能轻而易举地杀死这个不死之身,更不要说以原来的身手去应战,怕是早就已经命丧荒野了。 身后的妖子见戟颂恢复了过来,于是急忙从戟颂身后跑开,以免被戟颂无眼的大刀波及。戟颂和刽子手僵持着,刀身发出了铮铮的响声。 ——你只需要等待…… 在戟颂的脑海中,逐渐浮现了师父临死前的模样。 戟颂脸上略有犹豫之色,手上松力,脚下后退了一步。 刽子手瞅准了时机猛攻,将戟颂撞到墙上! 戟颂的脊背将城墙撞出了裂痕,剧烈的疼痛使戟颂手上的力道再次松动。此时的僵持之中,刽子手一只手握刀,便可以将戟颂牢牢压制。刽子手将戟颂手上的刀打落到一旁,用手掐住戟颂的脖子,他的脸上满是狰狞的笑意,享受着用手慢慢把戟颂掐死的乐趣,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是厉害吗!嗯!?” 戟颂没有任何言语,空洞的双眼渐渐失去生气。 只要就此放弃,她的不甘,她的愤怒,她的思念,就都可以做一个了结了。 “刹渊!去帮白曳!”叶城谌见此情形向刹渊大喊道,他现下以一敌三,抽不开身。 刹渊草草解决手上的异兽,连忙向戟颂赶过去之时,刹渊赫然发现闵佩豳也朝着戟颂跑了过去。戟颂的眼睛淌出血液,窒息令她的脸变得通红,她没有抵抗,浑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聚焦。 戟颂的手渐渐松了下去,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不知道死后在河的尽头…… 能不能见到想见的人。 - 不远处的山巅之上。 一位银发男子走到一块巨石前,看着城池内的战局。 第43章 眼中光,初复明 城池周边的山上郁郁葱葱,微风送爽。 两名男子在山脊之上行走,站到山顶上的一块巨石跟前,随后向下眺望。山脚下是一座城池,里面人数众多,人兽混杂,并且处于剑拔弩张之势。 “祭司,下面是在打仗吗?”勒金问身旁的银发男子。 “嗯。”男子应道。 勒金不解:“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这里吗?” 男子看着下方的城池,没有理会勒金的话。 “您又不打算回答我了吗?”勒金问道。 闵佩豳一剑刺向刽子手! 刽子手转身用刀挡住闵佩豳的攻击。 戟颂意识迷离地倒在地上,一双浑黑的眼睛毫无聚焦,刹渊跑过来,将戟颂扛到肩上,向相对安宁的地方赶去。背上的戟颂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感受到了一阵颠簸之后,戟颂抓紧了刹渊肩头的衣物。 “放我下来……”戟颂哑声说道。 她不想就这么被救下来!她等了那么多年!忍受了那么多年令人不安的黑暗!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不死之身,她不想就这样错失结束痛苦的机会! 可是她的嗓子干涩,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 银发男子站在山上,垂眸看着下方的战局。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听到有人在这里祈求死亡。 ……是谁? “别死撑了!你已经不行了!”刹渊扛着戟颂在战场上拼杀,将戟颂带到了叶城谌面前。 一阵光芒射入眼中。 戟颂感觉一阵刺目,眼帘颤动了几下。 - 灰蒙蒙的天空,高耸的城墙,厮杀的两军在城内缠斗,喷溅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遍地是人兽交混的残骸。叶城谌杀死手上的最后一只异兽,赶去刹渊跟前,查看戟颂的情况。 “他伤得重吗?”叶城谌问刹渊。 “情况不妙。”刹渊回答道。 戟颂被刹渊扛在背上,眼帘半垂,俨然一副死相,而原本浑黑的双眼却渐渐呈现出眼白。戟颂睁开眼睛之后,瞳孔忽然收缩了一下。她对出现在眼前的面孔感到十分陌生,但是听声音,隐约还能辨别得出。 戟颂意识到了自己被一个男人背着,随之看到了正注视着自己的男子。男子面容俊美,肃穆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是深深的关切:“白曳,你怎么样?” 戟颂意识尚未清醒,根据声音,判断出和自己说话的男子应当是叶城谌。 见戟颂没有回答叶城谌,刹渊将戟颂放了下来,接着问道:“还能坚持得下去吗?白曳。” 身为妖子,他们都有着姣好的面容,但现在皆被战火的灰烬搞得灰头土脸,满脸的泥土和血渍。 戟颂怔怔地看着眼前和她说话的两个男子,声音是熟悉的,但是她还不能习惯他们的脸。戟颂看向自己的手,手上满是伤痕,尽管腹部的剧痛与方才相比没有任何减缓,但她无暇顾及。戟颂捂着腹部缓缓起身, 忽然,一头异兽冲了过来! 刹渊本想去替白曳杀了这头异兽,却不料白曳伸手,直接抓住了异兽的头。 一声脆响,异兽的头被捏碎! 戟颂将异兽的尸体扔在地上。 即便这一切都真实地在眼前发生了,她还是不敢相信。 她能看到了! 这绵延了数十年的黑暗,终于消散了。 叶城谌和刹渊也发现了戟颂的异常,她那双平日里不见眼白的浑黑双目,此刻显现出了与常人无异的模样,并且正在有意识地向周边看去。 “你复明了?”叶城谌问道。 戟颂还没来得及回答,胸中涌上一口热血,淌在了她胸前已经破碎的护甲之上。 方才与刽子手交手,令戟颂受了不轻的伤。 她一手捂住嘴巴,擦去了下巴上的血迹,另一只满是伤痕的手握住了叶城谌的手,一双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叶城谌的脸,哑着嗓子对他说道:“有药吗,我想活下去。” 闵佩豳一脚踹上刽子手的脸,长发和衣襟在空中飘曳,他手中剑身流转,流利的剑术将刽子手的头颅轻而易举地砍下。 刽子手的头颅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看着闵佩豳,忽然笑了起来。 闵佩豳走了过去,将刽子手正在笑着的头颅一脚踢飞,紧接着呈奉之用斧头将刽子手的身体大卸八块。 和刽子手交手几个回合,闵佩豳和呈奉之发现了,那些身为傀儡的人类妖子会从残肢中衍生出新的躯体,但是刽子手却不能,他只能愈合伤口或是长回缺失的身体。 “够他长一会儿了。”呈奉之说道。 闵佩豳看着散落在地上的残肢,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自刽子手身体当中浮现了黑色的光晕,在一瞬间恢复成了原来的身体。 闵佩豳早有预料,抬起手中的剑,正欲上前之时,忽然自身后伸出一把匕首。 匕首从虚空之中毫无征兆地伸了出来,直接刺入了闵佩豳的背部。闵佩豳回身看去,隐约看到了一个女子的幻象。闵佩豳手上妖气汇聚,多了几枚翎羽,刺入女子的幻象之中。 毒后被几枚翎羽刺中,向后踉跄了几步。 - “这是什么?”戟颂问道。 叶城谌将瓶子塞到戟颂怀里,起身说了一句“黑水”,便走了。 在黑水之地居住多日,戟颂对于黑水并不陌生,只是从未喝过。 戟颂将瓶子里的水尽数喝下,顿时觉得腹部的疼痛减缓了许多,同时感觉有一股暖流在体内流动,令她原本疲惫的身躯重新拥有了源源不断的力气。 戟颂的刀掉落在了被刹渊救起的地方,手上并没有任何武器。她赤手空拳地打退了几只异兽,恢复视力的她恢复了从前的身手,少了失明时的犹豫不决,出手更为利落干脆。 回到自己被刽子手险些掐死的地方,戟颂拾起地上的大刀,朝着刽子手走去。 刽子手此时正想趁着闵佩豳受伤的机会中伤他,戟颂挥刀腾起的大风令他警觉了起来,猛然回身。两副厚重的兵刃相撞,刽子手,以及包括刽子手身后的大巫师都感到了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方才交手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现在,透过这猛烈的一击,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咔!” 一声刀身断裂的声音,刽子手手上的刀断成了两半! 随之还有刽子手的躯体,也被迎面而来的刀刃切成了两半。 一道银光闪过,刽子手的身体化作黑色的尘烟。自他体内,一道黑光忽然直直窜入戟颂的眼睛之中。 戟颂躲闪不及,黑光窜入了她的眼中。 她的眼睛胀痛,好似整个眼球都被剥离出来了一样,随之而来的,还有腹部疼痛的加剧。 疲倦和痛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戟颂不堪重负,倒在了地上。 - 承肃手上用于操纵不死之身的线,断了。 但是他的视野中浮现了,除了戟颂以外的……一个银发男子的模样。 银发男子生着白璧无瑕的绝美面庞,山巅之上微风习习,他的一头银发随衣袂轻轻飘动着。在他的身遭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而雾气之中又夹杂着丝丝不易察觉光晕,那光晕犹如在大雾笼罩之下,长尽河河面上的微光一般。银发男子面色沉静地望着山下的战局,像是察觉到了承肃的视线。 一双湛澈的眸子忽然一转,看向了承肃。 承肃的视野中断,回过神时,他的一身袍衣已经被汗浸透。 毒后察觉到了承肃的异样,快步走了过去,查看承肃的情况,他却只说了一句: “派人去那座山上,我看到了长河族大祭司。” 第44章 伪权王,弃蔽履 他坐在床榻上,垂眸注视着她。 她此刻正蹲在地上给他洗脚,一双白净的手细细地摩挲着他的脚踝和指节,她的手法总是这样温柔,他低头看着她,将手缓缓放在了她的头上。 “可以了,起来吧。”他轻声说道。 “谢陛下。”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胤书一眼,眼中不是纯粹的胆怯,而是难以言说的一种情绪。 她缓缓起身,水滴顺着指尖滴下。 胤书察觉到了她脸上的异样,心中一阵抽痛,缓缓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吻上她的嘴唇。 在他温柔的亲吻之下,她迟疑了一下,半垂的眼中蕴含着深深的眷恋和无奈。 她想要从胤书怀中逃离,却又放弃,俯下身去任由他亲吻。 两人唇舌缠绕,情欲正浓,胤书的手抚上她的腰际,将她抱在床上。 他和她相拥着在床上辗转,耳鬓厮磨。 他脱去她的衣裳,仅剩一层里衣的时候,他愣住了,唇上的亲吻也随即停了下来。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在看着她的小腹。 她呼吸一滞,眼中泛起泪水,打算起身离开时,胤书将她摁在床上,强忍心中伤痛。 “什么时候的事。” 她的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逃避着胤书的视线,声音颤抖着说道:“奴婢只是个贱婢罢了……奴婢……不能反抗……” “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勉强。”胤书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道。 她哽咽着吻了胤书的手心,说道:“您是这宫中唯一一个,奴婢不想反抗的人……” 胤书面色微动,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他抱着她,亲吻她,与她相拥而眠。 他只是个失去地位,自幼年时便被人软禁的君主。 在这被软禁的时日之中,他见过宫中太多的人情冷暖,唯有她能够一直伴自己左右。这份情谊,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替代或改变的。他并不嫌弃她被人糟践的身子,他只恨自己,身为君主,却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他如今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照料她,让她安全地生下这个孩子。 无论她腹中的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骨肉,他都不在乎。 但是今夜的同枕而眠过后,他再也没有见到她的机会了。 她的尸体被发现在一个柴房之中。 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满是被人殴打的痕迹,身下满是血迹。 她躺在血泊中静静地死去了,眼睛没能如愿以偿地闭上。 而这副模样,是他从新来的侍女口中得知的。他被软禁多年,不能踏出这宫门一步,因而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得知她死讯的他,不知道在深宫之中哭了多少个日夜,但无济于事。 他现在所拥有的,并不是他所渴求的,而他所渴求的,却正在被他所拥有的渐渐侵蚀。无论是他所敬重的父亲,还是他所深爱的女人,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中离他远去。 而对于这些,他无法做什么,也无力去改变。 如若他不是这个君主,就好了。 - 越是距离腹中地区越近的地区,戒备就越森严。 传说上一场跨河之战结束之后,长河族大祭司率领一干大小司祭和神守,在关键的城池设下了禁制。 并且距离王城越近,禁制就越坚固。 而妖军之中也有通晓术式的妖子,可以攻破一部分长河族族人设下的禁制。毕竟,距离上次跨河之战已经过去了一万多年,无论多么坚固的禁制也会有松动的一天。尤其是如今长尽河进入了枯水期,原本以长尽河河畔大雾为力量之源的禁制,也会因长尽河的异动而有所削弱。 连皇乾浚站在城楼之上,手扶着楼栏看着产生裂纹的禁制和涌进城池的妖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叶城谌骑着妖马进入城内,妖马脚下燃烧着青色的火焰。 他青丝如瀑,倾泻腰间,鲜血和尘土令他原本白净的面庞稍有污秽,破碎的铠甲却没有办法掩盖住他身上矜贵和冷冽。叶城谌向周围惊恐的人子们看去,一双金眸之中没有任何情绪。刹渊在后面跟了上来。叶城谌听到声响,似乎知道了来者是谁,没有回头。 “白曳还没醒?” “黑水似乎对他影响很大,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刹渊道,“不过现在即使他不参与,于我们而言也没有多大影响,一旦没有不死之身的参与,人子的军队不堪一击。” 叶城谌手握缰绳,沉思了片刻:“如今还不能确定不死之身是不是已经被杀光了,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但眼下有很多将领说,这是我们消除威胁的最佳机会……”刹渊道,“您不是没见过白曳在战场上的身手,说得好听是骁勇,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六亲不认的屠戮,所到之处尸体遍地,属下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人子。就算是不死之身,但愿意为了异族,只身面对一个军队……对同胞下手毫不留情暂且不提,但这人子的自我牺牲也未免太大。属下只怕他如此尽心力,是在图谋着别的东西。” “你是说他是在利用我们吗?”叶城谌道。 刹渊点了点头。 “如果要是我的话,我不会冒着被杀掉的风险,去单挑一支可能会杀死自己的军队……至于威胁么,他的确是个威胁,战力无可挑剔,并且无法轻易杀掉。我不是很清楚,他究竟为何会如此死心塌地为妖子效力……” 叶城谌说着,忽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和戟颂对话的情形。 还有战场上她在他面前身中数箭,却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的样子。 叶城谌心中泛起一丝异样,沉默片刻后看向刹渊:“无论她是出于对人子的恨也好,是对我们的利用也罢。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子而已,我看他的眼睛也是时好时坏……” 叶城谌口中停顿了一下,想到那人子之前浑身是箭的样子,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叶城谌定了定,将心头异样压了下去。 “等到他没用了的时候,随便扔到一处,关起来便可。”叶城谌冷着神情说道。 第45章 七日昏,现女身 一个小女孩被一个妖兵撞倒,摔在了地上。 妖兵闻到了来自女孩身上诱人的气味,咽了几下口水,朝着女孩走过去。 女孩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无助地向四周望去,而街上到处是进入城中的妖子。女孩的双亲身在远处,看到了女孩即将落入妖子之手,女孩的母亲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正在此时,一个男子走到了女孩的前面,挡在她和妖兵之间。 他一身暗蓝紫的衣衫随风飘曳,衣袖微动之间,向女孩伸出手去。 女孩伸出手去,抓住了闵佩豳的手,站起身来。 “你要扰乱军纪吗?”闵佩豳转身对身后的妖兵说道,一双紫眸之中泛起一层波澜,暗自拍了一下女孩的后背,示意她回到双亲身边去。 妖兵慌张地跪在地上:“小的不敢。” “去吧。”闵佩豳冷淡地说了一句,妖兵连滚带爬地回到军队阵列之中。 - 一辆马车之内,乌鄫守在戟颂身边,用湿布为戟颂擦拭脸颊和脖颈。 戟颂已经连续昏睡了七日,虽然没有断气,但是身体时常会出现轻微的抽搐,身上也会突然发烫,冒出大粒的汗珠。 乌鄫去找过妖军中的医师,但是没有一个医师愿意来为戟颂治疗。 只有一个医师,还是看在闵佩豳的面子上,才来给戟颂诊治了一下。 说是因为喝了黑水的缘故。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子误喝黑水,因而也没有相应的治疗之法。 呈奉之进入马车之内查看戟颂的情况,问乌鄫道:“白曳醒来过吗?” 乌鄫摇了摇头,呈奉之坐在乌鄫旁边叹了口气:“我是很想帮你们,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多谢你有这份心……”乌鄫眼眶泛红地说道。 “不过你也别太着急了,毕竟白曳是不死之身,应该没事。”呈奉之安慰道。 泪水不断从乌鄫眼中涌出,她极力抑制着哽咽说道:“不是没事,她只是不会死而已,归根到底她只是一具人类之躯,就算不会死去,痛苦却不会因此减少半分。她和我说过很多次,她最想要的两件东西,一件是光明,另一件是死亡……而这两件东西,我一样都无法给她。” 看到乌鄫如此悲痛的样子,呈奉之的神情逐渐凝重下来。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呈奉之忽然站起来,言辞果决地对乌鄫说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不用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戟颂睁开生涩的眼睛,喉咙有些沙哑,问乌鄫说道:“有水么?” “有。”乌鄫没料到戟颂会忽然毫无征兆地醒来,起身跳下马车去取水。 呈奉之看着戟颂,以及她浑黑的双目。 忽然,他似乎看到了戟颂的双目似乎转动了一下。 戟颂拖着疲惫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呈奉之看到戟颂那双浑黑的眼睛之中,像是第一次有了焦距。不容他多作思考,戟颂神色匆忙地扶着周遭的东西朝着马车门摸索而去,似乎是极其紧切地想去找什么东西。 戟颂大病初愈,呈奉之还不能放心让戟颂自行走动,于是将她拦了下来:“白曳,你最好卧床休息。” “让开……”戟颂将呈奉之推到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 呈奉之被推到一旁,撞到了一旁的门框,随后看到了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刀尖直指他的胸口。 呈奉之是头一次被这么大力地推开,而这力量却是来自于一个人子。呈奉之惊叹于对方力量之强,同时又为戟颂感到担忧。呈奉之从表哥那里听说,戟颂恢复了视力,不知道戟颂此时能不能看得见。 如果戟颂看不见的话,便不会知道她自己现如今是在马车里,一定会…… 外面传来乌鄫“啊”的一声惨叫,呈奉之跑出去看,发现戟颂头朝下栽到了地上,看样子似乎又陷入了昏迷。乌鄫一脸慌张地抱起戟颂,抬头看见了呈奉之,声音充满了戒备:“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呈奉之如实相告。 闵佩豳给呈奉之沏了杯茶,放到桌子上说道:“所以,你就被驱逐了?” 呈奉之耸了耸肩,端起茶杯喝了口,又将其吐回到了杯子里。 “好烫!” “你倒是吹吹再喝。”闵佩豳无奈。 戟颂被挪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休息,由于戟颂还在昏迷,为了让她早日恢复,闵佩豳又派了一个医术高超的医师来此。叶城谌来戟颂的营帐探望的时候,被闵佩豳派来的医师还在营帐内。 “如何了?”叶城谌向医师问及戟颂的情况。 “白将军无大碍,只是不知出于何故,现在依旧在昏迷当中。”医师道,略有思索地继续说道,“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你但说无妨。”叶城谌道。 “白将军是不死之身不是吗?既然他不会死,我们何必要浪费本应该用在其他士兵身上的药草来救他呢,陛下心慈仁厚,会忧心这样一个人子的安危实属正常,但是您不要忘了,他终究还是异族之物,协助我们的用意还不可知。若是他自行痊愈,也可,但他如果就这样死了……对我军而言,不是少了一点威胁吗?” 端着药回来的乌鄫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逐渐攥紧了拳头。 “不要为你自己的无能辩解。我知道他是不死之身……”叶城谌平静地说道,“但他如果死了,你也就跟着去死吧。” 乌鄫听闻微微诧异。 医师慌张地跪在地上:“臣定以全力救治!” 叶城谌说完走出了戟颂的营帐,看见了乌鄫。 乌鄫手端着汤药看着叶城谌。 戟颂虽为他手下的将领,但叶城谌与乌鄫并不熟络,打算一走了之。 而就在叶城谌经过乌鄫身旁的时候,乌鄫张口叫住了叶城谌。 叶城谌回身看向乌鄫。 乌鄫的眼圈渐渐地红了,嘴唇颤抖着说道:“谢谢……白曳他……一定会很感激您的……” “你无需让他谢我。”叶城谌道,“你只需让他快些醒来,否则时间长了,我也不知道我能留他多久。” 他不会把无用的人留在身边。 叶城谌走后,医师只得寻求其他的办法,但是无论他怎样诊断,戟颂都没有呈现中毒的症状。 当他打开戟颂的衣襟之后,原本对叶城谌的畏惧,被另一种惊恐的心情所代替。 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子将领,居然是个女人!? 第46章 人女将,遭非议 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子将领,居然是个女人!? 这个事实在军中不胫而走,在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就连起初将戟颂带到军中的闵佩豳,对这个事实也是始料未及,毕竟以她那样凶悍的身手,任凭他人如何去看,也无法料到是一个女人所拥有的力量。 妖军中的士兵都是一些男性妖子,得知戟颂是女人之后,都很好奇戟颂的长相,但是无一人在戟颂面前提起。 而许多反对戟颂的妖子将领则是借此事,想要将戟颂从军中驱逐出去,以此消除被一个人子的战力凌驾于他们头上的耻辱,恢复他们在军中往日的威望。 叶城谌与众将领商议的时候,巴锲针对戟颂身为女子这件事情,对军中众将领说道:“换句话说,只要能让白将军怀孕,任凭她有多么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了,对吗?” 巴锲的话引起哄堂大笑,刹渊坐在距离叶城谌较近的位置,听闻,唇角也添了几分笑意。 呈奉之坐于席中,戟颂奋战过后躺在床上养伤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不知道这些将领为何如此敌视白曳,但他看不得他们如此羞辱,于是直接起身说道:“都别笑了!女人又怎样!你们这些笑的家伙!我劝你们好好想想,上阵杀敌的时候,冲在这个女人后面的有没有你!” “如果我也有不死之身的话,我也可以那么勇猛!反正又不会死!她那具身体,说不定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巴锲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看你前些年带回个小女孩还不够,是不是还要再多个媳妇儿啊?” “你个混蛋!”呈奉之想冲上去揍巴锲一顿,被身后的将领们拦住。 许多将领笑了起来,刹渊坐在叶城谌旁边,听到巴锲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僵硬。叶城谌看着营帐之内哄堂大笑的将领们,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抬手,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哄堂大笑戛然而止。 “今日便到此为止,都回各自的营帐去吧。”叶城谌说道。 众将领起身,俯身跪下行礼,异口同声地说道:“是。” 待所有人走出去之后,刹渊还留在叶城谌帐中,没有出去。 “怎么了?陛下。”刹渊常年跟随在叶城谌身侧,能看出叶城谌有话对自己说。 “闵佩豳去何处了?”叶城谌道。闵佩豳已经离开多日,叶城谌有些在意他的动向,毕竟他是外戚,而且闵佩豳城府尤甚,是不怎么易于掌控的臣子。 刹渊毕恭毕敬地答道:“回陛下,他中毒了,去了附近的山上去找一种草药。” - 大殿之上犹如死一般的沉寂,王皇坐在高位之上,身侧是大巫师承肃,毒后站在大殿的边角之中,默默地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动静。 在毒后的下颌上长出一只硕大的眼睛。 此时那只眼睛闭阖着,眼帘微颤。 这几日,为了填补上不死之身战亡所造成的空缺,承肃将前些日子召集起来的巫师们派去前方的战场,可是因为妖军之中也不乏通晓妖术的妖子,两者互斗,人子再次在实力上败下阵来。 原本通晓法咒术式是人子的特权,现在却输给了一帮原本是门外汉的妖子。 不过,毕竟距离上次跨河之战已经是上万年前的事情了,在这些年里,西岸发生了什么,远不是东岸的人子能够想象得到的。 此次朝堂召集群臣,就是为了商议战术。 但是商议的结果并不理想。 在王皇宣布下朝之后,大臣们纷纷离开,只剩承肃还坐在王皇旁边。 承肃这几日消瘦了许多,他看着王皇嘴边残留着的油光汤水,与民间那些受饥挨饿的子民相比,他们的王皇大腹便便,油光满面,没有丝毫为战事忧心而憔悴的样子。 自不死大军被破之后,妖军进攻凶猛,纵然人子军队在数年前就开始筹备了,但失去了人子三大部族的支撑,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入了下风。 毕竟人子与妖子相比,身体和意志都有很大的差距。 眼下多座城池已经被妖子攻破,恐怕不出半月就能攻到王城之下。 “爱卿有何妙计?”王皇也并非对眼下的战事毫不关心。 “据臣了解,金晔金将军多年前曾被巫术复活,如今依仗着一颗妖子的心脏存活至今。陛下若是担心战力不足,可派金将军率军,有毒后辅助,战力应当不会太差。”承肃略有思索说道。 “朕早就想过了,只是金晔已经多年未上战场,如今他的妻子亡故,更是终日称病不朝,让他上阵也只能是延缓战局而已。”王皇叹息,“你的不死大军呢……听说你手下的那个不死之身,被杀了?” “是。” “被谁?” “敌军的不死之身。” 王皇神色一僵,紧接着问道:“妖君内竟有不死之身!” “是。”承肃面不改色地说道,“原本以为也只是个像刽子手一样只会舞刀的平民,但是没想到是个狠角色,我派出的不死大军确实不会被妖子轻易击杀,但是真正的不死之身却可以。并且身为傀儡的不死士兵,从根本上来说,并不算是不死士兵,不能够杀掉他。” “不过,陛下也无须过于担心,据臣下的师长说道,这个人,应当是许多年前从抓捕之下逃脱的不死之身,所以不足为惧。我们既然能抓他一次,就能抓他第二次,而且现在抓他要比之前容易许多。” “因为她在逃走之前,已经被臣下的师长弄成了瞎子,现在目不能视,拼杀时也是。据探子来报,那个不死之身根本分不清敌友,所以妖兵都离他很远,极容易得手。” 王皇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中燃起了一丝渺茫的希望:“那敢问承肃,您的师长现在何处?” “师长已经去世,但臣自有抓不死之身的办法。”承肃的师长已经无心于朝堂之事,所以由承肃代为隐瞒。 话虽这么说,承肃心里却明白,抓捕这个不死之身,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 茂密的枝叶将透彻的天穹分割成数块,地上嫩草成荫,从此地可以隐约眺望到河畔大雾中的远山,幽静深远,一片广袤无垠,偶有飞雀划过天际。 闵佩豳站在山腰的一块巨石之上,身后是层层的密林。 他站在巨石之上眺望了许久,回身进了密林。岁月静好固然美妙,但是为了这个失了性命就得不偿失了。闵佩豳身中剧毒,眼下找到解药才是要务。他毕生的志向是死在世间最美之人的怀中,而不是这样人迹罕至的密林。闵佩豳拨开树枝,来到一汪清泉之前。 清泉之前站着一人。 是人子。 “阁下好兴致,此兵荒马乱之时还有兴致来此观水吗?”闵佩豳笑着说道。 自枝叶间渗出的光落到地上,与飘扬的尘埃融合成朦胧的光晕,清湛的泉水微微荡起波纹,波纹发着粼粼的微光。 听到身后之人的声音,那人缓缓回过身来。 幽邃透彻的双眸之中流转着潋滟的光泽,仿佛囊括着这世间最为浩瀚的星河。周遭的一切在这双眸子的注视之下黯然失色。斑驳的光影漏在他胜雪的肌肤之上,无比的剔透温润。他一身玄衣,似水的银色长发披在身后,根根清晰,泛着细腻的光泽。 闵佩豳一时间看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子。 “阁下所寻之物,不在此处。”那人说道。 “那敢问阁下,可否知道在何处呢?”闵佩豳回过神来,目光向四周游移了一番,借着对方的话茬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 他一双似水的眸子中目光空灵,像是一眼便能看到亘远的天际。 闵佩豳注视着对方的面容,向那男子走去。 这盛世稀有的绝美容颜,是一种窒息的美,也是令人心生欲望却望之退却的美,浑然天成,好似已经褪去了凡尘,既不妖娆也不阴柔,在周身萦绕着的雾气之中,为这样刻目三分的美貌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圣洁。 如若不是身上那一丝人子的气味,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闵佩豳还以为是山林所生的神人。 尽管闵佩豳知道对方与自己一样是男子,却依旧猝不及防地沉溺在了他勾魂摄魄的美貌之中。 那人的目光落到了一座山头上。 闵佩豳停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问道:“是在那里吗?” 没有答复的声音。 闵佩豳回头,看见男子原先所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他有些困惑,明明从对方的身上闻到了一阵人子的气息,但是他又消失得如此干脆,难不成是什么巫师么。 人子的巫师都是如此美丽么…… 闵佩豳唇边多了一丝笑意。 第47章 再复明,遇祭司 “您知道那是个妖子吧。” 勒金将祭司带到了一个地方,使用了转移的禁术,令勒金的身体有些许难受。不过,幸亏使用转移之术所移动的距离并不远,时间也不长,身体过了一会儿便恢复了过来。 “嗯。” “那为什么……” “他命数未尽。”祭司道。 勒金无言,他自是知道长尽河的大祭司向来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会奉天命行事,去见那个妖子施以指点,也许也只是他听到的天命的一部分而已。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人一骑向此处狂奔而来,男子乌发在身后披散开来,放肆地飞舞着,浑黑的双目盯着前方的某处。 勒金皱着眉头,看着骑马追过来的人。 勒金不知道那是人是妖,说他是妖,他没有感觉到妖气,若说他是人,那浑黑的双目分明就是魔物。 勒金心道不妙,对祭司说道:“看吧,就说您不要招惹那些麻烦的人,那个男人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透过山坡上飞扬的尘烟,祭司望着骑马而来的男子。 望了许久,直到勒金在悬崖对岸的山上叫他过去。 祭司走上在悬崖和山顶之间用咒术架起的桥,走到了对面。 悬崖和山顶之间的桥梁随着祭司走到对面的山顶之后,开始逐渐消失。脚下起火的妖马看到桥梁消失,及时停在了悬崖边上。戟颂看着视线之中出现在周遭,模模糊糊的光影,明暗交杂,仿佛身在异世之中。 但这光影,正在逐渐消失。 她不知道乌鄫为何停下,心下一急,急忙从乌鄫身上跳下,自行向前走去。而乌鄫能够看到在戟颂面前的,仅仅是深不见底的断崖,她所要找的人还在深渊的对面,如若这样直接走过去的话,势必会掉下去摔个半死。乌鄫此时还是妖马的形态,来不及恢复人形,急忙咬住戟颂的衣裳,嘶鸣起来。 戟颂的脚尖超出了悬崖的边缘,一颗石头被踢下了崖下,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戟颂听到石头坠落于崖下所发出来的不易察觉的声响,知道了乌鄫停下来的原因。 “污秽之人!速速离开这里!”勒金对戟颂斥道。 眼中的黑白光影正在消失,戟颂袖下的手渐渐攥紧。 不……不行!! 戟颂干裂的唇瓣颤抖着,看着眼前逐渐消失的光景,指甲缓缓嵌进掌心。 眼前的光明是如此稀薄,但即便是如此稀薄的光明,也令她无比向往。 她不知道如果错过这次机会,还要等多久,十年,二十年……又或者她直到被同族杀死也无法再次等到。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无法在悬崖和山顶之间用咒术搭建桥梁,来供自己过去。但如若无法通过的话,她就只能看着眼前的光明一点一点消散。 戟颂不顾乌鄫的阻拦,斩断了自己的衣角,打算直接冲过去。 然而正在此时,她眼中所能见到的最后的光影也消失了,只剩下了与往日那般如同星芒的光点。 戟颂一口热血上涌,从唇角渗了出来。她不知道她是如何被乌鄫带离这里的,只知道走入林中之后,她抬起头,日光便照在了她的脸上。 她能感觉到日光打在脸上的暖意,但是眼前却好似生了一堵厚重的墙,将她囚禁在一所伸手不见五指的房子里。血红的泪水涌出眼眶从眼角滑下,戟颂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向前走着,忽地朝天嘶吼了一声! 林间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随后仰面倒在地上。 乌鄫见状连忙化作人形,跑过去将戟颂抱了起来,将她背在背上,化作一匹妖马,驮着戟颂下山。在下山时,正巧碰到了采药归来的闵佩豳。闵佩豳看着乌鄫背上陷入昏迷的戟颂,无形中叹了口气。 回到营地,戟颂被安置了起来。 百褶号称能解百毒,闵佩豳服用了之后,身上的毒素的确消解了大半。闵佩豳不知道这号称能解百毒的百褶,能不能治好戟颂的毒,从袖中拿出一株白花,要乌鄫拿去煎成了汤药。乌鄫接过百褶,看着戟颂的睡脸,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戟颂唇边渗出的血迹,继而说道:“谢您美意,但是我觉得白曳昏迷并不是因为黑水的缘故,我与白曳相识多年,无论是什么样的毒,她的不死之身都可以化解……” “那他为什么还不醒呢?” “大概……是内伤罢……”乌鄫叹道。 最令人绝望的并不是深渊,而是身在深渊之中能够看到希望,却无法得到。 巴锲和几个将领在营地外走着,与呈奉之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停了下来。叶城谌和刹渊在营中视察,走到一处,刹渊停了下来,叶城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与几个将领同时相遇的呈奉之。 经过上次在众将领面前冲突之后,巴锲一直对于身为新将的呈奉之有所成见,刹渊担心他们两个人会生什么事端,也一直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耿耿于怀。 巴锲报复心极强,武力与刹渊不相上下。 而呈奉之生性善良,性子耿直,藏不住什么心思,而且武力不及巴锲。 虽然现在刹渊还可以庇护呈奉之,但一旦战事再次打响,巴锲极有可能趁战局混乱,来报自己的私仇。 “怎么,你的女人还没醒来吗?”巴锲歪着头,朝着呈奉之走了过来,嗤笑道,“我看你是活腻了,那天还想打我,对么?” 此地位于营地之外,私下没有什么人,如若他们在此地动起手来,呈奉之一定是落于下风的那一个。呈奉之看着面前的几个将领,眼中并无任何畏惧之意,说道:“怎么,你们几个来是来废了我的吗?” “真聪明。”巴锲并未否认,“那个瞎子不是还睡着么,我想知道等她醒来以后,看到你残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又或者我可以在你残了之后上了她,给那丫头片子好好上一课,让她见识一下老兄长的厉害。” 随行的几个将领跟着笑了起来。 “你……”呈奉之话只说了一个字就语塞了。 巴锲以为呈奉之是被吓傻了,结果回身一看,发现他口中的瞎子,就站在他们几人身后不远处。虽然距离不算近,但是估计刚才他说的话,应该是全部被听见了。 “什么?”戟颂循着声音走去,抽出了腰间的大刀。 大刀被她拖在身后,反射着耀目的日光。 自戟颂进入军队以来,以她面对不死大军时强悍的战力,牢牢封住了妖军之内将领们的嘴巴。 他们不甘身处人子之下,但对戟颂所为又无话可说,只能借由戟颂身为人子来加以抨击。巴锲也是众多敌视戟颂的将领之中的一个,但他没有想到她会忽然出现。 巴锲拔刀出鞘,他早就想见识一下不死之身的实力了。 虽然在战场上已经目睹过不少次,但是如果能当她的对手的话,感觉应该会不一样得多。 巴锲起手,大刀席卷,一招迎头痛击! 戟颂及时察觉,侧身躲过! 锋利的刀刃以极快的速度从她的面前掠过,砍断了几根在空中飘扬的乌丝,一阵凉意拂过她的面颊。对方毕竟也是妖军之中数一数二的将领,这刀风也不是寻常妖子能够挥舞得出来的。 戟颂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身上的杀意,随即旋身绕到巴锲身后,狠狠砍向巴锲背部! 巴锲向前翻了个跟头躲开,戟颂的大刀砍在地上,砍出一道一尺深的裂缝,溅起不少碎砖石砺。 随行的几个将领感觉到地面明显震荡了一下,纷纷后退几步,避开了两个人的战场。 巴锲看着地上被戟颂砍出的一尺深的裂缝,脸上的神情略有凝重,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步履轻巧地在周遭游移了几步,随后飞身跃起,猛地砍向戟颂! 戟颂努力地从他的声音之中辨别他的踪迹。 声音越来越近。 一阵强风刮来! 戟颂倏地将刀身横过来,挡住了巴锲的一击! 戟颂的守势令巴锲心生得意,巴锲狂妄地笑了:“不死之身?不过如此!” 戟颂冷哼一声,唇角勾起了一丝讽刺的笑意,抬手握住了巴锲的刀刃,鲜血顺着刀刃流到刀身之上。 巴锲见状,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此时他才注意到,他的手正在因为与对方的僵持颤抖,而对方的手却没有丝毫颤抖之意。 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用了全力。 戟颂却没有。 巴锲呼吸一颤。 怎么可能!? 戟颂听到对方颤抖的呼吸声,冷冷勾唇。 “怎么,才开始就害怕了?” 第48章 虐杀之,破非议 戟颂单手握住了巴锲的刀刃,用来防御而横过来的大刀逐渐下放。 其余在场的妖子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巴锲也是妖军中数一数二的将领,实力之强悍排在前五以内,而这个人却只用一只手,就支撑住了巴锲几乎倾尽全力的攻击! “你母亲有没有和你说过……东岸的不死之身,是为战斗而生的。”戟颂对巴锲说道,随后跃起,一脚踹中了巴锲的腹部! 巴锲的身体飞了出去,刀刃从他的手中脱离。 戟颂闭着眼睛,毫不费力地将巴锲的刀扔在地上,一脚踏断! 她垂于袖下的手,手上的伤口正在渐渐愈合。 巴锲的唇角渗出鲜血,感觉五脏六腑被她这一脚踹得搅成了一团。上战场这么多次,他也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巴锲擦去嘴边的鲜血,眼中不乏敌意:“把别人的刀踩断,你可真是卑鄙啊。为战斗而生又怎样,若不是不死之身加持,你这条命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何来卑鄙一说?”戟颂提刀,向巴锲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如果毁了你的刀可以被称之为卑鄙的话,那杀了你,又叫什么?” 戟颂的语气十分平静,与她平日里说话的语气没什么分别,但是却让巴锲脸色一变。 巴锲知道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可能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戟颂身为女子,没有寻常女子的矫揉做作,沉默寡言,自从进入妖军之后也从未说过任何逾矩之言。 而今却不经任何思考便说出了要杀了他这样的话,可见应当是她听到了他方才的话,有些愤怒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向一个人子妥协:“就凭你?一个瞎子?” 因为看不见,戟颂也只是能锁定大致的位置。 戟颂手臂一挥,掷出几枚飞刃,刀刀冲着巴锲而来。巴锲闪身一一躲过,然而还没等巴锲缓过来,戟颂就猛地向巴锲冲了过来,速度十分之快,以至于巴锲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脚踢中了脑袋。 伴随着脑中一阵轰鸣,巴锲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一侧倒去。 戟颂从身后伸出手,拽住了巴锲向一侧倒去的身躯,将他一把拽起,摔在了一旁的树干上,两抱粗的树干被巴锲摔过来的身体砸出了裂纹。 巴锲头上流血,他的肋骨被剧烈的撞击断了两三根,疼痛难忍。 他躺在地上颤抖着,睁开眼睛之后,看到了正在向自己走过来的戟颂。 戟颂毕竟目不能视,巴锲很清楚自己只要不发出声音,她就无法完全确定他的位置,于是抑制住颤抖而急促的呼吸,勉强支撑起上身,打算站起来。 断裂的肋骨因为他起身的动作,从他腹部刺穿出来,汩汩鲜血顺着白骨向外流淌,滴落在地面上。 他身不由己地闷哼了一声,然而就在这一声闷哼之后,他的腹部忽然感觉到了一片湿热。他呼吸一滞,随后睁大眼睛一看,发现自己的上身被齐齐斩落下来。 “啊!”一声惨叫回荡在上方。 割命的痛苦姗姗来迟,巴锲看着自己躺在地上还在抽搐的下半身,剧痛令他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他用两只手臂吃力地带动躯干向前匍匐。 被戟颂齐齐斩断的腰部不断流出鲜血,在巴锲身后的地面上逐渐汇出了一条血径。 周边看着此地的将领脸上呈现出惊愕和畏惧的神情,迟迟不敢靠近此地。 巴锲狼狈地向前爬去,忽地,一只脚踩上了巴锲的背部,将他的上半身毫不留情地踩在地上。泛着寒意的刀刃刚好卡在巴锲的脖子上,贴着他的皮肉缓缓摩擦,似乎还在寻找适合下刀的位置。 “行了!你赢了你赢了!”巴锲大吼道,他着实有些慌了。 妖子的身体虽然与人子相比,愈合力要稍微强一些,可一旦他们的心脏被刺穿的话,就彻底死了,没有任何挽救的机会。这就意味着,现如今失去躯体的巴锲,在心脏被刺穿之后,就再也长不回来了。 巴锲不惧怕流血伤亡,但是对于永远死去还是有些恐惧的。 巴锲说话时,他的喉结发出了些许颤动。这种颤动顺着刀刃传达到了戟颂手中。她感觉到刀身触到的部位,随着巴锲说话的声音在颤动。她大致确定了,此时刀刃触及的部位就是脖子。 “白将军!你冷静些!巴锲已经知错了,您就放过他吧!” “对啊对啊……” 随行巴锲的几个将领求情道。戟颂目不能视,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靠近,恐怕都会被下意识地当成靠近她的敌人,从而开始攻击。因此,他们不敢靠近处于盛怒之下的戟颂,只能站在远处喊话。 戟颂唇角多了一丝微妙的冷笑,神情并无多少变化,问巴锲道:“若今日是我在你脚下,你会不会放过我呢。” “会。”巴锲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或许是说了一些侮辱你的话,但是……” 戟颂没有听完巴锲口中的话,手起刀落,将巴锲的脑袋十分利落地砍了下来。 在远处观战而不敢靠近的将领们纷纷停下了口中求情的话,在营地驻足的刹渊不知不觉走到了叶城谌的面前,怔怔地看着远处正在发生的场景。看到戟颂在敌军之中厮杀的样子,刹渊料到了戟颂的战力很强,但没有想到是可以完全将巴锲吊打的程度,并且是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 刹渊很难想象,这个人子若是恢复光明的话,战力会有多么惊人。 刹渊一向对身为人子的戟颂存在偏见,而今目睹了戟颂在眼盲之下将巴锲吊打的场面,一来是解了多日内淤积在心头对巴锲的怒火,二来是对这个眼盲的人子发自内心的敬佩。 巴锲的手还在挣扎,抓住了戟颂的脚踝。戟颂踢开他那只手,挥舞大刀将其砍了下来。岂料巴锲的另一只手又抓了上来,戟颂握着大刀,将巴锲的另一只手也砍了下来。戟颂俯身,抓住巴锲背部的衣裳,将巴锲拎了起来。戟颂提着巴锲的躯干,路过与巴锲随行的几个将领旁边时,将巴锲的躯干丢给了他们。 站在刹渊身后的叶城谌看着戟颂,眼中逐渐幽深。 自此之后,戟颂是个女人的事实,逐渐在妖军的将领之间淡下去了。 几日后,重新长回躯体的巴锲走在军营里,每走过一处,身后便会多几道上下打量着他的目光。 白曳之强悍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但连军中实力可与刹渊比肩的巴锲也败倒在白曳的手下,着实令人惊讶。时常在巴锲身边随行的将领自那之后也悄然从巴锲身后消失,已经不再随行巴锲。 对巴锲而言,被戟颂吊打的事实令他脸上无光。 他虽然不服,但却不得不承认被她踩在脚下的那一刻,他满脑子的思绪瞬间都被对死亡的恐惧所占据了。巴锲曾经说过,戟颂是因为拥有不死之身才可以那么勇猛,但是现在他却不再这样想了。 死亡的恐惧并不会因为它不会到来,而从人的心头永远消失,正如心脏没有被刺中而只剩躯干和头颅的巴锲,即便不会死,即便还会再长出新的肢体,而在长出新的肢体之前、在濒死时所感受到的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更何况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之下,不是仅仅拥有不死之身,就可以做到独自面对那么多的敌军。 营地边的一方平地上,细密的沙土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戟颂坐在一块石头上,手握一块抹布擦着大刀。这柄大刀是叶城谌给的,是在她打赢第一战之后命人特意给她打出的一把大刀。 虽然也很锋利,但还远不及她从止杀那里得到的那把。 只是自从被抓到地牢之后,那把刀就不见了。戟颂当时是仓皇逃出,在那之后又因为眼盲的缘故,也没能回去将刀找回来。她左思右想,那把重而锋利的刀,估计是已经被东岸王室中的渣滓占有了。近日太阳有些烈,乌鄫在一旁为戟颂撑着伞,戟颂看不到日光有多么刺眼,只能隐约感觉迎面而来的热浪拂过肌肤。 “擦干净了吗?”戟颂问乌鄫,因为这把刀是专门为戟颂打造的,所以乌鄫不能轻易触碰,会被刀刃上的刀风所伤。 乌鄫好好看了看,说道:“刀柄上还有点。” 戟颂听闻,摸索着刀柄擦了起来。 刹渊从远处走了过来,微微躬身说道:“陛下请白将军过去一下。” 戟颂将刀柄擦干净之后,将手中的布子交给了乌鄫,然后站起身来。 第49章 寻祭司,欲囚计 “不知道白将军,对长尽河大祭司可有所了解?据我的探子来报,王室似乎一直在找他。”叶城谌说道。 戟颂从前也略有耳闻,只是了解不多。 她只知道长河族信奉长河神,有大大小小的司祭,而这些司祭都要听从于大祭司的指令。长河族的大祭司被称为最接近神明的男人,能观天地而知天命,法力如同长尽河之水一样没有穷尽。但他以及他所在的长河族都常年隐居于长尽河畔的大雾之中,无人见过他的踪影,世人对他的了解,不过是古书上所载的只言片语罢了。 “如果被人子王室先一步找到的话,战局就会大大扭转。”叶城谌徐徐说道,“只是据古籍所载,长河族常年隐藏于长尽河畔的大雾之中,不定其踪,更无从找起……” “所以,你想让我去找那个祭司?”戟颂闭着眼睛说道。 戟颂眉间泛起浅浅的褶皱,她不知道叶城谌和她说这些的目的,她一个瞎子,怎么可能找得到王室寻了那么久尚且没能找到的人。 叶城谌单手拿起茶壶,将戟颂手边的杯盏续满。 似是看出了戟颂心中的疑惑,叶城谌徐徐说道。 “人子的地界,这军中没人比你更了解。”叶城谌敲了敲桌子,示意戟颂茶水的位置,“光是说话容易口干,白将军请喝。” “陛下真是有趣得很。”戟颂连茶杯的托盘都没有碰一下的意思,嘴上说着有趣,但语气中见不到半分的兴致,“竟会让一个瞎子去寻人?” “你并非一人前去,我会让刹渊和你一起去的。”叶城谌笑着,结束了这次的谈话。 戟颂出了叶城谌的营帐之后,迎面走来一个人。戟颂只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并不能确定那人是谁。她试图绕开他,但是她发现自己向侧边移去的时候,对方也移到了同一侧,挡在她的面前。 “好久不见。”巴锲的声音响起。 戟颂听出了巴锲的声音,面色平静:“好久不见,伤可好些了。” “亏白将军手下留情,现已痊愈。”巴锲说道,“陛下令我在此,送白将军回营帐,和您平时在一起的女娃娃有事出去了,三日后归来。” 戟颂听闻,缓缓低下头去,沉默良久之后,对巴锲说道:“那就劳驾了。” - 翌日,刹渊和戟颂上路。 过了几座妖子占领的城池,戟颂骑着一匹妖马,刹渊在旁跟着。 平日里热闹的街上,此刻是另一种形式的热闹。一路走来的哭泣与斥骂不绝于耳,而这哭泣与斥骂,在这靠近王城的繁华的城池内,以往是无法听到的。 在远离这里的一方乡土,那是戟颂土生土长的地方,哭泣和斥骂贯穿了她整个幼年,对于这种声音她早司空见惯。 戟颂一路上如同一具行尸般无言少话。 唯一能够证明她还活着的,就是时而出现的咳嗽声。 刹渊也不是话多的人,所以两个人路上的交谈并不多。 刹渊依旧很难相信眼前拥有强悍战力的男人,其实是个女人,因为戟颂并没有其他女人那样婀娜多姿的身段,即使有,身躯常年隐藏在坚重的铠甲之下也很难看得出来。 相传她近几日身体不适,但面色也不是很憔悴的样子,想必是因为不死之身的缘故。 在两日的沉默之后,刹渊和戟颂坐在城外的一个草丛里。 刹渊射了两只兔子,在草地上清出的一片地方生了一小团火,烤着兔肉。 这两只兔子都是给戟颂烤的,刹渊并不打算吃。 因为刹渊作为妖子对定时进食的需求并不是很强,但是戟颂要定时吃东西,否则会走不动路。虽然不至于饿死,但是戟颂动不了的话,对于刹渊也是件麻烦事。 “白将军到底,为何要为我等妖子效力。”薄暮之下,刹渊坐到戟颂对面。 戟颂没有即刻回答刹渊的问题,转而问道:“现在是夜里了吗?” “快了。”刹渊很想知道在这个人子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眼中罪孽深重的诅咒,她那一身堪称完美的武力和脸上时而流露出的无奈与麻木。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令身为人子的不死之身如此仇视自己的故乡。 不过戟颂若是不想说的话,他也没什么想要逼问她的意思。 自上次戟颂收拾了巴锲之后,刹渊对眼前的人子产生了些许敬意,于是在叶城谌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他也曾劝叶城谌三思而后行,但是叶城谌执意如此。 想必目睹了戟颂虐杀巴锲的情状之后,令他的君主产生了些许动摇。 毕竟就他们这些将领,与戟颂比起来不过是酒囊饭袋,根本不堪一击。 叶城谌会有如此打算,也属情理之中。 “在下曾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一个兄长……”戟颂淡淡地说道,“还有过一个师父,有过一个挚友……” 刹渊看着戟颂。 然而此刻与他对话的时候,她仍旧是孑然一身。 “白将军活了多久了?”刹渊问道。 戟颂唇角泛起一丝苍白的笑意:“记不得了。”她只知道每每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都是一片死寂,眼前的黑暗中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刹渊看着戟颂,没有说话。 戟颂脸上的表情并无多少变化,听闻刹渊沉默,道:“阁下,是在同情我吗?” 刹渊没有回答。 “如果阁下同情白某的话,能不能告诉我,阁下要将我带到哪里去。”戟颂忽然问道,刹渊眼中一改之前的同情之色,泛起一层戒备:“你……” “看阁下给白某吃食,说明还有一丝良知,不像叶城谌那样没人性。”戟颂徐徐道来,“在下并无与阁下争斗的意思,毕竟乌鄫在你们手上,我必定不能因为自己害她丢了性命。她是在下近些年来遇到的,待在下最好的妖子,无论何时都不离不弃,也不怕因为接近在下而被你们敌视。” “在下可以随您处置,但是麻烦阁下回去以后,照顾一下乌鄫。” “白将军是如何知道的?”刹渊没想到戟颂已经看出来叶城谌此番让她出来的用意。 “现在距王城也只剩了不到半月的路程,不死士兵已经消失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不是对方不派,而是派不出……在下只是一介莽夫,并不通任何权术谋略,能活到现在,也只是靠这一身蛮力和不死之躯罢了。虽然在下自知也有一些战力,但如今的情况之下,白某留在军中,对于叶城谌来说,是弊大于利。” 刹渊听闻微微一怔。戟颂继续说道。 “纵然在下没有反叛的意思,他也会疑心白某的忠诚。找长河族大祭司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如果不是打算在外面让阁下将在下处理了的话,也不用派你来了。论实力,你在军中排第一当之无愧,在如此关键的决胜期,你应当留在军中杀敌,而不是出来做找人这种杂活,这种活谁都可以做。” 戟颂的手指在地上画出一条条无序的轨迹,许久之后,她吹了吹指尖上的尘土。 她现在就如这尘土一般,应该是在风中消逝的时候了:“而且,为了逼在下就范,叶城谌还刻意命巴锲来通知在下,乌鄫在他们手上,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抱歉,这是刹某所无法左右的事情。”刹渊道,“不论怎样,我还是敬重你的。” “再往前那座城池,在下有点事情要做,阁下能和白某去一趟吗?”戟颂问道。 第50章 行罪果,陷永眠 自跨河之战爆发以来,妖军已经深入到了前人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少了人子三大部族的抵御,东岸如同褪下铠甲、手无寸铁,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兵般,不堪一击。 随着妖军不断深入东岸内部,妖军需要更多的士兵作为后备力量,以防王室会突然反扑。 闵佩豳在三日前回到西岸调军,新兵已经陆续驻扎到了妖军占领的城池之中。 河生带着弟弟躲藏到一座城池之中,不料在她躲藏在此处之后不久,她的弟弟便病了,不得已只得出来买药。在躲藏的时日之中,她只听说了妖军进入了城内,但是一直对街上的情况不是很清楚。 河生走到街上,看着街上的一片纷乱景象,妖兵移动的速度很快,街上只有不断闪过的黑影。 遍地尸体,妇孺惊叫,婴孩哭泣,这座昔日的王室贵族之都,现在只剩下了惊慌与无措。但她没有时间害怕,弟弟还在等着她回家。河生将自己捂严实了,向一家药店跑去。 一个黑影窜了过来,瞬间将河生掳走。 妖军肆意抓取街上的年轻妇女,将其驱赶到一个房子里。 河生刚一被关进来,视线还有些难以适应周围的黑暗,但能听到耳边小声的啜泣。 等到视线渐渐适应周边黑暗的环境,河生在屋内看到了许多衣衫不整的女人,还有许多一丝不挂的尸体被堆积在房间的角落里,满身暗红色的鲜血和伤痕。 在另一边,还有不少的女人被拖到了角落施虐。 室内充斥着女人们痛苦的惨叫声,从身旁散落着贵重的衣物可以看得出,有不少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只是现在城池被攻陷,她们也只能沦落为泄欲的器具。 还没等河生回过神来,忽然一个人从河生身后将其推倒。 河生趴倒在地上,回头看去,身后将她推倒的妖子正在撕去她身上的衣物。 她本能地踢了一脚,踢到了那人的脸。 那人抓住河生的脚腕,将河生提了起来,猛地丢在角落的那堆尸体之上! 河生摔落到一堆尸体上,吓得魂都快丢了。 她的手摸到了身下成堆的尸体。有的已经僵硬,有的还是温热的。 河生挣扎着爬起来,被闪身过来的黑影,一把摁在了尸体堆上。 “嘶啦!” 河生身上的衣裳被撕下半块,她知道这只妖子是打算将她摁在此处行事,而她身下分明还有气息未绝的人子。河生徒劳地挣扎着,但奈何力气不够。 对方将她的双手绑了起来。 “不行!” 河生奋力地挣扎着,冲着那边抽泣的女人们喊道:“救命啊!” 没有一个人理会她的呼救,在这里的女人早已被蹂躏了多日,除了哭泣以外,已经完全丧失了抵抗的意识。 他伸手一把抓住了河生头上的头发,将她抓到了他身前,捏开了她的嘴巴。 河生意识到了这妖子是想要她做什么之后,绝望地大喊着,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别!不要这样……”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河生只感觉脸上一片温热。 她面前的暴徒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的血泊之中。 河生从那堆尸体上狼狈地滚落下来,抬头,视线之中映入了一双鞋履。 河生眼泪模糊地抬头望去,是个面貌俊郎、身着戎装的男子,他身上的戎装与周边的士兵身上的不尽相同,恐怕是个将领。 河生从他眼中流转的猩红中可以看得出,来者不是人子。 “谁允许你们在城中奸淫了!” 刹渊朝着屋内的妖子怒斥道。 屋内正在放肆行事的妖子们纷纷停下了动作,没了方才的气势,全部畏首畏尾地跪倒在了地上。 “刹渊将军……我们……” 为首的士兵还没有说完,脑袋便被一道飞刃扎爆! 其余士兵慌张地叫出声来,刹渊猛地看向门外的戟颂。 戟颂听着传来的声音,手指微动,那些方才狂妄的士兵便挨个爆头而亡。 “啊!”女人们失声尖叫。 河生面露震惊,定定地望向戟颂。 - 街上妖子和人子来来往往,车马之声连绵不绝。 戟颂在门外,坐在妖马上等待着进去办事的刹渊。 几个新调来的妖兵见到了路中央的戟颂,带着新抓来的姑娘凑了上来。 他们从戟颂身上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人气,而她又一身将领打扮,早在他们来到此地之前,便听说了军营之中多了一位身为人子的将领,不曾想过在远离战场的此处竟会看到白曳。 识出戟颂身份的妖子上前问道,语气嚣张:“你,是那个人子将领吗?” “阁下是在与我说话么。”戟颂从未听到过这个声音。 谁知她的话却只引来了一阵嬉笑,领头的妖子爪子嵌入了女子的胳膊。 女子吃痛,小声地叫了出来,妖子听闻非但不放,反而力道更重。 女子疼得浑身发抖,忍痛不再发出声音。 领头的妖子刻意放大了声音说道:“我就说嘛,谁会骑着匹马在这里挡路,原来是个瞎子啊。怎么,人子们不要你了才来投靠我军,入军之后过得怎么样啊?不过一个烂人而已,也敢在路中挡道……哦,我忘了你是个瞎子,看不见什么地方妨碍什么地方不妨碍。” 几个妖子嗤笑,领头的妖子仰头大笑着。 “咻!” 忽然一枚飞刃飞进了他的口中—— 又从后脑飞了出来。 笑声戛然而止,领头的妖子倒地抽搐着。 戟颂又掷出几枚飞刃,其中一枚飞刃直接刺中了另一个妖子的心脏。 先前倒地的妖子停止抽搐,血流了一地。 其余想逃跑的几个妖子被戟颂一刀抡死,得以脱身的女人们急忙逃走。 刹渊将地上跪着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斩首,当最后一个士兵的头被斩下之后,刹渊给了一个手势。 女人们会意,连忙涌向大门,从漆黑的屋内逃了出来。 戟颂坐在马上,马蹄旁躺着几具已经冷却的尸体。 听到一阵疲软的脚步声之后,戟颂微微侧脸,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刹渊最后从房中走了出来,看见一开始救下的那个女子还没走。 河生一头银发披肩,略显凌乱,容貌虽被尘土沾染,但无法掩盖她刻入骨髓的美。 她此刻站在街道上距离戟颂不远处的地方,看着骑着马的戟颂。 河生一路逃亡而来,对战事也有所耳闻。 如果方才那个挑衅妖子说的没错的话,那边坐在马上的男子,应该就是妖军中的人子将领,白曳。 “你怎么不走?”刹渊道。 河生回身,敛了敛自己破掉的衣裳,微微躬身:“贱民只是想知道,那边那位阁下是人子吗?” “是。”刹渊道。 刹渊上马,看了一眼河生之后,随戟颂一同策马离开,一骑绝尘。 河生站在原地,看着远处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身影,不禁想着…… 如果她也有那样的力量的话,就好了。 - 城外荒郊的一处矮坟前,戟颂跪在墓前抚摸着墓碑,上面没有雕刻任何的字迹。 因为安葬他的时候,没有那样的条件,她和乌鄫都是大字不识的粗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 刹渊站在旁边看着戟颂,想起之前戟颂所说的那几个人,这座坟墓可能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人。戟颂跪在墓前没有只言片语,只是将额头贴着石碑在墓前跪了许久。 白曳,我来看你了…… 对不起,以后……可能不会有再来看你的机会了。 日光逐渐淡薄,戟颂从地上站起来。 他死了,她还活着。 他把唯一的性命给了她。 若是她再得到光明,一如既往地活下去的话,太不公平了。 刹渊将戟颂送到了一个山洞之中,留下了一只小妖负责给戟颂送吃的。 戟颂摸索着走进了山洞,对她而言,除了冷暖,山洞内外并没有什么分别。 刹渊在戟颂进去之后,用巨石将洞口封上,只留下了一个供小妖出进的小洞。 戟颂缓缓坐下,躺到湿冷的地面上,耳朵贴到了地面上,从地下传来了很多声音…… 有水流……有风声和脚步声…… 戟颂听着这声音,陷入了无尽的睡梦当中。 第51章 美人陨,真王现 寝殿之中,昏黄的烛火在冷风中摇曳不定,斑驳的光影在雕梁画栋间诡谲地闪烁,愈发衬得这宫殿阴森压抑。 数位身着绫罗绸缎的女子,身姿僵硬地跪于殿内冰冷的金砖之上,她们妆容精致的面庞此刻却毫无血色,唯有眼中深深的恐惧清晰可见。 华美的首饰随着她们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而微微晃动,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声响,仿佛是这死寂殿宇中绝望的呜咽。 王皇身着一袭绣着龙纹的黑袍,那威严的图案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阴森而扭曲。 他迈着沉重而迟缓的步伐,每一步都似带着千钧的压力,肥胖臃肿的身躯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阴影,仿佛是笼罩在众人头顶的乌云。 王皇缓缓踱步至妃子们身前,浑浊的双目透露出冰冷的审视,犹如一只盯上猎物的恶狼。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地狱深渊传来的诅咒:“朕之江山如今风雨飘摇,外有强敌环伺,朝中大臣们亦不尽心竭力。朕本指望你们能在后宫安分守己,为朕分忧,可你们呢?整日只知争风吃醋,于朕的宏图大业有何裨益?真是一群废物!” 一位妃子听闻,身子猛地一震,想要开口却又被恐惧死死哽住咽喉,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抽噎。 王皇见状,眼中怒火更盛,猛地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把揪住那妃子的发髻,将她的头狠狠拉起,使其被迫仰起那张满是惊恐的脸。 “瞧瞧你这副模样!除了哭还会什么?朕养你们这些无用之人在宫中,简直是浪费粮食!” 王皇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这充满愤怒与鄙夷的话语,手上的力道愈发加重,那妃子疼得脸色惨白如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落下,嘴唇颤抖不已。 说罢,王皇手上猛地一甩,那妃子的头重重地撞在一旁的桌角,顿时没了声息,鲜血缓缓从她的额头渗出,在金砖上蜿蜒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其他妃子见状,吓得惊呼出声,但又立刻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更大的声响,身体抖如筛糠。 王皇却似毫无怜悯之心,目光转向另一位妃子,眼神中透露出疯狂与决绝。 那妃子惊恐地瞪大双眼,拼命向后缩着身体,嘴里喃喃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然而,王皇根本不为所动,大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妃子的双腿在空中乱蹬,双手徒劳地抓着王皇的手臂,指甲在王皇的皮肤上划出几道血痕,但王皇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越掐越紧。随着一声微弱的“咯咯”声,妃子的双眼渐渐凸出,无力地垂下了双手,没了气息。 王皇随手将她的尸体扔到一旁,仿佛扔掉一件破旧的衣物。 此时,殿内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剩下的妃子们吓得几乎昏厥过去,但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们强撑着精神,继续跪在地上,祈求着这噩梦般的场景能够结束。 这几日战事频繁告败,王皇的愤怒郁结于胸中,只能以虐杀女人为乐。 王皇的呼吸愈发沉重,眼神愈发癫狂,他继续在妃子们中间游走,每停在一人面前,那妃子便吓得瘫软在地,屎尿失禁,整个寝殿宛如阿鼻地狱一般,充满了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又一位妃子被王皇无情地拽起,她崩溃大哭,拼命挣扎,却被王皇重重地摔在地上,随后王皇抬起脚,狠狠地踩在她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直到她不再动弹,口鼻中涌出的鲜血将周围的地面染得通红。 有妃子忍不住哭出声来。 王皇眼中一狠。 “真是碍眼!都给朕杀了!” 王皇猛地一拍床榻扶手,声嘶力竭地吼道,此时的他仿佛一头被激怒到极致的野兽,在疯狂地宣泄着内心的愤怒与恐惧。 妃子们皆是一惊,连滚带爬地朝殿门奔去。 慌乱之中,一位妃子不慎被裙摆绊倒,重重地摔倒在地,却不敢有丝毫停留,赶忙爬起身来,胸口猛地被一柄利剑贯穿! “啊!”妃子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手无缚鸡之力的妃子哪里是侍卫的对手,不一会儿便成了殿中横七竖八的尸体。 寝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皇独自坐在床榻之上,双眼空洞地凝视着前方,那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愤怒与不甘,仿佛一头被困在牢笼中的猛兽,虽有满心的戾气,却无处发泄,只能在这黑暗的角落里独自挣扎、咆哮。 忽然,一个躲在角落的女人引起了王皇的注意。 王皇走到了她面前。 她的心里咯噔一声,抬头望向王皇。 她起身躲闪,但是因为腿已经跪得麻木,没跑几步便摔倒在了地上。她使尽全身力气地向前挪动着,眼中充满了惊恐的泪水。 王皇弯腰抓住了她的脚腕,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 承肃和毒后走到了王皇的寝宫。 因为如今正值特殊的时期,为了关于战事的事情不被耽搁,承肃和毒后不经过允许,便可以进入王皇的寝殿。当二人踏入王皇的寝殿之时,浸泡在血泊中的女子胴体映入二人眼中。 毒后眼中闪过一丝暗淡,潜藏在眼中的阴狠暗暗交织,听到了一声哼叫之后,她忽地向一侧看去。 只见还有一个女子被挂在墙上。 鲜血顺着身体,从两个悬于空中的脚尖落到地面上。 被悬挂起来的女子一息尚存,看向进来的二人,一双乌黑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焦距。 “有什么事情么?”王皇擦了擦手,由下人为他披上寝衣。 承肃和毒后躬身行礼。 “臣下和毒后有一事,需禀报陛下。”承肃道。 “什么事?”王皇踩着地上的尸体走到榻边,坐了下来。 “陛下也知道,妖军距我王城已不足三日的路程。所有以人力可办之事,臣下与毒后已经尽力。但这个结果,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承肃半跪于地上说道,“传闻人子地界有三大部族,三大部族联合,使人子地界坚不可摧。不过这只是古籍所载的罢了,千万年来他们从未露面,任谁都只当他们是个传说而已,就连我们寻找长河族大祭司之时,也是存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不容置否的是,现已出现了不死族。那就说明,其他两大部族的人也有后裔存活于世上,只是还未现身。” 王皇看着承肃,徐徐说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古籍所载,长河族大祭司会救王于水火之中,而非苍生。”承肃道,“臣下认为,或许将王位还给真正的王,事情还有挽救的机会。” 王皇听出了承肃的话中之意,龙颜大怒,抓起枕头砸向承肃,近乎咆哮着说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想活了是不是!” 毒后眼中泛起一丝猩红的光泽,向承肃飞来的枕头瞬间化为齑粉! 承肃起身,沉默地看向不远处气急败坏的王皇。 “动手吧。”承肃淡淡说道。 毒后盯着王皇,抬手的瞬间,她的手中燃起一团深紫色的火焰。 午夜的钟声在寂静的宫廷中沉闷地敲响,王皇的寝殿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雕花窗棂透进的月光,将殿内的奢华与阴森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地上,凌乱地散落着刚刚被王皇虐杀的妃子们的尸体,鲜血在金砖上蜿蜒流淌,宛如一条条扭曲的赤蛇。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烛火摇曳不定,几近熄灭。 那些原本毫无生气的女尸,竟缓缓动了起来。 她们的眼睛猛地睁开,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幽绿色的怨火,皮肤呈现出一种青灰的色泽,嘴唇乌黑干裂,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头发如疯长的水草般肆意舞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王皇脚边渐凉的尸体猛地颤抖了一下,随后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徐徐站了起来,面部仍旧保持着将死时的狰狞和扭曲。 被悬挂起来的妃子也忽地抖了一下,在空中剧烈扭动着身体,绳子断裂,自上面掉了下来,她手脚并用地朝王皇冲了过去。 “你!你们不能这样!”王皇看着向他靠近的女人们连连后退,就连不是身为神术巫道之人的他也知道,现在向他奔来的女人根本不能够称之为人,而是食人性命的野兽,于是惊慌失措地叫道,“承肃!承肃!快救救我!要知道,你可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 “所以……我才等到现在。”承肃面无表情地看着被女人一拥而上啃食的王皇,对毒后说道,“走吧。” 整个大殿充斥着王皇痛苦的吼叫声,毒后看着被女人啃食的王皇,唇边扬起一丝妩媚的笑意。 “不,我要多看一会儿。” 毒后轻笑着地对承肃说道。 承肃多看了毒后一眼,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扭过来。 “少看这种东西。” 毒后刚想反驳,承肃一把将她拽了出去。 “你!你们!!!” 王皇瞠目看着离去的二人,一个死去的妃嫔朝他直扑而来! 这位妃子,便是王皇最为宠爱的丽妃,生前的美貌如今已化作狰狞的面容。她的脖子上还留着深深的勒痕,那是王皇亲手用丝巾所为。 此刻,她拖着僵硬的身躯,一步步向王皇逼近,双手向前伸着,十指如鹰爪,指甲上闪烁着寒芒。 王皇吓得浑身颤抖,冷汗浸湿了他的锦衾。眼前的恐怖景象便让他的瞳孔急剧收缩。他张嘴欲喊,却发现喉咙干涩,只能发出几声沙哑的呜咽。 女尸们越逼越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怨恨之气。 王皇慌乱地在床头摸索着,终于抓到了那把象征着皇权的佩剑。 他颤抖着拔剑出鞘,剑身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却难以驱散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你们……你们这些贱人!即便死了,也敢来惊扰朕!” 王皇色厉内荏地喊道,声音却在空旷的寝殿内微微颤抖,回荡着无尽的惊慌。 丽妃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诅咒,率先向王皇扑了上去。王皇挥舞着佩剑,剑风呼啸,却在砍中女尸的瞬间,感觉像是砍在了坚硬的寒铁之上,震得他手臂发麻。 亡者的动作僵硬却又充满力量,指甲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寝殿内的桌椅被掀翻在地,瓷器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与王皇的惊恐叫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王皇渐渐被逼到墙角,他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眼中满是绝望与懊悔。但求生的欲望让他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手中的剑疯狂地挥舞着,试图抵挡这些来自地狱的复仇怨灵。 然而,女尸们的怨念岂是他所能抵挡。 丽妃瞅准时机,干枯的双手如闪电般穿透王皇的防御,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王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双手拼命地掰着丽妃的手指,却无法撼动分毫。其他女尸也一拥而上,尖锐的指甲刺入王皇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王皇的眼神逐渐黯淡,身体也缓缓软倒在地,曾经不可一世的他,如今成为了一片血泊中的亡魂。 而那些女尸,在完成复仇后,身影渐渐消散在黑暗中,只留下这充满血腥与怨念的寝殿,在清冷的月光下静静诉说着这场惨烈的复仇悲剧。 - - 大殿之上,满朝大臣恭候,胤书身穿皇袍走上皇位坐下,满朝王室贵族跪倒在他的脚下。 胤书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那些曾经将他逼上死路的大臣们,随后望向朝殿之外的天空。 你,真的会出现吗…… 第52章 长河族,大祭司 妖军已兵临城下。 叶城谌抬眼看了看将王城整个罩在其中的禁制,历经多年居然还如此坚固,令人难以置信。 早在来到这里之前,叶城谌便感觉到了一种强悍的压迫感。 越是深入人子地界内部,这种压迫感就越是明显。连拥有一般妖子纯正血脉的他都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跟在后面的士兵了。 叶城谌深知此城不可强取,于是命令部下在不远处驻扎下来。 他们就在此处守着,等到城中弹尽粮绝。 日色褪尽,暮色初开,城内千家灯火璀璨。 朝堂大殿之内灯火摇曳,王亲贵族们渐渐散去,毒后也逐渐失去了兴趣,随着王室贵族们离开了大殿。 承肃与胤书在殿中等候,他本来以为只要真王即位,长河族大祭司便会出现,但没想到两日过去了,长河族大祭司却依旧没有任何出现的迹象。 胤书垂下眼帘,对承肃说道:“或许……我并不是真正的王……” “陛下是王室的正统血脉,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承肃微微躬身,说道,“天色已晚,陛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以免伤了身子,臣下告退。” “好。”胤书应道。 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只剩胤书一人。 胤书独自坐在王位之上,看着自大敞的殿门处漏进来的似水月光,眼中思绪繁杂。 或许明日之后,妖军闯入,他会被生吞活剥。 而且这场战事若是败了的话,远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成千上万的东岸子民。 这江山,曾是他的父辈一手创下的,他也曾因为王族的身份一时风光无限。 而今却物是人非,转眼间,整个东岸便要沦为妖魔之手。 即便是死,也无法为他的懦弱赎罪。因为即使死去,他也无法到河的尽头去见自己的祖辈。 他甚至没有办法好好安置他们的遗体,政变之后,他的母亲悬于房梁之上死去,谋权篡位的佞臣将他的父辈们的骨骸全都铸入了墙中。 还有他深爱的女人,她生前倍受王皇之凌辱,死后又曝尸荒野。 他是个懦夫。 他从前畏惧死亡,是惧怕痛苦;如今畏惧死亡,出于对死后相见的恐惧。 青穹万里,夜幕笼罩之下,一阵大雾被夜色浸透徐徐弥漫了宫殿周遭,在宫门处看守的士兵疑惑地看向周围不知何处而来的大雾。 大雾随着夜风缓缓飘动,进入殿中,清澈的月光在雾中留下了清晰的轮廓,洒落地面。 大殿的大门被一只无形的手徐徐推开,在雾气弥漫之中,徐徐走来了一个人影。 一半沉入睡梦之中的胤书听到门开的声音,抬眼,看向来者。 身遭萦绕着似有似无的雾气,银白色的祭袍及地,银色长发与身上的银白祭袍浑然一体,皎洁的月光倾泻于恍若白瓷的肌肤之上,一双幽蓝湛透的眸子浸透了似水般潋滟而又幽深的夜色。 殿内已经油尽灯枯,昏暗无比,他抬手,殿中的灯在瞬间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火焰跳动着,在雾气之中好似河面上的波光。 借着殿中朦胧的白光,胤书能清楚地看清对方美得惊心动魄的容貌。 “你是……长河族的大祭司吗?” 胤书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 没有回应。 “为何无话?”胤书问祭司,“还是说……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而你是如何回答的了。” 祭司平静地看着胤书。 - “城墙上……有一个人。” 长眼眼神放空,对叶城谌说道。 叶城谌眼睛看着群将之中空余出来的位置,对长眼的话不甚在意。 叶城谌从营帐出来,走到了另一个营帐之前,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乌鄫坐在用木板临时搭起的床上,抱着戟颂从前用过的的枕头呆呆地坐着,没有去理会走进来的叶城谌。 叶城谌走到乌鄫面前。 “不知陛下来此所为何事?此处已无白将军了,不是么。”乌鄫还是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她很确信戟颂不会一声不响就离开,匆忙到连遗落到床上白曳送给她的玉佩都没有拿,便走了。 叶城谌拉了张凳子坐下:“有几件事情需要确定一下。” 乌鄫抬眼,疏离地看向叶城谌:“确定什么?” “你和白将军是何时认识的,为何你可以无条件地信任她。” “她救过我的性命。”乌鄫道,“她为了救我,将心脏掏出来,交给了雪神。在那时我已在心中发誓,在有生之年永远追随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若非不死之身……” 叶城谌的话一出口,乌鄫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怒视着叶城谌,愤懑和悲伤一瞬间在心中迸发,化作泪水充盈了眼眶。 她一改方才恭敬的样子,冲着叶城谌近乎咆哮地说道:“你要知道!她并不欠你什么!身为不死之身也不是她能够选择的!这绝不是什么罪过!也并不是所有不死族人都可以为他人舍生忘死!” 叶城谌脑中闪过戟颂身中数箭的样子,心中一阵异样。 “她目不能视,可能此时正在那里遭受非人的待遇!我不得而知!我也无从知道!但是我不会放弃找她!她最好像刹渊将军说的那样安然无恙,否则……” “否则怎样?”叶城谌反问道。 乌鄫目泛凶光,发丝因周遭骤然凝聚的妖气飘曳而起。 “否则即便是拼了我这条命,也会让你付出代价!” 乌鄫是自小在东岸长大的玄兽,经过人子驯化之后,性子已经变得十分驯顺,能够露出副凶恶的神情实属少见。看着乌鄫脸上的神情,叶城谌陷入沉思,随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营帐。 假如让他将除心脏以外的脏器摘出,虽不致死,但若是要将其掏出,也并非易事。 一声弦响。 叶城谌循声看去,看到了士兵拉弓射箭,将弓箭射到了箭靶之上。 如若这支箭直接射穿了喉咙,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当看到戟颂虐杀巴锲的时候,他属实是有些被戟颂超乎于常人的强悍实力所震撼。 巴锲是他军中数一数二的将领,在她掌下却如同刚会行走的幼童一般被来回摔打,甚至被砍去了双手双脚。如果连巴锲都无法抵挡戟颂的话,即便是刹渊亲自上前,也最多只能和戟颂打个平手……甚至连平手都难以达成。 想到日后若是占领了东岸,却无人能够抵挡戟颂,他便深深地陷入了忧虑之中,才会做出将戟颂逐出军中,关起来的决定。 刹渊归来之后,奉命率领士兵在附近的山头上巡查。 下方的城池一如既往,没有什么排兵布阵的举动,城墙之上也没有增加驻守的兵力。 他看了许久,拿出怀中的木匣,看了片刻之后收了起来。 朝下望去,只见一片晨曦的朦胧之中,有一个好似月光般皎洁的身影立于城墙之上。 不知为何,在看到那个身影之后,刹渊感觉到心中有一种压迫感骤然降临。 一个小兵自身后跑了上来,说道:“刹渊将军,陛下让您过去一下。” “知道了。”刹渊道,目光在城墙上那个身影上停留了许久,回身向营地走去。 进入营帐之后,叶城谌向刹渊表明了让他过来的用意。 “您要把白将军找回来?”刹渊道。 自那天将戟颂送走之后,叶城谌就一直心神不宁,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她还在这个军营里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她杀人时令人叹为观止的战力,而将她送走之后,又总是会想起她闭着眼睛到处摸索的样子,和那时挡在他身前,身中数箭却拼命忍受痛苦的样子。 “属下知道了,但……眼下我们应该注意的是王城内的动静。”刹渊将自己在外面勘察时的所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叶城谌,“他们被困多日,按理来说狼被逼到困境也会拼死一搏,但他们却一点风声也没有。我今日上山勘探的时候,城墙上多了一个人,那人好像穿着白色的衣袍,发泽也是银色的。” 叶城谌听闻沉默良久。 这描述,倒像是…… “不好!”叶城谌忽然脸色一变,慌忙走出了营帐,刹渊尾随其后。 只见王城之外,狂风卷起了沙场的尘烟,晨曦昏暗,如堕深夜。 笼罩王城的禁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亮,并且开始逐渐扩大笼罩的范围,在王城之外的妖军士兵,皆被湮没在禁制如庞然大物般大得恐怖的光芒之中。 巴锲带领众将领上前,飞身迎战城墙之上,身体腾空的一瞬,自地面生长出的一只巨手,将飞身上来的将领们一把握在手心。 几声骨骼碎裂的声响,以巴锲在内的将领们的身体,化作血水自巨手的指缝间流淌而出。 握住多位将领的巨手化做了百万野兽,随着禁制行进的光芒向妖军冲去!仿佛在天上倾倒下来的滔天巨浪一般。叶城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以及在众多纷扰之下依旧静立于城墙之上的身影。 这,就是长河族的大祭司。 第53章 战祭司,败兵退 妖军接二连三地冲上散发着光芒的禁制,有的甚至还没接近禁制便已经粉身碎骨,便化做了一缕尘烟。 禁制不断扩大笼罩之下的区域,来不及逃亡的妖子禁制碾压得粉身碎骨,与土壤混为一体,如同蚂蚁在车轮之下惨死般,身体被碾碎得不留丝毫痕迹。 承肃站在城内的高楼之上,看着城外天地异变的景象。 这是压倒性的绝对力量,妖军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据承肃占卜所知,这些愚蠢的妖子似乎还将军中唯一的不死之身囚禁在了百里之外。 唯一可能与长河族大祭司抗衡的,只有三大部族之一的不死族。 虽然承肃不知道那个不死之身被放到了哪里,但是面对祭司如此恐怖且庞大的力量。就算是不死之身,也不足畏惧。 叶城谌眼中泛起金色的光芒,身上的衣裳被逐渐庞大的身躯撑裂,自背后展开一双巨大的翅膀,即刻化作一只巨大的天鸟。 他扇动足以蔽山的巨大羽翼,悬空到天空之中,周遭腾起了一阵飓风。 妖子因为一代又一代血脉的淡化,能够拥有现出原形的力量已经很少见了。 天鸟朝着禁制飞去,在禁制前,巨大的翅膀腾起一阵强悍的飓风,异常猛烈的飓风将周边的草木连根拔起,百万妖兽被卷向天空,甚至连地上的妖子也是如此。 飓风使禁制扩大的行进速度减慢了许多。 刹渊化作一只有半山高大的毒貂,巨大的爪子每踏向地面一次,地面就凹陷出一道爪印。他飞速赶往叶城谌所在的战场,庞大的身形直接从山上越过,到达了城外,看到了正在靠近的禁制。 祭司站在城墙之上。 城外,于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个庞然大物。 祭司从容地站在城墙之上,置身于战场的一片沙尘之中,他幽蓝色的眸子未起任何波澜,一身金簟衣随风微漾,指尖倏尔闪过一丝莹润的光辉。 闵佩豳和呈奉之带领新军正在前来的路上,忽然看到远处天地骤变。 “那是怎么回事?”呈奉之看着远处的景象有些疑惑,“王城之内的人已经毫无反击之力了不是吗。” “不……或许不是王城之内的人。”闵佩豳看着远处怔怔出神,忽地脸色一变,“可能是最不应该出现的人出现了。” “长河族的大祭司?”呈奉之惊道,“他不是不存在吗!” “废话!白曳这个不死之身都出现了!长河族的大祭司怎么可能不存在!”闵佩豳加快了妖马的速度,“我们得赶快回去支援,据古籍所载,如今西岸血脉纯正的霸主之中,有几个都是被长河族的大祭司驱逐到西岸的,更不要说我们后面这些小辈了,他们现如今的兵力根本不够!” 闵佩豳看着远处的景象心中一沉。 如果连白曳,也就是人子三大部族的自家人都抗衡不了的话,就只有撤退了。 天上浓云密布,天地暧曃,成群的妖兽诡异地悬浮在天上,黑压压地汇聚在上空。 地上的砂石被狂风席卷,妖军在禁制减慢的时候行进到城下,数万妖军身上秽气萦绕,手握秽气凝聚而成的兵器齐齐刺向发光的禁制。 毒貂的爪子猛地拍上禁制,禁制颤动了一下,其咆哮声令城内观战的百姓急忙逃回了居所,紧闭门窗。 禁制的行进渐趋缓慢,逐渐停了下来。 “回去吧。”祭司看着不远处的天鸟。 声音透过层层喧嚣,直接传入叶城谌的脑海之中。 叶城谌的先辈在西岸蛰居,等待了上万年才迎来了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机遇,深入到了前人从未到达过的地方。距离占领西岸只差临门一脚,怎么可能说回去就回去! 围绕在禁制周遭的风迅猛无比,足以撕裂任何身形庞大的困兽。 叶城谌操控着禁制周遭的飓风,企图压碎围绕在城池周边的禁制。祭司看对方没有撤退的意思,抬手,手中多了一把雾气汇聚的弓,拉弦,从弓弝到弓弦之间凝聚了一支箭。 放手的刹那,箭化作数束白光穿过禁制,直朝天鸟而去! 禁制原本便耀目的光芒,在数道由白光汇聚的弓箭穿过禁制的瞬间,变得更为耀眼,看上一眼便足以灼伤人的眼睛。 一支散发着光芒的箭,从禁制当中孕育而出,没有即刻射出。 叶城谌看到了那支箭,想必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他现下正与禁制僵持,在禁制被手下攻破之前,只要他一躲开,禁制定会以成倍的速度到达它如今本应处于的地方,到时他以及下方的军队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刹渊猛地飞身跃起,到半空中挡在叶城谌身前。 射出的箭透过了刹渊的身体,直接射中了刹渊身后的叶城谌。 刹渊急忙回头,看到叶城谌胸口已经中了数箭。身为天鸟巨大的身躯倒向地面,随着巨大的震动和轰鸣,地面被砸出了一道骇人的裂缝,许多裂缝周边的妖兵掉入了裂缝中。地面的震动还未停止,刹渊一边阻止着禁制的行进,一边看着逐渐恢复人形的叶城谌。 天鸟的身体正在缩小,如果完全变回人形的话,叶城谌很可能会掉到自己砸出来的裂缝之中。 飓风停止,在飓风压制下的禁制少了极大的阻力,以成倍的速度开始行进。 刹渊难以抑制禁制的行进,迅疾地后退几步,在他庞大的身体下方,已经有不少妖子淹没在禁制的光芒之中。 为了保证叶城谌的安全,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刹渊只得衔住叶城谌正在变回人形的身体,飞速回到原先的营地,带领妖军后退。 - 王城之内召开了隆重的宴会,一是为了为长河族大祭司接风洗尘,而是为了庆祝今日的战事大获全胜。 胤书坐在大殿的正中央,两侧是身着华服的王室贵族。 桌上的珍馐酒肉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舞女在殿中翩翩起舞,乐声悠扬。胤书时不时地望向殿外不断走进来的臣子,这场宴会最重要的人子还没有到场。 一路气势汹汹而来的妖军,在与长河族大祭司对决的过程之中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抱头鼠窜。 今日的天地异象和妖军退兵,令整座王城的人都知晓了祭司莅临。 那位人们原本认为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部族之长,长河族的大祭司,今日以压倒性的力量击退了妖军。 但,除了王之外,旁人只是远远的在城墙上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因此,今日到宴的王室贵族中,也有不少想一睹祭司真容的。 来此参加的臣子都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家人带了过来。因为不知妖子何时会卷土重来,而今有长河族大祭司的国都是东岸最为安全的地方。 “那位祭司呢?” 宫乐在五元大夫说话之后缓缓停了下来,坐在中央的胤书看向一侧的五元大夫。 五元大夫是朝廷命官之一,当初的政变全靠五元大夫的谋划,因此在王皇在世时,五元大夫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用。 胤书凝视着五元大夫,眼中幽深地将视线转向一边,没有说什么。 五元大夫带着妻子坐在宴席之中,他已有七十岁的高龄,发丝之中大半都变作了白发,脸上被岁月刻上了深深的皱纹,终日锦衣玉食的生活令他的体态如先王在世那般臃肿。 他拿着酒杯的手因为年老而不断颤抖着,看着周遭携着妻儿而来的臣子们,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王皇去世之后,这朝中地位最高的便是他。 而坐在大殿中央的年轻的王,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操纵的傀儡罢了。 他的独子多年前于青楼之中,被一歹徒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 不过,当时侍奉王室的一位巫师抓住了那个歹徒。 夫妻二人是从那巫师口中才得知,那个歹徒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不死之身。 对外宣称那不死之身是朝廷重犯,但对内,五元大夫知道,王皇将那不死之身抓起来,不过是为了寻到不死之身身上的不死之力。 按理来说,朝廷重犯,旁人不得轻易去见。身为朝中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五元大夫,见一个区区的犯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五元大夫在那不死之身被囚禁的数年间,他一直不断地派人想方设法地折磨那杀死他儿子的不死之身,要的不是为了寻找长生之法,而仅仅是为了折磨对方罢了。 只是没想到最后那个不死之身居然逃了出去,那不死之身的下场究竟如何了,五元大夫也不清楚,但一个瞎子,在这常人尚难以保全自身的乱世之中,想必也不会好过。 此时宴会还没正式开始,五元大夫便先喝醉了,说话开始肆无忌惮起来:“还望王转达给长河族的祭司,让他将世间所有不死之身绳之以法,不要让那些畜牲祸害东岸的人子了。” “那是自然。”胤书垂下视线,他很清楚自己虽然坐在王位之上,但是并没有实权,一旦东岸赢得了胜利,恢复了太平之后,等待他的下场也不过还是被囚禁起来罢了。 承肃看着王,起身离席,走到大殿中间微微躬身道:“陛下,臣下去请大祭司前来。” “去吧。”胤书说道。 第54章 战机危,诛妖令 在一处假山之后,承肃平静地坐在毒后旁边。 毒后想到近日被他撞见的事情,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发现解释什么都苍白无力。 她的确看在祭司的美貌世间罕有,又有如此强悍的力量,才会心生歹意。但是没想到祭司不上钩,她还被承肃看到了那样不堪的姿态…… 毒后有些难以面对承肃,同时,心中生出了一丝疑惑。 之前她也是这么进食的,那时怎么没觉得有歉意呢。 两人沉默了许久之后,承肃缓缓开口:“这次不同于之前的冒牌货,这可是本尊。虽然我也不知传闻是真是假,但据说长河族大祭司只要看人一眼,便可知道此人一生的吉凶祸福。你那些心思,连我都一清二楚,更不要说是他。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别动什么歪心思,到时候别什么都捞不着,再把命丢了。” “嗯。”毒后道。 承肃起身打算离开,毒后自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生气了?” 毒后看着承肃,承肃没有多余的反应,却也没有将衣袖抽出。 “承肃,你也知道,我不是人子,我们祖祖辈辈就是这么填饱肚子的。正如你所说,那大祭司不是一般人子,如果我能吃了他的话,可能直到我死都不用再找猎物了。” “我为何要生气。”承肃面色平静地说道,“我只是告诉你,不要去招惹他。长河族的大祭司是三大部族中最不能招惹的,虽然与不死之身的残暴不同,通常情况下长河族的大祭司只是对其进行驱逐,不乱杀无辜,但是他一旦下了杀心,能够让千里之外的人死于无形。” “所以呢……”毒后又问了一遍,“你生气了吗?” “我不生气。”承肃回头看向毒后,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对她说道,“我又不爱你。” 毒后一怔,松开了承肃的衣袖。 承肃离开。 - 在禁制的逼迫之下,妖军退到了距离王城的三千里之外。 数日之后,禁制逐渐停止了移动,筋疲力尽的妖军总算得以停下来暂时休息。 叶城谌胸口的几支箭已经消散,但是伤口一直处于流血的状态。 妖兵中的医师为他包扎处理过了,但是还是有血不断浸透绷带。 因为射中叶城谌的并不是普通的箭,而是汇聚了灵气所铸成的箭支,相当于诅咒,即便消散,也还是会有诅咒的效力。叶城谌因伤势过重陷入昏迷,与此同时,妖军之中还有一大半的疲军和伤军需要休息和医治。 跨河之战向来讲究的是力量,而不是数量。只要力量足够强悍,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至此,刹渊终于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加急赶回来的闵佩豳和呈奉之看到军中一片潦倒,他们对于长河族大祭司将一整支妖军击溃的事实,十分难以置信,但是现如今已经没有再多余的时间来考虑了。 二人急忙到叶城谌的营帐之中查看,军中大批老将死去,叶城谌还是处于昏迷之中,而刹渊本就因为变回原身耗费了大量的气力,又因为这几日操劳军中的众多事务,脸上十分憔悴。 从刹渊口中,闵佩豳和呈奉之得知,妖军的一大半主力被大祭司只手捏碎,以及整个军队被禁制一路驱赶了七天七夜,有数量众多的妖军士兵死在了禁制的逼迫之下,原先数万大军,在这七日内也不过只剩了几千。 “白曳呢?”闵佩豳问刹渊。 刹渊神色落寞:“她不在。” “白曳背叛我们了吗?”呈奉之问道。 “不,不是她背叛了我们,或许……”刹渊道,“是我们错了。” 前些日子闵佩豳和呈奉之到西岸调兵。 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叶城谌命令刹渊将戟颂从军中驱逐了出去。 得知此事之后,闵佩豳和呈奉之都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一旁的叶城谌咳嗽了几声后醒来。 闵佩豳神情略有严肃地看向叶城谌,对刹渊和呈奉之说道:“这几日刹渊多有辛苦,先回自己的营帐休息休息。军中有大批的伤员需要处理,奉之你去帮忙,我有些事情需要和陛下说一下,随后就去。” - 刹渊和呈奉之听闻离开营帐,闵佩豳走到床边,看着叶城谌身受重伤的样子,眼中不乏痛惜之意。但是趁他不在的时候下如此糊涂的命令,受如此重伤,这也怪不得别人。 他们二人是自小长大的挚友,无话不谈。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当叶城谌登上君主之位的那一刻,两人之间就只剩下了君臣之礼。 “陛下知道去掉一个不死之身的战力,要我们的士兵前赴后继多少个,才能弥补回来吗?”闵佩豳徐徐开口,道,“眼下正式用人之际,能不能劳烦陛下把您那些对于异族的看法和成见,收一收。”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叶城谌的脸色有些憔悴,眼中依旧存着几分逞强之意。 “你的确知道,你是觉得胜利在望,不死之身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才想找个方法解决掉他。”闵佩豳说道,“可是你没想到,长河族大祭司会忽然出现,并且以绝对的力量将我们驱逐到此地。” 叶城谌听到闵佩豳的话,眼帘不禁颤动了一下。 营帐之外时不时地从远处传出伤兵哀嚎之声,闵佩豳皱起眉头看着叶城谌,想着那些冲上禁制化成灰烬的妖子们,想着营帐之外忍受着疼痛的妖子们,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何你们叶城一族屡屡在跨河之战失败么?因为你们只信自己,即便是已经拼命在为你们厮杀的属下,你们也会忌惮于他的强悍。” “闵佩豳!注意你的言辞!”叶城谌怒道,因为情绪激动,胸前的伤口有血渗出。 “如果就这样被驱逐回到西岸的话,是什么下场你我都一清二楚!既然如此,注意不注意自己的言辞又有什么分别呢!”闵佩豳一反常态地冲着叶城谌大吼起来,“这场战争,只是为了完成你们一族的私愿罢了!” 叶城谌听到闵佩豳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闵佩豳快步走出营帐,看到耸入云中的禁制如同一堵高墙一般向营地移来,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闵佩豳骑上妖马,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眼下最紧要的是躲避这一触即死的禁制,减少军队的伤亡。 闵佩豳率军后退,朝着禁止前进的方向逃亡,长尽河畔就在不远处。 禁制移动的速度比之前要快上许多,跑在后面的妖兵被吞没在禁制的光芒之中,与尘土混为一体。闵佩豳向身后的禁制看去,透过禁制灼眼的光芒,他可以隐约看到禁制之后的人子。一直都忙于逃命,被长河族大祭司强悍的力量笼罩在恐慌之下,他竟一直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闵佩豳神情一滞。 被驱逐的只有妖子,人子不会被禁制驱逐。 耸入云霄的禁制好似一堵望不到尽头的高墙,散发着圣洁而耀眼的白色光辉,在禁制笼罩之下,是人子的城池。 在街边瑟瑟发抖的人子,挪动着瘦弱的身躯,如同掉进沙粒之中的蛆虫。 国都的城墙之上,一袭银白色衣袍的祭司望着远处的山河,抬手,朝着前方的虚空一推。 方才停下来没有多久的禁制再次开始移动,伴随着隆隆的巨响,好似一个散发着光芒的庞然巨兽向前匍匐,引得大地不断震颤,发现异样的妖子吓得脸色苍白,急忙去通知闵佩豳。 “带上陛下快走!”闵佩豳嘱咐小兵道。 连续几日的驱逐过后,妖军退到了一处,此时距离长尽河畔仅有是百里之遥,禁制停了下来。 几日的撤退,令妖军又损失了不少士兵,不过大多数都是来不及逃跑的伤兵。 呈奉之到叶城谌的营帐里,医师正好走了出来,呈奉之拉住医师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暂时是处理好了,但不知为何这伤口一直无法愈合,亏是陛下妖力深厚,否则……”医师没有再说下去,但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叶城谌面无血色,气息奄奄,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闵佩豳呢?” 呈奉之快步走到叶城谌床边:“回陛下,他正在处理军中的一些事务。” “叫他过来。”叶城谌说道。 “是。”呈奉之道。 第55章 返朝堂,见旧颜 长河族大祭司将妖军逼退的事情,在整个东岸引起轰动。 许多备受战火煎熬的民众因此将王奉为神明,街上随处可见朝着王诏下跪祈祷的人。 一个少年走在街上,看了看街边向王诏下跪祈求的贫苦之人。 因为大祭司驱逐了妖军的缘故,现在他们这些将领都赋闲在家。 他在湖边打了一条父亲最爱吃的芦梭鱼,自母亲死后,父亲再也没有上过朝堂,唯一的乐趣便是吃母亲生前喜欢吃的芦梭鱼。 他回到家中,父亲又像往常一样喝得烂醉,他夺过父亲手上的酒瓶子,无奈地说道:“金大将军,能不能不要喝了?” 父亲迷迷糊糊地靠在椅背上,含糊不清地说道:“现在的金大将军是你,不是我。” “近几日长尽河的大祭司重现世间,为了早日结束战事,今早估计也要上早朝,父亲不去看看么?”金煜文不去理会父亲的强词夺理说道。 金煜文父亲借着酒劲大笑着拍了一下桌子:“去!” “去了以后可千万别这样。”金煜文将自己亲爹的手放到桌子底下。 朝堂之上,王室贵族和文武百官齐齐到场,跪下行礼。 假扮长尽河的大祭司的勒金站在胤书的旁边,看着下方数量众多且密密麻麻的臣子们。胤书的目光望向绵延至宫门的大臣们,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大臣到场,从大殿之内一直排到了宫门之前,甚至连许多大臣的亲属都来了,大约是觉得靠祭司近的地方会比较安全。一般的人子看不到禁制,因而他们觉得何时妖军可能还会攻打过来。 金煜文和自己的父亲因为来得早,所以在殿内。 金煜文的父亲喝了不少的酒,靠在他身边睡着了。金煜文不由得佩服自己的亲爹,站着也能睡着。 “今日召众爱卿来,是想商议一下,待妖军完全退出东岸之后……”王在上面说着,金煜文的父亲逐渐醒了过来,抬头望向上方年轻的王,眼神一移,落到了王身边的祭司身上。 祭司身着一袭白袍,乌发披在身后,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离开朝堂时隔多年,金煜文的父亲早已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于是趁着不注意溜了出去。金煜文想要将自己的父亲拽回来,但奈何自己的父亲跑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抓住他,他就已经跑了出去。 - 红色的宫墙,青灰色的石砖地,这宫内的道路依旧还是老样子。 他年轻的时候,曾无数次走在其间,世人称他战神,也不过是碍于身份所称罢了。 每次率军出征,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的来;每次归来,他的肩头总是背着荣誉或是耻辱。 他杀了无数的人,手里蘸着鲜血走到如今,才换来了这几年年老的安逸。 胸口里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扶着宫墙,后背逐渐弯了下去。 虽然换了颗妖子的心脏令他多活了几年,但是这时而出现的疼痛着实令人窒息。他紧紧地攥着胸前的衣裳,豆大的汗滴从额头顺着脸滑到下颌,落到地上。 忽然,他的视线之中多了一抹白色的衣角。 他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银发的男子。他酒意尚未完全消失,所以为了看清对方的面容,费了一些功夫。 “你!”待眼前的面容逐渐清晰,心脏上的疼痛也逐渐变得麻木,他因为震惊跌坐在地上,“你没死!” 祭司本打算赶去朝堂之上,他今日一觉醒来便日上三竿了,看勒金不在,想必是代替他去上早朝去了。听到身后的声音,他回身看向金晔,语气平静地说道:“您怕是认错了。” “我怎么可能会认错。”金晔笑了,声音因为激动过度呈现出沙哑之色,“真有意思,你不会死,她也不会死,我还以为不死之战后不死之身已经不多了,结果就让我认识了两个。怎么?你也是回来报复我的吗!” “在下并非不死之身。”祭司没有兴趣和他继续在这里耗时间,继续向前走去。 金晔在祭司身后喊了一个名字。 “白曳!” 祭司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直至消失在金晔的视线中。 - 营帐内一片寂静,叶城谌胸口又洇出了大片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呈奉之两眼红润地守在床边,闵佩豳走进来,看到叶城谌的样子,眼底泛起了一层波澜。 “陛下有什么事么?”闵佩豳问道。 叶城谌看着闵佩豳,徐徐开口道:“把她找回来,刹渊知道在哪里,而只有你说得动她。” “知道了。”闵佩豳回身出了营帐,双目渐渐深邃。 如若换做他的话,经受如此对待,还愿意回来吗。 刹渊前些日子恢复成原身耗上了大量元气,一直卧床休息。闵佩豳撩开刹渊营帐的帘子走了进去。刹渊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还好吗?”闵佩豳问刹渊道。 刹渊勉强地笑了笑:“还好。” “你我乃是至交,我就不兜圈子了。”闵佩豳道,“你知道白曳在何处吗?” 刹渊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闵佩豳知道他有所顾虑,于是说道:“是陛下让我来的,你将白曳关在了何处?” 刹渊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我没骗你,真的是陛下让我来的。”闵佩豳道,“我想你应当也看到了那祭司的力量有多强,不得不说,那毕竟是我们的父辈都无法打败的人子三大部族,不是光靠我们的力量就能够对付得了的。光是长尽河大祭司就将我们逼到了这番田地,如果没有另一部族的支持的话,我们根本不可能打赢这场战争……” “我知道你没骗我。”刹渊道,“说来惭愧,我并没有将白曳关押在何处。” 闵佩豳略有疑惑,刹渊望向了桌子上的一个木匣。 “我并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我怕,若是不死之身再叛变的话,我们就……”刹渊道。闵佩豳知道刹渊想说什么,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木匣。 只有赌一把了。 木匣打开的一瞬间,一道黑光从里面闪了出来。 第56章 仇恩报,手血刃 戟颂从长久的睡梦中醒来,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双脚已经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眼前的光点要更为明亮,硕大,从原先星芒一般微弱无比的光亮变成了当空皓月。 刹渊和闵佩豳面泛戒备地看着戟颂。 闵佩豳摸到腰间的佩剑,他之前对戟颂的脾性有所了解,但是被关了这么长时间,难保戟颂的心境不会出现什么变化。他不知道戟颂会有什么行动,最糟糕的情况,便是被她杀掉。 “虽然看不见,但我感觉自己好像出来了,对吗。”戟颂听到了二人沉重而专注的呼吸声,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他们应当在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怕自己会做出什么逆反的举动。 “是的。”闵佩豳听闻向戟颂走去,然而还没走两步,他只感觉一阵气流迎面扑来,伴随着一道白光停在了他下巴的下方。当闵佩豳定睛一看,发现戟颂已经将大刀抵到了他的喉咙处,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这次又要把我关到哪里去,还是说,要将我碎尸万段,才能令你们安心。” “是个误会。”闵佩豳道。 “什么误会?” 闵佩豳看着戟颂与往常无异的神情,他其实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但是戟颂的意志力比寻常人强许多,他的一套说辞未必能打动她,只会激起她的戒心。既然如此,不如告诉戟颂实话:“我们兵败了。” “所以,如今你们又需要我了,对吗?”戟颂道。 闵佩豳握住大刀的刀刃,缓缓下移到自己的心脏处:“如果杀了我可以让你泄愤的话,你就把我杀了吧。” “白曳!”刹渊喊道,“你不能杀了他!你若是杀了他的话……” 戟颂听到了刹渊的声音略微偏了偏头,大刀抵着闵佩豳的心脏处,接着闵佩豳的话继续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要把你们所有的妖子都杀了,才能泄愤。” “也包括乌鄫吗?”刹渊问道。 戟颂浑黑的双目没有任何聚焦,眼帘颤动了一下。 “如果你能原谅我们的话,我们可以让乌鄫重新回到你身边,安然无恙地。”闵佩豳道。 “你是在要挟我吗?”戟颂说道。 “我的心脏还在你的刀下,何来要挟一说?”闵佩豳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不计前嫌……” “再去帮你们打仗是吗?”戟颂的大刀刀尖没入闵佩豳左边的胸膛,语气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在我为你们效力之后将我关起来,居然还希望我能够不计前嫌?” 闵佩豳一时语塞。 正在此时,有人从外面冲了进来,跪在地上说道:“陛下他……不行了……” 闵佩豳和刹渊皆是一怔。 与前两个人不同,戟颂听到这个消息,平静的面容之上浮现了一丝冷漠的笑意。 刹渊拖着尚为孱弱的身体,以宝剑做杖,摇摇晃晃地走出营帐。戟颂将大刀收了起来,循着声音跟了上去。闵佩豳见戟颂走出营帐,捂着自己汩汩流血的左胸跟在戟颂身后走去。 众人聚到了叶城谌的营帐之中,叶城谌胸口缠着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艰难地呼吸着,他金色的眸子看着营帐中的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戟颂身上。 呈奉之失声哭泣,伏在叶城谌的胳膊上不住颤抖。 “陛下……”刹渊步履不稳地走到床边,握住了叶城谌的另一只手。 闵佩豳站在原地,看着叶城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戟颂听着营帐内的啜泣之声,她能够分辨得出,这似乎是呈奉之的声音。她一边探路,一边走到了床边。医师不知道这个被逐出军队的人子究竟又是从何处跑出来的,不由分说便要上去阻拦,被闵佩豳上前阻拦。 医师疑惑地看向闵佩豳,却发现闵佩豳正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戟颂。 戟颂走到了叶城谌的床边。 叶城谌已经迷离的双眸望向床边的戟颂,声音沙哑,虚弱无力地说道:“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被箭射中……会这么疼……” “那不是最疼的。”戟颂平静地说道。 叶城谌憔悴地笑了,戟颂循着他虚弱的笑声,伸出手去,摸到了叶城谌泛白的嘴唇。 在场的人皆是一怔,叶城谌的眼中闪过一瞬的错愕。 戟颂从叶城谌的嘴唇,顺着叶城谌的下巴,一路摸索,最后摸到了叶城谌被一层层绷带包裹的左胸。他的胸口仅有微弱的起伏,绷带也已经被血液浸透,摸上去有点湿黏。刹渊和呈奉之眼神之中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戒备,叶城谌注视着戟颂的脸,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不知道戟颂要干什么。 忽地,自戟颂袖中滑出一柄匕首。 戟颂的手灵活地握住刀身,猛地刺向叶城谌的左胸,却在半空被刹渊抓住了手腕。 刹渊怒视着戟颂:“你要干什么!” “你说呢。”戟颂闭着眼睛说道。 “让她做吧。”叶城谌缓缓开口对刹渊说道,然后对戟颂说道,“反正我也活不了了,这是我亏欠你的。” “那也不行!”刹渊手上的力道有所加重。 戟颂睁开眼睛,一双浑黑的眼睛循着声音看过去,虽然毫无聚焦,但眼中满是落寞,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刹渊脸上神色一僵,但依旧没有放开戟颂的手腕。 叶城谌抬手将刹渊的手拿开,然后对戟颂说道:“刺吧。” 闵佩豳的双目定格在戟颂握着刀身的手上,眉头逐渐颦起。 刀刃割破了她的肌肤,鲜血顺着刀刃逐渐滴落到叶城谌的胸口之上。此时戟颂握刀的方式更加坚定了他的猜想。 戟颂并非是要去杀人,而是要去救人的。 在呈奉之想上前阻拦戟颂的时候,闵佩豳快步走上去抓住了呈奉之的胳膊,在呈奉之惊异地看向闵佩豳时,闵佩豳对他说道:“别多事。” 戟颂握着匕首的刀刃,将下半截的刀刃猛地刺入叶城谌的左胸,随后握紧了刀刃,让她自己的血顺着刀子流进叶城谌的伤口。叶城谌一声闷哼,匕首直直刺进了他的心脏,同时也有一股炙热的暖流缓缓流入其中。 明明是被刺中了,叶城谌却感觉身上的疼痛正在渐渐减弱。 他抬手覆上戟颂握着匕首的手,她的手就如同寻常女子的手一般细腻,让人很难想象她是习武之人。 刹渊抽出剑架在戟颂的脖子上,刀刃割破了戟颂的脖颈,细细的血线逐渐蔓延到她的锁骨处。戟颂仍旧没有放开匕首,她的血顺着匕首的刀刃流进叶城谌的身体内。 “刹渊!”闵佩豳喊道。 “退下。”叶城谌知道戟颂并非是趁火打劫,伺机报仇,而是来救他的。 刹渊看向戟颂的手。 戟颂觉得差不多了,将匕首拔了起来。 没有喷涌而出的鲜血,绷带之下的伤口肉眼可见地,安静地愈合了。 戟颂第一次用自己的鲜血去愈合他人的伤口,加上自己的处境,她知道自己这一次绝对不能失手,为确保叶城谌的伤口可以愈合,她放了足量的血,因此头部有一些昏沉。 她站在床边,身体有些许摇晃,浑然不觉手中的匕首已经落到了地上。 她回身用大刀探路,默默地走出了营帐,她的另一只手还在汩汩流血。在戟颂走开之后,医师为叶城谌拆下绷带,只见胸口的数处箭伤已经愈合如新,好似从来没有受过伤一般。 刹渊和呈奉之发现足以令叶城谌丧生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了之后,欣喜地扑到床边抱着叶城谌。 闵佩豳望着戟颂离去的身影,眼中覆上了一层云翳。 这一瞬间,他竟觉得这个凶悍的人子有几分可悲。 戟颂朝着眼中的光亮走去,闵佩豳跟在戟颂身后,本想着去与戟颂说几句话,但却没想到戟颂走到了禁制之前。她伸出手,手直接穿过了散发着光芒的禁制。 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闵佩豳看到了这一景象,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第57章 命缘误,逢成敌 暮色降临。 叶城谌在服用了一些黑水之后,感觉好了很多,他令一直在照顾他的将领和小兵去休息,自己则在他们走后走出了营帐。 他仰头望去,此刻已是满天繁星,营帐之间用来照明的火柱之上熊熊地燃着火光。 叶城谌走到一处,发现戟颂坐在一棵树下,手里攥着从前他见过的那块玉佩,和一块满是污渍的手帕。他见过那块手帕,是乌鄫的。 看样子刹渊已经和她谈过了。 戟颂闭着眼睛,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看样子像是睡去了。 夜风稍显凉意,叶城谌走了过去,本以为戟颂睡着的他没有太多戒备,谁知一靠近,戟颂的大刀就横扫了过来。叶城谌轻轻一跃,躲过了戟颂的攻击。 “谁?”戟颂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叶城谌看着她,回答道:“是我。” “道谢的话就不必了。”戟颂平静地说道,将玉佩放入了怀中,拿起放在身边的一根用来探路的树枝,随后扶着树干缓缓起身,探着路向前走去。 “我是来致歉的。”叶城谌道。 “那也不必。”戟颂继续向前走着,手里攥着乌鄫的手帕,方才刹渊也来过一次。 从刹渊的口中,戟颂得知,被驱逐之后他们一直没有找到乌鄫,只在兵荒马乱之中寻到了乌鄫的一块手帕。一想到乌鄫可能现在已经死了,戟颂的身体便会因为极端的愤怒和悲伤,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叶城谌眼中幽深地看着戟颂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忽然,她停了下来。 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地对身后的男子说道: “我此前,从未被人接纳过,连亲生父母也是如此,征军时将我当成魔物一般扔进了军营,丝毫不会考虑我会受到什么对待。这些年以来,按理来说应该已经习惯了,我也已经不再纠结于这些。我不奢求你的接纳,但是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的信任。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要帮妖军打仗么,我可以告诉你……” 戟颂回身,浑黑的双目中流出了两行血泪,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玉佩和手绢。 “我的一切,都被这里夺走了。” - 殿内,清冷的月光带来了一丝朦胧的光亮。 烛火已经燃尽,只剩下了融化的尸体和灯芯的灰烬,萦绕着灯火的飞蛾四散离开,一头扎进周围的黑暗之中。 大殿之中伫立着一个身着金簟衣的人影,那人绝美的面庞被稀薄的月光和周身萦绕的雾气笼罩其中。 胤书垂眸看去,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想必这位,应当就是他要等的人了。 “你就是那个祭司吗?”胤书问道,“他们找了很久的那个祭司。” “是。”祭司道。 枯水之时来临,自妖子大军跨河而来,便长驱直入,直至王城的原因是,人子三大部族并没有出动——而人子三大部族之所以到现在也没有触动的原因是,真王一直处于软禁之中,并没有以王的身份发出过召令。 “古往今来,跨河之战讲究的不是数量,而是力量。”祭司微微颔首,对上方的真王说道,“您只需告诉我,是否想要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胤书的双眼中仅剩下了落寞,落寞之中又夹杂着无可奈何的悲愤。 “不……我并不想要胜利……” 因为只有真王登上王位,长河族的大祭司才会现身于世间,动用他的力量来守护东岸。 胤书坐在王位之上,无言地看着下方的景象。 他自知自己不过是那些乱臣贼子,为了将长河族大祭司召唤出来的傀儡罢了。 - 祭司站在历代王室御用的祭台之上,衣袂飘曳,幽蓝色的双眸深不可测,他望着远处愈加浓郁的夜色,手中绽放了一丝光芒,细若游丝的光芒化做扳指,套于拇指之上。 第58章 东叛敌,局中数 禁制耸入云霄,看不到它的尽头,也没有任何漏洞。 圣洁的光辉即使是在晚上都在照耀着,使得禁制周边恍如白昼。 妖军中观察禁制动向的士兵来回巡查,不知过了多久,从散发光芒的禁制之中冲出一个人影,看守禁制动向的士兵们用长刀指着来者。 “你是谁?” 来者看着周围的人,气喘吁吁的亮出了象征身份的牌子。 - 营帐内。 “为今之计,除了撤退还有什么办法么?”叶城谌道。 “据古籍所载,历任大祭司因为能力和力量不同,制造出的禁制持续的时间也不尽相同。”闵佩豳说道,“有的能够持续数年,但有的直到建出禁制的祭司去世,禁制还继续维持着,就像最开始为王城建出禁制的大祭司,现在怕是早已尸骨无存了,可是禁制依旧存在。” “如今阻拦我们的这道禁制,就是王城外面的那道。”刹渊道。 “不过这禁制只会驱逐身为妖子的我们,而不会驱逐人子,白曳的话,要进出禁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闵佩豳看向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戟颂,戟颂闭着眼睛,抱着大刀靠在椅背上。闵佩豳以为她睡着了,伸手推了推她。 “醒着呢。”戟颂道。 呈奉之看了看戟颂的样子,有些担忧地说道:“那只有白曳一个人的话,怕是不行的。” “你带回来一直当妹妹养的小女孩,现如今应该长大不少了,据说身手也还不错?”刹渊对呈奉之说道。 呈奉之连连摇头:“她不行的,就那两下,上战场的话,恐怕没打几个回合就被杀了。” 叶城谌看向戟颂,说道:“白曳,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在想。”戟颂打了个哈欠,其实没在想。 “昨天晚上没睡好么?”叶城谌对戟颂道。 “还行。”戟颂道。 “多注意休息。” “嗯。” 叶城谌将视线从戟颂身上移回其他的将领身上,却发现他们都在盯着自己,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随后他们三个相视一笑,似乎是在沟通什么事情。 “想出什么好的办法了吗?”叶城谌道。 “嗯。”心直口快的呈奉之脱口而出,“给那个祭司买个女人。” 闵佩豳和刹渊都强忍着笑意,叶城谌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呈奉之。 一个士兵冲进营帐跪在地上,对营帐之内的人说道:“从禁制之内出来了一个妖子,据说是和白将军一起的,小的担心有诈,但是又怕杀错……” “我去一趟。”戟颂起身说道。 在禁制前面被铐住手脚的妖子坐在地上,她已经连续赶了多天的路,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站着了。 她抬头看着湛清的天空,那日军队与长河族的大祭司交手的时候,虽然她只远远地望了一眼,但那天地骤变,恍若末世一般的景象还萦绕在她的脑海久久不去。 她找了很久,但还是没有找到戟颂,不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 尤其是在她回来的路上,曾看到了许多被仓皇撤退的妖军踩在脚下,生生踏死的人子,戟颂目不能视,纵然有不死之身,但那样可怕的记忆,足以让她失去日后在黑暗中继续存活的勇气。 “诶!看哪儿呢?”士兵对乌鄫说道。 乌鄫看了一眼士兵,随后望向了从远处走来的人,瞳孔猛地缩小。 “白曳!”乌鄫热泪盈眶地喊道。 在前面引路的小兵回头看向戟颂,小心翼翼地问道:“白将军,您能听出来吗?那是您认识的人吗。” 戟颂浑黑的眼睛迷茫地向前方看去,面呈焦急之色,但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用手着急地拍了拍小兵的肩膀:“是!快去把她给我带来!” “好嘞好嘞!您稍等!”小兵立马大步跑了过去,解开乌鄫手脚的束缚,乌鄫在手脚上束缚脱落的一刻便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向戟颂飞奔而去! 戟颂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乌鄫,眼中淌下了红色的泪水,她喉咙哽咽,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说道:“我还以为你死了……” “我一直在那边找你!这些混蛋!无论我怎么问他们都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每次看到路边有尸体我都会上去看看,都快吓死我了!”乌鄫哭诉道,脸上涕泗横流,“不过在禁制过来的一瞬间,我的确以为自己要死了……” 戟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事情,问道:“你是说,禁制没有伤害你吗?” “嗯。”乌鄫答道,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要不然我也不能站在这里了不是?那你呢,你被关到哪里去了?现在我回来了,你要是想跑的话,我们只需要跑到禁制的另一头就可以了,他们过不去。” 戟颂在思考,没有回答乌鄫的话,过了许久之后,戟颂唇角多了一丝笑意:“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带我回营帐。” “你还要帮他们打啊!你被坑的还不够吗?”乌鄫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我们该往哪里走。”戟颂抓住乌鄫的手。 乌鄫看了看周边:“我刚回来,不知道你说的营帐在哪里。” “……” - 自香炉中生出的烟气袅娜地上升,胤书坐在桌案之前,茶盏中斟满了清澈的碧绿,散发着清香。 祭司坐在对面,手上捧着一卷书正在翻看。 因为胤书从小在王室贵族的监视下长大,每个下人都是王室贵族们的眼线,所以胤书并不喜欢房中有下人。胤书看祭司一直捧着本书在看,有些好奇。 “大祭司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竟还有没看过的书吗?”胤书说道。 祭司将书放到桌案上,推到胤书面前。 胤书看着书上的字,尽管他接受过身为王位继承者所应该接受的教育,但是上面还是有很多字令他感觉十分陌生。 因为这是最为古老的典籍,上面的文字还带有若干年前的古老符号,除了像祭司这般强大的神术巫道之人以外,常人是很难看懂的。 忽然,胤书目光之中闪过几分错愕,在一堆纷繁陌生的字迹当中,他看到了分外清晰的四个字。 胤书惊讶地抬头看向祭司,说道:“大祭司莫非……” “此乃陛下须知的一事。”祭司抬手,示意胤书噤声。 胤书会意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多亏了大祭司和您的禁制,否则我现在早已成了妖军的口中餐了。” “陛下无须担心,待一切都结束之后,没有人会成为妖军的口中餐的。”祭司将书收回来,放到一边,“只是这禁制,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胤书有些疑惑地开口:“可这禁制,千万年来从未被破过……” “没有被破过是因为,先前面对的都是自西岸而来的妖子。”祭司一双通透湛澈的眸子看着胤书,他很清楚,此次的跨河之战并非以往的跨河之战,此次的妖军之中,有一个不死之身。 祭司缓缓说道:“陛下……是时候了。” - “在西岸住了多年,我也对黑水有所耳闻,传闻那是增强妖气的圣物对吗?”戟颂道。 “没错。”闵佩豳道。 “我记得之前玄兽族主说过,人子和妖子的血脉,经过数万年的演化之后,早已区别不大,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人会因为伤势过重而死,残损的肢体不能自行修复,而妖子只要没有伤及到心脏,身体就还有恢复的可能。之前我在军中视察的时候,听说现在妖军之中几乎每位士兵手上都有一瓶黑水。” 叶城谌隐约猜到了戟颂想说什么,道:“你是说,妖子会被禁制驱逐,是因为黑水扩散了原本便有的妖气。” 戟颂并未否认,继续说道:“乌鄫是从小在东岸长大的异兽,但从根本上来说也是妖子,唯一的不同是,她在禁制产生之后,从未饮用过黑水,所以我觉得,可能是黑水的问题。” “你怎么能够确定就一定是黑水的问题呢?”刹渊道,“也可能是乌鄫常年与你待在一起,身上有了人子的气。”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所以在大军进入之前,得先试一试。”戟颂道。 “怎么试?”叶城谌道。 “派一个小兵去试试。”闵佩豳道。 戟颂摇了摇头,说道:“没必要葬送一条命。之前有人说我眼中寄宿着魔物,不假,的确在我喝了黑水之后,眼中发生了异样,应该是黑水增强了眼中本来就具有的魔性。我可以再喝一次黑水,如果能安然无恙地通过禁制,那便说明不是黑水的问题。最关键的是,我死不了,说是最合适的人选也不为过。” - 这荒郊野岭的都是一些野味,不过对于妖子来说还好,他们可以生吃。但是戟颂就不能了,她吃惯了熟食,吃口生的会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的。 生火对于妖子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每次给戟颂送过去的吃食全都是烤熟了以后的。呈奉之带着乌鄫去吃东西,由于乌鄫常年跟在戟颂身边,可能已经习惯了戟颂吃熟食的习惯,呈奉之考虑到这一点,十分自觉地给乌鄫准备上了熟食。 “怎么样,还行吗?”呈奉之问道。 乌鄫只顾着狼吞虎咽,没有回答呈奉之的问题。 呈奉之看着乌鄫,笑了起来。 第59章 受诅命,破禁制 年幼的她倒在地上,头发浸在路上的水泊之中。 湿热的液体浇在脸上,带着一股骚臭。 一只脚踩上了她的头,她拼命地挣扎,想要站起来,但是头被死死地踩着。 地上很硬,她感觉自己的头快要被踩裂了。 她的眼睛向旁边看去,在她的手还能够到的地方,有一块石头。 她伸长了手臂,握住了那块石头。 石头尖锐的一角猛地刺入了那人的脚面上! 那人有些不稳,她趁着这个时候,将对方的脚抬了起来,握着石头的手狠狠地朝对方的脸砸了过去! “看看你们家姑娘干的好事!” 那个孩子的母亲找上门来,她的父母连连赔礼道歉,罚她跪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晚上。 她的兄长在远处看着,在屋里不停地为她求情,但是父亲的心意已决,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母亲始终默然置之,没有表达任何态度。 她在院子里流泪流了一个晚上,没有任何睡意,只有不断袭来的孤独和委屈,她曾无数次想过离开这个世界,但是这副乐死不疲的身体,却依旧不知疲倦地活着。 村里的人都当她是下游来的魔鬼,脖子断了却能重新活过来。 这样的目光,注定她要在那个村子度过了一个满是泪水和备受冷眼的童年,任她被打得遍体鳞伤却无人搭理,而只要她一反击,就会招致村民的敌视。 甚至有的村民直接建议村长,要将她绑在干草上烧死。 “我觉得挺好的,我还挺羡慕你的。”她的兄长对她说道,“不会受伤的话,应该就能变得更勇敢了。” 她没有回答自己的兄长,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痕。 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变得更勇敢,但她兄长肯定是这么想的。 于是在两个官兵来征军的时候,面对父亲想要将她送进军营的决定,一向保护妹妹的兄长退缩了。 他比他的妹妹大六岁,所有的、这个年龄该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他知道被送进军营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妹妹拥有自己羡慕的不死之身,他觉得她应该不会害怕。 他是个男人,他有传宗接代的重任,他理应留在家里。 “等你以后当上将军回来,为兄在家里等你。”戟晟说道。 年幼的她依旧没有开口。 人们都说,两胎生出一男一女不稀奇,但是生出一模一样的两个孩子,就有点不吉利了。被送进军营之前,戟颂一直不知道这句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在训练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死亡之中,她逐渐了解了。 自己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是个诅咒。 - “不行。” 叶城谌一口否决了戟颂的提议。 闵佩豳看了看叶城谌,他不可否认的是,戟颂确实是最好的人选,但是他们都亲眼目睹过妖子在触碰到禁制之后是怎样的一副模样,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虽然说戟颂是不死之身,但是碎成那样,也难保还能恢复过来。 世人都说不死之身不老不死,但从未有人真正探究过,他们究竟只是寿命长,自我疗愈的能力较强,还如传闻所说,是真正的不老不死。 “那你们是要去随便找个小兵吗?”戟颂道。 “我们不能拿你冒险。”闵佩豳道。 戟颂面无表情地说道:“阁下之言令在下十分感动,只是在下记性不好,记不得前几日是谁还将在下关起来,还生怕在下跑出来的。” 如果戟颂能够看见的话,现在叶城谌和闵佩豳徐徐将视线放到一边的惭愧模样,一定会落入她的眼中。 黑水真的是黑色的么……戟颂从未亲眼见过,上次喝黑水的时候,眼睛虽原因不明地恢复了短暂的光明,但是也没来得及细看,一口气就喝完了。 戟颂掂了掂手里黑水的重量,分量还不少。 戟颂打开瓶盖,将瓶中黑水尽数喝尽,随后扔掉瓶子,拖着大刀跑了几步,随后飞身跃向禁制。 刀刃触到禁制的一瞬间禁制发生了剧烈的震荡,令叶城谌和闵佩豳本就严肃的神情更是一沉。 “行了,回来吧白曳。”叶城谌道。 戟颂很想撤回去,但是似乎这个禁制和她僵持住了。 闵佩豳发觉不对,刚想走上前的时候,禁制发出了更为耀眼的光芒,滔天的白光令太阳都变得黯淡无光,带来眼睛里的一片灼热。 这白光持续了良久之后,稍微减轻了一些。 在禁制之外的两人能够稍微睁开眼睛,只见禁制之前只留下了一柄断裂的刀刃。 叶城谌快步走过去,拾起地上的刀刃,却不见戟颂的人影。 “白曳死了?”闵佩豳错愕地向周边看去,猜想戟颂会不会是落到了别的地方,“白曳!” 叶城谌看着手中断裂的刀刃,他的手有些颤抖,早知道不该让她来的,应该随便找个小兵,不应该让她冒这个风险的。叶城谌紧紧攥着戟颂留下来的刀刃,刀刃割破皮肉,鲜红的血液从指缝渗了出来,而他浑然不知。 山谷内起了风,吹起了地上的尘土,漂浮的尘埃反射着炫目的白光,在空中逐渐汇聚,化做了一副躯体。 身后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 叶城谌急忙回身,看到了勉强支撑起上身的戟颂。 不同于往日穿着紧紧裹在身上的男子装束,她长长的乌发尽数散开,披在前胸和后背,躯体之上空无一物。她闭着眼睛在地上摸索着什么东西,似乎与她要找的东西相比,裸露在外的身躯根本算不上什么。 叶城谌连忙脱下外衣,将戟颂的身体围了起来。 正当他关切地看着她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抬头,澄澈乌亮的双目对上了他的视线。 叶城谌的样子,戟颂只是之前视线恢复的时候短暂地见过一次,早就忘了,此刻她盯着眼前为她披衣裳的俊美男子,说道:“你是……” “先回去吧。”叶城谌扶着戟颂站起来。 叶城谌一张口,戟颂便认出了他的声音:“叶城谌?” 叶城谌平生第一次被人直呼名讳,但他方才在短暂的时间之内,心绪经历了大起大伏,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是心力交瘁地应了一声“嗯”。 戟颂用叶城谌的外衣把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住,向四周望去。 她不知道原因。 但是视线既然恢复了,得好好珍惜才是。 跟随着呈奉之走回来的乌鄫见到戟颂的样子,心中一紧,跑了过去。 得知戟颂身上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乌鄫给戟颂拿了几件换洗的衣裳,是乌鄫自己的衣裳。 因为之前戟颂的衣裳大多被留在了西岸,来到这里也是一心忙着上阵杀敌,衣裳都不怎么换,久而久之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戟颂穿着轻飘飘的衣裳坐在椅子上,少了盔甲只穿一身薄衣,感觉像是没穿衣裳一样。不得不说,她有些不适应。 “你平日里为何要一副男子装束?”闵佩豳问戟颂道。 戟颂没有回答闵佩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云翳。 方才被叶城谌带回来,令她的注意力暂时转移了,她忽然想起了原先放在怀中的玉佩,她一副怅有若失的样子地摸了摸身上,眼睛像四下望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素来平静的脸上添了几分焦灼,戟颂问叶城谌:“对于禁制还有什么事情要商议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叶城谌看出戟颂好像在找什么,问道:“你在找那块玉佩吗?” “你见到了吗?”戟颂问道。 “如果你是放在身上的话,恐怕那时已经随你的躯体化为尘烟了。”叶城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戟颂,徐徐说道,“你死过一次了,知道吗?” 戟颂沉默了片刻,随后眼神黯淡地坐在凳子上,没有想要再与他人交谈的意思。 “罢了,你好好休息。”叶城谌起身,顺带一把拽起了闵佩豳。 他知道戟颂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安静。 营帐之内只剩下了戟颂一个人。 戟颂一动不动地坐着,她感到难过,但似乎并不是因为玉佩碎了。 而是因为玉佩碎了,她却没有因此感觉到任何的悲伤之情。 明明她知道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明明她知道那是白曳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明明知道白曳是她在这人世间最在乎的人,她甚至甘愿以他的身份活下去,只是为了营造出来他还未死的假象。 但是现在,玉佩碎了,没了,她的心中却感觉不到任何悲伤。 她不知道原因,但她知道,绝对不是因为她已经忘了他,才感觉不到悲伤。 她不想忘了他。 过去的事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也还记得白曳的名字,她还清楚地记得白曳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戟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透明的泪滴一滴一滴地从脸颊上滑落。 白曳…… 怎么办…… 我已经记不起你的样子了。 - “全都准备好了吗?”叶城谌问刹渊。 刹渊点了点头:“全都准备好了。” 数十万妖军在山谷之中,如同一条漆黑的大河一般,闵佩豳骑着妖马从军队后面,从士兵们让出的一条道路中间,走到了军队的最前方,看向戟颂。戟颂坐在妖马之上,一双透彻的眼睛望向被禁制笼罩的前路。 “走吗?”呈奉之看了看闵佩豳,又看了看戟颂。 闵佩豳没有说话。 戟颂握着马鞭和缰绳看着前路,马鞭忽地一扬。 一声鞭响,数万妖军开始急驰,所到之处尘沙飞扬,数量庞大的妖军浩浩荡荡地通过了禁制。山谷中响起马蹄交汇的轰鸣声,越过山峦于天际交界之处,位于中央的王城,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 戟颂骑着妖马,出了山谷,她看着眼前陌生的山河,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年月没有见过了。 风携带着细碎的沙尘掠过她的衣袂,她腰间横跨着一把新铸的大刀,随着妖马迅疾地奔跑而晃动着。 在她身后,是数十万的妖军。 妖马飞快地在荒野上疾驰。戟颂身披盔甲,长发在身后肆意飞扬,她沉静的脸上是寻常女子所没有的坚毅和威凛。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不是不死之身所带来的勇气,而是连绵不绝的痛苦。 - 杯盏掉在地上碎裂,承肃闭着眼睛,眉间逐渐泛起褶皱。 薄暮之时,祭台上的晚风尤甚,从高高的祭台之上可以看到远方壮观的落日余晖,如血一般的残阳只剩一线生机。祭台周边有着几根柱子,经过风吹日晒,早已生锈的铁链缠绕在祭台的石柱的柱身。 大祭司站在祭台之上,在他的面前是一根石柱。 承肃自后面走了过去,走到祭司身边。 “大祭司,您觉得这场战争,我们有胜的可能吗?”承肃打破了祭台上的寂静,他只能占卜现事,而不能占卜来事,“您的力量不知远超我多少倍,既然连我都知道妖军正在这边袭来。您身为掌管天命的长河族大祭司,不可能不知道。” 残阳沉入山脊之下,晚风骤然增大,祭台边缘上的柱子上所缠绕的铁链发出轻微的晃动,城中的万家灯火交相闪烁,街上人来人往,上次在城门外发生的战事并没有损伤到内部,所以在向王城运送了大批粮食之后,王城的夜晚又恢复了平时的繁荣。 祭司将目光从面前的石柱上,移到下方,看向下方繁荣的景象。 “王的战争没有败绩。”祭司道,似水的银色长发被风扬起,祭袍随风飘曳,俊美清逸的面庞是云淡风轻的神情,“长河族大祭司只是顺应天命罢了,并非掌管。” 承肃看向祭司,缓缓说道:“大祭司此番前来,究竟有何打算,在下不得而知。但现如今不死之身已经叛变,比起这场战争的结果,我更想知道您所顺应的天命,有没有什么变化。” 祭司抬手,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将柱子上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握在手中。他的指腹摩挲着铁链上的血迹,徐徐说道:“那个女人,还有一月可活。” 承肃听闻微微动容,明明祭司没有明说,他却知道祭司所指的女人是谁。 “您真的认为,我会在意她的生死么。”承肃平静道。 祭司略有深意地看向承肃,将手中的铁链徐徐放下:“你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几日么。” “谢大祭司美意,在下并不想。”承肃脸上的笑意并未消失。 祭司看着承肃良久,不再言语,从承肃身边走下祭台。 承肃独自站在祭台之上,脸上的笑意逐渐冷却。 第60章 先古则,毒后征 因为叶城谌和刹渊都是能够呈现返祖形态的妖子,身上的妖气不是停上几日黑水就能掩盖的了的,所以此次进军,他们并没有跟来。 同他们一起没有跟来的,还有乌鄫,因为戟颂不想让乌鄫再来冒险。 到目前为止,他们率领着妖军,已经连续赶了五天的路。以妖子的体力,这个时候是他们应该疲倦的时候了。闵佩豳下令停军整顿,在一条小溪旁暂时安营扎寨,稍作休憩。天一黑,大大小小的篝火便都陆续亮了起来,戟颂看着周边的夜景,享受着眼睛能够看到事物的欣喜,随意地到处走着。 走到一处,戟颂看到许多小兵将自己的头发揪下一把,然后放到河中。 “那是干嘛?”戟颂看着河边问道。 “那是在做祈祷,祈祷此行顺利。”闵佩豳拿着一壶酒坐到戟颂旁边,戟颂原本看着河边的眼睛,落到闵佩豳手里拿着的那坛酒上:“你们收拾的时候还带酒了?” “只是我带了,你就偷着乐吧,别人都喝不上。”闵佩豳冲戟颂挤了挤眼睛,打开酒坛子,分别倒入两个小碟子里,给了戟颂一碟。 戟颂看着碟中的酒说道:“我不喝。” “尝尝。”闵佩豳拿着酒戳到戟颂面前。 戟颂只好接过来,在闵佩豳的怂恿下喝了一口。 “好喝吗?”闵佩豳问戟颂。 “真香。” 戟颂还没来得及说话,戟颂和闵佩豳身后便传来了呈奉之的声音。 呈奉之便寻着酒的香味,厚着脸皮插到两人中间,满是泥土的手抬了起来,几欲将手指伸向酒坛子,想蘸些酒出来。闵佩豳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毫不留情地一巴掌将呈奉之的手打到一边。 闵佩豳颇有埋怨地看着呈奉之:“你那脏兮兮的爪子,给我洗去!” 呈奉之嘻嘻一笑,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将这坛酒从闵佩豳面前顺走,脚下生风溜了。闵佩豳将自己还没来得及喝的酒放到地上,急忙去追已经跑远的呈奉之。任他们两个去追去打,戟颂两手捧着碟子,看着酒碟中清澈的液体,借着火光,她可以从碟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戟颂的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又喝了一口。 呈奉之边逃边喝,等到闵佩豳抓到他之后,一坛子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闵佩豳刚举起拳头,想揍呈奉之那副欠揍的嘴脸一拳之时,两人便听到了不远处军队的呐喊声。两人停下了嬉闹,心道不妙,说不定是敌军杀来了,立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营地。 “跟着我!我保证把你们安安全全地送回家去!你们跟不跟!” 喝了酒的戟颂有点上头,站在高处,她将叶城谌新送给她的大刀扛在肩膀上,一副山林里出来的山寨老大模样。 妖军群情激昂地回应道:“跟!” 戟颂狂妄地笑了,脚下使力,一跃,到空中抽出大刀! 在脚落到地面上的一瞬间,刀刃猛地砍向地面!溪涧中的水花溅起一人多高,刀刃将那边无人的平地劈出一道骇人的裂缝,横着将河床分成了两半,以至于原本溪流的水没有再向下流流去,全都灌入了裂缝之中。可想而知,这一刀劈在血肉之躯上,会是什么样的惨状。 在场的妖子们都或多或少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在前排能看清楚那道裂缝的妖子看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呈奉之的神情和那妖子差不多,满脸震惊地看着戟颂,拽着闵佩豳的胳膊问道:“陛下这是把什么刀给了她啊!” “谁知道呢。”闵佩豳看向地上空空的酒碟,叹了口气。 看来以后是不能让她喝了。 - 一个宫女路过王皇的寝殿之前,听到里面似乎有声音,而王皇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宫女一时好奇,用手指将窗纸捅了一个孔,然后伏在门上向里面看去,透过孔隙,宫女看见了在里面来回闪动的人影,忽然孔前一黑,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了宫女。 毒后推门进入胤书的寝殿。 “陛下找我何事?”毒后问道。 胤书方才沐浴之后出来,系上了腰间的衣带,示意旁边的奴才出去:“妖军已经突破了禁制。” “我听说了。”毒后道。 “朕现在需要你前去阻止他们,据大祭司所言,现在的妖子已经不能同之前的妖子相比,经过这几日的驱逐,他们的实力已经大大地削弱了,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若是直接击穿心脏,便可杀掉他们,这对于毒后来说,应该不难。”胤书坐到椅子上,面色温和地说道,“大祭司须和我留在这里,一方面是商议解决的办法,另一方面是保护王城的安全。” “为何不让大祭司直接杀了他们?”毒后道。 “这是先古准则。”胤书说道。 毒后的唇角勾起一丝弧度,说道:“看来陛下这些日子和长河族的大祭司学了不少,都知道先古准则是什么了……那我便去。只不过回来之后,若是我战胜了,大祭司得给我咬上一口。” “只要他同意的话,没问题。”胤书道,“天色已晚,若是毒后想要休息的话,可以回去了。” 毒后略微躬了躬身,回身出了胤书的寝殿。 寝殿的大门被重重地关上,胤书看着被猛地关上的大门,眼中浮现一层思绪。 毒后走在廊内,神情严肃。因最近战事的缘故,她和承肃等相关主力都被留在了宫中暂住,而因为妖军迟迟没有退出东岸,他们也一直没有搬出宫去。 - 她路过承肃的居所,看到凌桢从承肃的居所当中走出来,边走边整理着衣襟。 她是人子军队少有的女将领,这几年凭借着出色的身手和姣好的姿色,成了前王皇跟前的红人。宫中谣传她与前王皇有染,虽然是个将领,但前王皇从来舍不得让她上战场。 凌桢察觉到了毒后的目光,特意绕道走到毒后面前,微微躬身行礼,起身时,头不经意地一偏,刚好露出颈子上的红印:“毒后这么晚了,不知来此处有何事要做呢。” “哦,我刚从王的寝殿出来。”毒后道。 “王的滋味如何?” 毒后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说道:“我对那样的小孩子可没兴趣,我们只是商议了点要事而已,我手下还有点急事,告辞了。”毒后从凌桢的身旁走过,凌桢一把抓住毒后,毒后回头看向凌桢。 “我和承肃上床了,滋味还不错。”正在毒后想要将手拽出来的时候,凌桢忽然笑着说道。 “是吗?我倒是觉得他和其他男人比差远了。”毒后的面色闪过一瞬间的僵滞,但很快地恢复了正常,她伸出双臂抱住凌桢,伏在她的耳边说道,“你应该多找几个男人试试……别不是个老男人,就是个成天只会念咒的巫师。” 毒后松开凌桢,伸手摸了摸凌桢的脸。 看到凌桢阴沉的模样,毒后的脸上绽开了一丝妖媚的笑意:“怎么?不乐意了?” 凌桢将毒后的手打到一边,转身离开。 毒后得意地看着凌桢的背影,忽然感觉到一阵视线。 她回身看向楼上,看到了窗边的承肃。面对承肃的目光,她一言不发,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她自知没什么资格同承肃争风吃醋,承肃同他之前吃掉的那些男人一样,只是一夜缠绵,自床上下来便互不相干,他既管不着她,她也没有任何在知道他和其他女人缠绵之后,而因此伤心难受的理由。 话虽如此,但是毒后此刻感觉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一般难以呼吸。 她向前走去,进了自己的卧房。 看到毒后走进了她自己的卧房,承肃回身,看向自己床上的男人。那男人长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嘴边漾着魅惑的笑意。 承肃走到男子面前缓缓下跪,俯首说道:“师长,您来了。” “嗯。”男子撕下脸上的一层死皮,露出女人的脸,“最近几日如何?” “长尽河大祭司出现了。”承肃道。 “果然。”女子脱下身上的华服,露出藏在内里的黑袍,对长河族大祭司的事情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刚才那个女人是你的什么人?我只是稍微诱惑了她一下,便扑上来了。” “弟子与她并无任何关联。”承肃如实说道。 黑袍女子走到承肃面前,伸手将承肃扶了起来:“记住,无碍于自己的事情,不要去管。” “弟子知道了。”承肃说完,忽然想起一事,“师长,您能看到一个人的来事吗?” 黑袍女子看着承肃,面带微笑地缓缓摇了摇头:“若是十分想要知道的事情,可以去问问那位祭司,不过若是事情不当紧,师长给你的建议是,最好离他远一点。神术和巫道,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两个流派。” 承肃一言不发地看着黑袍女子。 第61章 万骨枯,死人村 她醒来后,发现这里是一个笼子,被挂在高高的房梁之上。 除了她所待的这个笼子以外,房梁上还挂着好几个笼子。 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去了哪里,自己的父亲又在哪里,她蜷缩在笼子里过了两天。 两日后,有个人指了指笼子里的她,她结束了牢笼里的生活。 但是出来的生活也不完全是自由的,她被一条铁链栓着脖子,赤身裸体地被圈养在一个院子里,只要院子外面的那些男人有需要,便可以进来肆意虐待她的身体。 最后一次的时候,一次进来了五个男人。 等到天亮那五个男人走之后,她已经和一具死尸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时候她还是一个人,一个苟延残喘,懦弱无能的人,她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等待死亡。日头渐渐地毒了起来,她不愿意睁开眼睛,因为一睁开眼睛,就说明她还活着,还要面对那些畜牲。 忽然,眼前的光明被遮挡住了。 她心里一惊,以为是又来了其他的男人,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发现是一个身穿黑袍的小男孩,男孩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两人是一模一样的装束。 “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但是要付出代价,你愿意吗?”女人俯身问道。 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现在更难以忍受了。 她失去了意识,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处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处是陌生的面孔。这些陌生的面孔告诉她,他们是她的亲人。 他们的族人,一生只有一个固定的伴侣,但是却会经常去找他人欢愉。 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为了进食。 她拥有了崭新的生命和毫无限制的自由,她不想去找伴侣,在长大之后便离开了族群,过着一个人云游在外的生活。她想睡便睡,隔三差五去寻几个姿色不错的男子,享乐享够了之后,便吃掉对方。 直到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找上了她,他相貌冷峻,像是多年前的那个男孩,她对他有些印象。是熟人还则罢了,如若是不认识的,他这副模样,正好当她的盘中餐。她出于礼节,向他问起那个女人的去向。 “师长已经去世。”男子说道,“在下姓承名肃,此番前来是为了让你实现自己的诺言。” 然而诺言对她而言已经如同浮云。 她想跑,却被男子一把拽了回来,硬生生地被带到了一座皇宫之内。 在这里的人知道她的来历之后,便会尊称她一声毒后。因为她所出生的部族来自长尽河的下游。传说是魔鬼所居住的地方。他们的族人是会以毒唤尸之术而闻名于世的,但是对她而言,她的同族都是一些会哭会笑的普通妖子,魔鬼还称不上。 世人皆称她为毒后,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快把自己的名字忘了。 她叫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了。 垂下的床幔将整张床笼罩其中,毒后一个人躺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开始蜕皮了。 自上次和承肃同床之后,她就没有去找过别的猎物,上一个猎物还是几个月前的那个假祭司。 毒后很清楚,她如果再不吃点东西的话,就不是手上蜕皮这么简单了。 毒后感觉胸口有些闷,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太长时间没有吃东西的缘故。 早知道之前,应该趁承肃在旁边睡着的时候吃了他的…… 为什么那时就没吃了他呢…… 为什么呢…… 床帘被风拂动,传来一股将要下雨的潮腥味,毒后想起来还没关窗,于是坐起身来,却看到窗户进来一个人。那人将窗户关上,朝着毒后走了过来。 隔着一层床幔,毒后隐约看清了对面的人,胸口更闷得慌了。 “如果王跟你说了,别去。”承肃说道。 “知道了。”毒后应道。 承肃看着毒后,打开朝内锁住的房门走了出去。 毒后紧跟其后,将房门再次朝内锁上。 同时被朝内锁上的,还有窗户。 - 翌日,朝堂之上,臣子们齐齐到场。 胤书从后殿走了出来,坐在王座之上。 臣子们齐齐跪倒在地上,乌发的祭司站在胤书旁边。胤书看了看旁边的人,趁着臣子们没有起身的时候,悄声对身旁之人说道:“勒金阁下累不累,要不寻个地方坐下吧。” “不了不了,谢陛下。”站在胤书旁边的勒金弯腰低声答道。 平日里总是珊珊来迟的毒后今日刻意来得早了些,站在黑压压的大臣中间,她一身红衣显得分外惹眼。 “毒后,你可想好了?”王令众卿平身,转而对毒后说道。 毒后从大臣中间走了出来,站在王座之下的台阶上向下望去,用手随意地在大臣中间点了一点,回身对王说道:“选好了,方才所选之人就是此行我要带上的。” 王温和地笑了:“好。” 在众臣之中的凌桢急了,走出,站在中间的过道上,略有气急败坏地问道:“不知陛下和毒后所言是指……” “为了令众爱卿不要慌张,所以一直没有告知。”王依旧是一脸温和,平静地说道,“前些日子被驱逐的妖军在前几日突破了禁制,已经朝着王城进发了。因为先古准则的束缚,大祭司不便出手,只能有毒后带着武力强悍的几位将领前去阻止。凌桢,你有什么异议么。” 凌桢眼神闪烁了几下,带着恨意看向一身红衣的毒后:“臣无异议。” “众爱卿不必慌张,现妖军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以我们的士兵迎战绰绰有余。”王温和地笑着,如是说道,“不过仍需小心,有个不死之身混在其中,若是碰见,只需将他绑起来带回便可。” “陛下说得轻巧,那可是白曳。”凌桢说道,她的手心已经出了不少的汗,“想必陛下并不知道原先这朝堂上,有多少身手矫健的将领,去应战白曳的,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 一副祭司打扮的勒金手中泛起一丝金光,化作了几枚悬浮在空中的金色飞刃。 “你是不愿意么,想死么。”勒金模仿着祭司的语气说道。 满堂臣子都深吸了口气,凌桢一听到大祭司说出这话连忙跪在地上:“不!臣不是这个意思!” 毒后看着凌桢被吓破胆的样子,勾了勾唇,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她抬眼之时,看到了站在群臣之中,一脸阴郁的承肃。毒后从未见过承肃的神情如此阴郁,想必是她将他的新欢纳入自己军队的缘故。毒后的目光在承肃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带了几分疏离和冷漠,将目光移到一旁。 男人,都是一样的垃圾。 - 过了满是死人的村庄,再往前三百里就是万人枯谷,戟颂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带领军队向前走着。 之前她和师父来过万人枯谷,虽然那地方名字听着瘆人,但却是个鸟语花香的好地方。 传说万人枯谷中埋葬了数万个人的躯体,在山上所盛开的花,每一朵,都承载了一个不愿归往尽头的灵魂。 “在此处歇息一下!” 呈奉之扯着嗓子朝着后面的士兵喊道。 士兵们纷纷拿出干粮开始吃,戟颂下马,和其他士兵一样坐在路边啃干粮,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何时会忽然失去光明,与这场战争和敌人相比,更令她恐惧的是忽然堕入黑暗。 闵佩豳的酒被呈奉之喝光了,吃干粮吃得一点劲头也没有。闵佩豳一脸怨念地看向呈奉之,呈奉之正吃得大快朵颐。呈奉之为人率真,向来如此。 军队稍作整顿再次踏上征途,路过一处村庄。 走在军队前面的戟颂听见了哭声,向四下看去。 在远处的一处破旧的草房子前,戟颂看到了一个孩子。大约一两岁的样子,蓬头垢面地大哭着。戟颂心中被什么触动了,对闵佩豳说了一句:“你们先走吧。” “你要去何处?”闵佩豳问道。 戟颂来不及回答他,骑着马向那个孩子赶过去。在距离不远的时候,为了不吓着那个孩子,戟颂勒马,从马上下来,走到那个孩子旁边。孩子坐在地上泣不成声,丝毫没有注意到戟颂接近。 之前路过的那几个村庄人都死光了,有的被附近的匪徒杀光,有的饿死,瘦骨嶙峋的尸体倒在街边。戟颂本以为这里会像之前的村庄一样没有活人,却没想到这里却有一个孩子。 看着那个孩子无助的样子,戟颂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前的自己。 她徐徐地走近,将那个正在哭泣的孩子抱了起来。戟颂视线下垂,看到了孩子母亲的尸体。 孩子的母亲似乎在临死的时候,想要挣扎着从家门出来,前半身子爬到了门外,后半身子还在屋内。 母亲的身上背着包裹,手臂和肩膀上的肉几乎都被刀子削掉了。戟颂看着女人几乎快要裸露出白骨的胳膊,又看了看怀中小脸圆润的孩子。 宁愿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也要救自己的孩子么。 戟颂看着女人,眼睛逐渐幽深。 呈奉之听从闵佩豳的话,骑马找了过来,朝着戟颂问道:“白曳,你干什么呢?” “帮我个忙。”戟颂抱着怀中的孩子对呈奉之说道。 第62章 血杀夜,腥风雨 床幔笼罩之下,毒后躺在床上,缓缓撕去手上的皮。 皮被揭起的一刻,露出了鲜红的皮肉。她猛地将皮撕了下来,鲜红的皮肉被撕裂,流出了红色的液体,毒后将手指放入口中吮吸。 看着不断涌出鲜血的手指,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笑。 回想着承肃在朝堂之上看向自己的目光,她躺在床上忽然笑了起来,昏暗的屋内回荡着她一个人的笑声。 承肃的房门被人打开。 承肃抬头看向来者,放下了手中的笔。毒后只披了一件薄衣走了进来,她将自己身上的薄衣脱下,赤脚走向承肃。到了承肃跟前,毒后骑坐在承肃身上,搂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 承肃缓缓回应着她的亲吻,扣住她的后脑吻得渐趋深入。 他修长的手覆上毒后纤细的腰肢,将她抱着放在床上。 毒后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着。承肃脱下自己的外衣,压到毒后身上。毒后伸手,将承肃的里衣猛地撕破,张口,狠狠地咬住他的肩膀,咬出血才松口。然后把他的脸扯过来,咬住他的唇瓣。 承肃任由她咬着,将身上被毒后撕破的里衣彻底脱了下来。 然而当承肃打算进一步亲热的时候,毒后却将脸扭到一侧,眼中幽深,伸出手将承肃推开。 “你真是来者不拒。”毒后的气息有些不稳,语气冰冷。 “和你一样。”承肃注视着毒后的眼睛。 “我们不一样。”毒后道,“我是为了……” “所以呢,你今日来也是为了填饱肚子的么?” “对。”毒后的眼中逐渐变得疏离,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但是我发现我没胃口。” 毒后将承肃猛地推开,拾起地上的衣物披在身上走了出去。 - 死峡之前。 迎面扑来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闵佩豳向后面看了看,戟颂和闵佩豳还没有跟上来,于是闵佩豳下令稍作休息,顺便看看这万人枯谷的景色。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没有路过万人枯谷,路过的竟是些潦倒的村庄和城镇,闵佩豳还不知道东岸有这么美丽的地方。 漫山遍野都是鲜花,很少有树,令人眼花缭乱。 闵佩豳又向后看了看,戟颂和呈奉之在远处骑着马正在向这里赶来。等到戟颂和呈奉之到了跟前的时候,闵佩豳看着戟颂怀里抱着的小男孩,满腹狐疑地问道:“这……这是你遗留在东岸的孩子?” “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戟颂语气平常地应了一声。 闵佩豳惊疑地看着戟颂:“你有孩子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杀气闪过! 戟颂嘴里的话咽了半截,向其中的一座山头上看去,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大刀。 闵佩豳也几乎同时发现了周遭的异常,顺着戟颂的目光看去,他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不是正确的,于是对戟颂说道:“白曳,你感觉到什么了?” “有人。” 戟颂话音刚落,鲜花盛开的山头上密密麻麻地出现了弓箭手,比雨点还密集的弓箭自上方射来! 许多妖子中箭倒下,戟颂将刀身横了过来,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中,戟颂的背上中了几箭,男孩心惊胆战地缩在戟颂怀中。 箭雨过后,从对面的山谷入口进入了许多人子士兵。 “哼,看来王说的话是真的,现在的妖子军队真的是不堪一击。”毒后站在山顶上说道。 凌桢和几个将领一同率领着人子军队进入万人枯谷,十分谨慎地缓慢靠近妖军。 在妖军的最前面插着一把大刀,自大刀之后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刀柄。 凌桢呼吸一滞,抬手令身后的士兵停了下来。 戟颂扶着刀柄站了起来,将背上的箭一根一根地拔了下来,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戟颂用布将男孩绑在自己背上,将地上大得可怕的一把刀毫不费力地拔了起来。 方才被箭雨压倒的妖军又陆续地站了起来。 因为祭司的禁制,妖子们不能服用黑水,因此战力会遭到些许削弱。 戟颂看向领头的几个人子军队的将领。 “你可是白曳?”凌桢冲着戟颂喊话道。 戟颂用大刀将身后射来的暗箭扫到一边,看着向自己喊话的女将,透彻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凌桢曾经从死去的王皇那里听说白曳是个瞎子……难道是假的,又或者说,是治好了吗?凌桢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慌,主将陈济深拍了凌桢一下:“冷静,不要在开战之前就被对方吓到。” 凌桢极力保持镇定,但还是不禁双腿发软。 对面的可是凶残的不死族人。 不仅有着强悍的战力,还无法杀死,简直是比魔鬼还恐怖的存在。 妖军几乎全数站了起来。 戟颂上马,刀刃散发着瘆人的寒光。 “这里交给你们,我去解决掉山上的那些家伙。”戟颂坐定,对闵佩豳说道。 “多加小心。”闵佩豳道。 “知道。”戟颂驱使着妖马一路窜上了山顶,马蹄溅起了漫山遍野的花瓣。 密集的箭雨狂射过来,戟颂用刀扫落弓箭的同时驾马上了山顶,从马背上跳下。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指向她的弓箭。 “等你好久了。”毒后勾唇冷笑。 戟颂将大刀放到身前,刀风卷起层层花瓣,准备应战。 毒后站在一群弓箭手之后,她抬手下落的一瞬间,密集的弓箭朝着戟颂射来!戟颂猛地挥出一刀,强烈的刃压横扫,将密集的弓箭尽数折断! 毒后的眼神渐渐幽深。 这不死之身……何时恢复的视力? 戟颂拖着大刀,在再一次袭来的箭雨之中纵身跃起! 妖马口吐火焰,将迎面而来的弓箭全部烧成灰烬,与之一起化为灰烬的还有地上的鲜花。戟颂在半空中看到从妖马口中吐出的火焰,据她所知,妖兽在这里是不能使用妖术的,否则就会被禁制立刻消灭。 除非,它不是妖兽,是异兽。 “乌鄫!”戟颂落到妖马旁边,因为乌鄫变了个样子,戟颂一路都没有认出她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会吐火的吗?” 戟颂仔细看了看妖马形态的乌鄫,她不仅会吐火了,而且变换的妖马姿态也与之前不尽相同。妖马形态之下的乌鄫没有办法说话,只是长长地嘶鸣了一声。 戟颂将身上的孩子解了下来,放在马背上绑住:“正好,你把这个孩子送到禁制那边去,叶城谌他们会照顾他的,我带着他不便战斗,快去!” 乌鄫犹豫了一下,带着孩子冲下山坡。 没有了任何的后顾之忧之后,戟颂看着数量庞大的弓箭手,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了过去。迅猛的刀刃好似玩物一般被她的手臂肆意挥舞,甩出的鲜血散落到空中。戟颂将大刀刺入一人的腹部,猛地抽出,回身斩向自身后冲来的士兵,士兵的身体被瞬间一分为二! 毒后坐在山顶上看着戟颂打斗的样子,一支箭朝她飞了过来。她抬手接住了那支弓箭,手一用力,捏成了两段。 山谷内两军交锋,黑压压地在山谷内汇聚,不能使用妖术的妖子只能像普通人子一样厮杀。 山谷内的花瓣被踏在马蹄之下,鲜血喷溅,兵刃相接,厮杀声与怒吼声交织,前赴后继的尸体逐渐掩盖了原本鲜花覆满的道路,血腥味弥漫在山谷内,飘扬在山谷内的雾气似乎也被鲜血染红。 战马嘶鸣,飞扬的马蹄被利刃猛地斩断,闵佩豳及时从马上跃起,战马滚落到一边。 闵佩豳一手握着剑,将剑刺入敌兵的身体,从侧面冲来一个士兵,他抬起另一只手,生出了尖利的爪子,将来者连同铠甲撕成碎片。呈奉之一斧子卸下了对方的脑袋。 此处,是一片人间炼狱。 白昼耗尽,夜幕降临,恍若薄纱的月光在天地之间披上了一层朦胧,似乎是在为逝者做最后的安息。 戟颂的大刀被鲜血泼满,溅了满脸的鲜血,盔甲上乱七八糟的划痕里,也浸满了已经冷却的血液。 她面色沉静,眼中凛然,举起大刀挥出一刀,刃压横扫,面前蠢蠢欲动的士兵被瞬间腰斩,上下分离地倒在地上,流出的鲜血浸渍了身下的土壤。 戟颂喘着粗气,面前的士兵也是一脸疲倦之色。 他们在等戟颂倒下。 戟颂在常年累月的拼杀之中早已经习惯了昼夜不分,因为双目失明的时候,她看不到到底是白昼还是夜晚,也看不见对面这些同她一样是血肉之躯的人子,更看不到他们眼中的恐慌。 没有人会对他们的死亡负责的。 戟颂重新举起了刀刃,将迎面冲来的一个人子斩杀。 身为人子,无论体力还是意志力,和妖子相比都要差得远。 下方山谷内,人子的军队已经处于劣势,凌桢被妖兵团团围堵。 凌桢拿着剑的手不停地颤抖,她奋战了整整一天,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瞄准了一个妖子的心脏刺了过去,随之感觉腹部一阵温热,妖兵的爪子同样刺进了她的腹部。 乌云将明月遮挡,天地一片骖黩。 夜风凄冷,随着逐渐蔓延的疼痛慢慢席卷凌桢的身体。 凌桢抽出剑身退了数步,面前被刺中心脏的妖子倒下的同时,凌桢也跪倒在地上。妖兵黑压压地围了上来,凌桢滚到一边,不知何处而来的一柄刀刃从她的脸上划过。 凌桢捂着脸和腹部痛苦地尖叫出声,剑被落在了一边。 凌桢被一只爪子掐住脖子拎了起来,她徒劳地挣扎着。与此同时,凌桢看到了同她一起前来的陈济深等人,在她面前不远处,被几个妖子用爪子撕成了碎片,残肢断臂被扔在地上,死相十分凄惨。凌桢无声地流下了泪水,掐住她脖子的妖子另一只手缓缓握住了她的头,猛地将她的头揪了下来! 戟颂向上方的女人望去。 女人气定神闲地坐在山顶,看着下方的战局,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场战事的结果。 戟颂将一个士兵踹到一边。 看向山下的战局,尽管因为晚上看得不甚清楚,但目及所处应是妖子占了大部分。戟颂面前的弓箭手已经死了大半,山顶早已是只见尸体不见鲜花。剩下的人子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抵抗了,全都摆出一副虚张声势的架势挡在戟颂面前。戟颂将大刀拖在身后,她也已经满身疲惫,但是她还能继续。 “不想死的让开!”戟颂吼道。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杀的是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不是这些来自穷苦人家被迫走上战场的士兵。面前的人子士兵瑟缩着四散开来,戟颂看着山顶仍旧是一脸悠闲的女人,看着大刀一步一步走上毒后所在的山顶。毒后看着戟颂,脸上扬起一丝诡异的笑意,已经皲裂的手燃起一丝紫色的火焰。 云开见月,清澈的月光重新洒向战场,戟颂一怔,向山下看去。 不知是不是她眼花,刚才被斩杀过的尸体开始抽搐,连同被她斩成两节的尸体,如同重新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缓缓挺立了起来。 闵佩豳觉得事情蹊跷,看向周边,死去的人子和妖子的尸体在经过一阵的抽搐之后,像是复活一样站了起来。 此刻他才意识到,战斗…… 才刚刚开始。 第63章 王宫变,笼中囚 阴风阵阵,吹动了毒后的衣袖。 毒后一袭红衣站在山顶,身后是一轮明月,她缓缓回身望向下方的戟颂,手中燃烧的紫色火焰照亮了她妖艳美丽的面庞。 山坡之下的行尸走肉不分敌我地撕咬还活着的同类,直到对方断气才松口。 “白曳,久仰大名。”毒后的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为何要帮妖子打仗,以你的实力,应该能在人子地界活得很好,不是么。” 戟颂挥起一刀,将挣扎着爬上来的行尸斩落,随后对毒后说道:“看上去,你也不是人子……你身为妖子,又为何要为人子卖命?”戟颂说完,向滚落到山脚下的行尸看去。 这行尸与上次的不死士兵比起来还是有差别的,只要砍中行尸的要害,还是可以将其砍死的。 听到戟颂的话之后,毒后笑了起来:“真是个好问题。” 戟颂挥去大刀上的血迹,向毒后走了过去。 “杀得腻烦了吗?”毒后笑了几声。 “有点,你们这些人……总是弄些死人复生的把戏。”戟颂平静地说道,随后猛地冲向毒后! 谁知在半路窜出一具行尸,将戟颂扑到了一边。 戟颂将其从身上扯下来,正打算一刀刺进来者身体的时候。 她犹豫了,这是妖子,是跟着她前来打仗的妖子。 妖子咬中了戟颂的手指,戟颂用刀子刺中妖子的头颅,将它扔下了山坡。另一道山坡上的鲜花被尸体上的鲜血染红了花瓣,在月光照耀的一片孤寂下,孤独地摇曳着。 现在已经是一片混乱,分不清哪个是敌军哪个是友军。 闵佩豳长剑一挑,一具尸体被他上方抛了过去,砸倒了正在向他冲来的敌人。闵佩豳抬头,忽然看见了山顶的紫焰,在那紫焰照耀之下,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在女子对面的,是戟颂。 呈奉之气喘吁吁地靠在闵佩豳的背上:“不行啊,数量太多了。” “你看上面。”闵佩豳说道,砍下一具行尸的脑袋。 戟颂挥舞着大刀向毒后砍去! 毒后闪身躲过,出现在戟颂身后。 “我不会跟你打的。”毒后嘴边噙着一丝狡猾的笑意。 戟颂眉头皱起,大刀挥舞的速度快了一倍,掀起了一阵猛烈的气流! 毒后腹部的衣裳被刀刃划破,露出满是皲裂的皮肤。毒后后撤了一步,戟颂定睛看去,在手掌的那团火焰之下,隐约可见毒后从指缝间渗出的血迹,顺着胳膊逐渐下淌。 虽然不明原因,但看上去,眼前的女子早已病入膏肓。 “你所效忠的王权,是值得你付出性命也要维护的吗。”戟颂看出了端倪。 毒后冷笑了几声:“我从来只效忠我自己。” “只效忠自己的人,是不会将自己逼到这番境地的。”戟颂用刀身拍碎了一具行尸的头颅,向毒后走去,期间不断有行尸扑上来,被戟颂几刀杀尽,她看着毒后,缓缓说道:“你的身上想必已经都是裂纹了,虽然我对什么咒法术式的不太了解,但是那应当不是什么好兆头,不是么?” 戟颂走到毒后面前,徐徐说道:“换句话说,如果我不杀你,你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毒后笑了,皲裂正肉眼可见地、逐渐顺着她的脖子扩散到脸颊。 她满是皲裂的手隔空伸向戟颂的脸,语气有些许惋惜:“真是可惜了,若你不是个女人,我还可以考虑考虑吃掉你……如果是你这样的不死之身的话,可能会令我这具身体恢复原来的样子吧。” 一道银光闪过,毒后端着紫焰的手臂被齐齐整整地砍了下来。 鲜血喷溅,毒后却没有痛苦的神情。 她仰起头,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 山上山下的行尸依旧在活动。 毒后的断臂躺在地上,紫色的火焰正在蚕食着她手臂上的皮肉。有东西不断地从毒后被斩断的胳膊流出来,但却不全是血,有黑而细长的虫子,顺着血液流淌出来。 毒后看着夜空,眼中滑落了一道泪痕。 ——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但是要付出代价,你可以吗? 人世皆苦,为何要重来一次呢。 - 月明星稀,承肃走上王城内的祭台,大祭司仍旧站在那里,只不过他的目光停留之处并不是远方,而是面前的一条如蛇一般缠绕着柱子的锁链。 “大祭司。”承肃道。 祭司微微侧脸,看了身后的承肃一眼。 “您说她还有一月的命对么。”承肃道,“今日已是第五天,那就是说,现在正在进行的战争,会持续二十五日么。” 祭司看着那条铁链,说了一句让承肃十分错愕的话。 “她并不是在战场上死的。” “望您明示。”承肃道。 祭司回身,一双幽邃的眸子望向承肃。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死期吗?” - 沉寂了许久的王皇宫殿传出嚎叫声,端着水盆经过的侍女被吓了一跳,水盆掉在地上,水砸了一地。侍女恐慌地向后退着,瞠目看着王皇宫殿大门上,捅破窗纸伸出的,几颗已经腐烂的头颅。 - 毒后的身体被打飞到数丈之外,冲到了山顶的还未消损的鲜花之中,她的两只手都被戟颂砍断,但是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情,好似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她身体周边的花被鲜血染红,皲裂已经占据了毒后的整张脸。 毒后躺在地上,身体内不断有黑色的细长的虫子流出。 戟颂踏灭那团紫焰,被蚕食得仅剩一小节的断臂被烧作焦黑,躺在草丛里。戟颂走到毒后跟前,看着毒后,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的一个清晨。 那条溪涧里,那个女人仅剩的一只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戟颂,半张烂掉的脸浸泡在冰冷的溪涧之中,躯干上血肉模糊,四肢被撕扯得只剩下边缘差互的断肢。 由于那时溪涧的水流不甚急湍,还依稀可见散落在河中的碎肉和碎骨。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鲜血有能够令人愈合伤口的能力。于是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戟颂便知道就算救下她,她也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所以一刀切下了她的头颅。 没有丝毫犹豫地。 不是她有多么残忍,而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生不如死的感觉。 “你知道这场战争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妖吗?”戟颂低头看着毒后。 毒后笑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说得你知道一样。” “我也不知道。”戟颂道,“不过等你回去的时候,可以试着等到晚上,站在街上,到各家的门前去听,你能听到多少哭声,这个战场上的尸体就有多少。” “别说得那么仁慈……”毒后道,“你杀的人可要比我多得多了。” “我并不是要我自己的杀孽辩解什么,我也不后悔。”戟颂用刀指向毒后的脖颈,刀刃之上的鲜血顺着下淌,流到了毒后的脖子上,“那时我目不能视,所以并不知道那群身为傀儡的不死大军有多少,估计那些士兵的家人,也不知道自己视若珍宝的儿子或丈夫被人拿去做了什么,甚至他们到现在都还抱着他们会回来的希望,又或许他们已经抱着这一点点希望,已经在饥饿和恐慌当中死去了……” 戟颂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我是杀了不少人,但那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你们造出来的死人……” 戟颂眼中阴鸷地看着毒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不要再摆出一副释然的嘴脸……” 毒后濒死的双目看着戟颂。 戟颂举刀打算杀死毒后时,一具行尸忽然冲了过来! 戟颂刀刃一偏,猛地将其砍成两半! 那紫焰的熄灭并没有遏制住山上山下的行尸,戟颂愕然,忽然发现山谷下方有一行火光。 闵佩豳在下方大喊了一声“白曳”,然后向戟颂指了指山谷的出口。 戟颂看到了闵佩豳所指的方向,将地上的毒后拎了起来,飞快地向山谷出口的方向跑去。 “你还真是不打算放过我啊。”毒后咬牙切齿地说道。 戟颂没理她,一边向出口赶去,一边砍杀冲过来的行尸。跑到一处山顶,戟颂一手拎着毒后残余的身体,从山上跳了下去。在半空时,闵佩豳飞身上前抱住了她,平稳地落到地上,带着戟颂向军队跑了过去。 第一丝破晓将黑暗的夜空撕破,浩浩荡荡的妖子大军走出万人枯谷。 因为乌鄫离开,少了一匹马,戟颂只能暂时和闵佩豳坐在同一匹上。 戟颂骑着马,向身后看去。 来时的满山鲜花已经被尸体踩踏得不成样子,零零点点地散落在每一具尸体周边。而夜里在山谷中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将鲜花与尸体一并吞噬,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晨曦笼罩下依旧有些朦胧的天地。闵佩豳顺着戟颂的目光望去,戟颂收回目光,握住闵佩豳手里的缰绳,看向前方尘土飞扬的大路。 “这里……来年应该又会长不少的花。”戟颂道。 “嗯。”闵佩豳向前方看去。 呈奉之看了看戟颂和闵佩豳,关押着毒后的笼子在三人之后的马车上,毒后坐在其中,鲜血已经干涸在皲裂的脸上。她看着周边的笼子,面色惊恐地缩起了身体,一如当年身为人子般的惶恐和无助。 第64章 物无属,人存迹 承肃手中用来占卜的竹肩碎成了两半。 勒金站在窗边向外望着。 屋外燃起了火光,不过距离离得比较远,他大可不用担心会烧到这里。 门口响起匆匆而过的脚步声,勒金向门口看去,过去打开门,朝外面望了望,外面已经成了一片混乱。 祭司走到床边躺下,勒金不安地走到祭司跟前,问道:“大祭司,我们不去看看吗?” “你若想去便去吧。”祭司闭着眼睛说道。 “那我去了。”勒金说道,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勒金走到失火的地方,发现好几个无故躺在地上的奴才,肯定不是被烧死的,因为身上一点烟尘都没有。勒金蹲下去查看,发现这个奴才手臂上有很多抓痕,像是野兽挠的。 耀眼的火光送来了阵阵热浪,勒金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身上,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肩膀。勒金情急之下抓住它的头,将它一把摔在了地上! 它是人?! 勒金抓着它的头发,用脚将它踩在地上。 它还在地上挣扎,勒金向周边看去,这才发现周边已经聚集了好几个这样的人,其中有几个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勒金震惊地看着周边,不知道在国都之中怎会出现如此骇人的东西,一不留神,脚下那个正在挣扎的怪人已经咬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抽出自己的手,一脚踩在它的脸上。 它的挣扎逐渐减弱,最后停止了活动。方才勒金查看的那具尸体此时晃晃悠悠地挣扎着要起来。勒金眼疾手快地又给了他一脚,将其扼杀在了摇篮里。 此地不宜久留,勒金是来灭火的,不是来和怪人打斗的,于是玩命地跑回了居所,将门反锁后,怒气冲冲地走到祭司床前:“您早就知道外面成了什么样子对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勒金掀开帘子,发现祭司不在。 - 王宫内遍地狼藉,地上和红色的宫墙上满是血污。 王皇的宫殿已经化作了一座废墟,宫中的大火经过两天两夜才逐渐熄灭,熄灭时的滔天浓烟堆积在上空,从远处看上去如同栖息在王宫上方的的巨兽一般。 胤书站在楼阁之上,看着下方如同行尸走肉的奴才和侍女,面容有种说不出的宁静。 他走回自己空无一人的寝殿,一动不动地站着。 - 刀光剑影之中,戟颂手中旋起一刀,直取对方敌将的头颅。 战胜了。 胜利的妖军爆发出一阵慷慨激昂的嚎叫,声震城池。 戟颂领军走在前面,穿过这座城池,她白皙的脸上满是血渍,道路旁的人子全都紧闭窗门,神情惶恐地透过窗户观察着外面行进的妖军,生怕他们下一刻便会破门而入,烧杀抢掠。 “白曳!你这个叛徒!” 一个瘸腿的男子冲到道路中间挡住戟颂的去路,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握着石头,手中扔出的石头直直打在了戟颂的额头上,温热的血液从额头上的伤口缓缓流下,但是她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她身后的妖军发出了阵阵低吼,有好几个正在蠢蠢欲动,想要上前去撕碎前方的人。 男人的妻子跑了出来,挡在男人前面的女人跪倒在地上:“对不起白将军!他喝了酒,我没有拦住他……” “带他回去。”戟颂平静地说道。 “我没有你这样窝囊的妻子!”男人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女人,将手中的镰刀扔向戟颂。 镰刀在空中旋转着飞向戟颂! 闵佩豳用长剑挡开了即将剖开戟颂脑袋的镰刀。呈奉之被彻底惹恼了,拿着大而锋利的斧头下马,在呈奉之身后自动跟随了几个怒气冲冲的妖子。女人被这阵势吓怕了,口中连连求饶。男人的酒意随着呈奉之的逼近也消退得差不多了,身上开始颤抖。 乡里街坊都在看着街上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清楚,这个男人活不成了。 呈奉之举起斧头,正打算一斧头砍下男人的脑袋时,戟颂骑着马走了过来。 “算了。”戟颂说道。 呈奉之想说什么,看到戟颂的目光之后便将话咽了下去。 戟颂的马停在男子的身边。 男人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戟颂,戟颂抽出大刀放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你应该好好珍惜她的。”戟颂说完,将大刀从男人的脖颈处移开。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会有勇气站出来,为了丈夫和数量如此之多的妖子交涉。戟颂的目光在女子身上停顿了一下,骑着马继续向前走去,男人被吓得满身是汗,酒意全无。呈奉之见戟颂没有杀他,一脸不爽地看了男人几眼,回身上了马,几个妖兵退回到队伍当中。 跪在地上的女人瞅准时机,将吓得呆滞的男人拉到路边,妖军继续向前行进。 - 走到一处,妖军停下做暂时的整顿。 戟颂一个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河中的倒影,眼中是纷乱的思绪。 一个小兵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一块粗布递给戟颂。 戟颂回过神来,看向身边的小兵,发现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戟颂接过小兵手里的粗布,刚想张口道谢,这个小兵旁边的小兵便说了一句:“不客气。” 戟颂看向说话的小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唇边泛起来一丝笑意。 “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小兵说道,“他怕您头顶上的伤还没好,这上面有药水,您敷一敷吧。” 戟颂额头上的伤其实已经自行愈合了,只是因为她还没有将脸上的血迹洗去,所以不太明显。 但是她还是将粗布敷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对不会说话的小兵笑着说了一句谢谢。 小兵脸“刷”地一下红了,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朴实地笑了,拽了拽旁边的小兵。 戟颂看着不会说话的小兵,心中泛起了一层涟漪。 在她没有到达西岸之前,周边的人子都说河对岸住着的都是食人骨血的妖魔,却不曾想,真正的妖子竟也会有如此淳朴的样子。 “那我们先走了,白将军您好生休息。”小兵说完,和不会说话的小兵一起小跑着离开了。 戟颂看着两个小兵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布子,将其对折放入了怀中,嘴边情不自禁地多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又一场战争打响,浓云覆盖的上空狂风呼啸,闵佩豳从远处一箭射下了对面门楼上的最后一个巫师,呈奉之抡起大斧将敌军打伤一片,妖军以极其迅猛的攻势占领了这场战事的上风,戟颂扛着大刀到了城池之下,猛地一挥,城门应声向内倒去,一阵巨大的轰鸣,溅起了满地的尘埃。 所有人子士兵全都将刀扔在了地上,跪在地上宣布投降。这座城池的巫师较多,连着打了三天,妖军已经疲惫不堪,到城内暂作休息。 “白将军,毒后不见了。” 一个士兵进来禀报。 戟颂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面色沉静地说了一句:“嗯,下去休息吧。” “是。”士兵退出戟颂的卧房。 闵佩豳看向戟颂,问道:“不去追吗?” “不用,反正她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戟颂喝了口酒,这些人子的酒没有妖子的酒烈,戟颂能喝上好几杯,但是闵佩豳就不怎么喜欢喝了,觉得喝着就像喝水一样。 - 王城内。 祭司将到处游窜的行尸控制了起来,将其封锁在一间屋子内。 为了方便,勒金和祭司平日里都在一间卧房里休息,这几日勒金因为体内的毒素,养成了半夜磨牙和梦游的习惯。祭司有时会被吵得睡不着,一睁眼,勒金就在床边站着。 虽然祭司已经知道会发生这件事情,但是亲身经历一遍后还是觉得有些闹心,于是将勒金用弦丝绝术绑在了床上。 这弦丝绝术的灵弦是羁游谷的雾气凝结孕育的灵线,平日里只会像雾气一样漂浮在身周,必要时会凝结成夺人性命的死线。如若能够驯服,便会依照施线者的意愿紧罗密布,炼成后的术式叫作弦丝绝术。 这弦丝绝术极其难练,一不小心就会割断手指。但好在是何处都能练,对场地并没有限制。丝的强度会根据施线者而变化,越强悍的人织出的线就会越坚韧,因此不适合大人练,极容易割断手指。应从小孩子时期开始练,丝线会柔软许多。祭司便是如此练成的。 弦丝绝术原是杀人的利器,现在却用来绑勒金,就是为了防止勒金睡着之后瞎走。 勒金见祭司如此煞费苦心,也就闭上嘴巴没有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他说什么,祭司都不会给他解开的。 承肃房中,断了手的毒后逐渐醒来。 她动了动手,知道自己的手已经长了回来,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她昏迷之前脸上的皲裂已经变成干皮褪下了一层,整个皮肤都是褪下皮之后鲜红如血的样子。 她已经昏睡了多日,睁开眼睛后,看到了床边坐着的承肃。 第65章 恶徒祭,酬天赠 她现在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承肃也有意不让她看见,所以卸下了屋内所有能够照出人模样的事物。 “感觉好些了吗?”承肃问道。 毒后一看到承肃,眼泪便从眼角滑落。 承肃俯身去亲吻毒后的额头,他给毒后盖好被子,去桌子上拿起方才端来的吃食,虽然他知道毒后的主食不是这些,但是这能缓解一时之急。 毒后方才褪过皮的皮肤异常脆弱,连嘴巴稍微长得大一些唇角都会裂开,因此不能吃什么别的东西,只能吃些流食。承肃拿着勺子喂她,毒后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定。 或许是因为方才劫后余生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承肃如此体贴的缘故。 毒后视线下垂,看到碗中粥水映照出的自己的模样,原本含在口中的粥水吐了出来,她惊慌失措地捂住自己的脸,背对着承肃,手不住地颤抖着。 “来,吃点东西吧,会饿坏的。”承肃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为了不令她更加害怕,尽量语气柔和地说道。 毒后捂着脸,她原来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只是在她还有意识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会死在外面…… 至少……至少……他不会看到自己这副丑陋的样子。 “你能回来,对于我而言就已经是万幸了。”承肃将粥放到一边,从背后缓缓抱住毒后,在她的后颈上吻了一下,“对不起,没早点把你救出来。” 毒后泣不成声,回过身去紧紧地抱住承肃。 接下来的几日,承肃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毒后。 因为战事已经有祭司帮忙操心,承肃也省了许多事情,可以专心致志地考虑毒后需要些什么东西。 每次毒后从睡梦中醒来时,承肃都在旁边,毒后从前只觉得与男人交欢是最令人愉悦的事情,而现在即使没有肉体之上的联系,毒后也感觉到了愉悦。 而这种愉悦不是享乐的快感…… 更像是…… ……幸福? 如果…… “如果……我一出生就遇到你就好了。”毒后喃喃地说道。 现在她用不着去操心有没有人会害她,就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用毒咒,也不用担心自己应该去何处找猎物,才不会因为饥饿变成自己原本丑陋的模样。 要知道,通过交欢来进食的妖子。若是没有了美丽的外表,便无异于死亡。 承肃温柔注视着毒后,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要进食吗。” “我想。”毒后道,“但是我舍不得下口。” 承肃心中一动,去亲吻毒后的嘴唇。 他亲吻的动作极其轻柔,唯恐将毒后脆弱的肌肤撕破。 忽地,卧房的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黑发祭司带着众多侍卫和巫师出现在承肃的住所之内。因为是以祭司的名义下令逮捕,所以一呼百应。勒金看着正在房中给毒后喂药的承肃,咳嗽了两声。 “干什么?”承肃起身走到勒金面前。 勒金仿着祭司的语气说道:“奉王的命令,前来逮捕叛贼。” - 近几日祭司忙于战事,勒金一直找不到祭司的影子。 勒金眼瞧着自己身上的毒素一日更胜一日,他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去王宫的书库去找关于解毒的书籍翻看,一直找到晚上,勒金才找到关于解除身上毒素的一些办法。 他得知身上这种能令人变成行尸的东西,是含有毒素,但是更多的是咒术,想要人变回去,没有恰到好处的解药,只能是通过特定的仪式将施咒者祭天才可以。 而这宫中说到用毒和下咒,除了毒后以外就只有大巫师有这个能力。 在那些奇怪的东西出现之前,毒后还在外面打仗,按理来说是不可能会在打仗的时候,同时做出这种事情。但无论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他们本身都是有实力的,要抓起来简直难如登天。 要是祭司醒来的话还容易些,以祭司现在的威严,只要说一句话,不说整个东岸,起码这王城之中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勒金来回踱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忽然停下,眼中闪过了一丝精芒。 - 承肃卧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黑发祭司带着众多侍卫和巫师出现在承肃的住所之内。因为是以祭司的名义下令逮捕,所以一呼百应。勒金看着正在房中给毒后喂药的承肃,咳嗽了两声。 “什么事?”承肃起身走到勒金面前。 勒金仿着祭司的语气说道:“奉王的命令,前来逮捕叛贼。” “谁是叛贼?”承肃颦起眉头。 勒金唇角扯出一丝弧度,对承肃说道:“大巫师公然纵火放毒,使王宫内数人受伤,有些还变成了行尸,严重殃及我王的安危,这不是叛贼是什么?” “胡说八道!”承肃怒道,“你个冒牌货,真的是王让你来的吗。” 勒金叹了口气,将手背到身后,徐徐说道:“大巫师,话可不能乱说。” 话中带有些威胁的意味,勒金手上缠着一抹金光,抬手去让承肃看。 勒金来自长河地,论咒法术式也是有着相当的能力,才能得到侍奉在大祭司左右的资格。 承肃看到勒金手上的金光之后,猛地回身! 毒后已经被一道金色的锁链锁住了喉咙。 现在毒后还处于虚弱之中,没有反抗的能力,她只能用手抓住越勒越紧的锁链,她脆弱的肌肤被纤细的金光逐渐割裂,渗出一丝血迹。 “你这混蛋。”承肃冷眼看着勒金说道。 他手中逐渐浮现一串符文,被勒金及时察觉,勒金收紧了勒在毒后脖子上的禁锢,对承肃缓缓说道:“请大巫师……不要轻举妄动。” 毒后看着承肃的背影,眼中不断流出泪水。 行尸并非承肃所为,而是她那时为了杀死王皇留在王皇宫中的。毒后想将真相说出来,但脖子被紧紧地束缚着,一个字都没法说出来。 - 祭台上,承肃被铁链绑在柱子上。 勒金将鱼烛点燃,桌上摆着巨大的牛羊头颅。 在长河地,勒金和他的师父勒老也曾学到过一些关于祭天的事情,身为神守的他,在长河地里的实力足以赶上两个司祭,只是因为想留在大祭司身边,所以才一直没有将职位上升到司祭。 祭天这种事情,是祭司所做的众多事务中,最神圣也是最简单的一项。 勒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 天上乌云密布,一道青色的闪电降下,直冲祭台而去。 这祭台已经有上万年没人用过,如今声名在外的大祭司亲自启用祭台,几乎全城的人都过来围观。 闪电坠落到祭台之上,产生了一阵震破耳膜的轰鸣。 闪电顺着铁链化作了火焰,如同一条青色的火蛇一般缠绕到承肃身上。承肃的身上起火,而这火并没有伤及他的皮肉和衣着,寻常人也无法看见那道闪电和萦绕在他身上的火焰。 只有身为神术巫道之人才可以看出,那青色的火灼烧的是承肃的灵魂。 没有人怜惜祭台上被灼烧的人,正如没有人会可怜同样在被灼烧的牛羊的头颅一般。 灼烧灵魂远比灼烧肉体要痛苦得多,强烈的痛苦令承肃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了下来。但他痛苦的叫声非但没有招来怜悯,反而引来一阵阵的唾弃与谩骂,甚至从人群之中还传来几声大笑。 因为他们知道,被祭司绑上台的人都是罪人。 承肃手中捏了一个咒,勒金及时察觉,看向承肃,亮出了手上金色的光线,承肃考虑到毒后的安危,指间的咒在一瞬间涣散,化作粉尘挥散到空中。 第66章 惧死意,祸心藏 又是一次战役。 城外全都是尸体,按照惯例,是应该将所有同伴的尸体找出来掩埋的,有时会遇到无法找出来掩埋的情况,就只能一把火全烧了。 戟颂饭后走到城外,还有小兵在处理同伴的尸体,戟颂和呈奉之走了走,跨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忽然走到一处,戟颂停了下来,脚边的尸体十分眼熟。 戟颂蹲下,伸手将那个士兵脸上的血污擦去,等到看清楚他是谁,戟颂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兵。 即便这个小兵是个妖子,身体愈合的能力要比人子强上许多,但他的心脏已经被利剑刺穿,显然已经没救了。戟颂呆呆地坐着,收拾同伴遗体的士兵走了过来,惊讶地发现戟颂坐在地上,急忙向她伸出手去:“白将军!你怎么坐在这里啊!”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戟颂看着地上已经气绝的尸体问士兵。 士兵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尸体,恍然大悟:“哦,您是说那个哑巴吗?嗐,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任谁问他都只是傻笑,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不得不说,是个好妖,死了也怪可惜的……” 士兵还在继续说着,戟颂却没再听进去多少。 她伸出手拔出士兵腰间的小刀,迅速划破手掌,覆盖在那具尸体心脏处的伤口之上。血液不断地流进小兵的伤口内,戟颂在心里祈祷着自己的血液能够起效。 尽管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血只是对愈合伤口有些效果,不能令人起死回生。 鲜血不断从手掌上的伤口流入小兵的伤口之中,戟颂神情凝重,等到手掌上的伤口愈合之后,她再次将手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划破。 直到戟颂手上的伤口再次愈合,小兵也没有醒来。 “白将军……”说话的士兵停下了口中的话,怔怔地看着戟颂。 戟颂再次将手掌方才愈合的伤口刺破,贴在小兵的伤口处,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 见戟颂迟迟未归,闵佩豳和呈奉之出来寻找戟颂。 在城外看到了戟颂坐在一具尸体旁边。 收拾尸体的士兵站在旁边等候,戟颂坐在地上,将手一次又一次地覆在那具尸体的伤口之上。她的脑中还存留着他脸上和善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只会令此时僵硬而满是鲜血的面孔分外刺眼罢了。 明明前几日,他还活生生地在看着她。 而今却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哪里来的道理…… 一只手抓住了戟颂的手腕,闵佩豳俯下身对戟颂说道:“可以了,已经可以了。” “他不该死的……”戟颂哑声说道。 在这场战争之中死去的所有人,都是本不应该死去的人。 - 从窗外吹来一缕清风,祭司放下了手中的书籍。 他眼神放空,似是在何处看到了什么,眼中逐渐生起了一丝波澜。 此时人群都已经散去,周遭陷入了一片寂静。 祭司身着一袭银白色的祭袍走上祭台,眼中映入对面石柱上的遗体。 他的遗体还算体面,除了那双没有如愿闭上的眼睛之外, 祭司走到承肃跟前,一双幽蓝色的眸子凝视着承肃,一抬手,缠绕在承肃身上的铁链倏地断裂,萦绕在祭司身遭的雾气在一瞬间凝结成肉眼难以看到的丝线,将承肃倒下的遗体绑住,随后将这具空壳缓缓地放到了地上。 肉眼难以辨别的粉尘顺着窗户飞入室内。 毒后浑身被金链捆绑躺在床上,粉尘落到了她脆弱的肌肤之上。 她身上鲜红的皮肉渐渐恢复成原先的样子,闭上满眼悲愤的瞬间,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 “啊!!!!” 毒后撕心裂肺地趴在床上哭吼。 ——我也不知道……不过等你回去的时候,可以试着等到晚上,站在街上,到各家的门前去听……你能听到多少哭声,这个战场上的尸体就有多少…… 她不会对那些战争之中死去的人产生怜悯……只是因为自己所爱的人没有因此死去。 - 落日残霞呈现出如血液一般黏重的红色。 黄昏照耀之下,祭台下方的一切,逐渐陷入了一片黑金相间的色泽之中,枝叶摇晃,将地上已经失去生息的人笼罩其中。每到黄昏时分,总有人在街头崩溃地嚎哭,即便在曾经以繁华着称的国都也是如此。晚风拂过祭台之上的二人,地上的影子被斜着拉长。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死期吗?” 承肃看着祭司,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他说这句话的原因,道:“我会死在她前面吗?” 祭司没有否认承肃的话,承肃却笑了。 “你不怕么?”祭司淡然问道。 “人都有一死的。”承肃道,“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你看上去也不像是怕死的人。” “很多……”祭司略带深意地看着被余晖照亮面容的承肃,他自己的面容则被笼罩在余晖照射之下的阴影之中,徐徐说道,“这世上怕死的人有很多……即使是要夺取他人性命,也要活下去的人。” - 勒金用镜子照着,自己被咬伤的那一片伤口依旧存在。他不确定自己做的法事是否有用,说不定只是伤口,里面的毒素早已被清除了。正在此时,祭司推门走了进来。 勒金挡在祭司前面:“大祭司,你快看看这毒还在吗?” 祭司绕过勒金走到窗边,没有说话。 “怎么回事,我已经……”勒金及时住了口,利用祭司的名义去抓人,可不能让祭司知道。 “已经……”祭司目光留在窗外,重复道,“已经抓了人,为什么还是没有消除毒素对吗?” 勒金一时心虚,跪在祭司面前:“我实在是害怕,所以才盗用了您的名义,但我杀的也是罪人……还望大祭司网开一面,回到长河地之后不要告诉主祭圣母,否则我就……” “敌军已经来了,去告诉陛下吧。”祭司面无表情地说道。 第67章 乱尸城,面祭司 有一个人被扔进了院中,行尸尽数朝那个人涌了上去,鲜血溅到了屋子周遭笼罩的结界之上。结界荡起一丝波纹,院中充斥着奴才们生不如死的惨叫声。 毒后对此置若罔闻,目光望向那边行进的车队,眼中满是愤恨。 火把和灯笼的光芒将那边的夜色照亮,却照不透灯下之人眼中的黑暗。 - 戟颂从未进来过宫城,她能够看到的远处最为庞大的宫殿已经被烧成了废墟,其余的房屋都长得差不多,分不出哪个是王的寝殿,哪个是祭司的寝殿。 车队已经进入完毕,士兵将宫城的大门徐徐关上,发出一声厚重的巨响。 戟颂在无人的巷子中走着,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 无人的巷子入口忽然跑过一个人影,因为速度很快,戟颂没怎么看清楚。 又一个黑影闪过,只不过这个黑影没有直接冲过去,而是停在了巷子入口处,血肉模糊的脸朝戟颂伸了过来,似乎在嗅着气味。 戟颂看着那张脸,心下闪过一丝诧异,她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但好似与之前遇到的行尸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久,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禁制之外,乌鄫化作一匹黑色的妖马向着禁制跑去,就在她快要靠近禁制之时,整座庞大的禁制轰然坍塌,化作一片片巨大的泛着光芒的碎片坠向地面。 乌鄫及时停下,送乌鄫离开的叶城谌和刹渊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巷中的戟颂认出那是行尸,将大刀抽出的一瞬间—— 眼前陷入了黑暗。 因忽然回到失明的状态,令戟颂猝不及防,一下子慌了阵脚! 发狂的行尸向戟颂冲了过来,戟颂一时间无法适应黑暗,只能凭借着本能躲开。 身旁掠过的一阵气流带着奇臭无比的腐烂气味,戟颂凭借着直觉,手握大刀当即斩了下去,将自身旁掠过的那道气流瞬间斩成两半! 大量的行尸接踵而至,戟颂定了定神,大刀在手中回旋,猛地向面前脚步传来之处挥出一道汹涌的刃压,一阵巨大的轰鸣过后,向这里跑来的脚步声安静了下来。 失去光明之后,戟颂陷入了莫大的惶恐之中,传到耳边窸窸窣窣的脚步越来越多,戟颂定了定神,手上生风,将迎面扑来的行尸一一斩杀,但毕竟眼睛看不见,出手没有往日利落,还是被咬中了一口。没有别的脚步声再找过来了,满脸是血的戟颂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发觉眼中出现了一个光点。 那个光点令她有一种熟悉之感,如同月亮一般,高悬于她眼前的漆黑之中。 - 祭司站在大殿之中,来了一位客人。 “晚上好,大祭司。”毒后走进大殿,两只巨大的爪子蔓延着紫色的脉络,向下滴着鲜血。 祭司眼中波澜不惊地看着渐渐走来的毒后,勒金挡在两者之间。 毒后认出了勒金,顿时恨意攻心,眼眦开裂。在勒金出现的瞬间,毒后身手迅疾地冲了上去,一爪子下去,将勒金的上身险些撕碎。勒金被毒后一爪子甩到了大殿之中的柱子上,上身是几道巨大的爪痕。 勒金的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捂着不断流出鲜血的腹部向后挪去。 毒后完全忘记了还在一旁站着的祭司,走到勒金跟前,朝着勒金再次抬起爪子,想要再次挥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好似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她细细看去,什么东西都没有。 毒后转而看向祭司,明白是他搞的鬼。 毒后的手上燃起了一团火焰,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祭司身遭燃起熊熊大火。 毒后狂妄地笑了,朝着祭司飞扑过去,她本以为能借此杀掉他,却在接近祭司之时,被一股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力量斩断了手上燃着火焰的那只臂膀。 毒后的一只臂膀落在了地上,紧接着,在祭司身遭的大火骤然熄灭。 祭司毫发无伤。 失去一只手臂的毒后看着祭司,徐徐后退。 长河族的大祭司……果真难以对付。 祭司抬手回握,毒后虽然看不到,但明显感觉周遭有什么东西围了上来,瞬间缠住了她的身体!就在那肉眼无法见得的东西即将割破她的皮肉之时,毒后逃了出去。 勒金捂着胸口的数道爪痕,看着祭司:“为什么要放了她。” 祭司看着外面的夜色,并不言语。 - 戟颂朝着眼中的光点走去,摸到了一堵墙,她看着那光点的方向,摸着墙缓缓前进。 戟颂出了巷子,朝着光芒的方向走去。 忽地,戟颂隐约听到有脚步声从远处跑来,而且数目不少,戟颂举刀预备,却发现身后也有不少的脚步声在靠近。由于戟颂眼睛看不到,并不能明确地知道前后这些家伙距离自己还有多远。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们的最终目标肯定都是这里。 戟颂站在原地,在前后大批行尸即将触及到她的瞬间,她飞上几步踩到方才的墙壁之上,借力跃到了两批行尸的上方,手握大刀朝着地面猛地挥出一击! 随着飓风般的气流在街道上炸开,一声轰鸣过后,整条街道被一分为二,张开了好似深渊巨口般的裂缝,强悍的刃压将在下聚集成群的行尸压成了肉泥,掉入街道上的裂缝之中。 捂着断臂仓皇逃出的毒后怀着满心怨恨地跑了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她不由地睁大了双目。 这是何等力量。 戟颂的身体向着裂缝徐徐下坠,而她目不能视,并不知道下方此刻变成了什么样子,以为能够落到地面上,因而没有任何举动,任由自己下落。 毒后冲了过去,用单臂将戟颂拉住。戟颂不知道自己坠落到了哪里,下意识地抓住了毒后的手臂,被毒后拉了上来。她用手摸了摸地面,是一道裂缝,并且她摸不到裂缝的底部。 又有行尸跑了过来,戟颂做好了一副防备的架势,跑来的行尸直直地落入了裂缝之中。 毒后诧异地看着戟颂,发觉她好似看不见一般,伸手在戟颂面前晃了晃,戟颂感觉面前有东西,一把抓住了毒后的手。 毒后看着戟颂,明明不久之前,她还有一双与常人无异的眼睛,并且以强悍的力量将她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现在却沦落到了在街上与这些杂碎纠缠的地步。 “你看不见吗?”毒后道。 戟颂听出了毒后的声音,失去视线的她也失去了往常的镇定,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毒后的手臂,说道:“你是来报仇的吗?” “我想报仇,但不是对你。”毒后道,“我想你也不是随便来这里逛逛的,一个人在这满是行尸的地方,想必也不容易得很,我可以送你到长河族大祭司所在的地方。” “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自然是有的。”毒后道,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我要你帮我杀了他。” 戟颂不知道毒后和那个祭司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满是人子的国度之内出现了如此多的行尸,俨然是报复。 “可以。”戟颂答应了毒后。 - 真王即位之后,长尽河大祭司也伴随着真王的召唤,来到了这座王城。 长河族大祭司手下的长河族拥有人子三大部族之中最为超脱世俗的使任感,他们只奉天命不管人命,世世代代严谨地恪守着自己的使命。无论有没有先古准则,他们也只会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即天命要求他们所做的事情。 戟颂在一片漆黑当中跟随着毒后,她不知道相信毒后究竟是对还是错,毕竟她因为轻信他人吃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但是戟颂发现一个事实,她眼中的光亮越来越大,似乎是因为距离光源越来越近的缘故。 戟颂跟着毒后继续向前走,耳边惨叫声和撕咬声一直不绝,路过一处,惨叫声尤其强烈。 戟颂握紧了大刀,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挥出一击! 一阵轰鸣之后,惨叫声悉数消失。 被困在马车内的金煜文及其父亲在一阵轰鸣之后,马车的顶被掀了起来。尘烟弥漫之际,金晔抬头向远处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是因为尘烟和浓重的夜色,他没有看清那个挥舞大刀的人是谁。 身处尸群之中,左右皆是散发着腐臭的尸体,这对于目不能视的戟颂来说反而简单了许多。 戟颂朝着眼中的光芒一路与行尸拼杀而去,脸上和身上被溅上了污浊且散发着恶臭的的鲜血,握着刀柄的手因为手中污浊的鲜血有些湿滑,但是砍杀的动作没有分毫迟疑。 滴血的大刀映入了浸透了月光的夜色,刀尖在破碎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殷红的鲜血。 现在这些行尸已经不再毒后的控制范围内了,毒后的爪子一挥,放倒了面前的最后一个行尸,然后在一处停下,看到了不远处的宫殿,长尽河大祭司就在里面。 毒后方才与那祭司交手,好不容易逃出来,自知须离这地方远一些,否则自身难保。 毒后回头,对身后的戟颂说道:“就在前面,能不能找到,就看白将军自己的造化了。” 戟颂能够看到自己眼中的光芒变大了不少,想必距离那发光之物已经很近了。 虽然戟颂不知道这眼中发光之物究竟为何物,但那似乎是和禁制一样,是能够照亮她眼中黑暗的东西。听到毒后的话之后,戟颂朝着自己眼中光亮的方向走了过去,大刀在前方探路,发出了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眼前的光亮渐渐变大,戟颂一片漆黑的视线之中开始逐渐显现出黑白难辨的光影,随着光芒的逐渐增强,戟颂的眼中也产生了剧烈的胀痛,闯入她眼中黑暗的光影化作浅浅的轮廓,粗略地勾勒出了周边事物的样貌。 这眼中景象的变化,令戟颂更加确信,自己眼中的邪物之所以进入王城之中时隐时现,与前方那个光点所在之处的东西有直接的关系。 她迈过一个漆黑的门槛,一阵强烈的白光照亮了她的视线,就如同那时禁制发出的光芒一般,令人有些头晕目眩。随着眼中灼热的感觉逐渐消退,戟颂的眼前也逐渐清晰。 一片浑黑可怖的眼中逐渐显现出眼白。 她缓缓恢复了视线。 看到了大殿内一身银白色长袍的男子。 第68章 故人见,不相识 “你……就是东岸的灭顶之灾。” “我?”她听闻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开这样的玩笑。 显然她并不相信白曳的话,但她还是问了一句:“那,那个时候你还在吗?” 他抬眼看向戟颂,眼中翻涌着思绪。 “在。” - 大殿内点着几盏幽灯,四下无人,地上和墙上均落下了不同程度的巨大爪痕,地上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像是之前已经经历过了一场激烈的打斗。戟颂抬眼向面前看去,大殿的正中央,坐着一个男子。 一袭银白色的祭袍及地,反射着殿内昏暗的灯光,倾城绝美的面容被摇曳闪烁的灯光笼罩其中,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眉宇之间含有些许不怒自威的冷凛,皮色胜雪,肤若凝脂,身后似水的银丝几缕散落在肩膀之上。 他位于高座,拇指上的扳指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一双幽蓝色的眸子之中似静谧的潭水般深不见底,映出了方才走进大殿的身影,他眼中疏离而带有一丝淡漠,打量着下方出现在此处的人。 他虽看不到不死之身的命格,但一眼瞧上去,便知来者是个女子。 禁制的忽然坍塌,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们本以为禁制会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后,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坍塌了,令禁制之外的妖子不由得猜测,是不是派出去的军队已经打了胜仗,才会令禁制坍塌。 叶城谌回到营帐,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手握卷轴,一双透澈的眸子朝着战场的方向看着,目光好似能穿透一切。 “长目,你看到什么了。”叶城谌问道。 “奇怪,我们的军队还没动啊……”长目疑惑地皱起眉头,这样看来的话,应该不是因为战胜之后,禁制才坍塌的。 叶城谌心中一动,对长目说道:“你看看白曳在哪里。” “嗯。”长目应道,继续向远方看去,似乎看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手里的卷轴忽地滑落到地上。 “你看到什么了?”叶城谌问道。 长目收回目光,惊异地看向叶城谌。 “白将军……已经到长尽河大祭司的面前了……” - “我要见长河族的大祭司。” 戟颂身上的铠甲满是行尸留下的抓痕,污浊的血迹顺着铠甲流淌而下。 她走进大殿,看着正中央的男子沉声说道,手中的大刀经过一路拼杀,沾满了黑红掺半的鲜血,鲜血在刀刃上汇聚成流,从刀尖不断地滴落在殿内光滑的地面上。 男子一双清眸潋滟,其间流转着幽蓝色的光泽。 他注视着眼前之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就是。” 戟颂听闻,看着面前俊美异常的男子,神色微微一动。 她原本以为长河族大祭司,是个口中念念有词、头上没毛嘴里没牙的老头儿,但没想到这长河族大祭居然如此年轻,长相清美俊逸,与她日日所见那些妖子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若他不说话,戟颂万也不会想到眼前之人便是长河族的大祭司,而不是从何处而来的妖子。 算上来这里之前的那场战争,戟颂已经连续奋战了数日,双眼布满了血丝。戟颂手握着被鲜血染红的大刀,脚步沉稳地走向长河族大祭司,身后留下了一串血色的脚印。 戟颂可不管他长得如何,既然来此,便是为了一刀砍死他。 长河族大祭司看着逐渐向自己走来的人,此刻戟颂眼中腾升起来的杀意,悉数落入了他潭水一般静谧的眼中,但他并不急着躲闪,看了戟颂许久之后,缓缓说道:“身为人子,身为不死之身,为何要为妖军卖命?” 听闻祭司的话,戟颂逐渐放慢了脚步,握紧刀柄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她身为西岸妖子的将领,与人子交战的这些时日,这个问题从未停止被人子提起。 当初她在东岸的街头,目不能视,只能做个落魄的乞丐之时,没人念在她是人子而对她施以援助,可如今她成为了妖子之中的人子将领,却不断地有人子提醒她,她是个人子的事实。 好像她身为人子,身为不死之身,就该为人子献出自己不死的身体;应该永远为那些不能够接纳她的人子,流永远流不尽的血液;应该为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子献出自己的一切。 即便她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他们摧毁。 “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通晓世事……”戟颂握紧了刀柄,眼中的仇恨随着血丝不断蔓延,一字一句,语气平静地说道,“但你如果是从这个地方,这个曾经充满同类的地方,生活过的人,在失去一切身陷囹圄之时,你也会憎恨,也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会觉得这个地方无可救药的……” 换做任何一个人子,如不是在对人子万分绝望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冒着被妖子杀死的风险,去做妖子的将领呢。 “我知道。”祭司双眸静谧,不带一丝波澜,“但侍奉于王室,是你我生来的宿命。” “那是你的宿命,不是我的。” 戟颂瞪着泛红的双目说道,握着大刀的手朝祭司猛地一劈! 恐怖的刃压瞬间席卷了大殿里的一切,大殿之中的柱子产生裂痕之后轰然断裂,只有靠近大门的那两根幸免于难。地上遍布裂痕,自裂缝产生的尘土碎屑被狂暴的气流席卷,弥漫在视线之中。 上方响起了猛烈的轰鸣声,一条承重梁毫无征兆的砸到两人之间的地面上,产生一阵令人胆寒的震颤。 宫殿摇摇欲坠,因为方才戟颂劈出的一道刃压已经塌了三分之一,轰鸣引来了宫城之中的侍卫,成群的侍卫拿着火把,有序地包围了正在发生坍塌的宫殿。 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声和门外嘈杂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于宫殿之中回荡着,戟颂面色沉着地看了一眼被火把照亮的窗户,她知道现在此处已经被包围了。 这也在她意料之中。毕竟眼前的长河族大祭司据说能够看透来事,也自然能够得知她孤身一人潜入宫城的事情,想必是对此早有准备。 戟颂并不以为意,外面的杂碎再多,对她而言不过是花会儿功夫的事情,但是这长河族大祭司若是迟迟不能拿下,可就麻烦了。 不断有承重梁的木屑落下来,待殿中的一切渐渐清晰之时,戟颂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一层透明的结界在祭司的指尖张开,在殿中扬起的尘埃和碎屑围绕着结界飞舞几圈之后,缓缓落到了地上。方才的攻击虽然险些将宫殿摧毁,但长河族大祭司却没有被戟颂的攻击伤及分毫。 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可是长河族大祭司,人子三大部族之首,在来这里的时候,她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戟颂虽然没有打算一击便可以将其毙命,但这用尽全力的一击过后,对方毫发无损,甚至连对方脚下的地面都没有产生任何裂纹,这近乎离谱的强悍还是远远超出了戟颂的预期。 戟颂手握大刀站在原地,注视着远处的长河族大祭司,眉间逐渐泛起褶皱,她定了定心神,旋手再次挥出一击!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整座大殿猛地一颤!锋利的刀刃将地面劈出一道亘深的裂缝,裂缝逐渐向祭司脚下延伸而去,被那层薄薄的结界阻挡了下来。戟颂看到了那层似有似无的东西,神色闪过几分错愕,紧接着操着大刀快跑几步,飞身上前,狠狠劈出一刀,刀刃直接劈上了祭司面前的虚空! 戟颂并非巫道神术之人,不通任何神术巫道之术,此番刀刃被阻挡在半空,她才有幸看到在祭司面前那道薄而透明的结界。劈上结界的刀刃令结界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波纹,但并没有破碎。 戟颂察觉到有些不妙,主动后退了几步,与祭司拉开距离。 她身经百战,但屡屡落空的攻击还是令她有些意外。听了军中那些与祭司对战过的妖子之言,她料想到了自己的力量可能不及对方,却没想到,她根本没有办法靠近他。 “有种就不要缩在结界后面,大祭司。”戟颂对祭司说道。 祭司起身,离开了自己原先的位置,缓缓地走下殿阶,一袭及地的银白祭袍拖在身后,却没有沾染分毫地上的尘埃和碎屑。银发与身上的一袭宽大的银白交相映衬,更显得肤白胜雪、恍如白璧。 置身于尘埃遍布的虚空之中,他清冷温润的面容不带一丝情绪,一双幽蓝色的清眸目光流转,粗略地看了看周遭即将化为废墟的宫殿,最终将目光落回到了戟颂身上。 这不死族人……是要将此处拆了么。 “若是不死军队还存在于世上,以你的战力,应该可以做个不死将领。” 祭司如潭水般静谧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安然无恙地走到戟颂面前,戟颂的一头乌发被鲜血浸湿,湿答答的贴在盔甲之上,脸上满是被行尸喷溅而上的鲜血。 与满身鲜血、一身狼狈的戟颂不同,他身上纤尘不染,那平静而淡漠的神情和举动,根本看不出半分身处战斗之中应该有的样子。 距离的忽然缩短,令戟颂满是血丝的眼中逐渐爬上了一丝戒备,她连着后退了几步,眼睛紧紧地盯着逐渐逼近的男人,沾满鲜血的手握紧了刀柄,猛地劈上祭司的结界! 结果还是同方才一样,结界只是轻微地泛起了一丝波纹,并没有出现任何破碎的迹象。 这就是人子三大部族之首的力量。 虽然戟颂战力很强,但她并非神术巫道之人,不通任何神术巫道之术,对付一般的神术巫道之人或许还能较量一番,可如今面对神术巫道之人中的最强者,戟颂自知很难打得过他。 不过,她也并非完全处于下风。 在若干年前的不死之战没有发生之前,戟颂所在的不死族也属于效忠真王的一个派别,他们不老不死的身躯和强悍的战力,是每当枯水之时,真王与对岸开战最为强大的武器。 常言道,只有不死之身才能杀死不死之身,这祭司就算再怎么强悍,也是无法杀死戟颂的。 因为这长河族的大祭司只是一介长河族人,并非不死族人,自然也不是不死之身。 第69章 不死缚,相生克 似是看穿了戟颂的想法,祭司身遭的结界开始逐渐消退,一双幽邃的眸子注视着戟颂,面色平静地说道:“你认为,王有了不死之身作为战力,还要长尽河的大祭司做什么。” “我管你做什么。”戟颂充满敌意地沉吟道。 经过几次三番的落空,戟颂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她不愿意就此承认。 戟颂瞅准了祭司没有张开结界的时机,戟颂挥起一刀砍向祭司,刀刃距离祭司脖颈还有分毫之距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挡住。 戟颂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错愕,她这一击已经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却没想到依旧被对方如此轻易地拦了下来。 “祭司的职责,除了护王周全之外,还有一个……” 祭司身遭逐渐浮起一层似有似无的雾气,轻似吐息的雾气顺着刀刃,渐渐蔓延到戟颂身上。戟颂只觉身上漫上一阵凉意,由于这雾气肉眼难辨,待戟颂发觉时,她的身体已经不能动了。 戟颂不知道这神术巫道之人给她下了什么咒,她尝试着挣脱,但只是徒劳。 戟颂听到祭司口中的话,抬眼怒视着祭司说道:“你做了什么!” 祭司袖下白皙修长的手抬起,向戟颂伸了过去。 戟颂知道他肯定是要下最后的咒术了,但无奈她被无形的东西所缚,身体根本无法躲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逐渐将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遏制你们。”祭司道。 不必多说,祭司口中的“你们”,便是包括戟颂在内的不死族人。 话音落下的一瞬,祭司的手心绽放了耀目的白光。戟颂还没来得及骂一句,意识便在这耀目无比的白光之中逐渐消解,随即她的身体也化作了一缕白光,飞入了祭司的扳指当中。 毒后在暗处看着这副情景,眼中惊异万分,捂着断臂悄然退去。她记得承肃作为东岸的大巫师活着的时候,法力也是巫师之中的佼佼者。但即便如此,承肃也从未做到将活人放到封印之中。 今日是毒后头一次看到,神术巫道之人将活人封印。 毒后眼中浮现了一丝刻入骨髓的敌视和恨意,她不明白世间怎会有如此强悍之人,简直不讲道理。 她知道长河族大祭司现下是因为和不死之身纠缠,才会无暇顾及她,而在此不死之身被压制之际,她很清楚长河族大祭司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她。她已经被砍了一条胳膊,绝对不能再因此丧命。 大殿之内寂静无比,拇指上的扳指闪过了一丝莹润的光泽,祭司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大殿。 自宫墙之外的哀嚎不断传入他的耳中,他静谧无比的眼中映入外面的夜色,没有一丝波澜,随后衣袖一挥,阻断了自远处而来的一道视线。 - “白将军……被封印了。” 禁制外,妖军的一个营帐之中,长眼的视线被阻挡,从眼中流出一道极为纤细的血丝。 叶城谌神情一滞。 白曳,被封印了? - 温凉的鲜血溅到了屋子周遭笼罩的结界之上,结界荡起一丝波纹。 屋子内封印着数量先前还没有来得及处理的行尸,院中充斥着生不如死的惨叫声,站在院子外面的毒后对此置若罔闻,唇角挽起一丝笑意,目光望向那边行进的车队,眼中充斥起与微扬的嘴角截然相反的愤恨。 远处的火把和灯笼将那边的夜色照亮,却照不透灯下之人眼中的黑暗。 月光倾泻,恍若夜色中一层飘游在虚空之中的银灰,将长河族大祭司的身影笼罩于其中。 祭司张开眼帘,一双恍若潭水般静谧的眼中思绪繁杂。 浓重的夜色之中,一个士兵发现了地上好似深渊一般的裂缝。 人子的王室禁军与毒后制造出来的行尸经过了许久的厮杀,威逼引诱,将所有行尸逼到了裂缝之内。一个少年面如冠玉,身影穿梭在被行尸攻击的车队之间,手起刀落,从行尸手中救下了不少受惊的王室贵族。 行尸的嚎叫盘旋在黑暗的上空,似乎含有对枉死极其深厚的怨念。 被吓坏的王室贵族看着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又看了看从远处来的大批行尸。金煜文看着远处,渐渐攥紧了手中的刀刃,手臂上被行尸咬了一口的牙印正在缓缓渗出血迹。 “文儿,你退下。”金晔抽出腰间的双齿兵刃,随着刚才那一声轰鸣,他的酒意已经醒了大半。 那些贵族的命,金晔一点也不在乎,他只要自己的儿子活着就可以。一大群行尸正在逼近此处,金晔握着双齿兵刃向着大批行尸走去,刀刃隐约可见迸溅的电光。 只见兵刃一挥,电光落地,迸溅的电光如同数万条带着火光的游蛇,瞬间袭向正在靠近的行尸。电光所及之处,地面上产生了些许裂纹。电光窜入了行尸的脚下,几声炸裂,大批行尸的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烧焦和尸体的腐臭混在一起,顺着夜风吹过来,火光照亮了上方的天空。 被困在此处的贵族们惊讶地看向金晔,庆幸自己得以生还。 就连金煜文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自己平日里总是醉成一滩烂泥的父亲,竟会有如此强悍的战力,于是结结巴巴地对金晔说道:“父、父亲,你……” 金晔将双齿兵刃收入刀鞘,回身看向金煜文。 注意到了金煜文手臂上的伤口之后,金晔急忙走过去,抓起金晔的手臂说道:“这是怎么弄的?” “刚才被行尸咬了一下。”金煜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来那些行尸,对于他父亲来说只是一些不入眼的杂碎罢了,但他仅仅是跟那些杂碎交手,便被咬了一口。 考虑到这一点,金煜文感觉面对亲爹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惭愧。 金晔知道金煜文是怎么想的,于是用手摸了摸金煜文的头:“为父的实力也并非一朝一夕而成,你若是如此妄自菲薄的话,你娘在天之灵会伤心的。” 从远处又来了一批行尸,因为此处的人聚集得太多,又有许多人负了伤,因此夹杂着些血腥味的人气不断地吸引这些行尸前来。金煜文放开金晔,警戒地向赶来的行尸看去,里面不乏有一些被咬伤的王室禁军,也变作了行尸。 此次的数量更多,金煜文有些担心自己的父亲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忽然脚下掠过一丝光亮。 金煜文定睛看去,光亮渐渐显现,这似乎是一个法阵。金煜文向周围的人望去,周围人的目光皆停留在正在徐徐逼近的行尸之上,似乎没有注意到脚下出现的异常。 第70章 暴尸劫,祭施法 宫城位于王城的中央,祭台位于宫城的中央,即王皇原来的宫殿上方。 由几根石柱支撑到高空的祭台,周边看似没有阶梯,但其实是有的,只有懂法咒术式的神术巫道之人才能够看到,乃至踏上那段肉眼难以见得的阶梯。而根据每个神术巫道之人的法力强弱,阶梯呈现出来的坚固程度和持续时间,也会有所不同。 几日前,一场莫名的大火将祭台正下方的王皇宫殿烧成了废墟,但是祭台却依旧屹立在那里,祭台下方的石柱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火烧的痕迹。 祭台之上,祭司站在祭台边缘,宽大的衣袍在高空的夜风吹拂之下微微荡漾着,他一双清眸凝视着下方的景象,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他回身,不紧不慢地走到祭台中央。 他双目微阖,银发在身后随着夜风微微飘动着,飞扬起来的发梢反射着清冷而皎洁的月光。 他刺破手指,血滴滴落到祭台上的同时,修长而白皙的手在夜色弥漫的虚空之中划出一道肉眼难以见得的细线,将周遭洄游的夜风悄然分为了两股势力,携着血的讯息在祭台之上盘旋。 在他脚下,自祭台为中心衍生出来的,散发着银白色光辉的巨大法阵,正在整个宫城之内徐徐张开。 向活人冲来的行尸皆在一瞬停止了动作,齐齐望向祭台的方向,刹那间便以极其迅速的速度调转了方向。 ——直直朝着祭台冲去! 金晔见状皱起眉头,觉得事情有变,对金煜文嘱咐道:“呆在这里不要动!” “儿臣明白。”金煜文对自己的父亲说道,在夜幕笼罩的昏暗之下,金煜文和几个慌张的王亲贵族面对着遍布尸体和血迹的街道,心脏在胸口怦怦作跳,他暗自用手扶住自己颤抖不已的双腿。 他毕竟还小,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阵仗。 在祭台下方聚集了密密麻麻的行尸,数量庞大,行尸们不断冲上下方祭台的柱子上,围绕着祭台的柱子高高的堆积起了一座座蠕动的小山。行尸互相抓扯着踩踏着,想要顺着祭台的柱子爬到祭台之上,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睁着浑圆血红的眼睛,血盆大口之中传来令人胆寒的嚎叫,盘旋在上方的夜空之中。 已经有几个行尸顺着祭台的柱子,爬到了紧贴祭台的最下方,行尸用血肉模糊的手攀住祭台的边缘,爬到了祭台之上。行尸爬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道暗红色的血迹。 行尸在一片夜色的遮蔽下缓缓匍匐着,好似蛆虫一般向前缓慢地爬动着。 祭台之上的人近在眼前,而行尸们却没有立即扑过去啃咬,爬到祭司不远处时,令人胆寒的嚎叫此刻变作了抽噎,已经腐烂的手颤抖着朝祭司伸去—— 似乎……在寻求救赎。 祭司张开眼帘,平静地看着满布祭台的行尸。 街道之上空空荡荡,仅剩几个被吓坏的王室贵族在街边躲藏着。 原本在街上肆虐的行尸此刻已经全数奔向了祭台之下。 金晔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快步跑向祭台。 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脚步声,金晔回身看去,金煜文正一步不落地跟在身后。金晔见状皱起眉头,正打算数落金煜文为何不听他的话呆在原地,但他刚张口,却发现金煜文看着的地方并不是自己。 而是祭台。 听着满城哀嚎,毒后略带深意地看着城中景象,站在宫城的城墙之上,她妖艳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丝无味的笑意,随后纵身跃到了宫城之外。 金煜文跌跌撞撞地走向祭台,他的半边身体逐渐僵硬,先前被行尸咬伤的手臂已经溃烂,露出了白骨,平日里明澈的眼中呈现出涣散的模样。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前方的父亲,凭借着本能,向祭台的方向走去。 金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以一种行尸走肉的模样,从自己的面前走过。 “文儿……”金晔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金煜文的胳膊。 下一刻,金煜文张开血盆大口冲金晔如同野兽般吼叫了起来,唇角因张口吼叫的瞬间猛地撕裂,混浊的血液从他的口中缓缓流了出来,模样尤为可怖。 金晔错愕地看着金煜文。 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死去。 因为、因为他刚才还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同他说话…… 从前王宫之中也发生过行尸暴动的事情,但那次,并没有出现被咬伤便成为行尸的情况。 之所以此次行尸数目增长如此之快,如此之多,是因为毒后为了给承肃报仇,下了最猛的毒。 只要被行尸所伤,都将变作行尸那般半死不活的模样,极其渴望鲜血和肉体,失去辨别他人的能力,只能一味寻求满足自己欲望的活物。 金煜文瞪得浑圆的眼睛,与那边的行尸没有什么分别,冲金晔吼叫了一声之后,甩开金晔的手,不顾一切地向祭台跑去,好似那里有什么在吸引着他。 金晔此生经历无数沙场,也无数次处在濒死的边缘,但他从未落泪。而此刻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儿子,他的脸上涕泗横流,只能徒劳地跟在金煜文身后跑过去。 “不能去!煜文啊!”金晔看着在自己儿子逐渐远去的背影,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 金晔跑到了儿子身后,伸出手去。 就在他的手快要触及到金煜文衣角之时,自祭台上发出一阵滔天的白光! 白光将上方的夜空照得恍如白昼,雪崩般从祭台上倒塌下来,耀目无比的光芒落地之后,如同长尽河的滚滚浪涛般冲刷着祭台之下的一切,将其完全淹没在光芒之下。 在夹杂着光芒的巨浪涌来之际,金晔拼命地向儿子的背影伸出手去。 近在咫尺的金煜文的背影在明亮无比的白光映衬下,只剩下了一抹黑影,随后在白光之中瞬间湮灭。 在一片令眼睛灼热的光芒之中,金晔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光芒之中,那些变作行尸的人停下了所有狂乱的动作,金煜文同那些人站在不远处,缓缓回过身来。 面目全非的脸上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父亲……” 金煜文的声音从他渐渐模糊的身影之中传来。 金晔像是被瞬间抽取了浑身筋骨,软绵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待光芒散尽,面前的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 大殿内一片死寂,于方才行尸暴乱之中幸存下来的王室贵族齐聚在宫殿之内,皆是满身血污,有的痛失至亲双眼泛红,有的垂头看地恍若死物,对方才发生的祸事还心有余悸。 负责看守王城城门的将领上前一步,向王禀报。 “今夜有一城外之人潜入城中,身手极其敏捷,臣等无能,合力阻拦都未能将他抓住。但那人的身手和刀法,与妖军中不死之身所为如出一辙。臣怕是不死之身已经潜入此地,才引发了这场动乱,臣愿承担一切罪责……但请王令大祭司对其进行抓捕,在不死之身酿成更大的灾祸之前。” “酿成这场灾祸的并非不死之身,而是毒后。”王神情平静地说道,两手置于扶手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刚刚从行尸的浩劫中逃离的王亲贵族,“而不死之身现已被封印,毒后也已被收监,众爱卿无需挂心。” “王所言!实在是叫人难以放心!”一李姓贵族方才痛失爱子,从众多贵族之中走出,言辞激烈地说道,“大祭司从古至今只护佑您一人的性命,您自然无需挂心!可怜我的儿子!我就这么一个独子!原以为搬进这王城会安全许多,谁曾想,还不如留在我原先的居所好些!我的儿子啊!若是这祭司能早些出来制止这些行尸!他就不会死了!” “大祭司将不死之身封印后,便立即去处理了行尸。”王缓缓说道,“爱卿痛失爱子可以理解,但大祭司在这场祸事中劳苦功高,望爱卿体谅。” “这东岸之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祭司从来都视人命如草芥!在下体谅大祭司,谁来体谅我那还未及冠便死去的儿子!”贵族义愤填膺地说道,泛红的双眼中不断涌出泪水。 金晔颓废地坐在大殿的一角,听着贵族的哭吼,布满血丝的双目失神地看着地面。 今日凌晨,士兵在收拾街道时,将金晔所乘的马车之中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行李,给金晔送了过来。金晔看到了那大大小小的包裹,不由得鼻头一酸。 那些原都是金煜文为了和父亲安心在宫城之中躲避战乱,仔仔细细地收拾起来的。 而今,他却用不上了。 “那您现在回去还不晚。”勒金着了一身长河地神守的白衣,站在胤书旁边。 他原本是跟随在祭司身边,护祭司周全的神守,如今听命暂时侍奉在真王左右。见贵族屡次对王出言不逊,勒金一股怒气窜上脑门,言辞毫不客气地说道:“来人!将这位贵族送回到他的封地去!” 王抬手制止勒金,眼中黯然,道:“此次祸事,的确是朕的疏忽。” “那陛下……不死之身的事情如何解决?”方才说话的守城将领闻言,继续说道,“这东岸之人皆知,不死之身乃是桩桩祸事的根源!如只是封印,怕是有朝一日还会出来为祸人间!” 第71章 再政变,不死徒 “爱卿的意思是……”王道。 “将不死之身从大祭司的手中交于臣等,等长尽河枯水期过去,大雾重新弥漫,便是祭司回到长河地之日……”守城将领话中顿了一顿,略一思索说道,“由臣等将不死之身活埋于塔底之下,远比掌控在他人的封印之下要好得多。” 勒金听出了言辞中的映射之意,张口质问道:“将军的意思是……不死之身掌管在大祭司手中,有朝一日会被用于歧途,对吗?” “臣并没有那么说,只是希望大祭司能将不死之身交出。”守城将领跪于地上说道。 “你……”勒金半截话含在口中,目光忽地看向外面。 大殿之外依旧笼罩着朦胧的夜色,一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大殿门外。 来者一袭银白色的金簟衣,身上不染纤尘,似水的银发倾泻于腰间,清冷俊美的容颜令殿内众人失神,丝毫看不出方才处理了众多行尸的痕迹。 勒金见状脸色一变,快步走下殿阶。 走到正对殿门的一处,扑通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于地上。 大殿内的众人纷纷向大殿之外望去。 王略有深意地看向大殿之外的来者,原本僵硬的神情舒缓了许多。 祭司走入殿内的一刻,殿内的众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守城将领站在过道中央,看着退到两侧的王亲贵族们,又看了看迎面走来的男子,心中一滞。 “何处来的妖子!” 守城将领忽然拔剑,剑尖直指祭司的喉结! 祭司神情并无任何动容。 即便被剑指着喉咙,却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继续向前走着。 守城将领虽拿剑指着祭司,但脚下却在不断地后退,他与妖子交手数次,并未见过祭司的样貌……据他所知,只有妖子才会用美丽的皮囊蛊惑人心。 勒金冲上去将守城将领一把提起:“你敢对大祭司不敬!” 守城将领听闻,脸上浮现起一丝诧异。 这是……大祭司!? 勒金还想说什么,祭司缓缓开口。 “罢了,将他扔出去吧。” 守城将领听到祭司口中的话,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祭司,转而一脸错愕向王喊叫道:“王!我全是为了您!为了这东岸着想啊!” 王脸上不带一丝喜怒地看着守城将领,一言不发,仅是对守城将领摆了摆手。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静寂,王亲贵族们位于各自的位置之上,各怀心事。守城将领狼狈地被勒金打了一拳,在众目睽睽之下拖到了大殿之外。 大殿的大门缓缓闭合,守城将领站在门外,看着徐徐闭合的大门以及在内闷不做声的王亲贵族们,一脸悲戚。 他一心为了东岸安危着想,被拉出来的时候,却无一人劝阻。 - 朝堂之内鸦雀无声。 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您并没有杀死那个不死之身,对吗?” 金晔起身走到殿内中央的过道之上。 他之前与一个不死族人有过接触,深知不死族人会为在座的人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如若留着,等日后定会成为一大祸患。 金晔看着不远处祭司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缓缓开口说道:“还是说……您也要将在下一起扔出去。” “我是没有杀她。”祭司并未否认。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金晔走到距离祭司不远处,道:“想必大祭司应当已经知道了我等的意思……我等希望大祭司能在回到长河地之前,将那个不死之身交还于我们。” “你们是无法杀了她的。”祭司神情平静地看着勒金。 “是!我们是没有办法杀死他!”方才的李姓贵族阴阳怪气地附和道,“您神通广大,应该知道不死之人是极为危险的东西,我们怎么确定你会将它用入正途,而不是来加害我们,你怎么保证?” “我不用保证。”祭司扫了一眼方才说话的李姓贵族,不温不火地说道,“只要我此刻撤回结界,这城中将不会有一人存活。” 李姓贵族消声退了下去。 “但根据先古准则,您还是需要保卫东岸的,不是么?”金晔从小便听父辈讲过关于长河族大祭司的事情,对祭司应当遵守的先古准则早已了熟于心,道,“并且您不能对王室血脉出手,这大殿之内,大半都是王室血脉,若是这些王室血脉想要将您置于死地,您应当也无任何还手之力吧。” 勒金在旁伺机而动。 他身为祭司的护卫,奉长河地众多长老之命保护祭司,自然不能由得这些王室血脉胡来。 勒金紧紧地盯着金晔说道:“你想干什么!” 偌大的大殿之中,一些对祭司心有怨言的贵族听到金晔的话之后,操着宝剑逐渐逼近祭司。 看到贵族们对祭司剑指相向,勒金挡在祭司身前,面带戒备地盯着逐渐逼近的贵族,但是眼中也夹杂着难以解释的困惑。现如今正值王城决战的前夕,如若要从大祭司手中讨要不死之身是这些贵族非做不可的事情,但也不应该是现在来讨要。 这些人都疯了吗? 现在数万妖军正在城外严阵以待,若不是祭司张开了禁制,那些生性残暴的妖子定会一拥而上,冲破城门,进而残杀城内之人。 勒金不知道这些满脑油光的王亲贵族究竟在想些什么,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这些油头腻脑之人难道想不到吗?还是说他们不满祭司迟迟没有解决行尸之事,出于丧失至亲的悲愤,倚仗着自己是王室血脉而祭司必须遵从于先古准则,势必要将祭司手中的不死之身逼出才肯罢休。 明晃晃的刀刃反射着昏暗的月光,一道道刀光映在祭司恍若白璧的面庞之上,他平静地看着眼前逐渐逼近的贵族,并没有任何举动,甚至连结界都没有张开。 此举令勒金更加困惑。 如若祭司在此时反叛,撤回结界,这殿中之人定会全部沦为妖子的口食……勒金看着那些拿着刀逐渐逼近的丑恶嘴脸,他真的不明白,拥有如此强悍力量的祭司为何要逆来顺受,任凭他们欺压在自己头上。 “大祭司!我们杀了他们!” 勒金抽出腰间的刀刃,一圈符文绕着刀身,散发着隐隐的光泽。 “勒金。” 正当勒金想要出手之际,祭司出声制止。 “可……”勒金皱着眉头想说什么,但看到祭司的目光之后,又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 祭司此举更加令贵族们确信,祭司不能对王室血脉出手。 所有持有武器的贵族纷纷上前,一柄柄散发着寒光的向祭司逼近,企图将不死之身从祭司手中胁迫出来。 王在上方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的场面。 一个贵族上前,肆无忌惮地将刀刃贴到了祭司的脸上,在祭司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自伤口流出的鲜血顺着祭司棱角分明的下巴逐渐下淌。 祭司面对指向自己的数把刀刃,眼中毫无波澜。 正在此时,一直没有作声的王开口了。 “你……真的听到了我的愿望吗?” 祭司眸色沉静地看向王。 王的话一出口,令在座除了祭司之外的每个人都微微错愕。 随后对王的斥呵之声四起。 甚至有几个人踩着殿前的阶梯跑了上去,几欲将身为王再次软禁扣押起来,与多年前政变那日所为如出一辙。 祭司看着身处众人包围之中的王,眼中泛起一层涟漪。 他恪守着从先古留下来的准则,的确没有办法对王族血脉出手。 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自祭司的扳指中放出一道光芒,光芒逐渐化作人形。 第72章 释恶徒,血殿戮 光芒散去,出现的人令在场的人望而退却。 大刀上血迹未干,刀刃上泛着血色的光泽,浑身鲜血的戟颂睁开与常人无异的眼睛,向面前那些对自己刀刃相向的贵族们看去,像一匹满身鲜血的野兽,眼中冷酷而又充满杀意。 金晔整个人呆怔在原地,惊讶地看着出现在此的故人,口中不禁念出一个名字。 “戟晟……” 她果然没死。 不死之身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连真王都会一刀砍杀,更不要说这些手里拿着把小刀就敢叫嚣的王室贵族——这也是不死之身之所以名声不好的原因之一。 长河族大祭司碍于先古的准则,确实没有办法杀死王室血脉,但身为不死之身的戟颂则不会受到这种限制, 她为杀戮而生,战斗至死是她的宿命。 手中握有刀刃的贵族们看到出现在大殿之中的戟颂,顿时眼中生了一层畏惧,纷纷向后退去。 方才殿中的争议,一句不落地落入了戟颂的耳中。 戟颂看着面前这些方才还叫嚣着要处置自己的王亲贵族们,大刀拖在身后,向那些王亲贵族缓缓向前走了过去,蕴含着杀意和愤怒的脸上肃穆万分,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些刀刃会在下一刻刺穿她的身体。 贵族们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人,身体不由地颤抖着,连连后退,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勒金站在一旁,看着戟颂,眼底逐渐幽深。 想必这就是妖军中的人子将领,白曳。 一个贵族冲了上来! 刀光一闪,贵族的身体瞬间被一分为二! 喷溅出的鲜血溅到了在旁的一些贵族身上,随着身体向两侧倒去,原本体内的内脏掉落在地上,形同街边几滩令人作呕的烂肉。 这些贵族从小享受着优越的生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瘫软在地,手中的刀刃因极度恐慌落在了地上。 “你是谁!”正对着戟颂的一个贵族喊话道,声音带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惊惧。 戟颂将大刀上的鲜血甩在地上,没有理会贵族的喊话,手握大刀猛地一挥! 一阵强烈的气流伴随着刃压横扫殿内,好似巨物碾压而过般,地面瞬间布满裂痕,刃压所过之处皆是人子痛苦而凄厉的惨叫声,碎屑和尘埃夹杂其中。 待刃压掀起的气流逐渐平静下来之后,朝堂中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被刃压砍得七零八碎的尸体。 尸堆之中还有人没有死透,残缺不全的身体在一群残骸之中不住地挣扎着,手如同苟延残喘的虫豸一般抓挠着地面。红色的液体喷溅在大殿的柱子和垂幔之上,其余侥幸存活下来的贵族们吓得魂飞魄散,向大门冲过去,但是发现大门根本打不开。 一个人冲了过来! 戟颂看向来者,刀身一侧。 挡住了金晔的进攻。 金晔的双手并用,勉强与戟颂的一只手的力量持平。 金晔万分惊讶,虽然多年前戟颂的力量已经令人叹为观止,但那时的力量,和现在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如果是换做现在的戟颂,当年的他,恐怕就没有用妖子心脏复活过来的机会了。 “金将军!”之前被金晔搭救过的贵族看着金晔与戟颂对峙,担忧地喊道。 戟颂听闻,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说道:“金将军……” “金某好歹也算个故人,记不得了吗。”金晔略带嘲讽地笑了。 “我为何要记得你?”戟颂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道。 她活了不知多少个年月,连自己亲爹亲娘都记不得了,这姓金的何许人也,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戟颂抬起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到金晔的腹部! 金晔腹部整个凹陷了下去,身体直接撞到了殿内的一根柱子上! 戟颂手里的大刀飞插,贯穿了金晔的身体。 将他钉在了柱子上。 其余的贵族见身为战神的金晔都惨遭此下场,更加惊慌失措,好似无头苍蝇一般在大殿中四处逃窜,霎时殿内充斥了各式各样的哭喊和惨叫。 有些贵族拍击着大殿的大门想要出去,但大门纹丝不动。 站在殿门口的守城将领听到了有人拍击大门的声音,他并不知道里面正是血腥的炼狱,正打算上前将门打开,却一头撞到了门外的结界之上。 这是……大祭司的结界? 胤书坐在王座之上,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戟颂走到金晔跟前,将刀拔出,金晔被钉在柱子上的身体失去固定,摔到了地上。 金晔胸口被大刀开了一个大洞,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戟颂。戟颂扫了金晔一眼,提刀回身,走向那一堆鬼哭狼嚎的贵族。 经过祭司身侧的时候,戟颂脚下微微一顿。 戟颂眼神阴冷地看了殿阶之下的祭司一眼。 她现在,可没有闲功夫理他。 祭司一双幽蓝色的清眸看着戟颂,并不言语。 戟颂走向了惊慌失措的贵族们,那些想要逃出去的王室贵族,看到了身后满身鲜血的戟颂之后,好似见到了魔鬼一般瞠目尖叫。 声音透过了结界,隐隐地传了出来。 站在大殿门前的守城将领焦急地望着里面,一阵血迹飞溅到了窗户之上! 守城将领瞠目后退了几步,随后迅速地逃离了此地,跑出宫门,却看到了自远处赶来的大批妖军,随之一支箭射来,刺穿了他的胸口! 金晔看着一具接着一具倒下的尸体,口中流血,头颅颤抖着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祭司。 “听说人死后,灵魂会归往河的尽头,是真的吗?”金晔问道。 祭司听闻眼帘颤动了一下,并没有回答金晔的话。 其余被逼到绝境的贵族们放弃了逃出去的念头,纷纷拿起地上的兵器,朝戟颂冲了过来! 戟颂手上生风,妖刀发生了些许震颤。 刀身反射着微弱的烛光,映出了迎面跑来的人子。 戟颂猛地挥出一刀! 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气流,殿内的灯火逐一熄灭,剩余的几个贵族还没来得及惨叫,身体就被刃压一分为二,倒在了血泊之中。 勒金神情严肃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渐渐握紧了拳头。 他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力量。 虽然戟颂落败于祭司之手,但那仅仅是因为戟颂不通神术巫道之术罢了,以戟颂的战力,要杀死这殿中之人根本用不着片刻。 之所以没有一下子全部杀了他们,大概是因为她乐在其中。 世人皆知妖军中的人子将领憎恨人子,已经恨到了一定的地步。 因此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冒着被妖子杀死的风险,成为了妖军的将领。 大殿的两个柱子轰然断裂,半座宫殿逐渐坍塌。 在坍塌的轰鸣声中,王看着戟颂,缓缓起了身,拿起身旁早已准备好的宝剑。 第73章 战事毕,迎战神 殿内,清冷的月光带来了一丝朦胧的光亮,烛火已经燃尽,只剩下了融化的尸体和灯芯的灰烬,萦绕着灯火的飞蛾四散离开,一头扎进周围的黑暗之中。 大殿之中伫立着一个身着金簟衣的人影,那人绝美的面庞被稀薄的月光和周身萦绕的雾气笼罩其中。 胤书垂眸看去,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想必这位,应当就是他要等的人了。 “你就是那个祭司吗?”胤书问道,“他们找了很久的那个祭司。” “是。”祭司道。 枯水之时来临,自妖子大军跨河而来便长驱直入,直至王城的原因是,人子三大部族并没有出动——而人子三大部族之所以到现在也没有触动的原因是,真王一直处于软禁之中,并没有以王的身份发出过召令。 “古往今来,跨河之战讲究的不是数量,而是力量。”祭司微微颔首,对上方的真王说道,“您只需告诉我,是否想要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胤书的双眼中仅剩下了落寞,落寞之中又夹杂着无可奈何的悲愤。 “不……我并不想要胜利……” 他悲怅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 “我只是,希望该死的人能够死去。” “为什么?” “这个国家,其实早就已经死了,不是么……”王看着祭司说道,脸上是无奈而又悲凉的笑意。 祭司注视着王的眼睛,没有再言语。 飞蛾葬身于殿外的熊熊烈火之中,雕栏玉砌化做了废墟。 - 利刃出鞘。 胤书握着剑从王位站起。 走下殿阶。 手执长剑猛地刺向戟颂! 戟颂感到身后一阵寒意袭来,回身的瞬间将胤书手中的剑打到一边。 她以为又是什么不知死活的贵族,本能地将大刀刺向来者! 大刀刺穿了胤书的腹部。 戟颂看着眼前被自己刺中的人,眼中却逐渐泛起一丝莫名的迷惘。 纵然她已经杀人杀到麻木,但看到眼前之人时,她却感觉,眼前的人不该死于她的手中。 王握着刀刃的手被鲜血浸湿,口中涌出了几口鲜血。 他看着戟颂,眼中渐渐流下了眼泪,却多了几分释然,继而手握宝剑,向后倒了下去。 戟颂的神情出现了少有的错愕,她后退了几步。 一路拼杀而来从未颤抖过半分的手,此刻却觉得刀刃有些沉重。 她心中涌现了一种深刻的情感,但她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是因为不死族历代守护着真王,这种对王忠诚的情感已经刻入了她的血脉之中,而她今日却亲手杀了他,是她体内流淌的血脉在悲鸣。 王看着已经坍塌了一半的殿顶,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戟颂看着王,久久愣在原地。 祭司看着戟颂。 “大祭司,我们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勒金大喊道。 戟颂猛地回神,无视周遭正在坍塌的景象,眼神阴鸷地握着大刀向祭司和勒金走过去。 勒金见状,知道定是这不死之身还没放过自家主子,硬着头皮挡在两人中间,道:“白将军,之前多有得罪,但现如今你我若是不先离开的话,恐都会成这废墟之下的亡魂……” “是你们,不是我。”戟颂说道。 “你!”勒金这才想起来,这个家伙不会死。 破晓点亮了久久沉寂的夜空,大波妖军破门而入。 闵佩豳循着戟颂的气味,急忙寻到正在坍塌的大殿之前,看到了在大殿之中的戟颂。 “白曳!” 戟颂听到喊话,朝外面看向闵佩豳。 整座宫殿轰然倒塌! - - “颂啊,过来和师父一起拜一拜。”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慈眉善目,朝戟颂招了招手。 戟颂坐在寺庙门前的台阶上,将大刀放在腿上,手拿一块抹布仔仔细细地擦着,对寺庙中师父的呼唤置若罔闻:“我不信那些。” 男子走了出来,有些意外地问道:“为何?” “如果他们真的存在……”戟颂擦刀的动作稍顿了一顿,眼中逐渐幽深,“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宰了他们。” 无论是神,还是天天卖弄咒法术式的神术巫道之人。 她都厌恶至极。 - 戟颂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之上。 眼前并不是一片黑暗,她还可以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景象,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但是随后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并且一动便会伴随着一阵难以形容的疼痛。 戟颂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疼痛并不是因为身上的束缚,而是自骨髓之中逐渐蔓延到皮肉的疼痛。 但眼下似乎不是顾及身上疼痛的时候,天知道这马车要将她带到哪里去。 戟颂不顾疼痛用力地挣扎着,但只是徒劳罢了,任凭那些无形的丝线割裂了她的皮肉,她也没能将束缚挣脱。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戟颂没有防备,从座子上直接掉了下去。 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因为这一摔更加刺骨,她疼得倒吸凉气。 蓦地看到了一双银白色的鞋履。 她的身体没有办法动弹,但头还可以勉强抬起来,随即看到了对方俊美异常的面容,即便是坐在马车里,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不属于这尘世之间的清逸出尘之气,也分外明显。 他察觉到了戟颂的挣扎,垂眼看着她,没有多余的言语。 戟颂看着他脸上的神情。 尽管他脸上还是初见戟颂时那副平淡无味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戟颂总能从他这副表情中读出别样的意思。例如,现在他在戟颂的眼里,他这副表情就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戟颂想张口问候一下他八辈祖宗,却发现张口,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用说,肯定是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干的。 “大祭司,就是这里吗?”马车停了下来,勒金探进头来问道。 他抬眼看向外面驾车的勒金,“嗯”了一声。 勒金撩开帘子走进马车,抓着戟颂的衣裳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想要将戟颂拖下马车。 戟颂绷着一脸戒备之色,但身体还是没有办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勒金将她拖下了马车,一把丢进了池水之中。 这俩孙子! “这样就可以了吗?”勒金朝着马车上问道。 “可以了。”祭司从车窗向外看着水面弥留的涟漪,平静地说道。 勒金上了马车,驾车离开。 戟颂一入水中,身上的束缚便松了开来。 她在水中一沉到底,水毫不留情地灌入她的口鼻。 她本能地屏住呼吸,手脚在水中无措地摆动着。 尽管窒息的恐怖已经弥漫在了她的脑海之中,但自骨髓蔓延到皮肉的疼痛,却明显在逐渐减轻。 戟颂不会水,只能在水中凭借着本能游动着,可水中好似有双无形的手在拉扯着她一般。任凭她怎样向上游去,身体都是直直地向河底坠去。 戟颂的挣扎逐渐减弱,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忽然一个人跳入水中,将戟颂带上了岸。 戟颂狂咳了一阵,将灌入口鼻之中的水全部倒了出来。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只剩下了一点点微弱的光亮。她不知道救她上来的人是谁,直到对方开口她才认出来。 “乌鄫?”戟颂哑着嗓子说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乌鄫激动得眼圈有些泛红,扶着戟颂的双肩,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在妖军的俘虏口中听说,你被长尽河的大祭司带走了。”乌鄫有些呜咽地说道。 自从戟颂失踪之后,乌鄫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好觉的, 她正愁该如何找到戟颂,却在一天夜里梦见戟颂在这里。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心想或许是上苍的旨意,于是便连夜赶到这里,没想到戟颂真的在这里。 “自你离开后,这都半年过去了,全国上下贴了告示来找你,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乌鄫激动地说道,“今日可算让我找着了!快,我们回去吧!” 戟颂神情逐渐沉了下来。 恐怕不是苍天的旨意,而是那祭司的意思。 戟颂一向憎恨神术巫道之人,此番被这个祭司救了,她虽心怀感念,但是一想到之前这祭司不久前将自己封印起来,关键时候拿她当刀使的事情,就一点感激之意都没有了。 不过,戟颂意识到她眼中的邪物似乎只能被他驱散,所以戟颂若是想让双目复明,还少不了求助于他。 “回哪儿?”戟颂一脸戒备,“他们找我做什么?” “你为这场战事立了大功,自然是要提拔你啊。”乌鄫拍了拍戟颂的头,“你可是让水泡傻了?别失忆了,这可是连妖子都无法企及的荣耀呢。” 戟颂忽然想起什么,向地上摸找了半天。 “找什么呢?”乌鄫问道。 “我刀呢?” “别找刀了。”乌鄫抓住戟颂的手,“太平盛世了,还要刀干嘛。” 乌鄫带着戟颂在王都的路上放了只信鸽,将找到戟颂的消息通过鸽子带了回去。收到消息的探子立马加急将消息汇报给叶城谌。 “信上说,需要三日的路程。”探子道。 叶城谌一贯矜贵冷峻的脸上一怔,浮起一丝少见的欣喜:“传令下去!朕要大摆筵席,为白将军接风洗尘!” “是。” 第1章 人将归,接风宴 妖子与人子的作息是反过来的。 妖子大部分主要在夜里活动,不过也有少数是在白天。 迎接戟颂的宴会被定在了夜晚。 王城及其宫殿已经重修,经过一番整顿,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永和殿富丽堂皇地挂满了宴会应当有的装饰,极尽奢华,一条红毯从大殿一直延伸到宫门。绿色的火焰照耀之下,呈现出一派诡异而又美丽的景色。 美艳的妖子臣卿齐聚,一派喜庆和谐之象。 叶城谌身为国主,和国相闵佩豳一手操办了这次的宴会,于是能来的都来了。 宴会上歌乐声袅袅不绝,但还没有正式开始。 “好了吗?”戟颂问道,她感觉乌鄫好像往自己头上插着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根钗子。 戟颂顿时就对身上这身衣裳有了看法。 “这是什么衣裳?”戟颂质问道。 乌鄫知道自己瞒不住了,于是实话实说:“你毕竟是个女儿身,他已经死了,你总不能顶着他的身份过一辈……” “乌鄫。”戟颂打断了乌鄫的话。 乌鄫见戟颂不肯退让,叹了口气,只能照戟颂所说的做。 换了副男子装束的戟颂起身,乌鄫将刀递给戟颂。 原来叶城谌给戟颂的那把好刀,在戟颂被宫殿废墟砸昏之后弄丢了,这把刀是乌鄫在路边小贩那里买的一把残次品。 戟颂多年失明已经落下了心病,一旦失明便不能没有刀。 乌鄫耐不住戟颂的疑神疑鬼,只得在街上给戟颂随便买了一把。 在座的妖子臣卿除了一同和戟颂上战场的以外,几乎没几个见过戟颂的样子,只听说她是个不死之身,战力可一人敌百。 有很多妖子都想亲眼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不死之身。 有些年轻气盛的新晋将领,仗着自己武力超群,想要与不死之身比试比试,于是在妖群中摩拳擦掌地等待戟颂现身。 正在众妖期待传说中的不死之身如何现身时,一个人背后背着一把大刀,从宫门的红毯之上走了进来。 只是那人闭着眼睛,一进来就直直地朝着红毯一侧的一个席位走去。 正对着那个席位的妖子闻到了来自戟颂身上的人子之气,知道来者是白曳,只是不知道白曳为何一进来便朝着自己走来—— 莫不是要找他的麻烦? 那妖子脸上慌张,连忙起身离席。 乌鄫及时地拉住了戟颂,冲着受惊的妖子笑了笑。 如果没有乌鄫及时制止,戟颂能一脚迈到人家的桌子上去。 坐在席位之上的妖卿还以为戟颂要做什么,见戟颂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缓了口气,平复了方才受惊的心情。 戟颂肢体僵硬地被乌鄫扶入正轨。 夜风拂过她稍显苍白的面庞,她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凝重。 只是几日充满光明的日子而已,就令她数年内对黑暗的掌控丧失殆尽。 现如今,她戟颂还得重新适应看不见的生活。 这恐怕要花费好些时日。 戟颂被乌鄫搀扶着走向前去,根据乌鄫的指示到叶城谌面前行礼。 闵佩豳将目光缓缓移向了叶城谌,脸上不动声色地多了一丝魅惑的笑意。叶城谌却没有察觉到闵佩豳的视线,双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戟颂,眼中是几乎要溢出的思念和关切。 就在戟颂俯首行礼时,忽然发现…… 视野中的那个光点闪了一下。 戟颂不知道眼中的光点闪烁了一下意味着什么,她失明多年,眼前这一点犹如星芒的光亮是她在一片黑暗之中唯一的希望,此番它闪动了一下,令戟颂心中有一瞬间的停滞。 宴会照常进行,和战时的庆功宴一样,戟颂始终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中笼罩了一层暗淡的雾霭。她默不作声地闭着眼睛,盯着眼前那一抹似有似无的光亮,生怕它在下一秒完全熄灭。 乌鄫守在戟颂旁边,给她递一些桌上自认为好吃的吃食。 “这不是人肉吧。”戟颂用手摸了摸乌鄫递过来的吃食。 乌鄫被戟颂一副紧张的样子逗笑了:“不是,国主下令妖子是不许吃人子的。” “是么。”戟颂说道。 乌鄫笑了笑戟颂一脸谨慎的样子,将一块鱼酥递给了戟颂。 余光中有个人影走了过来。 妖子的相貌一般都是上乘之相,正在走向此处的男子浑身萦绕着霸气和美丽,眉宇间透着令人胆寒的威严,一袭玄色皇袍加身,衣襟和袖口处由金丝镶绣而成,贵气逼人。 他一双金色的眸子映入戟颂的身影,徐徐走到戟颂桌旁,注视着戟颂正在吃东西的样子,有些欲言又止。 乌鄫扭头看向叶城谌,神色有些许动容:“陛下。” 叶城谌对乌鄫点了点头,转而对戟颂说道:“白爱卿……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自然。”戟颂起身道,拿着手里还没吃完的鱼酥。 话虽说得十分爽快,但因为她目不能视,不知道叶城谌要去哪里,只得站在原地。乌鄫打算扶着戟颂前去,刚伸出手,却发现叶城谌抢了自己的活儿。 叶城谌扶着戟颂向前走去,堂堂古崟国主,此时像个侍从一样搀扶着戟颂。 乌鄫见状,脸上泛起一丝颇具深意的笑容。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插手他们两个。 但是,那并不妨碍她悄悄跟上去看。 戟颂被旁边浑身萦绕着王霸之气的男子搀扶着,心中顿生异样,连带着手臂也有些僵硬,不如平时让乌鄫扶着令她感觉自在。 两人来到清净的后院,晚风习习,吹动了戟颂的鬓发。 戟颂把最后一口鱼酥放进口中,她在等叶城谌说话,但而叶城谌一直在静静地等她吃完。 因此两人在后院里站了许久,一句话都没有说。 躲在暗处偷听的乌鄫听得好没劲,她一回头,看见了呈奉之。呈奉之如其他妖子一样,顶着一张漂亮斯文的脸,却喝得满身酒气。乌鄫皱了皱鼻翼,白了他一眼。 她真想把他踢到一边去。 “其实,我是想和白爱卿商议一些事情。”叶城谌在戟颂吃完之后,徐徐开口,“现在战乱已经平息,是时候应该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如何治理了,我已尽可能地将一些人子留在了东岸,剩下一些宁死不愿服从的,只好流放到了西岸……” “我?”呈奉之在旁边偷听,眉间泛起一丝褶皱,“陛下同我讲话时……从不以‘我’自称……” 乌鄫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怕他说话的声音被那两位发现,但见那两位好似没有听到的样子,乌鄫扭过头来,瞅了瞅呈奉之那深闺怨妇失宠般的表情,啧了啧嘴。 你和人家能比? 人家两个……可是有可能成为两口子的。 叶城谌他考虑到戟颂身为人子,应当会对他将人子流放到西岸有些许不满,于是话顿了顿,看着戟颂的反应。 戟颂只当是叶城谌在闲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还在等他继续说。 “你觉得如何?”叶城谌询问道。 戟颂意识到他似乎是在等自己的回应,所以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 “现在东岸是妖人混杂,我身为妖子,若是统治那些人子的话,多少会有些难以服众,所以……”叶城谌道,“我想知道,白将军是否有意来当我的国后。” 戟颂听闻一怔。 自在东岸定居之后,叶城谌未招一妻一室。 现如今居于后宫之中的,也只是西岸迁于此处的几个妻室罢了。那都是叶城谌在西岸登基之后招来的妻室,如若戟颂愿意的话,可以免去后宫中繁杂的名分等较,直接做他的国后。 这是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拒绝的恩赐,尤其是对于戟颂这种身世凄凉,双目失明且无所依靠的人,若做他叶城谌的国后,也就是一国之母,今后等待着戟颂的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叶城谌不知道戟颂究竟心中是何想法。 毕竟自己先前所做之事的确有些绝情,可能会令戟颂对自己心怀芥蒂……不过孰轻孰重,戟颂应当心里有杆秤,如若她想要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就应当明白,现在不是计较前事的时候。 叶城谌不介意戟颂因为贪图荣华富贵才选择做他的枕边人,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弥补他在她心中留下的创伤。 就连躲在暗处的乌鄫听到这话,也是心里一喜。 想不到戟颂也有今天! 第2章 入大雾,觅河地 “陛下好意,白曳感激涕零。” 戟颂平静地说道。 “但,白曳虽身为人子,在人子当中过得多半是畜牲不如的生活,再者,也只是个出入沙场的莽夫罢了,并无治理之能,且不说白曳是人子之中的叛徒,民众不会信服,就是来日让白曳去治理那些人子,白曳也不能有足够的谋略来协助陛下,而且……”戟颂思索片刻之后,中规中矩地说道,“白曳自知双目失明,更无法像您后宫其他嫔妃那样周全地服侍陛下……所以陛下若是为了古崟着想,还是另择良人为好。” 叶城谌脸上微微诧异。 戟颂说完,习惯性地向后退了一步。 却不料小腿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并且那东西伸出了胳膊,抱住了戟颂的腿。 戟颂脸色一变,忙就要一拳揍上去。 “且慢。”叶城谌连忙抓住戟颂的手腕,“那是你的孩子。” 戟颂目不能视本便没有安全感,忽然出现了什么东西抱住她的腿已经令她脸色一阵难看了,听到叶城谌口中说出的话,她的脸色又是另一种程度上的难看了。 她被搞得一头雾水,满脸的迷茫和错愕:“啥?” 躲在暗处偷听的乌鄫脸色一变,急忙推开一旁的呈奉之,向宴席的方向跑去,生怕叶城谌得知真相,会下令一刀砍了自己的头。 之前乌鄫是考虑到那个孩子的安全,才谎称他是戟颂的孩子,以免被妖军当做食物。 而乌鄫却没想到,叶城谌对这个孩子格外上心。 要知道这一年来,因为苦于找不到戟颂,叶城谌日日都将情思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如今却被告知这孩子不是戟颂的,依照叶城谌的脾性,他不可能不动怒。 “这不是你的儿子?”叶城谌问道。 “这是白曳在村中救下的孩子。”戟颂如实说道。 叶城谌眉毛抽动了一下,随后缓缓说道:“是我误会了。” “陛下还真是有趣,白曳还在前方冲杀,何来这么大一孩子。”戟颂笑道,叶城谌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意,心中的不悦瞬间被一扫而空。 他从未见她如此笑过,因而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起来。 既是她救下的孩子……照顾照顾的话,也没什么关系。 戟颂蹲下,手向男孩的身上探去,摸到了男孩小小的肩膀,顺着向上,摸了摸男孩的脸,感觉要比那时救起他的时候要圆润许多。男孩见状,也伸手捏了捏戟颂的脸。 “几岁了?”戟颂对男孩问道。 “三岁。”男孩回答道。 戟颂脑中闪过男孩母亲倒在地上的惨状,心下不由颤动了几分,她抬手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头发,将他缓缓抱在怀中,略带深意地嘱咐道:“好好活着。” 这样,也就不枉你的母亲,割下肉来才换得你的生还。 男孩在戟颂怀里“嗯”了一声。 “白曳。”叶城谌站在戟颂身后,似乎是想对戟颂说什么。 戟颂放开男孩,站起身来。 尽管她看不到,但还是将脸扭向了叶城谌所在的方向。 “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叶城谌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正在此时,一个满身酒气的家伙冲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毁了现下的气氛。 呈奉之一胳膊挎上戟颂的脖子。 他喝多了,因此神志不太清醒地说道:“聊完了?聊完了咱就去那边喝酒去吧!” 呈奉之说得豪爽至极,丝毫没有看到叶城谌将剩下的半句话含在口中时,一副想杀了他的表情。 然而这对戟颂来说,却是莫大的恩赐。 同叶城谌这种浑身萦绕着王霸之气的人物面对面说话,无疑令戟颂感受到了些许压迫,戟颂顺其自然地随着呈奉之从叶城谌面前走开,佯装成一副被胁迫的样子。 - 走到靠近宴席的地方,戟颂听到了一阵喧闹。 呈奉之伸长了脖子向前看去,用力地拍了戟颂的后背两下,激动地扯着嗓子说道:“白曳白曳!那边开打了,咱俩也去!” 宴会原先并没有设置武场,只是有些将领喝醉撒起了酒疯。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妖子们趁此机会纷纷上去迎战,打得鲜血淋漓伤筋动骨,才算一个消停。这是妖子们的惯俗,但对于愈合能力较差的人子来说有些野蛮,但对于自我疗愈能力极强的不死之身来说,算不上什么。 “你去吧,我不去……”戟颂耐着性子说道。 要是换做平日,她早就冲着呈奉之的脸打过去了。 但他今日喝醉了,也可以理解。 妖子的听力比人子灵敏,那边打得正火热,观战的妖子听到呈奉之大喊白曳的声音,纷纷撂下白热化的比试,扭头看向戟颂。 戟颂虽然看不到,但也能感觉到周遭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白曳,可要上去试试?”闵佩豳在远处站着,一手身后勾着白玉酒壶,一手拿着酒盅抿了一口。 妖子们近乎炽热的眼光看向戟颂,不容戟颂拒绝,呈奉之将戟颂一路拉到了中间。闵佩豳面带笑意地看着被推到中央的戟颂,随后走来的叶城谌走到武场旁边,同众妖一起看着武场中央的决斗。 戟颂站在妖子们自行围出的武场之内,妖子的欢呼声掩盖了脚步声。 此刻在一片黑暗当中,听着周遭的声响,她仿佛重新置身于敌军之中,周围全是嘈杂的拼杀声和马蹄声,惨叫声此起彼伏,而她孤身屹立于敌军之中,手里的刀永远没有停止挥舞的时候。 戟颂心里渐渐蔓延起了恐惧,脚下的地面如此坚硬。 除了嘈杂的声音之外,就只有冰冷的空气。 她并不喜欢嘈杂,不喜欢杀戮,在一片黑暗中面对不死大军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恐惧。她不像这些妖子,看到眼前有人因战斗而倒下便会激动万分……这并不能让她感到高兴。 对手在对面跃跃欲试。 戟颂在众妖的欢呼中,缓缓抽出大刀。 就那么一次,她也好想扔掉刀刃,让千军万马踏过自己的身体,就此粉身碎骨融进泥土,再不来这世间……但是她不能……这副身体乐死不疲地活着,即便是受伤也能很快愈合,她只能无可奈何地活着。 在一瞬兵刃相接之后,冲来的妖子倒在了地上。 戟颂手里的劣质刀刃也应声断裂。 在妖子的一片欢呼声中,戟颂扔掉手中已经断裂的刀刃,徐徐抬起头,明澈的月光落在她清秀的脸上。她朝着眼中的光亮,睁开一片浑黑的眼睛。 无论是戟颂还是白曳,总要生活在黑暗当中,终归是不行的。 - 翌日,乌鄫化作一匹妖马,带着戟颂出了古崟国都,没有留下任何信笺。 他们越过苍茫的平原,穿过浓云笼罩的沟谷,踏过密林的溪涧,跃过薄雾笼罩的断崖。四季轮换,春秋两开,顶着冬春的风雪,冒着夏秋的风霜,拨开垂地的云秽。戟颂看着眼中的光芒一直向前走去,一点一点地靠近那个光点,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满身风尘,只知道在这分不清白昼和黑夜的永夜之中,她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那颗光亮。 只要找到它,就能找到光明。 乌鄫一脚踏进了河畔的大雾中,在大雾迷蒙之中,看到了许多的骸骨。戟颂眼中如同星星一般的光亮已经变成了一轮皓月,借此可以断定长河地就藏在这大雾之中。 第3章 长河地,大祭司 长河地位于万丈悬崖之下,常年白雾笼罩,难见阳光,多为阴云密布的天气,但是降水很少,因此在气候干燥的时候还要靠求雨来保证此地的粮食收成。 外界人士进入大雾之中往往极易迷路,因此长河地人迹罕至,与外界联系甚少,只有部分信使常年游荡在外,为长河地带来与外界相关的消息。长河族内也有部分可以差使的异兽,信使的进出基本靠异兽的崖壁抓力,但也有部分祭司有御空之力。 不过无论是鸟还是御空之力,都无法越过长尽河。 长河地有着信仰长河神的传统,司祭数百,其中又有分类,构成了长河地整个体系,地位最高的是主祭圣母和主祭圣父。其次是各个部门的掌事,掌事统领司祭,神守负责照顾每位祭司的饮食起居,神狩负责长河地的安全。而被尊为至高之位的大祭司,则不在等级关系之中。 从古至今,人子中的三大部族之间通婚无法繁育后代,长河族位于三大部族之列,自然也是如此。 可天意难辨。 自一个女子逃进了长河地后,却带来了一个由长河族和岭匿族通婚产下的孩子。 由于继承了长河族族人永不腐朽的灵力和岭匿族族人的相貌,这个婴孩不光可以通晓古今世事,预知未来,而且拥有着绝美的不老容貌。 - “按这年月来说,应当是长河地一年一度的烟火之日了,到时我们可以去看看。”祭司和勒金正在回长河地的路上,勒金在前面驾着车,回头对后面的祭司说道。 祭司没有言语,但平素静谧湛澈的眼中悄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穿过大雾,回到长河地,主祭圣母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祭司此次出去是未被允许的。 未经允许离开长河地,要么被废掉神志,永远驱逐出去,要么就死在长河地。 由于大祭司特殊的身份,这二者显然都是不合适的,更何况这条准则本就是为了保护长河地和大祭司而设的,若是大祭司受到伤害,这条准则也就没了意义。 于是经过再三斟酌,主祭圣母决定将祭司关入圣殿,接受禁闭,在长河神面前守灯忏悔。 “对不起。”勒金对祭司说道,“可能无法带您出去了。” “无妨。” 祭司神情没有任何改变,一如平日那般神色平静地走进了圣殿。 圣殿之内有些许昏暗,祭司推门而入的一瞬间,神像之前的圣火燃起了一丝银白色的火焰。 圣殿位于神宫宫殿的第二层阁楼上,祭司坐着,手边放着一盏灯,灯焰发出的昏暗的灯光将他的面容分成明暗两半。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烟花在空中炸裂的声音远远传来,带来一瞬的光亮。 勒金在外守门,望着远处的烟花打了个哈欠,忽地一道黑影从他的面前掠过,勒金神色一滞。 窗户发出打开的声响,清风徐来,吹动了祭司散落在肩上的银丝。 祭司面前的灯焰摇曳了一下,他清眸一转,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清澈的月光通过窗子,自来者的身侧缓缓流泻进来。 殿内徜徉着月光之下缓缓飘移的尘埃,四下无声,孤寂的大殿之中,只有一个清冷的男子坐在神像之前,身侧放着一盏银白色的孤灯。孤灯白色的光辉照亮了男子清美而不可方物的侧脸。 他一双幽蓝色的清眸看向了戟颂,眼中带有了几分浅浅淡淡的疑惑。 是那个不死族人。 “要出去看看吗?这里的烟花还挺不错的。” 戟颂坐在窗台上,看着殿内之人。 祭司注视着戟颂,清澈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了他面前的地面上。他徐徐起身,一袭银白色的祭袍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向戟颂徐徐走去,泛着银辉的尘埃在他的脚下缓缓沉浮。 他走到戟颂面前:“如何走?” “你不是大祭司么,施个咒术什么的。” “那是禁术。” 而且不是一般的禁术。 转移,乃是神术巫道之人中间位列第一的禁术。 “要你何用?” 戟颂看着他,随口便是一句。 祭司无言看着戟颂。 第4章 戟家墓,不死兄 长河地的烟花过后,戟颂跟着祭司来到了一个地方。 “你来这里做什么?”戟颂跟在祭司身后走着。 祭司没有回答戟颂的问题。 “算命的,我问你话呢。”戟颂忽地一脚踹了过去。 戟颂的脚踹上了一层透明的结界。 “我不算命。” 祭司一边在前面走,一边向四下看去。 从他的举止来看,戟颂觉得祭司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祭司来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能找个什么东西,她只知道她的眼睛只有在祭司的旁边才能够看得到,所以只能和祭司漫无目的地瞎逛。 乌鄫负责来回奔波跑腿,拉车载着戟颂和祭司去各个地方。 不知不觉已是半年后。 秋日萧瑟,周围几棵瘦弱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干枯的叶子堆积在墓边,无人清扫。 此处一片荒凉,只有几座矮矮的坟墓,不知道是谁家的祖墓,在这漫长的战争中居然没有销毁,也是奇了。戟颂看着这一座座矮矮的坟墓。 身后有人来了。 戟颂回身看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映入眼帘,戟颂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照了镜子。 来者长着与戟颂一模一样的面庞,只是个子稍微比戟颂还高一些。看到戟颂的样子,对方也是一怔,随之唤出了一个有多年都没有叫过的名字。 “戟颂……” 戟颂不由分说,抬手便揍了戟晟一拳! 戟晟被一拳揍倒在地,在远处打盹的乌鄫猛地惊醒,跑过去。 看到被打倒在地的,是个长得和戟颂一模一样的凡夫俗子。 乌鄫瞬间没了睡意,急忙过去抱住戟颂的腰,阻止戟颂继续打下去。 “冷静!冷静啊!”乌鄫抱着戟颂的腰说道。 戟颂抬脚本打算再补一脚上去的,被乌鄫阻拦硬是没踹成,还硬生生地退了几步。 在远处的祭司向戟颂的方向望去,除了乌鄫以外,其余两人的命格都是不可见的。 两个不死之身么…… 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戟颂的兄长戟晟。 “你早就该死了!” 戟颂瞪着戟晟。 从戟颂离家到现在,少说也有一百多年,加上戟颂根本就记不住的那些日子,只能比这个时间长。若是戟晟只是普通的人子的话,应该早就寿终正寝了,根本活不到这个时候。 戟晟站起身来,眼神闪烁着看向戟颂。 因为他脸上的伤是同为不死之身的戟颂造成的,所以没有那么容易自我疗愈,加之戟颂这一拳蓄足了力气,戟晟感觉自己的整个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戟颂随戟晟回到了简陋的草屋内。 草屋内昏暗而潮湿,家徒四壁,只有几件残破的家具。 “外面的那位……是你的夫婿?”戟晟给戟颂倒了杯水,放到戟颂面前的桌子上。 戟颂侧目一看门外,一袭银白色长袍的祭司正无所事事地站在简陋的院子之中。 谁跟那种无趣的家伙是两口子。 察觉到戟颂的视线之后,祭司向戟颂这边看了一眼。 戟颂别过视线,不想与他对视。 不过她知道这祭司留在这里,多少也算给了自己一点面子。 毕竟自己只有祭司在场的时候,她才能够看到眼前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兄长。 “那两个老东西是怎么死的?”戟颂没有回答戟晟的问题,出口毫不客气。 旁人若是听起,丝毫不会觉得戟颂口中所指,是自己的双亲。 这也难怪,戟颂在年纪尚小的时候,便被双亲强行扔进了军营,代替她的哥哥在军中度过了生不如死的年月。戟颂对双亲的那些思念和爱,早就在军营重复着死亡和复活的过程之中差不多磨灭了,剩下的只有仇恨。 对面的戟晟低着头,徐徐说道:“我出去上山砍柴的时候,乱兵闯入了家中,杀死了父亲,母亲被不知道是什么的野兽吃得只剩下半身……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他们……” 此话一出,戟颂的眼帘颤动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戟晟将一封泛黄的信从家中残破的抽匣中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戟颂旁边,将信放到戟颂面前。 信干枯得如同外面的落叶,似乎一触碰就会破碎。 戟颂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封脆弱的信,始终没有拿起。戟晟站在戟颂旁边站了许久,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又放弃了,于是重新坐到戟颂对面,问起戟颂这些年的经历。 戟颂简单地说了一下,听得戟晟一阵又一阵的沉默。 “那对于你一个女子来说,很不好受吧。”戟晟道,“他们所说的那个人子将领,是你吗?” “怎么了。” “为什么叫白曳了?” 戟颂看着戟晟脸上流露出的关切,停顿了许久后徐徐开口:“那我应该叫什么呢?” 戟晟脸上一僵,徐徐说道:“你果然还在恨着我。” “我不恨你,我只是恨自己的命而已……”戟颂的声音平静,好似在说身外之事一般。 自见到戟晟之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像是两股水火不容的势力在她的心里争锋相对一样。她的视线渐渐模糊,眼神中溢满了复杂的情绪,充满了无奈和挣扎。 “看你也过得不错,我还有事,先走了……”她略有哑声地说道。 戟晟无言看着戟颂。 戟颂起身,走出门的一刻,戟晟在戟颂身后忽然喊道。 “我没死,对于你来说……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戟颂听到戟晟的话时,脚下有一瞬间的停顿。 戟颂曾在幼年时,从树上跌下来,跌断了脖子,但她并没有因此死去,在周遭的人们都觉得她活不成了的时候,她的脖子自动归位,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当年正值东岸内战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男子无论年长还是年幼,都要跟随征军的士兵离开家中,无论是死是活,最终大多都没了音讯。 当时戟颂的双亲只知道戟颂拥有不死之身,又因为两人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容,戟颂的父母亲决定将戟颂以戟晟的身份送到军营之中。 一来是因为戟颂是不死之身,不会死在训练之中,二是戟晟留下来,还可延续家中的香火。 这看似两全其美的办法,令戟颂多年来生活在炼狱之中。可那时的她一想到,如若换做戟晟,可能早已经死在了训练之中,她便默默地将心头的苦咽进了肚子里。 谁知多年之后,戟颂却得知戟晟也是不死之身。 什么骨肉之情,什么血浓于水。 在替人遭受了这么多年的困苦和磨难之后,怎会不怒,怎会不怨? “我只想问一句。”戟颂回头看向戟晟,“你,在我被送走充军的时候,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不死之身?” 戟晟犹豫良久,垂下眼眸。 没再言语。 看到戟晟的样子之后,戟颂没有再理会他,走出了那处简陋的草房子。 祭司站在院中,见她出来,便不紧不慢地兀自出了院子。 戟颂看到了院子里灰头土脸的女人,女人的头上蒙着一块方巾,身上的衣服满是磨损和补丁。女人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那孩子身上的衣裳也皱皱巴巴,不过要比女人身上的衣裳稍微鲜艳一点,似乎是刚穿不久,女孩扬着小小的脑袋,好奇地注视着戟颂。 这个女人和孩子应当是戟晟的家人。 戟颂心中闪过一丝凄楚,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第5章 祭神日,入暴徒 乌鄫在门口望着戟颂渐渐走远的身影,神情闪过一丝黯淡,随后走进草屋,拿起了桌子上那封戟颂连碰都没有碰过的信。 信已经泛黄,如同枯叶一般躺在乌鄫手中。 凭她对戟颂的了解,她知道戟颂是想要知道里面内容的。 因为平日里一和戟颂说这些,戟颂便会保持缄默,只字不谈,但眼中又是深深的悲哀。 “这个我拿走了……”乌鄫看了看一脸暗淡的戟晟,徐徐说道,“那个,如果日子过得实在艰难的话,就去古崟国都吧,那里有很多把你奉为战神的妖子,等待你的生活绝对是衣食无忧的……若是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为你的孩子想想不是?” 戟晟抬头看向乌鄫,院子里的女人抱着孩子缓缓走了进来。 乌鄫看了一看走进来的女子,继续对戟晟说道:“戟颂看到你……还是挺高兴的……” 乌鄫自动忽略了戟颂起先见到戟晟便打了他一拳的事实,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些盘缠,放到破旧的木桌子上。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她说这么多的话了,虽然净是些抱怨的,但是兄长您想,毕竟是至亲,血浓于水的,必然不会有多记恨,只是戟颂这人性子倔,不愿意承认罢了。要不然……她也不会留我在这里了。这些小钱不成敬意,当做你们到古崟的车钱吧。” 戟颂双目失神地坐在车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不知去何处转悠归来的祭司走到车子旁边,一双清眸丝毫不加掩饰地直直盯着戟颂。 戟颂察觉到他像看着猴子般看着自己的视线,没好气地说道:“看什么?” 祭司看了戟颂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坐到马车后面:“回去吧。” “乌鄫还没回来呢,回不去。” “是么。” “你不是神术巫道之人么。”戟颂问道,“不能用法术回去,还坐马车?” “那是禁术。”祭司语气波澜不惊地说道,坐在马车里阖上眼帘,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 “废物。”戟颂毫不留情地说道。 祭司没说话。 戟颂看着祭司假寐的样子,虽然生得一副顶好的皮囊,但这副欠扁的样子着实令戟颂想一巴掌呼上去。 可是想想还是作罢了,毕竟这家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如今她还得顺着他,倚仗着他驱除眼中的邪物。 在此之前,无论是杀了他,还是被他封印起来,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戟颂回想着他方才的视线,那洞穿一切的视线,怕是在看自己的命格,看她究竟是何许人也。 戟颂虽然没有要隐藏过去的意思,但是这种没有经过她允许便被别人知道自己过去的事情,还是令她心中平添了几分膈应。 乌鄫化作一匹妖马的形态,从远处跑了过来,停在马车前面。 戟颂下车,给乌鄫套上马笼子,系在车前,随后坐在了驾车的位置,回头问了一句:“回长河地?” “嗯。”祭司依旧闭着眼睛。 在回去的路上,戟颂一直在问乌鄫迟来的那一会儿干嘛去了。 乌鄫只是嘶鸣了几声,没有和戟颂说人话。 戟晟一家人用乌鄫给的盘缠,经过几日舟车劳顿,到了古崟国都。 守城门的小兵认出了戟晟酷似戟颂的样子,连出示身份这一步都省了,立马开门放行。戟晟一脸茫然地带着妻子向城内走去,一路上妖子都在注视着他们。 无论是戟晟,还是这些妖子,他们都心里明白,现阶段出现在古崟国都的人子,只可能是一个人。 戟晟和妻子在正云生活的时候,平日里见到妖子都要绕道而行。 但是在这里,妖子们却纷纷为他们让路。让戟晟感到分外惊讶的同时,又有些心酸。因为这里的妖子有多尊重戟颂,就意味着戟颂受了多大的苦。 戟颂……是战神了啊…… 戟晟眼中有些湿润。 - 一具巨大的雕塑屹立在神院之中,通身白玉,自身向脚下衍生出一条道路。 同样是白色的玉石相砌,道路两旁没有阶梯可供上下,这条路被称作神道。神道贯穿了整座神宫,贯穿了每座神殿,形成了一个闭环。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祭神日,信徒们跪在过道两旁,恭迎大祭司的光临。 但是今日似乎有些奇怪。 慈辛命令手下的神守去大祭司禁闭的神殿寻找,结果发现祭司早已离开,负责看管祭司的勒金也不知去向。 慈辛急得脸色发白。现在主祭圣母外出办事,将族内事务全权交由她办理,对她来说是何等的信任和荣耀。 但,要是祭神日出了差错,纵然她是主祭圣母的心腹,也难逃责罚。 慈辛出动了神宫中所有的神守和神狩寻找祭司和勒金,不久,勒金在一家民间酒馆被找到,但祭司却依旧没有下落。 当日勒金被不明人士击昏之后,为了保命,逃出了神宫,而由于自身的力量不足以打开长河地的禁制,只能一直在民间躲躲藏藏。被抓到之后,勒金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了慈辛。 “大祭司逃了!”慈辛又急又气,“何时逃的?” “大约……半年前……”勒金满口酒气,支支吾吾地说道。 慈辛是个雍容的女人,但此刻也忍不住了,直接一巴掌扇到了勒金的脸上! 勒金的酒意本就没剩了多少,被这一扇更是清醒。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罪过,让从来不会违抗天命的祭司孤身一人离开长河地,现在恐怕已经沦为了外面一些强盗的口食了。 - 勒金悔不当初。 而正当他悔过的时候,一个神狩从远处跑过来禀报,在长河地入口处发现了祭司。 于是大批大批的人马涌向了素来人烟稀少的长河地入口,民间的长河族族人纷纷从自家出来看向外面浩浩荡荡的车队,像这样的景象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这是一年一度的祭神日,相传长河神就是在此时诞生的。 每到这个时候长河族族内都会进行大规模的祭祀仪式,对长河神的诞辰进行欢庆。 长河族的族人们想着这上面的人不知道又在折腾什么新鲜事,给自家门前放上一支没有点燃的蜡烛,闭上双目祈祷了片刻之后便又回到了自家。 长河地入口处雾气飘渺,周边的石树只剩下了简略的几笔黑影,马车穿过狭窄的谷底,这周遭静谧无比,湿冷的空气拍在脸上。 戟颂坐在马车上抱着大刀假寐。 祭司风轻云淡地望着一侧的白雾。 前面拉车的乌鄫暗自地骂着娘。 这什么鬼地方! 出了狭窄的谷底,雾气稍微淡薄了一些。 映入眼帘的便是陈列在大雾尽头的人马,慈辛站在最前方,一脸不悦地看着逐渐靠近的马车。 马车停下,慈辛摆了一个向前的手势,神狩们纷纷上前围住了马车。妖马形态的乌鄫警戒地看着周边的人,发出了一声充满威吓的嘶鸣。 祭司坐在车上看着慈辛,神色极其平静。 “欢迎大祭司回到长河地。”慈辛说道,语气中颇含一种俯视的意味。 慈辛话中直接避开了戟颂和乌鄫,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欢迎外来人士。 围在马车周边的神守亮出刀刃,在远处的弓箭手也已经准备就绪,只要大祭司一踏出马车,他们便会反应迅速地将戟颂和乌鄫击杀在这里。 抱着大刀假寐的戟颂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周边的神狩,然后又看向说话的慈辛。 “你们这里,只有你一个会算命的吗。” 戟颂问旁边的祭司。在她眼里,所有神术巫道之人都和算命的差不多。 祭司面色平静地回答了一句:“我不算命。” 戟颂在马车上站了起来。 她原打算以稍微温和一些的方式进入长河地,但现在看来不开打是不行了。 勒金站在慈辛身后的人群当中,看清了车上抽出大刀的人是谁之后,慌忙拨开人群,挤到慈辛旁边说道:“掌事,那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不死族人,还望不要轻易动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伤亡。” 慈辛听闻,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自不死之战后的不死之身,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垃圾,有何惧之有,大不了抓起来就是了。” 戟颂跳下马车。 弓箭手瞄准戟颂连放数箭! 戟颂大刀一挥!猛烈的刀风将飞来的弓箭尽数吹散。 稀薄的大雾受到吹拂,悬浮在空中游移了一下。 慈辛微微一怔,手中悬浮起一个术式。 几个神狩一齐向戟颂冲来! 戟颂看这几个神狩,忽地反手将大刀收入刀鞘,迎面不慌不忙地给了迎面而来的神狩一拳,神守倒在地上之际,戟颂猛地回身,一记回旋踢将两个神狩的脑袋连着踢中。 被踢中的神狩们失去意识倒在地上,其余的神狩不断地冲上来! 戟颂都一一击毙,戟颂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正在施展术式的慈辛,紧接着几步上前,闪身到了慈辛的面前。 慈辛还没反应过来,戟颂便朝着慈辛的侧脸—— 重重地给了一拳! 第6章 开血道,假战神 慈辛被直接打倒在地,口中吐出的鲜血还带着几颗碎裂的牙齿,手里正在酝酿的术式破碎。 戟颂接着一脚踢中了慈辛的腹部,一脚比一脚狠! 慈辛蜷缩在地上,根本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按理来说慈辛虽然不是大祭司,但也是长河族数一数二的法师,位于掌事之位,力量自然不差,但此时却如同当街乞丐一样被狂殴在地上。 戟颂例行公事地朝着慈辛腹部连踢了数脚之后,将脚踩在慈辛脖颈上,看着慈辛被打得青紫发肿的脸,指了指那边马车上坐着的祭司,问道:“你和那边坐着的相比,谁地位比较高一些。” “自、自然是大祭司……”慈辛口中少了不少的牙齿,说话有些漏风,含糊不清地说道,“是我错了……你们可以留下……是我错了……” 戟颂听闻,将脚从慈辛的脖颈上移开,袖中飞出两柄匕首,将慈辛的手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紧接着重重地朝慈辛的脸跺了几脚。 每次抬脚,都伴随着飞溅的血迹和被勾连起来的皮肉。 慈辛的鼻骨尽断,脸上满是粘稠的血迹,但还存留着一丝模糊的意识,剧烈的疼痛令她的手死死地扣着地面,许久之后手上脱力。戟颂停止踩踏,脚放到地上蹭了蹭,将脚下的血肉蹭到地上。 周遭的无论是常人还是神守神狩全都震惊在原地,他们平生都呆在长河地,从未见过性情如此残忍的暴徒。 原本负责抓捕戟颂的几个神狩见状更是不敢靠近戟颂,看这样子,除了车上的大祭司之外,没有人能够与之抗衡。但大祭司只是风轻云淡地坐在马车上,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戟颂看向周围充满惶恐和震惊的目光。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再折磨这个女人的必要了。 戟颂俯身,将钉住慈辛手的两把匕首其中的一把拔了起来,用手握住刀刃,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尖不断滴落到女人脸上。 过了许久之后,戟颂收回匕首,回身向马车走去。 手心里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愈合。 就在戟颂走开的同时,勒金带着几个神守跑到慈辛跟前,发现慈辛脸上已经完全塌了下去,在一片血肉模糊的脸上,隐约可见脸上暴露出来的骨骼和血管,这恐怖而又恶心的模样当即就让几个神守胃中逆流,躲到一边吐了出来。 勒金极力抑制着想吐的欲望,眼见着慈辛脸上的皮肉逐渐愈合,他抬头看向坐在祭司旁边的戟颂,脸上是惊诧而又畏惧的神情。 果然,不死族人就是如此残暴而不祥。 “恭迎大祭司回到长河地!”勒金将失去意识的慈辛抱起来,向身后的人群喊道。 - 马车已经进了长河地内,民间街道两旁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跪倒在地上的人。 戟颂看着跪在街道两旁的人,上次看到这种空前的盛况,还是在上一次打了胜仗之后,只不过两边不是甘愿跪下臣服的人,而是被迫跪在地上的俘虏。 长河族是信仰长河神的族派,但她并不信这些。 如果不是为了眼前的这点光明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来这个地方的。 戟颂注意到路过的街道两旁,每家每户前面都摆放着一支蜡烛,燃烧着银白色的火焰,而人们每当祭司的马车经过,便会收回好奇的目光,将头深深埋于地面,朝着缓缓行进的马车行礼。 戟颂回头看向自己身侧。 那个被人拜来拜去的家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旁边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他睡没睡着。 要是外面的人看到了他这副德行,大概就没有下跪的欲望了吧……戟颂这么想着,目光再次望向窗外,她看到了那些人们在看向马车时眼中闪现的崇敬和希冀。 传说长河族的大祭司通晓世事,世人在想什么,他一看便知,她不知道她身边的这个家伙能不能听到他们内心的祈愿,反正无论听得到还是听不到,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窗外吹进来一阵凉风。 戟颂使了把好心,将祭司那边的窗户关上,然后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坐下。 - 夜晚,神宫之内,周围清寂如常。 一片混沌之中,他又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面貌模糊,身着不同的装束,在不同的场景之下,他却能清楚的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如同濒死时所见的走马灯一般的梦境中,那个人在做着一件相同的事情,一件他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一件让他毕生执着的事情。 在梦的尽头,那人穿着祭袍站在一座青鼎之前,鼎中绽放出光芒。 祭司向光芒内部望去,倏尔醒来。 心中情绪汹涌……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 古崟国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子将领归来之后,受到了古崟国都内住民的崇敬,但是人子将领却慌如做贼一般,只趁着街上无人的时候才敢出门。 但是纸包不住火,风声总是不胫而走的,人子将领白曳在东安客馆住宿的消息一经传开,很多妖子慕名而来,就是为了见白曳一面。 于是东安客馆馆主十分高兴,逢人就说自己客馆里宿着人子将领。 因此给戟晟的待遇是最好的,吃的也是最好的。 这已经是戟晟原先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了,他不敢奢求更高的待遇,只要维持住这样的生活就够了。 但是一个男子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的宁静。 眼见那男子风度翩翩,相貌俊朗,风流蕴籍,衣着华美,手握一把孔翎扇,悠悠然地走进了东安客馆。东安客馆馆主立马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着说道:“阁下是来吃餐还是借宿的?” “都不是。”闵佩豳唇角勾起一丝魅惑的笑意,“我是来带人走的。” 国相本人亲自来请,自然是没有请不走的人。 客馆馆主笑着应承着,随后不情不愿地走上了楼,与戟晟说明情况之后,在不能断定是吉是凶的前提下,戟晟决定先自己前去一看究竟,特意嘱咐自己的妻子,如果三天他还没有出来的话,她就赶紧带着孩子跑路。 妻子含着泪答应了。 戟晟走下楼,绷着一张脸到闵佩豳面前,本来还想问些什么的,但是看到对方之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因为戟晟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不令自己抖得太明显的功夫上了。 闵佩豳看着戟晟,神情逐渐变得柔和,伸出手来握住戟晟的手腕,将他带出了客馆。 “你的眼睛是何时治好的?”闵佩豳柔声问道。 “记不得了。”戟晟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他心中有些疑惑,上次见戟颂的时候,他并未发现戟颂的眼睛有什么异常。 马车驶进气派的宫城之内,戟晟被闵佩豳直接带进了叶城谌的书房,闵佩豳对戟晟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之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戟晟也坐下。 戟晟心神不定地坐着。 闵佩豳发现了戟晟的不安。 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白曳如此不安,但也能隐约猜到一些,白曳的不辞而别,客馆借宿而不愿回到宫城,在陛下面前如此焦虑……种种迹象都表明,那日宴会当晚,陛下带着白曳去后院之后,肯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或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闵佩豳如此想着,浅浅地皱了下眉头。 戟晟看向书房里厅,桌案前,一金质玉相的男子伏案正在写着什么,察觉到了戟晟的视线,男子停下了笔,俊美的眉眼望向戟晟。 戟晟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仓皇移开了视线。 那一身贵气与威严并存的男子走出里厅,坐到戟晟和闵佩豳对面。 “白曳……你的眼睛是在何处治好的?” 第7章 宿敌对,两重天 叶城谌张口也是这个问题,戟晟心头愈发疑惑,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记不得了”。 如出一辙的答案和神情把闵佩豳逗笑了。 闵佩豳随意地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原来听老者们说人子记性差,看来是真的。” 叶城谌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笑意,而后说道:“白曳许久未归,莫要拘谨,想说什么便说好了。” 戟晟心跳得快炸了,勉强地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 一个面貌清秀的侍女端着茶壶走了进来,将三人的茶水斟上。 “白曳此番回来,可是选好心仪的封地了?”叶城谌拿起手边冷热合适的茶水抿了一口,说道。 戟晟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么?” “这是考虑到你的性情而定,你若想要官职,说一声便可。”闵佩豳轻轻扇动着扇子说道。 “有封地就够了。”戟晟闻道。 三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戟晟度过了心惊胆战的一个上午。 叶城谌念在人子有中午午休的习惯,于是中午特意给戟晟安排了间卧房。 卧房就位于叶城谌的宫殿之内。 戟晟哪里睡得着,想到自己不知道何时就会露馅,翻来覆去没有睡意,于是只能溜到花园里散步,来回瞎走,穿过一座假山下的门廊,看到了许多美若天仙的女子,正在池边戏水。 戟晟从未见过如此多美丽的女子,于是便驻足看了会儿。 忽然身后被拍了一下,吓得戟晟一个哆嗦差点跪到了地上。戟晟回身看去,是一个相貌娇好的女子,女子眉目含笑,古灵精怪地歪着头说道:“你这小色鬼,来陛下的后宫做什么?” “这、这里是国主的后宫?”戟晟心跳一滞。 “对啊,不过陛下太忙了,总也顾不上来。”说到这里,女子的眼中略过了一丝落寞。 戟晟暗自松了口气,得亏这国主不常来,要不看到他在这里还不得把他给剁了。 于是趁着女子暗自神伤的时候,戟晟轻手轻脚地向远处走去,然而他还没走出几步就被那女子一把抓住了胳膊,女子眼中饶有兴趣地看着戟晟,说道:“你是不是那个叫白曳的?” 戟晟想到自家妹妹的名声,笑着连连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您认错了,我就是一刚进宫打杂的……” 戟晟的话音未落,便看到叶城谌从远处走来,还有几步就要走到这里了。 他不是不常来的吗!? 戟晟顾不上再与这女子周旋,急忙钻进一旁的草丛。 叶城谌走了过来,看了那边的草丛一眼,方才与戟晟交谈的女子欠身行礼,面颊绯红地说道:“陛下……” “你去吧,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叶城谌对女子说道,朝那边发抖的草丛走去,俯身,伸手拨开一层一层的草,将躲在里面的戟晟拽了出来。 被拽出来的戟晟一副闭着眼睛等死的样子。 叶城谌不明就里,蹲在戟晟跟前,弹了一下戟晟的脑门:“白爱卿?” 戟晟睁开眼睛,战战兢兢地看着叶城谌,生怕因为自己擅闯后宫一事被杀。 结果是,他还活着。 夜晚,戟晟躺在床上,回顾着自己惊魂未定的一天。 许是因为今日一天心里经过了大起大落,累了,戟晟想着想着便睡着了,梦里梦见了今日所见的人和事,那都没什么,最可怕的是梦见自家妹妹发现了自己假冒她的事实,提着她的大刀就杀了过来! 纵然他是她亲兄长,但是过去毕竟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事情,心有芥蒂也是应该的。 戟晟硬生生被自己亲妹吓醒,醒来还是一身冷汗。 醒来用过早膳之后,戟晟还是感觉自己没吃饱,因为是和叶城谌脸对脸吃的,一顿饭尽是想着怎么应答叶城谌的问话,自然胃口就小了一些。 现在叶城谌去处理政事去了,戟晟难得清闲。 正在院中乘凉的时候,一个名为刹渊的将领找来了,说是要他过去帮忙练下兵。 戟晟一个乡野村夫,怎么可能会懂练兵一事,于是当即便咳嗽了起来,换了一副憔悴的面容道:“刹渊兄,不是白曳不答应,只是今日身体不大舒服,恐怕……” 刹渊知道白曳的为人,若不是难以忍受的病痛,她是断断不会说出口的,于是二话不说便取消了方才的请求,对戟晟说道:“那还留在这里吹风?赶快回去,好生休息一下吧。” 戟晟一脸身在病痛之中但故作坚强的神情,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被送回了现在的居所。 刹渊嘱咐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戟晟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为了不要露馅,宁愿憋着内急也绝不下床一步。 谁知这一来二去,许是心力交瘁的缘故,戟晟竟然睡着了。等再次被一阵内急憋醒的时候,床边坐着一个人。 戟晟定睛一看,心中万般绝望。 这国主不是连后宫都顾不上去吗?怎么这时候有时间来了! 戟晟内心崩溃,但是脸上还是要装作一副憔悴的样子。 叶城谌看着戟晟脸上的憔悴之色,眼中蒙上了一层云翳,他一手端着汤药,一手将戟晟扶了起来,用勺盛起一勺汤药递到戟晟嘴边,戟晟闻到那汤药的味道便知是苦不堪言,但是为了不露馅,他还是喝了下去。 等将一碗汤药喝完之后,戟晟重新躺下。 叶城谌将碗放到一旁,伸手抚上戟晟的脸颊,动作温柔得连身为男人的戟晟都有点心动。 - 长河地位于隐秘之地,最大的敌人不是在外的妖子皇室,而是这隐秘之地之内的不祥之物。 长河族的始祖自不死之战之后便离开人子王室,来到了这里,但并不是为了寻一方清净,而是为了镇压此地的阴邪之物。 此阴邪之物与如今弱化的妖子有所不同,更像是西岸一些活了上万年的领主,但比领主的力量更强,传说其力量之强悍,即便是拥有驱逐西岸领主之力的先代大祭司,也只是能将他封印在这长尽河畔,而不能进行驱逐或消灭。 为了世代修护镇压那阴邪之物的封印,所以长河族历代定居在此,诞生的一代又一代大祭司都自觉地承担起了这个使命,用自身的灵力滋养着结界,镇压阴邪之物。 因为大祭司有着更为重要的使命,所以族人日常的祈祷和求助都是由掌事和司祭来完成的。 - 祭司看着桌上的茶盅。 据他所知,这个杯子原先不是在这里的。 “你动了这个茶盅么?”祭司问不远处坐着的人。 “我渴了。”戟颂简而言之,将大刀放在腿上,拿着一块磨刀石磨着。这太平盛世让她的刀有些钝了,隔三差五就得拿出来磨磨,对祭司的问话没有放在心上。 书房内静谧如常,除了戟颂拿着磨刀石磨刀的声音以外,就只有祭司阅览书卷的书页声。 勒金和乌鄫在一旁候着,勒金打了个哈气,乌鄫看了他一眼,也觉得有些困意,紧随勒金其后打了个哈气。 实在无聊得紧。 书房内十分整洁朴素,没有过于奢华的摆件,但却是别有洞天,灯一盏,香一柱,青烟袅袅,门户常闭,只一两晴日偶开。 因长河地是多雨常阴的地界,晴日是很少见的,所以祭司的书房也很少有门户大开的时候,祭司的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书房度过的。 不过也是奇了,身为长河族的大祭司,房中却没有任何神龛之类的陈设,戟颂原本以为祭司的书房和居所应当是满墙符文,神像堆砌的样子,没想到异常得简洁干净。 过了许久之后,祭司起身,向门外走去。 戟颂的刀还差一些,伸手拽住面前路过的祭司:“等等,我还差一点。” 戟颂松开祭司的手臂,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正磨着刀的时候,祭司便向大门走了过去,像是没有听到戟颂的话一样。戟颂倏地抬头看向祭司的背影,不知道他这又要一声不吭地去哪里。 乌鄫看见祭司对戟颂的话置若罔闻,脸上多了几许不满。 勒金在旁得意地笑了笑,向祭司走去。 就在勒金快要走到祭司身后的时候,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悠悠然地飞了过来,轻飘飘地落在了祭司一头纤尘不染的银发上。 勒金见状脸色骤变,祭司一改平日里风轻云淡的样子,脸上酝酿着未开的愠色,抬手拿下头上的抹布,然后回头看向身后,目光略过勒金的一瞬,勒金急忙摆手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是她!” 勒金一指戟颂。 将抹布扔出去的罪魁祸首还是平日里那副神情,并没有在意从某处投射而来的目光,此刻她正从容地从袖子里拿出了另一块干净的布子,坐在一处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大刀。 乌鄫见状忍俊不禁,回过身去捧腹大笑。 祭司看戟颂看了一会,没有说什么,手里拿着布子,迈过门槛走出了书房。 第8章 蚕时日,囚月夜 群山之内,绿树弥漫,连起一道幽森的绿障。 自从林丛中惊出几只飞鸟,密林中肥大丰厚的枝叶遮天蔽日,只留下了几分暗淡的光亮,林中弥漫着薄薄的雾气。 一女子惊慌失措地向前跑着,时不时地向后望去,脸上和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划痕,一身素色衣衫破得七零八落,满身污迹,她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丛林,没有留意脚下,被绊倒摔在了地上。 “救命啊!”女子朝着无人的树林深处大喊,上方的树叶纷纷齐根落下,女子的身上越积越多,最终不堪重负,倒在了地上。 在女子倒下的地方出现了四个身穿黑袍的巫师,其中一个巫师施咒将女子绑了起来。 “你就是先知?”为首的巫师待女子醒来问道。 女子被抓,但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惊慌之色,她眼瞧着面前的巫师,徐徐说道:“你是人子王室的巫师?” “准确地来说,这里的都是。”巫风道。 - 在长尽河的洪流之中,巫师和司祭本为同道中人,但是自不死之战后便分成两道: 巫师习咒弄法,手段阴邪;司祭大多是天生灵力,碍于祖上先古准则,素来不用太过阴邪的咒法。 巫师常与王室来往,司祭生活于群族之中,习惯隐居。 祭司走进屋内,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袍的巫师。 勒金跟在祭司身后,脸色一变。 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不愧是大祭司,要找到您可真是不容易。”巫师的脸隐于阴影之中,徐徐说道。 夜风自身侧窗外吹来,一袭银白色的金簟衣和如瀑银丝被微风吹动,月光似水,疏影斑驳,落到祭司白璧无瑕的面容之上。 祭司犹如潭水般湛澈静谧的清眸之中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眸底透进了朦胧的月光。 “王的战事已胜。”祭司道,“跨河之战败北,是天意。” “那您法力尽失的时候遇到我,也是天意了?”巫师顺着祭司的话讲道,“您一年之中每到‘蚕时’,法力便会尽失,您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对吗?” 祭司面色沉静:“你想说什么?” “在下只想说,大祭司听命于那个愚蠢的王放弃了东岸的人子,是否有些武断?” 祭司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 “人子如今的结局,乃是天意。” 巫风听出了祭司话中之意:“那您是不帮了?” 屋内疏影颤动,化作几道黑影立于墙壁之上,众多穿着黑袍的巫师从阴影之中走出,屋内瞬间被黑袍巫师充斥。勒金看到周遭数量惊人的巫师,脸色大变。 怎么会来这么多,难道长河族的禁制被人破解了吗?! 周遭的巫师渐渐地围了上来。 勒金戒备地望向周边,手中浮起的金光化作了一柄长枪。 糟了!他可能没有办法应付这么多人。 要是那个不死之身在这里的话,就好了。 祭司对周遭徐徐靠近的巫师们无动于衷。巫风走到祭司面前。 “祭司,请吧。” - 长河地寂静如常,车夫来来往往,劳作了一天的长河族族人走入自家,将燃尽的香烛重新点上。 戟颂从中午一直睡到了晚上。 直到有人冲了进来,戟颂才慢慢醒来。 醒来之后,发现眼中只剩了一点微弱的光星,联想到现在冲进来的人,大约是这长河族的大祭司又闲来无事出去晃悠,引得神宫上下惶惶不得终日了。 戟颂心中并无惊讶,想来那长河族大祭司若是如传闻中那般,法力如长尽河之水滔滔不绝,应当不至于把自己玩死,于是便又放心地倒头睡了过去。 来者硬着头皮慌张地晃了晃戟颂,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死族人!你把我们的大祭司弄何处去了?” “我要是能把他藏起来就好了。”戟颂口上说着一套,心里想着一套。 若是她真能有把他藏起来的本事,那还藏起来干嘛,直接逼着他除去她眼中的邪物,然后将他宰了——一个痛快! 话说打跨河之战时戟颂被他利用受的气,戟颂还没能好好出过,不就是因为他长尽河的大祭司专克不死之身,搞得她没办法伤及他分毫,只能委身于此。 如今大祭司不见了,这些神守反倒来问她,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前来报信的神守急得跳脚,戟颂安安稳稳地睡去了。 派去营救的神狩一批又一批,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回来。慈辛急得在自己的寝宫团团转,将唯一的希望放到了戟颂身上,好不容易等到报信的神守过来之后,等到的却只有一句“他要睡觉”的赔罪话。 不得已慈辛只得亲自去找戟颂,戟颂依旧在床上睡着觉。 听到慈辛来了之后睡意也没有减少半分,现在她什么都看不到,就只有睡觉这一条路了。 慈辛知道戟颂醒着,好话歹话说了一堆,从第一天清晨赖到第二天黄昏,戟颂依旧不上心。 慈辛心力交瘁,知道戟颂是不可能说得动了。 毕竟不死之身和长河族的大祭司本来就是世仇,就算是他们没有结下梁子,自血脉中流淌的桀骜和冷酷,也不可能令这两人和睦相处。 更何况他们已经在慈辛不知道的地方结下了梁子。 祭司不在神宫的日子里,神宫内乱作一团。 但戟颂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 在一批又一批忠诚的神狩葬身于深山之后,在慈辛离开后的第三天,戟颂忽觉眼中的光芒正在慢慢减弱,察觉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劲,于是和乌鄫启程了。 但是以戟颂的能力无法打开长尽河处的出口,于是借乌鄫代步前去找慈辛,让她打开长河地的出口。 “为什么你又同意了?”慈辛问道。 戟颂闭着眼睛,听闻说道:“如果他死了,我也挺难办的。” “为何?” “他若是死了,我将无法看见任何东西。”戟颂道,“怎么,你问这么多,是不想让我去救他么?” “您误会了。”慈辛上次吃了嘴欠的亏,可不想让戟颂像上次那样将她狠狠踩在脚下了,于是在大致了解了戟颂的动机之后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我给你派几个人吧。” “你有什么能躲避诅咒的东西吗?” 戟颂对慈辛说道。慈辛想了一想,回到寝殿去拿出了一根细长的针,针上有些细密的刻纹,只有细细去看,才能看出一列一列的古法咒文。 “如果你能忍住的话,可以把它扎在肉里。”慈辛说道,“血肉相连,方可起一时之效。” 双目失明的人最难以做到的事情就是寻找,为了令戟颂更加容易地找到祭司,慈辛拿出了一盒药膏。 若是将这药膏涂抹在身上,便可暂时令戟颂恢复光明。 但这药膏只是将她眼中的邪物引到别处,来换取一时的光明罢了,并不能彻底将戟颂眼中的邪物根除。 据慈辛所言,戟颂眼中的邪物经过多年,已经在她的魄门处扎根,若是将带有邪物的那部分肢体斩去,即将眼睛挖出来,也无法摆脱它,这暂时的办法,是以邪气为饵将邪物从戟颂瞳中引出为法,来取得暂时的光明,一旦药膏上的邪气被吞噬殆尽,邪物便会重新栖息到戟颂的眼中。 并且,食了邪气的邪物会更加深重。 也有可能令戟颂今后即便站在大祭司面前,眼中也无法得到光明。 这要耗费的代价与戟颂去救祭司的初衷相悖,如若无法得到光明,那她救祭司回来也没什么用了。因此,戟颂并没有接受慈辛的药膏,她还没到为了那个祭司豁出一切的地步。 第9章 凶地民,绿洲王 弟弟少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她看着自己弟弟被冻的青紫的身体,俯身抱起了他。 邻居告诉河生,是从雪地里窜出的野兽将弟弟咬死的。 河生很想相信他们,但是她心里很清楚,野兽不会只是去咬弟弟的一只手臂和一条腿,还将咬的边缘咬得如此整齐,更不会将弟弟的遗体藏在冰窖之中,准备慢慢撕咬。 被驱逐到西岸之后,过去的半个月,说是河生过得最艰难的半个月也不为过。 她跟随探路的车队去雪地深处寻找能够容身的地方和食物,却不料出现了罕见的暴风雪,暴风雪声势凶猛,如同滔天的白色巨浪,一多半的同伴被卷入了暴风雪之中,她和领队躲进了一个洞穴才勉强逃过一劫。而她这才方才回来,就听到了弟弟的死讯。 他弟弟五岁,战乱之后,来这冰天雪地的地方过了一年。 河生抱着他,就如他尚在襁褓之时那样,她抱着他在无人的雪地里坐了很长时间,她的弟弟自出生起,就没有跟她过一天舒适的日子,就连他现在的墓穴,她也只能勉强将他埋在雪层之下,才能免遭同族啃食。河生一边哭,一边用已经冻红的手挖出了一个地洞,将他小小的遗体放到地洞之中。 雪地上吹来寒风,将河生脸上的泪水和睫毛冻结,河生的手也已经失去知觉。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早点离开,是最好不过的了。 在这个恶劣的环境中,无论是什么都是十分有限的,但原先处于上层的贵族们仍旧具有指派下层人的权利,将原本便有限的东西肆意挥霍,除此之外,河生这样的下层人面对的还有无休止的压制。 但是她并没有能力去反抗。 她只是一介草民。 “河宥他……节哀。”林谆方才回来,听到这个噩耗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看着河生悲伤的样子,对河生缓缓说道。 河生已是万念俱灰,没有力气回应林谆的话。林谆过去,紧紧抱住了河生。 自河生的母亲惨死之后,河生和弟弟到寡妇家里住了一些时日,等到寡妇家的食物都吃完了之后,逼不得已离开了村子,在战争中颠沛流离,最后遇到了林谆和林幸两姐妹,她们也在战争中失去了父母。他们结伴生活,相互扶持,但是被后来部分人子的叛变牵连,一起被驱逐到了西岸。 弟弟死去后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河生依旧和别人一起出去找合适的栖息地,寻找食物,在雪地里遭受风暴的侵袭时,她反而会有些庆幸弟弟已经死了,不用再遭受这样的痛苦。 只是他一定很孤独。 河生曾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梦到自己的弟弟被埋藏在地下哭泣。 这样的日子循环往复。 - 大约半年后,他们找到了一片合适的栖息地,是一个独木成林的地方。 河生所在的车队将车子停靠在绿洲边缘,纷纷下车进入了绿洲。 绿洲之内气候温和,浓密的枝叶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令河生想起了幼年时东岸度过的夏日,地上的泥土松软,树干之下盘根错节,树木高高插入云霄,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过最令人注目的,莫过于远处的庞然大物了。 远处的巨树遮天蔽日地生长着,光是一片叶子落下来,就足以覆盖十辆他们乘坐的马车。 从远处望去,是只见枝叶而不见天际,河生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树,大得令人心生恐怖。车队的人都显而易见地被远处的巨树所吸引,执意要去那巨树之下看一看,河生也只得跟过去。 树上的藤蔓如同毒蛇一般缓缓缠绕着树干,粗壮的枝干上游走着多条长足五丈的巨蟒。巨蚺潜伏在丛林茂密的枝叶之中,一字瞳紧紧地注视着闯入者。 河生走在人群当中,抬头看向那棵巨树,心中一种压迫感逐渐增强,在她难以忍受之前急忙低下头去,可就是这一低头,她看到了地上一道道巨物挪动的痕迹。 她警戒地向四周看去,发现周边并无异物,她稍稍放下心来,但随后回想到的一个细节令她寒毛直竖。 “刘罡去哪儿了?”河生问道。 众人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林谆惊愕地发现吴锦也不见了,她抬头看去,发现头顶上方茂密的枝叶间,赫然横着一根黑色的影子,那庞大黑影缓缓挪动着,模样与粗壮的枝干无异,但是细细看去,上面满是细密的黑鳞。 林谆瞠目,口中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家看上面……” 河生抬头看去,从她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巨蚺那颗奇巨无比的蛇头,光是巨蚺的一个瞳孔就可以将河生的身躯囊括其中。河生吓得双腿发软,一时间脑子空白,忘了逃跑。 随着身后大地的一阵颤动,河生的身后又出现了另一条巨蚺。 众人惊恐万分,四下逃散。 巨蚺庞大的身子迅疾在地上移动着,于四周堵截,画了一个圈,将一部分人圈了进去。 河生有些惊惶地咽了咽口水,回神,在巨蚺庞大的身体交错之时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她从中看到了一丝生机,来不及多加思考,便迅速地从巨蚺的身子间露出的空隙穿了过去。 远处都是横七竖八立起的庞然大物,只有一条路可走。 河生闷头向那棵巨树跑去,忽地被脚下巨大的树根绊倒,失去平衡,进而一头扎进了巨树之下的墓穴之中。河生的身体在墓穴翻滚着,不知过了多久,河生的头撞到了什么东西,昏了过去。 这片绿洲是地鬼,无威嗣绅的领地,是身为西岸原住民的妖子们都不敢踏入的地方。 他们四散逃亡。林谆和其余的人一同逃进了深处,掉进了一个窟窿里,地下满是藤蔓支撑起来的墙壁,恍若纵横交错的迷宫一般,他们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坐在藤蔓盘踞之上。 准确地来说并不是人,是个骇人之物。 众人看到那上方怪物的瞬间惊慌失措地向四周跑去,一时间杂乱的脚步声和张皇失措的叫声充斥了主墓室,那骇人之物睁开眼睛,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看向下方如蚂蚁般抱头鼠窜的人子。 这些人的逃窜只是徒劳罢了。 这里是无威嗣绅的领地,所有踏入此地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自主墓室周遭的黑暗之中飞出数根坚韧而灵活的藤蔓,将众人的身体纷纷缠绕,随着地鬼眼中闪过了一道精芒,众人在此地瞬间被撕成了碎片,鲜血浸湿了主墓室的地面,顺着地缝逐渐下渗,血迹肉眼可见地在地面上缓缓消失。 不过,在地上汇集起来的鲜血与巨大的根脉相比,只是一条如发丝一般细的水流罢了。地鬼看着地上如同蝼蚁般死去的人们,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打算闭上眼睛休息的时候,却忽地目光一转。 向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地宫的最深处。 虽然不知道那人子是怎么闯入地宫深处的,但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子。地鬼想起了多年前闯入主墓室的那个不死之身,据说现在那个人子成为了妖军中的人子将领。 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河生缓缓睁开眼睛,她坐了起来,拿出随身的火料,在火石上蹭了几下,将其点燃。黑暗的周围被微微地照亮了,周围是如网般密集的藤蔓和树根,昏暗、狭窄、阴冷而又潮湿,她缓慢地向前爬去,希望在体力耗尽之前能够找到出口。 但是出口没找到,她却发现了被藤蔓和树根层层包裹起来的尸体。 地鬼用意念操控着一根尖锐的藤蔓,探入了墓穴的最深处,瞄准了河生的背部。 那具尸体已经腐烂,隐约可见满是脏污的骨骼,小小的,看上去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大。河生看着眼前的那具尸体,眼睛之中逐渐被泪水盈满。 这是,她的弟弟吗…… 河生的眼中盈满了滚烫的热泪,她将火放在潮湿的泥土之上,伸手抱起了被树根包裹着的小小的尸体,她身上的体温透过磨损的衣服,逐渐捂热了怀中这具小小的身体。河生眼中有热泪溢出眼眶,滴落到那具尸体之上。触到那具小尸体的一瞬间,她的眼前浮现了一个男孩被困在墓室里的情景,男孩极度饥饿,然而在他的眼前并无任何食物,只有棺木中的一具尸体…… 身后的藤蔓猛地刺向河生,河生感觉胸口一片温热,随即在剧痛之中失去知觉。 - 在墓穴中幸存下来的一个人连滚带爬地跑回车上,驾着马车匆匆离开。寒风凛厉无比,漫无边际的雪原是生长绝望的地方,冰封的刀崖峭壁之上站着一个人影。 “呵……”雪神望着下方的人影,唇角勾起一道笑意。 第10章 不死鬼,震众巫 战争结束后,妖族占领了东岸大部分领土。 人子一族沦为亡国奴,被集中在一个区域。 此举一是为了将人子和妖子隔离开来,保证人子住民的安全,二是为妖子熟悉人子的气味,抑制对人子的杀心留出时间。 身为新任国主的叶城谌实行此种举措也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但是叶城谌觉得,人子与妖子对立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便切断了黑水对妖子的供应。在妖子住民从西岸搬过来的时候,已经将黑水尽可能地运了过来,先被存放在只有叶城一族和国相知道的地方,被严加看管。 叶城谌想要实现和睦的心是真的,但是未必所有人都理解。 此区域原先名为太云,现被不知真相的人们称作“牢圈”,由呈奉之来进行管理。 因为叶城谌十分了解呈奉之在心中对人子那一份独特的善意,又作为开国的将领之一,论仁慈和权威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了。其余策众叛变的人被赶到了西岸。 对此刹渊颇有疑虑,怕人子还会有一天卷土重来。 叶城谌却不以为然。 “迁来此处的,只有你我这样的弱者而已。”叶城谌道。 原妖子地界寄住着几位十分强悍的领主,没有人知晓他们是何时出现的。 传说大部分都是被东岸的大祭司驱逐到西岸的,因力量强悍,西岸严酷的环境奈何不了他们,他们便在西岸定居了。人子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之下,本就连存活都十分艰难,又随时可能遭受到几个领主的侵袭,存活不了多久的。 叶城谌走到戟颂的住所。 空荡的屋子内十分整洁,像是从没有住过人一样。 连一封信都没有留下么。 - 深山密林之中雾气弥漫,阴森黪黩。 妖马的马蹄在山下驻足,抬头望去,不知什么人在山腰处铸了一道屏障。 听身边的神狩说道,那道屏障是道禁制,而且粗略看去,在最大的禁制之内还有不计其数的结界,身上稍有污秽的外人进去也会被束缚,更不要说是像乌鄫这样的异兽。 虽说是异兽,但本质上也是妖气较弱的妖兽罢了,远不如人在禁制里活动自如。 封印主守,可以阻挡特定的人和妖进入,也可以将魔物打入其中,法力不同,禁锢魔物的时间也会有所不同,其耗费的法力较少。 禁制攻守兼备,既具备了封印的守,又可以给靠近的魔物造成一定伤害,轻则伤,重则灭,与封印一样,法力的大小也会影响其威力,不过一般耗费的法力要比封印多上三成。 “看这禁制和结界的强度,恐怕不止一个巫师,应该是众多巫师联手所致。”许铖对戟颂说道,他原是慈辛身边的小司祭,奉慈辛之命送戟颂来此。 戟颂骑着妖马上了山,在禁制外围,戟颂下了马,嘱咐乌鄫在这里等她。 乌鄫虽不放心,但她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进去也只是拖戟颂的后腿,便留在了禁制外。 戟颂在许铖的带领之下,在进入禁制之后,身上立马觉得要比平时沉重了许多,像是自底面伸出了无数丝线绑住了她的身体一样,特别是眼睛,异常胀痛。四周都是已经腐烂或是发臭的尸体,许铖看到这惨状不禁悲从中来,这满地的尸体,都曾是从长河地走出去的,活生生的人。 众巫师云集的深山之宅中,巫风和一众巫师皆感到了禁制的波动。 树上飘落的叶子边缘反射着细腻的光,忽地飘落,其中几个神狩被割中喉咙,其余神狩有的挥剑斩叶,有的急于寻找避身之地。 许铖耍出一串流利的剑花,将周边的落叶斩落,但是落下来的叶子源源不断,根本斩不完。许铖看向戟颂,戟颂站在原地,飞落的叶子割破了她的脸,在她身上的盔甲则没有受任何影响。 “白将军!”许铖喊道。 飞扬的落叶逐渐在地上的尸体上堆积了起来,其中有一片割断了戟颂的发带。 戟颂因为看不见,还不能确定这软飘飘却又格外锋利的东西是什么,她觉得是刀片,但是与刀片又有些不同。她正在想,许铖的叫声将她唤回了现实。她向许铖问道:“这些是何物?” “是些叶子。”许铖答道,一边斩叶子,一边向戟颂跑了过去。 戟颂有些纳闷:“叶子为何如此锋利?” “您受伤了。”许铖急忙跑到戟颂面前,戟颂脸上已经破了好几道口子,他看戟颂脸上鲜血如注,才想起来慈辛嘱咐过,戟颂现在看不见,须得有个人引路才行。 许铖拉住戟颂的手,刚想将戟颂带到一个能避身的地方,戟颂便将手抽了出来。许铖诧异地回头,看向戟颂。 戟颂脸上旧伤渐愈,又添新伤,一头乌发倾泻在银色的护甲之后,她拔刀出鞘,没有朝着天上乱舞,而是直接砍向了周边的树。几声轰鸣,高大的树干一棵接着一棵倒下,树林里的神狩一通躲藏,许铖看着一棵粗壮的树干朝着他们二人砸了过来,急忙拉着戟颂躲开。 树干倒地,脚下的地面狠狠地震颤了一下,扬起一阵猛烈的气流。 戟颂身后倾泻的一头乌发被风拂动。 戟颂又向周边砍了一刀! 刃压似一柄巨大的镰刀,将一抱粗的林木毫不费力地割断。 许铖拉着戟颂,到戟颂砍出的一方没有枝叶覆盖的地方停了下来,松开了戟颂的手。 许铖总觉得那细腻得不像是习武之人的手,大概是以不死之身的愈合能力,手上是不会落茧的。 他低头看去,那手虽然棱节分明,但也太过白皙了些,像是女子的手,但又比寻常女子的手要大一些。 许铖定了定神,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看看这眼前的惨状,是个女子能做的出来的事情么……许铖如此想道,恐怕即便是侍奉王室的巫师,面对此等力量,也只有躲在阵法后面的巫师瑟瑟发抖的份。轰鸣停止,其余神狩惊魂未定地看向上方,原本密林遮蔽的上空被开出了大片的天空。戟颂朝着眼中的光走去。 许铖上前,拦住了戟颂:“前面道路多有阻碍,让我扶着您吧。” “谢谢。”戟颂道。 许铖听到戟颂道谢,脸上一怔。本来他听说慈辛先些被戟颂打死,还以为戟颂是残忍且不近人情的铁血将领,没想到他也会向别人道谢。 “那是谁!” “没有办法看到她的命格!” “难不成是不死之身?” “怎会如此!” 众巫师纷纷议论道,巫风在一旁不做声。 因为当时有承肃压制,他没能在朝堂上独当一面,因而也没有到过正式的战场。 但他有幸见到过一次传闻中的人子将领。 虽然太远,他看不清来者的面貌,但那打法,与这打法像极了,狂乱无章,无须讲究太多身手刀法,仅凭那强悍的力量就足以碾压对手。 但,昨日他还在占卜中看到白曳和古崟国主在一起。 古崟到此的距离,可不是一个晚上就可以赶得过来的…… 那……是谁? 第11章 本性然,志不渝 是另一个不死之身吗? 巫风面露惊恐,对于他们而言,最应该害怕的不是长河族大祭司,而是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生性暴戾,上斩王室,下除贱民,虽然先古准则中已经规定不死之身应该效忠于王,但却时常有反叛者,这也是不死之身的名声不好的原因之一。 这任名为“胤书”的王,便是被名叫白曳的不死之身杀死的。 “这里有尸体,我们绕开吧。”许铖对戟颂说道。 “嗯。”戟颂应道,让许铖搀扶着绕过了几具尸体。 他们已经进入了深处,随着逐渐深入,这里的道路越来越复杂,虽然戟颂知道大致的方向,但是毕竟目不能视,行走起来有一定不便。 这样下去的话,即便到了那些巫师的老巢,她身后的这些人也大约都没了体力,去也是个送死。 戟颂的眼睛胀痛得也越来越明显,她一手覆住自己的眼睛,眉间泛起褶皱。 许铖发现了戟颂的异样,刚想问戟颂怎么了。便看见从不远处黑压压的来了一片巫师,想要问出的话梗在喉中,看那样子似乎有三四百位,似乎是倾巢出动了。 许铖是想过巫师数量不会少,但没成想这么多,着实将他吓到了。许铖伏在戟颂耳边告知巫师的大致数量,戟颂沉默了。 跨河之战后还会有这么多藏匿起来的巫师,真的是奇怪了。 他们带的这些人根本不够。 “来者何人?”为首的巫风问戟颂。 戟颂手放下,闭着眼睛说道:“知道我是谁……对你有何用处。” “如果你是不死之身的话,我可以和你谈谈。”巫风和颜悦色地对戟颂说道,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戟颂不是不死之身的话,就立马除掉她。 戟颂手中的大刀拖在身后,在身侧的地面上划了半道弧度,缓缓移到身前:“我不是。” “呵……”巫风看到戟颂手上的永生线,微微绽开笑意,“你是白曳吧,我从妖子的耳中听说白曳是个瞎子,看你的样子,现在应该看不到吧。” “看不到,也一样取你性命。”戟颂道。 “这都多少年了,不死之身这暴戾的品性还是不改。”巫风不紧不慢地说,“白曳,我劝你好好想一想,你对这咒法术式一窍不通,而我们这里全都是巫师,再不济也可以下个咒,咒你这后半生不得安宁。” “今日你与我们对立,若是我们一人下一咒,你这永生将会变得生不如死。” “与其这样两败俱伤,正好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不如我们联手,你协助我们夺回东岸,复兴人子王朝,我保证你会享受到最高的待遇和荣誉,不会再受到之前在人子中所受到的冷眼和排斥。” “虽说你现在也坐拥了一定的地位,但毕竟身为人子,在妖子之中想必还是很难立足的吧。” 这样的话很难让人不动心……许铖有些担忧地看向戟颂。 戟颂神色平静:“你若是知道两败俱伤的话,就早些把祭司交出来,我不想同你废话。” “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我可以放了他。” “可以。”戟颂不假思索地说道。 巫风眼中过了一丝精芒,有礼道:“那么,请白将军跟我来。” 戟颂向前走去,身后许铖等神狩跟了上去。 巫风回身看向许铖等人,眼神一顿,对戟颂说道:“白将军您一人来就可以了,无用之人就没那个必要了吧,作为日后的同僚,难道您不信任我们吗?” 搀扶着戟颂的许铖听闻巫风的话之后,面露敌意。 任在场的人谁都可以听得出,巫风此番话说出来,明显就是为了将戟颂一个人单出来,任戟颂有无人可敌的战力,但毕竟目不能视,若是只身一人面对这些巫师的话,也难保不会受他们所制。 戟颂将手臂从许铖的臂弯中拿出来,向前面走去。 “等一下……”许铖有些意外地看着戟颂,想张口对她说什么。 戟颂却拍了拍许铖的后背,然后一个人拿着大刀探路向前走去。 一个巫师走到戟颂面前,满脸戒备地看着戟颂,随后伸出手扶住了戟颂的手臂。许铖等人站在原地,许铖身后的一个神狩对许铖说道:“若这是圈套,白将军一人进去可怎么办?” “这就是圈套。”许铖看着戟颂离开的背影,“白将军应该也是知道的。” 仗着自己是不死之身,也太乱来了。 巫风看着逐渐向自己走来的戟颂,手中的咒术随着戟颂逐渐靠近,而燃烧得愈发明显,当戟颂走到巫风面前两三步的时候,巫风手中的咒术窜入地面,好似一条在水中穿行的游鱼般在戟颂脚下聚成一滩光芒,倏尔湮灭。巫风见状,唇角扬起一丝笑意:“不死族人这无所畏惧的脾性,真是亘古不改。” “不是不改,而是没有改的机会。”戟颂闭着眼睛,语气静淡地说道。 - 西岸。 黑水现在处于没有人的状态,风雪渐渐侵蚀着黑水的边界。 探查队一直在西岸的东部活动,因为气候恶劣和体力的原因,他们没有到南部的能力,所以没有发现南部的黑水。对于人子来说,黑水的气候较为温和一些,但是水源稀少,不过水源的事情可以依靠雪原上的冰雪来暂时弥补,因为雪神对于人子的态度,要比对待妖子宽容一些。 现在人子将人子聚居区称作善地,未知地全部称之为凶地。 “里面还有像你一样的幸存者吗?”周应问道。 那人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时车队被冲散了,和我同行的人全都死了,我当时顾不得多想,想着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回来告诉你们,所以就先驾车回来了……”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幸存者也回到了村落内。 另一个从绿洲回来的幸存者满身鲜血,经过长途跋涉只剩下了一口气,他的十根脚趾已经被严寒冻掉,整个人面无血色,在同族人将他抬到房里之后,他只说了一句“快去救他们”,之后便气绝死去。 周应看着死去的同伴,走出门去,望着暴风雪之后那片生机盎然的绿洲,神色逐渐暗了下来。 地鬼…… 第12章 假将领,下战报 伏灵山近日开凿了一个温泉。 传闻那地方终日热气氤氲,玉树琼池,美不胜收,那温泉乃是伏灵山的灵水,泡了可益寿延年,解百身病症,老少咸宜,包下伏灵山的山主言道,最好带上一家老小一起来,效果最佳。 所有妖子都闻之趋往,回来的妖子也是连连称赞,于是名声远扬。 那白日里同国主处理政事、晚上时不时便去花楼逛上一逛的国相,掌握民间小道消息和朝廷正统渠道,有这样的好地方自然少不了他。 虽然国相到现在还没有一妻半女,但他却对这地方情有独钟。 于是便在叶城谌用早膳的时候,当着戟晟的面,提起了这温泉的事情。由于最近的政事不算繁忙,叶城谌考虑了一下,随后看向了戟晟,问戟晟是什么意见。 戟晟在去看望妻子的时候也听说过这个地方,也想过何时带着妻儿一起去上一趟,但是和这两位还是算了,便笑着推辞道:“臣就算了吧。” 叶城谌看着戟晟。 戟晟有些心里发毛。 最后戟晟还是无可奈何地去了。 一到这温泉之地,果真是热气氤氲,从远处看还以为是覆盖了满山的雾气,只有到了跟前,感受到了自伏灵山上游来的阵阵热气,才能知道这是自温泉上而来的热气,在热气之中隐约可见攒动的妖影,看着数量应该不少。 戟晟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跟着微服出巡的叶城谌和闵佩豳后面上了山。 这温泉分为两处,一处是女子沐浴的地方,另一处是男子沐浴的地方。 叶城谌和闵佩豳心照不宣地知道戟颂是女扮男装,想着戟颂应该会去寻女子沐浴的地方去泡,却不料戟颂一路跟着他们走进了男子沐浴的地方,而且走到了温泉边上之后便开始张罗着脱衣服,闵佩豳目不转睛地看着正打算脱衣的戟晟,生怕漏了一点细节。 叶城谌不动声色地上前站在戟晟和闵佩豳之间,挡住已经将衣裳脱了一半的戟晟,两手扶住戟晟的肩膀,道:“白曳……你……” 叶城谌将手放到肩上的一刻,戟晟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生怕自己露馅。 但是考虑到戟颂不仅改换了白曳为自己的姓名,而且一直是以男子的身份在军中行事的,戟晟觉得自己应当不会露馅才对,于是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不能脱吗?” 此次也算作是微服出巡,为了不暴露叶城谌的身份,在出发前他们都已经说好了,可以对叶城谌不用敬称。 “你确定要在这里吗?”叶城谌没有道破。 “不在这里的话……”戟晟欲言又止,“嗯……您的意思是……” “算了算了,让白曳自己决定吧。”闵佩豳将叶城谌拉到一边。 戟晟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将衣裳脱了下来。 当他把衣裳脱下之后,轮到叶城谌和闵佩豳满脸疑惑了,他们二人盯着戟晟光洁平坦的胸膛,竟一时无言相对。 他们二人贵为古崟最高的掌权者,论谋略和头脑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此刻眼中却浮现了怀疑人生的目光。 三人下了水,温暖的水包裹全身之后,舒缓了全身的乏意,戟晟难得身心舒畅,扭头,看见了叶城谌和闵佩豳,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戟晟。 于是戟晟的心又提了起来。 闵佩豳发现气氛有些紧张,于是过去一手揽住了戟晟的肩头,笑着:“白曳此刻泡温泉的模样格外清秀呢。” “闵兄过奖了。”戟晟谦卑地笑了笑。 其实这几日,叶城谌和闵佩豳就白曳归来此事也谈过两句,总觉得戟颂出去这半年脾性改了不少,但是是朝好的方向改的,两人就没再过问过什么。 但如今见此人同戟颂长得一模一样,却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着实让他们二人起了疑心。 毕竟战后白曳是女人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如是有妖子假扮,也一定是会扮作男子的模样。 不过若他是妖子,叶城谌和闵佩豳不可能不知晓,而且闻着气味,却又和戟颂的气味别无二致。 闵佩豳平生感到困惑的事情不多,但这事情着实难倒他了,是哪位神人把那么个水灵的闺女变成了水灵的男人,要是让他知道了非得撕碎他不可。 闵佩豳将胳膊收回来的时候,手指指尖有意地划破了戟晟肩上的皮肉。 闵佩豳故作惊讶地看向戟晟的肩头,说道:“哎呀,瞧我这爪子,给你划破了,真是对不住。” “没事没事。”戟晟说道,手摸了摸伤口周围的皮肉。 叶城谌和闵佩豳紧紧地盯着戟晟的手和肩上的伤口,他的手上是有永生线没错,肩上的伤口也在肉眼可见地愈合当中。 戟晟看着自己肩上的伤口,没有注意到叶城谌和闵佩豳近乎审视般的目光,叶城谌和闵佩豳看到了戟晟肩头上已经愈合的伤口,无声对视了一眼。 他是不死之身。 由于叶城谌国主的身份,是不允许他在这种地方逗留太久的,于是三位简单地泡了一下,穿上衣裳,便离开了伏灵山,回到了宫城中。 御前侍卫在叶城谌回到了寝宫之后禀报,呈奉之将军在他们走后来过一次,说人子地界有患,需派遣几个将领前去捉拿。 “呈将军说,为首的祸患,是狂窎。”御前侍卫说道。 叶城谌脸色一变。 狂窎是从叶城谌的父辈就出现的妖子,据说其妖力可以劈山断河,但是他却不想将力量用于为效忠皇室这条道上。又因为生性狂妄暴虐,放荡不羁,喜欢乱杀无辜,收揽钱财,被叶城谌的父辈世代列为了头等罪犯,惨遭驱逐。叶城谌的父辈在世时,一直压制着狂窎,狂窎畏惧其强悍的实力一直不敢露面。 但现在拥有纯正的天鸟血脉的叶城廖已逝,狂窎却还活着,并且随着妖民移居一起来到了东岸。 这是叶城谌始料未及的,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后,狂窎早已经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据呈奉之留下的话说,现在人子聚居区时不时便会出现人子失踪的事件,经过多日调查,为首的祸端便是狂窎。 至于狂窎经这门生意的目的也不难猜想,将那些被抓起来的人子制成佳肴,卖予妖子,从而换取钱财。 翌日,叶城谌将此事同几个臣下讲了。 “若是确定了位置,那便一鼓作气,端了那狂窎的老巢!”刹渊听闻徐徐说道。 闵佩豳坐在刹渊旁边,闻言合起折扇,略带深意地望向刹渊:“据探子来报,现已确定的是他们将人收到了哪里,只是其中一个地点而已。以狂窎的性子,恐怕不会只搞出这独一份,应该还有其他的据点。在调查清楚之前,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为好,免得打草惊蛇。” “狂窎乃是实力强悍的妖子,先父在世时也不过勉强压制住了他,若是想解决此次的事情,只能是杀了他,或是将其驱逐。”叶城谌道,“眼下狂窎也有不少手下,此战怕是一场恶战,那些新晋将领全都是些初出茅庐的小将,在此次的清剿之中,他们还不足以应对如此强悍的对手,所以还得劳烦你们这些老将,去帮帮奉之。” 听说此事的戟晟也十分气愤,但他更多的是不安,毕竟自己是个假的,此去虽然死不了,但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就趁此坦白他是戟颂的兄长,看他们与戟颂的关系不错,应当不会杀了他这做兄长的吧。 戟晟刚想张口,叶城谌忽地一道目光杀过来,戟晟将口中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白曳,你意下如何?”叶城谌淡淡地看着戟晟询问道。 其实就算戟晟拒绝也没关系,叶城谌不会强迫他的。 但是闵佩豳就不一样了。 他原本就对“戟颂”的反常有些在意,现在发现这个“戟颂”竟然不是女人,对戟晟有了些许疑心。 正好可以趁这次的机会试试他。 “白将军可是我们主要的战力,不会拒绝的。” 闵佩豳嘴上笑着说道,一双眸子不带任何温度地注视着戟晟的反应。 戟晟唇角抽搐了一下,“嗯”了一声。 第13章 杀群巫,血洗林 灰蒙蒙的天空中下起了细雨,如丝线般垂向下方深山的密林之中。 密林深处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宅邸,在重重禁制和封印的遮挡下,隐姓埋名存在至今。这里有着人子王朝中曾经最为顶尖的巫师们,在跨河之战人子王室落败之后,他们也失去了生存的尊严。 宅子的前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渐渐冷却的尸体中流出的鲜血与地上的雨水交混。地上的法阵被两道巨大的刃压砍得七零八落,戟颂站在法阵中央,雨水洗去了她铠甲上的鲜血,乌发湿成了一绺一绺,贴在脸上和身上。 这天降小雨,虽然有细密的雨声干扰听觉,但也因为有细密的小雨而令土地变得湿润,他们奔走的脚步声听得格外明显。 戟颂听到右边有声响,手中大刀一挥! 气流将下落的雨滴纷纷吹落一边,正在逃命的巫师被刃压横着斩成了两半,一时间逃离的人影只剩下杂七杂八的残肢断臂。戟颂大刀手中回旋,脚下一转,溅起一阵水花,猛地挥出一击刃压! 将另一边咳嗽了一声的巫师斩杀。 这打法不分敌我,只要是靠近之人,统统会被斩杀。 从刚才被这些巫师带到法阵中央,到现在,戟颂没有挪动一步,手中大刀挥出的刃压,便将此地砍成了废墟。除了被结界笼罩的宅邸以外,四面的围墙只剩下了残垣断壁,树木也被横扫了一片。 巫风面色严峻,站在戟颂对面,他手下的巫师已经死了七成以上。 近身搏斗自不必说,对方是在妖军之中都叱咤风云的战神,而下咒,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根本没用,她似乎是料想到了他们会将她咒杀,提前带了某种东西来,而且那东西上有着很强的法力。 巫风神情严峻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其余的巫师也正在被屠戮之中,估计杀光,只是迟早的事情。 他数年的心血,只因为来了一个不死之身,全部功亏一篑。 戟颂口中咬着刻有符文的细针,朝着一个舍身冲来的巫师挥刀斩去! “住手!”巫风在远处喊道,“我这就解除结界!你放他走……” 刀剑无眼,戟颂的刀并没有丝毫减缓,直接一刀取了对方的性命! 温热的鲜血溅到戟颂的脸上,戟颂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挥出一记刃压,刃压携着恐怖的气流直冲巫风而来! 巫风见状,一时间忘记了躲避。 一个巫师跑过来将巫风扑倒,巫风被那个巫师压在身下,躲过了这一记刃压。 但在巫风上面的巫师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那巫师身体横着过来的刃压被削成了两层。当巫风起身,巫师上面那层身体滑落到地上。 巫风瞠目看着怀中骨骼血肉清晰可见的半层躯体,那剩下的半块心脏还在缓慢跳动,逐渐趋于停滞。巫风见状汗意潸然,手颤抖着将巫师滑落的那层身体拾了回来。 若不是今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残忍且强悍的魔鬼。 “快逃……”濒死的巫师说道。 周遭的巫师不是死的就是伤的,还有一些实力较弱躲起来的巫师。巫风眼中无限悲凄,看战胜无望,便冲戟颂吼了一声:“我将此处的结界解除!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好。”戟颂应道。 巫风将宅子的结界解除,用以分散戟颂的注意力,乘机携着剩余的几位巫师逃了出去。 因为眼疾的缘故,戟颂不便追赶。 她眼中的光点在封印被解除之后稍微大了一些。 戟颂朝着自己眼中的光点走去,没有留神,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个趔趄,幸亏用刀插在地上才没有摔倒。 眼睛的疼痛没有丝毫减缓,戟颂一手扶着刀,一手捂着眼睛,双眼的疼痛仿佛被生生挖出来一般。 戟颂在雨里慢慢地摸索着向前走去。 踏过泥泞的道路,穿过一道院门,走过过道,戟颂的刀忽地触到了一个硬硬的物事,发出硬琅的响声。戟颂用手摸了摸,似乎是节台阶,戟颂抬脚踏上那节台阶么,继而踏上了一条长廊。 刀尖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游走试探,没有碰到别的东西。 戟颂一点一点地向前走着。 眼中的光点渐渐扩大,戟颂摸到了一扇门,但是上了锁,无法轻易打开。 戟颂试着向后退了一步,用刀一下子劈开了大门,继续拿刀探路,向房内走去。随着逐渐深入,戟颂眼中的光亮渐渐扩大。 她下意识地朝前面伸出手去,触到了凉凉的衣料。 耀目的光芒在短暂的眩目之后渐渐消散,戟颂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她的手放在了一个人的胸膛之上。 她手上的鲜血将他身上银白色的祭袍染红了些许。 戟颂拿开手,上面的血迹渐渐变成黑色,然后腾升成一股黑色的雾气消散于空中。 这是金簟衣,是生长在圣湖湖畔的草所产出的丝絮织就而成,不会轻易染上尘垢,且对肉体能有一定的保护作用。金簟衣是咒法术士之人才可驾驭的宝物,是活物,以灵气为食,并且会被宿主的阴正阳邪染就不同的颜色。平日里向善的时候都银白,诅咒他人或他人的血沾到白袍之上,沾到血的那片地方就会变成玄黑。 戟颂脸上满是鲜血和泥渍,头发凌乱地披在身后,身上甲片顾及不到的地方被划出一个一个的破洞,于在场的几个人中显得格外狼狈。 她摸到的这个人,正是祭司。 视野清晰之后,戟颂打了祭司一拳! 出拳还留着一点余力,因为她不能把他打死。 “祭司!”一旁的勒金惊慌地叫了出来。 岚见到祭司被打,顿时怒火丛生,紧紧地盯着戟颂,只是身上被缚,没有办法站起身来。 祭司脸上受了一拳,白皙的脸上渐渐显现出了一个红印。 对戟颂的攻击不甚在意,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戟颂感觉自己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满心怒火撒不出去,正欲再打一拳,紧随其后进来的许铖带着一干神狩冲到了房中,一些神狩将勒金和岚的束缚解开。 许铖则带着另一部分神狩到了祭司身旁,戟颂几欲打出的拳头缓缓放下。 正在此时,岚冲到戟颂和祭司之间。 “你这莽夫!不可对大祭司无礼!”岚怒斥道。 戟颂看着一脸警戒的岚,沉声冷笑一声,言辞锐利:“什么祭司,不过是个奴隶罢了。” 戟颂不知道这祭司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动用自己的法力,但她很清楚地知道,若是他想离开这个地方,至少在这东岸之内,无人能够阻挡。 勒金在一旁看着。 他不能说。 祭司现在是法力尽失的状态。 戟颂现在不知道这一点,都可以毫无顾忌地揍他。 他不敢想象,要是戟颂知道祭司现在是法力尽失的状态,她会对祭司做出什么残忍的事情。 - 河生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房子里。 准确地来说不是房间,四周是密不透风的墙,地上也是光秃秃的青石地面,更像是一个密室。 河生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到了一个什么地方,但是脑中空无一物,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坐起身,看到手心里的泥土,记忆一下子涌入脑中。 这里应该是那棵巨树之下的地洞……河生四处看了看,没有可以溜出去的缝隙。 她肚子饿得直叫,但是现在她没有吃饭的心思,这里也没有任何食物可以填饱她的肚子。 河生靠在墙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这个地方的,在周边也没有看到任何门,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在数丈高之远的的天花板上有个洞,想必她就是从那个洞里被扔进来的。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按理来说,从那里被扔下来的话是不会活下来的吧。 一个藤蔓从上方的洞伸了进来,带进来好几个人,将他们放到了地面上。 他们就如方才方才醒来的她一样,是处于昏迷当中的。 待那根藤蔓离开密室之后,河生爬了过去,将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晃醒。那人勉强睁开眼睛,看向河生的瞬间眼睛睁大,喜极而泣地说道:“河生!你还活着!” “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河生问道。 林幸强忍着哽咽说道:“我们本是来救人的,结果却成了饵食……你在这里见到我姐姐了吗?她真的死了吗?” 河生对他们其他人的状况都不是很清楚,于是徐徐说道:“我不知道,我和他们走散了,一醒来就在这个地方,不过你也别太着急,像我这种人都还活着,你姐姐她身手矫捷,肯定还活着。” 林幸双手掩面,不由控制地哭了起来,河生抱住林幸以示安慰。 其他人陆陆续续醒来,唐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到河生之后立马扑了过去,死死地抓住河生的肩膀:“你没事啊!其他人呢?” 唐津的手掐得河生肩膀有些疼。 河生试图挣脱,林幸一把把唐津推开,怒斥道:“你弄疼她了!” 唐津没有理会林幸的话,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膝。 同伴被怪物撕碎的情景还在他脑中循环,那硬生生被撕裂的脸和身躯,破裂的皮肉和筋骨在一瞬间暴露在空气中,满地的被撕得乱七八糟的尸体,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恍若人间地狱。 唐津双目失神,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肯定……肯定是被那个怪物吃掉了,要不然早就跑回去了……” 第14章 墓中室,互为餐 墓室之外,周应和其余的人斩断迎面扑来的藤蔓,直直向着绿洲边缘的车子跑去。 他们拖着遍体鳞伤的躯体上了车,马拉着车子飞速奔跑了起来。驰骋在广袤无垠的雪原之上,马蹄有些打滑,周应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绿洲,脸上的血迹被寒风凝结在脸上。 真是一场噩梦。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轰鸣,周应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一整座巨大的雪山忽然崩塌,一种窒息的恐惧弥漫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驾车的人死命地用鞭子抽着马的屁股,白色的巨浪从山上倾泻下来,狂风吹拂着几丝轻薄的雪花提前到达了马车之上,扑到了每个因极端恐惧而面色发白的人的脸上。 巨浪呼啸着冲蚀而来,不久便将马车淹没在巨浪之下。 几日过去了,密室里面的人都饿得奄奄一息,那怪物只将他们放在这里,却不给他们任何食物。 河生被饿昏了,然而就在她合上眼就没多久,就被林幸一巴掌打醒。河生不明所以地看着林幸,林幸万分抱歉地用手揉着河生发红的脸,随后惊恐的目光望向了一边。 河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众多昏迷的人当中,赫然蹲着一个人。 是唐津。 唐津背对着她们蹲在地上,像是在啃着什么东西。因光线昏暗,河生看不清楚,但是肯定确定的是唐津是在吃什么东西。这密室里没有食物,那个怪物既然一开始没有给他们食物,都到了现在这个关头,它肯定不会好心到扔一些东西来解决他们的饥肠。 这么一来,唐津现在正在吃什么,就显而易见了。 河生一阵反胃,但是胃里已经没什么东西能让她吐出来的了。 唐津拿着地上尸体的胳膊啃食着,将生肉咬在口中嚼了嚼便咽了下去。 其余的一些人也渐渐醒来,见到唐津所为,被腹中的饥饿之感驱使着,纷纷效仿,三四个人围在尸体周围,扒去了尸体身上的衣物,纷纷上口去咬。 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在三四个人饿到极点的啃食下,一会便成了一堆白骨。 河生和林幸躲在角落之中不敢出声,这具尸体应该够他们消化一阵子的。 但是一旦他们再次开始饥饿…… 不同于不死族人的不老不死,长河族族人虽然不会衰老,但会死亡,有着寿命的时限。 每一个长河族族人出生之时,是一头黑发,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死期将至,发色会逐渐变为银色。等到长河族族人的最后一根乌发变成了银丝之后,那这个长河族族人便会死去。 长河族每代都会诞生一个先知,先知也被称作大祭司,是一个人,也是族中的最高执掌者。古往今来,长河族大祭司便囊括了先知和祭司的力量,通晓世事断察命理,皆是由这一人掌控。 但是在如今现任大祭司出生之后,多有变数。 在前几代祭司在世之时,被镇压在长河地之下的阴邪之物时常会出现暴动,长河地的子民苦不堪言。 而前几代祭司要镇压这阴邪之物的暴动,每次都要花费好大的功夫,有的前代祭司甚至因为镇压阴邪之物耗了太多的气力,当场死去。 而自现任大祭司接任之后,被镇压在长河地之下的阴邪之物从未有过暴动。 即便有,现任大祭司一挥衣袖便轻而易举地将其制服。 这好似神明一般的力量,令多年来深受邪物其害的长河地子民心甘情愿地臣服于祭司脚下,将现任大祭司当做神明供奉着,这也是戟颂一开始来到长河地,看到跪在街道两旁的人们,向祭司的轿子跪拜祈祷的原因。 - 现任大祭司自出生以来便是一头银发,这与其他长河族人截然不同。 因为银丝必将带来死亡这一点,深深烙印在了长河族人每个人的心中,因而令他们对银发产生了畏惧之心。 现任大祭司带着一头银发出生,起初被长河族内的人们视为不祥的征兆。 但随着祭司逐渐长大,长河族族人才发现,现任大祭司这一头银发并非死亡的预兆,而是长寿的预兆。 在现任大祭司接任,执掌族中事务之后,忽然某日下了一道命令,去长河地的民间寻找另一位祭司。 神宫内之人听到这个消息吃惊万分,于是连夜按照祭司所说,去到另一位祭司所在之处,将其接到了神宫之中。 但随后人们便发现,这后续寻找出来的“祭司”,无论是通晓之力还是对抗邪物的法力,都难以与现任大祭司相提并论。 且若是单论法力来说,更像是现任大祭司出现之前的前几代祭司,于是为了加以区别,将后续找到的另一位祭司,称之为先知。 自这代开始,先知和大祭司不再是一个人。 考虑到后续出现的先知,无论是预知力还是法力都不及现任大祭司,于是镇压阴邪之物的职责由大祭司承担,而先知只负责为族人们进行一些命格上的指引,即预测命势,为民间求问者指引方向。 时日如白驹过隙,被接到宫中的先知寿终正寝之后,长河地又会出现新的先知。 不同于先知的生死交替,现任大祭司却依旧活着,这么多年以来半点没有将死的迹象,细细算来,祭司的寿命已经远远超过了长河族人应当有的岁数。 长河族族人不知道现任大祭司究竟会活到何时,但也倒没有任何不满之意,始终如一的将其当作神明供奉。 有人猜想,或许是因为现任大祭司之前的所有大祭司生下来之后都是黑发,虽然容貌没有发生改变,但是年岁会随着正常的年龄更替,发色会逐渐变成银色。 但现任大祭司一出生便是银色的头发,这是长河神赐予的没有年岁限制的标识。 - 主祭圣母统帅的掌事和大小祭司被称作神的护卫者——长河族中的神卫。 神院将历代小先知接到了神宫之内,好生照顾着。现代先知名为岚,性格精灵古怪,深得主祭圣母的喜欢,但又自恃通晓世事,谁都不放在眼里。 但有一人除外。 深受族人敬仰的大祭司,在长河族族人眼中并不是世俗所称的神的使者,他就是神的化身,在岚的眼中也不例外,他所拥有的法力和通晓世事的能力比她不知道高了多少,岚在心中将他当神一样供奉,遵照主祭圣母的吩咐,同其他司祭掌事一样对祭司保持着距离。 这份感情本应是崇敬,但自幼时无意中见到其真容的那一眼,那天羡地妒的容貌令岚心中的情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一同在神宫共事,岚见到祭司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他大多数时间都留在自己的居所,不愿出来。岚时而在夜中辗转难眠,也曾在远处,透过微开的窗扉眺望,想再见一下那副容貌,却总也无法得见。 她知道这是主祭圣母的要求,谁也不得违抗。 她也曾数次想过冲进去将祭司带出来,但总是事与愿违。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样受万人敬仰的大祭司,竟然会被别人毫不留情地打了一拳。 还斥责他是奴隶。 “你再说一遍!”岚冲戟颂叫道。 戟颂拖着大刀向前走着,听闻脚下停了下来。 她刚因为那个祭司受了无妄之灾,心中原有不满,但想到自己现如今的眼睛还没有复明,这大祭司还有利用的价值,便将火气压了下去。 勒金也是看出了戟颂是这样的心思,才在戟颂说出这句话之后没有还口,怕助长戟颂的怒气。而且煽动长河族大祭司和不死之身之间的战争,后果不是战死一方或是两败俱伤就可以收场的。 这两位一旦动起真格的来…… 这里的人都得陪葬。 岚看着戟颂的背影,只觉得一阵寒意到了颈间。 再回过神来。 发现那柄阴森森的白刃就停在她的颈侧。 若不是身后的大祭司接住了戟颂的刀刃,岚的脑袋怕是已经掉了下来。 “你让我说多少遍都可以”戟颂冷声道,“但你知道,外面死了多少人么。” 戟颂的话令许铖等在内的神狩沉默了,岚因为愤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但怕自己的话惹怒面前的不死之身,给大祭司添麻烦,没有再说话。 继续僵持下去也不好,许铖走过去说道:“有什么话,等我们回到长河地再说不迟。” - 众人回到了长河地。 乌鄫给戟颂放了些用来沐浴的水,一身疲惫的戟颂脱了身上的铠甲和衣物进入水中。 乌鄫将戟颂的铠甲收了起来,将一身便衣放在了浴盆旁边。因为早些年被困在万人坑里的阴影,戟颂素来泡澡泡不了多长时间,洗干净身上之后便出来了,换上了日常的衣裳,去了祭司的居所。 却不料岚正在祭司的居所前踌躇着。 在岚心中这份大祭司的力量是神圣的,至高无上的,祭司也应该是纤尘不染的,因此对于戟颂这种满手鲜血的人总是伴随其左右感到不满和愤怒,但是鉴于上次差点被砍掉脑袋,岚也不敢对戟颂出言不逊。 岚曾数度疑惑,为什么戟颂这种人总是出现在大祭司旁边,而自己却总被告诫要远离大祭司。 “白曳,前面站着的是那日的泼妇。”乌鄫悄声在戟颂耳边说道。 戟颂知道乌鄫说的是谁,在回来的路上,乌鄫听说了岚对戟颂出言不逊的事情,险些和岚打起来。岚虽身为先知,长河地的另一位祭司,但应付乌鄫这样成年的玄兽还是有些吃力,最后还是许铖中间调停。 “别管她。”戟颂自知与她脾性不和,对这女子没有什么好感。 乌鄫扶着戟颂自旁边经过,眼睛有意无意地看了乌鄫一眼。 守在祭司门前的勒金看到了戟颂,于一旁侧身,让戟颂走了进去。 岚顿时瞠目,想过去这些年她不知有多少次想要进入祭司的居所,都被勒金拦了下来,今日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不死之身却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第15章 死命敌,共存生 难不成和那满身污秽的不死族人比起来,身为先知的她反而没有资格进入祭司的居所么? 岚快步走上前去,在即将进门之际,勒金伸出手臂,将岚拦了下来。 “先知。”勒金看着岚,示意她不要再向前走。 岚冷哼一声:“好你个勒金,让那不死族人进去,却不让我进去么。” 勒金假意为难了一下,“嗯”了一声。 戟颂和祭司坐在同一张桌子旁,但都只是埋头吃饭,谁也不想理谁。 乌鄫在旁边候着,看着这一如既往乏味的一幕,打了个哈欠。 在屋内的一片寂静之中,忽然闯进来一个身影。 岚的忽然闯入,令乌鄫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 戟颂朝着来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如常地将手头最后一块馒头放入口中,往碗里夹了口菜。 祭司好似没有看到闯入房中的来者,神情沉静,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 在桌子旁边吃饭的两人都没有要理岚、或者是理对方的意思,闷声吃饭,反倒是乌鄫一瞬不瞬地盯着岚,好奇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 勒金随后跟了上来,怕岚又会和戟颂起冲突,打扰大祭司的清净。 但是进来一看,还算和平。 岚是第一次踏入祭司的居所,她心情激动地走到祭司身后注视着祭司用膳,嘴边不禁扬起一丝笑意,但又因为看到戟颂,脸上原本的笑意之中夹杂了几分嫌恶。 往日戟颂和祭司吃饭的时候基本上不说话,乌鄫和勒金在旁边站着十分无聊,但…… 今日用膳,并非往常那般风平浪静。 戟颂和祭司,夹到了同一块酥。 两人的筷子同插一处。 祭司抬眼看向戟颂。 戟颂紧紧地盯着他。 两人的视线相撞,一时间电光火石,战争一触即发。 看得周围的人倒捏冷汗,生怕下一刻就打将起来。 但是没有。 祭司面色平静地让了最后一块玫瑰酥,将筷子放在一旁。 戟颂夹起,放入了自己口中。 岚见状,心中顿生不平之意,恭恭敬敬地说道:“白将军,您武力超群身手矫健,大刀一挥就有数十人死于刀下。我是真真佩服您的胸襟和胆量,若是换做我的话,不光是晚上难以入眠,生怕冤鬼索命,吃饭的时候都会想到那些枉死于刀下的残躯,难以下咽呢。” 这话看似吹捧实则贬低,连乌鄫都听了出来,当即眼中便生了敌意。 戟颂吃完最后一口,往椅背后面一靠,对祭司平静地说了一句。 “吃吧。” 此举大有让祭司吃剩餐的意思。 祭司对戟颂的挑衅不予理会,依然不紧不慢地用餐,对戟颂的话置若罔闻。 实际上,对于她们三个的话,他都没怎么听。 反倒是岚憋了一肚子的火。 岚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说道:“白将军,你也太过分了!” 戟颂看着岚,脸上多了一丝少见的笑意:“先知,你知道我见过那么多尸体,为何还吃得下去么?” 岚一脸肃穆地看着戟颂,眼中不乏愠怒之色。 “那……先知可食过人肉?”戟颂看着岚,几近戏谑一般地说道。 “说得好似你食过人肉一样。” 岚知道不死族人素来残暴,但还不至于灭绝人性到吃人的地步。 戟颂淡淡地看着她,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岚看着戟颂这么一副戏谑之态,心中反而开始打鼓。 “你不会真的吃过吧。” 乌鄫是半路跟随戟颂的,对戟颂的往事并不了解,见状也皱起了眉头。 不会吧,她都还没吃过人呢。 但之前在雪原上露宿的时候,戟颂的确说她吃过生肉来着…… 岚脸色微微一变,眼中略带畏惧地看着戟颂。 戟颂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对祭司说了一句“谢祭司款待”,便走了出去。 乌鄫在戟颂身后跟了上去。 “你真的吃过?”乌鄫低声问道。 戟颂听闻看了乌鄫一眼:“没。” 以前在军营里的时候吃过一点生肉,但人子的肉,她倒是没吃过。 不过是说出来骗人的罢了。 想起岚那张被吓得惨白的脸,戟颂就觉得好笑。 一走出祭司的居所,她的眼中便暗了下来,直至全部失去光亮。 幸亏有乌鄫扶着,不至于令戟颂过于不安。 岚恐惧地看着戟颂离开的背影,对旁边的祭司说道:“大祭司,你真的要将这种人留在身边吗?” 祭司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岚看着面前俊美异常的男人,不由得有些失神。 “她在说谎。”祭司虽然看不到不死之身的命格,但戟颂那拙劣的撒谎技术,他一看便知有没有。 正午天气较为炎热,戟颂被乌鄫搀扶着回了居所。 在这里住了也有些时日了,在房中,即便没有乌鄫搀扶,戟颂也可以轻车熟路地在房内移动。戟颂自跨河之战后便养成了午休的习惯,只要用不着眼睛的时候,她一概离那个祭司远远的。 戟颂自知自己满身鲜血,与长河地如此注重圣洁和修养的地方格格不入,现如今戟颂也是被迫无奈,只能留在这里,但她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里。依靠那个祭司获得光明不过是一时之法,并不是长久之计。 这里是咒法云集之地,说不定会有其他人能治好她的眼睛。 现在乌鄫闲暇之余也在四处打探,希望早日治好戟颂的眼睛,早日离开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乌鄫早就不想在这里逗留了,戟颂即便看不见,也是能感觉出来的。 乌鄫对自己的包容和迁就,戟颂感念在心。 戟颂躺在床上,慢慢入睡。一觉睡醒之后,戟颂觉得身上有些痒,一摸,发现自己身上长了一层细密的痘,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 “那个不死族人,到底该如何处理?”慈辛问众司祭。 一个司祭说道:“那不死族人前几日不是将祭司和先知救回来了么,那不死族人待得时间也不算久了,也没有生出什么太大的事端,若是用得得当,不死之身也可为抵御阴邪之物之助力。” “但也有隐患。”另一位司祭说道,“现下那不死族人没有生出事端倒也好说,若是有朝一日发狂,恐怕我长河族内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招架得住的。” “跨河之战中那不死族人不就败给祭司了么,有大祭司牵制不死之身,谅他也不敢。” “大祭司只听天命不管人命,你难道不知道吗?” “此话怎讲?” “住口!”慈辛喝止,“大祭司所听到的天意,还轮不到你们来这里评头论足。” 后者脸色一变,跪倒在地上:“请您责罚。” “罢了,此事再议吧。”慈辛说道。 慈辛对戟颂怀恨在心,也恐惧万分。初见戟颂时是她掉以轻心,险些被戟颂杀了。如果不是时候戟颂用自己的血愈合了她的伤口,她就真的死在了那不死之身的脚下。 慈辛想起来就觉得后怕,不过回想起戟颂一会儿要杀了她一会儿又救她,那前后截然相反的举动,慈辛也大概能推断出戟颂的用意——想必是戟颂自知身为不死之身,不能在短时间之内被长河地接纳,只能借由殴打慈辛来令周围的人对其产生恐惧。 而后戟颂刺破她的手心,为慈辛愈合伤口,则是在表明她并无伤害长河地之人的意思。 由此可见,这个不死之身也并非只有一身武力的莽夫,若是不去招惹,在她眼中的邪物被取出之前,她应当不会主动去攻击长河地的人。 暂时放任她待在长河地,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慈辛自知他们没有能力将戟颂驱逐出去,而祭司那事不关己的态度和阴晴不定的性格又不怎么靠得住。就如伍酿所言,祭司已经听从天意让存在了千万年的人子王室覆灭,让区区一个长河地覆灭也没什么不可能。 毕竟他不同于以往的大祭司,他能看到的事情太多,也太清楚,明白天意何时去让他做什么,少了前代大祭司处理事情时的犹豫不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换句话说,靠现任大祭司来将不死之身驱逐,除非是天意,否则是不可能的。 经过冗长的商讨之后,慈辛决定还是先将戟颂的事情放置一旁,同时向所有人宣告,不要放松戒备,因为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被杀。 - 偌大的藏书阁之内里面都是一些古籍,上面记录着最古老的咒语和术式。 祭司进去之后,没有寻找,走到一个书架前,从架子上取了一本,然后坐到桌案前翻阅,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戟颂尾随而至,门卫见来者是她,没敢阻拦。 戟颂拿起一本厚厚的古籍,但是发现打开以后发现一个字也不认识。 戟颂这才想起来,自己不识字来着。 但是她不知道,就算识文断字的人也未必能看懂这书上的内容,这书上所载都是一些高深的咒语,阅历稍微浅一些的司祭都是看不懂的。 戟颂将这本书放回了书架上,继续向前走去,蓦地转角,发现一个奇厚无比的书。戟颂想着这本书上或许有能解自己眼中邪物的方法,于是将那厚约三丈的巨书抱了下来。 想当初这本书,是四个身材健硕的长河地神狩一起抬上去的。 戟颂抱着这本书向祭司走了过去,祭司正在看书,余光中看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影子走了过来,他抬眼看向抱着那本书的戟颂,戟颂走到桌前,将那本大得吓人的书放在祭司桌子上。 桌子四条腿开始打颤,呻吟了几声之后干脆断裂! 书压着桌子轰然降落在地上! 第16章 询死期,万咒忌 书上面积的尘土全都浮了起来。地面震了一下,祭司要看的那本书被压在了那本巨书下面。 戟颂指着书面上的三个大字问道:“祭司,这是什么书?” “这书并不能解你的燃眉之急。”祭司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戟颂不信这么厚一本,里面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取出自己眼中的邪物。 祭司挑的那本书与这超生纲相比,未免显得有些太小,被戟颂选的巨书死死地压在了下面,毫无还手之力。 祭司面无表情地看着戟颂,戟颂和他对视半晌,想起来面前这人号称是通晓世事的来着,于是便张口问道:“那你知道,这里哪本书能解我的燃眉之急么?” 祭司学着方才戟颂说话的样子,以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怎么知道。” 戟颂看他是没有要告诉自己的意思,抱起那本又大又厚的超生纲放到了原处。 待戟颂将超生纲移走,被超生纲压得异常平整的那本小书显现了出来,同被超生纲压断的四条桌子腿,瘫在地上。 祭司将书拿了起来,掸了掸书页上的尘土,将其合了起来。 别看超生纲这书大没用,土倒是够多的。 戟颂拍了拍身上的土,正拍到中间,抬头看见了勒金。 勒金本就害怕戟颂,从岚口中得知戟颂吃过人之后,心中恐惧更甚,于是在看到她之后,先是吓得后退了一步,然后错愕地说道:“你怎么在这儿!门卫居然放你进来了?” “门卫?”戟颂不晓得有这回事,脸上尽是茫然。 虽说祭司不可逼问,但是勒金还可以问上一问,于是在勒金蹑手蹑脚企图悄无声息地从戟颂旁边过去的时候,戟颂一把扯住了勒金的手臂,问道:“你知道这里哪本书可以治好我的眼睛么?” 勒金还以为戟颂要干嘛,被她吓了一跳,听到是这事之后稍稍放下心来:“这事你不去问大祭司,问我做甚?” “他不告诉我。”戟颂如实回答。 勒金一脸的苦口婆心:“那你得好好问问啊,这世间不可能有大祭司不知道的事情。” “他又不说,你是如何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的?”戟颂说道。 “人人都这么说,想来是有些道理的。”勒金道,“更何况大祭司能看出我何时会受伤,甚至连我的死期都知道。” 戟颂听闻,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随后松开了勒金。 勒金好似虎口逃生的兔子,急忙走开。 戟颂靠着书架,徐徐坐在了地上,看着满是书架的屋内,有的时候,她真的希望自己像这里的书,或者是尘埃也可以,能够安安静静地度过自己的余生。 她的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勒金口中的话。 时至今日,她已经记不得已经死去的双亲是何模样,也不知道她那个被她揍了一拳的兄长现在生活得如何。 他是同自己一样的不死之身。 如若戟颂想要结束自己的性命,只能去求戟晟。 正当她在想着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 祭司看完手头的书,放回书架上之后走了出来,发现戟颂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祭司看了戟颂一眼,向外走去。 就在经过戟颂身边的时候,他感觉衣袍的衣角被一只手拽住了。 祭司停了下来,看向戟颂。 “你知道我的死期吗?”戟颂抓着祭司的衣角问道。 祭司看着戟颂,语气平静地说道:“不知道。” “若是在气我方才出言顶撞你,那我道歉。”戟颂看祭司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缓缓松开了祭司的衣角,她的眼中并没有对死亡的畏惧,却满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希冀,“求你……将我的死期告诉我。” 祭司一双清眸注视着戟颂良久。 他方才所言并非气话,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不死之身是万咒之禁忌,即神术巫道之人的禁忌,即便是站在神术巫道之人顶峰的长河族大祭司,也不能绕过禁忌看到不死之身的命格。 也就是说,在祭司眼中乃至所有神术巫道之人所能占卜到的世事之中,是不包括不死之身的。 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更加不懂什么神术巫道之人的禁忌,只知道祭司通晓世事的称号应当不是空穴来风,他既然能够告诉勒金死期,也一定能够看到她的死期。 “我不知道。” 良久的沉默之后,祭司如此说道,随后走了出去。 戟颂靠着书架坐在地上,祭司逐渐远去的背影最终化作了黑暗之中的一个光点。忽地,戟颂感觉身上一阵奇痒,她挠了挠自己身上日渐增大的痘粒,随即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些痘粒好像变大了不少。 方才一心纠结于她的死期,倒是把这事忘记了。 虽然戟晟已经进行了解释,但是叶城谌和闵佩豳不免还是心有疑虑。 如果他是白曳的话,为何对白曳一向死心塌地的乌鄫不在,而白曳也从没有提过乌鄫的去向,好似从来都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不仅如此,还经常去一家客馆探望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子。 就算白曳变成了男人,要在半年之内和女人生出个一两岁的孩子,也是不可能的。自然,他们也不排除那女人和孩子是白曳的亲戚还是什么的。 而且要说戟颂的不死之身是无法复制的,并不确切。 戟颂独一无二的战力才是无法复制的。 叶城谌和闵佩豳协商一致后,此次的事情刻意带上了戟晟,并且对他表示了寄予的厚望。戟晟自知不能丢自家妹妹的人,但是戟晟什么都不会,去虽不致死,但身份败露是肯定的。 张皇之际,戟晟想到了当时指路给自己的乌鄫,能解此时困境的恐怕只有她了。 但现在乌鄫在哪里,戟晟根本无从得知。 晚上,戟晟因惶恐不安而难以入睡,就连抽空去看望自己的妻子时也是愁眉不展,但是眼下这个关头承认自己是个冒牌货,肯定会令叶城谌大怒,到时候牵连了擅离职守的妹妹,可就是万分的罪过了。 正当戟晟发愁的时候,他在宫城门前看到一辆马车,自马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人。 戟晟急忙跑过去时,乌鄫正在与马夫攀谈,刚巧回头看到了戟晟,笑着说道:“巧了,戟兄。” “你怎的来了这里,家妹呢?”戟晟赶忙问道。 “我此行就是来看看你的,戟颂让我来瞧瞧你过得怎么样。”乌鄫道。 遇到戟晟那日之后,戟颂就一直心神不宁,所以只得让乌鄫出去看看他们,可能的话去送些金银细软。 要知道当时走的时候,她们从叶城谌宫中拿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乌鄫听戟颂的从长河地出来,见到戟晟的住所已经空无一人,便知道戟晟去了哪里,于是坐了辆马车来到了此处。 叶城谌看到白曳身边久违地出现了乌鄫,与乌鄫寒暄了几句。 当问及为什么白曳变成了男人之时,乌鄫呵呵一笑,称她们遇到了一位神人,将戟颂的眼睛治好了不说,还完成了戟颂的夙愿——身为男人活下去,只不过代价是记忆有些混乱。 自眼睛治好之后,白曳的性格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而对于乌鄫而言,更重要的是,白曳的眼睛治好之后,乌鄫便恢复了自由。叶城谌所见的乌鄫不在白曳身边的时段,正是她离开白曳到处云游的时候。 “原来如此。”叶城谌顺着乌鄫的话说道。 戟晟和乌鄫两人从叶城谌那里出来,戟晟一直愁眉不展,乌鄫在回来的路上也早有耳闻,关于人子频繁丢失的事情,其中好像牵扯到了一个挺厉害的妖子,需要前去剿灭。 “要不,就趁此坦白了罢。”戟晟说道,“原本靠着妹妹的身份活下去,就是……” 第17章 大战即,强敌临 乌鄫知道戟晟的意思。 她很清楚古崟国都内的现状。 那些妖子住民还没有完全习惯人子的气味,人子的血肉和气味对他们来说,还是极其具有诱惑力的。 现在古崟的妖子,之所以为戟晟和他的妻儿留有位置,是因为叶城皇室的庇护和戟颂个人的战力。 叶城皇室的庇护固然重要,但毕竟不可能方方面面顾及到戟晟的安全,因此后者的原因占得较多一些。毕竟,即便是身为同族的人子,听到了杀戮成性的戟颂都会畏惧三分,更不要说是妖子了。 一旦戟晟坦白,在叶城谌顾及不到的地方,就算戟晟没事,他的妻儿也难免会遭到毒手。 “现在古崟之内,能够容忍的只有白曳一人,你的妻儿也是如此,你坦白之前要想清楚后果。”乌鄫说道。 “那要怎么办,若是我去的话,受伤倒好说,主要是怕败了家妹的名声。”戟晟有些犯难地说道。 “这样吧,我看现在他们也还在调查当中,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发的,你现在此等着,待我回去将此事告知戟颂,看她如何处理。”乌鄫如是说道。 戟晟虽不想令戟颂知道自己盗用她白曳身份的事实,但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只得同意了乌鄫的提议。乌鄫征得戟晟同意之后,不敢再耽搁,即刻便要向长河地启程。 戟晟拦住了乌鄫,说让她等一下。 乌鄫在戟晟的居所门口等着,戟晟去后院找些东西。乌鄫在外面等得有些心浮气躁,她不知道在时间如此紧迫的时候,戟晟究竟让她在等什么。 过了许久戟晟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裹。 乌鄫伸手接过戟晟手中的包裹,还是温热的,便问道:“这是什么?” “一些吃的而已,给家妹带回去,切莫说是我让你交于她的,就说是您在路边买的,否则她是不会吃的。”戟晟将一双满是灰烬的手藏在身后,脸上微微含笑,眼中却是深深的歉疚之意。 “若是日后有时间,乌鄫姑娘能同戟晟讲讲,这些年来家妹都遭遇了什么事吗?自在下住到这里,深感周遭妖子对家妹十分尊敬。家妹一个人子,令妖子信服并非易事,虽然您从未向我提及过家妹的遭遇,但我想,她想必是受了不少的苦才熬到今日的……” “若您只是想知道,那乌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您若是出于心疼……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乌鄫对戟晟说道,将包裹系在身上,走出了宫城大门。 戟晟看着乌鄫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的微笑逐渐被落寞所代替。 乌鄫以最快的速度向长河地赶去,这里到长河地的路途,最少也得七日左右。 - 六日后。 神宫之内,神狩和神守们一如既往地劳碌着,特别是近几日乡间住民到神宫来求问,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乡间住民的求问,大多是关于田间作物的事情。 随着这求问之人越来越多,司祭们便知道,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求雨时节。 或许是因为镇压着阴邪之物的缘故,这长河地气候十分古怪,虽然说阴雨天较多,但是田地却十分容易发旱,因此为了保证乡间住民的收成,大祭司每年都会有一个时节,专门求一次雨。 这雨将倾于地骨,以解地下之旱气。 神宫中劳碌的司祭和神守便是在筹备此事。 戟颂摸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挪到祭司居所门前,推开门之后走了进去。 视线被一阵光芒照亮。 戟颂的视线中逐渐呈现出了黑白的光影,继而变得清晰,随即看到了只穿了一件里衣的祭司。 祭司的一头银发还没来得及整理,在头上揉得乱七八糟,俨然是一副方才睡醒的模样,他背对戟颂系上腰间的衣带,然后回身对戟颂说道:“何事?” “我……”戟颂刚张口,被门外远处的一声喊话打断了。 戟颂向门外看去,乌鄫正风尘仆仆地站在院中,脸上呈现焦急之色。戟颂原打算找祭司看一下身上出现的异常,但看见乌鄫这副模样,觉得应是自己的兄长那里出了事。 “你想说什么?”祭司对戟颂说道。 “再说吧。”戟颂走了出去,将祭司居所的大门关上。 乌鄫和戟颂回到了居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戟颂。戟颂听完沉默了半晌,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乌鄫注视着戟颂的神色,开口问道:“要怎么办?” 戟颂一片浑黑的双目落在地面上,许久没有回答乌鄫的话。 “与我无关。”戟颂道。 乌鄫看着戟颂。 如果要去讨伐狂窎的话,首先必须要离开长河地。 而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无法打开长河地的入口,便无法出去。她自知身为不死之身,自己和长河地的人大多都说不上话,只能去找祭司,让他给自己打开长河地的入口。 为了节省时间,乌鄫去找慈辛拿能够暂时恢复视力的药膏,戟颂一个人摸索着再次来到祭司的居所。 此时祭司已穿戴整齐,正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察觉到戟颂走进来之后,祭司缓缓抬眼看向戟颂,手上的笔置于一侧的笔搁之上,道:“想好要说什么了?” “嗯。”戟颂对祭司道,“祭司,能将长河地的入口打开吗?” 祭司神色微微一动:“你想问的是这个?” “可以吗?”戟颂问道。 “你不先将身上的诅咒解开么?”祭司单刀直入地说道。 戟颂神情一滞,随即想起了自己身上无端多出的痘粒。 按理来说,不死之身拥有自我疗愈的能力,并不会像他人那般身上萌生痘粒。 长河族大祭司身为法力最为强悍的神术巫道之人,一看便知此人的旦夕祸福,戟颂身上的诅咒自然瞒不了他。她先前来找祭司,便是想问自己身上的痘粒,但被归来的乌鄫打断了。 戟颂不知道任由自己身上的诅咒这样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解开诅咒了。 “等回来再说。”戟颂顿了顿,说道,“我会死在这个死在这个诅咒上吗?” “不会。”祭司道。 “是么。” 戟颂听闻若有所思,不再多说。 祭司看着戟颂的模样:“怎么,你很可惜?” “打开出口吧。”戟颂没有回答祭司的话。 莹润的指尖在空中划出一瞬银白色的光泽,给戟颂打开了长河地的出口。 - - 狂窎是从战时就被古崟皇族列为威胁的一只妖子之一。 之所以没有被击杀而是被放逐,是因为狂窎自身有着与天鸟相匹敌的强悍实力,不过要知道被西岸居民称之为水凤凰的天鸟身为黑水的领主,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于是在叶城谌的爷爷叶城廖与狂窎大战三个回合之后,狂窎败于叶城廖的手下,自此被放逐。 天鸟不同于其他领主,他们的寿命较短,为了延续族派只能依靠传宗接代的方式,但一旦依靠这种方式让族派存留于世间的话,血脉在繁衍的过程中必定淡化。 到了叶城谌的父亲叶城信这一代,对付狂窎就已经十分吃力了,而今叶城信已死,叶城谌虽还有着返祖之力,但实力已远不如父辈。 叶城谌曾在幼年目睹了狂窎虐杀妖子的情景,那触目惊心的恐怖景象至今还保留在他的脑海中。 狂窎的位置经过调查,已经最终确定了下来,在北边靠近幽谷边际的昌云,并且聚集了一定的势力。 从古崟出发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向北边进发,大约五日之后,到达了昌云边际。 靠近幽谷的昌云边际常年被大风吹拂,风沙飞扬。 经过一天一夜的拼杀,远方的平地上倒下了众多的妖子,那一颗一颗的头颅,如同石子散落在远处。残阳如血,映照在城外平原上的每一具尸体之上,石木萋草,皆被鲜血浸透。 狂窎强悍的实力,令前去绞杀狂窎的妖子大多都命丧黄泉,以身体不适为由拖延时间而留下的戟晟,在城墙上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士兵和将领。 他们浑身是血地被抬回来,有的在痛苦地呻吟,有的已经失去了生息。 戟晟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眼中盛满了悲哀和恐惧。 素来风度翩翩的闵佩豳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满身血浆,他被狂窎削去了一条手臂,向戟晟走过来的时候,那半截手臂还在滴血。不过他身为妖子,只要心脏没事,手臂就还会有再长回来的一天。 但在长回胳膊之前,闵佩豳都无法再上战场了。 戟晟看着他流血的手臂,胸中感到一阵窒息,不断有呻吟的伤员被抬进了城中。呈奉之正在帮着将伤员抬进城中,刹渊在掩护军队做着最后的撤退。待最后一个士兵退回城中,城门轰然关合。 暂时休战。 满城哀嚎,到处是鲜血弥漫的味道,这种感觉,陌生中透着一股熟悉之感。 戟晟也曾在东岸内战和十几年前的跨河之战中逃亡过。 他的三个孩子,有两个都死在战祸之中。 他原觉得对这种景象应当不陌生,没想到真正面临战场的时候,又和当时逃亡的景象大相径庭。 戟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尸体,如同一层烂掉的蚂蚁一般。隔着半里开外,都可以闻到那自尸体挥发出来的恶臭,以及扑面而来的死亡的气息。 这就是,戟颂一直面对的么。 夜色降临,戟晟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 想到那遍地的尸首,那一张张狰狞的面目,那一具又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那随着鲜血一起飞出来的五脏六腑,那些被深深埋在土壤中被分离出来、有的还在蠕动的残肢。 恐惧,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他是不死之身,但他并不想自己的身体变成那个样子——但是现在为时已晚,在这满是妖子的地界,戟晟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战事如此紧张,这些浴血奋战的将领也不会给戟晟任何坦白和解释的机会。 第18章 拯残局,战狂窎 翌日,待军队休养生息之后,再次前往昌云之城。 戟晟骑着马同其他几个将领走在前面,腰间别着他连挥舞都有几分吃力的大刀。 他的心跳已经不能再快,自上马以后,两腿也在不停地打颤,握着缰绳的手因用力变得苍白如纸。看着逐渐靠近的城池,仿佛看见了刑场,而他就是那即将行刑的囚犯。 距离城门还有百余米的时候,军队停了下来。 昌云的城门大开,无一士兵在看守。 狂窎站在城门之上,一手扶着垛口,一手拿着烟袋。 尽管已经有上千岁的年纪,但依旧是一副年轻的样子。他闲散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气自鼻孔当中徐徐流泻而出。在他身后的城内,是已经严阵以待的士兵。 “敢进来么?”狂窎倒了倒烟袋里的烟灰,“也省得你们攻城费那么大力气,我给你们开了城门,有胆子的就进来吧。” 幽谷边际的狂风卷起了一层声势浩大的风沙,黄沙弥漫。 戟晟有些睁不开眼睛。 只听一声象鸣般的叫声,双方军队便陷入了厮杀! 戟晟置身于一片混乱之中,数百道刀刃的寒光透过凶猛的风沙,刺入他的眼睛之中。 戟晟只得被迫拔出腰间沉重的刀刃,座下妖马的腿忽地被斩断,戟晟随着倒下的妖马倒在了地上,一条腿被妖马沉重的身子压住。 疼痛令妖马不断地扭动,戟晟的腿一时无法抽出,腿被磨得皮开肉绽。 戟晟从未经历过如此的切肤之痛,疼得满身是汗。 他一狠心!一脚蹬住妖马的后背!将妖马身下的腿扯了出来! 腿上的血肉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划破,一块肉被硬生生地拽了下来,露出了血淋淋的白骨。 戟晟看着自己的腿,痛感顿时席卷了全身。 “啊!!” 他痛苦的嘶吼声并没有人顾及。 身后的敌人将刀刺入戟晟的胸膛,戟晟口中涌出鲜血,倒在地上,来回厮杀的士兵没有功夫顾及脚下的尸体,戟晟倒在地上的身体被来回踩踏。 身体的愈合需要有一个较为安定的环境,但是眼下那些踩在他身上的脚根本不给戟晟任何修复的时间,他躺在地上无能为力地看着上方不断走过的影子,身体承受着伤口重复撕裂的痛苦。 真是可笑,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死,此时此刻,他的头脑之中却依然不可避免地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 戟晟的身体已经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麻木不仁。有一具尸体倒在戟晟的身上,戟晟麻木的身体能够感觉到,自那具尸体之中淌出的热流正在缓缓地流到自己的身上。 不断压到身上的尸体为戟晟的伤口提供了修复的时机,可戟晟被这些尸体压得几乎窒息,但是他不能现在就将他们推下去。 他身上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待到伤口完全愈合了也不迟。 但是事与愿违,就在戟晟身上的伤口即将愈合的时候,他身上的尸体被人尽数抛了开来,来者一脚踩在他胸口即将愈合的伤口之上,伤口再次撕裂。 戟晟疼得浑身颤抖,他紧咬牙关,看着将脚放在他胸脯上的狂窎。 狂窎手中抓着两柄赤头飞刃,颇具玩味地看着戟晟:“我当是白将军去何处了,原来在尸体堆睡觉。” “你这个混蛋……”戟晟被狂窎狠狠地踩住胸膛,无法起身。 周遭是相互厮杀的妖子,一具尸体倒了过来。 狂窎手中赤头飞刃一挥! 尸体顿时被斩作两半! 尸体断裂的切口燃起熊熊火光,还没死透的妖子上半截在火中挣扎着,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叫声。 戟晟瞋目看着眼前令人绝望的景象,呈奉之看到戟晟被踩在脚下,斩杀了手头的妖子便急忙赶过去搭救。狂窎将一手的赤头飞刃朝着呈奉之掷去,呈奉之用剑身相挡! 在赤头飞刃与刀刃相接的一瞬间,呈奉之手中的刀刃断裂! 断掉的半截刀刃倒插在地上,随之坠落的还有呈奉之正在燃烧的头颅。 呈奉之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倒下,飞过去的赤头飞刃仿佛长了双目一般自行飞了回来,刺穿了呈奉之的心脏。在戟晟万分绝望和惊愕的目光之中,呈奉之的身体燃起了大火,不一会儿便化做了一摊灰烬。 “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 戟晟彻底被绝望、恐惧和前所未有的悲伤所击溃,眼泪从眼角止不住地流下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地死去。 看到呈奉之被杀,刹渊强忍悲痛,趁此机会自身后偷袭狂窎。 两柄赤头飞刃在空中回旋一圈,回到了狂窎手中。 狂窎一手抵挡了刹渊的攻击,舔了舔另一柄刀刃上的血,随即将其掷了出去。 被掷出的赤头飞刃化作一道红光在空中穿梭,悄无声息地绕到刹渊身后,一下子刺穿了刹渊的身体! 刹渊胸前被刺通穿的伤口处燃起血色的大火,手上一颤,在两柄刀刃的对峙之下处于了下风,后退了几步。 狂窎看着后退的刹渊,脚下使力,一脚踩碎了戟晟的肋骨! 戟晟痛苦地嘶吼出声。 狂窎看着戟晟痛苦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这年头真是不同了呢,什么人都能称之为战神,就连你这样的人子,都能在妖子之中占有一席之地,要是换做我年轻的时候,根本不可能。”狂窎对戟晟徐徐说道,将手中的另一把飞刃对准了戟晟的额心,“听说你是不死之身,这火,会不会永远烧下去呢。” 戟晟徒劳地去击打狂窎的腿,瞪得浑圆的双眼看着逐渐逼近的刀刃。 狂窎正玩得不亦乐乎,忽然觉得一阵杀气袭来! 狂窎一怔,抬头看去。 一道不易察觉的刃压悄无声息地袭了过来,如同风暴一般席卷着战场上的沙尘,暴虐袭来! 狂窎脸上有一瞬间的凝滞,随之闪身躲过那一记刃压! “轰!!” 那一道巨大的刃压伴随着一阵猛烈的气流直向城墙扑去! 半面的城墙被砍得支离破碎! 第19章 邪鬼刃,骨血胄 双目失明的人最难以做到的事情就是寻找,所以她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需要光明。 在戟颂去找祭司的同时,乌鄫去找了慈辛,拿到了上次慈辛手上的药膏。 若是将这药膏涂抹在身上,便可暂时令戟颂恢复光明。 这暂时的办法,是以邪气为饵将邪物从戟颂瞳中引出为法,来取得暂时的光明,一旦药膏上的邪气被吞噬殆尽,邪物便会重新栖息到戟颂的眼中。 并且食了邪气的邪物会更加深重,也有可能令戟颂今后即便站在大祭司面前,眼中也无法得到光明。 “你可要想好了。”乌鄫常年跟在戟颂身边,比任何人都知道戟颂对于光明的渴望,也是这份渴望,才令戟颂不顾一切地想要留在长河地。 而对此,戟颂早就想好了。 “她可有什么条件?”戟颂问乌鄫。 乌鄫道:“她说让我们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戟颂脸上泛起一丝无奈而苦涩的笑意,浑黑的眼中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看不见一丝情绪:“若是无法得到光明的话,也没有再回来的必要了。” 城墙被击出了数道裂痕,随着弓箭手面露惊恐之色地在城墙上面跑动,城墙顺着裂缝逐渐崩解,轰然倒塌! 狂窎站在崩塌的城墙之前,崩裂的石块溅到了他的脚边。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的来者,眼中颇有意味,他抬手唤回了两把赤头飞刃,朝着来者走去。 戟晟得以起身,看到远处正在赶来的人影。 戟晟心中一颤。 刹渊胸口中了一刀,刀口距离他的心脏只差二寸,还在燃烧着火焰。如果这火焰还不熄灭,势必会燃烧到他的心脏。刹渊用刀剑刺入胸口,将胸口着了火的那块躯体忍痛割开,将其剜了下来,被切开的伤口鲜血如注。 因失血过多,刹渊已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得疑惑地望着这副景象。 是谁来了…… “我说怎么有些不对劲,原来是个冒牌货。”狂窎笑着说道,猛地冲向戟颂。 戟颂挥刀迎击! 刀刃对撞!产生了强烈的冲击! 戟颂的虎口被震裂,鲜血顺着刀柄缓缓下淌,滴到两人之间的那寸土地上。 狂窎两刃交叠,将戟颂的大刀挤在中间,试图掐断戟颂的刀身。戟颂及时察觉,大刀回旋,打散了狂窎交叠的双刃,随之向后跃了一步,与狂窎拉开距离。 戟颂看着手里的大刀,刚才碰到赤头飞刃的刀身被烧得通红。 看来对方的飞刃有蹊跷,不是一般的武器。 狂窎眼中泛起了一丝兴趣,继续向戟颂走去。戟晟担忧地看着戟颂,那柄飞刃不仅害得闵佩豳失了一条胳膊,又杀了呈奉之那样的开国将领,在那之后,刹渊也被刺伤,现在危在旦夕。 无论戟颂有多么厉害,总没有办法比得上那三个力量的总和吧。 此时前来,无异于自寻死路。 沙石在地上翻滚,戟颂紧盯着向自己走来的狂窎,眼中并无任何慌乱,她手上虎口被震裂的伤已经愈合。 狂窎飞身跃起,狠狠地砍向戟颂! 戟颂迅速侧身躲过。 狂窎的飞刃砍在地上,在地上砍出了一道焦黑的火印。 戟颂趁机绕到狂窎身后,极其迅速地一刀斩了下去! 刀身划过狂窎的脊背,发出一声嘶鸣。戟晟看戟颂砍中了狂窎,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本以为戟颂会趁着这个间隙杀了狂窎,但戟颂却后退了几步,仍旧和狂窎保持着距离。 刚才那一击不是他躲不开,而是他不躲——戟颂看了一眼被砍出裂纹的大刀,意识到了狂窎的身体似乎异常的坚硬,她手上的这把刀根本没有办法伤及他的皮肉分毫。 狂窎活动了一下脊背和脖颈,然后回身看向戟颂,嘲弄道:“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了吗?” “我这一生有过很多无力的时候,但不是现在。”戟颂面无表情地看着狂窎。 狂窎脸上扬起一丝冷笑,再次朝戟颂挥刃而去! 戟颂再次躲过狂窎的攻击,她的刀身经过与赤头飞刃的几次碰撞本来就变钝了,刚才那一下更是撞出了裂纹,已经没有办法和他硬碰硬了。戟颂一边躲闪,一边想着可以战胜狂窎的办法。 “你就只会躲吗?嗯!?”狂窎朝着戟颂吼道,猛地一劈! 攻击的速度骤然加快,戟颂来不及躲闪,只好与狂窎正面相接! 大刀抵住了狂窎的攻击! 上面的裂纹逐渐扩散,有刀身的碎屑从戟颂的大刀上落了下来。 戟颂双手支撑着头上的刀刃,她现在完全地被压制了,加之手上的刀刃太过脆弱,戟颂现如今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狂窎手上的力道一直在加重,其飞刃上炙热的温度已经将戟颂的大刀局部烤成了红色,并且正在融化。 戟颂的脚下的地面深深地陷了下去。 狂窎的力量极其强悍,她拼尽全力也只是能和他像这样僵持,而且她现在落于下风,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骼都在震颤,被打倒只是时间的问题。 戟颂不得已跪在了地上,些许融化的刀身落在戟颂的脸上,将戟颂的脸烧出了一个窟窿。 “戟颂!”戟晟在远处朝着戟颂大喊,他张皇之际,只得双手拿起地上沉重的大刀,向狂窎冲了过去。 戟晟自狂窎身后劈了他一刀,刀身碎裂! 狂窎回身,一脚将戟晟踹开! 身负重伤的刹渊提剑赶来迎战狂窎,狂窎掷出手中另一柄的飞刃,赤头飞刃朝着刹渊径直刺去! 刹渊躲过迎面而来的刀刃,几个回合下来,刹渊手中剑被赤头飞刃砍断,赤头飞刃朝着他的心脏刺去,刹渊侧身,赤头飞刃刺中了他的左肩,他的整条手臂燃烧了起来。 刹渊握住自己被烧烂的左肩,一把扯了下来,连同赤头飞刃一起扔在地上。 狂窎一手压制着戟颂,一手试图唤回另一把赤头飞刃,但是插进躯体的赤头飞刃是无法自行飞回的。 戟颂的双脚已经被压得麻木,要是她此刻松懈,定会被这头上的刀刃削成两半。刹渊还剩下一条右臂,他拾起地上斩死士兵的刀刃走向狂窎。 狂窎见状笑了:“你就打算拿那么一把破刀和我打吗?” “足够了。”刹渊胸口还破着一个大洞,现在又失去了左臂,已经失去了现显出原身的能力,他一步一步地向狂窎走去,因为身体已经极度虚弱,所以步履不是很稳。 狂窎将压制戟颂的刀刃拿开,转而用来对付刹渊。 戟颂来不及有片刻的休息,支撑着麻木的双腿站起来,朝狂窎挥出一击刃压! 刃压横扫! 狂窎察觉,回身也掷出一记刃压! 两股强力的刃压猛地撞到一起,引起一阵狂烈的爆炸! 强烈的气流将原本就站不稳的戟颂捶到城墙之上,城墙被她的躯体撞出了裂纹,她身上已经大如幼杏的痘粒受到挤压全部破裂,戟颂感受到了万剑穿身的痛苦,身上的痘粒破碎流出的血水浸湿了戟颂的衣裳。 戟颂勉强跪伏在地上,抬眼看去,在她的面前逐渐聚来了几个敌军。 在远处的戟晟倒在满地的尸体之上,刚才被踢中的那一脚令他的五脏六腑全部受损,他痛得不能自已,只能蜷缩在地上,戟晟勉强抬头,口中有血不断咳出,看向戟颂。 戟颂跪坐在地上忍受着万剑穿身的痛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但苍白的面容带一丝血色,像是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在身中诅咒的情况之下,常人恐怕就连站立都十分困难,更不要说要迎战狂窎如此强悍的对手。 戟颂口中涌出黑色的鲜血,扶着墙壁站立,意识逐渐模糊。 她的诅咒还没来得及解开,并且那个诅咒正在一点一点地腐蚀她的身体。戟晟看着戟颂这副样子,支撑着被痛意袭卷的身体,拿起身侧死兵的刀刃,起身向戟颂身边的敌军冲了过去! 他一个乡野村夫,在此刻身体备受煎熬的情况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 戟晟将戟颂身遭的几个士兵砍杀,连忙过去抱住了戟颂,带着哭腔喊道。 “戟颂!戟颂!” 戟颂被戟晟一声声的呼唤唤回了现实。 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戟晟的脸,脸上便被溅上了一层温热。 戟晟被身后袭来的士兵一刀斩落了头颅,原先抱着戟颂的手臂脱力,剩下无头的躯体倒在了地上。 戟颂看着戟晟倒在地上的尸体,一怔。 眼中闪过一丝血腥的肃杀! 她咬紧牙关提刀站起,狠狠一刀将偷袭戟晟的士兵砍成了两半!戟颂的目光略过戟晟的尸体,落到远处正在与狂窎对战的刹渊,手中的刀柄被握出了裂纹,绕过戟晟的尸体走了过去。 狂窎与刹渊兵刃相接的一瞬,刹渊手中的兵刃毫无悬念地断裂了。 赤头飞刃的刀尖划过刹渊的躯干,在他的身上点燃了一道火焰。刹渊的身体向后倒去,狂窎伸手扶住了刹渊的肩膀,随即举刀,打算一刀插入刹渊的心脏。 就在准备下手的时候,狂窎的视线忽然转移。 戟颂站在刹渊的断臂处,将手中的大刀扔掉,俯身握住插在刹渊手臂之中的赤头飞刃。 将它从地上拿了起来。 第20章 降鬼刃,斩狂窎 炽热的温度灼烧着她的手掌,围绕着手逐渐生起一丝火舌。 但是她好似没有感受到灼烧手掌的火焰一般,手里握着赤头飞刃走向狂窎,眼中凛然:“你如果杀了他,我会让你死得比他还痛苦。” “是么。”狂窎笑了,将刀刃刺入了刹渊的心脏。 戟晟长出了一颗新的头颅,在远处艰难地爬起来,看到如此景象不禁睁大了双眼。 早已意识迷离的刹渊身上燃起熊熊火光。 戟颂看着刹渊,极力压抑着胸中的悲愤,狠狠一刀向狂窎劈了过去! 两把赤头飞刃相接,有些许火星擦出。 戟颂右边的整条手臂起火,狂窎看着戟颂的手臂,狂妄的笑意浮于脸上。 戟颂一手换做两手并用,猛地用力,令手中的刀刃贴着狂窎手中的刀身猛地擦过,两柄赤头飞刃相摩擦冒出的火焰有些许扑到了狂窎的脸上。 狂窎看着自己被那一瞬间的火焰燎焦的发丝,脸上有一瞬间的呆怔。 戟颂手中刀刃迂回,趁此间隙用刀刃砍中了狂窎的腹部。狂窎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腹部被刀刃撕裂,连连后退,但是伤口处并没有像刹渊那般燃起火光。 狂窎腹部虽痛,但还是得意地笑了:“这是我的刀,伤不了我的。” 戟颂看着刀上的血迹,将刀刃换作左手去拿。 她的右臂已经完全烧焦,失去了知觉,只能耷拉在右边,继续被赤头飞刃的火焰燃烧着。戟颂将右边废掉的手臂砍掉,眼神阴鸷地朝狂窎走过去。 这是人吗!? 居然对自己的身体这么狠! 狂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握紧了手中的刀刃。 在对方也持有赤头飞刃的状况下,他不能冒险再将飞刃掷出去了。戟颂因脸上也有痘粒破裂,不断有血水流进眼中,将视线染作了一片红色。她的身体已经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接近麻木,愤怒充斥了她全部的思绪,眼中满是想要杀死眼前之人的阴鸷的杀意。 戟颂不由分说再次朝着狂窎砍去! 狂窎两只手并用,猛地用力将戟颂手中的刀刃打歪,他本来是打算将刀刃挑飞的,但是他赫然发现,戟颂手中的刀柄早已没有了刀柄的样子。 因为手被烧焦,而不死之身又有自行愈合的能力。 一边受伤一边愈合,手和刀柄便融在了一起。 这……怎么可能!? 狂窎从未见过这种事情,但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一拳打中了戟颂的腹部! 戟颂腹部的护甲被打碎,腹部受到了些许伤害。但是戟颂没有像之前那样后退,她瞪着一双阴鸷至极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狂窎,又因为脸上满是鲜血,模样和厉鬼没什么两样。 火焰从戟颂的手上开始蔓延,有半条手臂置于火焰之中。 狂窎即便什么都不做,只要与戟颂僵持,待戟颂体力耗尽,就可以将戟颂解决掉。 狂窎在之前就听叶城廖那个老头子说过,东岸的不死之身是很难缠的。叶城廖身为黑水之主,也曾数次带领着西岸的大军向东岸进发,但每次都被极其凶悍的不死军队抵挡在长尽河畔。因为不死之身不用惧怕死亡的来袭,只要一门心思地想着杀掉对方便可,反正伤口也会自行愈合。 狂窎曾一度羡慕不死之身所拥有的不死之力,但是随后过来的这几年,也碰到过几个游走在绝望边缘的不死之身,那模样已经同死了没什么区别,只是还有气息和心跳罢了…… 就如同此时他眼前的厉鬼一般。 血红的火焰燃烧着戟颂的左臂,这难以忍受的疼痛,此刻却在戟颂的脸上看不到分毫痛苦的痕迹。 曾经为了驯服这两柄赤头飞刃,狂窎也不止一次地被赤头飞刃灼伤。那血红的火焰来自西岸的火山乱石之地,比寻常的火焰不知炙热了多少倍。狂窎看着戟颂,即便他知道不死之身也是能够感知疼痛的肉体,但此刻却不由得开始怀疑,不死之身是否真的能够感受到痛楚。 只见戟颂忽然低下身去,左臂如同蛇一般锁住狂窎的刀刃。 狂窎一怔,他似乎猜到了这个不死之身想做什么,想将自己的刀刃抽出。 但是已经晚了,戟颂用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躯体已经将刀刃与其焊到一起。 狂窎的手也几乎要与戟颂的皮肉粘连在一起,戟颂身上炙热无比的火焰灼烧到了狂窎的手,狂窎握着刀刃的手一时半会儿无法将刀刃抽出来。 然而戟颂只剩了一条手臂,即便是锁住了狂窎手中的那把赤头飞刃,也没有办法腾出一只手来攻击。 看到这副场景的戟晟不禁泪流满面,自知不能再继续等下去,拿起地上的刀刃朝着火焰之中的戟颂跑了过去,想助戟颂一臂之力。 “你……”狂窎还没来得及笑戟颂的愚蠢,忽然脸色一僵。 戟颂正在燃烧的肩膀处,以肉眼可见的惊人的速度,在火焰之中长出了一条臂膀! 只不过因为是在火焰之中生长出来的手臂,新长出的那条臂膀之上还带着清晰的血丝和筋脉,连肌肉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按理来说,被割断的手臂是没有这么快便能长出来的。 戟颂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现下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些! 戟颂用新长出的右手,将与左手焊住的刀柄,连着皮肉一起撕扯下来!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狂窎胸口挥出一刀!狂窎向后倒下,胸口被割裂的瞬间腾起了一丝火光。 不可能!他是它的主人!他怎么可能会起火!? 难道…… 狂窎看着戟颂。 戟颂手臂之上的火焰正在慢慢熄灭。 难道…… 赤头飞刃选择了这个家伙?! 赤头飞刃会自己选择较为强悍的一方作为自己的主人,这狂窎是知道的。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代替他的是个区区的人子!! 火焰灼烧着狂窎身上的铠甲和肌肤,手上的刀柄也开始灼烧他的手掌。 “啊!!!!!!!” 剧烈的疼痛令狂窎失声尖叫,他不死心地朝戟颂挥刀过去,但已没有了之前的镇定,被戟颂轻易便识出了破绽。戟颂侧身一躲,挥刀斩下了狂窎的一条胳膊! 同时在狂窎身上又劈了一刀,另生了一道火焰在狂窎的身上灼烧。 火焰已渗入骨髓,狂窎倒在地上来回翻滚,企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戟颂的手逐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她将两柄赤头飞刃握在手中,走到狂窎跟前,两刀削去了狂窎的双臂,然后将两柄飞刃插在狂窎还没有着起火来的两条腿上,死死地钉在地面上! 狂窎惊恐地看着戟颂。 戟颂依旧是一副阴鸷的眼神看着他,抬脚一脚踩碎了他的肋骨!随后将手伸进狂窎胸口上的伤口,不顾他的惨叫和求饶,在里面来回摸找,找到了他的心脏。 戟颂死死地捏住他的心脏,手上一使力,将心脏连同其他血肉相连的东西拽了出来! “啊!!!!!!!”狂窎惨叫不止。 狂窎躺在地上抽搐,戟颂将手里还在跳动的心脏放到狂窎的面前。 手上一使力。 那怦怦作跳的心脏便烂在了手里。 “你……你这个魔鬼……” 狂窎睁着不甘的眼睛瞪着戟颂,身体僵硬,失去了声息。可即便狂窎已经死了,还是解不了戟颂的心头之恨,戟颂将赤头飞刃从那早已化作两团灰烬的双腿拔了出来。 一次又一次地,将狂窎头部刺穿! 狂窎的头颅燃起了火光,在血色的火焰之中化为了一团灰烬。 戟晟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抓住了戟颂的手臂:“可以了,他已经死了。” “滚开!”戟颂用赤头飞刃指着戟晟,眼神阴鸷地说道。 她身上已满是诅咒造成的溃烂。 戟晟看着戟颂,眼中不断涌出热泪。 他想他已经不用乌鄫向自己讲述戟颂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只是讨伐狂窎这一战,便可以明白戟颂这些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和那些妖子之所以会如此敬重戟颂的原因。 戟晟抱住了戟颂。 他不在意戟颂的威吓。 因为他比谁都明白戟颂今日来这里的原因。 “对不起……颂啊……对不起……”戟晟抱着戟颂嚎啕大哭起来。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不知道,戟颂这么多年来都在面对着这些可怕的事情。 戟颂手中的赤头飞刃缓缓落在地上,化做了一道红色的光,那道红色的光在空中回游了片刻,化作两道红光窜入了戟颂的双臂。 戟颂的眼中重新泛起了一片浑黑,有血无意识地不断从眼中涌出。 戟晟放开戟颂,看到戟颂的眼睛之后怔了怔,戟颂的身体僵直着向后倒去。 戟晟的脑中一片空白,慌忙将戟颂重新抱回怀中。 戟颂的口中不断有血溢出,她犹如黑洞的两个眼睛看不见任何痛苦或是惊惧的情绪,脸上已满是溃烂的血肉,她缓缓抬手,抓住了戟晟的胳膊,含糊不清地说道:“杀了我……” 戟晟看着戟颂涕泗横流,他抱着戟颂站了起来,茫然而无助地向四周看去,然而只能看到远处雾霭之中巨大的幽谷,和近处的满地死伤。 “杀了我!”戟颂依旧意识迷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揪住戟晟的衣襟,对戟晟低吼道。 “如果你真的愧疚的话!就杀了我!” 她不想再这样痛苦地活着了! 戟晟看着戟颂的样子不禁潸然泪下,他没有回答戟颂,也绝对不会照戟颂的话去做。 他抱着戟颂徒步向出发的城镇艰难地跑去,声音颤抖:“我……带你去看大夫……” 自幽谷吹来的狂风异常寒冷,戟晟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去。 忽然在漫无边际的狂沙和遍野的尸首之上,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赫然出现在前面。 女人的面容掩在宽松的斗篷之下,如同一棵已经枯死的树木扎根在尸骨遍地的平原之上,随着狂风摆动。 满脸风尘的戟晟困惑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女人,警戒地后退了几步。 戟颂尚未失去意识,尽管看不见,但还是将头微微扭向了戟晟为之震惊的前方。 狂风呼啸之中,女人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白将军,一年以后到东仙山,那里有一些您可能想知道的事情。” 满脸是血的戟颂一双浑黑的眸子没有任何聚焦,虚弱地看着女人的方向。 女人勾唇,在遍地尸骨的平原之上消失。 随之一阵乌泱泱的军队自远处赶来。 第21章 言中灵,借悲悯 戟晟定睛看去,为首的是断了一只臂膀的闵佩豳。 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的乌鄫先一步奔向二人,将戟颂从戟晟怀中抱出,身上的衣裳因为身体的异变撕裂,化作一匹妖马将戟颂驮在背上。 “你们要去何处?”戟晟慌张而哽咽着对乌鄫说道。 身为妖马形态的乌鄫说不了话,也顾不上和戟晟报备行程,直直朝着长河地的方向奔去。 戟颂遍体鳞伤的身体趴在马背之上,已经失去了意识,被乌鄫驮在背上带向远方。戟晟在后面追着乌鄫,疲倦和迟迟没有缓和的伤势令他步幅缓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乌鄫冲进远处的浓林之中。 在古崟国都的叶城谌收到探子来报,狂窎被杀的消息,惊讶之意大于欣喜之情。 叶城谌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几代父辈都没有铲除的狂窎竟会死于此时,叶城谌带着众人,特意到古崟国都的大门前迎接,但是回来的只有戟晟和闵佩豳。 闵佩豳面色沉重地跪倒在叶城谌面前。 戟晟则是一脸了无生意的模样,仿佛一具死尸般站在原地。 在戟晟的脚下,是满地的尸体。 - - 长河地这几日正值求雨祭典。 在长河地较高的地段建有一座祭台,此地乃先代祭司所选之地,位于地骨,汇聚灵秀之气,灵气至盛至洁。 偌大的祭台周围衍生出数道白玉缔造的沟渠,好似河的脉流一般。 祭台渐渐从地上悬浮到空中,其下无任何支柱。祭司一身银白色祭袍站在祭台的法阵中央,修长白皙的手中雾气汇聚,一柄透明的法杖悬于手中。 法杖震颤了一下,自行插入到祭台正中的孔隙之中。 祭司手中浮现几丝光晕,一阵白色的光辉如同细流慢慢注入透明的法杖之内。 自祭台边缘的小孔有清澈的水流缓缓流出,纤细而平稳的水流直接撒入了下方白玉缔造的沟渠之中,顺着脉络渐渐流下,浸入了深色的地壤之中。 祭台之下的人们跪倒在地上,将双手举过头顶,一脸虔诚地看着祭台上的祭司。 祭司一双清眸流转,看向祭台下跪倒在地上的人们。 远处神宫之中,慈辛正在修剪花枝,忽然感觉到长河地的入口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开启。 许铖在旁,也感觉到了这股神秘的力量,这股神秘的力量前不久便出现过一次。 慈辛放下了手中的剪子,素来了解慈辛动向的许铖去组织人马。在半途遇到了岚,岚出于对这股神秘力量的新奇,也跟随着一起前去。 - “不是说了,让你们永远离开这里么……你们也答应了。” 慈辛带着大批神狩来到了长河地入口处,她不知道是谁有这个胆子打开长河地入口放他们进来的,不过现在看不死族人半死不活的样子,把他们请出去应该不是难事:“许铖,把他们赶出去。” 许铖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戟颂,有些犹疑,没有立即按照慈辛说的去做。 “许铖。”慈辛看向一旁的许铖。 许铖不语,带着几个神狩走到戟颂旁边。 经过乌鄫日夜兼程的奔波,虽说在四日内就到达了长河地,但戟颂的伤势还是加重了不少。 无论是脸上还是身上都满是溃烂,眼帘半垂,一双浑黑的眸子完全失去了意识,恍若已经死去一般,但微微起伏的胸口又表明了她还活着。 她目不能视,听觉随着身体的逐渐衰弱也渐渐失灵。 戟颂因为先前为了救祭司,在巫风那里受到的诅咒,如今苦不堪言。 乌鄫看着戟颂的样子不禁哽咽,她没有办法回答戟颂的问题,只能在他们下手之前紧紧地将戟颂抱在怀里。 许铖抽出刀刃,放到乌鄫的脖颈处。 “请你们出去,离开这里。” 乌鄫悲凄的目光看着许铖,嘴唇颤抖着说道:“求求你,只要能救她,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请你们……出去。”许铖不忍再去看戟颂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势,别过脸去。 看许铖的态度如此坚决,乌鄫愤恨地抓住许铖的刀刃,朝着不远处的人马吼骂道:“你们别忘了!在你们的大祭司和先知被囚禁起来的时候是谁舍身相救的!就是这样的忘恩负义也配称作为神的信徒,不觉得羞耻吗!有你们这样恩将仇报的信徒,简直就是为长河神蒙羞!”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此叫嚣!”岚对乌鄫怒斥道,“若不是对大祭司有所仰仗,你们怎会舍身相救!许铖!你还在等什么!要么就赶出去,要么就杀了!杀不死之身你不行,难道杀了那只妖兽也不行吗!” 许铖手中的刀刃有几分颤抖。 岚的话音刚落,戟颂原本半张的眼帘忽然睁开! 她血红的眼眶流出一丝血迹,与此同时,手心里腾起一团血色的火焰。 忽然一道金光闪过! 许铖手中的刀刃被打飞到一边。 勒金穿过人群,站在不远处抱着戟颂的乌鄫和慈辛之间,手里腾转着金色的符文,缓缓俯身跪于地面之上。 慈辛身后的神狩自动开出了一条道路,慈辛向身后看去,着一身银白色祭袍的祭司正缓缓走了过来,清冷的面容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侧神守俯首,屈膝下跪。 站在慈辛身旁方才叫嚣不已的岚也没了声音,也自动站到了两侧,顺从地跪下。 祭司自中间走过,走到慈辛面前。 慈辛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大祭司,此人留不得,还是早日……” “我何时开始,要听你的话了。”祭司一副淡若浮云的表情,却令慈辛身上一颤。 祭司平日素不与人交流,即便是对名义上的母亲——主祭圣母,也是沉默寡言,但所有人都知道,祭司一旦张口说话,意味着什么。慈辛心中诚惶诚恐,脸色煞白,忙向两侧退去,为祭司让开道路。 乌鄫抬头看着祭司,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祭司宽松的祭袍拖在地上,没有沾染地上的半分尘土。 他衣袂飘曳,不紧不慢地走到戟颂跟前。 戟颂听到了停在跟前的脚步声,睁开了浑黑的眼睛,循着脚步声望去。 祭司的一双清眸之中映入了遍体鳞伤的戟颂,身遭的雾气化作无数根肉眼难以看见的细丝,从空中垂下,轻柔地缠缚住戟颂的身体。 戟颂的身体在丝线的托举之下,渐渐漂浮在了空中。 祭司回身走去,漂浮在空中的戟颂被牵引着跟在祭司身后。 在慈辛和岚等人跪倒在两旁,头深深埋入地上,不敢抬头。 - 戟颂的住所。 祭司将戟颂送回了她的住所,乌鄫在外面焦急地等候,两手不停地揉搓着,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应该听戟颂的话去找闵佩豳带救兵,而是应该留在戟颂身边。 若是她留在戟颂身边的话,是绝对不会让戟颂变成那个样子的。 勒金拿着一盏油灯送进了居所之后,便走了出来,将大门关合,站在台阶上,低头看见了乌鄫。乌鄫在门前的台阶上坐着,神情无比懊悔。 其实他从之前就想问一个问题,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奇了怪了,你为何对那不死族人如此死心塌地呢。”勒金云淡风轻地说道。 “我还奇怪,为何你们对白曳总是存有偏见。”乌鄫道。 勒金看着乌鄫,嘴边漾起了一丝略带意味的笑意:“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整日和不死族人待在一起,别告诉我你没有对他产生过恐惧。” “那又怎样,她也没有伤害过我。”乌鄫将脸徐徐扭到一边,眼中添了几分黯淡。 反倒是她,一次一次被她豁出性命保护……乌鄫无法像那些敌视戟颂的人那样,明明被戟颂保护过,甚至拯救过,却只是因为她不死之身的身份便将她为自己流过的鲜血视作无物,视作是理所应当。 没有人生来就应该为别人豁出性命。 - 戟颂满身是血地躺在床上,祭司手中拿着一盏油灯走到床前。 将油灯放到戟颂枕边的一瞬间,油灯便倏地点燃,火焰呈螺旋状盘升起来,并且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一直蔓延到房顶。戟颂浑黑的双目中映入了火光,自她身体每一寸破烂的肌肤之上流出的血液,浸染了身下的床褥。 一层细密的火焰覆盖了整个房顶,祭司将灯油泼到靠近戟颂床边的地面上。 被泼在地上的灯油徐徐在地面上爬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入了床下。祭司的目光定格到一处,棱节分明的手在那片油迹之上一抓,随后猛地一扯! 床下满是血污的黑色人影被拽了出来,被毫不留情地甩在了大门之上! 那黑物双脚立于大门之上,猛地一踩向祭司袭来! 祭司看着那黑物无动于衷,手指微动,在他身遭悬浮的雾气凝结成无数根丝线,缠缚住了向他冲来的黑物。只消一瞬,丝线割裂了黑物的身躯。 因为无数根丝线切割得十分细致,于是远看上去像是化作了一阵黑雾。 戟颂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自眼中腾升起一丝黑色的烟尘,这是作为诱饵而放置在戟颂身上的邪气,因为戟颂眼中的邪物还没有完全将其消化,所以祭司将其一便取了出来。 戟颂眼中恢复了正常,涣散的意识逐渐集中。 祭司在床边看着逐渐醒来的戟颂,回身向外面走去。 戟颂支撑着疼痛无比的身体坐起来,看见几欲离去的祭司,将他叫住:“你去哪儿?” “回去。”祭司没有回身。 戟颂因为体力尚未恢复,所以声音还稍显虚弱:“这是什么诅咒。” “言灵。”祭司道。 戟颂听得云里雾里:“那是什么东西?” “言灵寄宿在话语之中。”祭司解释道,“想必是你之前对巫道之人许下过什么诺言,但是没有做到。” 言灵有两种,一种是用话语支配对方行动的言灵,那种言灵拥有自己的意识,但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存在于古籍之中。 剩下的一种就较为常见了,有些人会仿照言灵拟造诅咒,这种诅咒不需要任何器物,只需要约定双方的话语便可以进行束缚,如果在此种言灵面前许下的诺言没有即刻兑现的话,在违反誓言的那一刻就会被言灵诅咒,通常会出现的症状便是身上脓包,如若戟颂不是不死之身,便已经全身皮肤溃烂而死。 而这种言灵造成的诅咒也有迹可循,并不是非常难以解除的诅咒。 一般言灵造成的诅咒会自带邪气悬浮于被施咒者的上方,如若进入一个封闭的室内,它便会紧贴在天花板上的某一处,只是非巫道神术之人无法看见。 油灯乃阴夜之阳,祭司点燃油灯并让火焰笼罩整个屋顶,目的便是让言灵在上方无所遁形,只能逃逸到下方。 而言灵一旦到了下方,到处是人子的阳间盛气,便只能躲在宿主的下方,也就是戟颂的床下。 油灯中的油泼到地面上,一是为了指明言灵存在的方向,二是将它的邪气圈禁,便于去除。 第22章 终死诅,贪罪食 戟颂曾答应了巫风要夺回人子王室统治的天下。 但那也只是缓兵之计,戟颂根本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 想必就是在那时,巫风在戟颂身上下了诅咒。 可此刻戟颂刚醒来,意识尚有模糊,一时还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许下过诺言,但她关心的不是这些:“那这个诅咒,与我眼中的邪物相比,哪个更胜一筹。” “后者。”祭司道。 戟颂心中一沉。 虽然现在已经恢复了视力,但是戟颂分明还能感觉到眼中的异物依旧存在,现在视线恢复不过是祭司在这里的缘故。戟颂看着祭司,继续问道:“我眼中的邪物……有破解之法吗?” 祭司微微侧脸,回身对戟颂说道:“有。” “是什么?”戟颂问道。 “死。”祭司言下之意,是戟颂死了,眼中的邪物便会死去。 也就是,要伴随一生的意思。 戟颂眼中的邪物是十分久远的一种邪物,自诞生之来便无可解之法,以不死之身的气力为生,若是不死之身没有气力,那邪物也无法存活。因此这邪物通常不会危及性命,只是会害不死之身失去目力。 不过对于以战斗为宿命的不死之身来说,失明无异于一座无形的牢笼。 “除此之外,没有解开之法么。”戟颂问道。 祭司绝美的面庞之上依旧是寻常的神情,湛澈淋漓的眸子移到大门之外,听闻言之:“没有。” - - 在这间墓室里不断有人死去,尸体沦为了同族人的食物。 自那以后,又有几批人送了进来,大多都是昏迷着被送进来的,而原先就在这里的人不等他们醒来便将他们绑起来,作为日后的食物。 这墓室当中不仅仅有腐败的尸体和白骨,还有成堆的粪便被堆在一个墙角,散发着恶臭。 饿得发狂的林幸不顾河生的阻拦也加入了食人的伙伴之中,但是林幸体力虚弱,只能是吃剩下的残渣。 河生还保留着最后的一丝理智,但是她明白,这丝理智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流失。河生看着遍地残骸,她饿得要死,即便坐着什么都不做,身体也会因为饥饿而不断颤抖。 那些已经生蛆的残骸就在不远处,河生脸色苍白地看着那片已经生蛆的肉。 只要吃了它,她就能活下去。她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疼痛令她有了片刻的清醒。 不远处那片生蛆的肉被林幸拿起来咬了一口,林幸双目呆滞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河生看着林幸,眼眶逐渐湿润。 尽管她知道一旦墓室当中的尸体被吃完之后,剩下最虚弱的那个人就会沦为食物,她也无法下口。 她无法像其他人吃掉自己弟弟那样吃掉别人,她不能。 她将脸埋在膝盖间无声地哭泣着,眼泪直接从眼眶落到腿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 一只手推了推她,河生抬起头,看到林幸将手中的一块腐肉递了过来,林幸的眼泪涌到眼眶边上,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对河生说道:“吃了吧。” 河生眼睛红润地看着林幸,没有接她递过来的腐肉,哑着嗓子,哽咽着说道:“让我死了吧。” 林幸将手里的腐肉扔在地上,万分痛苦地跪坐在地上,几近失神的眼中不断涌出泪水。她不甘心地捶打着地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放我出去啊!混蛋!放我出去……” 墓室里其他的人还在啃食着剩下的尸体,河生靠着墙壁,已经干涸的眼睛望向天花板上的遥远的出口。 如果那些被送进来的人没有被吃掉的话,大概摞起来的高度应该可以到那个出口了。 恍惚间,河生似乎看到了上方出口闪过了一双眼睛。 一双墨绿色的、如同蛇一般的眼睛。 但是河生已经没有办法和其他人去讲通了,且不说河生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就算是说了,那些已经丧失理智的人也不会听他的。 他们已经完全接受了同类相食的现状,甚至有人乐在其中。 河生祈祷着自己能够毫无知觉地死去,但是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她却还是没有要死的迹象。 直到有一天,那个入口没有再送活人进来。 而墓室中的储备也吃得差不多了。 林幸已经不再动弹了,任凭河生怎样摇晃,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河生抱着林幸,看着那边分食的人们,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但是她知道,那边的人吃完最后一个人之后,目标就会转到这边来。林幸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河生无力地坐在地上,抱着在她怀中长眠的林幸。 “听说人死了以后,魂魄会归往河的尽头……”河生眼中没有任何光泽,喃喃道,“林幸,你现在到了尽头了么……那里是什么样的……” 林幸没有回答她。 终于,那边的人吃完了最后的食物,全都看向了河生怀里的林幸。 此时林幸已是一副死相,应是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恐怖的面相,但是河生却依旧抱着她,好像她生前那般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入睡。 从战时开始,河生和他的弟弟与这两姐妹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多年,彼此亲如骨肉。 只是后来因为被驱逐到了西岸,分到了不同的地方。林幸所在的地方,本来是不用来这种危险的地方的。 那些人徐徐朝着河生走来,河生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那些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抱紧了林幸。 在她弟弟遇害的时候,她没能陪在他身边,那是她永远的遗憾…… 她不能连林幸也守不住。 “如果你们还有一点人性的话……还能听懂我在说什么的话……麻烦你们听一听……”河生对那些人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亲人在这西岸存活……在我来这里之前,我的弟弟已经沦为了他人的口粮,我恳求你们,不要再夺走我的亲人了,可以吗……我求求你们……” “但是她已经死了很久了,不是么。”唐津朝着河生走过去,细长的眼睛之中闪过一丝精芒,唇角划出一道弧度,“还是说,你不愿意我们吃这具尸体,而是让我们吃了你?” “吃了我?”河生抬头看着唐津良久,忽地,已经干裂的嘴唇勉强挽起一丝颇具嘲讽的笑意,随即对他怒吼道,“我们都要死的!一个都活不了!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何苦这样自相残杀!” 墓室中充斥着河生的怒吼声,唐津飞起一脚,直直踢到河生脸上。 河生头颅一歪,被毫不留情地被踢倒在了一旁。 唐津弯腰,一手捡起地上林幸早已枯瘦如柴的尸体,河生脑中一阵眩晕,挣扎着面朝唐津爬了过去,向林幸伸出手去。 唐津看了一眼正在向自己爬来的河生,扔给了身后那帮早已经饥饿难耐的人们,他则拿着刀子蹲在河生跟前,将刀身放到河生脸上拍了拍。 刀身上的污秽有些许沾到了河生脸上,河生看着远处被分割开来的林幸的遗体,悲痛地闭上了眼睛。 刀子刺破了河生脸上的皮肤,温热的液体顺着河生的鼻梁流了下来,河生面部因为疼痛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但是没有反抗的力气。 唐津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新鲜的肉了,脸上添了几分疯狂的笑容。 刀刃缓缓割开了河生的皮肉,汩汩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 主墓室内,地鬼闭着眼睛,畸形的头颅是藤蔓和树根织就的纷繁错杂。他能够清晰地看到每一件墓室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被关于此处的这些人子,不过只是他闲暇之时用来作乐的玩物罢了。 原本是这样的,但此时此刻,他心中却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个起初闯进绿洲深处的女子将他在地宫深处的真身抱起来时,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属于人子的体温。虽然不知道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是如何闯入地宫深处的,还找到了他的真身,但如若就那么死了,也着实可惜。 忽地,唐津身体一僵,眉心处出现了一个尖头,接着是腹部,肩膀,喉咙……多条藤蔓自唐津身后刺了进去,仿佛会吸人血的妖精,将唐津一点一点地抽干。 唐津痛苦地挣扎着,嘶叫的声音充斥了整个墓室。 河生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全然顾不上脸上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唐津的身体转眼只剩了一具皮包骨,在唐津倒下之后,那些藤蔓紧接着向河生刺了过来,河生躲闪不及,只能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藤蔓触碰到河生身体的一瞬,河生身上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随后那些藤蔓将河生缓缓围住,从上方入口处带了出去。 河生睁开眼睛,看着地上被几个人同时撕扯的林幸的遗体,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滑落。 藤蔓还在不断地缠缚她的身体,她的眼睛也逐渐被缠缚在藤蔓的包裹之下。 期间有几个想要抓着藤蔓一起上去的人子,被无一例外地杀死了。 良久的黑暗过后,藤蔓的缠缚逐渐解开,被放在地面上的河生睁开眼睛,看到了不远处的怪物。那怪物浑身由藤蔓和树根织就,只是粗略地呈现了人子的形状,看上去诡异而又令人作呕。 “你是何处来的人?”地鬼开口问道。 第23章 举国丧,坦欺瞒 呈奉之和刹渊死后,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古崟国都上下到处是丧服。 戟晟代替戟颂,与闵佩豳等旧识悉数参加了刹渊和呈奉之的葬礼。 也就是在今日,戟晟才了解到,呈奉之的妹妹居然是个人子——据说是呈奉之在一处村庄里捡回来的,一直好生养育,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 但是呈奉之为了来日寻妻子的时候免去一些不必要的解释,只让呈奉依称自己为兄长,还将自己一族的姓给了呈奉依。 跨河之战已过去十年有余,呈奉依已然从当年的一个小孩子长成了妙龄少女。葬礼之上,少女披着丧服哭得声泪俱下。戟晟看着她,眼眶也逐渐湿润。 呈奉之是为了救他,才会被狂窎杀了的。 夜深人静之时,叶城谌站在刹渊的棺椁之前,将手覆在棺盖之上。只有他、闵佩豳、戟晟和呈奉依知道,这两座棺椁中空无一物。 他们的躯体已经被烧成灰烬,与地上的尘土融为了一体,没能带回来。 丧事办了五日,呈奉之和刹渊的棺椁被下葬。 参加葬礼的妖子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封地,戟晟走入了东安客馆,到妻子的卧房门前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他心中不安,干脆用手推了一下门,发现推不开。 戟晟方才经历了无数妖子死去的战场,此时对自己妻子的安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焦急地去撞门。 他撞了一下,也没能撞开,当打算再撞第二下的时候,门被妻子打开。 戟晟心中的大石头瞬间落了下来,急忙上前紧紧抱住了妻子。妻子身着寝衣,头发略显蓬乱,她并不知道戟晟去参战的事情,对戟晟的反常很是不解。 戟晟抱得有些紧,害她感觉有些不舒服,于是将戟晟缓缓推开,摸着戟晟的脸问道:“怎的了?” “我……”戟晟欲言又止。 戟晟进屋,将事情始末讲给了自己的妻子听。 戟晟心里很清楚,如果那日不是自己,而是真正的戟颂跟着军队前去,呈奉之是不会死的。 只是那时自己太过于自私,没有胆量承认自己不是戟颂,怕自己会被赶出去,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 结果害得两个将领死去,自己的妹妹也不知去向。 “如果那时一开始去的不是我,而是妹妹的话……”戟晟怅有所失的说道,他愤恨自己的没用,不能像戟颂一样拿起刀刃征战沙场。 “你本便不是妹妹,何来是一说呢。”妻子缓缓说道,“何况若不是你的话,戟颂也不会赶到那里去不是么。更有甚者,说不定戟颂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情,狂窎便会屠尽所有人,到时……连你也会被扣押在那里……你无须像她,既然现在已经身处于这个位置,那就去做一些戟晟能做的事情罢。” 戟晟脑中回想着妻子的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叶城谌的寝宫前。里面的灯还亮着,叶城谌应该还在处理政务,就像往常一样。戟晟站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回了自己的住所。 在葬礼上戟晟也听说了呈奉之生前在做什么。据说他在管辖人子聚居区,正云。 那片地方的治理虽然容易,但是毕竟上层都是一些妖子,有些人子的生活习性,妖子是无法照顾和考虑得到的。 为此呈奉之也很是苦恼,对人子聚居区出现的一些事情,经常会和身为人子的呈奉依一起商量如何处理。 经过多年的治理,虽然于一开始的混乱相比有所改善,但是人子依旧对妖子的统治不是十分认可,内部的叛乱和逃亡时有发生。 自呈奉之战死之后,正云便无妖子想去接管。 人尽皆知正云是个烂摊子,都不想去摊这趟浑水。 因为戟颂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选择自己的封地,在她确定好自己的封地之前,戟晟都暂住在叶城谌的宫中。叶城谌近几日为了正云的接替者很是苦恼。 戟晟没有主动提请,但是想到为救自己死去的呈奉之,戟晟有意向去继承呈奉之的衣钵,完成呈奉之未竟的事业。 可戟晟又转念一想,想到自己毕竟用的是戟颂的身份,贸然决定的话,对戟颂不公平。 翌日,戟晟暗自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左思右想,戟晟觉得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和自己的妻子商量一下,于是买了些稀罕的吃食走进客馆。 客馆主人见戟晟又来了,急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哎呀白将军,今日又来了,吃点什么?” “不了。”戟晟微微笑着说道。 馆主看了看戟晟手里拿着的吃食,会意地笑道:“又是来看楼上的姑娘的吧,这个点儿嘛,估计那姑娘没时间呢。” 馆主并不知道戟晟和自己口中的姑娘之间的关系,只知道馆内有个常住的客人,和心慕那个姑娘而常常光顾此地的将军。 “馆主的意思是……”戟晟觉得馆主有些话没说出来,问道。 自斩杀了狂窎这样的妖子之后,白曳在妖子们的心中的形象又高了一截。 当然众多妖子之中,也有将白曳视为祸患的妖子,甚至是仇视的。 不过庆幸的是,馆主属于崇敬白曳的那类妖子,看白曳如此痴情,不忍白曳一直蒙在鼓里,于是将一把钥匙给了戟晟,要他自己去看。 这家客馆卧房的门都是分前后两扇的,只不过后门时常锁着,不常开,于是很多人都没有注意过。 戟晟拿着钥匙上了楼,走到妻子的卧房那一扇没有上锁的门前,他想敲门,但却收回了手。 从馆主的神情和语气来看,他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步履缓慢地走到上锁的那扇门前,紧锁的眉头盛满了不安的思绪,他用钥匙将锁打开,推门走了进去。 衣裳被随意丢了了一地,在门被打开之后,满屋女人娇柔的喘息声便迎面传了出来。 正缠得火热的人丝毫没有注意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看到室内的场面之后,戟晟神情木讷地停下了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二人。 床上的男人觉得女人的身上一阵僵硬,扭头看见了戟晟。 戟晟的妻子低下头去逃避戟晟的目光。 “不、不是这样的……” 戟晟无言片刻,直接抄起了地上的椅子! “啊!”戟晟的妻子吓得一声尖叫。 正当戟晟打算狠狠地砸向床上这对奸夫淫妇时,却忽然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啜泣。 戟晟心头一滞,急忙打开一旁的柜门,看到他的女儿蜷缩在柜子里啜泣。 女儿一看到戟晟之后便跑了出来,扑进戟晟的怀里。 戟晟眼圈泛红地将女儿抱在怀中,不愿让女儿看到这幅场景,抱着女儿出了卧房。 报应。 真是报应。 ……他的报应。 第24章 岭匿裔,地鬼幸 戟晟走后不久,一个风流蕴籍的男子轻飘飘地落到窗台上。 男子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床上的二人,讽刺地勾起唇角。 床上的男人看到来者之后脸色一变,当即将身下的女人抛却一边,来不及穿衣便跪在地上行礼。 “拜见国相。” “不必多礼。”闵佩豳道,目光从男子身上,缓缓移到床上一脸惊恐的女人身上。 跪倒在地上的男人看着闵佩豳,指尖末端生出尖锐的指甲,走到床边。 床上的女子瑟瑟发抖,被男人一爪子撕裂了身体。 自女人身上淌出的鲜血染红了床上的褥垫。 - 街上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热闹,妖子们异样的目光望向了街上的人子。 神情凝重的戟晟满脑子都是方才自己的妻子在床上与他人缠绵的样子,无心在意周边的目光,在古崟之都也住了不久了,戟晟很清楚那些妖子并没有冲上来找麻烦的胆量。 戟晟带着女儿吃了点东西之后,回了叶城谌的宫邸。 叶城谌还在伏案批着奏章,看到戟晟进来以后,将笔搁置一边,说道:“白爱卿有什么事情么?” “关于封地一事,臣想选正云。”戟晟对叶城谌说道。 叶城谌觉得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他会选一个更加祥和的地方。 从一开始建立正云的时候,叶城谌便想到的是由白曳治理正云。 即便她喜欢感情用事,且一再向叶城谌申明她只是一个莽夫,但叶城谌始终认为戟颂并不是没有头脑的女子。 如今既然白曳这样说了,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因此,叶城谌没有过多地质疑戟晟:“你若是想清楚了,那便去吧。” “还有一事,臣想让陛下知晓。” “还有何事?” 戟晟缓缓抬起头,神色平静地对叶城谌对视。 “臣并非白曳。” - 那个怪物将河生带到了跟前,河生瘫软在地上,她只能看到那个怪物丑陋可怖的脚。 她不知道这个怪物为什么要把她单独带出来,现在这副再也经不起摧残的身体已经没有能够思考的能力了。 此刻,河生脑中仅存的一个念头便是这个怪物能给她一个解脱,给她一个痛快。 因为这样活着…… 还不如死了。 “你是什么人?”地鬼开口问道。 河生没有回答的力气,她被藤蔓放在地上,一动不动,微张的眼睛证明她还活着。 藤蔓刺入河生的后背,河生不由闷哼一声。 一阵暖流逐渐流入了她的身体,在帮助她恢复体力。 “我最后问一遍,你是什么人。” 片刻后,河生缓缓起身后,端正地跪坐在地上,没有抬头,视线始终垂于地面之上,中规中矩地回答了地鬼的问题:“贱女河生,是从东岸来的人。” “我知道你是东岸的人子。”地鬼问道,“……你是三大部族的么?” “母亲说过我们是什么族的,但是年代久远,我已记不清了。” 河生没有告诉地鬼实话,但地鬼的话正好也提醒了她,自己饿了这么久都没有死的原因可能是—— 自己的血脉与他人不同。 河生生于长尽河泛滥之时。 河生一名也是得于此。 自河生幼年,父亲离世之后,因为长尽河异动,田地里颗粒无收。而河生的母亲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罢了,无以为生,眼看便要挨饿,母亲便以肉身买卖换取可怜的银两带着河生苟活。 村中人全都斥责河生的母亲下贱,但河生从不认为自己的母亲下贱。 她的母亲就是她的母亲,是生她养她的母亲。 一次失手,河生杀了侮辱自己母亲的财主,被人揭发,河生的母亲代替河生锒铛入狱。 在河生母亲被处决的前一个晚上,河生从母亲那里得知,母亲的身份其实是岭匿族后裔。因此,即便头颅被砍下来,她的母亲也不会死。 河生的母亲告诉河生,只要河生在她被处决之后,去扔掉死囚尸体的乱葬岗将她的尸体带回,便可以继续从前三个人生活的日子。 河生当时对母亲的话半信半疑,但河生无依无靠,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母亲的话。 而当行刑之后,河生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弟弟在乱葬岗内一通寻找,却只见到了母亲身首分离的尸体……这么多年来,河生一直以为母亲的话是骗她的,但被关墓室多日,她不吃不喝多日也没有死去,不禁令她心中泛起了一丝疑惑。 难道她的母亲没有骗她么…… 但是母亲的死又怎么解释。 地鬼看得出河生对自己有所保留,但无论她是哪一族的,于他而言也没有多大意义,他也不是因为这个才把她拽上来的。 “过来。”地鬼对河生说道。 河生回神,起身向地鬼走去,距离三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地鬼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河生继续向前走了两步,还有一步的时候再次停了下来,然后看着地鬼的反应。 同河生对话的地鬼,是个树根衍生出来的人形之物。 那人形之物坐在石椅上,像是树根堆砌而成的身体。不光是被纤细的树根缠绕而成的身体,就连头部也是个畸形的,脸上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所以河生觉得,这个人形之物只是个傀儡而已,真正的主体应当是身后大得恐怖的巨树。 地鬼仍旧朝她勾了勾手,河生又走了一步,几乎是脚尖碰脚尖的距离,河生不知道这怪物打算让她干什么,所以一动不动地站着。 地鬼又朝她勾了勾手,这下河生疑惑了。 这到底是让她走到哪里去。 难不成是踩着他过去吗? 虽然河生觉得那是个傀儡,但是踩上去估计也不会被轻易原谅的。 “你……让我走去哪里……” 河生脚下踌躇,脸上添了几分窘迫。 地鬼伸出手将她抱起,让她骑坐在自己身上,这暧昧的姿势令河生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异样。 为了保持平衡,河生的手只能搭在石椅的椅背上。地鬼抬起看不清五官的畸形头颅,似乎是在看着河生。河生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打量自己,她连他的眼睛长在何处都不知道,她看着地鬼,手轻轻地覆在地鬼的脸上。 地鬼分不清五官的脸上逐渐多了两道缝隙,那缝隙缓缓张开,呈现出一双墨绿色的美眸。 “你们人子是如何取悦对方的?”良久之后,地鬼开口问道。 河生惊艳于地鬼的美目,听闻地鬼之言后动作一僵,脸上略有迟疑:“我不知道。” 藤蔓将什么东西提了起来,河生望去,是一具已经满身尸斑的男子的尸体。那尸体上一丝不挂,藤蔓自死去的男子身后绕过去,碰了碰其身前耷拉着的那根东西。 “是这个吗?” 地鬼在河生耳边说道。 河生脸上一怔。 第25章 取悦法,根命仇 “不是。”河生还从未见过那东西,霎时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把视线移开。 “那是怎样?”地鬼紧跟着问道。 河生眼神闪烁,随后伸出双臂,将地鬼的肩膀缓缓抱住,口中说道:“这样。” 河生温热的体温覆盖在地鬼恍若树皮一般粗糙的皮肤之上,地鬼学着她的样子,将手绕到河生身后抱住了她,头颅埋在河生的颈间。 河生觉得他畸形的头颅有些硌得慌,他的气息不断地扑在她的脖颈之上,似乎没有进一步侵犯的意图。 她的心里渐渐平静下来,或许是自己多虑了,或许他只是想寻求一份慰藉,毕竟长年幽居于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洞里,会感到孤单也是在所难免的。 河生想到了自己被深埋在冰雪之下的弟弟,顿时忘了在她面前的是将人性命视作玩物的绿洲领主,手臂不自觉地紧了一紧。 这幽暗的地方是另一方天地,似乎连时间也被静止了,只有时不时地传来的惨叫声,可以表明河生还存活于这个原本便残酷的世上。 这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在过去的这大半个月里不断提醒着她,那个救她离开墓室的怪物并非什么圣人,而是食人血肉的魔物。 有时她也会去起先关着自己的那个地方看一看,林幸的尸体不知所踪,河生找遍了自己所能找到的每一间墓室,也没有找到林幸。 站在墓室上方的洞口边上,可以看见下面相互撕咬的人们,仿佛丧心病狂的野兽,互相撕咬着对方的肉体。一天天地过去,墓室之内的人子越来越少,而活下来的人子也越来越没有了人的样子。 但他们除了撕咬之外,唯一还会做的一件事情是—— 向洞外的河生求助。 河生看着他们,好似看到了之前自己那些相互残食的同伴。 而在看了他们杀害自己同类并且食其血肉的举动之后,河生便没有了救他们出来的意念。这一刻,她似乎能够明白,为什么地鬼总是冷眼旁观,对他们这些人子从不施以援助之手。 一是因为人子对于地鬼而言,不过是食物,地鬼没有必要对食物报以怜悯之心;二是因为地鬼本就以此为乐,喜欢看人子相互残杀的样子;三是因为河生切身体会到的,对处于绝望之中不惜吃掉同伴也要活下去的人子,心中产生的厌恶…… 又一批前来绿洲的人子死了,河生回去后,看着满地的尸体。 有藤蔓不断地拖拽着尸体,向地鬼身后的树根之下堆积,远远看去,那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子尸体。 她看向上面的地鬼,或许是吃了许多人的缘故,他原本像树皮一样的外皮渐渐褪了下来,隐约可见那树皮之下白皙的肌肤。 地鬼没有再将河生关入墓室之中,河生不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不过就上次问她人子是如何取悦对方之时,河生心中还是有几分猜疑的。 她的母亲经营着肉身买卖的营生,她也不是没撞到过母亲同其他男子在一张床上的场面,自然知道人子之间是如何取悦对方的,只是她不能如实将这些说出来,天晓得这怪物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河生在这交错纵横的地道里走着,她曾经在跨河之战时为了活命,带着弟弟躲进了一个墓地,那里的墓道和这里的墓道如出一辙。 时至今日她再次站在墓道之内,弟弟却不在身边,河生的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丝伤感,但是她心里也清楚,如果弟弟真的和自己被困在这里的话,自己也不会有多开心的。 河生靠着墓道的墙壁渐渐睡了过去,等再一醒来,她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接着是微微的火光。 河生迅速地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朝着地鬼的方向跑去,但是跑着跑着,她又停了下来。 如果那怪物被烧死的话,她就能出去了。 但是…… 出去之后,她又能干什么呢。 重复以前那种凄惨悲哀的生活吗? 火焰顺着藤蔓在一瞬间烧了过来,河生的眼睛陡然睁大,一时间忘了躲避。 自旁边的墙壁伸出数条藤蔓,在缠住河生的同时,将她拽进了墙壁当中。 人子站在远处的雪地上,朝着绿洲射了数万只火箭,绿洲内燃起熊熊烈火,巨蚺在绿洲内狂扭着身子,但是迟迟没有冲出绿洲,有一条巨蚺忍受不住冲出了绿洲,蛇头却立马被雪原的寒风冻结,当即死在了那里。 绿洲的小妖们东逃西窜,有的仓皇逃到树上,有的被火箭直接刺穿,有的被巨蟒扭动的身体碾成了肉泥,有的逃到墓穴之中,发现墓穴里也是浓烟滚滚,又当即退了出来。 外面乱作一团,除了浓浓的烟雾之外,地鬼所处的地方却依旧阴冷潮湿。 地鬼靠在石椅上休息,丝毫不受影响。 忽然从浓烟当中冲出来一个人影,地鬼徐徐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那男人正拿着弓箭瞄准了他,而在男子身后,是大批紧随其后到达的人。 男子将箭射了出来,同时抽出身侧的刀刃向地鬼砍去。但是他低估了此时地鬼的实力,于是在刀挥出的一刹那,男子的身体便四分五裂了,只剩下一柄刀刃落在地上。 其余的人仗着人多势众冲了上来,没有发现逐渐改道的主墓室入口。 墓道中充斥着血淋淋的惨叫声,外面的大火骤然熄灭。在外陈列的人群看着陡然熄灭的大火,明白这是不祥的征兆,将墓穴之内的人弃之不顾,打算立马撤退,但是烧焦的大蛇挡住了去路。 河生被藤蔓包裹着放到了一个地方,如果说之前的地方是黑暗,但毕竟还能看见一些东西,而现在到达的地方才是伸手不见五指,令人窒息的黑暗。 河生心生恐惧,但是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用以照明,她摸着黑向前爬去,爬到一处,手摸到了一个不硬不软的物事。 是一只脚。 河生吓得急忙向旁边移去,却在不经意间撞上了另一边的头颅。她怀疑自己是进了个尸体窟,身上霎时冷汗直冒,于是只能原路返回。 但是原路返回的话也只能是跑回原先着火的地方,更不要说这茫茫黑暗中她能不能找到正确的路。 河生在原地踌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忽然,在那边的头颅竟自己贴到了河生的耳边,发出了一声绵长而又诡异的笑声,河生呼吸一滞,不顾先前的顾虑向前面张皇爬去,结果撞到了一根柱子,昏了过去。 意识恍惚之际,她在眼前出现的幻象之中见到了一个男孩。 那男孩同他弟弟的年纪差不多大,被活生生地做成了祭品,能保他尸身不腐,随后将他丢弃在一个墓穴当中。 而将他丢进来时,他并没有完全断绝呼吸,没人能听见他痛苦的哀求声。 因为他是罪人的孩子,罪无可恕,应当被做成祭品赎罪。 看着那个孩子,河生的眼角滑落了一道泪痕。 她知道,她见过那个孩子,就在她第一次进来的时候。 同时河生想起,自己那时被刺中,应该是死了。 但是为什么没有呢。 - - 长河地下了一场雨,雨一连下了两天两夜,所有农户都闭门不出,乡间街道上两旁的小摊小贩也都将摊子撤了回去,长河地内外都只听得见雨声。许铖打着伞,在雨中行色匆匆地赶到慈辛的寝宫前,将伞合上放在门口,走了进去。慈辛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听到脚步声,慈辛没有回头,对许铖说道:“如何了?” “许铖在他的住所等待多日,未见他出来,只是他身旁的那只妖兽进进出出,一副行色匆忙的样子。” “继续盯着他。”慈辛道。 “是。”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被烧得焦黑的屋顶显得略有阴森,弥漫着一种烧焦的气味。 靠近床的地面上扔着好几块已经腐烂的皮肉,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戟颂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神情恍惚,她已经维持这个样子有半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副好似死人的模样木讷地坐在床上。 一柄沾血的匕首放在枕边,刀身上的鲜血已经干在了刀刃上。 她的两只手臂上满是鲜血,伤口渐渐愈合,满是鲜血的手臂上呈现出了血色的火纹。 戟颂双目失神地摸索着拿起旁边的匕首,皱着眉头,将自己胳膊上的红纹连同血肉一起刮去,然后将刮下去的皮肉扔到地上。 胳膊上不断地涌出鲜血,戟颂继续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推门进来的乌鄫端着饭菜,看到戟颂流血的双臂急忙将饭菜放在旁边,拿起药箱跑过去给戟颂止血。 胳膊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乌鄫眼有不忍地将戟颂放在旁边的那把匕首拿起,扔到了大门外。银色的匕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上面的血迹被雨水冲刷下去。 身为人子,戟颂刚加入妖军之时,遇到了包括叶城谌在内的诸多妖子的反对。 闵佩豳是将她带回去的将领,自然是支持戟颂加入的,不过闵佩豳身为叶城皇族的外戚当时与叶城谌的关系也是剑拔弩张,只靠闵佩豳一人同意是不行的。 在妖军将领的一片反对和辱骂声中,只有呈奉之愿意相信戟颂,将戟颂收于麾下,令戟颂暂时在军中有了一席之地,并且始终对戟颂有着一份善意。 ——“阁下可否告诉白某,为何……愿意将白某这个众矢之的招于麾下?” ——“……弥补。” ——“弥补?” 那时的呈奉之神情复杂,没有回答戟颂的话。 画面一转,是戟颂在远处看到的,呈奉之被割掉头颅烈火焚身的画面。 第26章 臂红纹,厄命缠 手臂上的红纹又长了回去。 沉浸在往事之中的戟颂将手摸到枕边,发现匕首不在,于是企图用手抠掉胳膊上的肉。在一旁的乌鄫将戟颂的手握住,但是戟颂的力气太大,乌鄫根本摁不住。 无奈之下,乌鄫只得给了戟颂一巴掌。 戟颂的动作停了下来,乌鄫看到戟颂的脸上逐渐红起来一块,眼神有些闪烁,低声说道:“对不起,我去给你拿吃的,你吃一口吧……” “我不要这东西……” 许久之后,戟颂声音沙哑地说道,回身去拿饭菜的乌鄫脚步一滞,回头看向戟颂。戟颂浑黑的眼中渐渐涌出鲜红的液体,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手缓缓回握,攥成了拳头。 “我不要这东西……” “长在我的胳膊上……” 杀了她至交的凶器非但没有销毁,反而与她的双臂融为一体,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乌鄫眼中覆上了一层云翳,上次见到戟颂这个样子,是在白曳死去之后。 只不过与之相比,白曳死去给戟颂的打击更大一些,在白曳死后的数年,戟颂都沉默寡言,不哭不笑,好似行尸走肉一般,那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戟颂决定以白曳的身份活下去那一日。 也就是说,戟颂如今在军中之所以自称为白曳,是想要代替白曳活下去,想要骗自己那个夜晚死去的是戟颂,不是白曳。 每当遇到有亲近的人死去之后,戟颂便会像个孩子一样迟迟无法从悲伤之中走出来。乌鄫眼中满是心疼,将饭菜放在戟颂的腿上,摸了摸戟颂的脸,安慰着说道:“你先把这个吃了,我去问问有没有人可以将此物取出的。” 戟颂扶住腿上的碗,拿住了乌鄫送来的筷子。 乌鄫见状,急匆匆地走出门去,余光中闪过一抹身影,她觉得有些蹊跷,便循着那个身影遁去的方向追了上去。乌鄫的速度是一般妖兽都难以企及的,更何况是人子。 乌鄫在一处墙角将许铖逮住,许铖手中捏起一个咒,乌鄫趁着他那咒没有成型的时候急忙将它拍散,许铖眼见着自己的目的没有得逞便放弃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别过脸去。 乌鄫捏着他的脸转过来,说道:“我不知道你在周边想干什么,但是之前看你还有几分良知,我不伤你性命……你是个司祭对吗?” “嗯。”许铖看着乌鄫应道。 乌鄫带许铖来到戟颂的住所,给许铖看了戟颂手臂上的红纹。 许铖仔细端详了许久,他从未见过此等红纹,好似血液一般嵌入肌肤,并且犹如活着一般,在皮肉之中微微荡漾着。 许铖让戟颂和乌鄫稍等,自己回住所拿出一本书来翻阅,乌鄫因为不太放心许铖跟了上去,只见许铖打开书翻阅了许久,最终在一页找到了与戟颂胳膊上模样相似的纹路。 “这是赤头飞刃。”许铖眼中惊异,他之前也只是在书上见过,从未见过真的赤头飞刃。 “那是什么东西?”乌鄫问道。 许铖有些兴奋,指着书上的文字对乌鄫解释道:“这赤头飞刃乃是一代西岸领主的武器,刀身触及之处便会燃起一阵烈火,并且烈火长燃不息,直至将所附之物燃烧殆尽才会熄灭。传说那西岸领主死去之后,这赤头飞刃被一代高人收做了武器,而因为这飞刃对主人极其挑剔,若是在交手的时候发现对方更为强悍,便会焚烧现任的宿主,转而成为强者的武器。许是来回辗转,不知是什么机缘巧合找到了白将军。” “按你的话来说,这赤头飞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乌鄫有些忧心戟颂会遭遇不测。 “也不尽然,书上说,这赤头飞刃只有在刀身接触强者的时候才会背叛,如若是白将军抵制它而不将其作为武器使用的话,大抵是不会被反噬的。”许铖道。 乌鄫想到戟颂那一笃定杀了对方便会不顾后果的性子,她不确定戟颂会一直不使用这样强力的武器:“算了算了,还是将它取出吧,有取出之法么?” “书上说,赤头飞刃只会遇到比宿主强的人才会主动脱离,外力无法取出。”许铖抬头看向乌鄫。 放眼望去,现在乌鄫知道的比戟颂要强悍的,就只有长河族的大祭司,但是那祭司杀人于无形之中,并不像是会稀罕此等武器的人。 乌鄫忍不住啐了一口:“这刀子,真他娘的不要脸!” “你何不去问问大祭司,或许大祭司有办法……”许铖说后脸上浮现一丝犹疑,“不过大祭司通常是不会管此等事的,恐怕……” “我去看看吧。”乌鄫走出许铖的住所,径直朝祭司的居所走去。 勒金正守在门口,看到乌鄫走了过来,伸手拦住了她:“你干嘛去?” “我有事找大祭司。”乌鄫说道。 “什么事。” “不关你事。” “你要是进这门就关我事了。” 乌鄫叹了口气,问道:“你知道赤头飞刃吗?” “什么人?”勒金一脸疑惑,“赤头飞人?听起怪吓人的……” “别废话,让我进去!”乌鄫作势就要走进去,勒金挡在乌鄫身前:“不行。” “那怎么平时你让进,今日就不让。” “废话,平日里是不死族人来闯门,我倒想拦,拦得住吗我。”勒金一本正经地说道。 乌鄫没好气地瞪着勒金,威胁性地冲着勒金指了指他的鼻子:“好!你等着!”乌鄫气冲冲地往回走,勒金一把拉住乌鄫的胳膊:“你干嘛去。” “我打不开你这门,自有能打开的人。”乌鄫的言下之意就是去找戟颂。勒金一听,明白是刚才自己的话给了乌鄫把柄,但是转念一想,若是戟颂真的有求于祭司,应当扛着大刀就来了,何苦乌鄫一个人来?分明是戟颂现在有所不便,乌鄫如此,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于是勒金便将乌鄫放开,说道:“行,你去吧。” “我真的去了。”乌鄫对勒金说道。 “你去吧,我在此等着。”勒金料定了戟颂来不了,于是说道。 虽说现在戟颂也不是不能下床走动,但是戟颂已经有半月不吃不喝了,好不容易张口说话,乌鄫想让她好好休息。乌鄫踌躇了片刻,看向勒金:“我也不是非要进去,若是你方便的话,可否给我带句话?” “一般来讲的话是不可以的,但是你我也认识了有些时日,我就给你捎句话吧。”勒金道,“不过你得记住,你欠我个人情。” “我想问问大祭司,有什么办法能将赤头飞刃从双臂中取出。”乌鄫道。 “好。”勒金道。 “谢谢……”乌鄫眼神诚挚地看了勒金一眼,回身向住所走去。 勒金看着乌鄫的背影。 戟颂的腿上放着饭菜,她拿起放在盘中被烧熟的土豆。土豆被烧焦的皮已经被剥去了,暴露在空气中许久,还散发着淡淡的温度。戟颂拿起来,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感到喉咙中一阵哽咽,有泪水盈到眼眶边上。戟颂用袖子擦去脸上红色的泪,吃着手中的土豆。乌鄫站在大门处,安静地望着戟颂。 这是戟晟给的东西。 虽然多年未见,但毕竟是血亲,没有谁会比戟晟更加了解戟颂的喜好了。 - “臣并非白曳。”戟晟面不改色地说道。 叶城谌听到戟晟的话后并无惊讶,他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眼中似有思绪,许久之后说道:“朕知道你不是,但是你得是。” 戟晟知道叶城谌的意思,俯首行礼道:“臣遵命。” “那时对战狂窎的,是令妹吗?”叶城谌问道。 戟晟不知道叶城谌是何处来的消息,脸上略显意外,心下狐疑是不是他那个偷腥的妻子走漏的风声,于是定了定神,回答道:“是。” “白曳在我军立下了不小的功绩,你若是直接将你的身份告知朕,朕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叶城谌对戟晟缓缓说道,“只是此事切莫让他人知道,至于原因的话,朕想乌鄫应当都与你说过,朕在此便不加以赘述了。” “谢陛下。”戟晟俯首。 - 河生睁开眼睛,向地鬼寻常坐着的方向望去,发现上面已经不是那个恐怖而畸形的怪物。 那里坐着一个浑身赤裸却长相妖孽的男子。他神情严肃,一双墨绿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地上的河生。看到她醒来以后,男子神色舒缓了些,起身从那上面走了下来。 河生坐在地上向后挪了挪,虽然不太确定,但她总觉得是那怪物化作的人子。 “你……”等地鬼走到河生跟前,河生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只是眼神闪烁着移到一旁。她从未见过男子全身裸着,心中有些无措。与河生的张慌相比,男子倒是十分从容镇定,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裸着,浑身上下一览无余。 地鬼俯身,伸手去抓河生的衣裳。 河生抬头看见地鬼向自己伸出来的手,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护住自己的衣襟,扭头起身跑了起来。 正当河生快要跑出主墓室的时候,一根藤蔓缠绕住了河生的脚踝,河生被绊倒,但是身躯还没来得及落地,双手便被缠住,吊了起来。 河生的手脚被缚,动弹不得,背对着地鬼,手脚被迫分开,以一个极为难堪且尴尬的姿势,被挂了起来,像肉铺里悬挂着的血淋淋的猪肉一般。 地鬼走到河生身后,撕去了河生身上本就不怎么厚实的衣裳,河生的肌肤暴露在外面,她惊慌万分,同时因身子裸露,心里又生出一份难以启齿的羞耻之感。 “我上次已经取悦过你了,这次要按我的来。” 无威嗣绅道。 第1章 万人枯谷 死峡被称作万人枯谷,是生灵退避的凶恶之地。戟颂得知祭司要去一个地方,怕祭司被困或者被杀自己会更加麻烦,于是跟了过去。 远处便是万人枯骨,也被称作死峡。 戟颂坐在前面驾车,眺望远处,看到那漫山遍野的繁花,便想起了大战当晚游走的行尸,和那场烧毁一切的大火。祭司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一双幽蓝色的眸子望着前方。 这几日镇压长河地阴邪之物的封印有所松动,大祭司经过查看,发现是封印的其中一道暗门出了问题。 要知道为了镇压这阴邪之物,上万年前的那位大祭司设置了异常强悍的封印,从长河地绵延至数千里都是那封印的覆盖区,因此也产生了数百道暗门。 这暗门原不是随便就能出问题的,只是因为后世战乱频仍,而此地界又积攒了众多尸体,阴气和邪气都是极其深厚的,才会导致死峡的暗门会时而松动。 暗门松动不是普通司祭可以解决的事情,所以只得大祭司亲自前来。 而祭司决定要出去的时候,戟颂正待在祭司的书房。 知道祭司要走,戟颂想着如若又发生了上次的事情自己还得去救他,索性便一起跟了来。戟颂坐在前面赶着马车,想着这祭司出来的时候又没有和任何人说,现在她已经可以想见长河地那些神守神狩,为了找他而到处奔波的样子了。想着,戟颂嘴边添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祭司看了戟颂一眼,他看不透戟颂的命格,也就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他也不是十分在意。 马车行驶到死峡入口处,按照祭司所说,戟颂将马车停在了死峡入口处。漫山遍野的鲜花映入眼帘,目光所至尽是烂漫的花海,山风拂过卷起阵阵花浪,飞扬的花瓣被卷向湛蓝的天穹之中。戟颂看着周遭的花愣了愣神,似乎经过上次的战事,这里的花开得更茂盛了些。 祭司对周遭的花没有过多的在意,走进了万人枯谷,宽松的祭袍拖在身后。戟颂跟在后面只顾着看周边,一脚踩住了祭司长长的衣袍,还浑然不知。祭司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戟颂一眼。戟颂拿开脚,看到被他刚才踩住的袍子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脚印,本打算说一句抱歉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祭司继续向前走去,身后拖在地上的祭袍上,戟颂留下的脚印逐渐化作飘扬的尘烟消失。 “你这衣裳是怎么回事?”戟颂跟在祭司身后问道。 祭司没有回答戟颂的问题,戟颂跟在祭司身后,心情有些不快。要不是自己有求于他,这欠揍的德行让她真想一刀砍了他:“祭司难道不知道漠视他人的话,是很失礼的行为么。” “那拿刀砍了他人就不失礼吗?”祭司平静地说道。 戟颂以为祭司看到了她心中所想,再和他打嘴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便没再言语。但其实不然,祭司是无法窥到不死之身的命轨的,刚才所言只不过是祭司的猜测而已,猜测自己没有回答戟颂的话,一定会在其心里被砍上一刀。 祭司走到一处停下,凝眸看着地上的某处,忽地抬手一挥。 在万人枯谷内,一道大门自地下缓缓升起。祭司手中浮现一团光芒,放到大门之前,笼罩在大门周围的结界泛起了粼粼的波动,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 方才产生的松动应当不是因为这里的阴邪之气作祟,而是有人有意而为之。祭司一双湛澈的蓝眸逐渐放空,试图利用视野看到攻击此地结界的人。戟颂站在旁边一脸疑惑地看着祭司。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在她眼里所见的,不过是祭司面对着空无异物的峡谷抬着一只手傻站着的样子。 早知如此无聊,她还不如在住所待着……戟颂一抬头,在山上的一片花海之中闪现了一个黑影。 戟颂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又出了问题,随即感觉到一阵杀气袭了过来。戟颂迅速地抽出大刀,向杀气来的方向砍了一刀。一道刃压袭向空中,那黑色的身影在空中闪现了一下,然后出现在不远处的巨石上。 这刀不比叶城谌给戟颂的那把,是路边随便买的一件便宜货,挥出来的刃压,威力自然没有之前那么大。 祭司看向来者,一双通透的眸子毫无波澜。 “好久不见啊,大祭司。”来者摘下黑色的斗篷,是个英俊的男子。 男子名为承聂,与祭司已经是多年的恩怨了,此番因此封印松动便是为了能将祭司引出来,清算一下以前的仇怨。 承聂目光一侧,看向祭司身后的戟颂。从刚才那一记刃压可以看出那并非等闲之辈,若手上不是一把破刀,大抵会将他击伤。承聂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对祭司说道:“怎的,这次来还带了个帮手?” 戟颂摸着大刀的刃口,发现方才挥出的一记刃压,将刀刃的刃口有些震裂了,她吹了一吹刀刃之上的碎屑,淡淡地说道:“我并非他的帮手。你若能将他弄成半死不活的人彘,我还是很欢迎的。” 祭司听闻看了戟颂一眼。 戟颂将视线移到了一旁。 承聂站在那块巨石之上,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圆,随即在空中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 戟颂并非巫道神术之人,所以看不到一些巫道神术之中的幻象。 戟颂抬头,疑惑地看着承聂在那里指手画脚,只觉得忽然周遭腾起了一阵飓风。 承聂在空中画的那个圆似乎将什么东西打了开来,吸着地上的石块碎砾全都飞向了他,然而在接近他的那一刻便就都消失了。 戟颂感觉身上一轻,双脚逐渐离地,于是将刀插在地上,以免被吸过去。 她侧目看去,即便自己已经快被卷到天上去了,祭司站在前面却依旧岿然不动。 狂风使得万人枯谷内的天地骤变,承聂张开的洞口逐渐增大,将地上一块人头大的石头吸进了洞口之内。戟颂握着的那柄大刀也开始发生振动,此时若不是她与刀身相连,怕是她和大刀其中一个早已飞进了那不知名的地方。 戟颂再次看向祭司,在风中大喊道:“想想办法!” 狂风自祭司身遭的结界飞绕而过,祭司的一头银发没有被狂风卷起,还依旧好好地披在身后。 祭司面色从容地站在原地,抬手,回握的瞬间身遭的飓风骤然停止。 天地异变的景象,随着他手中回握的一瞬间,仿佛镜子一般破碎零落。 因为刚才的狂风席卷了大部分的花瓣,花海下方还没有完全腐蚀的妖子的尸骨逐渐显露出来。 戟颂见此,脸上的神情凝重下来。 这整个万人枯谷便好似一个吸食血肉的妖魔,虽然有着美丽的皮毛,里面包裹着的却都是血淋淋的尸体。 第2章 众鬼推阵 戟颂站定,刚才那风吹得她的头有些发昏,她抬头看去。承聂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方才破碎的景象一样布满裂纹的脸。他的表情有些怪异,浑身僵直,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 “你已经看到了结局吗?”承聂对祭司说道。 “你如今不也看到了么。”祭司神情平和地看着承聂,既没有被人暗算的愤怒,也没有将对方性命掌控于指尖的春风得意,好似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只是例行公事地站在这里。 他回握的手中缠缚着数以万计的死线,有几根过于锋利的死线甚至割破了祭司的手指,有鲜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地上。悬丝绝术的线分为两种,一种是活线,一种是死线。 死线虽锋利,可以杀人于无形,但是对宿主本身也会造成一定的伤害。 承聂冷笑了几声。 戟颂看得云里雾里,她不知道他们神术巫道之人整日神神叨叨地在说些什么,只知道祭司的手无缘无故地便淌出血来。 想来这巫道神术之斗也需要伤筋动皮,她还觉得有些新奇。 好不容易狂风停息,戟颂寻了个可以歇息的地方坐下,坐了没多久,忽然感觉后背一阵恶寒。 戟颂向四周看去,但见天地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承聂通身被丝线缠缚的情况下,只要祭司一勾手指便会要了他的命,但祭司却迟迟没有动手,据祭司所看到的命格之中,承聂不是被他杀死的。 命格会因为某些因素而产生变动,但是最终的结局不会改变。 现在出现这种祭司无法推断的情况,应当是因为这不死之身一起跟来的缘故。因为戟颂身为变数的干扰,会令祭司眼中看到的来事有些许变动。现在看来承聂是必死无疑的,究竟是因为什么导致他没有死呢。 随着从地上起来的亡灵,解答了祭司心头的疑惑。 戟颂看不到亡灵一类,只觉得身上骤然寒冷,浑然不觉身遭尽是些身体残缺不全的亡灵。万人枯谷中的那些亡灵全然忽视祭司和承聂,直直朝着戟颂而去,一边走,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块,含在口中。 承聂满是裂纹的脸上诡异地笑了起来,祭司松开手中的死线,只勾住了一根,轻轻一扯,承聂的一条手臂被卸了下来。承聂疼得倒在地上,他的一滴血珠顺着死线逐渐淌了过来。 祭司看着承聂,尖而温润的指尖在弦上一弹,淌下的一粒血珠便被抖了下来,丝线化做一缕白色的雾气游回了祭司身遭。 祭司看向那些一边走一边拾起石块,并将其含于口中的亡灵。 万鬼衔石,推山铸阵。 以天为地,以地为阵。 鬼铸之阵,名曰鬼镇。 随着亡灵铸阵,死峡中沉睡的恶鬼们逐渐醒来,日头变作血日,在红色的光线之下,戟颂逐渐看到了周遭密密麻麻的亡灵,两边的山上繁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两侧绵延无尽的尸体堆砌而成的恐怖峡谷,有不计其数的恶鬼破开尸体,从人山之中钻了出来,景象令人胆寒无比。 即便是戟颂这种生杀看惯的人,此时额头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意。 “这是怎么回事?”戟颂问祭司,血肉淋漓的亡灵快要将戟颂淹没,戟颂挥刀,虽然没能伤及那些恶鬼,但还是吓退了不少。 死峡是尸体所堆砌起来的,由血肉滋养,所以才开得如此多的花。 自进入万人枯谷之后,祭司就感觉到了一阵骚动,并且预知力受到了众多干扰,因此无法最终断定承聂究竟是不是死于他手。而恶鬼苏醒之后便直接朝着戟颂而去,祭司看出了峡中恶鬼的躁动是因为戟颂的到来。 这里之所以称之为死峡,是因为这里打过几场规模较大的战役,当时死伤惨重,令峡谷中的河流流着鲜红的血水。 而最近的一次战役,是十几年前有戟颂在内的跨河之战,当时伤亡也颇为惨重,并且在毒后的操纵下,还出现了将死尸唤作行尸的悲剧,更是令骨中怨气凝聚,久久不能消散。 戟颂作为是领战的将领之一,这里的亡灵对戟颂有畏惧和怨恨的情绪,因而对戟颂的到来产生了躁动。 山石发生坍塌,仅剩一条胳膊的承聂逃遁而去。祭司再次意识到先师的话,自己并非旁观者,也是世俗命运中的一颗棋子。但是祭司已经看到了承聂最终的结局,承聂虽然没被他杀死,但是最终的结局并不会改变。 命运只注重结果,并不在意痛苦的程度。 在红色的日头照耀之下,谷内群山发生移动。 戟颂向峡谷两侧的峡口望去,在逐渐混沌的周遭已经看不见峡口的位置。 自人山当中爬出来的恶鬼直朝戟颂扑来,戟颂挥出一道刃压。 那道刃压直接穿过了恶鬼的身体—— 砍向了恶鬼身后的山坡。 迎面而来的两个恶鬼并没有受到刃压的任何影响。 见其不奏效,戟颂只得迅速躲开那两个向她扑来的恶鬼。在恶鬼与其擦身而过的时候,戟颂的两只手臂忽然燃起了炙热的温度。 戟颂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胳膊上的红纹放出了如这血日无异的光辉。 那些亡灵还保留着为人时的记忆不敢靠近戟颂,但是恶鬼则不会。 那两只恶鬼扑了个空,立马调转方向,找到戟颂所在的位置之后,朝着戟颂扑去。戟颂手心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好像腾升着两团火焰。 她将手里的大刀扔在地上,手臂上的血色光芒越来越盛,好似在盛情邀请戟颂使用镶嵌在手臂之中的赤头飞刃。 她眼中凛然,握紧了拳头! 她本来不想这样的! 戟颂一把抓住祭司—— 扯到自己前面。 那两只恶鬼猛地停下,看到祭司之后逐渐退去,丑陋可怖的脸上一半是恐惧,一半是阴森森的笑容。 祭司看这两只恶鬼退去之后,回过身来。 戟颂此刻正蹲在地上揪着祭司的衣袍,见周遭的亡灵和恶鬼渐渐退去之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随后看到了祭司脸上的表情。 一脸不快。 戟颂并不是很在意对方的感受。 戟颂向周遭潜伏的亡灵和恶鬼看去,他们并没有真正回去。 那些亡灵倒是好说,但恶鬼就有些麻烦了,她砍不中那些恶鬼,只能是被他们拽着撕咬。戟颂现在怕是一离开祭司身边,那些恶鬼便会冲上来将她生吞活剥了。 “我们要怎样离开这里。”戟颂问道。 “不知道。”祭司道,他现在脑中满是被强迫塞入的那些亡灵的生前事,感知力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干扰,说不知道所言非虚。 戟颂自知是不死族人,不会死,但祭司就不一样了,祭司身为不会老去的长河族人,受到致命的伤可是会死的。戟颂以为祭司是随便回答了一句,于是说道:“现在就不要瞎说了,我倒是没事,你保命要紧。” “是真的。”祭司语气平和,但一点都不像是深陷险境之中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戟颂微微诧异。 这祭司……是真的不知道? - 河生没了衣裳穿,虽说无威嗣绅不介意,但是河生光着身子来回走,别扭不说,无威嗣绅一个控制不住就要上来搞突然袭击,最厉害的一次后,害得河生两天没下得了床。 没错,这里是有床了。 河生那两天没下得了床。 不是因为无威嗣绅做那事的时候有多畜牲,而是纯粹因为躺在地上的时间太长,着凉了。 无威嗣绅考虑到河生身为人子那脆弱的身子,于是便整了张床出来,只是外面的小妖遭了殃,被无威嗣绅用藤蔓抓进来一通拔毛,大约抓了几十只的样子。 无威嗣绅久居墓穴之中,何处缝过被子,只能是鞭策着几只会缝缝补补的小妖去勉强缝了床被子。 但是光有被子还不行,还得有张毯子。 无威嗣绅打起了外面那几头巨蟒的主意,把那皮扒下来能做好几张。 那几条巨蟒似乎也早已预料到自己的命运,于是翌日,巨树下的墓穴入口之前堆起了高高的棉絮,全是这些日子遭殃的小妖和即将要遭殃的巨蚺到处寻找收集来的。 棉絮堆起来如同一座小山,绝对能做一张像样的毯子,但是他们都是纯天然的妖子,那些会缝补的小妖还没从上次被子的劳作当中缓过神来。 光凭它们,自然是缝合不了这么多棉絮的,而且也没那么大的布可以把棉絮包起来的。 众妖想来想去,还是巨蟒的皮最合适。 河生的身子已经好些了,出于想找点蔽体之物的念头,走出了墓穴,正巧看见堆成一座小山的棉絮和发愁的众妖,小妖看见河生一哄而散,东躲西藏。 河生则看见了刚来那日的巨蟒,立马就扭头跑了回去。 坐在床上,缩在被子里,有些担心那巨蟒会不会追进来。 无威嗣绅回来后,身上穿了一件深棕色的衣裳,手上还拿着好几件其他颜色的衣裳,走过去随手扔在了床上。 “挑挑。” 河生看着这么些衣服,她之前在东岸生活都没穿过那么好的衣裳。 不晓得这地鬼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从何处折腾来的:“这是何处来的?” 地鬼还没开口,便进来了一个通身雪白的男子。 男子脸上漾着和善的笑容,看向河生。 地鬼侧了那男子一眼,十分自然地挡在了河生前面,直到河生披上了一件外衣。 “我说你怎么关心起衣裳来了,原来是来了稀客。”雪神笑道,“你这老家伙,这么多年了终于也忍不住找女人了。” 这个男子是被称之为雪神的妖子。 当然,一般妖子是不会有兴风作浪操控天变的本事的,但他也不是神,也没有毁天灭地的魔性,地鬼也是如此。千万年来无论是原住民的妖子还是现住民的人子,对他们定义的界限都是模糊的。 河生明白那个男子是在说自己,听这话,好似地鬼从来没找过女人…… 那他是如何懂得房事的? 第3章 人鬼交缠 河生心中疑惑。 “你可以走了。” 地鬼回头冷冷地看了雪神一眼,道。 眼神在告诉他。 ——别废话。 雪神还是头次见到地鬼这副模样,不由得心里起了玩意。 “要知道,地鬼是不能出墓穴的。你若是有一天腻烦了,不想呆在这里了,只要跑出墓穴口便可。”雪神戏谑地说道,他知道他这话定会令某人不快。 果然,地鬼的神色骤然阴沉。 看着雪神,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 “滚。” 看地鬼的样子似是真的怒了,雪神脸上得意地浮起一丝笑意,但他也明白,地鬼身为绿洲之主,在这绿州之内,他雪神若是和地鬼动起手来是不占优势的。 他本只是开一句玩笑而已,也无心与地鬼多加纠缠,便隐身退了出去。 地鬼一双墨绿色的眸子还有些许愠色,他好不容易让河生打消了出去的念头,本不打算告诉河生的,免得她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不过对地鬼而言,就算河生知道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地鬼也有十足的把握。 让她逃不出去。 河生观察着地鬼的神情。 这几日他待她不错,但也可能只是图几日新鲜而已,她虽放下了大半的戒备,但是仍旧与他还保留着一些距离。 毕竟他们都是妖子,性情喜怒无常,她须得小心对待。 “无论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不会出去的。”河生缓缓说道。 地鬼的神色有所缓和,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一下:“若是你想离开,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你可以同我说。” 一出了绿洲的话,河生就不归地鬼管了。 在西岸之中还有数位领主,雪神和地鬼是最为靠近长尽河畔的两位。 从很久之前开始,为了保证西岸内部的相安无事,不同地方的领主都默认了现如今的界限,毕竟动起手来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所以都不会冒着削弱自己实力的风险逾越界限。 雪神和地鬼不同。 地鬼对人的渴求可有可无,只有领地被人子或是妖子入侵的时候才会大开杀戒。 但是雪神则不然,他对吃人有种执念。 之所以被原先的妖子称之为神,是因为他操控着暴风雪,其行径犹如神一般。 但实则两人的实力相当,这也是雪神和地鬼虽领地相邻,但他们之间的界限却没有移动过的原因之一。 现如今黑水的住民已经迁到了对岸,雪神占尽地势之利,操控着风雪已经将黑水之地占了大半。 只不过妖子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将黑水的源头带去。 现在距离跨河之战已经过去了十年,黑水已经蓄积起了一个湖泊,因为黑水的存在,令雪神无法即刻将黑水完全占领。 因此,雪神暂时容忍了人子在他的领地上繁衍,现在方才到西岸的人们之所以还没有死,是因为雪神在饲养他们。 为了占领黑水,他需要更多的力量,因此便离不开人的血肉。 一旦河生踏出了绿洲的土地,性命便不归地鬼管了。 雪神绝对会杀了河生。 “和你说的话,你会放我走吗?” 河生观察着地鬼的神情,说完后又有些后悔,怕他一怒之下也把自己头朝下吊起来,就如主墓室上方的那些尸体一样。 地鬼沉默了,目光流转移向别处,久久没有回答河生的话。 河生看着他的模样,心中竟渐渐生了一丝怜悯,其实她也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要是真的和雪神所说相同,地鬼终日不能走出阴沉压抑的墓穴,好不容易来了个中意的人日日欢愉,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对方走的。 当然,河生也不信地鬼能有多喜爱她,他们这些风流成性的妖子,说不定等哪天腻烦了,便会将她吃掉、或是像主墓室上面的那些人倒着悬挂起来,然后换一个女人来接着玩弄。 河生的母亲过去便一直过着被男人戏耍的日子,因此河生对于男子并没有太高的期待。 男子,无论人子还是妖子,都是被欲望驱使的活物。 反正左不过是泄欲而已,哪个女人,也没什么分别。 想到这些,河生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悲,自己最终还是向自己的母亲一样,靠与男人欢愉苟活。 她这一生颠沛流离,从来没有能自己选择的时候,无论是在东岸的时候,还是如今在西岸,都是如此。河生眼中黯然,视线逐渐望向了地鬼。 “对于你而言,我算是什么呢……”河生看着他那一双墨绿色的美眸,手里绞着手指,“我有时会害怕,你会吃了我。” 地鬼靠近,两人之间只剩了鼻尖对鼻尖的距离。 幽谧的暗影之中,“若我心存恶念,你又怎会安然至今?”地鬼的声音轻柔低缓,仿佛裹挟着夜的温柔,丝丝缕缕地飘入河生的耳中,那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脸颊。 地鬼的目光仿若幽潭,深邃而专注,静静地捕捉着河生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 河生的心弦似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弄,呼吸也变得紊乱而急促。她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一丝羞怯与果敢,轻轻地覆盖在了地鬼那宽厚的大手上。而后,她微微仰起下颌,犹如一只灵动而羞涩的小鹿,轻轻地触碰了下地鬼的双唇。 河生的吻,如初绽的花蕊般轻柔而青涩,却似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地鬼心底深处潜藏的火焰。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将河生轻轻拥入怀中,加深了这个吻,唇齿相依,缠绵交织。 河生的回应带着几分懵懂与纯真,她的手环上了地鬼那坚实有力的肩头,学着他的亲昵举动,努力地迎合着。当他的舌尖退去,她亦羞涩地追寻,沉浸在这从未体验过的亲昵之中。只是不经意间,她的舌尖触碰到了他尖锐的獠牙,一阵刺痛传来,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息在两人之间散开。 地鬼微微一怔,唇间的温热瞬间抽离,他的眼中满是惊愕与疼惜,双手轻柔地捧起河生的脸庞,示意她伸出舌头。 河生依言照做,粉嫩的舌尖上,那小小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珠,在微光下闪烁着别样的红。 地鬼的眼中满是自责与不舍,他低下头,轻轻地用舌尖触碰那受伤之处,似想用这样的方式减轻她的疼痛。河生下意识地缩了缩舌头,却撞进了他那满是歉意与深情的眼眸之中,那眼中的关切与心疼,让她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让我再看看。”地鬼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手掌轻轻摩挲着河生的脸颊,目光中满是担忧与不舍,再次示意她伸出舌头。 河生的脸颊微微泛红,她避开地鬼那炽热的目光,轻声说道:“无妨,平日里吃饭亦会这般,不碍事的,片刻便好。” 地鬼静静地凝视着河生,那模样仿若一个不慎犯错的孩童,眼中的愧疚仿佛要将河生紧紧缠绕。见他如此执着,河生浅笑道:“罢了,那我也轻咬你一下,权当扯平。” 地鬼微微点头,再次吻上河生的唇,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动作。 河生却满心踌躇,双眼紧闭,贝齿轻触他的唇瓣,却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气,那模样反倒让地鬼心底涌起一阵别样的情愫。 地鬼的眼眸半掩,那深邃的墨绿色仿若幽夜中的湖水,静静地凝视着河生,双手缓缓褪去自己的衣衫,衣袂飘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一边吻着,一边耐心等待,见河生始终未曾下口,便伸手轻轻解开了河生身上的衣裳,心中暗自期许着,待她咬过之后,便能与她共享这亲密无间的时光。 然而,河生终究还是未曾咬下。 地鬼的心愈发急切,身上的燥热仿佛要将他吞噬,终于,他松开了河生,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急切:“快些。” 河生眼神闪烁了几下,哪有逼着人家咬的,窘迫之外又觉得一丝好笑,她别过脸去,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地鬼被她脸上的笑意蛊惑,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目光深情得能挤出水来。 忽地,他俯身下去。 河生浑身一震,推着他的头,声音有些发软:“别,别这样……” - 因为大祭司通晓万物,所以岚不常占卜,会显得班门弄斧。 现在祭司和戟颂双双消失,为了得知他们的去向,岚只得进行占卜。 勒金根据岚的占卜结果去死峡,结果发现死峡内空无一人。勒金怀疑岚占卜错了。 长河地的神守神狩们来回焦急地寻找祭司的下落,在寻找的同时,发现戟颂和乌鄫也一并消失了。 慈辛得知后心中一震,直言是不死之身抓走了祭司,于是让身为先知的岚探寻一下祭司的下落。 但身为长河族大祭司,他的命格只有他自己可见,法力在祭司之下的人是无法窥到的,更不要说被明着标榜为禁忌的不死之身的命格,连大祭司都无法窥到,岚就更加不能去触碰了。 在万般无奈之下,岚想起了时常伴随戟颂的左右的乌鄫,于是摆阵做法,看到了乌鄫的所在之地。 第4章 唤婴客栈 “这是?” 乌鄫看着八人合力抬出来的这柄大刀,即便乌鄫这种不懂刀的人,上眼一瞧也便知此刀不是凡物,通身是泛着隐隐黑色光泽的青钢,那八人将刀放在乌鄫面前的地面上,刀身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产生了一阵隐隐的振鸣,乌鄫摸了摸那刀身,触手生凉。 乌鄫抬头望向叶城谌:“国主,这是什么刀?” “朕也不是很清楚,听原先宫中看管这把刀的的老人说,只知道这刀原先的主人也是个不死之身……你不是要好刀吗?这把应当是一把不错的刀,就是不知道白曳能不能拿得起来。”叶城谌说道,他曾试过一次,发现这刀以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将其拿起,刹渊在世的时候,也是花费了好大的力气将它拿了起来,可也只是坚持了片刻。 “不知道白曳能不能拿得起来,反正……”乌鄫看着这把大刀有些发愁,她是没有办法背着这么个玩意儿从古崟跑到长河地的。 叶城谌看着乌鄫,神情闪过一丝落寞:“白曳去何处了?怎的没和你一起来。” 斩杀狂窎之后不告而别也就算了,自她离开那日已经过了十多年,期间也只有乌鄫回来过几次,甚至连刹渊和呈奉之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难道让她回来面对他就那么难吗。 难道她是打算以后都不踏进古崟了吗。 又或者她是有所顾虑,是不是怕回来之后他会像父辈对待狂窎一样追杀她…… 叶城谌不知道,但他知道白曳和狂窎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白曳虽征战杀敌无数,但却从没有杀过战场之外的人,而且现如今与当年狂窎的事情不同的还有一点。 他的父辈对狂窎并没有任何感情,但是他对白曳…… “白曳要去处理一些事情,现下抽不开身回来。”乌鄫说道,“乌鄫此番回来其实是为了探望白曳的兄长,白曳也并未让乌鄫向您要刀,只是,乌鄫觉得白曳还是有把趁手的武器为好,才擅自做主来找国主。” 叶城谌思量了片刻,道:“白曳的兄长现居正云,你若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好,还得去一趟正云。 此外,宫城的兵器库除了此刀之外还有许多,你可以去看看,不过朕觉得,兵器称不称手还得是本人来试才知道,日后若是白曳有时间,你可以带她回来一趟。” “是,乌鄫明白了。”乌鄫道。 乌鄫起身退下,叶城谌兀自坐了一会儿,随后走到后殿,从一个放置在柜子上的宝箱中,拿出一柄被一块脏兮兮的布包起来的器物。 叶城谌将布带解开,那块满是污迹的布摊在手中,一柄匕首躺在叶城谌的手心里。 这布是他当时用来擦拭匕首的布子,上面混着两个人的鲜血,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鲜血已经干了,呈现出一片污迹。 而这柄匕首,是当时戟颂刺进叶城谌胸口的那把。 “我不奢求你的接纳,但是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的信任……” 那时戟颂在树下对叶城谌说道。 我现在已经接纳你了……叶城谌看着手中的匕首,透彻的眸中蒙上了一层云翳。 为什么不回来。 当叶城谌再次回到前殿书房,原先放在地上的那把大刀已经不见了。叶城谌嗅到了一丝法术之气,走到原先大刀所在的位置,手中妖气凝结了一把剑刃,向地上斩去。 岚的阵法被斩断了,与此同时,一柄大刀从一片虚空中落了下来,将地面砸出了一个窟窿。 岚走到那把刀跟前,试着拿了一拿,刀身纹丝未动。 岚看着地上的大刀,想要有抵抗不死之身的力量,就要有一把强力的武器才行。 趁着现在那不死族人手中没有一件称手的武器,得赶快寻一个能拿起此刀的能人,待她寻到祭司所在之地后,便派出那人斩残了那不死族人,将他封印在地下永世不得出来。 岚将此事告知慈辛,慈辛也认同了岚的主意,岚用感知之力找到了长河地之外一个能将此刀拿起的人,并派人将他接了进来,好生招待。 此人名唤宿辞,是个到处游行的酒肉僧人,一到此地,便觉得自己到了仙境。 在马车上到处张望民间的妙龄女子,还不忘啃着手里的鸡腿,啃得一手一脸的油,全然没有个僧人的样子。 但实际上,他也不是什么僧人,只是有时生计所迫,得去借着僧人的身份讨些粮食来吃。 到了神宫之后,岚在门口迎接回来的马车,那假僧下了马车,看到岚之后眼神瞬间有了变化。 “你是神女吗?”宿辞眼睛直直地盯着岚。 岚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但还是挤出了一丝笑意,做了个有请的手势:“阁下是宿辞吧,请进。” - 鬼镇,即为鬼阵所能展开的一座城域。 鬼阵展开后,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逐渐加深,因而鬼镇的入口会逐渐打开。 祭司和戟颂一前一后地走着,被困在这鬼镇之内不知过了多久,戟颂有些困倦,因而打了个哈欠,没注意脚下。等注意到之后,祭司已经停了下来。 戟颂以为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朝四下望去,除了那在暗中潜伏,伺机而动的亡灵和恶鬼之外,没什么异常。 祭司回身,看向戟颂脚下。 戟颂见状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脚下赫然踩着祭司的衣袍。 戟颂有些心虚地拿起了脚。 祭司继续向前走去,戟颂跟在后面,留心着不要踩到他的衣裳,但总这么低着头走路,也不免心中会有些烦躁,于是对祭司说道:“你能换件衣裳吗?” “不能。”祭司说道。 戟颂没再说话,两人一直互不理会地在峡谷里走着。 走了许久之后,戟颂觉得有些脚酸,腹中空空,头脑混沌,正当她觉得这万人枯骨没有尽头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栋宏大华美的宅子,宅子门前挂着两盏灯笼,散发着莹莹的红光,照亮了上方写有“客馆”的牌匾,寨子门口守着数位面目阴森的士兵。 祭司停了下来,凝眸看着那栋宅子,有种不祥之气从里面散发出来,只是他现在被鬼镇的众多亡灵干扰,感知力受了一定影响,因此不知道这宅子当中究竟有些什么。 那些士兵发现了祭司和戟颂,抄着手里的兵器化作一道道黑影迅速地包围了两人,戟颂抽出大刀,打算抡起一刀时,祭司却按住了戟颂的手。 “干什么?”戟颂看着祭司,有些不解。 祭司的目光扫过身遭的守卫,徐徐说道:“这里是鬼镇,贸然砍杀,只会令我们越陷越深。” “那怎么办。”戟颂将大刀合了回去。 片刻后,两人站在宅子之中。 宅子宽大,四方见地,有些许昏暗,壁上游龙梯盘旋至上,扶栏把手镌刻着各式花纹,每十级阶梯间便有一道门供人进出,在每一道门之前站着一个面目阴森的守卫。 在下面的大厅中摆放着许多桌凳,凳子齐齐倒立在桌子之上,大厅四周阶梯之下是连续的纸窗,纸窗紧闭,严丝合缝,每两扇窗口之间便有一盏暗红色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祭司和戟颂身遭的守卫将两人押进来之后,便回到了门口,只剩下了一个守卫。守卫阴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毫无血色,眼珠子一转看向了祭司和戟颂,没有张口,声音却直直地传进了两人脑海当中。 “来。” 戟颂狐疑地看着那个守卫,外面的亡灵和恶鬼都怕祭司怕得要死。 而这守卫站在祭司面前,却没有任何异样。 而且这宅子也有古怪,从外面看也不过两层的高度,从里面看却看不到尽头,阶梯盘旋直上,一直到上面的黑暗之中。祭司跟在守卫后面走上楼去,戟颂也只得跟了上去。 守卫打开一扇前面没有守卫的门,祭司和戟颂走了进去。 守卫将门关上,将长刀立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戟颂想张口说些什么,祭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双幽蓝色的眸子深邃无比。 这里阴气极重,令他感觉到些许的不适,干扰空前强烈。 两人安静地坐在屋内,戟颂虽然疲倦,但已然没有了睡觉的心思。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逐渐出现了人们走动和说话的声音,戟颂有些疑惑地走到房门前,将门稍微压开一道缝,向外面看去。 没有幽暗的灯光,也没有守在门前的守卫,人们上上下下,行色匆匆。 戟颂打开门走到楼梯之上,向下望去,看到了很多人,下方的大厅异常热闹,就如寻常的饭馆一般,只不过不同的是,在下方的每个窗户都排着很长的队,他们的饭菜似乎就是从那里拿出来的。 自漆黑的窗户之内伸出一双手,将一盘饭菜奉上,窗户外的人便端上饭菜走了,随即在身后的坐席内寻了个位置坐下,呼唤自己的同伴。 戟颂眉间泛起褶皱,看着下方与寻常客栈无异的景象,回身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身子倾斜,眼看就要从台阶上滚落下去,戟颂一把拉住了女人的胳膊,将她拽了回来。 “没事吧?”戟颂问道。 女人并不计较方才戟颂撞自己的那一下,脸上泛起柔和的笑意:“不妨事不妨事,你是新来的客人吧,有些面生呢。” “刚来不久。”戟颂唇角挽起一丝有礼的微笑,说道。 “可吃过饭了?” “还没。” “这下边便是吃饭的去处,你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正聊到中间,女子的丈夫走了下来,看到一身男儿装扮的戟颂不由得起了戒心,将自家媳妇的手臂从戟颂手中拽了出来:“小子!你抓着别人的妻子做甚!” 戟颂正欲解释,女子嗔怪了男人一声:“你呀你,是呆在这客馆久了,男女都不分了么,这分明是个女子。” “是吗?”女子的丈夫有些意外地打量着戟颂。 戟颂笑了笑,问道:“这是何处地界?” “哎呀,你不知道吗?”女子脸上略有惊讶,“此处为无量城的羌臻客馆,馆主好心收留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夫妻,让我们在此生活,好有个栖身之所。” “如此说来,此处入住的都是夫妻?” 女子应了一声,随后说道:“你家那口子呢?怎的不见,就你一人吗?” “在下来此处时的确是有个伴,但……”戟颂面色略有迟疑,“我们二人并非夫妻。” 女子脸色一变,连忙捂住戟颂的嘴巴,张皇地向四周看去,神色紧张地说道:“嘘!切莫让别人听了去!你的屋子在何处?让我与你细细说来。” “您身后便是,请。” 戟颂不晓得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那女人一进屋,周遭便瞬间黑了去,等再次恢复光明之后,戟颂正在屋内的门前站着,她的手还在门把手上扶着。 戟颂有些奇怪,她回身看向身后的祭司,祭司依旧坐在原先的地方,没有挪动半分。 她将门推开,迎面扑来一阵饭菜的香气,热闹的声音自下方传来,戟颂扶上楼梯的扶手向下看去,自下方大厅四周漆黑的窗户内伸出一双手,那手将一盘饭菜递给了一个人。 窗户外的人端上饭菜便走了,随即在身后的坐席内寻了个位置坐下,呼唤自己的同伴。 场景与方才的场景如出一辙。 第5章 不情之请 戟颂眉间泛起褶皱,看着下方的景象。 约莫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回身过去,撞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身子倾斜,眼看就要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戟颂一把拉住了女人的胳膊,将她拽了回来。 “没事吧?”戟颂问道。 女人并不计较方才戟颂撞自己的那一下,脸上泛起柔和的笑意:“不妨事不妨事,你是新来的客人吧,有些面生呢。” “刚来不久。”戟颂唇角挽起一丝有礼的微笑,用方才一模一样的话语回复道。 “可吃过饭了?” “还没。” “这下边便是吃饭的去处,你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正聊到中间,女子的丈夫走了下来,看到一身男儿装扮的戟颂不由得起了戒心,讲自家媳妇的手臂从戟颂手中拽了出来:“小子!你抓着别人的妻子做甚!” 戟颂正欲解释,女子嗔怪了男人一声:“你呀你,是呆在这客馆久了,男女都不分了么,这分明是个女子。” “是吗?”女子的丈夫有些意外地打量着戟颂。 戟颂笑了笑,问道:“这是何处地界?” “哎呀,你不知道吗?”女子脸上略有惊讶,“此处为无量城的羌臻客馆,馆主好心收留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夫妻,让我们在此生活,好有个栖身之所。” “如此说来,此处入住的都是夫妻?”戟颂按照先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看女人如何回答。 女子应了一声,随后说道:“你家那口子呢?怎的不见,就你一人吗?” 一模一样的话。 戟颂看着女子的脸,顿时觉得寒毛直竖,想来毛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她这次变了话语,说道:“我家那位正在屋中睡觉,打算醒了之后便一道去下面吃饭。” “啊,是吗,那快些洗漱洗漱,我和夫君的屋子就是上面那间,有事的话可以去找我。”女子脸上漾着友善的笑容,携着自己的丈夫走下楼去。 戟颂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打开房门走了进去,祭司还在原来的地方坐着。 在这静谧的空间里,祭司双眸轻阖,仿若陷入了浅眠之境。戟颂悄然走近,伸出手轻轻推了推祭司的肩膀。 祭司眼帘微掀,眼神平静如水,望向戟颂,轻声问道:“可是有所察觉了?” 戟颂心下觉得祭司话里似暗藏玄机,仿佛对这周遭的诡谲早已了然于胸,不由得一把拽住祭司的衣襟,急切地追问:“这鬼地方到底藏着什么名堂?” “那些细枝末节暂且不必理会,当务之急是要洞悉这鬼镇的运作机理,如此方能寻得脱身之法。”祭司不疾不徐地将戟颂的手从自己衣襟上拨开,神色沉稳,语气平和地说道,“如若不然,你我二人恐怕都将沦为这鬼镇的一缕亡魂。” “我也会?”戟颂皱了皱眉头。 身为不死之躯的自己,竟也难逃这鬼镇的吞噬? “正是因为你拥有不死之身,才更不可久留于此。”祭司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寻常人的痛苦会随着死亡消逝,忘却生前种种,意识也会逐渐被磨灭,最终成为这鬼镇的一部分。而你,痛苦却不会因死亡而终结。倘若活着被鬼镇同化,那将会是无尽的折磨。” 戟颂听闻此言,眉头微微蹙起。 虽说她向来厌烦祭司这副高深莫测、故弄玄虚的模样,可眼下的情形,却也只能依从他的所言。毕竟这等神术巫道之事,唯有他这般行家才能知晓其中奥秘。 “那究竟该如何是好?”戟颂问道。 “入乡随俗吧。”祭司起身,那身银白色的祭袍长长地拖曳在身后,对戟颂说道,“先下楼去吃些东西。” 落入此番境地,竟还有闲心吃东西。 戟颂腹诽,默默跟在祭司身后,刚踏出房门,祭司却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戟颂心头一紧,还以为又有什么变故发生。 祭司缓缓回身,目光下移,落在了戟颂正踩着自己衣袍的脚上。 “抱歉。”戟颂赶忙将脚移开。 “无妨。”祭司神色未变,淡淡地说道。 “你就真的不能换身衣裳吗?”戟颂忍不住吐槽道。 “不能。”祭司的回答简洁而坚定。 - 幽森的墓道中,地鬼估摸着时辰已至,便向河生递去一个冷峻的眼神,示意她开启其中几扇石室之门。 河生颔首应下,至一扇石室前,素手轻推,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 石室内,那惨烈之景仿若修罗地狱,鲜血肆意喷溅在四壁之上,森森白骨散落各处,刺鼻的血腥味与令人作呕的粪便恶臭扑面而来,饶是河生这般见过互食之人,也不禁花容失色,微颤着后退数步。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血污中走出,那男子浑身浴血,神情恍惚而呆滞,破旧的衣衫难掩其健壮魁梧的身躯,结实的肌肉块块隆起,古铜色的肌肤下,青筋在胳膊上如龙蛇般跳动,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却又被这残酷的现实禁锢。 河生美目圆睁,怔怔地凝视着眼前的陌生男子。 虽不识其面容,但仅从这一室的惨状,心中也能勾勒出他所遭受的炼狱之苦。 男子仿若未觉河生的存在,只是木然地伫立原地,双眼空洞无神。 河生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适,屏住呼吸,莲步轻挪,从他身旁侧身而过,继而走向第二扇石门。 石门开启,入目是一位独腿男子,他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转向河生,那面庞上已浮现出死亡的阴霾,显然是大限将至。 河生心生怜悯,莲步轻移,小心翼翼地走进室内查看。 男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握住河生的柔荑,将一把匕首寒芒闪烁地塞进她手中,那空洞绝望的双目中似有千言万语。河生看懂了他的口型,那无声的话语如重锤般敲在她的心上。 ——快跑。 跑? 逃到外面便是无边无际的雪漠,逃出去又能怎样。 河生心中酸涩。 男子的手渐渐无力滑落,身躯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倒下,宛如秋叶凋零。 河生在他身旁久久伫立,泪水终是夺眶而出,沿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打湿了衣衫。 良久,她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第三扇门。 门内,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子蜷缩在角落,怀中紧紧抱着一位已然气绝的男子,男子手中紧握着一把染血的利刃,而在他们身前,还横卧着另一具男子的尸体。 女子饿得面黄肌瘦,形如枯槁,见河生踏入,惊恐万分,仿若惊弓之鸟,慌乱中夺过男子手中的刀,颤抖着指向河生,声音凄厉而颤抖:“你别过来!” 河生脚步骤停,眼神中满是怜惜与无奈,轻轻向后退了几步,退出了这个满是哀伤的石室。 她心情沉重如铅,走向第四扇门。 室内空寂无人,正当河生探身查看之际,一个身影仿若鬼魅般从上方垂落,那人神情癫狂,披头散发,满脸鲜血淋漓,仿若从地狱逃出的恶鬼。 河生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身躯不住地颤抖。 心有余悸地避开之后,河生转而去开第五扇门。 只见室内,仅剩下的两人相互依偎着,早已没了气息,仿佛是在这无尽绝望中彼此最后的慰藉。 河生目睹此景,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强忍着悲痛,移开目光,继续开启剩下的十余道门,然而,每一扇门后皆是死亡的死寂,无一人幸存。 河生完成了地鬼交代的任务,默默回到主墓室。 只见地鬼端坐于石椅之上,双眸紧闭,仿若陷入了静谧的休憩之中。 近来这段时日,地鬼似乎格外嗜睡,河生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睡颜,心中却如坠冰窟。 或许是因他近日化作人形,那举手投足间与常人无异的模样,让她一时恍惚,险些忘却他本是冷酷无情的怪物。 他从未对任何人仁慈过。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将这些人子吃掉,而是留他们在同一个石室里自相残杀。 或许并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河生手中紧紧握着那个男人塞到她手中的匕首,看着地鬼,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挣扎,在地鬼面前站了许久,随后回身走了出去。 在她走后,地鬼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个身体健硕的男人走进了主墓室,那男子神情呆滞地跪到地上,将头深深地埋于地下。 无数藤蔓缓缓地伸向跪在地上的男人,伸进他的皮肉,将他层层包裹,男人口中发出了近乎于嘶喊的吼叫声,藤蔓伸进了他的口中。 听闻那男人凄厉嘶吼之声划破寂静,河生莲步顿止,手中紧握着的匕首“哐当”一声掉落于地,心间瞬间被恐慌填满,以为是地鬼遭遇了什么凶险变故,当下不及多想,便疾步如飞地奔回了主墓室。 入目之处,却见地鬼安然端坐于原本的位置上,身姿挺拔如松,神色冷峻依旧,只是这主墓室之中无端多了一个形似茧的奇异之物,散发着诡谲的气息。 河生满心疑惑,至地鬼身前,美目含忧,仔细地检查他周身是否有受伤的痕迹,那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了?”地鬼敏锐地捕捉到河生脸上的慌张之色,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疑惑。 河生轻喘着气,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轻声说道:“没事。”那声音中却仍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惶。 地鬼凝视着河生那娇艳却略显苍白的脸庞,片刻后,如往常那般伸出有力的臂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河生乖巧地趴在地鬼的胸膛之上,枕着他宽厚的肩膀,微微阖上双眸,似是想要在这片刻的安宁中寻得一丝慰藉。 地鬼的大手在她纤细的背部缓缓游移,带着几分宠溺,将她的衣衫缓缓褪去,继而轻轻落下一吻于她的肩头,那温柔的触感仿若春日暖阳,驱散了些许她心间的阴霾。 “我想……同你说件事,可好?”河生微微仰头,望向地鬼,声音轻柔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因河生向来甚少对地鬼提及自己的想法,如今这般主动开口,地鬼剑眉轻挑,眼中浮现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神色:“何事?” 河生朱唇轻抿,略作思量后,轻声说道:“往后那些来到此处的人子,能否莫要将他们囚禁起来了?” “为何有此一说?”地鬼深邃的目光锁住河生的眼眸,似是想要看穿她内心的想法。 河生缓缓起身,贝齿轻咬下唇,暗自斟酌着言辞,心中思忖着如何措辞方能不触怒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地鬼。 实则地鬼心中已然明了河生的意图,他深知河生身为人子,又心地善良敏感,目睹人子的凄惨境遇,难免会心生怜悯之情。 他这般明知故问,不过是想瞧瞧河生会如何向他开口。 “他们……着实可怜。”河生垂首,声若蚊蝇,话语中满是不忍与同情。 “可怜?这皆是他们咎由自取。”地鬼面色冷峻,声音低沉而冰冷,“我从未邀请他们踏入我的领地肆意妄为,更未曾指使他们相互残杀吞食,这一切皆是他们自作自受,有何可怜之处?” “可是……”河生还欲再言,试图为那些人子辩解一二。 “你这是要站在他们那边?” 地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犹如暴风雨前的阴霾密布,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河生抬眸,与地鬼对视良久,眼中透着一丝倔强与无奈,轻声说道:“没有,我只是……” 地鬼冷哼一声,猛地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几分怒气,转身拂袖而去,独留河生一人呆呆地待在原地。 河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失落与落寞,缓缓蹲下身子,将地上的衣裳拾起,动作迟缓而无力。她轻轻抖落衣裳上的尘埃,而后缓缓穿在身上,玉手微微颤抖着系紧衣带。 待她回身之际,却见地上那团形似茧的东西正缓缓散开,一缕缕诡异的气息弥漫开来。 紧接着,一个身形庞大、面容奇丑无比的怪物从中缓缓站起身来,那扭曲的五官、狰狞的模样仿若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周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河生惊恐地瞪大双眼,发出一声惊叫,身上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后摔倒在地,不断地向后挪动着身子,试图远离这可怕的怪物。 一定是方才的话激怒了地鬼,要放这样一个怪物过来吃了她! 第6章 地墓之赌 她惊恐地看了看主墓室的大门,有那怪物挡着去路,出不去。 那怪物逐渐向她走了过来,从身上各处冒出的树根如同蛆虫一般扭动着,河生东躲西藏,被脚下的一节骸骨绊倒在地上,身上各处多了几处擦伤,她抬头看去,那怪物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正当那怪物向河生伸过手来的时候,怪物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退下。” 地鬼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对怪物冷喝道。 那怪物十分顺从地走到了一边,这更加印证了河生心中的猜测,地鬼要杀了她。 地鬼在怪物让开之后向河生走去,河生被吓得脸色苍白,连连退后,身上不住地战栗。 地鬼知道河生被吓到了,于是想伸手去扶她起来,河生抓起地上那一节骸骨将地鬼的手打到一旁,她神情紧张,握着骸骨的手颤抖不已,眼中渐渐溢出泪水:“你别过来……” 地鬼出手夺过河生手中的骸骨,顺势擒住她纤细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 河生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心中满是恐惧与绝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可怖的场景——自己即将被如牲畜般倒挂,或是被无情地扔进石室,在血腥与混乱中与他人自相残杀。 泪水夺眶而出,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拼命地挣扎扭动,试图从这恶魔的怀抱中逃离,嘴里发出无助的啜泣声。 地鬼却并未如她所料那般行事,相反,他双臂收拢,将河生紧紧禁锢在怀中,那力道仿佛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霸道,又似乎藏着些微不易察觉的珍视。 望着怀中泣不成声、几近崩溃的河生,他浓眉微蹙,心中竟泛起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没想到她会被吓成这样。 忽地,他眸光一冷,侧目看向那蠢蠢欲动的怪物。 怪物缓缓退下。 而后,他抱着河生,小心翼翼地将她轻柔地放置在床上,自己则在床边坐下。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 河生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但是看向地鬼的目光中还是有着一丝畏惧:“你不是要……” “要怎么?”地鬼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你觉得是我让那家伙动起来的么?” 河生低头不语。 地鬼叹了口气,想到河生刚才对他说过的话,他考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于是说道:“我可以以后不将他们关起来,也不羞辱他们,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河生问地鬼。 地鬼看着河生,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说道:“两个月。若是其中一个墓室之内全部的人能坚持下来,没有互相残食而是选择饿死的话,我不光答应你,还让他们人子全都住进绿洲。” 河生看着地鬼的神情不像是骗自己的,于是便接受了地鬼的条件。 自那以后,来这里的人子一批接着一批,为了区分,地鬼将每个墓室都放了相同人数的人。 河生一直在等待能有一个墓室里面没有互相残食的情形,每次地鬼让她去开墓室门的时候,她都希望里面出现的不是仅存的一两个人和满地骨骸,而是一具具完整无缺的遗体。 她等了许多日,那样的一个墓室迟迟没有出现。 一日,河生走到主墓室叫醒地鬼,对地鬼说道:“你能再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还有?”地鬼眉毛一挑。 想着自己真是将她惯坏了,这请求真是一个接着一个。 河生听到地鬼的话心中咯噔一下,低下头去,没敢再开口。 地鬼以长者的姿态注视着眼前的人,看河生眼中思绪纷繁的样子,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请求?” 河生本以为是自己的话惹怒了地鬼,但没料到地鬼还会追问她方才所言之事,顿了顿,对地鬼说道:“等下一次那些人来了之后,我想选个墓室,和他们一同进去。” 地鬼神情微动:“你会后悔的。” “可能吧。”河生眼中似有涟漪泛起。 - 又一波人子袭来。 地鬼不费吹灰之力地摧毁了他们的军队,按照惯例,将他们一部分挂了起来,其余的一部分人关进了石室之中。 河生站在众多石室大门之前,看着石门,听着里面的哀嚎和痛哭,她心里有些颤栗。 地鬼站在她的身后,他很清楚此次两人打赌的结果,其实是不想将她放到墓室中去的,但为了断了她对外面的念想,地鬼只能照着她的话去做。 地鬼缓缓伸出手,修长而冰冷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施力,将她的脸缓缓扭转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便俯身而下,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深深地吻上了她那微微颤抖的唇瓣。 河生的眼眸瞬间瞪大,显然未曾料到地鬼会有如此突如其来的举动。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脚跟尚未站稳,地鬼却已如影随形,大手猛地一伸,紧紧搂住她的纤腰,将她重新拉回怀中,顺势将她抵在身后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再度加深了这个吻。 河生的双手在慌乱中本能地抬起,环上了他那宽阔而坚实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渐渐回应着他热烈的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地鬼终于松开了她的唇瓣,二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凝视着她,目光中似有深意。 “若是不想待下去的话,叫我便可。” 片刻后,他抬手一挥,粗壮的藤蔓迅速从黑暗中蜿蜒而出,轻柔而稳稳地缠绕住河生的腰身,紧接着,藤蔓缓缓上升,将她从狭小的洞口送进了墓室。 起初的三日,所有被困在这里的人还在冷静地思考出去的办法,河生看着上方高高的入口,即便他们全都堆叠起来,也没有办法够得到上面的出口。 河生好似回到了一开始来到绿洲的时候,那几日好似地狱一般的噩梦。 即便她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浑身恶寒。 墓室中的时日一日接着一日过去,有时她会想自己进来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也有可能到后来,她自己也无法忍受那样窒息的绝望和痛苦,加入了撕裂同伴身体的队伍,又或者被其他同伴先行撕裂,血肉被他人分食。 这些都是无法确定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们饥饿难耐或者充满绝望的时候施以引导。 五日过去了,很多人都饿得有些虚脱,只能依靠着墓室中水槽里的水饱腹活命,所有人都陷入了难以脱离此地的绝望之中,有的人抓挠着墙壁想要逃出去,有的人意识迷离地躺在地上。 河生在一个角落坐着,身体比进来之前有些许瘦削。 河生看着他们绝望的样子,看到自己有些困倦之后,便蜷缩在地上睡去了。 地鬼站在洞口之外,看着里面的河生。 无论是谁都无法抵挡极端饥饿所带来的痛苦,河生也一样。 地鬼在等着,她向自己求救的那一刻。 第7章 客栈诡事 战祸古往今来皆有之,但并不是将尸体堆成堆便会形成鬼阵,只有万人枯谷那样将尸体堆成了山的程度才会形成鬼阵。 鬼阵一旦形成,往往具有强悍的力量,只能从外面将其摧毁,以力量制胜。 而身陷鬼阵之中的人则相反,陷入鬼阵犹如陷入沼泽一般,越是挣扎陷得越深,只有寻得到鬼阵之中鬼镇的运作之法,才能全身而退。 外面的喧哗逐渐安静了下来,戟颂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道门缝,看向外面。 客栈内被夜色笼罩的上方犹如盖上了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在这方天地之上。 窗外,几盏灯笼在阴风中轻轻摇曳,那昏黄的光晕仿佛是从黄泉路上渗出的鬼火,散发着阴森而诡异的气息,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一个鬼守静静地伫立在门前,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塑,周身散发着森冷的寒意。 它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与光影的交错之中,唯有那模糊的轮廓在幽光下若隐若现,一动不动地站着,从那熟悉的身形和气息判断,正是那日引领他们二人踏入此地的那个。 戟颂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一丝声响,缓缓地将门缝合上,仿佛生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死寂。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屋内的床榻,只见祭司已经安静地睡去了。 他身着一袭银白色的长袍,那质地细腻的衣料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冷光,宛如流淌的月华。面容仿若精心雕琢的美玉,白皙而光洁,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疏影。摇曳的烛火透过半遮半掩的帘子,洒落在他的身上,仿佛一层薄纱轻轻地笼罩着他,美得有几分虚幻。 但戟颂可没闲心欣赏。 她目前比较棘手的问题是—— 他躺在床的外侧,她该怎么上去。 算了,直接跨过去得了。 遥想刚来的时候,原本是戟颂睡在外侧的。 但许是这里阴气太重。 戟颂自到了这里以后,噩梦就没断过。 一次戟颂意识模糊地坐了起来,伸手,企图将睡在内侧的祭司掐死。得亏祭司睡眠较浅,戟颂一起身他便醒来了,于是等戟颂将手伸过来的时候,祭司及时地抓住了戟颂的手,然后翻身将戟颂摁在床上。 戟颂力气大得惊人,即便是祭司也是勉强招架。 这鬼阵干扰极强,某种程度上算是削弱了祭司的法力,但戟颂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等到戟颂意识慢慢恢复之后,祭司才缓缓松开了戟颂,算是虎口脱险。 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祭司便换到了外侧。 便于祭司晚上从床上逃离。 这里是鬼镇的一家客馆,提供卧房和饮食而不收任何金银细软,但只让有生育能力的年轻夫妇进入。 许多年轻夫妇慕名而来,只知道这里有便宜可占,却不知道进来容易,但出去须得要一个孩子作为报酬。 并且年轻夫妇逗留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为两年左右。 若是在限定时日内不能生出一男半女作为报酬的话,那这对夫妇就将遭受灭顶之灾。 在这里聚集起来的人,大多是外地赶来,或者是贫困而在城中无住所的。进入这里的人只有两个选择:被杀;或者生育一个孩子,将孩子交给对方之后才可以出去。 这件事情,在已经入住的客人们之间是公开的秘密。 相传,现在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据说都是多年前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向后来那些来到这里的人面授口传的消息,也只有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见过客馆的馆主。 这是一个交易,但是在何时何地交易,从来没有人见过。 大多数人认为是在屋内进行的,等到生育下来的孩子到了他们觉得合适的岁数之后,鬼守便会进入屋内抱走那个孩子。隔日,那个屋子前面便没有了鬼守看守。 戟颂和祭司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也是无可奈何,因为鬼守有时会进入屋内查看。 在这鬼镇之内,祭司的法力受到了些许压制,加之外面有鬼守看守,所以不便张开结界。至于为什么祭司不用弦丝绝术将戟颂绑起来,是因为戟颂乱动也是有些用处的。 据祭司观察,外面的鬼守似乎不光是负责看门,还有别的职责。 比如听房之类的…… “你是用什么洗的衣裳?” 戟颂总能闻到祭司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问他,见祭司不说话,戟颂伸出脚去踹了踹他。 祭司回头看了戟颂一眼,神色颇为不爽。 不知为何,看这神术巫道之人脸上不高兴,戟颂心里就异常愉快。于是乎,高高兴兴地踹了踹祭司之后,戟颂高高兴兴地躺在床上睡去了,独留祭司一人在床的外侧躺着郁闷。 这夜,戟颂睡得很老实,没有翻身也没有踹脚。 “咔啦。” 一声门响。 祭司醒来,但并没有睁开眼睛,紧接着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自己的床边。 祭司张开眼帘,看到了面容阴惨的鬼守,他多少有些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大惊小怪。 只是见这鬼守守在床边不肯离去,似是觉得它来此处另有图谋。 于是祭司一边看着鬼守,一边僵硬地伸出一只手臂,试探性地环住戟颂的肩膀。 戟颂半夜睡眠忽浅,梦见一条胳膊粗的长虫横搭在了自己身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后,看到床边有个面容阴惨的鬼守,差点就一刀砍了上去,但被祭司及时地制止住了。 “怎……”戟颂的嘴巴被祭司伸手捂住。 戟颂不明就里地看了祭司一眼,祭司冲她使了个眼色。戟颂领会,将身子扭了过去,僵硬地环住了祭司的腰——但其实也没真正的挨上,不过是做个样子。 鬼守见状,幽幽地走了出去。 戟颂松了口气,将胳膊拿开之后平躺着,皱着眉头在心里骂着娘 鬼守又回来了。 戟颂立马扭过去保持着刚才僵硬的姿势。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过了一夜,谁也没睡着。 宋瑾看早上戟颂没有出来吃饭,于是到屋前敲了敲门。 祭司和戟颂一夜没睡,此刻都睡得不省人事。 听到敲门声之后,祭司如蝶翼般的长睫微微颤动,缓缓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眼眸中还残留着些许惺忪的睡意。他慵懒地起身,身姿修长而优雅,一袭素白的长袍轻轻垂落,衣袂随风微微飘动,仿佛下凡的谪仙。 他的一头银发略显凌乱,走到房门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取下门栓,随后缓缓推开了门。 声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与慵懒:“何事?” 宋瑾见到祭司之后猛地一怔,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犹如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娇艳而动人。 因祭司深居简出,他人不常见他。 宋瑾微微抿了抿嘴,轻声说道:“没事,只是给你们送些吃的来,过了这个点儿就没饭了……怎的都这个点了,你们还睡着。” “昨夜没怎么睡。”祭司语气极其平常地说道,接过宋瑾送来的饭菜,不紧不慢地说道,“多谢。” 宋瑾一脸懂了的表情,捂嘴笑道:“哪里哪里,客气了,辛苦了一个晚上,是该好好歇歇。” 祭司端着饭菜看着宋瑾离去,她一路捂嘴偷笑。 祭司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但也没有去解释的闲心。 祭司将门一关,把饭菜放在桌案上,去床边叫醒正在熟睡的戟颂。祭司是个素来不考虑他人的性子,但想到后续还有事情要做。为了让戟颂配合,现在也只能适当考虑一下戟颂的情绪。 毕竟时日有限。 祭司得让戟颂怀孕。 第8章 戟颂受孕 又是一个晚上,祭司穿着寝衣走到床前,一头银色长发如瀑披在身后。终于看到了祭司久违地将身上金簟衣脱下的样子,但戟颂并没有多么高兴。 戟颂躺在床上假寐,白日里祭司已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戟颂,戟颂知道祭司要做什么。 现在他们二人属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戟颂清楚,但是她还没做好怀孕的准备。 “可以了吗。”祭司坐到床边说道。 戟颂睁开眼睛,徐徐坐起身来说道:“嗯。” 戟颂揪下一根头发交给祭司。 经过祭司这几日的观察,方才入夜而鬼守没有出现的时分,是客馆鬼镇制法最弱的时候,在这个时间之内,进行一些简单的术式,是不会被发现的。 所谓鬼镇制法,是鬼镇里规范亡灵行为举止的一种力量,如若有所背叛便会徒生异象。 祭司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根银发,将两根发丝合在一起片刻之后,发丝化作点点光晕,祭司将那光晕放入戟颂的腹部。 戟颂的腹部逐渐隆了起来。 戟颂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有细微变化的腹部,心里那叫一个别扭。 “好了,睡吧。”祭司风轻云淡地说道。 “你睡吧。”戟颂满腹怨气地看着祭司,她感觉自己全身都不对劲,别过脸去没好气地说道,“也是,怀孕的又不是你,你当然睡得着。” “在你腹中的并非胎儿,只是个术式罢了。”祭司解释道。 戟颂不懂什么术式,只知道现在自己腹中被放了异物,一把揪住几欲起身的祭司问道:“我是不是还要将他生出来?” “不用。”祭司道。 “当真?” “当真。” “既然如此,为何不放入你的体内。” “……” - 翌日早晨。 戟颂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祭司还在床上昏睡得不省人事。 因戟颂闹腾了一夜,他一夜未眠——其实自来到这里之后,祭司不出去的原因,除了鬼镇对他的侵蚀,很大部分都是晚上睡不饱,得白天来补。 宋瑾走了过来,拍了下戟颂的肩膀:“睡得好么?” “还好。”戟颂此时小腹隆起得很微妙,宋瑾并没有看出异样,等了片刻之后秦旭尧从屋中走了出来,戟颂同两人下了楼。 楼下还是同往日一样热闹,戟颂和宋瑾寻了个地方坐下,秦旭尧去取饭菜。 戟颂向门外的车水马龙看去,不见半分外面鬼守的影子,想来,她和祭司来到这里的时候,大门外面还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峡谷。 之前她也想试着走出去,一走出门,回过神来便会重新出现在出门之前的时刻。 听祭司说,这是鬼镇特有的鬼镇制法在作怪。 戟颂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陷入鬼阵的程度又深了一分。 “你的夫君何处去了?”宋瑾问道,言语中有些许打趣之意,“那样美貌的夫君却让他终日留在房中,莫不是怕被人抢了去?” 戟颂将茶水倒入杯中,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说道:“他在睡。” “还在睡?” “嗯。” 宋瑾用胳膊肘戳了戳戟颂,冲她使了个眼色:“又一晚上没睡吧。” “不晓得他睡没睡,反正我睡得挺香的。”戟颂如实道。 秦旭尧端着饭菜走了过来,将饭菜放在桌上之后说道:“何不叫你的夫君下来一同吃,等过了时间便没有饭菜了,今日乃是城中节日,好吃的多着呢。” 戟颂和祭司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戟颂虽然不喜欢神术巫道之人,但念在之前祭司也曾帮过自己的份上,对祭司还是抱有几分敬重的。 用筷子夹起一个芦笋馅的饺子放入口中,戟颂想了想,站起来,口中含混着对这夫妻二人说道:“你们先吃,我去叫一叫他。” 戟颂起身上楼,推开门走进去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浑黑颀长的人影。 那人影站在床前,举起一把漆黑的镰刀,而祭司依旧睡得浑然不知。 镰刀泛着阵阵寒光,一看便是把要人命的绝佳利器。 那颀长的黑影正要向祭司砍去,戟颂跑过去,飞身踢起一脚,将那浑黑颀长的人影一脚踢开。 她谨记祭司教诲,特意留了点力,因为在此处如果将它踢死的话,可能只会令他们二人陷入鬼阵陷入得更深。那把漆黑的镰刀掉在地上,化作了尘烟消逝,那漆黑的人影又站了起来。 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对于这似人非人的东西没辙,也无意与它在此纠缠,急忙到窗边去晃了晃床上依旧睡得天昏地暗的长河族大祭司。 祭司醒来,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睡眼惺忪地看向戟颂,显然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大祭司,起床了。” 戟颂很少称呼他为大祭司,此时称呼多少含带一些讽刺之意,这与戟颂平日里见到的也是他风姿绰约、仙风道骨的样子不甚相同,戟颂很少见到他这副如同寻常人般困倦得不愿醒来的模样,不由地笑了起来。 祭司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坐起身来看了看戟颂,道:“怎么了?” 戟颂看这祭司怕是睡觉睡傻了,房中那么一个颀长的黑影都看不到。 不过……也可能是这鬼镇对他造成的影响。 神术巫道之人,对于这些应该相当敏感才对。 戟颂向身侧看去,发现方才的黑影已经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消失了总是好的。戟颂将方才所见之事告诉祭司,祭司思量了片刻,猜测许是他们二人分开的距离不能太远,然后徐徐起身,跟着戟颂下了楼。 清晨的饭堂十分热闹,一股浓郁的饭菜味迎面扑来,戟颂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一眼祭司,怕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忽然出来。 祭司跟在她身后,看了看回过头来的戟颂之后,向楼下望去。 那一双眼眸宛如澄澈的秋水,波光潋滟间宛若深邃的湖底,若藏万千星辰,只轻轻一转,便似能勾人心魄。双唇剔透温润,不点而朱。银发如瀑,肤若凝脂,泛着淡淡的清冷光晕,恰似那冰山上的千年寒雪。 一袭银白长袍穿在身上,竟似与他融为一体,那长袍质地轻盈,仿佛是用天上的云霞织就而成,纤尘不染,衣角微微飘动间,似有似无的轻雾萦绕在他身侧,仿若将他与这尘世隔绝开来,宛如九天之上的神只下凡,举手投足间,皆散发着一种超凡脱俗、惊为天人的气质,让人只一眼,便沉沦在这绝世的美丽之中,难以自拔。 原本热闹的饭堂逐渐安静下来,忙来忙去的伙计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所有人的目光不禁被戟颂身后之人所吸引。 第9章 鬼守夜袭 原本热闹的饭堂逐渐安静下来,忙来忙去的伙计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所有人的目光不禁被戟颂身后之人所吸引。 戟颂看了看他们的样子,暗道一声: 肤浅。 那些盯着祭司看的人绝对不会知道,其实在他那绝美的皮囊之下,其实是没什么人味的,只会去做天命要他去做的事情。 戟颂走到宋瑾旁边坐了下去,祭司走到秦旭尧旁边。 秦旭尧看着祭司直愣神,两人对视良久,直到宋瑾提醒秦旭尧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秦旭尧往长凳的边上坐了坐,为祭司腾开一点位置。 祭司到秦旭尧旁边坐下,拿起筷子的手棱节分明,修长白皙,夹起盘里的饺子吃了一口。期间周围不断有人望向这边,祭司吃饭时素来不爱东张西望,因而没有发觉。 盘中还有一块小吃,戟颂伸手去夹,几乎是同时,戟颂看到了另一人的筷子,也夹住了她已芳心暗许的盘中之物。 两人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吃食的品味却是一样的。 戟颂与祭司对视良久。 祭司懒得同戟颂争抢,松开,转而去夹了另一个盘中的饺子。 戟颂方才已经吃了不少了,也不在乎这一个,为了不显得自己有多么霸道,于是将其祭司方才让予她的吃食夹起,放入了祭司的碗里。 祭司抬眼看了看戟颂,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 这倒稀奇。 宋瑾看着二人,她丝毫不知两人心中所想,只以为是两口之间互敬互爱,笑道:“若是想吃的话,可再去要些来。” “你去吧。”戟颂对祭司说道。 祭司看了戟颂一眼,没有多言,拿起被吃空了的两个盘子,不紧不慢地去取吃食。 但令祭司意外的是……拿吃的还要排队? 秦旭尧久久瞧着祭司的模样,宋瑾伸手拍了一下秦旭尧的头,话中略含埋怨之意:“看个没完了。” 比她个女人还看得入神。 “不是……”秦旭尧弱声解释道,抬眼看见了一个人之后,眼睛突然睁大,对戟颂说道,“你还是让你的夫君回来吧。” “嗯?”戟颂不知道秦旭尧为何会忽然说出这话。 顺着秦旭尧的目光望去,忽然在人来人往中看到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晃晃悠悠,走到了一对夫妇桌前,女人腹部已经隆起,像是四五个月的样子。 男人挑起女人的下巴,端详了许久,随后一把扯起了女人。女人身躯颤抖着,不敢反抗。坐在女人对面的丈夫忍气吞声地吃东西,不忍抬头去看。 男人不顾女人的反抗,几欲将她拉上楼去。 丈夫只得无措地起身拉住妻子的胳膊,向男人哀求:“求求你,不要带她走……” 男子手上使力,将女子一把拽了过来,将她推倒在台阶之上,随后向女子的丈夫走了过去,冲他的腹部挥起一拳!女子的丈夫一声闷哼,倒在地上。 周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各行其是,仿佛没有看到一样。 男人缓缓抽出腰间寒光凛冽的宝剑,一步步朝着阶梯上的女子逼近。 女子面色惨白,方才那猛地一推致使她的腹部狠狠撞在台阶棱上,此时鲜血正从她的身下汩汩涌出,染红了脚下的台阶,在这冰冷的石面上蜿蜒成触目惊心的血流。 男人低头看着女人被鲜血浸透的下半身,眼中嫌恶一闪而过,紧接着,毫无怜悯地挥剑斩下。 刹那间,血光四溅。 女人双手死死捂着伤口,身体因痛苦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只能挤出微弱而破碎的声音,她张大了嘴,却无法喊出心中的悲戚与绝望。 男人见此,心中厌烦更甚,扫兴地将染血的宝剑“唰”地一声收回鞘中,径直抬步上楼,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鲜血与生命,而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女人本就口不能言,是个哑巴,此刻遭受如此重创,更是连那仅有的简单发声也变得气若游丝。 她的丈夫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妻子身旁,紧紧抱住她那渐渐失去温度的上半身,泪水决堤,悲痛欲绝的哭声在这死寂的空气中回荡着:“为什么!为什么啊……” “唉,孩子都那么大了,这一家子,太可惜了。”队伍前面,有人幽幽叹息,声音里满是不忍与惋惜。 “作孽啊,那男人这般狠毒,他自己也逃不过报应的,肯定活不了了吧。” “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这世道……” 众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交织着无奈、愤怒与悲哀,在这冰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似是对这残忍一幕的无声控诉,又像是对这悲惨命运的沉重叹息。 祭司两手拿着盘子,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边的惨剧,无动于衷。 与其相比。 他更关心排在自己前面的还有几个人。 “快些吃,吃完我们就回去。”秦旭尧唯恐下一秒遭殃的就是宋瑾。 宋瑾眼神发直地看着那个倒地的女人,对秦旭尧的话置若罔闻。 于那女人身体被残忍划开之处,宋瑾的目光惊恐地触及到了其腹中已然基本成型的胎儿。 那胎儿瞬间失去了母体皮肉的护佑,顺势滑落而出,竟如同一团被随意切开、毫无生机的肉块般,“啪嗒” 一声掉落在地,殷红的血水在其周围缓缓晕染开来。 触目惊心的场景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息。 秦旭尧见状,匆忙伸手将宋瑾的脸扳转回来,紧紧拥入怀中:“别怕,都过去了,没事了,我们吃完就回去,好吗?” 宋瑾木讷地拿起筷子,手有些发抖。 “拿回去吃吧。”戟颂看着宋瑾的样子说道。 宋瑾惊恐的双目看向戟颂。 “对!我们拿回去吃!”秦旭尧反应过来,急忙开始收拾桌上的饭菜,正好祭司拿着端着新出锅的饭菜回来了,戟颂让秦旭尧将那些刚拿回来的一并带回去。 秦旭尧红着眼眶将所有的饭菜收拾起来,扶着宋瑾快步上了楼。 戟颂目光沉静地目送着他们二人,随后看了看那边人群中耀武扬威的杀人凶手,同对面的祭司说道:“我可以杀了他吗?” “不能。”祭司平静地回答道。 倒下的尸体无人去管,所有人上楼的时候都绕开了那对夫妇,戟颂和祭司吃完饭之后来到楼梯前,那个男人依旧抱着自己的妻子,神情恍惚。 祭司像其他人一样绕开那对夫妇,从旁边走了上去,打开房门却不见戟颂上来,于是向下望去。 戟颂久久站在阶梯之前,看着那对夫妇,察觉到祭司的目光之后,沉默着上了楼。 “为什么那个男人杀了人就没事?” 放置在床头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床榻,跳动的烛焰时明时暗。 戟颂盘着腿坐在床边说道。 祭司躺在床上,朦胧的灯光映衬着他俊逸的面容:“因为他是死魂,本就是属于这里的。” 戟颂沉默良久,道:“这里的人都是死人么?” “嗯。”祭司应道。 “那他们,还记得生前事么?” “大多是不记得的,不过也有能记得住的。” 戟颂不再言语。 当年的战役她也有参与。 他们其中应该……有一些是死于她手。 祭司看了一眼陷入沉默的戟颂。 戟颂沉思片刻开口,看了看一旁躺着的祭司,道:“你真的不知道我的死期吗?” “不知道。”祭司翻了个身,面朝着戟颂侧躺着,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戟颂看着祭司,忽然听到一声开门声,想必是那鬼守走进来了。 戟颂急忙吹灭床头的灯,躺到祭司旁边。 灯芯还带着一丝火光,有些许青烟袅袅上升。 鬼守步伐沉重而缓慢地走进来,看到了灯芯上的那丝火光,一把抓起了蜡烛,猛地扔到了墙上! 蜡烛断裂,和下方的底座脱落,四散在地上。 戟颂假装睡去,手臂却被鬼守一把抓住。 鬼守手上的凉意逐渐爬上了戟颂的臂膀。 戟颂警戒地盯着鬼守,她那只被鬼守攥着的手臂在逐渐蔓延的凉意之中,逐渐失去了知觉。 戟颂另一只手渐渐攥紧,打算一拳揍上去的时候—— 身旁的祭司将手覆在了鬼守的手上。 祭司目光冷冽地看着鬼守,戟颂没再动手,观察着动向。 鬼守渐渐松开了戟颂的手臂,走了出去。 戟颂松了口气。 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太棘手了点。 “睡吧,不然那家伙一会儿又该来了。”祭司收手,无言躺了下去。 戟颂郁闷地躺在床上。 - 第二日当戟颂再出来的时候,楼梯上空无一物,无论是血迹还是尸体,亦或是那个男人。戟颂猜想他可能已经死了,但还是依旧留心着那日抱着妻子的丈夫,可始终没有再见到过他。 祭司和戟颂下楼吃饭,饭堂仍旧是一副热闹景象。 已经落座的宋瑾朝戟颂招了招手,戟颂走到宋瑾旁边坐下,祭司去取两人的饭菜,走去的路上看见了端着饭菜走回来的秦旭尧,两人简单地打了一声招呼。 今日前面排队的人不如往常那么多,祭司排队等着,余光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面眸微侧,是一个男人。 男人腰间别着一把宝剑,并没有要取饭的意思,目光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祭司。 宋瑾正在与戟颂闲谈,忽地看到了祭司面前的男人,面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秦旭尧不知宋瑾忽然面色苍白是因为什么,看到远处的男人后,一丝恐惧逐渐爬上了秦旭尧的脸上,他连忙抱住了抱住了几欲失控的宋瑾:“你不去将自己的丈夫寻回来吗?” “不用。” 戟颂顺着宋瑾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日残忍杀害孕妇的男人。 她认识男人眼里的那种目光,那混账男人似乎是对祭司起了兴趣。 ……有没有搞错,男人也会对男人产生兴趣? 戟颂今日着实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 只不过,这男人这次找错了对象。 第10章 亡魂惧意 男人向祭司伸出手去,祭司看着面前的男人,眸中闪过一丝精芒。 男人的手臂好似被一柄无形的刀刃齐齐割断,喷溅出来的血或多或少地溅到了周围的人身上。 男人身遭的人惊恐万状地逃开,在祭司前面排队的人此刻也没了取饭的心思,纷纷向楼上跑去。 祭司的白袍上溅上了男人的血,白袍上血的鲜红逐渐变成黑色,紧接着化作了黑色的雾气消散。 祭司在前面的人逃走之后,不慌不忙地走到了窗前,接过自窗口递出来的饭菜。 被斩去一条胳膊的男人抽出腰间的宝剑,举剑斩向祭司的一刻,忽然身体一颤。 他感到了一道视线正在望着此处。 随后缓缓扭头看向视线的来源—— “白曳……” 男人看着戟颂,脸色一变,连着倒退了几步,拿着剑的手开始颤抖。 此时饭堂中的人已经尽数躲回了屋中,即便隔得距离很远,戟颂凭借着敏感的听觉也能够听到男子口中在说什么。听到那男人口中喊出的名字,戟颂心中一动,但是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她桌下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已经陷进了掌心的肉里。 她很想过去杀了这个男人,但是她明白,一旦自己过去便会忍不住杀了他。 祭司行事较有分寸,知道给他造成什么伤既会令他长长教训,又不至于失手杀了他。 男人连滚带爬地爬上楼去。 祭司若无其事地端着饭走了过来,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坐到戟颂对面,拿起一双筷子来。 可祭司随后发现,有一道菜似乎有些毛病。 于是在戟颂用筷子去夹的时候,祭司用自己手中的筷子将戟颂的筷子打到了一边。 戟颂以为是祭司不想让她吃,面色略带不满:“你干什么?” “这是死胎。”祭司面不改色地说道。 戟颂将筷子横着放在了碗沿上,祭司看了戟颂一眼:“怎么不吃了。” “我吃不下去。”戟颂道。 “这就不行了?不是吃过人肉么。”祭司语气平静地说道,却颇具讽刺。 戟颂一筷子拍到祭司头上去! 随后夹起盘里的白菜放到祭司碗里,目光含着一丝杀意:“夫君多吃些,好歹堵住那张嘴,要么不说话,要么就说些讨人嫌的。” 祭司不怎么喜欢吃白菜,于是将碗中的白菜夹到了戟颂碗里,面色从容地说道:“谢夫人挂念,还是夫人多吃些。” 戟颂平生最不喜欢吃的东西就是白菜,于是将方才祭司给戟颂夹到碗里的白菜,又给祭司夹了回去,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夫君日夜操劳,应当好好补补。” “论操劳我可比不上夫人,夜夜晚上都不闲着。”祭司又将白菜夹了回去。 戟颂知道祭司是在说自己睡觉不老实,她不会容忍祭司如此讽刺,于是说道:“我若是不操劳,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怀上一子。”言下之意就是说祭司那方面不行。 祭司自然听得出来,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今夜就不劳夫人操劳了,您躺着便是。” 说完之后,祭司便感受到了一阵阴森的杀意,而他面不改色,不动声色地吃着饭,尽量不去注意对面利刃一般想要刺透他脑瓜子的目光。 戟颂发誓,若不是在这鬼镇,她一定要一刀砍死这个家伙。 - 墓室里的人全都瘫在地上,依靠着这点水艰难续命,有几个人日日在墓室里哀嚎。 河生躺在地上,看着那些饿得瘦骨嶙峋的人,她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意识却还清醒,因此无论是周遭的动向还是自身感受到的痛苦,她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河生脚边坐着的人砰地倒在地上,睁着两只眼睛,已经没了鼻息。 河生虚弱地坐起来,艰难地挪过去去查看他的情况,手指放到他鼻前的一瞬间,她的手颤动了一下。 河生很清楚一旦这些人知道有了死尸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但是这尸体的事情也是瞒不了几天的,放置不管的话,过几天就会腐烂,紧接着散发出恶臭。 河生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免发生互相残食的结果发生,但是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还是不要声张比较好。 河生看了看那些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的人,默不作声地躺了回去。 这几日借助一些虚假的期望,河生令他们没有相互残食,好不容易坚持到了现在,但等到他们发现了之后,势必会有人抛却最后的人性,到时该如何是好…… 河生躺在地上蜷缩起来,因为长时间不吃东西只喝水,现在头脑发昏,胃里泛酸,她瘦了很多,身上各处都骨骼分明,面容憔悴,肤色暗沉,俨然是一副要饿死的样子。 河生忍受着身上的痛苦,带着些许疑虑陷入昏迷当中。 地鬼站在上方的洞口旁,朝着下方看去,周围的黑暗之中扭动出几条如蛇一般爬行过来的藤蔓,自他的脚边爬过,伸进墓室之内,藤蔓垂进墓室之内,缠住了河生的身体。河生因为昏迷,对身上缠缚之物浑然不觉。 藤蔓略有收紧,将河生带离了墓室。 毫无知觉的河生被放到了床上,地鬼随后走了过去,脱去河生身上的衣物,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身体。 地鬼坐到床边,伸手抚摸河生极为瘦削的身体,眼中满是快要溢出的心疼,他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她本不用这样的,就算是身为人子,对于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她也没有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 一个女人走进主墓室,将手里握着的最后一根指节放入口中咀嚼,她面色红润,已与刚被河生放出之时的模样大不相同,是个美人。 她能活下来,全仗着她的未婚夫为他和另一个男人拼杀,可惜将那个男人杀了之后,他也没能活下来。她陷入了痛失所爱的情绪当中,但随即看着两具健硕的尸体,她也看到了希望。 这几日她能恢复过来,多亏了他们。 她这几日都没遇到什么阻碍,在这纵横交错的地宫之中来回行走摸索,但始终没有找到出口。 不过据她所知,这里就是地鬼的老巢。 她侧身从主墓室内的侧门的门缝之内挤了进去,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这是除了那具尸体,她从未婚夫那里得到的最后一件东西了。在眼前的一片昏暗之中,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但随即听到了几声女人的声音。 “不……不要……唔……” 声音是从不远处传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向内走去,看到了一张床,有两个人在床上。 她看清楚之后急忙躲了起来,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边的男人正在啃食身下的女人,应该是掌管这里的妖子。正当她打算逃出此地时,听到了一阵柔弱的喘息声。 这不是被啃食的人应该发出的声音…… 她小心地向内望去。 床上的男人支起上身,身下女人的脸露了出来。 河生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憔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 她的手垂在床侧,原本瘦削的手臂和棱节见明的手指逐渐变得圆润起来。 她渐渐有了爬起来的力气,于是打算起身逃离,但还没爬出几步便被身后的地鬼一把拽住,抱进怀中。 “你还要去?” “你说的时日还没到……我唔……” 地鬼没等她说完便吻上了她的嘴唇。 远处看着这里的女人震惊万分,随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和阴险,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此处。 河生好似在一片昏暗之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来此处这么长时间,河生除了前几日的那个怪物,还没见过其他人,于是有一瞬间的呆滞。地鬼正投入地与她缠绵,忽地发觉她有一丝僵硬,于是将她放在床上,去亲吻她的额头和鼻尖。 “我该走了……”河生喘息着说道。 地鬼抚摸着河生被汗浸湿的鬓发,闻着她的脸颊和耳垂,柔声说道:“你觉得我还会放你回去吗?” 河生看着地鬼,缓缓说道:“你答应过我的。” “你根本没有必要……” “若是……”河生注视着地鬼一对墨绿色的眸子,“若是我输了,我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和你待在此处了。” 地鬼听到河生的后半句话,墨绿色的眼底好似被什么东西点亮了。 两人又在床上缠绵了许久之后,地鬼再次将河生送回了墓室。 墓室内的人都死气沉沉地闭着眼睛,没有人察觉到河生进来。河生看着地上垂死的人们,回到了自己原先的角落坐下,向上方的洞口看去。 地鬼站在上方的入口边向下望着,眼中幽深。 第11章 墓中遇险 到达正云后,乌鄫在正门城门前下马,牵着马缓缓进入了城内。 迎面而来一股人气,像极了当年东岸满是人子的时日。 街上妖军来回巡查,并没有对身为妖子的乌鄫进行过多的排查,乌鄫顺利地走入了城池内部,街上两旁虽店铺琳琅,但多是招牌破旧,在街上走路的人子也是少之又少。 乌鄫牵着马在街上走着,看不远处有一个摊子,上面零落着许多兵器,刚想上去看看,那摊子却被巡查的妖子一脚踹翻。摊贩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求饶,但妖军一点也没有要饶过他的意思。 正当妖军想要一刀砍上去时,乌鄫上前,手中剑为摊贩挡住了这一刀。 当值的妖兵啐了一口:“你他娘的是谁?敢惹你爷爷,小心爷把你的皮扒了!” “我要见白曳。”乌鄫说道。 “呸!白将军也是你此等小人能见的!”妖兵一刀砍了上去,乌鄫侧身躲过,顺手斩下一剑,妖子握着刀刃的手沿着手腕被齐齐整整地斩了下来。 “你若是带我去,你今日对这摊贩所做之事,我便不告知白曳了。”乌鄫眉毛一挑,徐道,“如若不然,我便将你打残了去,白曳乃是我的故交,加之你又做下了霸凌市井百姓的罪行,想必不会治我的罪,你的罪更大些。要知道哪些酷刑适用于你们这些妖子,我可是清楚得很。” 妖兵见乌鄫身手不凡,又被乌鄫后面的言辞吓破了胆,只得带着乌鄫到白曳的府邸之前。 妖兵一路低着头,捂着流血的胳膊,这到了府邸大门,妖兵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乌鄫,想知道何时乌鄫才肯放自己离开,谁知乌鄫听他说完莞尔一笑,掐着他的脖子便走向了大门。 大门的守卫将乌鄫拦住,一位门童走了出来。 乌鄫让门童进去带句话,好放自己进去。 就在门童进去报信的空档,乌鄫手下的妖兵已经泣不成声,脸上涕泗横流。 “别哭了,不会要你的命的。”乌鄫说了这句话,那妖兵才将将停止哭泣。 没过多久戟晟便走了出来,看到乌鄫的瞬间,戟晟清秀白皙的脸上添了一丝难掩的笑意。 若是只凭相貌去看,戟晟绝对是个谦谦书生的长相。 守卫见状将乌鄫放了进去,乌鄫掐着手下的妖兵走进大门,经过一路奔波,略显风尘仆仆之气。 那手下的妖兵又开始哭了,乌鄫一拳打了上去,将其打昏在了地上。 “乌鄫姑娘,好久不见!” 戟晟难掩心中激动之情,向乌鄫身后看去:“家妹呢?” “戟颂有事,此时不便来此。”乌鄫将包裹从身上摘了下来,放于戟晟怀中说道,“乌鄫此番前来,是戟颂想知道您是否安好,这点东西是她让我给您带来的。” 其实是乌鄫来的时候在路边买的。 乌鄫脸上笑意诚挚。 ……想来,戟晟应当不会看出这是在古崟买的吧。 戟晟眼眶湿润,感动地抱着怀中的东西,甚至觉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连忙让乌鄫进屋。 待乌鄫走上前去,戟晟才注意到了地上昏迷的妖兵,问乌鄫道:“这是……” 乌鄫回身,看向地上的妖兵,微微一笑。 “这正是乌鄫想同您说的事情。” 按理来说,上方传达的命令应当足以使民生富足,现在已经没有了狂窎从中作梗,人口走失的现象也在逐步减少,街上不应如此惨淡。 乌鄫将今日所见告知了戟晟,戟晟陷入了沉思:“如此,便是上边的原因了。” “上面?”乌鄫道。 “这正云的官僚之中,只有我与呈奉依两个人子,呈奉依痛失兄长,早已多日没有理民间治理之事,暂且不算。现如今除了我以外,其他,上至官僚下至士卒,都是妖子。想必,这跨河之战虽过去了十年,还是有不少妖子在憎恨着人子吧。”戟晟眉间泛起褶皱,神色有些许黯淡,道,“如此政令不通,官僚内讧,治自身尚且治不明白,何以治民。” “白兄来此地有多久了?” “已一月有余。” “可遇何人刁难?” 戟晟摇头:“未曾有人刁难,想必是看在国主的面子上,和这个战神的身份……但那些无名无分的平民百姓,怕是就没有我这么走运了。” “那要如何是好?”乌鄫说道,“现古崟建立也不过十年有余,怕是不会同意同时任用多位人子,而身为战神白曳,若是群集人子治理,怕是会被怀疑白兄拥兵自重,就算是与白曳素来交好的国主和国相,也很难对您放心。” “容我想想。”戟晟缓缓说道。 戟颂的原意便是让乌鄫来看看戟晟,若是戟晟有难可以帮一帮。 现下就戟晟而言,倒是没什么大灾大难,只是此事一日不解决,便是一日的麻烦。 戟晟的同僚尽是些妖子,要换做戟颂来也罢,至少无人能伤她,但戟晟则不同,戟晟数月前还只是个上山砍柴下田种苗的农夫,不通武艺。若是被人识破是假扮的,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如何也得将眼下的事情解决了,乌鄫才好离开。 - 宿辞自到了此地以后,在长河地休整多日,这日跟随岚来到了存放大刀的地下暗室。 岚打开通往地下的暗门,暗室内灯火自动点燃,空空如也的暗室之内横放着一柄大刀。 幽暗中,那把大刀静静矗立,刀身宛如一方深邃的寒潭,青芒隐隐之中透着一抹幽邃的黑,似能将周围的黯淡光线尽皆吞噬。其质地莹润光洁,仿若古镜般,在昏黄且飘摇不定的灯火映照下,泛起一层诡谲的光晕,光影明灭之间,仿佛有无数的秘密在刀身上闪烁游离,曾沾染过无数的鲜血与亡魂,于无声中诉说着往昔的腥风血雨。 刀柄其上所雕之龙凤,栩栩如生,龙鳞凤羽纤毫毕现,好似下一刻便会破壁而出。雕刻的线条深浅有致,明暗交错镶嵌,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森冷寒意。 真是把好刀! 一看到这柄大刀,宿辞的眼中便亮了起来。 几步跨到那柄大刀面前,用手握住刀柄,试图将其拿起。 岚紧紧地盯着那柄大刀,但刀身经宿辞单手,只是拿出顿了数秒,便又落到了刀架之上,大刀回落之力猛地将刀架砸出一丝裂纹。 宿辞眼中欲望更甚,两手并用,强撑着将大刀拿起,虽然脚下踉跄了几步,但总算是将大刀拿了起来。 岚的唇角现出一丝笑意,宿辞看着岚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呆怔,加之手上力气用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拿起的大刀又落到了地上。 地面砸出一道凹陷! 刀身却依旧完好无损。 岚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宿辞看着岚急忙说道:“还有时日!待你说的那人回来之前,我一定已经将它用得顺手了!” “但愿如此。”岚冷着一张脸说道,“若是在那不死之身回来之后你还无法运用得手,就赶紧滚出去吧。” - 这里接连又死了几个人。 墓室里充斥着对死亡的绝望与恐惧,有相识之人死去的人抱着故识的尸体悲痛不已。 死去的尸体散发出一阵阵恶臭,其余还没死去的人看着日渐腐烂的尸体,他们很清楚,这就是他们日后死去的样子。 河生同其他人一样看着那些死去的人,经过上次地鬼将她短暂地接出去,身体有所恢复,但在那以后已经过了数日,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她又急剧瘦了下去。 一个佝偻着腰的男人爬到一具遗体旁边,伸手去拿地上已经腐烂的手臂。 河生爬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人抬头看向河生,满是绝望的眼中无可奈何地溢出泪水,他收回手去,随后捂着脸伏到地上声泪俱下地哭泣着。 河生眼圈泛红,看着地上哭泣的男人。 周边奄奄一息的人们皆忍不住啜泣起来,一个女人靠在墙上,手指在墙上挠出一道道红痕:“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墓室内,日子还在一日一日地过去。 河生靠着墙壁徐徐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恍若骷髅的手,她现在每走一步,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摇晃,脚下已经麻木,窒息的饥饿令她呼吸困难,但一息尚存。 或许……她的母亲没有骗她? 她真的是岭匿族的后人? 期间地鬼来接她的藤蔓下来过好几次,她都将它打到了一边,极尽所能地躲开他,因为她知道,一旦再上去的话,她肯定就不愿意再下来了。 这里除了偶尔的哭声,便是一片死寂,好似名为死亡的怪物寄宿在了此处,慢慢蚕食人的身体。 河生蜷缩在地上,看着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她也已经瘦成了皮包骨,但是却依旧没有要死去的迹象。 在角落的遗体已经生了蛆虫,那成群的白色蛆虫在上面蠕动着,将死去之人的脸上和身上啃得鲜血淋漓。 河生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上面的蛆虫,她的神志告诉她不能同类相食,但是饥饿的身体却在告诉她,过去就可以解决腹中的饥饿。那因为极端饥饿带来的眼前日渐模糊的视线,只要进食之后就会恢复正常。 河生无意间看向了上方的入口,随后痛苦地闭上眼睛,将少得可怜的唾液咽进干涩的喉咙。 她逐渐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河生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漆黑的人影。 她可以闻得到,从对方的身上持续不断地散发着一阵阵的腐臭。 河生看不清他的面目,对方的手忽地揪住了河生的耳朵,想必是觉得河生已经死了,想要将河生的耳朵拽下来吃掉。河生猛然清醒,将那人的手打到一边,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 她头脑混沌,脚下又不稳,扶着墙勉强与那人拉开了距离。 是那个佝偻的男人!他要吃了她! 第12章 地鬼入室 男人已经彻底饿昏了头,但是还残存着一丝微薄的意识。 周围几具死去已久的尸体身上是满满的蛆虫,他不想吃,看到河生一动不动地昏睡在地上,气息微弱好似死了一般,便想要前来吃掉河生。 不料河生还有反抗的力气,于是便悻悻地退了回去。 但是接下来的几日,那个男人一直看着河生,像是野兽在盯着唾手可得的猎物一般。河生努力保持着神志,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再次陷入昏睡,会是什么下场。 之前抓墙的女人拿头撞着墙,十指的指甲已经快要磨没了,头上已经撞出了血迹。 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有的闭着眼睛,有的正在徐徐向已经死去的几个人爬去。 他们身上已经没有了力气,也没有下定决心要吃那生了蛆虫的躯体,一边想一边爬,爬得很慢。 河生脚边的那具遗体,头颅与身子相连的那一节脖颈已经因蛆虫和腐烂断开。 河生的眼前隐有黑光闪过,强撑着过了几日。 终于有一日。 河生又忍受不住,昏睡了过去。 河生梦到了许多事情,梦到了儿时追逐玩耍的那片花丛,依旧健在且恩爱的双亲,明媚的日光和四季平和的清风。这是一段平静的日子。 而这段日子,在她撞到母亲与别人床上缠绵之后骤然停止。 她的脸上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触觉令她想起来一个事实——父亲已死的事实。 母亲无力去抚养她长大,只得给她找一个后爹。 但是每个男人来到这里之后,都只是在晚上留宿,第二天早上便早早地离开了。她经常在晚上被母亲和他人的暧昧之声吵醒,继而想到自己的父亲,只能躲在被子里掩面哭泣。 她不是没恨过自己的母亲,但是当时治安已乱,她的母亲纵然不想,也没有办法不去做。 渐渐地,她接受了这样的母亲,于是自记事起,她就听着乡里乡亲对母亲的辱骂,但是无论他们如何辱骂,她都崇敬着自己的母亲,直到她的母亲让她去接待当地有名的财主。 那财主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看到她的时候,毫不避讳地贪婪地望着她。 即便他知道他已经让她的母亲怀上了他的孩子,他的身份相当于她的继父;而她的母亲,即便知道自己已经怀上了财主的孩子,却执意让她步她的后尘,要她将身体献给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 这些她都接受了。 但是就在她准备好将身体献给那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却说了一句话。 “瞅瞅这小模样,和你母亲那块老肉一点都不一样……” 河生看向那个财主。 她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自己的母亲,是为了让她们母女二人在这乱世之中有条活路,有个可以依傍着活下去的人。 而当她为了她们母女二人进来之后,却又听着曾与母亲夜夜缠绵的男人,用那些肮脏恶臭的语言侮辱她的母亲。 她该像往常一样听着辱骂声走开吗。 难道身为下等,就必须要忍受这一切吗。 即便她们并没有做过伤害他人的事情。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 财主已经倒在了她的脚下。 而财主死后的两年之后,经过一番周折,母亲顶着杀死财主的罪名,也最终死去了。 身首分家,被人扔在乱葬岗里。 她谁都不恨,只恨自己为什么那时要杀了财主,恨她为了什么信了母亲那番荒诞的话,从容地让母亲去赴死。就连她的弟弟死去之后,她第一点想到的是自己为什么没有护好弟弟。 但实际上,她无论秉持着伪善的面目为别人做再多事情,她让母亲顶着她的罪名赴死,都是事实。 再度转醒时,河生涣散的眼眸中,映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她只觉眼前发黑,脑袋昏沉晕眩,全身绵软无力,一时难以挪动分毫。 那人猛地按住河生的双手,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河生麻木无力的身躯,此刻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恐惧如汹涌的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的身体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一定是那个驼背男人!他要吃了她! 河生心中惊惶失措,想要向地鬼呼救,却发现喉咙干涩,难以发出半点声音。 突然,河生干裂的嘴唇触碰到一个柔软之物,紧接着唇边泛起一丝湿润。那熟悉的感觉让她颤抖的身体渐渐安定下来。来人松开了对河生的钳制,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倒在地,俯身吻了下来。 河生抬手抓住他的手,缓缓用力将他推开。 尽管视线模糊不清,几乎辨不出任何事物,但她却无比笃定眼前这人是谁,以及他此番举动的意图。 “你这是在跟我使性子吗?” 地鬼的声音从黑暗中悠悠传来,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河生在黑暗中努力捕捉着地鬼的轮廓,只觉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脸颊。 地鬼静静地凝视着河生,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污渍。 这些日子,地鬼好几次都想将河生带离此处,可河生总是刻意躲避,不愿接受他的援手。他不敢强行带她出去,生怕稍有不慎就会伤到她,无奈之下,只得亲自来到这墓穴之中。 地鬼久久地注视着河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手臂在微微颤动,似在挣扎。 他轻叹一声,缓缓俯身,再次吻上了河生的双唇。 刹那间,一股暖流缓缓流入河生的身体,她原本虚弱无力的身躯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气。 一个女人手指指尖的指甲已经磨尽。 她躺在另一堵墙墙根之下,两眼圆睁,看着眼前的场景。 - - 怀有“身孕”的戟颂,肚子日渐大了起来。 但戟颂却没有感觉到丝毫肚胀,除了自己的衣带需要长一些和翻身容易将肚皮露出来之外,戟颂有时会想不起来自己的肚子大了这件事。 ……真是郁闷。 宋瑾也怀有了身孕,只是比戟颂的月份少些,所以腹部也小些。 她们二人闲来无事,经常会同其他大着肚子的女人坐在一起闲谈,只是戟颂未经历过什么人事,有时对那些妇女口中之辞不甚了解,所以一般只是闭嘴听着他人说道,不掺言。 这日,戟颂和祭司还像往常一样面对面吃饭。 “如果你死了的话,我就又看不到了。”戟颂托着下巴吃着东西,看着对面的祭司。 他是长河族人,势必活不过她,如果他死了,她就又得天天摸黑了。 “有转世这回事吗?你会转世吗?”戟颂问道。 祭司平静地吃了口菜,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你还想祸害我下辈子。” “嗯?”戟颂道,“这怎么能说是祸害呢。” “那是什么?” “是恩赐。” “……” 祭司不说话了。 但戟颂觉得他那张脸说了很多。 戟颂看着祭司面无表情的脸,忍住一拳打过去的冲动。 今日是一月一次的例行检查,主要是为丈夫们设置的检查。 时间为每月月末,地点是一楼饭堂角落一扇不知名的小门之内,这些女人待在外面,不晓得里面在查些什么,只是知道自家丈夫每次出来都是一副苍白欲死的面相,问他们检查了什么,他们也都是三缄其口,避而不答。 “若是能开门看看就好了,在座的各位可有愿意和我一道去的?”王夫人道。 第13章 床帏内外 宋瑾笑着搡了王夫人一下:“要去你便去!顺便也让里面的男人们尝尝被人洗澡偷看的滋味儿!” “诶?不能就我一人去啊!”王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狡黠,“话说我一人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这进去了,看到你们这各家夫君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你们不会觉得介意么。” 周湘托着下巴,她腹中的胎儿已经有了八月,是这围坐中的妇女月份最大的一个。 听闻王夫人的话,周湘轻笑了几声,道:“谁家相公不都是长得那个样子嘛,有何怕看的?你若是去便去,看了那里面究竟在查些什么,回来也好知与我们一声。” 戟颂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大概说的是长相吧。 “娟儿,你是怎么想的?”王夫人对戟颂说道。 “怎么可能长得一样。”戟颂道。 周湘来了兴趣:“那娟儿的夫君是跟别的夫君长得不一样么?” 戟颂在此处的化名为娟儿,在此处认识的女人们都称呼她为娟儿。当时祭司给她胡诌这个名字的时候,戟颂也没多想,便应承了下来。 戟颂听着周湘的话,觉得话茬不对,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于是只好顺着周湘的话说了一声:“一样一样。” 这话倒是提醒了马玉镯,她生性腼腆,怯生生地说道:“说来……还未曾见过娟儿的夫君呢。” “我也未见过,你见过么?”王夫人对周湘说道。 周湘也摇了摇头。 宋瑾见状得意了笑了笑:“看来你们都没见过啊,不过那也不奇怪,娟儿管制着那夫君可谓是金屋藏娇,平日里都不让出来的。” “哪有,是他自己不要出来的,不干我事。”戟颂连忙辩解。 “忽地有些想看看了,莫不如我们去那周边坐着,等娟儿的夫君出来的时候,也方便看些。”王夫人抬手指了指丈夫们进去检查的那扇小门,在那不远处也有一桌,方才那里的人吃完了饭菜已经起身走了。 众人无异议之声。 戟颂一脸木讷地跟着这群女人挪到了那桌去坐,脑中回想着宋瑾的话。 还她金屋藏娇,若不是身处鬼镇之内而那位心甘甘愿留在屋内,她能拦得住他么,左不过又是个封印,便又将她封印起来了……想起来封印,戟颂便又会想起那些屈辱往事。 而在那堆往事之中,最令她难以接受的便是之前被利用的仇还没报,现在便又被他将肚子搞大了。 想她戟颂命苦,好不容易成了大将军,不能享受封地和荣华富贵也就罢了,还被困在鬼镇之内日日受那臭祭司的折辱。 “娟儿,是不是不舒服?”宋瑾看戟颂脸色不好,以为她是身体不适,扶上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若是身体不舒服就要说,看我们平日里打趣惯了,但这身孕可不能儿戏。” 戟颂的神情有所缓和,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无事无事,只是方才有些头晕罢了。” “要不我扶你回屋歇息歇息?”周湘问道。 “不了不了。”戟颂推辞道。 “话说,你们知道吗……”王夫人滔滔不绝地讲着。 戟颂眼底泛起一丝波澜,她看着桌子周边正在打趣闲聊的女子们。 这种场景是她过去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向来所面对的都是一边啃干粮一边抠脚的大汉,像这样与女子们日日在桌边闲聊还是头一遭。 戟颂看着自己桌下的手,那根分外清晰的永生线依旧缠绕在她的拇指周遭。 想来她若不是不死之身,大概也能同她们一样…… 嫁一个良人,白头偕老,度过平静的一生。 那扇小门被推开了,丈夫们一个接着一个面色憔悴地走了出来,仿佛受了什么大刑一般。 戟颂和其他的妻子们在门外等着,一个接着一个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纷纷去找寻自己的妻子,然后互相搀扶着向楼上走去。 王夫人的丈夫是个商人,出来之后直接走到了王夫人身边:“走吧。” “哎呀等等,我还想见见娟儿的丈夫呢。”王夫人没有理会丈夫的话,执意要留下来。 商人听到自己的夫人想见别的男人,顿时面色一沉,作势拽着王夫人的手臂,但并没有真正用力:“走吧!那是别人的丈夫,有什么好看的!” 宋瑾见状笑了。 秦旭尧也走了出来,走到宋瑾旁边,看着拉拉扯扯的那对王姓夫妇。 周湘伸手,轻拍了王夫人一下,打趣道:“你家相公让回去,你便回去吧,在这里拉拉扯扯,生怕别人不知你们是两口子。” 说着,周湘和马玉镯的夫君也出来了,脸色同样带着一丝苍白之色,但在见到妻子之后,脸上都不约而同地绽开了一丝柔柔的笑意。 戟颂望着那扇小门,依旧没有祭司的身影。 周湘注意到了戟颂翘首以盼的样子,同戟颂说道:“娟儿,你家夫君还没出来吗?” “啊,还没。”戟颂眉头微皱。 莫不是身子孱弱,直接被人弄死了去…… 对于戟颂而言,现在祭司可是万分死不得。 戟颂正打算起身去找他,忽然从人群之中看到了一抹银白色的身影。 祭司没有理会周边的纷扰,面色从容而镇静地向前走去。 忽地,他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视线。 他面眸微侧,看到了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桌人。 戟颂眼神阴鸷,面目阴沉地看着祭司。 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在戟颂身后站着几对夫妇,无论是男是女都目光似火地盯着他。 不死之身是万咒之禁忌,祭司看不到戟颂的命格……但从那道眼神中,祭司却好似听到了戟颂的威胁。 他明白自己今日若是让她在这几个女人面前丢人,回房之后应当是一顿毒打。 第14章 夫君在侧 祭司虽不怕,但也没必要因此等小事伤了和气。 毕竟身处鬼镇之中,还需互相搀扶。 于是某人缓缓走到戟颂身后,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放在戟颂的肩膀上,指尖莹润。 “夫人辛苦了,同我一起回房可好。”祭司开口说道。 “那便走吧。”戟颂起身,与看呆了的女子们告别之后,同祭司上了楼。 回房之后,祭司将身上的白袍脱下,只剩一件里衣。 戟颂盘着腿坐在床边看着他,祭司察觉到了戟颂的视线,像往常一样回头看向戟颂。 戟颂却将视线徐徐移到一边,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待祭司躺到床的外侧时,戟颂看了他一眼,忽觉他睡觉的地方有些小,往内侧挪了挪。 “谢了。”祭司淡淡地说了一句,躺下,阖上眼帘打算入睡。 “活着……是件好事。”戟颂忽然说道。 祭司缓缓睁开眼睛:“那你为何还想知道自己的死期呢。” “我也曾想过自己厌倦了活着,可能是因为孤身一人的缘故,也许找个人共度一生,儿孙满堂的日子也不错。”戟颂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一片虚无,眼中尽是落寞,“但,一想到日后必将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衰老,看着他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后看着他们死去,而自己却没有任何变化,就觉得……” 戟颂渐渐地住了口,似是觉得找不到合适的词,过了良久才结束自己的话。 “就觉得,挺奇怪的。”戟颂道。 祭司没再言语。 灯火燃尽之后,戟颂躺在内侧,久久难以入睡,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她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以不死之身在活着,从未像身为一个人,一个普通的正常人活着。 而今日,同她们闲谈,令她有了一种身为一个普通人活着的感觉。 她暗暗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若这腹中不是术式,身侧躺着的也不是祭司就好了。 戟颂翻了个身,背对着祭司躺着。 祭司被戟颂刚才那翻身一晃又晃醒了,待戟颂安静下来又渐渐睡去,丝毫不知道自己又在心里被人嫌弃了。 - 昏暗的客栈之内传出一声女人的惨叫! 即将进入梦乡的戟颂被猛地惊醒,祭司也随之醒来。 “怎么回事!” 戟颂睡意朦胧,下意识地去摸枕边的大刀。祭司凝眸思索片刻,起身下床,却发现房门打不开。 “让开。”戟颂对祭司说道。 祭司侧身让开,戟颂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 门前的鬼守不见了。 在昏暗的客栈之内,戟颂顺着台阶向上看去。 不光是戟颂和祭司门口的鬼守不见了,每个房门门前的鬼守都不见了。 阶梯盘旋而上,直指尽头深处的黑暗。 祭司眼中幽深,神情肃穆地走出房门想要进一步查看。戟颂见祭司出去,伸手拉住了祭司的手臂,沉声说道:“你想死啊,赶紧回来。” 祭司看了戟颂一眼,将戟颂的手拿开,不紧不慢地走到楼梯扶手之前,向下看去。 一楼饭堂此时已经没有了桌椅,被数量惊人的鬼守占据了整个场地。 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面目狰狞,腹部破了一个大口子,满身鲜血地躺在地上,四肢叉开,周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鬼守,如同一块血淋淋的肉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占据一般。 在惨死的女人身体周遭,鬼守围着啃食着她的手脚,个别面容阴惨的鬼守伸出冰冷的爪子,在女人破开的腹部之中来回抓挠,抓出一块肉来便放进了口中。 外围的密密麻麻地鬼守在争先恐后地朝前涌去,在女人周围的一圈垒起了一堵肉墙,有爬到肉墙上方的鬼守从上面掉了下来,直接砸到了女人的脸上。 周遭正在分食的鬼守皆伸出手来,抓住掉下来的鬼守的四肢,将其猛地扯成了几半! 女人的脸被砸烂,被挤出来的眼球内瞳孔细如针尖。 她的胸口还在缓慢地起伏着。 周边垒起来的鬼守们倒了下去,将女人瞬间淹没在鬼守们垒起来的小山之下。 祭司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戟颂走上前去时便被祭司捂住了眼。 “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祭司淡淡说道。 若是让这不死族人看到这景象,定会多管闲事,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 “把爪子拿开。”戟颂扭脸避开了祭司的手,向下看去。 她只看到了在下方蠕动的鬼守,如同成群的细蚁一般堆成一堆,手里拽着脚下踩着,好似在急切地寻求着什么。 “这是什么?”戟颂问祭司。 祭司看着下方许久,没有回答戟颂。 上方的一扇房门压着一条门缝,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满脸惊恐地看着外面的景象,在他们身后,另有一个男子被绑在凳子上,被打得头上鲜血如注,已经失去了意识。 “怎么办!”女人焦急地拽着男人的衣袖,看了一眼自己被五花大绑的丈夫,问道,“要不……也把他扔出去?” “不行,现在外面有人。”男子看着外面的祭司和戟颂,“估计他们也待不了多久,等他们回去以后,再把他扔出去。” “可是,万一一会儿这些家伙就散开了呢……”女人心中惶恐,眼中却满是阴狠,继而言辞狠毒地说道,“我们怕他们做甚!直接将他扔出去,然后关上房门享我们的安乐便可!他们与他毫不相干,且不说他们会不会管,就算他们要管闲事,也不是什么凶牙厉鬼,你一个有武艺在身的汉子,怕他们做甚!” 男子一听,也是这个理,于是将身后失去意识的男子解绑,抓着他的头发,踹开房门将他拖了出来。 祭司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看向上方,戟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她隐隐地看清楚了男子手中抓着的东西。 现在鬼守都在啃食那个女人,没有注意到他们,但是戟颂一出声,一定会引来他们的注意。 戟颂几欲跑上楼去,被祭司一把扯住了手臂。 祭司言辞冷漠地说道:“他们已经死了。” 戟颂的举动有一瞬间的迟疑,她看着上方的男人将另一个男人活生生地从楼上推了下去。 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落到了那一群鬼守之中,发出一阵又一阵凄厉的惨叫,没用多长时间便被下方的鬼守撕成了碎片。戟颂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头,她愤怒甩开祭司的手,转身回到房中。 楼上的男人盯着祭司,威胁性地向前走了几步。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男人说道。 祭司眼中波澜不惊,没有理会男人的话,在戟颂身后回到房中,关上了房门。 “我们何时可以出去?”戟颂问道。 祭司坐到床上:“等你把孩子生下来。” “等到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就能出去了吗?” 戟颂唇边泛起一丝颇具意味的笑意,她面容冷峻地走向祭司,抓起祭司的衣襟,紧紧地攥着。 “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没有告诉我的!这里为何会有这种勾当?那些被收上去的孩子都去了哪里?”戟颂怒道,“还有那些生下孩子的父母,他们是真的出去了么!我们二人如今同坐一条船,这些事情只有你知道,却从来不告知于我。” 祭司平静地看着戟颂许久,而后徐徐说道:“鬼守来了。” 房门被打开,昏暗的屋内回荡着鬼守的脚步声,戟颂和祭司躺在床上佯装睡去。 鬼守走到床边,站着一动不动,戟颂知道鬼守站在床边,并且带有浓重且令人胆寒的杀意。 但是她不能睁开眼睛去看,也不能做出任何反抗。 她不知这鬼守会做出什么事情,戒备如同虫豸般爬满了她的全身。她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身下的床褥,蠢蠢欲动之际,祭司及时握住了戟颂的手腕。 如果不是因为有祭司在外侧阻拦,她怕是早就一刀砍上去了。 鬼守那阴森可怖的双眸,死死地锁住戟颂微微隆起的腹部,幽绿的光芒闪烁不定,尖锐的爪子还在滴血,冲着戟颂的腹部微微抬起。 戟颂瞬间警觉,全身肌肉紧绷,右手悄然握住刀柄,双眸紧紧盯着鬼守的一举一动,时刻准备拔刀相向。 正在此时,祭司忽地伸出手臂,将她搂入怀中。 “如果不想让外面那些鬼守一拥而入,就给我安分些。” 祭司压低声音,在戟颂耳边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的意味,温热的气息扑在戟颂的耳畔,与周围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他搂在怀中的缘故,戟颂原本戒备战栗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 对了……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鬼守的手缓缓放下,但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 一双瘆人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戟颂半分。 到了后半夜,鬼守才渐渐离去。 祭司保持着一个姿势,手臂有些酸了,想要将手臂从戟颂身上拿起来的时候,睡意朦胧的戟颂下意识地扯住了他的衣袖。祭司动作一滞,又用手臂缓缓搂住了戟颂。 第二日清晨。 戟颂醒来,发现祭司正搂着自己。 戟颂打算起身的,但想起昨晚的事情,看了看祭司还在睡,便没有动弹。 祭司一夜僵持着没有睡着,直到天亮才慢慢入睡,现如今正睡得熟着,全然不知自己的臂弯里搂着的是一个人,于是将手臂收得紧了紧,整个人向床的内侧靠了过去。 他温润的气息扑到戟颂的耳侧。 戟颂感到耳侧有些发痒,脸上抽搐了几下,微微别过脸去。 谁知这祭司得寸进尺地靠了过来,鼻尖快要碰到戟颂的颈侧。戟颂闭上眼睛想再次入睡,但是发现自己一点睡意都没有。 心也狂跳得厉害。 倒不是说她对这个祭司动心。 只是不死族人通常情欲旺盛,过度亲密的举止会令不死族人产生难以抑制的情欲。 许久之后,祭司逐渐醒来,他张开眼帘,长长的睫毛蹭过戟颂的颈侧,他这才注意到,戟颂像是一床棉被一样被自己抱在怀里,不过看上去戟颂闭着眼睛,应当还在睡。 祭司缓缓地松开戟颂,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肩膀,动作轻缓地下了床。 躺在床上的戟颂松了口气,在祭司走出房门之后才缓缓坐了起来。 这祭司的睡相还真是不好…… 第15章 墓中诱饵 戟颂走下楼去。 祭司正取了饭菜走了过来。 戟颂指了指手旁无人的桌子,道:“这桌吧。” 祭司将饭菜放在桌子上。 两人面对面,一如往常没有言语相对而坐地吃着饭。 盘中还剩一块玉酥。 但是这次,谁都没有动筷子去夹。 宋瑾和秦旭尧走了下来,坐到了祭司和戟颂旁边。 不久后王夫人和自己的相公也走了出来,一同于此落座。 王夫人直勾勾地看着祭司,王商人不满自己的夫人一直盯着别的男人,有些生气地将筷子横于碗上。 宋瑾面目含笑看向王夫人,王夫人这才注意到自家相公的情状,于是夹起盘中的最后一块玉酥去喂自己的相公:“啊,相公张嘴。” 戟颂和祭司不约而同地看向王夫人,而王夫人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的目光,专注地喂自家相公吃东西。 但是王商人闹起了小性子,闭着嘴巴不肯吃。 “相公张嘴嘛……” “不吃。” “哎呀我的错我的错,相公张嘴,啊——” “我说了不吃。” 王商人将脸别到一边去,王夫人耐着性子。 “相公乖,张嘴嘛。” “我不……” “你吃不吃。”戟颂忽地开口,声音不怒自威,令一桌子人皆是一怔。 一个大男人,在此妞妞捏捏使小性子,实在不堪入目。 还在使小性子的王商人立马张开了嘴,吞下了自家夫人递过来的玉酥。 戟颂继续低头吃饭,秦旭尧战战兢兢地看着戟颂,小心翼翼地凑到祭司耳边,低声说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不常下来了,你这日子过得不易啊。” “还好。”祭司应了一声,随即低头吃饭,一言不发地。 等到吃完饭之后,他们这些男人全都各自干各自的去了,留下一桌子的女人饭后闲聊。 王夫人问戟颂:“你的夫君……他平日里,是做什么的?” “算命的。”戟颂不假思索道。 宋瑾一听来了兴趣,随即说道:“那等会儿他出来,给我算一卦可好?” “那我也算一卦吧。”王夫人没等戟颂答应便说道。 戟颂有些怀疑这些有夫之妇到底是为了算卦,还是别的。 “那得看他的意思。”戟颂知道祭司不会稀罕这种让他算命的事情,这种为平民算命的事情,好像玷污了他身为长河族大祭司的职责一样。 王夫人笑道:“哎呀,他那么怕你,你只要一放话,你那夫君哪有不听的道理。”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戟颂觉得有些好笑。 长河族大祭司还会有怕的人吗? 宋瑾接了口,说道:“你没注意到在你呵斥了一声以后,你家夫君都不敢说话的么,只是低头吃饭,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平时就是这样的啊…… 戟颂心道,听着宋瑾的话,说道:“话说,你们是因为什么才会来这里的?” “唉,这几年战乱,生意不景气。”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俩是从城西来的,那边闹饥荒,官府也不给救济粮,只能来这里讨一口生计,没成想这家客馆可以收留像我们这样无家可归的夫妇,还给吃喝!你说说!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们也差不多吧,我相公家里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所以我相公一气之下带我私奔了。”宋瑾说道。 “那你相公一定很爱你啊。”王夫人道。 宋瑾面泛红晕:“哎呀,别说出来嘛!此种事情……说出来怪难为情的……” 戟颂听着她们的谈话,享受着此刻互诉闲谈的平静,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笑意。 即便她知道,只是片刻的宁静而已。 其实……如果日子能这样持续下去的话,不出去也未尝不可…… “娟儿,你和你丈夫是为何来此啊?” 王夫人的声音打断了戟颂的思绪。 戟颂脸上笑容一滞,忽觉脑中空白。 “我……” “不记得了。” - 主墓室内,地鬼闭着眼睛坐在石椅之上。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地鬼睁开眼睛。 一个女人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下,浑身赤裸着地走向无威嗣绅。 无威嗣绅眉头微蹙,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 女人过去骑坐在他的身上,见他并无拒绝之意,女人勾唇一笑:“是时候换个人用用了,你说是吗?这位大人。” “是啊。”无威嗣绅抬眼,目光冷冽地看向女人。 无威嗣绅的手缓缓上移,移到她的脖颈处。 尖锐的指尖泛着冷光,顺着女人的脊骨猛地一割! “啊啊啊!!!” 女人的后背惨遭尖锐的爪子无情地撕裂! 刹那间皮开肉绽,鲜血喷涌而出! 无威嗣绅抓住女人的脖子,起身,手里如同掐着一只刚刚宰杀的死鸡,猛地将她扔到一边。 女人的面容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双眼圆睁,满是惊恐与绝望,嘴巴大张着,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声音仿佛要穿透灵魂,令人毛骨悚然,回荡在四周久久不散。 “呵。”无威嗣绅冷哼一声。 无威嗣绅冷漠地注视着女人在地上苦苦挣扎、求生不得的惨状,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随即双手轻轻一挥,只见无数粗壮的藤蔓仿佛活物一般,迅速朝着女人蜿蜒而去,精准地缠住了她的头颅与四肢。 无威嗣绅抬手,缓缓回握。 女人惶恐万分地颤抖着,哭喊祈求:“刚才是我冒犯了您!求您给我一次机会!给我……啊!!!” 那些藤蔓如同绷紧的绳索,骤然间狠狠一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女人的身体竟如脆弱的纸张一般,瞬间被强大的力量撕扯得支离破碎,化作几份令人毛骨悚然的残躯。随后,藤蔓如同训练有素的奴仆,裹挟着女人的残骸,缓缓没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一路穿梭前行,最终抵达了河生所在的墓室之内。 地鬼走到关押着人子的墓室上方,通过入口,冷眼看着里面的场景。 藤蔓驮着,将女人的残骸放入其中。 正垂死的人们被重物坠地的声音惊醒,看到了地上被分成几份的尸体。 河生见状一惊。 周遭的气氛因为这鲜活的肉体发生骤变,每个人眼中纷纷燃起了深深的欲望,不由分说便要起身去吃。 河生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将那堆残肢挡在身后,多日没有进食的她,此刻看到这么一大堆肉食口中也泛起了口水,她咽了咽口水,阻止那些想要冲上去撕食的人。 “请你们……好好看清楚……”河生嗓子喑哑着说道,“这是人!这是人的残肢!” 听闻河生的话,墓室中其余的人纷纷停了下来,定睛看去,确实是人的残肢。 背上佝偻的男人在听到河生的话之后仍旧没有停下来,径直朝着地上的一堆残肢爬过去,河生前去阻止,劝他冷静,却被他推倒在一边掐住了脖子。 一根藤蔓从上方的刺了下来,刺穿了压在河生身上的男人。 温热的鲜血洒了下来,河生感觉胸前一片湿黏。 河生躺在地上,怔怔地看向上方的洞口。 ——地鬼不在。 “你是谁。”挠墙的女人支撑起瘦弱的身躯站起身来。 她看到了那天晚上河生与地鬼亲近的情形,早就想质问一番了,于是步履不稳地走向河生,眼中显出癫狂之色,“你真的是一起被困到这里的吗?还是那个妖子的情人,只是为了留在这里看我们的惨状……” 女人的话令在场呼吸尚存的人们心中一滞,纷纷看向河生。 的确,与在场的所有人相比,河生的体态还看得过去,没有绝食多日所应该有的瘦削。 殊不知她是仰仗地鬼才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苟活的,身上的的损耗也会比常人要快些。 距离上次地鬼来已经有了一段时日,河生身上的气力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地鬼不来的话,大抵又会像之前那样瘫倒在地上。 女人跌跌撞撞地走到河生面前,将河生推倒在身后的一堆残肢之上,有气无力地对其他人说道:“我看,我们有出去的办法了,只要将她控制住了……” 河生坐在身后的一堆残肢之上,触到这些残肢的一瞬,河生眼前闪过了另一个女人骑坐在地鬼身上的场景。 那个女人浑身赤裸,坐在地鬼的身上…… 河生有些慌了神,倏地起身,离开那堆残肢的一瞬间,眼前的场景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向河生逐渐靠近的众人。 “抓住她!我们得利用她从这里出去!” 他们想要将河生抓起来,用作逃离这里的筹码。 河生看着眼前的那些人,久久地看着他们,眼眶逐渐泛红,流下了一滴泪水。 河生的气力还未消耗完全,要杀这些已经饿了多日的人简直轻而易举。 河生久久地站在墓室之中,看着那些已经倒地的人,看着地上浸在血泊中的女人的那些残肢,看着墙角虫蝇围绕着的一团秽物,看着来回窜动的鼠祟,她的眼中不再有思绪起伏。 她神情木讷,脑中一片空白。 地鬼将神志恍惚的河生接了上去,河生双目失神地坐着,眼中没有任何聚焦。地鬼擦去河生手上的血,注视着河生,以为河生是被吓坏了,他抚摸着她的脸颊,想要亲吻河生。 河生一反常态地抵住地鬼的胸膛,随后起身走了出去。 “河生。”地鬼唤道。 河生没有理会他。 地鬼一直在她身后跟着。 河生径直走出了墓穴。地鬼在墓穴门前驻足,看着河生远去的背影。 河生走到一处树下坐着,风抚过她略显憔悴的脸颊,她来此地的时日已经不短了,对于墓穴之中的潮湿和血腥渐渐习以为常,但是即便是同类相食的场景,也未曾令她如此无措过。 那个女人是何时来的,她不知道,但上次与地鬼同床时,看到的那个身影应当就是她。 若这是真的的话,由此可见已经时间不短了。 然而,这些都无所谓,河生最想知道的是,是不是在她待在墓室的时日里,每个忍受饥饿的夜晚,他们都在外面行此等之事。又或是,在她来之前,那个女人便在,她只是步了那个女人的后尘而已…… 河生面无表情地坐在外面,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天边一片残霞。 她不想面对他,也不敢回去。 她颠沛流离的前半生将她送到了这里,这几日地鬼对她的好,令她以为自己可以就此安定下来——即便他不是人子,是个妖子,只要他爱她,她也愿意将余生献给那个阴暗潮湿的墓穴。 但是她又一次错了。 想到那个女人被撕裂的残躯,河生忽觉,她此生的命运注定要沦落至此。 与其这样,还不如早日了断。 地鬼在墓穴门口望着河生,看见河生站起身来,本以为她是要回来,却没想到河生正在向绿洲之外走去。 第16章 洞房上下 河生的脚步未作丝毫停留,决然地朝着前方走去。 河生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前方迈进,神情略显恍惚,突然,一丝细微的触感从脚踝处传来,她垂眸望去,只见一根暗绿色的藤蔓正悄无声息地缠绕而上。 河生眉头轻皱,却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神色淡淡地继续前行。 地鬼…… 既然你选择了别人,又为什么要这样拽着我不放呢。 你不缺我一个,不是吗。 随着她一步步远离墓穴口,藤蔓缠绕的力度也在不断加剧,如同一条逐渐收紧的绳索,勒得她的脚踝生疼。 但河生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脚踝上的藤蔓越缠越紧,似是地鬼愈发急切的挽留。 河生的脚腕上勒出一道道红痕,河生咬着牙,倔强地拖着步子,不曾有片刻动摇。 周遭有小妖的影子来回闪动,还有庞大的巨蟒来回游动。 河生好似没有看到一般,继续向前跌跌撞撞地走去。 忽地,脚踝上的藤蔓松开了。 这一瞬间,仿佛是地鬼最后的放手。 走到绿洲边缘的河生停了下来。 原本一片银白、广袤无垠的雪原之上,几株嫩绿的草芽竟奇迹般地破土而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又顽强生长。周围的冰雪开始缓缓消融,逐渐裸露出大片黑色的肥沃土壤,像是大地袒露的胸膛。 一条黑色的道路在这片洁白之中蜿蜒伸展,犹如一条黑色的丝带,醒目而突兀。 一头连着河生的脚下,一头连着远方。 眼前一望无际的雪原上肉眼可见地长出了几株草,冰雪融化,裸露出黑色的土壤。黑色的道路不断延伸,在茫茫的白色雪原之中格外显眼。 这像是……从绿洲自动生长出了一条道路。 河生愣怔片刻,随后回身看去。 站在墓穴大门前的地鬼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转身,身影缓缓没入墓穴内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 - 被叫到另一个房间的集训的男人们出来了,个个脸色苍白,只有祭司面不改色地回来了。 妇女们纷纷照看自己的丈夫,也顾不上找祭司算卦了。 当戟颂问到里面干什么了之时,祭司想张口说,所有男人一致看向了祭司,目光似乎要把祭司吃了一样。 祭司只能三缄其口。 戟颂看了看其他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傍晚,戟颂和祭司一如往日地去澡堂里洗漱。 戟颂因为澡堂里是夫妻混浴,同时最多可有两对夫妻进入。 戟颂和祭司向着澡堂走去,碰见了宋瑾和秦旭尧,他们二人正好也要去。 与其与素不相识的人同浴,不如和两个相识的人。 四人便相随而去。 四人入池,热气氤氲之间,两个男人居于一侧,两个女人居于一侧。 宋瑾平日里和戟颂关系不错,于是调笑了戟颂几句:“洗完要直接回去睡了吧。” “嗯。”戟颂道。 “那夜里,一般谁在上面?” 戟颂反应了一会儿,之前在那群老婆当中她也听过类似的话。 睡觉嘛,难不成还能摞着睡不成? 于是戟颂回答道,“如果非那样睡不可的话,我肯定是要在上面的。” 宋瑾看着戟颂这副不紧不慢,却又当仁不让的样子,捂着嘴巴轻笑了两声:“不过你也莫要太强势,偶尔也该换换。” 戟颂暗自想了一下祭司躺在自己身上睡觉的场景,叹了口气道:“他太沉了。” “不会吧。”宋瑾下意识看了祭司一眼。 祭司在对面闭着眼睛泡澡,不说话。 秦旭尧有些奇怪,祭司这样有如此美貌,而又性情温和的男子,怎会娶了戟颂这样强势的女子,于是有些怜惜地低声说道:“真是苦了你了啊。” “还好。”祭司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此处卧房的床板也不小,为何要叠摞着……” 戟颂听闻很是疑惑,祭司怕戟颂再说下去就说漏了,急忙过去捂住戟颂的嘴巴。 温水和氤氲的热气浸润了他本就精若白瓷的肌肤,他衣襟微张,无意裸露其外的肌肤此时显得更加吹弹可破,戟颂可以闻到祭司身上淡淡的体香,加之两人距离较近,令人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宋瑾也忍不住多看了祭司几眼。 秦旭尧在旁看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于是把宋瑾扑倒在水里,两人开始戏水。 戟颂将祭司的手拽开,将他微张的衣襟往回拢了拢,问道:“干嘛?” “她的意思是圆房。”祭司说道。 “圆什么?”戟颂道。 祭司无形中叹了口气,亏戟颂活了这么久,连圆房都不知道是何意思,而这种事情他一个男人也不好与她解释,而后说道:“一般都是男人在上,你记住就可以了。” “凭什么你在上面。”戟颂道,拍了拍隆起的小腹,对祭司沉声说道,“我可怀着孩子呢,小心我让它流产。” “……”祭司没再说话。 - 晚上的风有些凉,出来的四人在客栈的后院走着,顿觉有些凉意。 来来往往皆是成双成对的夫妻,戟颂和祭司走在其中。 宋瑾看向祭司,祭司的头发还在滴水,于是将戟颂缓缓地拉了过来,在她的耳边轻道了几言。 戟颂朝祭司看过去,拿起自己肩头的毛巾给祭司擦拭头发。 祭司任戟颂给自己擦着头发。 但,戟颂这平时挥舞大刀的手——应该是还不太适应给人擦头发这种细活。 祭司的一颗脑袋都要被戟颂摇掉了。 祭司为了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倏地握住了戟颂的手,一双幽蓝的眸子凝视着戟颂:“我自己来。” 戟颂一怔,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还没等戟颂脸红,旁边一直看着他们二人的宋瑾反倒脸红了起来,秦旭尧一脸委屈地看着宋瑾。 宋瑾注意到了秦旭尧的神情,两手捧起夫君的脸,轻轻地捏了捏。 秦旭尧神色逐渐安静了下来,抱着自己的妻子,生怕她被这夜风冻着。 祭司注视着戟颂。 随后镇定地、从容地、轻飘飘地…… 将戟颂的手扔到了一边。 祭司简单擦了下头发,看了一眼戟颂。 本以为戟颂会生气,谁知戟颂却没有。戟颂看着祭司,脸上逐渐浮起一丝和善的笑意。 祭司看着戟颂脸上的笑意,心下浮起一丝阴森,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后将视线移到了一边。 - “话说,这几日你们有见过周湘吗?” 四人上楼时,宋瑾无意中提起。 秦旭尧搂着自家妻子,想了想说道:“前几日我还见她的夫君出来拿饭菜,应当是快要生了,所以才不常出来的吧。” “说起来,我还不知周湘与她的夫君住在哪个屋内。”戟颂道,祭司在戟颂身后跟着。 宋瑾听闻,指向楼上的一个房间说道:“喏,那个就是。” 戟颂顺着宋瑾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说哪个?” “就那个。”宋瑾停了下来,站在戟颂旁边指过去。 戟颂脸上的表情一僵,眼中满是震惊。 那是那天晚上,抛出尸体的那扇门。 “怎么了?”宋瑾觉得戟颂不太对劲,祭司从戟颂身后走上前去,微笑着应答了宋瑾几句,与宋瑾和秦旭尧互相道别之后,将戟颂扶进了屋内。 戟颂眼中讶异,莫非自己那天晚上看错了,那是个女人,不是男人。 但是周湘的丈夫又有什么理由杀害她呢,她的孩子还有一月就要出世了,若是周湘死了,那她的丈夫不也得跟着死吗? 戟颂沉默着坐在床边。 祭司站在窗边看着戟颂,他大概能够猜到戟颂正在想什么。 “他们都已经死去,你没必要想那么多。”祭司平和地说道。 “你真的这么想吗?”戟颂沉声说道,“那些在你面前同你讲话,同你嬉笑的,对于你来说,只是个死人吗?” 祭司淡淡地看了戟颂一眼:“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不……”戟颂平静道,抬眼看向祭司的瞬间,眼中有着些许泛红,“我们只是不去做而已。” 祭司注视着戟颂,神色微微一怔。 - “不行了……停一停好不好……” 房中的喘息声夹杂着女人的求饶声。 林铮瞪着马玉镯,忽地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当初是你这个贱人,嫌弃自己的丈夫不能生育来勾引我的,害得周湘发现了你我的情事,失足掉了下去!你如今又要说不要!” 林铮又一巴掌扇到马玉镯的脸上,恶狠狠地说道:“我告诉你!现在已经快没时间了!到时候交不出孩子来,你我都得死!就是疼你也得给我忍着!” 马玉镯忍声啜泣,血淋淋撕裂的疼痛令她不禁呻吟出声。 “其实……其实……”马玉镯哭喊着对身后的男人说道,“不会生的是我……我只是……一直心慕你……想在死之前……与你共度一夜良宵而已……” 林铮一顿,扶着腰缓缓在床上站起,瞠目看着马玉镯。 “你说的,可是真的?” 马玉镯含泪点头,林铮一拳打了上去! 男人的一拳,直接将马玉镯的一侧的牙齿打落。 马玉镯伏在床上,被林铮握住脚腕,一把扯到了地上。 林铮一脚接着一脚地踢上去,一边踢一边咒骂道。 “好你个一夜良宵!那我就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啊!别打了!求你!救命啊!!!” 或许是踢打还不能完全发泄心头的怨恨,林铮在房内到处寻找着可以用的东西。 马玉镯恐惧地浑身颤抖,趴在地上求饶:“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林铮的怒气并没有因为马玉镯的求饶便有所减少,他在墙角处寻到了一根棒子。 马玉镯看到林铮手里的棒子,吓得脸色煞白。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 第17章 万年老妖 林铮一脚将马玉镯踢昏,然而昏迷也只是一瞬,马上马玉镯又被一阵更为痛苦地疼痛所惊醒,她凄厉地嚎叫着,挣扎着向前爬去,但被林铮牢牢地拽着,声音透过房门还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啊!不要!求求你!我真的好痛!求求你了……” 马玉镯哭喊着。 上上下下的人听到了哭声,纷纷朝着这里紧闭的房门看去。戟颂站在门前,木讷地听着里面女人凄厉的惨叫,脑海中回响着在她出来之前,祭司所说的话—— “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自取灭亡的。” 戟颂已经将前因后果听得很清楚了,而他们现在自食苦果,于是戟颂便不想再去管这二人,就像祭司所说,失去的人已经救不回来了,而这二人也早晚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是,下一次,她不会再袖手旁观了。 - - 不应该是这样的…… 河生迷茫地向后看去。 那些在密林之中穿行的巨蟒和小妖见她站在绿洲边缘,并没有冲过来将她撕成碎片,反而像没看到一般各行其是。如果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当藤蔓松开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地鬼已经放弃挽留自己,这些妖子们应当也就没了顾忌,一定会冲上来攻击她! 但是……却没有。 那自绿洲延伸到雪原之上的一条道路,好似是他在告诉她,她可以离开了。 难道他真的会以如此温和的方式告诉一个入侵者离开么? 不应该像对待那个女人一样将其分尸,然后扔在一间墓室里供人啃食吗? 从草丛里钻出来的数只小妖将小小的脑袋露了出来,全都充满希冀地祈祷这个人子能够踏上雪原,地鬼为她延伸出来的那条道路永远离开这里。 但河生看着那条道路却又后退了几步,然后快步向墓穴跑了回去。 墓穴之外的众妖大失所望,这个人子的留下便意味着——他们的苦难日子还没有到头。 河生跑到了巨树之下的墓穴大门之前,走了进去,由于视线还没有适应墓穴中的昏暗,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她扶着墙缓慢地向前走去,随着时间的流逝,河生的视线逐渐开始清晰,她跨过墓道中纵横生长着的一条条树根,走到了主墓室。 主墓室里没有人,河生走进那道暗门之中,还是没有。 - 地宫的最深处,墙壁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树根。 一个小男孩的尸首被粗糙的树根团团包住,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在一片漆黑之中,一身玄衣的男子缓缓走到那具尸首之前。 包围在男孩身遭的树根逐渐解开,男孩瘦弱的身躯逐渐显现出来,在男孩胸口处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因为时日久了,已化作了一片黑色的污迹,与此处土壤的颜色无异。 男子抬手,指腹抚过上面一片暗色的污迹,眼中蒙上一层云翳。 这是她的血。 那时他为求自保,将一根藤蔓刺入了河生的身体,这上面的鲜血就是那时留下的。 在这漫长而又空虚的时日之中,所有他清醒的时日,从没有人可以到达这个地方。而这尸体连着他的命脉,所以才埋在最深处。 所以当她误入的时候,他才会如此惊慌,以至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时河生被刺中倒地之时,心脏逐渐停止了跳动,却又在之后的某一时刻逐渐跳了起来。 他随后将她的尸体拖了出来,看了看她的手,手上并没有永生线,因而可以知道她并不是不死之身。 在她伸出双臂拥抱这具尸首的一刻…… 他的身上也感受到了她的体温。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被人这样抱着,他有些眷恋这种感觉。 但虽说如此,毕竟她是同那些人一样的闯入者,作为闯入的惩罚,他按照惯例将她关在了墓室之内,之后又放了几个人进去。 结果如往常一样,那些人开始相互厮杀,相互啃食,他时而去洞口看着她,她已经是一副要饿死的样子,但是没有像别人一样去啃食同伴的尸体,尽管她也时常看着地上的腐肉咽口水。 他觉得有些意思。 在无人闯入的时候,便站在那上方的洞口朝里面看去。 她依旧没有吃。 她的怀中抱着已经饿死的女人,目光中浸透了绝望与厌倦。 她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人们,他们已经吃完了剩余的尸体,接下来就是她怀里的那个女人了。 原本他以为她会将那个女人交给他们,但她没有,好似有什么执念一样抱着那具早已没有意识的尸体。最后,她在争执之中被一脚踢倒,躺在地上,自身面临着被活活吃掉的命运。 他一边在心里感叹这个女人的愚蠢,一边却又想起了那日她将他抱起的时候,那满面泪痕的模样,好似是看着挚爱之人死去那般痛苦,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来没有被别人那样抱着,也没有人为他那样声泪俱下的哭泣。 即便他知道她并不是为他而哭,但是这种被人抱在怀中哭泣的感觉,却令他心中有几分特殊的感觉。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即便倒在地上,脸上被人用刀刃划破,她注意到的也不是自己,而是那边被人分尸啃食的尸体。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于死去的人如此怜惜,甚至胜过于那些还在活着的人。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但是这样任由她死去觉得有些可惜,便将她从墓室之中带了上来。 地鬼在地宫深处待了许久,心中从未感觉到如此孤独,尽管孤独的窒息感一直都在,但是从未如此真切,如此令人窒息。 他不想她走。 但是她已经不想留在这里了。 她如此辜负自己的感情,地鬼曾想过杀了她。但是临到下手之时,却又发现舍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地鬼从地宫深处徐徐走了出来,踏入主墓室的一刻,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他快步走过去抱住她,她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他紧紧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去。 河生抬起头,在地鬼的颈侧亲了一下。 地鬼心中一动,将河生打横抱起,脱去她身上的衣物,将她抱进了那道暗门之中。 - - 冰雪之上,善地王室的宫殿赫然伫立在雪原与河畔大雾的交界之处,建工奇伟,丝毫看不出是物资极其匮乏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宫殿。 大殿内一片清冷,众多大臣位于王座之下,卑躬屈膝地向王进谏,位于王座之上的人是胤书的表亲。 “怎样,查得有进展了么。” 善地人子之王,奚圣对座下的众位长者说道。 “近些日子接到了关于前去探查雪原的车队的消息,说雪原尽头是一望无际的绿洲,其草木丰美,走兽繁多,若是能到那里居住,对王室和百姓无疑都是极好的。只是那绿洲之内被一妖子所霸占,我让你们去寻治那妖子之法,你们可有眉目了?” 一位长者听闻,俯首上前禀报:“臣近两年,连续翻阅上百卷语言晦涩的古籍,终于在一卷中找到关于西岸的寥寥数语。那古卷说道,雪神、地鬼、火士和黑水凤凰。” “这四位位于西岸,最靠近长尽河畔的四大领主,拥有浓厚纯正的妖子血统,与后世那些血脉被逐渐削弱的妖子相比,这四位有绝对的力量,性情也古怪得很。” “而现如今,它们各自有各自的领地,互不干涉。地鬼居住在古墓之中,不能出墓穴大门。雪神喜怒无常,喜食人心。火士常年沉睡,以群居为主,但一醒来,天生好斗的他们便会在西岸掀起一场灾难。” “靠近长尽河畔的部族,原先还有水凤凰,即与我人子一族对战的天鸟一族。” 奚圣听闻冷哼一声:“所以呢,在那绿洲之中的是何妖子?” “回陛下,绿洲之中的妖子是名为地鬼的万年老妖,其道行深厚,且生性残忍,而经跨河之战后,现如今我方巫师人手还不足以抵挡地鬼的攻击,攻占绿洲尚有一定难度,因此不能轻易招惹它。”长者说道。 奚圣冷峻的脸上添了一丝轻蔑的笑意:“如此说来,现如今并不是攻占绿洲的最好时机?” “是。”长者没有抬头,俯首缓缓说道:“陛下若是想要占领绿洲,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需等上几年,待我方兵力强盛,巫道之人众多之时,便不愁一个绿洲,甚至整片雪原都将归您所有。” 此番话说到了奚圣的心坎里,他的神色柔和许多,坐在宝座之上缓缓向后靠去,道:“那便听吴爱卿的话,进攻绿洲之事暂且先放一放。” “陛下英明。” 满朝文武齐齐将头埋于地上,毕恭毕敬地说道。 在群官之中,一个文官起身,看向上方的王之后,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银色的光泽。 - 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巅,卓然而立着一道雪白的身影。 男子面容白皙如玉,仿若凝霜堆雪,一双眼眸恰似寒星碎银,幽光流转间,隐隐闪过一丝不屑。 他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眼眸深处,是如玄冰般彻骨的寒冷,视线仿若利剑,直直刺向远处巍峨的宫殿,似要将其看穿、碾碎。 “区区人子,还想统治我的领地……” 忽觉余光中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道路,横亘在雪原之上,隐约可见青草的嫩芽。 雪神神情严肃地看着那条道路,但那道路存在的时间并不长,随着被狂风裹挟而下的冰雪逐渐在其上堆积,不一会儿那条道路便消失了。 雪神冷哼一声,回身隐于满山遍野的雪原之中。 片刻后,雪神出现于地鬼的主墓室当中。 第18章 鬼镇失魂 雪神环顾四周,发现了紧闭的一道暗门。 他走了过去,脚踩在墓室的地面上结了一串冰晶,推门而入,看到了不远处那张床。 “有人来了……”河生弱声说道。 看到有人进来,河生急忙从棉被之下拍了拍地鬼的脊背。 地鬼早在雪神推门进来之前,便知道雪神到了绿洲,只是正和河生到兴头上,懒得理他。 如今雪神走到不远处看着他们二人,虽说地鬼不介意,但河生介意得很,于是地鬼只得停下,用被子把河生裹严实了之后,一脸不快地坐了起来,对雪神张口便是一个字。 “滚。” “是吗,无威嗣绅。”雪神言辞中颇有谴责之意,“你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一个字吗?” 地鬼处之泰然,道:“你还想让我跟你说什么?” 雪神瞧着地鬼那张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脸,忽地笑了起来,笑中带着一丝阴寒:“我可告诉你,那些人子看上了你这块地方,打算养兵蓄锐,群集天下巫道之人,有朝一日将你的老窝端了。” “是么。”地鬼无动于衷,“一群渣滓而已,不足为惧。” “是吗,不足为惧?”雪神勾唇,眼中寒芒毕现,“若是我也加入其中,你也会觉得不足为惧吗?” “请便。”地鬼极其随意地说道。 河生听这话好像有些不对,想来雪神与地鬼一向相安无事,定是今日地鬼为她开道之事触犯了雪神的领地,才引得雪神震怒,于是急忙对雪神说道:“今日雪原开道一事多有得罪,但错不在绅,在我,若是您要责罚,请责罚河生一人,莫要迁怒于绅。” “你这墓穴终于有个懂事之人了。”雪神原本冷肃的脸上多了几分得逞的笑意。 虽说雪神和地鬼的领地界限未曾动过,但是总也会有特例发生,此番雪神上门也只是向地鬼讨个说法而已。 至于加入人子讨伐地鬼,这种劳力伤神的事情,雪神是万万也不会参与的。别说人子再修整上几年,就是再修整几百年,能将绿洲的边缘占领已是莫大的福分了。 加入人子此等亏本的买卖,雪神不会去做。 地鬼心知肚明,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于他们这两个老家伙而言,这都是一些过场的老招了,但河生是第一次见到两位领主相互宣战,生怕自己的妄动害了地鬼,于是急忙向雪神请罪。 两位做了上万年的邻居,由于领地越界之事时有发生,雪神以此要挟之语勒令地鬼道歉也已有了上万年的时日,但是地鬼从未搭理过他。今日从河生口中可算得到了想要的,雪神很高兴。 地鬼看到雪神脸上得逞的笑意,懒得理会他,随即神色微动,回身,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捏了捏河生迷茫的小脸,柔声说道:“我们打不起来。” 方才不是还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么…… 河生有些困惑,等再向雪神看去的时候,雪神已经不在了。 河生四处张望,地鬼捏着她的脸,倏地靠近,湿润的气息扑到河生脸上:“方才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听着心中舒坦,你再叫一声。” 河生抱住地鬼亲了一口。 地鬼从她的亲吻中挣脱出来,将她往自己这侧抱了抱:“再叫一次。” “不叫。”河生嘴边噙着一丝浅笑。 地鬼钻进被子里,将她压在身下,言辞颇具威吓之意:“叫不叫?” 他的身体晾在外面许久,有些凉意,河生将被子盖在他身上,用手臂环住他的腰际,脸上笑意更甚:“不叫。” 地鬼俯身用棉被将两人盖了个严实,棉被之下两人情意缠绵,时不时地传出几声轻笑和呻吟。一个浑身缠满藤蔓的怪物踏入了主墓室,听着两人传出的声音,根系盘绕的面目上看不清楚是何表情。 - - 鬼镇的日子还在继续。 祭司闲来无事,便是给客馆中的妇女们算算命,把把脉,排排队,打打饭,和戟颂一起吃。 戟颂被祭司施下咒,肚子日趋饱满起来。 她时常坐着,抚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眼中若有所思。 耳边是那些妇女相互交谈着的声音。 “据说怀有身孕四五月胎气已稳,若是夫君有意……可行房事。”王夫人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日我与我家那位试了试,还不错。” “是吗。”宋瑾脸上似有新奇之意。 桌边的妇女们在谈论着她们与丈夫的一些私事,一如既往。 戟颂听着她们的言语。 她的“胎儿”……已四月有余。 - 入夜。 客栈内的人纷纷回到了自家的屋内,灯火熄灭,两扇门间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祭司躺在床上睡觉,小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但见床的内侧空空如也。 祭司不知道戟颂在做些什么,于是便起身看去。 昏暗的房内,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进入房中的鬼守,然后目光一侧,看到在窗边久久站立的戟颂。 戟颂着一身薄薄的纱衣,光亮自窗外透进来,将她衣下窈窕有致的身姿若隐若现地映现了些许。她清秀的面容之上落满月光,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神情略显忧愁地望向窗外,似是没有发现身后出现的鬼守。 “白……” 祭司几欲唤出戟颂的名字,看到戟颂的神情之后,却又徐徐地住了口。 戟颂看向祭司,一双澄澈的眸子盛满了关切与少许纠结,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祭司,缓缓开口:“夫君,若是此时同房,孩子会不会有事。” “还是等到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祭司知道她是在演给守卫看,所以应道。 戟颂听闻,眼中略过了一丝失落,于是直接从鬼守身边走过,走到床边。 祭司看她不便上来,便往里挪了挪。这几日戟颂睡觉逐渐安静了下来,睡相没有起初到此那么凶狠,因此祭司不用半夜逃到别处,睡在哪侧都无大碍。 戟颂躺到床的外侧,但没有立即闭上眼睛睡去,她出神地注视着祭司,开口问道:“夫君,你爱我吗?” “爱。”祭司看了一眼那边的鬼守说道,给戟颂盖上被子,“时间不早了,睡吧。” 戟颂唇边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往祭司那边靠了靠,随即熟熟睡去。 来这里已经将近半年。 这起初的两月戟颂和祭司还是彼此疏离的。 而随着呆在这里的时日增加,祭司能明显感觉到,戟颂对他的态度逐渐发生了变化。 在祭司入睡后,她会将他露在外面的手臂放进棉被之中。 吃饭时,也会将祭司喜欢吃的吃食放入他的碗里,而不似之前那般与祭司争食。 祭司沐浴完之后不爱擦拭头发,她便取下肩头的毛巾,为祭司擦拭淌水的发丝,如同一般妻子那样。 并且在鬼守半夜入房中查看时,祭司醒来却发现戟颂还睡得很熟,似是完全没有意识到鬼守的存在。 她比从前更加爱笑,经常与结伴的几个妇人互相闲谈,到风趣之时,便咯咯笑着,活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女…… 祭司在远处看着戟颂,眼中逐渐幽深。 这般种种,若是置于外界,无疑都是令人欣喜的美好变化。 可在这诡谲阴森的鬼镇之内,并不见得是好事。 这就说明,戟颂正在被这里同化。 身后王商人从楼上走了下来,从后面拍了一下祭司的肩膀。 祭司看向王商人,道了一声:“早。” “早。”王商人看了看远处的一桌女人,“怎的不过去?” 与戟颂同桌的王夫人抬眼一看,看到了在远处的祭司,脸上增了几分笑意:“说来,你是如何认识的如此标志的美人啊?还结为夫妇了。” 戟颂脸上的笑容一僵,眼中有些失神。 旁边的宋瑾注意到了戟颂的神情,许是王夫人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于是急忙结束这个话茬,道:“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 “那你的夫君叫什么名字,怎没听你提起过?”王夫人继续问道,瞅着戟颂的脸,像是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名字?” “……嗯,怎么?”王夫人调笑道,“你不会连夫君的名字都不知道吧?娟儿。” 名字…… 名字…… 戟颂若有所失地低下了头,脑中一片空白。 宋瑾有些看不下去了,忙打圆场:“哎呀王夫人你也是的,不是说换个说的嘛,怎么总是问人家的夫君啊!” “哈哈,我只是有些奇怪……就凭他那张脸,多少女子不得眼巴巴地往上凑啊?” 王夫人撇了撇嘴,脸上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接着开玩笑的腔调拖长了声音说道:“可倒好,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和娟儿这样强势的女人在一起,瞧瞧,把他管得死死的,连过来跟咱们打个招呼都不敢。” 戟颂听闻,神情略微一僵。 宋瑾听闻默默看了一眼戟颂,眼神略有担忧:“王夫人,你这是说的什么啊。” 像是突然意识到不妥,王夫人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瞬间堆满了那种虚伪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格外谄媚:“哎呀,瞧我这张嘴,就是个没把门的,心里想啥就说啥了,也不知道个轻重。” 王夫人凑过去,脸上强行挤出几缕干巴巴的笑纹,对着戟颂:“娟儿啊,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不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嘛。要是有啥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可别跟我这老太婆一般见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周围人的反应。 宋瑾看到王夫人的样子,此时也藏不住心中的厌恶沉下脸来,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就心生厌恶:“王夫人,你这话说的有些……” “啪!” 清脆的响声震惊了所有人。 戟颂起身,忽然给了王夫人一巴掌! 第19章 身后之人 “哈哈,我只是有些奇怪……就凭他那张脸,多少女子不得眼巴巴地往上凑啊?” 王夫人撇了撇嘴,脸上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接着开玩笑的腔调拖长了声音说道:“可倒好,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和娟儿这样强势的女人在一起,瞧瞧,把他管得死死的,连过来跟咱们打个招呼都不敢。” 戟颂听闻,神情略微一僵。 宋瑾听闻默默看了一眼戟颂,眼神略有担忧:“王夫人,你这是说的什么啊。” 像是突然意识到不妥,王夫人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瞬间堆满了那种虚伪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格外谄媚:“哎呀,瞧我这张嘴,就是个没把门的,心里想啥就说啥了,也不知道个轻重。” 王夫人凑过去,脸上强行挤出几缕干巴巴的笑纹,对着戟颂:“娟儿啊,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不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嘛。要是有啥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可别跟我这老太婆一般见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周围人的反应。 宋瑾看到王夫人的样子,此时也藏不住心中的厌恶沉下脸来,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就心生厌恶:“王夫人,你这话说的有些……” “啪!” 清脆的响声震惊了所有人。 戟颂起身,忽然给了王夫人一巴掌! 王夫人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随即吐出了几颗沾血的牙齿。 这也难怪,戟颂的拳头连妖子都未必守得住,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长舌妇呢。 戟颂眼中寒光乍现,弥漫着无形的杀意。 但只是一瞬间而已。 看到王夫人口吐鲜血的样子之后,戟颂倏地清醒,她没料到自己会将王夫人打得这么严重,脸上略有无措,颤抖的手心满是汗意,于是急忙从袖中拿出手绢,想要给王夫人擦去嘴角的鲜血。 “那个,王夫人……” 王夫人一侧的脸疼得紧,此时对戟颂怒意正盛,于是一把将戟颂的手打到一边,起身想要打回去。 祭司看见王夫人冲戟颂举起了手。 王商人也看见了戟颂和王夫人之间的冲突,急忙跑下楼去。 祭司看着戟颂,她身为一代名将,又是古崟战神,躲开这个巴掌,对她应当不是难事。 “啪!” 祭司原以为她会躲开,谁知她却没有动,被结结实实打中了一侧的脸! 祭司见状微微一怔。 戟颂白皙的脸上逐渐泛起了一个红印。 宋瑾急忙起身将戟颂拉退到一边,自己挡在他们二人中间:“哎呀!这是做什么呀!” 王商人跑到王夫人身旁,看自家夫人被打掉了好几颗牙,顿时瞠目结舌,他还没见过哪家的女人相互打架会将牙也打下来的,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若是将他的夫人打出个好歹,他们两口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王商人越想越后怕,于是对戟颂怒目而视,吼道:“你看看你把我家夫人打成什么样子了!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戟颂对王商人的怒吼置若罔闻,兀自地摸上自己火辣辣的一侧脸颊。 刚才那一巴掌的疼痛,好像令她想起了什么…… 是什么呢。 宋瑾挡在戟颂身前,怒道:“王商人,是你家夫人先出口不逊的……话说同为一个妇道人家,总是惦记着别人家的夫君做什么!人家是如何认识的,人家姓甚名谁,干你何事!” 王商人知道了争端的缘由,回头看向自家夫人。 “你看着我做甚!我不过是问问罢了!”王夫人语气强硬地说道,“哪有你这样的夫君!我被打成了这个样子,你不帮我出气也就算了,还帮着外人一块欺负我!你!你!我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懦夫!我这命可真苦,进了这鬼客栈要生孩子不说,还得受人欺负!我看还是死了算了……” “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出气!” 王商人对自己的夫人说道,随后怒气冲冲地走向戟颂,将宋瑾一把推开。方才睡醒从房门走出来的秦旭尧一睁眼,便看到了自家媳妇被推到一边的情景,于是万分火急地冲下楼去。 “你奶奶的!打我媳妇做甚!我要你好看!”秦旭尧怒吼道。 戟颂怔怔地后退,忽然后背靠到了一个人。 她回身看去,看到了祭司。 祭司长身而立,目光直直地落在戟颂身上,眼神里的深邃让人捉摸不透,最终停留在戟颂那被打得微微泛红的侧脸,似乎要从那片红肿中看出些什么名堂来。 “为何不躲开?” 祭司薄唇轻启,声音清冷而平静,仿若寒夜中的幽泉。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寂静的空气中缓缓飘荡,却仿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听到这问句,戟颂本就微红的眼眶像是被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刹那间,泪水在眼眶中迅速积聚,盈盈欲滴,好似一汪随时都会决堤的池水,那原本强撑着的坚强与倔强,在这一刻如破碎的琉璃般开始瓦解。 “我也不知道……”戟颂声音沙哑,“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祭司眼帘颤动了一瞬。 鬼镇对她的侵蚀……已经开始令她忘记自己是谁了吗。 王商人满脸怒容,脚步匆匆地向着祭司的方向奔去,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仿佛要将地面踩出窟窿一般。王商人眼中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尤其是想到连自己的妻子都对这男子流露出倾慕之情,那簇火苗瞬间被浇上了热油,熊熊燃烧起来,烧得他理智全无。 待到近前,王商人猛地停下,那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死死地盯着戟颂。 “你这贱人!敢打我夫人!我要你好看!” 他猛地抬起手臂,肌肉紧绷,拳头紧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作势就要朝着戟颂狠狠地挥出一拳! 祭司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轻轻将戟颂揽到身后。 王商人扑了空,转头愤怒看向祭司,却是一愣。 祭司原本静谧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道锐利如鹰隼的精芒,恰似寒夜中划过的冷冽闪电。转瞬之间,眼底仿佛凝上了一层森冷的冰霜,寒意逼人。 “我这身后之人,你碰不得。” 第20章 白将其人 王夫人像是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双眼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祭司那护着戟颂的身影,眼珠子都好似要从眼眶中迸出来一般。 在她的认知里,祭司从来都是那副云淡风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尤其是对待戟颂,更是透着一股子冷淡劲儿。 可如今,眼前这真切发生的一幕却狠狠地推翻了她所有的固有想法。 他不是不在乎这女人的吗? 这疑问在王夫人的脑海中疯狂回荡,像是无数只小虫在啃噬着她的理智,让她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与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回神,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那我就连你一块收拾了!”王商人愤怒朝着祭司挥出一拳。 王商人的拳头在半空中生生止住,下一瞬,他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被一股无形无影却又强大无比的力量猛然掀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着一旁飞去! “砰”地一声巨响,王商人的身体径直撞烂了旁边的桌子,木屑纷飞。 “真是个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爬起来!去收拾他们!”王夫人原本端庄的面容此刻因愤怒而扭曲,她的声音尖锐而激动,扯着嗓子大声呵斥道,眼中满是对丈夫的不满与急切。 王商人咬着牙,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身来,再次不顾一切地朝着祭司冲了过去。 然而,他那高举在半空中的手却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禁锢,无论如何也无法落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与惶恐,直直地盯着祭司,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胆寒的怪物一般。 祭司那素来平静如水的眼眸中,此刻泛起了一层冰冷刺骨的杀机,仿若平静的湖面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流。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是从九幽地狱传来。 “你想死吗?” 明明只是一句话而已,却吓得王商人霎时浑身冰冷。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无法挪动分毫,整个人被恐惧紧紧攫住,动弹不得。 恰在此时,一路气喘吁吁、满脸焦急的秦旭尧飞奔而至。 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拳,那拳头带着呼呼的风声,精准地落在王商人的脸上。王 商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打得身体后仰,直接摔倒在地。 秦旭尧顺势骑在他的身上,双眼通红,如同被激怒的猛兽,一拳接着一拳,如疾风骤雨般疯狂地落在王商人的脸上。每一拳下去,都伴随着沉闷的声响,王商人的脸被打得鼻青脸肿,鼻血如失控的喷泉般汩汩涌出。 宋瑾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秦旭尧这失去理智的狂怒会将王商人活活打死。 宋瑾急忙冲上前去,双手死死地抱住秦旭尧的手臂,大声呼喊着:“好了好了,小心别将他打死。” 在宋瑾的再三阻拦之下,秦旭尧的动作终于渐渐缓了下来,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然而,当王商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来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并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看向秦旭尧,而是越过众人,惊恐万分地落在了祭司的身上。 那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恐惧与绝望,仿佛在祭司身上看到了无尽的深渊。 王夫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立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匆忙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搀扶起自家夫君,眼神中满是担忧与慌乱。 - 回房之后,王夫人给相公处理脸上的伤口,略显嫌弃地说道:“看看你,平日里不是挺能打的吗,竟让一个假书生给打成这样!” “这不怪我!”王商人皱着眉头辩解道,“我要不是不能动,能被他打成这副德行?那什么娟儿的相公好似有点鬼魅之术,他一瞪我,我的身体就不由自己控制了。” 王夫人想起戟颂之前告诉过她们,祭司是个算命的,于是便说道:“你没胡说?” “千真万确!我的身子不能动,只能在那里挨打!”王商人捂着自己的脸,气愤地叹了口气,“好那个小子,险些让他打死!” - 房中灯火摇曳。 戟颂独自静坐在床边,神情间满是落寞与迷茫。 “我们是在何处认识的?” 良久,戟颂像是从混沌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一般,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惶惑,直直地望向祭司,那目光仿佛在黑暗中寻找着一丝光亮。 祭司正安然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茶水:“我们不是在宫城里认识的么? 祭司的声音低沉而平稳,目光却悄然留意着戟颂的反应,试图用这简单的话语轻轻点醒她,让她回忆起彼时在宫城中两人对峙的场景。 他们是命中相克的宿敌,而不是双宿双栖的夫妻。 戟颂起身,走到祭司面前。 “我……忘记我们是如何认识的了……” 戟颂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祭司面前。她抬手,轻轻地覆在祭司的脸侧,那手掌微微颤抖着,眼中的歉意犹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化作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那白皙的脸颊潺潺流下: “将你的名字,也忘了。” 祭司抬头注视着戟颂,眉梢微微一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之色,原本沉静如水的面容上出现了短暂的松动,仿佛平静的湖面被一颗细小的石子轻轻击中,泛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但这丝意外也仅仅是稍纵即逝,他很快便重新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他起身走向床边,徐徐说道:“忘了便忘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祭司背对着戟颂,态度一如既往的平静。 戟颂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盈满的泪水愈发汹涌,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滚落。 她记忆全无,以为祭司此刻这般冷漠的态度,皆是由于自己忘却了他们相识的过往以及夫君的姓名所致。 悲伤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她的心层层淹没,她哭得几乎哽咽,抽噎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切。她踉跄着走到祭司身后,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身躯不停地颤抖着,像是在寒风中寻求一丝温暖。 “可否……将你的姓名再告知我一次。” “我发誓,这次一定不会再忘了……” “你莫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那声音中满是哀求与无助,令人心生怜惜。 听到戟颂这番带着哭腔的话语,祭司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动容,如同寒夜中流星划过,稍纵即逝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神色。 他应该现在就告诉她的。 告诉她,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不是她的夫君,就连她腹中的胎儿也不过是术式罢了。 但不知为何,无法开口。 “月。” 祭司眼中静谧,缓缓说道。 戟颂一怔,随后缓缓开口:“这是你的名字?” “嗯。” 只不过,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叫过了。 - 灯火燃尽,两人双双宿于床上。 戟颂口中不断念叨着祭司的名字,生怕一觉醒来忘了。 祭司怕再将鬼守招来,不得已伸手捂住了戟颂的嘴巴。 祭司从未将自己的姓名告诉过他人,知道他名字的人,除了已经死去的王,就是亡故的母亲。甚至连主祭圣母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又是一日,祭司走出房门,看着远处正在和宋瑾闲谈的戟颂。 不是古崟战神,也不是血脉宿敌。 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 一个房门缓缓打开。 满手鲜血的林铮向外望去,看到了不远处大着肚子的女人们。 - - 人子虽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派人来了,但是墓室之中还有人活着。 一日河生路过某一墓室,从厚重的门缝间隙之中传来咒骂之声。河生原以为是在骂地鬼,等凑近了一听,却发现他们在骂另一个人。 ——白曳。 白曳身为妖军中的人类将领,战力空前强悍,位于妖军中众多将领之首。 他加入妖军的理由尚不明确,似乎是不死之身,所有人都拿他束手无策。 河生之前有幸见过一面,是个面容清秀静好的男子,但一旦杀起人来,出手狠厉决断,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 河生对于白曳并没有多大的成见,因为即便没有白曳,人子这场战争也是很难打赢的,没有了三大部族的协助,人子在妖子大军面前就是一群蝼蚁。 河生在藤蔓遍布的墓道中走着,回到了主墓室,无威嗣绅坐在石椅上满脸无趣地看着河生。 河生与他对视半晌,不知道他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于是坐在了两步远的石阶上。 无威嗣绅站起身来,走到河生面前,一把拽住河生的手腕,要把她拽到床上去。 “又……”河生拒绝和无威嗣绅到床上去,昨晚一直闹腾到半夜,她还没缓过来,于是急忙说道,“我、我不行。” “为何不行?”无威嗣绅回头看着河生。 河生觉得他好似干那茬子事儿干上瘾了,眼神闪烁着看着无威嗣绅:“为什么你总是要……那样。” “那我们还能做什么?”无威嗣绅道。 “聊聊。”河生拉着无威嗣绅的手,将他拉过来,“我们聊聊。” 无威嗣绅被河生拉着坐到旁边,他不知道要和河生聊什么,河生也同样不知道要和无威嗣绅说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地坐着。 河生想起今日去开石室大门的时候听到的谈话,虽然不是什么好话题,但也总好过于一直沉默下去,于是道:“今日我过去,听到了墓室被囚禁的人们在说一些事情。” “怎么,他们打算逃出去?”无威嗣绅机敏地反应过来,抬手,周遭便响起了藤蔓来回摩擦移动的声音,“那我还是宰了他们好了,免生事端。” 河生当即摁下无威嗣绅的手,澄清道:“没有,他们只是在骂而已。” “骂我?”无威嗣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藤蔓来回摩擦移动的声音又再度响起,“那就更该死了。” “不是骂你。”河生解释道,“是骂一个人子,他战力超群,身为人子却加入妖军,还打赢了跨河之战,害得他们要搬到东岸来。” 地鬼有时候也会听一听那些俘虏的话,自然知道他们口中骂的是白曳。 虽然身为不死之身,但却为妖军效力,还成功拿下了东岸。 地鬼还记得多年前来骚扰他的不死之身,想来应该就是那个:“说来,这里几十年前来过一个人子,当时我还奇怪,长尽河未到枯水之时,她是如何过来的。后来她说她的眼睛瞎了,也不知道这里是西岸,还向我打听可以治疗眼睛的药物。” “你同白曳说过话?”河生眼中燃起了一丝兴趣。 地鬼见不得河生对其他人那么感兴趣,面色有些不快,也只是草草应了河生一声。 河生之前见过白曳,但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连话也没说上,不过就单看的那一眼,她便觉得白曳很有男子气概。河生将自己的体会同地鬼说了,地鬼听到河生夸赞别的男人有男子气概,心中颇为不满,但是又有些意外,怀疑自己认识的和河生口中的是不是一个人。 “他是个女人吧。”无威嗣绅道。 “是男子。”河生很确定,“若她是像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可能打得了仗。” “就算是男子又怎样,你现在已是我的人了。”无威嗣绅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河生的神情,“你恨那个人子吗?我看你提到他的时候欢喜得紧。” 第21章 凶地宠儿 “一开始战败的时候,说不恨的话是假的。但是时间久了,也就没有那么恨了……” 河生知道无威嗣绅心中是怎么想的,将略有醋意的无威嗣绅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用两手将其合在手中,他的手有着淡淡的温度,就如同这绿洲之内的温度一般不冷不热,不温不火,令人心中舒适。 河生轻吻了一下他的指尖:“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也就来不了这里了。” 无威嗣绅心中一动,心中醋意被一扫而空,而后捧起河生的脸,深深地吻上她的朱唇。 吻到情浓之时便着手要脱去她的衣物,河生握住他不安份的手,拢回自己的衣襟,随后将食指放在他晶莹剔透的嘴唇上,徐徐说道:“今日只许亲,亲完之后寻些吃的来,我饿了。” 无威嗣绅将眸子眯起,想来也是自己惯坏的,也怪不得别人。 于是吩咐下去,让傀儡出去寻了几只活物,烤熟了拿回来。 “我自己可以烤。”河生道。 “我讨厌那些干燥炎热的东西。”无威嗣绅道。 “你是树精?”河生已经好奇很久了,想来上方那么大一棵树,应当是树精没错。 无威嗣绅听闻,抬手托住自己的下巴,目光略显慵懒:“我不是树精。” “那你是什么妖子?”河生问道。 “我是你丈夫。” 河生脸上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无威嗣绅看着河生脸上的笑意,唇角也不禁添了一丝浅笑,道:“那你是什么人子?” “我是岭匿族人。”河生知道地鬼想让自己回答是他的妻子,但她偏偏不说,就喜欢看他憋着闷气的样子。 反正她是不是他的妻子,两人都同房了这么久,不是明面上的事情么。 虽然河生是那么想的,但是无威嗣绅就想从河生口中听到这句话的答案。 他将托着下巴的那只手放了下来,正打算站起走过去好好欺负她一通的时候,傀儡拿着几只烤熟的兔子走了进来。 无威嗣绅想着先让河生吃东西,便打消了刚才的念头,但眼睛还一动不动地盯着河生。 河生拿着几只烤熟的兔子肉吃着,无意间看到了无威嗣绅看着自己的眼神,与自己看这兔子肉的眼神别无二致。 河生将兔子肉递给无威嗣绅,让他尝一口。 “我不吃。”无威嗣绅隔空便可以感受到那阵扑面而来的热气,他真不明白河生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河生将兔子肉又往无威嗣绅面前放了放:“尝尝熟的。” 地鬼试了点,觉得差了点味道,还给了河生。 河生看着无威嗣绅嫌弃的神情,觉得他看这兔子的眼神还不如看着自己——那种想一口吃掉的表情来得情真意切。 河生心中再次狐疑,地鬼口口声声说爱她,但是她看着这烤熟的兔子怎么也没有想和它上床的冲动。 就算这兔子是活的,也没有。 她心中的狐疑之声并没有说出来,满目沉思着吃手中的兔子肉,地鬼以为是自己的拒绝令河生有些失落,于是走到河生的旁边。 “就这么想让我吃这个?”无威嗣绅问道。 “不是,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河生自然不能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他,于是道:“想你喜欢吃什么。” 地鬼相信了,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河生有一瞬间被这犹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迷惑住…… “你。” 无威嗣绅回答了河生方才的问题。 河生拿着手里被烤熟的兔子肉,木讷地嚼着。 而这被迷惑的片刻—— 并没有持续多久。 - - 在遥远的彼方,躺在床上睡觉的戟颂忽地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觉好像有人在背地里说自己。祭司醒来,给戟颂身上盖了盖被子,然后重新躺下睡觉。 - - “如果觉得憋闷的话,就出去走走,外面没有妖子会伤你的。” 无威嗣绅趴在河生身上休息,呼吸略带沉重,他炙热的气息扑在河生颈间,河生扭头吻了他的脸颊一下,看着无威嗣绅脸上微微漾起的笑意,河生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你好重。” 无威嗣绅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刻意将整副身躯压在河生身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河生的生活还是一如往常,只是有时在无威嗣绅怀中睡着的时候,会梦见一个像她弟弟一样瘦小的男孩,不过那个男孩的耳朵是尖尖的,脸上还带着浅浅的妖纹,像是妖子。 地鬼还在睡着,为了不惊扰地鬼,河生蹑手蹑脚地撩开被子下了床,轻轻地捏起被子,盖住地鬼露出来的肩膀和脊背,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在河生出去后,地鬼张开了眼帘。 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望着河生出去的方向,唇边添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河生这日出去走了走。 墓穴之外不是很冷,空气很清新,林中弥漫着泥土和树木绿叶的清香。 河生向四周望去,继续向前走着,树木渐渐稀疏,随之呈现的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 绿色的山脉绵延远方,草叶肥满多汁,随着清风轻晃,好似一层涟漪,茂密的草叶间生着奇异美艳的花朵,点缀在或深或浅的绿影之间。 如果能够来这里,无论人还是妖子一定都能生活得很好……河生暗自想道,但是经历过那件事情以后,她已经不愿意任何人来这里打扰地鬼的清净。 现在正值繁花盛开,站在草原之上,微风拂面,但时时夹杂着一阵热浪,是从远方的火山传来的。 在绵延无尽的绿嶂之外,远方云雾之中还有块块巨石堆砌而成的山,在那堆砌之中有一座直插云霄的火山,一阵阵类似于鼾声的轰鸣声从那边传来。 那岩石堆砌的地方是极其炎热的地方,而距离长尽河畔最近的地方又是寒冷的冰雪之地,只有中间这方绿洲是如此的温和。 幽森的丛林之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清澈的水荡漾着温柔的涟漪。 忽然有个东西从坡上滚了下来,河生觉得有些眼熟,提起来,是上次的那只小妖。 小妖咬了河生一口仓皇离去,河生在后面追赶,到了一个小型的村镇,小妖们忙进忙出,如同人一样在街上寒暄。看到河生接近,小妖都逃回了自己的家。 河生知道自己吓坏他们了,于是绕道而行。 走过一条山谷,溪流汇入了一个湖中,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侧躺在湖上休憩,面貌犹如桃花初绽、阴雨初霁般可人。那女子生着一对尖耳,倏地发现了河生,睁开一双清澈无比的美目,坐起身来,看向河生。 河生这才发现女人身下的湖面结了一层薄冰,白皙的身躯反射着朦胧的日光,如同身下的冰面一样。 女人缓缓地爬了过来,在距离她有一段的距离时,招了招手让她过去,一切都美得如梦似幻。河生注视着她美丽的眼睛,刚想上去,地上有一只小黑手抓住了河生的衣袂。 河生低头看去,是一只小妖。 小妖头上长着三个圆圆的小角,身上长满了柔软的绒毛。 它一双圆圆的眼睛鬼鬼祟祟地看着湖面上的女人,将河生从湖边拉开。 河生跟在小妖身后走着,小妖东指西指,口中念念有词,河生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似乎是在给自己介绍。 当指向两边的火山和冰川的时候,念念有词变成了尖锐的叫声。 河生从她的叫声中可以听出来,那两处是绝对不能踏入的地方。 河生跟随着小妖走了许久,第一次发现了在这里栖息的,都是一些小生物,连挂在树上的藤蔓也有不同的性格,有的暴躁,有的害羞,一碰就会缩回去,他们有着自己的意识。 也就是说,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树精在杀人。地鬼只是让这片大陆上的生灵有生存下去的力量而已。 河生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地鬼依旧在睡觉,平放在枕头上的那只大手上生着尖利的爪子,手心却是异常的温暖和柔软。 她还记得他弄伤她的时候是多么的仓惶无助,像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 河生将手放在地鬼的手上,口中念道。 “不是你的错,是入侵这里的……我们的错。” 河生白日闲逛时,看到的那些花鸟鱼虫,她也好想让他看一看。 西邻冰原,东隔火山,只剩下了中间这一方净土…… 你明明可以不那样温柔,这样便不会有人来打扰。 - - 和戟颂同一时期怀孕的女人们已经逐个生育,王夫人日日抱着自己的孩子出来晃悠。 王商人跟在身后,看到王夫人怀中的孩子是满眼快要溢出的爱意。 虽然之前出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戟颂还是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王夫人听闻之后,脸上闪过一瞬的呆怔:“……谢谢。” 戟颂看着王夫人怀中的孩子,脸上漾起一丝柔和的笑意。 随着孩子越来越大,过了满月之后,姓王的这对夫妇便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当中。 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是离开了这家客栈,还是什么别的地方。 戟颂和宋瑾时常会聊起王夫人的豪爽,就连谈起那次打架,也只是笑笑便罢。 宋瑾抚了抚自己已经七个月的身孕,脸上有了些许的忧伤:“我在想……若是将他生下来的话,肯定就舍不得送出去了。” 戟颂沉默了。 她的身孕要比宋瑾的身孕大上两个月左右。 第22章 傀婴降世 “你还记得……” 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戟颂站在那盘旋而上的阶梯中央。 四周浓稠如墨的黑暗似有实质,沉甸甸地压来,将她紧紧包裹。 她头脑混沌地抬头望去。 看向那空无一人的黑暗深处。 “……你是谁?” - 戟颂倏尔醒来。 看向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眼中一片迷茫,似大雾弥漫的湖面,深邃不见底,又毫无方向,倒映不出任何清晰的影像,只有混沌与未知。 已近戟颂临盆之际,宋瑾时常陪在左右。 宋瑾知道祭司是算命先生,于是问祭司有没有算过这个孩子是男是女。 祭司含笑摇头。 - 半夜,祭司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趁着戟颂睡着的时候,取出了她腹中的术式,是先前的光晕。 只不过经过多日变得亮了许多,也大了许多。 戟颂高高隆起的腹部渐渐消了下去,她还在熟睡,对此浑然不知。 光晕浮于祭司手中,逐渐扩大,化作一个婴孩。 祭司将婴孩用事先准备好的襁褓包起来,放到戟颂枕边。 一声闷响。 祭司想是那个鬼守进来了,于是躺下装睡。 鬼守进来看了几眼,然后便幽幽地出去了。 晨光熹微,戟颂悠悠转醒,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却觉指尖触及之处一片软嫩。 她猛地转头,只见枕边安卧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 一时间,戟颂仿若被施了定身咒,眼神里满是懵懂与惊愕,片刻之后她恍然惊觉,看向自己的腹部。 原本隆起的腹部,已然平坦如初。 这是……她的孩子? 那婴孩仿若上天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眉眼间巧妙融合了戟颂的明艳与祭司的深邃,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灵动与娇憨,煞是可爱。 戟颂满心怜惜,纤手轻柔地探入襁褓之下,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入怀中,像是怀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微微低头,目光在孩子的小脸上游移,细细端详,眼中的爱意似要满溢而出。 恰在此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祭司双手稳稳地端着饭菜,推门而入。 他径直走向桌旁,将饭菜轻轻放下,刚一回身,目光便被床边一幕牢牢吸引—— 戟颂怀抱着孩子,嘴角噙着一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那笑容仿若春日暖阳,暖彻心扉。 “别愣着了,快过来瞧瞧。” 戟颂抬眸看向祭司,眼中笑意未减,嗓音轻柔得仿若怕惊扰了怀中婴孩的美梦,朝祭司轻轻招手。 祭司凝视戟颂片刻,依言而行,几步走到床边,缓缓坐下。 昏黄的烛火在寂静的屋内摇曳闪烁,光影于墙壁上张牙舞爪地跳动,仿若一场无声的闹剧。 祭司静坐在床边,幽邃的双眸仿若深不见底的古潭,紧紧锁住戟颂的身影,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在翻涌。 “你当真觉得……这是我们二人的孩子?” 良久,他薄唇轻启,嗓音低沉而醇厚,宛如古钟鸣响,打破屋内的死寂。 戟颂乍闻此言,下意识地瞪大双眼,眼神中闪过一瞬的惊愕与恍然,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记忆即将冲破重重迷雾,呼啸而至。她眉头紧锁,似乎倾尽全力想要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思绪。 但最终脑海中依旧是一片混沌,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抹去了所有关键印记。 徒劳无功,一无所获。 “不是我们的孩子……还会是谁的?” 戟颂怔怔地看着祭司。 祭司凝视戟颂良久,摇了摇头:“玩笑罢了。” 祭司知道现在和戟颂解释是没有用的,等到离开这鬼镇之后,戟颂应该就会忘记关于这里的一切,恢复正常。 祭司看着戟颂怀中出自于自己之手的傀儡。 由于孩子还小,依照这里的规矩,孩子生下来之后还要自己抚养一段时间,等到够了时日,才能用作出去的筹码。因此不能直接交上去,还得再等些时日。 孩子每日都睡在他们二人的中间,时而啼哭,睡眠一向较浅的祭司总是第一个醒来,将孩子抱在怀中哄了哄,有时能哄他睡着,有时哄不着。 要是平日里,祭司便可以随便使个术式令他停止哭泣,但是现在不行。 孩子的哭声将戟颂吵醒了,戟颂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向正在啼哭的孩子,伸手将他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哄着,但是孩子的啼哭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厉害了。 戟颂面上无措,想起宋瑾来,兴许她有办法,于是便撺掇着祭司去找一找宋瑾。 祭司被自己造出的这个傀儡哭得没了脾气,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鬼守一路跟随在祭司身后,一直到宋瑾和秦旭尧的房门前,祭司抬手敲了敲门,过了许久,秦旭尧前来应门。 “谁?”秦旭尧的声音充满戒备。 祭司答道:“是我。” 秦旭尧听出了祭司的声音,这才放心地把门打开,毕竟现在宋瑾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不多留个心眼是不行的。 “这么晚了,所为何事啊?”秦旭尧看了看自己房门前的鬼守,低声说道。 祭司如实告知了秦旭尧,秦旭尧能体会他们的难处,所以只得叫上自己的妻子一同前去。 隔着老远便听到了婴孩的啼哭声,惹得众鬼守纷纷向戟颂房门前探头探脑,外面的三人心惊胆战地从众鬼守身后走回房中。 宋瑾看了看即颂怀中的孩子,问道:“他可是尿床了?是不是里面湿了?” 戟颂摸了摸孩子里面,摇了摇头。 “那……喂奶了吗?” 戟颂恍然大悟,一抬头,说道:“我把这个给忘了,这奶要如何喂?直接喂就行吗?。” 宋瑾叹了口气,随即将肩头的衣裳向下撩了撩,要戟颂有样学样地将去做,这样才好喂奶。两个男人在房门处与两个鬼守大眼瞪小眼,满脸戒备地守着房门。 过了许久,婴孩停止了哭泣。 戟颂将其放到床上,宋瑾看着床上的婴孩,说道:“这孩子的嘴巴像你,眉眼像他的父亲,长大定是个美人坯子,若是我生了个女儿,结为亲家可好?” “好啊。”戟颂摸了摸孩子嫩得出水的脸蛋,眼中是满满的爱意,“不过还得等他们长大,看他们自己的意思。” 祭司为了让这个傀儡更像普通的孩子,所以在制作傀儡的时候,加了一滴从别的婴孩处收集起来的泪水,这样才好以假乱真。 而戟颂并没有真正生育,其实并没有奶水,实际上是无法令孩子停止哭泣的。 但这婴孩也不是真正的婴孩,所以也其实并不需要奶水。 戟颂不再出房门,饭菜全凭祭司从楼下端上来,有时宋瑾会来此处坐坐,但因为日子逐渐靠近临盆的时候,秦旭尧心系孩儿的安全,便也学着祭司所为,将饭菜端到自家房中。 只是秦旭尧每次下楼,经过一扇门的时候,总会闻到一股恶臭。 而那正是王氏夫妇的房间。 秦旭尧将此事告知了祭司,祭司觉得事有蹊跷,而那又是王氏夫妇的房间,他们应当早就离开了这里才对,怎么在房前没有鬼守的时候,屋中竟还会出现恶臭。 在这鬼镇之中,祭司的感知力被极强的怨念所干扰,说不定有什么他没有看到的东西。 于是便和秦旭尧推开了王氏夫妇的房间门。 第23章 忘失本名 一打开房门,迎面而来的除了一股恶臭以外,还有不计其数的虫蝇飞了出来。 秦旭尧看清了屋内之后,立马后退了几步扶着栏杆吐了起来。 地上躺着两具腐尸,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和蛆虫,还有不计其数的虫蝇落于其上,破烂腐败的皮肉化出了不少的脓水,混着粘稠的鲜血在地上形成了一摊奇臭无比的血水。 祭司看过之后,面色平静地将房门关上。 秦旭尧将方才所食之物全都吐了个干净,此刻眼泪模糊地祭司:“这,可是那些鬼守干的?” “不是鬼守。”祭司从容地回答道。 他见过鬼守蚕食人的场景,鬼守是不会留下两具尸体的。 “那是怎么回事?”秦旭尧惊魂未定地看着祭司,对方才所见还心有余悸,“怎么好好的两个人,忽然就被发现烂在房中了呢?话说回来,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遭,我与妻子在这里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期间也有好几对认识的夫妇离开,但从未闻到有此等恶臭,也没发现过有人烂在屋中的。” 祭司略一思索,目光看向了一扇门。 秦旭尧顺着祭司的目光看去,忽地身上一颤:“是……” 祭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向秦旭尧略微倾首,道:“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好生看管好你的妻子,我怕那被掠走的婴孩已经死去,只要他的时日未到,到时便还会有人遭毒手。” “是是是……”秦旭尧感到脊背发凉,急忙去楼下取上饭菜,之后便回到了屋中。 祭司端着饭菜回到屋中,戟颂抱着孩子正躺在床上午睡。 听闻祭司进来,戟颂睁开眼睛看向祭司,祭司坐到床对面,桌前的一张椅子上,素手拿起桌上的青瓷茶壶,往杯中倒了些水。 孩子躺在戟颂的臂弯内睡觉,戟颂躺在床上看着祭司。 忽然孩子哭了,戟颂急忙将孩子抱在怀中哄着,她摸了摸,孩子的襁褓之内并没有湿,想必是又饿了。 戟颂将一侧的衣裳拉了下来,祭司知道戟颂在做什么,于是起身走了出去,在这个期间没有看戟颂一眼。 戟颂看着行事冷淡的祭司,眼中蒙上一层雾霭。但也只是一瞬。 看到怀中逐渐睡去的孩子,戟颂脸上又情不自禁地浮现了一丝笑意。 祭司走到房门之外停下脚步,听到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无形中舒了口气。 余光中见一个人缓缓地走了上来。 祭司抬眼看去,林铮走到了他面前。 “你挡路了。”林铮端着饭菜,脸色阴沉。 祭司向后退了一步。 林铮黑着脸从祭司的面前走过。 祭司看了看林铮的背影,随后回到了房中。 林铮进门时感受到了一道视线,向祭司原先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发现空无一人。 然后一手端着饭菜,腾出的一只手将自己的房门打开。 房中,一个女人趴在地上,脸上面无血色,头发如同乱麻一般披在满是伤痕的躯体之上,身上有着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淤青,被两尺长的钉子牢牢钉在了地上。 听到房门被人打开了之后,趴在地上的马玉镯猛然惊醒,神色慌张地看向走进来的男人,身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林铮走到马玉镯跟前蹲下,将拿来的饭菜放到一边,从其中拿出一个馒头,撕成了四份,拿着其中的一份粗鲁地塞进马玉镯嘴里。 马玉镯的牙齿已经悉数掉落,咀嚼不了,却也吐不出来。 “怎么不咽,是不是以后都不想吃东西了?”林铮的声音平淡中带着威胁。 马玉镯摇了摇头,只好囫囵咽下去,那块馒头卡在了喉咙里。 马玉镯原先苍白的脸逐渐被憋得通红,她皱着眉头,神情痛苦地看着男人,被钉在地上的两手徒劳地抓着地面,地上被抠出了一道道血痕。 林铮拍了拍马玉镯的脸,表情极其平静:“这可不是我没喂你,是你自己吃不下去的。” 马玉镯的脸因痛苦而逐渐变得狰狞,她双目圆睁地看着林铮,张口想说什么,但是有异物梗在喉中,难以发出声音。 她趴在地上,身躯剧烈地颤栗着,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林铮看着地上的尸体满意地笑了,将床上的孩子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 他用手指拨了拨孩子的脸,发觉孩子的脸异常冰冷,且没有任何反应。林铮大惊失色,剧烈地摇晃着婴孩的身躯,孩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怒上心头,将怀中的孩子高高举起…… - 宋瑾在正午临盆,分娩时,戟颂陪在她身边。 这地方连个弄婆都没有,只能是戟颂进去接生。 宋瑾大汗淋漓,面色煞白,疼得满身颤抖,戟颂不知道生个孩子原来这么疼,想当初自己生孩子的时候是在夜里,睡个觉孩子就出世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戟颂看着宋瑾的样子心中尤为心疼。 她紧紧地握着宋瑾的手,紧张地说道:“快了!快了!” 秦旭尧和祭司在门外,祭司抱着孩子气定神闲地站在一侧,反观秦旭尧急得满身是汗,听着宋瑾的声音边叹气边来回焦躁地走着:“唉……这可,唉……” 祭司一脸平静地看着秦旭尧。 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孩子出生,母子平安。 宋瑾虚弱地躺在床上,微笑地望着自己的相公。秦旭尧吻了吻宋瑾的额头,抱着孩子一脸幸福地坐在床边,久久舍不得放下。 戟颂望着他们许久,嘱咐了几句之后走出房门。 祭司抱着孩子在外面等待,他面色平和,看到戟颂之后神情并无多少变化,只说了一句“走吧”便回到了房中。 戟颂凝视着祭司的背影,在祭司身后跟着走进房中,眼中稍显黯淡。 祭司走到床边之后,将孩子放到床边,回身看向戟颂:“怎么了?” 戟颂掩去眼中的一丝黯淡,嘴角挽起一丝笑意:“孩子……挺可爱的不是么……” “嗯,还好。”祭司随口说道,正打算走开的时候,却看到戟颂定定地站在原地。 “怎么能……”戟颂眼中渐渐红了起来,她木讷地看着祭司,接连不断的泪水从眼眶毫无知觉地落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可是你的骨肉,你为什么……” 祭司原打算走出房门的,但发现戟颂好像不像是在演戏的样子,于是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戟颂一双泪眼看着祭司,神情略显木讷。 祭司眼中略带深意地看了戟颂片刻,走出了房门。 一切就如祭司所猜想的那般,戟颂已经完全沉迷在了鬼镇的幻象之中。就连晚上做噩梦的次数也少了很多,她抱着那个傀儡婴儿的梦中有时还能露出微笑。 她忘记了自己的本名,只记得自己是祭司的妻子。 这里是鬼镇…… 众鬼之阵。 鬼的憎恶与爱慕都在镇中。 越是渴望,越容易沉沦。 第24章 先古活祭 河生的身体徐徐下坠,冰冷的湖水逐渐包裹了她的身体。 墓室内四面徒壁,只有正中央的一方棺椁。 一个孩子被人扔到了墓室之中,手脚的筋皆被割断,在墓室冰冷的石地上留下了几滩血迹。 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绝望地看着外面的人群。 包括那站在人群中的双亲。 他不能走动,甚至连简单的移动都难以做到。 他是这场祭祀的祭品。 河生虽与他素未谋面,但却不知为何很清楚对方的身份。 这是……地鬼的过去? 他求救着,哀嚎着,黑暗的墓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亲眼看着墓室的入口被缓缓关闭,用自己的胳膊挣扎着向前爬去,两只被斩断手筋的手耷拉在地上,画出了一道断断续续的红痕。 他看着墓穴大门之外的双亲,哑着嗓子向他们求救,而他们对此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没有一滴泪水。 轰然一声,墓室的大门被关上了。 他被吓得脸色煞白,泛白的嘴唇已经干裂,有些许鲜血自缝隙里渗出。 他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宁可自己被杀掉扔进来,也不愿意这样半死不活地被扔进来。 他的心脏仍旧在跳动,手上和脚上的筋脉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连结在一起。 疼痛消解,他能够站起身来,但他知道这才方才开始。 外面的祭台上站着一个少女,她一袭玄衣,戴着一块黑色的面纱,在面纱之下,隐约可见少女的四瓣裂唇。 少女抬头仰望星空,约莫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着手将一罐百足蚁倒进了桌台上的一记小鼎,鼎中盛满了榨成汁水的血肉,百足蚁一入鼎中,那榨成汁水的血肉便显现出了密不透风的黑色。 少女抬手,命人将此水取一杯,撒到墓穴大门之外,不可多一分,也不可少一分。 这场祭祀是活祭,所以须得等着他的身体完全愈合才可以。 他站在墓室之内,棺椁盖了半个,里面的死尸还能传出一些喘息的声音。 他很害怕,手中紧紧地攥着那个人给他的瓶子,那瓶子只有指甲盖大小,乃是晶石自然形成,其中装着一枚豆粒大小的心脏。 门外的人不断地将什么东西倒在墓穴大门之前,拳头大的百足蚁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从墙壁之上爬了下来。汗意浸湿了他的衣物,他向周边看去,自各个墙角逐渐钻出不计其数的百足蚁。 他吓得跌坐在地上,手中还紧紧地攥着那个瓶子。 自棺中呼出了一口气,他看着那口气,似是想起了什么。 在百足蚁还没有完全覆盖这间墓室的时候,他跳进了那副棺椁,那具半死的尸体带着一丝呻吟吐着气,双目紧闭。 他费尽力气将棺盖盖上。 百足蚁尖锐的脚在墙面和地面上扎出一个又一个坑,他和那具半死的尸体躲在一个棺椁之内,棺椁之内满是腐臭和腥湿。 他可以清晰地听到百足蚁爬上棺椁的声音,若不是爬进来,恐怕他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了。 而他平静下来之后,注意到了一些异常。 这具半死的尸体在合上棺盖之后,便不再吐气 因为棺椁之内黑暗无比,他也不是能够夜视的妖子,所以没有发觉那具尸体阴森的双目和诡异的笑容。 那尸体抓上他的脸,猛地靠近! 与他鼻尖对鼻尖的距离,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他惊声尖叫,随即一拳打歪了这具尸体的头! 那尸体的头歪向一侧,一双干枯的手却依旧死死地抓着他的脸。他试着将它的手从脸上拽下来,但是那双手却纹丝不动。他有些奇怪,用手摸去,它的手和自己的脸之间的间隙,已经不复存在了。 “放我出去……”他此刻才真正明白了放那些百足蚁进来的意义。 就是为了将他逼进这个棺椁。 祭台上的少女将鼎中剩余的汁水倒在自己身上,随后将鼎恭恭敬敬地放到桌台上,走到祭台中央,猛地扑倒在地上,沾满了汁水的长发在地上甩了一片黑迹,她满是汁水的身体在地上摩擦起舞,棺椁之中的孩子和那具死尸的身体开始逐渐融化。 孩子因剧痛手松了一下,手中的瓶子掉落,他痛苦之余急忙在狭窄的棺木之中将瓶子拾了回来,为了不将它再次掉落,他生生将它吞进了肚子里。 瓶子的边缘划破了他的喉咙,一阵腥甜从喉咙之中能够逐渐漫了上来,他的手开始腐烂融化。 那具尸体再次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孩子心中的恐惧与痛苦达到了极点,他想打开棺盖出去,但手扣上棺盖的一瞬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早已没有了骨骼,如同熟透的柿子一般。 “放我出去!” 孩子满脸绝望地嘶吼出来,哭喊着要出去。 但是他的声音根本无法透过棺椁和墓室大门两道障碍。 随着两人身体的彻底消融,男孩吞进去的那个瓶子浸泡在血水之中。 祭台上的少女站起身,再次扑倒在地上,两只手接连用力地拍向地面! 每拍一次,血水中的瓶子便震荡一次! 在旁侍奉的巫侍觉得是出事了,但是出了什么事尚不明晰,他不敢前去惊扰。 少女用力太猛而导致手上破裂,但是仍旧没能摧毁那血水中的瓶子,她眼中惊恐。 再这样下去的话,此地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她自己也是。 巫侍觉得不太正常,急忙扑到旁边抓住了少女的手:“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少女来不及多说,便将头磕到了地面上,头上鲜血如注。 一定是有人给了那小子什么东西,目的就是令这场祭祀无法顺利进行。 当她想再磕第二次的时候,巫侍将少女抱进怀中,带离了祭台。 指节大的瓶子浸泡在血水之中,血水逐渐减少,悉数进入瓶中,等血水完全消散时,棺椁之中只剩下了一具毫无血色的男孩的尸首。 男孩如同一个肉囊一般,已经没有了任何骨骼。 那个瓶子卡在男孩的喉咙里,男孩已经失去了声息。墨绿色的眸子涣散,望着闭合的棺顶。 在他的身下,是一具白骨。 在墓室大门之外,男孩的双亲久久地站立着,随后离开了此地。 - 河生的身体徐徐下坠,冰冷的湖水灌入她的口鼻。 不知过了多久,河生被捞上来,傀儡抱着她,到了无威嗣绅面前。 无威嗣绅起身,走到傀儡面前,将她接了过来。 傀儡退了下去。 河生气息尚存,而且十分平稳,看样子应该没什么大碍,估计是失足掉进外面的湖里了。 无威嗣绅亲了亲河生的嘴唇,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 “醒醒。” 无威嗣绅凑到河生耳边说道,将河生抱到了床上。 他看她还双目紧闭,眉头微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虽然说与河生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但有些人子的事情他还不是完全懂,无威嗣绅有些慌张地唤着河生的名字。 河生口中好像在喃喃着什么。 无威嗣绅俯身趴在河生身上,附耳去听。 “如果那时我在的话,我不会让你死的……”河生梦呓一般地说道。 无威嗣绅不知道她是在同谁说话,但在河生说话时,他发觉了一丝异常,随即吻上河生的嘴唇,用嘴巴从河生口中叼出一丝水汽,扔到一边。 河生逐渐醒来,看到面前的人之后,眼中荡起一层涟漪。 方才所看到的往事,还历历在目。 “你被水妖蛊惑了,下次记得离它远些。”无威嗣绅对河生说道。 河生点了点头,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双眸仿若两泓澄澈的秋水,波光粼粼中尽是藏不住的心疼,目光紧紧缠绕着他,似要将他所承受的一切苦难与伤痛通通吸纳,再以自己的爱意与关怀将其填满。 无威嗣绅疑惑地看着她,觉得今天的河生有些不同。 他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但是自她眼中流露出来的爱意,令他心里有一阵暖流流过。 “如果……我要是早早遇见你的话……”河生托着他的脸,注视着他满是爱意的双眸说道,“我不会让你去死的……” 无威嗣绅意识到了河生似乎意有所指,于是说道:“你看到了什么吗?” “嗯。”河生微微点头,“你被那些人……关起来的事情。” 其实河生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否是真实的。 只是平日里和地鬼相处的时候,总能从他的眼中看到十分悲伤的东西。 如若生前经历这种可怕的事情的话,他眼中的悲伤也就有了答案。 “你救不出来的。”无威嗣绅倾身到河生面前,双眸仿若深不见底的深渊,墨绿色的眼底似藏着无尽的往事,令旁人难以窥探其中的奥秘。 他不知道河生是怎样看到那些的,他不想去问,如果有必要的话,他想有一天她主动和他说。 河生向无威嗣绅侧过身去,将手放在他宽阔厚实的胸膛之上。 “救不出来的话,那我就和你进去。” 河生朱唇轻启,语气轻柔却又透着无比的坚定。 此话一出,仿若一道凌厉的闪电直直劈入无威嗣绅的心间,向来沉稳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眼眶竟在瞬间泛起了一圈淡淡的红色。 河生抬眸望去,清晰地瞧见他眼中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 是感动、是震撼、亦是难以言表的深情。 无威嗣绅勉强扯出一个略带苦涩却又饱含宠溺的笑容,双臂一伸,毫不犹豫地将河生紧紧拥入怀中,那力道好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他眼眶泛红,轻声在她耳边呢喃:“你啊……” 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可微微颤抖的呼吸却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波澜。 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放你走了。 - 河生近几日总是被无威嗣绅留在房中。 奴隶来回巡视,来回见不到他们的影子。 大约有五日,五日之后河生从主墓室中出来,身上是吻痕和咬痕。 河生一个人待在墓道之中,忽然余光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河生定睛看去,是那个之前险些吓死她的怪物。 同这里的其他妖子一样,她并不知道这个怪物的来历,为了不给无威嗣绅添麻烦,她尽量不出去惹事生非。而这个家伙似乎也没什么意识,河生没有留意过它。 而今日,这个奴隶却主动走到了河生跟前。 河生有些意外地看向奴隶,同时泛起一丝戒心。 “想出去吗?” 奴隶蓦地开口说道。 第25章 弃命死胎 清晨,客栈之中菜香四溢。 秦旭尧披着满身疲惫走下楼去,取了些饭菜,上楼,迷迷糊糊地回到房中之后,关上房门,从房内传来一声声的啜泣。 秦旭尧心中一震,灵台顿时一片清明。 他连忙跑过去,直接将饭菜扔在了地上。 宋瑾躺在床上,身上被绑,口中被塞了一团破布,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刀痕。 秦旭尧连忙过去将那团破布拽了出来,松开宋瑾身上的束缚,心疼地抱住宋瑾。 宋瑾的脸色略显苍白,死死地抓住秦旭尧的衣裳,有气无力地说道:“孩子……孩子被……”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宋瑾便昏了过去。 但她即便没有说出来,秦旭尧也知道是谁做的! 他将妻子安顿好,撞开了林铮的房门,发现林铮正坐在床上,他面前的地面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看到地上的襁褓,秦旭尧的胸口感觉到了一瞬间的窒息。 “又是一个死孩子……” 林铮发狂一般薅着自己地头发,自己的妻子周湘死时的惨状依旧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伴随着他的每一个夜晚,好像无休止的梦魇一般。 “怎么一个个生下来的都是死胎!” 秦旭尧走过去猛地抓起林铮的衣襟,一拳砸了上去! 这一拳将林铮打醒了。 他眼神癫狂地看着秦旭尧,用袖中的刀子猛地刺入秦旭尧的腹部! 秦旭尧只感觉腹部一片温热。 他没有料到林铮手中还有武器,加之怒火中烧,令他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 姗姗来迟的剧痛令秦旭尧只得放开了手,缓慢地向后移动着,暗红色的鲜血不断从腹部涌出,被脚下的一根带血的棒子绊倒在地上。 林铮瞪着浑圆的眼睛,脸上带着笑意走向秦旭尧,手中的匕首向下滴着血。 林铮本来身手就好于秦旭尧,加之现在秦旭尧又受了伤,更是无力抵抗。 林铮一脚踩住了秦旭尧的脚腕,令秦旭尧无法再移动,秦旭尧疼得满头大汗,将脚从林铮的脚下抽出,抱着必死的信念向秦旭尧冲了过去。 林铮被他扑倒在地上,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刺向秦旭尧的身体! 秦旭尧死死地掐住林峥的脖子。 林铮难以呼吸,脸上憋得通红,眼看就要断气的时候,秦旭尧心脏被插了一刀,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眼中不甘地望向自己那个躺在地上,被摔到夭折的孩子。 林铮咳嗽了几声,站起身来,看到还残留着一丝意识的秦旭尧,猛地在他腹部的伤口处踢了一脚,随即看向了秦旭尧目光所向之物。 林铮的嘴边多了几分狂妄的笑意:“想要孩子?” 林铮在秦旭尧的视线之中走到地上的孩子跟前,缓缓抬脚—— 冲着已经死去的孩子的脸,一脚踩了下去! “不要啊!” 秦旭尧声嘶力竭地喊出声来,眼睛血红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沙哑的嗓子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他的声音逐渐变弱,直至消失。 而他那双血红的眼睛却没能闭得上。 - 客栈之中起了一阵骚乱。 林铮扛着秦旭尧的尸体走到了一楼饭堂,将秦旭尧的尸体扔在地上。 原本饭堂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气氛逐渐冷却下来,每个人都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各行其是,林铮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搜寻着目标,最终在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身上停留下来。 他走了过去,当着女人丈夫的面将女人一把拽起来! 如若将这女人抢过来,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女人腹中孩子的父亲。 “放开我!”女人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拼命挣扎抵抗。 她身形瘦弱的丈夫,不知从何处抄起一把椅子,红着眼、铆足了劲儿朝林铮猛扑过去! 林铮见状,松开女人,抬手稳稳架住了扑面而来的椅子,紧接着飞起一脚,狠狠踹向女人丈夫的腹部。 男人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连连后退,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而林铮趁此间隙,拽着女人大步迈进屋内。 或许是惊吓过度,女人的身体开始出现异样,在地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紧接着,有羊水从女人的身体里流了出来。 林铮大喜过望,急忙将女人放倒在床上:“快,用力。” 管他如何! 只要有了这个孩子,他就可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一个孩子被生了下来,他稚嫩的身躯一出生便到了冰冷的地面上,林铮急忙将他抱起。 然而一起身,却发现又是一个死胎。 女人看着林铮怀中自己哇哇大哭的孩子,恳切地请求道:“请你……请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 “孩子?”林铮怒不可遏地看着怀中的死胎,如同扔一件垃圾一般,将刚出生的孩子扔到女人面前的地面上,“一个死胎,对于我来说根本没用。” 孩子的哭声逐渐停止,地上那具小小的身躯逐渐淌出温凉的血液。 女人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即凄厉地惨叫起来。 闻声加快脚步跑进来的男人,看到了崩溃的女人和地上那具小小的残骸,立马红着眼睛冲向林铮! 谁料却被林铮制服,一刀划破了喉咙。 鲜血如注般喷涌而出,在地面上缓缓蔓延开来,形成一片刺目的暗红色血泊。 女人看着眼前的恐怖景象,心中悲恸惊惧到了极点,倒地晕了过去。 林铮系紧衣带走出房门,下到一层的饭堂。 看到饭堂之中的女人。 不是抱着孩子的,就是身怀有孕的。 ……可恶。 既然他出不去……那谁都别想出去! 他抓住从身旁经过的一个孕妇,将刀子接连刺入孕妇高高隆起的腹部之中,反手一刀将赶来的丈夫捅死。 “杀人啦!!!” “救命啊!!!!” 其余的人见状纷纷放下了筷子,扔掉了手中的饭菜,齐齐涌向楼上,想要跑回自己的房内。 林铮堵住了楼梯口,扔掉手中的匕首,抽出腰间的佩刀。 众人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地挤作一团,眼睛里满是惊恐与畏惧,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林铮,仿佛在看着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林铮高大的身形在这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冷峻,他迈着沉稳却又透着丝丝寒意的步伐,一步步朝着惊慌失措的人群逼近。 人群中有人试图转身逃跑,却因双腿发软而踉跄摔倒,发出绝望的呼喊。 林铮面无表情地锁定了第一个目标,瞬间出手,如鬼魅般迅速。 手中的凶器带着凛冽的寒光划过空气,精准地刺进那人的胸膛。那人瞪大了双眼,脸上凝固着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便轰然倒地。 昏厥的宋瑾被不断的惨叫声惊醒。 她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悄悄地打开房门看向外面,却被一道喷溅过来的血迹污了眼睛。 她下意识关上门,插上门闩。 一个男人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轻言轻语地说道:“我知道里面有人,别关着,我就是进去看看你。” 宋瑾被吓得脸色煞白,浑身战栗。 下方的门缝逐渐淌进鲜血,如同泛滥的水灾一般。 她瞠目结舌,捂住嘴巴缓缓蹲下,失声痛哭。 忽然门身剧烈地摇晃起来! 方才说话的男人丧心病狂地叫着。 “开门!信不信我弄死你!” 宋瑾浑身颤抖地捂着嘴巴,惊惧的眼中弥漫着恐慌的泪水。 - 戟颂醒来。 发现自己在马车上,两侧是街道。 身旁还放着一把大的吓人的刀。 祭司在她旁边坐着,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他目光平和地凝视着眼前繁华流动的街景,那眼中仿若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纷扰全数隔绝在外。 戟颂抬手,缓缓地拽了拽祭司的衣角,说道:“我们这是在哪里,孩子呢?” 祭司只是看着戟颂,并没有言语。 戟颂看着祭司,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坐起身,慌张地向四下看去。 ……没有。 孩子哪里去了!? 戟颂不敢置信地看着祭司,说道:“你……不会是将他……” 祭司听闻戟颂的话沉默了片刻,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带着戟颂出去的,一旦出了鬼镇,戟颂自然会恢复正常。 只是他没想到,戟颂居然醒来了。 他下的术式应该会保证戟颂在途中不会醒来才对。 唯一的可能就是…… 鬼镇,想把她永远留在这里。 “那个孩子……”祭司缓缓开口向戟颂解释,“其实并不是……” 一声脆响。 戟颂一巴掌打在了祭司的脸上。 祭司微微一怔。 戟颂眼眶泛红,冷冷地看了祭司一眼,拿起大刀从马车上下去,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而奇怪的是,明明她连客栈的大门都没出过,却明确地知道那个客栈所在的位置。 戟颂步履焦灼地向前走去。 祭司站在她身后的街道上,面色肃穆地冲她喊道:“白将军!请你清醒一点。” 许是听到了他的称呼。 戟颂怔怔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祭司。 “白将军。” 祭司凝视着戟颂。 “过去这些时日都不是真的,他们已经死了。” 戟颂看着祭司良久,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第26章 死生皆哀 客栈之内已是横尸遍地,一股血腥味弥漫了整个饭堂。 戟颂踏入客栈之内,怔怔地看着脚下满地的尸体,于脑中的一些记忆不谋而合。 此情此景,她并不觉得害怕。 反而有种熟悉的感觉。 就连这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是如此。 在楼上的一段阶梯扶手上,一个女人被绳子勾住脖子甩了出来,悬吊在半空之中。 女人的身体挣扎着,一双充满绝望的眼睛看着戟颂。 “娟……” 戟颂双眼圆睁,眼眸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死死地盯着那个满身鲜血狼狈至极、仿佛疯子一般的女人。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呼喊,却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时失语。 那是……宋瑾!? 那一刻,这个名字如同炸雷般在她心间轰然响起,瞬间冲破了所有的惊愕与迟疑。 她不假思索朝着宋瑾飞奔而去,手臂高高扬起,将手中那寒光凛凛的大刀奋力掷出! 刀裹挟着呼呼风声,精准地割断了捆绑宋瑾的绳索。 宋瑾的身体瞬间失去支撑,直直地向下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一个箭步冲上前,稳稳地将奄奄一息的宋瑾接入怀中。 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慌乱地伸出手,用衣袖轻柔地擦去宋瑾脸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眼中满是心疼与焦急。 宋瑾圆睁着一双饱含惊恐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她,双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揪着她的衣裳。她刚微微张口,似有千言万语急于倾诉,可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一旁,却像是瞧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到了嘴边的话又缓缓咽了回去。 “不……” 宋瑾的双手松开戟颂,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拖着虚弱无力的身躯,一寸一寸地向地上的一具尸体艰难爬去。 待看清楚尸体的面容之后,她整个人如遭雷击,一下子扑倒在秦旭尧满是疮孔的胸口上。 “不、不要!阿尧!” 宋瑾悲痛欲绝,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哀伤与绝望都宣泄而出。 戟颂呆立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神渐渐变得空洞而悠远。 前几日还沉浸在喜得贵子喜悦中的两人,那般如胶似漆、浓情蜜意的人。 连同一同度过的平静而幸福的日子,此刻却仿若梦幻泡影,仿佛从未在这世间真实存在过。 正当戟颂神思恍惚之时,头顶上方一道刺目的银光如闪电般直直劈了下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戟颂身形一闪,毫不犹豫地挡在宋瑾身前,紧咬牙关,赤手空拳地迎着那冰冷的刀刃奋力一抓,竟硬生生地将其接住! 林铮手持刀刃瞧见这一幕,心头猛地一震,脸上浮现出一抹惊愕之色。 这个女人居然…… 还没等林铮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戟颂怒目圆睁,怒吼一声,握紧的拳头裹挟着满腔怒火,狠狠朝着林铮的脸砸了过去! 林铮猝不及防,被这一拳打得脚下一个趔趄,身形摇晃不稳。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定睛看向面前的女人,细细打量之下,忽然觉得她的模样有些熟悉,心中警铃大作,眼中瞬间充满戒备,厉声问道:“你是谁?” 戟颂手上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手臂上的红纹略有炙热。 她的目光仿若被磁石吸引一般,紧紧凝视着自己手心上那道缓缓愈合的伤口,眼眸深处似有幽光闪烁。 此刻,她的思绪恰似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肆意翻涌。原本平静如镜的双眼,刹那间泛起层层涟漪,眼中顿生波澜,仿若静谧的湖面被一颗石子骤然打破了平静。 往昔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心头徐徐展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画面,逐一浮现。 这里不是她和夫君生活的地方,是数万亡灵沉睡的地方。 那些整日与她交谈的友善的人们也不是人。 他们,都是已经游离在此处的亡故之人…… 她想起了奋战了三天三夜的那场战事,想起了那些到处游荡的鲜血淋漓的尸体,想起了那场在万人枯谷焚烧的大火,想起了那时的她坐在马上说出的那句话。 “这里……来年应该又会长不少的花。” 那时的她骑在马上,望向身后峡谷中的熊熊大火,眼中充斥着无尽与失落。 每一段回忆,都似一把锐利的刀刃,精准地刺痛着她内心最柔软的角落,无尽的苦楚与深深的无奈伴随着这些重新被唤起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摧毁。 宋瑾脸上木然,她趴在自己的夫君已经冷却的胸口上:“我……想起来了……” 宋瑾听着那已经没有了心跳的胸膛,她的眼中有数道泪痕滑下,她喃喃地问戟颂:“我们已经死了,对吗……” 戟颂站在地上,泛红的眼中逐渐泛起一层薄薄的浑黑。 仿佛在泪水中逐渐晕开的墨汁。 “……嗯。” 戟颂的双眼仿若两口幽深死寂的枯井,空洞无神,却在不经意间,有滚烫的泪水潸然而下,划过她那冷峻的面庞。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上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但是同你们生活的这几日……” 那笑容里,满是深入骨髓的悲哀,似是把这世间所有的苦难与绝望都融入其中。 在这一笑之间,尽数宣泄。 “……我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宋瑾看着戟颂,她的双眼已经涣散,伏在秦旭尧的尸体之上,默默地失去了生息。 戟颂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重重跪倒在宋瑾身旁,仿佛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她的目光死死地定在宋瑾毫无血色的面容上,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几欲夺眶而出。 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止也止不住,她强忍着悲痛,一寸一寸地挪动着手指,轻轻地,轻轻地,将宋瑾的眼帘缓缓合上 林铮趁此机会,紧握着手中那把寒光闪烁的利刃,不顾一切地朝着戟颂猛冲过来! 刀刃划破空气,发出 “呜呜” 的呼啸声! 戟颂猛地看向林铮,眼神冷冽如冰。 满是深入骨髓的杀气。 林铮被这眼神吓得一怔,但还是硬着头皮猛地将刀刃向戟颂劈去! 见林铮来势汹汹,戟颂不闪不避,迎着林铮疾冲而上! 就在两人即将短兵相接的瞬间,戟颂身形陡然一转,以毫厘之差避开了林铮那势大力沉的一刀,同时飞起一脚,狠狠踹向林铮的腹部! 林铮只觉腹部一阵剧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还没等他稳住身形,戟颂已然再次欺身而上。 她素手如电,精准地抓住林铮握刀的手腕,猛地一拧! 林铮吃痛,手中的刀拿捏不住,“哐当” 一声掉落在地。 戟颂趁势膝盖上抬,重重地顶在林铮下巴处! 林铮的头猛地后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射而出,溅落在地面上,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此时的林铮满脸惊恐,眼中的疯狂渐渐被绝望所取代。 他试图抬手抵挡,可双手却颤抖得厉害,根本无力招架戟颂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戟颂目光中透着彻骨的恨意,她飞起一脚踢在林铮腿弯处,林铮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 “你是谁!?”林铮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戟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铮,仿若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白曳。” 林铮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血色 “唰” 地一下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怎么可能……你、你是……” 是那个人子将领…… 白曳!? 她缓缓弯腰,拾起地上的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林铮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求饶与恐惧,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求求你了,不要杀我……” “我以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再也不会了……” 戟颂冷哼一声,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地挥下! 一道寒光闪过,精准地划过林铮的脖颈。 鲜血如喷泉般汹涌而出,林铮瞪大了眼睛,脸上凝固着痛苦与难以置信的神情,身体缓缓向前倾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头颅在地上滚落了几圈,再也没了动静。 戟颂白净的脸上溅上了一丝温热的鲜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林铮的尸体。 眼中的恨意这才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凉与落寞。 余光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戟颂抬眼看去。 祭司站在门口,距离客栈的结界只有一步之遥。 他凝视着戟颂。 他看到,在她眼中…… 已经没有了之前迷失于鬼镇之中,那身为女子的柔情。 而是身为不死之身的暴戾与阴狠。 “他们只是一些死人,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祭司双眸幽深如渊,平静无波的眼中透着洞悉一切的淡漠,声音低沉且清冷,仿佛这世间的纷扰都与他无关。 戟颂目光直直地望向祭司,平静开口:“那你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语气好似在质问,又似在探寻。 言罢,戟颂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那层散发着微光的结界之前。 此刻,她与祭司之间,仅仅隔着这一层看似轻薄却又坚不可摧的屏障。 就如同两人之间那难以跨越的鸿沟。 戟颂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何必回来……你大可直接出去,不是么。” 祭司身形一顿,其实他也曾动过直接抽身离开的念头,可每当思绪飘到她被困于此的画面,心间便会莫名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扯着他,将他固定在此处,让他无法决然离去。 祭司就那般静静地站在结界之外,凝视着结界内的戟颂,没有回应戟颂的话。 戟颂的手向祭司伸了过去。 眼神好像在透过祭司,看向另外一个人。 戟颂的手触到结界的瞬间,身躯倏地化作沙土塌散,无主的大刀“哐啷”一下落到地面上。 祭司久久凝视着地上渐渐融入地下的一抔黄土。 沉静如水的眸中荡起了一丝涟漪。 第27章 亡灵回溯 她的丈夫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妻子身旁,紧紧抱住她那渐渐失去温度的上半身,泪水决堤,悲痛欲绝的哭声在这死寂的空气中回荡着。 “为什么!为什么啊……” “唉,孩子都那么大了,这一家子,太可惜了。” 队伍前面,有人幽幽叹息,声音里满是不忍与惋惜。 “作孽啊,那男人这般狠毒,他自己也逃不过报应的,肯定活不了了吧。” “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这世道……” 众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交织着无奈、愤怒与悲哀,在这冰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似是对这残忍一幕的无声控诉,又像是对这悲惨命运的沉重叹息。 祭司两手拿着盘子,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边的惨剧,无动于衷。 与其相比。 他更关心排在自己前面的还有几个人。 出了这样的事情,饭堂内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低头吃饭,对其置若罔闻。 在人群中的戟颂闻声扭头,面色沉静地看向正在上演的惨剧。 然后,她的目光逐渐上移,到了一扇正在徐徐打开的房门之上。 那是她和祭司的房间。 一柄大刀从虚掩的门缝当中伸出来,继而走出一个满身鲜血的人。 那人手握一把布有些许裂痕的大刀,神情肃穆,凛然双目在看到方才凌虐孕妇的男人之时,闪过一丝阴狠,手上大刀的血迹汇集成流,在台阶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宋瑾看清提刀那人的长相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推搡了一下戟颂的胳膊。 “娟儿……那、那人,是不是同你长得一样?” 戟颂没有作声,神情严肃地看着走下来的女人。 一模一样。 男人停了下来,站在台阶上看着那个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女人,顿时脸色一白,吓得惊魂失魄,连着后退数步,险些从台阶之上摔落下去,结结巴巴地说道:“白……白曳!?” 白曳…… 白曳的名字唤起了在场一些人的记忆。 那场惨烈的战役,行走的尸体,遍地疮痍的景象。 那夜大火燎原,这里的一切都化作了灰烬。 那个长相与戟颂别无二致的女人没有回应男人口中的话语,面无表情,挥刀抹了那男人的脖子。 男人的尸体阶梯一旁翻了下去,重重地摔到了下方的地面上! 那女人走到受伤的孕妇旁边,划破手掌,将手上的血滴入孕妇的身体之中,冷淡的双眼扫视着不远处所有战战兢兢的人们,最后将目光落在一处,拎着手头的大刀便走了过去。 戟颂注视着女人,眼中似有戒备,但更多的是疑惑。 这世界上与她长得相像的,只有她的兄长,但她知道戟晟肯定不会来这里的。 这鬼镇……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戟颂沉思的时候,那女人已经走到了周湘和她的丈夫林铮面前。 周湘大着肚子,低着头汗意潸然,拿着筷子的手有些微弱的颤抖。坐在她对面的丈夫林铮微微俯首,面上与方才无异,但警戒的眼神却正在不断地从眼角扫视着忽然出现在身旁的女人。 女人忽然举刀! 林铮心里一震,急忙起身躲过,却不小心摔倒在一旁。 随之看到他方才坐着的椅子已经裂成了两半。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林铮抽出腰间的佩刀。 女人没有回答林铮,朝着林铮又是一刀! 每一刀都带着彻骨的恨意,和愤怒。 好似她就是为了杀林铮而来的。 刀身腾起巨大的气流,吹倒了饭桌上用于存放筷子的竹篓,周边的人全部仓皇而逃。 女人手中的大刀将林铮手里的刀砍断,在她手中的刀身也生出数道裂纹。 没有给林铮片刻休息的时机,那女子大刀横着一斩,割破了林铮的腹部。林铮捂着腹部倒退数步,英俊的脸上闪过些许无措,向一旁的妻子求助:“湘儿!救我!” 周湘急忙拿起被砍成两半的椅子的其中一半,猛地打向女人! 然而在椅子接触到那人背部的一瞬间,另一个人的手握住了周湘手中的椅子。 周湘一怔,看向了来者,眼中顿生疑惑之意。 是娟儿? “为什么?”周湘疑惑地看着戟颂。 戟颂沉着眸子,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周湘不该去救他。 不该去救……那个男人。 “湘儿!快救我!我不想死在这里!”林铮看着徐徐逼近的那人,面色惊恐地喊道。 女人面色冷峻,一刀斩去了林铮捂着腹部的那条胳膊,随后在他的腹部又是一刀! 林铮此刻的模样惨不忍睹,他的腹部被划开一道狰狞可怖的大口子,鲜血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淋漓而下,瞬间将他身前的地面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色。更为骇人的是,他的内脏竟随着伤口的开裂,一点一点地从腹中滑落出来,在那不断涌出的血水浸泡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仅存的那只手慌乱地捂住伤口,试图阻挡鲜血的外流,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而另一只手已然在先前的混战中失去,断臂处血肉模糊。 他拼尽全力,用那只颤抖的手,又紧紧揪住即将全部滑落而出的肠子,可每一次用力,都像是在撕扯着自己最后的生机,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林铮的面色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混合着血水淌进他的眼睛里,刺得他眼睛生疼。 林铮扯着已经沙哑的嗓子,冲着周湘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你这蠢女人!还不赶快来救我!” 第28章 鬼梯之上 “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你这蠢女人!还不赶快来救我!” 周湘听闻一怔,颇为意外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这样的人……值得你救吗?”戟颂松开周湘手中的椅子,看了一眼那个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虽然不知为何会出现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样却浑身鲜血的女子,她不像那个祭司通晓世事,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针对林铮出手……戟颂接着对周湘说道:“你有身孕,不管有没有这个男人,你都可以出去……” “不行。”周湘说道。 戟颂看向周湘,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亲人。” 周湘说了一句,拿着椅子向女人砸去! 女人将林铮的另一条胳膊也削了下来,回身躲过周湘打向自己的椅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女人正打算回身一刀朝着林铮砍去时,周湘却到了刀下。 周湘以身相挡,大着肚子将林铮护在身后,眼中带着畏惧,却依旧向对面的人大喊道:“我不知夫君做错了什么,但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林铮眼中错愕地看着周湘半晌:“你……” “生路?” 从出现之后便一言不发杀戮的女子,此刻握着大刀,看着眼前护着自己夫君的女子。 “生路……在哪里?” “在这里,还是在外面。” 戟颂听到那女人口中的话,神情一滞。 “在这里的所有人……”那女子回身,背对着周湘和林铮看向众人,“都不过是死人罢了。” 待最后一个字从女人口中吐出之后,不知从何处骤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刹那间,原本隐匿于黑暗之中、只在静谧夜晚才被悄然点燃的灯笼,此刻一盏接着一盏悠悠浮现,散发出昏黄而朦胧的光晕。 与此同时,守在门前那身形高大、透着丝丝阴森气息的鬼守,也如同从沉睡中苏醒一般,徐徐显出身形,它们身披黑袍,面容隐匿在黑暗之下,唯有一双双幽绿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 夜幕仿若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落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客栈内,客房门前那一个个宛如雕塑般静止不动的鬼守,仿若被注入了生命力,开始缓缓舒展身体,僵硬的关节发出轻微的 “咔咔” 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在它们身后的房间已空。 鬼守们纷纷抽动着鼻子,嗅着那若有若无的气味,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下楼来,所经之处,带起一阵阴寒的风。 戟颂警惕地向周边扫视而去,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寒意。 就在方才,还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饭堂,此刻却仿若被抽走了生气,变得死气沉沉。 每张桌子上原本热气腾腾的饭菜,此刻竟诡异地变成了一堆堆冰冷的黄土,毫无生气地堆积着。 而饭堂之内那些鲜活的人们,也仿若被施了诡异的法术,化作了一道道虚幻缥缈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客栈,融入了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片死寂与神秘,让人不寒而栗。 此处的人们都被消去了记忆……以活着的名义徘徊在此,重复着这场活着的闹剧。 一旦知晓了自己已死的事实,便会重新恢复自由。 - 客栈门口那身形高大、透着阴森寒意的鬼守,缓缓挪动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入客栈之内。 它们与从楼梯上鱼贯而下的鬼守悄然会合,一同汇聚到客馆的一楼大堂。 一时间,大堂内黑影攒动,鬼气森森,恰似周湘曾被无数鬼守无情吞噬的那个惊悚夜晚再度重现。 此刻,戟颂与身旁那位女子,被层层叠叠、张牙舞爪的鬼守紧紧围在垓心。 戟颂眼神中满是戒备,迅速向四周扫视而去,却惊觉那些原本还在客栈穿梭的人,已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那平日里总是透着几分神秘莫测的祭司,此刻竟也如人间蒸发一般,没了半点踪迹。 “你究竟是谁?” 戟颂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面前这位与自己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声音中透着一丝疑惑与警觉。 那女子听闻,缓缓回身。 就在她看向戟颂的那一瞬,她的身躯仿若风中飘散的尘烟,开始丝丝缕缕地消逝。 与此同时,她的眼眸深处逐渐泛起一丝浑浊的黑色,却仍执着地注视着戟颂,眼中满是无尽的落寞与深深的无奈,仿佛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沧桑过往。 “你是白曳么?”戟颂微微皱眉,再次开口问道,语气中多了几分急切。 “……还重要吗。” 女子的声音仿若从遥远之地传来,虚无缥缈,话音刚落,她的整个身体已然化作一抔松散的黄土,缓缓浸没在了脚下这片冰冷的地面之下,仿若从未在此处出现过一般。 女子消失之后,四周的鬼守愈发躁动不安。 戟颂见状,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那寒光凛凛的大刀,对着周遭蜂拥而上的鬼守奋力砍去! 然而,大刀每一次挥落,却如砍在虚空之中。 鬼守们只是稍稍退后,旋即又汹涌而上,根本无济于事。 就在戟颂即将被鬼守彻底淹没之际—— 一道奇异的光芒骤然亮起。 一个浑身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小孩子,仿若从天而降,从密密麻麻、仿若鬼魅的鬼守群中奋力挤了进来,一头扎进戟颂怀中。 戟颂一怔。 这是…… 孩子身上的光芒愈发耀眼夺目,仿若一轮新生的旭日,光芒所及之处,周边的鬼守仿若遭受重创,痛苦地扭曲着身形,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 然而那些鬼守们发出来的惨叫,却是一个又一个婴儿的啼哭声。 啼哭声在这昏暗阴森的客栈内回荡,让人脊背发凉。 此时的客栈,仿若陷入了无间炼狱。 昏暗的空间里,密密麻麻的鬼守仿若恶蛆般不停抽搐、蠕动,一盏又一盏原本散发着幽幽红光的灯笼,不知为何竟熊熊起火,火势仿若一条择人而噬的火蛇,沿着阶梯和扶手疯狂蔓延,并盘旋而上。 转瞬之间,整座客栈都被熊熊烈火所吞噬。 戟颂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在火光的映照下,客栈最上方那原本隐匿在黑暗之中的屋顶,此刻清晰可见。 然而,那屋顶之上,竟密密麻麻地镶嵌着一具又一具早已冰冷的遗体。 仿若一幅惨烈的死亡拼图,让人触目惊心。 戟颂在那其中,看到了宋瑾和秦旭尧。 此刻戟颂才明白。 所谓的客栈,不过是众多的尸体堆砌起来的。 就如同万人枯谷在鲜花盛开的外表之下,所真正存在的样子…… 怀中的孩子仰着天真的小脸,在戟颂怀中跳腾了几下,好似周遭恐怖的景象并未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戟颂下意识地抱紧孩子,借着熊熊火光,终于看清了这孩子的面容。 只见这张小脸,竟奇妙地糅合了她与祭司的相貌,眉眼之间透着几分灵动与可爱,仿若黑暗中的一抹曙光。 “是你啊……” 戟颂摸着他软糯的小脸,眼中流露出些许悲哀和欣慰交织的神色。 你,长大了。 火势愈发凶猛,戟颂的衣角已然被火苗悄然舔舐,逐渐燃起一丝火光。 转瞬之间,火焰仿若一头暴怒的巨兽,彻底吞没了一切。 戟颂的身体也在这熊熊烈火之中被点燃,化作点点火星,消散在这被火光笼罩的客栈之中。 - 悬挂着幽红灯笼的客栈坐落在山谷之间。 在一瞬的火光之后归于沉寂。 第29章 坠入深层 坠落。 到鬼镇下层。 - 恶鬼成群结队地涌了上来。 一双双发亮的眼睛隐匿在黑暗之中,一只恶鬼冲上来。 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戟颂的手臂。眼前的黑暗逐渐弥漫,戟颂一拳打下了在胳膊上撕咬的恶鬼。 她清楚地知道这条手臂已经废了,肉被撕掉了一大块,骨头和筋脉暴露在混浊的空气之中。 倘若硬来的话,极有断骨的风险。 要知道,不死之身若是骨头断裂的话,是很难一下子修复的。 戟颂活到现在,在应战对手的时候没少感受到杀意,但是,这是戟颂头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来自如此多恶鬼的如此强烈的恨意。 这里的恶鬼都在怨恨着她,恨不得将戟颂生吞活剥。 戟颂知道他们如此怨恨自己的原因,但她不会任它们冲上来撕咬自己的身体。 戟颂在一片混沌之中赤手搏杀,左臂负伤,只能先用右臂进行阻挡。她凭借着眼中渐渐模糊的光影,一把抓住一只迎面而来的恶鬼头上的毛发,将它拽倒随即猛地一踢! 恶鬼的身体被踢到远处的黑暗之中,戟颂的眼中黑暗已经全部扩散,正在逐步加深。 戟颂原先因为被亡灵同化才会暂时恢复视力,但是如今戟颂已经清醒,眼前被那邪物重新占据,失去目力是迟早的事情。 眼前逐渐暗了下去,戟颂继续向前跑去,想在视线完全消失之前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忽地,戟颂脚下被一具尸体绊倒。 戟颂顺着下坡坡路一路滚下,撞到了一块冰冷坚硬的巨石停了下来。 戟颂膝盖直接撞到巨石棱上,有些轻微的碎裂。 恶鬼们的脚步声在逐渐逼近,戟颂左臂上的肉已经长出了薄薄的一层纤肉,戟颂起身,眼前已经没有一点光亮,她扶着石头摸索着向前一瘸一拐地走去,每一次走动,膝盖上都会产生尖锐的疼痛。 那些恶鬼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身后,戟颂牙关紧合,忍着疼痛向前快步跑去。 一声脆响,戟颂的膝盖骨因为走动碎裂,摔倒在地上。 一只自地下生出来的手抓住了戟颂的脚踝。 戟颂心里一紧。 在他身后的地面开了道裂缝,一颗恶鬼头从地上的缝隙中钻出。 恶鬼的手猛地一拉,戟颂的身体被向后拖去,她的手徒劳地在地上寻找任何能够固定身体的东西,但是地上除了尘土便是石砾,根本没有能够用来抓的东西。 她的身体在满地的石砺上摩擦,衣裳被磨出了许多破洞,皮肉被粗糙的地面磨得鲜血淋漓,其中一块嵌入地上的的尖石划破了戟颂左臂上新长出的嫩肉,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戟颂胳膊上血泥交混,但她没时间去顾虑自己的伤势,咬着牙,两手扳住地上的尖石,在无休止的拖拽当中总算掌握了一丝主动权。 身后的恶鬼爬出了裂缝,戟颂的身体被它猛地掀了起来! 当再度坠落之际,戟颂的双腿径直落进了恶鬼大张的血盆口中。 刹那间,恶鬼那森然的獠牙猛地咬合,戟颂的双腿顿时被齐齐咬断,断口处血肉模糊,白骨森然。 残缺不全的身躯轰然砸落在地,扬起一片尘土,戟颂口中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 她那双原本明亮、如今却被痛苦与恨意浸染得浑黑的眼眸,圆睁着,死死瞪视眼前空茫的虚空,仿若要将这无尽的黑暗看穿。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蚀骨的剧痛,她紧咬下唇,已经看不清东西的眼睛透出痛苦和决绝,强忍着蚀骨剧痛,拼尽全力,双手在粗糙的地面上奋力扒抓,一寸一寸地向前艰难爬去。 殷红的血迹在身后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那恶鬼抓住戟颂的的半截腿,将戟颂猛地向后一甩! 戟颂紧紧在地面上扣着的手指,其上的数片指甲被硬生生地拗断。戟颂手上有一瞬间的脱力。身后的恶鬼猛地一拖,将戟颂扔进了口中,吞进了硕大无比的肚子当中。 - 灰蒙蒙的雾霭笼罩之中,一只恍若巨山的鬼兽蜷伏于此地。 祭司向鬼兽走去。 鬼兽感觉到了一丝异动,继而缓缓睁开巨大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两个暗红色的血洞,一眼望不到尽头。鬼兽身遭缠缚着一道又一道粗壮的铁链,其上满是斑驳的血迹和铁锈。 “你是何人?” 鬼兽没有张口,声音悠悠飘了出来。 一双血红骇人的巨眼死死地盯着祭司。 在这充满黑暗和罪恶的地方,这人身上却被如此耀眼圣洁的光亮围绕。 它在此地守了数万年,从未见过。 想来……不是一般人。 “长河地现任祭司。” 祭司双眸仿若幽潭,深邃而平静,波澜不惊地注视着周遭一切。 哪怕此刻立身于这满是泥泞、秽物横陈的污浊之地,他周身那股超凡脱俗的气质竟也半分未减,一袭长袍衣角轻垂,纤尘不染,仿拂这周身的脏污都自动避让,不敢沾染他分毫。 鬼兽听闻,原本高耸的头颅迅速低垂,铜铃大眼中的暴戾之光刹那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臣服的温顺。 “大祭司来此,可是要小人送您出去吗?” “非也。” “那您要去何处?” 祭司抬眼,一双静谧的眸子看向鬼守血红的巨眼,道:“此地的下层。” - 在恶鬼的巨腹之中,戟颂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空无一物。 她的手触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沾了满手粘液,随即火辣辣的疼痛在手上逐渐蔓延开来,好似着火一般。 由于这黏液是成团聚集的,分布不均,戟颂身下被几具已经死去的骸骨架了起来,因此身上没事。 戟颂闷声忍受着手上的剧痛,她长长的乌发垂下,落在下方的一团黏液之上,已经被这黏液熔烧殆尽。 她在等,等断去的手脚重新长出来。 从上方掉落进来什么东西,戟颂起了戒备。 从那东西掉落下来的地方发出了滋滋的响声,那东西惊叫着在血肉成泥的地上一同乱爬,随后看到了戟颂,惊叫着向戟颂这边爬过来。 戟颂眼睛虽看不见东西,但能够听到那逐渐靠近的细微的声音,心道不妙,可眼下她的腿还没有完全长回来,若是妄动,极有可能会掉到更加危险的地方去。 那东西爬了过来,手搭上戟颂身下的那对骸骨,急于爬上来,蛮力抓住其中的一根骨头想要攀登上去。 戟颂焦灼地想着可以解决眼下困境的方法,但是无论什么办法,她看不到,连周围是一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就算想出了什么好办法,执行起来也有一定的难度。 她感觉身下的骨骸松动了一下,耳鬓拂过一丝气息。 那东西已经爬到了她的耳边,将爪子放在她的肩头,刺入了她的皮肉。 戟颂一拳将那东西打了下去,那东西从上方掉落,抓住了下方骨骸的一根肋骨,身体悬吊着。 因为它的摇晃,戟颂身下的那一堆骸骨出现了局部崩塌的现象。 戟颂略有慌张地抓着身下某具骸骨的脊柱,一双浑黑的眼睛徒劳地睁大。 下方悬吊着的恶鬼依旧在摇晃着,企图爬上来。 戟颂感觉这具骨骸摇晃得越来越剧烈,一声骨头崩裂的脆响,戟颂身下高高的那一堆骸骨轰然倒塌! 戟颂的身体随着倒塌的骸骨洪流滑了下去,方才挣扎的恶鬼被彻底掩埋在骨骸之下。 戟颂的手触到了一面缓缓起伏的墙壁,感觉像是方才恶鬼腹中内侧的肉壁。戟颂扶着肉壁,忍痛靠着稍微长了一些的断腿站起来,手臂上又开始发出灼热的温度。 是赤头飞刃。 它在蠢蠢欲动,渴望着撕裂这层皮肉。 时至今日,戟颂还是无法接受这两把杀害挚友的刀……寄宿在自己手臂之中的事实。 但是,她唯一能选择的路,便是活下去。 她无法决定自己何时来到这个世上,也没有办法决定自己以何种面目来到这世上。 她无法决定自己如何活下去,甚至无法决定自己何时死去。 而将她带到这个世上的人,将她送进军营做替死鬼的时候,也没有告诉过她可能有去无回…… 活着,本来就是件身不由己的事情。 就像那时在绿洲和地鬼殊死拼杀的时候,只有抛却了最后的人性,她才能不必匍匐在地上活下去。 而现在。 她注定要用沾染了至交之血的刀刃,为自己开出一条路来。 戟颂双眸之中寒芒一闪,下定决心的瞬间,掌心之中凭空燃起两团熊熊燃烧的赤红色火光,跳跃的火苗好似有灵,沿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上。 手臂上的神秘红纹光芒大盛,仿若古老的咒文被激活,诡异而夺目。 倏地,两柄造型凌厉、锋芒毕露的赤头飞刃,伴随着耀目的火光从她的掌心之中猛地迸射而出! 刃尖火光闪烁,映入戟颂浑黑的眼底。 - “此地的下层?” 鬼兽听闻一震,微微弓着身子,巨大的头颅尽量压低,满是敬畏地望向祭司。 它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随后眼中闪过一抹恳切:“恕小人斗胆直言,那下层充斥着一群嗜血如命、残暴狰狞的恶鬼,个个张牙舞爪,凶险万分,绝非大人您这样的尊贵之躯该涉足的险地啊。” “你只管开路便是。”他的声音清冷,仿若寒泉破冰,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又有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鬼兽听闻此言,庞大如山的身躯瞬间紧绷,动作轻柔又迅速地蜷缩起来,随后缓缓俯下,带着地动山摇的气势趴伏在祭司正前方的地面上,每一个动作都尽显恭顺,生怕触怒了眼前这位主宰它生死的人。 “……是。” - 戟颂眼中的决绝映出燃烧的烽火,手中那柄大刀被她高高扬起。 在昏暗的光影交错下,她忍痛站立,牙关紧咬,积蓄起全身的力量,猛地朝着肉墙奋力一斩! 大刀裹挟着呼呼火浪,如同一条裹挟着烈焰的蛟龙,带着千钧之势呼啸而去! 火刃所经之处被灼烧得 “滋滋” 作响,似要将眼前的一切阻碍都劈成两半,周遭的空气被这凌厉且炽热的刀风切割、灼烧开来,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息。 食饱餍足的恶鬼猛地抽搐起来! 一道夺目至极的火焰自恶鬼腹腔内部如利剑般迅猛划过! 刹那间,那火焰仿若挣破牢笼的猛兽,以一种狂暴而绚烂的姿态迸射而出,光芒瞬间照亮了周遭黑暗阴森的空间。与此同时,在那熊熊燃烧、跳跃闪烁的火焰之中,一个身影逐渐显现。 戟颂周身裹挟着尚未熄灭的火苗,衣角猎猎作响,随着火焰的摇曳走了出来。 她双眸之中透着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与果敢,仿若在这恶鬼腹中也未曾有过丝毫畏惧,此刻破焰而出,更似带着某种不可阻挡的气势,让人不禁为之一震。 第30章 化身恶鬼 远处由远及近地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戟颂脸色一沉,一边拄着刀一边用断腿勉强吃力地向前挪动着。 她身负重伤面无血色,身上也没剩了几分力气。 这样下去,倒下是迟早的。 那成群的恶鬼朝她冲了过来,戟颂逃离不及,被成群的恶鬼追赶上。 因为目不能视,只能根据声音辨别,而恶鬼尖叫着的声音不绝于耳,戟颂无法辨别它们的具体位置,只能凭借本能自保。 有些恶鬼被砍中,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其余的恶鬼见到火光急忙散到一旁,伏在地上虎视眈眈地盯着戟颂。 戟颂的断腿还在流血,她没有时间给自己的腿愈合的时间,急忙向前走去,尽管她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但是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只要她停留在一个地方时间长了,那些恶鬼便会寻着她的气味找过来。 戟颂的身体战栗着向前走去,腿疼得厉害,终于经受不住倒在地上,她一点一点地向前面爬去,有恶鬼扑到了戟颂的身上,咬住了戟颂的脖子。 戟颂用赤头飞刃刺进了恶鬼的头颅,恶鬼的身体顷刻间化为灰烬。 更多的恶鬼冲了上来,压在戟颂的身上撕咬,戟颂无力地伸出手去,摸到了悬崖的边缘。 戟颂的手攀住悬崖,缓缓地向悬崖边上移动,一只小型恶鬼咬住了戟颂的手,不断地撕扯。 戟颂手上使力,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到了悬崖边上,她空洞的双目向悬崖下方望去,悬崖顺上来的风吹动了她结成一绺一绺的发丝,她憔悴的面庞上满是泥污和血迹。 身后的恶鬼还在噬咬着她的躯体。 她回想着前不久和那些亡者在客栈中谈笑风生的日子,倏地笑了。 笑中含着几分悲凉。 没错,这才是她所认识到的世事。 从它们的咀嚼声中,戟颂分辨出了悬崖下方汹涌的水声,她靠着一长一短的断腿立在悬崖边上,背后的恶鬼不断撕扯着她身上的皮肉,她缓缓闭上浑黑的眼睛,身体从悬崖边上坠了下去。 河中腥臭的水灌入了戟颂的口鼻,戟颂无力洄游,只得被河水一路冲刷向下。 随着河水猛烈的冲刷,戟颂逐渐失去了意识,被冲到了岸边。 她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丝光亮,戟颂缓缓睁开眼睛,朝着眼中的光芒看去,口中漾上来混浊的水,戟颂伏到地上呕吐,身上逐渐炙热起来,紧接着是一阵又一阵的前所未有的疼痛。 - 众鬼潜伏在周边的黑暗之中,对祭司虎视眈眈。 这里的阴邪之气空前浓烈,干扰也更强,祭司在此感到了一些不适,他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寻找着戟颂,但是迟迟无法找到。 祭司眉间泛起了一丝褶皱。 无论他在哪里,每次戟颂都能够十分精准地找到他……但是轮到他来寻找她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他走到了一处,看到了地上的一大团灰烬。 那灰烬断断续续,祭司神情微动,沿着灰烬走到了一处悬崖边上,那悬崖上还聚集着许多的恶鬼。 那些正在胡吃海塞的恶鬼见祭司过去,慌张地拾起地上的残肢,纷纷散到了周边的黑暗之中。 祭司走到崖边,看到了部分戟颂身上的衣料。 ……在这里吗。 角落里,一个身形瘦小的小鬼正畏畏缩缩地潜藏着,它的身影隐匿在阴影之中,只偶尔露出一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鬼鬼祟祟地窥探着四周。 祭司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丝异样,他微微侧目,目光如寒星般精准地锁定了小鬼的藏身之处。 紧接着,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小鬼身前,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如铁钳一般,精准无误地捏住小鬼的脑袋,轻轻一提,便将那小鬼整个人悬空拎了起来。 “那个女人在哪里?” 祭司的声音仿若裹挟着冰碴,冷冽刺骨,幽深得如同无尽深渊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小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它的灵魂,让小鬼通体生寒。 小鬼惊恐至极,双手死命地捂住眼睛,好似祭司身上散发的那股耀眼的圣洁之气于它而言是致命的烈焰,正一点点灼烧着它的生机。 它的身体剧烈颤抖,痛苦地从喉咙深处挤出阵阵哼叫,在这股难以忍受的折磨之下,它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嗦地给祭司指了一个方向。 - 戟颂受过无数致命伤,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一种疼痛能与此时相比。 戟颂死死盯着黑暗中浮现不久的光亮。 祭司……来这里了吗。 随着疼痛的逐渐剧烈而渐渐消减,那细微的光亮在痛到极点的时候从她的眼中消失。 戟颂呼吸颤抖,浑身脱力地向前爬去,大滴大滴的汗珠混着身上浑浊的河水下淌。她的耳边一直充斥着一个人痛苦的嘶吼声,等到喉咙干涩,哑然失声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声音。 尖锐的牙齿生长出来,刺破了戟颂的舌头和唇瓣。 戟颂的手逐渐变成了爪子,躯体逐渐缩小,变得干瘪,模样与其他恶鬼别无二致。身上的疼痛逐渐减缓,戟颂被缩小的身躯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祭司掐着小鬼的脑袋,小鬼指指点点,指向了戟颂所在的那片树林。祭司抓着小鬼的头颅,携着小鬼走进那片树林,向四周看去,只见阴森的树影和在枝杈上潜伏的恶鬼。 那些恶鬼紧紧地盯着下方的祭司,口水直流。 方才隔着老远听到了一声隐隐约约的嘶吼声,祭司循着方才声音的发出地走了过去,手中的小鬼指了指空无一物的地上,咿咿呀呀地叫唤着。 地上的确有什么东西在此栖息过,但是从地上的印记来看,大小不似戟颂。 祭司看向不远处那条河流,一条清晰的痕迹从河漫滩一直延伸到这里。 祭司眸中逐渐幽深。 手中的小鬼忽然尖锐地叫起来! 祭司回身看去,只见一只个头矮小的恶鬼从地上垂了下来,身体一荡,直朝祭司扑了过来! 祭司放开手中的小鬼,伸手接住了朝他扑咬过来的恶鬼。 祭司瞳孔微微一颤。 这恶鬼是…… 第31章 食血贪色 “白将军。” 祭司试图唤回戟颂的神志。 戟颂现在已经听不懂祭司在说什么了。 但她不似其他恶鬼那般惧怕祭司,在祭司将它接住之后,便张口咬住了祭司的脖子。 祭司拍了拍那戟颂的后背,但对方依旧没有停止下来的迹象。 通过吮吸祭司的血液,它干瘪的身体逐渐充盈起来。对于其他恶鬼来说,祭司没有人的形态,是一团行走着的庞大无比的灵气,他身上的光芒是它们所畏惧的,但他的血液对它们也是极为美味和滋补的东西。 祭司身上血的气味顺着林间的阴风逐渐蔓延开来,树上的鬼蠢蠢欲动,有些已经聚集到了祭司身遭。 戟颂虽然变成了恶鬼,但尚未完全,填饱肚子之后便继续昏迷了过去。 祭司抱着戟颂,从容不迫地向面前的众多恶鬼走去。 他的脖颈上还流着鲜血,汇聚到了精致的锁骨处,染红了金簟衣的襟口。 众鬼看着祭司皆是一副贪婪之色,但当祭司走到跟前的时候,众鬼还是迫于压力躲避了起来。 祭司找了一个相对安宁的地方坐下歇息,向周边的一片迷蒙看去。 戟颂化作的小鬼在他的怀中安分地睡着。 忽地,那小鬼像是梦到了什么,张口猛地一咬,咬碎了满口的小牙,当即疼得醒来,将口中碎掉的牙齿尽数吐了出来,捂着嘴巴,生气地蹬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 祭司看向怀中的小鬼窘迫的样子,将她的手拿开,把她的嘴巴掰开看了看,看到一颗牙齿都没有了。 这人变成恶鬼之后,果然更笨了。 祭司稍作休息之后,抱着小鬼站起身来,朝着北面走去。那小鬼抓着他的衣裳向上爬去,骑在他的脖子上,两只小肉手抓着祭司的银发,架势像薅着马的鬃毛一般。 “……”祭司没说话。 早知道让她在这里待着算了。 小鬼一个没坐稳,身体一歪即将要倒下去的时候,祭司抬手扶住了它掌心大小的后背。 “抓着头发都坐不稳么。”祭司对小鬼说道。 小鬼抱着祭司的脑袋,听到祭司说话疑惑地歪了歪头。 祭司眼眸深处有那么一瞬,仿若寒星的光芒黯淡了些许,恰似平静湖面被一颗小石子轻轻扰动,泛起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如若是平日的话…… 她应该会出声反驳才对…… 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了那时戟颂迷失在鬼镇里的样子。 “孩子……挺可爱的不是么……” “怎么能……”戟颂眼中渐渐红了起来,她木讷地看着祭司,接连不断的泪水从眼眶毫无知觉地落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可是你的骨肉,你为什么……” …… 头发被猛地一扯! 祭司的思绪被一阵疼痛扯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在回想二人在唤婴客栈里的事情。 祭司微微蹙眉,觉得自己有些不太正常。 而后面的小鬼似乎将祭司的头发当做了玩物,东拉西扯的,甚至还放到它自己的头上当装饰。 祭司没有计较戟颂逾矩且颇显蠢钝的行为,毕竟戟颂现在是恶鬼,并没有像正常人那样思考的能力,于是任她揪着自己的头发。 在此处走了许久。 骑在祭司脖子上的小鬼下巴放到祭司头顶,一脸无趣地看着前方。 忽地肚子叫了,小鬼顺着祭司的肩头一滑,滑到了祭司怀中。 祭司抬起手臂将小鬼接到怀里,小鬼伸出又短又粗的小臂抱着他的脖子啃着。但是先前的牙掉了还没长上来,小鬼抱着啃了半天也没啃出个所以然来,气得有些跳脚。 祭司看着这小鬼得不到自己的血心急的样子,倒是和之前戟颂那容易奓毛的性子如出一辙。 祭司轻轻地握住小鬼的爪子,用其中一个指甲划破了自己另一侧的脖颈,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 小鬼立马到祭司另一侧的脖颈处,抱着祭司的脖子狠狠地吸了两口,发出了滋滋的响声,喝足之后舔了舔祭司脖子上的伤口,便又美美地睡去了,独留祭司脖子上鲜血直流。 周遭的恶鬼一副虎视眈眈,伺机便要冲上来的样子。祭司没有在意那些小鬼,带着戟颂变作的小鬼走出了黑山乌林之地,拨开最后一丝黑色的雾气,见了一处小城。 此城无城墙,只有一个城门,也无任何守卫看守,透过大门看去,其中街上也并无多少人行走。 祭司看了一眼城门之上的匾,匾上并没有写城名。 祭司携着小鬼进入城中,街上的人好似没有看见他们一般,个个行尸走肉般地走着,仿佛丢了魂魄。 祭司走到了城外一个无人的草屋之中,将小鬼放到了草屋中的床头上,动了动一下自己被压酸的脖子。 被放到床上的小鬼有些不安地抓住祭司的衣角,想要抓着他的衣服再次爬到他的身上去,似乎只有待在祭司的身上才能令它感到安心。 祭司的手指在小鬼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小鬼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祭司看着变成小鬼的戟颂,她的脸小小的,圆圆的,一副婴孩之态,难得闲来无事,端详着她的小脸之时,祭司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做的那个傀儡。 那傀儡的样子虽融合着他们二人的长相,但现在看来,还是比较像她多一些。 祭司看着,下意识地捏了一捏小鬼的脸蛋,小鬼意识迷蒙,抓住了祭司的衣襟将他扯了过来,凭借着本能咬到了一块柔软的物事,但因为牙齿还没有长上来的缘故,充其量只能算是啃了啃,并不能算作是咬。 小鬼咬了一会儿便松开了,祭司擦了擦唇上的湿润之处。 - 靠着长河地豢养的异兽,循着祭司和戟颂二人的气息,岚和勒金带着人马找到了万人枯谷,宿辞经过一年多的修行,将那把奇重无比的大刀已经运用得得心应手了。 勒金一进此处的峡谷,身上便感觉到了阵阵寒意。 众人分散开来寻找,然而将万人枯谷找了个遍之后,还是没有找到祭司和戟颂的身影。 “是不是找错了?”勒金眼中略有疑惑地说道。 岚在万人枯谷来回巡视,她能够感觉到一阵极其强烈的干扰,在这种干扰之下,她没有办法知晓祭司的具体位置,但这也侧面上说明了,祭司这么久没有回长河地的原因。 她不认为戟颂身为不死之身,会有张开如此强悍的鬼镇的能力,极有可能是祭司来的时候带着她,而她满身孽债,才招致众多的亡灵报复,铸鬼镇将他们困在了其中。 祭司只是被那些想要攻击戟颂的恶鬼波及的而已。 “目下,只有一个办法能救大祭司出来。”岚道,“此处已经铸起了鬼阵,一般来说鬼阵是应当从外面摧毁的,但是,此处的鬼阵已经存在了多年,若非大祭司亲自出手,就算是整个长河地的司祭和掌事加起来,也无法破除。而现在大祭司被困阵中,怕是不能将鬼阵摧毁,只能从内,找到运转之法,从而从鬼阵逃出。” “那我们要如何进去呢?”勒金问道。 “进去不难,只是……”岚欲言又止,“我若是进去了,怕是会立刻失去行动的能力,到时虽能给你们指点一二,但更多的是累赘,你们看……” “不怕,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也能将你抬出来。” 勒金知道岚有临阵退缩之意,虽然平日里她对大祭司百般爱慕,但毕竟是凶险的鬼镇,若要进去还是需要勇气的,岚略有犹豫:“可是……” “什么可是,你不想去?” 勒金执意让岚进去,毕竟除了大祭司以外,就只有岚可以看见来事。 岚没再推辞,口中念出一串咒语。 日头高照,逐渐放出红光,周遭的鲜花纷纷枯萎,露出了尸体堆积而成的峡谷。 勒金等人瞠目看着此处,在峡谷中来回走动的亡灵也逐渐显现出来,好似没有看见他们一般行走着。 待岚口中的咒语念完,勒金看见了不远处的客栈,于是便教众人看去。 岚念完咒语之后便体力不支向后倒去,脸色苍白,出了许多虚汗。 身后的宿辞将她接住,背在背上。 众人一同走到客栈门前,里面有许多男男女女在吃饭,饭香令长途跋涉的众人咽了咽口水。 勒金提议众人进去吃点休息休息,原本日夜兼程赶到此地就十分疲惫,对于勒金的提议,众人没有吱声,分明是默许了。 勒金带头走进了客栈,客栈内众人从来没见过如此多的人一起来,于是都新奇地望着他们。得知这里不用收钱之后,众人更加雀跃,在这里吃吃喝喝,一顿酒足饭饱之后,打算走出客栈。 却没想到踏出了客栈之后下一秒。 众人又回到了方才进入客栈所处的位置。 第32章 草屋吮血 众人满身戒备地站了许久。 神守背上的岚迷迷糊糊地醒来,因受到鬼镇影响而意识薄弱,有气无力地说道:“不好……我们入阵了……” “什么阵!?”勒金神色有些慌张。 “此阵名作唤婴。”岚道,“若是想离开这里,我们得一人生出个孩子才行。” 勒金眼睛瞪得浑圆,看向岚说道:“此话当真?” “我骗你做甚!”岚无力地白了勒金一眼,说完之后便又昏了过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用餐的人们逐渐一男一女结对走上楼去,关上房门。 勒金等人坐在饭堂之中,由于离楼梯并不远,楼梯之上的房门之内灯火熄灭,之后传出了各式各样的令人听起面红耳赤的声音。 饭堂之内灯光逐渐暗了下来,两扇门之间的灯笼亮了起来,散发着幽幽红光。 门外的车水马龙逐渐隐灭于黑暗之中,取而代之的是门外的幽红灯光,照亮了门外的三分地界,两排漆黑而面容阴惨的鬼守守在门口。 楼梯之上,每扇房门之前出现了一个鬼守,勒金等人面色严肃地看向周边,想要问问岚是怎么回事,但无论怎样叫她,她都是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见此诡异之象,又没有人指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众人皆是一身冷汗。 门外的鬼守全数出现之后,向门内走去。 众人纷纷站起,一脸戒备地看向走进门来的鬼守。 宿辞将那把青黑色的大刀拿了起来,随时准备砍上去。进来的鬼守数量众多,众人都暗自捏了把汗,不等鬼守将他们团团包围,其中一个神守便操着大刀,砍下了一个鬼守的头颅。 鬼守的头颅掉在地上,身体却依旧站立着。 被砍下的头颅上,那张阴惨的面容伤心地大哭起来,婴儿的哭声充斥了整个客栈之内。 进来的鬼守越来越多,皆像被斩下头颅的鬼守那般放声大哭着。 一时间整座客栈都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婴儿的哭声。 众人努力控制着自身不要失去理智,震耳的婴儿哭啼声令岚逐渐醒来。 “不要杀这里的……”岚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了地上身首分家的尸首,暗自道了一声“完了”之后便又昏了过去。 被鬼守团团包围的众人同鬼守厮杀起来,鬼守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众人之中也有人身负重伤。 宿辞挥舞着大刀,将鬼守成群地砍杀,成效显着,但良久之后,勒金发现了一个骇人的事实——他们之中那些杀了鬼守的人会在良久之后变成一堆黄土。 宿辞打算朝着走来的鬼守砍一刀,正举起大刀之际,岚抓住了宿辞的手臂,虚弱地说道:“不要杀这里的任何人,会被带走的……” 一把刀落在地上,宿辞厉目看向那边的神守,发现地上多了好几堆黄土。 “这是怎么回事……”勒金有些慌了神,直到自己手中的武器也掉到了地上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变成了一把土,顺着胳膊逐渐蔓延,勒金的整具身体也变成了一堆土。 - 勒金是被一阵撕咬惊醒的。 醒来的同时将手边的恶鬼打到一边,看清楚了周边有多少恶鬼之后,勒金吓得急忙站起身来。 脑袋在站起来的一瞬间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这个地方阴邪之气太重,勒金自知有些承受不住,受其压制,连最基本的术士都无法施展,但是为了活命,只得不断地向前跑去,身后的恶鬼一直在追赶。 - 一阵微风掠过祭司的发丝。 祭司向黑山乌林之地那边望去,随手拿起一把弓箭。 冲着黑山乌林之地射出了一箭。 箭矢带着光亮刺破蒙蒙黑雾,在上空留下一道轨迹。 正在张皇逃命的勒金从黑雾之中看到了一丝光亮,立即循着那束光芒跑去。 祭司回到屋中,看到躺在床上的小鬼长大了。 祭司的血对恶鬼来说具有十分强悍的力量,虽然是一副人的样子,但因先前身躯缩小,衣裳尽数脱落在了河边,此时戟颂身上并无遮挡之物。 祭司看到床上的戟颂之后脸色一僵,立即背过身去。 从一个柜子中翻找出几件衣物,用弦丝绝术放在了戟颂身上。 戟颂逐渐醒来,茫然地拿起来自己身上的衣料,看了看,似乎还没有恢复人的意识。 “穿上。”祭司背对着戟颂,微微侧脸说道。 戟颂木讷地坐着,祭司等了许久也不见有穿衣裳的声音,于是只好用弦丝绝术将衣物给戟颂穿上,过程一直没有回头,所以也不知道穿成了什么样子。 等到穿好之后,祭司回头看去,发现戟颂的头伸进了衣袖之中,而因衣袖宽大,半个臂膀还露在外面。 戟颂忽感腹中饥饿,哪还顾得上等祭司替她悉心整理衣裳,径直赤着一条臂膀翻身下床。 她仿若饿虎扑食一般,毫无征兆地将祭司猛扑在地,紧接着伸手去解祭司的衣带。 随着她的动作,祭司身上那件绣着金线的簟衣纷纷滑落,如同一幅华丽的织锦平铺于地。 “白将军,你清醒一点。” 祭司单手撑地,刚勉强支起上身,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便又被再度扑来的戟颂狠狠摁回地上。 这位平日里在长河地高高在上的长河族大祭司,此刻活像个被强盗霸凌的良家妇女,被戟颂压在身下。 戟颂俯身,缓缓凑近祭司的颈侧,将他肩上的长发撩到一边,近乎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随后张口,利齿缓缓嵌入祭司颈侧方才结痂的地方。 因为身躯长大,需要的血液量也会有所增加。 戟颂因河中之水变成了恶鬼,恶鬼的阴邪之气令不死之身的愈合消解之力略有削弱,所以牙齿经过一天才慢慢长出来。 又因为戟颂方才变作恶鬼不久,对生物的血和肉十分渴求,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将祭司扑倒,像个极端饥饿的野兽一般吸食着祭司的血液——因为眼下戟颂身为恶鬼的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不能消化肉食,只能依仗血液解渴。 腥甜的血液不断涌出口中,戟颂脑中的混沌逐渐清明,随着意识的清晰,心底的渴求也越来越强烈,戟颂的牙刺得更深,甘甜的血液成倍涌出。 她不知道身下的人是谁,只知道涌入口中的血液正在将她心中的欲望被一点一点地填满。 忽然,一只手覆上了她的后脑。 “你要是再继续下去的话,我就要死了。” 耳边传来祭司平静的声音。 ……祭司? 随着意识的逐渐清晰,戟颂辨认出了这人是谁。 但是她一时半刻,还停不下来。 她想将刺入祭司皮肉的利齿拔出来,但是被不断涌入口中异常甘甜的鲜血所诱惑,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推开自己,是被这鬼镇抑制了法力吗?还是…… 在思绪的挣扎之中,戟颂的指甲陷进了手心,手上的疼痛令她微微回神。 她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极其勉强地撑起了上身。目光蓦地凝滞在祭司脖子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处。 伤口的鲜血仿若失控的涌泉,汩汩地往外冒着,看得人触目惊心。 片刻后,她的视线仿若被一根丝线牵引,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移,缓缓掠过祭司的下巴、鼻尖,最终,那目光如沉甸甸的秤砣落定,直直地落在祭司的脸上。 “稍微清醒一点了吗。”祭司对戟颂说道。 戟颂视线朦胧地看着身下的人,耳边轰鸣,没有听清祭司的话。 她唇边那滴摇摇欲坠的血珠,精准地落在祭司微微张开、有些泛白的嘴唇之上。 那原本毫无血色的唇瓣,仿若被画笔轻点,瞬间晕染开几抹浓烈鲜艳的血红,恰似霜雪中傲然挺立的红梅,突兀却又美得惊心动魄。在朦胧的光影交错下,他那剔透的唇瓣像是被一层薄纱轻裹,泛着勾人心魄的光泽,莫名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之前戟颂从来没能好好端详他,现在发现这祭司看上去出奇得…… 好吃。 祭司眼眸深邃如幽潭,静静地凝视着戟颂,那目光仿若静谧湖面下潜藏的暗流,平静中暗藏玄机。 忽然,他瞧见戟颂的面庞再度缓缓凑近,那近在咫尺的脸上,眼眸之中闪烁着癫狂之色,可戟颂自己却浑然未觉,仿若被欲望操控,已然迷失心智。 祭司见状心底暗忖。 他可不比不死之身的愈合之力,若是将嘴唇咬没了的话就长不回来了。 这般想着,祭司下意识地微微扬起下巴,修长的手指轻轻发力,将戟颂的脑袋重新摁向自己脖子上那个还在汩汩渗血的牙印处。 果不其然,戟颂仿若被那鲜血施了蛊惑之咒,完全抵御不了这腥甜的诱惑,身子一软,又顺从地趴伏到他的颈间,像个贪婪的幼兽般,急切地吮吸起来,喉间不时发出满足的吞咽声。 一路奔命逃来的勒金冲进了草屋之内,看到了两人不堪的一幕,眼睛瞬间睁大。 他万万没料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 想必大祭司的法力在这也被压制了,否则不会被这样一个低级的恶鬼压在地上……勒金这样想着,急忙向四下看去,在草屋之中找到了一把菜刀。 “何处来的恶鬼!吃我一刀!”勒金怒道。 就在勒金手中的利刃迅猛挥落,眼看就要触碰到那恶鬼的瞬间,祭司竟陡然发力,双臂如铁箍般抱住那只恶鬼,一个翻身将它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下。 勒金震惊地看着祭司。 祭司的面色略有苍白,俨然是一副失血过多的样子,可即便如此,那恶鬼还不知餍足,依旧紧紧攀附在祭司的脖颈处,尖锐的獠牙深深嵌入皮肉,疯狂地啃噬着,鲜血顺着祭司的脖颈汩汩淌下。 勒金双手紧握着菜刀,高高举起,却僵在半空,那刀刃在微光中闪烁着寒芒,可他的手臂却仿若被灌了铅般,沉甸甸地怎么也落不下去。 他瞪大了双眼,满是惊愕与不解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实在想不通大祭司为何要如此拼命地护着这只恐怖的恶鬼。心急如焚之下,他再也按捺不住,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 大祭司!你会死的!” 那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在空旷的四周回荡,透着无尽的焦灼。 这一声嘶吼仿若一道凌厉的闪电,直直劈入戟颂混沌的意识深处,她身子猛地一震,涣散的眼眸开始有了些许聚焦。 片刻间,意识在混沌与清明间剧烈挣扎,仿佛有两个小人在脑海中拉扯。 最终,她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极其勉强地松开了紧紧咬住祭司脖颈的嘴,缓缓抬起头,目光迷离又透着一丝迷茫地看向祭司。 与此同时,祭司微微垂眸,目光仿若穿过层层迷雾,一点点地落在怀里那个刚刚还凶相毕露、此刻却有些许懵懂的戟颂身上,那眼神深邃如海,让人捉摸不透其中的情绪,一时间,周遭的空气仿若都因这一眼而变得静谧又凝重起来。 勒金这才看见恶鬼的脸。 是白曳!? 也就是说,祭司刚才百般维护的人……是白曳? 第33章 容身之地 勒金震惊地看着戟颂衣衫半露的样子,不知道是自己应该先惊讶什么。 “你、你是女人!?” “你也是吗。”戟颂话中略带讽刺之意。 戟颂将身上的衣物往起拢了拢,发现这身上的衣裳有些不太对劲。 她的上身整个在衣裳宽大的衣袖中套着不说,这根本不是自己来时穿的那件,随即看向祭司:“大祭司,这是你给我穿的吗?” 祭司只是淡淡地看着戟颂,没有回答戟颂的问题。 戟颂凝视着祭司苍白的脸色和汩汩流血的伤口,刚才吮血的记忆刹那间涌入脑海,她眼帘颤动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转移视线,忽地起身走了出去。 勒金愤怒地看着戟颂离开的背影,等确定戟颂走远,听不到他说话之后才对祭司说道:“大祭司,你看看这人,根本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吸了你那么多血,连句道谢都没有。” 祭司没有理会勒金的话,起身到了另一个房间休息。 长河族人只是不老,不似不死族人那般不老不死,拥有强悍的不死之力,祭司流失的血液还需一段时间的修养才能恢复。 - 变成恶鬼之后的戟颂已经化作了这鬼镇之中的一物,眼前即使不依仗祭司的存在,也能看清周围的事物。 戟颂看四下无人,走到草屋的后面整了整衣裳,之后又重新走回房中。 勒金正在生火,戟颂拿起墙上挂着的弓箭,去附近的山上射了几只野味,回来之后扔到勒金面前。 “把这些炖汤给你家祭司喝了吧。”戟颂说道。 勒金看了戟颂一眼,虽心有不愿,但不敢出声谴责戟颂方才将祭司压在身下的事情。 如若要是被长河地的族人看见了方才那副场景,别说身强体健的汉子,就是长河地的一众老小也会冲上来和戟颂拼命。 他们在这里待了一年有余,勒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说是像之前那样见棱见角针锋相对,却也没有那么界限分明,而说他们有要好,却又彼此疏离。 但是勒金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他和戟颂起冲突的话,到时祭司大抵是不会帮自己的。 勒金低头忙活着拔毛。 戟颂不动声色地向里屋看了一眼,祭司正在里面休息。 脸色……依旧没有任何好转。 戟颂的眼中闪过一丝暗淡,将弓箭挂在了墙上,然后走了出去。 勒金将野味放进了锅中,其余的皮毛放进火中焚烧。 汤炖好了之后,勒金便给祭司送了过去。 祭司喝了几口野味熬成的汤,这些野味皆是一些带有灵气的小畜,熬出的汤味道有些腥,但是能够很好地帮他恢复体力。 祭司将碗放到桌子上,看向正在啃鸡腿的勒金,问道:“她呢?” “方才就出去了,现在一直没回来。”勒金用舌头剔着口中的骨头,漫不经心地说道。 碗中的热汤还在冒着热气,祭司略一思索,缓缓起身。 正当祭司打算走出去的时候,勒金挡在他的身前,说道:“她去哪里都无所谓,反正她是不死之身,不会死的。况且我看她还能打回几只野味,大抵是饿不着自己的,大祭司和我只需保全自身便可。我们与她不同,您若是死了,那长河地的人们……” “我若是死了,也一样会有新的祭司出现。”祭司平静地说道。 勒金一怔,道:“但是……” 祭司绕开勒金,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大祭司,请您给我一个理由!” 勒金在祭司身后,向祭司大喊道:“为什么素来不管勒金死活的大祭司,此刻却要去救那不死之身?我一直以为您旁观一切生死,是因为您奉着天意行事……但!您此刻去救一个根本不需要救助的人,也是天意吗!那可是不死之身!死不死得了不说……” 勒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她杀了那么多人,就算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祭司听到勒金口中的话之后,神情出现了一丝少有的凝重,看了勒金一眼。 只一眼,便令勒金心中一震。 祭司没有理会勒金的话,走出了房门。勒金愣在原地,看着祭司的背影。 祭司方才……是生气了吗。 - 目之所及,满是黑色的尘烟。 无论远处还是近处的山,都是一片无法辨别模样的黑影,密密麻麻的枝叶交错纵横,在眼前形成了一道又一道黑色的影子,将灰色的天空分裂成数份,仿佛破裂的镜面。 戟颂抬头望着这样的天空。 树上的恶鬼紧紧地盯着她,是因为她身上还残留着人的气息。 远处传来一声声惊叫。 戟颂神色一动,迅速朝声音的来源跑了过去。 那是几个一身白衣的人,看样子像是长河地的神守,戟颂手中的火焰化作了一柄赤头飞刃,旋手一掷,赤头飞刃旋转着,几个神守身边的的恶鬼被尽数灼烧成了团团灰烬。 几个神守荣获大赦一般向戟颂跑了过来,但在看清楚戟颂一副恶鬼的模样之后,又立马停了下来,眼中纷纷流露出一丝惊恐之色。 戟颂看到他们眼中的惊慌之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随后向身后的来路一指,对他们说道:“如果你们是想找祭司的话,往那边走。” 语毕,戟颂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些神守在戟颂走开之后,朝着戟颂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戟颂走到一处坐下,看着周遭的黑山和乌林。 她真的希望自己眼睛恢复正常的时候,是能在一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地方,而不是这种阴沉压抑的地方。不过鉴于她之前也没做过什么好事,眼睛能够恢复正常就已经不错了,她也没资格有什么别的奢求。 余生在此处度过也好,至少不用去跟别人勾心斗角。此处纵然净是些恶鬼,也好过于阳奉阴违的人们。 祭司和勒金肯定是要想办法出去的,但是戟颂和他们想的不同。 ……她不打算出去了。 她的眼睛只要能够看见事物,呆在哪里都一样,这里与外面的人世不同,没有纠结于她是不死之身的人们,也没有因战神而畏惧推崇她的妖子。 对于戟颂来说,若是留在此处的话,唯一有些放不下的便是乌鄫。 如果找不到她的话,她应该又会像之前那样到处寻找自己……但是乌鄫不能永远为她戟颂而活,戟颂很清楚。 她不再出去,一是满足了自己的私欲,二也是还乌鄫一个自由。 周遭的恶鬼潜伏,但因为戟颂手握赤头飞刃,他们不敢轻易妄动。 戟颂稍作休息之后起身,向远处黑色的山脉走去。 据说黑水之地的沙子是黑色的,戟颂虽然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但因为目不能视,也没有见过那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和眼前的山脉有几分相似。 戟颂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落寞。 如若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能一辈子都沉浸在鬼镇那虚幻的阵法之中,与那些亡魂过些寻常的日子……只是那里也规定了时日,不得久留,而且祭司也并非她的夫君,继续下去,无论是对于他而言,还是对于戟颂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 想来这一年多的时日,戟颂在那个祭司面前也出了不少的丑态。不过她也不必再纠结于这些事情,因为往后的时日,她便不用再看到他了。 戟颂继续向前走着,过了漆黑的密林,一路跋涉,登上了一座黑山的山峰,向下俯瞰之时,下方好似深不见底的一汪黑色的潭水,隐约可见来回窜动的恶鬼,三五成群,如同水中的游鱼一般。 插在地上的赤头飞刃在她的身遭用火焰围成了一个圈,许多想要靠近的恶鬼全都望而却步。 戟颂的肚子饿了,她的唇齿之间还残留着人血的甘甜。 脑中闪过一瞬回去找祭司的想法,她饥渴地咽了咽口水,两手拍上自己的脸,试图令自己从方才的念头之中挣脱出来。 在山上的黑色雾霭之中不知过去了多久,戟颂将身体蜷缩起来,闭上眼睛,带着腹中的饥饿睡去。 第34章 鬼王之士 深渊之中,万鬼安息之地。 有一双眼睛徐徐张开,望向山顶的一丝火光。 路上的小鬼迫于威胁,在前面为祭司指路。 祭司跟在小鬼身后走着,在祭司身后是一脸不情愿的勒金。 勒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向周边望去,忽然在一处看到了几抹白色的身影,他心中一动,定睛向那边望去,是同他一起来的神守。 想必他们也是因为杀了鬼守而被放到这里了。 这么长时间,能在这满是恶鬼的鬼镇之中存活,勒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边的神守也看到了祭司和勒金,急忙冲他们二人挥手大喊:“大祭司!勒金大人!我们在这里!” 勒金喜出望外,急忙跑了过去,迎上几个奔过来的神守,万分激动地抱住他们:“终于见到你们了!” “本来以为那个恶鬼是骗我们的,现在看来它说的是真的!”其中一个神守说道。 勒金微微诧异:“什么恶鬼?” “是这样……”另一个神守解释道,“我们在路上被一群数量庞大的恶鬼堵截,险些全军覆灭,一个恶鬼救了我们。” 勒金暗自看了看那边的祭司一眼,说道:“那你们知道那只恶鬼去何处了吗?” 戟颂身体周遭的火忽然熄灭,赤头飞刃化作了一道火光回到了戟颂的双臂之中。 戟颂醒来,看向出现在山顶之上的人,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情绪。 那人生着阴柔的面庞,模样与周边的恶鬼不尽相同,但是从他身遭的气息来看,也是一只恶鬼,而且不是普通的恶鬼。 他走到戟颂面前,划破了自己的手臂,殷红的鲜血顺着胳膊流淌而下。 男子微微含笑,对戟颂说道:“可怜的孩子,喝吧。” “你是什么人?”戟颂心中有过一瞬间的挣扎,但还是勉强克制住了自己。 男人勾唇,看着戟颂。 “我是……你的主人。” 男人口中念念有词,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仿若裹挟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丝丝缕缕地钻进戟颂的耳中。 与此同时,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诡异的红光如燃烧的业火般骤然亮起,光芒势如破竹,直直穿透周身缭绕的浓稠黑雾,仿若灵动的蛇信,一点一点地在戟颂的眼底悄然蔓延开来。 刹那间,戟颂原本逐渐清明、已有些许聚焦的眼眸,仿若被一阵狂风吹散的烛火,光芒再度涣散,眼神变得空洞而迷离,仿若陷入了无尽的混沌深渊,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欲坠。 男人见状,不紧不慢地迈着沉稳步伐,一步步走到戟颂跟前。 他微微抬手,那宽厚而冰凉的手掌仿若带着安抚的力量,轻轻放到了戟颂的头顶,手指下意识地穿过她凌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却又透着几分让人难以言说的掌控意味。 “你会是最强悍的士兵,不死之身。” - 整个黑山乌林之地漂浮着的黑色雾气荡起了一层波纹,在乌林之内行走的祭司一行人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一丝异动。周遭的恶鬼数量渐渐多了起来,在干枯的枝杈之上,出现的恶鬼如同叶子一般密集。 “快走!”勒金对其他人说道。 但是要逃已经来不及了,勒金焦急地看着周边越来越多的恶鬼。恶鬼成群落在地上,包围了祭司一行人,围绕着众人快速移动。 “怎么办!”身后有神守叫道。 勒金看向祭司。 在如此阴邪的地方,他的法术全然无法施展,不知道祭司怎么样。 众多恶鬼一起腾身向众人扑来,黑压压的一片,目下无论是勒金还是神守都手无寸铁,法术也被此处的阴邪之气所压制,只能抱头紧闭双眼。 祭司抬手张开了一个禁制,禁制带着眩目的白光迅速扩大,那些腾身跃到空中的恶鬼躲闪不及,撞上禁制的白光瞬间飞灰湮灭! 禁制还在继续扩大,祭司继续向前走去,禁制的扩大令周边的树木也在逐渐消解,开出了一条较为平坦的通往山下的道路。 透过禁制的光芒,可以看到外面数量惊人的恶鬼,勒金走在祭司的斜后方,忽地看到了前方的恶鬼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远处大雾迷茫的地方,戟颂行走在群鬼之中,神情与周遭恶鬼无异。 指尖尖锐的鲜红和眼底的猩红透过重重黑雾,直接投射到他们二人眼中。 勒金看了看祭司,他都看到了,祭司不可能看不到。 可眼下恶鬼的数量太多,若是解除禁制,无异于将所有人都送进了恶鬼的口中;但是不解除禁制,禁制便会像杀掉其他恶鬼那般杀掉戟颂。 虽然戟颂还可能保留着不死之身的自我疗愈之力,不会死去,但是被禁制生生消灭的痛苦,应当是常人无法忍受的。 禁制被解除,成群的恶鬼涌了上来,众人呼吸一滞,勒金慌忙之际抓住祭司的手臂:“大祭司!你是在做什么!你要知道她不会死!我们会!您还是把禁制……” 祭司的眉间逐渐泛起褶皱,一双潭水般静谧的眸子泛起一层波澜。 勒金还在继续不停地说着。 “白将军那么厉害!又是不死之身!她肯定会没事的!目下还是我们这些人的性命要紧,大祭司你还是……” 一声闷响。 祭司给了勒金一拳。 在场的人纷纷一怔。 “自何时起,轮到你来这里指手画脚了?” 祭司双眸仿若寒星,冷冽的目光仿若实质化的冰刀,直直刺向勒金。 勒金顿感周身仿若被卷入凛冽的暴风雪之中,彻骨寒意汹涌席卷而来,瞬间浸透骨髓。 他双腿仿若被抽去了筋骨,不受控制地一软,“扑通” 一声,径直跪倒在祭司面前,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砸在地面溅起微小的水花。 一时间,四下里静谧无声。 众人皆屏气敛息,仿若只要发出一丝声响,便会打破这如薄冰般脆弱的平静,招来灭顶之灾。 祭司却仿若未觉,他微微抬眼,目光仿若穿越重重迷雾,看向那徐徐逼近的一众恶鬼。 刹那间,周遭原本弥漫的雾气迅速翻滚涌动,而后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急速凝结,须臾间化作无数条纤细如发、几近透明的丝线,在微光中闪烁着幽微的寒光。 祭司见状,不慌不忙地抬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缓缓回握,仿若握住了操控生死的权杖。 几乎同一时刻,那些即将靠近众人的恶鬼仿若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先是身形一顿,紧接着发出凄厉的嘶吼,而后在众人惊惶的目光中,轰然化作一片刺目的血雾。 血腥之气迅速弥漫开来,刺鼻难闻。 祭司恍若白瓷的颈间还残留着戟颂的咬痕,阴风拂过他的衣袂,一双幽蓝色的清眸直直望向众鬼之后的男子。 那是此处的众鬼之王。 近日鬼王被一股异常强悍的灵气所唤醒,所以差遣众鬼前来捕捉这团灵气。 看到禁制解除,鬼王笑了,随即增加了鬼的数量。 成群的鬼从山下攒动而上,众鬼踏山,引起地面隐隐的震动。戟颂双目失神地看着上方的光亮,逐渐恢复了部分的意识,她停下脚步,其余的鬼自身旁经过,她神情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个鬼镇之内,所有恶鬼的记忆都是相通的,戟颂已经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份子。 如潮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她的意识在他们或喜或悲的记忆之中来回摇摆,被他们的怨恨冲刷,她在各种各样的记忆之中不断地变换着身份,逐渐分不清自己是谁,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忽地周遭腾起一阵血雾! 在戟颂身遭的恶鬼被尽数消灭,只剩身后蠢蠢欲动的一批,鬼王立于戟颂身后的群鬼之中。 戟颂看向几十步之外的祭司,自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给我抓住他!不死之身!”鬼王说道。 勒金充满戒备地看着戟颂,他现在倒是希望戟颂能冲上来攻击他们,最好还能死上一两个神守。 这样才能让大祭司知道,他的决定是对的还是错的。 戟颂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她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听到鬼王的话之后,她的眼中满是绝望。 这里,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第35章 清净之地 不死之身…… 真是一个诅咒…… 戟颂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她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听到鬼王的话之后,她的眼中微微清明,深深的绝望在她的眼中逐渐蔓延。 鬼王皱起眉头,道:“不死之身!你在等什么!” “不死之身……” 戟颂若有所失地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眼中悲戚地笑了。 这里,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的手中腾起一道火焰,转眼间,一柄赤头飞刃便握在了手中,她满是悲愤和怨恨的眼中略呈疯癫之色,随即将赤头飞刃架在了自己的脖颈处,刀刃在戟颂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红痕。 谁能告诉她…… 该怎样才能结束这该死的一生! 鬼王凝眸看着戟颂的方向,蓦地瞠目。 “不死之身!你要干什么!?” 她可是他最后一张王牌,如果她…… 忽地…… 一只手轻轻地拿下了戟颂的赤头飞刃。 赤头飞刃回到了戟颂的手臂之中,变成了两道红色的臂纹。 赤头飞刃会灼烧除了主人以外的任何东西,火焰就连水都无法将其扑灭,此刻却被一个人轻巧地化解了,甚至对方没有受到半点灼伤。 戟颂愕然看向身侧。 祭司悄然走到了戟颂身后,阵阵血雾将他身上的金簟衣染作了黑色,与此地的黑雾混为一体。 “你别多管闲事。”戟颂泛红的双眼怒睁,死死盯着祭司。 “我只是想要片刻的清净!哪怕只是片刻!” 祭司注视着戟颂,他能真切的感受到……她的周身裹挟着浓烈得化不开的生与死的气息,那般澎湃而汹涌至极,她的喜与悲、恨与怒,都是那么直接而汹涌,仿佛近一点便会灼伤灵魂,被她强烈的无奈和悲愤拽入无间地狱。 “那你留在此处,只会永世不得安宁。” 他知道……她那时的一去不回,是打算永远留在这里。 戟颂听闻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 “不难猜。”祭司淡淡说道。 戟颂在这一瞬间,仿佛在祭司脸上看到了一个已经被忘却了多年的故人。 那个人……也曾像这样和她说过话。 戟颂注视着祭司,泛红的眼眶逐渐蓄满泪水。 祭司眸光幽深,缓缓抬手。 “此处,可让你得片刻清净。”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戟颂光洁的额心。 这一瞬间,仿若时间都为之静止,唯有指尖与肌肤相触的那一点温热,在空气中悄然蔓延。 转瞬即逝的刹那,璀璨夺目的奇异光芒猛地从祭司指尖迸射而出,光芒如水银泻地一般,迅速流淌、肆意蔓延,转瞬间便将戟颂的周身紧紧包裹。 紧接着,戟颂的身形开始逐渐虚化,仿若被一双来自虚空的无形大手用力拉扯。 转眼间,她已然消失不见,被完完全全地封印进了祭司那古朴厚重、散发着神秘气息的扳指之中。 一时间,周遭的空气仿若被抽干了热度,变得清冷而寂静,唯有祭司凝视着扳指的目光。 鬼王抬眸望去,只一眼,便已然明了,当下的自己绝非祭司的敌手。 心下念头急转,他当机立断,双手飞速舞动,口中念念有词,操纵着残余的那群恶鬼,仿若汹涌的黑色浪潮,张牙舞爪地朝着祭司疯狂扑去。 而他自己,则趁着这片刻的混乱,身形一晃,意欲逃离这凶险万分的是非之地。 脚步才刚刚迈出,忽然,一道刺目的光芒仿若闪电划过夜空,刹那间将鬼王眼前的黑暗尽数驱散,照亮了他的视线。 鬼王满心狐疑,下意识地回头张望,这一望,惊得他亡魂皆冒——方才派出去的那群恶鬼,此刻已然横七竖八地尽数倒毙在一道神秘禁制之外,残魂飘散,再无半点生机。 还未等他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股莫名的强大力量仿若无形的枷锁,陡然将他的身体紧紧束缚。 他的身形在一瞬间定格,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瞪大双眼,拼命挣扎,试图挣脱这看不见的禁锢。 每一次奋力的扭动,都好似有无数钢针深深刺入肌肤,脖颈处更是传来一阵割裂般的剧痛,他却也顾不上这钻心的疼痛,强忍着扭头回望。 只见祭司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 每一步都似踏在鬼王的心尖之上,让他心中的恐惧如同野草般疯狂蔓延,瞬间达到了极点。 “对不起……我不该……” 鬼王慌乱之下,张嘴欲求饶,话语却仿若被噎在了喉咙里,断断续续。 然而,他的话还未及说完,一道寒芒闪过,紧接着,他的头颅便咕噜噜地滚落下来,直直滚落到了祭司的脚边,一双眼睛还兀自圆睁着,满是惊恐与不甘。 隐匿在角落暗处的数只小鬼,将这惊悚的一幕尽收眼底,吓得瑟瑟发抖。 它们相互挤挨着,连大气都不敢出,随后慌不择路地回身,仿若受惊的耗子一般,迅速钻进了阴暗潮湿、仿若无尽深渊的洞穴之中,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 寂静的村落之中,众人回到那间草屋,神守们忙进忙出,忙着生火做饭。 勒金站在屋内,看着内屋紧闭的房门。 祭司面色平静地放下戟颂,擦去她唇角的血迹,随后一点点地抽取戟颂身上的怨念。 便是这些怨念致使她神志不清的。 不过即使是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仍旧不喜别人称呼她为不死之身,可见戟颂已经对身为不死之身的自己厌倦到了至深的地步。 祭司透过戟颂身上的怨念,看到了很多恶鬼生前的只残片影。 他们攻击戟颂,只是因为戟颂身上所背负的杀孽,大多数并不是因为被戟颂杀死才想要将戟颂置于死地。 在众多攻击戟颂的恶鬼之中,大多数的恶鬼,他们的死因与戟颂根本没有丝毫关系,但是出于心中积攒了多年的怨恨,还是向戟颂这种满身孽债的人发起了攻击。 除了那些恶鬼的怨念以外,祭司也抽出了部分戟颂自身的怨念。 祭司从中看到了一些残影,那残影不太真切,但是那声呼唤却格外真切。 ——戟颂。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那模糊的残影,似乎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所有人来到这里所降落的地方,都是黑山乌林之地,而这种没有什么阵法的鬼镇,一般都是从什么地方进来,就从什么地方出去,所以他们要想出去的话,还得回到那个地方。 虽然经过上次的事情,祭司已经杀了黑山乌林之地的鬼王,但是由于这里是强者为王的地方,一任鬼王死去,总会有新的鬼王出现,而且上次祭司杀掉的只是黑山乌林之地中少部分的恶鬼,在那个地方还潜藏着很多。 为了不出现上次的情况,神守们在休息的这几日,从村中的铁匠铺里买了几把刀刃,方便应急使用。 第36章 绿洲狂火 人类地界发动总攻,巫师联合张开结界轰打绿洲。 雪原与绿洲的交界之处,十万雄师黑压压地陈列于雪原边境。寒风肃杀,卷起雪原边境纷飞的细雪,强健的马匹与一身戎装的将士严阵以待,望向数十里外的绿洲。 将军一声令下,十万大军踏着满地白雪,向绿洲行军。 雪神站在山巅之上向下俯瞰,唇边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林中空气温润,小妖在旁边的草丛里来回穿梭,探出头来,新奇地望着林间的人子。 河生赤脚站在林间松软的泥土之上,怀中抱着颜色各异的果子,踮起脚尖,伸手去摘树上红润硕大的果实,然而就在她的指尖方才触到果实的时候。 远方一阵轰鸣乍现,河生的手一抖,余光被熊熊的火光点亮。 目之所及之处逐渐漫上火焰,河生怀中的果实掉在了地上,林间的小妖开始慌张地逃窜。 浓烟滚滚,在林间逐渐弥漫。河生朝着墓穴的方向跑去,浓烟灌入她的口鼻。河生在浓烈的烟雾之中不断地咳嗽着,弯下腰去,睁不开眼睛。 周边的树干以及其上缠绕的藤蔓被点燃,一阵接着一阵的热浪拍打着她的身体,河生弯着腰,睁开被浓烟呛得酸涩的眼睛,看着周遭的一片火海。 被火烧断的藤蔓,伫立在四周的树木好似一块块竖起来的黑里透红的木炭,遮天蔽日的火焰和浓烟阻挡了她的视线,一切浸泡在令人窒息的浓烟之中。 河生的皮肤被炙热的温度烤得发烫,火辣辣的疼痛传至全身,她慌张之余看向了火势较小的一边,心一横,闷头冲了过去,冲出了被火焰包围的圈子。 因为火焰阻挡了一部分的道路,河生只能被迫逃离到火势较小的地方,加之浓烟密布,她逐渐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她看向着火的周边,好似何处都是一模一样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向哪边跑才能回到墓穴。 河生向周边看去,平日里她若是迷路的话,地鬼便会用藤蔓为她指引出一条回去的道路,但是放眼望去,现在周边已经没有什么藤蔓是完好无损的了。 河生十分担心地鬼的安危,她想问问地鬼有没有事。 但她不确定地鬼是否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一边跑一边躲避着扑面而来的火舌,身上的衣物被烧了好几个破洞,被火焰灼烧的地方起了燎泡。 河生赤脚在地上奔跑,绵延无尽的密林到处是火焰存在的痕迹。 远处传来了一声马的嘶鸣。 河生怔怔地停下脚步,在火焰与浓烟缭绕之间,她看到了众多人影逐渐向这边走来。她向后退去,却发现身后已是一片火海,热浪夹杂着树木燃烧的噼啪声和小妖的惨叫声扑面而来,已经无路可退。 “前面好像有人。”副将对周应说道。 周应眼中显出一丝森冷,道:“你去看看。” 副将领命带着几个士兵前去,将河生带到周应跟前。 河生低着头脸上被大火熏得满是黑色的灰烬,她抬起头来看向周应,一下子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周应看到河生之后微微诧异,急忙将河生扶起来:“河生!你还活着!” “周叔叔?”河生精疲力尽地说道。 天色已晚,继续探索此地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周应差人给了河生一把用来防身的匕首和一把弓箭,决定搬师回到雪原边境。 河生在跟着他们的路上看到了几条被射死的巨蚺,他们将钢叉刺入巨蚺的身体,然后在钢叉上绑上绳子,向外面缓慢地托运出去。 一只小妖被士兵刺穿身体,钉在一节死木之上,身上毛茸茸的毛皮被活生生地扒了下来,露出了血淋淋的肉体。 河生呆怔地看着周遭正在发生的事情,神情恍惚地被送到了周应的营帐之中。周应骑在马上,回头看着众巫师合力点燃的大火,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冷厉的笑意。 火光映照逐渐变得灰暗的天际,炙热的温度令雪原边境的冰雪有些许融化。 而在火光耀目之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梁钟听闻河生还没死,一收兵便连忙走到周应的营帐之中,看着河生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难掩心中激动,过去紧紧地抱住了河生。 但他抱的动作过于粗鲁,河生身上的燎泡被挤压破裂。一阵剧烈的痛意传来,河生下意识地推开梁钟,梁钟这才意识到河生身上满是烧伤的现状,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和懊悔。 “对不起钟叔,是河生失礼了。”河生微微颔首。 梁钟看着遍体鳞伤的河生,徐徐说道:“河生……这么长时间,你是如何熬过来的?” “钟叔真的要将此地攻下来吗?”河生没有回答梁钟的问题,刚才她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这次来的人数不少,怕是人族皇室已经打起了这片地方的主意,派出了军队要攻占绿洲。 她心中忧心地鬼的安危,不知道地鬼能不能应付下来这么多人联合进攻。 火光之中走出来一个人影,周应的马匹开始乱动,周应一边勒马,一边看着从火焰之中走出来的人影,冲天的火光照得周边恍如白昼。 “准备!”周应一声令下。 众多弓箭手和士兵操持着手中的武器,缓缓逼近从火焰之中走出来的人影。 来者浑身上下密布着裸露的筋脉与血管,许是被火焰灼烧的缘故,身上到处是焦黑的痕迹,似乎可见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流出来,它的一双眼睛之中长满了细细的藤蔓,如同虫子一般在眼眶周边蠕动。 周应眼中是根深蒂固的怨恨,正当周应想要一声令下杀了那个怪物的时候,那怪物却自己跪到了地上。 怪物张着已经溃烂的嘴巴朝着周应喊道:“我是张宁昉!我是人子!我这副样子是受妖子所害啊!周应将军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副将见状,伏在周应耳边说道:“这怪物已经臣服,不如先关起来?” 周应听这怪物认识自己,说不定会有用武之地,将眼中的怨恨缓缓地压制下去,冲副将使了个眼色:“去把他绑了,带到我营帐里来。” “是。” 河生身上的伤口由军中大夫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敷上了草药,现在痛楚正在慢慢减弱。河生透过营帐的缝隙,看向外面久未燃尽的大火,神色凝重。 “可好些了吗?”梁钟问道。 河生面带忧虑之色,略有失神地回答道:“好些了。” 周应走进营帐,身后的副将将方才捕捉到的怪物扔到了地上。 河生看到被扔在地上的怪物,怪物身上缠绕着树根和藤蔓,俨然是主墓室里袭击她的那个怪物。河生看到地上的怪物,瞳孔猛地颤动了一下。 这个怪物在这里,那就说明地鬼已经…… 第37章 残影中人 夜雨淅沥。 戟颂坐在床上,靠着墙,听着外面冲刷着万物的雨声。 她的眼神空空荡荡。 她在纷乱的记忆中看到了很多人。 这次的,是一个木匠。 他在妻子和儿子久久凝望的目光之中,应征入伍,他答应了他们要回来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了。 此去与妖军交战,凶险至极,他自是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但他若是不去,且不说这些官兵会不会放过他,若是这妖子占领了东岸,所有人子都将沦为妖子的吃食。 他并不是为人子的王室而战,而是为了自己的亲人。 他披上战甲随着众多士兵冲向敌人,将刀刃一次又一次地刺入妖子的心脏。 他已经累了,没有力气了,抬眼看去,在远方还有无数的妖军。他颤抖无力的手渐渐抬了起来,握着那把浸满鲜血的大刀,朝着对面的尘烟中砍去…… 他死于了一柄刀刃之下。 身下有鲜血不断流出,浸染了身下的土壤。 他的视线血红,不甘地朝着家的方向看去,头部被紧接而来的马蹄毫不留情地踏烂…… - 祭司进来,看到了眼神空洞的戟颂。 她好似在看着眼前的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纵然祭司已经将那些恶鬼的怨念从戟颂的身体之中抽了出来,但脑中的残影还存留着,戟颂这几日时常游离于真实和幻象之间,受那些恶鬼情感的波及,她的记忆混乱,情绪也很不稳定。 这几日她头上的角已经退了回去,前些日子在恶鬼腹中被烧灰的头发却没能长回来,还是被融掉了半截的样子。 这几日戟颂萎靡不振,头发略显凌乱,脸上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她已经几日没有下过床了,准确地来说,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下床,如何走路,是像那些残影之中的异兽四脚朝地,还是像人一样用两只脚走路。 祭司开门走到内屋,戟颂闻到了一股诱人的味道,不自觉地看向祭司,但是看到他之后,心中又生了一丝畏惧,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的身体,浑身戒备地盯着祭司。 祭司似乎说了一些什么话,戟颂没怎么听懂,只知道他在说完那些话之后,便将手臂伸到了她面前。 自他的手臂上散发出一阵无比诱人的香味,戟颂咽了咽口水,她在那些残影之中见过这个人,可她不确定他是来帮助自己的,还是来摧毁自己的。 但是心中的顾虑抵挡不住身体的饥渴,她抓住了祭司的手臂,口中利齿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勒金走了进来,看到这副场景之后忍不住冲了上去,正在吸食血液的戟颂本能地感觉到了威胁,将祭司的手臂打到一边,呲开獠牙,一副随时要冲上去撕咬的架势。 看到戟颂此时的反应,勒金知道惹不得,现在白将军还没有恢复人性,依旧是一副恶鬼的样子,怕是不会像平日里那样手下留情。 见勒金退却,祭司淡而说道:“下去吧。” 勒金迟疑了许久,道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戟颂的戒心已起,看着祭司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凶狠起来,她对祭司正在流血的胳膊弃之不顾,身体瑟缩着转向另一边。 但这不是因为她不想吸食他的血,而是不敢。 与众多恶鬼一样,现在在戟颂面前的,不是祭司,而是一团前所未有的庞大的灵气。 神圣,而令她畏惧不已。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祭司试探性地问道。 戟颂没有反应,只是在祭司说话的时候扭头看了他一眼,干裂的嘴唇上还残留着祭司的血迹,一头蓬乱的头发胡乱披撒,没有回应祭司的话。 “你不是说,不回答别人的话很失礼么。”祭司道,“怎的?你现在也不回答我了吗?” 与之前不同,那时的戟颂方才变成恶鬼,程度不深,若是不管,凭借着她不死之身的愈合之力,到了一定时辰也会自己恢复正常,但现在则不然,戟颂的程度随着时间已经加深了不少。 若是放任不管的话,纵然日后恢复人身,也难以做回人了。 因而,祭司别无他法,只能一刻不停地与她交谈,希望借言语将她从恶鬼的意识中拉出来。 他神色凝重,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手腕,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仿若一条蜿蜒的溪流,缓缓汇入她的口中,以血为引,滋养着她那日渐孱弱的身躯。 脑中闪过残影中看到的模糊面孔。 ……那是他吗? 但是那人的装束,似乎是个士兵。 戟颂没有理会祭司。 对于她而言,现在的祭司不过是发出了一串她并不通晓的叫声罢了。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夫君么。”祭司接着说道。 戟颂还是没有反应,两只眼睛空洞地望向前方,一如她失明的时日那般,没有任何聚焦。 祭司凝眸看着戟颂,她在鬼镇之中一口一个夫君叫他的样子,笨拙地给他擦头发的样子,在他睡着之后悄悄给他盖被子的样子,抱着那个傀儡婴儿在他身旁蜷缩入睡的样子……都还历历在目。 待一切准备就绪,众人回到黑山乌林之地寻找此层鬼镇的出口。 戟颂忘记了怎么走路,于是只能跌跌撞撞地,由两个神守搀扶着走。 勒金两手提刀看向四周,周遭异常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大祭司上次清剿恶鬼的缘故,这恶鬼与上次相比少了很多。 众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起初落地的地方,祭司在此地到处看了看,发现了隐藏在虚空之中的一条裂缝,这裂缝便是他们几人来此处的入口。 若是想出去,得先打开覆盖在裂缝周围的层层结界,方可通过此处离开。 可解开封印不仅需要力量,还需要封印立时咒文的破解之法,现如今祭司的感知力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想知道封印立时的具体咒文尚有难度,得出破解之法便更要耗费一段时间。 勒金及一干神守在周围提防恶鬼偷袭,戟颂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地望向地面。 这昏天暗地之处,分不清楚是白昼还是黑夜,过了许久,戟颂逐渐躺在地上睡去,其余神守也在打着呵欠。 勒金掐着手指,看着天空,若是他估算不错,算上他们来的那天,现已过了两天一夜。 祭司没有合眼,更没有休息,一直在解此处的封印,但是似乎还没有要解开的迹象。 不过也不奇怪,勒金从出生以后,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强悍的鬼镇,其内封印也异常坚固,而近几日大祭司也没少流血,再加上此地的阴邪之力压制,恐难以破解这道牢焊的封印。 他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若大祭司无法解开这道封印的话,那余生可能会一直被困在此处。 刹那间,苍穹之上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裂,一道狰狞可怖、宛如深渊巨兽大口般的裂缝豁然开启。 几乎是同一时刻,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仿若滚滚天雷,响彻天地,惊得飞鸟四散,走兽奔逃。 紧接着,一股仿若裹挟着千钧之力的狂风,从那深邃幽暗的缝隙之中汹涌呼啸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此地原本静谧悬浮着的浓稠黑雾,如驱赶羊群一般,猛地卷至地面之上。 一时间,飞沙走石,天地变色,那被狂风裹挟的黑雾在地面上翻滚涌动,仿若一头头择人而噬的黑色巨兽,给这片大地蒙上了一层更为厚重的阴霾。 勒金瞠目看着眼前奇异的景象,惊叹道:“这出口终于打开了,我们要如何……” 忽然,祭司平静地望向一处,眸中凝了一层冰霜。 ……来了。 第38章 局外罪孽 自黑雾深处走出了一只恶鬼,他是新晋的鬼王。 上一任鬼王统治此地已经过了数百年之久,道行深厚,却被这祭司一招致死,甚至连跑的机会都没有。新晋鬼王本不打算去招惹这个祭司,也没有要称霸此地的打算,他要做的,只是从这个罪孽深重的地方出去。 话虽如此,但没想到只是短短几日,那个将鬼王杀死的祭司便虚弱成了这样,看来这阴邪之地对于他的影响真不是一星半点。 新晋鬼王自众多恶鬼开出的道路上徐徐走来,到离祭司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唇角勾起一丝礼貌的笑容:“见过大祭司,闻大祭司来到此地,一直想登门拜访。” “鬼王这拜访得,也太过鲁莽了一些吧!”勒金语中略带嘲讽之意。 新晋鬼王笑了。 “是,阁下所言不假,但时间仓促,若是讲究慢条斯理,可能便要永远在此地囚困了。”鬼王抬手,恶鬼便在身后聚集起来,“那些失去神智的恶鬼倒是无所谓,但对于我来说,在这毫无生气的地方待着,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各神守将剑指向周边逐渐聚齐起来的恶鬼,挥剑斩杀,勒金守卫在在祭司身边同恶鬼拼杀。 这几日祭司没少给戟颂吸血,又因阴邪之气极盛,此时解开封印已是不易之事,恐已经无力像上次一样张开禁制驱散这些恶鬼…… 勒金看向那边昏睡的戟颂。 兴许以她的战力对付这些恶鬼,应当不成问题,于是朝戟颂喊道。 “白将军!你醒一醒!” 躺在地上的戟颂没有反应,因为每日吸食祭司的血液,令她身上也带有了祭司的气味。 一些恶鬼聚集到了戟颂身遭,冲她伸出了尖利的爪子,却又因为恐惧收了回去。 鬼王看着戟颂。 就算是新晋鬼王,在成为鬼王的那一刻,这里的每一只恶鬼,都将成为鬼王在这黑山乌林之地的眼线。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鬼王的眼睛,包括那只由不死之身变成的恶鬼,以及它周围的人和事,他也一样了解。 他和她,他们都是一样经历过战场血腥杀戮的人,也很清楚周围的人对他们这种人的偏见和唾弃。 两手没有沾过鲜血的人可以理所应当地成为圣人,就算是整日将活人踩到脚下,只要脚下那人一日未死,他便还是圣人。而他们即便远离了战场,两手终日不染鲜血,也依旧逃避不了周遭人异样的目光。 “白将军!” 勒金见戟颂没有反应,于是焦急地吼道。 他担心的并非是戟颂,而是担心祭司又会因此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殃及他们这些小小的神守——他不知道祭司和戟颂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祭司如今对待戟颂似乎格外偏袒,如若她出事,大祭司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处于这样猛烈的攻势之下,这些恶鬼迟早会将他们撕成碎片。 正当勒金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鬼王的声音远远地飘来。 “阁下既然拒绝给予满身杀孽的人以救助,想必一定是嫉恶如仇的人。”鬼王对勒金说道,语气平和,“既然如此,您现在又为何想要借那人之手除掉我们呢?你厌恶她身上的血污不是吗?您不是觉得自己的身上无比圣洁吗?” 勒金看向远处与自己对话的鬼王,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此处众人无论善恶美丑,只要是身上背负杀孽就会被恶鬼啃食。” 鬼王对勒金说道,他看到勒金看向自己那万般厌恶且居高临下的眼神,感觉十分不快:“我看阁下身上也并非完好无损,想必您的手,也不如你认为得那般干净。” 鬼王语毕,将戟颂身体周遭的恶鬼支配到一边。 鬼王很清楚,现在不能让戟颂醒来。 现在戟颂已经是一只完完全全的恶鬼,要是令她醒来的话,她所具备的戾气和杀孽,会立即将他取而代之,而届时他也将失去支配恶鬼的能力。 在他离开此处之前,是不能够丧失鬼王之位的。 恶鬼攒动,将祭司和勒金以及其他神守间隔开来。 祭司知道鬼王的用意,也知道戟颂已经具备了可以取代鬼王的条件。 戟颂代替他成为鬼王,虽然可换一时平静,但紧接着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勒金执剑劈向鬼王! 剑身直接劈上了鬼王的身体,但鬼王的身体却未损伤半分。 “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永远没有资格评判战场上的杀戮是不是罪孽。”鬼王的爪子刺向勒金,“那些杀了数百人之后,活着从战场上走下来的,究竟有没有资格继续活下去,不是你身为局外人就可以了解的。” 勒金及时躲开,颤抖着拿着手中的剑,头上汗意涔涔。 这家伙……砍不死? 鬼王可以看得出勒金眼中深深的恐惧,他明白勒金此时挡在祭司身前,并不是为了护祭司周全,而是为了站在尽可能离祭司近的地方,换取一时的安全。鬼王徐徐向勒金和祭司走去,祭司面色依旧略显苍白,但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徐徐抬手,将勒金拨到一旁。 鬼王说完,猛地将魔爪伸向了祭司! 在爪子即将刺入他眼睛的一瞬间,弦丝缠缚了鬼王的手臂。 祭司面色沉静地看着他,只消一瞬,鬼王的身体便被弹出数丈之外,直直撞上了远处的巨石。 巨石被砸出裂纹,鬼王摔落在地上,想要站起时,视线中映入了近在咫尺的、一双银白色的鞋靴,即便遍地黑泥,这双鞋靴却纤尘不染,好似从未在黑泥之上行走一般。 “白将军!” 勒金在恶鬼群中拼杀着,正在赶往戟颂所处之地。 不远处正浴血奋战的神守们纷纷看向了正在昏睡的戟颂,陆续跑到了戟颂身边。 如此多的数量,若是没有白曳相助的话,他们是无法顺利从这里离开的。 一个神守用力地摇晃着戟颂,企图将戟颂唤醒。 鬼王正在与祭司交战,看到戟颂被神守摇晃着,面色微动,指派着恶鬼袭向那个神守。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祭司已经悄无声息到了跟前,他不染纤尘的手覆盖在了鬼王的面容之上。 恶鬼的数量实在太多,一个一个接踵而至。 戟颂身边的那一个神守斩杀不及,身体不久便被多只恶鬼缠绕。 多只恶鬼齐发力,那个神守的身体在一瞬间被缠解开来,分成了数块碎肉。 神守们已经伤了大半,恶鬼围聚成团啃食着他们的身体。 勒金用刀劈死一个恶鬼,腹部却也被恶鬼的爪子掏了进去。他忍着腹部的剧痛一步一步地移向戟颂,趴在了距离戟颂两步远的地面上。无论他怎么摇晃,戟颂就是不醒来。 无奈之下,勒金只能将刀刃对准了戟颂的肩头。 反正她也不会死。 眼下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叫醒她了。 第39章 继任鬼王 鬼王的身躯被无数道无形的丝线层层缠缚,动弹不得分毫。 就在此时,祭司掌心之中陡然散发出夺目而柔和的光芒,瞬间将鬼王笼罩其中。置身于这光芒之内,鬼王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回溯。 他回忆起了自己是谁。 脑海之中不再只是重复战场上满是血腥的杀戮。 是生前躺在草地上,阳光洒到身上的感觉。 他是个只会摆弄木头的穷小子,他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一间狭窄的屋子。 冬日漏风,夏日漏雨。 但即便如此,他也遇到了愿意陪伴自己的人。 凭借着自己的手艺,他一点一点地为家中添置各种物件,让原本空荡荡的屋子渐渐有了温馨的烟火气。 后来,他唤来左邻右舍帮忙,在原有屋子的基础上又加盖了两间。 大功告成的那一日,他环顾家中崭新的陈设,紧紧握住妻子的手,深情地亲吻她的额头与嘴唇,郑重地许下诺言,要给她一生的幸福。新婚之夜,昏黄黯淡的屋内,唯有他们二人的呼吸声交织回荡。他轻轻抚摸着妻子的娇躯,妻子也同样紧紧拥抱着他,望着妻子微微湿润的眼睫与泛着红晕的唇瓣。 那一刻,他坚信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 在那之后直至生命终结前,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日,皆是在这几间屋子里与家人相依度过。 没过多久,家中又添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孩子的笑声让他的小家愈发温馨。 然而平静的生活却被一道征军令无情打破。 他被迫背井离乡,奔赴战场。 彼时,邻里们饱受饥荒与战乱的双重折磨,纷纷拖家带口地搬离,更有甚者饿死家中。 自家的存粮也已所剩无几,临行前,他满心忧虑,不知柔弱的妻子要如何独自拉扯大两个孩子,更不敢想象家中断粮之后,母子三人将面临怎样的绝境。 战场上,他拼尽全力只为活下去,手起刀落,一次次砍杀妄图取他性命的敌人,就这样在血雨腥风中熬过了一日又一日。 他满心期盼着战事早日平息,如此一来,他便能快些飞奔回家,与妻儿团聚。 整整一年未曾相见,他们是否一切安好? 他的心时刻被这份牵挂揪扯着。 此刻,四周刀光剑影,战马嘶鸣,尘埃漫天飞扬,异兽与妖兽疯狂地相互撕咬,刹那间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他在混战的人群中挥舞着大刀,精准地将利刃刺进一个又一个妖子的心脏。 突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闪过! 他下意识地抬眸望去,只见一人骑着妖马,手提寒光凛凛的大刀,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下,看不真切,只能瞧见一双如厉鬼般可怖的浑黑双目。 那人猛地挥动大刀,一道刺目的银光乍现! 周遭一圈的人影瞬间如割倒的麦子般纷纷倒地,其中既有人类士兵,也不乏妖子。 见此情形,他心底涌起一阵巨大的恐慌,他不清楚此人究竟站在哪一方,这种未知的恐惧甚至远超面对妖子时的惊惶……但他知道他不能死,家中的妻儿还在眼巴巴地盼着他回去! 慌乱之中,他转身朝着远离那人的方向夺命狂奔! 然而命运却对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自家将领一刀狠狠刺进他的腹部! “逃兵!”一声怒斥在耳边炸响。 他轰然倒地,温热的鲜血从身下汩汩涌出,腹部遭受多人无情踩踏,脏器早已被碾成一滩肉泥。他痛不欲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家的方向遥望,可映入眼帘的,唯有那堵冰冷坚硬、隔断希望的城墙。 他不知道自己战死的噩耗能否传回家中,也不知家中的妻儿是否还存活于世。 穷其一生,他最大的遗憾莫过于临死之际,仍旧无法知晓此生挚爱之人的生死,没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寒夜紧紧抱住他们,轻声抚慰,告诉他们苦难终会过去;没能在他们饥肠辘辘时,为他们寻来哪怕一口果腹的吃食。 只是一次也好,他好想回去看看…… 就在这时,脑后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踩在他早已经破碎的身体上。 - “你的妻儿,于你死时尚在人世。” 空灵的声音仿若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在周遭幻象已然彻底崩解、如烟云般散尽的刹那,悠悠传来。 鬼王听闻此言,干涸已久的眼眸中骤起波澜,那对曾被血光与仇恨蒙蔽的双眸,此刻闪烁着熠熠泪光,恰似幽深夜空里璀璨的星芒,承载着他数不尽的哀愁、诉不完的遗憾。 他仿若从一场冗长且悲戚的噩梦中惊醒,缓缓抬起眼帘,望向一旁的祭司。 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渴盼求证:“当真如此?” 祭司并不多言,只点了点头。 他的指尖溢出一丝光亮,鬼王看到了阔别已久的亲人。 阳光洒落的宁静小村庄里,白墙黑瓦、炊烟袅袅,村口矫健少年手持精巧木鸢欢快奔跑呼喊,不远处温婉女子闻声转身,叮嘱少年慢些跑。 女子身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眼睛亮晶晶,拉着母亲衣角,奶声奶气嚷着也要玩木鸢。 “他们……真的还活着……” 鬼王身躯微微颤抖,眼中的戾气仿若春日里的冰雪悄然消融,眼眶不禁湿润起来,似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又缓缓地、缓缓地阖上双眸,好似这般,便能将这尘世的喧嚣、半生的苦难,统统隔绝于外。 随着眼角那一滴晶莹剔透、仿若凝萃了他毕生凄楚的泪珠,悄无声息地滚落。鬼王的身躯仿若被风一吹即散的残烛微光,刹那间,化作了一阵浓黑如墨、翻涌不息的雾气。 那雾气盘旋缭绕,似在眷恋不舍,又终是无力地飘散,消逝于茫茫天地之间,徒留下一片死寂般的空寂。 而此时,周遭那群张牙舞爪、攻势汹汹的恶鬼,仿若被一道无形的指令喝止,行动猛地迟缓下来。 继而如鸟兽般,纷纷朝着四下奔逃、隐匿身形。 当务之急,是得趁着下一任鬼王还未彻底苏醒之际,赶紧离开这里。 主意既定,祭司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定在勒金身上,正要开口嘱托,却惊见勒金已然手持寒光凛冽的利刃,满脸决绝,狠狠刺入了戟颂的肩头! 祭司身形猛地一僵,瞳孔骤缩。 “住手!” 然而,声浪虽震得空气都微微颤抖,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勒金吓得慌忙放开手里的刀子。 殷红刺目的血迹,仿若春日里肆意绽放的红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戟颂肩头的衣物上缓缓洇开,一点点吞噬着那原本素净的色泽。 刹那间,晦暗无光的天地间仿若被一层绝望的阴霾笼罩,愈发显得阴沉压抑。 四周的黑雾仿若嗅到了血腥味,愈发汹涌澎湃,如潮水般滚滚而来,迅速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祭司眉头微蹙,他深知,此刻显然绝非让戟颂苏醒的良机。 一旦戟颂此刻醒来…… 戟颂倏地睁开双眼。 原本萦绕在她周身的杀孽气息,仿若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召唤,刹那间疯狂聚集,仿若黑色的漩涡,高速旋转。 那一瞬间,仿若一道惊雷划过夜空,震得周遭的空气都嗡嗡作响。 那些围成一团、正津津有味啃食碎肉的恶鬼,仿若被抽走了魂魄,瞬间放下手中的东西。与神守激烈缠斗、刀光剑影闪烁的恶鬼也松开了手中的刀刃。不断朝着神守们疯狂扑击、妄图将其撕成碎片的恶鬼,也仿若被施了定身咒,骤然停止动作…… 继而,一齐朝着戟颂走去。 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仿若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掀起了祭司的长发,衣袂猎猎作响,似在发出绝望的嘶吼。他目光深沉,凝视着被利刃刺中肩头、脸色惨白的戟颂,眼眸深处仿若有幽光闪烁,思绪万千。 祭司望着这一幕。 心底一沉。 她便会……成为新一任鬼王。 第40章 口中之名 勒金瞧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禁一愣,还未及反应,戟颂已然如鬼魅般欺身而上,一只手如铁钳般狠狠掐住了他的脖颈! 勒金惊恐交加,双手本能地握住戟颂的手腕,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挣扎,双脚在地面上胡乱蹬踹,试图挣脱这要命的桎梏。然而,戟颂的手好似被浇筑了钢铁,纹丝不动,勒紧的力道让她几近窒息。 戟颂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身姿笔挺却透着一股子森冷寒意。 她目光冷峻,望向四周,只见数量浩大、张牙舞爪的恶鬼们如黑色的潮水般,正一步步向自己汹涌逼近,那场面好不骇人。 “白将军!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勒金拼尽全力,从牙缝中艰难挤出这几个字,每吐出一个音节,喉咙便如被刀割般剧痛,双手仍在徒劳地挣扎着。 此时,戟颂肩头被利刃刺伤之处,鲜血汩汩涌出,顺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下,在指尖汇聚成殷红的血滴,“啪嗒”一声,重重地滴落在脚下的土壤之中,溅起一小片尘土。 戟颂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扫向勒金,眼眸深处,一抹腥红转瞬即逝。 紧接着,她猛地一甩手,将勒金像破布袋一般狠狠扔向一旁! 勒金的身体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她撞断了两棵碗口粗细的树干,“咔嚓”几声脆响,树枝簌簌掉落,他狼狈地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吐血。 随后,戟颂将目光缓缓投向了不远处的祭司。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若尘世之外的隐者。 就在靠近祭司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馥郁香气悠悠飘入戟颂的鼻中,令她下意识地一怔。 戟颂仿若着了魔障一般,抬脚向着祭司一步步走去,身后,成群结队、面目狰狞的恶鬼们仿若忠诚的奴仆,亦步亦趋地紧紧尾随其后。 那些身上血迹斑斑、历经苦战的神守们,此刻皆面露诧异之色,呆呆地望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就连刚刚死里逃生的勒金,也满心迷茫,全然不知在戟颂苏醒的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单从那双透着陌生与疏离的眼睛便能瞧出,此刻的戟颂,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模样。 勒金躺在地上,只觉体内断了好几根骨头,疼得他冷汗直冒,嘴角溢血,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噩梦般的景象。 若说平时他对戟颂存有的是几分畏惧,可如今,仅是看上她一眼,都需要鼓足莫大的勇气。 毕竟,此刻的戟颂明显已丧失了人性,在这混乱血腥的局面下,谁也料不准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在昏暗晦涩的光线笼罩下,戟颂一步步走到祭司面前,居高临下地站着。 “和我一起出去吧。” 祭司神色平静,目光淡然地看着戟颂,轻声说道,声音仿若能穿透这黑暗,抵达人心深处。 戟颂听闻此言,眉梢微微一挑:“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和你出去?” 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疑惑与不屑,语气平静却又疏离至极。说着,她又向前凑近了些,鼻翼微微翕动,在祭司身上嗅了嗅那股诱人的香气,继而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悠悠开口道:“不过,你要是愿意让我咬一口,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你的提议。” 祭司依旧平静如水,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戟颂。 戟颂缓缓用爪子撩开祭司的衣襟和长发,将他恍若白瓷的颈侧露了出来。 他的颈侧上还留着前几次的咬痕。 “嗯……看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戟颂道。 勒金在远处看着这一切。 他没料想事情会变成这样,祭司本就虚弱,若是再像往常一样给戟颂以血液,怕是会失血而亡……大祭司若是死了,他们这些人的后半辈子都将被囚禁在这里。 但勒金也清楚,若是自己现在前去阻止戟颂的话,可能会被戟颂当场杀死。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祭司问道。 戟颂眼中毫无波澜,凑到祭司面前说道:“是谁有何要紧,纠结于此,只会自寻烦恼。” 祭司看着那双陌生的眼睛。 勒金犹豫了片刻,忍痛起身,打算冲过去的时候,却看到祭司将手覆在了戟颂的后脑之上,将她按到了他的颈间,好似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因此死去。 “只一口,咬完我们就出去。” 戟颂脸上略有意外,但很快便被香气迷了神志。 “大祭司,出口就快要关闭了!” 其余的神守看着天空中裂缝的变化,纷纷呼唤祭司。 祭司恍若潭水般静谧的双目看向上方的裂缝,上方的裂缝放出的飓风已经小了许多,裂缝逐渐变小,在关合的边缘。 祭司知道裂缝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那是专为人所打开的出口,如果戟颂一直保持着恶鬼的形态,而没有丝毫人的意识的话,势必会被阻拦……即便将戟颂封印,他也无法带她离开这里。 勒金冲了过来,想要趁戟颂松懈的时候,一刀将其斩杀。 不行!这样拖下去,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岂料重重恶鬼围了上来,将他的躯体固定在远处,他只能站在远处焦灼地看着祭司,大吼着。 “白将军!” “白曳!” “你这混蛋!快放开大祭司!” 勒金话音未落,便直接被戟颂掐着脖子拎到了空中。 勒金胆寒,止不住的颤抖着。 戟颂冷冷地看着勒金:“你刚才说什么?” 勒金恐惧到了极点,想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你身上的味道……真是恶心。”戟颂直接将勒金扔到了恶鬼堆中。 勒金奋力挣扎,和恶鬼缠斗。 “小的们,把他给我撕碎了嚼烂了,连骨头渣子都别剩下。”戟颂朝着恶鬼们说道,说完之后便走向了祭司,“现在轮到我和你好好玩玩了……你叫什么来着……” 蓦地,戟颂唇边勾起一丝诡魅的弧度:“……大祭司?” “白将军。”祭司凝视着戟颂,“你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里?”戟颂不为所动,嘲弄着笑了,“那你告诉我……我属于哪里。” 祭司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唤回她的神志。 失血过多令他有些目眩,连站在这里都只是勉强为之。 “你是我什么人?我们关系很好吗?”戟颂问道,忽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岩壁上,见祭司没有反抗,便顺势俯首到他颈间,尖锐的獠牙刺破血肉,涌入口中一阵甘甜。 祭司缓缓阖上眼帘,身体略微晃动了一下。 一个少女的声音蓦地响起,像是从亘远的往事之中传来。 ——那,那个时候你还在吗? 他所见到的朦胧的画面中,似乎有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士兵,坐在他对面注视着他。 她明亮的眼中,满满的都是他。 然后,有人回答了。 ——在。 ——你在就好。 冥冥之中有两个人在互相交谈,听上去关系很好的样子。 ——你逃吧,每天逃出去的人没有几百也有数十,虽然说大部分会被抓回来,但总有人能逃掉的,与其留在这里…… ——别小看我,等白某日后给你当个将军看看…… 一转眼,便是她腰挎大刀、一身戎装骑在马上凯旋的样子,接受着道路两旁的礼赞。 而人们口中高声呼喊的,却是…… 白将军。 但他明明记得…… 她好像,不姓白。 逐渐模糊的神志之中浮现了两个字。 “戟颂……” 祭司口中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第41章 罪之己身 戟颂听闻,瞳孔猛地放大。 她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松开了祭司,连退数步,和祭司拉开距离,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恢复正常了吗,白将军。” 祭司勉强张开眼帘,注视着戟颂。 戟颂没有即刻回答祭司,只是诧异地看着他。 这家伙怎么会……知道她原先的名字。 忽然一阵轰鸣! 刹那间,成千上万的恶鬼仿若从地狱的深渊被释放而出,汹涌澎湃地自四方潮水般涌入。它们仿若一座座由腐朽尸体堆砌而成的活动山骸,周身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臭,狰狞扭曲的面容、尖锐森冷的爪牙,以及那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眼眸,且正以一种排山倒海之势向着此处步步紧逼。 “怎么办!恶鬼越来越多了!”一名神守惊恐万分,扯着嗓子大声叫嚷道。 “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众人纷纷附和,声音中满是焦虑与绝望。 一只恶鬼瞅准时机,张牙舞爪地飞扑过来,然而,还未等它近身,戟颂便眼疾手快,手中利刃一挥,寒光一闪,那恶鬼瞬间被砍成两半,污血四溅。 此时,万鬼仿若嗅到了猎物的气息,纷纷伸长了脖子,在弥漫着血腥与腐臭的空气之中拼命嗅着。此刻的戟颂已然不再是那令众鬼臣服的鬼王,而是掺杂了一半人气的特殊存在。 只因她作为人的意识已然悄然恢复了一些,体内不死之身的愈合之力也随之重新启动,开始消解河水中的毒素,如此一来,她便不再算是纯粹完整的恶鬼。 众鬼昔日之所以臣服,全然基于戟颂身心俱为恶鬼的事实,可如今,身为满身杀孽的人,在众鬼眼中,她已然成了杀死它们的罪人,它们必将满腔的怨恨毫不留情地奉上。 戟颂知道,它们是冲她来的。 这是她欠下的命债。 得她来还。 “你干什么去?”祭司察觉到了戟颂的动向。 戟颂深深地凝视了祭司一眼,那一眼,仿若饱含了千言万语,又似带着无尽的决然。而后,她徐徐站起身来,迈着坚定却又略显沉重的步伐,朝着那如潮水般汹涌的万鬼走去。 那些恶鬼的相貌,戟颂并不陌生。 从一些亡者的残影之中,她隐约可见,自己存在于他们生命之中最后的光景。 自降生以来,她因为自己身为不死之身而一直被冷眼相待。 可她始终觉得自己是被误解的人。 因为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生性并没有那么残忍,有时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而如今看到这些亡者眼中的残影,她从他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才真正地理解了身为不死之身的自己为何会令他人深恶痛绝,甚至恐惧生畏的原因。 她一直,都是这个令人惧怕的恶鬼。 因为她是个罪人,他们深恶痛绝;因为死亡无法制裁她的罪行,他们心生畏惧。 窒息感般的恨意汹涌袭来,仿佛要将周遭的空气都抽干。 戟颂面上不见丝毫波澜,神色平静如深潭,一如既往地透着冷峻。她素手轻抬,掌心火焰瞬间燃起,跳跃的火苗似有生命一般,眨眼间便裹挟住其中一柄赤头飞刃,稳稳地落在她手中。 此刻,苍穹之上,那道骇人的裂缝已缩成一条窄窄的细缝,仿若一只倦极欲阖的眼眸,冷漠地窥视着下方这场生与死的较量。 只见戟颂身姿笔挺,却缓缓屈膝。 面对着一众恶鬼。 跪倒在地。 恶鬼们身形一顿,那汹涌向前的态势瞬间凝固,密密麻麻的身影好似刹那乌云坠地,黑压压的一片,如同被定格的汹涌黑潮,在原地翻滚着,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死寂。 勒金与众神守同样惊住了,只能直愣愣地僵在原地,满眼皆是难以置信之色,死死地盯着戟颂。 这…… 这是…… 勒金震惊瞠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戟颂。 那么狂妄的不死族人…… 那个像魔鬼一样的不死之身…… 竟然,给亡者下跪? 怎么可能!? 黑雾徜徉其间,将原本暧曃的天地合做一片混沌,连绵不断的黑色山脉仿佛大火燎原遗留的残骸,干秃的枝丫一触即断。灰色的苍穹之中横亘一道骇人的裂缝,裂缝即将关合,地面上的飓风将脆弱的枝条捻作齑粉,随手一撒,化为尘烟的乌屑投身于漫天遍地的绝望之中。 “在下深知,所为之事已无法弥补……” “只求一死,以宽慰各位之灵,平息怨怒。” 语毕,戟颂执刃自刎。 第42章 可口之物 恶鬼见戟颂已死,纷纷散去。 因为体内残留的毒素,不死之身的愈合之力会有所迟缓。 因此,戟颂脖颈上的伤口一时半刻没有办法愈合。 勒金冲过去抱起戟颂的身躯,看了一眼上方即将关合的裂缝:“大祭司!我们的快点离开这里!出口就快要关闭了!” 裂缝逐渐闭合,幸存的几人聚到一起。 人气凝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至空中。 放眼下方漫无边际的黑山乌林之地,数量众多的恶鬼在上升至空中的一刻…… 全都变成了血淋淋的人子和妖子。 他们有的身披戎装,有的是一些老幼妇孺,已经丧失了全部身为人的意识,忙忙碌碌地奔走在黑山乌林之间,被脑中虚伪的世事操控着,心中的欲望驱赶着,在心中不断重复自己万分苦痛的时刻,永远囚困在此处,啃食着落入此处的罪人。 - (多日后) 戟颂解开衣带,露出一侧被刺了一刀的肩头。 已过了两日,还没有痊愈。 ……奇怪了。 戟颂走出房门,站在一棵树前,看着被倒挂在树上的勒金。 勒金被连续倒吊两日,已是头昏眼花,脸色苍白,在他头正下方是这两日来吐出的秽物。 “白将军……”勒金有气无力地哑声说道,“我也是为了我们能顺利逃出去……才用刀刺你的啊……” 戟颂冷冷看了他一眼之后走开。 勒金的声音骤然提高,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吼道:“你到底要吊老子到什么时候!” 戟颂走回去,一脚踹上了勒金的脸! 勒金被踹得猛地向后面荡去,然后又荡了回来。 戟颂的脚没动,又冲勒金的脸踹了一脚! 勒金鼻血倒流,连声求饶。 戟颂等他荡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勒金的衣襟,将他稳稳地抓了起来。 “你给谁当老子呢?” 戟颂的声音不怒自威,吓得勒金绳子一颤,随即声音软了下来,像被吊在空中的一条泥鳅般扭动着身体:“不敢了白将军,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勒金吧。” 戟颂拽着勒金的衣襟,换成另一只手扯着他的头发,猛地向上扔去! 勒金头朝下在树枝下大幅地荡摆着,这树也跟着乱晃,荡了许久,勒金已经彻底昏了过去,树上那根细绳子被磨断,勒金毫无意识地倒在自己吐下的一堆秽物之上。 过了许久醒来,勒金在地上爬着,心里骂了戟颂好长时间之后,才有重新站起来的力气。 - 隔了一个院子,戟颂走到祭司房中,祭司依旧在睡。 来送饭的神守将饭菜放到祭司床头,看着祭司许久叹了口气,想来这都是那个不死族人的缘故。 神守正想着,回身看到戟颂吓了一跳,险些坐在地上。 戟颂站在门口,倚着门框一脸严肃地看着神守。 神守神色慌张地自戟颂面前走了出去。 因身上的毒素还没有完全消解,这几日戟颂鼻中总是萦绕着祭司身上的香味,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看到床上憔悴的可怜人之后,戟颂心中的念头就又打消了。 本就是个孱弱身子,折腾了这么久,没要了命就不错了。 戟颂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几人虽然从鬼镇下层出来了,但还没有完全走出鬼镇。 要想出鬼镇,必须要沿着鬼镇的渠道继续向前走,但是现在他们一行人不是一些病的就是残的,于是还得再等些时日。 这里是上层鬼阵的一处无人院落,为求歇息,他们在此暂住。 戟颂时而出去寻些吃食,但肩头的伤好得异常缓慢,有时打猎动一动还会裂开,伤口撕裂的疼痛彻人心扉。 然而这并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流血之后,对于血肉的渴求就会更加强烈。 戟颂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不过就现在来说,虽然时刻渴求着新鲜的血肉,但毕竟眼睛可以看到,不必依仗着祭司来回走动,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毕竟在之前在夫妻客馆发生的那些事情,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脑子里。 敢问世上还有比将祭司误当作自己的丈夫更可耻的事情么? 对于戟颂来说,没有。 - 多日后,祭司醒来,看到床头放着的半温的饭菜,简单地吃了一口,走出房门。 此时正是晚上,院中到处洒落着薄薄的月光,院中有一棵大树,院中青灰色的地面上可见斑驳的树影,树上坐着一人。 那人盘着腿坐在那树粗壮的枝干上,双目闭合,腰间的大刀由衣带束着,贴着树干垂下。 夜风浮动,吹动了她鬓角的细发和腰间的大刀。 祭司不知不觉走到了树下,仰头注视着她。 “你的弦丝绝术是从何处学来的?”戟颂没有睁开眼睛,张口说道。 受祭司身上香气的影响,她这几日一直不受控制地在想关于祭司的事情,于是便想到了自己那时被祭司控制,身体无法动弹的时候,推测出祭司可能是用的弦丝绝术。 祭司眼中静谧:“不记得了。” “你最好快些离开。”戟颂没有纠结于祭司的答复,转而说道,“我怕一会儿控制不住。” 祭司已经从戟颂身上感觉不到什么恶鬼的气息了,而戟颂又闭着眼睛,他以为她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你体内的鬼毒还未消解么。” 戟颂睁开眼睛看向树下,明澈的眼中映入祭司的影子:“已经消解了大半,只要稍加注意,便不会失控。” 而这只是针对那些凡人而言,像祭司这般灵力强悍的人子,对于现在的戟颂而言仍旧美味得要命。 若她不是待在树上,怕是早就已经扑过去了。 祭司回身朝屋内走去。 戟颂看着祭司的背影,使劲地咽了咽口水,将视线移到墙外。 但是转移视线并没有什么用,她的心中依然急迫地想要吸食祭司的血液。 戟颂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打算从树上下去,只要出了这个院子,应该就会好很多。 可是没想到戟颂一站起来,脚下的树枝便断裂了。 戟颂的身手还带着恶鬼的几分笨拙,毫无防备地掉在地上,背部疼痛欲裂。 最主要的是肩上的伤口,经这一摔,伤口再次撕裂。 戟颂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坐起来捂着肩上的伤口缓了一会儿。 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流出,戟颂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心中想要吸食的欲望随着血液的流逝而愈渐加强。 她捂着伤口匆忙起身,她得赶在自己完全失去神志之前,离这里远一些。但是正当她转身打算走出这个院子的时候,看到了本应回到屋内的祭司。 他正在远处站着,看着她。 戟颂眼中略带诧异地看着祭司。 祭司缓缓向她走来,戟颂向后退了几步:“不必,你回去休息便是。” 据神守之间私下交谈所说,他们将戟颂带回来的时候,戟颂已经奄奄一息,不死之身的愈合之力因为恶鬼的毒性而有所减弱,她颈部的刀痕一时间没有办法愈合,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很可能会死。 虽然之前从未遇到不死之身以这种方式死去的例子,但是照这样下去,是确死无疑的。 对于他们来说,不死之身的性命死不足惜。在场的人都束手无策,或者根本不想去管。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向和不死之身势同水火的祭司,却神情十分严肃。 最终,祭司给戟颂的伤口进行了处理。 只是那时祭司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在处理完了戟颂的伤口之后,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戟颂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是自己一直厌恶的巫道神术之人。但现如今已经欠下了,她也不知道用什么来还,只能避免再欠下更多。 第43章 禁之愈诱 她十指末端又生出了尖锐的指甲,口中的利齿经过这几日的饥渴,再次生长出来而变得异常锋利。 戟颂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捂着伤口向院子外面走去。 然而,身后却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戟颂猛地回头! 她说怎么她一直往前走,这香气也愣是没有消减半分。 原来是他一直跟着她! “别跟了!你想死吗?”戟颂出声警告。 祭司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戟颂。 他也不是疯子,别人吸食他的血时他也会感到痛楚。 但是,每次她吸食血液的时候,他都能看到一些朦朦胧胧的事情。 虽然看不清,但心里莫名在意。 一阵夜风缱绻而来,如灵动的绸带轻柔拂过,竟裹挟着丝丝缕缕诱人的香气,悠悠然飘散在四周,似要勾动人心深处最隐秘的欲望。 戟颂的脚变得越发沉重,眼中泛起一阵浓烈的猩红。 一直以来,她都坚信自己有着超乎常人的自制力,能将内心的种种欲望牢牢锁在心底。 可在这一瞬间,那些曾经的笃定轰然崩塌,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克制内心如猛兽般汹涌的冲动,竟成了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此刻的她,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迫不及待地想要朝着那诱惑之源扑将过去。 忽然,戟颂眼前一黑。 待她悠悠转醒,一股甘甜的液体已抢先一步涌入口腔,带着奇异的温热。 她下意识地抬眸,入目便是一头如瀑的长发,丝丝缕缕都似浸透了清冷的月光,随着轻柔的夜风,徐徐飘动,如梦似幻。 再定睛一看,她发现自己正趴在祭司的怀中,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脖颈,而自己的唇正贴在祭司颈侧那微微泛着凉意的肌肤上,贪婪地吸吮着。祭司身上独有的、淡淡的体香裹挟在血腥味中,丝丝缕缕地往她鼻腔里钻,愈发刺激着她的感官。 戟颂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吼,催促她赶快停下这疯狂的举动。 可身体却好似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手臂不仅没有松开,反而越发收紧,如同一条缠紧猎物的蟒蛇,牙关也咬得更死,此时此刻,那被她含在口中、触感鲜嫩无比的皮肉,仿佛成了世间最勾人的禁果,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令她沉溺其中,无力自拔。 “大祭司?” 远处传来勒金的声音。 勒金起初只是挂念祭司的安危,想着进屋瞧一瞧他的状况,哪成想屋内空无一人,他的心瞬间悬了起来,不及多想,抬脚便踏入夜色,匆匆出来寻人。 祭司心里清楚,要是此刻被勒金撞个正着,少不得又得费一番唇舌解释。 眼见戟颂沉溺其中,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他一把将还在自己脖颈处忘情啃噬的戟颂打横抱起,躲入一旁的灌木丛,借着茂密的枝叶,将两人的身形隐匿起来。 勒金一路疾行至戟颂的房门前,抬手重重叩响门板,然而屋内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心焦如焚,脑海中瞬间闪过祭司遭遇不测的念头,当下也顾不上许多,扯着嗓子放声高喊祭司的名字。 这一喊,仿若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打破了夜的寂静。 几个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神守,匆忙披衣跑出房门,神色惊惶,连声问道。 “怎么了?勒金大人。” “出什么事儿了?” “快!都别愣着,赶紧去找大祭司!” 勒金急得额头上青筋直跳,大声吼道。 院中因找人起了一阵骚乱。 戟颂正大吸特吸,喝得呛了,咳嗽不止。 路过的神守发现了里面的响声。 - “大祭司和一般的司祭不太一样。” “他是命运的信徒,从来不会为自己的私欲下跪,也不为苍生献身,对自己的生命也十分的不上心,让您吸血并不是因为没问题,而是他顺从命运的安排,就像此次的死峡之行一样,明知是陷阱,却还是会来。” 勒金此刻面对戟颂的时候还是会心生畏惧。 但是这次是戟颂的错,他自然可以义正言辞地数落她。 “请您控制一下自己。” 戟颂理屈,听勒金唠叨了半天之后,一句话也没还嘴。 戟颂决定在自己身体内的毒素消解之前不出房间,反正也饿不死。 数日之后,戟颂被困在房间之内,腹中饥饿感如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疯狂翻涌,将她的理智冲撞得七零八落。她整个人虚弱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四肢百骸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每一寸肌肉都在因饥饿而颤抖、痉挛。 她心中满是绝望,照这般情形发展下去,只怕还没等自己恢复如常,就要先被这蚀骨的饥饿折磨得疯癫发狂。 房门外,那些神守们各个面露惊惶,回想起戟颂前些日子那失控的可怖模样,心底寒意顿生。 他们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沦为戟颂口中的“食物”,成为她疯狂之下的牺牲品,是以即便心中存有一丝不忍,也无人敢贸然将食物送进屋内。 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将饭菜搁置在门口,随后便匆匆退离,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惊动屋内,仿若她是一头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猛兽,稍有刺激,就会冲出来将自己撕咬得粉碎。 而出于极度的恐惧,他们甚至都未曾告知戟颂门口有食物一事,任由她在屋内独自挨饿。 此时此刻,戟颂紧闭双眸,整个人趴在床上,意识已然有些模糊。 脑海之中,反反复复都是前几日吸食祭司鲜血时,那股奇异而诱人的馨香,那味道仿若具有魔力,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令她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以至于门外饭菜那寻常的香气,根本无法穿透这层“迷障”,钻进她的鼻腔。 她双手无意识地紧抓着枕头,指节泛白,力道之大,竟将那枕头生生抓出了几个窟窿。 祭司在戟颂门口看了许久,拿起门口的饭菜给她送到了房中。 戟颂正在睡,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祭司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并未离开。 他略带深意地看着戟颂床上的枕头,想来自己若是在那个位置,大抵也会是那副惨样。 “多少也吃点人吃的东西,白将军。” 等戟颂坐起来之后,祭司对戟颂说道。 戟颂拿起吃的咬了几口,身上的体力逐渐恢复。 而祭司的香味对她的诱惑也越来越大,戟颂内心挣扎,不断地咽口水。就像一个人在沙漠中行走,本就十分饥渴,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一汪清泉,却不能喝。 戟颂蓦地看向祭司。 见祭司还没走,就像是在等着她吃不饱的时候他再替上来。 戟颂忽然想起勒金的话。 “这也是天命?”戟颂问祭司。 祭司没有回答戟颂的问题。 但在他看到的来事中,并没有戟颂的身影。 “我看不到你眼里所能看到的东西,也听不到所谓的天命,只是个满身命债的暴徒而已。”戟颂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发出轻微的 “嗒” 的一声,打破了片刻的寂静,她续道,“身为不死之身,我罪孽深重的一生没有尽头,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厌倦活着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微微仰头,望向头顶那有些昏暗的屋梁,似是在回忆往昔的种种, “……但你,和我这棵独根草不同。” 说着,戟颂的目光重新落回祭司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愫,有羡慕,也有感慨。 “你身系众人的期盼,有诸多性命仰仗于你,你的存在至少不是毫无意义的。” 祭司略带深意地凝视着戟颂,眸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却又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悄然隐匿。 “好了,出去吧。” 祭司身上散发出来诱人的香气,令戟颂有些冲动涌上心头。 戟颂努力地将心中的欲望遏制了下去,拿起盘中的一个馒头咬住,挥手让祭司出去。 祭司会意,起身走出了房门。 - - 周应走进营帐,身后的副将将方才捕捉到的怪物扔到了地上。 河生看到被扔在地上的怪物,怪物身上缠绕着树根和藤蔓,俨然是主墓室里袭击她的那个怪物。 河生看到地上的怪物,瞳孔猛地颤动了一下。 这个怪物在这里,那就说明地鬼已经遭遇了不测…… 第44章 甘为汝囚 河生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 她手上渐渐握紧,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但眼眶还是渐渐红润了起来。 梁钟注意到了河生的异样,以为是河生想起了什么事情,于是去握住河生的手,眼中隐忍沉痛地说道:“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河生没有理会梁钟的话,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怪物。 希望它能动一动,至少给她一丝希望。 怪物被削去了手脚,毫无反抗的能力,它扭头看向另一边,看到了河生。 怪物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化,怒目圆睁,冲着河生怒喊道:“你这个叛徒!你怎么有脸在这里!” 众人皆是一震。 怪物看到了周应和梁钟,奋力朝着二人爬去:“周将军!梁将军!我可以死!但是你们不可以相信这个女人!她早就是那个妖子的女人了!两位将军不要被她迷惑!她能在这里活这么长时间并不是偶然,而是一直同那妖子苟合才能……” “住口!”梁钟没有听怪物继续说下去,“周应!你这是从何处带回来的怪物?” “她究竟是不是,您只要一试就可以,看看她还是不是处子!”怪物接着说道。 周应猛地一脚踢到怪物的下巴上,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没听见吗?让你闭嘴!” 怪物口中鲜血直流。 周应多看了地上的怪物几眼,看向河生的目光逐渐发生了变化:“你是吗?” 气氛一下严肃下来。 河生静默良久,泛红的眼眶逐渐恢复正常。 她面色平静地看向周应,攥紧的拳头逐渐放松下来,她神色微动,回答道:“不是。” “当真?”周应握着佩剑逐渐走向河生。 河生的神色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平静地说道:“叔叔宁愿相信一个怪物,也不信我吗?” 周应站在河生面前,眼神阴厉,沉声道:“但愿你没有骗我。” “河生有一事也一直想问问周叔叔。”河生看着周应,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的情绪,她缓缓说道,“我的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 周应的脸上现出一丝僵硬,脑中闪过那个孩子临死前的眼神。 “我并不知情。”周应说道。 “叔叔信你,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梁钟欲打破僵局,示意周应就此放下这件事情,随即送河生出了营帐。 - 夜幕笼罩之下,白茫茫的雪原上反射着夜色的光泽,风携带着寒原之上的气息迎面而来。 河生看向对面的熊熊大火,一阵一阵的热浪袭来,驱散了脸上的寒意。 想起以往这里的样子,她的鼻子有些发酸,她不能想象现在地鬼所处的地方,会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你周应叔上次来这里便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出去之后还遇到了雪崩,险些闷死在雪下……所以此番前来可能有些敏感,你莫要多心。”梁钟走在前面,对河生说道。 “河生知道,叔叔放心。”河生淡淡地说道。 梁钟将河生送到了一个帐篷里,安顿几句之后派人送了些饭菜便走了。 河生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木板床上,帐篷内的地面上依旧是还未消融的积雪。 她想过去找雪神帮忙,但是就眼下的情况来看,雪神能够帮助地鬼的可能性是不大的……更有甚者,会从背后捅地鬼一刀。 她走出帐篷,看着不远处绿洲之中的火海,仿佛一个带火的囚笼一般。 ——你救不出来的。 ——那我就和你进去。 河生走到雪原边缘,炙热的空气几乎要将她的身体烤干。 - - 这鬼镇之内不能杀生,又是神术巫道之人的领域。 戟颂空有一身武力却无处施展不说,又惹上了恶鬼的毒素,总是被祭司身上的血肉之气诱惑,丧失理智将祭司扑倒。 神守们看着自家祭司心疼得要死,但是无奈打不过戟颂。 每次撞到戟颂在吸食祭司血液的时候,也只能是暗自叹口气便走了开来。 众人将戟颂放在队伍的最后面,将她与大祭司远远地隔开——这样分开有两个目的:一是避免大祭司被戟颂咬住,二是避免前方忽然出来一个什么匪徒,戟颂直接一拳上去将他打死。 众人有这样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前些日子有个歹徒拦路抢劫,戟颂二话不说上去便是一顿揍。 结果将那匪徒打得快要气绝,神守们手忙脚乱地抢救了半天,才让那歹徒免死于戟颂之手。 若是那歹徒死在了戟颂手里的话,戟颂又会被送到鬼镇的更深一层。 而众人皆不知道戟颂被送到更深一层之后,大祭司又会听到怎样的天命,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 于是……只得小心谨慎地过活。 但出人意料的是——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戟颂和有些神守还处得不错。 除了勒金以外的神守们,时常围在戟颂身边。 他们之中有些神守甚至觉得,呆在戟颂旁边比在大祭司身边还有安全感。 毕竟他们的大祭司是一副生死由命的态度,他自己要死都不一定会管,他们这些神守就更不用说了。 而戟颂则不同,她是不死族人,拥有强悍的武力且肆意妄为惯了,一般遇到的强盗歹徒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 而差点将匪徒打死的那次,是为了救他们其中的一个神守,因情急之下才出手没有轻重的——而被救的神守看着戟颂被擦破的那只手,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白将军……谢谢。”被救的神守一边给戟颂包扎伤口,一边对戟颂说道。 因为体内的毒素,戟颂不死之躯的愈合之力受到了些许阻碍,即便是擦伤,也没有之前愈合得那么快。 戟颂看着自己被包起来的手。 这神守年龄尚小,手却巧得很。 “包得不错。”戟颂赞道,“你叫什么?” “小人嘉信。” 那神守笑了笑回答道。 自那以后,戟颂便一直和嘉信走在后面,两人时常有说有笑。 这神守名为嘉信,成为神宫内的神守不久,是因为家中急着用钱给母亲治病,才来当神守添补家计。 戟颂看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不由得心生怜悯之情。 众人走了许久,来到一处天然的温泉。 每个人都行走了多日,身上早已满是泥土和汗意,看到被热气萦绕的温泉两眼放光,于是二话不说,纷纷脱去衣物,下水洗去身上的尘垢。 有些神守洗干净了身上之后,相互泼着戏水。 与戟颂熟络的嘉信见戟颂不下水,便对戟颂说道:“白将军,你为何不下来?” 第45章 美味至极 勒金早就看这个亲近不死族人的嘉信不上眼,在旁冷眼扫了嘉信一眼。 刚打算张口说出戟颂是女人的事实…… 戟颂一道目光杀了过来。 勒金乖乖地住了口。 温泉周边热气氤氲,如同常年被大雾弥漫的长尽河畔一般。 在水池的周边生着细细的草,如同野兔的绒毛般轻轻随着夜风晃动着。 戟颂向池中看去,没有祭司的身影,再向四周看去,忽然发现祭司不见了。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她不知道那祭司还能一个人跑到哪里去。 戟颂忽地抬头看向山腰处,见到有一群飞鸟从山林中飞了出来。 “我从你的箱子里拿件衣裳。”戟颂对嘉信说道。 “好。”嘉信道,他原以为戟颂要和他们一起进来泡,谁知戟颂抱着衣裳进了山。 戟颂进山之后,几个神守聚在一起头对头地议论。 “你是如何和他混熟的?” “他有没有咬你啊?” “没有。”被团团围起来的嘉信徐徐说道,“他其实还挺和善的。” 其余的神守面目诧异,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绝对是疯了!” - 祭司正在山上的一处水池中沐浴。 见戟颂上来,一双清眸直直地盯着她看:“你来做什么?” 戟颂估摸着他是在警惕她忽然冲进水中咬他。 或者,看他洗澡。 “关你屁事。”戟颂察觉到了祭司的视线,并没有在意。 她将换洗的衣服放在一旁,坐在池边对上祭司的视线:“快些洗。” 看她的样子,似乎在等着他洗完便跳进池中去。 “白将军不觉得应该回避一下么?”祭司对戟颂说道。 戟颂对此无动于衷:“你有什么可看的么?” 呵,想当年她在军营什么男人没见…… 祭司无言从水中站了起来。 夜色融水。 池水一直漫到他的腰际,清涟而又妖娆,在枝叶掩映之下的月光撒到粼粼的池面上。 浸透了月光的池水反射着透澈而朦胧的光亮,裸露在外的肌肤,经过池水浸润的肉体显得更为白皙细腻,仿若羊脂玉般温润而富有光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湿漉漉的银色长发如柔顺的水帘,服帖地垂落在他光滑如镜的脊背之上,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偶尔从肩上滑落几缕。 他走到池边,拿起一尘不染的金簟衣披在身上,上了岸。 金簟衣的下半段在他穿到身上时入水片刻,但没有湿掉分毫。 ……嗯,也还行。 祭司察觉到了戟颂的视线,回头看向她。 戟颂这时才懂得敛回目光:“还不快下山去,看我做甚。” “白将军当真是不讲道理。”他语气一如既往清冷平静,此刻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依不饶,“就只准你看我,不许我看你么?” “你想看什么?”戟颂刚好脱下外衣,朝祭司扔了过去,“我没得给你看。” 祭司抬手接住迎面飞来的脏衣服。 随手一抖,衣服上的尘土污秽便尽数被抖去了。 祭司本就无意看戟颂洗澡,此时也不愿再逞口舌之快,朝着山下走去。 他的头发未干,发梢有水徐徐淌下。 夜风宛如一双轻柔的手,悄然拂过,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穿梭在他湿漉漉的发丝间。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戟颂沉溺于鬼阵之中时为他擦拭头发的样子。 他的脚步逐渐放慢,一双眸子深邃地望向满是繁星的苍穹。 今夜万里无云,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他独自在林荫道上沉默了许久,随后回身,回到了方才洗浴的池边。 戟颂已经从池中上来了,穿上了神守的衣裳,正在系衣襟带上的两道衣扣。发觉祭司回来后,她语气平缓且不甚在意地说道:“大祭司怎回来了,莫不是钱袋子掉到池子里了?” 祭司背对着正在穿衣裳的戟颂,透过林间的薄雾看向山下的景色。 “白曳是谁?”祭司道。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戟颂看了一眼祭司,“你不是通晓世事么,怎的连这个都要问我?” “我是说你这个名字的原主人。”祭司问道。 戟颂的眼神在祭司身上停顿了一秒,随后神色平静地道:“这世间叫白曳的人何止我一个,若是祭司要问的话,我可能得花上一阵才能给你搜罗来。” 祭司知道戟颂并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也罢,他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只是在遇到戟颂之前,他平素很少见到不死之身,也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种戟颂携来的未知感,令他有了一丝对不死之身的兴趣。 而自从听到戟颂在鬼阵的下层看着他叫出“白曳”的名字时,他便有些好奇。 这戟颂口中的白曳,究竟是什么人。 他贯通世事,世间大多数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也就是在无数的世事之中,他逐渐摸清了世事无常的有常。因此,即便戟颂没有告知他的意思,他也大抵猜到了一些。 “戟颂”应当是这不死族人原本的名字。 而之所以她要顶着白曳的名字生活,还总是将装扮成一个男子的模样,应当是因为白曳便是个男子。 而这叫白曳的男子对于戟颂很重要,应当是父辈兄长或是夫君一类…… 祭司继续向前走着,发尖不断有水淌下。 她……竟也会有如此放不下的人么…… 此时戟颂也已经穿好了衣裳,在身后跟着祭司。 走到祭司两步远的地方,她便逐渐放慢了速度,始终和祭司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如今她体内恶鬼的毒已经少了很多,但并不代表祭司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再具有十分致命的诱惑力,可为了保险起见,戟颂还是和祭司保持着距离。 今夜夜风较大,戟颂看着他还在淌水的长发,考虑到离开这里还得倚仗他,便伸出手去给他握了握头发上的水,以防他染上风寒,到时还得在这鬼镇里耽误时间。 “这衣裳,挺适合你。” 晚风拂过他金簟衣不染纤尘的衣角,月光散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唇瓣轻启。 “若你想在长河地久留,当个神守,应当是个不错的选择。” 戟颂觉得水握得差不多了,于是放开他的长发,平和地说道:“大祭司愿意让我这种人做你的神守吗?” 祭司回身看向戟颂,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戟颂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颈间被自己咬下的牙口,心中闪过一瞬的悸动。但她很清楚,如若现在下口,她一定会忍不住咬下他一块肉来。 方才看到他出浴时,裸露在外那被水滋润的肌肤,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鲜嫩可口。 “你想做吗?”祭司问道。 自祭司身后吹来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夜风,先后拂动了两人的衣襟。 夜风携带着祭司身上的香味,朝戟颂迎面而来。 戟颂的鼻翼下意识地轻轻翕动了一下,仿若受到某种本能的驱使,眼底深处,一抹不易察觉的猩红色转瞬即逝,恰似暗夜中隐匿的火花。 紧接着,她的双脚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不听使唤地、一步步缓缓走向祭司。 祭司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神色平静如水,波澜不惊,既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愕,也没有抬手张开任何结界防御。就这样,任由戟颂一步步走近。 直至她走到跟前,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他依旧纹丝不动,没有做出任何阻拦的举动。 戟颂垂眸,一眼便瞧见了祭司脖子上那尚未痊愈的咬痕。 那醒目的伤痕仿若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她心底燃烧的冲动。 她抿了抿唇,缓缓闭上了已然长出利齿的嘴巴。 可双臂却好似被施了咒,紧紧缠绕在祭司的脖颈上,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祭司本以为她会一口咬下去,见她迟迟没有下口,不由得微微一怔,一抹疑惑悄然爬上眼眸。 “我不会……做神守的。”戟颂喑哑着嗓子说道,呼吸不稳。 戟颂强行忍耐着自己想要撕咬祭司身体的冲动,但身体却不能如她所愿地松开祭司,反而因为忍耐着想要撕咬祭司的冲动,手不知不觉地紧紧攥住了祭司身上的金簟衣。 祭司身上所着的金簟衣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此时竟被戟颂撕裂了些许,可见戟颂此刻忍受着多么强烈的欲望。 静谧之中,祭司敏锐捕捉到从自己身上传来的细微动静。 他垂下眼眸。 只见戟颂整个人紧贴着他,脑袋深深埋入他的颈窝,急促的呼吸扑打在他的肌肤上。她紧抿嘴唇,仿佛在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欲望,但死缠着的双臂却不允许这样放走美味的猎物。 祭司抬手抚上戟颂的后脑,下巴微抬,将她摁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没有可以替换的衣裳。”祭司淡淡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自己身上的金簟衣被人松开了来,随之颈上被尖锐的獠牙刺入。 獠牙越刺越深,逐渐向内钩连,传出了些许皮肉撕裂的疼痛。 祭司的手放在戟颂的后脑,他的血不断从脖子上的伤口涌出,他的眉头却连皱都没皱一下。有些戟颂来不及吸入的血,顺着脖子和锁骨流到了衣内,将金簟衣染作一片鲜红。 金簟衣在圣洁的气笼罩之下呈现白色,受到邪气侵染和他人的血迹便会呈现黑色……而被身穿金簟衣的人的鲜血沁染的话,则会显现一片血色,并且不会轻易消失。 上山来寻戟颂和祭司的嘉信看到了这一幕,不禁震惊在原地。 “大祭司!”嘉信失口叫道。 戟颂身躯一震,受到祭司血肉的蛊惑,她眼中弥漫的猩红已经占了大半。 第46章 戟颂缝衣 祭司朝着戟颂身后的嘉信轻挥了一下。 嘉信微微点头,转而惴惴不安地向身后走去。 “还好吗?” 晨曦的微光透过斑驳的枝叶,洒在这片静谧而又透着几分诡谲的山林间。 戟颂的意识如从混沌深海中缓缓浮起的浮木,有了些许转醒的迹象。 她的双唇仿若被血红色的霜花轻吻,尚留着祭司那温热鲜血凝结而成的冷冽痕迹,随着丝丝缕缕的微风拂过,那一抹腥红渐渐褪去温度,变得温凉刺骨。 “还好……”祭司道。 低低的一声呢喃,仿若松了口气,又仿若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怅惘。 祭司注视着戟颂唇边的鲜红,下意识地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擦去戟颂唇边那已干涸的血迹,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似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戟颂仿若被一道电流击中,身子微微一怔,原本就不自然的脸色此刻更添几分僵硬,仿若被定格的木雕,眼中满是震惊与无措,直直地盯着祭司刚刚收回的手。 “抱歉……” 祭司的目光与戟颂撞个正着,瞧见她这般神情,动作一滞,这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做了什么。 这一瞬间,空气仿若都凝固了,只有微风依旧轻轻撩动着二人的发丝。 “走吧。” 良久,祭司眼帘轻轻一颤,仿若振翅欲飞的蝶,却又无力地落下,掩去了那双清眸中如幽潭深处、一闪而逝、不易察觉的一丝慌乱,向山下走去。 衣袂在风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很少有满心迷茫的时候,就像是他所侍奉的神向他开了个玩笑。 他这是怎么了…… 为何心跳如鼓,乱了所有的分寸…… 戟颂加快脚步跟在身后,看到祭司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也难怪,他并非不死族人,伤口愈合得并没有那么快。 戟颂想着用自己的血给他愈合一下伤口,但现下她的血肉里还藏匿着恶鬼的毒素,贸然使用,可能会令祭司和自己一样染上恶鬼的毒素。 不过,这祭司变成恶鬼的话倒是有些意思……若是平日里清心寡欲倒还好,如也像戟颂这般看着血肉发狂,以他那铺天盖地的法力,还不将天下人全都收入腹中? 祭司看了戟颂一眼。 他大概能猜她在想什么,没有多说。 “你还流着血呢……诶!你听见没?” 戟颂自恃是不死之身,倒是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受多重的伤都可以不甚在意,但这祭司也太不惜命了点,难不成不知道自己流血流多了会死吗? 戟颂跟在祭司身后,快跑了几步,走到祭司旁边,密切关注着祭司脖子上的伤口。 但看得久了,戟颂心中便又萌生了对祭司的歹意。 为了不把祭司吸干,戟颂捂着嘴巴躲到一边去,走在道路的另一侧远远地看着他。 如果一旦发现祭司因为流血过多出现了异样,不管祭司会不会变成恶鬼,她都会用自己的鲜血弥合他的伤口。 戟颂走在祭司旁边的较远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看着祭司被撕破的金簟衣,金簟衣的衣襟处已经被祭司的鲜血染红。祭司用手拢着被戟颂撕破的衣襟,走在夜风之中,被鲜血染红的颈部和锁骨若隐若现。 戟颂讨厌神神叨叨的神术巫道之人,不光因为是神术巫道之人将她变成了目不能视的瞎子,还因为神术巫道之人都是一些在背后下咒诅咒的小人…… 但是像这种性子寡淡到这种地步的神术巫道之人,戟颂属实是第一次见。 她不知道是否所有站在神术巫道之人顶端的都会是这副生死由命的样子,但见那些跨河之战中出现的王室巫师,全是一些惜命的识时务之人。 回到歇脚的地方之后,祭司将身上的金簟衣脱了下来,换了一个神守的衣裳。 金簟衣之坚固,在场的神守都是有目共睹的,但如今金簟衣却被某个人士撕破了。 众神守对视一眼,皆没有多言。 他们自是知道这某位人士是谁。 只是看着那破破烂烂的金簟衣,不知道祭司除了金簟衣之外,有没有失去什么别的东西…… 又过了几日,行到一处,众人在一家客栈投宿。 此时已经是夜晚,街上人稀车少。 祭司正打算关上窗子睡觉,却听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祭司不知道门外之人是谁的同时,也便知道了门外之人是谁。于是走去开门,看到了戟颂。 “何事?”祭司问道。 戟颂稀奇地犹豫了一瞬,神色不太自然。 祭司心道不好。 第一个反应就是戟颂又闯祸了,是不是失手把哪个神守捏死了。 “给。”戟颂说着,满是淤青的手拿出了一直藏在身后的东西。 祭司接过一看:“金簟衣?” 合着……刚才她是在忸怩? 金簟衣上被戟颂撕破的缺口全都被丝线歪歪扭扭地缝了起来,用的还是黑线,手法极其拙劣,简直不忍直视,可以称得上是惨不忍睹。 祭司拿着金簟衣沉默良久。 “这衣裳……还挺结实的。”戟颂说话的时候多少有几分心虚。 上次的事情,戟颂心有愧疚,所以想缝一缝这金簟衣。 但这金簟衣刀枪不入,她的针根本穿不进去,只能用钉子砸。 为了缝这件衣裳,戟颂在外面敲敲打打了一天,期间好几次还被锤子砸到了手。戟颂的疗愈之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手上的淤青轻微地碰一下都疼,所以晚上吃东西的时候也没吃几口。 方才戟颂将金簟衣拿出来的时候,祭司就看到了戟颂满是淤青的手。 金簟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就连针线活好的人也未必能将它弥合成原先的样子。而戟颂原本就是个前半辈子都活在打打杀杀之中的女子,祭司也没指望她的针线活能有多好,所以这没什么值得诧异的。 令祭司感到意外的是—— 通常金簟衣的修复都会用特定的术式,但是这鬼镇之内的干扰太强,祭司又时不时地会被戟颂咬上一口,身体处于比较虚弱的状态,因此金簟衣的修复,祭司打算先放到一旁,等到出了鬼镇再说。 祭司不知道戟颂究竟是怎么将它缝起来的,但看她满是淤青的手,应当是花了不少的功夫。 “好,去睡吧。” 祭司将手上的金簟衣简单地折了几下,正打算关上房门的时候,戟颂用手抵住了门,慌忙说道:“你若是嫌丑的话,可以不穿,但这衣裳结实得很,这鬼镇里也没有活人,没人会在意你穿什么衣裳,你就委屈一下穿上吧,毕竟你……” 毕竟你不是不死族人,很容易死的不是? 戟颂没将这话说出来。 但祭司明白。 “好,辛苦白将军了。”祭司轻启薄唇,淡淡说道。 “哦,没事。”戟颂收回手去。 祭司将房门关上。 房门合拢的刹那,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深邃的轮廓,他静静地伫立在房中,身姿挺拔如松,手中紧握着那件衣物,指尖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布料的纹理,像是在抚摸一段尘封的记忆。 这一瞬间,山上时曾有过的、仿若春日破冰、雏鸟初啼般微妙而又难以言喻的感觉,再度如潮水般漫上心头,一波一波地撩动着他的心弦。 他的目光深邃而幽远,仿若穿透了衣物,望向了某个未知的远方。 良久,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道清浅的笑意,那笑意仿若破晓时分穿透云层的第一缕曙光,驱散了眸中的阴霾,点亮了整张面容。 第47章 我来陪你 “河生的弟弟是怎么回事!?” 梁钟猛地抓住周应的衣襟,沉声质问,眼中跳动着愤怒的情绪。 他其实方才河生说的时候就想问了,只是怕河生知道真相会更加难以接受,于是才按捺了想要追问的心思:“你老实和我说!说实话!” “那场暴风雪截断了所有的粮食供应,我们当时已经没的可吃了。”许是被老友戳中了软处,一贯强硬的周应语气缓和了不少,缓缓说道,“正好看到了河生的弟弟没了气息,我们还以为他死了……谁知道一刀下去,他却叫出声来。” 那场暴风雪将梁钟和河生在内的人们截到了外面。 也切断了周应所在的村落的粮食供给。 “而且切下来的一条手臂和一条腿,在瞬间变成了木屑……” 周应倏地抬眼看向梁钟,道:“那根本不是人!” 梁钟手上脱力:“怎么可能?” “我说的句句属实。”周应神色一反常态的肃穆。 “……不可能。”梁钟沉痛地说道。 但就他对周应多年的了解。 周应一向做事敢做敢当,绝不会在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上胡说八道。 “你觉得那个怪物的话是真是假?”周应问梁钟,“我去看过那个怪物,他说他是五陵氏人,名为张宁昉,其父张钦其母为老厄山林人士,我们先所居之地确有这么一户人家。他们的儿子因为到绿洲探查失踪了,一直未归。” 梁钟皱起了眉头,眼中多了几分沉思。 周应思索片刻继续说道:“我不认为地鬼让一个怪物来挑拨我们与河生的关系,会有什么益处。他一直在说让我们不要相信河生,河生已经被地鬼迷惑,成了地鬼的女人,并且日夜厮混,让我们验一验她的处子之身,便可知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梁钟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道:“不可能,河生是个好孩子。” “都跟你说了!”周应斥道,随后压低了声音道,“她已经被迷惑了,而且她的弟弟根本不是人!说不定连她自己都不是!” “河生在此处躲藏了这么久,对于这里的环境肯定要比我们熟悉得多,若是地鬼诚心挑拨,那也是怕她给我们带路。”梁钟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说道,“河生是个善良的孩子,我了解她,她不可能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就算那是事实,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她只是个女子而已,能对我们造成什么麻烦?与其纠结于河生的事情,不如好好想想等大火熄灭之后,我们应当如何去做才能占领绿洲。” “那至少也得验一验她的身子,以防……” “你要如何验!”梁钟脸上略带愠色,“她一个女子家家,我们尽是些男人,你要找谁去验她的身子!更何况就算验出来又怎样,仅凭一个处子之身又能说明什么?那怪物说的是真的也就罢了,若是诬陷,她一个弱女子在此处担惊受怕地过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了我们,我们上手第一件事情便是验她的身子?这要是传出去,我不知你周应如何见人,梁钟反正是无法见人!” 周应自知梁钟这里说不通:“瞧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周应,也是为了我们……” “我不管!反正我不准!” 梁钟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待两人散去之后,周应叫自己的副将进来。 “交给你一个美差。”周应对副将说道,往地上扔了一块帕子,“你去给我试试那个贱人,若是她见红了,那就把这块帕子带回来,若是没有,就把人头带过来。” - 主墓室内不见丝毫烟尘,小妖叽叽喳喳的声音在空旷的主墓室中盘旋,地鬼一席鷃蓝色的衣衫坐在石椅之上,脚下是数十道石阶。 “她被那些人带走了么。” 地鬼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石室之内。 一个声音回应道:“是的,领主大人。” 地鬼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原本因紧张而紧攥的拳头缓缓地放松开来,指节由先前的泛白一寸寸恢复了血色。 他的神情依旧如深潭般平静,波澜不惊,只是仔细瞧去,墨绿色的眼底深处似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释然悄然划过,眨眼间便隐没于无尽的深邃之中。 他原本担心河生会在火中遇难,而他又无法出去,无法及时救她……现如今得知河生被那些人子带走,他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要继续留意着吗?” “自然。” - 眼前,是一座阴森而破败的墓室。 四周的墙壁被诡异的幽火舔舐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响,似是来自地狱的诅咒。火焰如汹涌的怒涛,肆意翻涌,充斥着墓室的每一寸空间,滚滚浓烟呛得人几近窒息。 在这片炼狱火海之中,地鬼那曾经挺拔如松的身躯轰然倒地,仿若被狂风骤雨击垮的巨树。 他的周身被火焰紧紧包裹,那炙热的火苗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皮肉,早已面目全非,焦黑的皮肉粘连在一起,五官扭曲变形,哪里还能辨别出原来的模样。可即便如此,他仿佛仍被一股执念驱使,拖着残躯,在滚烫的地面上一寸一寸地缓慢爬行,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混合着烧焦的肉末与尘土。 他仅剩的一只手,向着这边无力地伸着,那微微颤抖的抬手,都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而她,就被困在这熊熊大火的外面。 炙热的高温烤得她肌肤生疼,滚滚浓烟熏得她泪流满面。 每一次试图靠近,那扑面而来的热浪都似一堵无形的墙,将她狠狠推回。 她心急如焚,双手徒劳地在火焰前挥舞,想要拨开那致命的火海,冲进去拉住地鬼,可一切都是徒劳。 看着地鬼在火中苦苦挣扎,她的眼眶泛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满心的无力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河生啜泣着醒来。 忽然听到帐篷周边有声音,她心里一惊。 副将走进河生的帐篷,他自入军当兵以来已经好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而且这个女人又是梁钟将军为之倾心的女人,他得好生享受一番。 副将脚下无声走到河生床前,掀开河生的被子,却发现里面放着的是枕头。副将有些意外,就在此时,一支箭穿过了副将的脖子,副将口吐鲜血,一双眼睛瞪得浑圆看向河生。 河生已然用箭瞄准了他。 “是谁派你来的?”河生眼中凛然,沉声问道,“是周应吗?” 副将一愣,他并不觉得河生这个弱女子会把她怎么样,反正她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了:“是又怎样?” 河生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右臂肌肉紧绷,猛地一松弓弦! 那支羽箭仿若一道黑色闪电,“嗖” 地一声划破长空,带着千钧之力,直直向着敌军副将射去! 箭身呼啸而过,所经之处空气仿若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声响! 转瞬之间,羽箭不偏不倚,正中副将眉心! 副将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河生将弓箭扔在地上,看着倒在地上的副将,然后无言走了出去。 冰原之上,寒风如刀,肆虐地割着每一寸空气,茫茫白雪肆意飞舞,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掩埋于纯净的白色之下。不远处的火焰正在吞噬着绿洲之内的树木,也在吞噬着河生脑中的最后一丝理智。 河生仿若未觉,墨发在狂风中凌乱飞舞。 眼中幽邃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原本打算再等等地鬼的动向…… 但是现在,她等不了了。 她赤着双脚,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在那冰冷刺骨的雪面之上。 每一步落下,都深陷雪窝,溅起细微的雪沫,脚印在身后蜿蜒成一道孤独而决绝的轨迹。 前方正有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流滚滚袭来,仿若来自地狱的热浪,炙热的温度令她的皮肤开始发烫泛红。 来回巡视的士兵将目光放到了河生身上,正欲上去询问,便见河生走进了火海之中。 “喂!姑娘!你要去哪里!”士兵瞠目,急忙追上去,却被一阵热浪逼退。 再一看,那个人影消失在浓郁的水汽之中。 热浪与这冰原的寒冷激烈碰撞,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水汽。顶着那能将人烤焦的热流,她毫不退缩,一步一步向着雪原的边缘艰难迈进,仿佛前方有她必须奔赴的宿命。 终于,她立在了雪原和绿洲的边缘。 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 令她皮肤微微泛红,像是被火焰轻轻舔舐。 河生双眸深邃如海,静静地凝视着眼前仿若末世般的景象,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无尽的决绝。 ……我这就进去陪你。 - 雪神在山腰的一处冰岩上坐着。 看到此情此景,银灰色的眸中微微一颤,不由得站起身来。 心下有些意外。 那人子……疯了吗? 第48章 地鬼之怒 冰原与热浪交织的绝境之中,周遭炙热的温度仿佛化作了无数双无形的烈焰之手,疯狂地撕扯着河生的每一寸肌肤,那股凶猛的热浪,近乎要将她的整个身体从这世间彻底燃尽。 河生牙关紧咬,每迈出一步,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在滚烫的地面上拖出一道歪歪斜斜的脚印。 此刻,她那柔弱却坚韧的身躯之上,已新添了多处烧伤。 焦黑的创口与红肿的皮肉相互交错,惨不忍睹。 火苗顺着她的衣物疯狂攀爬,瞬间便将其吞噬,燃起熊熊大火,炽热的火焰烤得她肌肤生疼,几近昏厥。 然而,河生并未因此而有半分退缩,她眼神决绝,双手猛地抓住已着火的衣物,狠狠一扯,伴随着 “嘶啦” 一声,着火的衣物被她迅速脱下,随手奋力扔到一旁。 火星在半空中四散飞溅,她却仿若未闻,迎着热浪,继续一步一步,向着前方前进。 - 目睹河生走进火中的士兵急忙进入两个将军的营帐,禀报自己所见。 “什么!?” 周应脸色一变冲出营帐,到河生的帐篷内查看,发现他的副将死在了帐篷之内。 两支箭精准地射中了他的额心和喉咙。 他气冲冲地走出帐篷,正好看见出来的梁钟。 他冲过去揪住梁钟的衣襟,怒吼道:“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好孩子!她杀了我的副将!” 梁钟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应:“怎么可能……” 周应愤怒地甩开梁钟。 北边出现了一阵轰鸣,梁钟向远处看去。 视野之内尽是浓稠如墨的黑暗,仿若混沌初开、天地未明之际。 混沌之中,似有庞然巨物在翻涌、扭动,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宛如墨黑的乌云轰然坠地,掀起惊涛骇浪,澎湃之势排山倒海。紧接着,凛冽的狂风裹挟着暴雪呼啸而至,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天地失色,这股狂暴的力量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这边奔涌而来,似要将一切吞噬! “这是……” 梁钟直勾勾地盯着远方,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脸上满是惊愕之色,整个人呆立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周应回身看去,顿时心跳一滞:“暴风雪?偏偏这个时候!” “快撤!!!”梁钟急忙大吼。 苍穹之上风云突变,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如千军万马,汹涌压境。 狂暴的风雪席卷而来,军队纷纷退避。 狂风裹挟着暴雪,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所到之处,一切都被掩埋于茫茫白色之下。那原本肆虐的大火,在暴风雪触碰到它的瞬间,竟好似遇到了克星,被那冰冷刺骨的寒风与厚重的积雪层层包裹。 刹那间,大火发出 “滋滋” 的哀鸣声,火焰急剧萎缩,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巨兽,在暴风雪的强力压制下,毫无抵抗之力,被彻底扑灭。只留下一片死寂与白茫茫的世界,仿佛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从未发生过,唯有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还隐隐诉说着先前的炽热与狂暴。 银雪好似一张薄被覆盖在绿洲的残骸之上,河生倒地,身上已经被烧得血肉淋漓。 弥留的最后一丝意识令她艰难地向巨树望去。 四周的树木早已在肆虐的灾难中化作一片焦黑的废墟,残枝断干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满目疮痍,仿若末世之景。唯有那棵巨树,宛如一位坚毅的巨人傲然挺立,它的枝干向着天空肆意伸展,繁茂依旧。 她的双眼陡然聚焦,视线尽头,那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帘。 一瞬间,她干裂的唇角轻轻上扬,绽出一抹比月光还要黯淡、比蛛丝还要纤细的笑意,透着无尽的疲惫与欣慰。 然而,这抹笑意尚未完全绽放,她的身体便已不堪重负,如飘零的秋叶般缓缓倒下,最终瘫软在脚下那片灰烬和白雪参半的地面之上。 还好…… 你还活着…… 一阵风雪飘过。 满地白雪之上出现了一个男子。 男子一袭白衣胜雪,身姿挺拔卓然而立,一头银发随风轻拂,更衬得他整个人仿若霜雪雕琢而成。 此刻,他那对宛如寒星的银眸,正静静地凝视着地上那名女子,女子衣衫褴褛,满身的伤痕纵横交错,鲜血已将她身侧的土地浸染。 片刻后,男子缓缓收回目光,回过头来,眼神瞬间变得冷峻如冰,望向不远处那群如乌云压境般黑压压的士兵。 人子啊……他们到何处,何处便不得安宁。 而在战场的另一隅,一条身形巨大的蚺蛇正痛苦地蜷缩着,鳞片破碎,鲜血淋漓。 雪神过去踢了巨蚺一脚。 “别睡了,蠢货。” 巨蚺睁开眼睛,雪神抬手一指河生:“想立功吗?带她回去。” 巨蚺温顺地爬过去,张口将将河生轻轻衔入口中,钻进了墓室大门。 - 主墓室之内,静谧得仿若死寂,唯有烛火在幽暗中诡谲地摇曳着,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无威嗣绅静坐在其中,神色凝重。 忽然,一丝熟悉得令人心悸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倏地睁开双眸,那原本深邃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抹惊惶。 ……河生!? 他猛地起身,不顾一切地朝着墓道赶去! 刚踏入墓道,便见一条身形巨大的巨蚺蜿蜒而来,它身躯庞大,每一次蠕动都震得地面微微颤抖。 巨蚺一路挤过狭窄的墓道,径直来到无威嗣绅面前。 缓缓张开血盆大口。 它小心翼翼地将一个身影放到地面上。 ——正是满身烧伤的河生。 她此刻遍体鳞伤,衣衫褴褛且焦黑一片,原本灵动的面容此刻满是痛苦与疲惫,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颊两侧,几缕发丝还被鲜血黏连在一起。 他见状猛地瞠目,空洞而绝望地大睁着,眼球似要因这巨大的冲击而迸裂开来。 这是……河生? 如果不是那股熟悉的气味,他看到河生的一瞬间,都认不出来。 地鬼手颤抖着将河生轻轻抱起,轻轻拥入怀中。 “不……” 他的嘴唇急剧颤抖,开合间却发不出一丝完整的声音,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只能挤出破碎、哽咽的低吟,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痛,令他窒息。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双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每一下颤抖都仿佛是在宣泄着内心深处那如潮水般汹涌的心痛与几近发狂的愤怒。 不可能…… 他的眼线说了,她还好好的。 她方才还好好的! 身体也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骨架,他的指尖在颤抖,深深嵌入掌心,殷红的血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尘土沾染在他的发丝与衣衫上,他甚至不敢用力去抱她,心脏的每一下抽动都饱含着深入骨髓的悲伤,整个人被无尽的痛苦吞噬,仿若世间再无一丝光亮能将他救赎。 “那些混蛋……” 他沉声说着,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无尽的怨念,和咬牙切齿的决绝。 无威嗣绅墨绿色的眸子里汹涌的火焰蓬勃而起,肆无忌惮地熊熊燃烧着。那跳跃的火苗,似是要将这无尽的愤怒与揪心的痛彻,全部宣泄而出,仿佛下一秒,这双眸子便能喷薄出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墓道中猛地掀起一阵狂风! 狂风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恨意,在他身边呼啸盘旋,吹起他凌乱的发丝,更添几分狰狞。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这满腔的怨恨让他几近失控,那蚀骨的痛与彻头彻尾的恨交织在一起。 - “那棵树……是不是长高了……” 一个士兵指着绿洲中依然茂密的巨树说道。 雪神站在一片灰烬和白雪之上,寒风吹动他的衣袂。 他能够感受到脚下的异动。 地鬼,这次真的动怒了。 第49章 绿洲血杀 雪神能够感受到脚下的异动。 地鬼,这次真的动怒了。 雪神对此并不意外,距离上一次地鬼真正发怒的时候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他还记得那次,地鬼杀死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双亲。 雪神心中了然,方才他驱使巨蚺带回去的那个女子,可是地鬼放在心尖上珍视的人。亲眼瞧见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不成人形,以地鬼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会轻易饶恕这些犯下罪孽的人子。 雪神身形一转,如一片轻盈的雪花般隐没于虚空,转瞬之间,便现身于一座巍峨的雪山之巅。 他居高临下,面容冷峻如霜地俯瞰着山下那密密麻麻、陈兵布列的人子。 此刻,那些人还沉浸在从暴风雪的肆虐中侥幸逃生的喜悦与庆幸之中,殊不知,一场真正足以将他们彻底覆灭的风暴,已然在黑暗中悄然酝酿,即将携着地鬼无尽的怒火,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袭来。 刹那间,地面产生一阵剧烈的颤动! 伴随着隆隆声响,仿若一头沉睡千年的巨兽陡然苏醒,在愤怒咆哮! 正打算班师回朝的军队听到这声音全部慌了神,慌张茫然地向四周望去。 “怎么回事?” “这是地动!得赶紧离开此地!” 紧接着绿洲之上,那原本宁静祥和的土地瞬间变得一片狼藉,几道触目惊心的裂缝豁然撕裂开来,宛如深渊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幽深得望不见底。 转瞬之间,无数条巨蚺从裂缝之中汹涌钻出! 它们身躯庞大,每一片漆黑如墨的鳞片都闪烁着冷冽的光泽,墨绿色的瞳孔犹如寒潭,深不见底,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绿洲外围负责巡视的士兵,乍一瞧见这无数道漆黑而又巍峨耸立的蛇身,仿若通天巨柱般自地下拔地而起,直耸云霄的景象,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双腿发软,魂飞魄散之下,连滚带爬地朝着大批军队驻扎之地狂奔而去,口中发出惊恐至极的呼喊! “救命啊!有怪物!” 士兵惶恐之下嘶吼的叫声撕破了混沌的夜色。 梁钟看到那些蛇身蓦然瞠目,说话的气息有些颤抖。 “那是什么东西?” “是此处领主的爪牙。”周应脸色一沉,“我们得赶紧离开!众人听我号令……” 然而,他刚一回身,却惊觉数头巨蚺已然悄无声息地盘踞在四周,蛇身蜿蜒伸展,自绿洲一路延伸而出,在雪原边境上划出一道死亡之圈,将他们硬生生地与绿洲一同圈禁在内,彻底截断了军队撤退的后路。 只见一头巨蚺猛地扬起上半身,血盆大口豁然张开,利齿寒光闪烁,如闪电般迅猛咬下! 雪原之上坚如磐石的冰面,瞬间被砸出一个仿若陨石坑般的巨大凹痕,巨蚺那强有力的牙关狠狠咬合,将口中的人子与破碎的冰块一同无情吞下,血腥之气弥漫开来。 其余的巨蚺见状,纷纷汹涌而上,庞大的身躯肆意翻滚,直接将一部分躲闪不及的人子碾压成一滩滩肉泥。 一些尚有勇气的士兵,手持刀剑,拼死冲向巨蚺! 可当他们奋力砍向巨蚺的身躯时,却惊愕地发现,弓箭射出如泥牛入海,刀刃砍在鳞片上竟迸不出一丝火花,根本无法在这些巨蚺的鳞片上留下哪怕一道浅浅的划痕,绝望之感瞬间笼罩心头。 在这铺天盖地的巨大恐怖阴影笼罩之下,军队的士气已然土崩瓦解,人心惶惶。 加之所有退路皆被截断,他们如今只剩下逃往绿洲这一条生路可走。 军心涣散之际,士兵们哪还有心思攻击,纷纷不顾一切地逃入绿洲那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之内。 此刻的绿洲,亦是裂痕交错纵横,仿若破碎的棋盘。 一些惊慌失措的士兵,慌乱之中未看清脚下路况,失足落入地下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还没等他们发出求救声,潜藏在深渊之中的巨蚺便闪电般蹿出,一口咬住下坠的身体,拖入无尽黑暗。 “这裂缝下面也……” 一名士兵惊恐欲绝,话还没来得及完全说出口,便见深渊之中又一条巨蚺如鬼魅般蹿出,直扑而来! 周应绝望地看着这一切,双眼瞪得滚圆,眼眸之中血丝密布。 他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他心中清楚,此刻的局面已然是绝境,所有的筹谋、所有的希望,都在这铺天盖地的巨蚺面前化为泡影。那曾经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豪情壮志,此刻也如风中残烛,被这无尽的绝望一点点吞噬。 他转过头,望向身边同样面露惧色的梁钟,从对方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绝望与无助。 两人对视一眼,仿佛在这一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在这绝境之中,他们所能做的,或许只有等待命运的宣判。 - 河生的眼帘颤动了几下,醒来。 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原样,原本被灼烧得血肉模糊的地方,也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她如同一只受伤后濒死的幼雏,虚弱地躺在那里,胸脯微弱而又艰难地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下一秒那微弱的气息便会彻底断绝。 无威嗣绅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地坐在床边,如同守护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他慌乱地扯过被子,一圈又一圈,仔细地围住她那虚弱颤抖的身躯。 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她的脸上,望向河生时,眼眶已然微微泛红。 河生看向无威嗣绅,气息浅浅地说道:“你没事就好。” 他泛红的眼中涌动着深沉到极致且难以言说的心疼,每当看到如此虚弱的河生,都会如同一把锐利的钩子,狠狠地搅在他的心间,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紊乱。 他的脑海中不断循环着她受苦的画面,那些他未能陪伴在旁、护她周全的时刻,如同一把把利刃,反复切割着他的心。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喑哑,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满心的愧疚与疼惜让他手足无措。 河生凝视着地鬼,将手轻轻放在他的侧脸上。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这一瞬,他眼眶中蓄积溢满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 他知道河生死里逃生,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 他本不应该如此失控。 “对不……”他哽咽地说着,忽然,嘴唇触到了温软的物事。 她的嘴唇,仿若一片轻柔的花瓣,带着几分羞涩的温柔与眷恋,轻轻地贴着他的唇瓣。 这一刻,时间仿若静止,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所有的苦难与伤痛都被这温柔的一吻隔绝在外。 无威嗣绅心中一震,眼眶里的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滚落下来。 第50章 恃宠而骄 “为什么要回来?”无威嗣绅问道。 他本以为她会趁着这次机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阴沉晦暗的地方。 外面下了一层薄雪,令这墓室里并不如往日来得温和。河生没有将自己回来的缘由说出来,她有些冷,将手臂收进被子当中,无威嗣绅将她身遭的被子又好好围了一下,将被子连人一起紧紧抱在怀里。 “为什么?”无威嗣绅继续追问。 原先觉得他是个妖子,可以随时将自己吃掉,河生一直对他心有疑虑。 但是昨日那个梦,令一阵似曾相识的恐惧占据了她的脑海。 那种恐惧她经历过,就是她的母亲被宣判死刑的那一刻。 也就是说,她不知道何时,已经将眼前这个曾令她百般畏惧的妖子,当做了自己极为重要的人。 河生将额头贴在无威嗣绅的额头上,用自己的鼻尖去碰他的鼻尖,他的鼻尖凉凉的,给河生带来一种真实的感觉,她低声问道:“你当真不知道?” 无威嗣绅微微倾身,缓缓靠近河生。 那线条冷峻的薄唇,距离河生的仅有毫厘之差,仿佛下一秒,便能触碰到那令他心醉神迷的柔软。 “我想听你亲口说。” 他那双墨绿色的深邃眸子,仿若春日里的柔波,满溢着化不开的柔情,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河生,似要将她的模样深深镌刻进心底。良久,他才启唇,声音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琴弦,低低说道。 河生心底似被这温柔的请求触动,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像是要借此传递自己所有的眷恋与深情。 “我爱你。” 河生唇瓣轻启。 就在这情话脱口的刹那,无威嗣绅再难抑制内心汹涌的爱意。 他噙住她的嘴唇,唇舌间的触碰轻柔而缠绵,温柔地攻城略地,一点点占据着河生的唇间,似要将过往的遗憾、此刻的喜悦与未来的期许,统统融入这深情一吻。 许久,唇分。 河生脸颊绯红,眼眸中仍残留着缱绻之意,她微微仰头,轻声问道:“外面现在在干什么?” 无威嗣绅还以为河生要说什么情话,竖起耳朵仔细听来着,但听到这个未免有些失望:“狩猎。” “什么狩猎?”河生想起在外的十万大军,“狩猎的对象……不会是人子吧。” 无威嗣绅没有否认。 河生瞬间没了躺在床上的闲情逸致。 她坐起身来作势便要下床。 无威嗣绅伸出双臂搂住河生的腰,想要将她留在这里。 “你也跟我去好吗?” 河生自知无法阻止外面的妖子。 但是那群人中有对于河生来说,绝对不能死去的人。 “你还要救那些人?”无威嗣绅疑惑地望着她,“那些家伙放的火差点烧死你。” 他不管河生如何,但他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里面有个很照顾我的人,我不能让他死。”河生如实说道。 如若不是钟叔维护,她怕是会被周应及其手下羞辱致死。 她怎么能放着他不管。 无威嗣绅眼中泛起一丝波澜,但依旧无动于衷:“他既然照顾你,又为什么让你只身走进火海?” “你不也没能拦住我吗?”河生说道。 无威嗣绅本来刚愈合的伤口被河生的无心之言再度撕开。 他心中隐隐作痛:“我那是……” 他要是能走出这该死的墓穴,肯定不会让河生出事。 “你不想管也可以,那我自己去吧。”河生说完作势向外面走去,无威嗣绅急忙将其留下:“你这……刚好又要乱跑!我听你的!听你的还不行吗!” 她轻盈地转过头去,脑后的发丝随着动作俏皮地摆动。她的嘴角上扬,绽出一抹略带狡黠的笑容,那笑容里分明透着被宠溺后的肆意与骄纵,双眸弯成了月牙,眼角眉梢尽是藏不住的甜蜜, 她一笑,无威嗣绅就知道中计了。 但心中早已融化得一塌糊涂,于是报复性地揉了揉她的脸。 “他长什么样子,我这就将他带来。”他柔声说道。 - 地鬼猛地推开那扇厚重的暗门,腐朽的气息裹挟着丝丝寒意扑面而来。 主墓室内,早已涌入大批士兵,灯火摇曳之下,明晃晃的兵器闪烁着冷光,一片肃杀之气。周应身为将领,身姿挺拔地伫立其中,正神色冷峻地环顾四周,试图在这危机四伏的墓室中寻得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如遭电击般定住了。 只见河生的身影翩然而至,而她身后,悄然跟出一名男子。 那男子一露面,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生得一副颠倒众生的妖孽容貌,剑眉斜飞入鬓,透着几分不羁与凌厉;双眸狭长而深邃,让人望之生畏。 这般模样,任谁瞧上一眼,都能断定绝非寻常的人子。 周应的目光下意识地在河生脖颈处游移,那里,几枚嫣红的吻痕醒目而刺眼。 周应心中一震。 想必是他们方才奔走逃命的时候,他们正在那道暗门中亲热。 “你这个与妖子厮混的贱人!” 周应恼羞成怒,暴喝一声,猛地挥剑斩向河生! 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然而,就在他飞身跃起的瞬间,脚踝处仿若被一条凭空出现的幽灵藤蔓缠上。 那藤蔓仿若有生命一般,瞬间束紧,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周应倒吊起来。 紧接着,主墓室里风云突变。 除周应以外,所有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在一瞬间被地鬼屠戮殆尽。 血光飞溅,惨叫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堆触目惊心的残肢断臂。 周应惊恐地向下看去,眼前的血腥场景让他肝胆俱裂,饶是平时自视甚高、镇定自若的他,此时额头上也渗出了涔涔的汗意,恐惧如同密密麻麻的虫豸一般,迅速爬上他的心头。 “河生…… 河生!我错了!看在我之前照顾你的份上…… 你放过我啊!河生!” 周应被倒挂起来,声嘶力竭地连连求饶。 河生站在下方,静静地看着周应,沉默良久,眼神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地鬼轻轻走上前,俯身在她身后吻了一下她的脸颊,随后将一柄弓和一壶箭递到她手中:“剩下的,你便自己处置吧。” “嗯。” 河生轻声应道,目送地鬼转身离开后,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冽地看向周应,“我再问一次,我弟弟是怎么死的。” 此时的河生,神情已然没有了之前的唯唯诺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与决绝。 她熟练地拉弦搭弓,冰冷的箭头精准地对准了周应。 “不想死的话,老实交代。” “你弟弟是被冻死的。” 周应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镇定自若,神色慌张,声音颤抖地说道,“我当时看到你弟弟的时候,他已经没救了。当时因为暴风雪,粮食的供给已经断了,有些乡亲们就建议吃了你的弟弟,于是他们等你弟弟死了之后,将他的一只手和一只脚砍了下来。” 周应惶恐地说着,试图为自己开脱。 “但是他们没有吃成,因为你弟弟的手脚一砍下来之后变成了木屑…… 但是我!我是一点都没有动过那个念头的!你如果恨的话,就去恨那些人吧!和我没关系!” 木屑…… 河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自从和那个身穿黑袍的女子达成交易之后,她每次接触死尸,都会看到死尸死前一段时间内可见的光景,但是将河宥抱起来的时候,她却没有看到。 河生不知道原因,但一直很想知道自己的弟弟究竟是怎么死的。 “是么。”河生手一松。 弓弦震颤,一箭如闪电般射出! 直直命中周应口中。 周应瞪大了眼睛,口中不断涌出鲜血,身体剧烈挣扎着,仿佛半空蠕动的蛆虫。 河生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周应的尸体,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无尽的悲凉与释然。 第51章 无上偏爱 地道之中徘徊着许多因慌张逃进墓穴的人,梁钟带着众多士兵在地宫中迷了路,藤蔓像蛇一样在墙壁上曲绕爬行,时而发动攻击。 梁钟和手下的众多士兵看着在墙上曲曲绕绕的影子,神情皆是万分肃穆。 忽地听到一阵脚步声,梁钟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手握弓箭的女子站在墓道的尽头,虽然墓道之中十分昏暗,但梁钟依旧可以看得清那个女子的身姿。 他知道那站在墓道尽头的女子是谁。 河生跨过地上裸露在外的树根和藤蔓,在她前方的树根和藤蔓察觉到河生走来之后,纷纷退到了墙壁之内和地下。梁钟注视着逐渐向自己走来的女子,只见那女子所到之处,绿洲之内的魔障纷纷为其让路。 梁钟眼中诧异,与其说是他平日里所熟知的脾性柔弱的河生,不如说是这片绿洲所生之物。 梁钟知道河生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怔怔地说道:“你真的……和这里的妖子……” “他是我的夫君。”河生平静地说道。 “你糊涂啊!”梁钟情绪激动地说道。 “你不糊涂,周叔叔不糊涂,林家姐妹也不糊涂,前赴后继死在这里的人都不糊涂。”河生注视着梁钟,向他走去,“可是你看,善地有人知道你们的遭遇吗?有人为之感谢祭奠他们吗?” 梁钟沉默了。 河生走到梁钟面前,说道:“善地王室是如何将东西挥霍的,我想您不可能看不见,我若是依旧在善地,恐怕已经像弟弟一样沦为了别人的口食。但是现在,我依然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我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我既选择了将此生托付于此地,就算我注定日后会死在这里,我也毫无怨言。” 梁钟看着她,眼眶逐渐湿润。 河生道:“我不想钟叔有事,请您听我句劝,撤兵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他答应过我,会放过你们。” “周应呢?”梁钟道。 “我杀了他。”河生如实答道。 梁钟与周应乃是多年的战友,周应死了,梁钟感到胸中一滞,随即大吼了出来:“你怎么可以杀了他!” “我为什么?”河生握着弓箭向前走了几步。 梁钟及身后的一干士兵看着河生靠近,不禁后退了几步。 河生的眼中闪现了平日里在善地苟活时,绝对不会轻易流露出来的愤恨和怨怒,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眼圈泛上一丝红意,握着弓箭的手紧了紧,对梁钟大声说道:“我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难不成是你派那个副将半夜到我的帐内杀我的吗!我与你们在营帐之内也不过几句话的时间!为什么你们就非得将我置于死地不可!” “不……不是那样的……”梁钟试图解释什么,但最终选择了沉默,他看着河生许久,缓缓说道,“我不会逃的……河生,你不该这样,不该和妖子纠缠在一起。” 河生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她想着在善地时梁钟帮助自己的情形,而且那次暴风雪将他们围困在一个洞窟里,若不是梁钟一直照顾她,她是绝对不能安然无恙回到村中的。 与周应不同,即便在听到了她与地鬼有关系之后,梁钟也还是选择相信她,并没有像周应一样派出自己的手下来暗算自己…… “无论如何,我定是要斩杀这里的妖子,将这些人带离此处的。”梁钟好言相劝道,“河生,你若是还念我是你叔叔,便莫要阻止我。” 梁钟看着河生徐徐拔出腰间的剑,剑身出了半个——梁钟忽地将目光移到河生身后。 河生忽然感觉身后腾起一阵微风。 她还来不及向身后看过去,便被一个人揽入了怀中。 地鬼站在河生身后,将河生揽入怀中,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睥睨被困于墓道之中的众人,最后定在梁钟身上,沉声说道:“你方才说什么?” “你就是这里的妖子么!”梁钟手执长剑看向地鬼。 “妖子……”地鬼唇角扯起一丝弧度,“好长时间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呢。” 河生知道他绝对会直接杀了梁钟,回身推着无威嗣绅:“你回去,回去……” “那你要留在这里被他杀掉么。”地鬼的神情逐渐冷却下来,抬手,用爪子轻轻蹭过河生的脸颊,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河生,“你可不能死。” 河生看着地鬼冷峻的面容,平生第一次有了被人护在身后的安全感,阵阵暖流汇到心间。 身后传来几声惨叫,河生倏地回头看去。 只见墙壁之中伸出了无数条触手,梁钟身后的几个士兵被那些触手瞬间拧断了脖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在了地上,脖子被拧了几圈,呈现出畸形骇人的模样。 梁钟看到惨死在地上的士兵,有些恐惧地咽了咽口水,随后硬着头皮向地鬼看去,手执长剑向地鬼冲来。地鬼将河生护在身后,抬手一挡,梁钟的剑身便断成了两段,而地鬼的手却完好无损。 这种普通的铁剑是没有办法割破地鬼的皮肉的。 梁钟看着手中的断剑连连后退,他身边又有一个士兵被杀掉了,温热的鲜血泼在他的脸上,满耳的惨叫与撕裂声令他脑中轰鸣。 他恨眼前杀死他众多士兵的妖子,但更恨如今面对绿洲领主而心生畏惧的自己。 地鬼闪身到梁钟面前,一把掐住梁钟的脖子! 梁钟手中的断剑掉在地上,身体被地鬼缓缓从地上拎了起来。 尽管梁钟不想死得太狼狈,但是窒息的痛苦还是令他的身体不由得挣扎起来,可是地鬼掐着他脖子的手却没有因此而松动半分,好似不断收缩的铁拷一般紧紧地禁锢着他的脖子,他的脖子随时可能会在地鬼手中断裂。 梁钟一脸木讷,准备好了迎接将至的死亡。 “绅!你不能杀他!” 河生被层层藤蔓阻挡,将她与这墓道之中的屠戮隔绝开来。 地鬼握着梁钟的脖子,看着梁钟毫无知觉的眼神,他感觉自己正在抓着一具尸体。 若不是梁钟对河生说了那样的话,像梁钟这样意志薄弱的人,根本令地鬼提不起丝毫杀戮的兴趣。 河生在身后喊得嗓子已经哑了,地鬼眼中泛起思绪。 杀了这个男人的话,河生和他估计也不会特别愉快……左右权衡,地鬼将梁钟扔在了地上。 “你好自为之。”地鬼冷冷看着梁钟,留下梁钟与满地的尸体躺在地上。 藤蔓收了回去,地鬼走过去顺手把河生抱起来,朝着两人的寝卧走去。 “绅。”河生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外面那些妖子会不会……” “他是我留下的人,它们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地鬼本来对河生的话有些生气,但一听到她沙哑的声音,他的心就软了下来,他用温凉的手指刮了一下河生的鼻子,眼中满是宠溺地说道,“就像你一样。” 第52章 醋意横生 “吃点东西吧。” 河生对梁钟说道,将一些果子放到梁钟面前。 梁钟坐在地上,看着河生放到自己面前的东西,然后目光上移,注意到了河生手臂上的红印。 梁钟抬眼看向河生,看到了河生脖子上的吻痕。 他这里的位置离主墓室较远,但是那妖子对河生在夜里做了什么,他只要一看河生身上有什么痕迹,便都清楚了。 梁钟将视线移开,说了一句:“你要继续这种日子到何时。” 河生看着梁钟良久,说道:“钟叔若是不想继续呆在这里的话,我可以让他送您离开。” 回到主墓室之后,地鬼并不在主墓室内。 河生轻轻推开了墓室暗门。 她小心翼翼地抬脚迈了进去,目光在室内悄然流转。 只见地鬼安静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酣,他的臂膀随意地搭在被子外面,白皙的肌肤在幽微的光线中泛着光泽。他的睡颜平静而放松,全然没有之前的冷峻与戒备,双眼紧闭,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以至于河生悄然踏入,弄出的细微声响都没能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在绿洲之外的人若是知道的话,一定会认为她被妖魅迷惑,日日遭受着怪物的凌辱奸污,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就如留在这里的梁钟那样所想。 可他们大概永远不知道,河生是多么感激现在的日子。 河生并不讨厌这里,虽然这里是一个令人心瘆的墓穴,阴暗潮湿,到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但她过去在东岸流离失所的日子便是这样,纵然没有身处墓穴,她也像身在一个巨大的墓穴之中。 她已经习惯了死亡带来的压抑感,但是这里与她之前的世界不同的是,这里有一个爱她的妖子。他虽然不能出墓穴,但是他已经将所有她需要的东西极尽所能地找了过来,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把她照顾得很好。 地鬼醒来,在看到河生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往日那么愉悦。 “怎么了?”河生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在梁钟留下的这几日,地鬼时而会看到梁钟和河生在一起的样子。 那男人的眼神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倾慕,时不时抬手帮河生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地鬼的脚步瞬间顿住,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阵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紧紧盯着两人,平日里深邃的双眸此刻仿若燃着暗火,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拳头也悄然握紧。 他不明白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酸涩在蔓延,让他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畅。 看着河生望向那男人时露出的笑容,地鬼只觉格外刺眼,他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将河生拉到自己身边,可又觉得自己这般冲动毫无缘由,只能强忍着,站在原地,目光却始终无法从河生身上移开,那股子别扭劲儿怎么也散不去,仿佛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咆哮,却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你肯定有事,告诉我。”河生对地鬼说道。 地鬼看向河生:“你和那男人,是什么关系?” “钟叔?” “嗯。” 河生看着地鬼的样子,倏地笑了:“钟叔只是我的长辈,像我的父亲。” “是吗?”地鬼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盯着河生,似是要从她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河生为了打消地鬼的顾虑,吻了一下地鬼的额头。 “我爱你。” 这话令本来吃醋的某人心窝满是甜蜜。 地鬼的眼眸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若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熠熠生辉,满心欢喜。 - 绿洲边缘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他的脸上有着纵横交错的刀疤,满是老茧的手垂于身侧,腰间别着一把断剑。 前几日他还是统兵的将军,今日却只能在这雪原边境眺望善地。 一只尖嘴圆身的鸟朝这边飞了过来,细长的腿上缠着一封书信。 梁钟接住那只鸟,将其携来的书信看了之后,揉成纸团咽进了肚子里,然后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料,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一串字迹。随后绑在鸟的腿上,将其放飞。 而那只鸟飞了没多远,便被一支箭射了下来。 梁钟扭头看向河生。 “钟叔,您想把什么东西送出去?”河生紧盯着梁钟,手拿弓箭不远处说道。 在战乱的时候,河生时常靠着打猎喂饱自己和弟弟的肚子。 而今,射箭的能力随着日复一日的练习,也在不断精进:“您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么。”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告诉那边的人。”梁钟向河生走去,“那个妖子,是真的不能出墓穴大门对不对?我在这里的时日从没看到他出去过,想必那本古籍上说的是真的。地鬼是不能出墓穴大门的。” “即便他不能出墓穴,上次还不是摧毁了你的军队吗?”河生道。 梁钟已经走到了河生跟前,有些气愤地说道:“河生!别忘了!你是人!别被那个妖子蛊惑了!” “您真的认为,同族一定是最友善的吗?”河生凝视着梁钟。 梁钟皱眉不语:“……那也比妖子强。” 此番留在绿洲,他不用再忍受雪原之上的寒冷,着实不错,但是总是看到河生被迫与地鬼百般亲昵的场面,梁钟自然心中是不好受的,只恨自己不能救河生脱离苦海。 “河生,钟叔是想救你啊。” “不必了,我现在很好。” “河生!” 河生向后退了几步:“钟叔好好休息,若是想回到善地的话,我可以送您回去。” 草丛中的妖子乌亮的眼睛看着这里发生的事情。 梁钟长叹一声,没再说话。 河生转身离开。 河生见到方才的事情,有了一丝疑虑,她将梁钟留在这里是不是一个错误,也许梁钟会向善地传达一些有害于地鬼的消息,今日是被她撞到了,在此之前,不知道梁钟又向善地传达了什么消息。 地鬼一直相安无事地生活在这里,本应继续平静下去。 河生不想因为他们的到来扰了地鬼的清净。 不过话说回来,地鬼不能出墓穴大门的事情,想必是真的——上次雪神来到此处,也说了同梁钟一样的话,而且与地鬼一同生活了多日,河生也从没有见过地鬼有走出墓穴大门的时候。 河生看到了路边明艳的花,心中满是落寞。 外面是什么样子…… 他已经有好久都没有见过了吧…… - 直到夕阳西下,河生才慢慢回到了主墓室。 地鬼在主墓室的石椅上坐着,河生在远处停下脚步,她的身后藏着一个花环。 “猜猜。”河生道。 地鬼毕竟是妖子,能够闻到自河生那边散发出来的阵阵馨香,但还是顺着河生说了一句:“是什么?” 河生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般跑到地鬼面前,将花环套在了他的头上,然后看着地鬼的反应。 地鬼将花环从自己头上拿了下来,细细地端看着。 “香不香?好看吗?” 地鬼的神情没有多大变化,但眼中却是深深的笑意:“我又不是小孩。” “那就还给我吧。”河生知道他喜欢,但还是故意说了一句,伸出手去和他要。 地鬼看着河生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将花环放到她的手上,顺势将河生打横抱起放到了椅子上,将她抵在椅背上亲吻,同时徐徐脱下她的衣物。 河生接受着他的亲吻和触摸,逐渐沉浸其中,但在看到了在主墓室门口的梁钟时又猛然清醒。 河生将吻得愈加深入的地鬼轻轻推开,有些泛红的唇瓣微颤:“我们还是到床上……” “之前我们不是总在这里么。”地鬼闻到了另一个人的气味,但他并不打算去理会他。 “这里太凉了。”河生随便找了个理由说道。 地鬼知道她是在找借口,于是再次吻了上去,堵住了她的嘴巴。 站在主墓室门口的梁钟看着眼前的场景,从身上滑下去的衣物和渐渐半遮半露的躯体。 梁钟不忍再看下去,转身离开了主墓室。 - “河生,你要和钟叔一起逃吗?”梁钟对河生说道。 河生摇了摇头:“钟叔……” “如今的善地已经与之前不同了,再也不会发生你弟弟身上的惨剧,我保证会给你最好的生活。”梁钟对河生说道,“人子是会老的,而妖子却能长盛不衰,你若是一直和妖子待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同我一起回去吧,人子的村落才是你的归宿,而不是这个墓室。” 梁钟看着河生,握住河生的肩膀。 河生眼中略有犹豫。 “你如今正年轻,自然会觉得妖子待你很好,待你人老珠黄,那妖子定会舍你而去,将你囚禁起来作为口食,而他去寻另一个女人日日欢愉……到了那时,你就会知道我此时对你所说的这些话,并非没有意义。” 河生听闻沉默了,她现在深陷于地鬼的爱意之中,却没有想过自己与他的区别…… - 主墓室内,一只小妖在地鬼面前叽叽喳喳地叫着,手舞足蹈地似乎在表演着什么。 地鬼身着一袭莽丛绿的衣袍坐在朱墓室之内,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注视着座下指手画脚的小妖,脸上的神情渐渐阴冷下来,许久之后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出了主墓室。 第53章 妖口怪阵 这里始终没有看到一个同高度的人,只有小孩子在无忧无虑地玩耍。 每个人都在向自己年幼时退化。 戟颂是不死之身,不死之身的肉体是异常坚韧的,不会因为此处的一点点阵法就导致变化。 祭司有金簟衣的保护,也没有变成小儿。 而勒金为勒老高徒,在出来历练的时候勒老便在他身上施加了保护的封印。虽说时隔多年封印有些许削弱,但对付鬼阵还是能起一定作用的。 勒金手臂上挎着一个篮子,慌忙弯腰将地上的小娃娃们一个一个拾进篮子里。 “大祭司,这可怎么办啊?”勒金看向祭司,还是不由得被祭司身上的金簟衣吸引去了注意力。 勒金看着金簟衣,叹息着连连摇头。 瞧瞧这金簟衣,原本可是威风八面、闪瞎人眼的 “神器”,上头的金线绣纹,精致得跟天宫仙女亲手织就似的,随便抖一抖,都能闪射出万丈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可如今呢?被戟颂那一顿折腾,好家伙,直接破出了好几个大口子,活像个被狼牙咬过的破麻袋。 再瞅瞅这补救措施,简直是灾难现场。 也不知道是哪个 “天才” 裁缝接手的活儿,用的黑线粗得跟麻绳似的,在那金晃晃的布料上一缝,就跟黑蛇在金銮殿上乱爬一样扎眼。那针脚歪歪扭扭的,密的地方跟蚂蚁扎堆,疏的地方能塞进个鸡蛋,还有那打结的地方,鼓得像癞蛤蟆身上的包,整个缝补,简直就是对金簟衣的酷刑,任谁瞅见了都得惊掉下巴,直呼这是哪门子的 “神来之笔”,简直不忍直视,多看一秒都怕闪瞎了自己的狗眼! 祭司看了一眼勒金篮中的小孩:“不会殃及性命,离开此处便会恢复。” 勒金恍然回神:“哦,这样啊。” “别愣着了,过来拿水。”戟颂对勒金说道。 勒金看不惯这不死族人嚣张的态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无奈他的法术奈何不了戟颂,只能满心不服地走到戟颂旁边拿水。 戟颂正在泉水旁边拿着水囊接水,将水交给勒金。 祭司略带深意地注视着戟颂。 戟颂起身,抬头的一瞬和祭司的目光撞到一起:“怎么了?” “无事。”祭司悄然转移视线。 - 众人继续赶路。 勒金抱着一整包的水囊,后背还背着几个昏睡的小神守,跟在祭司和戟颂身后走着,累得要死。蓦地看见戟颂两手空空,一身轻便,有些不满地对祭司说道:“大祭司,我好累啊,能让白将军帮我分点吗?” 祭司不为所动:“你问她吧。” 勒金继而看向戟颂,堆起笑脸对戟颂说道:“白将军?” “免谈。”戟颂一句话便堵了回去。 勒金皱起眉头:“凭什么你什么都不拿?至少拿上这些小东西吧。” 勒金把背上那一箩筐缩小成幼儿的神守递到戟颂面前。 戟颂冷冷看了一眼那筐神守,抬眼看向勒金,微微挑眉,从鼻腔中轻轻哼出一个“嗯?”,目光凛冽不怒自威,裹挟着浓浓的质疑与审视。 低沉的嗓音仿佛让空气都为之凝结,周遭的温度似乎也瞬间下降了几分。 一阵不好的预感在空气中酝酿。 “算了算了……”勒金当即缩了回去。 祭司注视戟颂良久。 方才戟颂看到那些孩子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脑海中,依旧清晰地浮现着彼时在夫妻客馆内的所见。那时戟颂全然沉浸其中,仿若彻底融入了母亲与妻子的角色,专注于那些琐碎却充满温情的日常,看着那个长着婴儿模样的傀儡,有时嘴角会噙着一抹轻柔的笑意,眼中则满是宠溺…… 而现在,戟颂看到那些孩子的神情,和原先在客馆中见到自己做的那个傀儡所流露出的神情,判若两人。 作为古崟战神的戟颂眼中没有对爱的渴望,对他人没有过多的期待和眷恋。 满是静寂和冷冽。 沿着崎岖小径蜿蜒向山谷深处探寻,死寂般的静谧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四周群山像是被岁月抽干了生机,层峦叠嶂却尽是荒芜之色,怪石嶙峋地突兀着,仿若远古战场残留的巨兽枯骨,山体在昏黄黯淡的天光下,毫无保留地袒露着干裂的岩缝,恰似饱经沧桑的老人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满是凄凉与衰败。 祭司走到一处,抬手示意身后两人停下。 “怎么了?”戟颂问道。 “到了。”祭司指尖轻触前方的一片虚空,荡起一层只有神术巫道之人才能看到的涟漪。 勒金神情骤然紧张起来。 这大概,是通往外界的最后一层了。 看着两人表情骤变,戟颂眼中有些疑惑,她看不到他们两人眼中的东西。 祭司默念,猛地将手拍到结界之上! 刹那间,一阵刺目的光芒如决堤洪流般汹涌爆发,仿若要将这天地间的黑暗彻底撕裂! 原本周遭那片荒芜死寂的景象,就在这转瞬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 连绵起伏、透着无尽沧桑的重峦叠嶂,以及那些张牙舞爪、仿若狰狞巨兽利齿般的嶙峋乱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抹去,眨眼间便被磅礴翻涌的大雾吞噬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一座巍峨通天的城墙,裹挟着万钧之势,轰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城墙高耸入云,直插云霄,磅礴的气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墙体之上,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数道门,每一道门都仿若巨兽大口,透着神秘莫测的气息,似在静静等待着有缘人的叩响,又似隐藏着足以颠覆乾坤的惊天秘密,让人望之既惊又奇。 “这……是怎么回事?” 戟颂盯着眼前突兀出现的庞然大物,脸上写满了惊愕。 勒金察觉到戟颂的异样,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侧过头,眼神轻蔑地从戟颂身上扫过:“哟,白将军,您这见多识广的人,居然连这都不清楚?” 戟颂仿若未闻那刺耳的嘲讽,目光依旧紧锁面前那高耸入云、仿若能捅破苍穹的城墙,片刻后,才缓缓收回视线,眼眸微眯,侧目看向勒金,声音冷得如同三九寒天的冰碴:“我是不清楚。不过……” 她微微一顿,向前踏出一步,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胆寒的压迫感。 “我倒是清楚,你要是再这般胡搅蛮缠,怕是永远也别想从这儿出去了。” 勒金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直窜脑门,他嚣张的气焰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撇了撇嘴,没再吭声。 毕竟一路艰难至此,眼瞅着就要逃离这鬼地方,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口舌之快,把小命丢在这鬼镇的门口。 正在勒金和戟颂僵持之际,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祭司缓缓开口了。 “这城墙之上,那些门并非寻常之物,乃是妖口。”祭司双眸幽芒闪烁,声线平淡,却寒韵暗蕴,“每一扇妖口都勾连着混沌未知之所,一旦踏入,便会被送往未知之地,且于其间肆意流徙,行踪难测。” “这,可有生命危险?”勒金听闻有些紧张。 戟颂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说:“哟,你这见多识广的人,连这点都不清楚?” 勒金被戟颂噎到了。 这可恶的不死族人,这时候还有闲心噎他? 也是,她又不会死。 祭司目光缓缓扫过戟颂和勒金,那眼神仿若能洞悉他们心底的恐惧,接着又不紧不慢地开口:“此阵乃上古遗泽,诡秘非常,迄今未闻有破解之法。唯一生机,便是入阵之人在这妖口驱使之下,凭机缘际会,于妖口之中重逢,到时便可一同觅得出路。只是……” “只是什么?”戟颂道。 “其间变数繁杂,稍有差池,便会永世徘徊在妖口之中。”祭司平静说道,“而那未知之地,多半是入阵之人此生最难以走出的地方。” 勒金脸上满是绝望,跪倒在地上:“怎么会……” “那就选扇门进去吧。”戟颂打算出去,径直朝着一扇门走去。 “你疯了?这就要去?”勒金看着戟颂。 戟颂看了勒金一眼:“不然呢,那你要一辈子留在鬼镇?” “这……”勒金惊愕地看着戟颂,然后又看向祭司,“大祭司,我们……” 祭司没有理会勒金,向其中一扇妖口走去。 “……”勒金看着那两个冷漠无情的人。 那两人都是个顶个的强者,自然不用怕,但勒金还免不了一番思想争斗。 算了,反正待在这里也是待着,还不如搏一把。 在那两人已然进入之后,勒金也一不做二不休打开一扇妖口走了进去。 第54章 那我是谁 耳边响起了一些熟悉的声响。 戟颂听到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眼睛在经历了短暂的黑暗之后迎来了光明。 良久之后,戟颂睁开眼睛。 在她面前的是一扇破旧的老木门,木屑不断地从门框上掉下来,门槛处经常会堆积一层厚厚的木屑。戟颂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是却清楚地知道会有个女人来清扫。 果然,不久后,一个女人便将门槛处的木屑扫了起来。 那女人起身,端着半簸萁的木屑,担忧地看了看欲倒的门框,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戟颂紧跟在女人身后,出了那道摇摇欲坠的门。 短暂的黑暗后,骤然而至的白光令戟颂的眼睛有些刺痛,她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一个声音传来。 戟颂勉强睁开眼睛,回神之后发现自己在一张椅子上坐着,桌子对面坐着祭司。 只不过祭司并没有穿那身金簟衣,而是穿着士兵所穿的粗布衣裳,头发也是墨色的青丝,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说话的方式,依旧是那种波澜不惊的样子。 戟颂见到祭司后罕见地松了口气,继而问道:“这里是哪里,我们是出去了吗?” “出去?去哪里。”男子坐在对面,面上渐渐浮起一层疑惑,幽蓝色的清眸注视着戟颂,缓缓问道,“谁是祭司?你可是睡觉睡糊涂了?” “什么?”戟颂感觉两人说话有点驴头不对马嘴。 那祭司虽然性格恶劣了点,但还不至于连她的话都听不懂。 眼前这人应当不是祭司。 戟颂起身,想着得赶紧和他们汇合,行色匆匆正打算离开这里。 “戟颂。”身后的男人忽然喊了一声。 声音传到戟颂耳中的一瞬间,戟颂浑身一震,愕然回头看向身后之人。 “你叫我什么?”戟颂惊愕地看着男人。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了……而她也从未期盼过别人叫出她的名字来。 因为戟颂已经死了。 她如今,是以白曳的身份存活着的。 这么多年来,戟颂试图让自己相信,那天夜里死去的是戟颂。 戟颂罪该万死,不值得同情。 戟颂抽刀,刀身在身侧空中迅速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刀尖猛地指向对方的喉结! 男子微微一怔,一双清眸不解地注视着戟颂。 “我是白曳,不是戟颂。”戟颂眼神凛厉,祭司说过妖口之中变数甚多,她不能确定眼前这个家伙是不是什么害人性命的东西,“你是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仿若带着洞察一切的沉静,平和地落在戟颂身上,将戟颂那写满警惕的模样尽收眼底。 忽地,他薄唇轻勾,倏地绽出一抹笑意,那笑容仿若春日里最绚烂的繁花蓦然盛放,又似秋夜中高悬的皎洁明月,清辉四溢,璀璨得竟能令这朗朗乾坤都瞬间失了颜色。 “你若是白曳的话……”他嗓音低沉醇厚,仿若带着惑人的魔力,笑容清浅,“那我是谁?” 一字一句,如珠落玉盘,在这寂静的氛围中轻轻回荡,却又仿若重锤,直直地敲在戟颂的心上。 他口中说出的话,令戟颂彻底呆滞在原地。 戟颂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是……白曳? 不!他明明长着祭司的脸! 戟颂连连后退,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不可能!你不是!” 他看着戟颂的举动,温润的眉眼中满是温柔,随后缓缓起身走向戟颂,轻轻握住戟颂的刀尖,放到一旁。 戟颂直直地看着他,却好似着了魔一样,并没有阻止他的靠近。 “好,我不是,我是戟颂……这样行吗?”他将手放在戟颂肩膀上,温柔拭去她脸上不知何时已悄然落下的泪水,有些忍俊不禁地看着她,“怎的因为这种小事还气哭了?这可不像你。” 听到这种迁就的话语,有种强烈的熟悉感涌上戟颂心头,但也伴随着一阵令她难以呼吸的悲伤,好似长尽河的水浪一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其间变数繁杂,稍有差池,便会永世徘徊在妖口之中。 忽然,一道声音如同一束清冷的光,直直地刺进她混沌的意识。 戟颂微微回神。 她的眼眸中,原本那无尽的哀伤虽然依旧浓烈,但已有了一丝清明,开始重新审视当下的处境,尽管心依旧在滴血,可理智正慢慢回笼。 没错,这里不是现实。 这里是鬼镇。 鬼镇会利用人的爱恨将人的灵魂囚禁起来,唤婴客栈里的事情就是例子,她不能被鬼镇所左右,得去和祭司他们汇合才可以。 戟颂用刀指着来者,缓缓后退。 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祭司,祭司不可能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也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的鼻子泛起酸楚,热泪涌到眼眶,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令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慌张,他的每一次言语和触碰都令她痛苦无比,那裹挟着悲伤的温柔席卷而来,令她好似陷进了若干年前的万人坑一般。 “你站在那儿,别过来。”戟颂和他保持着距离。 他疑惑地看着她:“戟颂,你怎么了?” 戟颂没有回答他的话,心中罕见地慌张起来,她知道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好似在这里再多待一刻,便会被卷进一种名为悲伤的旋涡之中。 她用刀指着他缓缓后退,打开一扇门。 “戟颂,你要去哪里?”他向她走了过来。 戟颂在他走来之前打开了门,转身走了出去。 大门砰地一下关合。 身后那个男子的声音被关在门内,周遭瞬间遁入寂静。 - 祭司从一道门走出来。 眼前的景象变作了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 是长尽河畔。 周遭弥漫着遮天蔽日的大雾,透过雾气,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在汹涌的河面之上反射着的波光。 他回身看去,是一间草房。 一个老人倒在草房门前,尸身已经干枯,周遭长满了细草。 祭司的目光在老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在河边看到了一连串的脚印。 他顺着那串脚印,沿着河流上游缓缓走去。 透过眼前的大雾,祭司看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身影,和一个满头银发的小孩子。那小孩子正一脸慌张地望着面前满身是血的人,但他的慌张却不是对于眼前之人而言的,而是更为紧急的事情。 “你来这里干什么?”那浑身是血的人问道。 男孩幽蓝色的眼中焦灼:“我来找我母亲。” “我沿路从这里过来,并未见到什么人。”满身是血的女子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在看到祭司的一瞬间,迅速将孩子护在身后。 她的一双眼睛之中充满戒备:“你是何人?” 祭司一言不发地看着戟颂。 从戟颂那双陌生的眼睛之中,祭司知道,她并非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戟颂。 祭司没有多言,转身朝着大雾之外的地方走去。 满身是血的女子一脸疑惑地看着祭司。 祭司视线之中的雾气渐渐变得稀薄,没有在意身后的女子和孩子,在他眼中这不过都是阵数营造的幻象罢了,他的法力虽然被这鬼镇前所未有的邪气压制,但看清这阵法并不难。 穿过那扇门之后,戟颂来到了一座城池的外面。 她回身看去,她刚才出来的是一个城门。 城外,仿若一片被尘世遗忘的荒芜之地,连绵起伏的旷野之上,荒草肆意疯长,萋萋蔓延至天际,在呼啸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沙沙的悲鸣,似是在哭诉着岁月的沧桑与无常。 其间,一位披麻戴孝的女子宛如一抹飘摇的孤影,脚步虚浮却又执拗地向前挪动着。 她身着的丧服在风中猎猎作响,宽大的衣袖随风舞动,仿若招魂的幡旗。身旁,另一位女子紧紧地搀扶着她,手臂微微用力,似想给予她支撑起这破碎身躯的力量。 二人就这样,一步一步。 在这荒草丛生的城外,缓缓前行。 那个搀扶着他人的女子,戟颂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熟悉。 戟颂跟在那二人身后向前走去。 在一片小树林的掩映之下,戟颂看到了一座矮坟。 坟前的墓碑只是一块顽石,上面甚至没有名讳。 披麻戴孝的女子跪在墓碑前痛哭失声,手摸索着摸到坟前的顽石,像是目不能视。 戟颂感觉那哭声有些熟悉,胸中压抑,像是坟前的那块顽石堵到了心口。 那披麻戴孝的女子一直从清晨跪到黄昏,跪到双腿麻木,连站起来走路都十分困难。 她身旁的女子将她扶起来,两人站在坟前。 因为天色昏暗,又隔得较远,那两个女子在戟颂的眼中只剩下了两个朦胧的影子,看得不是十分真切。 戟颂一直站在树林之外,面色凝重地看着林中的二人。 按理来说她没有必要如此在意两个送葬的人,但不知为何,戟颂一看到她们,心中便五味杂陈。 那女子一脚浅一脚深地被人搀扶着走出来,晚风萧瑟,吹动了她身上丧服的一袭惨白。 当那女子走出来的时候,戟颂看清楚了那女子的面貌。 那女子闭着眼睛,头上白色的麻布将她神情憔悴的脸笼罩在阴影之下,她身上的一袭丧服,因为久久跪在地面上沾染了满身脏污,眼中不断涌出血泪,脸上满是血痕,血泪流在身上,身上的丧服也沾染了一道道血痕。 看到那女子的面容之时,戟颂瞳孔一震。 那,是她自己。 第55章 林中旧墓 但她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更不记得自己给谁送过葬。 戟颂一头雾水,继而看向女子身旁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乌鄫。 那边的乌鄫看到了戟颂,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诧,但似乎是不愿意惊扰披麻戴孝的女子,并没有与戟颂言语,扶着身旁之人走向了城门,一边走,一边目光错愕地向身后的戟颂看去。 “这墓中之人是谁?”戟颂朝前面的二人喊道。 一身丧服的女子像是听到了戟颂的话,微微侧身。 “阁下无需知道。”乌鄫对戟颂说道,随后扶着女人继续向城门走去。 戟颂面色凝重,望着她们二人,没有再说什么。 那二人相互搀扶着行走在茫茫夜色之中,身影渐行渐远。 戟颂走到那座坟墓之前,坟前的香还没有燃尽,袅袅的轻烟逐渐上升,融入了一片夜色之中。戟颂跪坐在地上,抚摸着坟前那块冰冷的石头,石头上还带着些许干涸的血痕。 她希望借此来回忆起来一些东西,但是脑中却空空如也。 她不记得这墓中之人是谁。 但是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忘记。 戟颂在此处跪了很久,随后起身走向城门。 望着城内凄惨的街景,她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城门短短的隧道之内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有风呼啸而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戟颂的眼中有滚烫的泪水涌出。 当泪水滴落时,周遭的风声渐渐停息。 - 祭司走了许久,在远处看到了一座城池。 去往那里的必经之路上,有一片树林。 林中树叶沙沙作响。 祭司在林中走着,看到了林子前面的一座坟墓。 此时正值饥荒,城中街道上被饿死的尸体遍地都是,在这里看到一两座坟墓,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了。 但祭司在路过那座坟墓的时候,却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他的脚步似被一缕若有若无的愁绪牵绊,迟缓且沉重地,向着那座在旷野中孤寂守望的石碑挪去。 他想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走到这座坟墓的碑前。 但那墓碑与其说是碑,不如说是一块顽石。 上面并没有刻墓中主人的名讳,因而祭司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墓。 他白皙修长的手抚上石碑冰冷的表面,仿若一道凉意从指尖悄然滑入心底,令他的手微微一颤,仿若被这寒意唤醒了沉睡在记忆深处的某些隐痛。 目光顺着碑身,缓缓下移,几缕干涸的血迹闯入眼帘。 忽地,这石碑所见映入他的脑中。 那是一道身着丧衣的身影,仿若从无尽的哀伤深渊中蹀躞而来。 只是,那影子仿若被一层薄纱般的迷雾温柔笼罩,轮廓朦胧,看不真切,仿若隔着时空的纱幔,与他遥遥对视,眼神交汇间,似有千般哀愁传递。 祭司只要看向那个影子,眼睛便会有一种撕裂的疼痛。 想必那一身丧衣的身影应当是个不死之身,其命格是神术巫道之人不可窥伺的禁忌。 祭司犹豫片刻,起身走向城门。 望着城内凄惨的街景,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 戟颂从一扇门中出来。 来到了一个院落。 夜色仿若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沉甸甸地垂落,将整个世界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 万籁俱寂,唯有黑暗在无尽蔓延。 忽然,戟颂隐约听到了啜泣的声音。 顺着声音,戟颂低头看去。 只见一个女子坐在地上,头深深地低着,身体因啜泣不断地颤抖。 戟颂看不清她的面容,疑惑地皱起眉头。 在那女子的面前是已经腐烂到难以辨认的一具尸体,那尸体似乎已经死去多时。 那女子虽素未谋面,但她的哭声牵扯着戟颂的心。 戟颂站在原地,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戟颂回身看去,一怔。 是乌鄫。 在这一瞬,戟颂如遭雷击! 她脑中一阵猛烈的轰鸣,顿时意识到了这里是哪里—— 这是,白曳死去的那天晚上。 在乌鄫将白曳的尸体带回来之后,她坐在院子里守着他的尸体,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哭了很久。 时至今日每当想起,那种近乎窒息的悲伤依旧会灼烧她的胸口。 戟颂眼中泛起热泪,身后不断传来一个女人克制而微弱的哭泣声,被汹涌的夜风掩盖。 那是,她自己。 可是,她却没有回身去看的勇气。 “戟颂……”乌鄫缓缓说道,“回去吧,已经很晚了……戟颂?戟颂!你怎么了!?” 身后的女人哭昏了过去,乌鄫急忙背她去看大夫。 夜风呼啸的院子里。 只剩下了戟颂,和那具遗体。 戟颂仿若被寒霜骤然封冻,身躯僵直却微微颤抖,双脚似生了根般牢牢钉在原地。 她泛红的眼眸之中尽是挣扎与彷徨,犹豫的神情如同一把钝刀,在这寂静的氛围中缓缓拉扯。 至少……见他最后一面吧。 她仿若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回转过身,眼中沉痛地看向地上的人。 “白曳……”她呼吸颤抖着说道。 她跪倒在那具遗体面前,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像是在抗拒着这残酷的现实,却又不得不伸向那早已腐烂多日的遗体,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脸,指尖描摹着他已不甚清晰的眉眼。 刹那间,往昔与逝者相处的点点滴滴,如汹涌潮水般自记忆深处奔腾而出。 那无边无际的悲恸瞬间将她彻底吞噬,她的双肩剧烈抖动,终于,压抑已久的悲声如决口的洪流,倾泻而出。 在她漫长的生命里,她曾以为不理会世间的恶意就可以脱离苦海…… 却不料,爱才是穿心封喉的利刃。 - 夜色仿若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沉甸甸地垂落,将整个世界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 万籁俱寂,唯有黑暗在无尽蔓延。 祭司穿过一扇陈旧的大门。 来到了一处院落。 在这里,祭司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跪在一具尸体前面痛哭,背影在夜色中微微颤抖,仿若被寒风吹透。 借着那朦胧的月色,他能清晰看到她双肩剧烈地抖动,每一下颤抖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动着整个身躯都跟着微微摇晃,手指痉挛般地蜷缩又松开,泪水如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出,在地面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深色涟漪,仿若一颗破碎不堪的心在泣血。 那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入祭司的耳中。 每一声都似重锤,狠狠敲击着这寂静的夜,饱含着无尽的悲痛与绝望。 祭司凝视着戟颂的背影,眼眸深处暗流涌动。 这一刻,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尖锐的疼痛如同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心窝,而后在胸腔内肆意搅动。 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迈开,向正在痛哭的戟颂缓缓走去。 在夜幕笼罩之下,地上那具已然腐烂日久、早已面目全非的遗体,随着祭司一步步缓缓靠近,它竟化作了丝丝微光。随后,那些微光逐渐汇聚、凝实,化作星星点点的璀璨,悠悠然脱离了腐朽的躯壳,浮于虚空之上,仿若一场梦幻而又残忍的告别仪式。 戟颂整个人如遭雷击,愕然瞠目,眼中满是惊惶与绝望。 “不……”戟颂哽咽,“不要这样!不能这样!” 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向前伸去,十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挠,妄图挽留那即将消逝的最后一丝慰藉,拼尽全力阻止这些光点飞逝而去。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连他的遗体都不给她留! 内心的悲恸如汹涌的潮水,戟颂近乎崩溃地瞠目,只能看着面前的遗体一点一点消失。 然而那些原本向着远方飞逝的光亮,竟忽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朝着她的身后迅速飞去。 戟颂身形一怔,仿若从混沌的噩梦中惊醒,泛红的双眼带着一丝懵懂与希冀,倏地回头望去。 看到了身后的人。 祭司站在不远处的夜色之中,眼中幽深地凝视着她。 那恍如深潭般静谧的双眸微微泛红,倏尔淌落一滴泪水。 第56章 心上禁忌 “祭司?” 戟颂看到祭司之后,双眸闪过一丝惊愕与诧异。 这突如其来的呼唤,令祭司微微回神。 他身形微微一震,仿若从一场深邃而迷离的梦境中蓦然回神,眼神中尚有未散尽的恍惚与怅惘。 恰在此时,一阵夜风仿若从夜色的幽深处悄然而至,吹到脸上一阵湿冷。 怎么……回事…… 祭司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脸颊的瞬间,只觉一片湿冷,抬手一抹,掌心竟全是泪水。那微凉的触感,仿若一道惊雷,让他瞬间清醒,心中不禁泛起一阵疑惑。 除中了术式之外,他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 按道理来说,妖口只会让人穿梭在自己的往事之中。 为什么他会来到这个印象全无的地方? 他眉头紧锁,目光中透着深深的迷茫,仿若陷入了一团迷雾,试图在记忆的碎片中找寻答案,却只觉脑海一片混沌,唯有脸上那尚未干涸的泪痕,昭示着刚刚那莫名涌起的哀伤。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戟颂看着祭司的异常,心中泛起戒备。 她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之前看到的,妖口制造出来的假货。 这样想着,戟颂的神经逐渐紧绷起来。 “你是真正的长河族大祭司吗?” 祭司听闻,收拾了一下胸中郁结的情绪,神情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你说呢?” 戟颂看着对方一副寡言少语的欠揍模样,反倒松了口气。 “那就是了。” 这模样,除了那个祭司还能有谁。 但刚才那副流泪的样子是…… 大概是夜风迷了眼吧。 “你见到勒金他们了么。”祭司平静地问道。 “没。” 戟颂走到一旁坐下,佯装不经意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湿冷。因为方才的痛哭,她的头脑有些昏沉,眼睛酸涩肿胀得紧。 祭司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一双清眸紧紧锁定在戟颂身上。 “你方才……哭什么。” 话语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仿若清风,轻轻拂过这凝重的氛围。 戟颂听闻愣了一下。 “没什么。”戟颂简而言之。 方才她又被阵法迷惑,失去了理智。 明明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但在看到白曳的遗体之后,还是不禁悲从中来。 祭司知道戟颂有意回避,他本不应该继续追问,但却还是不由地张口。 “那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恩人。” 祭司看着戟颂凝重的神情,缓缓垂下眼眸。 那浓密而修长的睫毛仿若蝶翼,轻轻扇动间,掩去了眼中部分深邃光芒。他就这般静静地凝视着戟颂,仿若世间万物在这一刻都沦为了陪衬:“只是恩人?” 只是恩人的话。 又怎么会哭得那样肝肠寸断…… “大祭司怎么开始打听别人的私事了?”戟颂没有回答祭司的意思,“比起那些,你还是……” “他才是白曳,对吗?” 戟颂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猛地砸中,呼吸一滞。 她猛地抬眼看向祭司! 祭司依旧垂眸注视着她,湛澈淋漓的眸子荡起一层波澜。 他知道,他猜对了。 戟颂良久无言,仿若在努力压抑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 终于,她缓缓张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几分决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爱他。”戟颂平静说道,“这样可以解答你的疑惑了吗,大祭司。” 这一瞬,祭司一向沉稳如渊的心湖,泛起了丝丝涟漪。 一阵没由来的失落逐渐弥漫开来。 缓了片刻,他唇瓣轻启。 “嗯,可以了。” 戟颂暖和了一下脸上的神色:“那我们两个现在碰头了,应该可以离开鬼镇了吧。” “嗯。”祭司淡淡应道。 “那就走吧。”戟颂起身,她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了,但随即又想起一件事情,“那勒金和那几个神守……也能和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吗?” “他们未曾与我们碰面,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戟颂听闻迟疑了一下:“那……还是再找找吧。” 祭司听闻微微诧异。 据他所知,戟颂和勒金的关系并不好。 “嘉信还在那里面。”戟颂的话解答了祭司的疑惑,“我不能丢下那孩子。” 祭司了然,对戟颂缓缓说道:“那我们便就此分开吧。” “嗯。”戟颂应道,向院落的四周望去,眼中满是克制却深入骨髓的依恋。 这院中的每一处都是陌生的,却又有种致命的熟悉。 当年她便是在这院子里,和白曳学着听风感物的本事。是白曳教会了她如何与黑暗相处,如何与她所厌恶的命运和解,而当她在黑暗之中释然之后,白曳便渐渐淡出了她的生活,直至最后,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也就是自那时起…… 戟颂才明白,眼前失明的黑暗算不了什么。 这只能目送心爱之人远去的永生……才是真正的黑暗。 黑暗到……看不见尽头。 祭司一双清眸注视着戟颂,眼里思绪翻涌。 原来她,并不是完全没有留恋的东西,而是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只存在遥远的过去。 “走吧。”祭司向门外走去。 戟颂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伸手,抓住了祭司的手腕。 祭司一怔,垂眸看向戟颂的手。 “我们若是一同走出去的话,是不是又会分开?”戟颂问道,她不懂这些神术巫道之事,只知道如果和祭司分开的话,再遇到还不知道要何时。 “我也不知道。”祭司回答。 他只知妖口只许一人进入,这阵内应该也是如此,但不死之身乃是万咒之禁忌,这妖口之内又变数诸多,他也不知道两人同时通过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样啊……” 就在戟颂打算放手的一瞬,祭司却倏地反手,修长有力的手精准无误地紧紧握住了戟颂。 “握着,随我走出去试试。”祭司的嗓音低沉而醇厚,于波澜不惊的寻常语调中,莫名裹挟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言罢,他便阔步前行,握着戟颂的手径直向门外大步迈去,衣袂翩跹间,尽显从容。 戟颂身形猛地一滞,旋即被他拉在身后向前踉跄走着。 一时间,戟颂的心中泛起丝丝缕缕的诧异,她下意识抬眸,望向祭司那挺拔如松的背影,月光透过斑驳的疏影,洒在祭司肩头,恍若肩头落雪。 而此刻,两人相握的手,温度透过肌肤源源不断地传来。 这人平日里看着冷峻疏离,仿若高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让人望而却步,可这手心,却是出奇的温暖,令人心安,仿佛只要有他在,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戟颂的心中浮起一丝莫名的熟悉。 两人走到大门前。 祭司缓缓伸出手,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上门扉,微微发力。 老旧的门轴发出 “嘎吱” 一声低吟,缓缓开启。 门后,未知的黑暗仿若一只巨兽张大的口,似要将一切吞噬。 戟颂见状攥紧了祭司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通过这扇门,他们就会分开吗? 不行!绝对不行! 她戟颂怎会如此受这破阵摆布! 下一秒,戟颂猛地张开双臂,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姿态抱住祭司! 这突如其来的大力令祭司身形一晃,差点栽倒。 他叹了口气,待稳住身形,下意识地扭脸看向她—— 这一扭头,他的嘴唇险些擦过她的脸颊,他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染上了她的气味。 祭司呼吸陡然一滞,浓密的眼帘仿若被微风轻拂,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声音也染上了些许不自然:“你这是……做什么?” 而戟颂全然沉浸在对门外的警惕与防备之中,死死地盯着门外,注意力如同一根绷紧的弦,全部聚焦在那片黑暗深处,对祭司的异常毫无察觉。 她语气坚定,仿若在向门外宣战。 “我不信这样还能被这破阵分开。” 一双清眸仿若澄澈的湖水,此刻被风吹起了丝丝波澜。 祭司很快平复了外在的慌乱,却似被她这一番举动搅乱了心绪,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境泛起层层涟漪,那微微加速的心跳如密集的鼓点,在胸腔内持续作响。 其实祭司想说,神术巫道与武道并不相同,即便将绳子勒进肉里捆上他们二人,术式也能轻而易举将他们分开。但看着她执着的样子,他却鬼使神差地没有道出实情。 他静静地注视着戟颂良久,目光里仿若藏着千言万语,此刻却多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你说呢,这样会有用吗?嗯?” 戟颂许久没听见祭司回应,扭脸看向他。 正巧撞上他的视线。 如此近的距离,两人的呼吸毫无征兆地交缠在一起,温热的气息相互撩拨,每一次的吐息,都仿若带着丝丝暧昧的电流,酥麻地划过肌肤,让空气都变得浓稠而炽热。 戟颂脸上闪过一丝僵硬。 她寻常都是以男子身份生活,对男女之别并不是很在乎。 但祭司则和寻常男人不同,他…… “……这对你来说,算破戒吗?” 戟颂忽然问道。 祭司神情微微一动,略有疑惑地张口:“破戒?” “不是说出家之人不能近女色么。” “我又不是和尚。” “……哦。” 祭司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学着戟颂的样子,抬起手臂环在戟颂的腰际。 戟颂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祭司的手臂:“要是放在别的女人身上,你这高低算非礼,知道吗?” “知道,一会儿出去再算账吧。”祭司说道。 两人一同迈出门槛的瞬间,周边的景色产生了变化。 第57章 新貌旧颜 戟颂缓缓睁开双眼。 入目之处是一片空旷寂寥之地,仿若被尘世遗忘的荒芜之境。 她定了定神,起身从一处略显破败的房屋之门跨出,抬眼望去,周遭瞬间被白茫茫的大雾所笼罩。那大雾浓稠得如同实质,丝丝缕缕地缠绕、翻腾,将整个世界的轮廓都模糊隐匿,让人辨不清方向。 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微风轻轻拂过,带起地上的些许尘埃。 “可以松开了吗?”祭司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戟颂这才意识到自己还锁着祭司的脖子,忙松开祭司,随后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她回头看向身后,没有看到门。 “门呢?” “消失了。” 居然消失了? 戟颂向四周看去,乃是一片白雾茫茫的样子,连户人家都没有。 她百无聊赖地踢了一块石子:“这里是荒地,连扇门都没有,我恐怕得陪你在这里老死了,大祭司。” 祭司听闻瞥了戟颂一眼:“先从这雾中出去吧。” 迎面扑来一股潮湿的气味。 戟颂看不清周遭的事物,但隐约能听到周边的水声:“这里是长尽河畔?” “嗯。”祭司神情平静,向前面走去。 “不过我们居然真的能一起通过那扇门,早知来的时候就抱着进一扇门了。” ……虽然和那个叫勒金的神守抱起来,可能会有点令她不适。 “妖口只能通过一人。”祭司对戟颂说道。 戟颂不解:“那我们为什么……” “因为你是不死族人。”祭司道,“不死之身乃是万咒之禁忌,是神术巫道之人的克星。” 戟颂听到这个来了兴趣,快走几步走到祭司身旁。 “那我是你的克星了?大祭司。”戟颂话中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祭司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她。 两人走出浓雾。 戟颂抬眼望去,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在脚下徐徐展开,直直通往一座街市,路面上的泥土因湿气而略显泥泞,车辙与脚印交错纵横。而在道路的尽头,一座高大而略显沧桑的门楼静静矗立在街市前面。 “前面那座门楼……也是妖口?”戟颂看向祭司。 祭司点头。 门楼的飞檐在浓雾的侵蚀下褪去了几分昔日的艳丽色彩,砖石之间的缝隙里,顽强地生长着几簇不知名的野草,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为这古老的门楼添了几分生机。 一个人坐在门楼前。 那人蓬头垢面,身上也是衣衫褴褛,看不清面目。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人回头看向戟颂,浑浊涣散的眼睛仿佛死物一般:“你们……也是误入妖口的人对吗?” 那人说道,声音像是个女人。 戟颂约莫着那人应当也是落入妖口的人,于是朝那人走了过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歇一会儿。” 见那人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戟颂应和了一声,走到那扇门前,打算祭司过来之后就一起离开这里。然而正当此时,那个女人倏地起身拉住了她:“你要离开这里么?” 戟颂回头看向那人,思索了片刻:“您有何见解?” “你是走不出去的,继续走下去,只会经受更多的痛苦。”那个人道。 戟颂听到这个人的话,看样子这人对这阵法有些了解,觉得这人应该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过客:“怎么说?” “这里是我走了无数扇门之后才找到的地方……若是你想要找到出口,你是找不到的,因为我已经在这里找了很多年了,看了很多自己记得的和记不得的往事。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与其待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日子里,还不如留在这里,落个清净。” 戟颂坐到女子身边,垂眼看到她满是糙痕和泥土的双手,手上永生线的轮廓清晰可见。 戟颂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她,应当是与戟颂一样的不死之身。 戟颂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后徐徐说道:“那你岂不是要一辈子都守着这扇门?” 那人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还能怎样呢。” “您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戟颂问道。 “我来,找我的孩子。”女人脸上尽显憔悴之色。 戟颂注视着女人。 她不知道她是在这里找了多少年,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祭司也走了过来。 他凝视那个女人良久,眼中似有思绪翻涌。 “那我们是继续到下一个地点呢,还是……”戟颂询问祭司。 祭司的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开,淡淡说道:“可先在此处等等,看会不会有其他人过来。” 戟颂会意,和祭司寻了个地方坐下。 祭司靠着身后的门楼柱子打了个呵欠,脸上略有疲惫之色。戟颂瞧见他这副样子,感慨长河族族人除了容颜不老之外,这身体可真是不抗造,于是佯装大方地将自己的肩膀给他递了过去。 “累了就靠着休息下吧,大祭司,身体不好不用撑着。” 这看似慷慨,实则带着几分调笑。 这祭司与她向来水火不容,自然不会在她面前示弱,戟颂原也没想着他会接受她的“好意”…… 但下一秒,他却听话地枕到了她的肩头。 戟颂脸上微微一动,看向他。 祭司枕在戟颂的肩头,双目轻阖,长睫微颤,美丽白皙的面容被笼罩在柔和的日光之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戟颂静静地看着他。 脑中闪过那个长着祭司的脸,却自称为白曳的男人。 她记得白曳也很好看,好看到他站在众多士兵之中,她一眼就能看到他。 但是他的相貌……她却已经记不清了。 戟颂微微抬头,看向天空。 身后门楼内的集市上人头攒动,喧闹非凡,更衬得门楼之外的世界寂静安逸。 忽然,一个小孩子从门楼内的集市跑了出来。 女人那原本死寂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抹光亮,下一刻仿若被唤醒的木偶猛地站起身来,脚步慌乱而急切,不顾一切地朝着孩子奔去!孩子看到女人之后吓得惨叫,发疯地向前跑去。 戟颂不由瞠目,这可不兴抓啊! 戟颂慌忙起身去追,正睡得憨熟的祭司没有防备,身体直接向地上侧倒而去。 戟颂又急忙回去扶住他。 “你去哪里?”祭司睡得迷迷糊糊,困惑地看着她。 戟颂刚想解释,便看到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向女人冲去! 戟颂心道不好,当她赶过去的时候,看到那些男人已经围拢了那个女人。 他们满脸怒容,嘴里骂骂咧咧。他们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朝着女人挥去,女人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蜷缩着身子,任由拳脚落在身上。女人的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恐惧,依旧是那让人揪心的呆滞,仿佛这皮肉之苦也无法将她从自己的执念中拉扯出来,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戟颂看着那个女人 她从没有感受过母亲的爱抚,因而也不会对母亲,或是与母亲相像的人产生什么特别的感情。 不,有可能感受过,只是已经忘了而已…… 毕竟她也已经活了太久。 她想起在戟晟家门前的两座矮坟,和那封如枯叶般泛黄的信件。 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住手!” 戟颂心脏战栗着,不由地大吼了一声。 几个男人顺着声音看向戟颂。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臭娘们儿!” 一个男人向戟颂走来,抡圆了手臂向戟颂挥出一拳! 戟颂抬手,稳稳地接住了他的拳头! 男人诧异,戟颂手上施力,男人的手发出骨骼断裂的声音。男人发出一声惨叫,继而被戟颂猛地一脚踹开。戟颂目光凛冽地看向其余的男人,那些男人见状,不愿与戟颂过多纠缠,急忙带着孩子离开。 女人不甘心地看着孩子被带离她的视线,她近乎发疯地冲过去,被戟颂拦下。 “别追了,那不是你的孩子!”戟颂大声劝解女人。 但女人全然不顾,女人眼睛直直地看向前面,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孩子身上。 戟颂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看到已经被带进门楼内的孩子。 如果女人跑进去追孩子的话,那就意味着,她会被传送到其他地方。 女人此刻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她近乎疯狂地挥动着枯瘦的双手,猛地甩开戟颂紧攥的手,冲着那座破旧的门楼跑去,声嘶力竭地喊着。 “颂啊,别跑了!” 女人凄厉的呼喊声在这空旷的天地间回荡,声声撕心裂肺。 戟颂听闻,身躯僵直地伫立在原地。 那个女人口中喊出的…… 是她的名字。 不!这不可能! “白将军。” 身旁传来祭司的声音。 戟颂的身子猛地一僵,脖颈处的线条瞬间绷紧,仓促间扭头,愕然地望向身旁的祭司,眼中满是无措。 “我…… 我好像看见我娘了。”戟颂的双唇微微颤抖,显然依旧深陷在那突如其来的震惊漩涡之中,难以自拔,“我没认出她来……她也没认出我。” 祭司静静地伫立在一旁,眼眸中透出一抹淡淡的幽光,神色平静地注视着戟颂。 “我怎么能不认识她呢?”戟颂眉头紧锁,她喃喃低语,像是在质问自己,又似是在向祭司寻求一个答案,“我怎么能认不出来呢……” “这里是鬼镇,她可能只是幻影。”祭司道。 “不是。”戟颂道,“她很清楚自己身在幻境之中,并且很痛苦。” “她曾存在于你的过去,那说明你也存在于她的过去,她既是为了寻你,那么在这数扇门之后,她能去的地方,你也能去。”祭司对戟颂说道,“去寻她吧。” 戟颂听闻祭司的话,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周边山间的大雾渐渐散去,朦胧而又荒凉的景象逐渐显现出来。略有湿气的风拂过戟颂的眼睫,戟颂站在那处门楼之前,抬头看着门楼之上的牌匾。那上面的字已经模糊不堪,难以辨别。 “你说只有存在过,才能来到我的过去?”戟颂出神地注视着上方的牌匾,道。 “嗯。”祭司应了一声。 “那你又是如何来到那天晚上的?” 白曳死去的那天夜晚,她还不知道长河族大祭司在何处。 既然如此,那祭司又是如何来到那所院落的? “据我所知,我们在那段过去并不认识。”戟颂望向牌匾的视线慢慢下移,想起之前在往事之中见到的、与祭司长相酷似且自称白曳的男子,然后凝眸望向祭司,开口问道,“你是白曳吗?” 第58章 断丝重弥 “据我所知,我们在那段过去并不认识。” 戟颂望向牌匾的视线慢慢下移,想起之前在往事之中见到的、与祭司长相酷似且自称白曳的男子,然后凝眸望向祭司,开口问道:“你是白曳吗?” 祭司的神情一如往常,眸中静谧。 “我是长河族的祭司。” 也是,如果他真的是白曳的话……又怎么会不和她相认呢。 “那我们还一起走吧。”戟颂向祭司走去。 祭司后退了一步,缓缓摇头:“你我二人一同穿过的话,到达的地方,只会是我们二人在过去相见过的地方。” 所以,这次他们二人一同穿过,所到达的长尽河畔—— 他们过去曾在这里相遇过。 戟颂不记得之前在河畔见到过祭司。 她此生为数不多到达河畔的时候,便是乌鄫驮着她逃离追兵之时,两人摔倒在了河畔…… “记不得就算了。”祭司语气依旧平淡,眸中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黯淡,“反正……你忘记的事情,也不只这一件。” 戟颂疑惑地看着祭司:“我还忘记了什么?” 祭司眼中幽深地注视着戟颂。 “忘记的事情……就算我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 的确,没有意义。 消失的记忆会带着那时的情感一并消散,即便知道又如何,至多在他人提起的时候,不会显得像个傻子。 “那我们在这里分开,还能见到吗?”戟颂问道。 “我们既存在于彼此的过去,来日便还会有相见的机会。”祭司对戟颂缓缓说道,“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戟颂看向身后的门楼,眼中挣扎。 她知道找到那个女人也无济于事,既定的过往不会有丝毫改变。与其去找她,不如赶紧找到其余的人,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 更何况那个女人……在最后选择了让戟晟活着。 她本不应该对那个可恶的女人,对那双她怨恨已久的双亲产生任何怜悯。 但为什么,只要想到那个女人蓬头垢面的样子,心里会如此难受。 戟颂仿若被一道无形的绳索缚住,动弹不得。 她眼眶微微泛红,双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凭什么,明明是他们抛弃了她…… 祭司看着戟颂微微颤抖的身体,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去吧。”祭司蓦地开口。 戟颂听闻看向祭司。 祭司走到戟颂身侧,周身的雾气凝结成一条肉眼难以辨别的细丝,他将丝弦轻柔地缠绕在戟颂的小指上。戟颂看着祭司,他温凉的指尖灵活地在她的小指处打了个结。 “这会有用吗?”戟颂问道,“不会把我手指削下来吧。” “不知道。”祭司淡淡说道。 祭司抬眼看向戟颂,目光仿若一湾澄澈而温暖的春水,流淌着罕见的柔和,抚平了戟颂似荆棘缠绕般挣扎的情绪。戟颂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恍惚,还以为是看到了那个顶着祭司的脸,却自称白曳的男人。 “但,我会找你。”祭司淡淡说道。 戟颂眼中隐有一瞬泪光闪烁,缓和了一下僵硬的脸色:“那……我走了。” “嗯。”祭司应道。 戟颂向着门楼走去,一边走一边有些不放心地回头,不断地口头确认:“你说的,你会找我的。” 祭司凝视着戟颂离开的背影,衣袂随着微风摆动。 戟颂走到了门楼前面。 犹豫了一瞬,再次回头看向祭司。 祭司还在那里。 “记得找我!”戟颂朝他喊道。 “喊一遍就够了,我记性没你那么差。”祭司不冷不热地说道,依旧是那副讨打的样子。 但不知为何,现在戟颂却生不起气来。 戟颂看了祭司片刻,倏地笑了。 祭司见状微微一怔。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他笑。 戟颂回身穿过了门楼,身影消失在门楼后面的集市。 祭司垂眸,看向了自己手中的丝弦,良久,唇角缓缓漾起一丝浅笑。 这弦……没断呢。 - 眼前的景象发生变化。 戟颂发现自己到了一个茶馆,淡淡的茶香飘了过来。 她继续走出一扇门,置身于一片荒土之上的军营。她向眼前的其中一个营帐走去,眼前的景象又变做了另一个场景。她不知道自己在这纷乱的往事当中走了多久,只知道她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念念有词的女人。 眼前又出现了一扇门,戟颂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进去。 转眼间,戟颂回到了一开始的房子里,还是那个掉木屑的门框,门槛里外都积了一层细细的木屑。 戟颂向四周看去,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一张桌子,几个凳子,和一个火炕,以及几个已经掉漆的柜子。戟颂朝外面望了望,从半开的门可以看到外面明媚的天气。 窗外隐隐传来一个女孩的哭声。 戟颂下意识地想走出去,在欲迈出门槛的那一刻却又停了下来。 从这里出去的话,会被送到其他地方。 她走到一旁的窗户,听着外面女孩的哭声,那女孩就在这外面,窗户下的台阶上坐着。 “等你以后当上将军回来,哥哥在家里等你,给你做好吃的。”一个男孩在女孩身边说道。 女孩一直在啜泣,没有回答男孩的话。 戟颂眼中黯淡,她似乎知道了窗户外面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是谁。一个女人走进屋子,戟颂抬眼看向她。女人二十多岁,乌黑的长发在身后,简单用了一根带子束着。 相貌上,与那个疯癫女子有相似之处,只是更为干净。 女人看到家中出现的陌生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手里端着的一大碗热汤掉在地上,撒了一地。 男人闻声赶来,看着自己惊慌失措的妻子,随后也将目光望向了戟颂。 “你是谁!?” 男人与女人相比,脸上已经显出老态,差不多是五六十岁的模样。 男人见状拿起旁边的扫帚,一脸戒备地看着戟颂,随时准备向戟颂冲过去! “我们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赶紧滚出去!” 戟颂站在窗边,看着屋中完全陌生的一男一女,她似乎能够猜到他们是谁。 大概是,她那若干年前的血亲。 “滚出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男人怒吼道。 似乎是男人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跑了进来,一脸紧张地看着戟颂。 戟颂对男人的质问置若罔闻,一直在盯着那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长相一模一样,他们身上的衣裳都是破旧的粗布衣裳,经过长时间的磨损已经变得很薄。 一个脸色苍白,惶恐不安;另一个双目通红,俨然是方才哭过。 “你们哪个……是男孩?”戟颂问道。 她并不是看不出来,只是想看看他们会如何回答。 “你是何人!不要动孩子的心思!”男人怒斥道。 年幼的男孩双腿发颤,没有说话。 在他旁边的妹妹向前走了一步,虽目有畏惧,但依旧强撑镇定地说道:“我。” 戟颂起身,向说话的孩子走去。 见戟颂有所动作,男人向前走了几步,两眼戒备地盯着戟颂:“你想干什么!” 他身后的女人将两个孩子往怀里揽,正打算拉着他们跑出去。 而就在女人快要从屋内逃出去的时候,男人被戟颂一拳打倒在地,昏了过去。 女人看着自己的丈夫惊叫一声,随后惊恐地看向了戟颂。 戟颂向女人和孩子走了过去。 女人见状,松开了两个孩子,转而拿起地上的凳子扔向戟颂! 戟颂抬手,毫不费力地接住了那个凳子。 “我要一个孩子。”戟颂道,“你挑一个给我,我便不伤你们的性命。” 女人知道来者不善,她看了看一旁的两个孩子,警惕地问道:“你要我的孩子做什么?” “我不是来此同你闲聊的。”戟颂抽刀指向地上的男人,一副要将男人斩首的势态,面无表情地对女人说道,“给,还是不给。” 女人脸色苍白,汗意岑岑。 她神色惊惶地看向身侧那两个孩子,将其中一个抱进了怀中。 “娘……”被落在外面的那个孩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眼中隐有泪光闪烁,“……我怕。” 女人看着被自己放弃的那个孩子,脸上涕泗横流。 “颂啊……算娘对不起你……” 男孩在母亲的怀中挣扎着要出来拉妹妹,女人死死地抱住了他。 戟颂眼中幽深地看着女人,随后向女孩走了过去。 女孩红着眼眶,眼含畏惧地看着戟颂,连连后退,吓得仰头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戟颂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孩,俯身伸手,掐住了女孩的脖子。 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女孩感到一阵窒息,她不住地咳嗽着,手死死地抓挠戟颂的手臂! 在戟颂的手上挠出了几道血痕,两条腿在空中无措地剧烈摆动着。但是戟颂没有丝毫撒手的意思,女孩的口中渐渐吐出了白沫,眼睛向上翻去。 女人抱着自己的儿子坐在一旁的地面上,无奈地痛哭着。 女孩反抗的动作渐渐减弱。 戟颂的眼睛渐渐湿润,她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死吧……没人想让你活着。” 就连你自己,也不想。 女孩的手渐渐松了下去,闭上了眼睛,挣扎的两条小腿彻底停止了摆动。 戟颂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终还是将女孩渐渐冰冷的身体抱入怀中,向房门走去。 外面的阳光明媚,远方的山花开得烂漫。 戟颂驻足,在门前看了许久,声音带有些许哽咽。 “我不会再找你了。”戟颂眼中隐有泪水滑落,对屋中抱着男孩的女人说道。 女人狠狠一怔,倏地抬头看向戟颂。 戟颂抱着女孩已经冷却的躯体,跨过满是木屑的门槛,缓缓走出房门。 第59章 召唤之法 地鬼并不是寻常的妖子,没人知道它是如何出现的。 在西岸最早一批原住民开始有记忆起,那棵无比庞大的树就存在于此地了。 存在了上万年的地鬼,是身为天鸟的叶城皇族始祖的救命恩人,所以即使叶城皇族再怎么壮大,也不能撼动无威嗣绅在领地的地位,但是他一般无意争夺领地,生命在漫长的年月当中也没有衰老半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力量从何而来。 如果说其他的领主大部分都是被驱逐到西岸的,地鬼是从一开始便生长在西岸的,因此也有人猜测,地鬼真正的能力能与东岸的大祭司相媲美。 不过就算是像地鬼这样强悍的领主,有时候会感觉到寂寞。 因为生来相貌丑陋并且不屑于遮掩,一直无人陪伴,就算有能够陪伴在身边的,也最终都会走上背叛他的道路。 在跨河之战胜利的时候,他并没有选择随着一部分领主举家迁移,而是选择像在火山附近的孤高凶兽一般住在原地——因为这里的环境对他完全构不成影响。 因此,当人子被驱赶到西岸的时候,叶城谌并不觉得失去了三大部族支持的人子还能像以前一样死灰复燃。 而事实,的确如此。 河生躺在草地上,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令她的身上满是暖意,但她的眉间依旧是难以解开的忧愁。 自那以后,她与地鬼已经有整整半年没有交谈过。 她收到过梁钟回到善地后让飞鸟传递到此处的信件,河生因此得知,梁钟那日忽然消失并不是死了,地鬼并没有杀他,而是将它送回了善地。 而自那以后,地鬼没有再出现过。 河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若是想回去的话,我也可以将你送回去。 她的脑中回响着这句话。 但她愿意将自己的余生在此处度过,无论地鬼到时会怎样待她……她想告诉地鬼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无论是主墓室还是他们的寝卧,都没有地鬼的影子。 她也去各个墓室里面找过,都没有。 河生走到绿洲的边缘坐着。 即便只是一线之差,这里的气候也与雪原之上恶劣的气候相距甚远,她只穿一件单衣也不会觉得冷。 他既没有将自己逐出去,也没有杀了她,任她在绿洲之内四处活动他也不管,要是换作外面的人恐怕会觉得这是莫大的恩惠——这的确已经是不小的恩惠了。 但即便如此,河生依旧高兴不起来。 地鬼这样的举动,好似在说,他已经不想再见到她了,无论她在哪里,他都不想再管。 河生叹了口气。 对面风雪呼啸的雪原之上—— 忽然出现了一个通身洁白的身影。 河生定睛瞧去。 是雪神。 雪神向河生招了招手,河生起身朝雪原之上走去,树上的藤蔓自发地缠绕到河生身上,好似是在阻止河生离开这里。河生知道这只是藤蔓自身的意识罢了,并不是地鬼的意志。 藤蔓在警惕雪神。 河生还是停下了脚步,站在绿洲之内问道:“阁下有什么事情吗?” 雪神知道河生的戒备之意,唇边勾起一丝笑意,随即将一把匕首扔到了河生面前的草丛里。 河生将其捡起,那匕首乃是一大块锋利的冰晶,触手生寒,那沁入骨缝的寒意几乎要粘下她手上的一块皮来,即便躺在她手心里,没有融化半分。 “何必郁郁寡欢。”雪神蓦地开口。 河生抬眼看向雪神。 “要叫地鬼出来还不容易,只要你拿那匕首往心口上扎一刀……”雪神勾唇,一双银灰色的眸子别有意味地注视着河生,缓缓说道,“地鬼忧心你的安危,自会出现的。” 第1章 百日大事 河生看着手里的匕首,思虑了片刻,微微颔首:“河生知道了,谢谢阁下。” “那便动手吧,我在这里,也好去告诉地鬼一声。” 河生两手拿着匕首,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却在此时,她的唇边亦绽开了一丝微微的笑意,她缓缓对雪神说道:“在阁下眼中,人子都是你可以任意摆布的,对么?” 雪神看着河生,并没有言语。 “多谢阁下,但我并不需要。”河生神色平静,眼中柔和却坚定,“绅不见我,自有不见的理由……只要我在世上活一日,我便会等他一日。” 河生将冰刃毕恭毕敬地放到交界处,然后回身走向墓穴,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雪神凝视着河生离开的背影,垂眸看向地上的匕首。 有点意思…… 河生走进地宫,手里拿着一个花环。 穿过交错纵横的墓道,走进主墓室,将花环放在了石椅之上。 这半年来一直如此。 而她放到这里的花环,总会在某一个时刻被人取走。 她落寞地回到空无一人的主墓室,环顾四周,她神情黯淡。 我错了…… 你出来好不好…… - 窗户外面的景色依旧是像平日一样阴云密布,时不时会有长尽河畔的大雾掠过窗户,如同一片巨大的云彩贴着地面爬行而来,紧接着,脸上便会笼罩一层湿冷的雾气。 自打戟颂来到此地之后,便很少见到晴天。 可即便如此,戟颂还是日日坐在窗边,日子过得乏味而无聊。不过戟颂不讨厌这种乏味的日子,从过去的经历戟颂得出了一个经验,没事就是最好的事,无聊是最佳的乐事。 乌鄫去古崟帮助戟晟处理事情,到现在还没回来。 戟颂不知道乌鄫在忙什么。 但祭司不出门,日日坐在自己的居所之中,没有他的话,眼下就算戟颂走出神宫大门,也干不了什么事情,而且容易因为失明找不到回来的路。 若是这样的话,就正中这神宫之人的下怀了。 神宫之内的所有人都巴不得她这不死族人离开,她迷失在外面,也省得他们费尽心机将她请出去。 过了许久之后,勒金从外面进来,对祭司屈膝行礼之后说道:“大祭司,可以走了。” “你们要去何处?”戟颂对勒金说道,她这几日几乎都在祭司的居所之内待着,没见过什么人来过,更没见到有什么人通知祭司要去什么地方。 “今日……乃是长河族的大事。” 勒金没有正面回答戟颂的问题,而是走到门外等候祭司出来。 戟颂对于这些成天神神叨叨、高深莫测的神术巫道之人已经有些习惯了,没再追问他口中长河族的大事是指什么。 只见祭司披上外衣,便起身朝着勒金走了过去。 戟颂充满怀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祭司,似乎要是从他清俊的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到底是什么大事…… 祭司走过戟颂面前的时候,似是察觉到了戟颂的视线,忽然停了下来。 “你要去吗?”祭司忽然侧脸,迎上戟颂灼灼的目光。 戟颂对于祭司询问自己的意见有些意外,但没做过多迟疑,便本能地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将一旁的大刀拿起来,脸上闪过一丝微妙却难掩的兴奋之色。 总算找到点能干的事情了。 祭司看着她良久,想起了自己之前养过一只精力旺盛的幼犬,每次他带它出去遛弯的时候,那幼犬眼中的光亮与此刻面前之人眼中闪现的光亮不能说是酷似—— 简直是一模一样。 然而那幼犬的结局却不怎么样,因为它咬伤了他,之后就成一些人的碗中肉了。 祭司是后来才知道,据说因为那狗尝过了祭司的神血。 人们便认为吃了那狗的肉能延年益寿…… “你怎么了?”戟颂全然不知祭司在想什么。 “没事。”祭司回神,走了出去。 戟颂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会成为她毕生的耻辱。 一辆白玉打造而成的轿辇静静停在外面,散发着冷冽的光泽。其旁,数位身着素白长袍的神守身姿低伏,屈膝跪地,颔首低眉间,周身散发着恭敬的气息,正屏息等候着祭司的到来。 戟颂看着眼前的景象。 气派极了,像葬礼。 戟颂和勒金跟在祭司身后出了神宫。 祭司走上那辆白玉相砌的轿子。轿子由在旁等候的数个神守慢慢悠悠地抬起来。 一路上,戟颂和勒金跟在轿子旁边,勒金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偷看戟颂,那眼神,那神情,仿佛在说戟颂不该跟来,而不是平常那种对戟颂嗤之以鼻的态度。 戟颂心头感到一阵疑惑。 自跟着祭司走出居所之后,勒金便是这副鬼鬼祟祟异常万分的样子,实在令戟颂难以放心,便小声问了他一句:“诶,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勒金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悄声说道:“我已经说了,今日是长河地的大事……” “所以呢,这‘大事’,是何事?”戟颂不明白勒金想说什么,因勒金这副打哑谜的态度,戟颂的眉间逐渐泛起褶皱。 勒金看着戟颂,欲言又止,最终以一声叹息结束了这次对话。 独留满脸疑惑的戟颂愣在原地。 她现在怀疑自己跟来是不是一个错误,但是现在已经在路上了,现在原路返回的话倒是小事——关键是能不能原路返回。 没有了祭司身上的光辉照耀,戟颂什么都看不见,不要说原路返回,能走条直线就不错了。 所以戟颂纵然有满腹疑虑,也不得不向前走。 这祭司……不会是坑她吧。 在轿子向前走的时候,经过了好几条民巷,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出家门,跟在轿子之后行走着。 不一会儿便积攒了一条奇长无比的队伍。 但是远看上去,长河地远没有那么多的人口。 戟颂看着轿子后的长队,心里盘算着,想必就算是长河地内部所见,也是具有迷惑性的。 她虽然对神术巫道了解不多,但之前也听人说过,巫道仰仗是人力而为的咒术,神术依仗的是自然相生的万物,像长河族这一脉大多数遵从的是神术之道,借万物之力,常年隐于长尽河畔的大雾之中,这笼罩在头顶上方异常浓郁的雾气,恐怕就是长河族一脉的力量之源。 此番前去,可能又是要做法,才会惊动久居神宫的大祭司。 到了目的地。 不出意外,是一个祭坛。 只是这个祭坛,与之前在古崟见到的和长河地本地见到的相比,要小上许多。 祭坛由纯净无瑕的白玉精心雕琢而成,每一块玉石都打磨得光滑细腻,拼接之处严丝合缝,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柔和而清冷的光泽。其边缘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神秘符文,似在诉说着古老而悠久的故事。 在祭台后方,一座巍峨耸立的巨大神像拔地而起,高度足有五丈。自下仰视,入目首先是神像那宽大而华丽的衣裳,衣袂飘飘,纹理细腻逼真,仿佛被微风轻轻拂动。然而,令人震撼的是,神像的上半身却隐匿在上方层层盘旋、氤氲缭绕的浓雾之中,好似与天际融为一体,为其增添了一抹神秘而不可捉摸的气息 。 戟颂看着眼前这一大块白玉。 长河地可真是盛产白玉。 不知道白玉值多少钱,但这么大一块应该值不少。 看到戟颂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勒金在旁炫耀般地和戟颂解释道,这神像并非长河神,只是长河神座下的一个护卫。长河神一共有十大护卫,每位护卫都有不同的职责和能力。 “那这位护卫的能力是什么?”戟颂问道。 勒金看着戟颂半晌,思索了一下,说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现在勒金脸上没有了起初因戟颂跟来,那鬼鬼祟祟异常万分的样子,反倒是添了一丝颇具意味的笑意。 第2章 繁衍祭典 戟颂不知道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毕竟勒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戟颂看着逐渐远去的轿子,眼前逐渐出现了明暗交错的虚影,这是即将完全堕入黑暗的征兆。戟颂心里一紧,立马加紧脚步跟上祭司,将勒金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轿子停在祭台边上,戟颂跟随轿子停了下来。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微风拂过耳边的声音。 明明这么多的人,却一点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戟颂是头一次正正经经地见到如此肃穆的祭祀场合,往祭台上一看,祭台之上放有一张椅子,椅子也是玉石打造。戟颂不知道长河族人到底是有多爱白玉,又是从何处弄来如此多的白玉。这神像和轿子暂且不论,之前方才进入神宫的时候,那神像之间相连的阶梯便是白玉砌成。 祭司从轿子里走出来,再走上阶梯的时候看了看戟颂,示意她跟上来。 戟颂觉得事情愈发诡异,一向不重视她感受的长河族大祭司今日总是招呼她回去,不禁令她怀疑他到底想做些什么,难不成拿她当祭品? 戟颂心中狐疑,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然而祭司却好像一直在等她似的,站在台阶上没有移动半分。 轿子后跟来的人群乌泱泱地聚集在祭台下方,看祭司许久未动,下方的人群之间出现了窃窃私语之声。 戟颂虽然听不清楚那像蟋蟀一般的私语,但他们肯定不会说他们奉为神明一般的大祭司,只会说那个大祭司眼皮子底下的女人——哦不,她现在是男子的装束,应当是男人。 戟颂听着他们的声音,顿时好像听到了半夜大汉磨牙的声音一般烦躁,而烦躁之余,她萌生了一个念头。 她倒是想看看这大祭司到底想干什么。 戟颂走了上去,却被人一把拽住胳膊,戟颂回头一看,是勒金。勒金将一个白玉瓶恭恭敬敬地给了戟颂,戟颂被他庄重的样子感染,也只得恭恭敬敬地将白玉瓶接过来,两手拿在手中。 在接过白玉瓶的瞬间,戟颂顿时感受到了无数道、像是要把她刺穿的目光,齐齐射了过来。 虽然说她知道大多数人注意的是瓶子,而并非她自己,但戟颂从未被别人这么注视过,心里一慌,手上一抖,差点把瓶子掉到地上。 戟颂跟着祭司一前一后地走上了祭台,祭台上除了椅子之外,还有一个一丈多高的神像,神像跪在地上,将手置于地面,两手拢起掌心向上,似是在邀请他们将东西放入他的掌心。 祭司将戟颂的一只手拿起来,不知何处变出一根针来,随手一扎,戟颂指尖流出的鲜血正好落进了瓶中。 祭司放开了戟颂的手,戟颂指尖的针眼在祭司将针抽出的一瞬间便消失了。 但是痛感还依旧残留在戟颂的脑海里。 戟颂眼含隐隐杀机地瞪了祭司一眼。 祭司自动忽视了戟颂的目光,随手一指说道,“将水倒在那里。” 戟颂看向神像手中空中的那一柱地方,走过去说道:“这儿?” 祭司点头。 戟颂照祭司去做,将水倒入神像手中。 神像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起初如薄雾般轻柔,而后光芒愈发强烈,将整个祭坛笼罩其中。与此同时,天空中风云变幻,原本阴郁的苍穹瞬间被墨色的乌云所遮蔽。然而,这乌云并非寻常的黑暗,其中隐隐有雷光闪烁,似是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突然,一道粗壮的闪电如蛟龙般从云层中俯冲而下,直直地击中了那尊神像! 一时间,光芒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 待光芒渐渐消散,戟颂惊愕地发现,神像竟缓缓动了起来。 它那原本庄严的面容上,此刻竟流露出一丝悲悯之色,仿佛在俯瞰着世间的苍生。 戟颂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石头,动了? 转瞬之间,四下里毫无预警地涌起一阵大雾,宛如倾倒翻滚的云海,肆意奔腾,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迅速弥漫,刹那间便将此地整个笼罩。下方的众人被彻底淹没在这茫茫雾海之中。而那雾气凝重得近乎实质,每一处角落都被填得密不透风。人与人之间哪怕近在咫尺,却好似被一道无形且坚不可摧的屏障隔开,根本无法瞧见彼此。 “祭司,这什么情况?”戟颂视线被雾气阻隔,看不清周遭,只能看到祭司。 但是祭司没有理会她。 戟颂正打算伸手推一推祭司,却在此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响。 是喘息声。 戟颂身上猛地一震! 这是什么情况!? 这破祭司到底带她来了个什么地方!? 戟颂死命地摇晃着祭司:“你个混蛋!你这是带老子到了哪里!” “嗯?”祭司回头看向戟颂,眼中带着淡淡的疑惑,似是没有听清她的话。 戟颂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狰狞。 不死族人的性欲本身就比其他部族的人要强,这混账居然带他来这种…… 戟颂抽出腰间的大刀,眼中杀机毕现! “混账!你今天死定了!” 第3章 要你身子 祭司察觉到这不死族人快要暴走了,不得已拿下一只耳塞:“怎么了?” 戟颂依旧处于狂暴状态。 好呀你个混蛋倒是有备而来!!!! 居然戴了耳塞?!!!! 不由分说,戟颂一刀便砍了过去! 祭司素日里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刚要出声制止:“等……” 戟颂一刀已经砍了下去! 一股异常强大的刃压仿若天崩地裂般袭来! 刃牙带着毁天灭地的磅礴气势,瞬间席卷了这周遭!空气仿佛被利刃切割,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原本浓稠厚重的雾气,在这股强大力量的冲击下,如同被狂风席卷的薄纱,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本来混沌朦胧的周遭一下子没了遮挡。 喘息声被一阵骚动取代。 “怎么回事?” “天呐!” “别看啊!” 祭司倒是没有受伤。 但现在不光得戴耳塞了,还得蒙住眼睛。 戟颂只是看了一眼便顿觉气血逆流,捂着眼睛,哆嗦着摸索到同样闭着眼睛的祭司身边。 “这雾怎的散了?” “……你说呢。” 不过一刀就能砍得周遭雾气全无,也是厉害。 砍到人身上更是不堪设想。 祭司施法重新召回雾气,骚动随着雾气的渐趋浓郁而平复下来。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戟颂不知道已经没事了,依旧紧紧闭着眼睛,她怕祭司没听见,将手放到了祭司手臂上,她手上的温度透过衣料,隐隐传来了炙热的触感。 祭司看了戟颂一眼。 戟颂紧紧闭着双眼,面色因身体燥热而略显潮红,在极度的忍耐之下,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涔涔的汗意,身体因为忍耐而紧绷着,每一块肌肉都仿佛被拉紧的弓弦。 “可以睁开眼睛了。”祭司说道。 戟颂听闻试探性地睁开眼睛,看向被白雾弥漫的周遭。 确实没事了。 “走吧,赶紧从这里出去。”戟颂一把扯起祭司。 祭司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若是现在离开,会破坏阵法。” “……你这混账!”戟颂听闻便又想揍他了。 但,戟颂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这家伙……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和平常一样。 而相比之下,戟颂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体内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搅得七荤八素,尽管她很想抑制自己的呼吸——至少不要那么明显,不要被这个该死的混蛋看到自己的异常。 但随着周遭火热氛围的逐渐浓烈,戟颂身上的感觉也越发明显,甚至出现了腿软的迹象。 可这祭司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脸不红心不跳,细细看去,也看不出他的气息有半分紊乱的迹象。 “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戟颂质问祭司。 祭司不知道戟颂所指是什么:“白将军是何意?” 戟颂略带深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祭司。 眼中浮现出几分悲悯。 哦……是不行吧。 “没事。”戟颂既然已经猜到,便没有继续戳对方痛处的意思。 “长河族人情欲寡淡,不易繁衍后嗣,所以需一个祭典来确保部族延续。”祭司没再说什么,但隐约这人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开口解释道,“今日之后,这些女子会全部受孕。”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不死族人情欲极盛,有助于祭典施行。” 此话一出口,祭司的衣襟便被戟颂一把揪住! 合着这家伙知道她…… 戟颂眼中阴鸷,死死盯着祭司。 “我向你们长河神发誓,我总有一天要弄死你!” “白将军非长河神座下信徒,恐怕不灵。” “……” 戟颂恨得咬牙切齿,但内里燥热令她逐渐失去了分寸的把控,怕一冲动做下难以挽回的事情,于是只得老老实实待着:“我们要等到何时?” “等完事。” “……大祭司。” “嗯?” “长河之神在上,吾愿以长生为代价,愿祭司毕生不举。” 祭司听闻挑眉。 这祈愿……属实恶毒。 - 夕阳西下,最后几对男女穿上衣裳走了。 戟颂和祭司也从祭台上走了下来。 祭司打算进轿时,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戟颂头脑昏沉地跟在祭司身后,步履不似往常稳健。祭司凝视戟颂片刻,在戟颂从面前走过的时候,祭司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戟颂迷迷糊糊地看向祭司,甩开他的手:“干什么?又要坑我?” “不是坑你,从这里回去还有很长一段路。”祭司看着戟颂的状态不对,若是要徒步往回走的话,恐要费不少气力,戟颂可能支撑不住,“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你进轿来吧。” “算你还有点良心。”戟颂也没推辞,直接把祭司扒拉到一边,钻进了轿子。 戟颂舒坦坐下,却看到祭司也坐了进来。 “怎么,你也要坐?”她还以为祭司是良心发现把轿子让给她呢,原来是和他一起坐。 祭司看向戟颂:“怎么了?” “没什么。”戟颂莫名感觉一阵疲惫,靠着打算睡觉。 等到勒金和一干神守走来之后,神守们分散到前前后后将轿子抬起来,但抬起来之后却发现不是之前的分量了,但是里面坐着的是长河族唯一的大祭司,出于心头的敬意,他们也不敢说些什么。 戟颂燥得睡不着,好不痛快。 戟颂活了这么多年,有这种感觉还是头一遭。 回过神来,她如狼似虎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祭司。 她这是怎么了…… 戟颂拍了拍自己的脸。 祭司感觉背后多了一阵凉飕飕的寒意。 看向戟颂—— 戟颂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旁若无人的小幅度抽自己耳刮子。 “…………”祭司不解地看着戟颂,开口询问,“很难受吗?” 戟颂正下意识攥紧衣角的手猛地一僵,脸上一僵,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嘴唇开合几次,慌乱之下口不择言:“什么难受不难受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祭司把手放到了戟颂的肩头,戟颂却好似像是见了毒蛇一般迅速闪躲开来,眼中惊惶。 “你要干什么!?” 忽然轿子一阵震荡! 戟颂感受到一股凌厉的杀气,身体下意识地朝着祭司扑去! “小心!” 刹那间,一股强大的外力猛地袭来! 整个轿子毫无征兆地向着祭司所在的一侧急剧倾翻! 戟颂瞳孔骤缩,心脏猛地悬起!出于本能,她双臂如铁钳一般紧紧环抱住祭司。 紧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轿子在剧烈的晃动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戟颂只觉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轿子翻滚,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搅在了一起。待一切终于归于平静,戟颂的脑子早已被晃得一片混沌,眼前金星乱冒,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她只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倒在了一个柔软之处。 许久,戟颂才迷迷糊糊地缓过神来,下意识地用颤抖的双手支撑着支起沉重的身体,眼皮好似有千斤重,费力地缓缓睁开。待视线勉强清晰了一点,她这才惊愕地发现,祭司被自己压在了身下 。 “白将军!祭司!” 外面传来朦胧的声响,好像有人在叫。 戟颂神志不清,头上好像有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从鼻尖滴落。 是血。 她受伤了吗…… 戟颂想要起身,但是周围空间实在逼仄。 “别动。”一只手覆上她的脸颊,带着热热的温度和细腻的触感,像是在查看她的伤势。 这样的触碰,好像在若干年前有过…… 一阵莫名的燥热如汹涌潮水,肆意灼烧着戟颂的神志,她的意识渐渐坠入混沌的深渊,视线也随之愈发模糊。 恍惚间,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最终聚焦在那温润剔透的唇瓣上。 那唇间若有似无的水光,恰似清晨花瓣上摇摇欲坠的露珠,在这不甚明亮的光线里,闪烁着勾人心魄的迷人微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撩拨着她的心弦,引诱着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一亲芳泽。 她眼神迷离,缓缓俯身而下。 他凝视着逐渐靠近的戟颂,湛澈淋漓的双眸中泛起丝丝涟漪,心脏猛地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如同湖面投入巨石,在心底激起千层浪。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像是在无声诉说着内心深处的期待,已然做好了迎接亲吻的准备,可指尖却因紧张微微蜷缩。 他这是……怎么了。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就在唇瓣只差分毫之时,戟颂却猛地停下。 “不……这样不对……”语罢,戟颂便挣扎着想要起身。 然而她的脸却被人扭了过去。 刹那间,她的嘴唇贴上了那温润细腻的唇瓣,这一瞬间,她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一丝令人身心舒畅的温凉,如同一股清泉,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的燥热,却又点燃了另一种更为炽热的情感。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对方的衣袍,手指因紧张与激动而微微颤抖。而这细微的动作,更是让他的内心悸动不已。 他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后脑,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将这个亲吻进一步深入。 他的唇瓣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每一次的触碰,都如同电流传遍全身,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温热的气息在两人唇间交融。他舌尖轻触她的唇,当她微微启唇,他的舌尖便缓缓探入她的口中,轻柔地与她的舌尖缠绕,每一次的触碰都像是在传递着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爱意与渴望。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由自主地向他贴近,两人的身躯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他的手从她的后脑缓缓下移,沿着她的背部轻轻游走,指尖所过之处,似有电流划过,让她的肌肤泛起阵阵酥麻。她则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袍,手指在布料上微微蜷缩,她听到了一阵沉重的喘息,但她分不清这究竟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他微微加重了亲吻的力度,像是要将她整个吞噬,她被吻得发出一声闷哼,松开了他的唇瓣。 唇间拉扯的银丝在一瞬间暴露于空气中。 戟颂眼神迷离地看着那被自己吮红的唇瓣,直接闷头倒在了对方身上。 鼻腔中,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 一阵泛着潮意的清风吹来,带来一股大雾的气息。 戟颂醒来之后,脑袋空空如也。 眼前一片黑暗。 嘴唇还有点肿肿的。 ……怎么回事? 那可恶的祭司去哪里了!? 刚想完,戟颂便听到了窗子被人关上的声音,眼前继而逐渐明亮起来。 “好点了?”祭司坐在床边看着戟颂。 面对祭司这骤然而至的关心,戟颂倒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神情颇不自然地点了点头,眼睛打量着祭司:“嗯,怎么忽然……这么殷勤?” “我们回来途中出了些事,还记得吗。”祭司看戟颂一副懵懂迷茫的样子,简单提了一句。 戟颂对翻车有点印象,但后面的就不太清楚了。 “哦,翻车啊……”她下意识抿了一下略有红肿的嘴唇,随口说道,“我救了你的命,给我磕三个响头。” 祭司自动忽略了戟颂的话,垂眸,眼神掠过戟颂的唇瓣时略有停顿,眼中泛起一丝涟漪,但只是一瞬,很快便被掩去了:“收拾一下,和我去个地方。” 勒金此时端着洗漱用的水走了进来,迎面就是戟颂劈头盖脸的一句—— “不去!” 戟颂想起之前的祭典,语气之中满是抱怨:“谁知道你会不会坑我!” “你要什么报酬?”祭司问道。 戟颂没想到他会继续坚持带自己去,更加坚信了此行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她看向祭司,看到了他那清湛的眸子。 戟颂直勾勾地盯着祭司,指尖毫不客气地戳了戳他的胸口。 “我要你的身子。” 勒金手上端着的水盆掉在了地上。 第4章 燕居之主 祭司听闻,神情淡若平常。 勒金一眼左边一眼右边地看着两人,紧张得汗如雨下。 虽然说长河族的大祭司不必守身如玉——长河族信奉的长河神并没有禁止他的信徒诞育子嗣,但长河族大祭司是族中最为高贵和圣洁的存在。 若是为了族内事务而令大祭司委曲求全,将身体献给一个来自于不死族、满身杀孽和污秽的后裔…… 这对于大祭司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侮辱。 “可以。”祭司道。 勒金脸色一变,随之改变的还有戟颂的脸色。 “……你还真豁的出去。”戟颂眼中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祭司。 - 马车行进在路上。 戟颂坐在前面驾车神守的旁边,脸上的表情难看得要死。 而祭司此时便在身后的帘子里坐着。 戟颂心里想,如果他真的如世人所说那般能够洞察人心,现在应当满脑子都是她咒骂的声音。 戟颂知道,他是料定了她不会真的要他的身子。 才会在她说了之后,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向他的寝卧。 要是戟颂被他压在床上之后能再坚定一点的话,或许现在就不用跟着他出来了。 “我们要去何处?”戟颂问旁边的勒金。 勒金没有回答戟颂的话。 戟颂看了他一眼。 明明之前祭司把她拉进寝卧压在床上的时候,勒金还叫得像只被抢了孩子的猴子,好像被迫献身的是他一样,现在却死一般的寂静。 “你聋了吗?”戟颂道。 “燕居。”勒金粗略地看了戟颂一眼,立马便躲开了目光。 不知为何,戟颂从他的目光之中看出了一丝心虚。 她对燕居倒是不甚了解,只知道它和正云离得很近——在离开古崟之前,戟颂曾从叶城谌的口中听说过。 进入燕居城门之后,街上一片静寂,只有各个街角驻扎的官兵。 即便是远离世俗的长河地街上也会有许多摊贩,但这里目之所及却见不到任何摊贩,甚至连行人都很少见。 一进入这里,戟颂便感到了一股沉重的压抑感,远方气势恢宏的建筑想必便是燕居,由黑木建造而成,仿佛一头凝视着城门的黑色巨兽。 勒金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戟颂暗自捏紧了刀柄。 一路戒备着到了燕宫的大门前。 燕居之主在大门前等候。 燕居之主身后站着一对年纪尚轻的少男少女,眉眼与燕居之主有几分相似之处。 在那一对少男少女身后,是一干家仆。 戟颂多少觉得那为首的男人有些眼熟。勒金将马车停了下来。戟颂下了马车便站在一旁,与燕居之主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之后便转移了目光。 勒金为祭司撩开帘子,祭司走出来下了马车。 “恭迎大祭司!大祭司能来,实乃燕啸三生有幸……”燕居之主见到大祭司的瞬间便喜笑颜开,立马迎了上去,激动得双眼泛红,“您来了,就说明长河神还没有完全抛弃我……” 祭司淡淡地看着燕居之主,双手被燕啸紧紧握在手中。 他不是很喜欢肢体接触。 “可以进去了么。”祭司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去。 燕居之主连连点头:“自然自然!有请大祭司!” 戟颂和勒金站在祭司两侧,勒金用余光看了看周遭。 不难看出,到处是潜伏的弓箭手和士兵。 勒金默默地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仅仅带了戟颂一人来此,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要知道,燕居死士是出了名的凶狠残忍,据说以一敌百是没有问题的。 戟颂无所事事地站在祭司身后,活像一个卫兵。 怪不得要她来,原来是让她来当侍卫的。 这祭司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她还以为他是觉得有愧于她,带她出来玩耍弥补一下呢, 也是,他们的关系也没到那种程度。 戟颂盯着祭司的后脑勺。 ……可恶。 目光略过燕居之主身后的少女时,戟颂发现那少女正在目光灼灼地看着祭司。 祭司生得一副俊逸清美的好皮囊,但凡是女人,甚至是男人,都不会对祭司有所抗拒。 祭司等人被邀请进了燕居之内,勒金将马车上带来的药品从马车上带了下来,递给前来接待的侍人。 燕居之主与祭司相对而坐,用手绢捂住口鼻咳嗽了几声,手绢上沾上了些许血迹。 燕居之主看着手绢之上的血迹叹了口气,略有憔悴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大祭司……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三年。”祭司道。 燕居之主听到祭司口中的话之后,眼帘颤动了一下,随即手绢飘落在了地上。 燕居之主捂着嘴巴开始狂咳不止,眼中闪烁着不甘和恐惧,他从未想过死亡会如此快地找上自己。 鲜血从他的指缝渗出,仆人听到燕居之主狂咳不止的声音急忙跑来,将干净的丝绢放进了燕居之主的手中。 “大祭司可还有生还之法,我还不想死……只要能让我活下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燕居之主走到祭司跟前跪下,带血的手抓住了祭司的衣角,“求您了大祭司!我真的不想死!你看看这燕居之内,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统统拿走!我什么都可以给大祭司!只是求您略施技法,让我多苟延残喘几日。” “燕居之主所言,‘几日’是指多久?”祭司问道。 燕居之主一怔。 “人固有一死,咒法只能解一时之需,并不能令燕居之主永生。” “连大祭司也不能吗?”燕居之主涕泗横流地说道,紧紧地抓着祭司的衣角。 祭司看着燕啸,缓缓说道:“在下也只是凡人而已,也有死期。” “我不想死……”燕居之主不甘地松开了祭司的衣角,跪着掩面哭泣,全然没有了方才在众多仆人和子女面前的威仪。 戟颂看着一脸痛苦的燕居之主,眼中逐渐黯淡了下去。 这世间之事总是如此滑稽。 永生的人一心求死,将死之人却一心求生。 燕居之主说着,察觉到了祭司身边还站着一人。 他忽地抬头看向戟颂。 “不知祭司身后……这是何人?”燕居之主略带狐疑的目光落在了戟颂身上,思索着说道,“看那眉目,似乎有点像古崟的白将军……” 戟颂早在跨河之战之后不久便离开了古崟,大多数人应该都是没有见过戟颂的。 据她所知,她的兄长戟晟正在以白曳的身份在正云居住,在此时如果承认的话,与长河族大祭司勾结的罪名不但会殃及戟晟和乌鄫,也会令戟颂日后出行受到多重阻碍。 戟颂意识到了必须要隐藏身份,然而就在她打算开口的时候,祭司却先一步说出了口:“这只是神宫内的神守罢了,并非白曳。” “是么。”燕啸说道。 “那我先出去了。”戟颂对祭司说道。 祭司微微点头。 戟颂得到允许后,低头走了出去。 出去之后,戟颂在院中看到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便是之前站在燕居之主身后的那位。 少年的面色憔悴如霜,独自一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从枝头飘零而下的落叶,一片、两片,仿佛每一片都承载着他的哀愁。 忽然,似是察觉到戟颂投来的目光,他缓缓扭过脸,目光越过层层枝叶,精准地落在戟颂的方向。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沉默片刻后,少年抬起手,朝着戟颂轻轻招了招,动作轻柔且缓慢,眼神中带着期许,示意她过去。 戟颂闲着无事,便走到了少年面前。 视线因为远离祭司而出现了些许发暗的迹象,但没有大碍。 少年凝望着戟颂,面庞精致绝美,那白皙之色中,隐隐透着一抹病态的苍白 。 跨河之战后,人子大部分都被聚集到了正云,还有少数被分配在一些食素的妖子中间。 因此便毫无疑问,这燕居之内居住的都是妖子。 而眼前的少年瞳中并不是寻常人子的颜色,而是透彻的紫色,其中流转着奇异的光辉,他精致姣好的面容冲戟颂微微一笑:“你是跟随大祭司一起来的神守?” “是。”戟颂道。 “那你……从大祭司那里知道你的命格了吗?”少年看着戟颂,紫眸之中闪烁着隐隐的光亮。 戟颂略一迟疑,淡淡说道:“大祭司遵从天命行事……并不是人人都可以知晓自己的命格。” 要放在之前,戟颂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神术巫道之人所用的言语。 但现在和祭司待得久了,这话自然而然便说出来了。 看到少年失落的神情,戟颂眼中多了几分顾虑,她想到了燕居之主得知自己寿命时濒临崩溃的样子,这孩子的面色看着憔悴,大约身体并不怎么健壮,不让他知道阳寿,或许是好的。 纵然戟颂对生没有什么眷恋,但对年少便消逝的生命还是有怜惜之意的。 “有时……知道自己的命格,也不尽然都是好的。”戟颂淡淡开解道,眼中不自觉多了些关切。 少年点了点头,眼中略带深意地看着戟颂,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我知道。” 戟颂没有再言语。 只见,少年忽然向她伸出手去。 他手心里,躺着一个发着银色光亮的东西。 因视线昏暗,戟颂也看不清楚,但隐隐约约看上去,那东西像是一枚银币。 “这是什么?”戟颂问道。 少年脸上扬起单纯而干净的笑容,缓缓说道:“你是个好人,这东西就送给你吧。” “……送我?” 戟颂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有人送她东西? 居然,有人送她东西? “那、那便多谢了。”平时见到戟颂的不是畏惧就是敌意,再者就是祭司那般直接无视她的……遇到这样送她东西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戟颂心头竟泛起些许受宠若惊的情绪,走上前去将其拿起,拿起来戟颂才发现—— 那并不是什么银币,而是一枚银环。 忽地,原本趋于昏暗的视线,忽然亮了起来。 第5章 心湖荡漾 原本趋于昏暗的视线,忽然亮了起来。 祭司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 他拿过戟颂手里的银环,放回了少年手里,拽着戟颂离开了这里。 戟颂不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 “你干嘛?”戟颂不知道他此举的用意。 “如果不清楚的话……”祭司一边拉着戟颂向前走着一边说道,“妖子的东西,你最好不要随便收下。” “那东西是什么?” “是束缚,白将军。”祭司说道。 戟颂不是神术巫道之人,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那东西收与不收,其实对于她而言也没什么影响。 只是有人主动送她东西,还说她是好人,戟颂有些…… 开心? 夕阳沉入山脊之下,夜幕降临,星星点点的光亮在头顶的天穹之内交替闪烁。 从燕居出来的三个人坐在马车上,在平实的大道上向前行驶着。 戟颂驾着车,旁边勒金死命地扯着鼾声。 马车驶过一块嵌入地面的石子,疾速行驶的马车颠簸了一下,睡成死猪的勒金向车下倒去。 戟颂腾出一只手抓住了勒金。 勒金这才醒来,看到自己半个身子斜到了车外面之后,吓得抓住了戟颂的手。 勒金惊魂未定地看了看戟颂,整了整衣襟,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最后有意识的时候隐约还是在正午的时候,而现在已是满天繁星,可想而知戟颂驾车驾了多久。 勒金念在方才戟颂帮了他,试图接过戟颂手里的缰绳,说道:“辛苦了,接下来我来吧。” “大祭司不是法力无边吗?不能施个转移的咒术什么的么?” 现在已经是子时,戟颂有些困意,照这样子行驶下去的话,一会儿她还得出来和勒金换班。 勒金听到戟颂口中的话,面色一变,然后说道:“白将军并非神术巫道之人,许是不知道,转移之术乃是神术巫道首屈一指的禁术。” 原来戟颂以为神术巫道之人是无所不能的,但现在看来,也会受到诸多的限制。 戟颂将缰绳给了勒金,打了个哈欠,随即起身。 勒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抬起头问道:“你要去哪儿?” “睡觉。” 戟颂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她可不想在外面睡,万一睡得沉了,她可不相信勒金会抓住她。 马车内窗帘微曳,柔和的月光透过帘子打开的间隙落在祭司棱角分明的脸上,将他清逸的面庞分成明暗两半。 祭司注视着窗外,一双通透的眸子浸满了似水的夜色,银发隐在黑暗之中,只有被月光照到的那一两缕发梢反射着银色的光辉。 走进来的戟颂没有在祭司身上过分停留,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发现祭司没睡之后,便坐到了祭司旁边的坐榻之上,抱着胳膊缓缓睡去。 片刻之后,祭司觉得肩膀一沉。 他望向窗外的目光没有偏移,只是眼底多了一份柔和。 - 良久之后,戟颂醒来。 发现外面已经大亮,日头正盛,而自己正枕在祭司的肩膀上。 “……” 戟颂悄悄地看了祭司一眼,打算神不知鬼不觉把脑袋挪开。 却发现祭司没睡。 那双清湛的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戟颂。 戟颂顿觉尴尬无比,头离开祭司的肩膀,坐了起来,问道:“到哪儿了?” “平址。” 平址……戟颂估摸着离长河地应该不远了。 戟颂朝窗外看了一眼,现在日头高照,已经快正午了。 想起外面勒金还在驾车,戟颂虽有心去替他,但是方才睡醒,身上还是一片懒散,不想动。 正当她发呆的时候,逐渐出现的、极其稀薄的雾气从窗外飘了进来,可见他们已经到了长河地的结界之中。 “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戟颂忽的想起一事,这次去燕居的时候也没有发生什么需要戟颂护卫的事情,想起祭司在启程之前非要让自己跟着,心头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疑惑,“我跟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不是么。” “你不用去替勒金么?”祭司说道。 戟颂牙关一硬,极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合着你让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驾车的?” “那你还想做些别的事情么。”祭司淡淡说道。 “和你有什么好做的?”戟颂面无表情地说道,“和你一起念经?” 祭司听闻看了戟颂一眼:“我不是和尚。” “知道你不是和尚。”戟颂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 你甚至不是人呢……没人性的家伙。 “待会儿……出去走走吧。” 片刻寂静之后,祭司蓦地开口。 戟颂看了祭司一眼:“去哪?” “平址……应当有不少可以去的地方。” 平址啊…… 戟颂蓦地想起当年打仗的时候,途经平址,许多士兵都感慨平址的万灵谷好看,晚上更是会出现平时不会出现的奇观。 只是当时她是个瞎子,没机会得见。 “那,便随我去个地方?”戟颂想了片刻后,回头看向祭司说道。 祭司一双清眸注视着戟颂:“何处?” - 等到了万灵谷之后,已经是傍晚了。 “白将军,您大晚上就是带我们来看这些木头的吗?”勒金盘着腿坐在一块石头上说道,托着腮帮子犯瞌睡。 戟颂看着这漫山遍野不是枯草就是秃枝。 这还叫万灵谷? 还没有死峡那两座死人山好看。 有人砍柴下山,看到戟颂等人站在山脚下,几人一副外地人的装扮,便知是冲着万灵谷的盛名来赏美景的。 “此时并非万灵谷的盛季,几位不用等了。”柴夫对戟颂等人说道。 “那何时才是盛季?” “得再等半年喽。” “……”戟颂沉默片刻,半年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得的,身边这祭司可是乖宝宝,有门禁的……若是他迟上半年回去,长河地必定大乱。 关键是,到时又得怪在她身上。 戟颂向周边看了一眼。 周边亦不乏有远道而来的富家子弟,皆是一脸扫兴。 不妨事不妨事…… 被诓到这里来的又不止她一个。 “走吧。”戟颂对祭司和勒金说道,打算打道回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戟颂走到马车旁边打算上车。 忽地,身后响起一阵骚动。 “这!这是不是开花了!?”身后有人尖叫。 戟颂有些纳闷,回头看去。 只见那往昔的枯草秃枝,竟泛起幽幽清光。 须臾之间,花苞破枝而出,每一枚花苞皆散发着似夜明珠般温润的光泽。花苞徐徐绽开,如美人轻启朱唇,其间飞出几粒璀璨光星,它们轻盈地汇聚于半空之中,相互交织、旋转,似在举行一场古老而神秘的仪式。 转瞬之间,这般奇妙景象仿若燎原之火,迅速蔓延至漫山遍野! 刹那间,整座山峦流光溢彩,仿若被仙法点化。那流动的光芒,比天边的流霞更为绚烂,将那刚刚暗沉下来的夜色衬得愈发黯淡无光,仿若黑夜也在这光芒之下自惭形秽。 夜风猛地呼啸而过! 这一吹,流光仿若受惊的彩蝶,纷纷扬扬地四处纷飞,又似天女洒下的仙露,化作一场如梦似幻的光雨。置身其中,仿若踏入了仙境,令人心醉神迷,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的眼眸瞬间瞪得滚圆,眼中倒映着这流动的华光,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自她被那黑袍女人骗去了双目之后,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见到此番美景。 勒金震惊地看着面前的景象,然后看向祭司。 不会是…… “这……不是说现在不是盛季吗!” 她兴冲冲地回头看向祭司,声音中满是惊喜与震撼。 祭司注视着戟颂眼中闪烁的光亮,一丝别样的情愫在心底悄然蔓延。 他注视着戟颂,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仿若春日微风,轻柔而舒缓;又似月下溪流,清澈且深情。 “说不定……是因为你来了。” 第6章 燕居子女 “说不定……是因为你来了。” “是吗?” 戟颂虽然不信祭司的话,但脸上依旧是毫不遮掩的喜悦,抬头看着自天上缓缓飘落的光瓣。 “今日还真是个好日子……” 先是有人说她是好人,送她礼物。 又看到了一直想看的美景。 ……要是再吃点可口的吃食就更好了。 “看够了,便去吃些东西吧。”祭司说道。 戟颂凝视祭司良久。 “……怎么了?”祭司察觉到戟颂的异样,“不想吃东西?” 戟颂摇头,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我大概是疯了,你今日看上去格外上眼。” “承蒙白将军夸奖。”祭司也不推辞,直接应下了,清冷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原就是个讨喜的人。” “你?”戟颂狐疑地看着祭司。 这家伙怕不是对自己的认识有什么偏差…… 不过,长河地的确有许多喜欢他的人。 祭司没有理会戟颂的质疑,转身走向马车。戟颂似有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转瞬即逝的奇景,快走几步跟在祭司身后走着,上了马车。 最后是狠狠搓了一顿,才回的长河地。 也就是这次之后,勒金才知道,天下间竟真的有女子吃得了两摞盘子,还一个饱嗝都没打的。然而最诡异的并不是戟颂的饭量——那顿饭到最后,基本上就是戟颂一个人在吃,他和祭司坐在对面看着她吃。 勒金满眼震撼,他本以为祭司也是如此。 却不料祭司的目光既无震撼,也无诧异,两只眼睛始终凝视着戟颂的一举一动,在戟颂吃完一盘之后,还抬手把菜给戟颂推过去了一点。 “……” 勒金不知道他家祭司听到了什么天命。 但这天命若是要他投喂不死族人,也太诡异了点。 可祭司很少去管别人的死活,更别说别人吃什么东西……做出如此不同寻常的举动,这不是天命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祭司对着不死族人怀春吧?哈哈哈。 “我能听到你在想什么。”祭司蓦地张口。 勒金脸色一僵,吞了吞口水。 真是……要了命。 - 神宫内有一片花园,花开之时据说可以弥漫整个长河地。 戟颂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一阵风吹来,带来不知哪里的香气。 她的大刀放在身旁。 经鬼镇一旅,刀刃钝了不少,但是乌鄫现身处正云,还没有回来,戟颂一旦远离祭司便目不能视,也不好出神宫去再买一把。 戟颂在鬼镇中困了将近两年,本来以为自己回来乌鄫肯定也已经回来了。 但是她只发现了厚厚的一沓信件。 乌鄫还远在千里之外的正云。 身处正云的乌鄫,每月会准时给戟颂寄信,这是她们二人的约定。 最近来的一封信中写到,戟晟经过于古崟众臣长约半年的舌战之后,终于将正云的官吏大部分换成了人子。 戟晟选了许多人子中十分聪慧的人士,但在回正云的路上也险些被妖子伏击杀害。 这改政一路虽多有艰险,但总算令人子聚居的正云焕发了生机。现在正云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乌鄫打算忙完这些事情以后再回来。 旁边的神守读完最后一个字后,便悄然退了出去。 戟颂也发现众多信件之中,也有不少是戟晟写的,似乎是知道乌鄫寄信的事情。 每次乌鄫寄信的时候他都会写上一封,帮忙让乌鄫一同寄来。 那些戟晟寄来的信……戟颂虽然一封没看,但是都放入了匣中,没有扔掉。 屋内。 勒金无所事事地坐在祭司的居所之内嗑瓜子。 不分何时,只要戟颂往门前一坐,不说外面的飞贼杀手,就是神宫之内也没有敢靠近的神守。勒金原是祭司的护卫,现在戟颂在长河地待着,倒是无形中给勒金省了不少的力气。 祭司坐在书桌前,拿着毛笔在写些什么。 许久之后,戟颂推开门走了进来,身后带着一男一女。 “他们说是燕居的人。”戟颂道。 不等那一男一女二人说话,祭司便将桌上的那张纸拿起来,给了一旁的勒金。 勒金会意,拿着这张单子去了神宫之内的药厩。 燕居,位于西南的一处丘壑之地。 近些年兴起,由武力强悍的妖子们结成的一个部派,是专门培养死士和杀手的地方。 燕居之主病重,须靠祭司调制的药来续命。即将要继承燕居之主之位的少女特意来到神宫求问,随行的还有燕芷云的兄长,燕止戈。 燕止戈人如其名,性格十分温和。其妹燕芷云性格刁钻刻薄。 二人此番来神宫除了取药,奉燕居之主的命令,还需给燕芷云测一测姻缘。 “这位小姐命中可有夫妻之事,但无夫妻之缘。” 祭司不常给别人看姻缘,所以说起来有些生涩。 这话听得燕止戈一愣,还没来得及问,一旁的燕芷云便道:“你什么意思?” “小姐命中不缺男人,但无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祭司如实说道。 燕芷云急了,一拍桌子站起来,冲祭司喊道:“你能知道什么!” 戟颂在旁一心一意地嗑着瓜子,颇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闹剧。 不一会儿,桌子上的瓜子皮便堆成了小山。 只要打不死就行。 “你这孩子!说话客气点……咳咳咳咳……”燕止戈素来身子孱弱,因一时激动咳嗽了起来,随后俯身向祭司赔不是,“家妹从小骄纵惯了,说话没大没小,还望大祭司不要计较。” 燕芷云虽在盛怒之下,但看着祭司清美而不失魅惑的容貌,还是有些出神。 她从未见过男人有此等美貌。 祭司在给她看命相的时候,她还在脑中思索着,若是自己每日枕边的男人换作他的话会如何。 谁知他却说了一句“小姐命中不缺男人,但无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这种话,好似看穿了她此刻在想什么一般。 这心中的落差还一时难以平复,燕芷云还是难以咽下这口气,挑了挑眉问道。 “不知道祭司口口声声说着夫妻之事,可会行否?” 第7章 白将轶事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燕止戈的表情愈加阴沉。 为了能寻到传说中的长河地,他们花费了十数年的时间,为此他的父亲也在病中受了十数年的折磨。父亲的生死全仗着祭司的药,现在燕芷云却屡次出言不逊,他一时控制不住脾气,抬手就要扇燕芷云一巴掌! 燕芷云抓住燕止戈的手腕,说道:“别忘了你我的身份。” “你什么身份是由父亲决定的,别丢他的脸。”燕止戈道。 燕芷云手上渐渐使力,一字一句地说道:“把燕居之主的位子给了你这个药罐子,才是他的耻辱。” 戟颂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眼前的场面,同时观察着祭司的神情—— 在这神宫里从不会有人这样找祭司的麻烦,今日这场面难得一见。 夫妻之事……呵,有意思。 祭司虽目不斜视,但也知道戟颂现在是怎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倒是不在意燕芷云刻意找茬,因为燕芷云此时的所思所想,对于祭司来说,就像道路中间的一具尸体般显而易见。 燕止戈的手颤抖着放下,气火攻心令他咳嗽不已,头脑发昏,身躯向后倒去。 燕芷云没有要伸手去扶的意思,任由燕止戈倒在了地上。 燕芷云趾高气昂地看着祭司,说道:“你最好识相一些!如若不然,我让燕居数百死士踏平你这长河地!” 祭司面色平静地看着燕芷云:“请便。” 门外勒金从药厩回来,手中拿着几包药草,听到里面的谈话便藏到了门侧,静观其变。 里面有那不死族人……祭司应当没事。 长河地整个覆灭,对于戟颂来说也没什么关系,但是祭司一旦死去,戟颂的视线也将永远堕入黑暗之中。 戟颂将手中最后一粒瓜子放入盘中,语气和缓地说道。 “燕居死士啊……没怎么听说过。” 燕芷云的注意力被一旁的戟颂吸引去。 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男子装束的戟颂,她并没有看出戟颂身为女子的身份,于是扭着身段走到戟颂面前,这扭着身段的动作略带魅惑之意。 可戟颂是个女人,对于这样婀娜的身段只觉得碍眼,不觉得诱人。 燕芷云不动声色间,袖中飞刃如暗夜流星,裹挟着凌厉劲风,直刺而出。 戟颂却稳坐如钟,身姿未起分毫。 就在飞刃即将刺穿双眸之际,她不慌不忙地伸出两根修长手指,稳稳将飞刃接住,仿若夹取一片飘落花瓣般轻松。紧接着,她玉指轻弯,那刀身便在她手中如灵动游蛇,瞬间翻转! 眨眼间,刀尖已被她稳稳捏于三指之间。 戟颂眼眸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汹涌。 阴鸷的目光仿若寒潭深渊,其中杀意翻涌,恰似暴风雨前的死寂。 这人…… 燕芷云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压迫,如汹涌潮水般瞬间将自己淹没,但是她的尊严不允许她后退半步! 转瞬之间,戟颂手形骤然一晃! 燕芷云耳侧一凉,耳鬓的发被削掉了一绺。 她神情愕然。 她已经留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却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戟颂起身,走到燕芷云面前。 “年少轻狂可以理解,莫要死在此地才是。”戟颂居高临下地看着燕芷云。 燕芷云脸色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自幼习武,从方才的身手来看,对方的实力远在她之上。 这人是谁? 区区长河地竟会有如此武艺高深的人。 就算搭上她燕居十个死士,也未见得能与其抗衡。 燕芷云对于戟颂近乎挑衅的话语并没有回击,而是随着口中的一口唾沫咽了下去。 “将燕居的少爷送去休息吧。”祭司淡淡说道。 戟颂听闻,走到昏倒的燕止戈跟前,俯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毫不费力地将他拾了起来,拖在身后。 勒金还在门口听着风声,听到有人出来的时候,立马装作一副方才回来的样子,佯装茫然地看着戟颂:“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燕居的公子怎么……” “没什么大事,祭司一个人在房内,你去看着。”戟颂对勒金说道。 燕芷云还沉浸在方才戟颂的震慑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勒金拿着药包走进来,看到燕芷云的表情之后便明白了一切—— 毕竟挨戟颂黑打的时候,勒金也是这样的一副表情,对燕芷云此刻的心情再理解不过了。 “无论您信不信……”勒金指了指外面,对燕芷云说道,“那个,是我们这里最弱的一个神守。” 燕芷云看了勒金一眼,说道:“是么?” “您看她连身神守的衣裳都没有,只是个新进来的神守罢了。”勒金有礼有节地笑着说道,“新来的神守不懂规矩,还望燕居之主不要见怪。” 燕芷云的眉毛抽搐了几下。 - 走出几步之后,戟颂的视线渐渐暗了下来。 这才想起自己目中的阴邪之物。 她在祭司身边的时候,眼睛像平常人一样,因此时常会忘记自己的眼疾。 戟颂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在视力完全消失之前,刚好碰到了路过的嘉信,嘉信两手空空,刚办完手头的事情准备回到自己的居所。 “嘉信,你过来。”戟颂唤道。 嘉信看到戟颂后脸上泛起欣喜的笑容,小步颠着跑了过去:“白将军?什么事啊?” “你将此人送到大夫那里。” 戟颂将前因后果简要向嘉信说明之后,将燕止戈交给了嘉信。 - 嘉信将燕止戈送到了特定的地方诊治。 神宫之中的大夫给燕止戈把了把脉象,开了几副药差人将其喂下之后,燕止戈慢慢地苏醒过来。 看到床边的嘉信,他知道自己的妹妹是绝对不会差人将他送到这里的,于是虚弱地坐起身来:“止戈感谢您搭救之恩。” “阁下莫要感谢在下,是白将军托我将您送到这里来的。”嘉信毕恭毕敬地说道。 燕止戈是在建国之后听说过有一个姓白的将军,但是那位将军现在正在正云治理那些人子,按理来说不应该在千里之外的长河地:“敢问那位白将军的名讳是……” “白曳,白将军。”嘉信说道。 燕止戈神色微动,脸上挽起一丝笑意:“原来如此,不知白将军是何时来到这里的呢?” “这……我也不太清楚。”嘉信据实回答道,“反正据我所知,已有十数个年头了吧。” 十数个年头? 燕止戈若有所思。 可,据他所知,这十数年间,白曳不是在治理人子聚居的地方么。 何时跑到长河地了? - 祭司居所内。 勒金将药交给燕芷云之后,奉祭司之命送燕芷云到了她的居所。 祭司将此事应酬过后,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 却发现杯中空空如也。 此时戟颂回来,看到拿着空杯的祭司,脸上多了一分似笑非笑的神色,走到祭司旁边,拿起茶壶给祭司的茶杯斟满。 祭司看着戟颂一副调笑自己的样子,说道:“为何要笑?” “笑祭司分明是个处子,还要说些荤话。” 祭司抬眼看向戟颂,放下手中的毛笔:“处子,是用在女子身上的。” “所以呢?”戟颂将茶壶放下,看着祭司略微挑了挑眉。 祭司看了戟颂一眼,继而徐徐说道:“白将军怕也还是个处子吧。” “我不是。”戟颂语若平常地道,“我可不同于您,不必为了长河神守身如玉。再说我也活了这么久了,连个男人都没有的话,如何说得过去呢。” 然而祭司并不买她的账:“若不是处子,怎会连圆房都不知是何意思呢?” 祭司所言是指之前在鬼镇之中,戟颂和祭司与另外一对夫妇在一个池中沐浴时,戟颂对圆房一词所表露出来的疑惑。自那夫妻客馆出来之后也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戟颂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子事情,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还是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对祭司说道。 “圆房不就是男女那茬事情么,白某自然知道是何意思。” 戟颂走到不远处一张椅子坐下,她还记得鬼镇里面发生过的事情。 那时她是确实不知道,不过经宋瑾解释之后也便了解了许多。戟颂那时被鬼镇迷惑,做出了许多出格的事情,对于她而言,那些都是一些难以启齿的旧事,于是她现在打算装出一副已经忘了的样子—— 戟颂疑惑地看向祭司:“祭司是听何人说的?在下不知圆房一事。” 祭司看着戟颂一脸茫然的神情,她好似已经将鬼镇唤婴客栈之事全都忘记了。 也罢,忘记了也好。 祭司没再说什么。 燕居兄妹在此处住了一晚,第二日便拿上药启程离开了。 由于长河地自身隐秘与安全的需要,燕居兄妹来的时候所带的人马都陈列在长河地出口之外,鉴于上次燕芷云对大祭司动粗的事情,怕燕芷云发动外面的众多死士进攻长河地,于是掌事慈辛让许铖带上了众多神守一路护送。 而燕居兄妹对此次名为护送实为震慑的人马心知肚明,燕芷云不知道勒金说的是真是假,但毕竟长河地也会有戟颂那样凶悍的人和被传的神乎其技的大祭司在,若是日后再要对长河地做些什么的话,也得多加考虑。 - 这日戟颂在床上醒来,眼前一片漆黑,一如往常。 她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在床上坐起身来,在脚边摸索了半天,发现自己原先胡乱扔过去的衣裳不见了,正当她打算下床去地上找找的时候,摸到枕边有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东西。 她拿起来将其抖开,似乎是一件衣裳,而且摸上去,料子还挺舒服。 戟颂不知道是谁给自己放在枕边的,但既然送上来了,也没有不穿的道理,于是便穿在了身上。 戟颂已经失明多年,虽然还不能在一片黑暗之中像寻常人一样酣畅淋漓地打斗,但早就练就了一身摸黑穿衣的本领。戟颂穿上衣裳之后感觉又有些困,躺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浅桃色的衣角垂在床边上。 进来送洗脸水的神守看到床上那一抹浅桃。 戟颂翻了个身。 那神守察觉到动静后没敢多看,当即吓得端着水盆退了出去。 翌日。 白曳在神宫昼夜淫乱之事便在神守间传了开来。 第8章 天命谓之 “你听说了吗……” “哦,那个不死族人的事情对吗。” “居然青天白日在深宫里厮混,真是……” 听闻神守间互相私语,勒金脸上得意地笑了。 他原本是打算让戟颂穿着那身女儿家家的衣裳到处走的……现今虽然没有达到他的目的,不过能令白曳声名败坏,已经足够了。 那日戟颂穿着那件浅桃色的衣裳睡去之后,因睡觉时一个不小心,将那衣裳撕破了,但又找不到自己原先的衣裳,于是便只好将其脱下,待前来送水的神守来了之后,戟颂让他去找祭司给自己找件衣裳。 神守得令,去祭司的住所将此事告诉了祭司。 “知道了,下去吧。”祭司淡然说道。 即便是没有听到那些神守们的耳语,他也知道这几日外面传的纷乱的流言。 “勒金,你去拿一件正经的衣裳给白将军送去。”祭司说道,他很清楚勒金都干了些什么。 勒金颔首:“是,大祭司。” 然而戟颂还是穿着一身女子的服饰来了。 戟颂走进祭司的居所,视线逐渐恢复,也看到了祭司。 祭司一脸不知是何意味的表情,戟颂下意识地去看自己身上那轻飘飘的衣裳,然后抬头看向祭司,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沉声问道:“这就是你找的?” 一身蓝粉色,水嫩得很。 祭司咳嗽了一声,移开视线之后道:“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戟颂语气平淡地问道,但却带有一丝逼问的意味。 “勒金。”祭司如实说道,脸上闪过片刻的僵硬之后,靠在椅背上望着戟颂,“不过这样也挺顺眼的,就这么穿吧。” “………………” 戟颂看了祭司一会儿,朝着门外走去。 刚走出门半步,看到迎面过来几个神守。 戟颂反应迅速地退了回去,关上祭司的房门。 勒金既然身为祭司的守卫,便不可能会一整日都不来。 打算在这里守株待兔。 戟颂坐在屋中一张椅子上,时不时地向门那边看一眼,等着勒金进来。 …… 那混蛋!居然一天都不来!? 此时长河地的一家酒馆中。 勒金喝成了一滩烂泥。 他料定了戟颂今日定会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他原本打算找一件男子的衣裳给戟颂穿着,但是既然祭司说了,他也只好照办。 正经的衣裳——戟颂是女人,除了女子的服饰更适合她以外,还有什么衣物呢? 呵呵呵…… 而今若是被发现,祭司肯定会拿自己顶罪,他可不想再被戟颂吊在树上吊一天。 这可是长河地!神宫! 若是被同僚看见,他勒金还有什么颜面在此处混呢。 还是等戟颂消了气之后,他再回去吧。 - 似水的月光洒落在窗户上。 祭司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周遭大雾弥漫。 他继续向上游走去,湿冷的雾气附在他的脸上,化作一道道泪痕。 都说人死后,灵魂会归往长尽河的尽头。 但他始终没能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回到神宫之后,他名义上的母亲被人吊在宫门之上。 这名义上的“母亲”是前代大祭司,虽然冠以母亲的名号,但对于他更像是师父。每任大祭司在即将卸任之际,都会承担起培养下一任祭司的重任,万沙也不例外,她有看管他的义务。 而今日,因为他擅自离开,万沙受刑。 这是主祭圣母给他的惩罚。 母亲,被吊了一天一夜。 以至于他现在记得她的名字,她叫万沙。 当第二日的晨曦点亮夜空的时候,万沙被放了下来,送进了一个掌事的房中。 她是前代祭司,她通晓世事,拥有长河族最为崇高的力量和威望,但是却对掌事在她身上的凌辱没有任何反抗。他在掌事离开屋子之后心中战栗地走了进去,她坐在一片狼藉的床上抚摸着自己身上的红痕。 他问她为什么不反抗。 她没有回答他。 屋内陷入了静寂之中。 “天命。”她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他不知道她如此遵从天命会得到什么,又有什么力量在强迫她依从。以她的力量,完全可以不听命于那些在她头上施压的人,无论是那个掌事,还是主祭圣母。 他走出了那个房间,尽管那只是自己名义之上的母亲,遭受了那样的对待,依旧令他心中低落。 他什么都无法做到,他什么力量都没有,只是个名义上的祭司而已。 他因上次擅自出去的事情被禁足了,而这对他来说,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思念着自己已故的生母。 他不断地翻阅古籍,寻找着一切能将人还魂的蛛丝马迹。 日子一日接着一日过去。 等他从古籍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七岁了。 他年龄尚小,却已经识了不少的字和咒语的符文。 他翻阅古籍查到了能够令人起死回生的办法,他在夜里的万籁俱寂之中着手开始准备,那所需的东西并不多,一根蜡烛,一张阵纸,以及一个放满了血的墨砚和毛笔,在他的居所之内就可以凑齐。 那是他第二次施法。 第一次他按照书上的指示,作法将他的生母送到了自己面前。 但送到他面前的不是活生生的人…… 而是,一具已经僵直的尸体。 他的情绪一时失控,用此阵法将自己传送到了长尽河畔。 但具体是谁东岸还是西岸,他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听说人死后,灵魂会归往长尽河的尽头,他便一直向上走,走到一处,看到了一个满身鲜血的人—— 那个若干年前……将弦丝送给他的故人。 他急忙跑上去。 谁知那人看到他,眼中却满是陌生。 他逐渐放慢了脚步。 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认错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找我母亲。”他说道,一双幽邃的蓝眸满是焦灼。 那人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沿路从这里过来,并未见到什么人。” 这便是,这位“故人”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再遇时,已是在王宫大殿之内。 他们二人是宿敌。 各自为营,她眼中满是仇恨。 没有丝毫和解的可能。 …… 于长尽河畔与戟颂分开之后。 年幼的他依旧无功而返,回到了神宫之中。 他的手臂汩汩流血,将毛笔浸满鲜血,在阵纸上写下自己和生母的名讳,然后用蜡烛点燃了那张纸,黑暗之中的火光将他的面庞照得忽明忽暗,他手中的阵纸渐渐被火焰吞噬。 他松开了那张化为灰烬的阵纸。 周边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万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俯下身去抚摸了一下他小小的脸颊,亲吻了他的额头。 “日后保重。”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万沙说话。 他名义上的母亲,从此也消失了。 脚下,那张已被烧成灰烬的阵纸,竟诡谲地死灰复燃。一点幽微火芒瞬间化作汹汹烈焰,须臾间,垂幔便被彻底点燃,火势如汹涌怒潮,眨眼间蔓延开来,熊熊大火肆意翻卷咆哮。 来往的神守匆匆而过,大叫着要扑灭围绕着他居所的烈火。 他只身一人站在居所之内,对周围的火光和浓烟浑然不觉。 等再次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了一堆灰烬之中,周围皆是大火被扑灭之后的浓烟,与夜色浑然一体,只有他所放置的那根蜡烛还有着一滴光亮。 细细的雨滴落到了他身上,蜡烛上的最后一丝火焰被浇灭。 他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夜空,隐约看到了一丝闪电。 随后合上眼帘,倒在了地上。 - 等他醒来,自己已经成为了长河地的祭司。 他穿上了金簟衣,看着外面,却没有了再出去的兴趣。 世间的一切消息,如同四面八方的流水一般汇聚到他的脑海之中,他知道了在他居所那场大火燃烧的前后,在这座神宫内发生了什么事。 他名义上的母亲生了两个孩子,是掌事的血脉。 但天命之中并没有允许她与掌事相恋,也没有允许她与掌事生子。 她身为一族的祭司,做了本不应该去做的事情,势必要受到惩罚……而这惩罚,只要是和她的痛苦相关,便无孔不入,既可能是她所爱之人遭遇横祸,也可能是她于某日惨死。 于是在大火燃烧的那个夜晚,她选择了自尽。 而因为那场大火,她的死并没有被人及时发觉,长河族人死后,尸身可以万年不腐,与活着的时候无异。 所以当掌事和抱着孩子的奶娘去房中看她的时候,还以为她只是躺在床上睡着了。 奶娘抱着两个孩子放到她的枕边便离开了,掌事坐在床边看着她,将手缓缓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上异常冰冷。 长河族人将死之时,头发会变成一片银白。 但似乎是因为还没有到死的年限,她的头发还是乌黑的。 而成为真正的祭司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为生母所做的一切实乃禁忌。 更不知道这禁忌,最终会是以人命的代价偿还。 他以为自己会到年限之后自然死去,但他的寿命似乎与同族人的寿命不尽相同……因此即便先知更迭,他却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 整座山峦流光溢彩,仿若被仙法点化。那流动的光芒,比天边的流霞更为绚烂,将那刚刚暗沉下来的夜色衬得愈发黯淡无光,仿若黑夜也在这光芒之下自惭形秽。 他看着万灵谷中不合时宜的盛景…… 他做了天命并没有去要求他做的事情。 他知道他死期将至。 但他并不惧怕。 如果此生的最后一件事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事情…… 那么即便是为此而死,也心甘情愿。 ——什么祭司,不过是个奴隶罢了。 是啊,奴隶。 永生永世的奴隶。 天命让他活着,他便活着。 天命让他死,他便死。 - “白将军!” 勒金找上门来,砰砰地砸着房门。 戟颂仅穿了一件里衣,闭着眼睛下床,因为睡意朦胧,被脚下的凳子绊了个趔趄。 她一路扶着房中的摆设走到门前,打开门没好气地说道:“大清早的你要死啊。” 上次勒金愚弄她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找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大祭司不见了!”勒金焦急地说道。 戟颂能够看到眼中的光亮还亮着,说明距离此地不是特别远,估计那个祭司又看到哪里的封印松动了,自己去了罢……上次和祭司一起去的万人枯谷,戟颂现在回想起鬼镇里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于是一脸沉闷地说道:“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别打扰我睡觉。” 正当戟颂打算关门的时候,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请白将军忘记过去的嫌隙,事成之后必有酬谢。”慈辛的声音传到戟颂耳中。 慈辛与戟颂第一次见面时不甚愉快,因此平日里是离戟颂能多远则多远。 若非是事态严重,绝对不会登门。 许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戟颂打开房门,神情严肃。 “把我的盔甲拿来。” 第9章 不死克星 众人出了长河地周遭的大雾,戟颂骑着马走在前面。 戟颂旁边随行着许铖和勒金,两人为戟颂看着路,必要时告诉戟颂道路前方的障碍。 在三人身后是身穿白衣的数千神狩。 戟颂紧紧盯着眼中的光亮,她很清楚那光亮所在之地,便是祭司所在之处。 忽地,戟颂看到眼中的光亮闪烁了一下。 曾在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但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意味着祭司现在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 那蠢人…… 她已经同他讲过了,可这祭司就是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明明只有这一条命,丢了可就没了。 要是她有他的力量……绝对不会委屈了自己。 戟颂骑马朝着那个光亮疾驰,听到身后人隐约的呼喊声,戟颂急忙勒紧缰绳。 马在一处悬崖停了下来,马蹄距离悬崖不过毫厘之差。 “白将军等一下,此处前方是万丈悬崖,等我们架起一座桥来方可通过。”许铖骑着马急匆匆上前。 戟颂“嗯”了一声,暗自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勒金手中金色的符文腾盛,落到悬崖边缘的地面上,在悬崖之间瞬间催生起了一座半透明的金色桥梁。 戟颂骑着马,根据许铖的指示踏上了那座桥梁,继续向前疾驰而去。 走走停停,大概有了三个时辰,众人来到了一处平地,周边没有什么树木,地上也没有明显的植被,只有一片被压实了的黄土。 戟颂看到自己眼中的光芒又亮了一些——这就说明他们已经很接近大祭司所在的地方了,应该就在不远处。 “白将军……” 许铖的声音传来,语气之中稍有惧意。 戟颂不知道眼前有着什么东西,于是问道:“怎么了?” “这遍野都是咒兽,若是将其斩杀,虽不致死,但会让人痛苦无比。”勒金说道,“我不知道谁有这个能力摆布如此之多的咒兽,但其实力定然不容小觑。” 戟颂听闻一怔,她目不能视,看不到面前都是什么东西,没想到都是咒兽。 咒兽顾名思义,是身上携带咒术的妖兽,若是斩杀,将会有诅咒附着在将咒兽斩杀的人身上。 戟颂在打跨河之战的时候也遇到过咒兽,但不过是一两只而已,很快就被妖军撕成了碎片。至于那些妖军有没有受到诅咒,她倒不得而知。 遍野的咒兽如潮涌来,地面沙沙作响。 “怎么办,白将军。”许铖说道。 “咒兽乃是巫道神术之物,你们都不知道,我如何知道。”戟颂处之泰然,拔出腰间的大刀,下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紧接着朝着前方,挥出一击声势浩大的刃压! 她唯一会做的事情,便是杀戮罢了。 刃压横扫,卷起铺天盖地的尘埃! 前方黑压压的咒兽被戟颂挥出的一记刃压,瞬间斩杀了十数只,咒兽群靠近的速度没有因此减慢,倒在地上的咒兽被紧跟其后的咒兽踩在脚下,变成了一滩滩肉泥。 在戟颂身后,许铖和勒金带领着成百上千的神狩也冲了上来! 戟颂手中的大刀受到刃压产生时的震荡,产生了裂纹,她闭着浑黑的双目,风沙略过她的鬓发,听着逐渐靠近的轰鸣声,她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接着挥出一击刃压。 咒兽还在接连不断地涌来,方才斩杀的咒兽在她的身上留下了黑色的印记,如同一条黑色的带子缠绕在她的身体之上,她被咒术缠缚的手脚越来越沉重,像是挂着千斤重担一般。 咒兽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戟颂猛地挥刀!距离戟颂最近的一只咒兽被斩杀。 在面前咒兽倒地的瞬间,戟颂手中的刀身整个碎裂! 刀身破裂的碎片四处飞溅,有一片擦破了戟颂的脸颊,另有一片则是穿过她的眼皮直接刺入了她的眼睛。 她一只浑黑的眼中鲜血直流,顾不得眼中的疼痛,草草将刺入眼中的碎片取了出来。然后抽出了身后备用的大刀,将反手刺进了身后袭来的一只咒兽! “白将军……”身后传来许铖痛苦的声音。 戟颂手中一颤,将大刀从身后之人的身体内抽了出来。 糟了,杀错了。 许铖倒在地上,腹部和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 他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因剧痛涌出泪水,眼中映出戟颂的影子。 戟颂怔怔地站在原地,她只能确定许铖大致在哪里,试图用自己的鲜血为许铖弥合伤口,但当她向地上的许铖伸出手去的一刻,她的身躯便被迎面撞来的咒兽撞飞。 咒兽头上的角刺破了戟颂的铠甲,刺入戟颂的身体,将戟颂的身体挑到空中。 戟颂的身体被抛到在空中之后向下坠落,身上破碎的盔甲在地上与地上的石砾摩擦,她支起上身,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远处奋战的勒金一路杀出一条血路,抱起许铖的身躯冲出混战的场地。 “不用管我……快去看看白将军……他被撞到了……”许铖断断续续地对勒金说道,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你还是先看看自己吧,她又死不了。”勒金略有埋怨地说道,将许铖腹部的伤口用咒术暂时封上,将许铖安置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而当他想再次冲进混战之中时,神狩们在咒兽群中已经所剩无几,并不是伤亡有多么惨重,而是从咒兽群中纷纷逃离了出去。 戟颂目不能视,在咒兽群中一通乱杀,在解决了大部分咒兽的同时,也有好几个神狩死于戟颂之手。 见此情形,其他神狩便陆续从混战之中退了出来,站在远处看着局势。 此刻咒兽群中仅剩戟颂一人奋战。 她的身上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咒兽的血,黑色的咒术已经缠绕到了她的脖颈,连手上都满是咒术缠绕的痕迹,恐怕衣内早已被咒术捆绑束缚得不成样子了。 但她的身手,却好似并没有受此影响。 勒金难以想象,一个人身中这么多咒术还能继续挥舞手中的大刀……也许因为她是不死之身,身躯坚固,战力惊人,承受伤痛的能力要比寻常人强上很多。 但……这也…… “你们在干什么!”勒金冲着正在逃离的神狩吼道,他抓住了其中一个逃离的神守,怒吼道,“你若再逃,我便杀了你!” 神狩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说道:“不是我想逃,而是我们根本无法战胜数量如此多的咒兽,您难道不清楚吗?而且那不死之身杀戮起来根本不分敌我,在他身遭的神狩有好几个被咒兽咬死了……我们并非不死之身!我们是会死的!” “混账!”勒金将跪倒在地上的神狩踹到一边,向那边的咒兽走去。 但走了几步,却又渐渐停了下来。 他望着在兽群中的戟颂,回想着方才神狩所说的话。 他不是不死之身,若是死了便死了,而她并不会,在营救出祭司之后,她会身为战神接受所有的赞美和封赏,但他只能默默无闻地死去。 他死去可以…… 但要挂着她的名讳,不行。 勒金看着远处的形势,在他身后逐渐聚集起来许多神狩。 戟颂在兽群中拼杀,腹部的伤口因为不断的撕扯而不断破裂,迟迟无法愈合,大刀经过连续的斩杀已经变钝,产生了细微的裂纹。 失血过多令她的头脑发昏,但眼前的那团光亮还在眼前挥之不去。 她朝着光亮所在的地方一路冲杀,随着咒兽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她的身上也愈发沉重,随之而来的还有愈发艰难的呼吸,脖子上好似有什么东西不断束紧,令她的呼吸变得愈发艰难。 她用手去扯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却发现空无一物。 应该又是什么神术巫道的东西。 ……可恶! 咒兽脚下沉重的脚步声向她再次冲了过来! 戟颂冲着冲来的咒兽用力斩去,刚从地上随便拾起来的大刀再一次碎裂。戟颂被冲来的咒兽咬住双臂,咒兽的牙关逐渐咬合,尖锐的獠牙刺破了戟颂的皮肉。 “白将军!”许铖从勒金安置他的那个地方走了出来,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冲勒金吼道,“你在干什么!为什么……” 看到眼前的景象,许铖口中的话断了半截。 众神狩全都站在勒金身后,一脸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形势,好似眼前的混战与自己并无干系。 站在众神狩之前的勒金看向许铖,徐徐说道:“许铖,别忘了刚才是谁救你出来的,也别忘了刚才是谁将你刺伤的。” “白将军刺伤我并非故意……而你如今站在这里,岂不是要陷白将军于不仁不义!陷大祭司于不仁不义!”许铖瞠目看着勒金,捂着腹部的伤口向兽群走去。 勒金抓住了许铖的肩膀,将他扳了过来,指着兽群中的戟颂说道:“她是不死的!你要去舍弃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不会死的人吗?” “我并非要舍弃自己的性命!”许铖将勒金的手放到一旁,眼中虽有恐惧,脸上依旧是不容质疑的笃定,“而是要去战斗,去履行我对长河神许下的承诺。” 许铖说完,转身冲进了兽群! 戟颂的断刀掉进了咒兽宽大的喉咙,她被咒兽咬中的手臂炙热无比。 不知为何,从方才开始,戟颂已经很少在周边听到神狩的声音了,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将周边的神狩尽数误杀了……毕竟之前在打跨河之战的时候,死在她手上的妖子也不在少数。 而至今都在古崟存在的对白曳的反对之声,便是因为戟颂曾误杀了许多的妖子。 不断的杀戮带来飞溅的鲜血,戟颂整个人如同被人从血河之中捞上来一样,浑身鲜血。 咒兽依旧死死咬着戟颂的手臂,戟颂眉间泛起褶皱。 这样下去胳膊会断。 第10章 满身咒术 忽地,从戟颂手心中窜出两团火焰! 咒兽的后脑被两柄赤头飞刃刺穿,随即咒兽的身体燃烧起了熊熊火焰,变成了一团灰烬消失。 戟颂手握赤头飞刃,将其中一柄掷了出去,被掷出的赤头飞刃在她身遭的咒兽之中绕了一圈,腾起一圈火焰,周边漆黑的咒兽尽数死在了赤头飞刃之下。 在戟颂身遭燃起了熊熊大火! 戟颂抬手,赤头飞刃飞回到了她的手中。 咒术已经有些许缠到了她的脸上,她浑身像是被灌了铅一样,身不由己地跪在地上,赤头飞刃插入了脚下的地面之中。 火焰逐渐熄灭,周遭的咒兽虎视眈眈地靠近戟颂,显然是对戟颂手中的刀刃有所忌惮。 戟颂虽然看不见周遭的事物,但也知道自己周围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她拄着刀刃缓慢地站起身来,朝着眼中的光亮望去。 她眼中的光亮在逐渐变淡,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变小。 就好像……在逐渐死去一般…… 已经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 那蠢人就不会自救吗! 等找到他之后非得揍他一顿! 戟颂手握赤头飞刃向眼前的光亮奔去,将阻挡她的一切都挥刀斩杀! 冲过一道道弥漫着尸骨灰烬的火焰,她的铠甲逐渐变得发烫,她的身体受到咒术接二连三的缠绕变得极端沉重,动作也慢慢迟钝了下来,脖子上束缚的咒术越来越紧。 戟颂的呼吸已经濒临终止,每一次呼吸都是莫大的痛苦。 心底的恐惧和无助逐渐蔓延。 一个迟疑,戟颂便被从身侧冲来的咒兽冲撞到一旁! 戟颂倒在地上,手中紧紧地攥着赤头飞刃,呼吸沉抑,手脚难以挪动,好似被什么万分沉重的东西压着。 这种感觉,与多年前被困在万人坑里的感觉别无二致,好似又陷入了那个泥坑,那个满是尸体的泥坑,周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烧焦的味道。 许铖腹部的封印为他护住了大部分的血液,他斩杀了面前的咒兽,急忙向倒地的戟颂跑去! “白将军!”许铖忍痛大喊道。 戟颂艰难起身。 她的腿仿佛长在了地上一般,没有办法动弹分毫。 周围的咒兽渐渐围了上来,她眼中的光亮正在逐渐变得暗淡,估计已经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戟颂心中一沉,将身上厚重的铠甲卸掉,用刀支撑着身体,站起身来,用满是鲜血的手擦了擦同样满是鲜血的脸,睁开一双浑黑的眼睛,踏过脚下的灰烬,朝着面前的咒兽走去。 咒兽是吧…… 她不管这后面是何人在操控。 待她将这些畜牲斩杀…… 下一个斩的,就是那人的头! - 湖面泛起一圈涟漪。 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站在湖边,身后是一个同样披着黑袍的男子。 女人的面容隐于斗篷之下,看着湖中的粼粼波动,女人面色一动,抬手,身后的男子将一张弓放到女人的手中,女人拿着男子递上来的弓箭,瞄准,朝湖中射了一箭。 一阵红色的湖水泛了上来。 女人不露声色地看着湖中:“你去看看,咒兽那边做得怎么样了?” “是。”承聂应道。 下方平地之上咒兽的尸骸随处可见,鲜血将平地之上的泥土浸湿。承肃闪身移到附近,看到众兽汇集之地腾升起一团又一团的火焰。一柄赤头飞刃在兽群中一闪,立马燃起一道耀眼的火光。 赤头飞刃回旋,到了一个人手中。 此处的咒兽大约有八百多头,现在也不过只剩下了一百左右。 而且照这样看下去,估计被杀光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了。 承聂不知道这是何处而来的人,竟然有如此强悍的战力,于是挥了挥手,将戟颂周边的咒兽尽数驱散。 戟颂听到周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她并没有因此放下戒备。 那些咒兽是不会平白无故散开的,戟颂心里清楚。 承聂在咒兽散开的地方缓缓走了过来,他的脚踩在满地尸体残渣的地面上,一步一步地靠近戟颂。 远处的许铖见状,想跑到戟颂身边,但是被层层咒兽阻挡。 一头咒兽朝许铖这边咬了过来! 勒金飞身一脚,猛地踢中咒兽的头! 一百多头咒兽横着阻拦在戟颂和他们二人之间。 勒金身后的神狩们蜂起涌至此地,意欲一举歼灭此地的咒兽。 “两年不见了,想不到你还活着。”承聂看着戟颂,面带笑容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死在鬼镇了呢。” 戟颂胸口缓慢而剧烈地起伏着,她现在有些呼吸困难,虽然还不到完全窒息的地步,但是已经很难腾出说话的功夫。 她密切注意着在不远处缓缓靠近的男人,他的声音,戟颂并不陌生,像是之前在万人枯谷见到的那个身披黑袍的巫师。 他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她没有办法锁定他的位置,因而不能轻易地将赤头飞刃掷出去。 因为一旦掷出,便会面临着失去武器的风险。 她原就双目失明,若是再失掉武器的话,就什么都无法做到了。 承聂发现戟颂不发一言,随后注意到了戟颂脸上的诅咒,以及握着双刃的两手上,皆是被黑色咒术纵横缠绕的痕迹。 现在缠绕在她身上的咒术还在酝酿当中,若是一起爆发,眼前之人必死无疑。 戟颂忽地腿上一软,跪倒在地上,她低着头,吐出几口鲜血。 承聂走到戟颂身前,看样子咒术已经在此人身上起效,即便他什么都不做,此人也在劫难逃。 不过……通常人就算是咒术没有发作,如此多的咒术束缚身体的同时,肉体也应该支离破碎了,但是她却没有,还一直在咒兽当中拼杀……承聂陷入沉思,他不知为何戟颂还活着。 戟颂吐了几口血之后,倒在地上像是失去了意识。 承聂俯身,蹲在地上拿起她的手,发现了她手上的永生线。 怪不得,原来是不死之身。 当承聂正端详着戟颂的手时,戟颂另一只手捏紧了拳头,一拳揍了上去! 毫无防备的承聂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击飞,狼狈地摔倒在地。他的脸狠狠撞向地面,侧脸遭受剧烈冲撞,整个脑袋歪向一侧,脖颈处甚至传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 这混蛋……怎还会有这么迅疾的身手!? 戟颂如同一头发狂的困兽趁势而上,迅速将承聂死死摁在地上,拳头如雨点般密集落下,重重砸向承聂的脸。每一击都饱含着杀意,仿佛要将对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告诉我……他的位置……”戟颂呼吸艰难地说道。 承聂被打得满脸是血,牙齿伴着鲜血被他吐到地上。 他闻言阴瘆笑了起来:“就算告诉你又怎么样,你个瞎子要摸着去吗?” “告诉我!”戟颂艰难地喘息着,死死地掐着承聂的脖子。 就在两人交涉的时候,周边的咒兽冲了上来! 在一旁的赤头飞刃自发斩向那几只咒兽! 火光夹杂着骨骸的灰烬的火星,落到承聂脸上。 每当承聂想张开术式的时候,戟颂都会一拳揍到他的脸上,承聂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他打碎了,于是急忙喊停:“我告诉你……告诉你……” 戟颂猛地掰断了承聂的一只手臂! “啊!”承聂痛叫。 好阴险歹徒的不死族人,这样他便无法施展术式了。 “带我去。”戟颂威胁道。 “好好好……”承聂脸上和断裂的手臂疼得要死。 赤头飞刃飞回戟颂手中。 戟颂用刀比着他的脖子,一双浑黑的眼中满是令人心瘆的阴狠,加之满脸鲜血的模样,比厉鬼还要凶恶可怖几分。 承聂看着戟颂的脸,心中顿生惧意。 从上次万人枯谷的交手他就知道这人有些实力,但他不曾想过,那日在万人枯谷见到的祭司身后的人竟会是如此残忍的角色,竟能将他酝酿了一半的术式打散。 不过想到她是不死之身之后,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长河族和不死族,在三大部族之内是相对立的两个部族,甚至可以说是世仇,水火不容。 长河族的大祭司在一定程度上牵制不死族人的杀戮,而不死族人同样在一定程度上有能力冲破巫道神术之人的术式。如此往来,导致了两族的对立。 只是现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不死族人竟和长河族人混到了一起。 ……还是和长河族的大祭司。 承聂被戟颂胁迫走在前面,每当有咒兽靠近的时候,戟颂就会用刀子拍一拍承聂的脸,承聂的半边脸被赤头飞刃炙热的温度烫得鲜血淋漓,令承聂吃尽了苦头。 他强烈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个瞎子,怎么连那么细微的动静都可以察觉。 “你为什么要救长河族的大祭司?”承聂问戟颂。 戟颂本就没有回答他问题的兴趣,加之现在呼吸困难,更加没有回答他的意愿了。她得专注于周围的动静,毕竟这个家伙知道自己看不见,设下什么陷阱都有可能。 承聂一边警惕地看着周边,一边想着可以安全脱离的办法,渐渐偏离了道路。 戟颂感觉眼中的光亮有明显的错位,于是再次将刀身贴到承聂的脸上。 承聂惨叫一声,对戟颂吼道:“你干什么!” “你走错路了。”戟颂道。 承聂愕然地看向戟颂,不知道戟颂是如何知道的,于是说道:“到底是你带路还是我带路?” “之前是你,现在你得跟我走。” “跟你走?”承聂轻蔑地笑了,“跟你个瞎子走?你怕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疯子。” “是疯子的话,现在就已经杀了你了。” 戟颂眼中的光亮正在慢慢减弱,趋于熄灭,她已经快没有时间了。就在戟颂愣神的功夫,自暗处潜伏的咒兽扑了过来,戟颂迫于自卫,不得已松开了承聂。 在戟颂松手的一刹那,承聂得以逃走。 他不是师父那样的大巫师,因为失了一条手臂,暂时很多复杂的术式还无法施展,于是只能先行逃离。 承聂从刚才戟颂挟持自己的样子可以看出来,这个人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不死之身归根到底也只是个人子而已,还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剩下的咒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撕碎。 戟颂身后一只纯黑的咒兽徐徐靠近。 在戟颂正与其他咒兽拼杀的时候,猛地一扑,朝着戟颂的背上扑去! 第11章 承君之命 戟颂感觉有东西自身后扑了过来! 一侧身—— 却被身后的咒兽咬住了肩膀! 咒兽如铁块般的沉重身躯轰然压下,戟颂整个人也被重重压倒在地! 其他咒兽见状,如同黑色潮水般一拥而上,将戟颂淹没其中。 戟颂四肢百骸仿若散架,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几乎无力反抗。 背后,尖锐的兽爪如利刃般不断撕扯着她的皮肉,每一下都好似要将灵魂一同剥离 ,钻心的剧痛如汹涌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令她几近昏厥。 若是换做平时,她可以轻易摆脱身上这些咒兽,但是身上现在被数百咒术缠身的情况之下,她的身体连最基本的抵抗的动作都难以做到。 身体因为咒术的逐渐加重令戟颂的呼吸趋于窒息,她希望自己就此死去,但是她明白自己不会死。 因为她已经无数次濒临死亡,但都活了下来。 一次濒死活下来,可以称之为奇迹;两次濒死活下来,可以称之为异事;三次濒死活下来,则可以称之为天命……而无数次濒死,又无数次活下来,便是一种惩罚了。 眼中的光亮彻底熄灭。 数只咒兽压在她身上啃咬,皮肉撕裂的剧痛一阵接着一阵袭向她的全身,戟颂的眼前完全堕入了黑暗,浑黑的眼中弥漫着无尽的绝望。 而令她绝望的不是身上的疼痛,而是日后暗无天日的永夜。 她得做点什么!她得做点什么! 但是她现在被压在这里!什么都做不到! 她不要再继续之前暗无天日的日子! ……他不能死! 指甲深深嵌入了地面之中,扣出了一道道指痕。 “月!” 戟颂拼尽全身力气,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 声音中满是挣扎与绝望,被裹挟在咒兽低吼和吞咽的声音之中。 你个混蛋,不许给我死…… 不许死…… 戟颂奋力向前爬去,呼吸颤抖,眼中不断涌出血泪。 “我不要你死!” 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带着无法抑制的呜咽和令人心碎的绝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被硬生生撕扯出来,在狂风中颤抖、飘散。 勒金蓦地听到了戟颂的声音,微微一怔,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抓着断臂的承聂听闻声音停下脚步,神情冷漠地看向下方被几只咒兽啃食的戟颂,唇边多了一丝冷漠轻蔑的笑意。 想必现在……长河族大祭司应该凉透了。 一身黑袍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湖水,正打算离开岸边—— 忽然湖下传来一阵异动。 她脸色骤变,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原本宛如镜面般平静的湖面,毫无征兆地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肆意拨弄。紧接着,这涟漪受一股神秘且强大的力量影响,开始诡谲地扭曲,朝着同一方向飞速转动! 刹那间,一道十丈高的巨型水柱冲天而起!犹如一条愤怒的水龙! 整片湖水仿佛被一只巨手猛地拽起,倾数而上! 在那片因湖水抽离而裸露的干涸空地上方,一道巨大的水柱如疯狂的舞者般高速旋转,随后缓缓凝聚,幻化成一个庞大的水球,悠悠然朝着高空攀升。 水球表面波光粼粼,折射出奇异的光芒,仿佛将整个天地的灵气都汇聚其中。 一袭黑袍的女子静静地伫立在原地,衣袂随风轻轻飘动。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湖中空地。 那里,出现了那个早应该死去的人。 “果然,只是做到这种程度,是杀不了你的。”女子眼中幽深,脸上挂着一抹阴冷的笑意,她微微昂起头,话中颇具讽刺之意,“怎么……你的天意忽然告诉你,不用去死了吗?” 祭司原本低垂的双眸缓缓抬起,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威严气场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磅礴扩散,目光仿若两把寒光四射的利刃,精准且凛冽地刺向黑袍女子,似能割开空气。 “没错。” 就在此时,高空之上汇聚的水球毫无预兆地轰然炸裂! 刹那间,无数水滴如细密的银针,向四周迸射而出!眨眼间,便化作一片茫茫水雾,迅速弥漫开来,将整个阵法展开的区域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 黑袍女子蓦地一震。 即便在跨河之战…… 她此前也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副神情。 第12章 禁死条令 须臾间,原本在地面上张牙舞爪徘徊的咒兽,周身泛起诡异光芒,紧接着,如同被无形巨力碾碎,一具具躯体毫无征兆地开始崩解!破碎的肢体与消散的灵力肆意飞溅! 这股崩解之力来势汹汹,就连攀附在戟颂身上正疯狂啃噬的咒兽也未能幸免,纷纷化作齑粉,消散于无形。 随着咒兽的彻底消失,戟颂终于摆脱了束缚。 她双膝微屈,双手撑地,用尽全身力气缓缓站起身。 只见她身后,被咒兽啃食得惨不忍睹、森森白骨外露的创口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 新生的肌肤逐渐蔓延覆盖,殷红的鲜血渗出后又被新生的皮肉吸收,断裂的肌肉重新交织、愈合,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初,好似那些可怖的伤痕从未出现过。 她抬起头,一双浑黑的眼睛望向光芒重新出现的地方。 闻声赶来的勒金和许铖及众神狩看到了戟颂身后的情状,纷纷睁大了眼睛。 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在戟颂体内,那些断裂的骨骼和些许破裂的内脏正在迅速生长,如同怪物一般。 众人脸上纷纷带着畏惧后退了几步。 就连许铖也不例外,吓得一时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 祭司面色毫无波澜,向着女子走去。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气息,举手投足间,仿佛掌控着天地的秩序。 那眸底深处,彻骨的寒意翻涌不息,恰似寒潭深渊,冰冷又深邃,仿佛世间万物在这目光之下都将被冰封。 周遭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彰显出至高无上的威严,好似他便是天地规则的执掌者,任何忤逆都将被无情碾碎。 黑袍女子原本冷峻的脸庞微微一变,眼神中慌乱一闪而过。 ……不好! 黑袍女子瞬间感觉四肢被缚。 这是……弦丝绝术!? “果然,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让人生厌啊,大祭司。”黑袍女子冷笑,勉强晃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不过这副身体也只是个傀儡罢了……姐姐给你准备的大礼,你还没有好好享用呢。” 女子的脸触及到了雾气之后慢慢萎缩,如蛇皮一般脱落,露出了四瓣裂唇。 祭司拔掉了心口上插着的那支箭,松手的一刻,箭矢便化为齑粉。 他眸中泛起幽光。 抬手,缓缓回握! 黑袍女子顿觉身体一僵! 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瞬间将黑袍女子紧紧裹缠,开始从四面八方疯狂挤压!她只觉身体仿佛被塞进了一个不断缩小的铁笼,每一寸肌肤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双眼圆睁,面庞因痛苦与挣扎而扭曲,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吼,双手疯狂地挥舞、抓挠,妄图挣脱这股可怖的力量。 然而一切皆是徒劳。 在祭司冰冷的凝视之下,黑袍女子的身躯的四肢仿若被无形的巨钳死死攥紧,一寸一寸地被强行弯折! 黑袍女子远在彼方的本体正操控着傀儡,脸上神情瞬间凝固,仿若被一层寒霜覆盖,身上的骨头因不堪重负,发出一连串清脆且惊心动魄的响声,恰似寒夜中突然敲响的丧钟,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在她的心头! 这咒术……竟透过傀儡,施加到了她的本体!? 虽然黑袍女子采取了紧急措施,但骨骼依旧不堪重负,发出一连串清脆又惊心的 “咔咔” 声响,仿若即将破碎的劣质瓷器,每一声都敲在人心尖上。紧接着,那摧折躯体的力量如汹涌潮水,顺着四肢蔓延至她的躯干! “啊!!!!!!” 只见她的躯干开始诡异地扭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肆意攥紧!胸腔更是如被压缩的风箱,不断缩小,每一丝空气都被强行挤出。 她的呼吸瞬间变得艰难无比,喉咙里发出微弱又痛苦的 “嘶嘶” 声,仿佛濒死之人的最后挣扎。 此时的她,就如同被攥在祭司掌心的一团毫无反抗之力的软泥。祭司只需轻轻发力,她的身体便随着那股无形之力,一点点地被无情捏拢、蜷缩,逐渐失去人型,化作一团扭曲的、模糊不清的物体 她的身体就像在祭司手中的一团软泥,一点,一点地,被捏成一团。 黑色的气,从泛着白光的弦丝当中腾升湮没在一片虚空之中。 - 眼前的光亮逐渐增强。 戟颂拖着还未完全愈合的身体向那道光芒走去。 因脚下多有石砾,戟颂在朝着那光亮走去的时候,会时不时地被绊上几个趔趄,身后被撕咬开的伤口还在做着愈合。 勒金和许铖带着神狩们跟在戟颂身后,纵然看着戟颂被脚下的石子绊倒,也没有人敢上去将她扶起来。 戟颂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伤痛走在路上。 她知道自己身后跟着谁,也很清楚他们是不会来管自己的。 要是换作她双目没有失明的时候,她从不依傍别人而活,更不会和长河族的大祭司有所牵扯,自然也就不会接下这等破事,不会搞得自己遍体鳞伤。 而如果那个祭司死去的话,自己便会重新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她不能让他死。 如今那个光亮好不容易再次出现,她要抓紧时间赶去才行。 戟颂不知道离自己想去的地方还有多远,她的身上缠缚着数百道咒术,已经压得她有些不堪重负。 虽然那些咒兽已经消失,但是咒兽在戟颂身上留下的咒术却依旧存在,戟颂艰难地喘息着,自伤口中流出来的血顺着身体下淌。 她身体战栗着走在路上,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眼前的光亮能够变得大一些——因为那样就意味着她距离祭司已经很近了,可以不用走那么多的路。 她累了。 好想坐下来,好好地歇一歇。 戟颂继续向前走着,忽然感觉身后的脚步声急促了许多。 她知道那是勒金和一干神狩,祭司还远在天边,他们却如此激动,不由得令戟颂起了一丝戒心,他们极有可能是想趁着自己虚弱的时机前来偷袭。 戟颂不由地感到可悲。 不死族人……这么该死么? 想着,戟颂回身,两手握着赤头飞刃,面对着那些扑面而来的脚步声,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戟颂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身后便有人轻轻拥住了她,似乎是考虑到她身后的伤口,并没有靠得太近。 身后的人只是在她的手臂上点了两下,那赤头飞刃便自行回到了她的手臂之中。 戟颂对这样的接触并不陌生,她似乎已经猜到了身后的人是谁。 她对于他如此轻贱自己性命的做法一度恨到了极致,但是现在知道他出现在自己旁边,却不由得放下心来。 至少他还活着,她不必再去寻找了,也不必继续担心自己会永远堕入黑暗。 祭司看到她后背被撕咬的伤口,心中猛地震颤了一下。 如果要是换作常人的话,怕是已经死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 戟颂艰难地呼吸着,嗓音带有些许喑哑,她抓住祭司被血染红的衣襟,紧紧攥住,一双混黑的眼睛虽然没有复明,却能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倾诉。 “你到底……要我为你死几次……” 祭司眼中一黯,愧疚在心中蔓延,刚想张口回应—— “你不能死……” 祭司一怔。 戟颂的双手徐徐攥紧祭司的衣襟,一字一句地说道。 “在我没允许之前,你不准死!” 第13章 天命暗阙 一路上,戟颂身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靠在祭司的怀里半睁着眼睛,眼睛里仍旧是一片浑黑。 经过漫长的路途,众人进了客馆。 祭司抱着戟颂径直进了一个房间,剩下勒金和许铖以及数千神守在客栈之外站着。 许铖看了看楼上两人进去的房间,又看了看勒金,默不作声地坐到了一旁。 众人在客馆中买了些吃食,吃吃喝喝。 勒金时不时地望向上方的房门,一直不见有人出来。 祭司应该已经知道了他那时所为之事。 不过,那也没办法。 要是重新再来一次,面对那样可怕的场景……他恐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 两日后。 许铖照旧拿着饭菜上楼,看到放到楼上门口的饭菜依旧无人认领。 白将军是不死之身或许扛得住,但祭司…… “还没吃?”勒金从旁问道。 许铖点了点头。 勒金接过饭菜正打算敲门的时候,房门被人打开了。 祭司站在门前,接过饭菜。 勒金试图搭话:“大祭司,那日我……” “等会了长河地再说吧。”祭司淡淡地接过饭菜,一挥袖,便将两人关在了门外。 祭司走入房中,将饭菜放在戟颂床边的桌子上,戟颂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睡眼惺忪地看了祭司一眼,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随手拿起一个包子啃着,却没什么食欲。 “你在去的时候,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祭司看着戟颂良久,“嗯”了一声。 “是天命让你去的吗?”戟颂道。 祭司不言语。 在他所看到的来事中,那些来营救他的人都会被咒兽击溃,继而于咒兽群中逃离。而他所看到的咒兽混战,其中并没有戟颂的身影,只有无端起火的咒兽和一脸惊恐的承聂。 他听到了,这次的天命是让他去死。 但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顺应这样的天命呢?”戟颂咽下一口说道。 “不是顺应,而是避免不了。”祭司道,“我可以通晓一部分世事,但没有改变它们的权力。” “一部分?”戟颂听闻祭司的话顿生兴趣,咀嚼着口中的吃食,倏地咽下,语中带有一丝戏谑之味,“长河族大祭司也有看不到的世事吗?” 祭司没有在意戟颂言中的戏说之意:“你身为不死族人,不存在于我看到的来事中。” “是么?”戟颂一挑眉。 祭司看着戟颂的神色,觉得自己似乎说得有些多了,素来平静的眼底闪烁了一下,简单地“嗯”了一声。 “那……如果改变天命呢,会怎样?”戟颂接着问道。 “我失去了我的母亲。” 戟颂口中咀嚼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世间事,若要改变……”祭司说道,“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祭司,世事见了不少,纵然做过他认为正确的事情,但错事也做了不少。 在无数次的伤痛之中,他已经知道既定的一切没有办法改变。 无论他的力量如何强悍,怎样倾尽全力,最终都会绕道,走向最终应该走向的结果。 祭司看着盘子里原先的五个包子被戟颂吃得只剩下了一个,问道:“你还要吗?” “既然如此的话,你就只管奉行你的天命便是。”戟颂没有理会祭司的问话,吃完了一个包子,将盘中最后一个包子拿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 因为这笑容别具深意,看得祭司心里也有些打鼓。 “真好,你看不见我的命格,也就是说不知道我将会做什么,是么?”戟颂笑着说道。 祭司从戟颂的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 说实话,戟颂为了救他变成了那副惨样,他心里也是有点感动的,因此连赶着两个昼夜将她身上的咒术解开,便一时间忘了这是个觊觎自己身子的亡命之徒,将实话全都告诉了她…… 祭司坐在戟颂对面,有些不太放心地看着戟颂。 他不知晓不死之身的命格,因此也不知道戟颂现在脑中在想些什么——是在谋划着怎么把他砍成人彘掳走,还是怎么把长河地灭掉。 戟颂吃完手里的包子还觉得有点饿,拍了拍祭司的肩膀说道。 “乖,再去拿一盘来。” - (几日后) 回到长河地之后,戟颂再次收到了来自正云的一封信。 但是这次,不用别人帮她读信了。 信上空无一字。 第14章 一场大病 河生独自一人在床上醒来,空无一人的寝卧内徘徊着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的小腹一阵一阵地抽痛,掀开被子一看,发现被子也好床褥也好,都是一片血迹。河生当即便被吓得叫出声来,小腹内的疼痛一阵一阵加强,腰上也是,疼得好像快断了一样,河生捂着小腹蜷缩在床上。 她怕不是得了什么大病,要死了。 死了也好,这样地鬼就不用总是躲着她了…… 河生躺在床上越想越委屈,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被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疼痛和孤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想来这些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雪原上出现了一只灰白相间的小妖,小妖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座雪山,在它身后留下了两道小小的脚印。 它跑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之后,叽叽喳喳叫了两声。 雪神看了身后的小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是他的女人,总是叫我过去做甚?若是她见到了,逃了,那便表明这个女人本就不适合留在绿洲,何必委曲求全?” 小妖继续叫了几声,声音急促而尖锐,像是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血?”雪神回身,眉间泛起褶皱。 雪神来到了绿洲,走进墓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没有直接顺着血腥味找过去,大约是那女人受到了他的启发,终于手刃了自己。 雪神估摸着自己去的话,若是河生没死怎么都好说,若是河生死了,自己就脱不了干系了。于是直接走到了墓道的另一边,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墓室之中,他走到墓室的一个角落,抬脚踩住了墓室中一道暗门的机关。 一扇大门在正中央的地面上打开。 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和纵横交错的树根,如同一片地下的幽林。 在那幽邃的丛林深处,死寂般的静谧如一层厚重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之上。 雪神顺着阶梯向下走,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一副巨大的躯体。 “你来干什么?” 在一片让人毛骨悚然的黑暗中,一个人身蛇尾的妖怪突兀地现身,宛如从古老的恐怖传说中挣脱而出。 他的上半身被一袭陈旧腐朽的黑色衣袍紧紧包裹,衣袍上那若隐若现的暗红色纹路,恰似干涸已久却仍散发着血腥气的蜿蜒血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昔无数的残酷杀戮。即便他静止不动,那如人类般健硕的身躯,在衣袍之下依旧散发着一种蛰伏的野性力量,仿佛随时都会冲破束缚,带来灭顶之灾。 它的头颅之上,扭曲生长着似枯木又似鹿角的怪异枝条,这些枝条相互缠绕、盘旋,表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犹如一张张布满皱纹的鬼脸,每一道沟壑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惊悚。 一头乌发如同被诅咒的魔丝,肆意披散在它的身后,偶尔有几缕发丝在死寂的空气中微微颤动,更添几分诡异。那双墨绿色的一字瞳,宛如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森寒潭,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幽光,仅仅是与之对视,便仿佛灵魂都要被吸入无尽的黑暗深渊,一切内心的恐惧与脆弱都被它无情洞悉。 “你打算在这里,躲到下次能幻化成人形的时候吗?”雪神说道。 他没有回复,只是静静地待着。 那粗壮修长的蛇尾,宛如一条蛰伏的巨蟒,盘绕在身体周围。蛇尾表面那一片片菱形的鳞片恰似精心雕琢的黑曜石,在黯淡的光线中闪烁着幽冷的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使者身上的鳞片。鳞片边缘那森冷的白,恰似寒冬中最锋利的冰刃,轻轻一碰,便会割破肌肤,流淌出带有寒意的鲜血。 他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宛如一座凝固的恐怖雕塑,然而它身上散发的阴冷气息,却如无形的触手,肆意蔓延,所到之处,空气仿佛都被瞬间冻结,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冰冷雾气,仿佛是它从九幽地狱带来的死亡气息,让每一个靠近的生命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恐惧,每一丝空气都弥漫着让人脊背发凉的绝望。 他的脸庞有一半被鳞片覆盖,触手生凉。 他不是树妖。 但也不算是其他什么有着正统血脉的妖子。 因为若干年前的那场祭祀,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但也过着不伦不类的生活。 而又因为他死在此处,这墓穴永久地禁锢着他,令他没有办法站在日光之下,只能沐浴着墓道中徘徊的阴风。时而变成妖子的模样,时而是这种丑陋可怖的样子。 不过河生来到此地之前,他倒是从未注意过这些,也不知道这副样子会持续多久。 他对河生避而不见也并非使性子。 只是怕河生见到他这副样子,会怕得逃走。 雪神注意到了他身侧放的那一圈圈已经干枯的草环,那一圈圈草环之下散落着如同灰烬一般的花瓣。 其中有一个草环没有完全干枯,上面还开着几朵明艳的小花。 想必他一直待在这里,不敢让河生看到他这个样子,是那些小妖将此物送进来的。 “她死了。”雪神说道。 雪神之所以夸大其词地说,是因为河生现在的确处于危险之中。若是出血量少的话,他在墓穴大门的时候肯定是不会闻到的。 那人子死不死,只是早晚的事情。 “谁?”地鬼神色微动。 雪神形式性地想了下:“还能是谁?” “胡言乱语!”地鬼眸光闪烁,看向身侧的花环。 雪神注意到了这一细节,继续说道:“那些是外面的小妖给你做的,怕你知道真相以后会心中难受,其实她已经死了。人子的寿命很短,你也不是不知道。趁着她的尸身还未腐烂,还是去见一见比较好,免得日后后悔。” 雪神的话说得地鬼心中不安起来,他不知道雪神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是比起河生的性命来,自己是什么样子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地鬼起身,急匆匆地冲出地下的暗室,朝着主墓室赶去。 雪神看着地鬼的背影,唇边不由得多了几分狡黠的笑意,一牵扯到那个女人,地鬼就变得这么容易被拿捏。 他无威嗣绅……也有今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地鬼嗅到了一种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眼圈逐渐湿润,一路赶回主墓室,打开暗门,进去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河生,一如生前睡去的模样。 他呆怔地站在原地,竟有一瞬间觉得河生还活着,但是他没有走过去的勇气,怕过去触摸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的神情悲伤中带着一丝落寞,泪水顺着他脸颊的鳞片流淌下来。 忽然,河生翻了个身。 地鬼脸上一怔,急忙扑到床边! 河生睡得意识朦胧,睡眼惺忪地看到眼前的人之后,眼睛立马睁大,伸出手臂将地鬼紧紧地抱住,眼中隐有泪光闪烁,她哭着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的,对不起……” “你何处受伤了?”地鬼关切地问道。 河生的手臂将他勒得紧紧的,说明她还有不少力气,还没有病入膏肓……这令地鬼稍稍放心,但与此同时,心中腾起一阵滔天的怒火。 那雪原的混账居然敢骗他! 他掀开被子查看河生的身体,发现床褥上确实有一片血迹。 他的心被猛地一揪,看来雪神那老畜牲也不全是诓他的。 雪神站在主墓室外,估摸着地鬼应该已经发现了河生身上的伤口,应当不会有心思去计较他诓骗他的事实,这才放心走进来,来看他们二人的生离死别。 雪神生活素来无聊,便喜欢看他人为阴阳两隔痛苦…… 世间还有什么比这还好看的戏码么。 他暂时还没想到。 河生将被子重新盖上,对地鬼缓缓说道:“我,怕是时日不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地鬼问道。 河生摇头,她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等事情,她强忍着哽咽说道:“大约……是腹中什么地方坏了罢,今早头遭醒来,腹中便疼得紧,引得腰上也是酸疼……” 地鬼已经在这墓穴之中待了无数个时日,与人子接触也是近些年才有的事情,更加不懂为什么会从人子体内流出血来。 听着河生口中的描述,他无比心疼,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之法。于是看向一直在不远处看戏的雪神,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我怎么能知道?”雪神事不关己地说道,“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出去问问。” “谢了。”地鬼道。 “你拿什么报答我?”雪神道。 “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河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只见地鬼没有片刻的犹豫,道:“成交。” 地鬼话音刚落,雪神转身隐去,离开了绿洲。 “什么成交了?”河生感觉地鬼好像要献身的样子。 地鬼握住河生的手,另一只长了鳞片的手抚上河生的脸,抚平了她眉间的褶皱,温柔地看着她说道:“没什么,你安心等着,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答应了他什么?”河生依旧有些不放心。 “没什么,身上疼得厉害吗?”地鬼将手掌放在河生的腹部。 河生将手覆在地鬼粗糙的手背上,摇头说道:“不疼了。” 说不疼是假的,地鬼看到了河生身下在床上的大滩血迹,神情凝重,他恨自己没有走出墓穴大门的能力,就连河生身子抱恙,他都只能借助雪神,才能得到外面的消息。 河生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抱住地鬼,在他的唇瓣上轻啄了一下,道:“你……不介意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什么话?”地鬼注视着河生。 河生自是明白,地鬼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担忧。这份深情如暖流般淌过心间。她不假思索地紧紧环抱住地鬼,身子微微前倾,将头轻柔地靠在地鬼坚实的肩膀上。 地鬼眼中一沉,将河生紧紧圈禁在怀中,巨大而粗糙的爪子缓缓覆上河生的后脑。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 雪神不紧不慢地行走在雪原之上。 对于他来说,凛冽的寒风恰好是适宜的温度。 雪原善地为人子聚居的地方,王室在善地中央居住,周边围绕着城镇和零散的房屋。 越是靠近善地边缘的住户,地位便越是低贱,因此只能选择这偏僻的边缘居住。而善地边缘的经常会有妖兽被人味吸引,因此前来攻击人子,边缘农户被吃的事情屡见不鲜。但是中央地带,没有这些农户的容身之地。 在善地边缘有着一家农户,袅袅炊烟不断从农户家的烟囱冒出,与上方混白的天空交融。房屋前面悬挂的单薄的门帘被人撩开,紧接着一个女子走出来。 女子捂了一身厚厚的棉衣,一头银发蓬乱地披在身后,精致的容貌上被脏兮兮的手无意间抹了一道道灰烬。 因常年处于严寒之中,皮肤略有粗糙,而粗糙的皮肤之下有着纤细的血丝。 她端着盆水走了出来,盆中的水腾升着滚滚热气,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分外明显。 女子正打算寻个地方将这水泼出去,却在一片雪原之上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看着那个身影,逐渐皱起眉头。平日里那里没有什么东西,她定睛看去,还以为那通身雪白的是根冰柱。 只见那冰柱缓缓走了过来。 女子端着一盆热水,满身戒备站在原地。 距离那通身洁白的身影还有四五步的时候,女子反应迅速地将一盆冒着热气的水泼了出去! 幸亏雪神躲避得快,要不就被这滚烫的热水泼到了。 第15章 雪女月事 女子听说过雪女的传说。 女子看着男子浑身上下的一袭白色及其眸中闪烁着的银色光泽,便料定他不是人子,随后说道:“你是何物?” 雪神看着地上被热水融化的雪,从未有人对他如此鲁莽。 他心中闪过一丝诧异,道:“你这女子……” “你是雪女吗?”女子注视着雪神,打断了雪神的话。 雪神听到女子口中的名字,略带轻蔑和无奈地笑了,维持着他起码的礼仪和风度:“行,雪女便雪女,在下此番前来是打听件事,不知姑娘可在无外伤的情况下,身子流过血吗?” 女子自然知道雪神问的是什么,顿时面颊之上泛起一阵红晕,骂了一句“臭流氓”便回到了自家屋子里。 雪神的领地上虽然栖息着人子,但他也不常与人子接触,所以不知这臭流氓是何意思,许是人子给他起的又一个名讳,不过看那女子的语气和嫌弃的表情,大约是句不太好的话。 反正不管是好话还是歹话,雪神都听不懂。 答应了地鬼的事情还是要办的,雪神便掀开门口的帘子进入屋内,扑面而来的热气令雪神打了个寒战,雪神站在门口将门帘压开一道缝,便于外面的寒气能够吹进来,不至于完全处于这闷热的环境之中。 “在下有一事……”雪神的话还没说完,一阵热水又泼了过来! 雪神衣袖一挥,那空中泼来的水便冻结起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将地面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窟窿。 女子拿着盆子,神情呆滞地说道:“你真的是雪女……” “在下像是女的吗?”雪神听了很多人子给他起的名讳,但这个真的是令他无奈至极。 原本雪神以为自己在这女人面前露一手,这女子便会吓得屁滚尿流,但这女子却反倒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将他扯到了内屋。 雪神被扯进内屋之后,看到了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从那老人身上不断蔓延出一股馊臭,与方才女子泼向他的水有着同样的味道。 雪神身为妖子,对气味还是十分敏感的。 闻到这种味道之后,雪神立马反应过来——这女子是将她给这老人擦拭完身子的水泼向自己的!? 这女人……当真无礼至极。 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悦,雪神的目光向侧边看了女子一眼。这女子生着与河生一样的发色,说不定与河生是一样的人子,河生身上无端流血的事情,若是问她的话,可能会知道一二…… 如此想着,雪神手中正在酝酿的风雪消失在空气之中。 “郎中说家父体内有寒气,导致旧疾久久不能痊愈,阁下若是能将家父体内寒气抽出的话,我便回答阁下的话。”女子对雪神说道。 这么多年来,时常都是雪神跟别人讲条件,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被讲条件的一天。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么?”雪神看床上的老人看了许久,随后侧目看向女子。 他可是这片雪原之上的领主,若想知道什么事情,直接逼问便可。但雪神自诩还算比较亲民和蔼的领主,一般在人子没有主动冒犯他的时候,他是不会采取过于血腥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 那女子看着雪神,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走出房门。 在那女子离开房间之后,雪神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在等待的时候,他无所事事地四下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卧病在床的老人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身上所盖的和身下所铺的都已经磨损不堪,屋内唯一一张桌子上裂纹满布,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四周墙壁密不透风,连个窗子都没有,一进入屋内便是令人压抑的昏暗与一阵阵馊臭。 雪神抬手用衣袖掩住口鼻,有些嫌弃地看着周边。 外面一片白茫茫的景象,没有人知道脚下的冰雪究竟有多厚,女子将外面被冰雪覆盖的案板移开,从案板之下的缸中拾了块被冻住的生肉。 女子的脸和两手冻得通红,掀开帘子进到屋中,将冻肉放到雪神手中:“家中没有银两,只有这些肉……你若真是雪女的话,要银两也没有用不是?” 雪神没干过将寒气吸出此等事情,掂了掂手里的肉,说了句“行吧”,紧接着装模作样地在老人身遭比划了几下,接着说道:“寒气已尽数吸出,现在姑娘可解在下心头疑惑了吗?” 女子出神地看着床上的老人,不知道自己父亲体内的寒气是否真的被吸出了,但雪神已经收下了自己送给他的肉,而这对于他来说也应该没有多大的难度,他应当没有理由骗自己。 女子听闻雪神的话,倏地回神,急忙去屋中的一个匣子里,拿出两张干净的布带。 “我也不知猜得是否准确,阁下可先行将这些拿去,阁下家中那位可能是来月事了,你将此物拿回去,她会知道如何用的。”女子将两条干净的布带放到雪神手中,雪神同样不知道女子是否是在糊弄自己,但看她一脸淳朴的样子,不像是骗自己的样子,于是便接了过来。 “有性命之忧吗?”雪神问道。 女子怔了一怔,随即笑道:“无性命之忧,阁下可放心,到一定时日便会停止的……阁下只需让家中那位将此物置于流血处便可,您家中那位年岁几何了?” “与姑娘年纪相仿。”雪神道。 女子微微诧异:“那,是第一次来月事吗?” “看样子是的。” 女子有些疑惑,随口说道:“那阁下的夫人,想必是岭匿族人吧。” 岭匿族人一般月事都是二十多岁的时候才会出现。 雪神没有留意女子随口说出的话,说道:“那么,在下先行告退。” 女子却一把拽住他,先前忧心于自己父亲的病情令她没有察觉,此刻她才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冻得她慌忙松开手,提醒道:“在那月事停止之前,莫要行房。” 雪神看了一眼她被寒气冻伤的手。 “记住了。” 雪神走出了那间屋子,走出几步之后,不知出于什么思绪停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冻肉,回头朝那个简陋的房子看了一眼。 那个老东西……应当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第16章 封地正云 正云。 夜幕之下,城门处人流不息,一辆马车正在城门处接受检查。 城内街道两旁店铺琳琅,灯火璀璨,热闹非凡。 一匹马疾驰进入了城门,卷起一阵尘土,守门的士兵们一路追逐,在原本热闹的街上引起一阵骚乱,那马上骑着两个人,两人似乎是不熟悉城内的道路,一路狂奔,却没个明确的目的。 那守卫原本以为是哪里的贼子,定会找个地方隐藏,没想到那马直接停在了白曳所居的云起宫门前。 “贼人!竟敢闯云起宫!”守卫喝道。 许铖回头看了一眼,对坐在前面的戟颂说道:“是个守卫。” 戟颂来时为了避免麻烦,提前用面具掩住了面容。 许铖和戟颂两人下了马,许铖在前方为戟颂带路,戟颂跟随着许铖,不紧不慢地向云起宫大门走去。 守卫见二人全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便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威吓道:“你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 许铖身上的旧伤还没有痊愈,在这里动起手来也不太好,戟颂在周围没听到特别多的人声,于是将面具摘下了一瞬,又立马戴上,问道:“我能进吗?” 不光是守城的守卫,连云起宫的守卫看到戟颂的脸之后,也自动让开了。 进入云起宫之后,许铖和戟颂一前一后地走着。这虽然是戟颂自己的封地,但她对此地的了解也比许铖了解的多不了多少。而她又是以白曳的身份进来的,自然没人引路,一时间不知道该往何处走。 “乌鄫!”戟颂喊道,至少让乌鄫出来接一接她。 在房中愁眉不展的乌鄫听到了一声隐隐的呼喊,一开始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听到第二声的时候,乌鄫才急忙跑出门去。 风中传来一阵熟悉的气味,乌鄫循着气味看到了院中的戟颂,立马扑过去抱住了她,满怀惊喜之情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戟颂说道,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展开,信上只字未写。 虽然写了字的信戟颂读不懂,但是没写字的信,戟颂还是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于是便赶了七八日的路途,到了正云。 乌鄫看到一张白纸,想着许是自己装错了,略有歉意地说道:“这……怕是我弄错了信件……” “罢了。”戟颂闭着眼睛揉了揉乌鄫的脸,笑道“多日未见,你倒是圆润了许多。” 乌鄫嘻嘻一笑:“还不是令兄将乌鄫照顾得好,长胖了些。” 戟颂听到乌鄫口中的名字,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随之放开乌鄫的脸,问道:“最近如何了?” 乌鄫面露一瞬的犹疑之色:“进屋说话。” 戟颂考虑到许铖随行而来,奔波数日身上疲乏,于是让乌鄫给许铖安排了间屋子,让许铖吃过之后进去休息。戟颂则留在乌鄫房中,与乌鄫交谈。 乌鄫给戟颂倒了杯热水,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戟晟他……自古崟归来遭伏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乌鄫道,“虽然正云经过整改,情况蒸蒸日上,但新上任的文臣武将都对戟晟的举措抱有存疑的态度,时常在朝堂上口出妄言。幸亏有国主和国相支持,如若不然,戟晟早就被生吞活剥了。” 戟颂喝了口水,道:“戟晟如何应对的?” “戟晟性子温和谦逊,受到他们的侮辱,却也没有多言,我猜是怕给你惹事生非。” 戟颂听闻,握着水杯的手顿了一顿,问道:“谁在路上伏击的,知道吗?” “此次路上遭伏,也是那些不服戟晟的妖子所为……”乌鄫略一思索说道,“为首的大臣洺莨,仗着自己的女儿是当今国主的宠妃,在朝野中横行霸道,无人敢惹,纵然此次遭伏,我们也只能闷声隐忍。” “洺莨为所欲为,国主对此无动于衷吗?” “国主似乎并不知情,毕竟洺莨是在暗处,国主日日操劳国计,对洺莨这样的奸臣,未必能察觉得到。” “国相呢?” “就是国相与其制衡,洺莨才有所收敛。”乌鄫道,“十日后就是公主的满月宴,按照惯例应当是要宴请各个封地之主去参加宴会,戟晟现在病恙,恐怕无力去参加宴会,但是现在正云初改,朝中妖臣都在看着呢。若是戟晟称病不往的话,恐会被人诟病,妄加言辞。这几日我遍访各地,能找的方子,能看的大夫都给戟晟试过,但是病情依旧不见好转。再这样下去,恐怕无力赴宴。” “戟晟的病有多久了?”戟颂问道。 “大约有两三个月了,整日虚脱无力,嗜睡,吃不进任何东西,脸色发青,五指的指甲一片血红。”乌鄫观察着戟颂脸上的神情,道,“你不去看看吗?” 戟颂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徐徐说道:“不去,就算是去了,我也看不见。” “戟晟并不是一整日都嗜睡的,你与他去说说话也好。”乌鄫握住戟颂的手道,“自之前剿杀狂窎战后一别,他总是向我询问你的情况,十分挂念你的安危。” “不去。”戟颂淡然说道,将手从乌鄫的手里抽了出来。 戟颂在这里待着。 直到宴会之前,也没有踏入戟晟房中一步。 从正云到古崟至少也得五六日的路程,于是戟颂在此歇息一两日之后,便朝着古崟出发了。 而戟颂不知道的是,这一两日内,戟晟得知戟颂归来之后,便一直拖着病恙的身体,在不远处看着戟颂,几次想上前搭话,却都放弃了。 - 古崟。 到达古崟之后,戟颂在左右肩上都涂了能够暂时吸引邪物的药膏。 用这药膏之中的阴邪之气,可以引开她眼中的阴邪之物,令戟颂得以暂时恢复光明。 乌鄫眼中忧虑地看着戟颂。 与戟颂相识多年,她很清楚戟颂之所以冒着永久失明的风险,让自己暂时复明的理由。 许铖还记得上次戟颂去找慈辛,与狂窎对战之后被送回来的时候的惨状,道:“白将军,你也知道这咒术不能超过七日……” “我知道。”戟颂道,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宁静和笃定,“但是我有想要看清楚的人。” 她想要看看,恶意中伤伏击白曳的究竟是谁。 戟颂恢复光明之后,蓦地看到乌鄫时,心头闪过了一瞬落寞。 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起初跟随在她身后的少女,脸上竟多了细细的皱纹,就连一头乌发里也掺杂了些白发。戟颂看着乌鄫,眼中顿生波澜,将手缓缓放在她的脸上,去抚平她脸上的细纹。 “老了。”乌鄫一笑,完全不当回事地冲戟颂眨了眨眼。 戟颂面色略有凝重,抱住了乌鄫。 - 戟颂随着来参加宴会的各个地方的封地之主,暂时住在宫城中安置的住所之中。 每当走出去的时候都会碰见各个地方的达官显贵,乌鄫跟在戟颂身边,为戟颂介绍各个地方的达官显贵,以及眼下他们与白曳的关系。 戟颂扬起礼貌的笑容,面对每一个过来打招呼的妖子。 看着他们的面容,一个一个都生得无比妖孽,是名副其实的妖都。 宴会还有一日召开,戟颂在自己住所前的一个凉亭乘凉,忽然走过来一个妖子。 “见过白将军。”来者说道。 戟颂扭脸看向说话的妖子,她不认识眼前的妖子,现在乌鄫不在旁边,她只好应了一句“嗯”。 “听说前几日身体有恙,现在可好些了?” “好些了。”戟颂应道,为了不暴露,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太多话比较好。 真是奇怪,原本是戟晟在演,现在却换成了她本人在演。 那妖子见戟颂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与戟颂面对面沉默了良久之后,妖子便起身告辞。 戟颂形式性地挽留了一下,也没有强留之意。 正好让他走,她也乐得清净。 - 王宫,一个妃子的寝宫内。 纱幔笼罩之下,隐约可见凌乱的被子和半露的躯体。 叶城谌从床上坐起,撩开床帘,正欲下床,一双纤细柔嫩的胳膊自后面伸出来,缠住了他的腰际。 在他身后的女子身姿丰盈窈窕,芳馨满体,与戟颂别无二致的脸上勾起了一丝妖媚的笑意。 她伏在叶城谌的背上,靠在他肩上娇声说道:“陛下这就要走了啊,臣妾舍不得陛下呢……” 叶城谌抬手抚了抚女子的发鬓,听闻微微侧脸,道:“朕还有些事情。” 女子只得放开叶城谌,不着寸缕地坐在床边,看着叶城谌将衣裳披在身上,说道:“此次冰城满岁宴,白曳白将军也会来吗?” “如今应当已经到古崟了罢。”叶城谌道。 女妖走下床为叶城谌整理衣襟,整理好了之后,抬头吻了吻叶城谌的嘴唇,说道:“不管怎样,为陛下生下第一个公主,是臣妾无上的荣幸。” 叶城谌注视着女妖逐渐变回原样的脸,皱了皱眉,将女妖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拿了下来,走出了女妖的寝宫。 女妖变回了原先的容貌,一丝不挂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寝宫,黯然神伤。 外面阳光明媚,清风徐来,叶城谌身着皇服,袖口处和衣襟处细细地绣着金色的花纹。 他坐在轿辇之上,在回书房的路上经过了一所宫殿。 通过宫殿大门,可以隐约看到院落中的凉亭。叶城谌久久凝视着宫殿内凉亭之中闲坐的一个身影,抬轿的宫人注意到了叶城谌的目光,徐徐停在了宫殿大门前。 “陛下,要进去看看吗?”身边的侍人看到了亭中的白曳。 “不必了。” 叶城谌望了许久,从宫门前走开。 他知道,在里面的是个男人,是白曳的兄长。 第17章 古崟赴宴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之中,因此时正是浮幼花开放的季节,所以宴会的场地设在浮幼花林。 浮幼花在树上盛放,夜风吹拂,落下一阵缤纷的花雨。 下方宴会歌舞升平,高朋满座,正中央的台阶上坐着国主叶城谌与公主生母洺乔。 洺莨作为国丈,坐在国主座下,在洺莨的对面是身为国相的闵佩豳。 其余臣等按功爵依次坐在席中,戟颂作为开国功臣为数不多的老将,坐在紧邻国相的位置。 宴会中央一曲作罢,舞女们纷纷走下场去,换了一班不同的妖子上来表演。 戟颂小抿了口杯中的清水,神情平常地看着正中央的歌舞。 这宴会之中的妖子对她来说都是生脸,就连坐在最中央的国主相貌,戟颂也并不熟悉。 甚至处于这妖群之中,看着一张张妖孽美艳的脸,戟颂都快有些脸盲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看到相貌能与长河族那个祭司相比的。 该死,她居然会想起他来。 她不在长河地,以他为首的长河族族人应该乐坏了吧。 洺乔时不时望向国相旁边的戟颂,眼中略有深意。 乌鄫在戟颂旁边站着,她注意到了洺乔的视线。 在之前回到古崟的时候,乌鄫也对宫中的风流韵事有所耳闻。 据说洺乔是用某种妖术迷惑了国主才得以上位的,这种女人一般对出现在眼前的人都会十分警惕,即便是国主目光所及之处只是个男人,也会轻而易举惹起她的嫉妒。 乌鄫的目光和洺乔撞到了一起,暗自垂眼,看了一眼戟颂。 戟颂还醉心于宴会上的歌舞,丝毫没有察觉到看来的视线。 即便国主对戟颂有几分倾慕,但乌鄫知道,戟颂对国主没有丝毫非分之想。 毕竟以戟颂的性子,在跨河之战时遭受到了国主那样的背叛,能够给他打完跨河之战已是实属不易,让戟颂爱上国主……以乌鄫对戟颂多年来的了解,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是不要将戟颂扯进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为好。 戟颂目光一直落在中央的舞蹈之上,没有注意到周边频频看来的目光,思绪早已经飞回了长河地。 对于戟颂来说,唯一能谈得上熟悉的,就是旁边这位国相。 这国相的长相更是妖孽中的妖孽,像是勾勾手指便可招蜂引蝶的那种人,见对方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戟颂也不怎么和他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喝杯中的清水。 台上一曲舞罢,舞女们纷纷下台。 戟颂看着杯中水有些疑惑,这水喝得她有些微醺,于是等到舞女们下台的时候,她已经身在半梦之中。 “白将军……”隐约传来了一声呼唤。 乌鄫轻推了戟颂的肩膀一下。 戟颂猛地回神,手碰撒了桌上的酒盅,乌鄫急忙用布子擦了擦桌上的酒水。戟颂睡眼迷离地看了看席中四周向自己看来的众人,明白周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国丈问你正云近来的状况。”乌鄫一边擦桌子,一边小声提醒道。 “国主还没过问,关他屁事。” 戟颂酒意未退,朝乌鄫小声说道。 但她明显还不足够小声,在她周围一圈耳目灵敏的妖子都听到了她暗骂的这一声。 闵佩豳的手指摩挲着杯沿,听闻深思片刻。 一双紫眸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似是故人归。 乌鄫咳嗽了一声,气若游丝地说道:“就按照来时教你的说就可以。” 戟颂耳边盘旋着乌鄫的话。 来时教的? 来时教了什么来着…… 擦完桌子之后,乌鄫向戟颂身后侧退了一步,戟颂徐徐拿起桌案上的茶壶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想醒醒酒,于是将一杯干了之后,坐在席中一脸郑重地回答道。 “一切安好。” 在场的众妖纷纷一怔,乌鄫也是面色一僵,她暗自戳了戳戟颂的背,提醒她按照来时准备的说。 戟颂虽然面色平静,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此刻她原本便健忘的脑中已是一团浆糊,别说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就连亲娘也忘记了叫什么,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周边的异常,面无表情地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脑中又是一阵糊涂,她不解地看着手中的水壶。 这水怎么越喝越醉! “白将军可是喝醉了?”国丈问道。 周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 戟颂靠在椅背上,清了清嗓子,语气波澜不惊地说道:“前几日身体抱恙,口齿不伶俐,说话是奇怪了些,但也算不上是喝醉。国丈若是不愿听呢,可以将耳朵捂上。” “白将军多心了,只是本来准备让白将军为我古崟的公主‘着眼’,若是白将军身体抱恙的话,也没有办法了。”国丈道,“不过白将军乃是我古崟开国的战神,战后却一直身体不适,真是着实让人惋惜……只是不知正云那些人子有一位白将军这样的战神,可否镇压得住?” 话中带着尖刺,直朝戟颂而来。 “国丈非要在今日同白曳谈论政事么?”戟颂从容不迫地说道,拿起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到唇边小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原本今日为公主的满月宴,白曳不想谈正云的事情,但是国丈须知一点,能不能镇压得住,不是由白曳决定的。” 戟颂眸光锐利而凛冽地看向国丈。 “白曳乃是为陛下办事,仰仗的是陛下的宠信,那些人子并非屈从于白曳,而是听命于陛下。” 叶城谌看到戟颂的目光一怔。 据他所知,戟晟是不会露出这么锐利的神情的。 难道是因为今日喝醉了? “白将军此言,似有回避之意。”国丈还打算说什么,“依在下看来……” “看什么看?”戟颂直接打断了国丈的话,懒得和他周旋。 国丈一愣。 这人子……竟然敢如此直接顶撞他!? 戟颂沉着眸子看向国丈,语气加重:“国丈若是对白曳的话有异议,是在质疑陛下的决断和在人子中的威信么?” 戟晟素来谦逊温和,一直考虑着不要为戟颂树敌,所以从来不会用话将人堵死。叶城谌隐约感觉到戟晟今日有些不太一样,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 “白将军怎么敢这么说!”国丈被对答得哑口无言,只得看向自己上方端坐的女儿。 洺乔瞪了自己愚蠢的父亲一眼,警示对方不要再张口,随即说道:“今日乃是公主的满月宴,就不要提那些政事了……来人!将为公主着眼的荆兽送上来!” “着眼”乃是妖子皇室中公主少主生下之后,第一个满月所要进行的仪式。 在这仪式之上,通常会放上一只凶悍无比的荆兽,由当朝战力最强的人将其斩杀。 开国之后已经十多年,新上任的将领人才辈出,而又因为太平盛世,一直没有展示武力的机会,很多妖子将领都瞅准了这次为公主着眼的机会,希望借此展示出自己傲人的战力。 但是据国丈的话来看,着眼的人选已定。 可是,其他将领并没有将此机会拱手让人的意思。 前几日白曳被伏击受重伤的事情已经在朝堂之上传遍。只是几个刺客而已,便可以将传说中的古崟战神白曳重伤,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因此有流言称,白曳实际上已经只是一个空有名号的战神罢了。 在与狂窎一战的时候,白曳之所以可以斩杀狂窎,也是搭上了两个开国将领的命才斩杀成功的,后续也没有见到过白曳为这古崟国都立下过什么功劳,平日里也都蜷缩在正云那片人子聚居的地区,很少出来。 有妖子猜测,是白曳在与长河族大祭司最后一战交手的时候,被废掉了一身的武力,也有人说是在与狂窎交手的时候被吓破了胆子,从此以后对舞刀弄枪之事都心生畏惧……但是不管怎样,古崟战神的名号依旧挂在白曳的名字上,无论是什么宴会,白曳都能坐在国相旁边。 区区一介人子武将,能够得到如此高的待遇,已经是其他妖子将领望尘莫及的,更不要提国主和国相都对他百般袒护,甚至同意了白曳想要启用人子在正云督治的做法——即便那有可能会引发割据的祸患。 很多新锐将领未曾见识过白曳那传说中以一敌千的战力,对于白曳战神的名号和种种殊荣,不满之声时有发出。不过大多也都是在暗地里嚼舌根,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讲。 在所有敌对白曳的妖子当中,就连唯一有抗衡白曳之力的国丈,在国主和国相面前也只是会绕些弯子说些讽刺之语,不敢轻举妄动。 此番荆兽出笼,威力不知要比在路上伏击的那些刺客强上多少倍,白曳自然是无力招架的。 敌对白曳的妖子们此刻都在等着,白曳被荆兽狼狈打下的样子。 装有荆兽的笼子被送了上来,笼中囚困着身形巨大的荆兽,这是从仅有的一百头荆兽当中,挑选出的最为凶悍的一头。 负责开笼的弓箭手用钢箭将笼上的锁链射断,笼中巨兽被释放,向席中的各位咆哮了一声! 口中的咆哮刮起一阵狂风,吹动了各位的衣袂。 “若是白爱卿身体不适的话,今日可让别人代劳。”叶城谌自是知道戟晟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今日又喝多了,上去怕是一下子便会被拍成肉泥。 洺乔闻言看向叶城谌,随后看向戟颂,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国主又在护着这个懦夫。 “谢陛下美意。”戟颂起身离席,因为有些醉酒,走路有些晃晃悠悠的。 座中发出了嬉笑之声。 乌鄫想上前扶戟颂一下,被戟颂抬手阻止。 戟颂对周遭的嬉笑之声仿若未闻。 周身气息冷凝,抬手之间,一把大刀已被她稳稳抽出。 第18章 战神本尊 洺乔闻言看向叶城谌,随后看向戟颂,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国主又在护着这个懦夫。 “谢陛下美意。”戟颂起身离席,因为有些醉酒,走路有些晃晃悠悠的。 座中发出了嬉笑之声。 乌鄫想上前扶戟颂一下,被戟颂抬手阻止。 戟颂对周遭的嬉笑之声仿若未闻。 周身气息冷凝,抬手之间,一把大刀已被她稳稳抽出。 刀刃与地面摩擦,迸出一连串耀眼的火星,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声响,她凭借着多年习武沉淀下的深厚功底,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一步步向着巨兽逼近。 待走到巨兽跟前,戟颂的身形竟只有巨兽爪子那般大小 。 转瞬之间,巨兽发难,高高抬起如山岳般的巨爪,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力量,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着戟颂迅猛拍下!戟颂眸中寒芒一闪,不退反进,身躯如飞燕般轻盈跃起,脚尖轻点巨兽的手臂,几个利落至极的箭步,瞬间便稳稳落在巨兽肩头!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快到肉眼几乎难以捕捉,恰似一道幻影闪过。 可这巨兽绝非等闲之辈,反应速度同样惊人。 就在戟颂立足未稳之时,它的另一只大手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猝不及防地朝着戟颂所在的肩头狠狠拍下! 一时间,空气仿佛都被这股巨力震得扭曲! 众人见状,惊恐地瞪大双眼,都认定戟颂必将在这一击之下化为齑粉。 然而就在巨掌即将拍下的瞬间,戟颂脚下猛然发力,以一种几乎违反常理的速度飞身跃起!这一跃,恰似蛟龙出海,从巨兽的指缝间惊险绝伦地穿过,向着高空飞去! 高空之上,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将戟颂周身勾勒出一层银色的光辉,手中的银色刀刃在月光映照下,散发着森冷的寒光。戟颂在空中身形极速旋转,恰似一朵盛开在夜空中的死亡之花,与此同时,她双手紧握大刀,借助这股强大的旋转之力,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下方的巨兽全力斩下! 这一斩,凝聚了戟颂全身的力量与气势,一道雄浑磅礴的刃压呼啸而出! 似一条银色的巨龙在夜空中咆哮奔腾! 刃压所过之处,空气被生生撕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股强悍无匹的刃压,直接重重斩在荆兽那粗壮得如同巨柱般的脖颈之上! 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荆兽的脖子瞬间被拦腰削断! 刃压强扫而过,所形成的巨大气流掀起一阵狂风,呼呼作响,将宴会上众人的衣袂高高掀起,猎猎作响。众人惊得呆若木鸡,仰望着上方这在眨眼间便发生的一切。 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鸦雀无声。 荆兽那庞大的头颅“轰隆”一声,重重砸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震得地面剧烈颤抖,众人脚下的土地仿佛都要被这股力量震得开裂。 而戟颂,在荆兽轰然坠地的瞬间,如一片飘落的羽毛般轻盈,双脚稳稳落在地面。 她身姿笔挺,衣袂飘飘,全身上下竟未沾染一丝鲜血,仿若方才之事从未发生。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过短短数秒。一些妖族子弟甚至还沉浸在最初的惊愕之中,完全没反应过来,这场战斗便已以如此震撼的方式落下帷幕。 叶城谌坐在中央的宝座之上,震惊地看着戟颂。 他原本以为此次前来的定是白曳的兄长,却没想到是白曳本人! 闵佩豳看着戟颂,眼中并无惊讶之意。 其实早在戟颂坐到席中的那一刻,他便从那神情和举止看了出来,那是白曳本人,所以在戟颂上去的时候,闵佩豳也并未阻止。 在戟颂身后,巨大的荆兽躯体轰然倒下。 被斩断的脖子中鲜血喷涌,将戟颂脚下所站的地面顷刻间变成了一滩血泊。 戟颂的神情像是刚洗了个手般,看不出丝毫吃力,一如平常地甩去大刀上的鲜血,将其插入刀鞘,在众妖惊异的目光之下回到了席中坐下。 那可是百里挑一的荆兽! 居然一击毙命!? 戟颂坐定,旁边闵佩豳递过来一杯清湛的茶水,戟颂向旁边看去。 闵佩豳看着戟颂半梦半醒的神情,忍着笑意说道:“该解酒了。” “没醉。”戟颂道,但还是接过了闵佩豳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她不太清楚着眼的礼俗,于是在闵佩豳耳畔低声说道,“用不用我把那颗头提过来?” 闵佩豳吃了一颗花生,唇角溢出浅笑。 “不用。” 叶城谌凝视着闵佩豳和戟颂交头接耳的样子。 此时闵佩豳卸下了往常作为国师的仪态,而戟颂也放下了满身杀气,两人身为多年未见的战友,毫无芥蒂尊卑,说着只有他们之间才能听到的话…… 是闵佩豳起初将戟颂提携起来的,自然他们二人比较亲近些。 叶城谌虽明白原因,但心中还是不免失落。 “陛下……吃葡萄。”洺乔依偎在叶城谌身旁说道。 叶城谌心中有事,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身边的女人,只冷淡地说了句:“知道了,放一边去吧。” 洺乔一怔,随后满眼嫉妒地看向戟颂的方向。 她不明白……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 - 戟颂喝了那茶水之后,觉得脑中清楚了一些,继而将一杯全都干了,然后一言不发地一直坐着,脑中半清半混,坐到宴会散去,和闵佩豳一同出了浮幼花林。 “许久未归,出来个国丈惹人心烦。”戟颂对闵佩豳说道,乌鄫在旁跟着。 “那国丈生性愚蠢,若不是女儿爬上了国主的床榻,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翻身之日。”闵佩豳平静地对戟颂说道,“在国主还在宠幸那女子期间,臣子们都尽量不去惹他,毕竟同那生性愚蠢之人也没什么道理可讲。” 闵佩豳手拿一把折扇,走在戟颂身旁,忽地看了戟颂一眼,脸上漾起魅人心魄的笑意。 “不过就今日国丈的表现看的话,你若是多呆几日,那国丈定会收敛不少……你这次打算呆多久?” “待不了多久。”戟颂道,“等着满月宴一结束,我就走。” “你要走去何处?”闵佩豳眉头微蹙。 “随处走走。”戟颂不能将长河地的事情告诉这些妖子,这是她同祭司的约定。 闵佩豳眸中若有所思,道:“那在走之前,不去看看国主吗?好不容易回来一遭,你们也许久未见了吧。” “是应当去看看。”戟颂微微点头道,看着闵佩豳依旧年轻的面容。 不仅是他,在方才宴会上,戟颂也看到了许多其他年轻的妖子。 曾经乌鄫也像他们这般年轻,只是在乌鄫年轻的时候,她一直生活在杀戮之中,且目不能视,没能好好记住乌鄫年轻的模样,这次久别之后,蓦地看到乌鄫有些苍老的样子时,戟颂心中好似被人猛地打了一拳。 每个妖子的寿命都不同,身为玄兽的妖子虽比人子的寿命要长。 但与其他强悍的妖子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短了。 世间无论是谁都难逃一死,即便是身为不死之身的戟颂,也有着战斗至死的宿命,戟颂知道,她只是没有办法想象乌鄫离开自己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的。 - 翌日清晨,戟颂走到叶城谌的书房门前等候。 此时晨光熹微,戟颂疑心自己过来得有些早,但是来都来了,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于是戟颂便坐在书房门前的台阶上等着,觉得有些凉,将自己腰间的大刀摘下,将刀鞘垫在屁股下面。两手托腮坐了会儿之后,身后的房门开了。 戟颂回头看去,看到走出一个与自己长相差不多的女子。 第19章 惧恋无眷 女子看到戟颂之后,脸上闪过一阵惊慌,仓皇离开。 戟颂一脸茫然地看着远去的女子。 那……应该不是戟晟吧? “白曳?”身后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戟颂听出那是叶城谌的声音,从台阶上站起身来,回身看去。 叶城谌一身里衣,看到戟颂后微微诧异。 “进来吧。”叶城谌沉默片刻,对戟颂说道。 按照不得带武器进入国主寝殿的惯例,戟颂将大刀留在了外面,只身进了叶城谌的书房。 看着叶城谌那张陌生的脸,戟颂有一瞬间的呆怔,简单行礼之后,十分自然地寻了个地方坐下,说道:“恭喜国主喜得千金。” 叶城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恭喜么…… “白曳离开的这些年,都去何处了?” “走南闯北,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戟颂胡诌道,没脸说其实是长河族的大祭司去哪里,她便去哪里。 “如此……”叶城谌微微含笑着说道,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也好。” 急匆匆逃离书房的洺乔站在宫门外,心中惴惴不安。 她自知是一直仗着变成白曳才得到国主的盛宠,而如今她知道国主看到了真正的白曳,不知两人会在房中做出什么事情。 因为白曳是男人,她很清楚白曳进入叶城谌房中,两人应当不会做些逾矩之事。但活生生的白曳站在叶城谌面前,仿佛是在提醒叶城谌,方才离开寝殿的她是个冒牌货。 洺乔在宫门前焦急地徘徊了许久,又迫不得已地回到叶城谌的书房门前。 但一时间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听闻叶城谌的话,戟颂忽然想起刚才从屋中出来的女子,问道:“刚才从此处出来的女子是……” “是朕的一个妃子。”叶城谌道。 “男的,还是女的?”戟颂去正云的时候没有去见戟晟,如今见到了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反倒有些狐疑。 按理来说,戟晟应当没有那么豁的出去…… 况且乌鄫说,他不是抱恙了么? 叶城谌听到戟颂有些在意洺乔,心中一动,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虑,于是如实答道:“女的。” 戟颂放下心来,随之意识到,那方才的女子应当是变作了自己的样子。 戟颂不认为叶城谌可以思念她思念到,要找妖子幻化成自己的样子欢愉,但是这事情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她的眼前…… 所以,这也就表明,随便一个幻化成她的妖子都可以成为她的替代品。 戟颂面色平静。 ……这样也好。 “你此番回来,要呆多久?”叶城谌说道。 “等满月宴办完之后。” 叶城谌听闻,原本平静的神情瞬间微颤,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极深的动容。 “真的……不多待几日吗?”叶城谌嗓音不自觉地发沉,目光紧紧黏在戟颂身上。 戟颂看着叶城谌,语若平常地说道:“谢陛下美意,但……不了。” 叶城谌闻言,缓缓走到戟颂面前。 戟颂抬头看向叶城谌。 刹那间,两人的视线交汇。 叶城谌的眸光仿若一道深不见底的幽渊,牢牢地锁住戟颂的身影,眸中情绪如汹涌暗流,剧烈翻涌,似是藏着千言万语,诸多情感交织纠缠,几欲破眶而出 。 “若是你愿意留下来,我可以将宫中其他的女子遣散……” 叶城谌的手覆在她的脸颊之上,眼中深邃。 他的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像是要用视线把对方的轮廓镌刻进心底。 “只要你一人。” 门外的洺乔听到房内的谈话,神色一怔。 她从未见过叶城谌在哪个臣子面前,会以“我”自称,而不是“朕”,甚至说出将妃子遣散这种不理智的话来……要知道后宫的嫔妃都是朝中高官的女儿,若是将其遣散,势必会对朝政与国主的势力和威信有所影响。 “白曳若是留下的话,宫中也只会多一个瞎子而已。”戟颂注视着叶城谌的眼睛道。 她握住叶城谌放在她脸上的手,缓缓将他的手放下:“陛下可以遣散妃子,但不可以遣散一个母亲。请陛下珍惜那些为你产下子女的妃子,好好对待你们的子女。白曳永远感激陛下的厚爱。” 戟颂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疏离和客套。 叶城谌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仔仔细细地凝睇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心底陡然泛起一阵酸涩的凄怆,如同寒夜冷雨,丝丝缕缕沁入骨髓。 “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叶城谌声音发涩,幽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深情与无尽的不解,像是陷入了迷障,苦苦探寻着出口,“若是你还在记恨我起初对你身为人子的排斥,我向你发誓,今后定用余生好好弥补。我无数次在夜里懊悔那时的愚蠢决断,让你受了那么多不必要的苦楚,每思及此,我都痛悔万分……” “白曳并非记恨这些。”戟颂轻声说道,试图打破这压抑又哀伤的氛围。 “若不是记恨,哪怕是欲擒故纵,或者出于其他任何缘由……我都能接受,真的,我都能接受。”叶城谌的眼神中满是惶恐与急切,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紧紧地盯着戟颂,神情因激动和期盼而愈发动容,“只求你,不要总是这样一走了之,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时间,让我能弥补曾经犯下的错,好不好……” 话落,叶城谌像是生怕戟颂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急切地反手握住戟颂的手,那双手宽厚却此刻满是颤抖,紧接着,他将戟颂轻轻揽入怀中,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拥着的是世间最珍贵又最易碎的宝物,颤动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近乎卑微的恳求,声音近乎呢喃地说道。 “在这里……多留几日,就几日,好吗?” 戟颂缓缓垂眸,面上神色平静无波,然而,眸底深处,却因叶城谌那满含恳切的哀求,悄然泛起层层细微波澜,恰似微风轻拂,扰乱了一池宁静。 此刻,戟颂被叶城谌紧紧圈禁在怀中,周身仿若被一层无形的温热包裹。 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到过有人如此恳求她留下。 但她心里清楚。 此处,她注定无法停留。 “并非是记恨……更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戟颂声音清浅,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经意抬眸间,她的视线触及叶城谌脖颈处那一抹鲜艳刺目的吻痕。 那痕迹色泽鲜艳,想来应是方才与叶城谌亲近的妃子留下的。戟颂见状,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略作迟疑后,双手轻缓却坚定地抵住叶城谌的胸膛,徐徐推开。 叶城谌微微一怔。 “我不会死,所以不能对他人有所依恋……”戟颂淡淡地对叶城谌说道。 她这并非只是为了应付叶城谌,而临时编造出来的话。 她拥有无尽的生命,在被身为同族的人杀死之前,她都不能够同这个世界道别,只能一个接着一个地送走身边所爱的人。当初白曳死去的时候,曾一度令她悲痛欲绝,过了好多年,胸中的悲痛才逐渐平复下来。 如今,她根本不敢再去碰这种东西。 叶城谌身形一滞,眼中幽光闪烁,紧紧凝视着戟颂,目光中满是探究与急切,问道:“难道你要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将所有爱意都拒之门外吗?” 戟颂闻言,双唇紧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良久,她才缓缓启唇,声音轻却清晰。 “我只能心存感激。” 叶城谌紧紧盯着戟颂,目光似要将她看穿,随后,他也陷入了沉默。 两人之间弥漫着无言的沉重。 戟颂见叶城谌不再言语,轻轻行了一礼,声音平静:“那,白曳便先行告退。” 说罢,她身姿轻盈地转身,莲步轻移,朝着门外走去。 门外,洺乔早已将身子贴在门边,屏气凝神地偷听着屋内的对话。此刻听闻戟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惊慌失措,像只受惊的兔子,急忙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远离房门,闪身躲到不远处的拐角,大气都不敢出。 戟颂抬手,素白的手指搭上门闩,正要推门。 “你若是想回来,何时都可以。” 叶城谌倏地说道。 他注视着戟颂的背影,话语仿若从心底深处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戟颂动作猛地一滞,手停在半空中。 片刻后她缓缓侧身,回首看向身后的叶城谌。 只见叶城谌目光灼灼,深情且专注地凝视着她,而后,一字一句,郑重而缓慢地说道。 “只要我一息尚存,便不会停止爱你。” 戟颂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未发一言。 她转身,推开面前那扇房门,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的光影之中。 第20章 戟晟中咒 满月宴如期结束,戟颂与随行之人走在归往正云的路上。 此行一路平安,没有受到任何伏击。 到了正云之后,戟颂趁着眼中的邪物还没有强化,让许铖帮忙将身上为饵的药膏去除。 那邪物重新爬上了戟颂的眼睛,戟颂的双目变作一如往日的浑黑,在目中见不到一丝眼白。那邪物多少都吸收了一点邪气,在戟颂眼中壮大了不少,戟颂的眼睛有些胀痛,不知道回到祭司身边还能不能恢复正常。 在云起宫内部,真正的白曳是戟颂的事情,已经是数百家仆中公然的秘密。白曳是名震古崟的战神,能够担任云起宫的家仆,多数出于对白曳的敬仰,自然也便服从于戟晟的命令。 戟晟知道戟颂要回来,拖着病恙的身子,与家臣提前在家中备好了戟颂儿时喜欢吃的东西。 崇信身为白曳的家臣,虽然身为妖子,但对白曳十分景仰,他看着桌子上的饭菜。 其余安排的饭菜都很正常,唯独桌上那团黑黢黢的东西格外惹眼,听做饭的厨子说,那是戟晟亲自下厨做的东西。崇信不知那做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真正的白将军来了,是否会喜欢那种黑乎乎的玩意儿。 妖子和人子多有不同,或许人子就好这一口也说不定。 归来的人马停在了云起宫门前,戟颂从妖马上下来,妖马化作了乌鄫的模样,扶着戟颂走进云起宫。崇信走上前去,另外一位家臣扶着戟晟出来迎接。戟晟虽是一脸疲态,但脚步却没有因此懈怠半分。 “白将军!一路奔波辛苦了,快进屋!”崇信向戟颂伸出手去,试图为戟颂引路。 戟颂对云起宫还不算特别熟悉。 自戟晟选了封地之后,所有的事务都是戟晟一手在操劳,戟颂从未过问,甚至从未回来过。这是戟颂第一次来到自己的封地,来的时候还走了好几遭的错路,才将将地到了正云。 “你是谁?”戟颂从未听到过崇信的声音。 崇信是个有上百年岁的妖子,对白曳这种奇人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因此此刻搀扶着白曳,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和激动:“小人是您的家臣,您叫我崇信便是。” “既是家臣,不必称作小人,以我自称便可。”戟颂一边走一边说道。 “是。”崇信掩去心中激动说道。 戟晟在不远处看着逐渐向这边走来的戟颂。 在戟颂经过他面前的时候,他注视着戟颂,一个字都没有说。 戟颂走进宅中,由家臣引着,到桌前坐下。 戟晟站在门外,看了戟颂许久,犹豫着该不该走进去,毕竟他再一次冒名顶替了戟颂,以戟颂的名义说话,以戟颂的名义生活,还以戟颂的名义选择了封地。 要知道戟颂一直对戟晟以戟颂的身份留在家中、没有去参军的事情耿耿于怀,戟晟站在门外踌躇。 忽地,一个人走到戟晟的旁边。 戟晟看向乌鄫。 乌鄫走到戟晟旁边说道:“进去说句话吧。” 戟晟看着戟颂,渐渐垂下了视线,随后摇了摇头,回身走了出去。 “她不会原谅我的。”戟晟声音喑哑地说道。 他和她之间,并不是寻常兄妹之间的玩闹…… 而是杀身之仇。 他的身体虚弱,只能扶着墙勉强前行。乌鄫原本是想进去和戟颂坐一会儿的,但是看到戟晟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有不忍,于是便跟了上去,将他扶到了卧房。 戟颂的手触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上面还带着温热的温度。 “这是什么?”戟颂问道。 “若是您不想吃的话,我现在就给您撤下去!”崇信说着伸手去端那一盘黑乎乎的东西,戟颂阻止了他,随后从盘中拿起了一个黑球,放到鼻前闻了闻。 她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戟颂拿着那个黑色的恍如炭球的物事,摸了摸,然后剥去表面一层烧焦的皮,露出白而软糯的内瓤。 戟颂咬了一口,口中的味道既陌生又熟悉,仿佛将她带回到了从前的那段日子。 尽管那段日子已经变得模糊不堪,记忆之中能回想起来的除了饥饿的痛苦,便是被抛弃的怅然,但这东西却令她记起了在那苦难的生活之中,唯一的一点幸福感。 一家人围坐在炉边,她和戟晟被父母护在中间。 她看着炉中跳动的火焰,那火焰映入了她的眼中,即便闭上眼睛,也会留下火光的残影。 之前与狂窎一战之后,戟颂在长河地的时候也吃过一次,想来也是乌鄫从此处带回去的。那时她就觉得奇怪,虽然乌鄫说是自己在路边买的,但这味道,与儿时吃到的东西也过于相像。 “崇信斗胆问一下,不知可不可以。” “你问。” 崇信酝酿了一下措辞说道:“这是白将军您的兄长准备的,崇信一直不知这是何物。” “烧熟的土豆罢了。”戟颂将吃到一半的东西放在碗中,若有所思地说道,“儿时家穷,粮食不多,靠这些东西续命。” 崇信沉默了片刻说道:“那……真是不容易啊。” 卧房中,戟晟躺在床上渐渐睡去。 乌鄫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已经睡着的戟晟,给他盖上被子,伸手理了理他的鬓发。乌鄫呆了会儿,约莫着戟颂快要吃完了,正打算起身的时候,戟晟握住了乌鄫的手。 乌鄫看向戟晟,又缓缓地坐下,说道:“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还好。”戟晟淡淡地回答道,声音略有沙哑。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乌鄫,乌鄫坐在床边,面颊被他盯得有些发烫,但是也不好将手抽出来,便一直在床边守着戟晟。 “下次……莫要再像上次那样护着我了……”戟晟眼中满是歉意地说道。 他在昏睡的时日里,时常会梦见自己在路上被伏击的情景,与狂窎一战的情景相互穿插,眼中总会浮现一个被火灼烧的身影,他分不清究竟是戟颂还是乌鄫。 但梦醒之后,戟晟常常会回想起,被伏击那日,乌鄫拼死救自己逃出生天的样子。 她也身受重伤,却在救他这个不会受伤的人。 乌鄫反手握住了戟晟的手,一笑:“好好养病,不要想那么多。” 戟晟缓缓放开了乌鄫的手,重新闭上眼睛睡去。 乌鄫起身,走出了戟晟的卧房,一低头,却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迹——准确来说并不是血迹,而是血粉。 乌鄫心中一震,连忙跑回戟晟的卧房。 戟晟正在熟睡,乌鄫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掀开了他的被子,看到被子上满是红色的粉末。在戟晟血红的指甲之下,有血粉如同细小的虫子一般从指缝中钻出。 -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走到了戟颂面前,拽了拽戟颂的袖子,要桌上的吃食。 崇信赶忙走到小孩旁边,将孩子抱了起来,说道:“若是想吃的话,等白将军吃完再……” “吃吧。”戟颂蓦地开口,摸到了桌上的一个盘子,将小孩那边推了推。 小孩看着戟颂,说道:“你看不见吗?” “嗯。”戟颂道。 “你怎么和父亲长得一样?” 戟颂的脸上闪过一瞬的迟疑。 崇信看到了戟颂的样子,试图阻止小孩继续说话,小孩却避开了他的手,继续问道:“你是父亲的妹妹吗?” “你是如何区分出我,和你父亲的?”戟颂之前在戟晟老家的院中看到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想必是戟晟的孩子,只是戟颂此次来到正云,并没有见到戟晟的夫人。 “父亲从不闭着眼睛吃饭。”女孩说道。 戟颂霁颜一笑:“你倒聪明,叫什么名字?” “白銮。” “白銮?” 小孩点了点头,随后想起面前的人眼睛看不到,刻意地“嗯”了一声。 想必是因为戟晟以白曳的身份留在这里,孩子便自然而然地随了白曳的姓。 想当年,戟颂的双亲就是为了让戟晟留下,为戟家延续香火,不至于绝后。但他们大抵没有想到,戟晟的孩子到头来却随了白曳的姓。 戟颂眼中一暗。 如若白曳没有死的话,现在孩子应当也这般大了。 戟颂拿出碗中的半个烧土豆,正打算放入口中的时候—— 一个人跑了进来。 “白曳!戟晟不行了!” 乌鄫从屋外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说道。 戟晟……崇信还在想戟晟是谁,却见戟颂脸上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她几乎是听到这话的瞬间便匆忙起身,还将桌子上的几个菜碟碰到了地上。 “走吧。”戟颂对乌鄫说道。 旁边的女孩听到父亲的噩耗大哭起来。 戟颂正打算出去,听到孩子的哭声之后循声摸过去,抱了抱她,对崇信说道:“孩子就拜托你了。” “是,白将军此行多加小心。”崇信神色庄重地说道。 离开正云的五日后,赶上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雨。 戟颂和乌鄫只得带着戟晟,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 夜里的客栈内静寂无声,只有外面大雨冲刷的声音。 乌鄫在屋内焦急地来回走着,看着床上的戟晟黯然神伤,希望这雨快些停下来。 戟颂端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听着外面的雨声,手紧紧地握着刀柄。 许铖从楼下带了一些饭菜上来,他将饭菜放在桌上,看了看无动于衷的戟颂和乌鄫。 雨连续下了一天一夜,雨过天晴之后,乌鄫化作一匹妖马载着戟晟和戟颂火速赶往长河地。许铖骑着马跟在后面,因为乌鄫的速度太快,许铖不一会儿就被落在了后面。 一路上乌鄫都舍不得休息,以至于到了长河地之后,乌鄫当场就累得昏倒在地。 随后赶到的许铖,将乌鄫暂时安置在自己的住所。 奉命前来迎接的勒金,则是将戟颂和戟晟带到了戟颂的居所。 勒金将两人送到之后,便打算离开。 戟颂抓住勒金的手臂,试图让勒金将大祭司叫到这里来,但勒金却一反常态地甩开了戟颂的手。 要是放在平时,勒金是绝对没有这个胆子的。 勒金知道戟颂抓住他是要说什么,他方才上眼一看,便看出了戟颂带回来的人身上缠缚着什么样的诅咒,而这种诅咒依照普通的办法是没有办法解开的。 “此乃邪术,大祭司是不会管的!”勒金厉声说道,“此人也是不死之身吧?既然不死,又何故劳驾大祭司为他解开邪术?你知道触碰禁忌的话,大祭司……” 忽然,戟颂抓着他手臂的手松了下去,看向勒金身后。 勒金口中话语一顿,向身后看去。 第21章 触摸禁忌 勒金方才上眼一看,便看出了戟颂带回来的人身上缠缚着什么样的诅咒。 而这种诅咒依照普通的方式,是没有办法解开的。 “此乃邪术!大祭司是不会管的!”勒金厉声说道,“此人也是不死之身吧?既然不死,又何故劳驾大祭司为他解开邪术?你知道触碰禁忌的话,大祭司……” 忽然,戟颂抓着他手臂的手松了下去。 勒金口中话语一顿。 只见戟颂眼中原本仿若无尽深渊般的浑黑,开始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阴霾,缓缓褪去。先是边缘处泛起一丝微光,而后那浑黑迅速收缩,渐渐地,显现出与常人别无二致的明亮瞳孔与洁白眼白。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她下意识地看向出现在勒金身后的人。 勒金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头,动作迟缓且僵硬,看到大祭司的一瞬,双脚便以一种慌乱而急促的小碎步匆匆退向一侧。 自上次咒兽一事,他能明显感觉到祭司待他不似从前,需小心行事。 祭司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神情并无多少变化。他认出了戟晟,便是那日他们在戟家墓前,戟颂一拳将其打倒的男人。他是戟颂的兄长,也是一个不死之身。 “祭司,我有一事相求。”戟颂迟疑片刻张口。 “何事?” 戟颂眼中思绪纷繁,她本无心让祭司触犯禁忌,但…… 但是现在…… 就在内心的焦虑和纠结攀升至顶峰,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的时候,戟颂的脑海中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念头。 她想,救戟晟。 救那个,她不知恨了多少年的人。 为什么?血脉亲情? 别开玩笑了,她根本…… 忽然,一个温凉的指尖轻轻弹了一下她微蹙的眉头。 戟颂下意识捂住额头,脑中一团乱麻的思绪,好似也被瞬间弹到了一旁。 她微微一怔,看向祭司。 “有虫子。”祭司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 ……这也是天命要他干的? 戟颂不知道他平时都听老天爷跟他唠点什么闲嗑,但现在没时间浪费。 “有可救之法么?”戟颂看着床上的戟晟,眼中浮现了几分连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焦灼之色。 祭司看了一眼床上之人,道:“有。” 勒金见状不妙,这可是禁术,若是触犯禁术的话,下场…… 祭司摆了一下手,让勒金出去。 “大祭司!”勒金不愿离去,试图制止祭司。 祭司眸光凛冽地看了勒金一眼。 勒金站在原地僵持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大祭司究竟为什么总是为这个不死之身开例,要知道这床上之人所中的邪术,若是要解开的话,也会沾染邪术的污秽。但见祭司没有动摇的意思,便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戟颂起身,让开床边的位置。 祭司那深邃如渊的目光,牢牢锁住戟颂眼眸中涌动的焦灼之色,未发一言。 紧接着,他缓缓抬起手。 就在他摊开的掌心之上,一个神似罗盘的法阵凭空缓缓张开。 线条扭曲而神秘,散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气息。 法阵之中,诡异的红光如汹涌的潮水般翻涌而出,恰似鬼镇上空那高悬的日头,倾洒下令人心悸的血光,将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异而不祥的色彩。 戟颂并非深谙神术巫道之人,她只能徒劳地望着祭司空无一物的手心,眼神中满是迷茫与困惑。 随后,她又迅速将目光投向床上气息微弱的戟晟。看似神情平静如水,可眼底深处却悄然泛起一层细微的波澜,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与紧张。 在祭司眼中,戟晟的身躯之上,咒术的形态正逐渐浮现。 须臾间,数条细长的暗红色赤蛇,仿若从黑暗深渊中苏醒的恶魔,蜿蜒而出,紧紧缠缚在戟晟的四肢之上。 这些赤蛇的身躯深深嵌入戟晟的皮肉之中,犹如扎根在肥沃土壤里的荆棘。戟晟的脸色,因脖子上那条赤蛇的紧紧勒缚,变得铁青如霜。他的手指指尖,鲜血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滴落,洇红了身下的床单。就连脚上的布袜,也被鲜血彻底浸透,殷红一片。 那一条条在戟晟身上缠绕的赤蛇,已然深深扎根在他的血肉之中,疯狂地汲取着他身上的养分。 不仅如此,它们还在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不断繁衍,数量急剧增加。更有甚者,有的赤蛇竟顺着戟晟的骨缝,缓缓钻了进去,只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戟晟圆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上方。 眼中满是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最邪祟的事物。 祭司察觉到了戟晟的异样,抬眼顺着他那充满恐惧的目光望去。 在上方的天花板之上,赫然出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具尸体之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鲜血淋漓的眼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五官。它的双手光秃秃的,不见一根手指,双脚亦是如此,模样诡异至极,令人望而生畏。 戟颂循着祭司的目光,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什么都没有看见,然后垂眼,看向床上闭着眼睛熟睡的戟晟。 “我需要你的血。”祭司说道。 戟颂听闻,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腰间大刀的刀柄。 只听 “唰” 的一声,寒光闪过,大刀出鞘。 她没有丝毫迟疑,紧咬牙关,猛地将刀刃划过自己的手掌。锋利的刀刃切入皮肉,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的掌心,如小溪般汩汩流淌。 祭司一双幽蓝色的眸子凝视着戟颂。 “给。”戟颂急急忙忙地把手给他,却不料抬眼的时候,正巧撞到了他的目光。 祭司的目光仅仅停留片刻便移了开来,他伸出手缓缓握住戟颂那流血不止的手,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妥,缓缓将戟颂的手移动到戟晟的头颅正上方,神情专注。 戟颂注视着祭司良久,忽然开口。 “你不问我原因吗?” 为什么会忽然带一个身中邪术的人回来? 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救他? 明明就算不管他,他也不会死的不是吗? 让他活着痛苦、活着赎罪不就好了吗? “原因?” 自戟颂手掌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如断了线的红色珠子,接连不断地滴落在戟晟的额心。那鲜红的血滴在白皙的皮肤上晕染开来,顺着戟晟的鼻梁缓缓滑落,又沿着深陷的眼窝蜿蜒而下,宛如两条诡异的红色溪流。 祭司抬眸,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我为何要问?” “因为……” “你让我救,我救便是。”祭司淡淡说道。 戟颂听闻,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诧异。 原来,真正想帮你的人,根本无需过问那些事情。 只因为是你说的。 因此而已。 第22章 大劫征兆 戟颂的血一滴一滴地流进戟晟那瞪得浑圆、满是恐惧的眼睛里。 就在这时,原本深深嵌入戟晟皮肉之中的赤蛇,像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吸引,仿若闻到了世间最诱人的饵食的气息,竟全数扭动着身躯,争先恐后地钻进了戟晟的体内。 刹那间,戟晟的身体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开始剧烈地战栗不止。他的肌肉紧绷,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带动着整张床也跟着发出 “嘎吱嘎吱” 的剧烈晃动,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戟颂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惊愕与骇然,死死地盯着戟晟那不停颤动的身躯。 尽管她对神术巫道所知甚少,肉眼也看不到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诡异事物,但她却能真切地感受到…… 戟晟身上,有东西。 那种感觉,如同寒夜中被一双冰冷的眼睛窥视着,让她脊背发凉,内心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不安。 “这并非是病恙,而是咒术对吗?”戟颂面露震惊之色地说道。 也是,戟晟同为不死之身,怎会身体抱恙? 祭司没有回答戟颂的话,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看着上方紧贴着天花板的血尸。 从血尸无数只的眼睛中不断地钻出赤蛇,沿着天花板逐渐扩散。 眼球如同亟待孵化的卵一般,待所有赤蛇全部从血尸当中钻出之后,里面的东西便破壳而出,如同舌头一般伸了出来,混浊的粘液在其上包裹,散发着腥臭难闻的味道。 那形似舌头的东西不断伸长,直朝戟颂正在流血的手而去! 戟颂闻到了一阵臭味。 祭司放开戟颂的手,及时将她揽到自己身后! 那沾满粘液的舌头没能抓到戟颂,直朝祭司而来!祭司手中的法阵化作一柄长剑,几道银光闪过,迎面而来的数根形似舌头的触手被齐齐斩断。 祭司手握长剑,垂手而立的一瞬,手中长剑化作破碎的光芒消逝。 一阵烧焦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 戟颂此刻才意识到周遭的异样,向四周看去,却没有发现什么烧焦的东西。正当戟颂纳闷的时候,在屋内陡然爆发了一阵巨响,随即而来的劈天盖地的大火令戟颂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火焰好似贪婪的魔鬼,在四周的墙壁和上方的天花板上肆意吞噬,并且火势还在不断增大,甚至蔓延到了戟晟所在的那张床。 戟晟身下的床被火焰蚕食着,火舌几乎快要烧到戟晟的脸颊。 戟颂很想冲过去,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贸闯会不会破坏阵法,于是只能站在原地。戟颂疑惑地看向祭司,祭司的目光却依旧留在天花板上,没有要给她解释一下的意思,但也没有要逃的举动。 天花板上的血尸逐渐脱离上方,向下移动,企图与戟晟的身体合二为一。 一串串暗红色的禁忌符文在空中萦绕盘旋,自血尸身遭蔓延而出的赤蛇纵横交错,相互纠缠,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缓缓下移。 房中浓烟滚滚,萦绕在祭司周身,戟颂被浓烟呛得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祭司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依旧面色从容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他面前那具正在下移的血尸忽然停止了移动,身体的骨骼发出咔咔的响声,血肉模糊的头颅倏地朝向了祭司,头上张开了一道口子,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这尖锐的叫声穿透力极强,连并非神术巫道之人的戟颂都听到了。 “什么东西!?”戟颂顿起戒备。 此处的浓烟引来了众多的神守。 勒金神情严肃地看着上方不断冒出浓烟的窗口。 围绕着屋身笼罩着一层血红色的结界,他们没有一个人有踏进这里的能力。 火势在逐渐蔓延,浓烟滚滚之中,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嚎叫,惊动了正在午睡的慈辛。慈辛感到神宫之内弥漫着不祥的气息,立马带着神守到了戟颂的住所。 “怎么回事!”慈辛怒气冲冲地赶到此地,冲勒金怒斥道。 勒金跪在地上,对此并无任何解释。 - 白皙修长的手上萦绕着与周遭截然不同的银白色符文,如同一道道利刃,接连刺入血尸的体内。 血尸逐渐化为了血水,飞入了祭司另一只手的法阵之中。 赤蛇联结而成的网变作一条条枯枝落了下来,在半空隐灭在虚空之中。 戟晟的脸色逐渐恢复过来,手指指甲的血色渐渐褪去。 萦绕在房子周遭的大火久久未灭,直至整座房子化为灰烬。 戟晟躺在一片灰烬之上,缓缓睁开眼睛,戟颂看着戟晟无恙,心中稍稍放下了一些。 “好了。”祭司语气静淡。 待一切平静下来之后,祭司踩着满地的灰烬转身离去。 戟颂看着祭司离去的身影,她想说点对祭司感谢的话,但对方似乎没有要听的意思。 远处对戟颂怒目相视的众人一直没有离去,戟颂知道他们都在怨恨自己,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大祭司动用了禁术,导致一座房子被烧。 但是戟颂不知道,动用禁术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戟晟一日一日渐渐好起来,乌鄫日日在旁照顾着。 但自咒术解开的那日之后,戟颂便自始至终没有踏进过戟晟的住所。 “你不去见见他?”祭司问戟颂,眼中不动声色,却颇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将戟晟带回来那日……明明急成那个样子。 戟颂只是坐着,没有回答祭司的话。 - 正云不能没人操持。 等到戟晟恢复健康之后,乌鄫带着戟晟离开了长河地。 他离开那日,戟颂也没有去送他。 她只是待在祭司居所门前,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祭司手里捧着一本书,看着门外的背影。 - 自从来到长河地之后,戟颂自感在这里受到的敌视一直存在。 但是自那日之后,敌视她的人比从前要多得多。 她之前救过的,那个名为嘉信的神狩,虽然还会时常来看望戟颂,但是已经不像从前那般与她交谈。 对此,戟颂并没有过多去追问。 她不知道,为什么嘉信以及从前一些并不敌视自己的神守,会忽然敌视自己。 一日,戟颂一路摸索着到了祭司的居所,走到门前,视力稍微恢复了一些,但是眼中还是只有黑白的光影,她在眼前一片黑白的光影之中看到了勒金。 勒金走过来,同戟颂说道:“白将军,我有话跟你说。” “说。”戟颂道。 “借一步说话。”勒金道。 两人来到了距离祭司居所比较远的地方,戟颂眼中又恢复了黑暗:“什么事?” “白将军是外来人,有件事情可能不知道,所以想告诉你一声。”勒金说话失去了往日对戟颂的最后一点敬意,但因平日里对戟颂的畏惧,令他还把握着几分分寸,“你知道,你让大祭司做了什么事情吗?” 戟颂知道自己被如此敌视的原因无非便是这个,于是问道:“我不清楚你们这些巫道神术之说,劳烦你直言相告。” “篡改命格和接触禁术是所有巫道神术之人的禁忌,你还记得那场大火吗?”勒金神情凝重地说道,“那场大火,便是大劫的预兆。” “什么大劫?”戟颂问道。 “日后的某一天,一场无法预知的劫难,将会降临在触碰禁忌之人的头上。” 勒金说完,看到戟颂皱起了眉头。 勒金看着戟颂。 他没有直接告诉戟颂。 眼下,又快到了大祭司失去神力的时候了。 或许让这不死族人在祭司身旁留意些,会比较好。 第23章 贴身护卫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 深夜,墨色的天空繁星闪烁,如水的月光肆意倾洒,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交织出一片片银白。 祭司身着一袭素色薄衣走进寝卧,薄衣随动作微微荡漾,在月光的轻抚下,隐隐透出他劲瘦有力的身形。 他躺在床上阖上眼帘,打算睡一会儿,但是灵台十分清明,怎么也睡不着。 许久之后,他索性睁开眼睛—— 看向了一直在床边站着的戟颂。 戟颂站在祭司床边,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的祭司,手握着刀柄,随时准备抽出。 祭司清美俊逸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戟颂。 但,感觉她会随时在这里大开杀戒。 “白将……”祭司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有什么东西嘭的一声撞上了窗户! 只见床边银光一闪,一声轰鸣之后,窗户已经被斩成了两半。 祭司口中的半截话被含在了口中。 戟颂走到被自己斩开的窗户之前,探出头去看了看。 是一只鸟。 那鸟飞到窗户上撞断了脖子,戟颂看着那鸟若有所思,鸟撞断脖子也属罕见之事,戟颂不知道这算不算大劫的征兆。随后向远处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 祭司随意地坐在床上,一袭似水的银白长袍落在床上,看着自己那被戟颂打烂的窗户。 此人定是听了他人说了什么,才会如此反常。 戟颂神情肃穆,走到祭司床边坐下,将大刀横着放在腿上,身遭弥漫着瘆人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你做什么?” “闲来无事,来此地坐坐。”戟颂回答祭司。 祭司自知赶不走,于是认命躺下,阖上眼帘打算睡觉。似水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每根银色的发丝都反射着皎洁的月光,睫毛如同鸦羽般浓密修长,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那你小声些。” 话音刚落,又响起了一阵轰鸣! 这次是门。 祭司侧过身去,默默用被子捂住耳朵。 - 自这日起,戟颂因内心的歉疚便寸步不离地跟着祭司。 因戟颂平日里便少言寡语,现在又到哪里都是一脸肃杀,吓得路过的一干神守神狩纷纷退避。 担忧祭司的司祭和神守们纷纷向慈辛进言,那不死之身戾气,会不会侵扰大祭司圣体。慈辛原先便与戟颂不快,听取众人的意见之后,觉得这是个将戟颂从长河地逐出去的好时机。 大祭司再如何不听慈辛一个人的意见,也应该听一听长河族族人整体的意见。 于是便与祭司在房中商议。 “长河族与不死族乃是世代对立的部族,那不死族人原本在长河地就是极其荒谬的事情,还望祭司能够体恤一下族人对您的忧虑之心,也是为了您自身考虑,将那不死族人逐出长河地。” 戟颂听到了不远处灌木丛里有声音,立刻从台阶上站起身来,警惕地抽出了大刀。 原本路过的神守吓得一哆嗦,见状又迅速原路折了回去,端着手里的水盆跑出了逃命的架势。 戟颂定睛看着灌木丛摇曳的地方,过了许久,一只毛茸茸的头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戟颂才发现那是一只小狐狸。戟颂看着那只狐狸看了半晌,将大刀徐徐收回了刀鞘。 祭司看了一眼门外的戟颂,对慈辛说道:“说完了?” 慈辛“嗯”了一声。 “那就出去吧。” 慈辛一愣:“可大祭司……这是族人们的意思。” “我知道。”祭司淡淡地看着慈辛,眸中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慈辛久久看着祭司,自知无法改变祭司的念头,随即起身走了出去。 - 夕阳沉入山脊之下,夜幕降临,狂乱的夜风送浩浩云海来此,将一轮圆月隐在其后。 祭司和戟颂一前一后走着,大风掀起了两人的发。 走到一处宫殿进去后,两人的长发都被大风吹得乱作了一团。戟颂用手随意地整了整,腾出视线,看向四周。发现祭司头上的发丝异常凌乱,于是伸手给祭司梳理了一下。 祭司的银发异常纤顺,戟颂只轻轻用手一梳便顺了。 祭司站在原地,等到戟颂给他梳理完头发的时候,向前走去。 宫殿之内弥漫着氤氲热气,金碧辉煌,脚下的地面光洁无比,映照出戟颂的身形。 要说在这长河地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这神宫大多数地方也都跟着祭司去过,但戟颂却从未来过这个宫殿。戟颂尾随着祭司走到内殿,拨开纱幔流朱,眼前出现了热气笼罩之下的一方水池。 水池中的水清澈无比,一层白色的薄气笼罩在水面之上,宛若弥漫着大雾的长尽河河面。 祭司走到池边宽衣解带,银白色的金簟衣从身上滑落地上,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里衣。 戟颂就地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看着祭司。 祭司将里衣脱了一半,似是察觉有些不合适,又穿了回去。 继而,回头看向戟颂。 戟颂自小在军营里以男儿的身份长大,在军营里见了不少男人的身体,对男女之别不是很介意,早就忘了自己应当回避这件事。 戟颂的目光和祭司的目光撞到一起,反应了一会儿开口。 “回避?” 祭司一双静谧的眸子看着戟颂,没说话,但意思不言而喻。 “行行,你脱吧。”戟颂闭上眼睛,不去看祭司。 大劫在即,就算是入水沐浴也不得掉以轻心。 兴许他一个不走运,在水里淹死了呢? 就在戟颂闭着眼睛瞎想的时候,祭司正在注视着戟颂。 他一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着细碎的思绪。 他倒也不是怕她看,只是打算宽衣解带的时候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想看看她此时的神情是什么样子的。本来他以为能从她的眼中看到一些别样的色彩。 但对方眼中干净的很,居然没有丝毫旖旎之色。 祭司脱下里衣到池中沐浴,阖上眼帘,安安静静地在水中坐着,泛着光泽的清水一直漫到他的肩头。 罢了,不想了。 每当晚上的这个时候,都是他最惬意放松的时候。 忽然,耳边传来磨刀声。 祭司眉毛不由得抽搐了几下,睁开眼睛,看向身后的戟颂。 戟颂正拿着一块磨刀石磨着刀。 她感觉到了祭司的视线,停了下来,抬眼看向他,问道:“要我给你搓背吗?” “搓背?” “嗯。” “用你手里那块石头?” 祭司觉得此人什么都能干的出来。 “…………”戟颂看了眼手里的磨刀石,“这是磨刀的,你疯了不成?” 祭司:“……” 他还是头一遭被人这样说。 戟颂短暂停了一下,继续开始磨刀。 祭司靠在池边,反正清净是不可能了,索性看着那边的手艺人磨刀。 “你随身带着那石头么。”祭司道。 “没办法,这刀砍了几下就钝了,只能随身带着,没事就磨一磨……”戟颂说着,忽然意识到,“你是洗完了,让我回避是吗?” “那个,不……”祭司本来是想让戟颂出去的,但见戟颂将头一扭,一副回避的样子,祭司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只得起身穿上金簟衣,走出池子。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宫殿,夜风的力道丝毫未减,大风呼号的声音掩盖了祭司被迫离开池水的叹息声,戟颂看着祭司还在淌水的银发,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盖在祭司头上。 这一盖将祭司的脸也蒙上了. 祭司想取下来,却被戟颂阻止。 “盖着吧,我给你看路。”戟颂道。 衣物上带着淡淡的,属于戟颂身上的味道。 祭司原本打算将戟颂衣裳从头上拿下来的手,在空中悬停了一下,徐徐放了下来。 呼呼的风声掩盖了轻轻的叹息,却掩盖不去如鼓的心跳。 “你真该改改不擦头发的毛病。”戟颂在旁边唠叨着。 这家伙,又不是不死之身,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祭司没接戟颂的话茬:“白将军还是好好看路吧。” 戟颂没理会祭司的话,一心沉浸在思绪之中。 大劫,不会指的是这人不擦头发染上风寒病逝的吧? “安全起见,要不我拿刀给你把头发剃了?” “……”祭司不语。 这人……绝对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了。 从远处拿着灯笼的神守看到不远处不死族人蒙着祭司头颅,胁迫祭司向前走的情景,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不禁恐惧地咽了咽口水,退了几步,向夜色更深的地方跑去。 - 长河地的结界有所松动。 岚站在长河地的入口处念动咒语,笼罩着长河地的大雾渐渐散去。 宿辞扛着青黑色的大刀站在岚身后,手放在岚的腰际。 岚的手一颤,反手便扇了宿辞一巴掌! 长河地周遭笼罩的大雾又渐渐弥漫起来,宿辞的脸上浮现了一片红印,等到岚再次举起手来的时候,宿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猛地推在地上。 “你……你敢!”岚看着徐徐逼近的宿辞,急忙手中张开一个阵法。 宿辞手中的大刀一挥,将岚手中的阵法打散。 岚被宿辞压在身下,身上的衣裳被一层一层地撕裂。 “就这一次了……回到长河地以后……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岚面色戒备地对男人说道。 宿辞支起上身,大手捏住岚的下巴,审视了一番说道:“连你给我生了个孩子的事情也不说?” “那种事情,有必要说吗。”岚冷漠地说道,“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应该阻拦你,应该让你和其他的那些人都堕到鬼镇的下一层去死。” 那时,岚和宿辞被困在唤婴客栈之内,其余的人都因为杀生堕到了鬼镇的更深一层。 岚身为巫道神术之人,很清楚若是拿不出一个孩子来会是怎样的下场。但是鬼镇的阴邪之力极强,她连保持整日的清醒都无法做到,更不要说耗费灵力去造一个傀儡。 在鬼镇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去,一转眼已经过了半年,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宿辞整日在客栈中大吃大喝,根本不知道期限的事情。 岚也不敢告诉他,怕他出于对鬼镇的恐惧,会对自己做出什么逾矩之事来。 可即便如此,在某一日早上醒来之后,她赫然发觉自己的身子有些许疼痛,撩开被子一看,发现床褥之上有一片不大不小的血迹。 她脑中轰鸣,但很快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而当她想去找宿辞理论时,却发现楼下的饭堂并没有宿辞的身影,她向楼上走去,却在路过的一扇门前听到了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听着门内的动静。 女人的叫声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 岚被鬼镇的阴邪之气压得有些神志不清,她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忽然面前的房门开了,宿辞从里面走了出来,满是大块肌肉的臂膀裸露在外面,其上满是油津津的汗意。 “你对我做了什么!” 岚近乎绝望地冲着宿辞怒吼道,握紧拳头捶打着宿辞的身体。 宿辞握住她的手臂将她猛地推在地上,朝她脸上啐了一口:“我对你做了什么?你问问你自己有什么事情是你没有告诉我的!” 宿辞贪财好色,但也并不是傻子。 通过这几日询问客栈之中的其他人,已经将此地的事情摸了个一清二楚。 为了能顺利地从此地出去,他绑住了几个女人的丈夫,将他们扔在楼下,然后强迫那些女人与自己同房,以便于她们能够怀上自己的孩子。 宿辞走到岚身侧,一脚踩上了岚的脸,颇具威胁之意地说道:“你最好识相一些,对我客气点,否则在你昏睡的时候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我可不能保证。” “你这个混蛋!”岚意识不清地骂了一句。 宿辞猛地一脚! 岚直接被宿辞踢昏过去。 宿辞抓住岚的脚踝,将她就近拖到了一个房中。 等她再次醒来,身体更为不适,她忍痛下床走出房门。 正在此时,什么东西重重地坠在了地上! 她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发现了血泊之中躺着一具女人的尸首。 女人身上不着寸缕,死不瞑目。 而宿辞就站在台阶上方。 - “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死?” 宿辞死死地掐住岚的脖子,手上猛地用力,在岚快要窒息的时候又缓缓地松开了手。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恶毒的冷笑,道:“让你这么死的话……太优待你了,不如我带你回长河地,在你心慕的大祭司面前狠狠地干一场,让你再也没有见他的颜面?” “你放开我!你个畜牲!”岚哭喊着骂道,宿辞的话触动了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她知道,即便宿辞不那么做,她在大祭司面前出现的一瞬间,所有她经历过的事情都会被大祭司知晓。 她现在已经没有颜面再出现在大祭司面前了…… 不,甚至,她已经没有颜面生活在长河地了。 宿辞猛地扯开岚身上的衣服! 一阵杀气袭来。 正在岚身上施虐的宿辞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他草草了事之后站起身来,向弥漫大雾的四周望去,忽然在大雾之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隔着老远,他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肃杀之气。 岚慌张用破碎的衣服掩盖住自己的身体,看向远处的来者。 那是……白曳? 第24章 最强神守 一道刃压从宿辞身后袭了过来! 宿辞猛地回身,手中那柄青黑色大刀裹挟着凛冽气势,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 一道雄浑磅礴的刃压如汹涌怒潮般汹涌而出 ! 宿辞斩出的刃压恰似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瞬间撕裂了那道从身后悄然袭来的刃压。紧接着,这股强势的刃压毫无停滞,一路劈开周遭浓稠如墨的雾气,朝着隐匿在黑暗中的来者迅猛袭去! 周遭的雾气散去了一些,隐隐显出站在远处的戟颂。 戟颂手持大刀站在原地。 就在雾气散开的那一刻,只听 “咔嚓” 一声脆响,她手中大刀的刀刃竟不堪重负,应声断裂。 半块刀身 “哐当” 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沉闷声响。 戟颂目光平静地看着手中的断刀,郑重地将那半截断刀放在地上,随后起身,赤手空拳朝着宿辞稳步走去。 双手掌心处,两柄赤红色的飞刃凭空生出! 刃身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仿佛被注入了燃烧的火焰,给这阴森的氛围增添了几分炽热与危险的气息。 岚面色紧张地看着他们的对峙,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看去,瞬间瞠目。 是祭司。 金簟衣在这幽暗中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泽,仿若流淌的月光。祭司迈着沉稳且庄重的步伐,一步一步,从大雾之中缓缓走出,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命运的节点上。 他径直走到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岚跟前。 那修长的臂弯中,静静地挂着一件女子的衣裳。 一身狼狈的岚,在看到祭司的瞬间,慌乱羞耻地低下头去,紧紧护住自己的身体。羞愧与悲伤仿若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令她不由自主地低声啜泣起来,那抽泣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凄凉与无助。 祭司微微垂眸,神色沉静如水,波澜不惊。 他静静地凝视着岚,那目光中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洞悉。随后,他缓缓伸出手,将拿来的衣裳递向岚。 岚那被泪水模糊得朦胧不清的视线中,看到了递来的衣裳,整个人微微一怔。 许久,她的手才如同风中颤抖的树叶般,颤抖着缓缓伸出,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件衣物。 而此时,戟颂手中赤头飞刃的手柄温度急剧攀升,仿若被投入了熊熊烈火之中,灼烧着她的双手。 眨眼间,她的手上便腾起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火焰带着炽热的高温,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戟颂眉头紧紧皱起,那紧皱的眉头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赤头飞刃……不想参战? 她只得将赤头飞刃收起,手臂上那显眼的红纹依旧散发着炙热的温度,仿若一条缠绕在手臂上的火蛇。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随后将目光缓缓落到了宿辞手持的刀刃之上。 那刀刃之上泛着青黑色的光泽。 戟颂的眉间泛起褶皱。 那把刀,她好似有些熟悉。 “你这刀好似不太服你啊,是你自己的东西么。”宿辞看着戟颂,言语中颇具嘲讽地说道。 祭司抬眼看向那边的形势。 戟颂带来的武器已经断了,剩下双臂之中的赤头飞刃,因为惧怕对方的刀刃而不肯让戟颂使用。 由此可见,宿辞手中的刀刃也不是一般的武器。 岚将祭司送来的衣物穿在身上,顺着祭司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正与宿辞交战的戟颂,眼中闪过一丝阴绝。 都是为了对付这个不死族人,她才会找来宿辞这个混蛋,还被宿辞那个混蛋得逞…… 宿辞挥刀,向戟颂施出一记刃压! 刃压横扫地面,将周遭的雾气驱散了些许。 戟颂的鬓发微动,看着向自己袭来的刃压没有闪躲,反而朝着那记刃压跑了过去。 岚看着眼前的景象,眼角湿泪未干,唇角却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祭司目光一转,看到了岚的神情。 就在那蕴含着毁天灭地之力的刃压,如同一头狰狞的猛兽,张牙舞爪,即将触及戟颂的身体—— 千钧一发之际,戟颂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脚下猛地发力,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瞬间弹射而起。 在半空中,她身姿轻盈地纵身一翻,恰似翩翩起舞的仙子,却又带着无与伦比的凌厉气势,动作一气呵成,她巧妙地从上方的空中,避开了宿辞那来势汹汹、仿若要将一切都撕裂的刃压。 宿辞见状,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愕。 可还没等他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戟颂已然从空中翩然落下。她的动作精准无比,稳稳地落在了宿辞手中那柄刀刃之上。刀刃在她的重压下,微微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声。 宿辞又惊又怒! 这家伙竟如此嚣张,胆敢落在他的刀上! 戟颂立足未稳,便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只见她身形一闪,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迅速朝着宿辞的头颅飞起一脚! 这一脚带着呼呼风声,力量十足! 宿辞躲避不及,被这一脚重重击中。 他闷哼一声,口吐鲜血,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倒在一旁。 在倒地的瞬间,他不得已松开了手中那柄青黑色的刀刃。 刀刃纵深插入地面,没入半截,刀柄在风中微微晃动, 戟颂放出手中的一柄赤头飞刃,斩去了宿辞的双手,随后将赤头飞刃收回臂中。火焰萦绕着宿辞被齐齐割裂的手腕,蚕食着宿辞的血肉。 “啊!!”宿辞倒在地上不停地惨嗥着,撑起最后的一丝意志,起身扑向戟颂! 戟颂不紧不慢地握住那把插在地上的青黑色的大刀,拔了起来。 远处坐在地上的岚见状,神情一滞。 那、那可是宿辞锻炼了多日才拿起的刀…… 居然,被她一只手就拿起来了!? 怎么可能!? 戟颂将大刀端在手中,凝眸看了许久,抬眼的瞬间闪过一丝寒芒。 她看向扑来的宿辞,冲着他猛地挥出一刀! 刹那间,周遭骤然生起呼啸嚎叫的狂风,仿若千万头猛兽在嘶吼! 一记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刃压轰然炸开! 雾气在气流猛冲之下,如同受惊的飞鸟般向两旁仓皇逃窜,露出了被隐藏在其后的景象。所到之处,周遭浓稠如墨的雾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驱散,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地面上,黑色的尘土裹挟着尚未散尽的雾气,如汹涌的黑色浪潮般汹涌席卷而来! 宿辞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遮天蔽日、宛如世界末日降临的骇人景象。 整个天地间瞬间被卷起的尘土所笼罩,昏沉压抑,令人无法呼吸,风声凄厉且尖锐,直穿耳膜! 宿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惊恐。 他下意识地愕然后退了几步,双腿发软,脚步踉跄。 他得,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还没等他的身体有机会逃离这恐怖的风暴中心,那异常猛烈的刃压便如同一把无坚不摧的死神镰刀,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将他撕裂! 宿辞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刃压撕成无数碎片,消散在这狂风与刃压交织的混乱之中。 岚目睹了这一切,她的双眼瞪得滚圆,眼中满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这太过震撼的场景夺去了声音,只能呆立在原地,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见证着这场惊心动魄的灾难。 原本这不死之身就战力惊人…… 如若再给她这样一把刀刃的话,无异于如虎添翼。 第25章 夜吻难眠 刃压呼啸而过,一瞬间便将地上隆起的地方移平,宿辞被撕成碎片的尸体不知所踪。 戟颂看着手中的刀刃,缓缓地抚上冰冷的刀身,若有所思地低声道。 “师父,你回来了……” - 岚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上,此时神守已经将盆中的热水放好。 岚坐在浴盆之中洗浴,这一澡洗得异常漫长。 她想将自己身上所有被玷污的地方全都清洗干净,但是这将近两年的痛苦记忆依旧存活在她的脑中,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岚坐在浴盆中啜泣,眼泪不断地落在水中,水面朦朦胧胧地映照出了她的脸。 哭泣之余,她的目光移到一旁放置的衣裳之上,心中泛起了一丝宽慰。她知道祭司原本不用到长河地入口的,但是他去了。 他送去的这件衣物不仅是为了给她遮羞,还有代整个长河地向她表示对她的接纳。 她心中感激万分,同时对祭司的思慕之情更加强烈。 虽然她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但是她依旧是可以见他的,倾尽全力去维护他身为大祭司的圣洁和威严,便是她表达爱意最好的方式。 - “出去吃串吗?” 戟颂抱着大刀,盘着腿坐在一旁问道。 这几日她削了神宫里一棵树的枝干,做了一个刀鞘,做工虽不是特别精细,但是作为一个刀鞘来说的话已经足够了。 床边的雕花架子上,一袭金簟衣静静垂挂,那细腻的纹理与璀璨的光泽,在朦胧的光线中散发着月光般温润的光泽。屋内静谧无声,唯有轻柔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微微荡漾。 发觉对方没有动静。 戟颂将手中的一截细枝扔他脑袋上 祭司身着宽松的寝衣躺在床上,被砸了一下之后拿起细枝,缓缓坐起身来。 随着他的动作,上半身的被子如流水般悄然滑落,露出一片如冰肌玉骨般莹彻的脊背。 那肌肤恍若细腻的白瓷,泛着柔和的光泽,在微光的轻抚下,更显清冷与矜贵。如瀑的银发肆意散落,顺着他的肩头蜿蜒至腰间,丝丝缕缕,仿佛流淌的银色月光。 虽是个日日舞文弄墨,做法施法的祭司,但身体却不似那般瘦弱。平日里被宽大的袍子遮着看不出来,但现在,那精壮紧实的躯体轮廓一览无余。 他抬手,用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动作间带着几分晨起时的倦意。随后,他目光淡淡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戟颂,那眼神仿若一汪平静无波的幽潭,此时弥漫着淡淡的怨气。 “不去。” “那,行吧。”戟颂平静地应了一声,抱着大刀安静地坐着。 祭司重新躺下之后却没了睡意,抬手,床头的金簟衣由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送到了床上。戟颂看他是要穿衣裳的意思,想起了回避,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着外面。 在祭司的居所外面,戟颂看到了那位名为岚的先知。 这几日她总在祭司的居所附近徘徊,不知道想干些什么。 戟颂正疑惑地看着岚,忽然与岚视线相接—— 岚看到戟颂之后,眸中闪过了一丝错愕。 祭司不知何时已经将金簟衣穿好了,走到戟颂旁边,伸手将窗户关上。 窗子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响声,阻断了戟颂放在与那女子交汇的视线。 戟颂收回视线,看向了祭司。 祭司整了整衣襟,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寝卧。戟颂面无表情地看着祭司的背影,跟随祭司来到了书房。 书房还是与平日一样整洁,祭司坐在桌前,拿起笔架上的一支毛笔,轻蘸墨汁。戟颂跟着他走到旁边,见到他面前的纸张之上写了些密密麻麻的字,戟颂拿起桌上的那张纸看了看。 “这上面写的什么?”戟颂问道。 祭司抬头,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看向戟颂:“不识字?” “嗯。”戟颂应了一声,“之前也学过几个,忘了。” 之前寄信的时候,全靠借别人代笔。 祭司拿着手中方才蘸上墨汁的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两个字,移到戟颂面前,让她看。 戟颂拿起细细端详了许久,问道:“什么字。” “你的名字。”祭司简而言之。 戟颂不假思索地说道:“白曳二字,原来如此难写么。” “这二字是戟颂。”祭司看着戟颂说道。 戟颂神思恍惚,略有呆怔的目光缓缓转移到祭司脸上,神情好似是在说—— 真的假的? 祭司一瞬不瞬地看着戟颂—— 我有必要骗你吗? 戟颂在看到祭司的目光之后,片刻后转移到一边。 她沉默许久,将手上的那张纸轻飘飘地放回到桌子上,无言走到了一张椅子旁坐下。 “如果你真的通晓世事的话,那你应该知道,戟颂已经死了。”戟颂眼中幽静,暗自握住微微颤抖的双手之后,向后靠着椅背,语气平静地徐徐说道。 戟颂在鬼阵布下的幻境之中,亲手掐死了年幼的自己。 她从未感觉到后悔,事实上,她希望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希望自己真的能够回到过去,找到过去那个还对未来抱有幻想的自己,杀了她——既是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结束后来一系列的折磨和身不由己的处境。 祭司凝视着戟颂良久,忽地起身向外面走去。 “干嘛去?”戟颂问。 “你不是说吃串么,不吃了?” 戟颂急忙起身跟上,感慨这家伙对人好,却不懂得说句好话。 “这个时候,大祭司要是能客气一点,会更让人高兴。” “我为什么要让你高兴?” “……” 浑身上下,这张嘴真是梆硬。 祭司听到身后没了声音,心头泛起一丝异样,回头看去,看到戟颂正盯着他。 “大祭司,你以后最好别和别人亲嘴。” 祭司听闻,眼中泛起一层波澜。 “怎么?” “你这张嘴太硬,容易硌到别人。” “……”祭司停下了脚步,眼中流露出了罕见的敌意,“怎的,上次硌到你了?” 戟颂感觉到了某人眼中寒光乍现,但她尚不明白祭司说这话的原因。 “什么?” 祭司看着对方一脸不知所云的表情。 “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祭司感觉有些呼吸不畅,当即回身,打算打道回府:“算了,不去了。” “诶?别啊!” 戟颂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地伸出双臂,如藤蔓般一把搂住对方的腰。 她的双手紧扣,仿佛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会钻回自己的巢穴。 她使出浑身力气,将他往外面拖去,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行了行了,当我没说,走吧……”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哀求,像是在极力挽回自己出去解馋的机会。 天天和这无欲无求的祭司在一起,像坐牢一样。 好不容易有个出去吃东西的机会。 祭司脸上写满了不情愿,眉头微微皱起,形成一个浅浅的 “川” 字。他的双脚在地面上拖沓着,试图减缓被拖行的速度。尽管如此,他还是身不由己地被戟颂拽着前行。 他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戟颂紧搂着他的手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许。 那个轻如羽毛却又重若千钧的吻,宛如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自那之后,无数个夜晚,他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每一次闭上眼,那温热的触感便会涌上心头,令他沉浸在回忆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然而…… 她却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神色如常,对那个吻全然没有一丝印象。 这让他心中既感到失落,又有些许不甘,仿佛那一切只是一场独角戏。 ……好气。 - 岚在外面站着,看到祭司被戟颂拖了出去。 第26章 浅笑旧颜 长河地的街道上,并没有古崟那么繁华。 悠长街道熙熙攘攘,人群往来如织。 街边店铺灯火通明,暖黄灯光肆意流淌,将周遭一切都染上温馨色彩。空气中各种美食香气交织弥漫,其中烤串那浓郁醇厚的香味格外诱人,撩拨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 祭司与戟颂并肩走在这热闹非凡的街道上,寻了个位置坐下,叫了几串烤肉。 摊位上摆满琳琅满目的串串,在熊熊炭火的烘烤下,串串滋滋冒油,香气四溢飘散,瞬间点燃了周围食客的热情。戟颂目不转睛地瞧着远处的肉串,眼中闪烁着光泽。 她已经好几日没吃肉了,馋得紧。 “我之前听到就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长河地还有卖肉串的地方。”戟颂咽了咽口水,对祭司说道。 祭司想着戟颂大约是对长河地有什么误解:“这里不是寺庙。” “是,寺庙哪有繁衍祭典的。” 戟颂说出这话,祭司一点都不奇怪,只是有一点点在意的地方…… “那日的事,你一点都记不清了吗?” “当然记得。”戟颂眼中含着深深的怨念,盯着祭司,“我已经记住那个日子了,以后别想诓我去。” 老板娘喜笑颜开地上了满满一盘,放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戟颂早就迫不及待了,但为了显得有风度一点,还是先问了一下祭司的意见。 “请?” “我不饿。”祭司淡淡说道。 戟颂也没有和他拉扯的意思,听闻便毫无顾忌地吃起来 。 很快,面前的竹签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祭司安静地坐在她对面,身姿笔挺而优雅。他的目光始终未曾从戟颂身上移开,眼神里的温柔如同一汪深邃的湖水,看似平静,却在深处翻涌着无尽的暗流。 “怎么不吃?”戟颂感觉自己都快吃完了,祭司还没有要吃的意思,还是不禁问了一句,“……天命不让你吃?怕破戒?” “我不是和尚。”祭司脸上没什么表情,出声解释道。 戟颂本来就是逗他的,听闻后得逞地笑了。 这家伙有时候毒舌……但有时候又古板得要命。 “你不吃,那我便吃光了。” “你随意。” 戟颂在对面大快朵颐。 他看着戟颂的样子,内心翻涌起不知名的情愫,不自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不过啊,我想……”戟颂本来打算和他说说上次戟晟的事情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抬眼,却触及到了一道异常温柔的视线。 那张绝美的面孔在对面,即便是极浅的微笑,也足以让人心神荡漾。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 曾经有个人,也曾这样坐在她对面,夹起他碗里为数不多的肉,趁她说话时不注意悄然放到她嘴里,得寸进尺地靠近,用他满心满眼的爱溺堵住她的话。 ——别小看我,等白某日后给你当个将军看看…… 戟颂注视祭司良久。 祭司被她凝视,脸上的神情闪过一丝僵硬,敛去笑容说道:“咬到舌头了?” “嗯?”戟颂倏地回神,为了掩饰刚才的失神,匆匆回应道,“哦,是有点。” 祭司看到戟颂有意回避自己的目光,眼中覆上了一层淡薄的云翳。 他注视着戟颂许久,说道:“乌鄫回来了,你去么。” “我出去就看不见了。”戟颂道。 祭司听出了戟颂的话外之音:“你是在让我跟你出去吗?” “可以吗?” “不可以。” - 乌鄫到了长河地的入口,入口被打开。 戟颂和一个负责给戟颂引路的神守在此等候。 “白曳!” 乌鄫虽是一把年纪了,但还是像个孩子一样跑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抱住了戟颂。 一路饱经奔波劳苦,乌鄫满身疲惫地挂在戟颂身上。 戟颂抱住了瘫在自己身上的乌鄫,她看不到乌鄫的样子,但不难想象乌鄫现在是怎样一副疲惫而可爱的神情。戟颂拍了拍她的后背,脸上是欣然的笑意。 两人随后来到长河地民间的一条街巷之上。 长河地虽是虽然常年与外界阻隔之地,但其民间的街道与外界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道路两边摊贩云集,摆放的物事琳琅满目,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乌鄫长途跋涉回来,戟颂想先带着她吃点东西,再回到神宫内的居所好好休息。而那祭司虽嘴上说着不可以送她出去,但当戟颂要出来接乌鄫的时候,祭司还是借出去散心为由,将戟颂送到了长河地的入口。 戟颂知道这祭司是刀子嘴豆腐心——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是的。 不过就在祭司和戟颂一同等着的时候,被在身后跟踪蓄谋已久的岚半道截走了。 说是主祭圣母几日后要回来,要祭司回去主持一些事情。 戟颂不知道那久居深闺的大祭司平日里什么闲事也不管,主祭圣母回来能主持些什么事情。 不过好在祭司还给戟颂留了个神守。 乌鄫在街上看到了一家饭馆,拉着戟颂走了进去。 这家饭馆的茶饭不错,馆主是当地的袁家老爷 是方圆几十里一个赫赫有名的财主。 袁家老爷是个品质高洁、德高望重的人,深受地方居民爱戴。 他的夫人在多年前病逝,自那以后,袁家老爷没有再娶妾,似乎是对死去的夫人心存愧疚,因而作为父亲,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自己的女儿,袁百新,准确地来说,袁百新是袁家老爷十多年前收养的养女。 那个养女在十岁左右便丧失了行走的能力,一直是袁家老爷在亲自照顾。 乌鄫吃得大快朵颐。 戟颂刚吃了不少,不是特别饿,但还是少吃了几口。 等到两人吃完结账的时候,戟颂一摸身上,发现身上的钱袋不见了。 伙计也是见识过各路人士的老江湖了,见戟颂的举动便知道是拿不出钱来,没有和戟颂过多的交流,两人便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后厨,以劳力代偿。 不过洗盘子刷碗这些事情,戟颂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办法去做。 所以伙计去找管事儿的商量,去给戟颂找了一份能做的活计。 戟颂跟着伙计走着,到了一处,伙计回身对戟颂说道:“就是这儿了。” “我要干什么?”戟颂问伙计。 “你个瞎子还能做什么,就在此处待着,一会儿有活,做就得了。”伙计说完就离开了。戟颂的脚摩擦着地面,发觉这里的地面不同于刚才的那般粗糙,从刚才室内的回声来看,似乎比较空旷。 像是一个大殿。 第27章 深府阴阵 乌鄫洗完碗刷完盘子,一身疲惫地站起身来。 “白曳……”乌鄫回身看去,却发现戟颂不见了。 她焦急地四处寻找,正好看到那个带她们去干活的伙计从旁边经过。 乌鄫一把拽住他,暗自用匕首指向伙计的腰际:“刚才那人被你带哪里去了?” “我……我不知道……”伙计面色僵硬地说道。 “我看你不是不知道,是活腻了。”乌鄫咬牙切齿地说道。 伙计的腰际传出一阵轻微的刺痛,匕首的刀尖没入了他的皮肉,伙计疼得倒吸冷气,连忙说道:“疼疼疼……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在何处?” 伙计面泛难色,道:“就算你知道了,也未必能将人带出来。” - 空旷的四周回荡着戟颂敲击地面的声音。 戟颂无所事事地坐在原地,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不知道外面是不是天黑了,在这里也没有任何人的脚步声来回走动,不像是要给她安排干活的样子。 戟颂觉得势头不对,正打算起身走人,忽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接着,将什么东西放到了她面前的地面上。 “这是何物?”戟颂问道,“你们要我待在这里做什么?” “您在此处坐着便可。”来者是个女人,声音细润地说道。 女子出去之后,戟颂又在此处坐了许久,她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饭菜味,似乎是面前的东西上面散发出来的。但是出于戒备,戟颂没有动面前的饭菜。 时间渐渐过去,戟颂躺在地上渐渐睡去。 梦中,见到一条棒子向自己砸了过来,戟颂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视线恢复了。 现在戟颂所处的地方正对着一扇窗户,窗户上悬挂着一个人的上半身,在窗户上方的两个角处,分别钉着一只手。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照亮了戟颂的视线。 那是一个男人。 男人被齐齐斩断的上身还在向下滴着血,逐渐地,在下方汇集了一个血泊。 戟颂想下床,但是发觉自己的双腿无法动弹。 猛地,戟颂察觉了一个事实—— 她不应该在床上的。 戟颂扭头向四周看去,在墙上挂着的一面铜镜上,她看到了床上的美人。 这,不是她。 戟颂眼中泛起疑惑。 说不定又是巫道神术之人设下的咒术,此地不宜久留。 戟颂拖着瘫痪的双腿滚下床去,在地上匍匐爬行,打开房间的大门爬了出去。 此时房门之外是一段狭长的走廊。 没有一个人影,一片昏暗。 戟颂下半段被麻痹的身体与地面摩擦着,向前缓缓爬去,听到了外面士兵操练的声音。 然而在饭馆之内,这种声音分明是不可能听到的。 戟颂停下,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了一番。 自己现在漫无目的地来回爬动也没有什么用,如果这真的是阵法的话,光是来回爬动是出不去的…… 两只脚忽然出现在戟颂面前,穿着一双鞋子,上面带着水凤样式的刺绣。 戟颂抬头看去,是一个端着水盆的女子,她一脚踩了过来,戟颂来不及躲闪,下意识地抱住了头,却没想到那只脚直接穿过了戟颂的身体。 女子不停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徘徊,像个没有知觉的傀儡一般。 戟颂一直趴在地上盯着她,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女子在一扇徐徐打开的门前站定,走进去没多久,传出了水盆掉在地上的声音。 戟颂迅速地爬到了那扇打开的门前,忽觉自己的下半段身体正在恢复知觉。她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等到能够站起身来之后,扶着门框探头探脑地走进房间,发现那个女人早已不知去向。 戟颂朝着屋内步步深入,行至不远处,目光骤然被一间昏暗房间所吸引。 只见那幽暗中,两个人影在窗前相互交织、扭缠,难解难分 。 房间里,喘息与颤吟此起彼伏,声声入耳。 原本就布满裂纹的窗户,在激烈的碰撞之下,不堪重负。 玻璃碎屑仿若脆弱的雪花,一片片簌簌地向外飘落 。 戟颂瞠目看着里面的场景—— 忽然觉得身上一凉。 - 再次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方才……是幻境? 戟颂在地上躺着,徐徐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全是水。 一条毛巾扔到了戟颂身上,戟颂抓住那条毛巾,简单地擦了擦自己被水泼湿的衣裳。 来者坐到戟颂面前,问道:“休息得还好吗?” 听来者的声音,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您看呢?”戟颂颇带讽刺地说道,一双混黑的眼睛缓缓张开的瞬间,杀机毕露。 “你和前面来的那些人很不一样。”来者说道。 戟颂警惕眯眼:“您是袁家老爷吗?” 戟颂在长河地也有些年头了,一些德高望重之人的名讳,她还是听说过的。 “阁下觉得呢?” 戟颂身形如电,一步欺身向前,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探出,精准无误地挈住袁家老爷的脖颈! 五指收紧,好似一把钢钳死死锁住猎物。 袁家老爷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喉咙处一紧,呼吸瞬间被截断,紧接着便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袭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发现全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被抽干,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哼声。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戟颂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微微侧脸,只觉一道凌厉的刀风向她袭来! 戟颂反应极快,腰肢如灵蛇般一扭,以毫厘之差侧身躲过这致命一击!紧接着手臂顺势一挥,犹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将来袭的刀势稳稳挡住! 袁家老爷一愣。 ……不是说这人是瞎子吗? 偷袭戟颂的下人脸上也是一愣。 就在此时,戟颂左腿高抬,借着转腰送胯之力,如同一发炮弹般踹向袁家老爷身旁的下人! 只听 “砰” 的一声闷响,那下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击飞出去,重重地摔在数米开外,半天爬不起来。 戟颂虽目不能视,但依旧不是一般人能匹敌的。 袁家老爷情急之下喊了一声。 “百新!——你这个蠢货!” 听到袁家老爷的话,戟颂脸上浮起一阵疑惑。 貌似,不是对她说的? “你们以为我是什么人!岂容你们这些杂碎蹂躏!”戟颂抽刀直指袁家老爷的喉结,声音犹如滚滚雷霆,在周遭空间中激荡回响,令人闻之胆寒。 戟颂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势,仿佛一尊从地狱而来的魔神,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让人颤抖的压迫感。 袁家老爷见状双腿止不住地打颤,膝盖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滚落,划过扭曲变形的脸颊,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半晌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求饶的字眼:“饶、饶命啊!” “不想死的话,赶紧放老子出去。” 在戟颂威吓之下,袁家老爷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恐惧,一股脑地道出了实情。 “其实、其实是因为……” 他的养女袁百新近些年来得了一种怪病,先是双腿不能动弹,瘫痪在床许多年,袁家老爷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袁百新,凡事躬身力行,唯恐袁百新受了委屈,说是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 袁家老爷遍访天下名医,也到神宫之内祈愿多次,但是袁百新的病依旧不见好转,万分迷茫之下,袁家老爷只能是去寻求有用的术式以解此时的困境。 他去神宫请了一位司祭前来。 司祭言道,袁百新的魂魄已经不在此处了,于是在此处布下了阵法。 只有把妙龄之子放到这里做引,才能够换回她的魂。 但这个效果只能持续一段时间。 因此,袁家老爷不停地请年轻的少女少男来此,只是为了还他亲爱的女儿几分清醒的时日。 戟颂松开袁家老爷,手被身侧蜡烛的火焰烫了一下。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现在这个房间,应该整个都是一个法阵。 就如同她被黑袍女人暗算的那日,这样一步一步走好已经布好的陷阱。 这种感觉令戟颂感觉十分不快。 如若真的需要她帮忙的话,这袁家老爷大可直接跟她说。戟颂虽然名声不好,但没狠心到将一个担忧女儿安危的父亲置之不顾……不过也可以理解,袁家老爷将此事这样藏着掖着,无非是怕戟颂一刀斩了他。 戟颂虽按捺不动,但仍心存戒备。 “不会让您丢掉性命的,只是耽误您几日而已。”袁家老爷说道,“三日、三日之后便会放你回去。” 戟颂冷哼一声:“三日?” 她之前吃过神术巫道之人的亏,怎么可能乖乖配合。 谁知道他们这些卑鄙小人又会做出什么事情。 戟颂手上腾起火焰。 “你最好快些放我出去,如果不想此地化为灰烬的话。” 袁家老爷见状面有惧色,连声答应:“那、那我现在便去找人来将您送回去。” “滚去找人。”戟颂冷冷说道。 袁家老爷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戟颂静下心来思考发生的事情。 ——百新! ——你这个蠢货! 方才袁家老爷情急之下喊的话,前半句带有浓重的忧虑,后半句是训斥,语气截然不同,像是对两个人说的话。 但是攻击戟颂的随从只有一个。 或许……那个百新,就在这个房间里。 等到确定屋中没有其他人了之后,戟颂摸索着走动,果然摸到了一张床。 距离靠近之后,戟颂听到一阵细微的气息声,从床上不断传来。 戟颂顺着床边小心翼翼地摸过去,摸到了一只温凉的手。 袁百新一直在这张床上,陷入沉睡的她无声无息,戟颂才没有发现她。 戟颂的手在床上探着,在袁百新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本书。 书的封面和页都已经十分老旧了,没什么新奇之处。 但令戟颂感到新奇的是,她看不见,却十分清楚书中的内容。 那是一个故事。 一个人本想考取功名,但却阴差阳错地被抓去充军,志向在残酷的现实当中逐渐消毁,最终那个人绝望地死在战场上。 戟颂疑惑地皱起眉头。 - 在戟颂看不到的周遭—— 一张巨大而诡谲的法阵几乎毫无间隙地铺满了整个地面。 法阵上那些扭曲的纹路,仿若有生命一般,在昏暗的光线中缓缓蠕动。 法阵周边,一具具尸体以奇异的姿势排布着,皆是一脸狰狞的死相。 房间的正中央,两张床面对面摆放着,好似两个通往地狱的入口。 一张床上,袁百新静静地躺着,宛如一尊被诅咒的雕像,面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微弱的呼吸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而另一张床,却犹如人间炼狱的缩影。 上面鲜血淋漓,浓稠的暗红色血液缓缓流淌着,顺着床沿滴落在地面的法阵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 “滴答” 声。血泊中,隐约可见一些残肢肉渣,碎骨参差不齐地裸露在外,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戮 。 而这张床,原本是留给戟颂的。 第28章 袁家轶事 “为什么这个女人还活着!为什么袁百新还没有醒来!” 袁家老爷怒斥面前的司祭。 “可能,这个女人并不适合。”一位司祭道,“我刚才看见了,她虽然是个瞎子,但身手了得。关键是她身上的戾气太重,可能不能轻易……” “那要怎么办!那个贱人在我身上下了毒,三日之内我就会毒发身亡。”袁家老爷道。 “那就……老爷要放了她吗?”司祭道。 “放了她?她要是出去胡言乱语,那我的名声不就功亏一篑了吗!”袁家老爷怒道,“我现在已经不想着续命的事了,你得先想个办法给我把这个女人杀了!” “是。” - 戟颂拿着那本古书,闭着眼睛思索着。 一睁眼。 又是那个昏暗的房间。 戟颂踏入这弥漫着腐臭气息的诡异房间,目光扫向床铺方向。 只见有二人正于床上肆意纠缠。 就在两人渐入兴浓、忘乎所以之际,那男子不经意间抬眸,目光穿透那浓稠如墨的黑暗,竟与对面的戟颂不期而遇。 刹那间,男子的双眼陡然瞪大,眸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好似撞见了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鬼。原本潮红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浑身的血液仿若都在这一刻凝固。 “你是谁?”男人警惕地盯着戟颂。 戟颂疑惑蹙眉。 只消一瞬,男人便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戟颂面前! 男人猛地挥出一拳,直朝戟颂的眼睛而去—— 戟颂浸透了月光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抬手,稳稳地接住了男人这一拳。 男人一怔。 “在下不是来此伤害二位的,只是无意间误入了此地而已,还望二位见谅。” 戟颂无意与他打斗,便将男人的手放开。 从速度和力量上看,此人虽与戟颂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戟颂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这个男人也是个练家子。 大约……当过兵。 难道他就是书中那个故事里的人? 许宁眼中满是戒备地盯着戟颂,正打算继续动手的时候—— “许宁,过来吧。”床上的女子轻声唤道。 许宁的神色柔和下来,向床上的女子走了过去。 女子将一件衣衫披在许宁身上,对戟颂说道:“近几日此处来客颇多,皆是要令百新归世之人,所以许宁方才才会犯下唐突之举,望阁下见谅。” “姑娘是袁百新么?”戟颂问道。 “正是。” 戟颂看着袁百新,面上有一丝疑惑:“那姑娘为何不愿回到现世中去呢,若是放不下书中的这位男子的话,可以理解,但姑娘的父亲还在外面日日牵挂着姑娘的安危,不如先回去报声平安,再进入书中与他相会。” “你也是来找百新回去的么!” 许宁一时怒火窜上脑门,还想说什么。 袁百新的手指却覆在许宁的双唇上,徐徐应答戟颂:“若是如阁下所言,百新一出去,便再也无法回来了……而父亲,担心的并非是百新的安危,而是他自己。” 戟颂闻言,眉间泛起浅浅的褶皱:“为何?” - 乌鄫寻到袁家老爷的府邸,翻墙进入了院中。 双脚落地的刹那,周遭向乌鄫围过来数个家丁,乌鄫对其迎头痛击,但他们非但没有倒下,反而更加纠缠不清。 乌鄫用刀斩去了那几个人的头颅。 一个身影出现在远处,身上一袭白衣,腰间束着一根金色的腰带。 乌鄫认出了他的装束,好似是神宫之内的神守,但又有些不同。 在那人身后,又陆陆续续走出了十个左右相同装扮的人,多个阵法在一片夜色之中浮现,乌鄫心道不妙,这么多阵法,恐怕靠她一己之力还不足以抵挡。 乌鄫很清楚,一旦她也被抓,便无法将戟颂被抓的事情带回去让大祭司知晓了。 乌鄫从怀中拿出一枚雾障丸,朝着远处的数个人影扔了过去。 霎时一阵白色的烟气弥漫了视线。 乌鄫翻墙而逃。 一个区区的财主,又不是神宫…… 家中怎会有这么多司祭!? - 袁府上的夫人死了后,袁府老爷便没有再娶妻。 但并不是因为外界所传的深情。 而是因为,他们的养女长大了。 袁府上下都只晓得一件事情,夫人并没有生育能力,但因为夫人生得美貌无比,仅凭床上的本事便将老爷牢牢地拴在了床上,因此老爷也没有再纳妾娶妻生子的意思,甚至为了夫人可以不要孩子。 可袁家老爷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可如何是好? 最终,在一个人的引荐之下,老爷收养了一个女孩。 随着女孩一日一日长大。 夫人的身体,也一日比一日虚弱。 袁百新身为岭匿族的后裔,年仅九岁,便有着勾魂摄魄的美貌。 被病魔缠身的夫人并没有坚持多久,便病发去世了,因在长河地再也找不到能与夫人的美貌相媲美的女子,所以自夫人染重病死后,老爷便因思念酗酒。 起初,老爷的确是个好父亲。 袁百新也沉浸在丧母的哀痛之中,又心忧父亲的身体,便时常去与他交谈,做些好吃的给他送去,以此宽慰父亲,希望他能宽解些许。 然而她年龄尚小,并没有察觉到。 养父看着自己的目光,逐渐发生了改变。 一日酒意极浓时,袁家老爷将袁百新困入房中。 而当时袁百新不足十岁。 在袁百新的十岁生辰宴上,袁百新并不开心,因为她很清楚生辰宴过后即将会发生的事情。生辰宴结束,袁家老爷带着袁百新回到房中,解下了她的衣带,将她稚嫩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之中。 又是一场折磨。 袁府上下都知道袁百新的遭遇,但都缄默无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袁百新含泪被带入房中又遍体鳞伤地走出房门的样子,打动了一个方才进入袁府的家仆。 当时袁百新年芳二八,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袁百新在忠心的家仆护送下出逃,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走出袁府,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而害怕,而她孱弱的身体经受不了如此长时间的奔波,便筋疲力尽地摔倒在地上。 “你逃吧……不要管我……”袁百新看着身后逐渐赶来抓她的人,满脸是泪地说道,“谢谢你,我可以被抓回去,但你不能,你被他们抓回去的话……会死的。” “别说了小姐!快走!”家仆搀扶起袁百新向前跑去,然而袁百新身上根本没有了力气,她甩开家仆的手,哭喊道:“别管我了!” 家仆万分不舍地看了看她,转身跑入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袁百新被抓了回去。 老爷为了防止她再次逃跑,将她的腿打断。 而协助她出逃的家仆最终也没能逃过一劫,被抓回来之后活活斩去了下半身。 家仆奄奄一息的尸体只剩下了血淋淋的上半身,被钉在她正对着床的墙壁上,用绳索绑紧。 以此警示袁百新,不要做类似的事情。 别想逃。 袁白新看着逐渐死去的家仆。 她拖着半瘫的身体,连将他从墙壁上取下来都做不到。 日日面对着逐渐腐烂的尸体,袁百新逐渐丧失了继续存活下去的意志,房中逐渐充满了腥臭的味道。而那个禽兽不如的老男人却无视那具丑陋的尸体,依旧强行与她夜夜同眠。 无人可靠的恐惧,令袁百新只能就范。 从这时开始,一直到二十三岁,来自名为养父实为床伴的骚扰,持续不断,而她再无抵抗的能力,只能日日以泪洗面。她时常赤身躺在床上,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一次完事,下人进来给她洗漱,看到袁百新身上的伤口神色微微一动。 并不是所有人对于袁百新可悲的遭遇都熟视无睹。 这个下人给她洗漱完,把一本书给了她。 书中是一些事迹和诗句,寄托着一个人至死也没有实现的志向和抱负,以及如同她自己这无法选择的,可悲的命运。 她从书中找到了一些慰藉,但却不知道是寄宿着灵魂的古书。 正当她看得入迷时,老爷外出回来,又十分自然地去她房中。 这一次异常粗鲁,她伏在床上哭泣不止。 老爷的兴致被她破坏,抽了她两巴掌之后不满地离去。 她绝望地躺在床上哭泣,泪水浸湿了书页。不知道哭泣了多久,她慢慢失去了意识。 等醒来后,她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在这里,她的双腿恢复了正常。 她久违地走出房门。 看到了许宁。 两人相识,相恋,到彼此结合……她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疼爱和幸福。 但是她是一个身子被养父践踏过无数遍的女人,这件事情一直是她心头的结。 终于在一次缠绵过后,袁百新将自己所遭遇的事情告知了许宁。 令她感动的是,许宁并不介意她之前遭遇过什么事。 而她的生活却并没有得到彻底的救赎,她的养父经常会对她昏睡的躯壳百般凌虐,她时常会感到疼痛。有时在许宁的怀中睡着,一睁眼,却又回到了现世当中的场景。 她惊恐地看着血色的法阵以及法阵之上的尸体,几近熄灭的蜡烛,以及养父那张贪婪至极的脸。 她从他的口中得知,他患上了绝症,已时日无多。此番唤她前来,是为了将她的性命据为己有。因为袁家老爷从一个颇有名望的司祭那里听说了,岭匿族人身上的秘密。 “秘密?”戟颂眉间泛起褶皱。 第29章 万咒禁忌 袁百新这犹如坠入地狱般的凄惨遭遇,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戟颂的心上。 戟颂只觉一股难以承受的沉痛之感,从心底深处翻涌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她知道不死族人是不老不死,长河族人是不老,那岭匿族人…… ……是不死吗? “阁下是第一个没有拿刀来逼百新回去的人……对此,百新深表感激。”袁百新黯然神伤,凝视着戟颂的手,缓缓说道,“只是……阁下能否告知百新,您是什么人呢?” “我……”戟颂沉默片刻,缓缓张口。 一阵脚步声逐渐接近。 戟颂听闻,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她很清楚这徐徐逼近的脚步声是何人逼近。 戟颂略去了袁百新的问话,望着门外脚步声逐渐靠近的方向:“姑娘的遭遇,在下知晓了。” 一会儿……怕是会有不速之客。 袁百新注视着戟颂,凝视着戟颂手上的永生线。 “阁下,是不死族人吗?” 戟颂微微一怔,随后看向袁百新。 身为不死族人,不老不死,即便受伤也能迅速愈合的身体,为她带来了诸多苦难,但也为她解决了诸多问题。 可,岭匿族人呢? 他们的生命同样不会终结,却会衰老。 这样老而不死的痛苦,是戟颂无法想象的。 突然,“砰” 的一声巨响,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撞开! 一群不速之客裹挟着一阵冷风,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百新小姐,我劝你乖乖和我们离开此处。”为首的人说道。 袁百新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上,瞬间添了一丝惊慌,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无助。 许宁见状,不假思索地迅速将袁百新紧紧护在身后。他误以为这些人是戟颂带来的,顿时怒目圆睁,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狠狠地瞪着戟颂,怒吼道:“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走。” 她对着床上的两人轻声说道,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戟颂神色平静,白净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清冷,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语毕,戟颂身形一闪,右手如闪电般伸向腰间,握住了那柄泛着冷光的大刀。 随着一声清脆的 “锵” 鸣,玉袖轻挥,青黑色的大刀瞬间出鞘。刀身之上,隐隐传来一阵低沉的悲鸣,仿若冤魂的哭诉,周围的空气也仿佛被这股寒气冻结,让人不寒而栗。 戟颂双手缓缓握住刀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面前的敌人。 突然,她身躯一震,猛地发力,手中的大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万钧之力,朝着面前的人群连同那诡异的阵法狠狠地斩去! 一时间,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只听一阵凄厉的惨叫,面前的人瞬间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撕成碎片。 与此同时,围绕古书席地而坐的司祭们,像是受到了一股强大力量的冲击,魂魄竟从古书中被硬生生地打了出来! 为首的司祭捂着心口,唇角渗血。 “那里面的……是什么人?” - 书内。 将那些人驱赶走之后,袁百新和许宁十分惊愕地看着戟颂。 戟颂将大刀收入刀鞘。 “抱歉扰了二位的清净,在下这就离……” 戟颂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胸前一片温热。 戟颂低头看去,发现一片血色洇了出来。 戟颂瞬间身体僵直,在二人惊异而担忧的视线之中,向身后的地面倒去。 - 戟颂在古书之外的躯壳睁开眼睛。 不死之身是不能够参与施加咒术之中的,因此血淌在法阵上的一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燃烧灵魂的火焰将戟颂眼中的黑暗点亮,戟颂的视线暂时恢复。 放置在众司祭中央的古书边缘也因此起了火,戟颂身体被咒术束缚,无法动弹,瞠目看着被点燃的古书。 在火焰之间,袁百新抱着许宁崩溃大哭的影子隐约可见。 不……不能这样下去! 戟颂想站起身来,但是身体好似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可恶!怎么回事!? 她这是……中了术式!? 渐渐地,袁百新停止了哭泣。 她寄宿在古书里的魂魄,回到了残破不堪的躯壳当中。 在床上昏睡许久的袁百新睁开眼睛,拖着被打断的双腿从床上掉下,摔在地上,朝着燃起大火的法阵爬去。 袁家老爷伫立在法阵外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袁百新,那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与温情,仿佛眼前的袁百新不过是圈中待宰的牲畜,任人摆弄、毫无价值。 须臾,袁家老爷迈出步子,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且缓慢,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傲慢与不屑。 转瞬之间,他已来到袁百新身前,毫无征兆地抬起脚,猛地一脚将袁百新狠狠踩在地上! 袁百新本就虚弱不堪,哪经得住这般重击,瞬间扑倒在地,扬起一片灰尘。 袁家老爷满是褶皱的脸上,缓缓泛起一抹令人作呕的冷笑,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恶意与得意。 他微微低下头,用只有袁百新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你,不过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我已经告诉过你……你逃不了。”说完,那笑声愈发张狂,在这阴森的空间里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袁百新看着那即将被烧成灰烬的书籍,眼中满是绝望。 “不……不要……” 戟颂瞠目,身体颤抖着,却没有办法动弹分毫。 “混蛋!放开她!”戟颂艰难开口。 袁家老爷自恃掌控着局势,笃定戟颂即便有心也无力反抗,不禁打从心底里涌起一股轻蔑之意。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斜着眼,极为不屑地朝着戟颂瞥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闭上你的臭嘴!”袁家老爷扯着嗓子,恶狠狠地吼道,言语间满是嚣张与狂妄,“等我得到不死命之后,定要找你算账!” 戟颂怒火中烧,眼中杀意爆满。 “算账?” 戟颂咬牙切齿地重复道,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是从九幽地狱传来的诅咒。此刻,她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因愤怒而扭曲,无形的压力如排山倒海般向四周扩散。 袁家老爷脸上微变,但依旧强装镇定:“算账又如何,你有本事杀了我!” 戟颂用尽全身力气,与身上那股无形的束缚奋力抗衡,每一寸肌肉都因用力而紧绷,缓缓起身。 她身姿挺拔,却又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眼神阴鸷得恍若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厉鬼。 “敢跟我这么说的,你还是头一个。” 在场的司祭遭到咒术反噬,纷纷口鼻流血,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为首的司祭口吐鲜血,不敢置信地指着戟颂:“你……你是那个……不死族人?” 不死之身乃是万咒之禁忌。 就连大祭司在不死之身身上下咒,也需要三思而后行。 袁家老爷眼瞧着司祭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又看向满目嗜杀的戟颂。 不死族人!? 古崟战神……白曳!? 袁家老爷顿时慌了神,脸色骤变,踉跄着连连后退。 第30章 岭匿献生 戟颂手里提着大刀步步紧逼,即便是咒术也没能阻挡她的脚步。 不过,还是令她的步伐有些许吃力。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厚重的泥泞之中,泥水裹挟着她的脚踝,每迈出一步都需要倾尽全身的力气。咒术的力量化作无形的阻力,如同一股逆流,不断冲击着她的身躯。 趁着袁家老爷被戟颂逼退的间隙,袁百新急忙趴到起火的古书之上,用自己的身躯压灭了古书之上的火焰。 “许宁,我这就来救你……” 袁百新深知此刻已到绝境,心中涌起决绝之意。 她猛地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地咬破自己的手指。 刹那间,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涌出,如同一串串红宝石般滴落。 袁百新强忍着疼痛,将滴血的手指缓缓伸向古书。 血落在书页上的一刻。 古书之上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在鲜血的沾染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减弱。 那跳动的火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压制,光芒愈发黯淡。 袁家老爷在旁目睹这一幕,瞪大了双眼,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恐与焦急。 “不!”他歇斯底里地怒吼一声,仿佛被魔鬼追赶一般,心急如焚地朝着法阵的另一边狂奔而去。每一步都迈得仓促而慌乱,双脚重重地踏在地上。 他此刻,满心只想着借助袁百新,再次获得那梦寐以求的崭新生命。 毕竟,他被大夫诊断得了绝症,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可他怎能甘心就此死去? 与袁百新不同,他坐拥偌大的家产,在他眼中,自己的命才更有价值,更值得延续。 戟颂脸上一紧,怕那该死的老男人坏了袁百新的事,想要赶紧过去,奈何身上所缠缚的咒术影响了她的速度,脚步却依然沉重得如同拖着千斤巨石,每挪动一寸都显得无比艰难,甚至连赤头飞刃也无法召出。 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顺着脸颊滑下。 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不远处的畜生。 她得过去……她得过去! 身体似乎是撑到了极限,戟颂只感觉涌上一股腥甜,不得已跪倒在地上。 火焰燃尽。 袁百新如同死物一般趴倒在地上。 而袁家老爷在一旁目睹这一幕,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随即嘴角上扬,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容。紧接着,他仰头朝天,发出一阵疯狂至极的大笑,那笑声尖锐而刺耳。 “我终于成功了!我不用死了!” 袁家老爷一边狂笑,一边双手疯狂地挥舞着,仿佛已然触摸到了永生的福祉。他的双眼瞪得滚圆,眸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脸上的肌肉因过度兴奋而扭曲变形,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蓦地。 一个陌生的男子出现在法阵之上。 袁家老爷的笑意僵在脸上。 许宁睁开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周边,似乎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忽地回身,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袁百新。 袁百新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然没了一丝生息。她的身躯仿若被命运无情践踏的残花,破败不堪。 仔细看去,身体上布满了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陈年伤疤,那一道道或长或短、或宽或窄的痕迹,那是那双恶毒的手在她镌刻下的悲惨烙印,无声诉说着往昔遭受的无尽折磨与苦难。 尤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双腿,两条腿皆被粗壮的棍子残忍打折,此刻竟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在地上盘绕着,骨头的错位与扭曲清晰可见。 许宁目光触及到袁百新的惨状,整个人如遭雷击,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仅仅一瞬,他的情绪便如决堤的洪水般彻底失控。 眼眶中,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肆意流淌。他踉跄着脚步,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小心翼翼却又无比急切地将袁百新抱入怀中,仿佛要用自己的怀抱为他抵御世间所有的寒冷与痛苦。 他将脸紧紧贴在袁百新的胸口,放声痛哭,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悲恸与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从不知道…… 身在现世之中的袁百新,原来是以如此如此残破的身躯生活着。 袁家老爷看着眼前的一幕。 忽地热血上涌,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他的绝症,还没好。 “给我摁住他!” 袁家老爷命令在场还未死去的司祭。 他要再一次将许宁作为容器,取得他的性命。 许宁中了咒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摁在法阵之上。 戟颂奋力想要挪动自己的身体,但身体却没有动弹分毫,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办法发出。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甘地盯着眼前的一幕。 不死族,是不老不死。 长河族,是不老。 岭匿族,则是不死…… 岭匿族人身上传承着一条永恒的生命。 他们的唯一特权,就是将这条永不熄灭的生命,在自身繁华将尽之时,赠予值得赠与的人。 于是,袁百新将自己的性命让给了许宁。 而现在袁家老爷……却要再次将许宁的生命夺走。 ……凭什么? 戟颂拼命想要挪动自己的身体,一阵接着一阵的血腥味涌入口中,但她依旧无法动弹分毫。 强烈的不甘和愤怒令她的躯体忍不住颤抖。 凭什么!!! - 大批身着白衣的神守将袁府团团包围。 在袁府门口,守门的两个司祭准备好了应战的架势,手中张开一道道法阵。 白玉雕造的马车伴随着一阵磅礴的雾气从远处驶来,停在袁府门前,守门的两个司祭顿时慌了神,他们很清楚这大雾之后是何人,纷纷收起了手中的法阵,跪在地上。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开帘子,身着金簟衣的祭司走下马车,清风徐来,衣袂飘曳。 在门口守门的两个司祭低头,跪在地上:“拜见大祭司。” “进去,把人带出来。”祭司面无表情地说道。 第31章 实非净土 白玉雕造的马车伴随着一阵磅礴的雾气从远处驶来,停在袁府门前,守门的两个司祭顿时慌了神,他们很清楚这大雾之后是何人,纷纷收起了手中的法阵,跪在地上。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开帘子,身着金簟衣的祭司走下马车,清风徐来,衣袂飘曳。 在门口守门的两个司祭低头,跪在地上:“拜见大祭司。” “进去,把人带出来。”祭司面无表情地说道。 司祭相视一眼,恭敬垂首。 “是。” 跟在马车边上的勒金久久看着祭司。 乌鄫从马车之后跑了过去,想要跟在祭司身后进入袁府。 勒金一把拉住乌鄫:“你干嘛去?” “我要进去。”乌鄫试图甩开勒金的手,但是手被他死死攥着,任她怎么甩都甩不开。 乌鄫神情严肃地看着勒金,“放开!” “你个妖子怕不是和你那主子一样瞎了!”勒金厉声说道,“这周遭全都是禁术铸起来的结界,你看不见吗?” 这样的结界,会灼伤乌鄫的躯体。 乌鄫知道勒金是为了她好,但他如此侮辱戟颂,还是令她到十分愤懑。 她走过去,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刺穿勒金的头颅:“白曳是看不见,但她不瞎。” 勒金已经看腻了乌鄫这样护着那个不死族人,眼中不解却又带有一丝轻蔑,看着乌鄫。 “你究竟为何要如此拥护一个不死族人?” 乌鄫挥手打了勒金一个巴掌! 勒金的脸被打到一侧,脸色一怔:“你……” “你连我都可以接受,为什么偏偏对白曳有那么大的偏见?”乌鄫眼中是深深的疑惑。 勒金脸上闪过一丝僵硬。 - 许宁的鲜血滴落在法阵之上。 刹那间,法阵泛起一阵诡异的暗红色光芒,如同被唤醒的远古巨兽,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气息。 随着鲜血的渗入,许宁的力量仿佛被这光芒一点点抽离,他的身体渐渐脱力,双腿一软,缓缓瘫倒在地。 他涣散的双眼望向袁百新的尸首,那具曾经熟悉的身躯此刻却已冰冷,他的眼眶中溢出一道泪痕,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被法阵光芒映照得发红的土地上。 另一边,戟颂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每挪动一分一毫都艰难无比。 她的指尖一点点向着刀柄靠近,每一次移动都像是在与命运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刀柄的那一刻,忽地,视野之中毫无征兆地充斥了一道刺目的白光,那光芒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当光芒逐渐消散,戟颂黑暗的视线慢慢恢复正常。 与此同时,她感到身上一阵前所未有的自如,之前咒术带来的沉重束缚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忙着逼许宁就范的司祭们见状,震惊得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们的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纷纷下跪,身上颤抖不已。 奄奄一息的许宁倒在地上,气息微弱。 他的目光望向自外面走进来的祭司,眼神中既有解脱,又有一丝疑惑。 袁家老爷看着跪在地上的司祭,脸上的怒容瞬间狰狞爆发。 他指着司祭们,怒声怒斥道:“你们这些没用的走狗!是不是不想拿赏钱了!快他娘的给老子起来!” 就在这时,一抹银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远处。 只见来者身着一袭绣着银纹的白色长袍,衣角随风轻轻飘动,仿佛流淌的月光。长袍的领口与袖口处,镶嵌着细碎的银饰,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微光。 他的脸上蒙着一层好似雾气般朦胧的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那眼眸犹如寒夜中的深潭,幽深得让人望不到底,却又透着丝丝冷冽的寒意。 他步伐沉稳而优雅地步入屋内,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虚空之上,周身散发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神秘气息,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与威严。 袁家老爷惊异的目光望向逐渐向自己走来的男子,他虽然从未亲眼见到过祭司真容,但看这男子周身散发的派头,便知应当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祭司稳步走到几个跪倒在地上的司祭跟前,手中洄游着一丝柔和的白光。 他轻轻一挥手,白光落到地面的法阵之上。 刹那间,法阵的红光如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逐渐减弱。 躺在法阵之上的许宁,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脸上的痛苦之色渐渐褪去。 戟颂终于得以吐出一口气,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勉强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许宁的旁边,俯身查看他的情况。 还好,只是昏过去了。 祭司身姿笔挺地伫立在众人身前。 一袭银白色长袍,在黯淡的光线中散发着圣洁且令人胆寒的气息。 他微微垂眸,目光自上而下滑过,缓缓扫向在场所有跪在地上的司祭。 “大祭司,我们知错了……”为首的司祭气息颤抖着说道。 祭司的眸光冷彻如千年寒潭,深邃而幽远,那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与温情,只有无尽的冷漠与威严。 他的目光在每一个司祭身上短暂停留,似是在审视他们的灵魂,又像是在权衡他们的价值。 那冷冽的目光所到之处,司祭们无不感觉如芒在背,冷汗顺着额头不断滚落,浸湿了身前的地面。这些司祭们,个个低垂着头,身躯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大气都不敢出。 “请饶过我们这一次!” “大祭司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 “大祭司……” 祭司面目沉静地看着,抬手的瞬间寒光一闪。 金簟衣之上溅上了些许污秽。 鲜红的血液化作黑色血迹,干涸,化作黑雾消散。 地上的血泊之中荡漾着微弱的波纹。 围绕着宅子周边禁术铸起来的结界逐渐消除。 袁家老爷眼睁睁看着司祭们在刹那间化作一片浓稠血雾,他顿时瞠目,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 他双腿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整个人瞬间慌了神,连滚带爬地朝着屋外夺命狂奔。一路上跌跌撞撞,鞋也跑掉了一只,头发也凌乱地散在脸上。 就在他即将冲出门的那一刻,一道红光如闪电般划过! 一把通体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刀刃裹挟着滚滚热浪呼啸而来。只听 “噗” 的一声闷响,刀刃插进他面前的地面! 炽热的高温瞬间将周围的土地烤得干裂,迸溅起的火星四处飞射。 那扑面而来的炙热气息,烤得袁家老爷脸上生疼,他被这滚滚烈焰生生拦在屋内,再也无法迈出半步,只能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恐惧。 戟颂的手迅速地握住了刀柄,起身,提刀向袁家老爷走去。 袁家老爷吓得跌坐在地上:“不……白将军我错了白将军……” 戟颂目光阴戾,猛地挥刀斩下他的双腿! 袁家老爷的膝盖骨破裂,腿沿着膝盖破裂的位置被生生切开。 “啊啊啊!!!” 屋内充斥着袁家老爷的嚎叫,袁家老爷倒在地上挣扎不已,鲜血不断从断腿之中流出。 许宁听到声音之后缓缓醒来,起身,目光不经意扫向地面。 刹那间,当他看到地上那个断了腿的男人时,整个人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浑身猛地一震。 他的双眼瞬间瞪大,眸中原本的迷茫与惺忪瞬间被熊熊燃烧的愤恨所取代。那愤恨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自眼底深处喷薄而出,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许宁的眼神中仿佛藏着两把利刃,直直地射向那个断腿的男人,好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戟颂递给了许宁一把匕首,眼中沉痛:“抱歉……” “……不怪你。” 许宁面色阴沉地对戟颂说了一句。 随即握着手中的匕首,走向了断了腿的袁家老爷,高举匕首。 “是你。” 这一切悲剧产生的根源,都是你。 - 乌鄫跑进院中,看到戟颂后急忙跑过去抱住她:“还好吗?” “嗯,还好。”戟颂眼中复杂,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怎么了?”乌鄫察觉到了戟颂凝重的神情。 随后出来的祭司注意到了戟颂的异样,一双清眸略带深意地注视着戟颂的背影。 几个神守将门口守门的两个司祭绑了起来。勒金在旁,看着那两个司祭被绑到囚车之上后,也走进了袁家老爷的院中,看到了迎面走出来的戟颂。 戟颂绕过走进院中的勒金,走出了袁府的院落。 勒金皱起眉头。 这不死族人今日竟然没有黏着大祭司……真是稀奇。 看那表情,不会是和大祭司闹别扭了吧。 “白曳!”乌鄫急忙跟了上去。 戟颂的手上还沾着鲜血,走出袁府大门的一刻,眼前便遁入了黑暗。 她悲伤,懊悔,但更多的是失望。 她原本觉得,自己在这里所受到的待遇,是一个身为不死族人所应该受到的排斥……却不知道,这里也并非是她想像的那方净土,即使不是臭名昭着的不死族人,也会遭受如此可怕的事情。 ——这里不是寺庙。 是啊,从来没有人说过这里是净土。 信奉神的信徒却有人靠着屠肉为生,表面上德高望重的人,背地里是淫乱的畜牲。 这世间的地方,从来就所差无几。 戟颂继续在黑暗中向前走着。 忽然想起了祭司那双生死看淡的眼睛。 如若她也能看到这世间的一切肮脏和惨剧,却又自知无法改变…… 恐怕也会是那副模样。 第32章 驱逐之计 袁百新一直在想着,如何把自己的性命送给许宁。 让他去实现他未完成的志向。 但是由于身体残疾和周遭人严加看管,她不能亲手把古书放到法阵的另一边。 而如今,许宁有了崭新的生命。 将袁百新的遗体火化之后,他抱着骨灰盒打算离开长河地。 戟颂为了弥补,回神宫之后,从自己的行囊之中寻找出来一些金银细软,给许宁送去。 临行时,乌鄫在一旁站着。 戟颂站在许宁面前。 “如果有什么事情,或者是累了的话,可以随时到正云。” “多谢。”许宁道,转身离开的一刻,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戟颂,“听说死去的人,灵魂会归往长尽河的尽头……那么,我也能在尽头见到百新吗。” 戟颂一怔。 ……她也不知道。 “可以的。”乌鄫忽然开口。 戟颂听闻脸上微微诧异,面向乌鄫。 乌鄫看着许宁,徐徐说道:“如若心中牵挂,一定还有机会再见的。” 许宁闻言沉默片刻,转身,走进了徐徐散开的大雾之中。 良久之后,戟颂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白光。 她徐徐张开眼帘,回过身去,看到了身后出现的人。 祭司站在戟颂身后不远的地方,并没有穿以往的金簟衣,一袭霁青的衣袍随风微微摆动,袖口处绽放着银白色的昙花,银丝如瀑倾斜腰间,即便是如此朴素的衣裳,也掩盖不住他身上勾魂摄魄的美丽。 他从袖中不紧不慢拿出一物,扔给了戟颂。 戟颂抬手接住,捏了捏,发现里面硬硬的,似乎是银两。 “去吃串吧。”祭司一脸平静地对戟颂说道。 戟颂看着祭司那双潭水般静谧的眼眸。 她眉间泛起褶皱。 从那双眼睛里,你究竟能看到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呢。 戟颂想着,垂眸淡道。 “不去。” “怎的不去了?” “没胃口。” 祭司看着戟颂,又看了看早已逃得不知所踪的乌鄫,迈开脚步,缓缓向戟颂走了过去。 “你当真不去?” 看着此人说着这种话逐渐逼近,戟颂不由得心生寒意,后退了几步,戒备地看着祭司。 这神术巫道之人……想做什么? 难不成要像王城决战一样,将她封印起来带去烤肉摊? 戟颂如此想着,起了些许戒备。 “你再退……”祭司看着戟颂连连后退,不禁开口,“就要出长河地了。” 戟颂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退了很远。 如果退的速度再快些,说不定都能够追上许宁了。 戟颂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说道:“看你如此乞求我的份上,我便随你去吧。” 祭司一双清眸注视着戟颂,看着戟颂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 长河地民间的街上十分热闹。 乌鄫走街串巷,在街道两边的摊子上来回看着,想找些戟颂喜欢吃的东西带回去。 忽地眼神一瞥,看到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摊子,一口大锅里煮着各式各样的丸子,丸子由木签串起来,放在油香四溢的汤料之中。 这摊子设了几张桌子,坐在此处吃东西的人还不少。 “要点什么啊?”一个个头矮小的男人走了过来,围着满是油渍的围裙。 “我先看看。” 乌鄫咽了咽口水,挑拣了几份比较稀罕的吃食装起,提在手中,顺手从袖子里拿出几枚碎银付了钱,正打算走的时候,听到在此处坐着吃饭的人之间的谈话。 “听说袁家老爷死了?”一个人说道,“袁家老爷可是个好人啊!怎么就死了呢?真是好人不长寿啊!” “死了好几天了,你怎的才知道?”另一个人说道,“据说是触犯了什么禁忌,被大祭司亲手处决的,连尸首都不得见呢。” “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那人说道,“既然是大祭司亲手处决的,想必这袁家老爷背地里也不是个什么好灯,否则会惊动大祭司亲自前来吗?” “说的也是。” 乌鄫听着他们的谈话,从摊子边上走开。 想起了她那日跑回神宫,去求助祭司的时候—— 那日她侥幸从多位司祭手下逃走,跑回神宫之后,却发现祭司不在自己的居所。 不过,幸而碰见了勒金。 勒金将她带到了慈辛的宫中,乌鄫顾不得那么多,不顾勒金的阻拦,直接闯进了殿内。 大祭司正在殿中同慈辛商议主祭圣母归来的一些事项,看到乌鄫的一瞬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祭司,您要去何处?” 在祭司起身欲走的时候,慈辛也站起身来。 “若是要去做什么的话,慈辛可以代劳,大祭司待在宫中便可。” 祭司不言,径直走到了乌鄫面前,道:“她在何处?” “我带您去!”乌鄫急切地说道。 - 温凉的汤料流到了手上。 乌鄫微微回神,用舌头舔了舔手上的汤汁,赞许地点点头。 嗯……味道还不错。 戟颂肯定喜欢。 乌鄫叫了一辆马车,坐到了神宫大门前,随后一路走回自己和戟颂的居所,却发现戟颂不在。 乌鄫心想着戟颂或许是还在祭司的居所。 一回身,却发现天空呈现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刹那间,她整个人像被定住一般僵立原地,美目圆睁,眼中满是惊惶。 一阵犹如万针攒刺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骨髓深处疯狂蔓延开来,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的全身彻底淹没。她那白皙的面庞瞬间变得毫无血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打湿了鬓边的发丝。 她手中的吃食“啪嗒” 一声掉落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双腿一软,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她的身形开始扭曲变形,修长的四肢逐渐缩短粗壮,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也化作了飘逸的鬃毛。 不多时,便彻底变回了一匹妖马。 - “你当真认为,这匹妖马可以当做不死族人的把柄?” 慈辛在宫中坐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对坐在对面的岚说道:“那可是不死族人,出了名的冷血嗜杀,能为了区区一个妖子被我们要挟吗?别到时候打草惊蛇,惹得不死之身在神宫大开杀戒。” 岚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那掌事与我……不妨赌一把?” 第33章 地鬼捎话 这场厮杀从一开始就是决定输赢的。 鲜血浸红了这里的土壤,每有一个人倒下,其尸首便会迅速陷进泥土之中,与泥土融为一体。 到处充满了人的厮杀吼叫,地鬼手下的妖子以绝对压倒性的优势扞卫住了自己的领地,闯入了绿洲的人子不仅无法战胜地鬼,现在连脱身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近几日长尽河似有异动,靠近长尽河畔的雪神和地鬼都有些昏昏沉沉。 地鬼已经昏睡多日。 河生坐在床边,伸手去触摸地鬼脸颊上凉凉的鳞片。 他最近总是很喜欢睡觉,而且一睡就是好几天。 - “如果有这么一片广袤的绿洲可以居住的话,那些妖子就不必千方百计地渡过长尽河,去侵占人子地界了。” “一定有什么那些妖子不能占领这里的理由,并且那些理由是我们这些人子……更加不能触碰的。” 周任如此说道,他是周应的儿子。 在周应死后,周任便继任了父亲周应的位置,负责带领人子大军探索更适合于生存的地方。 “那些妖子肯定不是完全依靠绿洲存活下来的,纵然他们身体强于我们,但是长此以往也肯定会难以忍受雪原之上的暴风雪侵袭,况且此地食物稀缺,他们就算能忍受得了寒冷,但食物稀缺是绝对不可能长期忍受的。一定有什么地方是更适合于妖子生存的,而他们攻占东岸之前,一定就定居在那里,只是我们现如今探索得还不够深入,没有发现那个地方。” 梁钟的手脚均被冻伤,在几个月之前侥幸从绿洲之中逃出,然后在雪原之上跋涉回到了善地。在外人眼中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但是在周任看来,梁钟的逃脱恐怕并非是侥幸。 虽然梁钟不愿意说出自己能逃出来的真正原因,但是周任大约也能猜到。 “那个地方,方才到这里的人子是不可能靠盲目探寻知道的,能够知道的,只有常年留在这里的妖子。”周任对梁钟说道,“您在那片绿洲之内究竟遇到了什么?除了从地底冒出的巨蚺之外,还有什么是你没有告诉我的?这是关乎人子存亡的大事,周任还希望叔叔能直言相告。” 梁钟神情有些恍惚,倏地抬眼望向周任:“是它放我走的。” “那它……为何会单独将你放出来呢?” 梁钟不愿意将河生供出来,但是面对周任不停的追问,最终还是屈服了。 “那里,有一个人……” - 厮杀之声被地宫厚重的墙壁隔开,只能听到细如蚊蝇的声响。 在此善地与绿洲交战之际,地鬼还没有醒来,一直在地宫深处沉睡。 河生一如既往地躲在主墓室之内,直到从这杂乱的声音中分辨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以前十分关照她的那个叔叔——梁钟,梁钟的声音万分恐慌,河生再三忖度,想起往日梁钟对自己也算是百般照顾,于是跑出去,与梁钟见面。 梁钟的身体被好似蛇一般的藤蔓缠绕,河生走过去,但刻意和梁钟保持着距离。 似是察觉到河生走过来,缠住梁钟的藤蔓缓缓松开。 梁钟气力衰竭地跪倒在地上。 河生垂下视线,略带怜悯地看着梁钟:“你还来做什么?” “你还在这里。”梁钟表明了来意,梁钟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地盘来的,而是想带她出去,“你被他吃掉……只是迟早的事情。” “他不会吃我的。”河生回答道。 “你被他蛊惑了!你个傻孩子!他可是妖子!你出去看看,看看那遍地的尸体!你还能说出那样的话吗!” 梁钟情绪激动地说道。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河生道,言辞之中不带有任何起伏,“你们还不明白吗?光凭人子的力量,是不足以与他抗衡的,我也已经不愿意为了你们这些人再次去伤害他……若是能逃的话,你们就逃吧,现在走还不晚。” 梁钟的神情呆怔了几秒,眼中蒙上了一层灰烬:“那……河生能不能帮叔叔找到出去的路呢,这是叔叔最后的请求,可以答应叔叔吗?” “好。”河生应道。 而就在河生踏出墓穴的一刻,早已潜伏在墓穴口周边的人一拥而上,将河生团团围住。 河生只诧异地看了梁钟一眼,便被拖着,一路强行带到了绿洲之外的雪原之上。 无威嗣绅还未醒来,藤蔓凭借着自身的意识发狂地攻击着,押送河生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被暴动的藤蔓杀掉,等到了雪原之上,身后押送河生的士兵已经没剩几个了。 河生被带到了周任面前,她凝视着面前的男人,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周任好生给河生倒了一杯热茶,笑着说道:“这雪原之上的气候较为寒冷,不知道地鬼夫人能不能受得住。” “你想说什么?”河生问道。 “在下只是有个问题想问而已。”周任说道,“若是地鬼夫人,还记得自己是善地之中的人子,应当是知道的,人子现如今的状况究竟有多么严峻。在下此次前来,不为别的,也并无伤害地鬼夫人的意思,只是希望地鬼夫人能够告诉在下,原先在西岸的妖子大多定居在什么地方。若是找到了那个地方的话,在下保证从此以后,再无叨扰。” “我也不清楚你口中的地方在何处。”河生如实说道,“不过,我可以去问一问。” “好,那……我便放您回去。”周任说道。 河生原以为周任会对自己心存疑虑,不会那么轻易将自己放回去,对周任如此爽快的态度反而有些意外。 “此举也是无奈之举,令地鬼夫人受寒了,实在抱歉。”周任召了几个小兵过来,“将地鬼夫人送回绿洲。” 河生面带一丝狐疑之色,走出营帐,看到了外面的梁钟。 梁钟面带愧疚地看着河生,河生扫了他一眼,脸上并没明显的喜怒。 几个小兵将河生一路送回了绿洲,河生在绿洲上走着,走进藤蔓满布的墓穴,回到了主墓室的暗室之内。 地鬼还在床上昏睡,河生爬到床上,吻上地鬼的嘴唇。地鬼缓缓张开眼帘,迎合着她的亲吻。自河生身上,他感觉到了一阵隐隐的寒气,于是翻身将河生压在身下,给河生盖上被子,然后自己也钻到了被子里面。 “你出去了?”地鬼的手臂自被子下面将河生揽在怀中,想要用自己的体温令河生暖起来,他细细地吻着河生的脸颊,炙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耳边,想要进一步与她亲近。 河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但是现在那些人都在外面等着,也不好让他们在风雪中一直等下去,而她却和地鬼在此缠绵,继而扭头看向地鬼,说道:“你知道……原先的妖子都住在何处吗?” “不是说,不管他们了么?”地鬼道。 河生沉默了。 地鬼叹了口气,看着河生,眼中无奈却也充满了宠溺:“原先的妖子们住在黑水,黑水在靠西南方向的地方,虽然自妖子离开之后,近些年来被雪神吞并了不少,但黑水附近应当没事。让他们朝着那个方向去找,应当是可以找到的。” 周任和梁钟及一干手下等在雪原边缘之上,看着绿意盎然的绿洲。 如蛇一般的藤蔓在地上蜿蜒爬行,在湿润的泥土之上留下一道道弯曲的轨迹。 在绿洲之内的尸体被地上的藤蔓缠缚,缓缓地拉进松软的泥土之中,还有些没有死透的尸体在地上艰难而缓慢地挣扎着前行,藤蔓并没有缠缚那些人的身体。 那些人的眼睛望着外面的人,渴求他们能进来将自己救出去,他们不想被拖到地下,也不想变成供这些树妖分食的腐肉。 “救救我……”他眼中盈满了绝望的泪水,开口说道。 周任和梁钟站在雪原和绿洲的交界处,所有人都按兵不动,望着绿洲之上的密林。 在密林之中不断挣扎的士兵双腿已经无法行走,只能在地上匍匐前进。 将其他尸体拖入泥土之中的藤蔓重新从地底冒出,直直地朝着在地上匍匐的士兵迂回爬去,但是迟迟没有束缚他的身体。 士兵恐慌到了极点,但随即又发现,似乎这些藤蔓是在等他死去。 放眼望去,似乎方才被拖到地下的,也都是些死尸。 正当士兵诧异的时候,士兵身旁出现了一个人。 士兵吓得脸色苍白,抬头望向出现的人,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满是脏污的脸上浸满了汗水。 “我需要你去带句话。” 河生看着士兵轻声说道,士兵周遭蠢蠢欲动的藤蔓渐渐退去。 士兵向周边看去,声音颤抖着问道:“什、什么话……” 第34章 祸事将近 戟颂在祭司房中坐着,沉默无言。 她已经一连几日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不说一言,不发一词,眼中像是有着万种思绪,但又好似没有任何知觉。 祭司坐在窗边,木制的窗子今日开了一道细缝,从外面吹进来的微风拂动了祭司的银丝,吹动了他手边那根已经风干变硬的毛笔。 他一双通透湛澈的眸子注视着戟颂,寂静的室内听不到任何声音。 “白将军想问什么?” 祭司徐徐开口,打破了这几日来的静寂。 戟颂看向祭司。她的确是有想问的事情,只是没有确定好要不要知晓事情的真相。 “我想知道……人子三大部族有什么区别?” 戟颂身为不死族人,自生来就背负着骂名,对自己的部族并不想去了解太多。但是经过袁百新的事情之后,她总是在想人子三大部族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究竟这三大部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祭司与戟颂对视许久,徐徐说道:“白将军,真的想知道?” “嗯。”戟颂道。 - 不死族不老不死,战力惊人,但在先前的不死之战中已存留无几。 长河族以信奉神教着称,不老容颜,但寿命相当于一个正常人,至多七八十岁。 岭匿族的后裔通常相貌绝美,然而他们只是不死,容颜会衰老。 他们受伤之后虽然不会死,但伤口的愈合速度并没有不死族人那么快,而且在那之后,身上会像寻常人一样留下伤疤。而他们传承的那条不死的性命,可以依据自己的意愿将这条性命,转交给自己想要转交的已死或濒死之人,而不用任何阵法辅助。 袁家老爷想要取袁百新的性命,便是看准了岭匿族中每个人世代相传的,那条不死的性命,想要借助阵法将袁百新的性命强制牵出,安放在自己已经患有绝症的身上,继续活下去。 并且一旦这条不死的性命安放到自己身上的话,将会得到永久的生命。 而袁百新已经察觉到了养父的用意,便在阵法生效之前,将自己的性命献给了许宁。 “这就是,许宁为什么会忽然出现的原因?”戟颂是头一次听说有这么一回事,随即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总是会忘记过去的事情。” “你想记住吗?” “不管过去多么不堪……”戟颂眼中幽深,“总还是有一些事情是想要记住的。” “你还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月么。”祭司平静地说道。 戟颂已经记不清自己活了多久,许多曾经刻骨铭心的人和事,现在已经成了模糊的影子。戟颂沉默良久,继而说道:“那你呢?你身为长河族人……不应该活不了这么久吗。” 祭司的一双清眸泛起一丝波澜。 “没错,我是不应该活这么久的。” 祭司的母亲是个无名之辈,被人一路追杀逃到了长河地,当时的大祭司知道这个女人怀中抱着的孩子将会成为下一任祭司,于是派神守将尚在襁褓之中的祭司接进了神宫之内。 约莫着过了五六个年月,祭司的母亲离世,而具体死因却一直不清楚。 当时祭司还年幼,无法完全掌握生为大祭司所具备的法力,因而也一直无法得知,自己的母亲究竟因何而死。 母亲死去之后,祭司想过各种办法想要再见自己的母亲一面,却没想到触碰了禁忌,被大火险些湮灭。 不过也正是在经历那场大火之后,他掌握了祭司之力,同时也知晓了他的母亲是岭匿族的后裔。 死因,是因为将生命转让给了祭司。 一般来说,岭匿族,长河族,不死族三族是无法通婚的,即便通婚,也几乎不能生育后代。 但祭司是个例外。 他继承了身为长河族人的父亲和身为岭匿族人的母亲身上所有的特性,不过年幼的他也因此十分孱弱。所以在一次濒死时,在母亲将不死的性命转让给他之后,他便拥有了和不死族人十分相似的命征。 即,不老不死。 戟颂不知道祭司忽然沉默的原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令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道:“没有人是不应该活着的,就连我这种满身命债的人都还活着,你也没什么不应该的。” “我杀了我的母亲。”祭司风轻云淡地说道。 这话令戟颂愣在原地。 “……是天命让你杀的吗?” “不。”祭司平静地看着戟颂,“我那时还听不到。” 屋中昏暗,两人的面容全都笼罩在一片灰色的朦胧之中。 戟颂徐徐开口:“真的有长河神么。” 祭司湛澈的眸子注视着戟颂,眼中不含一丝波澜。 “有。” - 许铖在门外听到了谈话,默不作声地跑到了祭司的居所。 勒金正在祭司居所门前守着,看到许铖跑过来,以为是掌事又有什么事情,于是对许铖说道:“有什么事情就和我说吧。” “乌鄫被先知抓了。”许铖话一出口,勒金面色一滞,随即推门进了祭司的居所。 戟颂正在给祭司房中的盆栽浇水,看了匆匆走进来的勒金一眼。 她素来和勒金不对付,想来勒金进来也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于是也没多大反应。 勒金向祭司微微行礼之后,径直朝着戟颂走去,神色凝重地对戟颂说道:“乌鄫出事了。” 戟颂的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迷茫,看向了一旁的祭司,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走了过去。 勒金以为戟颂是要对祭司做什么,急忙前去护卫。 戟颂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勒金甩到一旁的墙壁上! 勒金撞上了一侧的书架,书掉了一地。 戟颂走到祭司面前,一手拍在桌子上,眼中顿生寒意。 “你应该告诉我的!” 祭司虽然看不到她的命格,但乌鄫的命格肯定是能看到的。 “她不会死的,只要你愿意离开。”祭司抬眼看向戟颂,一张清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戟颂扯出一丝冷笑,冷冷地看了祭司一眼之后,走出了祭司的居所。 勒金留在了祭司房中。 祭司凝视着戟颂离开的背影,默默地垂下了视线。 “其实,他们也并不是非走不可的……”勒金看着祭司,他知道祭司是想将他们二人排除在祸事之外,“如若那不死族人在的话,说不定……” “她留下,不会有任何用处。”祭司犹记上次戟颂拼死与咒兽战斗后浑身是伤的样子。 神术巫道之事,不是不死之人应该参与进来的。 她留下,只会白白受伤。 - 戟颂急匆匆地从祭司的居所里跑出来。 随着与祭司的距离逐渐拉开,她眼前的光明也在逐步消失,心也渐渐悬了起来。 她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周边的动静。 前方出现了脚步声,戟颂停了下来。 许铖带着一干神守,走到距戟颂十步远的位置,微微颔首说道:“白将军,若是您答应离开长河地的话,我等便送……” “不必说了,我走。” 戟颂简而言之,将腰间的大刀抽出,冲着面前的人说道:“无论尔等信或不信!若是乌鄫受了任何皮肉之苦,我必定要在各位身上加倍讨回来!” 第35章 生之囚徒 他的父亲被绑在祭台上,他的脚下堆满了略带潮意的干柴。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像是已经死了一般。 台下周遭围着几乎整个长河地的人,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他在人群外侧无助地嘶吼哭喊着,几次想冲进去将自己的父亲救出来,但总被一层结界阻隔在外。 而结界之内的人完全听不到他的哀嚎,包括他那被绑在祭台之上的父亲。 他的父亲因为触犯了禁忌,被处以火刑。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带离了人群。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掏出怀中的匕首,刺入那人的腹部。 殷红的血色染红了那人身上的衣披,他拔出匕首后退了几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朝他嘶吼道:“都是你!都是你杀死了我的父亲!还有我的母亲!都是你!” 那人没有任何辩驳。 一双幽蓝色的眼眸看着他,许久之后说道。 “你不是还要照顾弟弟么,你若是死在这里,日后如何向我复仇呢。” 一个司祭走了过去,指尖燃起的火焰点燃了男人脚下的干柴。 祭台周遭的人们鸦雀无声,直到男人痛苦地惨叫起来之后,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他循声望去,他的父亲只剩下了一个火焰之中的黑影,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台下每一个人的面孔,也蒸干了他眼中的泪水。 那时他六岁,是个见到流血还会害怕不已的孩子,在他的父亲被烧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之后,他和同年的弟弟被赶出了长河地,开始了居无定所,漂泊无依的生活。 两人因年纪尚小,没有大人的照顾只能到路边当乞丐,隆冬之日躲在街角一处废弃的狗窝之中,两人均落下了不同程度的寒疾,靠别人的施舍勉强度日。 而随着世态逐渐混乱,施舍的人渐渐减少,他和弟弟处在饿死的边缘,他看着弟弟瘦削的脸,那个人的话语依旧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你不是还要照顾弟弟么,你若是死在这里,日后如何向我复仇呢。 那年他十岁,去饭馆里抢了一点吃食,结果被人抓到,打了个半死。他将一个鸡腿藏进衣内,才勉强算是有了一点吃食,不至于让自己和弟弟饿死。 弟弟承肃开智较晚,凡事都得承聂操心。 在承聂拖着剧痛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回到两人栖息的地方时,却发现弟弟不见了。 他急得四处寻找,从天亮找到天黑,弥漫着夜色的街道之上充斥着他稚嫩而又沙哑的声音。 他已经没了父母,不能连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但当他转过一个街角时,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弟弟手中正在玩弄着一个发光的物件。 而在自己的弟弟面前,站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黑袍女人。 “承肃!给我过来!”承聂又气又急,连忙吼了出来。 承肃吓得一颤,手中的物事掉在了地上,碎裂成了散发着光芒的碎片。 他害怕承聂的责骂,默默地躲到了黑袍女人的身后。 黑袍女人面容隐藏在黑袍之下,她抬手,缓缓摘下头上的风帽,看向一脸戒备的承聂:“你也是掌事的儿子么?” “把我弟弟还给我!”承聂喊道。 “我没有抓他,是他自己藏到我身后的,不是么?”黑袍女人的手向上一勾,地上的碎片徐徐升起,重新恢复成了原先的样子,落到女子手中。 承聂看着眼前的景象,喃喃地说道:“你是……巫师?” “你倒是聪明得紧。”黑袍女子说道,“世道变了,光是凭你们二人的力量,是无法在世上存活的。” “你是说……” “跟我走,如何?” 受到黑袍女子的邀请之后,承聂思虑了片刻。 他虽然不是特别清楚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但是光靠他们两个孩子,是绝对无法存活的,而跟着这个女人前去,虽然不知是福是祸,但总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承聂答应了黑袍女人的邀请,带上弟弟离开了此地。 黑袍女人的确是个巫师,她将一些术式传授给了他们兄弟二人。 承肃虽然开智较晚,但是对这些却十分精通,随着年龄的增长,承肃使用术式的能力渐渐超过了承聂,智力也随之跟了上来。 等到两人长到十六岁的时候,承肃已经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大巫师,应黑袍女人的要求,进入王室,为王室做事。 而承聂则是继续留在黑袍女人身边帮她做事,虽然他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问她,她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 他们兄弟虽然已经不为饥寒困扰,但是见面的次数是少之又少。 也不是没有隔空现身的术式,但那位列于禁术之中,纵然是巫道,也不能触犯禁术,否则会遭到灭顶之灾。 承聂在分离的时间内,头脑中始终被两件事情占据。 一件事情是承肃的生死,另一件事情是寻仇。 这日黑袍女人归来,承聂替她办完事情之后,回到了深山之内的一座荒庙之中。 “承肃怎么样了?”承聂问道。 黑袍女人悠悠然地坐在屋内,手指轻敲桌面,手边已经冷却的茶水瞬间变得沸腾起来,女人拿起滚烫的杯盏放到唇边喝了一口,道:“他还活着……” 承聂松了口气。 “不过呢……活不了多久了。”黑袍女人语气极为平常地说道。 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冲出门去,向王城的方向日夜兼程,结果赶到那里,只看见了承肃被捆在一根柱子上的尸体。 他的躯体已经冰冷,被一根又一根的铁链缠绕。 但身为长河族人,就算死去之后,身体也是不会发生任何改变的,因此承聂一眼就认出了他。 身为巫道之人,他能够看出承肃的魂体已经被净火燃烧殆尽,只剩下了一副空壳。 他没想到兄弟二人时隔多年的头一次见面,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他抱住弟弟的尸体仰头痛哭,然而空无一人的祭台之上,并没有人能够听到他的哀嚎。 在带着弟弟回去的路上,他听到了关于长河族大祭司的一些传闻。 他当即就想冲过去杀了他,但又理智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 既然连承肃都无法抗衡他的话,那他过去,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而且以长河族大祭司的能力,怕是自己一踏入城中,就被他发现了罢。 一想到那个家伙无时无刻地在看着自己悲痛和挣扎的样子,承聂就恨得咬牙切齿。 总有一天,他要让那个该死的祭司得到应有的报应! “只要能杀了他,我愿意为师父做任何事!”承聂跪倒在地上说道。 黑袍女子走下来,垂下眸子看向地上的人,以及那双紧紧握住的拳头。 “还不到时候。” “那究竟何时才可以?” “在你有生之年。” - 师父诚不欺他。 而今,他就躺在这里。 第36章 大劫当日 夜,静谧如水。 祭司孤身坐在屋内,看着洒落在手上的月光。 清冷的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棂,如银纱般轻柔地洒落在他的手上。 他修长白皙的手沐浴在这银色冷晖之下—— 忽地,几滴鲜血突兀地滴落在他的手上,显得格外刺目。 与此同时,一丝血色从祭司唇角缓缓溢出,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不紧不慢地淌下,在他的衣襟上晕染开一片暗红。 如若这就是神罚的话…… 也未免来得过于平静。 他抬眸望向窗外,神色平静如水。 今日,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体内的神力已如潮水般退去,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介凡人。 如若大劫将至,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他心中暗自思忖。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便在门外响起。 想杀他的人,如约而至。 “好久不见。” 一道娇柔却又透着丝丝寒意的声音骤然响起。 黑袍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 她唇角勾着一抹邪笑,那笑容仿若暗夜中的罂粟,美丽却又致命。 “你似乎…… 把我送给你的大礼放走了呢。”她微微歪头,眼神中满是戏谑。 祭司缓缓抬眼,看向黑袍女子。 眼中寒意凛冽,仿若寒夜中的冰刃,能瞬间将人冻结。 “就那么在意她的死活?” 黑袍女子仿若未察觉到祭司的敌意,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他,“可你应当知道…… 她是不会死的,不是吗?” 她的声音轻柔,却像是在祭司的伤口上撒盐。 “你是来这里同我闲聊的么。”祭司冷冷开口,声音中没有一丝温度,仿佛眼前的女子只是空气。 “自然不是。” 黑袍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狠意,转瞬即逝,却又被祭司敏锐捕捉。 “我算过了,”她微微凑近,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命,到今日为止了。” 面对这赤祼祼的死亡威胁,祭司神情依旧平静,仿若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静静地看着黑袍女子,沉默不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 - “掌事!不好了!” 岚预感到了祭司已经遭遇了大劫,急忙去禀报慈辛。 上次祭司为了那个不死之身使用了禁术,而且是对身为万咒之禁忌的不死之身使用了禁术……自那以后,整个长河地便做好了祭司可能会遭遇大劫的准备。 长河地的神守神狩全部出动,按照岚所感应的方向进行搜寻。 最终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发现了一堆高高隆起的沙土。 - 四周,散发着诡异光芒的法阵层层密布,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禁锢之网。 黑袍女子双手在虚空中飞速舞动,似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随着她的动作,一柄柄漆黑如墨、剑身闪烁着森冷寒光的长剑,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精准无误地朝着石床上的人刺去。 殷红的鲜血从创口处缓缓渗出,在石床上蜿蜒成可怖的血痕。 那温热的触感,在这冰冷的石面上里,显得格外突兀。 承聂身处法阵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每一寸空气都仿佛被禁锢,让他无法踏入其中哪怕一步。 法阵的光芒在他脸上闪烁跳跃,映照着他复杂的神情。 虽然不能亲手将他千刀万剐,有些遗憾。 他的目光缓缓聚焦在结界之中的人身上,眼神中满是怨毒与仇恨,指甲不自觉地深深陷入掌心,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流下,将他的手掌染得通红。 但看着他这般一步步走向死亡,也着实令人解恨。 “有人来了。”黑袍女子一边施展法术,一边对承聂说道,“你去接待一下。” “是。” - 沙土堆的顶端平坦如砥。 承聂置身于法阵外侧,目光冷冷地俯瞰着下方。 只见那些人影如同密密麻麻的蝼蚁,正不断汇聚。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咬破自己的手指,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一滴鲜血精准地滴落在脚下的沙土之中。 刹那间,沙土里的每一粒沙石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竟纷纷幻化成一只只形态各异的咒兽。 这些咒兽周身散发着诡异的气息,獠牙外露,眼神中透着凶狠与残暴。 眨眼间,除了承聂及黑袍女子脚下的沙土,其余地方已被咒兽占据。 他们脚下的那片沙土,此刻悬浮在空中,宛如一块巨大的磐石,稳稳地托举着他们。与此同时,一个散发着幽光的球形结界迅速生成,将他们严严实实地包围在其中。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慈辛,目睹这一幕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一只身形巨大的咒兽已张牙舞爪地扑到面前,一口咬下了她的头颅! 鲜血四溅,慈辛的身体缓缓倒下,激起一片尘土,而她的队伍,此刻也陷入了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 - 门外的花开得十分明艳。 戟颂扶着屋内的陈设缓缓向房门走去。 手摸到粗糙的门框之后,徐徐走出房门,等待着乌鄫归来。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只剩下了一抹似明星一般的光亮。 好似就在眼前,但伸出手去,却无法触及。 就像那个讨厌的家伙,总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那家伙……真的是喂不熟。 居然就这么把她赶出来了? 她闭着眼睛站在门前,视线下意识地盯着眼中的那抹光亮。 忽地,那光芒暗了下来。 戟颂心跳一滞。 乌鄫看见戟颂在门口站着,拿着吃食兴高采烈地跑回来,但见戟颂一脸凝重,又疑惑地皱起眉头:“怎么了?” 戟颂神情严肃,缓缓启唇。 “我们得回一趟长河地。” 第37章 不死之劫 “那种地方,还回去干嘛!” 乌鄫略有不满地说道,将吃食从油纸中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戟颂面前的桌子上。 “别人也就算了,连那个什么祭司也一心要赶你出来!亏你还救过他那么多次,又不是看不见我们就不能活了!再想想别的办法,来日方长,又不是只有靠近祭司才能得到光明,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乌鄫看着戟颂,“吃吧,别想那么多,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呢么。” “但他不能是因我而死的。”戟颂还记得勒金告诉她的,关于触碰禁忌之人即将会遭遇到的大劫。 乌鄫拿着手里的包子,沉默了片刻。 - 长河地入口大雾弥漫,置身其中根本分不清方向。 戟颂拍了拍乌鄫的脖子,示意乌鄫停下来。 乌鄫幻化为妖马之形,骤然收住奔腾之势,稳稳停驻。 戟颂翻身下马,身姿笔挺,面向那眼眸中光亮所在的方向,双脚牢牢站定。她的手迅速探向腰间,握住那柄青黑色的大刀,手臂发力,肌肉紧绷,伴随着一声低喝,猛地挥刀一斩! 刹那间,长河大地仿若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撼动,发出一阵震耳欲聋、令人胆寒的恐怖轰鸣。那弥漫在四周、仿若实质般的大雾,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驱散,渐渐消散。 乌鄫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戟颂……何时变得这么强了? 强到令人不安。 待大雾彻底消散,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乌鄫定睛望去,只见长河地的入口处,影影绰绰有许多身着黑袍的人在来回踱步。 他们步伐缓慢而诡异,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一副诡异的面具,那面具的造型扭曲而夸张,在黯淡的光线中显得尤为阴森。 “那些身着黑袍的人……是什么人?”乌鄫心下泛起戒备。 戟颂目不能视,听闻一怔:“黑袍?” 长河地信奉纯白。 这黑袍之人……应该不是长河地的人。 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中,始终残留着一抹黑袍的影子。 每次想起,便会有一阵深入骨髓的怨恨涌上心头。 方才那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声,瞬间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宁静,惊动了长河地入口处的那些黑袍之人。 他们纷纷停下脚步,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戟颂。 一时间,无数双隐匿在面具后的眼睛,如同黑暗中闪烁的幽光。紧接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影缓缓朝着戟颂的方向移动,步伐整齐却又透着莫名的诡异。 微风轻拂,一阵风声悄然掠过戟颂的耳侧,她的鬓发也随之徐徐飘曳。 在这看似平和的风声背后,戟颂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逐渐靠近的、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来了。 眨眼间,那些黑袍之人迅速张开多个散发着诡异光芒的法阵,对准了他们二人。 法阵的光芒在雾气中闪烁跳动,映照着黑袍人的面具,显得愈发阴森可怖。 乌鄫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她不假思索,一把抓住戟颂的手臂:“快走!这些人我们根本应付不来!” “不行。”戟颂却忽地抽出自己的手臂。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周身气势陡然攀升,手中大刀高高举起,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猛地挥出一刀! 刹那间,一道凌厉无比的刃压裹挟着强烈的气流,如同一头愤怒的猛兽,朝着面前的人群横扫而去! 所到之处,黑袍人连带着他们精心布置的法阵,通通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斩成两半。破碎的衣物、四溅的鲜血以及闪烁的法阵光芒,在雾气中交织成一幅惨烈而又震撼的画面。 战斗的余波渐渐平息,可原本被驱散的雾气却像是嗅到了血腥气息的野兽,再度缓缓蔓延回来。 雾气中沾染了丝丝血色,让这片天地愈发显得阴森恐怖。 与此同时,被戟颂劈开的长河地入口,在一阵剧烈的震动后,即将再次关闭。 就在入口完全关闭的前一刻,戟颂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乌鄫推了出去。 “在这里等着我。”戟颂对结界之外的乌鄫说道。 乌鄫被推到长河地之外,再想进去已经是天方夜谭。 “别去!戟颂!别去啊!” 乌鄫声嘶力竭地大吼着,用力捶打着结界,结界泛起阵阵微弱的涟漪。 - 正打算将最后一柄剑刺入祭司额心的黑袍女人,迟疑了一下。 目光一侧,望向了长河地入口的方向。 她的神情逐渐变得冰冷。 有什么人……进来了。 承聂注意到了师父的异常,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去,隐约可见泛起动荡的长河地结界。 他不知道还有谁可以引起这么大的骚动,但如果放任的话,势必会影响到师父。 “承聂去看看。”承聂主动请缨。 黑袍女人没有看承聂,向他掷出一个棕色的小瓷瓶,说道:“不要同他交手,你是奈何不了他的。先放几只咒兽试试,若是不成的话,再用这瓶中之物。记住,不要万不得已不要用。” “是。”承聂从空中悬浮的沙层之上一跃而下,跳到一只咒兽的背上。 下方的咒兽好似收到了承聂的感召,纷纷放弃撕咬地上的尸骸,随着天上飞翔的咒兽,成群向长河地的方向涌去。 在承聂走后,女人眼睛望向一片虚空,穿过茫茫雾气看到了戟颂,眼中闪过一丝本不应该存在的情绪。 从戟颂身上……她看到了一个故人的影子。 - 天地苍茫,无穷无尽的咒兽如黑色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汹涌奔涌,将视野彻底填满。 戟颂屹立在遍地的尸体之上,岿然不动。 她阖上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周身气息凝而不散。 紧接着,握住大刀的手猛地发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悍然挥出一记刃压! 承聂所乘坐的咒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 下方地面,刃压肆虐而过,刹那间,掀起铺天盖地的烟尘,仿若万头巨狮裹挟着滚滚黄尘,齐齐奔腾而来,气势惊人。与此同时,部分咒兽被刃压无情碾碎,鲜血飞溅,化作一阵细密的血雨,簌簌洒落。 承聂神情肃穆地看着下方的人。 他认得那个人。 师父说不让他和他交手是有原因的,上次他便落败于这人手中,甚至连法阵都难以张开便被一顿暴揍,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 咒兽正以成倍的速度减少,看样子下去,被杀光是迟早的事情了。 承聂看着手中的瓷瓶,不知道应不应该将它打开,听师父的话中所言,似乎打开这个之后他们也会因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但是不打开,这个不死之身就会一路杀到师父所在的地方。 到时师傅得一边应对不死之身,一边杀死祭司——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既然左右都是代价,不如先顾眼下,杀掉祭司之后再做商议。 承聂拔出瓷瓶上的塞子。 一道光芒直直落到地面上,化作了一个人。 那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的戟颂后,饶有兴致地活动了一下脖颈。 承聂定睛看去,只见那人手中握有一柄长枪。 握着长枪的手上,围绕着拇指有着一圈清晰的永生线。 风在半途改变了方向,如同飞鸟一般回旋围绕在他的长枪之上,枪头通身银钢所铸,反射着阴冷的寒光。 此人,是与戟颂一样的不死之身。 只有不死之身,才能杀死不死之身。 第38章 死亡将至 黑袍女人意识到这边发生的异动,眼中覆上了一层云翳。 她特意等到戟颂被赶出长河地之后才进攻,本以为戟颂不会再次回来,但出于预防,考虑到戟颂会出现的可能,于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这些年来天南海北到处寻找,除了那件事情之外,就是为了找一个能够匹敌戟颂的不死之身。 但他们之间的决斗,无论是谁胜谁负,最后都将由他们自己承担后果。 “缮罗。”那人走了过来,对戟颂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戟颂面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道:“白曳。” “白曳……没怎么听说过呢。” “你是来同我唠家常的吗?”戟颂冷然开口,“若是闲唠的话,我今日没有那个时间。” 在戟颂话音刚落时,缮罗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戟颂跟前。 刹那间,她察觉到周遭气息陡然一变,心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地侧身疾闪,试图避开缮罗那迅猛如虎的攻击。 然而因目不能视,却终究还是慢了半拍。 只听 “轰” 的一声巨响,戟颂的身躯重重地撞在一棵粗壮的树上! 那棵树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竟被拦腰撞断,发出 “嘎吱嘎吱” 的哀鸣。戟颂也因此遭受重创,肋骨像是被重锤猛击,瞬间断了几根,脏器也出现了些许破裂,钻心的疼痛如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戟颂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双手颤抖着扶着剩余的半截树干,拼尽全力,吃力地站了起来。她的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一阵剧痛,可她的眼神中却无半分动摇和畏惧。 还没等戟颂缓过神来,缮罗那鬼魅般的身影又再次如闪电般冲了上来!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带起一阵呼呼的风声,戟颂仅凭听觉,根本无法及时捕捉到他的位置。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 缮罗的长枪如蛟龙出海般,猛地刺向戟颂。 戟颂心中一凛,本能地向身侧躲避! 可那枪尖还是如影随形,瞬间刺中了她的右肩! “噗” 的一声,鲜血四溅,戟颂拿着刀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松,刀差点掉落。 戟颂紧咬牙关,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又猛地握紧刀柄,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缮罗猛地挥出一刀! 刀风呼啸,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缮罗见状,脸色微变,不敢有丝毫大意。他以最快的速度抽出长枪,飞身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巧妙地躲过了那可怖的刃压。 随后,他如一片羽毛般,轻盈地落到地上,身上竟毫发无损。 两人对峙着,战场一片死寂。 在彼此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戟颂眼睛看不见,无疑成了她极大的劣势。 “你为什么不把眼睛睁开呢,那样就不至于砍偏了。”缮罗笑道,“还是说你觉得不睁开眼睛,也能赢过我吗?你们这些晚辈真是越来越无礼,不知道如何尊敬长辈。” 戟颂浑身缠满了咒杀,手脚愈发沉重,每一次挥舞大刀都分外吃力。 她捂住流血的肩头,发现迟迟无法愈合。 她神色微动:“你是不死之身么。” “都说了是长辈,不知道如何同长辈说话么?”缮罗道,“我应当是现如今幸存的不死族人之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了,看你这副模样,怕是个只有几百年岁的小生罢。” 戟颂已经记不清自己活了多久,也没有纠结于缮罗的话。 她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那纯粹的黑色仿佛能吞噬一切,一抹阴鸷如闪电般划过,转瞬即逝却又寒意彻骨。 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倾尽全身力气挥出一刀! 刹那间,一道凌厉的刃压裹挟着汹涌的杀意,如汹涌的海啸般咆哮而去! 与此同时,她脚下生风,如鬼魅般紧紧尾随着那道刃压。 此刻的她,仿佛已忘却了世间的一切,不在乎脚下是否会被乱石、树根绊倒,也不在意前方是否会撞上坚硬的障碍,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置敌于死地。 在这股疯狂的意念驱使下,她再度发力,在那道刃压的基础上,又纵深挥出一击! 两道巨大的刃压,犹如来自地狱的魔神之怒,在空中划出一道令人胆寒的十字交叉。 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两道刃压以排山倒海之势,凶狠而浩大地向缮罗扑去。 周围的树木在这股恐怖的力量下,被狂风无情地席卷。那些纤细柔弱的枝丫,不堪一击,瞬间断裂,在风中无助地飞舞,发出 “噼里啪啦” 的破碎声。 缮罗站在剧烈震颤的大地之上,望着扑面而来的刃压,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曾经,他见过类似的打法。 某个身影在他的记忆中一闪而过。 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个念头,那个人早已死去多年,而且模样与眼前的戟颂截然不同。更何况,若是换作那个人,他现在恐怕连一丝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缮罗来不及多想,仓皇之下,拼尽全力从两道刃压的缝隙中逃离。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其中一道刃压的边缘如同一把锋利的锯齿,瞬间划过他的胳膊。 “嘶——!”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出现在他的手臂上,皮肉翻卷,白骨森森,鲜血如泉涌般喷射而出。 那两道刃压并未就此停歇,它们带着无尽的力量,继续向前冲去! 一路上,无数咒兽被卷入其中,瞬间被碾作齑粉,化作一片虚无。 就在缮罗以最快速度从刃压之下逃脱的瞬间,戟颂如同一头从黑暗中扑出的猛兽,从两道刃压之后猛然蹿出。她手中的大刀高高举起,带着呼呼的风声,直直地砍向缮罗! 缮罗见状,急忙将长枪横在身前,试图挡住这致命的一击。 “铛 ——” 的一声巨响,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彻云霄。 巨大的冲击力让缮罗的双脚在地面上向后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地面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沟壑。 此时的戟颂,唇角渗出的鲜血已经顺着白皙的脖子缓缓流进衣内。她那一双浑黑的眼睛中,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无尽的狂暴和怨怒,仿佛要将眼前的缮罗彻底撕碎,方能平息心中的怒火。 缮罗注意到了戟颂的双眼之中没有聚焦,这才发现,这小子似乎是个瞎子。 纵然是个瞎子,也能与他打成平手,令缮罗十分惊讶。 若是对方的身上没有那么多的咒杀,也没有瞎的话,现在处于下风的应该就是自己了……甚至在戟颂挥出那十字交叉的刃压时,若是没有瞎的话,也不至于让缮罗有可以逃跑的机会。 缮罗一边与戟颂对抗,一边略带惊愕地看向那边被刃压碾作肉泥的一只只咒兽。 这是何等可怕的战力! 若不是眼盲束缚了他,缮罗自己恐怕早就被他杀死了。 承聂看着眼前惨烈的场景,当一个不死之身杀死另一个不死之身的时候,被杀死的全部武力就会转移到胜者的身上,他需要做的,只是等他们分出胜负之后,寻找时机避免两人的战力融到一个身躯之内。 他不确定自己这半吊子的法力是否能够做到封印不死之身,但是为了师父能够顺利杀死祭司,报了自己的血海深仇,就算是搭上性命,也值得一试。 “你一个瞎子,为什么要找上这里来?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缮罗两条手臂被萦绕在刀身的刃气割破,他的手上使力,在戟颂的刀离开长枪的一刹那问道,随之反攻。 戟颂抵挡住他的攻击! 强烈的撞击使戟颂的胳膊破裂,虎口被震裂。 戟颂被诸多咒杀缠身,经过方才的拼杀已经筋疲力竭,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回答缮罗的话。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这个问题的理由似乎已经不值得她深究了。 她只是不希望在对祭司有亏欠的情况下,任由他去死罢了。 戟颂身上的咒杀开始发挥作用,她的身上一颤,缮罗瞅准了时机,长枪回钩,将戟颂手中的大刀别到一边,随后回刺,刺中了戟颂的腹部。 缮罗神情冷漠地看着戟颂,将长枪从戟颂腹部抽出,与戟颂拉开距离。 他没有杀掉一个瞎子的兴趣,但是看戟颂的样子,如同一匹被困入绝境的狼一般,虽然凶狠,但也充满了张皇与无助。 同为不死之身的缮罗见到戟颂这般,还是有些许怜悯的。 虽然他无法完全感同身受,但是永远被囚困在黑暗之中的感受,不难想象。 而且孤身一人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迎战对手,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尤其是知道对方可能会杀死自己的前提下。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缮罗说道,“走吧,我放你一条生路……” 戟颂无力地站在原地,抬头看向头顶的虚无,她什么都看不到。 眼中的光亮逐渐变得暗淡起来,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其实,要不是处于这种情境之下,遇到不死之身她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遇到不死之身的话,那就意味着她终于可以将这该死的一生终结了…… 但现在,她还不能死。 戟颂闭上了眼睛,身上各处的伤口还在流血,鲜血浸透了戟颂的衣裳,自肩膀不断涌出的血液顺着胳膊流下来,不断地从指尖滴落到地上:“我有个非救不可的人……” “那又如何?”缮罗说道。 “如果你能让我救他出来的话……我还是很乐意让你杀了我的。” “你还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吗?”缮罗对戟颂说道,“你现在没有和我讲条件的余地,若是你继续前进的话,我就非杀你不可了。” 戟颂将大刀插在地上,顺着声音向缮罗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去。 缮罗操持着长枪直直刺进戟颂的胸膛,戟颂苍白的脸上已经失去了痛苦的知觉,淌着鲜血的唇角扯出一丝艰难的笑意,喑哑着声音说道:“我知道,弱者没有资格讲条件。” 她的手臂滑下一道红光,缮罗面色一怔。 赤头飞刃回旋,直直插入了缮罗的胸膛之中! 胸前燃起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缮罗将长枪抽出,他胸前的火一时间还无法扑灭,并且火势蔓延的速度十分之快。 戟颂捂着腹部的伤口跪在地上,每当受到致命伤的时候,戟颂都会陷入沉睡,但是这次戟颂知道自己不能睡,她打了自己一拳,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她摸着黑再次冲向缮罗,奋力举刀下砍! 缮罗身上的伤口同样无法愈合,被迫受了一刀,少了一条胳膊。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我不是说了!只要你离开这里,我就放过你吗!” 缮罗失了一条胳膊,切肤断骨之剧痛令他怒火中烧。 即使目不能视,她也能活下去…… 像这样筋骨断裂……她也能活下去…… 被想要杀掉自己的人包围,她也能活下去…… 至于为什么……要如此拼命? 戟颂颤抖着起身,用大刀支在一旁的地面上,用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保持着平衡。 勾唇,无奈而冷漠地笑了。 “我只是……不希望他死而已。” 这里是长河地…… 几年前对于戟颂来说,还只是一个传说之中的宗教圣地罢了。 缮罗准备给戟颂最后一击,单手操着长枪刺向戟颂—— 在这一瞬间,戟颂在心里祈求着。 就算是片刻,能不能让她恢复光明。 虽然她并非长河神的信徒,一直以来都怨恨着苍天赐予她这样悲哀的命运。 但是此时此刻,她能够想到的…… 只有这个办法了。 她看不到他眼中的天命,但是可以选择,要不要去相信他所信仰的一切。 “我就施施好心,把你的脑袋提到那里见他吧!”缮罗怒道。 戟颂眼中一瞬间闪现了光亮,继而出现了眼前略显朦胧的景象。 看到了光影交错之间向自己刺来的那柄长枪—— 反射着耀目刺眼的光辉。 戟颂倏地抬手,握住了疾速刺来的枪尖。 第39章 生为罪身 缮罗的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惊愕,喃喃道:“怎么……” 那声音里,满是震惊与疑惑。 戟颂听到他的声音,宛如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凶狠而锐利的目光瞬间如同一把把尖锐的锥子,直直刺向缮罗的面庞。那目光中蕴含的杀意,仿佛能将空气都冻结。 刹那间,缮罗的心跳陡然停滞了一拍,一股强烈的不安从心底涌起。 这家伙……能看到了!? 他还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戟颂已倾尽全身力气,挥出手中大刀,带着呼呼的风声,朝着他狠狠砍去! 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仿佛要将一切都斩碎。 好在缮罗反应极为灵敏,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一闪,惊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戟颂便展开了连续攻击。 这一次,她的每一刀都不再是之前的试探,而是目标明确,出手干净利落,刀刀都带着必杀的决心。每一次挥刀,空气中都回荡着令人胆寒的破风声,刀光闪烁,让人目不暇接。 在戟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缮罗逐渐陷入了被动,被压制得节节败退。 他心中满是难以掩饰的惊讶,实在想不通戟颂究竟从何处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明明身中那么多咒杀,却依旧身手敏捷、力量惊人,每一次攻击都如同排山倒海,让他难以招架。 就在这时,承聂为了不让缮罗成为戟颂战力的 “食粮”,迅速念起咒文,双手快速结印。 咒术如同一道无形的绳索,缠缚住缮罗的身体,将他猛地拽到半空中的一只巨大咒兽之上。紧接着,承聂双手一挥,召唤出成群结队的咒兽。 那些咒兽张牙舞爪,嘶吼着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时间,天空都被遮蔽得昏暗无光。 戟颂望着光影模糊的视线中,那一片又一片如潮水般涌来的漆黑影子,心中没有丝毫畏惧。纵然她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每一块肌肉都仿佛在燃烧,身上的剧痛在伤口一次次的撕裂中,也逐渐变得麻木。 但她的眼神依旧坚定,紧握着刀,一步一步朝着那群涌来的咒兽走去。 她高高举起大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劈下! “轰” 的一声巨响,大地剧烈颤抖,地上被硬生生劈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咒兽,躲避不及,纷纷掉进裂缝之中,发出阵阵凄惨的嘶吼。 缮罗眼见此情此景,终于想起来了。 记忆中的那个人,是谁。 她的眼睛呈现出深浅交杂的淡灰,忍着身上的剧痛,抬头望向空中的咒兽。 想要挥出一击,却发现身不由己地松开了手中沉重的刀柄。 她艰难地喘息着,这些咒杀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承聂看戟颂望向了这边,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驾着咒兽仓皇离开。 他已经争取了不少的时间,只是不知道师父那里进展如何。 地上平铺了一层血肉模糊的尸体,散发着尸体腐烂的腥臭。 在众多的尸体上方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沙土,黑袍女子站在薄沙之上,最后一柄刺向祭司额心的黑剑依旧在于祭司额心处的结界较量,剑尖令祭司额心处的结界产生了裂纹。 与祭司的额心只差了分毫的距离,便可贯穿他的头颅。 这里的神守神狩已经全部死亡,被撕裂的血肉和骨架被咒兽踩踏得一片狼藉,在杀死这里所有的神守和神狩之后,咒兽仿佛受到了召唤一般便疯狂地向此地之外奔去。 只剩下岚一身血污地站在遍地的尸体之上。 岚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方才仿佛炼狱一般的战场在杀死这里所有人的同时,似乎也已经将这个长河地的先知彻底击溃了。 作为先知,她也曾在预知的场景之中见过大大小小的战场,但是如此身临其境去感受战场的残酷与血腥,还是头一遭。 若不是那些神守神狩拼死护着她…… 她现在怕是,已经成为了同脚边这些尸骸一样的狼藉。 “不要啊!” 岚看向半空悬浮的,如同法阵一般洄游着的的薄沙之上,崩溃地跪倒在地上大哭。 - 满身是血的戟颂捂着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她平日里在身后飘扬的乌发此时被血和尘土凝结,一绺绺贴在身上。 她跌跌撞撞地,徒步穿行过民间的街道。 街上的人三三两两,十分幽静。 因为结界的保护,这里的人们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只是或惊讶或厌恶地看着满身是血的戟颂。 戟颂看着眼中逐渐变暗的光亮,她的神志愈发模糊。 她自知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祭司所在的地方。 那个蠢货……她还没允许他去死呢。 从街边飞来一粒石子,直直打在毫无防备的戟颂头上,一阵温热流了下来。 “怪物!还不赶快滚!” 一群孩子站在路边叫嚣,而后被几个大人抱离到远处。 戟颂看了他们一眼,踉踉跄跄地继续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从眼中流下了半透明的血水。 嘴唇颤抖,可悲地笑了。 她不是怪物,不过是个不会死的人而已。 不过,她也应该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一只咒兽停在了悬浮在空中的一层沙石旁,身穿黑袍的巫师从咒兽的背上下来,踏上沙石,缓缓走向那边的黑袍女人。 黑袍女人的目光微侧,看向身后跪倒的男子。 “那个不死族人,好像能看见了。”承聂面色凝重,他抬头看向黑袍女人。 谁知女人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个诅咒只会在她死后才会彻底消失。 现在她能够看到了,就说明她已经处于濒死的状态,看到的只是一些模棱两可的光影罢了。 黑袍女人及男子脚下的沙石纷纷坠地,化作数量庞大的咒兽。 黑袍女子脚下张开一个漆黑的法阵,法阵的边缘散发着暗红色的光亮。 法阵消失的一瞬,黑袍女子连同面前的石床也随之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承聂落在地上,在他身后站着不计其数的咒兽。 岚跪倒在地上,看到眼前重新出现的不计其数的咒兽,她已经彻底绝望,但是看到地上烂成一滩肉泥的尸体,她又恐惧万分,于是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颤抖的手在面前张开了一个法阵,用以自卫。 而承聂却迟迟没有号令手下的咒兽,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地上的沙石被风吹动,枯枝落在地上,被一脚踩成两半。 承聂抬手,然后倏地落下! 成千上万的咒兽在刹那间涌向孤身一人的岚,蹄脚飞溅,扬起满天尘土。 岚的发被风卷起,她瘦弱的身躯之上战栗不已,沾染血污的脸上满是恐惧的泪痕。 忽地,岚手中的法阵消失。 她看着朝着自己而来的咒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一阵火光忽然在不远处的咒兽之中燃烧起来。 岚仓皇向身后看去。 此后她活着的数十年间,永远也无法忘记此刻自己所看到的场景。 只见那人周身裹挟着浓烈的杀伐之气,双脚重重地踏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之上,每一步落下,都溅起一滩浓稠的鲜血。脚下的火焰熊熊燃烧,舔舐着周遭的一切,炽热的温度烤得空气都扭曲变形。 滚滚浓烟与漫天尘土相互交织,仿若一层厚重的幕布,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就在这仿若末日降临的景象里,那人手持长刀,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她的身影在烟尘与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模糊,却又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刀身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随着她的靠近,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死寂一片,唯有火焰燃烧时发出的 “噼里啪啦” 声,以及那沉重的脚步声,在这片修罗场中回荡。 这是岚人生当中第一次,看到这个满身杀孽的人心中不是厌恶,而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戟颂没有和岚说一句话,径直从岚的面前走过。 向着那不计其数的咒兽走去。 她的身姿在弥漫的硝烟与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孤绝,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敬畏的无畏。 她五指如铁钳般,紧紧握住手中那柄泛着森冷寒光的大刀,手臂肌肉紧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刹那间,她猛地挥动手臂! 几道凌厉的刃压裹挟着呼啸的狂风,如同一把把利刃,瞬间撕裂了周围的空气。 那些密密麻麻的咒兽,在这强大的刃压之下,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便在咆哮的狂风之中如尘埃般瞬间灰飞烟灭,只留下一片狼藉。 然而连续的高强度战斗让戟颂的身体不堪重负,她拖着沉重得仿若灌了铅的双腿,继续艰难地向前挪动。 此时,她的眼前景象愈发清晰,可意识却逐渐模糊。 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与无尽的黑暗抗争。 就在这时,一只身形巨大、头上长着尖锐利角、通身漆黑如墨的咒兽,仿若鬼魅般,从阴暗的角落里窜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拦在了戟颂面前,那血红色的竖瞳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如果你杀了它,可得先掂量掂量后果。”承聂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那家伙身上的诅咒,据我所知,是你的祭司解不开的。” 戟颂却仿若未闻,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唯有坚定的杀意。 只见她猛地发力,手中的大刀裹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地插进了那只咒兽的头颅之中。“噗” 的一声,滚烫的鲜血如喷泉般四溅,溅得戟颂满身满脸。 咒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扬起一片尘土。 戟颂却并未就此罢手,她抬起一脚,重重地踩在咒兽的头颅上,将其深深地踩进了泥土之中,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都随着这一脚,彻底碾碎。 “那么……那最好是个能强到杀死我的诅咒。”戟颂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决绝。 她抬起头,那凛冽的双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承聂见状不禁微微一怔。 第40章 浮光掠影 “来日长尽河枯竭之时……东岸将会遭到一场灭顶之灾。” 那个人淡淡地说着。 戟颂坐在那个人对面,看着对方的脸。 “灭顶之灾?” “没事,胡言乱语罢了。” “既是灭顶之灾,那该如何避免呢?” “你真的想知道?” “嗯。” “你……就是东岸的灭顶之灾。” 戟颂满身是血,恍若罗刹般踏过遍地的尸体。 她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被掩藏在深处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渐渐涌上脑海。 虽不甚清晰,但听得却十分真切。 她的眼中渐趋深邃。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白曳。 承聂神情严肃地凝望着逐渐向自己走来的戟颂,手中闪现了几道紫蓝色的电光。 在那电光袭向戟颂的一瞬—— 一道金光乍现,与紫蓝电光相接! 承聂微微一怔。 勒金拖着受伤的身体走上前去,一道金光在手边萦绕片刻消失。 “掩护!”勒金大喊道。 战场上,满目疮痍,遍地残躯。众多气息微弱的神守,自尸骸间艰难起身,脚步踉跄,却仍坚定地朝着前方迈进。他们手中法阵逐一亮起,光芒交织,全力护佑戟颂稳步前行。 这般场景,与不死之战前古籍所记载的跨河之战,竟如出一辙。 那时,两个部族亦是这般紧密配合,携手共进。 承聂望着势不可挡的戟颂,低声向缮罗吩咐,让其暗中做好准备。 然而,缮罗心中早有盘算,他才重获自由,怎会为了与承聂的交易,轻易将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地?于是,在一片混乱喧嚣中,他悄然隐匿身形,藏身暗处,静静观察局势的发展。 “那个混蛋……”承聂低声咒骂,眼中寒芒一闪,手中陡然爆发出强盛光芒,孤身一人,如入无人之境,将那些气息奄奄的司祭神守瞬间屠戮殆尽! 勒金惊险地侧身一闪,勉强避开了承聂那凌厉的攻击。 然而,他身上的伤势实在太重,没跑出多远,便双腿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地。 岚心急如焚,几步奔到勒金身旁,俯身查看他的状况。 勒金喉头一阵腥甜,接连吐出几口鲜血,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不过,他的气息仍在微弱地起伏,似乎只是因重伤过度而陷入了昏迷。 “你们今日,注定都要死在这里。”承聂冷冷说道。 就这一开口,承聂的位置便暴露无遗。 戟颂动作迅疾如电,锁定目标,手中大刀顺势一挥,刹那间,凛冽刀风轰然腾起,刀风所至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割裂,发出尖锐呼啸,似要将周遭一切都卷入这汹涌的刀势之中。 承聂早有预料,在刀风袭来的瞬间,他反应迅速,双手飞速结印,刹那间,一道泛着微光的咒术防御屏障在身前迅速张开,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护盾,稳稳地迎接着那股汹涌的力量! 然而,戟颂这一刀的威力实在惊人,巨大的冲击力如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即便有咒术防御的阻挡,承聂还是被这股磅礴之力震得双脚在地面上划出数道深深的痕迹,接连向后退了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戟颂想要继续追击的时候,岚忽然出现,稳稳地挡在了戟颂和承聂之间,目光坚定:“我来拦住他,你赶紧去找大祭司!” 她不能继续被困在此处。 眼下只有祭司才能解决眼前的困境,得赶紧让她把祭司救出来。 “那便交给你了。”戟颂及时收手,朝着眼中光芒所在之地赶去。 戟颂看到眼中的光芒正在慢慢减弱。 她明白,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她甚至无法判断还有多远,窒息的感觉令她无法发出声音。 她不知道天命是不是让他在这里死去。 但她知道,他不能让他死。 戟颂朝着眼中的光芒艰难赶去,在光影之中,她无法完全分辨清楚周围的景物,好几次被脚下的尸体或石头绊倒在地。 身体的力量正在逐渐流失。 那是她一直期望的,趋于死亡的宁静…… 不!她现在还不能死! 风沙漫天,地上的泥沙裹挟着尘土,无情地渗进她腹部的伤口,钻心的剧痛让她几近昏厥。 她紧咬牙关,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拼尽全身力气,才从地上吃力地爬起。此时她的力气几近耗尽,全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念,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她的视线因伤痛和疲惫而模糊不清,本能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刃,朝着周边胡乱劈砍出几道刃压。混乱之中,一道刃压不偏不倚,砍中了一层几不可见的结界。 黑袍女人隐匿在暗处,手中的阵法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闪烁了一下。 她的眼眸瞬间眯起,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方才为了阻止这个不死族人,她不得已放出了太多咒兽,耗费了大量精力,也因此迟迟无法了结祭司的性命。可如今,这该死的不死族人竟又阴魂不散地追到了这里,像个甩不掉的梦魇。 黑袍女人心中虽燃烧着将戟颂封印的熊熊怒火,可眼下的局势容不得她有丝毫分神。 承聂那个家伙在干什么!? 为什么这个不死族人还活着!!! 现在她是趁着大祭司法力尽失的时候才勉强将其压制,而随着时间流逝,她可以明显感觉到大祭司的神力有慢慢回溯的迹象,并且开始逐渐对她的术式起了抵制。 如果不趁着今日杀掉他,后果不堪设想! 黑袍女人虽然很想将戟颂封印起来,但是现如今的情况之下,不允许她有丝毫的分神。 稍有差池,她手下沉睡的这个人就会醒来将她反杀。 刹那间,一声轰鸣震彻天地,仿若惊雷炸响,惊得周遭空气都为之震颤!戟颂周身裹挟着腾腾杀气,一路朝着黑袍女人所在之处奋力冲杀而来,其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黑袍女人眼中寒芒一闪,旋即涌起一抹狠厉之色,毫不犹豫地回身,准备给戟颂迎头痛击。法阵瞬间在身前张开,可就在那法阵成型的刹那,戟颂手中大刀裹挟着排山倒海之力,悍然劈下,竟将那法阵生生砍成两半! 黑袍女人心中陡然一沉。 不死之身乃万咒之禁忌…… 这家伙,是用自己的血破了她的阵法? 戟颂手持长刀,手臂上的伤口犹如决堤的洪水,鲜血汩汩涌出,顺着刀柄源源不断地流淌到刀刃之上。 她目光如炬,狠戾地盯着黑袍女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把人,还给我。” 黑袍女人听闻,不禁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想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必须得尽快将这不死之人解决,不然的话…… 戟颂不再多言,猛地挥起大刀! 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刀风呼啸而过,发出尖锐的声响,仿若一条被激怒的蛟龙,张牙舞爪地朝着黑袍女人直扑而去。刀身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利刃切割,留下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痕迹。 黑袍女人见此凌厉攻势,眼神骤变,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多年的经验让她迅速镇定下来。她来不及多想,双手在胸前快速舞动,十指如灵动的蝴蝶,飞速结印! 刹那间,一个散发着血色光芒的法阵在她身前迅速张开—— 法阵之上符文闪烁,交织出一道坚固的防御屏障。 戟颂飞身而起,大刀重重地砍在法阵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仿若洪钟鸣响,震得周围的空气都为之震荡。 强大的冲击力使得戟颂的手臂微微发麻,但她没有丝毫退缩。 黑袍女人则被这股巨力震得向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可恶,这不死族人竟如此难缠。 这样下去的话……祭司就要醒了。 黑袍女人咬紧牙关,打算还击。 戟颂敏锐地觉察到对方的动向,趁着这股冲击力,侧身一闪,试图避开黑袍女人接下来可能的反击。 然而,她身上的伤势实在太重,腹部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出血来,染红了她的衣衫。每一次动作,都像是在撕裂伤口,钻心的剧痛让她的动作变得迟缓。 这一闪身,她的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身形也随之摇晃起来,显得异常不稳。 她的意识也在这剧烈的疼痛和接连的战斗中逐渐趋于模糊,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影影绰绰,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迷雾。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依旧坚定,紧紧地盯着黑袍女人,手中的大刀也未曾有丝毫放松。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黑袍女人已然欺身近前。 一张散发着诡异光芒的血红阵法,在戟颂面前毫无征兆地展开。 “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你封印起来的……” 黑袍女人冷冷开口,声音仿若裹挟着千年寒霜,随即又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不过,即便我不出手,你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戟颂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将涌到喉头的鲜血生生吞了下去,可还是有一丝血迹从唇角渗了出来。她目光坚定,毫不退缩地盯着黑袍女人,忽的笑了。 “你会死在我前面。” 黑袍女人脸上的笑容瞬间一滞,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本该沉睡的祭司,此刻已然醒来。 第41章 不死之死 黑袍女人双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步步紧逼的人。 她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浓烈的警惕,随时准备应对致命一击。 刹那间,一股排山倒海般的蛮力毫无预兆地撞来,直接将她像破麻袋一样狠狠砸向墙壁。 “轰隆” 一声巨响,墙面仿佛被一颗炮弹击中,瞬间如蛛网般龟裂开来。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死死碾压,每一寸骨骼都在嘎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粉身碎骨,恐惧如汹涌的潮水,将她的内心彻底淹没。 糟了……要被杀了。 她的内心在疯狂地呐喊,满心的绝望让她几乎窒息。 她本以为对方会毫不犹豫地挥出致命一击…… 结果那人却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另一个人。 戟颂眼前猛地一黑,一口滚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汹涌而出。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视线也在瞬间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影,意识仿佛断了线的风筝,逐渐飘向无尽的黑暗。 “白将军!” 祭司冲向戟颂,将她一把抱入怀中。 她的身体瞬间脱力,像一滩软泥般倒进对方怀里,看着对方不甚清晰的脸。 鲜血不受控制地不断流入眼中,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恐怖的血幕所笼罩,变得血红而狰狞。剧烈的头痛如同一把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她的神经,耳鸣声也在耳边尖锐地呼啸,让她感觉自己的头颅随时都会炸裂,几近昏厥。 这次的伤和以往不同,是同族人对她造成的致命伤。 无法愈合,更无法治愈。 但这却令此刻的她感到些许安心。 因为这样就意味着,不会再有任何东西阻挡她走向死亡。 她终于,可以死了。 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缓缓抬起手,将满是鲜血的手贴在那人的侧脸。 嘴唇微微颤抖,气若游丝地说道:“替我……乌鄫……” 话还没说完,一股滚烫的鲜血便再次涌上喉咙,将她的话语彻底淹没,呼吸也变得艰难无比,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撕扯着她的肺腑。 耳鸣之中,她似乎听到他在急切地说着什么。 但她什么都无法听清。 只感觉有一滴凉凉的液体落在脸上。 那些被她遗忘的往事,伴随着死亡向她逐渐走来。 ——那,那个时候你还在吗? ——在。 那张脸,在记忆之中逐渐显现。 戟颂朦胧地睁开眼睛,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白曳……是你吗?” 祭司听闻一怔,垂眸看去。 戟颂手上象征着永生的线,如同风中残烛,光芒逐渐黯淡,一点点褪去,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缺口。 祭司浑身沾满了她的鲜血,连那原本如雪般的银发此刻也被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色。他心急如焚,双手颤抖着急忙握住戟颂的手,口中念念有词,疯狂地施展术式,可鲜血却根本止不住。 “白将军!”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焦灼地呼喊着,声音里伴随着些许颤抖,充满了无尽的惶恐与绝望。 他不知道她目不能视,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忽地传来。 祭司猛地转过头,冷冷地看向被束缚在墙上的女人。 女人的身体在重压之下已经出现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鲜血从裂缝中不断渗出,可她却像是发了疯一般,面目狰狞地狂笑着:“她死定了!同族人的伤,谁也救不了!” 祭司的瞳孔瞬间急剧收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的伤是同族人造成的。 那就意味着,无法自行愈合。 而身为万咒之禁忌的不死之身,他甚至连给她治疗伤口都无法做到。 他的视线死死锁住戟颂,看着她的胸膛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发白的痕迹,却浑然不觉疼痛。 “戟颂……”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被焦急与恐惧所填满,眼眶泛起一片刺目的血红,他紧紧盯着戟颂满是血污的脸,试图从那逐渐失去生气的面容上找到一丝生机。 这种将要失去她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而这次,他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看着戟颂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胸膛的起伏也越来越小,他的理智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眼眶因为极度的焦急和悲痛而变得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歇斯底里地悲恸道:“戟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女人见此情形张狂地笑了。 她的关节不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可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依旧在得意忘形地狂笑。 不死之人活着的时候无人能挡。 死去的时候,亦无人能阻拦。 忽然,自祭司手中散发出一阵不祥的光芒。 女人见状脸色骤变,原本狰狞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那是…… 刹那间,暗红色的烈焰如同从地狱深渊中涌出的魔鬼,汹涌澎湃地喷射而出!眨眼间便将祭司和戟颂团团围住! 祭司双臂仿若钢铁铸就的枷锁,紧紧地将戟颂护在怀中,发丝在热浪的冲击下肆意飞舞,清冷的脸上满是决绝,眼中却映照着熊熊燃烧的火光,炽热而疯狂。 滚滚黑烟好似邪恶的触手,不断地向上翻涌升腾,所到之处,一切皆被吞噬。那原本象征着圣洁与高贵的金簟衣,在这黑烟的侵蚀下,迅速被染成了漆黑如墨的颜色, 女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压力便如排山倒海般瞬间袭来,直接将她的身体碾压成了一滩肉泥。 徒留一只布满血丝死不瞑目的眼球—— 直勾勾地盯着祭司。 这家伙…… 居然为了她,背弃了他的神。 第42章 忤逆神命 “我看不到你眼里所能看到的东西,也听不到所谓的天命,只是个满身命债的暴徒而已。身为不死之身,我罪孽深重的一生没有尽头,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厌倦活着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微微仰头,望向头顶那有些昏暗的屋梁,似是在回忆往昔的种种, “……但你,和我这棵独根草不同。” 说着,戟颂看向祭司,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愫,有羡慕,也有感慨。 “你身系众人的期盼,有诸多性命仰仗于你,你的存在至少不是毫无意义的。” 祭司略带深意地凝视着戟颂,眸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那你是毫无意义的么。”祭司开口问道。 戟颂注视祭司良久,垂眸沉默着转移视线。 终是没有回答祭司的问话。 只是说。 “请大祭司……好好爱惜自己。” 话音如同水滴滴落在一片潭水之中,泛起阵阵涟漪。 熊熊烈焰仿若来自炼狱的狂潮,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肆意蔓延。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重新绘制,目之所及之处,皆被那浓烈的暗红色火光与如墨般翻涌的黑色烟尘无情吞噬。 热浪滚滚袭来,带着刺鼻的焦糊味,每一丝空气都仿佛被点燃,令人窒息。 祭司紧紧抱着戟颂,手微微颤抖,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轻轻抚过她满是血污和伤痕的脸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就像刻在他心上的裂痕,每一道都让他痛彻心扉。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中饱含着深情与不舍,吻上她干裂的唇瓣。 这一吻,带着心疼的意味,又似在传递着自己全部的力量与爱意。他想要将自己的温暖、自己的生命,都通过这一吻,注入到她逐渐冰冷的身体里 。 你不是毫无意义的…… 我爱你。 很爱。 - 勒金不经意间抬眸,远处那冲天而起的火光瞬间映入眼帘。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受控制地狠狠一震,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惶恐。 大祭司,莫不是动用了禁术!? 他的呼吸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还是……逆天改命的禁术!? “快!”勒金猛地转身,冲着身后的人歇斯底里地大喊,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众人不敢有丝毫耽搁,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火光的方向狂奔而去。 待赶到祭司所在之处,那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裹挟着暗红色的火光,那不祥恐怖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仅仅走近一步,便能感受到那足以将连肉带骨瞬间烧成灰烬的炙热。 众人只能忐忑不安地在外面徘徊等待,眼神中满是焦虑与担忧。 突然,火光之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大祭司!” 岚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惊喜地大喊着。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道身影,凭借着熟悉的轮廓,依稀辨认出了祭司的身形。 众人听闻纷纷激动欣喜。 “真的吗?大祭司还活着!” “这样的话,长河地的阴邪之物就不怕没人镇压了!” 只见祭司抱着戟颂,一步一步从火光中缓缓走出。 他原本干净的身上和脸上沾染了戟颂身上的鲜血,那刺目的红色在他身上肆意蔓延。 他身上那件原本象征着荣耀与神圣的金簟衣,此刻已变得漆黑如墨,散发着令人胆寒的不祥气息。 众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呆立在原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 邪术? 金簟衣,这承载着神秘力量与崇高使命的圣物,当被心怀善念之人所穿时,便会绽放出象征圣洁的银白色光芒,宛如破晓的晨曦,纯净而温暖。 然而,一旦使用者动用禁术或邪术,它便会瞬间被黑暗笼罩,化为如墨般的黑色,仿佛被诅咒的深渊,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这件金簟衣,不仅是为祭司提供庇护的坚盾,更是时刻监督其言行举止的严苛审视者,每一道光芒的变化,都记录着使用者的善恶之行。 此刻,映入众人眼帘的,是那被罪孽染透的黑色金簟衣,它如同一团汹涌的黑暗迷雾,将祭司紧紧包裹。 那深邃的黑色,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大祭司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叛离之举。 他背叛了长河地。 也背叛了长河神。 原本还沉浸在看到祭司平安归来的欣喜之中的众人,在看到这可怖的黑色金簟衣的瞬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与惊慌,如同受惊的鸟兽,纷纷慌乱地向后退去,脚步踉跄,生怕哪怕一丝不祥之气沾染到自己身上。 勒金和岚更是呆若木鸡,震惊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大祭司!您为什么……”岚颤抖着嘴唇,试图问出心中的疑惑,可话还没说出口,她的目光便落在了祭司怀中的戟颂身上。 戟颂,此刻宛如凋零的花瓣,满身满脸都是鲜血,那刺目的红色在她身上肆意流淌,仿佛一幅惨烈的画卷。她的身体软绵绵地垂着,仿佛所有的骨头都已经散架,没有一丝生气。 岚的眼神瞬间凝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每次去营救祭司时戟颂的模样。 她死死地盯着戟颂,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想到她在绝望之际看到的那个生杀予夺、强悍无比的战神,此刻却如此脆弱地躺在祭司怀中,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个垂死的瞎子和她所看到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然而他们之中,只有这个瞎子救下了祭司。 - 戟颂安静地躺在雕花楠木床上,身上的血污已然洗净。 她的呼吸平稳而均匀,胸口微微起伏,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新生的粉嫩肌肤逐渐取代了那触目惊心的创口。 祭司静静地坐在床边,他的目光从未从戟颂的脸上移开,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温柔与关切。 按理来说,她的身体已经无碍。 应该是醒来的时候了。 为什么还不醒? 长夜漫漫,寂静无声,唯有窗外的风声偶尔吹过,轻拂着窗棂。屋内的烛光摇曳不定,昏黄的光线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他坚毅又略带疲惫的轮廓。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整理着戟颂凌乱的鬓发,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在她的耳后,手指顺势滑落。 他轻轻枕在她的耳侧,感受着她微弱却平稳的呼吸,随后缓缓阖上眼帘,修长的手指穿过戟颂的指缝,紧紧握住她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祭司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一层朦胧的雾气所笼罩。他的思绪也随之飘远,像是陷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又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步入了一团迷雾。 在那迷雾的尽头,隐隐约约出现了两个人影。 那是一对夫妇。 狂风呼啸,扬起漫天尘土,一对夫妇抱着孩子在蜿蜒的土路上仓皇奔逃。他们来时所骑的马已倒在血泊中,被追兵残忍屠戮,殷红的血在干涩的土地上洇出可怖的形状。 男人面色凝重,不时回头望向身后紧追不舍的追兵,眼中满是决绝与警惕。 突然,他脚步一顿,猛地转身,双手紧紧握住女人的肩膀,沉声道:“你带着孩子先走!” 女人的眼眶瞬间蓄满泪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死死地抓着男人的衣角,声音颤抖:“不,我不能丢下你!”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男人焦灼地说道。 女人看着男人坚定的眼神,再看看襁褓中熟睡的孩子。 她知道,继续纠缠只会让他们一家三口都陷入绝境。 女人咬着牙,转身向前奔去。就在这时,前方的道路上,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 那是个女子,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柔弱娇弱,却也没有男子那般孔武有力。 她身着简单的粗布衣衫,身形矫健,举手投足间透着习武之人的利落。她白皙的脸颊上沾染着一抹血迹,腰间别着一把厚重的大刀,刀刃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一看此人便知绝非善茬。 女人抱着孩子又跑了几步,却像被钉住一般,怔怔地停下了脚步,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男人在与追兵的殊死搏斗中,腹部被利刃狠狠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他踉跄着,单膝跪地,伤口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衫,在风中显得格外刺眼。 女人心急如焚,眼神在男人和面前的女子之间来回游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心都是绝望与无助。 就在女人犹豫之际,腰间别着大刀的女子一步步朝她走来,每一步都踏得尘土飞扬。 女人紧张地攥紧了孩子,身体微微颤抖,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 女子腰间的大刀随着步伐晃来晃去,与玉佩撞击,发出清脆却又让人心惊胆战的声响。 忽然女子停下脚步,目光如炬。 一双明澈的眼睛紧紧盯着女人怀中的孩子。 那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一双眼睛却流转着幽蓝色的奇异光泽,透着神秘而惑人的光泽。 “你是谁!?” 女人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下意识地抱紧孩子,一步步向后退去。 女子猛地抽出腰间大刀,寒光一闪,朝着女人猛地砍去! 女人惊恐地闭上双眼,下意识地将孩子护在怀中,发出绝望的尖叫。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一阵凌厉的刀风从她身侧掠过,砍向了她身后的追兵。 “在下戟颂。”女子收刀,神色冷峻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女人刚欲开口,戟颂身形一闪,如鬼魅般移到女人身侧,回身腾空而起,一脚狠狠踹向另一个追兵,将其踹飞至路旁。 紧接着,她操起大刀,如猛虎般冲进追兵之中,刀光闪烁,血花飞溅。 一番拼杀后,她成功救下了身受重伤的男人。 男人虚弱地挣扎着,不想被一个女子扛在肩上,可他身上的伤势太重,根本无力反抗。戟颂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扛在肩上,朝抱着孩子的女人走去,声音沉稳:“前面有家客馆,去那里休息一下吧。” 女人愣了愣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戟颂扛着男人走在前面,女人抱着孩子跟在其后,一路匆匆,终于到了一家客栈。 戟颂将男人安置在一张床上,男人腹部的伤口触目惊心,是一个骇人的血洞,身上还有多处或深或浅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床单。 “已经没救了。”戟颂看这伤势已经无力回天,淡淡说道。 此时的戟颂还未失明,也未曾被囚禁在地下室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她在师父死后,便独自一人四处游历,因此并不知道自己的血有着治愈他人的功效。 女人悲痛欲绝,双眼红肿。 她是岭匿族人,拥有将自己的性命转移到他人身上的能力。 正当女人准备施展能力救自己的夫君时,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住了女人的手。 “不……” 男人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说道,“留着,给这个孩子。” 第43章 永夜皓月 男人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气息如风中残烛般微弱,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搐。 整整一夜,女人都守在他身旁,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那哭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的悲痛与不舍。 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女人的哭声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终于,在破晓前的最后一丝黑暗中,男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女人的世界也随之崩塌,在眼泪中送走了自己的丈夫。 戟颂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面色冷峻,眼神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突然,一阵寒风吹过,窗户 “哐当” 一声被吹开,破碎的窗棂在风中摇晃。 戟颂瞬间警觉,目光如电,迅速抽出腰间大刀。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几个黑影从窗外鱼贯而入,动作敏捷,显然来者不善。 戟颂毫不犹豫,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在黑影之间,刀光闪烁,血花飞溅。 几个不速之客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已倒在血泊之中。 “我们最好快些离开这里。” 戟颂收起刀,转头看向女人,声音低沉而坚定。 女人颤抖着双手,抱起孩子,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丈夫渐渐失去温度的脸上,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随后,她咬了咬牙,跟在戟颂身后,匆匆逃出了客馆。 夜色中,戟颂找来了一辆马车,两人迅速上车。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女人坐在车内,紧紧抱着孩子,泪水止不住地流淌,那哭声悲恸而绝望,透过薄薄的帘子,传到在外驾车的戟颂耳中。 一路上,戟颂不敢有丝毫懈怠。 日夜兼程,终于将女人安全护送到了长河地。 女人抱着孩子,站在长河地的土地上,望着眼前这个救了她们母子性命的女子,心中的感激之情如汹涌的潮水般澎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交谈时,女人得知戟颂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怜悯之情。她拉住戟颂的手,恳切地说道:“姑娘,你若无处可去,就留在长河地,和我们一起生活吧。” 戟颂闻言,微微一愣,心中想起那些穷追不舍的追兵,又看了看女人和孩子,略作思索后,点了点头。 此后的日子里,女人将戟颂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关怀备至。而戟颂,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 原来,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是这般细腻、这般深沉。 时光匆匆,女人的孩子在一天天长大。 闲暇时,戟颂会在女人做饭的时候,轻轻将孩子抱在怀中,哼着轻柔的小曲,哄他入睡。孩子在她怀中,睡得香甜,嘴角还不时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 。 平静安稳的日子悄然流逝,转瞬三四年过去。那个曾经襁褓中的孩子,也慢慢长大了一些。 然而,他与其他孩子截然不同,身形单薄瘦弱,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直到三岁,他才刚刚开始牙牙学语,每一个字词从他口中说出,都带着几分迟滞与稚嫩。 自从学会说话,这孩子便常常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眼中满是羡慕与憧憬。 说,很羡慕戟颂拥有强悍的力量。 每当这时,戟颂总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却并不言语,只是伸手轻轻摸摸他的头。 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长河地边缘弥漫着厚重的大雾,雾气浓稠得仿若能将人吞噬。 戟颂独自在这迷雾中漫步,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她眼前—— 竟是一位故人。 故人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显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他颤抖着双手,将一件物品递到戟颂面前,声音虚弱却又充满期许:“这东西,对你……或许有用。” 戟颂接过物品,定睛一看,心中却泛起一丝无奈与遗憾。 这是一件极为特殊的武器,需要从小开始练习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而自己已然过了最佳的练习年龄。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月光轻柔地洒在屋顶。 戟颂将这些弦丝在屋顶给了这个孩子。 她还有大仇未报,不会总是待在这里,那些追杀他们的人有朝一日或许还会对这对母子造成威胁,给他一些自己生存的本事,也是好事。 “娘亲说,你是不死之身,对吗?” “对。”戟颂道。 “真好,我好羡慕。”孩子咳嗽了几声,“我自幼体弱多病,大家都说我活不久。” 戟颂将他往怀里揽了揽,为他挡去些许夜风:“和你说这些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不过呢,像我这样一直活着……也不总是遇到好事的。” 孩子看着戟颂。 “从来只是我在恐惧……”戟颂对孩子说道,“因为不会死,我从来不知道被别人担心失去是什么感觉……哪怕只是一次,我也想死一次看看,看我死了以后,谁会为我的死而哭。” 长河族是崇拜长河神的部族。 长河神应当是纯洁无垢的。 像戟颂这般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没有资格来这个地方居住。 当时的前代祭司万沙在一次祭祀之后,将戟颂的身份公之于众,因此导致戟颂在长河地一直备受非议。 而年幼的祭司并不知道这个事实,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人们对戟颂的非议并不会波及到他,只会波及到他的母亲。 戟颂知道,是自己连累他的母亲也受到另眼相待,所以在一天清早离开了长河地。 当时长河地的结界并没有那么强,即便是像戟颂这种不通神术巫道的人,也可以轻易进出。 受神宫之人的管制,年幼的祭司和母亲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而戟颂也不告而别,更是令年幼的祭司心中雪上加霜,他一时间陷入了失落的情绪之中,身体也逐渐变得比之前虚弱了许多。 一次大病,他的母亲来到了宫中,见到母亲之后,他非常开心,但也时不时地发现,母亲的脸上会流露出悲伤和愁绪。 母亲在这里待了一个月,那是他和母亲共度的最后一个月。 “对不起,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那天晚上,他睡得特别沉,只隐约听见了母亲对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 等一觉醒来,身边不再有他母亲的身影。从万沙那里得知母亲死去之后,祭司在她的掩护之下,于掌事的监视之下仓皇逃出神宫,向长尽河的上游走去,希望能够见到自己的母亲,但却碰见了满身是血的戟颂。 “你来这里干什么?”戟颂问道。 年幼的祭司看到戟颂一副冷漠的态度和疏离的目光,像是忘记了自己是谁一般,心中闪过一瞬的失落,听闻答道:“我来找我母亲。” “我沿路从这里过来,并未见到什么人。”戟颂徐徐说道。 时隔多年,她的确已经忘记了他的音容长相,对于她来说,现在在她面前的孩子,不过是个陌生的小孩子罢了。年幼的祭司忍住想哭的冲动,在眼泪流出来之前从戟颂面前跑开,湿冷的雾气不停地拍打在身上。 紧接着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来到了哪里。 一片漆黑。 一无所有。 一个满身是血的身影站在黑暗之中。 祭司的视线穿透黑暗,却只能捕捉到那个比黑暗更为浓重的轮廓。 “戟颂。”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溢出唇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划破了这死寂的黑暗。 戟颂似乎并未听见他的呼唤。 她微微仰起头,像是在这无尽的黑暗夜空之中寻觅着什么,双唇紧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昏睡期间…… 你一直站在这里吗?”祭司再次开口,话语里满是关切与疑惑,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却仿佛被这无边的黑暗迅速吞没。 “在你没有出现的日子里,我一直生活在这里。” 戟颂终于出声,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她背对着祭司,随后缓缓抬起手,指向夜空之中那深邃的黑暗之处:“不过有时,会在头顶出现一个月亮。” 祭司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天空,可今夜,天幕之上一片漆黑,不见一丝月光,只有无尽的黑暗。 “跟我出去吧。”祭司说道。 戟颂没有回应,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直直地迎上祭司的视线。 她的眼神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你到底,是谁?” 祭司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一步一步向祭司走去,她的手缓缓抬起,朝着祭司的面庞伸去,指尖微微颤抖,她渴望触碰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确认这一切不是虚幻的梦境。 “什么?”祭司轻声问道,他的眼神紧紧锁住戟颂,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然而就在戟颂的手即将触碰到祭司侧脸的瞬间,她的手被祭司身上散发的柔和光芒照亮。 那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也让戟颂看清了自己手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的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被一阵寒风吹灭的烛火。 她终于明白,即便在过去的时光里,他们的命轨曾有过短暂的交汇,可他们终究是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的归宿是长河地那庄严肃穆的神殿,被众人敬仰;而她,注定要在尸体遍布的沙场中徘徊,直至生命的尽头。 戟颂的手几欲收回,像是想要逃离这残酷的现实。 然而,祭司却一反常态,突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她手上的血迹带着些许湿黏的触感,沾染在祭司的掌心。 祭司毫不在意,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覆到自己的脸上,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 戟颂手上的鲜血沾到了祭司恍若白璧的面容之上,慌乱地低下头去。可就在这时,她感觉到祭司的气息正在迅速靠近。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被祭司一把拉进怀中,那怀抱轻柔却又充满力量,让她无法挣脱。 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那是她在无数个孤独的日子里,深深思念的味道。她身上的血污,不知不觉染到了他那象征着圣洁的银白色金簟衣之上,在洁白的布料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祭司凝眸注视着戟颂的双目,不容她拒绝,低头吻上了戟颂干裂而略带血痕的唇瓣。 清润的吻润湿了她的唇,他将她温柔地拥在怀中,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她唇上开裂的伤痕。他细腻而温柔的亲吻令她逐渐丧失了拒绝的意识,缓缓闭上了被泪水充盈的双眼。 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之间 。 第44章 并无留恋 祭司静静地伫立在窗边,任由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 一头如瀑的银发肆意地披散在身后,由于多日的不眠不休,发缕略显凌乱,脸上稍显疲惫之色。 曾经,他身着的那件白色金簟衣,质地轻柔,金线绣就的神秘纹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象征着他崇高的身份与使命。可如今,这件圣衣却被邪术无情地侵染,漆黑如墨,仿佛被黑暗吞噬了光明。 他眸中静谧,望着窗外。 当时戟颂生命垂危,唯一的办法就是换命。 祭司用一座山上的命,换取了戟颂的安然无恙。 不过,这类禁术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沉痛的。 不光是祭司身上留下了使用禁术的痕迹,也失去了看透命格和来事的能力——对于身为大祭司的他而言,这无疑是比千刀万剐更为痛苦的惩罚。试想一个向来对世间万物洞察秋毫、了若指掌的人,刹那间,眼前的一切都被未知的迷雾所笼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难以捉摸。 这种感觉,如同年过半百忽然瞎了眼睛。 听到身后一阵细微的响动,祭司回身看去,看到戟颂已然坐起身来。 祭司当即向戟颂走去。 戟颂脑中混沌,想要下床,但身上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一个失衡,向床下栽去—— 忽然,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了她。 戟颂心中一震,她居然没有感觉到此人的气息。 “谁!?”戟颂警惕道。 “是我。”祭司缓缓启唇。 戟颂一阵错愕:“祭司?” “……嗯。”祭司凝视着戟颂那依旧黯淡无光的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只因触碰了禁术,他身上那曾经能够照亮戟颂世界的光芒,已然消散。 - 长河地入口处的结界徐徐打开,乌鄫被放了进来,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祭司的居所之中,勒金大伤初愈,正在祭司的居所门前看门,见是乌鄫便懒得阻拦,直接开门让她进去了。 房中只有祭司一个人。 乌鄫向四下望去,不见戟颂的影子。 “戟颂呢?”乌鄫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祭司正在纸上写着什么,没有抬头:“在里屋。” 乌鄫注视着祭司,素来一身白袍的大祭司似乎换了口味,穿了一件漆黑的金簟衣,属实奇怪得很。但乌鄫目下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快步走进了里屋,戟颂正躺在祭司的床上睡觉。 见戟颂毫发无伤,乌鄫松了口气,随后坐到床边关切地看着戟颂。 等戟颂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而戟颂目不能视,并没有什么白天和夜晚的概念,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 乌鄫带着戟颂回到了他们原先的住所。 却不料岚早已在她们的住所等候。 念在戟颂之前救过她一命,岚的语气对戟颂放尊重了许多:“白将军此次……要在长河地呆多久呢?” “这就来逼问了?”乌鄫毫不客气地说道,“大祭司都还没说什么,你又算哪根葱!” “白将军目不能视可以理解,但是连你也说这样的话,岚就有点困惑了。”岚颇具讽刺地对乌鄫说道,“想必你也看到了大祭司身上的金簟衣已经变成了黑色,这是触碰禁术之后才会出现的,而这乃是十分严重的禁术,对施术的神术巫道之人的惩罚远不止此……” 戟颂听闻神情微微一动。 “……惩罚?” 岚眼中满是彻骨的寒意,看向戟颂:“是,惩罚。一向只奉天命不管人命的大祭司,只是为了救一个不死族人落到这番田地……真是令人唏嘘。作为这祸端的罪魁祸首,你难道没有一点歉疚之意?” “歉疚!?”乌鄫愤怒至极,一把揪住岚的衣襟,“该歉疚的人是谁?别忘了是谁冒死将祭司解救出来的!” “那是她应该做的!”岚怒喝道,“如果不是因为她让大祭司医治那个不死族人!大祭司根本不必遭此横祸!将大祭司救出来是她本就该做的!” “你!”乌鄫愤怒张口还打算说什么,被戟颂制止。 戟颂即便眼睛看不到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说道:“乌鄫,放开她。” 戟颂不知道祭司为了让她活下来都做了什么,她也没有过多追问……但她知道的是,长河地一直以来都不欢迎她,现如今,她留在这里唯一的理由也没有了。 戟颂心里,早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白曳为了你们的大祭司赴汤蹈火多少次!你们的大祭司救了戟颂一次便成圣主了吗?那白曳流的血怎么算?”乌鄫并没有听戟颂的话,她此时此刻恨不得将这个贱人的头一把拽下来,近乎咆哮地说道,“再者说!如果你真的在意他的圣洁的话,为什么那时不自己去救他,而是让一个不死族人去救!” “祭司是因白将军的兄长才招此大劫,自然是白将军去救!” 岚义正言辞地说道,“古往今来就没有不死族人住在长河地的先例,大祭司已经待你们仁至义尽,此次的祸事是你们惹出来的,你们来收场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岚也不想把话说得过于难听,不死族人,就该去不死族人该去的地方,妖子,就该去妖子该去的地方……这里长河神的圣地,不是你们这些污秽之人的归宿。” “污秽……呵……”乌鄫举起拳头正打算一拳揍上去,被戟颂喝止。 岚的衣襟被乌鄫放开,惊魂未定地看着戟颂。 “我本就没有要继续待在这里的意思。”戟颂平静地说道,她的确已经没有要继续呆在这里的理由了,对于岚所说的话,她没有辩解,毕竟是自己将戟晟带到长河地,才生出的事端。 -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下几缕微光。 乌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戟颂,二人步伐缓慢,最终停在了祭司的居所门前。 乌鄫与门口的勒金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留在原地,而戟颂则深吸一口气,毅然独自迈进了那扇熟悉的门扉。 在长河地的这几年时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房一舍,都承载着戟颂的回忆,即便如今双目失明,可她凭借着长久以来的熟悉,倒也能稳步前行,不至于像在全然陌生之地那般举步维艰、晕头转向。 刚踏入屋内,静谧的空气中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动,那是毛笔轻触砚台的声音,清脆而又熟悉。戟颂心中了然,祭司应当如往昔无数个清晨一样,正坐在桌案前,或书写着经文,或思索着长河地的命运。 她凭借着脑海中清晰的记忆轮廓,伸出手,缓缓摸索着向桌案的方向走去。 祭司看着戟颂摸索的样子,脑海中闪过戟颂孤身一人站在黑暗中的样子。 ——在你没有出现的日子里,我一直生活在这里。 祭司注视着戟颂,眼中荡起一层波澜。 “怎么了?” 戟颂缓缓坐下,听闻祭司的话后缓缓张口:“希望祭司能打开长河地入口的结界,放我们二人出去。” 她的话语简洁明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祭司闻言,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那是一种被意外击中的神情。 他下意识地将袖下的双手微微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即将消逝的东西:“你要走?” “嗯。” 戟颂平静地回应,仅仅一个字,却如同一颗沉重的石子,落入了祭司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她已经在这里……待得够久了。 “你打算去何处?” 祭司强压下内心的波澜,轻声问道,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戟颂,仿佛想要从她的脸上寻找到一丝留下的可能。 戟颂闭着双眼,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片刻后,她缓缓开口:“不知道。” 声音中带着一丝迷茫,却又透着一种已经习以为常的平静。 一时间,周遭静谧得可怕,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似在低吟着这场无声的拉扯。 祭司凝视着她,那一双清眸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时间仿若凝固,可内心的挣扎却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终于,他缓缓启唇,声音沙哑,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不打算留在这里了么。” 话语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期许,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确认。 戟颂的唇边泛起一丝清淡的笑意,那笑容中带着释怀,也带着一丝落寞:“我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不是么。” 她的声音平淡却又充满了坚定,一时不知是在告诉祭司,还是在告诉自己—— 到此为止了,该离开了。 “没有了吗?” 祭司的双眸紧紧地注视着戟颂,眼中满是渴望与期待,似乎希望戟颂能给出一个不同的答案 。 戟颂对他的追问感到些许诧异。 她顿了一下,随后平静地“嗯” 了一声。 第45章 邪祟侵体<地鬼&河生> 河生眼底翻涌着血色的光泽。 双手此刻被浓稠的腐肉紧紧包裹,那触感黏腻又令人作呕,每动一下,腐肉便如软泥般在指缝间挤动。 她目光空洞而呆滞。 先是瞧了瞧手上这令人作呕的污秽,又缓缓将视线移至脚下那具已然腐烂的尸体。 这具尸体的双眼圆睁着,仿佛生前遭遇了极大的恐惧,至死都未能瞑目。 黑色的虫蚁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他那圆睁的眼睛上,像是一片涌动的黑色潮水,不住地攒动着。 它们啃食的动作虽小,却异常迅速,不过片刻,那张脸便已血肉模糊,白花花的脸骨带着斑驳的血渍露了出来。无数虫蚁在死者的鼻孔和口中肆意进出,仿佛那是它们的极乐之地,不一会儿,就将能吃的部分啃食殆尽。 尸体的身体上同样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蚁,它们好似一群训练有素的破坏者,迅速撕开了死者的衣物,随后便对着肚子上的皮肉发起进攻,一点接着一点地啃食开来。 很快,尸体腹中的五脏六腑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河生却像是失了心智一般,神情呆滞,缓缓俯身蹲下,双手颤抖着缓缓伸进那满是虫蚁和腐肉的腹中,开始缓缓搅动。 她望向尸体腹中的双眼满是急切与执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她的双手在腐肉和脏器间不停地摸索,每一下动作都带起一些令人作呕的碎末。 终于,在尸体的肚子里面,一把金色的匕首映入她漆黑的瞳孔之中。 那金色在这腐臭黑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 “河生。”一个声音传来。 河生呆滞的眼中被唤起一丝光亮,如同傀儡般僵直地看向身后的地鬼。 地鬼神色凝重,缓缓将手覆在河生的额头之上。 自上次河生被那些人子虏到雪原之上盘问的那天开始,河生的身体就像被一团火焰包裹,温度一直居高不下,而且陷入了深度昏迷,怎么都叫不醒。大约是受了雪原上彻骨寒气的缘故,她的脸色异常苍白。 地鬼满心担忧,无奈之下,只好请雪神前来相助。 雪神应了地鬼的邀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地鬼身后。 “我夫人已经因此昏睡了多日,麻烦你收回雪原之上的寒气。”地鬼蓦然开口。 雪神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地看向躺在床上的河生。 他微微皱眉,将手轻轻放在河生的额心轻点。 转瞬之间,一朵绚丽而又虚幻的冰花在河生的额心绽放,那冰花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可没过多久,便化作一道光束飞入雪神手中,最终结成了一粒指甲盖大小的冰晶。 雪神端详着手中的冰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似乎发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秘密。 地鬼见状,赶忙将手伸进被中摸了摸河生的身体,感受着她的体温渐渐温和下来,一直紧绷的神经才微微地松了口气,他温柔地注视着河生,眼中满是爱意与怜惜。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忽然,在河生的鬓角处,一道黑色的脉络如破土而出的枯枝一般迅速蔓延,破皮而出的一瞬间,殷红的血也随着黑蔓长出来的地方滑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痕迹。 地鬼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莫测,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暗藏着无尽的漩涡。 “你的夫人到底是何来历?”雪神显然也看到了这异常,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将手中的冰晶递到地鬼面前,神色凝重地问道。 地鬼接过冰晶,只见透明的冰晶之中,黑色的藤蔓横七竖八地纠缠在一起,仿佛是一个诡异的诅咒。 对于这种东西,他们二人并不陌生。 “上次这东西出现的时候,你我险些被杀。”雪神简而言之。 地鬼抬眼,目光如炬,直直地对上雪神的视线:“她绝对不会是那个女人。” “那,这个怎么解释?” 雪神的面容瞬间敛去了往日的悠然镇定,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严肃,他紧紧地盯着地鬼,手中寒气迅速汇聚,眨眼间便凝成了一把颀长的冰刃。 冰刃散发着森冷的寒意,仿佛随时都会刺向床上的女人。 地鬼猛地起身,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瞬间散发出幽然狠戾的光泽:“你敢。”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充满威慑力,在空气中回荡。 “那个女人就知道你会如此,才造了这么个傀儡送过来,你这么任由她待在这里,早晚会酿成大祸。” 雪神焦急地劝说道,“还是趁着她没有完全成为祸患之前,斩草除根比较好。” “必要之时我会亲自动手,不劳你费心。” 地鬼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狠绝。 雪神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无奈之下,只好解除了手中的冰刃,回身的瞬间隐去身形,如一阵风般离开了绿洲。 河生闭着双目躺在床上,一副正在熟睡的模样。 棉被之下的手渐渐握紧了身下的床褥。 - 梁钟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一切,周围的人好像依旧在说着什么,但是他已经听不清了。 在他的眼前是一幕幕自己过去时所经历过的往事,他的脸上憔悴,已经没有了血色。周任在床边照料着梁钟,在回来的时候,梁钟染上了极为严重的风寒,这里处于善地较为偏僻的地方,物资很难运送过来,只能是依靠着仅剩的草药给梁钟渡命。 而且这冰雪之地植被稀少,想找些草药都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自打得知黑水的消息之后,周任便带着人马出发了。 这一走,就是十多年。 一路上在风雪的吹拂下风餐露宿,朝着西南方向缓缓而艰难地行进。 眼前茫茫的一片雪漠似乎没有终点,他不知道选择相信地鬼是否是正确的,或许他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他那已经逝去的父亲周应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他的选择的话,一定会斥责他竟然相信了地鬼的话。 但是,如若不听的话,如今谁又能告诉他,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是他可以考虑的呢。 周任看着周边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色。 与这茫茫天地相比,人子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弱小。 在队伍行进的过程中,他手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因为体力不支抑或是感染风寒等种种原因,周任的手脚也生了冻疮,他看了看身上剩下的粮食,若是省着点吃的话,还能勉强够撑一段时间。但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但是周任庆幸的是,像之前席卷善地那样的暴风雪没有来他们的身后追逐。 周任从帐子外面走进来,脸上一滞。 梁钟死了。 心上被挖了一个大洞。 周任强忍心中的悲痛,用自己的外衣盖住了梁钟毫无血色的面容,无声地坐在帐中流下一滴泪来。从外面跑进来一个手下,张皇地跪在地上说道:“大人!不远处来了暴风雪,要如何应对!” 周任瞥了一眼梁钟心口上的大洞,他现在还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悲伤,他快步走出营帐,看着远处滔天的白色巨浪如同一只庞大的巨兽,将所行之处连同连绵不绝的山脉一并吞没。周任瞠目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在一片洁白之中,看到了点点血迹。 血迹沿着一个方向,滴落在洁白的地面上。 周任沿着那条血迹走了过去,在离营帐较远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白衣男子手中拿着一颗心脏,血液顺着他惨白的手逐渐下淌,有些许沾染到了衣袖之上。他眼中流转着银色的光泽,目光一转,望向自己走来的男人,唇角勾起一丝嫣然的笑意。 “是你将我叔叔的心脏……” “是他自己答应我的,若是到了将死之时,我可以将他的心脏取走。” “你这个混账!还我叔叔命来!”周任抽出刀刃,挥刀斩向雪神。 刀刃将雪神的身躯分为两半,化作成堆的雪花消逝,梁钟早已冷却的心脏掉在了一片洁白的冰雪之上。散去的雪花在另一个地方重新汇聚成了一个人形,雪神面目沉静地看着周任。周任将梁钟的心脏从地上拿了起来,满目恨意地看着雪神。 “先莫要急着恨我。”雪神道,抬手指向即将被吞没的营地,“你要接受那样的命运么?” 周任看到了一两个被风雪吞噬的士兵,心中一阵抽痛,对雪神说道:“你想要什么?” 第46章 十六年间 长河地的大雾依旧笼罩在长河地的入口处。 山峰与青树被隐藏在大雾之中,没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已经有了多少年月。 戟颂离开长河地之后,长河地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民间街巷之中偶尔传出一声吆喝与应答,神宫之内的神守们忙进忙出,三日后便是主祭圣母归来的日子。 其实真正的主祭圣母,万沙,已经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为了安抚族民,主祭圣母的死并没有被公开,而是找了一个资历较深的掌事,重痕,充当主祭圣母的角色。 主祭圣母归来的当日,族民在街道两旁恭迎,在祸事过后仅剩的神守和神狩们陈列在神宫大门两侧,岚一身正衣站在宫门前,迎接主祭圣母归来。 主祭圣母从轿子上走下来,看了看门前恭迎的人们,没有在其中看到祭司的身影。 按照地位来说,名为主祭圣母,实为掌事的重痕位于大祭司的地位之下,大祭司即便不出来迎接,也没有什么失礼之处。但是重痕既然名义上是主祭圣母,也就是祭司名义上的母亲,祭司不出来迎接的话,还是令她有些下不来颜面。 “大祭司呢?”重痕问道。 岚微微躬身:“大祭司现在居所之中。” “为何不出来?”重痕质问道。 “大祭司他……”岚犹犹豫豫地说道,“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 重痕面容一滞。 - 在长河地很少有这样的晴天,窗外一片绿意,金色的阳光打在绿意之上,湿润的叶子边缘反射着金色的阳光。 曾经有个人,总会在这来之不易的晴天趴在窗边,暖融融的金色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好似一层温柔的薄纱,轻柔地覆盖在她的身上。她微微眯起眼睛,脸上不自觉地洋溢出惬意的笑容。 一阵闷雷隐隐传来,打断了思绪。 祭司放目远望。 不远处的天空隐有乌云浮动。 这也就意味着……这晴天,晴不了多久。 祭司淡淡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幽深的双目令人猜不透他的思绪。 十六年了。 你现在……在哪里呢。 - 这是离开长河地的第十六年。 下雪了,戟颂在野外静坐,头上和肩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雪。 乌鄫在旁边坐着,她身为妖子,要比戟颂这个人子要抗冻一些,于是将外面的厚衣脱下,用手扫了扫戟颂肩头和头上的雪,将厚衣披在戟颂身上。 戟颂想将厚衣脱下还给乌鄫。 乌鄫却紧紧地抱住了她,不允许她将厚衣脱下来还给自己。 “笨蛋。”戟颂嘴上说着。 乌鄫抱着戟颂,将脸贴在戟颂的脸颊上,微微地笑着。 她毕竟是妖子,耐寒要比戟颂强上许多,即便戟颂的脸已经冻僵了,乌鄫的脸却还带着淡淡的温度。 雪只下了薄薄一层便停止了。 戟颂和乌鄫在此处稍微歇了歇脚,便又开始在蜿蜒的道路上前行。 两边是一片荒芜的田地,上面也落了雪,偶有一两株干枯的作物歪歪斜斜地长在田地之上,随凛冽的寒风轻轻晃动。 乌鄫挽着戟颂的胳膊走在路上,蜿蜒的道路之上留下了两人的脚印。 大约走了半天,日头下沉,傍晚之际,乌鄫踮起脚尖眺望,在前面看到了一处村庄。戟颂正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听到周围有草叶碎裂的声音,心中一动。 “怎么不呆在那个祭司旁边了?”一个声音从戟颂身后传了出来。 戟颂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毕竟时隔多年,她的记忆有些不甚清晰,但她还记得这个声音。 像是,之前在长河地交手的不死之身。 乌鄫扭头,看向在浑身萦绕着杀机的男人,她并不认识他,但在看到他的瞬间心中便起了戒心。 乌鄫将戟颂护在身后,一脸戒备地看着向他们走过来的男人。 那男人笑吟吟地看着戟颂,道:“我看你那时尽心尽力地去救他,不会是被赶出来了吧。” “与你何干。”戟颂说道,暗自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那就是被赶出来了。”缮罗笑了,“你我都以杀戮为生,长河地那种地方不是我们待的地方。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戟颂唇角勾起一丝冷漠的弧度。 “我为何要跟你走。” “你会跟我来的。”缮罗留下这样的一句话便离开了。 戟颂和乌鄫没有在意缮罗的话,夜幕降临,他们朝着不远处的村庄走去。 他们从长河地出来之后,也没有去很远的地方,一直在长尽河畔附近的城村间游历。这里靠近长尽河畔的大雾,在稀薄的雾气之中可以隐约看到村中的灯光。 乌鄫走到一家农户门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体态瘦削的女人,女人看着戟颂和乌鄫,脸上闪过一丝戒备之色,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路过此地的旅人,天色已晚,外面又全是积雪,想寻个住处。”乌鄫说道,随即从衣襟内拿出一枚银子,说道,“不会白白住一晚的,这是给您的报酬。” 女人看着乌鄫手中的银子,神色微微一动,让戟颂和乌鄫进来。 这家农户家徒四壁,基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摆设,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床和破破烂烂的柜子。 当初叶城谌在整治东岸人子的时候,像这种处于边缘地带的农户基本处于管理之外,所以没有命令他们向正云进行迁移。这些被留在边缘地带的人子依旧保持着原来的生活方式。 在长尽河枯水期结束之后,大雾重新弥漫,这些边缘地带也被笼罩了一层薄雾,因此也没有妖子前来。 但是这些被留在原地居住的人也并非躲过一劫。 虽然免于迁徙,但位于靠近长尽河畔的土地因为受到长尽河波动的影响,收成并不稳定。 今年一整年,这些农户的收成并不多,所以日子并不好过。 女人家中还有三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男人因为前些年的跨河之战打仗死了,只靠女人一个人勉强维持生活。 屋内只有一张床,三个孩子正在床上睡得很熟。 女人收了乌鄫的银子,走到床边打算将三个孩子叫醒,将床腾出来给乌鄫和戟颂。 乌鄫走过去阻止了女人,低声道:“我们只是寻个地方歇息,在地上便可,让孩子们睡吧。” 女人看着乌鄫,眼神之中带有几分卑微和感激:“屋中有些凉了,我出去拿些柴火。” “好。”乌鄫道。 戟颂靠在一堵墙上缓缓坐到地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乌鄫看了看戟颂,她了解戟颂的脾性,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让孩子们在地上睡,自己躺到床上的。 乌鄫走到戟颂旁边坐下,等了许久,发现出去拿柴火的女人久久没有回来。 戟颂也同样察觉到了不对劲,问道:“她怎么还没回来?” “我出去看看。”乌鄫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夜色之中,乌鄫走到柴垛旁,柴垛落上了一层薄雪,她的鼻翼皱了一皱,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乌鄫疾步绕到柴垛之后,发现了女人鲜血淋漓的尸体,女人周围的一圈薄雪融化在渐渐冷却的血泊之中。 乌鄫呼吸一滞,立马回身向房子跑去,跑到跟前,才发现房子已经塌了。 在房子的废墟之中,戟颂愤怒至极地握着刀。 但是因为无法确定对方的位置,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床上还睡着三个孩子。 戟颂不确定方才的坍塌到底有没有砸到孩子,乌鄫急忙跑到戟颂身旁,看到缮罗站在床上,将长枪从其中一个孩子的身体内拔出,带出几滴温热的血液。 因为直中要害,趴在床上的孩子只是低声呻吟了几声,便失去了声息。 三个孩子,无一例外地被缮罗以同样的办法杀死,如同碾死蝼蚁一般毫不留情,没有丝毫怜悯。 “我要杀了你!”戟颂怒吼道。 缮罗脸上多了一抹得逞的笑意,将长枪背在身后,向后飞身一跃,跳出了房屋的废墟。 方才房屋倒塌的轰鸣声惹得村民纷纷走出房门,缮罗混迹在人群之中,戟颂看不到缮罗具体在哪里,也就无法出手,特别是现在外面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若是贸然出手的话,容易误伤。 乌鄫看着周遭走出家门的男人女人们,心道不妙,拽了拽戟颂的手臂,示意戟颂离开,但是戟颂却已经站在原地,握着刀柄的手因为极度用力而泛白。 如果她能够看见的话…… 如果她能够看见的话…… 那些孩子……那个女人……就不会死。 走出来的村民看到床上被残忍杀害的三个孩子,又看到了提刀站立的戟颂。 “杀人啦!” 一个人惊恐地喊道,紧接着村民们纷纷逃回自家。 有一些青壮年拿起了自家的农具冲出家门,逐步向戟颂逼近。 处于恐慌之下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戟颂的刀上其实没有丝毫血迹。 缮罗在人群之中站着,略有玩味地看着戟颂。 戟颂眼中黯然,沉默着将刀收回刀鞘。 这个该死的家伙是在告诉他,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去做的话,他就会不断杀掉和她接触的人,直到她答应为止。 乌鄫看到了站在人群之中的缮罗,冲着人群大喊道:“是他!是他杀的!” 但是周遭的人们怒火中烧,根本没有顾及乌鄫的话。 乌鄫见状,抓住戟颂的手臂,想要将她带离此地。 但戟颂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要逃的意思。 她浑身萦绕着令人胆寒的杀意,向那些拿着农具做武器的农人缓缓走过去。 那些农人看到戟颂朝自己走来,不由自主地纷纷后退。 “你让我去的地方,是何处?”戟颂问缮罗。 站在人群中的缮罗听到戟颂的问话,眉毛微微一挑答道。 “是个绝对适合不死之身待的地方。” 第47章 谋划配种 地面上的斑驳血迹触目惊心,武器横七竖八散落一地。 又一人倒下。 身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殷红的鲜血如决堤的洪水,不断从伤口中汹涌涌出 。 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声。 戟颂紧握着大刀刀柄,身姿笔挺地在台上提刀静立,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那倒下的人还未完全断气,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站起身,随手抓起地上一把匕首,便不顾一切地再次朝着戟颂猛冲过来! 戟颂抬脚,重重踹在那人的胸膛之上! 那人顿时口吐鲜血,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后踉跄倒退数步,随后身体一仰,倒在了台子的边缘。他头朝下,半个身子无力地向台下垂去,鲜血顺着脸颊的轮廓蜿蜒而下,缓缓流到了额头。 刹那间,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呐喊声,将整个场地的气氛推向了顶点。 乌鄫立在台下,紧紧攥着拳头,骨节泛白,指缝间似要渗出血来。 她死死盯着台上的戟颂,目光里满是挣扎与愤懑,胸膛剧烈起伏,却始终压抑着,未发出一丝声响。可当戟颂因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被人砍了一刀时,乌鄫再也克制不住,疯了似地朝着台上冲去! 然而,还没等她迈出几步,几双粗壮有力的手臂从旁伸来,如铁钳一般死死将她拦住。 乌鄫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与台上的距离被无情拉开。 就在这时,缮罗鬼魅般出现在乌鄫身后。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二话不说,猛地抬起腿,如同一记重锤,一脚狠狠踢在乌鄫脸上。乌鄫根本来不及躲避,被踢倒在地,狼狈地趴在地上,嘴角缓缓渗出血丝,顺着下巴滴落在尘土里。 她费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不甘地死死盯着缮罗,那目光似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你想干什么?” 缮罗居高临下地看着乌鄫,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吹出的风,不带一丝温度。 乌鄫紧咬着牙,眼中凶光一闪:“放我们离开!你已经赚了很多钱了,不是吗!?” “放你们离开?” 缮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可没有强迫你们,是你的主人自己决定跟我来的,不是吗?” “你……”乌鄫因愤怒而浑身颤抖。 她知道戟颂为什么答应缮罗来到这个地方,而不是回到自己的封地。 依上次的事情来看,缮罗为了逼戟颂来这里,势必会一直尾随,并且杀死与戟颂接触密切的人。 若是戟颂此时回到自己的封地,不光是云起宫上下性命堪忧,就连她同为不死之身的兄长也难逃一死。因为缮罗是与戟颂一样的不死之身,而且实力很强,目不能视的戟颂要将他杀死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放眼望去,除了戟颂以外,能够对付缮罗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 缮罗猛地一脚踢到乌鄫的腹部! 乌鄫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口中被鲜血染红。 “把她扔出去!”缮罗嫌恶地看了乌鄫一眼,像是看到了什么碍眼的东西。 乌鄫被刚才那一脚踢得无法动弹,被几个人架起扔了出去。 - 外面刚下过雨,道路上满是泥泞。 乌鄫的半个脸浸在泥水之中。 若是她现在回到古崟去找叶城谌的话,以他手下的妖子对戟颂的成见,包括他自己对戟颂的戒备,可能又会重演当年囚禁戟颂的事情。更有甚者,还可能会联合此地的妖子一起将戟颂置于死地。 对了,去找大祭司。 这里离长河地也不是很远。 戟颂救了他那么多次,他肯定会帮她的。 乌鄫忍痛,颤颤巍巍地起身。 - 戟颂手臂上的伤口正在缓缓愈合,溅到脸上的血迹混着汗水淌下。 这是由妖子主办的斗场。 斗场对决的双方可以各派一个人在场上厮杀,胜者可以将对方出的筹码全都收归自己所有。 “那是同阁下一样的不死之身?”易尚宗对缮罗说道,“这不死之身……一个就可以让在下赚得钵满瓢满,若是能再多一点的话就好了。” 缮罗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那还不好说么?给他房中多派几个美女,用不了多久,您就可以有一支不死军队了,说不定还能推翻叶城皇族,自己做国主。” 易尚宗大笑:“缮兄言过了,当国主有什么好的?何处有我现下的日子过得舒坦……不过缮兄说的倒是很有可取之处,的确可以试一试给他房中多送几个女人。” 戟颂由人护送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在房间里,她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很轻,但是光凭呼吸的轻重,还没有办法确定来者的身份。 但是戟颂很清楚自己现在还有利用的价值,与缮罗为伍那些人应当不会对她痛下杀手。 紧接着那人走了过来。 戟颂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味,像是香包的味道。 那人步伐轻巧,不像是男人的脚步声。 更像是……女人。 那女人走过来,绕住戟颂的脖子,吻上戟颂的唇。 戟颂没有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下意识地将那女人推开,戟颂乃是战力惊人的不死之身,寻常男人都受不了她的一击,更不要说身体孱弱的女子。 那女子被戟颂直接一把推到了地上。 戟颂手上一软,刚才那一推,她摸到了很软的东西,像是女人的胸部。她似乎明白了缮罗那些人将这女人送到自己房中的意思,想必这女人也是被迫来此。 她无意伤害她,对自己方才的举动感到有些抱歉,于是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女人的语气有些忧伤。 戟颂寻着声音向女人伸出手去,女人有一瞬的呆怔,随即握住戟颂的手,站了起来,话中充满祈求地说道:“还望公子怜悯妾身,若是不怀上您的孩子,那些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像你这样的女人,还有多少?”戟颂问道。 “很多。”女人垂眸道,“我们生来就是贱种,是没有办法选择活法的,若是公子怜悯妾身的话,就请满足妾身的请求,妾身一定将您伺候得好好的……” 戟颂面露难色:“我不能满足你的请求。” “求您了……”女人卑躬屈膝,仰头看着戟颂的脸,“求您了……” “我是没法让你怀孕的。” 戟颂的话一出口,女人神色一僵。 戟颂思量许久,徐徐对女人说道:“我不是男人。” 原本戟颂是女人的事情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尤其是在对方已经知道她是不死之身的情况下,承认她女人的身份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戟颂也权衡过利弊。 虽然承认此事会招致一些麻烦,但是与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比起来,她还有最基本的自保能力,不至于被轻易杀掉。 - 缮罗从女人口中得知戟颂不是男人。 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茶水撒了一地。 戟颂染上鲜血的衣裳已经变得僵了,有些地方干了之后还和皮肤粘在了一起。 但经过一天的打斗之后,戟颂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注意身上是否舒适的事情。和一件舒服的衣裳相比,现在她更想要的,只是想要片刻的安宁而已。 戟颂渐渐睡去,缮罗走到了戟颂的房间之内。 听到脚步声的戟颂意识蓦地清醒,但是她没有动弹,依旧保持着自己睡着的模样。 “你睡着了?”缮罗问道。 戟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继而睁开一双浑黑的眼睛,道:“有何贵干?” “你是女人?” “没错。”戟颂面无表情地说道,“怎么,想让我给你生孩子?” 缮罗看着戟颂,眼中生了几分兴趣。 “在你身上的秘密,究竟还有多少?” “无论还有多少,你都没有资格知道。”戟颂冷言相道,一双浑黑的眼睛虽然没有任何焦距,但充斥了恨绝的杀意,“你应该庆幸我是个瞎子,否则你不会活到现在的。” 缮罗久久看着戟颂,没有应答。 或许他还在震惊,这样强悍的一个不死之身居然是一个女人,还是个目不能视的女人。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她的眼睛恢复光明的先前,险些夺去了他的性命。 缮罗面色凝重地站在原地,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对眼前的女人产生了敬意。 他并没有告诉易尚宗戟颂是女人的事实,将那个知道戟颂身份的女人灭了口之后,每日还是会往戟颂房中送一两个女人。 戟颂知道自己女人的身份暴露意味着什么,她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自己,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会不可避免地被戟颂砍上一刀。 戟颂如同一头困兽一般,被封锁在房间里,门窗都被木板钉得密不透风。 她无法安然入眠,因为长期处于黑暗之中,久而久之便不再睁开眼睛,饥饿和黑暗令她逐渐变得麻木起来。她靠在墙上,一双浑黑的眼睛徒劳地看向头顶上方的虚无。 她已经不渴望光明的救赎了,只希望死亡能够来临得快一些。 一阵脚步声靠近。 戟颂知道这是谁的脚步声。 “杀了我吧。”戟颂蓦地开口。 那样的话,乌鄫也不必再被束缚在此处。 缮罗听闻笑了:“想死?” 缮罗缓缓逼近戟颂。 像戟颂这样惊人的战力,对于他的诱惑不言而喻,只要他此刻杀了她,她身上的战力就会被他完全继承。 但他并未因诱惑失去理智。 戟颂这副松懈的样子也可能是个圈套,只是为了诱惑他过去。 只要他一靠近,她的大刀就会立即朝他劈过来。 安全起见,缮罗拿了一把弓箭,缓缓瞄准了戟颂。 忽地。 在他身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第48章 偿还代价<地鬼&河生> “你可知道,时隔一年,富商的案子为何会被重新翻出,摆上台面?” 一道低沉而神秘的女声,仿若从地府传来,在河生耳畔幽幽响起。 河生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向四周看去。只见不远处,伫立着一个身着黑袍的女人。 她的身形隐匿在阴影之中,面容模糊难辨。 诡异的是,她双唇未动,那清晰的话语却丝丝入耳。 街道上,行人如织,匆匆往来,却似对黑袍女人视若无睹。甚至有些人,径直从她虚幻的身体中穿行而过,仿佛她只是一缕无形的空气。 “为什么?”河生喉咙干涩,艰难地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中满是警惕与疑惑。 黑袍女人缓缓朝着河生走来,每一步都仿若踏在虚空之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因为他们盯上了你的弟弟。”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富商的原配夫人之子已死,而你弟弟,是富商仅存的唯一血脉。如今富商的财产被老夫人牢牢掌控,那老夫人,只有在确认了自己的血脉后,才会将象征家族权力的家印授予。没有你弟弟,他们便无法确保家产的顺利继承。” “你究竟是谁?” 河生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再次追问道。 “我想你现在想问的问题应该不是这个。”女人道,“想要你的弟弟回来吗?只需要一点点代价就可以,我可以保证你绝对可以照顾到你弟弟死的那天,并且那些人再也找不到他。” 河生心中一凛。 她很清楚,这极有可能是个巫师设下的圈套。 可环顾四周,自己孤立无援,如今的她,已别无选择。 犹豫片刻,她咬了咬牙,沉声道。 “代价是什么?” - 仍旧是那具尸体。 河生在梦中将那具尸体内的金色匕首拿了出来,意识倏尔清醒。 可她却没有想要睁开眼睛的意思。 过去的几天,她时而清醒时而做梦,但无论是清醒时还是身在梦中,她都很清楚地鬼守在她的旁边,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但她的脑中始终盘旋着地鬼对雪神说过的那句话。 必要时,地鬼会亲自杀了她。 她不知道从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黑袍女人要求她偿还的代价是什么。 但,代价似乎已经开始偿还了。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是自己的身体。 或许梁钟说的是对的,她那个时候应该跟着人子一起回到善地,这样便不会成为他的麻烦。 “能听到我说话吗……”地鬼对河生说道。 河生听着他的问话,她很想回答。 但是嘴巴没法张开。 地鬼守在河生身旁,目光紧紧锁住她沉睡的面庞,心疼如潮水般在眼底翻涌。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河生到现在还未苏醒。脑海中不禁猜测,或许是有什么隐匿的咒术,还悄然蛰伏在她的身体里,未曾被解开。 他凑近,屏息凝神,试图从河生身上捕捉到一丝术式的气息,可最终一无所获,四周只有死寂般的平静。 这份未知,让地鬼陷入了深深的忧虑泥沼,难以自拔。 这几日,他坐立难安,满心都是惶恐与不安。 起初他还安慰自己,河生只是需要些时间来恢复,只要耐心等候,她总会醒来,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整日整日地沉睡不醒。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河生依旧毫无动静,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 河生再次进入了梦中。 这次,她的脚边依旧放着那具尸体,不计其数的虫蚁在上面啃食着男人日渐腐烂的躯体,而河生已经不再感觉到恶心或是任何不适了。 这个梦境如此真实,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之下,令她已经习惯了这具散发着恶臭的腐尸带给她的感觉。 似乎是受到了牵引,河生神情呆滞地将双手伸入那具尸体的腹中,毫无知觉地拽出那把匕首。 躺在床上的河生忽然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黑色的光泽。 地鬼喜出望外地看着河生,但河生的眼睛明显没有注意到他,她想要下床,但是地鬼怕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将她拦在床上:“你要去何处?” 河生没有回答地鬼,好似着了魔一般,推开了地鬼,赤着脚,有所目的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地鬼觉得河生有些异常,尾随在河生之后穿过墓道,来到了一扇墓门之前。 自墓门的门缝之中散发出一阵阵的恶臭。 地鬼出于对河生的爱,不想让她继续看到自己的同族被残杀,早就放弃了将人子关在墓室里的做法。地鬼的眉间泛起褶皱,这明显是尸体腐烂的味道,都过了这么久,不可能会有尸体到现在开始发出恶臭。 河生将门打开,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躺在地上。 尸体周遭是流出的一圈浑浊的尸水。 尸体瞪着浑圆的大眼,瘆人的虫蚁遍布尸体之上,来回蠕动攀爬。 河生俯身蹲下,将手深入腐烂的尸体和虫蚁堆之之内,在腐烂的五脏之间来回寻找摸索,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物事。地鬼神情复杂地站在河生身后不远处,看着弄了两袖脏污的河生。 他想上前阻止,河生却忽然停了下来,拿着从尸体内拽出的匕首。 回身,神情恍惚地面向地鬼。 她两手沾满了混浊而粘稠的血肉,失神的双目注视着地鬼,在视线和动作完全静止的一瞬间,河生以超出平常速度百倍的敏捷忽地冲向地鬼,将金色的匕首直直刺向地鬼的心脏! 一阵风雪飞进了墓室之中,将墓室之内一瞬间化为冰窖。 河生的脚下被冻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身体各处也被冻僵了,完全动弹不得。 雪神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摘下河生手中那柄金色的匕首,同时手中多了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挥剑斩向河生! 然而他将剑挥下的一瞬,只斩到了一片虚空。 地鬼将被冻得僵直的河生护在怀中,河生混沌的双目之中逐渐现出了一丝光泽,但是被冻僵的身体不允许她做太多的动作,连抬头看向地鬼的脸都无法做到。 温热的液体自她的眼中涌出,滑到脸颊处便凝成了冰晶。 “那匕首你拿去。”地鬼道,“人,我要留着。” “你不是说必要之时你会亲自动手的么。”雪神对地鬼说道,“亏我还以为你说的话可信。” “若这是你所爱之人的话,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么。”地鬼道,但他知道雪神向来没什么常人的情愫,让他体会这句话的含义简直就是强人所难,于是略加停顿后说道,“我与你没有什么好讲的了,你走吧。” “过河拆桥。”雪神看了地鬼许久,拿着冰封住的匕首走了出去。 - 绿洲之外,是一片茫茫的冰雪。 他走到自己的领地之上,缓缓停了下来,不断有飞舞的雪花从他的眼睫掠过,他看着眼前冰天雪地的景象。 忽地,看向远处袅袅升起炊烟的一座房屋。 那个将他称作雪女的女人依旧在忙碌着,为那个身上散发异味的老头子操劳。 不用问,那个老头便是她所爱之人。 他忽然涌上一阵冲动,想去问一问她。 亲人也好,伴侣也罢,到底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自诞生之日起,就过着一个人的生活,没有走到过别人的心里去,也没有人走到他的心中来,所以他才想要他人的心脏,从那一颗颗即将冷却的心脏,他可以看到属于这个人的一生。 爱也好,恨也罢,在死去的一刻都将归于沉寂,不复存在。 世间……没有可以永恒的东西。 - 温热的水充斥在河生的身体周遭。 河生身上的冰雪渐渐融化,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 地鬼只能在墓穴大门前望着外面通往墓穴的林道,而不能陪她一起出去。河生望着温池周遭的秀林,在身上完全解冻之后便走上了岸边,站在原地思绪万千。 现在她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出去,走到雪原之上被雪神杀死;另一个是回去,和地鬼继续从前的生活。 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会给地鬼带来怎样的麻烦,但就她现在而言,她很清楚她不会做出伤害地鬼的事情。她望着远处的墓穴大门,徐徐走了回去。 她悲惨潦倒的一生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和铭记的,如果说有令她继续苟活在世上的理由,那便是这个墓穴之中被世人称作怪物的妖子,所给予她的爱意。 或许她是自私的,是不可饶恕的,但是她现在已经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 河生走到墓穴大门之前,看着同样站在墓穴大门处的地鬼。 地鬼将手放在大门处那道异常坚实的结界之上,结界荡起了一层涟漪。 他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满满地注视着她,眉间浅浅的褶皱似是在忧虑她何时回来。 河生站在大门外与他面面相觑,将手覆在他的手心之上,手指穿透了结界,与他十指相握。 “我们回去吧。”河生对地鬼说道。 地鬼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抱着,沉声却温柔地应道:“嗯。” 河生被地鬼紧紧抱着。 忽地,眼底闪过一丝暗红。 第49章 祭司弃位 长河神的巨像巍峨耸立在天地正中央,周身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息,像是在俯瞰着世间万物。 巨像之后,一座宫殿拔地而起,气势恢宏却又不失典雅韵味。宫殿的殿门由白玉与青石交错砌就,表面光滑如镜,纤尘不染,在日光的轻抚下,泛出柔和的光晕。步入殿内,地面平整得如同一片静止的湖面,光洁到了极致。 宫殿内的一切事物都被清晰地映照出来,桌椅几案的轮廓、往来侍从的身影,还有殿顶那精美绝伦的雕绘,花鸟鱼虫、神话传说,皆栩栩如生,与地面的倒影相互映衬,虚实相生,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令人目眩神迷。 “听说在我不在的时日,长河地来了一个不死族人?” 主祭圣母重痕着了一件白衣,白衣的边缘镶嵌着金丝,勾勒出无数朵小而纷繁复杂的金丝桃花,首尾相连,直至衣尾。纵然现在她已经是八十岁的高龄了,但容貌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重痕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一双棕色的眼眸注视着祭司,徐徐说道:“你不该……为了那个不死族人,搭上自己。” 祭司一双湛澈如渊的眸子仿若深不见底的湖水,平静无波,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 他身着一袭黑色金簟衣,金丝绣就的繁复花纹在幽暗中闪烁着微光,与那纯粹的黑色相互交织,愈发衬得他肤白胜雪,好似皑皑白雪般纯净。一头如墨的长发肆意倾泻至腰间,随着他轻微的呼吸,发梢轻轻摆动。 面对重痕的话语,他没有回应,神色一如既往地平和,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激起他内心的涟漪。 重痕看着祭司白璧无瑕的面容,从前那个失去母亲之后,惶恐无助的孩子,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了一位强悍而俊美的祭司。即便此时失去了预知命格和来事的力量,也没有表现得多么仓皇无助。 重痕缓缓靠近祭司,向祭司伸出手去,牵起他的一缕银色的发丝。 “你不该去胡乱插手他人的事……”她的指腹缓缓地、细细地摩挲着祭司的发丝,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妩媚之色,那抹艳丽好似暗夜中盛开的罂粟,危险又迷人。 紧接着,她的手顺势滑落,轻轻搭在祭司的肩膀上,身子微微前倾,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态伏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祭司耳畔,低声说道:“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禁术,为母实在忧心,你这祭司之位怕是坐不稳,很快便会重蹈万沙的覆辙。” “我看,重蹈覆辙的不会是我……” 祭司薄唇轻启,声音仿若裹挟着寒冬腊月的冰霜,冷冽刺骨。话落,他缓缓偏过头,看向重痕,那目光仿若实质化的利刃,带着一股不言而喻的压迫感,直直刺向重痕,似要将其心底的秘密都剖析出来。 窒息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祭司看似平静的眼底杀机涌动。 “是你。” 重痕在听到这话的瞬间,搭在祭司肩头的手猛地一颤,眼中惊惶一闪而过。 她在祭司身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凛冽。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和那个不死族人待久了,沾染了那人身上的杀性? 不过她很快稳住了情绪,佯装随意地收回手去,下意识与祭司拉开距离。原本脸上那抹妩媚之色消失后,取而代之的并非全然的惊慌失措,而是迅速调整成了一抹不太自然的浅笑。 她微微歪头,眼中残留的畏惧也被她巧妙地转化为一种故作无辜的迷茫,轻声说道:“哦?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不过是关心你罢了。” 那语气轻柔,好似真的只是在单纯地探讨,然而微微攥紧的衣角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忽然,一丝残影在眼前闪过。 祭司起身,看向外面跌跌撞撞向宫殿跑来的身影。 自殿门吹进来一股寒风,拂动了祭司的发丝和衣袂,带来一股不详的气息。 祭司微微蹙眉。 入口结界处,有东西。 - 长尽河入口处的结界泛起波动,在结界之上有血自其上缓缓流下。 乌鄫以一副妖兽的姿态伏在地上,它的头上撞出了血,绝望地看着长尽河之内弥漫的大雾。 若是让长河族的大祭司出手,肯定可以将缮罗干净利落地解决掉。 但是现如今戟颂无法抽身,而这长河地的入口根本无法打开,更不要说去请他来救戟颂。而且先前乌鄫从戟颂的话中得知,戟颂在祭司身边已经得不到任何光亮。 虽然原因不明,但是现在乌鄫觉得,这就是大祭司为了将戟颂赶走而采取的手段。 毕竟长河地的人都如此敌视不死族人,从小受到这种思想的耳濡目染,身为一族之长的大祭司不可能会像看待他自己的族民一样,平心静气地看待戟颂。 那还能有谁呢……谁能来救戟颂呢。 乌鄫绝望之际想到戟颂在台上疲惫的身影,满心的疼惜瞬间翻涌。 她看着戟颂,那个被命运裹挟着,被迫在这血腥台上一次次重复杀戮的身影,每一个动作都似带着沉重枷锁,那枷锁仿若也套在了乌鄫的心上,疼得她眼眶微微泛红 ,满心都是对戟颂的不忍与怜惜。 她可以拼死去救别人。 但轮到她自己的时候,能够救助她的却是少之又少。 不行! 戟颂还在等着! 乌鄫艰难起身,再一次撞到结界之上! 受到妖血的刺激,长河地入口的结界逐渐显现出一阵光芒。 乌鄫仰天长啸,妖兽的嘶鸣震动了长河地的大雾,在上空久久盘旋。 - “发生何事?” 重痕问匆匆跑进殿来的神守,沉声质问。 神守慌慌张张地冲进殿内,双膝一软,“扑通” 一声重重跪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恭敬回道:“回禀主祭圣母,是十多年前那个与不死族人一同现身的妖子,此刻正在长河地入口处大肆闹事。” 重痕听闻此言,原本从容淡定的面容瞬间一凛。 她柳眉微蹙,神情陡然变得凝重起来,目光如炬,紧盯着神守:“那个不死族人可也来了?” “据前来禀报的神狩所言,并未瞧见那个不死族人的身影。”神守头垂得更低了,声音愈发颤抖,稍稍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那妖子声称,不死族人如今被囚禁在斗场,特意到此,恳请祭司大人出手搭救。” 祭司听到这番话,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神情一动,即刻向殿外走去。 袍角随着他的动作肆意飞舞,猎猎作响。 刹那间,一道幽光闪过。 一层散发着神秘力量的结界在殿门处拔地而起,犹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硬生生拦住了祭司前行的脚步。 结界上符文闪烁,交织出诡异而强大的力量波动,嗡嗡作响。 重痕立于祭司身后不远处,神色冷峻,周身气场凝重。 她玉手轻抬,一串散发着幽光的符文在指尖缓缓流转,似有生命一般灵动跳跃,与殿门处的结界隐隐呼应,彰显着她操控这一切的绝对掌控。 她凝望着祭司的背影,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活了八十年,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仅仅因为一个不死之身,他竟要决然离开这长河地。 这份执念,让重痕心中满是疑惑与愤怒。 祭司的脚步骤然顿住,原本清澈的眼眸瞬间被一层寒霜笼罩,凛冽的寒意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重痕。 重痕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尖锐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自幼我便告诫你!你只需遵循天命,莫要插手他人死活!哪怕他人为你而死,那也是他命中注定!” 此时,宫殿大门外早已接到指令,一众神守和神狩如潮水般迅速聚集。他们手持兵器,神色紧张,严阵以待,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只为阻拦祭司离开。 祭司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着彻骨寒意,目光仿若寒夜中最冰冷的星芒,穿透殿门,将门外的一切都置于审视之下,仿佛能刺穿面前的一切阻碍。 他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却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这个祭司,交给岚去当吧。” 重痕闻言,身形猛地一震,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失声惊呼。 “你要弃位!?” 长河地没了大祭司,无疑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关乎着整个长河地的稳定与秩序。 重痕此刻再也顾不上许多,裙摆飞扬,急急朝着祭司奔去,口中怒声质问道:“为什么!就为了那个不死之身!?” 祭司却仿若未闻,面容冷峻,没有丝毫动摇。 他猛地一挥衣袖! 刹那间,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如汹涌的狂澜,带着万钧之势喷薄而出。如同一条无形却又实质的钢鞭,裹挟着毁天灭地星河破碎的可怖威势,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朝着结界重重砸去!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 “咔嚓” 巨响,那由主祭圣母筑起的坚固结界瞬间崩裂! 与祭司的神力比起来,重痕的结界如同一层春日冻水之上的薄冰,被击碎后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碎片,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脆响,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如同一场破碎的幻梦。 重痕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汹涌袭来,惊骇之下,脚步踉跄,连退数步,险些站立不稳 。 祭司踏着那些虚无的碎片,稳步走出大殿。 他周身散发着冰冷而威严的气息,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能将众人的心脏踩在脚下碾碎。 大殿之外,神守们层层簇拥,目光紧随着祭司的身影。 他们从未见过祭司这般冷峻威严的模样,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原本紧握兵器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在这强大气场的压迫下,众人不由自主地屈从,一个接一个,恭恭敬敬地向后退去,为祭司让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 - 长河地入口处,祭司见到了乌鄫。 一副妖兽姿态的乌鄫头上鲜血不止。 祭司将手覆在乌鄫的头上,乌鄫头上伤口的血停止涌出。 “她在何处?”祭司问道。 乌鄫逐渐恢复神志,抬头看向祭司,眼中刹那间充满急切。 “我带你去!” 第50章 斗场大乱 斗场内,寒光凛凛的兵器杂乱地散落一地。 斑驳的锈迹上,血迹肆意蔓延。 一个又一个身影被无情地推上斗场,然后接连倒在血泊之中。 每一场决斗的开场,都伴随着死亡的呼啸,随着战斗一场接着一场地进行,斗场上的尸体层层堆叠,宛如一座人间炼狱,诉说着无尽的悲惨与绝望 。 易尚宗看着自己惨死的斗士和输掉的金子,表情逐渐阴沉下来。 “缮罗还没有将人找来吗?”易尚宗质问身旁的手下。 手下微微颤抖:“回大人,是……” 易尚宗怒不可遏,猛地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砰” 的一声,桌上的物件都跟着颤了几颤。 他的眼中满是阴霾,显然被某事激怒到了极点。 此时,缮罗已经去找那个不死之身了,可结果如何,犹未可知。 这几日的戟颂,就像一只炸了刺的刺猬,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但凡有人靠近,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将其斩杀。 “不管你用什么方式,赶紧将那男人带来!”易尚宗怒喝道。 手下战战兢兢地退下。 易尚宗并不知道戟颂是个女人的事实。 因为缮罗并没有告诉易尚宗,戟颂其实是个女人。 起初缮罗以为戟颂是个男人,才会说出让别的女人怀上戟颂的孩子,然而,这话也不过是为了讨一讨易尚宗的欢心而已。自不死之战后,不死族人最大的仇敌便是自己的同族,因为只有不死族人才能够杀死不死族人。 对于他缮罗来说,不死族人增加,对他是百害而无一利。 于是他也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后续将那些女人腹中孩子灭口的打算。 而现如今,眼下的情况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他不用准备铲除不死之身的子嗣,只需要保证戟颂女人的身份不被别人知道便可。 易尚宗派出的斗士再次惨死在斗场之上。 面对对家挑衅的目光,易尚宗气愤至极,脸上肌肉狰狞地跳动了几下,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忽然。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日光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吞噬,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拽入黑暗的深渊。 可此时正值午时,按照常理,应是日头高悬、骄阳似火之际,这般天色骤变,实在违背常理,透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 易尚宗不经意间抬眸望向天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转瞬即逝,他并未将这点异常放在心上。 紧接着,他神色如常,手臂一挥,又派了一位座下的斗士登上斗场。 双方斗士都杀红了眼,拳拳到肉、刀光剑影,每一次交锋都引得周围观众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与尖叫。 飞溅的鲜血、粗重的喘息,交织成一幅激烈残酷的画面。 易尚宗的目光被这场激烈的比试紧紧吸引,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的一举一动,脸上的表情随着斗士们的攻守变换而不断起伏,完全沉浸其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斜后方有个人正悄然靠近。 易尚宗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斗场,眼角余光处,一抹黑影陡然掠过。 他下意识转头,只见一袭黑色衣袂随风翻卷,肆意飘曳,上面镶嵌的金色绣纹,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像是暗夜中悄然流动的星河,夺目又神秘。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瞬间打破了他的专注。 易尚宗猛地回神,目光顺着那翩跹的衣袂向上游移,一张清美俊逸的面庞撞入他的眼帘。 男子的双眸犹如幽潭,清澈中透着几分深邃,藏着一抹与生俱来的矜贵与疏离。鼻梁高挺笔直,线条刚硬有力,薄唇不点而朱,棱角分明的轮廓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一头如瀑的银发肆意地披散在他宽阔的肩头,与身上的黑色长袍形成鲜明对比,更衬得他肤白胜雪,仿佛是从永夜中走来的神只。 世间竟有如此绝美的男子。 刹那间,易尚宗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 “不死之身在何处?”来者直截了当地说道。 听闻此言,理智很快回笼。 易尚宗轻咳一声,掩饰住内心的波澜,脸上重新恢复了几分沉稳与戒备,微微眯起眼睛,侧目看去。 来者身后站着一个女子,是不死之身身边的那个随从。 想来应该是她将人叫来的。 但叫来这么个绣花枕头,就想与他为敌,属实有点侮辱他斗场之主的尊严。 易尚宗不由嗤笑,笑声里满是不屑与自恃。 “虽然不知道阁下是何方人士,但是想要不死之身,只来你一个,怕是有点少吧……” 语毕,易尚宗猛地一挥手! 那动作带着几分狠厉与决绝,好似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掌控在股掌之间。 刹那间,斗场周边密密麻麻的手下如潮水般朝着祭司涌来,脚步声、铠甲碰撞声交织成一片,气势汹汹。 然而,祭司却仿若未闻,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沉静。 他双眸如渊,死死地盯着下方的斗场,那眼神好似能看穿一切。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抬起,掌心之中,一团上下攒动的黑光诡谲浮现,那黑光犹如来自地狱的魔焰,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眨眼间,那黑光在空中飞速旋转、交织。 眨眼间织就了三层繁复至极的法阵。 法阵之上符文闪烁,模样竟与下方的斗场有着惊人的相似,每一道纹路都透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易尚宗不为所动。 他看不到法阵,也不知这人究竟在做什么,仰头爆发出一阵肆意的大笑,笑声中满是不加掩饰的不屑,回荡在整个斗场:“美人,你这是来给我表演戏法逗乐子的?” 他嘴角高高扬起,眼中尽是轻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的祭司。 乌鄫闻言愤怒至极,猛地向前跨出一步手指着易尚宗,厉声斥骂道:“混账东西!你怎敢对长河族大祭司如此无礼!”声音中饱含着愤怒与威严,震得周围空气都微微发颤。 “长河族大祭司?” 易尚宗听到这话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 “嗤”。 虽然当年跨河之战他并未参与,却也听说过长河族大祭司的赫赫威名。 但要说那传说之中的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既然是大祭司,为何不直接动用神力将此地摧毁呢? “你是说,他就是那以一敌万的长河族大祭司?”他双手抱胸,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我不管你们是谁!敢闯进我的斗场,你们今天死定了!” 易尚宗大手一挥,发出进攻的指令。 刹那间,他的手下们如决堤的洪水般密密麻麻地汹涌而来。 他们脚步急促,地面被踏出沉闷的声响,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整齐划一的动作彰显着训练有素,手中的武器寒光闪烁,好似一群从黑暗中涌出的恶狼,直逼祭司而来 。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祭司那白皙修长的手悬在法阵上方,缓缓朝着三层法阵压了下去! “他说的没错,我已经不是祭司了。”祭司蓦地开口。 乌鄫听闻微微诧异。 三个法阵之间的距离不断被压缩。 “轰!!!” 霎时,下方的圆形斗场像是承受了千万吨的重压,瞬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如同一张破碎的蛛网。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那震动仿佛来自大地深处,一波接着一波,势不可挡。 易尚宗的手下们顿时震惊得呆立当场,纷纷停了下来,脸上满是错愕。有的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武器也因惊恐而微微颤抖。 易尚宗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瞠目结舌,于震动之中勉强保持平衡。方才脸上的得意与傲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与茫然。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尚宗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祭司。 只见祭司脚下的地面完好无损,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 易尚宗目光如鹰隼般凝聚在祭司手上,眉头越拧越紧,额头上青筋暴起。 心下顿感不妙。 此人……怕是个巫师。 “轰隆” 一声巨响! 整个斗场沿着圆形的边缘开始连续崩裂! 剧烈的震动和轰鸣自脚下传来,一波接着一波,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在持续加大的恐怖压力之下,偌大的斗场如同被吞噬一般,轰然下陷。周边的地面也未能幸免,延伸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就像被重锤狠狠撞击的巨大玻璃,一寸一寸地开裂。 斗场之上,那些四处散落带着锈迹的刀剑被尽数摧折断裂,发出清脆的 “咔嚓” 声。 原先早已死去多时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斗场之上,此刻也被无情地压成了肉泥,鲜血四溅,粘稠的肉体与台上的断刀断剑混杂在一起,惨烈至极。 乌鄫也被这景象震慑在原地。 这就是……长河族大祭司的实力? 她的目光缓缓落到祭司的手上,那手上并未有半分颤抖。 可见,他并未用全力。 大概是为了尽快得知戟颂的下落,才没有对这混蛋下死手。 乌鄫凝眸,心下一沉。 很难想象他一旦下了死手,会是怎样毁天灭地的景象。 易尚宗身躯如筛糠般止不住地剧烈颤抖,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他的面色如纸般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渗出,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脚下的地面上。 在这一片混乱与恐怖之中,周围的喊叫声、轰鸣声都仿佛被无限放大,冲击着他的耳膜,而他的内心早已被恐惧填满,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在绝望的深渊中摇摇欲坠。 ……难道,这人真的是长河族大祭司!? 怎么可能! 现在又不是跨河之战! 长河族大祭司来此处做什么!? “你们这些蠢货!快来救我!”易尚宗被吓得变了声音,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的头上滑落下来。 祭司一扬手,他身后的地面裂成数块飞砸过去,将那些妖子尽数压在了下面。 易尚宗呼吸一滞,心跳在这一瞬险些停止。 祭司白皙修长的手抓住了易尚宗的头颅,他现在失去了通晓世事的能力,看不到眼前的人都经历了什么,唯有使用些极端的方式将他想知道的事情,从易尚宗的口中逼出来。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易尚宗绝望地开口,声音颤抖。 祭司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下达最后通牒。 “不死之身,在哪里?” 大片大片的阴云,仿若黑色的天幕,瞬间笼罩了整座斗场。 黑暗,如坠地狱。 第51章 堕神亲临 易尚宗颤抖着抬头看去。 乌云翻涌,仿若无数狰狞的怪兽在咆哮。 在那滚滚云浪之中,一道道闪电如带着致命电光的蛟龙,来回洄游,每一道闪电的出现,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随时都会冲向地面,将此地彻底化为一片废墟。 将他……劈成一具残躯。 在斗场观看比试的妖子们,此刻皆是一脸惶恐,吓得面如土色。 他们如同风雨欲来之下的群蚁,在这死亡之地抱头鼠窜,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眼前这恐怖到极致的景象,让易尚宗双腿发软,浑身剧烈颤抖,竟在惊恐之中瞬间失禁,瘫倒在地,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无助 。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若说他是巫师,易尚宗也没见过有哪个巫师有这样可怕的力量! 祭司缓缓垂眸,那眼眸仿若寒夜中的深潭,幽深得不见底,此刻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易尚宗。 “说。” 仅仅是这一眼,便让易尚宗如坠冰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 刹那间,祭司眸中寒光一闪。 恰似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裹挟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易尚宗只觉双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双腿便如被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瞬间碾碎,化作了一阵浓稠的血雾。 “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易尚宗口中迸发而出。 声音中满是痛苦与绝望,在这晦暗压抑的天地间回荡。 血雾在死寂的空气中肆意徜徉,缓缓弥漫在四周的断壁残垣之间,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末日般的景象。那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这刺目的血雾充斥在易尚宗逐渐模糊的视线之中,也如同一把重锤,彻底击溃了他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此刻的易尚宗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傲慢与嚣张。他浑身颤抖着,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力地跪伏在地上。 “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求求你,饶了我……”易尚宗的脸上满是惊恐与哀求,涕泪横流,连声求饶。 “在哪里?” “在那边的地牢里!”易尚宗哆哆嗦嗦地指了一个方向,“不光是那个不死之身,您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都可以!我只求您饶了我!” 得知戟颂下落,乌鄫心头猛地一紧。 “你去备车。”祭司回身,顺着易尚宗所指的方向走去。 而在他回身的瞬间—— 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自黑暗中汹涌而来! 在场的妖子们,脸上还带着来不及反应的惊恐与茫然,身体如同被卷入了一场狂暴的乱流,在这股恐怖力量的撕扯下,瞬间扭曲、崩解,连一声呼喊都来不及发出。紧接着,那偌大的斗场,那些曾经承载着无数血腥与厮杀的断壁残垣,也在这股力量的肆虐下,瞬间化为齑粉。原本充斥着厮杀与恐惧的斗场,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彻底化为乌有,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一般 。 乌鄫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自开始赶往这里,他就没打算放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无视天命的大祭司…… 或许比不死之身更为残暴。 - 极目远眺,不远处的天际已然被墨色的阴云层层堆砌,密不透风,仿若一幅巨大的黑色幕布,沉甸甸地压向大地,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压抑的气息,每一丝风的流动都好似在预示着一场可怕变故即将降临。 缮罗手持长枪,枪尖寒光闪烁,映照着他冷峻的面庞。 他一如既往地朝着扣押戟颂的地牢稳步走去,步伐沉稳,却又透着几分警惕。 就在他即将踏入地牢入口之际,一股森寒刺骨的寒风仿若从九幽地狱呼啸而来,猛地贯穿他的脊梁,让他浑身的寒毛瞬间直立。 缮罗心中一惊,反应极快地回身望去。 只见斗场的上方,一团浓厚且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阴云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张牙舞爪地覆盖其上。 那阴云翻涌不息,仿若有生命一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滚滚蔓延,所到之处,光线被迅速吞噬,黑暗愈发浓重。 缮罗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他曾与精通神术巫道的高手激烈交锋,深知这般异象绝非自然形成,必然是有人蓄意为之。 刹那间,一个令他胆寒的念头涌上心头 —— 恐怕是上次将他封进瓶子里的黑袍女人寻仇来了。 “不妙!” 缮罗在心底暗自叫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牙关一咬,脚下步伐陡然加快,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进了扣押戟颂的地牢。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尽快吸收戟颂那一身堪称完美的强大战力。 唯有如此,才能在即将到来的危机中保全自己,不至于再度沦为那个恐怖女人的阶下囚。 牢中一片昏暗,浓稠如墨的黑暗肆意弥漫,墙壁上的火把散发着微弱的光,在这黑暗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阴云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弥漫到了此地上空,沉甸甸地压着,使得本就压抑的地牢愈发阴森可怖,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缮罗神色凝重,警惕地向门外瞥了一眼,那阴云翻涌的景象让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随后转身朝着戟颂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地牢中回荡,每一步都似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戟颂合着眼帘,静静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整个人仿若一尊被岁月遗忘的雕塑。她的胸口仅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干裂的嘴唇上浸满了已经干涸的鲜血,呈现出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她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进食了,不死之身的躯壳虽只是略显瘦削,可那濒临饿死的痛苦却如影随形,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着她的神经。 缮罗望着戟颂,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很清楚戟颂此刻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因为那段生不如死的痛苦经历他也曾亲身尝过。 但此刻,在这危机四伏的局面下,他心中的贪婪与求生欲占据了上风。 “既然如此,索性我就大发慈悲,结束你的痛苦吧。” 缮罗的声音在昏暗的地牢中响起,冰冷而又决绝,仿若来自地狱的宣判。 戟颂眼帘一颤,徐徐睁开眼睛。 “你终于还是来了。” “当然,你不是说想死吗?”缮罗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拿起一把弓箭,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搭在弓弦上,利箭寒光闪烁,精准地对准了戟颂的心脏,“我现在就成全你。” 他的眼眸中闪烁着疯狂与渴望。 只要杀了她,那一身堪称完美的强大战力便会归他所有。 这是他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危机中,求生的最大依仗。 就在缮罗深吸一口气,手指缓缓发力,打算射出那致命一箭的瞬间 —— 他的瞳孔陡然骤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脸上写满了惊愕。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下意识想要收回拉弓的手,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然不受控制,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 紧接着,这股诡异的力量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的四肢变得无比僵直,每一块肌肉都好似被冻结,几乎连分毫都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一阵浓郁得如同实质般的雾气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迅速吞噬了周围的一切,视线瞬间被遮蔽,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 缮罗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一抹黑色的身影,仿若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他的余光之中。 缮罗的脖颈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铁枷,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着,他拼尽全力,吃力地扭向来者的方向,紧闭的双齿随着下巴的僵直,无法自如地张合,喉咙里只能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缮罗瞠目结舌地看着来者,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 满心的恐惧与疑惑,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那来者,一袭黑袍猎猎作响,面色平静如水,深邃的眼眸中却陡然闪过一道猩红色的精芒,恰似暗夜中闪烁的妖异火焰,透着无尽的冰冷与杀意,仿佛满身戾气的堕神正在逐渐逼近,势要将他身首分离,碎尸万段。 缮罗一震,下意识地后退数步。 就在这道精芒闪过的瞬间,缮罗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汹涌袭来! 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便在这股力量的肆虐下,瞬间化为了一阵浓稠的血雾! 血雾在雾气中肆意飘散,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铅灰色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天际,如同一口倒扣的巨锅,将下方的世界笼罩在一片昏暗中。 寒冷砭骨的狂风,仿若一头头疯狂的猛兽,咆哮着闯进了牢内。 狂风呼啸着席卷一切,戟颂的乌发被吹得肆意飞舞,如同一把把黑色的皮鞭,狠狠地抽打着她的脸颊。 她的耳边充斥着狂风的怒号,那声音震耳欲聋,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动静,以至于她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个正逐渐向自己靠近的身影。 祭司快步走到戟颂身前,伸出双臂将她轻轻地抱入怀中,目光深邃而温柔地凝视着戟颂。 他的心早已揪成一团,眼中满是疼惜与担忧。 然而正当他打算说话的时候,忽然感觉腹部一热。 戟颂将匕首刺进了他的腹部。 戟颂猛地睁开双眼,眼眸中是一片浑浊厚重的黑暗。 她呼吸薄弱,勉强张口沙哑地吐出一字。 “……滚。” 长久的囚禁与折磨让她的意识有些恍惚。 在这狂风呼啸的黑暗中,她以为眼前之人又是那些囚禁她的恶徒。 自从她女人的身份暴露后,她便陷入了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之中,此刻有人将她抱入怀中,她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对方想要趁虚而入,让她产下不死族的后嗣。 戟颂原本以为来者会像之前那些胆小怕事的人一样,被她这一刀吓得落荒而逃。 然而令她震惊的是,对方在遭受一刀后,非但没有松开她,双臂反而紧紧地箍着她,仿佛要将她揉入他的身体。 戟颂的心猛地一沉,心中的恐惧愈发浓烈。 她不假思索地再次举起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又捅了对方一刀。 刀刃没入对方身体,鲜血顺着刀刃缓缓流下。 但即便如此,对方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 戟颂浑身无力,手微微颤抖着,她再次将匕首抽出来,打算用尽最后的力气,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就在她准备再次刺下去的瞬间—— “对不起……” 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戟颂的心跳陡然一滞。 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 她的手无力地垂落。 手中的匕首 “哐当” 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52章 月蚀之吻 戟颂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她杀人时从不发抖的手,现在颤抖不已。 她脑中一片空白,有温热的血液从浑黑的双眼之中流出,落到黑色的金簟衣之上。 - 乌鄫已经在外面背好了车马,看着斗场之内的一片狼藉。 月抱着戟颂走了出来。 乌鄫急切地跑过去查看了一下戟颂的情况,却意外发现大祭司被捅了两刀,并且伤口还在流血。 乌鄫见状一怔,却没有去问他身上的伤口是谁造成的。 这世间能伤害祭司的人,一共也没有几个。 她不认为里面那些蠢货能够动大祭司一根毫毛。 待月稳稳地登上马车,小心翼翼地将戟颂安置其中后,乌鄫一个箭步跨上驭座,双手熟练地握住缰绳,猛地一甩,骏马嘶鸣一声,朝着最近的医馆疾驰而去。 车轮滚滚,在崎岖的道路上飞速转动,溅起一路尘土。 马车内,随着马车的颠簸,物件轻微晃动碰撞。 戟颂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干裂,双眸紧闭,依旧处于昏睡不醒的状态。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祭司的心弦。 她的身体毫无生气地瘫软着,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散。 月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手臂微微颤抖,动作轻柔得好似生怕弄疼了她,却又抱得那般紧,仿佛生怕一个松手她就会如云烟般消散。他的手掌轻轻抚过戟颂的发丝,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自责。 他的目光始终紧紧锁在戟颂的脸上,眼中溢满疼惜与愧疚。 那时……不应该让她离开长河地的。 若十六年前她说要走的时候,他没有放手任她离去,而是让她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些灾祸,是不是就能护她周全…… 看着戟颂毫无生气的模样,他的心仿佛被无数细密的针深深刺入,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回想起缮罗拉弓指向戟颂的那一幕,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揪得生疼。 若是再晚一步的话,戟颂恐怕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他轻轻将脸颊贴在戟颂的额头上,自责与愧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次无论如何,他不会再放开了。 “呃啊!!!”马车窗外传来痛苦的嘶叫, 马车后方,缮罗的身体被无形的咒术紧紧束缚,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马车拖着前行。 他的身躯在粗糙的地面上被不断摩擦,衣物早已破碎不堪,皮肉翻卷,鲜血汩汩涌出,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每一次摩擦,都像是在他身上撕开一道新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的五官扭曲,却因咒术无法动弹半分,只能发出绝望的嘶吼。 月并非不死族人,无法将缮罗彻底杀死。 看到缮罗的一瞬,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仿若寒夜中的利刃,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伴随着翻涌的思绪,隐没在眼底似有似无的一片猩红中。 但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付出代价。 乌鄫看了车内一眼,眼中略带深意。 - 马车停在了一家医馆之前。 戟颂被安置在一张床上,乌鄫在旁照料。 大夫手持纱布,动作娴熟地为月处理着伤口。 酒精擦拭伤口时的刺痛让月微微皱眉,但他却浑然不在意。 他的一双眸子仿若被磁石吸引,自始至终都牢牢地望向戟颂所在的方向。那目光中满是焦急与担忧,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唯有戟颂的安危才是他此刻所关注的。 大夫将最后一圈绷带缠好,看着月依旧紧紧盯着戟颂,丝毫没有理会自己刚处理好的伤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喂,我说你这人,好歹先顾顾自己吧!刚给你包扎好的伤口,你最好别乱动,要是再崩开了,我可不管!” 月倏地回神,面对大夫的斥责没有说话。 乌鄫闻声看了一眼那边的人,唇边不由得多了一丝笑意,将毛巾在盆中沾湿,给戟颂擦了擦脸和身体,擦完之后给戟颂盖上了被子。 医馆内,草药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月处理完伤口,不顾大夫的叮嘱,脚步匆匆地走进了戟颂所在的房间。 他来到床边,身姿伫立,凝眸注视着昏睡中的戟颂,那目光中蕴含的深情与担忧,仿佛要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中唤醒。 “大祭司去休息吧。”乌鄫看了眼对方腹部的伤口,“您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念及月不顾危险救下戟颂,乌鄫的语气里满是敬重与关切。 她和戟颂一个是妖子,一个是不死之身。 伤口愈合的速度都要比他快上许多。 然而,月仿若未闻,一双清眸依旧牢牢地锁定在戟颂的脸上,没有丝毫动摇。 许久,他才吐出三个字。 “我来吧。” 声音低沉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乌鄫看着祭司的神情,从她脸上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前一个故人的影子,只是那位故人死时并未留下任何东西,甚至连一张画像都没有。 乌鄫看了月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那……好吧。”乌鄫起身,离开了房中。 当时她也是万般无奈才去长河地的,因为已经没有可以求助的人了。 她原以为大祭司也是敌对戟颂的,但是和叶城谌比起来,大祭司或许会念在之前戟颂救过她而施以援手,于是才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去了长河地。 但是现在看来,或许这个祭司……也没有那么厌恶不死族人。 - 她在这漫长的黑暗之中,好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 被囚禁的日子当中…… 她曾向长河神祈祷过,想要片刻的光明。 但是像上次与缮罗交战时忽然出现的光明,这次却始终没有出现…… 戟颂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随后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但是置身于柔软的被褥之中的触感告诉她,她应该已经从那里离开了。 可,她不想清醒。 怕清醒之后,发现这种逃出去了的感觉,只是错觉。 “要喝水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戟颂耳中。 戟颂的大脑像是被一道惊雷轰然劈中,整个人猛地一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 然而,话刚到嘴边,那些想要询问的言辞却被哽住。 脑海中刹那间闪过自己将匕首狠狠刺入对方身体的画面。 她的心猛地一颤,所有的疑问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全然顾不得回答他的话。 她的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急切地顺着他的胳膊摸索过去,动作慌乱而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一心只想找到自己当初刺伤他的地方。 “已经好了。” 月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他轻轻握住戟颂的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只羽翼未丰的幼雏。随后他拿起一旁的水,缓缓递到戟颂唇边,轻声说道:“喝点水吧,昏睡了这么久,应当渴了。” “我……为何还是看不见?”戟颂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与困惑,还有隐隐的不安。 她原本以为之前自己看不见他,是因为他想让自己离开长河地,故意施展了什么手段。可如今,他不顾危险特意来救自己,照理说,应当不会再耍那些手段才对。 “让我看看你。”戟颂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他身上的伤势究竟恢复得如何了。 听到这话,月的眼中瞬间覆上了一层云翳, 他触犯了禁忌,已经无法让她恢复光明了。 “我不会再跟你回长河地,更不会赖在那里……”戟颂的神情微微一滞,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如流星般划过她的眼眸,但很快,她便强自镇定下来,努力保持着起码的平静,缓缓说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伤势。” 月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他的掌心带着微微的温热,仿佛能熨帖她内心所有的不安。 他似乎早已洞悉戟颂心中所想,缓缓靠近,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戟颂的耳畔,轻声说道:“你觉得……是我为了不让你留在长河地,才抹去了你的视线吗?” 这话仿若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戟颂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脑海中思绪万千,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若是你的伤还没好的话,我的血会让你好得快一些。” 戟颂沉默片刻后,徐徐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毕竟你的伤是因为我……”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唇畔突然触碰到一个极为柔软的物事。 这触感来得如此突然,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有一瞬间不知道这是什么,反应过来后,他已经结束了这个清浅的吻,甚至没有给戟颂拒绝的机会。 他……亲了她? 第53章 二人关系 他……亲了她?! 戟颂大脑瞬间空白,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唇,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尖锐的质问在空气中回荡。 可,不是说长河族的人情欲寡淡,对男女之事极为淡漠吗? 这家伙怎会这般唐突,做出乱亲别人的荒唐事! 就在她满心愤懑、思绪杂乱之际,只听见一阵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紧接着,对方的气息迅速逼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边。 戟颂心头猛地一紧,顿感大事不妙,慌乱地往后退,试图与对方拉开距离。 “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我真的会剁了你!”她厉声威胁。 “别动。” 一道低沉而平静的声音悠悠传来,不带一丝波澜。 就在戟颂还在思索对方意图之时,一阵轻微的嗡嗡声从耳边划过,紧接着,她清晰地听到蜜蜂振翅飞离的声音。 “有虫。” 他淡淡说着,似是没将她要剁了他的话放在心上。 是,他一向都不将她的话放心上。 戟颂还在暗自气愤,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何目的:“你在我身上下咒了?” 月听闻,神情微微一动。 “何出此言?” “那你为何亲我。” 月原本平静如渊的面容上,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你觉得,我是为了下咒?” “若不是下咒,还能作何解释?”戟颂嘴角微微一勾,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笑意,“你莫不是要说自己心悦于我?哼,我看,莫不是你们长河族那繁衍祭典又开场了吧,拿我当什么了?” “……” “怎得不说话了,被我猜中了吧。” “……” 乌鄫站在门外看着二人,轻叹了一声。 白曳已然故去多年,这漫长岁月里,戟颂情思难断,执念深种,如今,也该到该放下的时刻了。祭司为了戟颂毅然弃位,这份情谊实属难得。长生漫漫,若能在今日邂逅良人,无疑是一桩幸事。 但瞧这光景,祭司若想博戟颂青眼相加,怕比徒手登天还难上几分。 要不,她撮合一下? - 一月以后,他们抵达正云。 马车停在云起宫门口,戟颂由乌鄫搀扶着走下车去。 戟晟不知晓戟颂今日回来,从管家的口中听说了戟颂回来了之后喜出望外,急忙出去迎接。 但是首先看到的是不是戟颂。 而是一个清美俊逸的男子。 那男子一袭素袍,衣袂飘飘,周身仿若笼罩着一层淡薄的雾气,只一眼,便能察觉他绝非寻常之人。 他仿若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双幽邃而澄澈的眼眸顺势转向戟晟,神色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礼貌地轻点了下头。 戟晟见状,赶忙点头回礼,他的眼底却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色。 不过眨眼之间,那惊讶便被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悄然爬上他的脸庞。 戟颂……也终于觅得良人了么。 那男子自此在这处安身住下。 往后的日子里,他总如影随形般伴在戟颂身侧,形影不离。 然而,戟颂却对他的殷勤陪伴反应冷淡,并未过多在意,大多数时候,只是礼貌性回应,态度疏离,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戟晟心中疑云丛生,总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透着蹊跷。 在一个闲适的午后,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落在庭院,他寻到戟颂,一同在亭中坐下,终是忍不住,将心底的疑惑问出。 虽说戟颂与戟晟之间,往昔的嫌隙尚未全然消弭,相处时仍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但此番面对戟晟的询问,戟颂并未如之前那般充耳不闻、置若罔闻。 而是微微顿了顿,神色平静,似是在斟酌着如何作答。 戟晟看着戟颂的样子,眼中略有思绪。 她……或许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对那男子无动于衷。 “那男子是暂时借宿,不会长久待在此处。”戟颂道。 “是么……”戟晟原本以为戟颂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听到戟颂的话之后,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那,你打算一直孤身下去吗?” “现在想起作为兄长……来操心我的人生大事了么。”戟颂的语气平常,但话语中含有几分讥讽之意。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继续孤身下去,我希望你能幸福……” 戟晟不介意戟颂永远怨恨自己,但是他期望着她能够找到一个心头所爱之人,从往日漫长的怨恨当中挣脱出来,重新回忆起爱一个人的快乐与幸福……最起码有个人能够随时出现,照顾双目失明的她。 戟颂空洞浑黑的双眼之中没有任何情绪,缓缓张口。 “你曾经有过妻子,如今你幸福吗?” 戟晟沉默了,缓缓垂下视线。 戟晟忆起妻子竟把孩子关进柜子,而后与他人暗中厮会的丑事,胸腔里瞬间被愤怒填满,可除了满腔怒火,又觉深深的无力,徒然长叹,满心无奈。 是啊,他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又有什么资格去告诉戟颂应当如何过活呢。 “孤单也好,幸福也罢……”戟颂蓦地开口,声线低沉而沉稳,仿若裹挟着岁月沉淀的厚重,“人活于世,感受得越多,背负得就越多。” 这是她活了这么多年,得出来的道理。 戟晟听闻注视着戟颂。 他不知道戟颂是经历过多少……才会说出如此沉重的话。 他不愿意看着她这样下去。 “我现在的幸福,不是我的妻子给的……”戟晟诚恳地看着戟颂,推心置腹地说道,“而是我的孩子。” “那是因为,你只有一个孩子。”戟颂不为所动,话中别有所指。 在戟家,每次一家人围坐吃饭,戟晟碗里的饭总是比戟颂多,仿佛多盛的那一口饭,是身为男子天然享有的特权。 平日里,戟晟要是闯了祸,父母只当是男孩子调皮,甚至还会半开玩笑地夸他有男子气概,仿佛那些莽撞之举在他身上都成了值得骄傲的特质。 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戟颂身上,父母便会满脸嫌弃,嘴里嘟囔着 “真是个赔钱货”,那语气里的轻蔑与失望,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刺痛着她的心。 当两人起了争执,戟晟总会躲在父母身后,安然无恙地接受庇护,父母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宠溺与偏袒。而戟颂面对的,只有父母冰冷的指责…… 身为女子,一点都没有女子的样子。 戟晟自然知道戟颂话中所指,他眼中黯然,有些许哽咽地说道:“颂,现在说可能有些晚了……但是父亲,母亲,和兄长,都是爱你的,当年将你送到那个地方,也是没有办法,因为当时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同你是一样的不死之身,直到被乱兵一刀捅进腹中的时候,我才知道……如若能早些知道的话,我是断然不会让你去的。” 现在天气已经转凉,吹在脸上如同浸在秋水之中。 “是么……”戟颂面容平静地闭着眼睛,手中拿着茶杯的盖子缓缓把弄着,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无言静坐了许久,戟晟怕戟颂再待在外面会受寒,于是想带戟颂回屋。 正当戟晟打算起身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 第54章 我需要你 他细细看去,似乎是那个同戟颂一起回来的男子。 那男子缓缓走来,手中捧着一件雪白色的绒披。 他礼貌地与戟晟点头示意,动作简洁却不失风度,随后便径直走到戟颂身后。 他微微俯身,动作轻柔得如同春日微风,生怕惊扰到戟颂,缓缓将绒披搭在她的肩头,还仔细地将两边的边角整理好,轻轻掖了掖,确保绒披严严实实地裹住她。 戟晟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那男子。 只见男子的眼神里满是温柔与关切,那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戟颂,时刻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只盼能在她需要的瞬间,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戟晟虽与其不相熟,但一眼便能看出此人对戟颂有意。 戟颂以为身后的人是乌鄫,起身由他扶着向前走去,但是走了几步之后,发现有些不对劲。 乌鄫的手小巧玲珑,指尖圆润,因为常年劳作,掌心布满了薄茧。 而这双手修长似玉竹,骨节分明,当她的指尖轻轻滑过,皮肤白皙细腻,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泛着柔和的光滑感,指甲修剪得整齐而精致,没有一丝毛糙,尽感优雅矜贵。仅仅是触碰的瞬间,她便能断定…… 这决然不是乌鄫的手! 戟颂心中狐疑地皱起眉头:“乌鄫呢?” 乌鄫站在亭子之外,看着亭中之人,没有作声。 月看了乌鄫一眼。 乌鄫摇头,示意噤声。 既是要撮合他们两个,便得给他们留够独处的空间。 月看了乌鄫一眼之后会意,言道:“出去了。” 戟晟看向亭外的乌鄫,有些疑惑一向在戟颂身旁寸步不离的乌鄫,为什么不亲自过来扶戟颂离开。 月扶着戟颂,一步一步走下亭下的台阶,从一言不发的乌鄫面前经过。 - “你何时回去?” 戟颂问长河族的大祭司。 据戟颂所知,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三月有余。 且,住得十分之踏实,丝毫没有要离开回长河地的意思。 甚至连提都没有提,稳如泰山。 但是戟颂却慢慢地开始考虑起来,大祭司如同钉子户般留在正云的这件事情。 想当初跨河之战的时候,大祭司可是人子军队的主力,曾将快要攻占王城的妖军硬是生生快打回到了长尽河畔,叶城谌一直对他怀恨在心,虽说不见得能动他,但祭司的身份一旦暴露,会牵连正云数以万计的人子。 而且长河地一向将他视若神明。她可以想见,失去了大祭司踪迹的长河地神宫之内,又会是一场怎样的骚乱。 “你想我回去?” 他听闻微微偏头,坐在对面给戟颂倒了杯茶。 “不是我想不想,你不是还有长河地的族民需要去管么,一直留在这里也不合适。”戟颂平静地说道,“当然,你若是想多待几日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反正这里也不缺你一口饭吃。” “那如果我今后都留在这里呢?”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春日里和煦的微风,轻轻拂过耳畔,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与期待。 戟颂的神色微动,眼帘徐徐张开些许,又缓缓闭上:“为何要一直留在这里,你不当你的大祭司了么?我看你还是早些歇息,几日后便回长河地去吧。” 戟颂说完起身要走,被他握住手臂挽到面前。 “你又要做什么。”戟颂想起上次被这人忽然亲了一口,就浑身不自在,“你要是还敢像上次那般逾矩,我就……” “就,怎么?” 他话一出口,戟颂愣了一下。 这是长河族大祭司说出来的话吗?怎么透着一股地痞流氓的架势。 “白曳亲过你吗?” 这话又是一重击。 戟颂眉毛不禁抽搐了几下,脸色略有僵硬地说道:“当然,我们早已同房过了。” 这话纯属是为了杜绝眼前这人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戟颂和白曳之间最亲近的举动,也只是白曳在给她擦背的时候轻轻吻了一下,但后来再无任何逾矩。 戟颂微动的神情落入他眼中。 他微微仰头,修长脖颈线条流畅,目光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戟颂身上。刹那间,眼底像是被点亮,一层浅浅的笑意晕染开来,恰似春日暖阳倾洒湖面,波光粼粼,满是温柔与亲和。 这人,真的不会说谎。 他注视着戟颂,片刻后缓缓张口。 “不当了。” 戟颂微微一怔:“什么?你不当祭司了?” “你不知道么?” “我怎么知道?”戟颂以为祭司是感念于自己之前救过他,觉得过意不去才留在这里的。 茶杯之中冒着袅袅热气。 戟颂将他的手放到一边,摸索着将茶杯拿了起来,喝了一口。 但如今她的眼睛无论在不在祭司旁边,都是一片黑暗,祭司于她而言,已经没有那么必不可少了,也就更没有必要让他舍弃大祭司之位,来这里做一个平民…… 戟颂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放下茶杯:“我已经不需要你了,回去吧。” 月静静地凝视着戟颂,没有言语。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戟颂见他不说话,又重复了一遍,继而睁开眼睛,呈现出一片浑黑,她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你好好看看,我如今……” “我需要。”月倏尔说道。 戟颂的话断了半截,怔怔地住了口,沉默了许久:“什么?” “我需要你。”他道。 第55章 白曳其名 戟颂的话断了半截,怔怔地住了口。 “什么?” “我需要你。”他道。 戟颂的脸上浮现了几分疑惑。 他是谁? 他可是,长河族的大祭司。 他本应是超脱世俗,被奉为神灵般的存在,周身环绕着神性的光辉,一举一动皆应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可如今这般,怎会沾染半分凡人的情思,竟像是被世俗的七情六欲所左右? 戟颂听闻月所言,原本沉静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诧异。 但仅仅刹那间,她便迅速收敛情绪,神色再度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那丝意外从未出现过。 “大祭司,莫要拿我打趣了。”她的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丝毫波澜,可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说罢,戟颂伸手扶住桌沿,起身向外面走去。 她的双眼空洞无神,只能凭借着记忆和直觉,摸索着朝房门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谨慎。 月见状急忙起身,快步跟在戟颂身后。 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戟颂的背影,眼中满是担忧,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便会摔倒。 “别跟着我。” 戟颂并未回头,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听到他的话后,心底会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异样感觉。那感觉如同春日里的柳絮,轻柔却又扰人,让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房间,远离他的视线。 察觉到他依旧在她身后跟着,戟颂只得大喊。 “乌鄫!” 乌鄫去何处了? 怎么总是身后这家伙在她脸前晃来晃去,却不见乌鄫的影子。 戟颂试着等了一下,但乌鄫始终没有出现。 这一反常的状况,不禁让戟颂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毕竟这绝非偶尔外出能够解释得通的。 “乌鄫!” 戟颂意识到乌鄫或许正深陷危险之中,心急如焚,下意识地睁开那双失去光明、浑黑如墨的眼睛,一边大声呼喊,一边脚步踉跄地朝着前方急切奔去,全然不顾自己眼前一片黑暗,随时可能摔倒。 月看着她慌乱的模样,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 此时的戟颂,仅差一步之遥,便要重重地撞到院中的槐树上。 那粗壮的树干,在昏暗的光线中犹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你要去何处?” 月的声音低沉而沉稳,试图让戟颂冷静下来。 “你看见乌鄫了吗?”此刻,戟颂满心满眼都是对乌鄫安危的担忧,已然顾不上其他任何事情。她伸出手,紧紧抓住月的手臂,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快去找找她,求你了!” 月凝视着戟颂,随后缓缓将视线投向了某个方向。 其实,此时乌鄫已然到了附近。 可当她远远瞧见祭司在戟颂身后时,心中一紧,犹豫片刻后,便悄然隐匿了身形,没有再靠近。 看来不出面是不行了。 乌鄫跑过去,将戟颂接了过来。 - 白日里的大风将天上的云全部吹散,晚上月明星稀,万里无云。 月站在一棵树下,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大祭司……”勒金出声唤道,“主祭圣母让勒金来请您回去。” “话,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月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像是裹挟着冰碴,不带丝毫温度。 在身为大祭司的月护佑之下,长河地多年相安无事,没有受阴邪之物的侵扰,如今月离开,换做岚来当这个大祭司,能不能镇压得住不说,整个长河地的人们都陷入了恐慌。 “为什么?”勒金语气中多了几分紧迫。 他看到了大祭司这几日在戟颂身边所做的事情,完全是一个下等人在做的事情,而且还是为一个污秽的不死族人忙前忙后……曾经睥睨众生的大祭司怎么能去做这种事情,抛下整个长河地,只是为了来这里照顾一个不死族人。 勒金不解地看着祭司,正色道:“难道您来这里,也是天命所言吗?” “我已经看不到天命了。” 勒金表情一怔,他没料到会这样:“是使用禁术的惩罚么?” “对我而言,也算不上什么惩罚。”月淡然说道。 一片已经干枯的落叶徐徐飘落下来,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落入了月的手中。 听不到天命的他纵然可能受到命运的愚弄,但听不到天命,也就意味着他可以不用顾忌那么多,直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月看着勒金,一双清眸明澈如水,正如今晚的夜色一般湛澈淋漓而又透着凉意,而后徐徐说道。 “回去吧。” 勒金看了一眼祭司沉静的面容,略一迟疑之后,转身离去。 - 月轻手轻脚地回到房中。 屋内光线昏暗,唯有床边的烛火摇曳着微弱的光。 他的目光寻到床榻上的戟颂,只见她已然睡熟,平稳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与醒时的强势凶悍判若两人,此刻的她,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兽,习惯性地将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睡梦中也藏着一丝不安。 月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缓缓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坐下,生怕惊扰到她。 他的目光落在戟颂的脸上,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怜惜,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心疼。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轻轻抚摸她的发丝,安抚她紧皱的眉头。 “白曳……”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夹杂在啜泣声中,悠悠传出。 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猛地顿住。 月闻之,心头猛地一震,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与黯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缓缓收回了手,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似是在压抑着内心的冲动。 心情变得愈发复杂,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 恰在此时,房门 “吱呀” 一声被轻轻推开。 乌鄫走了进来。 她的脚步同样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屋内的人。 一抬头,便与坐在床边的月四目相对。 两人的眼神交汇。 “您……” 月将食指放到唇边,起身走到乌鄫面前,“我有话问你。” - 两人来到院中。 “白曳,究竟是谁?” 月之前还在当大祭司的时候,也曾尝试去看这个人的命格,但一无所获。 “那是戟颂爱过的一个男人,现在已经去世了……”乌鄫道,“不过你也不必介意,他们二人清白得很,似乎是旧识。那男子因戟颂而死,成了戟颂心中永远的结。因此她才脱下了女子的装扮,以那男子的身份生活,就是为了装作那时死的人是戟颂,而那男子还活着的假象。” “以他的身份……活着?” 周遭静谧无声,唯有微风轻轻拂动着衣角。 他凝望着远处戟颂休息的居所,眉头轻皱,脑海中不断思索着。 他实在难以想象,戟颂与那个名字的主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刻骨铭心的羁绊。那得是多深厚、多特殊的感情,才能让她在分别之后,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名字换成了他的。 念及此处,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揪住,胸腔里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那情绪里,有疑惑,有羡慕,更多的,是对这份深情的动容,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 月神色沉静,那湛澈如渊的眼底,竟悄然翻涌起一圈细微涟漪,恰似平静湖面被一颗不经意坠落的石子惊扰,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不过她心里很清楚,死了就是死了,无论她做什么,是否以他的身份活着,都无法弥补他为她死去的事实。”乌鄫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近几年已经少见戟颂提起这个人了,大约是已经忘却了。” 月听闻,喉结微微滚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那难以名状的情绪哽在喉咙,久久无法出声。 乌鄫凝视着面前这张面庞。 月色恰似寒霜,肆意铺洒,为面前的人勾勒出一道森冷的银边。面庞的轮廓锋利如刀削,高挺的鼻梁投下的阴影愈发深邃,藏着无尽疏离。肌肤在月光的映照下,犹如千年寒玉,散发着冷冽的光泽,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从前就觉得,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 “不过,我从之前就觉得……您和他有点像。”乌鄫缓缓说道,“只是时隔多年……我也记不清了……你就当句玩笑话,听听算了。” “戟颂身为不死族人,拥有不老不死的性命,不过,我听一些神守说,您似乎与前几代大祭司都不一样,活了很久……” 月倏地抬眼,看向乌鄫。 乌鄫对月缓缓说道。 “您若是对戟颂有感情的话,希望你能陪她久一点。” - 戟颂整日待在房中。 过着吃完便睡,睡完再吃的生活。 “要不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声音温和,带着几分关切。 戟颂紧闭双眼,像是在黑暗中寻找着什么。 良久,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不了。” 此刻的她,眼前漆黑一片,对她而言,外面的世界无论何处,都不过是同样的黑暗,去与不去,似乎并无分别。 月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下意识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脸。 那双手白皙修长,以往总是在咒术法式间游走,如今却不自觉地落在了戟颂的脸上。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有朝一日,这双手会用来安抚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一旦恼怒,便会毫不犹豫抽出刀子将他剁了的女人。 戟颂瞬间反应过来,双手猛地抓住月的手腕,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愤懑:“你做什么!?”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脸颊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微微泛红。 月却并未松手,两手依旧捏着戟颂的脸,缓缓凑近,几乎与她鼻尖相抵,低声说道:“陪我出去走走,就当是散散心,好不好?” 那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执拗,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戟颂只觉浑身一僵,原本就紧皱的眉毛狠狠抽搐了几下,心中暗自腹诽。 这人,是在向她撒娇? 第56章 随从人选 又到了五年一度的朝觐。 本来是可以戟晟代劳的。 但是叶城谌已经知道了戟颂回到了古崟,而戟晟并非真正的白曳。 若是不去的话,会被怀疑对叶城皇族的忠诚。 “也是,又到了朝觐的时候,得做做样子……” 乌鄫给戟颂梳理着头发,口中念念有词。 戟颂向来是不会对任何人展露忠诚之意的,但是念在叶城谌对她的待遇还不错,所以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那你打算带谁去?”乌鄫一顿,忽然问道。 戟颂不知道乌鄫问这话是何意:“怎么了,你不方便同我去吗?” “过两日……我有些事。” 乌鄫想了想,这是为数不多的戟颂和祭司一起出去的机会。 要是撮合他们两个的话,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戟颂也没有强求,听闻便答道:“你有事的话,那便算了吧。” “那你打算带谁去?” “随便带上一人看路便可。” 乌鄫听闻脸上一紧,要知道朝野之中有很多人都盯着戟颂,之前戟晟便在朝觐的路上被伏击了——虽说一般人可能对戟颂没有什么太大威胁,但万一出了像缮罗那样的不死之身纠缠的话,戟颂在失明的状态下,恐怕不敌。 乌鄫自知自己跟上也无济于事,只有让大祭司跟在戟颂左右,乌鄫才放心。 祭司对戟颂有意,肯定不会让她受半点伤害。 - 狭窄的地室内,墙壁上的火把忽明忽暗,将摇曳的光影投射在四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混合着铁锈味,令人作呕。粗糙的石壁上布满了青苔,丝丝水渍顺着缝隙缓缓流下,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地室里格外清晰。 缮罗被铁链紧紧缠绕,却依旧满脸张狂,周身血迹斑斑也难掩他的嚣张。 他缓缓抬起头,双目通红,射出的凶光中满是不屑与狠戾,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紧接着,一声尖厉又冰冷的笑声从他牙缝中挤出,那笑声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长河族的大祭司……竟然踏进了邪术的泥潭。” 缮罗的声音尖锐又沙哑,像是金属刮擦石板的声响,他一边说着,一边扭动着被铁链束缚的身体,脸上的嘲讽愈发浓烈,似乎在故意挑衅月的底线。 “你那神要是知道,是不是得气得从神坛上摔下来?” 月神色平静,不为所动。 他修长白皙的手上沾染了缮罗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洇出一朵朵暗红色的血花。 “这不劳你费心。”月的声音平淡,不带一丝情绪,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紧接着,他的眼眸微微眯起,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右臂缓缓抬起,修长的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周围的空气开始剧烈地波动,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刹那间,一道璀璨的光芒在月的掌心凝聚成型,耀眼夺目。 他猛地向前一推手掌! 那道光芒如同一道闪电,瞬间没入缮罗体内! “啊!” 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长空。 只见缮罗身上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鲜血汩汩涌出,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我可以向你保证……” 月冷冷地看着眼前人的惨状。 “施加在你身上的咒术,此生无人能解。” 缮罗的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冷汗如雨般从额头滑落,与地上的血水混在一起。他双眼布满血丝,愤恨地瞪着月,那目光中满是不甘与绝望,又隐隐透着一丝恐惧。 “求你……”缮罗极力将手伸了过去。 月微微眯起双眸,抬脚将他的手踩在脚下。他眼中寒芒闪烁,杀机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直直地刺向缮罗。 那杀机令缮罗顿时瞠目。 此时,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吹得火把几近熄灭。 如若知道抓住那个不死之身,会招惹到长河族大祭司如此可怕的报复……他万也不会去招惹她。 刹那间,缮罗没了方才那副张狂叫嚣的模样。 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瘫倒在月的脚边。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哀求道:“抓了那个不死之身是我一时糊涂,求你放过我!要我做什么弥补都可以!” 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他脚边的人,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的声音冷冽得如同千年寒冰,一字一顿地说道。 “弥补?你也配。” 月冷冷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 - 月走出地室,看到几个下人正在交谈。 “又到了朝觐的时候了啊……” “据说这次是白曳将军亲自去朝觐,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之前路上被伏击的事情。” “应当不会吧,就算遇到,这次可是大名鼎鼎的战神白将军,有谁能伤得了她呢?” “不过貌似这次乌鄫大人不去,不知道白将军会带谁去呢。” 此时的戟颂,已然梳洗干净,身着一袭素色衣衫,安静地坐在窗边吃饭。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轻柔地洒落在她的身上,为她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窗外徐徐吹来的微风轻轻拂动着戟颂的鬓发,几缕发丝在她白皙的脸颊边轻轻飘动 。 她的耳畔捕捉到了月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然而,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神色平静,并未多做任何反应。 月稳步走进屋内,目光径直落在戟颂的身上。他没有过多言语,几步走到戟颂的对面,缓缓坐下,动作优雅而自然,一时间,屋内弥漫着一种静谧而又微妙的气息。 “听说又到朝觐的时候了?”月蓦地开口。 戟颂闭着眼睛,听闻“嗯”了一声。 月的目光轻柔地落在戟颂的身上。 他薄唇轻启,声音低沉且温柔,佯装不经意地问起。 “那,你考虑好要带谁去了吗?” 第57章 美人相伴 “那,你考虑好要带谁去了吗?”月薄唇轻启,说道。 戟颂听闻,神情微微一动。 “带个指路的去便是。” 她原是做事干净利索的人,只因这失明的双目,出行的时候总是不灵便。 “若是碰见匪徒呢?” “匪徒?”戟颂听闻勾唇,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似是根本不把匪徒当回事。 确实,以戟颂的实力,别管是匪徒还是什么人,直接一刀下去,连渣子都不剩。 “那若是遇到不死族人呢?”月继续说道。 戟颂依旧无动于衷:“怎的,你想和我去?” 月没有否定。 戟颂叹了口气。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之前他都做了点什么。 之前他以一己之力将陈列在王城之外的妖子大军驱逐到千里之外,险些将其赶回西岸。 如若他和她去了,不得把叶城谌当场吓死? 更有甚者,会立即调兵遣将,围堵绞杀他们。 “我不会让他们看到我的脸。”月知道戟颂的顾虑,张口说道。 “那也不行。”戟颂吃了一口,嘴边沾了饭粒,随着咀嚼的动作在唇边起起伏伏。 月盯着她嘴边的饭粒,伸手想帮她取下来。 却不料手伸过去的瞬间,便被戟颂牢牢抓住:“干什么?” 戟颂也不知道他着了什么魔。 自从他像个钉子户一样扎根在云起宫之后,就总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不是上次大劫把脑子打坏了吧? “你嘴上……”月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想要给她取下来。 忽地,银光一闪。 一柄大刀似游龙般出鞘,拦在两人之间。 “怎么,我的嘴巴碍你事了?” “不是,你嘴巴上……” 戟颂胡乱蹭了一下嘴巴,但那粒米在唇边依旧屹立不倒:“怎么了?” 月注视着戟颂,轻轻叹了口气。 下一秒,他的身影如鬼魅般一闪,周身仿若裹挟着一阵无形的风。 瞬间便来到了戟颂的身后。 戟颂目不能视。 世界于她而言,是一片漆黑的寂静。 忽然,一阵微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身侧,发丝被轻轻撩动。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落入了身后之人那温暖而有力的掌控之中。 她能感受到,身旁之人的衣襟随着动作轻轻飘曳,带起一阵轻微的簌簌声。就在被揽入怀中的那一瞬,一只修长而温热的手,缓缓伸到她的唇边,动作轻柔得如同春日里拂过花瓣的微风,小心翼翼地将她唇边粘着的一粒米粒拿了下来。 戟颂心跳一滞。 紧接着大刀回旋! - 片刻后,戟颂的卧房塌了一半。 “……”乌鄫看着面前塌了一半的房子。 这二人到底是做了什么啊。 不过明日戟颂就去朝觐了,等到朝觐归来,这房子也该修好了。 今晚就先在她房中将就一夜吧。 - 第二日。 戟颂上了马车,发觉了一些异常。 这人……怎么还跟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戟颂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月神情平静地坐在一旁,看上去倒是闲适的很。 “出来看看。” “只是看看的话,麻烦你下去。”戟颂没好气地说道,“这车是要去古崟的。那里净是些妖子,像你这细皮嫩肉的,一下车就会被盯上。” “我就当你夸我了。” 对方没有下车的意思。 戟颂眉毛抽搐了几下,没再和旁边这家伙说话。 - 马车走走停停,花了半月到了古崟。 月踏出马车,身姿挺拔如松,一袭长袍随风轻扬,自带风华。 他侧对着日头站着,光影将他俊美的面容切割开来,仿若被神精心雕琢,轮廓线条流畅而刚劲,眉眼间透着与生俱来的清冷与高贵,双眸深邃如渊,幽暗中泛着神秘的微光。 而那周身散发的气息,更是难以言喻地诱人。 这独特的容貌与气息,瞬间如磁石般吸引了众多妖子的目光。 那些妖子们原本或是在街道上肆意闲逛,或是在角落中低语交谈,此刻却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侧目,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方才下车的身影,眼中满是惊艳与好奇。 月转身面向马车,眼神瞬间变得柔和,满是关切。 待戟颂从马车里出来时,他微微倾身,一只手稳稳地搭在戟颂的手臂上,动作轻柔而坚定,缓缓将她从马车上接下来。 周围投来的一道道虎视眈眈的目光,他全然没有理会。 戟颂显然没有要月搀扶的意思,等到下了马车之后便甩开了他的手。 但是,身侧好像没有其他人。 其他随从呢? 正当戟颂打算唤随从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身旁传了过来。 “白将军来古崟,怎么不带几个随从呢。” 月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戟颂一怔。 怎么可能?她明明安排了…… 不,这事是交给乌鄫去做的,乌鄫按理来说应当不会出纰漏才对。 不管怎样,朝觐已经快要开始了。 得赶紧赶去才是。 但是街上声音杂乱,戟颂听风感物的能力遭到了削弱。 她尝试着向前迈步,用大刀探路。 自身侧伸来一只手。 戟颂猛地将他的手打到一侧! “无需你插手。” 戟颂语气冷淡,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眼神里更是透着疏离与抗拒,毫无领情之意。 月听闻挑眉,收回手去。 “好。” 戟颂向前走去。 只走了两步。 “那个……往哪边走?”戟颂脸上有些不自然地开口。 月脸上添了一丝笑意,上前稳稳扶住戟颂的手臂,凑到耳畔,低声说道:“这边。” 戟颂虽不情愿,也只能任由这家伙牵着走。 街市之上,人潮涌动,叫卖声、谈笑声交织成一片,热闹得好似要将这方天地都点燃。 戟颂目不能视,单单是听,便可以想见街上是怎样一副混乱的景象。 走着走着,戟颂不自觉地往月那边靠了一些。 “你不会把我带到坑里去吧。” 月看着戟颂的样子,忽地笑了。 “不会。” 戟颂听到他的声音皱了皱眉。 这家伙是在笑吗? 他果然在幸灾乐祸。 月的手顺着戟颂的手臂慢慢滑落,最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那掌心的温度,带着丝丝暖意。 戟颂面色一僵,将他的手又放回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别得寸进尺。” 他的唇边漾起一丝浅笑,那笑容如同一束暖光,瞬间将他英俊的面容点亮 ,带着无尽的包容与宠溺。 - 闵佩豳从青楼里出来,一阵诱人的香气传来。 闵佩豳朝着香气传来的地方看去,看到街上徐徐走来的两人。 闵佩豳目光紧紧锁住那对璧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白曳自不用说,每快到朝觐的时日她肯定会出现在古崟,但是在她旁边相伴的那个男子,令闵佩豳十分惊愕。 白曳向来独来独往。 究竟是在何时,觅得了这般惊为天人的美人相伴? 第58章 醋意翻涌 闵佩豳凝眸注视戟颂许久。 白曳……有男人了? 闵佩豳面上依旧维持着一贯的淡然,深邃的眼眸中却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震动,但稍纵即逝。 月正专注于身旁的戟颂。 忽然,他敏锐地捕捉到一道如芒在背的视线,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与闵佩豳交汇。 闵佩豳的视线,在与其触及的瞬间多了几分深意。 “白曳。” 闵佩豳站在不远处高声喊道。 这一声,犹如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整条街上的妖子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这边。他们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兴奋的光芒,都渴望能一睹这个传说中威风凛凛的人子将领的风采。 然而,他们却阴差阳错地找错了对象。 目光一股脑儿地聚焦在了戟颂身旁的男人身上。 一时间,周围人声鼎沸。 妖子们你推我搡,纷纷朝着戟颂和月的方向涌来。 不过眨眼间,两人周边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月将戟颂紧紧护在怀中,不紧不慢地在她耳边说道:“白将军,这些妖子像是要吃了你呢。” “他们想吃的是你。”戟颂自是知道,这些杂碎妖子没这个胆子来吃她。 “是么。”月淡淡说道。 闵佩豳轻拨人群,成群的妖子便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好久不见,白曳。”闵佩豳对戟颂说道。 “好久不见,国师。”戟颂微微点头,周遭的声音徘徊不去,她略顿后继续说道,“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 国相宫中。 闵佩豳和戟颂在会客厅中相对而坐,月也不请自来地坐在戟颂旁边。 国相宫的堂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跳跃。身着素色衣衫的下人,迈着轻盈而稳健的步伐,双手捧着精致的茶盘,缓缓走向三人。 茶盘上,三杯热气腾腾的茶盏摆放得整整齐齐,茶香袅袅升腾,弥漫在空气中。下人微微俯身,动作优雅而熟练,将茶水放到桌子上。 闵佩豳不动声色地看了月一眼。 “白曳,这位是你的新侍从呢……”闵佩豳单刀直入,对戟颂说道,“还是你的男人?” “只是个卑贱的下人罢了。”戟颂平静地说道。 月听闻看了一眼戟颂,没说话。 戟颂说完把大刀粗鲁地塞到月怀里,用手肘毫不客气地戳了一下他:“你出去吧。” “……” 月看了一眼戟颂,只得抱着大刀起身出去。 闵佩豳的洞察力向来敏锐。 他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虽然察觉到了月的异常,但并不知道月便是长河族的大祭司。 如果一旦月的身份被闵佩豳知晓,闵佩豳势必会上报给叶城谌,到时候事情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戟颂考虑到这点,没有将月的真实身份告诉闵佩豳。 闵佩豳等到月走出去之后,缓缓开口:“你是在何处找的这样一位随从?” “这些事情都是总管去做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戟颂道,想着说点什么转移一下话题,“对了,我这么多年没回古崟,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可以说说的?” “自然是有的。”闵佩豳抿唇一笑。 他知道戟颂并没有全部的事实告诉自己。 但是戟颂既然不想继续再谈这些,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 闵佩豳将戟颂不在古崟的这些年所发生的事情讲述给戟颂听,戟颂也将自己离开长河地之后的经历告诉了闵佩豳,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戟颂对长河地的事情只字不提。 两个阔别多年的战友讲述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一直谈到夕阳西下。 金红色的夕阳沉甸甸地垂落在连绵的山脊之上,余晖如同一层薄纱,轻柔地笼罩着整个宫邸。 月抱着戟颂的大刀,坐在宫邸侧门处的长廊之内。 那闲散的余晖洒落在他一侧的肩膀,为他勾勒出一道温暖的金边。长廊之下,是一汪清澈的池面,平静的水面宛如一面镜子,将天边的余晖反射而上,映照在他的脸上。光影交错间,他的面庞被巧妙地分得明暗有致。 他微微眯起双眼,目光望向房门。 还不出来…… 想到戟颂动不动对自己拔刀相向的样子。 月有些不解。 同那男人都可以聊这么久,偏偏和他没话说? 一种情绪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疯狂生长,却又被他用理智狠狠压制,深埋在心底 。 宫邸内,来往匆匆的宫人,无论是手捧托盘的小宫女,还是神色匆匆的侍卫,路过此处时,都忍不住纷纷侧目,向他投去好奇与惊艳的目光。 可他仿若未觉,静静地坐在原地等候着,身影在这渐暗的天色与暖黄的余晖中逐渐被拉长。 忽地,大门缓缓打开。 闵佩豳将戟颂送了出来。 月立即起身迎上去,扶着戟颂离开。 闵佩豳眼神幽深地看着月的背影。 他肯定见过这个男子。 只是时隔多年,一时间想不起来。 - 暮色渐浓,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悠长。 在回白曳居所的路上,月的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目光落在戟颂身上,轻声问道:“你们都谈什么了……谈这么久。”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 戟颂闻言,脚步下意识地缓了缓,沉默片刻后,语气平淡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 “和你没关系。” 这简短的话语,像一层冰冷的霜,瞬间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僵硬。 行至白曳居所的院中,月色如水,洒落在四周。 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手依旧轻轻扶着戟颂,却逐渐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正对着她,眼里多了几分急切与不解。 “为何如此冷淡?” 他注视着戟颂,眼中满是困惑与期待,希望能从她的回应里找到答案。 在长河地时,他们虽不常高谈阔论,但也算相处融洽。 可如今戟颂这般敷衍,怎能不让他心生疑惑。 闵佩豳相貌出众,身为古崟国相,又曾与戟颂并肩作战,今日两人畅谈整日,而戟颂对自己却惜字如金,月心中难免泛起一丝醋意,隐隐有些不平衡。 鉴于戟颂对舍命救她的白曳执念颇深,闵佩豳在过往并肩作战时,说不定也曾救过她一两次,如此一来,戟颂对闵佩豳暗生情愫,也并非毫无可能。 这般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的心愈发沉重。 他曾想过不要去问。 可无论如何……心里还是在意。 在意的要死。 戟颂听到月的质问,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下意识地反问:“谁?” “此处还有他人吗?” 月的目光紧紧锁住戟颂,缓缓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提醒她不要装傻。 此时,夕阳已彻底沉入山脊之下,夜色如墨,迅速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他们略显僵持的轮廓 。 经月这么一问,戟颂才惊觉自己这些时日刻意冷落他的行为,竟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心中一阵慌乱,她刻意疏远月,是不想让他为了自己放弃长河地祭司的身份与职责,本以为时间久了,月会知难而退,自行回到长河地,却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 戟颂的心中波澜起伏,但脸上却保持着与寻常无异的神情:“那个……”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不知该如何作答。 如果此刻她能看见,或许可以什么都不说,转身默默离开。 可如今她目不能视,身处陌生之地,每一步都需他人引领,这让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无论说与不说,都只能依靠月的搀扶才能回到居所。 “今日那个男子,你意下如何?”他忽然问道,打断了她的思绪。 “谁?”戟颂纳闷。 “你今日还见了哪个男子?” 对方句句紧逼,大有咄咄逼人的架势。 戟颂一怔。 ……怎么有种被内人盘问的感觉。 “你是说国相?”戟颂觉得他这“意下如何”大概是在问她对闵佩豳有没有想以身相许的意思,但是转念一想,他为何会在意此等闲事呢。 这样问,就好像是他…… 吃醋了一样。 “如何?”月看戟颂迟迟没有答复,追问道。 戟颂没料到他还追问。 ……本来打算含糊过去的。 她暗自思忖,那闵佩豳虽身为古崟国相,相貌出众,却风流成性,自己与他做个朋友倒也无妨,但若是谈及夫妻之事,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当她听到月话中那毫不掩饰的在意,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若她此刻故意表现出对闵佩豳的倾慕,或许就能让月彻底死心,毫无牵挂地回到长河地。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说话之际,一阵轻柔却又极具侵略性的风,瞬间将她紧紧包裹。那气息中,混合着淡淡的雪松香气与独属于他的温热,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进了月的怀中,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戟颂的一侧耳朵紧贴在月的胸膛之上,清晰地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仿佛在诉说着难以言表的情愫。 月的一只手顺着她的手臂缓缓下移,最终轻轻覆上她的脉搏,似乎想要借此感受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我离开长河地来到此处,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月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恳切和无奈,在寂静的夜色中缓缓响起。 戟颂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并非对他的心意没有丝毫察觉,只是过往的经历如同一层厚厚的阴霾,始终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不敢轻易相信,这世间竟会有一个人为了她,甘愿舍弃一切。 在她仅存的记忆里,第一个如此对她的人是白曳。 那时的她,满心欢喜地以为找到了依靠,可命运却如此残酷,白曳最终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她而去。这惨痛的经历,让她在面对月炽热的爱意时,本能地产生了恐惧。她害怕自己会在不知不觉中沉沦,一旦深陷其中,当失去的那一刻来临,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住那如万箭穿心般的痛苦。 这般想着,戟颂用力挣扎,从月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声音微微颤抖却又故作强硬地说道:“送我回房,要不,你就离开这里。” 月闻言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最终,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俯身将戟颂打横抱了起来。 不顾她的挣扎与反抗,将戟颂送回了房中。 伴随着一声响声,房门被关上了,但显然关门的人还在这房中没有出去。 戟颂在床上坐起身来,一双浑黑的眼睛徒劳地望着周边,带有某种慌乱的意味。 毕竟自己曾经落败于他手。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是无力同他反抗的。 第59章 正人君子 戟颂在床上坐起身来,一双浑黑的眼睛徒劳地望着周边,眼神中带着某种慌乱的意味。 毕竟自己曾经落败于他手。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是无力同他反抗的。 “别这么紧张。”月看到戟颂戒备的样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中含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我只是在这儿待一会儿,不会做什么的。” 戟颂此时心乱如麻,下意识回避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你还是出去吧。” “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就走。”月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没有半分动摇的意思。 戟颂心里满是疑惑,实在猜不透他这举动究竟是何用意。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算是个正人君子,总不至于饥渴到要占她这个瞎子的便宜。 想着,她背对着月,习惯性地蜷缩起身子躺下。 月轻轻拿起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到她身上,而后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戟颂本以为自己定会满心在意这家伙留在自己床边的事情,无法安睡。可没想到,不过片刻,她便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月注视着熟睡中的戟颂。 这几日来古崟的路途之中,经舟车劳顿,戟颂本就有些疲惫不堪,但是乌鄫不在身旁,戟颂便无法安心地休息。 因为她目不能视,总是会担心会出现一些什么事情。 今日又被闵佩豳邀到宫中,待了一天,更加没有时间好好休息。 月很清楚,与其他人相比,戟颂还是比较信任自己的。 身边有个人的情况下,她能睡得更安稳些。 月注视着戟颂的睡脸,看了很久。 戟颂睡得很香,呼吸声中渐渐带有了几分轻微的鼾声。 等多年以后,戟颂想起今日的事情,还是觉得他应该是用了什么咒术……才让自己睡得那么快,那么沉。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众朝臣齐齐到场。 在各封地的臣子进献完了自家所带的礼品之后,轮到了白曳。 戟颂身着一袭绛紫色的华服走近殿内,她浑黑的双目之中没有任何聚焦,由月扶着走在自大门延展而来的红毯之上,叶城谌坐在殿阶上方的王座之上,看着逐渐向自己走来的女子。 以及,相伴在她身旁的男子。 叶城谌看着戟颂身边的男子,眼中逐渐阴冷下来。 他,是谁? 戟颂走到一处停下,向叶城谌行礼。 “臣子白曳,愿我古崟大国万古昌盛,国主与天同齐。” 宫人将戟颂所进献的礼品搬了上来,与其他臣子送来的礼品无异,是一座长约一丈,高约两丈,通身由金子打造的天鸟,其上双目由宝石镶嵌,雕工精湛,美仑美奂,华丽至极。 “好,免礼。” 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示意宫人将其搬下去,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戟颂半分。 他看着月紧紧扶着戟颂的手臂,两人退回到臣席之中坐下,心中的猜疑如野草般疯长。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为何如此亲密? 戟颂向来对人疏离,怎么会允许这个男人这般靠近她? 这些念头在叶城谌的脑海中不断翻涌,让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戟颂喝了口桌子上的水,疑惑地皱起眉头。 这水入口比寻常的水要甘甜许多。 洺乔看着戟颂将桌上的酒水喝下,唇边添了一丝得逞的笑容。 这酒的后劲大着呢。 等着出丑吧,白曳。 悠扬的丝竹雅乐在大殿中徐徐流淌,下一位进献的臣子稳步上前,袍角轻扬,姿态恭谨。他双手捧着精心准备的贡品,高高举过头顶,迈着方步,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仿佛在丈量着这朝堂之上的威严与庄重。 叶城谌微微侧首,眼神中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审视,看向那位进献的臣子,目光在贡品上稍作停留。 仪式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中,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乐声悠扬,群臣进献贡品的流程井然有序。 然而,叶城谌却全然无心关注这些。 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戟颂和月吸引过去,每一次瞥见两人的身影,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嫉妒。 他的眼眸瞬间暗沉,紧紧盯着他们,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翻涌着不甘与愤懑的情绪,好似有一团无名之火在心底熊熊燃烧,烧得他浑身不自在。 终于,最后一位臣子献上礼品。 礼官声音高亢地高声唱喏,那声音穿透大殿的每一寸空气。 宣告着这场朝觐仪式正式落下帷幕。 群臣整齐划一地行礼,完毕后各自离去。 原本热闹非凡的大殿,渐渐变得冷清起来。 戟颂轻舒广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略显压抑的朝堂。 然而,就在起身的瞬间,她只觉脑中一阵昏沉,好似有千万只小虫在肆意啃噬着她的意识。 她身形一晃,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月一直留意着戟颂的一举一动,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声音中带着关切问道:“怎么了?” 戟颂眉头紧蹙,她努力地想要集中精神,却只感觉眼皮愈发沉重。 “不知道…… 就是有点,想睡。” 月闻言心中一紧,他微微俯身,凑近戟颂刚刚用过的杯子,轻轻嗅了一下杯中的液体。 刹那间,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心中已然明了—— 这,是春酒。 不过这酒并无毒性,只是会让人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 “我这就扶你回去。” 月神色平静,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正当月搀扶着戟颂转身欲走时,一位身形干练的侍从快步走到两人面前,他身姿笔挺,面容冷峻,伸出手臂,稳稳地拦住二人的去路。 “国主有请。” 侍从说道。 第60章 情敌相见 “国主有请。” 侍从说道。 叶城谌身边的侍从语气平淡,却又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大殿之中空荡荡的,金碧辉煌的梁柱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冰冷,早已经没有他人的身影。他缓缓回身,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看到了叶城谌正缓缓向这里走来,沉稳的脚步声回荡在大殿内。 叶城谌的目光刚触及这个男人,一股没来由的厌恶便从心底翻涌而上,如鲠在喉。 这人看着莫名眼熟。 可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他强压着心头的嫌恶与隐隐泛起的嫉妒,脸上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开口道:“你就是白曳新找的侍从吧,叫什么名字?”那语气里,藏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审视与挑剔。 “铁蛋。”戟颂听闻,忙抢在月之前开口,脸上因不断上涌的酒意而微微泛红。 鬼镇她顶着那么个破名字生活了那么久。 是时候换他了。 叶城谌听闻挑眉,看向戟颂:“铁蛋?” 这人模样生得如此招人厌恶,居然起了这么个名字? 月默默地看了一眼戟颂。 他自知自己身份的特殊性并不允许他引起太多瞩目,此时他只需要扮演好一个随从的角色便可。 铁蛋什么的虽然难听,但能很好地隐藏身份。 月没有多言,只是略带谦恭地说道:“是的,陛下。” 叶城谌身姿笔挺,昂首站在高阶之上,用一种近乎俯瞰蝼蚁般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睨视着月。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可那笑容未达眼底,眼中仿若裹挟着数九寒冬的冰霜,冷意四溢。周身散发的气场,满是不屑与嫉恨,仿佛月的存在本身,便是对他的一种挑衅,恨不得用那森冷目光将其千刀万剐 。 戟颂混沌的思绪中,有一点是明晰的。 他们二人,绝对不能碰到一起。 就在叶城谌步步紧逼,眼看着就要走到月面前时,戟颂心下一横,动作如疾风闪电,伸出手臂猛地抓住月的手,一个用力便将他扯到自己身后,将他护在身后。 叶城谌原本自信满满的步伐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意外。 她在……护着他? 可这意外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愈发阴沉的脸色,他的眼眸仿若被乌云遮蔽,黑沉沉地压下来,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场,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滚滚怒火。 “哈哈,国主似乎对我这侍从有些兴趣啊……”戟颂强撑着因酒意而有些混沌的意识,舌头像是打了结,说话含混不清,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 她一边说着,一边刻意向前迈了一步,意图将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叶城谌的视线中,尽可能把叶城谌的注意力从月身上吸引过来。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叶城谌心思缜密、目光如炬,多看月一眼,就多一分被识破身份的风险。 当年月重创妖子大军,那可是不共戴天之仇,要是被叶城谌察觉,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生得确实美,这点我不否认。”戟颂笑着说道,“但咱们可是阔别许久了,国主怎么就不能多和我叙叙旧呢?” 戟颂的意识在酒精的作用下,如同被搅乱的丝线,渐渐趋于混沌。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而涣散,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露出一抹痴痴傻傻的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有些突兀。 紧接着,她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动作不受控制地抬起手。 那只手在空中晃悠了几下,才终于稳住,而后大大咧咧地摸上了月的脸 。她的手掌带着几分温热,手指轻轻摩挲着月的脸颊,动作间满是醉意下的肆意与憨态 。 月垂眸望向此刻醉态尽显的戟颂,她平日里的凌厉干练全然被醺醺酒意掩盖,只剩一脸懵懂憨态。 这般模样,好似拨开了层层伪装,触及了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月眼中那一贯的清冷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温柔,目光缓缓扫过戟颂酡红的脸颊、微乱的发丝,嘴角不自觉泛起一抹极浅的笑意,仿若被这难得的纯真触动,周身气息也变得轻柔起来。 叶城谌看到二人这副情景,脸上的肌肉瞬间紧绷,神色一僵,像是被人捏住了命门。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神阴冷,缓缓在戟颂和月之间来回游移,似是在权衡着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那握紧的双拳,泄露了他内心的不甘与愤怒。 战场上,她也曾以血肉之躯将他护在身后。 然而战后,他连见她一面都是奢求。 可此人,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她的袒护。 白曳向来与他人保持着距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主动将除他之外的男人护在身后,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也不是因为护主的义务,只仅仅是因为他是他而已。 “陛下如没有其他事情,白曳就先走了。”戟颂感觉一阵热意上涌,不宜久留,于是开口说道。 叶城谌的目光在戟颂和月身上来回游移,眸中光彩瞬间黯淡,像是被一层阴霾所笼罩,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失落与不甘。 但他毕竟久居高位,多年的权谋争斗早已练就了他强大的自控力,不过转瞬之间,脸上便重新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瞧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那,我们改日再续。”叶城谌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他说着,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戟颂身上停留片刻,眼神里藏着许多未曾言说的话语,似有追忆,又似有不甘。 忽地,一道锐如鹰隼的目光般 刺” 了过来! 叶城谌察觉到了目光,目光如刀般冷冷地朝着目光的来源处剜去,正与月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的眼神中满是上位者的威严与审视,还带着几分被冒犯后的愠怒,张口质问:“你是何人,竟有如此胆量直视我。” 月神色沉静如水,面容平静,不见丝毫慌乱。那双眼眸仿若藏着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沉稳而深邃,周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丝毫不惧叶城谌的逼视,与叶城谌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回陛下,只是个卑贱的下人罢了。” 叶城谌的眼神仿若裹挟着数九寒冬的霜雪,满是嫌恶与警告:“将你的主子好生送回去。” 语毕,叶城谌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转身离开。 - 月色如水,洒落在繁华都城的大街小巷。 月小心翼翼地抱着意识朦胧的戟颂,登上了那辆等候已久的马车。 车轮滚滚,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便稳稳地停在了他们的住所前。 月抱着戟颂,脚步轻柔地踏入房间,正准备将她安放在柔软的床上,转身离开的瞬间,戟颂像是突然被什么触动,纤细的手臂猛地环上他的脖颈。 而后,她微仰起头,带着醺醺酒意,吻上了他温凉的唇瓣。 第61章 唇间厮磨 月抱着戟颂,脚步轻柔地踏入房间。 正准备将她安放在柔软的床上,转身离开的瞬间,戟颂像是突然被什么触动,纤细的手臂猛地环上他的脖颈。 而后,她微仰起头,带着醺醺酒意,吻上了他温凉的唇瓣。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带着酒后的肆意与放纵,像个贪恋糖果的孩子,不由分说地吮吸着他的唇瓣,直至那原本颜色浅淡的唇瓣泛起艳丽的红,她也未曾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此刻,酒意已然冲散了她脑海中最后一丝理智,让她彻底忘却了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不能向他展露情愫的理由。 月的身体微微一僵,可仅仅刹那,他缓缓阖上了眼帘,情不自禁地回应着她这毫无分寸的亲吻。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缓缓引导着,让她的手伸进自己的衣内。与此同时,唇上那热烈纠缠的亲吻,顺着她的唇角,一路细密地落在戟颂修长白皙的颈间。 戟颂的指尖触碰到他光滑而结实的胸膛,那微凉的触感,恰似夏日里的一抹清泉,瞬间熨帖了她浑身因酒意与燥热而泛起的不适,令她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恨不得将身上衣物尽数褪去,紧紧贴上去。 在这炽热而迷乱的氛围里,戟颂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开始解他的外衣,而他的手也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一件一件褪去她身上的衣衫。 一阵寒风冷不丁地从窗缝钻了进来,戟颂身上仅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薄衣紧贴着肌肤,上面还覆着一层细密的汗意,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混沌的意识也恢复了些许清明。 “嗯……” 戟颂胸口剧烈起伏着,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两人的体温透过那层薄如蝉翼的衣物,毫无保留地交缠在一起。她里衣的衣襟不知何时被撩开,一阵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且越来越近。 她下意识地两手扶住对方的肩膀,想要阻止这件似乎不应该发生的事情继续发展。 月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抗拒,缓缓俯下身,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而后,声音低沉而温柔,仿若裹挟着无尽的蛊惑:“你若是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 戟颂脑袋里还残留着些许酒意,听闻这话,心底莫名一动,可理智却在这一瞬间疯狂拉扯着她。她慌乱地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声音低如蚊蝇,其间还夹杂着些许因情动而产生的喘息:“你走…… 你走……” 月闻言,凝视着戟颂的脸庞良久,那眼神里,有眷恋,有疑惑,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随后,他徐徐起身,静静地坐在床边,无言地看着躺在一旁的戟颂。 他从未想过,自己人生中头一次与女人这般亲密接触,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告终。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容貌并非毫无认知,清楚自己生得一副好皮囊,可如今被戟颂这般推开,心底还是不可避免地涌起几丝挫败感,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魅力不够,才会被对方如此决然地推开。 可她方才还在主动亲吻他,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难不成,是她又将自己错当成白曳了? 戟颂背对着月侧身躺着,沉默许久后,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疲惫与无奈:“对不起…… 等回去以后,你就回长河地吧……” “我不会回去了。” “为什么?” 月缓缓转过身,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戟颂,眼眸里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因为我爱你。”他轻轻吐出四个字。 声音很轻,却在戟颂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月注视戟颂片刻后平静地起身,动作缓慢而沉稳,弯腰拾起地上那件皱巴巴的外衣,随手披在肩上,迈开步子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而孤独,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与戟颂之间的距离。 戟颂呆呆地望着月离去的方向,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眼神中满是怅然与失神。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慌乱中,她将那颤抖的手塞进枕头底下。 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脆弱与不安深深掩埋。 - 次日清晨,熹微的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夜色的凉意,叶城谌的旨意便如一阵疾风,迅速传至戟颂的府邸。 旨意宣下,召戟颂即刻进宫。 听闻消息,戟颂匆匆起身准备。 屋外,月早已将马车备好,静静等候。 一路上,马车在石板路上缓缓前行,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内,戟颂沉默不语,往日里,她偶尔会故意冷落月,可今日,她双唇紧闭,实在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昨夜的种种,如同一幅难以磨灭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 她清楚记得,是自己率先打破了界限,主动亲吻了他,可在情浓之时,却又狠心地将他推下了床。 他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恶语相向,只是平静地向她表露了爱意,随后默默离去。 戟颂猜不透他当时的心情,可自己的内心,却好似被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难受至极。她甚至暗自想着,要是他当时表现得强硬些、愤怒些,或许此刻自己心里反倒会好受一点。 然而,他是那么温和,一声抱怨都没有。 正想着,一阵冷风猛地从马车帘子外灌了进来。 月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冷吗?” 出发前,他就已为戟颂披上了足够厚实的衣裳,可他总觉得不够,满心担忧她会被这凛冽的寒风冻伤。 “不冷。”戟颂轻声回应。 她微微低头,几缕发丝垂落在肩头,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脖子上那一丝若隐若现的淡色吻痕。 月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颈处,眼中闪过一丝旖旎之意,但只是片刻他便迅速调整自己的态度,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拢了拢戟颂的衣襟,动作轻柔,试图将昨夜自己留下的痕迹彻底藏起来。 戟颂察觉到他的举动,却不知他为何这么做。 回想起昨晚的亲密,她竟失去了以往那种将他的手甩开的底气。 不多时,马车稳稳停在了叶城谌的宫门前。 月留在门外候着,戟颂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宫殿。 殿内,叶城谌早已端坐在主位上,见戟颂进来,示意她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叶城谌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戟颂脖子上的吻痕,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阴霾,转瞬即逝。 他强装若无其事,开口问道:“白爱卿昨晚休息得可好?” “谢陛下关心,休息得很好。”戟颂起身行礼,恭敬回应道,“昨日酒醉,恐是说了一些不恰当的话,还望陛下不要计较。” “那是自然,朕若是喝醉,也难免酒后胡言,何况白爱卿并未说什么逾矩的话,朕岂会放在心上。”叶城谌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客客气气地说道。 他微微垂下眼眸,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起身走到一旁的桌前,拿起一瓶酒,走回来给戟颂倒了一杯。 “这是国相前不久进献给朕的美酒,白爱卿也尝尝。” “谢陛下。” 戟颂双手接过酒杯,轻抿一口,酒液顺着喉咙滑落。 入口带着一丝甘甜。 这水,像是昨日喝过的。 第62章 下作手段 “谢陛下。” 戟颂双手稳稳接过酒杯,动作间透着一贯的恭谨,却又隐隐有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抗拒。 她樱唇轻启,浅浅抿了一口,酒液沿着喉咙缓缓滑落,起初是一丝清甜在舌尖散开,像是春日里最早绽放的花蕊,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 可转瞬之间,戟颂神色骤变,那一丝甘甜之下,隐藏的竟是汹涌的热意。 刹那间,一股滚烫从她的五脏六腑深处陡然升腾而起,好似燎原之火,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至全身。这热意绝非寻常饮酒后的微醺暖意,而是仿若一把被恶意点燃的火,在她体内肆无忌惮地熊熊燃烧,每一寸肌肤都被灼烧得生疼,连灵魂都好似在这炽热中颤抖。 戟颂心中暗叫不好,瞬间明白这酒决然不能再喝,于是毫不犹豫,当即稳稳放下了酒杯。 “朕都喝完了,白爱卿不干了这杯吗?” 叶城谌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上位者惯有的不容置疑,却又在尾音处微微上扬,透着几分试探。 “陛下海量,白曳万分惭愧。今日若是将这一杯喝完的话,怕是走不出陛下的寝宫了。”戟颂垂眸,声音不卑不亢,话语里却暗藏玄机。 她太清楚这是什么酒,也太明白叶城谌此举背后的深意。 “白卿家若是不喝完的话,便是不给朕这个面子了?”叶城谌再次开口,语气里已然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像是要将戟颂彻底逼入绝境,迫使她喝下。 在他看来,只要戟颂喝下这杯酒,便会彻底失去意识,任他摆布。 他原本并不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可当他的目光触及戟颂身旁那个男人时,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那男人与戟颂并肩而立,眉眼间的亲昵与关切,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刺进他的心尖,痛意迅速蔓延至全身。每一次看到他们相处的画面,嫉妒与不甘便在他心底疯狂翻涌。 他深知,若任由这般发展,自己将彻底失去靠近戟颂的可能。 这种强烈的不安与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逼得他走投无路,不得不出此下策 。 “陛下,您究竟是为何不肯放我走呢?” 戟颂缓缓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直视叶城谌的双眼,声音平静却又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您有后宫佳丽无数,论姿色论美貌,哪个不在我之上…… 恕白曳直言,您不是喜欢白曳,而是喜欢占有。” 酒意如袅袅青烟,丝丝缕缕地往上泛。 戟颂只觉身体里像是有一把小火苗被悄然点燃,暖意自四肢百骸缓缓渗出。很快,两颊便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恰似春日枝头初绽的桃花,娇艳欲滴。 可她究竟是历经诸多风雨的人,这般由春酒催生出的情欲,虽如跗骨之蛆般缠人,却也无法轻易将她拖入沉沦的深渊。她紧咬牙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凭借着意志在心底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死死地遏制住那不断翻涌的旖旎念头 。 叶城谌的目光仿若被磁石吸引,久久地胶着在戟颂身上。 那眼神里,有探究,有不甘,更有难以言说的深意。 只见戟颂没有半分犹豫,动作干脆利落,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可即便如此,她周身的气息依旧冷冽如霜,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那杯催发情欲的酒,像是落入了冰冷的深潭,激不起她对他半分旖旎的涟漪。 叶城谌望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看来,这么久了,她对自己当真是毫无感情,哪怕是在药力的作用下,也无法让她对自己有丝毫的靠近。 “为什么……” 叶城谌缓缓抬起手,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意味。 “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的指尖一寸一寸地朝着戟颂的衣角探去,眼看着就要触碰到那柔软的布料。 “但愿陛下,下次给我倒的是毒酒。”戟颂蓦地开口。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被寒风吹过的烛火,透着丝丝缕缕的失望和无尽的落寞。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多年前,在血与火交织的战场上,刀光剑影闪烁,生命如风中残烛般脆弱。 那时的叶城谌,与她并肩作战,生死与共,他们一同在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血路。虽然叶城谌之前也曾对她有过戒心,但战胜之后为了弥补,也给了她十分优厚的待遇。 她也逐渐放下了戒备,她将叶城谌视作为数不多能够托付信任的人。 可如今,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 将她曾经的信任与期许,砸得粉碎。 “不,白曳……” 叶城谌心底猛地一紧,敏锐地察觉到,有一种无形却珍贵的东西,正从他们二人之间如细沙般悄然流逝。 一旦失去,或许再难找回。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抓住些什么,嘴唇微张,急切地想要解释这一切。 然而,戟颂却像是避之不及般,悄然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 她的动作看似轻盈。 却如同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谢陛下款待,白曳告退。” 戟颂的声音平淡如水,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语罢,她转身欲走。 衣袂随风轻扬,仿佛要将这段纠葛就此抛却。 就在叶城谌还想张口挽留时,一个人到了戟颂身后。 第63章 眸中凶光 一个人到了戟颂身后。 叶城谌看向戟颂身后的男人。 以他的修为,若是寻常修习神术巫道之人,即便对方刻意隐匿气息,他也总能察觉到一丝端倪。 可眼前这家伙,就仿佛是融入了空气之中。 他竟没有任何察觉。 月缓缓抬眸,目光直直地锁住叶城谌,神情仿若寒夜的冰霜,冷冽而拒人千里。他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眉眼间的线条仿佛是被刀刻就,透着与生俱来的凛冽气场。 “陛下好生休息,我等先行告退。” 他眼中那缕凶光稍纵即逝,却又带着十足的威慑力,仿佛是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不经意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让人不寒而栗 。 饶是叶城谌,看到这眼神也不由一震。 - 回住所的路途上,戟颂像是被火焰包裹,浑身滚烫,理智的防线在春药的侵袭下摇摇欲坠。 她拼尽最后一丝清醒,极力与月保持着距离。 上次的失控还历历在目,她生怕一旦月靠近,自己又会在这迷乱的情欲中再次沉沦,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月自然看出了她的顾虑,一路上,始终与她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目光没有离开戟颂片刻。将她扶上马车后,他便再未越雷池一步,只是默默守护在旁,目光中满是担忧与关切。 回到住所,月便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他将路上顺道买来的几味药材,精心煎成药汤,而后小心翼翼地喂戟颂服下。 然而,药效无法立刻发挥作用,戟颂的身体依旧被炽热的欲望炙烤着,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如同熟透的苹果,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浸湿了鬓角的发丝。 尽管痛苦难耐,她还是紧紧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着自己。 “需要我做什么吗?” 月心疼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焦急与心疼。他的语气轻柔,绝无半分趁人之危的意思,可看着戟颂这般煎熬,他恨不得能替她承受这份痛苦。 说着,他不由自主地将手轻轻覆在戟颂涨红的面颊上,触感滚烫。 戟颂的眼帘缓缓张开,眼神却一片混沌,浑黑的眼眸中没有丝毫聚焦,显然已被欲望吞噬了神智。 在这迷离之间,她只觉一个吻轻轻落在自己的嘴唇上。 刹那间,呼吸一滞。 身体的本能让她无法抗拒这份触碰。 “不、不用……” 她的嘴唇被他噙着,话语含混不清,“我不能将你……” 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不能将他当作泄欲的工具。 她凭借着那微薄的意志,猛地推开了他,而后整个人像受惊的小鹿一般,迅速缩到被子里面,试图将自己与这混乱的世界隔绝开来。 月无奈地将手放在被子上面,轻声安抚道:“没关系,你不用考虑那么多。” 他尝试着拉开盖在戟颂身上的被子,想让她透透气。 可戟颂却死死拽着,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防线,没有半分要出来的意思。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药效终于开始发挥作用,戟颂的身体慢慢退热,急促而沉重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 月听到那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心中一松,这才缓缓将她的被子拉开。 映入眼帘的,是满身大汗、面色依旧潮红的戟颂。 她的发丝被汗水尽数浸湿,一缕缕贴在脸上,显得格外狼狈。好在,她那不死之身开始自动消化体内的毒素,那杯春酒也被当作毒物,在她的体内逐渐分解。 她对于月拉开被子的动作毫无反应,看样子已经沉沉睡去。 戟颂的嘴唇微微张合,含混不清地说着梦话,声音轻柔而模糊。 月看着她,心中满是怜惜,他轻轻吻了吻她满是汗水的脸颊,而后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干毛巾,温柔地擦去她额头上的汗意,又细心地整理着她凌乱的发丝。 看着熟睡的她,月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时在房中与自己对视的叶城谌。 刹那间,月的周身仿若被一层寒霜笼罩,冷冽的气息肆意弥漫。 他的目光从戟颂的面庞上缓缓移开,定格在虚空之中,那双原本如春日清泉般澄澈的眼眸,陡然间被阴霾所覆盖,深邃得仿若无尽的黑洞,深不见底。 寒意从他眼底丝丝渗出,裹挟着若有若无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 夜已深,万籁俱寂。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浓稠的墨汁所包裹,静谧得有些压抑。 书房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叶城谌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根毛笔,笔尖悬在宣纸之上,却许久未曾落下。 他的目光空洞,直直地盯着前方,思绪早已飘远,耳边始终回荡着戟颂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锐利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他的心里。 满心苦涩。 他不仅没能得到她的人,还将她的信任彻底弄丢了。 如今回想起来,那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冲动愚蠢,他在心底暗自懊悔,可一切都已覆水难收。 就在这时,一股热流突然从他的鼻中淌下。 叶城谌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只见满手鲜红,触目惊心。 他脸色骤变,倏地站起身来,想要呼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脚步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 突然,一阵剧烈的轰鸣在脑中炸响! 他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地晕厥在了地上,手中的毛笔也随之滚落,在洁白的宣纸上划出一道刺目的墨痕。 窗外,微风轻轻吹入,吹得烛火不住摇曳,光影晃动,更添几分诡异的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洺乔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依照惯例,没有得到叶城谌允许的妃子,根本没有擅自进入书房的权利,更何况是在这深夜时分。 但洺乔心中隐隐不安,辗转难眠,才壮着胆子前来一探究竟。 她刚踏入书房,便看到晕倒在地上的叶城谌,顿时大惊失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急忙奔到叶城谌身边,费力地将他扶起,声音颤抖地朝着门外大喊:“来人啊!快来人!” 侍人们听到喊声,匆匆忙忙地赶了进来,见状也是一阵慌乱,立刻派人去传御医。 然而,几日过去了,叶城谌的病情不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重锤敲打过的瓷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殷红的血迹从裂痕中不断渗出,触目惊心。 原本意气风发的一国之主,此刻面色苍白如纸,虚弱地躺在床上,气息奄奄。 闵佩豳得知消息后,前来探望叶城谌。 一进房间,便看到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的洺乔。 他心中不忍,好言劝慰了几句,随后,看着叶城谌的惨状,不禁心生怀疑,觉得叶城谌极有可能是被人诅咒了。于是,他立刻派人请来几个来自人子地界的巫医,为叶城谌诊治。 果不其然,经过一番仔细检查,巫医们确认叶城谌的确是中了诅咒。 而且这诅咒极为棘手,绝非一般人能解开。 当闵佩豳急切地问及破解之法时,那些巫医们皆是面露难色,一脸愁苦,纷纷摇头,称自己能力有限,实在是无能为力。 在这世间,神术巫道之人,若想取人性命,往往无需亲自动手。 只需动动念头,便可杀人于无形。 “国主近几日,可得罪过什么法力高超的巫道神术之人么?” 闵佩豳转向洺乔,神色凝重地问道。 洺乔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中满是茫然,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哭腔说道:“我……我并不知晓。” 忽然,一个身影在脑海中闪过。 闵佩豳微微一怔。 不会是…… 第64章 黑水之地<雪神> 他们顶着风雪在雪地之上艰难地行走着,身上穿着厚厚的皮毛也没能抵挡寒冷的侵袭,每个人都被冻得面色铁青,仅凭着最后的意志,在遍地雪白的冰雪之上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着。 他们已经断粮三日了,如果再没有办法找到黑水之地的话,他们都将死在这里。 周任的眼睫之上结了白白的一层冰霜,面无血色地向前走去。他喘着粗气,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之上率领着剩余的人马继续向前走着,干裂泛白的唇瓣之间呵出一阵阵白色的呵气。 那场暴风雪过后,周任对那些活下来的人说过,如果有任何人想要回去,可以选择离开,用自己最后行囊中最后的干粮回到善地。 有一部分人觉得前途末路,听到周任的话之后走了,还有一部分心怀希望的人跟随在周任身后,继续在寻找黑水之地的这条道路上行走着。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年多,这是异常艰苦的一年,很多马匹因为粮草断绝,冻死在了半道上,只能徒步行走,有些人的脚趾被生生地冻了下来。 而这一年,不光是像这样身体上的痛苦,来自精神上的折磨尤为严重。 有很多当初选择留下来的人后悔不已,觉得黑水之地根本就不存在,是地鬼对他们这些人子胡乱说出的一个谎言。想当初应该趁着还有干粮的时候,选择返回善地,而不是在弹尽粮绝之时在雪原之上苦苦挣扎。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绝望的情绪之中,一些人甚至闭上了眼睛躺在雪地上,打算安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周任看着远方,日光透过浓浓的的雾气,将地面上的冰雪照得莹莹发光。 他的目光透过一片眩白的光亮,望着面前一片渺茫的远方。 他的行囊之中还有最后一块拳头大的干粮,他始终没有勇气将最后那块干粮吃下去。他在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在最终的死亡来临之前,他还不能就此屈服。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手扶在雪地上,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在所有濒临绝望的同伴中间,周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已经失去知觉的两条腿地向前方走去,薄雾之中成束的光芒将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黑水之地,究竟还有多远…… 周任望着那片雾霭,脚步不稳地向前走去。 一阵狂风迎面吹来,冷冷的冰雪迅猛而来,猛地狂打在周任身上! 周任的身体本就处于虚弱状态,被狂风猛地推搡,脚下一个不稳,打滑跪下,膝盖磕在地上,传出一阵尖锐的疼痛。周任手脚并用着继续向前而去,膝盖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伏在地上的双手渐渐被冻得麻木不仁。 周任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心中是空前的绝望与痛苦。 最终,他无可奈何地趴倒在地上,干涩的嗓子之中爆发出一声沙哑却拼尽全力的怒吼! 他想活下去!他们都想活下去! 但是活着,为什么这么难! 大风渐渐减弱,笼罩在前方的雾霭被狂风吹散。 出现在周任眼前的,是一片黑色的沙海,沙海之上生长着黑色的枝干,在上面长满了红得似火的叶子,硕大的果实如同人的头颅般大小。 自一片黑色的沙海之上吹来较为温和的风,吹拂到周任的脸上。 周任被冻得青紫的脸闪过一丝诧异,整个人怔在原地。 一路走来,即使被绝望击溃的时候也没有哭泣的他,此时却落下了泪水。 紧随其后,姗姗来迟的,心中泛起的一阵狂喜令他顿时身上充满了力气,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踉跄跑了几步,从沙坡滚了下去,直接撞到了一棵树下,树干经受了撞击,其上硕大的果实掉落了下来,掉在周任的身侧。 周任顾不得有毒没毒,直接拿起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周任的同伴尾随其后来到了黑水之地,撑着虚弱的身体跑了过去。周任抱着还有大半的果实向自己的同伴跑去,在同伴吃着果实的时候,周任朝着来时的雪原望了一眼。 在雪原的边缘之上,他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是那个拿走梁钟心脏的妖子。 周任看着雪神。 雪神与他面面相觑,唇边多了一丝笑意,随后转身隐去。 周任看着雪神消失的地方—— 那片地方,是他前一刻打算一蹶不振、趴着等死的地方。 若是没有那阵狂风吹散雾霭的话,他很可能就停在了那里。 这出来的十多年,周任已经从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变成了已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 周任和剩余的手下在黑水之地修整,那火杉之上结出的果实十分适宜用于恢复体力。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在黑水之地走了走,碍于之前去绿洲遇到巨蛇的经历,他们走得异常谨慎,可他们在黑水之地走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妖子。 黑水之地还残留着原先居住在这里的妖子建造的房屋,这几日他们都是在那些废弃的房屋之中休息。 这里的气候要比雪原之上温和许多。 虽然不及绿洲之内温和湿润,但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他们在这里休息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开始考虑如何将黑水之地的事情告知依旧居住在善地里的人们。 因为光是他们找到这个地方就花费了十多年的时间,如果按原路返回的话,又要十多年,而且他们的马匹都已经死去,恐怕回去的时间要比十多年还要久上许多。 他们幸存下来的大多数人对这些年所受的痛苦都心有余悸,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在同样的痛苦之中再次生存下来。但是他们同周任一样,也放心不下在善地依旧经受寒冷的亲人。 周任苦苦思索,他在黑水之地和雪原的交界处徘徊,他觉得他一定会来这里。 但是他今日却没有出现,于是乎第二日,周任又来到了这里,依旧没有见到那个一袭白衣的妖子。 接着是第三日、第四日…… 周任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来了多少次。 终于有一天,他见到他了。 “你是在等我么?”雪神忽然出现,说道。 周任看向雪神,并未否认雪神的话,继而说道:“你能送我们回善地吗?” “善地是何处?” “就是我们原先居住的地方。”周任解释道。 雪神神色微动,道:“你有几颗心脏?上次已经用了一颗了,还要再用吗?” “还有我的后代。”周任道。 “你要连自己的后人也搭进来吗?”雪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让其他人过得幸福,而你这脉的亲人却要遭受掏心之痛,于你而言有什么好处么……” “你只会在人临死的时候才会掏出人的心脏,不是吗?”周任看着雪神的双眸徐徐说道,“人固有一死,是因病而死,还是死于非命,都是一死……或许有的时候被你挖出心脏,还算是善终。” 雪神眼帘一颤,答应了周任。 上空风雪骤然汇聚,雪神的手缓缓抬起,附近一整座山上的冰雪飞舞起来,汇聚成了一只巨鸟。 巨鸟挥动着羽翼飞到雪原的边缘之上,停在周任面前。 周任眼中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雪神顺着巨鸟的翅膀走上鸟的脖颈,看着周任说道:“还不上来?” “哦、哦……我这就上去!” 周任学着雪神的样子踩着鸟的翅膀向上走去,但是总是打滑,根本站不稳,雪神唇角添了一丝看热闹的笑意,看够了之后,素手轻挑,巨鸟的翅膀好似被牵引一般,倏地抬起,直接将周任扔到了鸟背之上。 巨鸟扑动翅膀,飞到空中,直朝善地飞去。 在夜穹之中留下了一道银色的光线。 第65章 长河复生 “你又带着我出来干嘛!?” 戟颂挣扎着被月从房中抱了出来,放到马车上。 “等我回到正云就把你赶回长河地!” 戟颂奋力挣扎,杀气腾腾。 要知道戟颂的身手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招架的,但因为她目不能视,被月的弦丝绝术捆得牢牢的,根本动弹不了分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把戟颂卖了。 远处的下人看着这里。 这两人,每天早上都要闹这么一出。 一个执意留下,一个坚持出门。 一个周身散发着腾腾杀气,满脸怒容;另一个却仿若未闻,神色淡然。 而在前者怒骂挣扎的时候,后者偶尔还会笑上几下。 - 街头熙熙攘攘,人潮涌动,声声入耳,不绝如缕。 车轮滚滚,马蹄声与这热闹的喧嚣相互交融。 戟颂独自坐在街边的石墩上,周身被热闹的氛围包裹着。 她目不能视,基本没有什么想要出门的欲望。 但是每次被他硬拖出来,心情会莫名其妙地便好。 为什么呢? 她微微闭眼,凭借着传入耳中的各种声音,在脑海中勾勒出街上那繁华热闹的盛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一道道微微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婉转的筝曲,如同一缕清风,悠悠地从上方的楼阁飘然而至。 戟颂不禁扭脸向筝音传来的方向。 这筝音清越空灵,宛如天籁,在这纷繁嘈杂的市井之声中脱颖而出,直直地钻进了戟颂的耳中。戟颂在古崟时,也听过不少宫廷雅乐,可这般动人心弦的曲调,却实属罕见。 她不禁闭上双眼,仰头沉醉其中,仿佛被那乐声牵引着,踏入了一处缥缈仙境,周身云雾缭绕,飘飘欲仙。 忽然,乐声戛然而止。 戟颂缓缓睁开那双深邃如渊的黑眸。 在寂静的余韵中,听到冥冥黑暗里传来一个轻柔婉转的女子声音。 “公子…… 可是喜欢我这弦音?” 声音自身后上方传来,戟颂下意识地抬眸,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楼阁之上,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正凭栏而立。 戟颂怕自己不见一丝眼白的双目吓到对方,礼貌地阖上眼帘,微微欠身,朝着上方说道:“小姐弹得一手好筝,指法娴熟,曲调悠扬,在下佩服不已。” “公子可是鼎鼎大名的白曳?” 女子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 “不过一介武夫罢了,担不起鼎鼎大名这样的赞誉。”戟颂谦逊地回应道。 “传闻战神拥有不坏之身,这般非凡的体魄,属实令小女羡慕。”女子语气中满是羡慕。 戟颂听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不是第一个同我这般讲的人。” “公子可相信死人复生之事?”女子的话锋一转,抛出一个略显神秘的问题。 “在下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戟颂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女子闻言,轻轻笑了笑,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而悠扬的弦响:“据说长尽河之水不受死物,若是在长尽河投水自尽,等若干年后便会复生,在罕见的大雾里从水中走上岸来。” “既要自尽,又何必贪图这复生呢?”戟颂微微皱眉,不解地问道。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公子所言极是。” 此时,月手里拎着从街头买来的各种吃食,正朝着这边走来。 远远地,他便看到戟颂正与楼阁上的女子交谈甚欢。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月下意识地回身看去,只见勒金正跟在自己身后。 勒金看到月的瞬间,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大祭司……” 月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我不想让她听到你的声音。” 勒金微微一怔,低下头去。 考虑到戟颂食量颇大,月特意买了许多吃食,以至于有些拿不过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使用术式,无奈之下,他给了勒金一个眼神,示意他过来搭把手。 勒金默默地跟在月的身后,目光始终停留在两手拿着两大把烤串的月身上。 此刻的月,已经换下了那身象征着身份的金簟衣,穿上了寻常的服饰,一头银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身后。他的容貌依旧绝美。 可与记忆中那个清冷出尘的大祭司相比,此刻的他,身上似乎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息。 月终于走到了戟颂面前,他回身看了看勒金,为了不惊扰到戟颂,他用手势悄悄地示意勒金将东西放到一旁。而后,他径直走到戟颂面前,将一根烤串递到戟颂手中。 戟颂接过烤串,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半开玩笑地说道:“你没下毒吧?” “有什么毒能毒得死白将军呢?” 月挑了挑眉,反问道。 戟颂仔细一想,觉得月说得确实在理,于是放心地咬了一口。 刹那间,美味在舌尖绽放,幸福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的脸上。 看到戟颂这副满足的模样,月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擦去戟颂唇边的酱料。 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笑意,如春日暖阳,令街边路过的少妇小姐们纷纷失神,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了下来。 勒金默默地将东西放到一旁,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始终停留在月的身上。 他看着曾经那个高高在上、清冷疏离的长河地大祭司,心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抛弃了祭司之位,离开了长河地。 但从月的一举一动中,他能真切地感受到。 离开后的这些年,月从未有过后悔之意。 即便抛弃了地位和名望,甚至被剥夺了通晓世事的能力…… 现在他,却反而看上去更幸福? 勒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二人,心中五味杂陈。 良久,他缓缓垂下视线,悄然转身,默默地离开了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 在勒金消失的街角,一抹黑袍的身影闪现了一瞬。 第66章 怀中轻薄 “我不出去!你想去自己去!” 戟颂赖在床上,懒得起床。 月抓着戟颂的被子:“快些起床,你已经在这床上赖了三日,要躺着发霉吗?” “什么三日,前天不是才出去过?” “那两日还少吗?”月抓着戟颂的被子,手上微微攥紧,“快些起床。” “好了好了!我起!” 戟颂睡意全无,懒得和他拉扯,坐起身来。 他信步走到一旁,拿起一件叠放整齐的衣裳。 “来,先把这身衣裳换上。”月的语气轻柔,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然,玩心忽起。 月拿着衣裳缓缓靠近,将戟颂圈禁在怀中。 “要不,我给你穿?” “滚!” 戟颂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打算,动作敏捷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衣物。 这祭司还真是不管什么事儿都敢往自己身上揽。 虽说她平日里以男子的身份行走世间,但内里终究还是女儿身呐。 戟颂向来不怎么介意男女之别,这家伙总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她怎么能放心让他给她换衣服? “我自己穿就行。” 戟颂语气坚决,话语中带着一丝倔强。 月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抹促狭:“若是里外穿错,出去被人瞧见,岂不是要沦为笑柄。” “那也轮不到大祭司您亲自来帮忙。” 戟颂毫不示弱,反驳道。 “怎么,是怕我看你的身子?” 月微微俯身,凑近戟颂的耳畔,不紧不慢地说道,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当初白将军看在下沐浴的时候,可没像如今这般羞涩。” 戟颂脸色微微一红,却强装镇定。 “你是男人,又没什么好看的。”她稍作停顿,心里正琢磨着今天的侍女怎么还不来,接着说道,“不过,要是你实在闲得慌,就去给我找个侍女来。” “好,等着。”月笑着说道,笑容温和得如同春日暖阳。 随后目光悠悠地看向门外。 只见门口处,一名侍女端着盆子眼含爱慕地看着月,站在那里,显然已经等候许久。 她面泛桃色,眼神中满是忐忑,正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屋内的情形。 月瞧了瞧那侍女,轻轻冲她招了招手,随后转身,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 晨曦初绽,柔和的光线如纱般轻柔地洒落在庭院之中。草叶上的露珠还在眷恋着这片宁静,尚未完全消散,它们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宛如镶嵌在翠绿绸缎上的珍珠。 戟颂轻轻推开房门,刹那间,一阵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那是一种混合着多种花卉的芬芳,浓郁而不腻人,清甜中带着一丝清新的草香,瞬间将她包裹其中。 在她那失去光明的视野里,原本空旷的庭院此刻已被繁花铺满。 一个清美俊逸的男子,静静地伫立在这花的海洋之中。微风轻拂,他的衣袂如同风中舞动的蝴蝶,与满院的繁花一同摇曳生姿。他修长白皙的手中,握着一柄花洒,清澈的水珠从花洒中细密地喷洒而出,洒落在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 每一滴水珠落下的地方,鲜花生根发芽,而后迅速地绽放,色彩斑斓,争奇斗艳。 戟颂微微侧耳,似乎听到了花朵与草叶相互摩挲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这扑面而来的香气,让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片绚烂的花海。 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但那画面却如此清晰,仿佛触手可及。 她扶着门框,缓缓地迈出脚步,睁开那双深邃如渊的黑眸。 然而,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无尽的黑暗。 但即便如此,这浓郁的花香还是让她的心中涌起了一丝愉悦,原本黯淡的心情也如同被阳光穿透云层,逐渐明亮起来。 这时,一个人悄然走到她的身旁。 戟颂知道,是他。 她轻声问道:“你种了花吗?” “嗯。” 月的回答简洁而温暖,如同这清晨的阳光。 此时正值初春,院外周边的树木刚刚抽出嫩绿的新芽,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展现着生命的活力。 月温柔地扶着戟颂走下门前的台阶,戟颂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花朵轻轻蹭过她的腿,那湿润的触感和温柔的摩挲,让她仿佛能感受到花朵的柔软与生机。 晨曦微亮,两人静静地置身于这片朦胧的花海之中。 戟颂闭上眼睛,缓缓伸出手,摸索着,终于触碰到了一朵还带着些许水汽的花。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花瓣,那细腻的触感让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再过两日便是元沁节了,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么?” 月轻声问道,同时将一件衣裳轻轻地披在戟颂的身上。 尽管已经是初春,但清晨的空气中仍带着几分凉意,这件衣裳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寒意。 戟颂思索了片刻,轻声说道:“也没有什么想吃的……” 话还未说完,月便将手温柔地覆在了她的脸侧。 戟颂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丝疑惑,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或许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吧。 许是方才浇过花的缘故,月的手带着一丝温凉的湿润,那触感从脸颊传来,让戟颂的心中泛起一阵涟漪。 就在她正打算开口询问时,一个清润的吻轻轻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之上。 戟颂下意识地想要将对方推开,却不料被月紧紧地握住手,用力地按回怀中。 “你……” 她惊讶地开口,却被月打断。 月低头,将头轻轻靠在她的额头之上,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鼻间相对,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月那双幽邃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戟颂,轻声问道:“为什么总是要推开我?” 还没等戟颂回答,月又继续说道。 “是因为负罪感么…… 那个人为你而死,你便觉得你这条命是他的?” 戟颂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猛地将月推开,大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月神色平静,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你不是白曳,更不是他生命的延续,你是戟颂。一直努力活到现在的不是白曳,是你。” 月的话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直直地刺进了戟颂的内心深处,让她的心中激荡不已,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但她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平静,尽管身体在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她还是试图回避他,轻声说道:“别说了……” “……白曳知道的话,也不会愿意让你这样活着。” “别说了!” 戟颂大声喝止。 空气中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两人的呼吸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戟颂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露怯,表情略显僵硬。 “……抱歉。” 她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戟颂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月从身后轻轻地抱住。 “没事。” 月的声音依旧温柔,“今日也该出去散散步了,一起出去吧。” 心中的波澜渐渐平息,在这温暖的怀抱中,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 “嗯。” 戟颂轻声应道。 月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却并未言语,只是轻轻扶着戟颂向外面走去。 忽然,一个下人走了过来。 “白将军,国相来了。” 第67章 国相借人 闵佩豳踏入了戟颂暂作休憩的府邸。 此时朝觐虽已结束,但仍有诸多后续事宜亟待处理,因而戟颂这几日一直逗留在宫城之中,尚未启程返回正云。 然而,闵佩豳此番前来,目标并非戟颂,而是月。 “不知可否将你的随从借我一用呢,白曳?”闵佩豳端坐在大厅之中,神色淡然,目光在戟颂与月之间缓缓游移,最终落在了月的身上,轻声问道。 戟颂听闻此言,心中陡然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冷静地问道:“不知国相找他所为何事?” “国主近日身体抱恙,巫师占卜后称是中了咒术,可至今仍未查明是何人暗中施咒。”闵佩豳微微皱眉,神色间流露出一丝忧虑。 “此事是何时发生的?” 戟颂追问道。 “昨日。”闵佩豳简短作答。 戟颂眉头紧锁,心中的戒备悄然升起:“所以呢?我们二人半月前见过国主之后,便再未与国主有过任何接触。国主指名要我身边这个下人前去,究竟是何用意?” “所以,想让你的这位随从到国主身边,照料国主几日。” 闵佩豳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戟颂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微微点头,却婉拒道:“但我这随从做事笨手笨脚的,到了国主身边,恐怕会惹出麻烦,还请国相另寻他人吧。” “无妨,若是你放心不下,一同前往便是。”闵佩豳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国相……” 戟颂还欲再言。 这时,月伸出手,轻轻搭在戟颂的肩头,示意戟颂不要再说,他不愿意将戟颂卷入这次的事情。 月神色平静地直视着闵佩豳,沉稳地说道:“去可以,但国相需留下几个人,确保她的安全。” “白将军乃是我古崟的开国功臣,那是自然。” 闵佩豳微微颔首,语气虽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戟颂还想说什么,被月阻止。 “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侧脸,月在戟颂耳边说道。 戟颂有些不放心地点了点头。 但,应该没什么人能伤害到长河族的大祭司。 - 几日后,城中操办起一场丧事。 听闻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千金,竟投河自尽了。 当她的尸体被河水无情地冲刷上岸时,早已被泡得面目全非,往昔的风华全然不见,只留下令人唏嘘的凄惨模样。 这位千金,可是这城中难得一遇的奇女子。 她姿容秀丽,恰似春日枝头绽放的繁花,明艳动人,才情更是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那灵动的指尖在琴弦上跳跃,便能奏出天籁之音,对谁都是笑意盈盈,温柔和煦,待人接物尽显贤淑风范。 这样的女子,竟决然投河,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街头巷尾也因此议论纷纷,满是惋惜之声。 又一次,戟颂来到那女子曾经抚琴之处。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凉意,却再无那婉转悠扬、仿若仙乐的琴声萦绕耳畔。 曾经,这琴声能够轻易地将戟颂带入另一个世界。 可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寂静。 戟颂心中明白她去了何处。 在这个世间,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怕是再也听不到那醉人的琴音了。 或许,唯有等到那女子像传言中所说的那样,在多年之后,于罕见的大雾中,从长尽河中走上岸来……她才有机会再听吧。 可这传言,又有几分能信呢? “大人,我们该回去了吧?” 身旁的随从微微欠身,轻声询问着戟颂,语调中带着几分恭敬与关切。 戟颂闻言,微微仰头,陷入了短暂的思索。片刻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发丝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随从见状,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戟颂,两人缓缓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街道上,市井的喧嚣声此起彼伏,商贩卖力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打闹声交织在一起。 刹那间,一阵温热的鲜血猛地溅到戟颂的脸上! 那滚烫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震。 “杀人了!!!” “快跑啊!!!!!” 紧接着,周遭骤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尖叫,那声音中满是恐惧与惊慌。密集的脚步声充斥耳侧,是人们惊慌失措的逃跑声,他们匆忙的脚步在地面上踏出杂乱的鼓点。 戟颂身旁,原本搀扶着她的随从此刻依旧伫立在原地,可他的头颅却已悄然掉落在地,断颈处的鲜血汩汩涌出,在地面上蔓延开来,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砰!侍从的身体重重倒向地面。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个身穿黑袍的身影出现。 那人如鬼魅般迅速越过那些仓皇逃窜的人群。 几步便来到了戟颂的面前。 对方微微俯身,凑近戟颂的耳畔,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一丝莫名的熟悉,幽幽说道。 “想我了吗。” 第68章 至高神力 那人如鬼魅般迅速越过那些仓皇逃窜的人群。 几步便来到了戟颂的面前。 对方微微俯身,凑近戟颂的耳畔,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一丝莫名的熟悉,幽幽说道。 “想我了吗。” 戟颂听闻黑袍之人的话语,心中猛地一震。 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寒意从脚底直蹿上心头。 刹那间,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右手紧紧握住大刀,肌肉紧绷,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怒吼,大刀裹挟着呼呼风声,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朝着黑袍之人挥砍而去! 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黑袍之人见状,不慌不忙,双手迅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间,一道散发着诡异光芒的术式在他身前张开,如同一张无形的盾牌,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其中。 戟颂的攻击如泥牛入海,被那术式轻松化解,不仅没能伤到黑袍之人分毫,反倒是一股强大的反噬之力传来,戟颂只觉手腕一麻,大刀险些脱手。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那术式如同一团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她紧紧困住。 戟颂奋力挣扎,双脚在地面上乱蹬,双手用力地撕扯着那束缚她的术式,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甘,冲着黑袍之人怒声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黑袍之人却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戟颂,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 那只手伴随着阴森的笑声在空气中微微颤抖,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一点点朝着戟颂的脸伸去。 “当然是,拿走我放在你身上的东西。” 那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 - 与此同时,月跟随着闵佩豳,在宫墙之间的小道上缓缓前行。 四周的宫墙高耸,投下大片的阴影。 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其中。 “你是谁?” 闵佩豳蓦地开口。 声音在寂静的小道上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随即,闵佩豳猛地回身,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月,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看穿:“我觉得你的身份,不只是白曳的随从那么简单。” “那国相大人认为呢?” 月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回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仿佛对闵佩豳的质疑毫不在意。 闵佩豳停下脚步,一步一步走到月的面前。 他幽邃的眸子紧紧注视着月,试图从月的眼神中找到一丝破绽。 月也静静地看着他,神情平静如水,然而静谧的眸中却似有暗流涌动,让人捉摸不透。 “我不知道你是谁。” 闵佩豳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但你应该颇通神术巫道,对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闵佩豳久久地凝视着月。 在这漫长的对视中,他突然发现了一件怪异的事情。 眼前的这个人,他明明能够看清他那张脸,可无论如何努力,却总是觉得看不真切,仿佛那张脸被一层无形的迷雾所笼罩。 月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着:“哦?国相是如何知道的。” 周遭仿若被一层无形且沉重的幕布所笼罩,死寂一般的静谧之中,连一丝微风都被禁锢,凝滞的空气里,每一丝气流似乎都在颤抖,弥漫着令人颤栗的紧张与压抑。 “战后这城中人子较少,身为巫师的人子更是寥寥无几……而国主身上的咒术是个十分强大的咒术,不是一般人能施出的。” 闵佩豳继续说道,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你既然能够留在白曳身边,便说明你也并非一般人,更何况我已亲眼看到你以水生花的本事。我也懒得和你继续兜兜转转,若你通神术巫道,便将国主治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月听完,神情依旧平静,没有丝毫的波动,仿佛闵佩豳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闵佩豳说完之后,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他走出几步后,却发现身后并无脚步声。 他疑惑蹙眉,回身冷冷地看向月。 “怎么,你不愿意?” 要知道,在这宫中,没人敢拒绝医治国主的命令。 如果他敢拒绝,那就说明…… “我自是不会让他去死。” 月终于开口,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周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场,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让人不寒而栗。 闵佩豳见状,心中猛地一震,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月抬眸,目光直直地锁定闵佩豳。 周身的气场陡然一凛,凛冽的杀意如汹涌的潮水般肆意翻涌。 他抬脚迈出,步伐沉稳且坚定,每一步落下,都引得空气都为之震颤,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随着他步步逼近,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如乌云压顶般笼罩过来。 周遭的温度似乎都在急剧下降。闵佩豳身旁的空气仿佛被抽离,呼吸变得急促而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月向自己逼近,好似一尊来自地狱的魔神,裹挟着无尽的肃杀与威慑,步步紧逼。 那股强大的压迫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闵佩豳身旁的随从们眼见月步步紧逼,心中一凛,毫不犹豫地迅速从各个方向围拢过来,意图以人多势众阻挡月的脚步。 然而,当他们靠近月的瞬间,就如同渺小的蝼蚁面对力拔山兮的巨人。 力量的悬殊对比令人绝望。 月甚至未出全力,周身腾起一阵汹涌的暗流,便将他们的攻势轻松化解。 闵佩豳见此情形,不由得瞠目。 其余的随从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手中的武器被攥得死死的,脚步急促却又带着几分慌乱。 空气中弥漫着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其余的随从冲上去,被无形的力量瞬间冲击得东倒西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击飞,手中的武器也纷纷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后,哐当落地。 紧接着,他们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痛苦的闷哼,四肢扭曲地瘫倒在地,一时间动弹不得。 月的身影踏过地上颤抖不已的身躯,继续向闵佩豳走去,如入无人之境。 闵佩豳脸上一沉。 这家伙,果然不是一般人。 “抓住他!” 他话一出口,站在身边守卫的随从还没来得及动身,便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闵佩豳心下泛起强烈的戒备,他微微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月。 看着月逐渐逼近,他竟有一种想要后退的冲动,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无比的震惊和屈辱。 要知道,在这宫中,没人敢拒绝医治国主的命令。 如果他敢拒绝,那就说明…… 在这紧张的对峙中,视野中方才看不真切的那张脸,正在逐渐清晰。 月终于走到了闵佩豳面前。 他那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和威严,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闵佩豳感到呼吸都有一些困难。 “但他应该,为迄今为止他在她身上施加的所有痛苦,付出代价。” 月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进闵佩豳的心里。 那就说明…… 他的力量远在任何人之上。 第69章 神之宿敌 “你想做什么?” 闵佩豳的声音微微发颤,目光如炬,死死盯着眼前之人,周身的警惕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对方神色平静,可那双眼仿若寒夜利刃,仿佛能直抵人心,将人彻底看穿。 “别做多余的事。”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却似裹挟着千年寒霜,“否则,就回到西岸去吧。” 这世上,有能力说出这般话,且能付诸行动的,仅有一人。 闵佩豳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战火纷飞的战时,那冲天而起的禁制,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将妖子大军硬生生逼退至千里之外。那是绝对力量的展现,是令万物都为之胆寒的存在。 只是,他为何会在此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里…… 他不应该待在传说中的长河地才对吗。 “你,是来复辟人子皇室的吗?”闵佩豳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试探与不安。 月,仿若一座亘古不变的冰山,不为所动,语气平静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取决于你。” 这简短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闵佩豳的心间。 刹那间,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心中已然明白这话背后的深意。 对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本无意复辟人子皇室,可若是自己稍有异动,他也绝对有能力扭转乾坤。毕竟,长河族大祭司,是这世间绝对的力量主宰,翻云覆雨,不过是一念之间。 忽地,月的神情骤变。 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 闵佩豳蹙眉,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连长河之战都未曾皱一下眉头的人,此刻却脸色大变。 究竟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能让这般强大的存在,都露出如此神色。 - 戟颂被冰冷的铁链紧紧缠绕,每一寸肌肤都被勒得生疼,身体如被禁锢在无形的牢笼之中,动弹不得分毫。 她艰难地睁开双眼。 模糊的视线里,一抹光亮正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然而,待那光亮靠近,戟颂却发现,来者并非她所期待或熟悉的人,而是一把闪烁着森冷寒光的利刃。 刹那间,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全身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你是谁?” 戟颂厉声问道,声音里满是警惕与戒备,仿佛一只被困住却仍试图反抗的困兽。 那人发出几声尖锐刺耳的笑声,回荡在这昏暗的空间里,让人毛骨悚然。 “不记得我了?” 这声音像是从遥远彼方传来,带着丝丝缕缕的怨恨与疯狂。 戟颂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恐惧与愤怒从心底涌起。 是她!? 那个将自己眼睛弄瞎,让自己从此陷入无尽黑暗的女人! “你这混蛋!” 戟颂怒吼着,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试图挣脱这束缚她的铁链,可铁链却如同有生命一般,死死地箍住她,每一次挣扎都只是徒增痛苦。 黑袍女人静静地凝视着戟颂,手中把玩着那把锋利的刀刃,语气轻柔得如同在哄一个孩子,却又让人从骨子里感到不寒而栗:“在你眼睛里的东西已经快要成熟了,我需要把它拿出来。时间不会很久,一会儿就好。” 解开这个咒术,这是长河族祭司都无能为力的事情。 戟颂不认为黑袍女人会有办法。 或者,她使用的办法,是不顾她死活的办法。 “为什么?” 戟颂愤怒地皱眉,眼眶中涌动着无尽的恨意,“我从来没有招惹过你!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害我!” 黑袍女人听闻,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淡淡地看着戟颂,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不,你招惹过我。” 黑袍女人冷冷地凑到戟颂面前,近得能让戟颂感受到她呼出的冰冷气息,“只是你不记得我了而已。” 戟颂漆黑的眼中弥漫着浓浓的戒备,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了。” 黑袍女人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怀念,仿佛在回忆一段久远而又刻骨铭心的往事,“那时…… 你还不是这副模样。” 黑袍女人手中的刀刃在昏暗中闪烁着森冷的寒光,裹挟着无尽的恶意。 忽然,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戟颂的眼睛狠狠刺去! 黑袍女人会在取出戟颂眼球的时候施加禁术,这样的话,即便戟颂拥有不死之身,在禁术的加持下,戟颂的眼球也难以再生,会永久变成脸上的两个血孔。 然而,就在刀刃即将触碰到戟颂眼眸的瞬间—— “铛” 的一声脆响。 好似金属碰撞,火花四溅。 黑袍女人微微错愕,只见戟颂的周身不知何时泛起一层淡淡的、如水波般荡漾的结界。 这结界看似轻薄,却坚韧无比,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壁垒,稳稳地挡住了那致命一击,让戟颂毫发无损。 这,是那家伙在她身上施加的保护。 可恶…… 黑袍女人脸色一沉。 那她……也唯有冒险一试了。 戟颂皱眉,满心疑惑与愤怒,却又无从发泄。 忽然,脑中一阵轰鸣! 这一瞬间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大脑,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消散,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承聂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黑袍女人和戟颂。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担忧,他不知道黑袍女人要取出戟颂眼中的阴邪之物究竟去做什么,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是黑袍女人不惜触犯禁忌,甚至舍弃一切也要换取永生去做的事情。 他不禁想到,若是那个祭司看到心爱之人眼睛被残忍取出,会是怎样的表情? 是愤怒,是绝望,还是痛不欲生? 不管是哪一种,都令他痛快。 忽然,一声巨响传来! 沉闷的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像是千万只巨兽在沉睡中发出的低吟。脚下的大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摇晃,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每一次颤动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让人心底发慌。空气中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弥漫开来。这气息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其中。 承聂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危险的动向,脸色瞬间凝重下来。 他,来了。 来的这么快,是承聂没有想到的。 “师父,我们……” 承聂急忙走过去,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 只见黑袍女人缓缓举起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承聂疑惑地看向黑袍女人,脸上满是愕然之色。 她的脸上,竟然在笑。 黑袍女人看向动乱传来的方向,将手中的匕首交给了承聂:“她就交给你了。” 承聂知道,长河族大祭司不是一般人能够应付的。 “师父,你是杀不掉他的……” “他的命是岭匿族给他的,我自然杀不了他。” 黑袍女人身姿如松,静静地立在原地,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仿佛这场局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她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但,有人可以。” 承聂眉头紧皱,目光紧锁在黑袍女人身上。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静谧悄然降临。 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承聂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不经意间越过黑袍女人的肩头。 刹那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眼中闪过一丝惊惶。 只见黑袍女人身后那具已经昏迷的不死之身,竟如被一阵无形的邪风吹拂…… 诡异地动了一下。 第70章 善地无善<雪神> 故乡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冷冽的寒风卷着地上的冰雪。 夜幕降临,却没有看见有几家灯火长明。周任时隔多年再次回到故土,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之上,感觉到的不是回家的气息,而是没有半分人气。 他在墙角看到了一具已经被冰封多年的尸体。 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他继续走着,越是靠近家门,心中的不安就越是强烈。 “母亲!妹妹!”周任走进家门,在空无一人的院中喊道。 然而并没有人应答。 一间房中传出了东西落地的声音,周任听闻,急忙走进了那间房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子裸露在外的躯体。 女子一脸麻木,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满是被人蹂躏的痕迹。 她恍若死物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看向进来的男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周任心如刀绞,那熟悉的眉眼在离家的这些年,曾多少次出现过在他的梦中……他已经记不清了。他急切地盼望着与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相会,却没成想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雪神在外面的墙头上站着,看到有人从周任家里的窗户逃了出来,身上一股腥臊之气。 他素来是不管那些闲事的。 不过他对周任这个人还有几分兴趣,于是冻住了那个人的双脚,将他送到了周任所在房子的门前。 周任把自己遍体鳞伤的妹妹安顿好,出来看到了雪神,以及被雪神身上的寒气冻得不停发抖的男人。那男子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双脚齐踝被冻了下来。 “这是方才从你家跑出来的……”雪神的话还没说完,周任便一刀捅进了那男子的胸膛。 雪神沉着双眸,后退一步,免得血溅到自己的身上。 那男人口中念叨着求饶的话,周任已经恨到了极点,根本没有理会他说了什么,一刀接着一刀,接连砍在男人的身上,男人惨叫不断,在地上徒劳地挣扎着。 直到男人死去,周任手中的刀也没有停下。 他的脸上溅满了鲜血,几近丧心病狂地瞪着眼睛。 雪神看着他良久,悄然离开。 山巅之上,雪神看着边境处的一座房屋。 十几年前。 那里总会有袅袅炊烟冒出来。 里面住着一个女子,和一个老人。 那女子看到他之后不会惊慌失措地躲开,而是会带着新奇的目光看着他,叫他…… “雪女。” 雪神向身后看去。 没有人。 只有呼啸而过的风雪。 可人子的寿命是如此短暂,又是如此多变。 一场疫病,边境的所有人都死了。 只剩她奄奄一息地活着。 见到他之后,眼中没有了那新奇的光泽,只是一望无际的痛苦。 “求你……” 她只求一个解脱。 他给了。 - 这里只剩了几户住户。 周任好生照顾了妹妹几日,待她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便牵出一架马车来,拿上干粮和盘缠,背着妹妹和母亲的灵牌上了马车,打算去王城告诉王室自己在黑水之地的所见。 这样便可以让善地的所有人子搬到黑水之地居住,不必再受饥寒交迫。 他的父亲周应也是王室派下来的一员老将,而他姑且也是受王室之命继承了自己父亲的位置,见王一面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他如愿进入了宫城,但在进入王城之时便被拦住了。 “我是周将军周应之子,十几年前奉命去寻找黑水之地,现如今已经找到,特来此汇报王皇。”周任如实对守门的士兵说道,并出示身上已经被磨损得不成样子的令牌。 守门的士兵冲着周任的脸上啐了一口。 “你是周应之子?我还是当今圣上的儿子呢!这几日王城大摆宴会来庆贺贵妃的生辰,乞丐就应该识相一点,去别处讨饭去!” 周任用衣袖擦去了脸上的唾液。 他的妹妹还在马车上睡着,在这里闹起来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只能改日再来。 周任去寻了家客栈,将身子依旧虚弱的妹妹安顿好之后,便上街进了一家成衣店,他量好了尺寸,打算给自己的妹妹换身衣裳,去买些她儿时爱吃的东西。 拿着衣服走出成衣店,一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老人倒在街边,带刀的官兵一脚接着一脚地踹到老人身上。 周任上前,几拳便将官兵打到一旁,将老者扶起来。 将老者送回家去之后,已经是黄昏了。 周任将给妹妹买的衣裳带回去,让周靡试试。 周靡看着周任手上的新衣裳,麻木而呆滞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笑容。 她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纵然天生痴愚,也会对寻常女子喜欢的东西表现出喜爱之情。 忽然外面出现一阵骚动。 紧接着官兵冲进房门,将周任团团包围。 周靡惊恐地看着那些男人,手上的衣裳掉落在地上,被床褥家中的官兵踩在脚下。周任难敌四手,被打倒在地,周靡哭着跑过去,被一个官兵直接搡到地上。 周任被打了一顿之后,鼻青脸肿地走在街道之上。 之前被周任救下的老人也混迹在人群之中,看着周任被暴打之后的样子,低着头,沉默不语。 周任被打得头昏眼花,但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现在的处境,而是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那些官兵如狼似虎,难保不会对她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房中昏暗,周任的妹妹被几个官兵困在房中。 她身上本就破旧的衣裳被官兵撕破,官兵们将她猛地扔到了床上。 周任的妹妹满目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们,瑟缩着将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被其中为首的一个官兵一把掀开,狞笑着爬上了床。 她徒劳地护住自己的身体,眼中渐渐盈满泪水,她不知道白天那个护着他的男人被抓到了哪里,张皇失措地挣扎着,那个官兵将她摁在床上,压在身下。 忽地,窗户大开。 送来一阵瘆人的寒气。 屋内的人向身后的窗子看去,看到了通身洁白的男子。 男子面无血色,一双银眸平淡地看着屋内,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诡异而纯粹的美丽。 身遭萦绕着寒气的男子,踏着窗台上的月光走了进来。 床上的官兵停止了解腰带的动作,以及围在床边的官兵全都抽出了明晃晃的刀刃。 雪神冷冷扫了一眼。 一挥衣袖,床上的官兵被摔到了墙上! 其余的官兵见状四散奔逃。 自雪神脚下逐渐泛起了一层薄冰,将房间之内的人纷纷冻结。 雪神走到床边,指尖轻点她的额心。 她身上的薄冰渐渐消融。 她失神地看着那一双泛着银色光泽的眸子,随后昏倒在了床上。 第71章 似他非他 戟颂缓缓睁开双眼,入目便是一片血腥的战场。 焦黑的土地上,尸体纵横交错,断臂残肢散落得到处都是,浓稠的鲜血汇聚成一洼洼暗红色的血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她……能看见了? 曾经那片黑暗的世界如今变得清晰可见,每一处细节都无比真切。 戟颂的目光缓缓下移,看到自己手中紧握着一把大刀,刀刃上沾满了已经干涸的黑血,血迹顺着刀身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就在她抬眼的瞬间,天地突变。 眼前那些原本已经倒下、一动不动的尸体,竟在刹那间扭曲、变形,被遮天蔽日的千军万马所替代。 无数的士兵身着黑色的战甲,手持利刃,嘶吼着朝着她奔涌而来! 那震天的喊杀声仿佛要将她的耳膜震破。 戟颂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最后一道结界如脆弱的薄纸般,被一股磅礴的力量猛地撕裂! 刹那间,尘沙飞扬,遮天蔽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卷入了一场混沌的风暴之中。 就在这漫天的沙尘里,一道身影仿若划破黑暗的闪电,破尘而来。 来人正是月,他身姿挺拔,衣袂在狂风中烈烈作响。一双清透的眼眸,此刻却仿若被寒霜覆盖,映入一个身影的瞬间,满溢肃杀,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碾碎。 “转移乃是禁术……”不远处,黑袍女人的声音幽幽传来。 她静静地站在风沙之中,宛如一尊邪恶的魔神,周身散发着诡异的气息:“看来你还真是为了那个女人,什么都肯做呢。即使背叛你的神也在所不惜……”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嘲讽,在这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月仿若未闻,只是冷冷地看着黑袍女人,目光如刀,一字一顿地问道:“她在哪里?” 那声音仿佛裹挟着千年的寒冰,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黑袍女人却仿若没有听到月的质问,只是自顾自地玩弄着手里的匕首,刀刃在她指尖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她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中满是戏谑与恶意,却没有丝毫要回答月问题的意思。 “如果要你为她去死呢?你也能做到吗?”黑袍女人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 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那寒意仿若能将世间万物都冻结。 刹那间,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扭曲,弥漫着浓烈的杀气。 每一粒沙尘都好似被这股杀气所感染,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我再最后问一遍,她在哪里?”月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其中蕴含的愤怒与杀意,让黑袍女人也不禁微微动容。 黑袍女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不过,你也可能已经为她死过一次了。” 黑袍女人蓦地抬眼看向月,目光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看到一向风轻云淡、仿若超脱尘世的月此刻失了分寸,她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感。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唇角勾起一道弧度:“看,她来了。” 黑袍女人冷笑着,笑声在风沙中回荡,显得格外阴森。紧接着,她猛地回身,身形如烟雾般迅速消散,化作一片黑雾,消失在漫天的风沙之中。 月缓缓转身,看向那在风沙之中逐渐清晰的身影。 风沙渐渐散去,那身影也愈发清晰。 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不顾一切也要寻找的戟颂。 - 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又一个生命如风中残烛般熄灭,轰然倒下。 戟颂伫立在这残酷的战场上,双眸之中映照出眼前的景象。 尸骸纵横交错,断臂残肢散落各处,浓稠的鲜血在土地上肆意蔓延,勾勒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仿佛这世间已沦为修罗地狱。 就在此时,一阵震耳欲聋的冲杀声自她身后排山倒海般传来! 那声音仿若能将苍穹撕裂。狂风在天地间肆虐呼啸,裹挟着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如滚滚惊雷,步步逼近。风沙如尖锐的砂石,狠狠刮过戟颂的脸颊,带来一阵钻心的粗糙刺痛。 戟颂面色冷峻,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决绝与坚韧。 她双手紧紧握住大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宛如死神的镰刀。 千军万马如汹涌的黑色潮水,向着她奔腾而来,气势汹汹,仿佛要将她瞬间吞噬。 而她,宛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屹立不倒,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挥刀砍去! 刃牙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所到之处,血光四溅。前排的士兵纷纷倒下,他们的身体被利刃轻易撕裂,如同割麦子一般,瞬间倒下一片。 -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啸,大刀裹挟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猛地劈砍在结界之上,迸发出一道刺目的光芒,仿若要将天地都劈开。 月面色凝重,周身灵力涌动,硬生生地接下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脚下的地面不堪重负,如被重锤猛击,“咔嚓” 一声龟裂开来,下陷了些许,扬起一片尘土。 戟颂紧闭双眼,身体却如被本能驱使,轻车熟路地战斗着。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次挥刀都带着致命的威胁。 刀刃上沾染着不死族的鲜血,那血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不死族的血液,乃是万咒之禁忌,同时也是破阵的无上利器。 是神术巫道之人,最害怕的东西。 倘若此刻面对戟颂的不是月,而是其他巫师,恐怕早已在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被大卸八块,化作了一堆碎肉。 月目光紧锁戟颂,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她那双本该明亮动人的眼睛,此刻却混黑如墨,空洞无神,显然是被恶毒的咒术所控制…… 又或许,是被她眼中潜藏的邪物所操纵,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与疯狂。 回想起当年,戟颂与月谈及铲除眼中邪物之时,月之所以回答没有可解之法,并非是真的毫无办法,而是无论哪一种解咒之法,都会让戟颂遭受更为巨大的痛苦。 那种痛苦,足以让一个人崩溃,并且即便解咒成功,戟颂也无法复明,失去的光明再也无法找回。 实在是得不偿失。 正因如此,月才会告诉她,这眼中的邪物,将会如影随形,伴随她的一生。 与之前在王城的那场决战相比,此刻的戟颂,实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她的每一次攻击都更加凌厉,若是将如今的戟颂放到王城决战的时候,月自问,未必能赢得那般轻松。 戟颂仿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猛地转身,再次向着月全力劈去! 刀风呼啸,如同一头咆哮的猛兽,势不可挡。 月见状,眼神一凛,迅速运用弦丝绝术。 只见无数道如发丝般纤细却坚韧无比的灵力丝线,从他指尖飞射而出,瞬间将戟颂紧紧束缚。 然而,戟颂的力量超乎想象,身体仅仅有片刻的僵硬,便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猛地扯断了这看似坚不可摧的束缚,再次向着月疯狂袭来! 月一边灵活地闪避着戟颂的攻击,一边凝视着她的脸。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 戟颂的眼中,无意识地涌出两行血泪。 那血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地上,洇染出一片暗红色的痕迹。 月的心中猛地一痛,有一瞬间的停滞。就在这刹那的失神间,凛厉的刀风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割破了他的肩膀。鲜血汩汩流出,顺着他的指尖不断滴落,在地上留下一滴滴湿润的痕迹。 - 最后一具尸体轰然倒地,沉闷的声响在死寂的战场上回荡,仿若一记沉重的丧钟。 戟颂站在原地,身形微微摇晃。 她的目光缓缓扫向脚下那堆积如山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即便此刻已无厮杀,她手中那沾满鲜血的刀刃,却仍在源源不断地流淌着鲜血,仿佛那是一条永远也流不尽的血河,诉说着这场杀戮的无尽与残酷。 要……杀到什么时候? 戟颂脸上透着疲惫,带着无尽的迷茫与绝望。她的眼神空洞而涣散,似乎已经被这场永无休止的战斗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然而,命运并未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 身后,那令人胆寒的厮杀呐喊声再次如汹涌的潮水般席卷而来,一波接着一波,仿佛要将她彻底吞噬。 戟颂下意识地转身,脚步却有些踉跄。 慌乱之中,她被脚下一具尸体狠狠绊倒,整个人向前扑去,差点摔倒在地。 这样下去,会被踩成肉泥的。 她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连忙手脚并用地起身。 可就在她起身的瞬间,眼前的一幕让她彻底僵在了原地,惊愕瞠目。 只见那具绊倒她的尸体,竟然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戟颂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 周遭的厮杀声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凝固。 戟颂缓缓抬头,看向周遭满地的尸体,每一具扭曲惨死的尸体,竟然都长着她的脸!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她疯了一样地在尸体堆中翻找着,双手沾满了鲜血,指甲都被折断,可她却浑然不觉。每翻出一具尸体,看到那张与自己相同的脸,她的心就被狠狠刺痛一下。 那些尸体,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她自己! 与此同时,她的脸上、身上毫无征兆地生长出一道道刀痕,鲜血顺着脸颊和身体缓缓流下。那一刀刀砍在身上、皮肉被撕裂的剧痛瞬间蔓延至全身,让她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戟颂再也支撑不住,痛苦地抱住身体,蜷缩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她承受过无数皮肉之苦,可却从未有哪一次能与此刻的疼痛相提并论。这种痛苦,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重创,让她陷入了无尽的绝望深渊。 “咳……”戟颂口吐鲜血,身体如风中残烛般颤抖着。 在这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之中,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甚清晰的身影。 ……白曳。 时至今日,每当遇到这样的痛苦,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白曳…… 救救我。 带我走好不好…… 带我去你在的地方,好不好…… 戟颂在心中绝望地呼喊着,眼中不断涌出温热的液体,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好想你。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到了她的脸上。 戟颂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一个身影缓缓到了近前。 他身上穿着命陨时士兵的装束,脸上依旧带着那熟悉而温和的笑容,仿佛这世间的一切苦难都无法将他的温柔磨灭。他轻轻抚摸着戟颂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鹿。 戟颂眼中不断涌出清泪,淌在他的手上。 “白曳……”她颤抖着嘴唇,轻声呼唤着这个她日思夜想的名字。 鲜血不断顺着一个人的指尖滴落在地上,洇染出一片暗红色的痕迹。 月的衣襟早已被血染红,一柄大刀无情地刺穿了他的腹部。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却仍强撑着,颤抖着将沾血的手缓缓贴到戟颂脸上。 他唇角漾着一丝温柔的笑容,眼圈却有些泛红。 他知道…… 她爱的不是他,念的不是他…… 但是如果她希望,他是他…… 那么…… 他也可以,成为他。 他凝视着戟颂许久,嘴唇颤抖着挽起一丝笑容,用尽全力轻声说道。 “嗯,我回来了。” 第72章 甘为影身 血月高悬,映照着满地的尸体,浓稠的鲜血在大地上肆意蔓延,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月站在这片修罗场中,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纵横交错的尸体,呼吸一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突然,月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呼吸急促而沉重。 戟颂正坐在床边,听到动静后,下意识地伸手摸索着。“你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月的目光缓缓聚焦在戟颂身上,凝视了他良久,才低声应道:“嗯。”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道几乎贯穿身体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他是长河族和岭匿族的混血,即便如此,这足以致命、贯穿腹部的伤势,本不该愈合得如此迅速。 “你……给我治了伤口吗?” 月看向戟颂,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好些了吗?” 戟颂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摸向月腹部的伤口,动作轻柔。 月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深深地注视着戟颂,轻声说道:“嗯,好些了。” - 转眼间,便已到了返程之时。 戟颂和月踏上归程,驶向正云的马车疾驰在黄土漫天的道路上,车轮滚滚,扬起阵阵沙尘。道路两旁,微绿的树木静静伫立,像是忠诚的卫士,默默目送着他们离去。 今日晴空万里,澄澈的碧空不见一丝云彩,明澈的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将不远处长尽河的一条支流映照得波光粼粼,水面上闪烁着细碎的金光,随着水流悠悠荡漾。河流上方,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如梦似幻,不过与长尽河的干流相比,这雾气显然要稀薄许多。 二人此刻正行进在从古崟返回正云的路途上,一路前行,一路见证着景色的更迭变换。 月望着远处那蜿蜒的河流以及笼罩其上的淡淡薄雾,心中似有所感,偏过头,对身旁的戟颂轻声问道:“你知道死后的灵魂会归往河的尽头吗?” 戟颂听了,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神色,调侃道:“你多大了,还会相信这种荒诞的事情。” 月闻言,并未生气,只是那仿若透明羽翼般的唇瓣轻轻上扬,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里,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神秘与怅惘。 - “想出去吗?”月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不想。”戟颂回答得干脆利落,语气里透着几分慵懒和随意。 月也不恼,俯身便将戟颂抱了起来。 戟颂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可一想到会伤到他,便收了力气,任由他抱着,嘴里嘟囔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等到了就知道了。”月嘴角微微上扬,卖了个关子。 “行吧。”戟颂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的责备早已消失不见。 也罢,看他还能把自己带到什么新奇的地方去。 彼时正值盛夏,燥热的空气弥漫在四周,好在夏夜的晚风轻柔,为这难耐的暑气添了几分凉意。 戟颂坐在马车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起初,是草木间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声聒噪,而后,蝉鸣渐渐被喧闹的叫卖声取代,紧接着,又变成了马车车轮滚动与马蹄哒哒的交杂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月轻轻搀扶着戟颂走下马车,二人来到了一座桥梁之上。 不远处的街道上,各种小吃的香气随风飘散而来,身边游人如织,熙熙攘攘。然而,戟颂目不能视,身处这热闹的人群之中,她的心底不禁泛起一丝慌乱与无措。 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安,长臂一伸,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亲昵地搁在戟颂右侧的肩头。 他那俊美的面庞紧挨着戟颂乌黑的发丝,戟颂的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浑黑的双目眼帘半垂。微风轻轻拂过他们的身体,戟颂深吸一口气,风中,夹杂着月身上那淡淡的、好闻的体香。 在戟颂面前,桥下的河面之上,漂浮着数不清的灯盏,五彩斑斓,顺着水流缓缓而下,仿佛一条光的河流,看不到尽头。尽管眼前的景象美不胜收,可戟颂却无法亲眼目睹。在她的世界里,白天与黑夜早已失去了界限,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她不知道月带自己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不过,闲来无事,在此处吹吹夜风,倒也惬意。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从远处的天空传来,一朵绚丽至极的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绽放。戟颂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颤,紧接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钻进了她的鼻腔,她还听到了烟花在夜空中渐渐消散的声音,以及自己愈发急促的心跳声。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缓缓张开眼帘,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竟映出了烟花闪烁的光亮。 烟花一朵接一朵地在夜空中盛开,璀璨夺目。 戟颂的思绪渐渐飘远,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看烟花的时候。 那时祭司也在。 那是她第一次将祭司从神殿带出来。 那场在长河地的烟花,虽然规模不大,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戟颂的记忆深处。当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那瞬间照亮夜空的光芒,也点亮了戟颂黑暗而惨淡的人生。那时,乌鄫兴奋地站在她身边,紧紧扯着她的胳膊,手指着天空中的烟花,为她重见光明而欢呼雀跃…… 戟颂轻轻阖上眼帘,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月察觉到戟颂瑟缩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将她更牢地锁在怀中,仿佛要将自己的温暖全部传递给她。 又一个烟花在空中绚烂绽放,光芒闪烁间,照亮了下方两人的面庞,随后又缓缓暗去。就在这明暗交替的瞬间,月附在戟颂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戟颂缓缓睁开眼睛,一脸疑惑:“嗯?”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月再次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戟颂的耳畔,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那呵气撩动着她耳边的发丝,带来丝丝痒意,也让戟颂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月满目爱意地看着戟颂那有些木讷的表情,忍不住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送我回去。”沉默了许久,戟颂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能……” “不能,还是不想?”月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戟颂的神情闪过一丝犹豫,她轻轻拿开月禁锢自己的双臂,低声说道:“不想。” “是因为那个叫白曳的男人么……”月的声音里有一丝落寞,“你还没忘记,对吗?” 戟颂没有否认,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在鬼镇幻境里见到的白曳,那张脸和祭司一模一样。 尽管她清楚这几乎不可能,但心底还是存着一丝幻想。 白曳曾经死过一次,在他死后,自己被金晔埋进了万人坑。多年后,当她从万人坑爬出来,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白曳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可相伴没多久,他又一次离她而去。 白曳是第一个给予她温暖和关爱的人,他们一同在军营的磨难中相互扶持着长大,与其说是战友,不如说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自从将白曳的尸体埋葬在城外,她心里明白,这次白曳是真的永远离开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曾幻想过,或许有一天,白曳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哪怕在岁月的消磨中,她早已记不清白曳面容的具体模样。 “你是白曳吗?”戟颂轻声问道。 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又带着一丝害怕面对答案的惶恐。 月久久看着戟颂。 “是。” 第73章 正云边患 正云紧靠燕居之地,近来燕居的妖子开始蠢蠢欲动,经常在边界驻守的士兵会出现伤亡的现象。 戟晟带着人马前去探查,遭遇埋伏,仓皇退回城墙内。 戟晟站在城墙之上,拧眉看着城外的景象。 远处来了一批黑压压的燕居死士,领头的便是燕居夫人,燕芷云。 燕芷云看着站在城墙之上的戟晟,她从之前便听说过一个说法,传说中的战神白曳似乎有两个,一个是双目失明的瞎子,是货真价实的战神没错;另一个是白曳的孪生兄长,虽双目能视,但战力还不如一介农夫。 看那城墙上之人的样子,应当是后者。 燕芷云早就知道白曳为了治好自己的眼睛,而到处求医问药的事情,因此那时在长河地才会见到他。 现如今虽然不知道白曳有没有回来,但看眼下的情况,八成是没有回来的多。 燕居在西岸时也是大姓一族,先辈为了占领东岸也是吃尽了人子的苦头。所以到了东岸之后,燕居一族便一直对叶城谌将人子留在东岸的做法有所不满,一直在寻找时机推翻叶城一族的统治。 今日将正云那些被叶城谌留下的人子屠尽,便是对叶城皇族的宣战。 “将军,该如何决断?”一个士兵问道。 戟晟看着逼到城下的大军,他是不想让戟颂置身于战场之内的,但是燕居死士是出了名的凶狠残暴,且又是妖子。戟晟手下的士兵虽然也有一半是妖子,但论战力是远远不及他们的。 想起戟颂目不能视的样子,戟晟咬了咬牙,指挥士兵放箭。 箭雨密密麻麻地射向燕居死士,但却在射中他们的两步左右远的距离插在了地上。 距离太远,就算是以妖子的臂力,也无法射到燕居死士所在的地方。 戟晟虽然将正云治理得很好,但是对于箭的射程等这种交战时会遇到的事情,是不怎么清楚的。 燕芷云看着落在地上的箭雨,将目光重新放到了城墙之上,嘴边划出一道弧度。 “上!”燕芷云一声令下。 五万燕居死士,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以严整的阵仗,向着城门汹涌进发。他们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所过之处,路旁的草木根本无法承受这股力量,纷纷被拦腰折断,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响。娇艳的鲜花更是不堪一击,瞬间被踩成了粉末,消失在泥土之中。 大地也在这浩荡的行军中不住地颤抖,地面上的尘土被高高扬起,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黄云,久久不散。 燕芷云位于死士大军之首,在冲向城门的期间,抬头向城墙上望了一眼。 城墙上多了一个人。 城墙上,一道身影卓然而立,仿若从云雾中走来的谪仙。他身着一袭白青色衣袍,面料轻柔,随着猎猎风声轻轻飘动,宛如流动的云霭。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覆于他的面庞之上,虽看似轻薄,却犹如一层无形的屏障,让旁人难以窥探他的真实容颜,只能隐约瞧见那轮廓线条,更添几分神秘。 他抬起修长且白皙的手,扶上墙垛,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粗糙的砖石上摩挲。一双清眸在下方陈列的大军之中缓缓流转,眸中神色平静,却又似乎藏着无尽的思量,令人捉摸不透。 戟晟眉头紧皱,站在月身旁。 纵然看不清楚面容,他也知道他是戟颂带回来的新侍从。 但令他困惑的是,就他这儒雅彬彬的模样,会如何应对这场战事。 燕芷云眼中瞳孔一震,抬手,命令军队暂时停下来。 在她身下的妖马,马蹄踏碎了一朵野花。 月神色从容,放在墙垛上的手微动,指尖轻敲墙垛上的一处。 在不远处的军队之中便爆发了一阵巨响,接着熊熊烈火在军队之中烧了起来。 燕芷云惊惶地看向烈火燃烧的地方,妖马马蹄旁的花瓣被一阵气流卷起,被折断的茎干开始疯狂生长,如同藤蔓一般顺着马腿缠了上去,刺穿马腹。 伴随着妖马的一声嘶鸣,燕芷云掉到了地上。 身旁的随从赶紧下马去扶她,却发现地上早已布满了蛲动的草木根须,燕芷云身上已有多处被刺穿,疼得生不如死。而她的随从也没幸运到哪里去,一条根须直接刺穿了随从的脚心,穿透了他的腿骨和五脏六腑,直朝天灵盖而去。 燕芷云不敢置信地看着倒下的随从,忍着剧痛挣扎着站起来,用剑斩断不断刺入腿骨的根须。 周遭皆是惨叫,烈火燃烧产生了浓浓的烟雾,她透过烟尘回头看向城墙上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憎恶。 “给我冲上去!把那个男人杀了!”燕芷云恶狠狠地吼道。 燕居死士大约还剩下六七成,听到燕芷云的命令之后冲向城门。 他们生来就被训练服从命令,在严苛的训练与折磨之中,命令就是一切。 月垂眸,看着下方的战局,恍若潭水一般静谧的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之情。他缓缓抬手,不属于这个时节的冰雪和一股凛冽的寒风回旋于他的手掌之中,倏尔飞到城外的上空,四散飞落。 下方的烈火熄灭,根须停止蛲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雪凝结的城郊,在场所有的燕居死士全都被冻了起来。只剩下燕芷云站在一堆冰塑之中。 她瞠目看着周遭的被冻结起来的大军,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人幸免。 月的手拍上墙垛的瞬间,下方被冻结起来的大军顷刻间变成了随风消逝的冰雪,连骨骸都没有留下。 燕芷云在迎面而来的冰雪之中勉强睁开眼睛,但是却无力再站在原地,看着化为风雪消失的五万大军,跪在了脚下的冰雪之上。 她所带来的五万死士,只花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被全灭。 这哪里是人子能够做到的事情。 月回身,对戟晟说道:“贼寇已灭,兄长可安心歇息。” 戟晟也是一脸惊讶,他不曾想过,戟颂带回来的这个如花似玉的随从,居然有这么强悍的战力,能够令五万大军顷刻间灰飞烟灭,这战力恐怕比戟颂还要强上不知多少。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每天只做着照顾戟颂的活计,算算府上的账目开销,令戟晟不得不多想。 “你到底是何人?”戟晟见贼寇被灭固然松了口气,但忽然又有些担心自家妹妹的安危。 这么强悍而俊美的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待在戟颂身边的……若是有朝一日背叛了戟颂,戟颂岂不是也会如这城下的亡魂一般…… 月惦念着戟颂还在家中等候,本打算将话说完就走,听闻戟晟的话之后,一双湛澈淋漓的眸子望向戟晟。 他想说自己是他妹夫。 但是戟颂到现在也没答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和戟晟说……若是将前长河族大祭司的身份说出来的话,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第74章 愿君采撷 月回到住所时,屋内一片静谧。 戟颂独自待在房间里,静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她双目轻阖,宛如一尊绝美的雕塑,白净的脸庞在金色阳光的轻抚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沉睡。 窗外,一缕清风悄然拂过,撩动着戟颂的发丝,几缕碎发轻轻飘动。 月见状,眼中满是关切,生怕她受风着凉,脚步轻缓地走到窗边,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了她易碎的梦境,抬手将窗子轻轻合上。 随后,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戟颂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然而他并不知道,戟颂其实并未入眠。 “你何时回长河地?”戟颂冷不丁开口问道,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那么想让我回去?”月嘴角微微上扬,反问了一句,语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抱着戟颂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下,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眸深情地注视着她的脸庞。 紧接着,他缓缓俯身,温热的气息瞬间靠近,细腻而清润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唇瓣上。 这一吻温柔得如同春日里的细雨,轻柔地包裹着她,让戟颂在瞬间就沉沦于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之中,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迷恋。 但她随即又猛地回神,用力推开了他。 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戟颂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滚烫的温度仿佛能将空气点燃。 “你……真的是白曳?” 戟颂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迟疑,一丝期待,还有深深的疑惑。 月的动作微微一怔。 “嗯。” 月轻声应道,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在诉说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凑近戟颂,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 “你不信我?” “那,我们之前……”戟颂还在试图理清思绪,她的脑海里满是混乱的回忆和疑问。 “我们之前,是一个军营的。”月回答得很干脆,仿佛这些事情他早已烂熟于心。 事实上,为了能回答好这些问题,月特意去问了乌鄫,仔细了解了关于白曳的一切。 他原本并不想用这种近乎欺骗的方式来获得戟颂的倾心,他的内心深处满是挣扎和矛盾。但每当他回想起戟颂因故人逝去而流露出的悲伤模样,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痛苦,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意蔓延至全身。 既然如此,他便成为那个人吧。 哪怕这份感情的开端带着欺骗,他也愿意用余生去弥补。 只希望能终结她这漫长岁月里,如影随形的孤独 。 他注意到了戟颂脸上泛起的红晕,眼中快要溢出的爱意化作万般柔情。 他徐徐握住她有些发抖的手,吻了吻她发红的脸颊。 戟颂有些惊慌地将手抽离出去,但没等她从床上逃离,月便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拥着,在她的耳畔轻道说道:“如果不愿意的话……你可一刀取了我的性命……” 他的声音带着致命的诱惑,就如同在鬼镇时他的血肉带给那时身为恶鬼的她的诱惑一般,只不过现在不是饥饿致使她在他怀中逗留,而是自内心之中涌现出的一种渴望。 她不明白那种渴望是什么,因而有瞬间的迟疑,没有立即将他推开。 他带给她的感觉,有种致命的熟悉。 熟悉到……不忍心推开。 月将戟颂紧紧拥入怀中,感受到她未作反抗,心中的情愫瞬间翻涌,再也抑制不住。 他的唇再度覆上戟颂的,这一次,与先前那些流于表面、浅尝辄止的吻截然不同,霸道而炽热,带着汹涌的占有欲,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的吻密不透风,根本不给戟颂丝毫喘息的机会,炽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戟颂被他紧紧箍在怀中,承受着这近乎疯狂的亲吻,呼吸愈发急促,几乎快要窒息。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用力推着他的胸膛,试图挣开这令人眩晕的亲密。 感受到她的推搡,月微微松开了那已然被吻得红润娇艳的唇瓣,转而在她纤细的脖颈处落下一吻,动作轻柔却又满含眷恋。他微微后仰,用那双澄澈如秋水般的眼眸细细端详着她的脸,眼中的爱意如深海暗流,深沉而汹涌,恨不得将她的每一寸面容都刻进心底 。 “你爱我吗,戟颂。”月低头轻吻了一下戟颂的唇角。 从以前到现在,会这样呼唤她的,只有白曳。 而这低沉的声音和温柔的语气,和她记忆之中的某个声音不谋而合。 戟颂神情怔然,她闭着眼睛将头歪到一侧,她白皙的脖颈之上零零散散地落着几根发丝,他垂眸看着她白皙的脖颈,吻上了她的脖颈。他接连落在她颈间的亲吻在她的肌肤之上留下了一片片炙热的印记。 戟颂张开眼帘,因为失明的缘故,身体对他的触碰变得异常敏感。 戟颂被推倒在床上,平时生杀惯了的她,此刻身上却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 月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带着温热的触感,轻轻滑过戟颂的肌肤。所到之处,似有一簇簇小火苗悄然点燃,撩拨着她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戟颂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月身上那层薄薄的衣物,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然而,随着两人的动作,那层衣物悄然从她的手中滑落,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的手顺势触碰到了月光滑的脊背,那细腻而温润的触感,轻柔地拂过她的掌心,让她在这迷乱的氛围中微微回神,思绪也在这一瞬间有了片刻的清明 。 这一刻,她才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以及他现在想要急切地去做什么。 戟颂的双唇被他占据,他与她唇舌交缠,戟颂的意识又逐渐沉沦下去,他炙热的鼻息与她的呼吸搅在一起,专属于他身上的味道随着他的气息传入她的鼻中。 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瓣。 戟颂的手从他的手掌之中逃离,她摸上他的脸颊,缓缓地结束了这个缠绵而炙热的吻。 “嗯,怎么了?”他的声音之中夹杂着几分关切和难以掩饰的喘息。 戟颂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一副神情,她只知道他平日里温凉的体温现在逐渐变得有了一丝温度,她还以为他的身体一直都会是那样如同河畔大雾般温凉的触感。 在短暂的问话过后,他的吻得寸进尺地向下移去。 戟颂呼吸一滞,急忙阻止他。 “我……”戟颂欲言又止,她身上只剩了一件薄薄的里衣,不过这里衣已经形同虚设,衣襟大敞,所有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露着,她的心头涌现出无比的羞耻,但又无可奈何,于是只好说道,“等一下……” 他只得按捺住心头的欲望,徐徐停了下来,带着几分粗重的气息。 戟颂没有回答月的问题,坐起身来。 她着一件单衣,乌发散开披在身后,起身想要下床离开。 月察觉到了戟颂的意图,双臂紧紧禁锢住她的身体。 戟颂发现身在他怀抱之中,根本无法挣脱。 他细腻而结实的双臂将她禁锢在他怀中,伏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我不会再做什么了,让我躺在你身边睡好不好?” 他语气之中带有几分祈求,戟颂没有办法拒绝他,沉默着答应了他的请求。 “你真的是白曳?” 月躺在戟颂旁边拥着她,“嗯”了一声之后,随即又缓缓开口。 “那,你愿意要我吗?” 第75章 黑袍祸患<西岸> 一座没有埋葬任何王亲贵族的陵寝之内,沉睡着叶城皇族自先祖以来全部的历史。 陵寝之内陈放着历代国主的羽毛,已经上万年的壁画,和跟随着历代国主一同沉睡的器物,器物之上残留着点点斑斑的血迹,时隔多年,已经同那器物融为一体了。 空中悬浮的羽毛,依旧散发着天鸟身上独有的光泽。 羽毛的大小是跟随着血脉的传递而逐渐减小的,从先祖那大如船舶一般的羽毛开始,因为血脉的淡化,一代一代地缩短变小,到了如今,叶城谌化作元身时所见的,最大的羽毛也不过只有十人大小…… 叶城谌一身素衣流连于陵寝之中,看着陵寝之中的壁画。 壁画历经了这么长时间,依旧没有变色,只是在从西岸搬过来的时候,有些许磨损。 上面详细记载了,叶城皇族历代国主在位的事迹。 - 在先祖时,因为斗胆挑战王的权威,违抗王命。 天鸟一族,被长河族大祭司驱逐到了西岸。 先祖与众族人被驱逐到了西岸之后,起初在雪原之上繁衍生存,但是雪原之上毕竟食物匮乏,能够供族人栖息居住的地方也是少之又少,有很多妖子忍受不了严酷的寒冷和饥饿死去。 包括先祖在内的众族人曾一度绝望,都以为将会在这无法逃离的饥寒交迫之中此地日渐消亡。 就在万分窘迫之时—— 有妖子在一片雪原之上,发现了绿洲。 先祖因为与大祭司交战受了重伤,此时已无力去与无威嗣绅争抢,只能好言相商,地鬼答应施以援手。 先祖带领着剩余的妖子进入了绿洲,并因伤势加重,最终病故在绿洲。 他的长子担任起了下一任统帅部族的族长,受到先祖的临终嘱托,对无威嗣绅万分崇敬,并且将整族的姓氏改为叶城,以此来表示对无威嗣绅的感激和敬意。因此在叶城皇族始祖叶城朔的带领之下,整个部族相安无事,与绿洲之内的生灵和睦相处,原本死伤数量庞大的部族渐渐恢复,并且壮大起来。 然而到了叶城姮这一代国主,他认为部族的力量已经足够强悍,可以完全将绿洲占为己有,更有甚者,可以征服整个西岸。而地鬼也不过就是一个树精而已,一把火烧了就是。 于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冲突发生了。 叶城姮自火山乱石之地引进了火种,大火烧进了绿洲,妄图将久居墓穴之中的无威嗣绅烧死。 此举激怒了无威嗣绅。 要知道他与天鸟那逐渐淡化的血脉不同,拥有着最原始而强悍的力量。 大地皲裂,张开无数道恍若深渊巨口的裂缝,自裂缝之中隐约可见暗流涌动的岩浆,紧接着无数条庞然大物自裂缝拔起,眼中散发着瘆人的绿光,将地上的天鸟后裔一个接着一个拖入裂缝之中。 这些血脉被淡化的天鸟根本毫无招架之力,被拖进裂缝之中的深渊之中,只剩船舶般大的羽毛撒落在地面上的四处。 这是叶城姮始料未及的。 原以为无威嗣绅只是一个树妖罢了,但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地鬼……地下,才是他无威嗣绅真正的领地。 叶城姮不敌地鬼,只好带着剩余的族人臣服于地鬼脚下,祈求地鬼原谅。 地鬼不会原谅他们的背叛和逆反,将其驱逐到了绿洲之外。 叶城姮化为元身,载着族人翱翔在天空之中,飞了五年左右,找到了雪原的尽头。 这个方向前去的,雪原的尽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黑沙。 其上生长着黑干赤叶的巨树,树上有着鲜美硕大的果实。 叶城姮落于此地,但也因为长期的奔波劳累成疾,在来到黑水之后不久便去世了。 他的身躯化作了脚下黑沙的一部分。 黑水之地还居住着许多其他的妖子,天鸟后裔也加入其中,与他们共同生活,甚至有些天鸟后裔忘却了自己神兽的身份,与当地的妖子喜结连理,共育生子。 而西岸最大的一场祸事,便是自天鸟一族来这里之后不久发生的。 - 在壁画之上,叶城谌看到了当年那场在西岸发生的祸事。 主导者是一位先辈,名叫商秋,是天鸟的最后一位正统血脉的继承者。 在商秋旁边,站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 两人身上皆是一袭黑色的华服。 - 天鸟为了保证自身血脉的纯正,一般都会迎娶自己的近亲,但是迎娶外族妖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个女子不是什么妖子,而是一个渡河而来的人子,而且是个巫师。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渡河而来的。 叶城商秋没有过多地计较她的背景和出身,甚至爱这个女人胜过了自己的原配夫人。 而在这个女巫师的协助和怂恿之下,商秋开始征服西岸的旅程。 有巫师坐镇,借助黑水高深莫测的力量,商秋成为了力量仅次于先祖的大天鸟,黑水的疆域不断扩大,一些弱小的领主被他就此吞并。 西岸原本就是一个有多片领地的地方,每个领地都有不同的语言,想要相互协助,共同对抗商秋,首先要打破语言上的隔阂——但那并不容易,于是在与商秋对抗的近十年内,战况异常惨烈。 西岸血流成河,引得长尽河一侧的水常年是赤红一片。 掌控雪域的雪神,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其中。 他和地鬼作为为数不多的毗邻长尽河畔的领主,手下并没有那么多的族人。 但是仅凭这二位的力量,就足以威慑商秋了。 于是当进攻雪原的时候,商秋也曾有过犹豫,与女巫师再三商讨进攻雪域绿洲之事是否可行。 因为一旦过了雪原,便是绿洲。 先不说能不能够抵挡住雪神漫天盖地的暴风雪的攻势,商秋还没忘自己父辈是以一副如何狼狈的样子被地鬼从绿州赶出来的。 地鬼肯定不会坐视不理,而且火山乱石之地的火士也并非等闲之辈。 火士虽然力量不及前两位,但手下有着众多实力强悍的族民,他们生于火山的岩浆之中,怕是不会轻易就被黑水的妖子消灭。 但是即便有如此多的顾虑,商秋却还是出发了。 冰雪狂乱,绿洲的植被开始如同魔物一般向雪原之上疯长,筑起了一道高墙,阻断了天鸟前进的道路。 火山乱石之地发出轰鸣,火士带领着不计其数的族人,跨越绿洲到来到雪原之上。广袤无垠的雪原罕见地萦绕着火光,一改之前洁白纯净的容貌,变成了横尸遍野的炼狱。 在血泊之中融化的冰雪在雪神脚边,汇聚成一滩血水,映照出雪神宁静的神情。 他身上的一袭白衣被鲜血染红,如同在身上绽放了朵朵妖冶的红花。他提剑静立,凝眸望着远处被火士族人团团围攻的天鸟,一双银色的眸子之中沉着而毅然。 天鸟庞大的身形可以与绿洲之上的巨树相比拟,遮天蔽日的臂膀每一次扇动,都掀起了一阵狂风。 若是靠得近些,根本大到无法看清楚它的全貌。 雪神看着天鸟,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他目光一转,看向远处身穿黑袍的女人,手中长剑一出,直直朝着那女子而去! 令雪神错愕的是,商秋为了保护那个女人,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翅膀做挡,即便那会导致身为天鸟的他再也无法飞起来。 大地发生了震动,在绿洲之上的巨树,堪比船舶般大小的叶子尽落,随即显露出一只长有九头的巨蚺。 九头巨蚺庞大无比的身形仿佛将苍穹撕裂的裂痕一般,那九颗头颅平日里如枝干一般被叶子遮挡着,盘踞在下方的蛇身蛇尾被泥土半遮半掩,如同盘根错节的树根。 以至于雪神也没有发现,那令人生畏的树原来是一条九头巨蚺。 那蛇九颗头上的眼睛陆陆续续睁开,一字瞳中散发着墨绿色的幽光,吐着芯子的蛇口若是一朝张开,便可吞下一座小山。 两个庞然大物较量了一月有余,打得天昏地暗,一片狼藉,最后商秋的双翅被其余的八个蛇头死死咬住,剩下的一个蛇头张口,将天鸟的头颅咬了下来。 这场争斗,以商秋的落败告终。 商秋死后,那个女人消失不见了,好似人间蒸发一般。 以雪神为首的领主们到处寻找,多年之后,仍旧没有那个女人的下落。 在商秋死后,他的子民围绕黑水而居,领地被大大缩小。 因为有黑水的庇护,领主们不能够将其赶尽杀绝,于是便允许天鸟一族在黑水附近繁衍生息。 商秋的弟弟峯执掌了大权,但他的母亲并不是天鸟,而是其他的妖子。 因而,峯的血统并不纯正,没有纯种天鸟传播血脉,天鸟血脉的淡化也就成了定局,后续的天鸟一族的族长更是出现了连元身都无法恢复的情况,并且寿命也在亲代更替之中逐渐缩短。 直到叶城谌这一代,才罕见地出现了能够现出元身的天鸟。 - 叶城谌的目光落在壁画上的女人之上。 那女人一袭黑袍,无人见过她的真实面目。 - 雪神立于雪山之巅,风雪自周身席卷而过。 雪神一双银眸注视着远处的绿洲及绿洲之中的巨树,昔日血染雪原的景象依旧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被冰封住的匕首散发着邪气。 雪神看了一眼这手中的不祥之物。 时隔多年,那女人又在西岸埋下了祸患,必须尽早处理。 但这匕首并非能够轻易摧毁的东西。 火山乱地的岩浆能够融尽一切,或许是处理这东西的好去处。 第76章 祭司逼婚 月故意说完口中的话。 看到戟颂的反应之后,脸上闪过一丝略带狡黠的笑意。 “我唔……”戟颂刚张嘴想说什么,双唇被他含在口中紧紧地吸吮着,戟颂用力地推着他,想把他推开,但在他的手解开自己衣带的时候,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伸手去抓他的手,“别……唔……” 如果真的让他摸,她可能会真的忍受不住。 “你想让我摸哪里?”月问道,他的手探进她的衣内,顺着她的腰不紧不慢地向上摸去,她身为不死族人,原本情欲就要比寻常人更易激发,她的身体现在烫得一塌糊涂,其实早就已经到了理智的极限。 “别……把你的手拿开……”戟颂的气息已经乱了。 月徐徐靠近,炙热的气息夹杂着专属于他的气味。 “你在鬼镇把我当做夫君的时候……还记得吗?”月松开她的唇瓣,在她的下巴上吻了一下,随后在她的颈间留下了一串细腻的亲吻。 戟颂当然还记得,只是那段时间的记忆实在是不堪回首,所以才会装作忘了的样子,别过脸去:“忘了。” “你没忘。”月看出戟颂是在说谎,他虽然算不出她的命格,但是看出戟颂说谎对于他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 他报复性地小小地在她的唇瓣上咬了一下,戟颂没有防备,被咬了一口之后立马回咬了过去,但没想到这却正好合对方的意,戟颂死死地咬着他温软的唇瓣,而对方并不急着将自己的唇瓣拿出来,反而借此吮着她的上唇,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戟颂心中暗自思忖,若是狠狠咬上他一口,或许能让他就此却步。可当真正凑近,齿尖轻抵那柔软的唇瓣,满心的决然瞬间化为犹豫,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犹豫良久,戟颂缓缓松开了口。 然而,就在她松开的刹那,他的舌尖趁势探入,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茶香,那是他刚刚品过的清茶余味,一瞬间,戟颂竟有些恍惚,沉醉在这交织的味道里。但她很快回过神,下意识地用舌尖去推拒,试图将他的侵占挡在唇外。 可他似乎乐此不疲,每次被她推出去,不过须臾,便又再度强势闯入。这一次,戟颂不再退让,趁他舌尖探入之时,果断阖上贝齿,轻轻咬住。只是咬下的瞬间,她又怕伤他太重,赶忙控制力道。他发出一声闷哼,不过不是吃痛的闷哼,夹杂于动人心魄的气息之中,更有甚者,她觉得他好像是喜欢这样。 戟颂松开他,忍受着满身燥热,两手覆上他的脸,结束了这个吻。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亲我……”和那次半梦半醒的不一样,这次戟颂的神志是清醒的,月眼中百般宠溺地抚摸着戟颂的脸颊,在她的嘴唇上意犹未尽地轻啄了一下,“我有些没亲够……再亲一次好不好?就像刚才那样……” “月……”戟颂在他的气息逐渐靠近的时候说道。 “嗯?”月停下来问道。 “我需要时日考虑。”不管是出于被动还是主动,方才与月的亲热,都让戟颂感受到了深深的异样,她需要时间平复一下。 月顿了顿,道:“那我还能睡在你身边吗?” “你不是嫌我睡觉不老实吗?”戟颂想起月和自己被困在鬼镇的时候,那时候月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这……这不一样……”戟颂明白自己露馅了,试图挽回。 月的脸上绽放了和煦的笑意,清眸寥若晨星般闪烁,抱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 戟颂将月的手臂从身上拿开,背对着月躺在床上,却因为嘴唇上残留下来温润的触感,迟迟没有入睡。 窗子洒落在地面上的月光清冷,映照出一道道白影。 屋内昏暗,寂静无声。 戟颂可以清晰的听到,身后的人渐渐睡着了。 她虽然目不能视,但这种感觉像极了身在鬼镇之时,每个与他在唤婴客栈床上同枕而眠的情景。 那个时候,被鬼镇迷惑得完全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戟颂曾全心全意地将身侧的男子当作了自己的夫君。但是如今身侧的男子放弃了一切来到她身边的时候,这种深切而热烈的爱意却又令她退缩了。 如若她真的能一辈子沉溺在鬼镇之中,大概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是自己夫君的事实了吧。 戟颂在烦乱的思绪之中逐渐睡去。 他……真的是白曳吗。 再一睁开眼睛,眼前不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她的视线之中是一张饭桌,饭桌上摆放着两个碗,碗中还有没吃完的饭菜,而她手握筷子坐在桌前,手中筷子那坚硬的触感和坐在凳子上的真切之感,令她心下惊讶万分。 她略有惊讶地抬头看去,看到了正在对面坐着的人。 他正在吃饭,发色乌黑,虽然穿着一身士兵的粗布衣裳,皮肤因为每日严苛的训练有些粗糙,但绝美的容颜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分毫。似乎是察觉到了戟颂的视线,他抬眼看向戟颂。 一双幽蓝色的眸子清澈而通透,流转着温和的涟漪:“怎么了?” “你是不是下咒了?”戟颂倏地站起身来,神情严肃地盯着对面的人说道,“我警告你……不要拿这个跟我开玩笑!” “咒?”他眼中泛起一层疑惑之色,“你怎么了?戟颂。” 戟颂心中一震,愣了许久。 “我不是戟颂!”戟颂将手中的筷子猛地扔到了地上! 被扔到地上的筷子应声断裂,他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戟颂眼睛泛红地盯着对面的人看了片刻,将身后的凳子踢到一旁,在食堂中其他士兵惊异的目光之下,走到了外面。 外面俨然是一副陌生的景象,远处落叶纷飞,近处地上满是荒草,身后是一个供士兵吃喝的营帐,向左右看去,分别是训练场和其余供士兵休息的营帐。 这里过去是戟颂年幼和少年时苦苦挣扎的地方,戟颂永远不会忘记在这里所受的痛苦…… 她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但在流逝的年月中,除了那份被折磨的痛苦之外。 这军营之内的景象,却遗忘得丝毫不剩。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即便戟颂不回头去看,也知道是谁跟了上来。 “戟颂,你的饭还没吃完。”他手里端着戟颂还没来得及吃完的半碗饭,走到戟颂身后说道,“生气归生气,饭还是要吃的,要不下午的训练你撑不过去的。” 戟颂听到他的话之后,缓缓回身看向他。 看了看,他手里的碗。 “能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吗?”他见戟颂并没有同自己说话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道。 戟颂看着他,眼中不断涌出清澈的泪水。 “你没错……是我错了。” - 正中央放置的一座青鼎升着袅袅青烟,鼎身上被溅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大殿之中弥漫着血液的腥臭和血色的雾气,到处是横七竖八身穿黑袍的尸体,自尸体之中流出来的鲜血在光洁的地面上肆意流淌。 一个巫师气息未绝,朝着一个方向吃力地爬着。 闵佩豳站在大殿之内,看着地上向自己逐渐爬过来的一个巫师,抽出腰间悬挂的银刃,一剑了结了巫师的性命。 果然,只靠这些杂碎是无法与长河族大祭司相提并论的。 - 当手上的最后一丝银白色的光辉消失时,月的手掌和手臂多了数道割痕。 鲜血顺着修长的手指不断从指尖滴落到地上。 即便是抛弃了长河族大祭司的职位,但毕竟还有无法逃离的宿命。 长河族的大祭司,是没有办法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杀人的, 今日杀掉那些巫师,对于月来说,已经是触犯了身为祭司的一条禁忌。 月从窗边回身走到了戟颂的床边,看着戟颂不断涌出鲜血的眼睛,用衣袖擦去她脸上的血痕,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该醒了。” 陷入沉睡之中的戟颂听到了一个声音。 随后睁开眼睛。 眼前依旧还是一片黑暗,并没有在梦境之中那样明亮而清晰的视野。 戟颂坐起身来,她的枕头已经血浸湿了一大片。 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渍,她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 “想吃点什么?”月坐到床边,被禁忌刺伤的手臂和手掌还在汩汩流血,染红了他的一身素衣。 “我不饿。”戟颂的声音有些喑哑。 “那就先喝口水吧。”月起身打算去给戟颂倒水,戟颂一把拉住了月的手:“不用……你的手怎么了?” 月将手及时从她手中抽了出来,戟颂过去一直生活在杀戮之中,自然熟悉手中浸满鲜血的感觉,她闻了闻自己的手,的确是一股血腥味。 “怎么回事?”戟颂的声音不自觉地焦急起来。 “小伤而已。” “小伤会流那么多血吗?” “你不是不喜神术巫道之人吗?”月用弦丝绝术将一杯水送到戟颂手中,看到戟颂为他忧心的样子,唇角含着难以掩饰的笑意,但是语气依旧波澜不惊,“那神术巫道之人受伤流血,不应当正合你意吗?” 戟颂端着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冲他招招手,道:“过来。” “嗯?”月走到床边。 虽然手臂和手掌流血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但是他没有去管的意思,想到方才戟颂为了自己着急的样子,他心情大好,于是看着戟颂正在沉思的样子,便又情不自禁地吻上了她的唇瓣。 戟颂目不能视,总是对他忽然亲上来有些猝不及防,微微地躲了一下。 但没能躲开。 不过这次,戟颂并没有明确拒绝他的意思,他猜应该是她知道他受伤,有些不忍心把他推开。 虽然不是出于明确的爱意,可能只是怜悯。 但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第77章 复明之法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全身心沉浸在这缱绻的亲吻里。 突然,戟颂拽过他的手,紧接着她把自己的手心翻转,与他的手心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月微微一怔,不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究竟是何意,下意识地松开了戟颂的唇瓣。 刹那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掌心的伤口潺潺流入,原本疼痛的手臂和手掌上的割伤,竟在这股暖流的包裹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若是旁人就算了,但身为前代大祭司,月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伤口为何会忽然愈合得这么快。 是戟颂划破了自己的手掌之后,用不死之身的鲜血为他疗伤。 方才月的注意力完全被和戟颂口舌缠绵吸引去了,完全没有意识到戟颂是何时将自己的手心划破的,他还有一瞬间的纳闷,为何一向不喜欢与他亲热的戟颂为何今日没有立刻拒绝他,原来是这样。 戟颂手心刺破的伤口徐徐愈合,她仔细地摸了摸月的手掌,他手掌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 她去找他的另一只手,但他刻意不让她抓到,每次都在戟颂快要抓住他的手时,如同一尾游鱼般从戟颂手中逃走,戟颂在他身上摸找了半天,就是抓不住他的手,气得打了他一下:“把手给我!” “疼。”月靠在戟颂肩膀上,动了动方才被戟颂打了的肩膀,用与寻常无异的语气说道,“给我揉揉。” “不要脸。”戟颂没好气地道。 月笑着环住了戟颂的腰,两手在戟颂身后十指交叉,将戟颂锁在他的掌控之下,无视戟颂的推搡钻进她怀里,头枕着她一侧的肩膀,额头隔着些许发丝贴着她的颈侧,能够感受到她颈部与心脏步调一致的跳动。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不要脸极了。 但是他喜欢这样抱着她,而且从她逐渐加快的心跳和逐渐放弃将他推开的举动来看…… 他觉得,她也是喜欢的。 月抬起头,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看着戟颂:“我可以当戟晟的妹夫吗?” 戟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周遭的一切都悄然安静下来,只有她的思绪在飞速流转。 突然,那个乌发蓝眸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万一……他真的是白曳怎么办? 刹那间,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触动,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涟漪,某种情绪在心底悄然滋生,令她的呼吸都微微一滞。 如若他真的是白曳,她非但没将他认出来,还将他推开……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可以。”戟颂哑然道。 月没料想到戟颂会答应得如此痛快,但还没来得及高兴,戟颂便又补充了一句:“但你得看看,戟晟愿不愿意再收养一个妹妹。” “我不要收养的妹妹。”月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一丝独有的戏谑,“我要和戟晟长得一样的妹妹。” “那你去和戟晟睡好了,我……” 戟颂的话语还在舌尖打转,未及出口,冷不丁地,耳垂上传来一阵酥麻又带着些微刺痛的感觉。 他咬了她的耳垂。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她瞬间慌了神,一只手条件反射般迅速抬起,紧紧护住自己的耳朵。另一只手则用力抵住月的肩膀,试图将他从自己怀里推开。 “离我远点。” “我不。” “你这家伙当真是……” “是……什么?” “难缠。” 耳边传来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笑声。 她努力伸长手臂,绕过自己的后背,急切地想要掰开月在她身后紧紧交叉的双手,盼着能寻得一丝缝隙,好将他赶走。可慌乱之中,她的指尖在摸索时一个不慎,重重戳到了月另一只手掌上的割伤。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岭匿族的愈合能力与不死族相比,要缓慢许多。 戟颂听闻猛地清醒。 经他这一通折腾,戟颂倒是忘了自己为什么让他过来。 是为了给他疗伤,可不是为了让他过来和她亲热的。 “把手给我。”戟颂对月说道。 “不给。”月道,“让我亲一下,我就给你。” “流血的又不是我的手!” “嗯,我知道。” “合着我给你疗伤还得牺牲色相?” “嗯。” “……滚。” 最终,来看望戟颂的戟晟,给月包扎了另一只手及手臂上的割伤。 戟晟和戟颂的相貌相比虽然所差无几,但是总体来说要比戟颂硬朗一些,有男子脸上应该拥有的棱角,而戟颂的长相则较为柔和一些,拥有女子的几分温婉,可因为两人从小经历了截然不同的生活,所以性格相距甚远。 与戟颂那种动辄便要杀人的戾气不同,戟晟性格则要温和许多。 给月包扎完手上的伤口之后,戟晟将多余的绷带放进药箱之中,问道:“阁下在家中,为何受了如此严重的伤?” “小伤而已,劳兄长挂心了。” “和家妹有关吗?”戟晟知道戟颂残暴的性子,想来这刀痕可能可能是戟颂造成的,“家妹儿时并非是这样的,怪我,让她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痛苦。” “这伤,与戟颂没有关系。”月说道。 戟晟注视着月良久,戟晟还记得那时月以一己之力抵挡整支军队的力量,缓缓说道:“阁下……是神术巫道之人吗?” “是。”月说道。 “阁下能让戟颂的眼睛复明吗?” 他也在尝试着解开戟颂眼中的诅咒,但从古至今并不是所有有记载的诅咒都是有可解之法的。 而且戟颂眼中的诅咒,并非是死物,而是活物,它已经吸食戟颂的气血过了数载,现如今和戟颂血脉相连,除非是它主动想要脱离戟颂,否则生拉硬拽,极有可能会给戟颂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月已经尝试过很多种办法去解开戟颂眼中的诅咒,但是都没有什么效果。 “在下也一直在找。”月道。 “如果没那么容易找到的话……”戟晟说道,“阁下能否施个咒术,将我的眼睛换给戟颂。” 第78章 兄长之目 饭后,戟颂由月搀扶着,走出房门前的台阶。 即便是有人在旁边搀扶着,戟颂的动作还是稍显笨拙。 戟晟站在远处看着戟颂的样子,即便不用费力地思考,他也能料想到无人照顾的戟颂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戟颂觉得眼前似乎可以看到一些朦朦胧胧的光亮,心中激动之下,脚下被绊了个趔趄。 看到戟颂方才险些跌倒的样子,他的心被猛地揪了一下,连忙将戟颂抱进自己怀里。 忽地察觉到了一道视线,月抬眼,顺着那道视线看过去。 戟晟站在不远处,面色焦灼地看着远处发生的事情。 月看着戟晟,清眸中闪过一丝暗淡。 戟颂沐浴过之后就睡去了。 半梦半醒之时,似乎听到了两个人交谈的声音。 但她今日似乎异常困倦,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睁开眼睛,更没有精力去听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 - 一觉醒来。 她看到了上方的天花板。 这是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清晨,窗子开了一道缝,隐约可以看到外面明媚清快的风景,一阵清风徐来,拂动了床边垂下的纱幔。 屋中除了戟颂以外没有其他人。 戟颂起身下床,走到窗边,看向外面明朗舒爽的风景。她已经有太多次在梦中梦到自己复明,此刻她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身在现实之中。 一个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戟颂向身后看去,顿时面色一怔。 那人一袭灰衣,衣色若垂天暮云一般,袖口和衣角处镶嵌着纷繁复杂的花纹,一头银发似水如瀑倾泻腰间,皮色胜雪,肤若凝脂,这一头银发倒与肤色并无违和之感,反而呈现出淡似轻云、皎洁如月的样貌,一双幽蓝色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般静谧,唇瓣透若蝉翼。 戟颂看到此人的长相之后,后退了一步。 沉寂在黑暗之中多年,戟颂连自己的长相都不甚清楚,更不要说他人的样子了。 “不记得我了?”月说道。 他的声音一出口,戟颂便反应了过来:“……祭司。” “是前祭司。”月好心纠正道。 戟颂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 “谢谢。”戟颂知道是月帮她恢复的光明,但没想到月却说道。 “你应该谢的……不是我。” 月神情平静地看着戟颂。 戟颂的眼中泛起了一丝疑惑。 - 在月苦寻解诅咒之法无果的时候,戟晟来找月,得知戟颂眼中之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自愿将自己的眼睛给了戟颂。 因为戟晟和戟颂是血亲,且是不死之身,他们身上的血气和肉体是相差无两的。 如果是在他们二人之间做区别的话,眼中的邪物是区分不出来的,因此可以将戟颂眼中的邪物引到戟晟身上。 自施下咒术的那刻起,戟颂眼中的邪物就在逐渐向戟晟身上转移。 而到了今日,戟颂眼中的邪物终于全部转移到了戟晟的身上。 戟颂并不认识去戟晟住所的路,她一言不发地跟在月身后,来来往往的家臣向她行礼的时候,她都点头微笑回敬了对方,但她不是很习惯这种场景。 虽然之前也有向她行礼的人,但是毕竟那个时候戟颂看不到,因而也不会特别在意。 走到了戟晟的住所,要比戟颂所住的地方气派许多,这才是被公认为传闻中的不死战神所应该住的地方。 但戟颂并不觉得是戟晟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宫邸,毕竟身为妖子中的人子将领这种事情,本来就难免会被妖子敌视,还会因为铲除敌人身染血海深仇,仇家时不时便会找上来。 月没有再走进去,走到戟晟的住所门前之后,便回身看向了戟颂:“进去看看吧。” 戟颂沉默着走进了戟晟的寝宫,走到寝卧,戟晟还在床上躺着,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上即便是在入睡的时候也带有几分忧愁和沧桑。 戟颂站在床边看着戟晟良久,缓缓坐到了床边,眼中幽深,对于过去的事情她也仅仅能够记住那么一两件刻骨铭心的事情,像之前呆在家中同父母一起生活的琐碎小事都已经被遗忘得差不多了,唯一能够记住的,便是父亲在她面前下跪,求她代替戟晟进入军营的时候,和戟颂以戟晟的身份被带离家中的清晨。 戟颂的父亲并不知道如何区分不死之身,只知道戟颂摔断脖子之后能够奇迹般地愈合继而活下来,并不知道同样拥有永生线的戟晟也是不死之身,所以才会请求戟颂代替戟晟参军。 戟颂被两个士兵带走的时候,是冬日的一个寒冷的清晨。 她踩着满地的积雪,穿着母亲用家中为数不多的新布裁剪而成的衣裳,里面续了新棉,但是依旧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她被两侧的两个士兵和寒风裹挟着向前走,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回头向后望去,看到身后的一家三口。 戟晟穿着女孩的衣裳站在父母中间,三双眼睛目送着她离开。 她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哭,因为那时她的视线已经模糊,已经看不清楚他们的样子了。 “銮儿,我好多了,你回去歇歇吧。”戟晟翻身,感觉触到了一个人的身体,以为坐在床边的是他的女儿白銮。在这里度过的年月,戟晟都是以白曳的名字度过的。 因此他的孩子也随了白姓,而没有跟戟姓。 戟颂没有搭话。 戟晟以为是白銮有些犹疑,于是费力地坐起身来,将手放到戟颂的肩膀上:“回去歇歇吧,我没事……真的没事了。” 戟颂看着戟晟闭着眼睛的样子,平静地说道:“是我。” 戟晟放在戟颂肩头上的手颤动了一下。 戟颂的目光落到他颤抖的手上。 其实来的时候也有许多话想说,但是现在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不要觉得对我有什么亏欠,这原本就是我应该承受的。”戟晟收回手去,笑容之中带有一丝苦涩,“只是这个决定下得太晚,这些年害你受苦了。” “我走后……”戟颂垂下眼眸,声音有些许哽咽,“你们有想过我吗?” “父亲和母亲一直在想你,盼着你能有一天回家……”有血泪从戟晟的眼中流出,“或许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是……我也是。” 戟颂仰起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清澈的泪水逐渐在她的眼中蓄积。 尽管她已经记不清楚之前与他们一起生活的往事,但是听到这样的话之后,不知为何会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那重男轻女的父母,那对她曾百般厌恶怨恨的父母,那对她曾在军营里受苦时发誓要亲手杀死的父母…… 竟也想过她、爱过她吗? 戟颂想起了那个在鬼镇里遇到的疯女人。 时隔多年,她已经记不清楚她的长相,但隐约还能回忆起她的那声呼唤。 戟颂在床边坐着,坐了很久。 她现在才明白,不死之身所遗忘的仅仅是过去的快乐罢了,这些年来她一直生活在怨恨之中,遗忘了过去的快乐,也忘记了自己也曾被别人爱过的事实。 “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戟颂……”戟晟对戟颂徐徐说道,“说这话,并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而是希望你能看看……身边正在爱着你的人。” 戟颂抬眼,缓缓看向戟晟。 “他的寿命有限……若是你心动了的话,此时的耽搁,将会成为你日后追悔莫及的事情。”戟晟语重心长地对戟颂说道,“他是真的爱你,也有足够的能力能够保护好你。” 戟颂听闻垂下眼眸。 “如若你和他在一起的话,我很放心……”戟晟继续对戟颂说道,“你们平日在一起的时候,我能看出来,你动心了。不要再浪费他的寿命了,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不肯接受,但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不是么?切莫因为过去,辜负了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戟颂眼中荡起一层波澜,满是纷乱的思绪。 第79章 白将娶亲 “你能娶我吗?” 当烟花点亮夜空的一刹那,他在她的耳畔说道。 - 按理来说,白曳虽为人子,但也是妖子之中有名有姓的人子将领,在跨河之战功不可没,迎娶自家夫人应当是风光大办才对。 但他们并没有举办盛大的仪式,只选了一个良辰吉时,所有亲信围坐起来吃了一顿饭罢了。 更有甚者,二人连喜衣都没穿。 只是穿着平日里的衣裳喝了杯酒,与寻常吃饭的样子无异。 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因为月的存在不可声张,若是大操大办,难免会引起注意,到时调查起来,他长河族大祭司的身份也难保不会暴露;二是因戟颂在外的声名,身为战神的白曳向来以男子的面目示人,也不好公开和一个男人结婚的事实。 而所谓的所有亲信,其实也只有戟晟,和戟晟的女儿白銮。 乌鄫则始终默默含笑看着戟颂,眼眶红润。 戟颂看向乌鄫,她已不似当年那副少女的模样,岁月在她的眼角留下了痕迹。 据说,每个女人出嫁的时候,都会和娘亲抱着痛哭一场。 但戟颂没有娘亲在侧。 于是,乌鄫紧紧抱住了戟颂。 - 烛光摇曳,隐隐约约照亮了昏暗的室内。 戟颂坐在床帐之内,朦胧的纱帐之内笼罩着一身薄衣的她。 她抱着双腿坐在床上,心中忐忑不已,虽然在此之前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身体是否真的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月缓缓走到床边,撩开纱幔,在朦胧的灯光之下,他绝美的面容更加美得勾魂摄魄,一双幽蓝色的清眸中映出了戟颂的样子。 月的指尖触到她脸颊的一刻,戟颂本能地一躲,干脆跳到了地上。 面对千军万马尚没有发抖的她,此刻身上却微微战栗着。 现在戟颂眼睛能够看到了,不似之前那副到处摸找的样子,所以逃离的动作也利落了很多。 月不紧不慢地坐在床边,看着戟颂一脸戒备的样子,脸上一副强忍笑意的神情。他不敢笑得太过火,怕戟颂因为羞愤逃离这里,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可不想就这么度过自己的新婚夜。 戟颂此刻还在如临大敌地看着在床边坐着的人。 “不打算过来了?”月的手拍了拍床上柔软的被褥,“夫君在这里等着你呢。” 戟颂神色有几分紧张。 月见状,唇角微勾。 “白将军也会有害怕的时候?”月略带戏谑地说道。 其实在此之前他们二人也不是没有过任何亲昵之举,但戟颂都处于双目失明的状态,看不到他的脸,自然也不用在意他的眼神。 可现在戟颂恢复了视力,且不说看到那张清美俊逸的面庞有些犯怵,每次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视线,戟颂都会浑身发毛,要是放在之前在长河地,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情况。 或许是因为白曳和月,这二人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 要是换做白曳的话,最起码是不会像月那样将她扑倒在床上亲热。 “没,就是忽然想下床活动活动,方才吃得多了。”戟颂眼也不眨地胡诌出来一句话,眼神下意识地向旁边扫了几下。 “夫人知道,夫妻新婚夜都要做些什么吗?”月问道。 戟颂话头一梗。 虽然之前鬼镇听宋瑾等那些少妇冤魂讲过一次,但是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这事情一般都是新婚夜前亲人口授的。 戟颂没有父母口授,但念在长兄如父,所以戟晟便自觉承担起了这个重任。 可毕竟戟晟是兄长,不太好意思和戟颂说得太过于清楚,而宫内之人都以为戟颂是个男子,自然,如让老妈子告诉戟颂的话,碍于戟颂不能够暴露身份,也是告诉一些男子行房应当做的事情。 不过因为行房一事暴露戟颂女子的身份,还是不怎么合算的,因此戟颂便放弃了提前做功课,将身上洗涮干净之后,打算随机应变。 戟晟为自家妹妹忧心,但念在戟颂是个女子,新婚夜的力气活一般都是男子承担,实在不成,也可以让戟颂的夫君新婚夜亲自去教,也容易学一些。 “呃……”戟颂正在酝酿措辞,但是想半天也想不出来该怎么说,站在地上也有了好一会儿了,虽然说不出来新婚夜到底干什么,但戟颂知道,新婚夜要干的事情肯定不是像自己这样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再这样傻站着,估计后半辈子可能会在对方回忆新婚夜的笑声中度过—— 只要一看对方一脸憋笑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窘态。 戟颂看他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老练得很,于是不禁问道:“你看上去倒是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谈不上经验,只是见过不少。”月神色从容地说道。 “见过?”戟颂忽然想起长河地的繁衍祭典。 时至今日,一想起来还是生气。 “嗯。”月道。 “你们长河地……是不是有专门为了繁衍后代的祭祀?”戟颂坐在床的另一侧,问道。 月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你是如何知道的?” 戟颂看月像是不知情的样子,想来那个梦应该不是他搞的鬼。 也是,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还不熟,互相看不顺眼,只是彼此将就而已……他们两个是如何从当时那种状态,发展到如今这种关系的呢?戟颂每次想到这个都会吓自己一跳。 要知道跨河之战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还想着怎么才能收服或杀死对方,如今倒成了夫妻。 夫妻……哦,对了,今夜是新婚夜来着。 戟颂向月那边看去,却发现月原本坐在的那里空无一人。 再扭头一看,月已经到了戟颂的身侧。 月俯身将戟颂抱起,戟颂想总是这么逃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便身体僵硬地任由月将她放到床上。 月色如水,透过窗棂轻柔地洒落在床榻之上。 月双手稳稳地支在戟颂身体两侧,他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一切尚未开始,戟颂便已因紧张,细密的汗珠悄然爬上她的肌肤。 平日里,月鲜少见到戟颂这般模样,他极力克制着内心深处那股想要立刻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只是在她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同时,他那白皙修长的手隔着戟颂身上轻薄如蝉翼的衣衫,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抚上她的身体,目光中带着几分玩味,静静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丝反应。 戟颂身为不死族人,本身便极容易被挑起情愫。若是换做旁人,她或许还能勉强克制。可此刻,在这新婚之夜,压在她身上的是与她刚刚行过交杯之礼、结为夫妻的夫君。这份特殊的身份,让她瞬间乱了分寸,脸上迅速泛起如晚霞般的红晕,呼吸也急促起来,逐渐失去了原本的节奏。 月捕捉到了戟颂眼中那被极力压抑的情欲,手上的动作微微加重了几分。 随后,他动作缓慢却又不容抗拒地拉开了她的衣襟。戟颂只觉一阵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看着自己大敞的衣襟,再对上月那炽热的目光,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拢起衣襟,遮挡住这份羞怯。 “怎么,不想让我看?”月唇角噙着笑意。 月眼疾手快,握住她那企图遮掩的手,轻轻一摁,将其稳稳固定在一侧松软的被褥之上。紧接着,他微微俯身,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再度吻住了她。 这一吻,如同一簇星火,点燃了戟颂全身的感官。 她的身躯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刹那间,一股热意自心底蔓延开来,让她的身体敏感得如同被火焰灼烧,每一寸肌肤都因这亲密的触碰而微微颤栗。 忽然,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戟颂心里一惊,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慌忙叫了出来:“月!我看不到了!” 月的动作顿了顿,略带严肃地去看戟颂的眼睛。 只见戟颂的眼睛又陷入了一片浑黑。 原本封印戟颂视线的便是很古老的一种咒语,即便是身为前长河族大祭司的月也是头一次遇到,因此对于戟颂出现的情况,月一时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抚平戟颂心中的焦急,月暂时将新婚夜本应进行的房事放在一边,去准备移咒的东西。 而当月正打算出门的时候,却听见戟颂又说:“等一下,我又能看见了。” 月放在门把上的手放了下来,走回到床边,看到戟颂与常人无异的眼睛之后,他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戟颂问道。 月略一思索,没有回答戟颂的问题,直接吻上了戟颂的唇瓣,戟颂被他摁倒在床上亲吻,本来逐渐平静下来的身体又逐渐沸腾起来,她慌张地迎合着他的亲吻,眼睛在体温逐渐上升的过程之中再次陷入了黑暗。 而她的嘴唇还被他占据着,无法说出话来。 当她正打算结束这个亲吻的时候,月便停了下来,观察着她眼中的浑黑之色。 “照目前看来,好似是因为情欲,这东西才会从兄长眼中爬回到夫人眼中的。”月说道。 戟颂心中感叹了一下此人改口改得如此之迅速,随即将注意力放在了“情欲”二字上,道:“那我日后与你行房的时候,不是都看不见了吗?” “叫夫君。” “……”戟颂顿了顿,重新说道,“那我日后与夫君行房的时候,不是都看不见了吗?” “无事,我看见就行了。” “……” “怎么了?”月唇边漾起一丝清浅的笑意,“夫人想看什么?” 看什么,这个问题属实是难倒戟颂了,行房的时候肯定也总不会看些山山水水,树木花草什么的,要说看什么,戟颂倒没有特别馋着去看自家夫君的身体,就是觉得能看到的话,在行房的过程中可能会比较好一些。 正在戟颂思考的过程中,眼中又重新恢复了光明。 而眼前这个与自己坐在同一张床上面容异常俊美的男子正在宽衣解带,将外衣脱下之后,又徐徐将里衣脱下来,将白皙细腻的胸膛和肩臂都露了出来,令戟颂想起那时在鬼镇里看到的,他在月下池中沐浴的情景。 戟颂微微一怔,略有迟疑地说道:“这……是怎样……” “看吧。”月在戟颂的嘴唇上轻啄一下,一双幽蓝色的清眸带有些许魅惑之气地注视着戟颂,道,“等夫人看够了,我就要开始办事了。” 这颇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意思。 不看白不看,戟颂绷着脸,目光在他的身上四下游荡,但终归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将目光偏向了一侧。 月看着她的样子,以为她是看够了,唇角漾起一丝笑意。 “我可以办正事了吗?夫人。” 第80章 忙于正事 戟颂很清楚他说的“正事”是什么事,脸上腾得一下热了起来。 紧接着,还有陷入黑暗的视线。 这令戟颂感到万分羞愧,对方还没实际干什么呢,她就因为他一句话心中燃起了情欲。 这还不如自始至终看不到呢! 这眼中明显的明暗交替,不就是相当于直接告诉对方“我现在想让你睡我”吗。 戟颂慌张地闭上眼睛,下一刻,便被人抱进了怀中。 戟颂目不能视,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与他温凉的胸膛相贴,只觉得腰间一松。 不知何时,他轻巧地解开了衣带,衣物悄然滑落。 他的手沿着她的肌肤缓缓探入,动作轻柔又带着丝丝温热,引得她忍不住微微颤抖。细碎而温润的亲吻,从她的后颈轻轻落下,一路蜿蜒,逐渐向下蔓延。 戟颂呼吸急促,抬手抓住他在自己胸前肆意妄为的手。 赫然发现,她明明已经烫得要命,但他的手却还是温凉的。 戟颂心里闪过一瞬间的不平衡。 她承认自己现在已经被他撩拨得情欲高涨,但他却好似没什么反应。 “夫人是当真不知,新婚夜应当做些什么吗?”月吻了吻她的耳朵在她耳边说道,他的声音夹杂了男人特有的略带沙哑的喘息。 戟颂从他依旧温凉的体温上看,知道他现在还没有真正被挑起情欲,之所以会这样说话,完全只是为了勾引她而已。 一想到当年凌驾于整个东岸之上的人子三大部族之首,清冷俊美好似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长河族大祭司,现在居然想尽办法在床上勾引她,戟颂就觉得不可思议。 而令她更加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明明知道他的意图,她却很吃他这一套。 “我知道。”戟颂话一出口,就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昏暗的房间里,暧昧的气息如轻纱般弥漫,将两人温柔包裹。她轻启樱唇,试图发出声音,然而,从她口中溢出的,却是连自己都陌生的绵软语调,那声音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娇柔,轻轻颤抖着。 要知道,这是她第一次与男子这般亲密,满心的慌乱与羞涩,像细密的针脚,密密麻麻地扎在心头。 更要命的是,她眼前一片漆黑,双眼失去了视物能力,周遭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她的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像一道电流,毫无征兆地划过,让她的身体紧绷得如同一张满弦的弓,稍稍被触动,便忍不住发出难以抑制的轻颤。 戟颂竟有一瞬间分不清这到底是真正的新婚夜,还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梦。 房间里光影摇曳,暧昧的气息在每一寸空气里弥漫。 戟颂的手原本还下意识地揪着床单,指尖泛白,此刻却似没了力气,一点点松了下去。她的身体微微后仰,全然倚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柔顺得像一只被驯服的小鹿 ,只能任由他的举动。 她睫毛轻颤,像是鼓足了勇气,缓缓地微微睁开眼睛,眼神里带着一丝迷离与眷恋,她多渴望能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将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处轮廓都深深印刻在心底。 然而,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这份未知与迷茫,让她的心跳愈发急促,却又带着一丝别样的悸动,只能凭借着他的体温和触感,感受这份亲密与纠缠。 他的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双手稳稳地握住她的腰肢,将她的身体轻轻调转过来,让她缓缓坐到自己身上。紧接着,他微微仰头靠近她。 细密而温柔的吮吻,似羽毛般轻轻落下。 戟颂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住他宽阔的肩膀,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他脑后如绸缎般柔顺的银发,几缕发丝轻轻缠绕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他的吻没有停歇,像是灵动的蝶,逐渐向上游移,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肌肤上,引得她微微颤抖。他轻轻含住她尖尖的下巴,用牙齿轻轻咬了一口,那轻微的刺痛中带着一丝别样的酥麻。随后,他双手环住她的后背,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与她唇齿相依,深情拥吻。 他深知这是戟颂的初次,所以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极尽温柔。 两人辗转间,戟颂被他抱着轻轻放倒在床上。 此刻的她,早已是香汗淋漓,浑身绵软得如同春日里融化的雪,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眼迷离,一副任其摆布的娇弱模样。 月微微直起上身,目光温柔地凝视着眼前的爱人,眼神里满是眷恋与满意。 “你身上……”戟颂脸色潮红,紧闭双目,感觉到他起身之后,坐起身来,用自己满是汗意的手摸了摸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依旧是温凉的,没有任何像她这般滚烫的迹象。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并没有她这么享受。 她之前听他说,长河族的男子全都情欲寡淡,因此才需要一个用于繁衍的祭典。 他虽然几次三番地骚扰她,甚至是勾引她,但那并改变不了他是长河族人的事实,也就是说,男女欢爱其实对于他来说并没有那么令人愉悦或是令人享受。 “怎么了?”他凑到戟颂面前问道,戟颂可以闻到他口中还残留着自己的味道。 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因这份亲密而升温,戟颂的脸颊滚烫,羞耻与惭愧交织,令她无地自容。 她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带着丝丝凉意,轻轻为他擦拭,动作轻柔又带着几分慌乱。而后,她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双手缓缓捧起他的脸,缓缓凑近,主动吻了上去。 双唇相接的瞬间,她便沉沦其中,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此刻的亲密与热烈。她忘我地与他纠缠,舌尖交缠,试图吮去他口中残留的、独属于她的味道,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份羞涩藏起。 月感受到她的急切与慌乱,温柔地迎合着她的亲吻。他的目光始终紧紧锁住戟颂,眼眸中满是快要溢出来的宠溺与爱意,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她的一切在他眼中皆是珍贵无比,无需这般羞赧。 “戟颂……”月在戟颂耳边呢喃着她的名字,向她不断表达着他对她的爱意。 之前身为祭司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女子离开长河地,更没有想过这个女子让他爱得近乎发狂。 戟颂紧紧抱着他,抚摸着他温凉而潮湿的肌肤,呼吸急促而艰难:“好了,别勾了……” 她真的快要被他勾引死了。 “我不要。”他唇边扬起温柔的笑意。 他还要继续勾她,勾到他成了她心头最爱的那个人才行。 烛光燃尽,纱幔微曳。 她的手心已满是汗意。月握住她满是汗意的手,吻上她的唇瓣。 “戟颂……” “嗯。” “你爱我吗?” 戟颂抚上他的侧脸。 “爱。”戟颂说完之后,脸贴着他的胸膛缩在他怀中。 月眼中盈满了温柔的笑意,将她抱在怀里。 - 窗外的几声鸟叫传了进来,风带着清晨的气息抚动了床幔。 在睡梦之中的戟颂被落在唇瓣上的亲吻轻轻从梦中叫醒,她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添了几分笑意,月松开戟颂的唇瓣,双目微微含笑地看着戟颂,继而回身,下了床。 待月移开之后,外面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到了床上。 戟颂不由地遮住了眼睛,她起身,缓缓眯起了眼睛,待眼睛适应了这样的光亮之后,她看到了一层朦胧的薄纱,薄纱笼罩之下的床上显得略微凌乱,她放眼看去,看到了屋内简单而有序的陈设。 一个风姿绰约的男子披了一件薄衣站在窗边,将窗子缓缓打开之后,回头看向了戟颂,唇边扬起绝美的笑容。 此时已是午时,外面的光从窗户倾泻到屋内。 他一袭薄衣,站在耀目的日光之中,裸露在日光之下莹润的肌肤反射着柔和的光泽。 此一派盛颜仙姿,令戟颂惊艳之余微微错愕,但她又很快反应过来,此人怕是又在有意无意地勾引她,毕竟昨晚她就险些让他勾死在床上。 月看到了戟颂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从窗边走到了床边,伸出手去抚摸戟颂的脸庞。 戟颂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身边日日陪伴的男子是如此绝等的美人,还是自己的枕边人。 戟颂端详着他的脸,看着他细密而修长的眼睫。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她的目光从他俊逸的眉眼落到剔透的双唇,他的嘴唇泛着温润的光泽,看上去诱人至极,令人不禁想上去咬一口。 戟颂想到这里心跳一滞,怕眼睛因为徒生的情欲又变回原先的浑黑。 原先待在长河地的时候戟颂倒没怎么觉得,但是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光是看到他这个人,就会让戟颂产生想要将他扑倒的冲动。 月看着她躲避自己的视线,唇边多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第81章 雪神长赢<雪神> 火山乱石之中,一位新的领主继位。 火山喷涌而出大量的岩浆,火山乱石之地的族民站在岩浆之中庆祝,肆意在岩浆之中奔走,欢呼雀跃。 一位妩媚妖娆的美人坐在王座之上。 一袭银朱色衣衫之上点缀着黑色的图案,他的手脚分别戴着一串铃铛,托着下巴,神情慵懒地看着下方欢欣雀跃的族人。 然而就在他们庆祝之时,一位不速之客忽然到来。 那一抹翩跹的白色身影走到边缘,单脚踏入火山乱石之地的瞬间,迎面扑来的热气浮动了他额前雪白的发丝,令他眉间胜雪的肌肤泛起一丝褶皱。 火士的族民纷纷围了上来,坐在王座之上的火士不动不动地看着雪神,拍了两下手,包围雪神的族民徐徐散去。 长赢从王座之上站起,缓缓走向雪神,说了一句雪神根本听不懂的话。 “你说什么?”雪神眼中泛起一层疑惑。 那是火山乱石之地所特有的语言,其实各个领地的领主们的语言都是不尽相同的,因此在起先对付商秋的时候,西岸的领主及其族人花了很长时间才拧成了一股力量。 雪神此番前来只是想将匕首放进净火之中融掉,长赢看到了渐渐出现在空中的金色匕首,即便他听不懂雪神的话,但也知道了雪神此番的来意,想都没多想,便将匕首扔进了火山之中。 火山乱石之地的净火,不仅可以消融万物,还可以将附着在器物之上的术式也一并消除。 “多谢。”雪神简而道之。 此地充斥着的热气令他很不舒服,于是想当即离开。 但是没走出几步,手臂便感到了一阵炽热。 长赢在雪神身后,抓住了他,他手上炙热的温度有些灼伤了雪神。长赢没有当即松开雪神,他看着自己被冻伤的手,再次看向雪神的时候,眼底多了一丝不可名状的笑意。 雪神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甩开,径直向外面走去,但被长赢手下的族民挡住了去路。 “滚开。”雪神依旧是一脸平和的神情,但说出口的语气却异常冰冷。 他可不想待在这里。 “将这匕首给我处理了。”雪神将匕首递到长赢面前。 好歹都是西岸的领主,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长赢久久注视着雪神,倏地笑了。 口中说了一串雪神听不懂的话。 雪神微微蹙眉。 这货在说些什么啊。 长赢看着雪神迷茫的神情,面含笑意,将手上的匕首扔到了岩浆之中,瞬间融入了滚滚岩浆之中。 雪神的目的已经达到,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 几日后。 狂风掠过,雪原之上弥漫着寒冷的肃杀。 雪神走在狂风之中,到一处山巅上坐下,凝视着雪原边境的那座房屋。 现在那座房屋,已经只剩下几根木头了。 忽地,一个人踏上雪原。 红黑相融的披风飘扬在身后,每走一步,脚下的积雪便消融出一道轨迹。 他的手中捧着一个匣子,在一座雪山之前停下脚步,将匣子举过头顶,俯身跪在地上,黑色的发垂在地上,发梢燃烧着的一丝火星触到积雪之后,冒出一道细若游丝的轻烟。 “火山乱石之地前司长使,拜见雪神。” 跪在地上的妖子,用夹生的话语说道。 雪山上纷飞的雪花汇集到一处,一个纯白的身影出现在冰雪汇聚之处。 他银色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光泽,看向山下的妖子。 “礼节就免了,火士派你来,有何要事?” “领主已经按您的要求将匕首消融,还望您能够信守承诺,去与领主完婚。” “完婚?” 雪神想起当日火山乱石之地的领主的确说了句什么话,但是他没有怎么听懂。 不过现在看来,意思不难推测。 大概是长赢帮他处理匕首,而雪神需要和长赢完婚。 那家伙疯了不成? ……他们可都是男的。 “回去告诉他,我不同意。” 雪神转身拂袖离去。 - 火山乱石之地。 自火山之内散发出来的光亮映亮了上方的天空。 长赢站在火山口边缘之上,火光映红了他妖娆美丽的面庞,他的乌发被自里面吹出的滚滚热浪吹动,乌发末梢荧红的火星倏地燃起一丝火光。前去雪原无果的使者归来,跪在长赢身后。 “领主大人……” “他不同意是么?”长赢已经隐约猜到了。 “是。” 长赢知道这事没有那么好成,更何况他们两个本就是极端对立的两片领地,无论是他去雪原之上,还是雪神来他的领地,对于彼此来说都是十分难以忍受的事情,就连寻常的肢体接触都会伤及彼此。 长赢看着手上的冻伤,嘴角划出一道妖孽的弧度。 越是这样,才越有占有的价值。 - 来自火山乱石之地的骚扰一直没有停止。 雪神坐在半山腰看着边境那处已经空了的房屋。 忽然,面前多了一朵火花。 雪神吹了口风雪将其扑灭,扭头一看,看到了站在山坡上不远处的长赢。 雪神手上挥出一道雪风,直朝长赢而去! 长赢手中浮现了一团火焰。 炽热的火焰裹挟着滚滚热浪,以雷霆万钧之势飞冲而起,与凛冽的雪风迎头相撞。水火不容般的激烈交锋间,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疯狂撕扯、交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刹那间,水汽迅速蒸发,在半空中氤氲成一团浓稠的烟雾,混沌地翻涌着,将这场力量的博弈隐匿其中 。 烟雾散去,长赢的身影已经消失。 原先他站着的地方,只留下了两个融化的脚印。 第82章 唯一天命 她的目光从他俊逸的眉眼落到剔透的双唇。 他的嘴唇泛着温润的光泽,看上去诱人至极,令人不禁想上去咬一口。 戟颂想到这里心跳一滞,怕眼睛因为徒生的情欲又变回原先的浑黑。 原先待在长河地的时候戟颂倒没怎么觉得,但是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光是看到他这个人,就会让戟颂产生想要将他扑倒的冲动。 月看着她躲避自己的视线,唇边多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他缓缓凑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怎么了?” “没事。”戟颂微微别开脸去。 月抚摸着戟颂的鬓角,将她耳鬓的碎发掖到耳后,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只不过不同于之前身为祭司的清冷,这种平静之中带有几分温和,而戟颂此刻在这温和之中,竟看到了几分魅惑之意。 戟颂的意识,在他温柔的亲吻与抚摸中逐渐沉沦,仿佛陷入了一片温柔的沼泽,越陷越深,无法自拔。然而就在此时,勒金以及长河地众人的面容,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与之前急切地想要赶他回长河地不同,此刻的她,心中满是对可能失去他的深深不安。这不安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在她的心尖轻轻划过,令她在回应他的亲吻时,动作微微一滞。 月松开她的唇瓣,他感觉戟颂有心事,他不确定她此刻是不是不愿意和他亲热,但那邪物又重新爬回她的眼睛,那就说明她现在是想要他的…… “你……还回长河地吗?”戟颂问道。 知道戟颂原来是在想这个,不是在排斥自己,月松了口气:“不回了。” “若是日后,你要去履行天命赋予你的职责,我不会干涉你。”戟颂在床上缓缓坐起身来。 月却忽然自身后抱住了她,他光滑和细腻的胸膛贴在她的后背,吻了吻她的后颈。 “从今往后,我唯一的天命,是你。” - 叶城谌被咒术缠身,身体每况愈下,生命的力量正如沙漏中的细沙般,悄然流逝。 为了解除这可怕的诅咒,朝堂之上广发告示,寻遍四方,无数声名远扬的巫师被请来,他们或是施展神秘莫测的法术,或是翻阅古籍寻找破解之法。 然而,一切皆是徒劳,诅咒如影随形,无人能找到解开的办法。 闵佩豳代掌朝政。 可如今的局势远比想象中更加严峻。 南荒霸主在边境地区暗自囤聚了大量兵力,士兵们身着厚重的铠甲,手持锋利的兵器,每日操练声震耳欲聋,那架势,仿佛随时都会挥师南下,一举踏破古崟的山河。 而燕居,这位野心勃勃的权臣,表面上对朝堂恭恭敬敬,暗地里却在四处拉拢势力,对那至高无上的王位虎视眈眈,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南荒霸主的武力威胁与燕居的权力觊觎,宛如两颗毒瘤,成为了亟待解决的巨大祸患。 眼下的局势,叶城谌若是一死,必定会大乱。 之前燕居曾对正云发起进攻,但不知为何没有攻下正云,反倒自身损失惨重。 他派人前去调查了许久,最终也只能得出一个战神战力惊人的结论。 戟颂的战力,闵佩豳是见过的,光凭她一人杀死对方的五万死士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不会处理得那么干净,至少横尸遍野是肯定的。 据正云之中的眼线回报说,五万死士死去的时候没有尸首,只有当地下的一场罕见的大雪。 而由于当时正值盛夏,那些积雪用不了多久就完全融化了。 等到他派去的人去正云探查的时候,城外没有任何积雪存在的痕迹。 因而闵佩豳也不知道眼线传回来的情报是真是假,毕竟能以一己之力灭掉燕居的五万精锐死士的神术巫道之人,到目前为止,闵佩豳还没见过—— 不…… 闵佩豳忽然顿悟,手中的毛笔掉落,在纸上摔了一滩墨迹。 他见过。 - 月坐到戟颂身侧,抬手,戟颂的衣裳在远处挂着,飞到了月的手中。 月将衣裳盖到了戟颂的身上,随即将自己方才脱下一半的薄衣拢了回去。戟颂坐起来,穿上衣裳,随着情欲的逐渐消退,眼睛逐渐能够看到周围的东西了。 戟颂下床,自行走出了房门。 院中的树正枝叶繁茂,古朴的房屋静默在院中,家仆进进出出,一派安逸景象,似乎是为了戟颂不要给院中的事物绊倒,一切都被收拾得很整洁,没有其他多余繁杂而细碎的东西。 这些日子都没看到乌鄫。 戟颂不知道乌鄫在做些什么,于是试着唤了一声:“乌鄫?” 没有回应。 戟颂疑惑地向周边看去,仔细想来,自从月来到这里之后,乌鄫就很少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乌鄫!”戟颂脑中闪过乌鄫已然有些苍老的面容,急急忙忙地寻找着。 院墙之外,乌鄫独自站着。 戟颂的呼喊声声入耳,但她却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一个声音传来。 乌鄫向身侧看去,是大祭司。 “戟颂还好吗?”乌鄫问道,捂着嘴巴咳嗽了几声。 月的一双清眸之中映入乌鄫苍老的模样:“还好,只是有些担心你。” “是么。”乌鄫唇角泛起一丝略带忧伤的笑意, 乌鄫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沉了下来:“希望您不要告诉戟颂,她这辈子已经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我不想让她再经历那些事情了。” “比如……”月看向乌鄫,“你马上就要离开的事情么?” 月早在第一次与乌鄫见面的时候,便看到了乌鄫最后的光景。 虽然是孤身一人,但还算是善终。 乌鄫并未否认。 她衰老的双目之中已经不甚清澈。 曾几何时,她伴在戟颂身侧,那时的她仿若初绽的花朵,周身洋溢着少女的娇俏与灵动。但早在那时,她便已侍奉过数位主子,在漫长的时光里辗转流离,实际年岁早已不容小觑。 岁月流逝,她与戟颂携手走过无数个春秋冬夏。如今,往昔的青春容颜已悄然褪去,沉淀下来的是岁月赋予的深沉与稳重,不可否认,她确实不再年轻。 她望向院内,不见戟颂的影子,眼眶红了几分,哑然开口:“大祭司,戟颂就拜托给你了……照顾好她。” 月看着乌鄫,没有说话。 乌鄫的声音带着几分沧桑与释然,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每一处角落,最终定格到远处戟颂的身影之上,似是要将这里的一切都烙印在心底。 “我……是时候走了。” 久久伫立后,才缓缓转身,准备离开。 秋风萧瑟,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无情地扫落了层层落叶。 乌鄫迈着略显蹒跚的步伐,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下台阶,每一步落下,干枯的落叶便在她脚下发出清脆的 “嘎吱” 声。她那原本年老浑浊的眼中,此刻竟缓缓涌出两行清泪,顺着满是岁月痕迹的脸颊滑落。 回首往昔,与戟颂一同走过的岁岁年年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现,那些或欢笑、或悲伤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那是对过往回忆的眷恋与满足。 月静静地站在一旁,望着乌鄫渐行渐远的背影。 秋风裹挟着几片泛黄的落叶扑面而来,轻轻吹动了他的发丝和衣袂。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不知是被什么忽然触动了,月走上前去,拉住了乌鄫。 “去道个别吧。” - 乌鄫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是她不能死在戟颂面前。 她和戟颂一路走来,目睹了太多的离别,而每一场离别,对于戟颂来说都并不容易。 她很清楚自己在戟颂心中的分量,这么多年来,她们亲如骨肉,同生共死,若是她死在戟颂面前,即便是寿终正寝,对于戟颂来说也是很难接受的。 乌鄫深知戟颂已经承受了很多人的离去,她不想自己也是以阴阳两隔的方式,和戟颂做最终的告别。 于是乌鄫对戟颂说了一个谎。 说她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戟颂的生活已经安稳下来,乌鄫也应该去追寻自己的生活…… 为自己,活一段时间。 戟颂听到乌鄫要走,心中有些失落。 对乌鄫的请求既没有答应。 也没有挽留。 其实她也一直有这样的顾虑,乌鄫一直都是为了自己东奔西走,是时候让乌鄫有自己的生活了。 想放乌鄫离开,却总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断,不知不觉便拖到了现在。 戟颂看不到,只能将手放在她的脸上细细抚摸:“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一切换你的青春。” “青春有什么好的,莽莽撞撞,冒冒失失,不如现在……”乌鄫笑着说道。 戟颂再三叮嘱万一遇到了什么困难,一定要回来。 其实也是希望乌鄫不要走太久,常回来看一看。 乌鄫知道戟颂话中的意思。 但她明白自己一旦出去,便不会再回来了。 她一向对戟颂坦诚,到了最后的时日,相信戟颂会原谅她这一个谎言。 “若是不想在外面了,可以随时回来,我在家中等你。”戟颂抱住乌鄫,眼中涌出泪痕。 经过几日的准备,戟晟给乌鄫的马车上装上了所有她可能用得着的物事,看着远处的乌鄫,眼中被落寞和孤寂填满。戟晟的女儿跑向乌鄫,虽然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女子了,但行为举止却还带有几分孩童般的稚气。 她手里拿着一把五颜六色的即将枯萎的花,想要乌鄫走的时候将这些也带上,那神情和语气同儿时别无二致。 乌鄫闻了闻那些快要干枯的花,脸上浮起一丝幸福的笑意。 “乌鄫姐姐,你何时回来?”白鸾问道。 乌鄫想了想:“得过上几日。” “几日,是几日?” 乌鄫笑了:“等到你找到夫君,成家了,我就回来。” - 城门外,秋风微飒,荒草萋然,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轮旁绽放着一朵黄色的百日菊。 戟颂紧紧地抱着乌鄫,双目之中满是恳切:“在外面若是看够了,一定要记得回来。” “好,我会的。” 乌鄫忍着哽咽说道,她热泪盈眶地看了看戟颂,又看了看在戟颂身后的月和戟晟,脸上泛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很庆幸,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戟颂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可以,放心离开了。 乌鄫无声落泪,放开了戟颂,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 近几日正云城中事务繁多。 前些日子燕居攻打正云的事情,在月的镇压之下很快便结束了,而且燕居一下子便损失了五万死士,暂时恐怕也没了要进攻正云的想法,但风波还有余留。 古崟在此处安插的眼线已经将正云和燕居的冲突上报给了叶城谌,恐一两日之内便会有处理的结果,古崟必定会派人前来审查。 而城中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五万死士歼灭的事情,还需要花些工夫来掩盖一番。 未来的几个月将是不会安宁的,出于对他们二人新婚燕尔的考虑,戟晟建议他们二人暂时离开正云。戟晟对古崟的臣子还算是熟知,自来到正云以来,戟晟为官也有数十载,应付起来不会像戟颂那般没有分寸。 时至今日,戟颂对燕居与正云的冲突依旧一无所知。 听到月要带她出去游玩一阵子,戟颂便答应了。 第83章 胡作非为 家臣驾着马车,载着两人出了正云的大门。 戟颂趴在马车的窗户上向外好奇地张望着,她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了。 月看着戟颂眼中好似孩童般的欣喜和新奇,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笑意,自身后缓缓抱住了戟颂,将脸贴在她的后颈颈侧,温润的气息不断地扑到戟颂的肩头。 戟颂以为月是要在马车上做什么,心里一惊,随即眼中陷入了黑暗。 过了一会儿,戟颂发现月没有胡作非为的意思。 但是戟颂没有说出来看不到的事实,否则以月的性子,知道她被挑起性欲的话,一定会在车上办事。家臣还在马车外面驾车呢,戟颂可不想在这里被他扒光了。 戟颂尽可能地平复自己的心绪,想让眼睛随着心绪的逐渐平静而逐渐复明,但是戟颂发现被他抱在怀里,想要令心绪平复下来的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现在只要他一靠近,戟颂的身体便会腾升起一股莫名的燥热,虽然这并非她的本意,她也知道月只是抱一抱她而没有进一步的非分之想,可是她的身体却根本不由得她控制。 想胡作非为的,其实是她。 - 闵佩豳神情严肃地躺在床上的叶城谌。 种种不寻常的迹象都表明,肯定有一个强悍的神术巫道之人在其中干涉。 而这,应该就是白曳身边的那个人。 但现如今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那人并非他们两方之中的任何一个,因为施下诅咒的那个人既然可以施下如此强力的诅咒,若是他想要叶城谌死去,而为他方夺取天下的话,叶城谌应当早已一命呜呼了。 他们都错了,南荒和燕居都不是最大的祸患。 真正的祸患。 在正云。 但,他们对于那两人无可奈何。 - 正云。 在院中的月正在修剪枝叶。 忽地,他向古崟的方向望去—— 一双幽蓝色的眸中闪过一丝精芒。 在叶城谌的寝殿之中,出现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 女子走到叶城谌床边,手中浮现一丝暗红色的光,光逐渐覆盖到叶城谌的身上,与叶城谌身上的白光相触的一瞬,暗红色的光被猛地弹开。 女子遭到反噬,手上开裂了数道伤口,一直蔓延到手肘。 血顺着指尖滴落到地面上,女子的脸上没有太多的变化。她两手张开法阵,与叶城谌身上的白光相对抗,掀起一阵猛烈的气流,殿内门窗自动关合,猛烈的气流将殿内的陈设如同枕头一般扔在墙上! 霎时满地碎片,一片狼藉。 女子身上的黑色斗篷被吹了下来,身上遭到了更为严重的反噬,皮肉开绽,殷红的鲜血自伤口内涌出,洇湿了女子身上的黑袍。 叶城帛身上的白光蓦然消失。 身穿黑袍的女人手中的法阵关闭,筋疲力尽地跪在地上。 床上的叶城谌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黑袍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是你救了我吗?” 黑袍女子看向叶城谌,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脸上开绽的伤口如同在脸上多了几张嘴一般,看上去尤为可怖。 她缓缓起身,走到叶城谌面前。 “在找到合适的时机之前,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要去插手不死之身的事情。”黑袍女子脸上骇人的伤口逐渐愈合,心平气和地说道,“要知道,现如今无论不死之身想要取得你的位置,还是杀了你,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叶城谌不明白女子话中的意思:“为何?” “国主只需记住,我不会害你的。”黑袍女子看着他的脸,目光深邃,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她脸上的鲜血顺着脖子缓缓流到衣内,神情肃穆地说道,“听我的,不要去动不死之身,对你来说没有坏处。” “你是谁?”叶城谌看着黑袍女子,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只要能保住你的位置……我是谁重要吗?” 黑袍女子语毕,无言看着叶城谌良久。 随后,转身离去。 她知道,这是大祭司对她的回敬。 因为她于若干年前,在他心爱的女人身上下了诅咒,令那个女人失去了光明。 如今,他要对她的儿子出手。 - 离开正云之后,穿过尚宁,到了大坎。 当初处理人子的居住问题的时候,部分人子被分配到了大坎,由于在大坎居住的都是一些不食血肉的妖子,因此到现在大坎的人子和妖子能够很好地相容而息。 街上人声鼎沸,马车靠边停下。 戟颂的眼睛还处于黑暗的状态,但是她不想暴露自己内心所想,于是装作睡着了,只要闭上眼睛,月就不会发现她有那种非分之想。 月抱着戟颂走进了一家店铺。 店中还算安静,但位于大坎的繁华地段,街上叫卖不息,嘈杂的人声和车马穿行之声。 戟颂不知道月在买些什么,一直装作熟睡的样子任由月抱着她。 戟颂被他抱在怀中,听着月自胸膛之中不断传出的心跳,心绪依旧无法平静下来。 他和她的反应一点都不一样。 她明明已经燥热难耐了,但是他的心跳却依旧和平日相差无几。 戟颂不由得叹了口气。 “醒了?”月听到戟颂叹气,对戟颂说道。 戟颂知道自己装睡露馅了,“嗯”了一声。 “站到地上来。”月说道。 “怎、怎么了?”戟颂装作没睡醒,闭着揉了揉眼睛,站在地上,借此掩饰自己眼睛又变作一片浑黑的事实。 不过站在地上,远离月的触碰,倒是容易让她清醒过来,眼前的浑黑估计一会儿就会消散。 “不要动……”月轻声说道,一手握着戟颂的手,另一只手拿着什么东西在戟颂的身上比划。 戟颂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地站着,佯装一脸惺忪之态,没有睁开眼睛:“你做什么呢。” 月目光柔和地看了看戟颂,道:“饿了吗?” “有点。”戟颂说道。 月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手头的事情,拿着老板娘递过来已经包好的衣物,然后带着戟颂走到街上。 街道两旁摆满了小吃摊,各种浓郁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十分热闹。 戟颂视线恢复了一点,看着周边明暗交杂的景象,她咽了咽口水。 月看了看她的样子,嘴边漾起轻柔的笑意,边走边将她搂在怀里。 而现在戟颂还是一身男子的装束,胸口被丝带所缚,只见微微的起伏,清秀的面庞之上虽是女子的柔美,但也带着几分颇具气魄的笃定和沉稳,身姿玉立而不乏苍劲。 装扮成了这副样子,加之戟颂本身沉稳笃定的气场,若是不认识戟颂的人,上眼一瞧也会将戟颂当做一个颜姿秀丽的男子。 路上的行人看着一个男人搂着另一个男人在街上走着,脸上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戟颂逐渐恢复了视线,看到周边人向这里投来的目光,眼神之中带了几分闪烁之色。 她并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从前看不到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意识到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戟颂的神态和动作都或多或少地有些不自然。 月向来对他人的反应熟视无睹,固然其他人对他们二人的举止十分的疑惑或是排斥,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带着戟颂走到一个摊前,买了点戟颂爱吃的东西。 自乌鄫离开那日起,这期间一直都是月寸步不离地照顾她,自然对她爱吃什么了如指掌。 他带着戟颂东逛逛西走走,等戟颂打了几个饱嗝,拿着手里还没吃完的烤肉串再也吃不下的时候,两人才慢慢悠悠地回到了住宿的客馆。 月端了一盆水到屋中,放到桌子上。 戟颂洗了洗两只油手,她的嘴边因为方才大吃特吃,还沾着一丝油光。 月手中拿着毛巾,将戟颂的手擦干之后,把毛巾放在了一边,俯身吻上她的唇,舔舐吮吸着她嘴唇上泛着油光的地方,温润的亲吻逐渐在戟颂的唇瓣酝酿开来。 戟颂本能地想要迎合他的亲吻,但猛然想到自己方才吃过东西,于是牙关紧合,试图回避着他的亲吻。 “不……唔……”戟颂刚张口想说,他便乘虚而入。 他动情地吻着她,将她抱起放到了床上。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自己口中残留的味道,但看他如此热切的亲吻,也不像是介意的样子。 月将戟颂压在床上亲吻,令戟颂眼中的浑黑陷入得更加深重,她始终闭着眼睛接受着他的亲吻,因此月并不知道她因为这单纯的亲吻便情欲忽起。 亲吻过后,月松开了戟颂的唇瓣,将她抱在腿上,给她宽衣解带。 戟颂抓住他的手,月抬眸看着她,她的嘴唇还泛着红润,看上去格外诱人,他凑上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柔声说道:“怎么了?” “那个……不先洗洗什么的吗……”戟颂面颊浮上了一丝绯红。 看戟颂如此紧张,月笑了几声后解释道:“我刚买了几件衣裳,想让你试试。” 戟颂恍然大悟,明白自己是误会了。 对方……并没有和她亲热的意思。 她两颊滚烫,但眼中的浑黑却没有因月的解释而消减半分。 “那……那衣服不该先洗洗再穿吗?”戟颂试图将自己的话圆回来。 “反正也穿不了多久。”月语气平和,却不乏一丝戏谑之意地说道,“天色已晚,一会儿就脱下来了。” 戟颂微微垂首,那滚烫的羞涩瞬间涌上脸颊,仿佛被炽热的火焰轻轻舔舐。她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温热的气息在唇齿间若有若无地飘散。 月的目光温柔而专注,抬手间,动作轻柔地解下戟颂的衣带。 那衣带在他指尖缓缓滑落,仿若被春风拂过的花瓣,沿着戟颂的身体松松垮垮地向下滑去。 刹那间,她那如牛乳般丝滑细腻的肌肤,在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流畅的身体线条,恰似蜿蜒的溪流,柔美而灵动,又似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 戟颂低下头去,脸上一片灼烫。 衣裳从身上滑落下来之后,戟颂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目不能视,感觉他半天没什么动静,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衣襟:“衣裳呢?” 月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 “其实……衣裳也可以改日再试。” 第84章 识字大业 “早。” 月唇角含笑,看着睡得迷糊了的戟颂,在她的耳边轻道。 戟颂睁开眼睛,伸出手去,迷离的目光四处寻找着,想要触碰月的面庞。 月缓缓握住戟颂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许久,随后放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手心。 戟颂睡意未退,嘴边添了一丝幸福的笑意。 屋内窗明几净,房中设施虽简,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月手中拿着一块布正在擦着柜子,收拾昨日被弄洒的酒盏,捡起随处乱扔在地上的衣物。 戟颂坐在一旁,闭着一双浑黑的眼睛,但眉头紧锁,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月一边收拾着,一边看着戟颂的样子,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难不成是不满意昨晚的房事么。 “我想识字。”戟颂忽然说道,但随即意识到了自己身为不死族人,记性差得很,便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 “怎的又算了?”月将弄翻的椅子放归原处,问道。 “我记不住。” 月走到戟颂旁边,张开双臂抱住了她:“万一记住了呢。” 戟颂因为他忽然抱住她,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先从简单的数开始学起,月从一到十,在戟颂的手心写下,挨个教给了戟颂。 戟颂当下记住了,然而第二日早晨起来温习的时候,便又忘了一干二净。 月不厌其烦地又教了她一遍,但依旧逃脱不了被遗忘的命运。 戟颂本来也没打算非要记住的,要知道他们不死之身的记性都差得很,之前她同为不死之身的师父也教过她许多遍,根本没有用。 她之前失明许久,连亲爹亲娘的样子都忘了一干二净不说,因为经年累月的失明,连自己的样子都逐渐模糊了起来——就这记性,更不要说去学字了,没忘了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 但是月似乎对这件事情格外热切,他将这件事情当做了补偿戟颂的机会,一遍又一遍地教戟颂去记忆。看他如此热切,戟颂也不好说自己不想去学,便一直重复着记忆和遗忘的过程。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月冥思苦想着,能够让戟颂记住的办法。 他不是不知道不死之身的记性很差,但若是真的想记的话,应当是可以记住一些的。 他别无所求,只愿戟颂能将 “一” 字的写法铭记于心。此愿虽简,却饱含着他对她的丝丝关怀与无尽期许。 若此言传至他人耳中,怕是无人肯信,这世间竟有连 “一” 字都记不得之人。毕竟 “一” 字,不过是简单的一横,乃是蒙童识字之初学,再寻常不过。 然月深知,这皆是不死之身所背负的诅咒使然。 命运的枷锁紧紧禁锢着他们,既不许他们将世间诸事铭刻于心,亦不许他们被世间所念。漫漫岁月,他们仿若被遗落于时光长河的孤影,独自飘零,与记忆的洪流背道而驰,空留满心怅惘。 这日,戟颂刚从床上醒来,因为眼睛有些发涩,便没有睁开眼睛,伸手摸了摸,发现身侧的床空了。 随后床垫一沉,一丝纤薄的衣角覆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爬上床来的人身上带着熟悉的味道,因而戟颂没有起多少戒备。 “你去何处了?”戟颂问道。 月没有回答戟颂的话,将她摁倒压在身下,俯身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清晨的微光,透过轻薄的窗纱,悄然洒落在雕花的床榻之上。 戟颂悠悠转醒,意识还未完全回笼,便觉周身一阵温热。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着寸缕,毫无防备地被他紧紧压在身下。她的双腿轻轻置于他那披着薄衣的身体两侧,白皙的肌肤与他的衣衫相触,泛起丝丝羞意。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紧接着在她的肩头,落下一吻。 戟颂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慌乱间,她的手臂下意识地向后移去,指尖在柔软的锦被上微微颤抖,无措地撑起上身,试图寻得一丝安全感。她的眼眸中还带着未散尽的迷离,望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惊惶与羞涩。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缓缓褪去身上的衣物。 那光滑而细腻的胸膛,就这样毫无保留地与她相贴,炽热的温度瞬间点燃了周围的空气。 他的吻愈发炽热,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沿着她的脊背缓缓而下,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无尽的温柔与眷恋。在他的撩拨之下,戟颂只觉浑身滚烫,仿佛被一团烈火包裹。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温热的气息在唇齿间若有若无地飘散 。 “在我的手上写。”月俯身伏在戟颂的耳侧说道,声音带着刻意的魅惑,“写对了几,就几次。” “你……”戟颂一边在心里埋怨月这种强迫她想起来而故意吊她胃口的行为,一边又因欲罢不能而苦苦思索着昨日学的字,但是想了许久,脑中还是一片空白,“我想不起来。” “好好想想。”月柔声说道,他的呼吸也带有一丝不稳,这样中途停下来,对他来说也是颇为不适的。 戟颂凝眉苦想,在月的手掌上画了一道横线:“这是‘一’吗?” 月笑了,抱着戟颂给了一下,略带喘息之意地问道:“还有呢?” “还有?”戟颂原本以为答出一个就好了呢。 汹涌的欲望正在燃烧着她的神志,驱使着她向他索取更多,可明明唾手可得,他却非要她答出答案才给她,戟颂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下意识地拽紧了他滑落在一旁的衣裳,听到这话当即就破罐子破摔了。 “你逼死我得了。” 第85章 书子之名 学字的大业因为戟颂一句“你逼死我得了”。 而暂时告一段落。 从房中走出来之后,戟颂与月坐于树下。 月光洒在地面上,透过枝叶,在地上落了一层斑驳的银灰。 戟颂将手放到月的腿上拍了拍,月将她的手拿起来,放在手中,在她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字。 戟颂问他这是什么字,因为笔画太多,她压根不知道这字究竟长什么样子。 “你的名字。”月道,“你还记得怎么写吗?” 曾经月作为祭司的时候,给戟颂写过一次她自己的名字,但是时隔多年,戟颂早已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因而在月说完之后,她脸上尽是迷茫之色:“我这隔夜就忘的记性,早已忘了白曳是如何写的了。” “这二字是戟颂。”月道。 戟颂一怔,随即将目光放到一侧:“戟颂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她看似平静的眼中蕴藏着无尽的落寞,此时她的内心,除了有些作为戟颂时的留恋,已无任何悲伤。 月看着戟颂黯然神伤的样子,吻了吻她的脸颊和嘴唇。 “在我面前的,不是白曳,是戟颂。”他对戟颂缓缓说道,一双幽蓝色的清眸浸透了清湛的月光,盛满了她的模样。 戟颂扭头看向月,看到了他眼中快要溢出的爱意。 他将她温柔地抱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嗅着她发中的香气,似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去。 “你不必作为谁活着。” 她怔了怔,徐徐回握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这一瞬,她心中泛起波澜。 戟颂眼中闪烁了几分,她缓缓回抱住他,沉默了良久之后说道:“那你如今的名字……是怎么写的?” 月神色微动,唇边泛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他将自己的名字写于戟颂的掌心,然后看着戟颂。 戟颂反应了许久,要他再写一遍。 月又写了一遍。 戟颂在手心里不断地重复着月的指尖在上面划过的轨迹,月看着她如此想要记住他的名字,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 一两月后,戟晟派人前来请二人回去。 正云城中事务已经处理妥当。 两人出来带的金银细软基本上快花完了,正好戟晟派人来接,于是便坐上马车一路向正云赶去。 在路途中短暂地歇息了一会儿,月扶着戟颂下了马车,来到一条河边。 自水面上吹来的风带有几分温润,拂动了戟颂的乌发,月站在戟颂身后,揽着她的肩膀。 一尾红鳍鱼从河中跃起,又扑通一声窜进河中。 “河中有鱼?” “嗯,是红鳍鱼。”月道,“要吃吗?” “我不喜欢吃鱼。”戟颂如实说道,吃鱼是件细活,像戟颂这种习惯于吃饭狼吞虎咽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好选择,“不过也是奇了,我第一次见到河中有鱼。” 近几日长尽河似有异动,月虽然没了预知力,但依旧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河中发生的变化,在上次长尽河发生异动的时候,便发生了一场比跨河之战还要惨绝人寰的战争。 但他没有将事实告诉戟颂,只是说道:“你听过一个传闻吗?” “什么传闻?” “长尽河的鱼是和守河人一起出现的。” 戟颂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随即问道:“守河人是做什么的?河有什么好守的。” 月伸出两手,用力地揉了揉戟颂的脸,笑得一脸温柔:“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嗯?” “我不知道不是正常的么,你可是长……”戟颂正打算说他是长河族的大祭司,自然是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但话到嘴边,却又吃了回去。 他之前长尽河大祭司的身份必须保密,这是绝对不能被泄露出去的事情。 而且,戟颂怕自己提到他原来的身份,怕会无意间点醒他,让他想起自己身为大祭司的职责,然后离她而去。 戟颂重新酝酿了一下措辞,道:“……你可是常年呆在我身边的人,连这么点问题都不能回答我么?” 月知道她原本想说什么,回答道:“守河人守的不是河。” “那守的是什么,是鱼不成?” 月笑了,摸了摸戟颂的头:“你说是鱼,那便是鱼好了。” - 她身上披着一件黑袍,身上的伤口因为上次为叶城谌解开诅咒而使用了禁术,又遭到了大祭司施下的咒术反噬,还没有完全愈合。 在离开古崟之后,她的身体化作一阵黑色的尘烟,转眼回到了一个洞穴之中。 洞穴里,石壁之上钉着两根铁锥,两条粗重的铁链自铁锥之上上延伸下来。 一个女人的双手被铁铐铐着,女人的身上已经遍体鳞伤,意识模糊,奄奄一息,一身黑袍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黑袍女子用衣袖擦去女子脸上的血迹,那女子脸上的血迹被擦掉之后,显露出与她自己无异的面孔。 使用禁术是要有代价的。 因此她将自己的灵魂拆分为两半—— 一半行走在世间,去完成她未竟的事业;另一半则在她触碰禁术之后,代前者受过。 然而这是法力较高的神术巫道之人才能够使用的术式,虽然灵便,但法力的来源是灵魂深处的灵力,灵魂被分成两半之后,法力也势必会被削弱。 方才为了解开叶城谌身上的诅咒,她再次触碰了禁术,而这次由于对抗的力量太过于强悍,这个被铁链拴住的自己险些死去,而在外行走的自己本身也受到了很大的波及。 被铁链束缚的女人朝着她大喊着,满是鲜血的手向她伸了过去,她只分到了灵魂的一少部分,并没有自我,也并不具备思考和言语的意识,但是依旧能够感受到痛苦。 她本能地向黑袍女人寻求救赎。 黑袍女人神情冷漠地看着地上自己灵魂的另一半,无视她向自己伸出来的手,后退了一步。 一旦她们的鲜血相融,便会重新恢复到一个人的状态。 将灵魂分离成两部分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现如今她身受重伤,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将自己的灵魂分为两个了。黑袍女人离开了洞穴,因失血过多,神志不大清醒,精神恍惚地走在路上。 身后忽然响起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马蹄的声音。 黑袍女人姣好的面容之上显现出慌张的神色,她向身后的一片空旷望去,好似看到了什么,随后胡乱张开了几个法阵跑了进去。 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脑中的声音逐渐沉寂下来,她身上脱力,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眼前的天地倾覆在一旁,黑袍女子躺在一片荒无的地面上,看着眼前的景象,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到这里了么…… 一个人将她抱了起来。 她意识弥留之际睁开眼睛,看向了那人身后—— 隐隐约约的一些东西。 - 戟颂带着月回到了正云。 云起宫中众多家臣前来迎接,为戟颂接风洗尘。戟颂有别的下人可以使唤,于是便让月去休息。月体恤戟颂的一片心意,于是离开了戟颂身边。 但很快,戟颂便有些思念那个平时总是跟在旁边的夫君。即便知道他和自己在同一个府中,想见的话,随时便可以见到。 她简单地吃了一口饭菜,歇息了一会儿,由下人送到了浴殿。 戟颂脱衣入水,温暖而和润的水包裹了她的全身,戟颂闭着眼睛在水中坐着,蜷缩起身体。 除了乌鄫不在身边以外,现在的一切都美好得不甚真实,她那鲜血淋漓的过去仿佛久远得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变得脆弱了许多,比从前还容易害怕,害怕现在所珍视的一切会在一瞬间消失……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就想紧紧地抱住月,想把他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 忽然有水波漾了过来,戟颂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是我。”一个清润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那人径直过来抱住了她,他身上湿润,肌肤比往常更加光滑细腻。 戟颂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用自己的双臂将他的腰际锁在自己的怀中。戟颂枕在月宽阔而结实的肩膀之上,在他恍若白瓷的颈间吻了一下之后,吻上了他的唇瓣。 月回应着戟颂的亲吻,他修长白皙的手抚摸着戟颂被水浸湿的每一寸肌肤,在热气氤氲之中两人相拥缠绵,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纹。 情到浓时,戟颂张开眼帘,想要看看他的脸,但是眼前却一片漆黑。 …………她好恨! “我好想看看你……”戟颂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月注视着戟颂泛红的面颊,眼中覆上了一层薄薄的云翳。他的手抚过戟颂的脸,吻上她的下巴,亲吻顺着她的下巴缓缓下延,戟颂被迫仰起头来,他的亲吻好似春日红花逐渐在她的肌肤上晕开。 第86章 新婚小别 自古崟传来了消息,说要让白曳去一趟。 公主已经长大,成随礼之际需要前往生辰所对应的地点,然后安全无恙地返回。 而在此过程之中,可以允许为公主开红的人左右保护。 虽然经历过上次叶城谌让戟颂喝春酒的事情之后,戟颂对叶城谌有了几分警惕,但是毕竟公主还是个孩子,与她无冤无仇,只是护送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只是此次与往常不同,戟颂恢复了视力,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此次出行并不需要月与其相伴。 相反,正云时刻面临着燕居的威胁,而戟晟失去了视力,正云才是应该被人照料的地方。 经过戟颂的一番劝说,月勉强答应留下来。 只不过为了避免戟颂的身份泄露,或者是遇到上次的事情,月略施障眼法,将戟颂身上一些女子的特征全都掩盖了去。 临行前夜,戟颂摸着自己一马平川的胸部,对月说道:“你原来喜欢平的吗。” 月笑而不语,在戟颂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明日路上小心。” 戟颂脸红了红,急忙从他注视的视线下逃离。 月看着戟颂窘迫的样子笑了笑。 戟颂的脸更红了,略有羞涩地低声说道:“不许笑。” 月仍旧面带笑意地看着戟颂,戟颂见自己的话没用,于是道:“你若是再笑的话……” “夫人要如何处置我呢?”月道,温柔的眼眸中难掩笑意。 戟颂被他脸上的笑意蛊惑,一时间忘了说什么。 月将戟颂抱入怀中,细碎的亲吻落在她的颈间:“叫我的名字。” “月……”戟颂话一出口,他抱着戟颂的手臂又紧了一紧。 这次走,恐怕要走上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有好几日不能和他见面。 戟颂抬头吻上月温凉清润的唇瓣,吮吸着他的嘴唇,他扣住她的后脑,以加倍的力道吻了回去。 戟颂去脱他身上的衣物,但是摸索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解开他的衣带。 她有些无措,虽然还是一副镇定的神情,但耳朵和脸颊渐渐红了起来。月睁开眼睛,看到了她局促不安的样子,有些逗笑了,停了下来,还得自己宽衣解带。 “连你夫君的衣裳都不会解么?”月的言辞中颇有戏谑之意,松解下来的衣裳若隐若现的露出他的锁骨和胸膛。 戟颂有些羞愧地别开视线,但是语气并未示弱半分:“我是打算撕下来来着。” “把我身上的衣裳撕破吗?” “嗯。”戟颂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 “来。”月将方才解下的衣裳又穿了回去,“撕一个我看看。” 戟颂已经看过他是怎么将衣带解开的了,于是学着他的样子将她的衣带重新解开,衣袍松松垮垮地滑下些许,露出他白皙紧致而又光滑细腻的胸膛。 他的身体透过薄薄的衣料逐渐炙热了起来,气息也逐渐变得沉重,失去了从前平稳的节奏。他来不及说话,便将戟颂抱到床上深吻,戟颂身上的衣裳被他轻而易举地脱了下去,举止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温柔。 戟颂喘息着,身上绵软,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月听闻,稍稍清醒过来,动作也放缓了许多。 他双眸澄澈深邃,静静地凝视着戟颂的脸庞,目光中似有万千情愫流淌。 戟颂抬手,轻轻抚上他那紧致细腻的脊背,指尖摩挲间,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仍隐隐记得,在鬼镇的那段时光,两人于浴池之中共处的画面,氤氲水汽好似还在眼前。 那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个清美俊逸、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气场的祭司,竟会如寻常男子一般,与她这般亲密无间。思绪尚未完全收回,他已再次吻上她的唇瓣,动作急切而热烈,舌尖撬开她的贝齿,与她的舌尖相互纠缠。 戟颂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眼睫上沾染了些许水雾,更添几分朦胧之感。 她心中一暖,不由自主地回应着他这炽热的亲吻。 如今,她眼中的状况已稳定了许多,不再会毫无预兆地从戟晟的眼睛里,切换到自己的眼睛里 。 “对不起……今日有些过于兴奋了……”月结束了这个吻之后,同戟颂说道,清俊的脸上有些许歉意。 戟颂没有说话,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瓣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牙印。月想从戟颂的身上下来躺到她身侧,但是戟颂使劲地抱住了他。 月眼中满是宠溺,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明日还要赶路,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他在她的唇角吻了一下,躺到旁边将她搂在怀中。 她的脸紧贴着他炙热的胸膛,听着他微快的心跳声,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腰际,口中生涩地叫了一句:“夫、夫君?” “嗯?” 戟颂用脸蹭了蹭他的胸膛,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忸怩,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会想你。” 月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张开眼帘,抱着她的胳膊又紧了紧,随即柔声说道:“你若是再这样说的话,我就舍不得把你放走了。” “那我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戟颂问道。 “睡吧。”月含笑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黯淡的温柔,“我也会想你的。” 第87章 天鸟血劫 历经六七日的舟车劳顿,戟颂终于抵达了古崟。 她从未亲眼见识过古崟的繁华,今日一见,只觉大开眼界。往昔那满是酒肉池林的人子王都,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了这繁盛至极的妖都,实在令人感慨万千。 戟颂随着前来迎接的使臣,来到了为自己安排的居所。 距离公主成随礼之日,尚有三日。 回到住所后,戟颂只觉疲惫不堪,缓缓躺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待她再次醒来,已是次日的中午。 外面有人敲门,戟颂起身开门。 看到了一个身穿黑底灰边衣裳的宫人。 “陛下让您过去一下。”那宫人说道。 戟颂沉默片刻,来到了叶城谌的宫邸。 叶城谌阔步而来,周身仿若裹挟着朝堂上的威严余韵。他身着一袭锦绣华服,面料上乘,在日光下泛着矜贵的光泽,其上丝线绣就繁复的云纹,一针一线皆透着皇家的尊贵与奢华。 领口袖口处,细腻的滚边精致考究,坠着的温润美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整个人气势逼人,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场,举手投足间皆是上位者的风范,让人一眼便能断定,他像是方才从朝堂之上归来。 与戟颂对视之后,叶城谌神色微动,说道:“你复明了?” “是。”戟颂道。 “此次召你来,是为了……” 叶城谌还没有说完,戟颂便接过他的话说道:“护送公主对么。” “不是。”叶城谌说道,“成随礼是独存于天鸟一族的惯俗,因你是公主的开红之人,所以需要你随行,必要时,将她的灵魂送往河的尽头。” 戟颂眉间泛起褶皱:“国主什么意思?” 听叶城谌的意思…… 好像是要她杀了公主一样。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叶城谌如实说道。 叶城谌看戟颂将信将疑的样子,他知道她心中的顾虑,于是将自己的衣裳解开,胸膛之上的红案缓缓露了出来。 戟颂抬眼看向叶城谌,看到叶城谌心口上绽开的一片血红。 那片血红如同绽放的红色的曼珠沙华,由无数血色的脉络纠缠在一起。 “那是什么?”戟颂问道。 “红。”叶城谌身着一袭黑色的衣袍说道。 每个继承者儿时所进行的开红的仪式,其实只是为了选择一个强者来参加日后的成随礼,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红。 真正的开红,是在成随礼上将继承者杀死。 其实当年叶城帛也在经历成随礼的时候,被一箭射中了心脏,已经当场死去过一次。他被射中后躺在地上,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自己体内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流干。 而那射中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闵佩豳的父亲。 闵佩豳的父亲也是名赫一方的大将军,是实力最强的妖子,是叶城谌的师长。 但是后来因为大限到了,在他的父亲死后不久,闵佩豳的父亲也紧随其后地死去了。 而叶城谌并没有因当年的事情而对闵佩豳的父亲心存怨恨,相反,他很感激他。若不是他完成了他的成随礼,他也不会成为后来天鸟的继承者。 这是天鸟真正的继承者,想要成为天鸟必须要经历的一劫。 血劫。 经历过血劫之后,有能力变回元身的天鸟能够起死回生,拥有比没有被唤醒之前更为强悍的力量。 而即将要历经血劫的继承者不能够知道此事,否则血劫将无法照常进行,也没有办法顺理成章地令天鸟继承原本身上潜藏的力量。 当年叶城谌在成随礼当天被送出去的时候,对自己即将被杀的事情也是浑然不觉的。 “那没有能力变回元身的继承者,会怎么样?”戟颂问道。 “这是叶城族后裔,每个妖子都要经历的事情,你不必多想,只需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事成之后,定有封赏。”叶城谌明白戟颂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他敛回自己的衣襟,注视着戟颂,声音略显低沉地说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重新相信我呢?” “这句话,也正是白曳想对您说的。”戟颂沉着眸子缓缓开口,“若是白曳令国主您感受到威胁了的话,将军也好,战神也罢,这个将军的身份,白曳随时可以还给您。” 叶城谌站在原地,看着戟颂:“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白曳愚钝,请国主恕罪。”戟颂毕恭毕敬道。 叶城谌注视戟颂良久。 第88章 其女痴愚<雪神> 周任拖着一条残腿站在王城之外。 他天生痴愚的妹妹安静地站在他旁边,默默地看着拦在他们二人面前的官兵。 这对周家兄妹身上的盘缠已经快要花光了,而现在周任又被官兵打断了一条腿,连做苦力的能力都没有。 周靡如今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周任几个月前起初到善地,给周靡买的那件衣裳。 那件衣裳买来之后不久,便被官兵撕开了一个口子。 周任用针线将撕开的那道口子弥合了起来,周靡一直穿到现在,上面已经满是脏污。 现在他已经没有能力去给自己的妹妹买一件新的衣裳了,身上的银两已经不多,若是王城再不让进的话,恐怕连度过这个月都是个问题。 这次,王城的守卫依旧拒绝了周任进入王城的请求。 因为王城是只有王亲国戚才能够进入的地方,像周任及其妹妹这种肮脏潦倒的样子,会被视作乞丐,无法进入王城。 一辆马车停在了王城大门之外,自轿子之中传出女子的嬉笑娇嗔,轿身颇不自然地晃动着,里面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几个抬轿子的轿夫脸上的表情如旧,他们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在轿子上肆意妄为。 周任看着轿子上的花纹,好似与多年之前的王姓贵族的家族图腾颇为相似。 之前周姓贵族与王姓贵族乃是至交。周任的眼中燃起一丝希望,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不礼节的事情了,上前问道:“在轿子之上的,可是王姓贵族?” 守城的士兵为了保证贵族的安全,走到周任身旁,打算将他赶走。 周任话音刚落,自轿子上的窗中伸出来一只手,将帘子撩开,是个脸上圆润的男子,那男子细长如缝的眼睛打量着周任,满脸横肉的脸上颇为不快:“你是何人?” “在下为周应周将军之子周任,十一年前奉命前去探寻黑水之地……” “啊,周任……是有过那么个人来着……”周任的话还没说完,轿子上的人便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上下打量着周任,与这些守城的士兵不同,轿中人还记得周家那个名唤周任的才子,周任从小便被众人称赞天资聪颖,而今周应死了,也不过是沦落了街头一个瘸腿乞丐的下场。 守城士兵看到了轿中人放话,识相地退到一边。 周任松了口气,但随即看到对方满面油光的脸上多了一丝耻笑。 “但是据我所知,周任已经死在去黑水的路上了,不是吗?”轿中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周任,他的身后伸过来一条女人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肩膀,女人的娇嗔从轿子里传出:“哎呀大人,不要同那乞丐说话了,人家还要……” “好好好,我不同那乞丐说话了。”轿中人放下了帘子,轿中暧昧的动静又再次响起。 周任被围上来的士兵驾着扔到了远处的一条街上。 周任的妹妹在他们后面跟着跑去,她脚上的鞋子已经破烂不堪,脚掌被地面上的沙石磨破了脚心,在掺杂着泥土和积雪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血痕。 周靡神情紧张地向前跑去,扑倒在周任身旁,关切地看着周任。 而周任方才又被士兵狂踢了几脚,腹中剧痛,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 他看着不断飘落雪花的天空,视野渐渐变得昏暗。 周任的妹妹将地上奄奄一息的周任背了起来,她纤瘦的躯体不住地颤抖着,周任不知道平日里连斧头都没有力气拿起来的妹妹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力气,将身为男人的自己背起来的。 但是他现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再思考太多,便彻彻底底失去了意识。 到处是积雪的路面上湿滑无比,妹妹背着周任好几次险些摔倒,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背到了一家医馆门前,她跪在医馆门前筋疲力尽地敲着门。 一个人将门打开。 这家医馆的大夫看到了自家门前的两个乞丐。 - 广袤的雪原之上寒风刺骨。 一身白衣的男子在雪原之上行走,在他的身后跟着另一个长相妖孽的男子。 那男子发梢泛着一丝细微的火光,妖娆的面容之上始终挽着一丝笑意。 他闪身挡在雪神的去路之上。 雪神缓缓停下脚步,深邃的双眸看着眼前的妖子。 长赢走向雪神,勾唇魅笑。 他近几日关注着雪神的动向,发现他总是凝望着一对兄妹。 雪神没有回答长赢的话。 一阵风吹来,雪神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动。 他转身时身形隐去,转而在另一个地方出现。 长赢望向雪神出现的地方,长赢发梢之上的火星还散发着微乎其微的光亮,好似在下一刻就会熄灭。 因为他是生于火山乱石之地的妖子,在这天寒地冻的雪原之上所能够待的时间是有限的。 而今日,长赢所能待在这雪原之上的时间也不多了。 - 房间之内,地上扔着一团满是脏污的衣裳。 周任的妹妹躺在床上,被子半遮半掩,露出她雪白的肌肤。 在床边的大夫整了整衣裳,走了出去,去给在另一间屋子休养的周任拿药。 在大夫走后,床上的周靡睁开眼睛,她空洞的双眼之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起身走出房门,身上披了一件薄衣站在院中,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烙印着暧昧的红痕,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她赤脚踏在薄雪之上,眼中恍若死物。 一根绿蔓缠绕上了从屋檐垂下的冰柱,冰柱断裂,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地上的少许薄雪在她的脚下融化。 她赤脚站在地面上,脸上和身上皆被冻得通红。 察觉到视线之后,看向了雪神。 雪神在一侧的墙头上站着,看了她一眼,他脚边的绿蔓在薄雪之中肆意蔓延。 周任说他们周家一脉都会将心脏奉献给他……那也就是说,面前的这个女子也是其中一个。 周任一日一日地好起来,但是眉头却没有因此舒缓半分。 他无力偿付在此处的药钱。 而他这副样子,守城的士兵都不会让他进王城,更不要说一个以赚钱为本的大夫,在这个世道,没有金银细软,是不会有人本着慈悲为怀来医治他的。 周任很清楚自己的妹妹是用什么来当药钱的。 他眼眶红润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一个从不轻易落泪的男人,坐在床上哭得泣不成声。 她虽愚痴,但却知道保护他这个不称职的兄长。 第89章 男宠传闻 “白曳愚钝,请国主恕罪。”戟颂毕恭毕敬道。 叶城谌注视戟颂良久:“罢了……” 戟颂没有直接回答叶城谌的话,俯首行礼之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叶城谌的宫殿。 今夜夜风汹涌,将天上翻滚的云浪怒推而去。 戟颂向住所走去,路上,她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在向这边走来,高个子的人拿着灯笼,隐隐的灯光照亮了他的服饰,好似是方才的宫人。 那宫人走到戟颂面前躬身行礼:“给白将军请安。” “免了。”戟颂的目光看向宫人旁边的女孩,女孩的眉眼和叶城谌有几分相似,戟颂大约猜到了她是谁,俯身到她面前问道,“你是公主吗?” 叶城韵此时正是七八岁的年纪,听到戟颂是白曳之后,眼中阴冷地看着戟颂:“干你一个匹夫何事!” “……”戟颂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孩子。 只见叶城韵甩开了宫人的手向别处跑去,宫人怕叶城韵出了差池,连忙追了过去。 戟颂神色疑惑地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之后回到了住所。 她整个人躺在床上,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久久难以入睡。 她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如果他要是在的话,肯定能给她一些建议,告诉她到底要不要照国主的话那样去做。 戟颂有些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头,她越来越发觉,自己好像离开了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明明之前在月刚刚离开长河地,死赖在她宫中的时候,她还盼望着月能够主动回去,现在却因为身边没有他而独自懊恼,无比想念。 - 从茶杯中溢出的水在桌上流淌,变得温凉之后,徐徐洒在戟晟的腿上。 戟晟尽管目不能视,却依旧觉得不太对劲,侧了侧身之后躲开落水的地方,抬手摸了摸桌沿,全是水。 桌子上流了一桌子的水,但是拿着茶壶的人却浑然不知。 从外面走进来的白銮看到拿着茶壶沉思的月,连忙过去夺过他手里的茶壶,但是茶壶中的茶水已经被倒得差不多了。 白銮招呼侍人进来收拾,月微微回神,看到一桌子的水和戟晟被水浸湿的衣裳之后,俊逸的面容之上浮现了一丝来迟的歉意,对戟晟说道:“兄长……抱歉。” “没事。”戟晟还没来得及张口,白銮便接过戟晟的话说道,“让侍人收拾收拾就好了。” 白銮将手放在月的肩膀上,一双眼睛略显亲昵地注视着月, 月一双幽蓝色的清眸看着白銮,没有言语。 戟晟听着,眉间渐渐爬上一丝忧愁,随后对月说道:“今日也不早了,月也该回去好生休息,为兄现在目不能视,城中之事大多还得靠你,若是身子垮掉可了不得。今日之事不必再放在心上。为兄知道你为何会如此,戟颂已经走了五日,你思念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莫要误了大事。” “谨记兄长教诲。”月淡道,略过白銮依旧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直接走了出去。 待月走后,戟晟将自己的女儿白銮留在了屋中。 “他不行。”戟晟神情严肃地对白銮说道。 白銮心中一震,但仍旧想要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说道:“女儿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你真的不明白?” 戟晟声音之中有些许愠色,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因此方才在话中特意谈到戟颂,谈及月对戟颂的思念,便是特意说给白銮听的——意在告诉她,他姑姑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她要不得的。 戟晟控制了一下自己愤怒的情绪,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知道你现在是靠谁才有如今的生活吗?” 白銮眼中掠过一丝轻蔑:“谁?你是想说那个一直在外云游的瞎子?” “放肆!”戟晟怒斥道。 “从我们一开始搬到正云,到现在,城中事务哪一样不是父亲你在操持!但是到头来谁知道你,这城中之人只知道白曳,知道你戟晟吗?况且姑姑乃一介女流,现如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为什么姑父就不可以,若是日后我……” “住口!”戟晟怒斥道,“我何时教过你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白銮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发如此大的火气,当即便噤声,不敢再出一言。 她的视线落到戟晟被茶水浸湿的衣裳之上,低着头,声音弱了下来说道:“我去给您拿件衣裳换上吧……” “不必了!”戟晟怒火还未消退,怒指门外,“你给我滚!给我滚出去!” 白銮眼圈一红,缓缓低下头去,快步跑出了房门。 冷冷的夜风冲刮着她的身体,她感到身心俱疲。她方才被心上人拒绝,现又遭到了父亲的训斥,委屈在心头汇聚成流从眼中涌出。 她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好是自己姑姑的男人而已,但现如今哪个男人不是被女人簇拥着,为什么自己的姑父就得守着一个女人,过着活像男宠一般,表面上光鲜亮丽,实则别人在暗处议论的生活。 白銮在府中,时常听到关于姑父的流言蜚语。 说他看上去是个少见的美人,实则是白曳为了泄欲而带回来的男宠;还有人说身为四肢健全的男子,甘愿俯首用身体为自己换取温饱,实乃懦夫……种种言论敲击着白銮的心,在戟颂不在府中的日子里,白銮时常与姑父接触,她知道他是个多么温和谦逊、品行纯良的人,是绝对不会为了换取温饱出卖自己身体的男宠。 白銮在夜中狂奔,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扑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她趴在地面上哭了许久,然后站起身来,在昏暗的月光中看到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人。 “你有什么伤心事么……” 女子将头上的斗篷摘了下来,微微笑了起来,看着白銮说道。 第90章 成随之礼 城外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精美至极,有两匹白马在前面拉车。 戟颂站在旁边,将一把草扔到地上,两匹马低头吃草。 戟颂看着这华美无比的马车,是配得上公主的身份,但是成随礼只带一个随从,本就是在拿性命冒险的事情,还将出行所乘之物特意装饰得如此招摇,不像是一个为了护女儿周全的父亲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 马将草吃完之后,戟颂坐到了马车前面,握着缰绳,等候着公主的到来。 叶城韵由侍卫护送到马车旁边,戟颂从马车上下来,让公主上车。 叶城韵始终冷着一张脸,没有和戟颂有过多的眼神交流,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 这六亲不认的样子倒是和她父亲有几分相似…… 戟颂心道,等到叶城韵上车之后,坐到了马车前面,驾着马车离开了古崟。 接下来的几日,叶城韵一直和戟颂保持着距离,和以往仇视她的人有所不同,这公主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是单纯的仇视戟颂——然而这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有时候戟颂甚至能直接看到她仇视自己的眼神。 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戟颂还没有小心眼到要和一个孩子计较。 只有吃东西的时候,叶城韵才会走上前来,平日里一般待在马车里不会出来,只会撩开窗子上的帘子,看看窗外。她不挑食,基本上是戟颂拿回来什么,她就吃什么。 这日,戟颂和叶城韵赶车到了一处野外,接下来要穿过一片林子,但天色已晚,不太安全,于是只能在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暂歇。 嘱咐好公主之后,戟颂上山打猎。 这山上林间穿梭的影子又疾又快,戟颂搭箭拉弓,瞄准了一个穿过的黑影。 一声弦响,猎物应声倒地,戟颂快步走了过去,提起地上被射死的野味,向山下走去。 山下的一片寂静之中有着格格不入的声音,戟颂心中一急,加快了脚步走下山去,看到叶城韵被一群黑衣人包围,戟颂扔下手中的猎物,几步上前,抽出腰间的大刀一挥,一道刃压呼啸而去。 围绕着叶城韵的黑衣人倏尔散开,有几个躲闪不及的人被当场撕成了碎片。 叶城韵身上受了伤,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看到戟颂赶来之后脱力地坐在地上。 黑衣人知道不敌戟颂,趁着蒙蒙夜色逃之夭夭。 戟颂本打算追上去,但看叶城韵已经受伤,便放弃了。 叶城韵坐在地上,伤口依旧在流血,但她依旧是一副同戟颂保持距离的样子,并不打算让戟颂给她处理伤口。戟颂不顾她的反对,将她带到马车上,将她身上的衣物脱下,简单地给她处理了一下伤口。 等戟颂给叶城韵处理完伤口之后,叶城韵对戟颂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些许,但依旧仇视着戟颂。 “你为何如此厌恶我?”戟颂一路走来,因为不死之身,已经习惯了别人对自己的冷眼相待和仇恨,可是这样仇恨自己的孩子,还是头一次见。 叶城韵直视着戟颂,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杀了你。” “为何?”戟颂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叶城韵看了戟颂一眼,没有说话。 戟颂没有得到答复,从马车上下去,捡起被她扔在地上的猎物,砍了几条树枝搭起来。 戟颂手中一阵红光闪现,随即一把通身赤红的刀出现在手中。 戟颂用赤头飞刃在柴堆上轻轻一点,柴堆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将弥漫在眼前的夜色照亮了些许。戟颂到一旁坐下,将刀子利落地插进猎物的毛皮之中,割开,将猎物身上的毛皮剥离下来。 叶城韵坐在马车上看着戟颂。 戟颂去除了猎物身上的毛皮之后,把猎物用一根较粗的树枝串起来,放在架子上烤。 肉一时半会儿还熟不了,戟颂为了避免再次发生刚才的袭击,朝着马车走去。叶城韵看到戟颂走过来之后,立马缩回了马车上,将脸扭到另一边,装作没有注意到戟颂的样子。 看到叶城韵的样子之后,戟颂有些哭笑不得:“你们父女真是一样固执。” “他不是我父亲。”叶城韵依旧没有去看戟颂,冷然开口道。 戟颂觉得有点意思,坐在马车边上,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何要这样说?” “你是他的手下,肯定会帮着他说话。”叶城韵撅着嘴巴倔强地说道,言下之意就是说和戟颂说也没用,两手绞着手指,鼻子渐渐红了起来,神情似是有几分委屈。 “是没用。”戟颂看了看她的样子,摸了摸她的脸,被她躲开之后也并无半分惊讶或是意外,她接着说道,“……不过我也不是很喜欢你父亲,你可以说说,他什么地方令你生厌了,说不定你我想的还是一样的呢。” 叶城韵一怔,扭过脸去,半信半疑地看向戟颂。 “我厌恶他的理由……”叶城韵口中的话说了半截,似是经过严肃的思考之后,才缓缓说出口,“和厌恶你的是一样的。” “我什么事情令你厌恶了?”戟颂目光柔和地看着叶城韵,往前坐了坐,靠近叶城韵缓缓说道,“给我一个改的机会,可以吗?” 叶城韵看着戟颂,有几许动摇的视线渐渐垂了下去,没有回答戟颂的问题。 无论是日日在旁照顾的宫人,还是随行护送的侍卫,那些扬着笑脸过来的大人们,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眼中却满是老谋深算。 她知道自己被如此恭敬对待的原因,自己是叶城谌的独女,就连现在听到传说中的战神如此迁就她的话语,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叶城谌的女儿。 但是……但是……虽然她心中明白,却不知为何,在眼前之人的眼中…… 看到了一丝熟悉的神情。 像是她的母亲,凝视她的样子。 “不必了。”叶城韵逃避了她的目光。 戟颂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想起了自己烤的那只野味,于是急忙下车。 叶城韵和戟颂相处多日,还从没见过她如此慌张的样子。看戟颂急急忙忙的样子,她也忍不住跟着戟颂看向外面。只见一小团篝火旁边,火光带着几丝熟悉的温度。 戟颂将野味转了转,将另一边生肉转到火焰之上烤,用刀子利索地将烧焦的肉削下来,在那层烧焦的表皮之下的肉已经熟了。 戟颂撒了点之前在街边买的调料,用刀子划下一块放到口中尝了尝,虽然不及寻常在正云吃到的好吃,但也没有特别难以下咽。 叶城韵将脑袋小心翼翼地从马车里探出了一点。 她的肚子也有些饿了,闻到肉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过了一会儿,戟颂将野味从架子上取下来,朝叶城韵挥了挥手:“吃饭了。” 叶城韵看着戟颂清澈的双目,考虑了片刻,下了马车。 走到那一小团篝火旁边,叶城韵蹲在地上,嫩嫩的小手将地上的石子大致拨到一边,随后抱腿坐到地上,整了整自己的衣裳。 戟颂将野味身上的一块肉用刀扎着递到叶城韵面前,叶城韵抬手接过,吹了吹,咬了一口,虽然味道不是很好,但她现在也没有什么资格挑剔了。 戟颂看着叶城韵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暗淡。 她知道自己身为不死族人,和身为长河族人的月是很难孕育后代的,而且据她之前与月闲聊所知,月身上似乎还有岭匿族的血脉。 虽然戟颂不是很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不知道人子三大部族的血脉汇聚到一起,会不会比两支血脉结合来得更加艰难,但是来日方长,日后戟颂或许也会迎来自己和月的孩子。 戟颂不知道自己和月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或许会与那鬼镇中有月制造出来的傀儡有几分相似。 叶城韵发现戟颂盯着自己,抬起头看了戟颂一眼,发现戟颂的脸上和身上均沾着血迹。 叶城韵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后低头去接着吃东西。 - 银色的月辉洒落在室内,月坐在窗边,头上和肩上好似落上了一层薄灰。 他一个人待在空无他人的屋内,想到躺到床上身边也是空空如也,便一直无法入睡。但是他也没办法占卜不死之身的命轨,看不到戟颂,因而也不知道戟颂现在在做些什么。 不过他也知道,只是护送而已,应当不会发生什么特别危险的事情。 现如今戟颂已经复明,他又在她身上加了一层用以保护她的结界,除了身为前祭司的自己以外,基本上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成为她的对手。 而且月之所以不跟戟颂前去,最大一个原因就是考虑到他是和叶城谌交过手的,叶城谌虽然没有见过他的相貌,但多少还是会对他身上的气息有所熟悉。 如果他每次都出现在戟颂身边,也会给戟颂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会同意戟颂一个人前去。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看着窗外,脑子里塞得满满的都是她的事情。 虽然戟颂可能对之前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一桩桩一件件,月都记得很清楚,她已经走了十日了,如果不是因为燕居的威胁,他早就去找她了。 哪怕不能站在她旁边,只是跟在后面看着她,确认她安然无恙便好。 月看着外面,一双清眸之中闪过一丝黯淡,无形中叹了口气。 ……他想她了。 第91章 叶城顽女 戟颂和叶城韵。 一个驾车,一个坐车。 两人继续赶路。 这一带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村落,走到一处,又是荒郊野外,戟颂将马车停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因为野外本来就冷,行动起来不安全,更会加剧寒意。 戟颂将赤头飞刃的刀尖放在一堆干草上,干草燃烧起来,戟颂又陆续地往上面加了一些柴。 这几日天气骤凉,叶城韵染上了风寒,咳嗽不止。 戟颂烧了些水,用碗从锅里盛了一些,将水和药一同给叶城韵递过去。 叶城韵身上有些冷,两手端着碗缩了缩肩膀:“你不怕我传染你?” “不怕。”戟颂笑了,淡淡说道。 叶城韵看着戟颂脸上的笑意,脸上一动,什么话都没有说。 等叶城韵喝完药之后,戟颂把叶城韵抱在怀中过了一夜。叶城韵缩在她的怀里,迷糊之间好似在母亲的怀中,然而每当睁开眼睛之后,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当她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时,所浮现的想法是—— 她并不讨厌这个人。 但这个想法,随着头脑渐渐清醒而逐渐消失了。 第二天天亮了继续赶路。 两人到了最终的目的地,白凹。 白凹民风淳朴,知道公主要来,当地的人们提前便准备好了很多当地的小吃,这两日叶城韵因为风寒,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现如今风寒已经减轻,又有这么多好吃的,一次便吃了个够。 等到叶城韵差不多将肚子填得半饱之后,朝着左右看去,发现戟颂并没有过来。 戟颂在不远处坐着,叶城韵从身后走过去,到戟颂的旁边坐下。 戟颂向身侧看去,这个起初见面对她冷眼相待恶语相加的孩子,现在已经肯主动坐到她身边了。 戟颂嘴边扬起一丝欣慰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她。 或许等她和月有了孩子之后,孩子也会这样坐在她旁边,喊她娘亲。 “你怎么不进去吃?”叶城韵没有看戟颂,一副不爽的表情。 戟颂把手放到她头上,摸了摸她的头。 戟颂本以为她会立即将自己的手拿开,但是却没有,她默不作声地坐在戟颂旁边,似乎像是在想些什么。 戟颂的手揉了揉她的头之后便放了下来。 叶城韵垂下眼帘,小嘴有些倔强地说道:“等到把我送回去之后,你是不是就会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嗯。”戟颂应道。 “进去吃点东西吧。”叶城韵对戟颂说道,坐了一会儿起身走了回去。 戟颂跟在她身后进了屋,看见桌子上还有好些叶城韵没有吃完的吃食。戟颂坐到桌前拿起一个饭团,咬了一口,里面鲜嫩多汁的肉带着四溢的香气。 叶城韵没有继续去吃,一言不发地坐在戟颂对面,脸上是她这个年纪所不应该有的乖巧和沉稳。 和之前一开始见到那副无理任性的样子不同,这个孩子其实还是很懂事的……戟颂心里清楚,所以也才会一次又一次忍受她对自己的无理。 “你是为什么……才会成为妖子之中的将领呢?”叶城韵忽然问道。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了,戟颂咽下一口说道:“大概,是因为在人子之中待不下去罢。” “在人子之中待不下去么,为什么呢……”叶城韵眼中泛起疑惑,道,“以你的实力,在人子之中谋一个好差事,应当不是难事,不是吗。” “世事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戟颂看着叶城韵缓缓说道。 “如果我能有幸成为下一任国主的话……”叶城韵低着头,思索着,喃喃地说道,“我想创造一个没有纷争,没有流血伤亡,每个人彼此之间坦诚相待,不必互相欺骗和伤害也能好好生活的地方。” 戟颂浅浅地笑了,将手中的饭团吃完之后,起身走到叶城韵身后。 叶城韵下意识带有几分戒备地向后看去,戟颂将她的脸扭到了前面,将自己在街上买的一条项链从怀中拿出,给叶城韵戴在脖子上的一瞬间,叶城韵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像是被她的举动吓到了。 戟颂给叶城韵将项链戴好,笑着说道:“若是真的有那一天的话,我便给你当将军。” 叶城韵的瞳孔颤动了一下,缓缓看向戟颂。 戟颂吃了一口东西之后,起身走了出去,感觉胃中有些灼烧的感觉。 戟颂用手轻轻地捋着自己的腹部。 这饭团虽可口,但似乎不太适合她吃。 因为自吃了那饭团之后,胃中一直不怎么舒服。 在此地休憩了几日之后,戟颂带着叶城韵踏上了回去的路。 一路风光甚好,叶城韵稚嫩的面孔望着马车车窗之外,一片绿叶顺着风吹了进来,正巧落在她的怀中。 叶城韵看着手中的叶子,用指腹抚摸着叶脉,随后看向了外面正在驾车的戟颂。 她的母亲洺乔生前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她的父亲从未爱过她,所以也不大可能会爱她所生的孩子。 结果就如母亲洺乔所言,她的父亲除了书房,便是在其他妃嫔的宫中。 在叶城韵的母亲有生之年,父亲好似忘却了母亲的存在一般,从来没有主动来母亲的宫中看望过她,也从没有过问过身为女儿的叶城韵。 而当母亲病重之时,也最终没能盼来她心爱的男人。 在她母亲即将断气之时,只有叶城韵守在床边啜泣不止,用她小小的手握着母亲的手。 “白曳……”洺乔的眼中涣散却满是偏执的恨意,脸色苍白如纸,她嗓子喑哑地说道,“杀了……” 叶城韵不知道母亲口中的名字是谁,等到母亲被下葬之后,她才从一位大臣的口中得知,白曳是跨河之战之中战力惊人的一位将领,只不过与寻常将领不同的是,白曳是个目不能视的人子。 而她母亲临终的遗言,便是将这个身为瞎子的人子杀掉。 没有人知道白曳目不能视,仅凭战力和毅力是怎样带领军队的,又是怎样在人子与妖子的一片混战之中奋力斩杀敌人的,叶城韵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此刻在她眼前的,不过是正在前面驾车的一个普通人子罢了。 他有护送她的命令在身,纵然她此刻想杀了他,他也不能将她怎么样……叶城韵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刀子,在动荡的车内徐徐移动,从背后靠近戟颂。 那带毒的饭团没能将他杀死,或许只是因为他运气好。 但是这货真价实的刀子一旦刺进他的身体,即便不会令他死亡也会造成重伤。 马车的车轮碾过一块石头,叶城韵走到戟颂身后,被突如其来的颠簸推了一个趔趄。 她扶住马车的门框,将将站稳。 戟颂神色平静地抓着缰绳,作为常年习武而又在战场上无数次死而复生的人,对身后的动静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了。 叶城韵握着刀子,脑海中母亲临死时的遗言还分外清晰。 她不管这个人究竟待她如何,既然是母亲如此怨恨的人,对于母亲来说,他必定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这样的人不值得她怜悯! 叶城韵心下一狠,将刀子直直刺向了戟颂的背部!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戟颂坐在驾车的位置上,刀子自后背刺了过来,被一层薄薄的结界挡在外面,没有伤到戟颂分毫。 戟颂松开缰绳,回头看向叶城韵。 叶城韵心中一惊,手上发软,刀子从手中脱落,她连续倒退了数步,跌坐了下去。 “这是我昨日给你肉的刀子么……”戟颂捡起地上的刀子,她听到叶城韵想杀了自己的言语,原本只是以为是孩童的戏言,却没有想到她真的恨自己恨到了要将自己杀掉,“能告诉我原因吗?” 听着戟颂的话,叶城韵定了定神,而后说道:“你还记得洺乔吗?” “不记得了。”戟颂脑中并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印象,她拿着刀子徐徐走到叶城韵面前。 叶城韵吓得屏住呼吸,朝戟颂挥动着手臂,大哭着喊道:“你别过来!” 戟颂手中刀刃一转,拿住了刀身。 “我从前杀了不少的人,虽然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但也改变不了我杀人的事实。” 戟颂垂下视线,看着满脸是泪的叶城韵,眼中翻涌着思绪,将刀柄递到叶城韵面前。 “抱歉我杀了那个叫洺乔的人……已逝之人已经回不来了,如果你实在想报仇的话,就捅我一刀吧。”戟颂注视着叶城韵,这个孩子曾经说出的那句话依旧在她的脑海回荡,戟颂的唇角泛起一丝落寞的浅笑,“如果你之前说的话不是孩童的戏言,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目睹那个不必互相伤害的地方。” 叶城韵怔怔地看着戟颂,伸出手去,握住了刀柄。 第92章 地鬼夫人<地鬼&河生> 地鬼站在不远处,目光紧锁着河生。 河生孤身坐在黑暗的一隅,周遭的死寂将她紧紧包裹。 她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晦涩,眼中闪烁着一丝令人胆寒的猩红色癫狂,那是被仇恨灼烧至极致的疯狂。 这般可怖的状态,她已然持续好几日了。 母亲那颗被无情扔在乱葬岗、如同顽石般无人问津的头颅,弟弟惨死、肢体残缺的遗体,还有自己从小到大遭受的数不清的欺凌,桩桩件件,如鬼魅般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回荡,将她最后的理智一点点吞噬。 “河生……”地鬼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缓缓向河生伸出手去,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试探。 河生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紧接着,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可恶……” 地鬼听闻,心中一怔,下意识地追问:“什么?” 河生的眼中是深入骨髓的恨意,整个人如同被仇恨操控的傀儡,口中不断机械地重复着。 地鬼满心担忧,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当他的手放到河生肩头的瞬间,河生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转过身,一头扎进他怀中,近乎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地鬼从未见过河生如此模样,心中诧异不已,忙问道:“河生…… 你怎么了?” “杀了他们!” 河生仰起头,眼中是满目猩红的怨恨,近乎疯狂地喊道,“如果你爱我的话,帮我杀了他们。” 地鬼的脸色骤然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你要我帮你杀了谁?” “善地的,那些畜生!” 河生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扭曲,眼中流转着诡异的血红光泽。 - 不远处,黑袍女人隐匿在黑暗之中,手中轻轻牵动着那条血红的丝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双唇轻启,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善地的那些畜生……我要你一个不留……” “杀掉。” “全部杀掉。” - 周任在药馆中休养了两日,便与自家妹妹一同回到了当下的居所。 他们住所门前,站着一位面容俊朗质朴的男子,身着粗布衣衫,手中拎着一袋米。 此人名叫江云,正是周任之前救下的那位老人的儿子。 他昨日便来过一次,却发现家中无人。今日,江云特地带着一些盘缠和米粮前来道谢,虽是微薄之物,可对于他这样贫寒的身世而言,已是竭尽全力所能拿出的厚礼。 江云瞧见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周靡,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友善地向她伸出手。 然而,周靡面色瞬间戒备起来,往后躲了一步,随后径直跑出了屋子。 “蘼儿!” 周任大喊一声,急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站起身,神色焦急地向外走去。 周靡从以前到现在,遇到的男人都是些败坏良心的杂种。 因此看到除了哥哥以外的男人,都会心怀戒备。 江云见状,赶忙扶住周任的手臂,心中明白或许是自己的举动吓到了周靡,于是说道:“我去追她吧。” 周靡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跑上街道时,一头撞在了一个壮汉身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壮汉满脸不悦,抄起手中的木棒,恶狠狠地朝着周靡的脑袋砸了下去! 周靡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当头而来的木棒,眼中满是绝望。 就在木棒即将砸碎她颅骨之际,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木棒。 动作轻松得如同接住一片飘落的树叶。 周靡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来者。只见那人周身散发着彻骨寒意,清俊的面容上勾起一抹勾魂摄魄却又危险至极的浅笑,仿若自冰雪中诞生的神只。 壮汉的目光缓缓从木棒,移到这位仿若雪神的男子脸上。 刹那间,一股彻骨的冰冷寒意从男子手中汹涌袭来,如汹涌的寒潮瞬间冰封了他的手臂,眨眼间,手臂便失去了所有知觉。与此同时,一股仿若实质化的杀意如汹涌的黑色浪潮,带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将他彻底笼罩。 壮汉下意识地松开木棒,在心里暗自咒骂一句后,匆匆离开。 木棒 “啪” 的一声掉落在地,雪神的身影如同一缕风雪,瞬间消失不见。 周靡愣愣地望着那转瞬即逝的人影。 这时,一个人从远处匆匆跑来,正是方才在家中见到的江云。 周靡慌张地站起身,想要逃离,却被江云挡住了去路。 “方才吓到姑娘了,在下实在愧疚。” 江云满脸歉意地说道,“姑娘的兄长还在家中忧心姑娘的安危,还是先回去吧。” 周靡的脑海中还在不断回想着刚才出现的雪神,她的脸上一片呆滞,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不过,她不再像之前那般闪躲,似乎是江云的话起了作用,她正慢慢放下心中的戒备。 江云试探着轻轻抓住她的衣角,而后万分小心地握住周靡的手腕,准备带她回去。 可就在这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沉睡的巨兽在地下翻身。 街道随着巨响裂开一道道缝隙,无数翠绿的藤蔓从地缝中疯狂生长出来。 一个庞大的黑影从远处缓缓靠近,直立而起,仿佛一座移动的小山。 街上瞬间骚动起来,随着那一道道庞然大物越来越近,远处传来的尖叫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江云惊愕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景象,急忙拉起周靡的手,在街道上狂奔。 身后的街道不断开裂,周靡一边拼命向前跑,一边面色呆滞地抬起头,望向远处那高耸入云的雪山。突然,她被一根藤蔓绊倒,整个人摔倒在地,松开了江云的手。 江云立刻回头,快速跑到她身边,将她扶起。 在院子里焦急等待的周任看到了远处诡异的场景,心急如焚,连忙一瘸一拐地冲出大门,对着街上混乱的人群大声呼喊:“蘼儿!你在哪里?周蘼!” 然而,他的声音瞬间被房屋倒塌的轰鸣声淹没。 只见数条巨蟒般的生物碾过街道,粗壮的绿色藤蔓在街道上飞速蔓延,最终在王城前停了下来。 尖叫声和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弥漫在四周。 王城中的王皇正在与妃子寻欢作乐,听到轰鸣声后,他停下动作,披上外衣走出宫殿。 王城周边逐渐聚集起来的巨蚺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漆黑的蛇身高高直立,犹如通天的巨柱,巨大的眼睛闪烁着墨绿色的光芒,透过上方聚集的云层,直直地投射到王皇眼中。 城墙上的士兵们被吓得肝胆俱裂,军心瞬间溃散,四处奔逃。 就连守城的将军也满心绝望,直接举剑自刎,尸体从城墙上坠落而下。 在其中一条巨蚺的头上,坐着一个神情冷漠的女人。 她静静地看着下方的王皇,抬手做了个手势。 刹那间,一条蛇尾猛地一挥,王城的城墙在瞬间被击垮!无数飞石裹挟着士兵鲜血淋漓的尸体,一同飞向城内。 城内身着华服的王公贵族们吓得抱头鼠窜,从城墙上飞起的巨石砸破了他们华丽的宫殿,将一些贵族直接压在石头下面,鲜血汩汩流淌,在地上汇聚成一片血泊。 成群的巨蚺破墙而入,疯狂吞食着城中的活物。 王皇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人被生生吞进蛇腹,紧接着,他身后的宫殿墙面轰然破裂,一张血盆大口猛地扑来,将他连同砖石瓦块一起吞进了腹中。 整座宫殿瞬间倒塌,数条巨大的蛇身穿梭在废墟中,将城内的宫邸宝殿尽数碾碎。 蛇头上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漆黑,面色平静地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地鬼夫人!” 河生垂眸,冷冷向下看去。 看到了一个人。 周任踩着满地的碎石,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他仰头看向坐在蛇头上的河生,缓缓跪在地上,眼中满是真挚与绝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请您…… 救救我们……” 河生还记得这个男人,当年她曾将黑水之地的消息告知于他。 如今他还在此处,就说明他们并未找到黑水之地。 河生拍了一下蛇头,她所坐的蛇头缓缓低了下来,但仍与周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救你?你似乎还没认清形势……” 河生看着下方的周任,冷冷地说道,“现在要让你们这些畜生去死的人,正是我。” “在下并非是求您救这王城之中的人……” 周任说道,“请您看看这周围,他们都是些善良无辜的百姓。您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个,他们所遭受的痛苦、苦难和压迫,地鬼或许不知,但您应该再清楚不过…… 要不然您当初也不会给我黑水之地的指引,不是吗?” 河生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即便如此……可如今你看看这周遭,你要我如何救你们?”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身为曾经的人子,这里的人子早已被恐慌吓破了胆,是绝对不会接受她手下这些妖物的帮助的。 此时,王城已被彻底毁灭,只剩一片废墟。 数条巨蚺盘踞在城内城外的废墟之上,闭上了墨绿色的眼睛。 上方的云翳渐渐散开,清冷的月光洒在巨蚺碗口大的鳞片上,泛着诡异的光。 远处目睹王城惨剧的雪神,眼中一沉。 地鬼向来不会主动挑起领地争端。 一定是那个女人教唆地鬼。 他早该杀了她。 他化作一阵风雪来到绿洲之上,站在主墓室中,看着地鬼。 “你迟早会酿成大祸。” 雪神对地鬼说道,“商秋是你亲手解决的,你也要重蹈他的覆辙吗?” 地鬼墨绿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凛冽。 他神色平静,对于雪神的话,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予以否认。 “若是有朝一日我酿成了祸事……” 地鬼突然说道,“你便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不是么。” 雪神听闻微微一怔。 第93章 开红惯俗 道路两旁的碎石发出微微的颤动。 一侧是山和丛生的树木,另一侧是顺延至下的山坡。 马车停在曲折的山路之上,两匹白马站在马车前,在粗糙的地面上磨了磨蹄掌。 马车内静寂无声,叶城韵向戟颂手中的刀刃伸出手去,握住了刀柄。 戟颂松开刀身,看着叶城韵。 叶城韵看着手中的刀刃,思虑了片刻,将刀刃放到地上,一言不发地在地上坐着。 “她不是你杀的。”叶城韵哽咽着说道。 戟颂垂眸凝视着叶城韵。 戟颂与叶城韵相对无言,良久之后,戟颂坐到马车前面继续驾车,时不时地向后面看一眼。叶城韵一路上都在后面安分地坐着,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是脸上的泪水一直没有停止流下。 前面出现了一处村镇,戟颂驾车向前行去。 忽然,戟颂听到了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连忙停下马车回头看去,只见叶城韵白皙稚嫩的脸上也沾上了血迹,身上也沾了些许血迹,手中有着亘长的一道伤口,流血不止,手中的刀滚落到一边。 她原只是想将刀子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却没成想划破了自己的手。 戟颂见状快步走上前去,看到叶城韵手上的伤口之后,在自己的手上割破了一道口子。 殷红的鲜血涌出,叶城韵瞳孔一颤,一双澄澈的眼睛注视着戟颂。 戟颂的眉头却皱也没皱一下,目光凝视着叶城韵手上汩汩流血的伤口。 叶城韵她不知道戟颂想干什么。 戟颂不紧不慢地将叶城韵受伤的手拿过来,握在自己手里。 二人的血缓缓交融,戟颂的血逐渐沁入到叶城韵的伤口之中。阵阵剧痛的伤口有一道暖流淌过,叶城韵感觉自己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 等戟颂松开她的手以后,叶城韵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完好如初。 叶城韵摸了摸自己的手,满脸的茫然和困惑:“你做了什么?” 戟颂淡淡地看着叶城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叶城韵虽然不甚理解,但依旧可以感觉出来应该是戟颂的手上有什么可以令伤口快速愈合的东西,于是下意识地将戟颂的手拿起,端详了半天,发现戟颂手上方才被划破的地方并没有伤口。 而且,戟颂的手上有一条分外清晰的永生线。 永生线的存在是极为隐秘的,通常来说只有不死族的后裔才会知晓,并且以此来相互鉴别同族的身份,但是自不死之战之后,不死族人沦落东西。原本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的永生线,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大多数幸存的不死族人遗忘了。 而叶城韵并非不死族中人,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在她的父亲叶城谌,在与她为数不多的谈话之中,曾经对她谈起过永生线的事情。 但是那时,叶城谌并没有告诉叶城韵的是——白曳便是不死之身。 也没有告诉她,对于濒死的人,不死之身的血液可以愈合致命的伤痛。 “谢谢……”叶城韵沉默了许久说道。 再看到戟颂的目光之前,她本来还是很有决心杀了戟颂的,但是看到戟颂的眼神之后,却忍不住令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死的时候,她只有四五岁,因而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 她只隐约记得母亲同她在一起的日子,和每当母亲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泛起的柔和的目光。 却不知为何,那时只会在母亲眼中看到的目光,却在白曳的眼中看到了——并且这种柔和之中,还掺杂着别的情绪,像是怜悯。 戟颂静静地看着她,听闻她的话之后,缓缓地移开了视线。 “公主客气了。”戟颂的嘴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在正云尘埃落定的这些年,戟颂逐渐习惯了周遭的人对自己的接纳。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亲人的呵护之下久了,她逐渐忘记了自己身为不死族人的身份,也令戟颂逐渐忘记了,自己一直不被他人接受的事实。 但是这几日与叶城韵的相处令戟颂明白,如果自己拼命地伸出手去的话,也是会有所回应的。 - 回到古崟之后,城门处并没有接待迎接的人。 戟颂驾着马车一路驶进了古崟国都。 发现以往热闹的街上并没有人,戟颂本能地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气息,不是瘆人的杀意,而是徐徐酝酿在周遭的森森目光。她向四周看去,将腰间的大刀抽出,放在身侧,同时将叶城韵揽到自己身边。 戟颂自知月在自己的身上施加了结界,一般的攻击都是无法中伤她的,因此戟颂将叶城韵放在自己身边,想让自己身上的结界也能保护她。 她保护叶城韵的原因,并不只是她令戟颂想到了自己和月来日可能会出世的孩子。 更多的是因为,她们都是不被父亲所保护的女儿。 戟颂隐约还记得在鬼镇的幻境之中,被自己亲手掐死的,那个尚在幼年的自己。 当时她被送进军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保护她,即便是她的母亲,也默认了将她送出去的决定。 而现在遇到了与自己境遇相似的叶城韵,戟颂便无法去按照叶城谌所说的,去杀掉她。 叶城韵不知道戟颂为何忽然会这么做,大约是因为周围出奇的安静,好像整座城池都被清空了一般。 从远处走来一个男人,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戟颂和叶城韵行礼,而后起身,对戟颂说道:“白将军,您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可以回去了。” “这城中的人都去何处了?”戟颂问道。 “此乃叶城一族的传统,成随礼归来的公主和皇子,不能见除给自己开红和皇室以外的人子或妖子。”那男子说道,“一路护送,白将军辛苦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您可以回去休息了。” 戟颂作为古崟的将领这么多年,但还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习俗——不过戟颂也知道自己记性不好,许是之前听说过,如今忘了而已,便没有过多纠结。 叶城韵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那男子面前之后,微微侧身,回头看向戟颂。 但只看了一瞬,便又回过头去了。 那男子拉住叶城韵的手徐徐离开,戟颂坐在马车上,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离开的身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街头。 不知为何,戟颂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 现在正是清晨。 街道上的晨气泛着潮湿的气味。 叶城韵跟在那个男人身后,来到了一座宫殿之前。 这个地方叶城韵从未来过,看着那陌生的大门,她心中本能地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情绪。 她回过身去想回到戟颂身边,却被那男人一把抓住:“公主要去何处?” “你是谁!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叶城韵惊恐地挣扎着,但是男人的手紧紧地攥着,她根本无法挣脱。 男人将叶城韵小小的身躯从地上抱了起来。 大门缓缓被人打开,叶城韵被男人抱进了大殿之内,看到了在宫殿之内众多的身影。 偌大的大殿之中有一个晶莹剔透的圆台。 圆台之上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手中握着一把白森森的刀刃。 叶城韵顿时瞠目。 第94章 天鸟后裔 在大殿的上方并没有殿顶,只有一方四角的天空。 叶城韵抬头看去,看见了自己身为国主的父亲,和坐在斜下方的国相。 圆台十步远的位置坐满了人,叶城韵被男人强行抱着放在了圆台之上。叶城韵看到了那个男人手中的刀刃,连忙吓得站了起来,想要从圆台之上跳下去。 但是那个将她带来这里的人是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还没等她走到圆台边上,那个男人便将她拦了下来。 叶城韵被人胁迫着跪在地上,头被摁了下去,叶城韵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声音颤抖着说道:“父亲……救救我……” 闵佩豳一双深邃的眸子看着下方的情景,眼中泛起一丝波澜,随后看向叶城谌。 叶城谌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城韵,对叶城韵的请求置若罔闻。 在下方,那持刀挺立的男子,将锋利的刀刃无情地架在叶城韵的脖颈之上。 叶城韵满眼绝望,目光投向自己的父亲,缓缓垂下头,缓缓闭上双眼,满心的悲戚与无助。 此刻,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已消散,心里唯有一个念头。 但愿她死后,能在另一个世界与母亲相见 。 突然,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撩动了叶城韵的鬓发。她隐隐约约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缓缓睁开双眼。 持刀男子也察觉到了动静,转头看向来者。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如闪电般袭来! 精准地射中了他的手腕。 “啊!”男人惨叫一声,手中刀刃掉落。 偌大的大殿之中坐着许多妖臣人子,目光都齐齐望向走近殿内的人子 那人子如此年轻,没有任何人可以联想到这便是当年在跨河之战中的人子将领。 大殿内回荡着戟颂的脚步声。 她靴底镶了铁条,每走一步,便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开红只是为了寻找成随礼可以一起随行的强者,而寻找强者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杀死天鸟之力的继承者,以令其获得天鸟之力,另一方面是为了在真正的天鸟获得天鸟之力之后,可以更好地保护其不受伤害。 但如果被杀死的天鸟后裔并不具备变回元身的条件,那么便无法继承天鸟之力,只能死去。 换而言之,叶城韵如果不能在被杀之后变回元身,就意味着她并不具备继承天鸟之力的条件,只能迎接死去的命运。 在戟颂问叶城谌那些不能变回元身的天鸟都有何下场的时候,叶城谌短暂的沉默已经令戟颂想到了这个结果。 戟颂缓缓停了下来,凝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叶城韵。 “荒谬至极。”戟颂冷然开口。 叶城谌神情冰冷:“不要多管闲事。” “那白曳想问问国主。”戟颂说道,“迄今为止,我为国主您所做的事情,有哪件是多管闲事,哪件不是多管闲事呢?若今日我救她是多管闲事的话,那之前我救国主您,是不是也算是多管闲事呢?” “白曳!你竟敢如此放肆!”闵佩豳佯装生气地呵斥道,冲戟颂使了个眼色。 在这整个皇室都齐齐到场的时候,与国主起冲突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戟颂何尝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与国主起冲突会是怎样的后果,但是她无法容忍只是为了找出后代之中能够成为天鸟的妖子……一个父亲便可以没有丝毫怜悯之情地杀死自己的女儿。 想当年戟颂被送进军营的时候,家中没有人没有人能够将她留下。 如今看到了相同境遇的叶城韵,戟颂无论如何也不能熟视无睹。 叶城谌抬手,示意几欲冲上前去的御前掌事住口。 他当初传唤戟颂来此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戟颂会拒绝杀死叶城韵。 即便是在他已经和她讲清楚了前因后果以后,还是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宁愿不要封赏,违抗他的命令,也不愿意将叶城韵杀掉。 叶城谌想到当初戟颂浴血奋战,挡在自己身前的情景。 “是……”叶城谌回答道,眼中颇具深意地看着戟颂,“若那时你没有救我就好了。” 闵佩豳有些意外地看向叶城谌。 “瓴姬,送白将军离开。”叶城谌面无表情地说道,“白将军想必也累了,送她回正云吧。” 提刀而立的男子将自己手腕上的箭拔了下来。 手腕上的伤口并没有流出鲜血,而是产生了一道纤细的裂纹。 那裂纹顺着男子的手臂一路向上,蔓延至整副身躯,倏地碎裂,如同破碎的瓷娃娃一般,撒了满地的碎片。地上的碎片化作一道道黑光,显现出人影的模样,大殿之内顷刻间便多了密密麻麻的黑影。 叶城谌方才说出的话还在戟颂的脑中回荡。 戟颂看着叶城谌,看着跪在地上的叶城韵,看着周遭座无虚席的皇室中人,看着朝自己涌来的黑影,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霎时如同一个刑场。 拿到刀子的黑影走到戟颂身遭,将刀齐齐指向戟颂。 “白将军,请同我们一起离开。” 这只是区区一个小妖罢了。 如果戟颂此刻抽出大刀,定能瞬间将其杀得片甲不留。 但是她不能。 戟颂若是此时拔刀,等于将正云的亲人置之不顾,现在唯一合适的做法,便是从这里离开,回到她戟颂该回的地方去。 戟颂被周遭的黑影包裹着。 正当戟颂打算离开的时候,叶城韵看向戟颂。 盈满泪水的眼中映入戟颂的身影,写满了彷徨和无助。 戟颂久久凝视着叶城韵。 ……她,救不了她。 正如当年的自己一般,即便知道前方是地狱,却只能被裹挟进去。 没有人能够救她。 忽然,一阵耀目的光芒充斥了大殿! 那汹涌如潮水的光芒瞬间弥漫整个大殿。 日光也因此显得黯然失色。 戟颂迅速转身向后看去—— 只见那炫目的白光如同一头咆哮的巨兽,毫无保留地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刺得她双眼生疼,眼前只剩一片白茫茫,其他的一切都被这强烈的光芒吞噬 。 一阵嘹亮的长鸣撕破长空,在浑然一体的光芒之中,隐约飘落了一根手臂般长短的羽毛。 待光芒渐渐散去,方才的宫殿已然成为了残垣断壁。 一个庞然大物矗立在眼前。 戟颂抬头看去,因为这庞然大物实在过于巨大,令她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周遭的皇室宗亲皆愣在了原地。 连同叶城谌和闵佩豳,也是如此。 刹那间,一声高亢的鸣叫划破长空。 一只周身散发着神圣光辉的天鸟,舒展着巨大而华美的羽翼,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屏障,瞬间将戟颂与周遭那些皇室宗亲分隔开来。 天鸟的羽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它的双翅轻轻扇动,带起一阵微风,吹拂着戟颂的发丝。 戟颂完全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撼住了。 她瞪大了双眼,怔怔地望着这只毫无征兆便出现的天鸟,眼神中满是惊愕与疑惑。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全然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正悄然从她身后缓缓走来。 那人脚步轻盈,仿若踏云而行,他微微抬起手臂,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戟颂紧紧地拥入怀中。 刹那间,一股熟悉而又温暖的气息将戟颂包裹,那是她在无数个日夜中思念的味道,带着安心与眷恋。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戟颂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愕与惊喜,她缓缓转过头,目光与那人交汇 。 月吻了吻戟颂的脸颊和嘴唇:“我们回去吧。” 戟颂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现在也不是什么问的时机。 天鸟俯下身来,用自己巨大的一对翅膀将二人收了起来,随即展翅飞起。 翅膀挥动,产生了一阵飓风。 街头巷尾的人们看着自天空中飞过去的庞然大物,全都停下了自己的事情,抬头望着鲜见的大鸟。 一对富人站在街上只顾望着远去的天鸟,一个脏兮兮的男孩跑了过来,将那对富人手上的吃食抢走之后一顿狂奔,气急败坏的富人抓不住那个小偷,只能在街上怨声载道。 就在这时,月从她的身后轻轻环抱住她,那坚实的胸膛与有力的双臂,宛如一道温暖而可靠的屏障,将不安的她稳稳圈禁在怀中。 月微微收紧手臂,似是想用自己的力量驱散她心中的恐惧,轻声在她耳畔呢喃:“别怕,有我在。” 戟颂感受到月的体温与气息,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她微微侧头,目光望向身旁的月,那眼中原本的惊惶渐渐被一丝安心所取代。 转眼,便到了正云。 化作天鸟的叶城韵将戟颂和月放下来之后,便再次飞了起来。 飞向了远方的天际。 “是你做的吗?”戟颂问道,“你把她变成了天鸟吗?” 月摇摇头,笑着说道:“她本就是天鸟。” 第95章 脔中之子<闵御> “白曳……那是谁?” 闵御时年十一。 被抓进这府中已经有多少年,他已经记不清了。 自打进入这里之后,便时不时地遭受到非人的蹂躏和屈辱。 “就是战神白曳。”下人进来打扫屋子的时候悄悄对闵御说道,“我听说过几日,谷奉君会在府中设宴招待白曳前来。他为人正直,你去找他的话,说不定他会救你。”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痕,沉着眸子点了点头。 他没有逃出去的能力…… 至少在二十五岁之前,他是没有能力的, 外面有人走进来了,下人赶紧装作一副打扫屋子的样子。 闵御看到跨过门槛走进来的男人心中一紧。 男人神情恍惚,像是方才喝了不少的酒,隔着几步远闵御就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身酒臭。 弯着腰在一旁打扫的下人被谷奉君一脚踹到一边,随之屋内响起男人的一声咆哮:“你这没长眼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下人连声应着,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闵御年幼的脸上随着男人的靠近逐渐显现出恐慌的情绪。 他抬眸望向门外浓稠如墨的夜色。 只见那昏暗中,带着刀的侍卫时不时往来巡逻,提着灯笼的宫人也穿梭其中,灯笼的微光在风中摇曳。一个下人神色慌张地从屋内跑出去,临了还回头匆匆瞥了闵御一眼。 而后,关上了房门。 不知何时,晶莹的泪水悄然爬满了闵御的脸颊。 他满心焦急,猛地起身想要冲出门去,却被谷奉君伸出修长有力的手臂一把拽了回来。 他那瘦小的身躯在空中晃了晃,下一秒,便被谷奉君毫不怜惜地重重扔回了床上。 他跪在床上,将头深深埋了下去,以一种极为卑微的姿态哀求着谷奉君:“求您……求您放过我……” 谷奉君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声之中透着一股阴寒。 恐惧令闵御浑身战栗,他将脸埋到柔软的被褥之上,呼吸急促,双目圆睁,耳边回荡着的除了谷奉君的冷笑,便是自己如雨点般密集的心跳。 要是平日里的侮辱他还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反应,但看他今日的模样应当是喝了不少的酒……据说之前他百花园之中的某个女人是在他喝醉酒之后被活生生玩死的,闵御年纪还小,但已经见识了不少他那些床上稀奇古怪的把戏,今日酒醉,那些把戏恐怕只会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闵御心头浮现起无限的恐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死在这个晚上。 他在床上近乎疯狂地磕着头。 尽管他知道这样的哀求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祈求,哪怕是一丝的怜悯。 谷奉君注视着在床上磕头的孩子,脸上浮起一丝近乎病态的笑意,一把抓住了孩子的头发,将他的头扯了起来,仔细地打量着男孩涕泗横流的脸,另一只手猛地抽到了男孩的脸上! 男孩白皙的脸上顿时一片血红,他瘦弱的肢体反抗,对于已经是成年妖子的谷奉君来说,根本是螳臂挡车。 他的双手被床头系着的绳索绑住,瘦小的身躯脱去了下衣,被迫跪在床上一臂见方的地方,他边哭边哀求着,头被深深摁在了被褥之上,几乎窒息,泪水洇湿了被褥。 “生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偏偏是个男的。” 谷奉君的手猛地一攥,闵御蜷缩着闷哼了一声。 他手中登时横溢出了湿黏的液体。 谷奉君眉头一皱,嫌弃地松开手,看着面泛红润却依旧眼有不甘的孩子,心生一计,然后将束缚孩子双手的绳索解开,抓住男孩身下的被褥猛地一抖! 男孩瘦弱的身躯如同一颗已经风干的枣,应声掉在地上,身上各处磕碰出了几处淤青。 谷奉君缓缓逼近,将闵御逼到一个角落,拿起一旁墙上挂着的皮鞭。 闵御看着他手中的鞭子瑟瑟发抖,泪水盈满眼眶:“求您……” 谷奉君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拿着鞭子一顿抽打。 鞭子好似身上带刺的毒蛇,将男孩身上啃咬得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男孩赤裸着身子四处躲避,自他身上流淌而出的鲜血在地上画出不甚连贯的痕迹,鞭子上的血随着鞭子的每次挥舞飞溅在墙上。 在这里,他几乎无处可躲。 他只能瑟缩在一个墙角,任由鞭子在身上肆虐。 怀着渺茫的生的希望,期盼着明日赶快到来。 第96章 南荒来信 日光熹微,昏暗的室内散落着满地凌乱的衣裳。 桌上已经冷却的茶水,熄灭的灯盏,床边垂下的纱幔,床板发出了暧昧的响动。 一阵敲门声传了进来。 床上大汗淋漓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听到了。 戟颂缓缓从怔忡中回过神,刚要撑着床沿起身,却被月一把拉回,跌入柔软的床垫。 她的发丝凌乱,双眸里的眷恋如春日的柔波,轻轻将他缠绕。 “别走……”他顺势搂住她的腰,声音里带着几分眷恋,又藏着些害怕失去的惶恐,近乎祈求般呢喃着,炽热地吻了下去。 他的吻热烈而滚烫,如汹涌的浪潮将戟颂彻底淹没,让她意乱情迷,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手在她的肌肤上游走,每一次触碰都似点燃一簇火焰,星星点点的炽热迅速蔓延,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令她的神智完全被他占据,浑身酥软瘫倒在他怀中。可即便如此,心底深处那股难以言喻的渴望却如野草般疯狂生长,令她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只能任由他肆意掠夺。 门外的敲门声渐趋急促,兴许是有什么急事。 “我去去就回来……好吗……”戟颂有些在意,但是又舍不得把他一个人丢在床上,于是亲了亲他的唇角,他回吻过来,戟颂口中的话被含在口中,只留了几声闷哼。 那敲门声敲了许久之后,便停了下来。 - 第二天早上。 戟颂躺在床上睡得正熟的时候,被忽然出现的一阵轰鸣声惊醒。 她身上一颤,睁开眼睛,却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 此时已是午时,月抱着戟颂睡着,被戟颂的一颤弄醒,想着兴许是戟颂做噩梦了,于是将她抱紧,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 “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很大的声音?”戟颂问道。 “什么声音?”月一向睡得浅,若是有动静定会醒来,他将戟颂抱入怀中,好生抚慰道,“你只是做噩梦了而已。” 戟颂有些迷茫,但是他的怀抱令她感觉到十分的安心。 她伸出手臂缓缓回抱住他,在他精致的锁骨处轻吻了一下,闭着眼睛靠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月的唇边添了几分柔和的笑意,他揉着她的发,将她深深纳入怀中:“还希望我回长河地吗?” 戟颂闻言心跳一滞,睁开眼睛:“你要回去了吗?” “你想让我回去吗?”月微微含笑,注视着戟颂。 屋中陷入了静寂之中,戟颂久久没有回答他的话。 “你想回去吗?”戟颂沉默了良久之后问道。 月将戟颂摁倒在床上,吻上戟颂的唇。 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两人亲密地贴合在一起,戟颂不再去问他是否想要离开,她爱他,无论他是想要留在这里,还是想要回去,她都会尊重他的决定。 只是他如果选择回去的话,她心中会不太好受罢了。 月结束了这个吻,注视着戟颂,他的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继而缓缓说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戟颂抚上他的侧脸,眼圈有些泛红,嘴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 南荒西北侧的群山之内,草木茂盛。 在中央一处群山围绕的平地,坐落着一片较为繁华的都城。 这是万乐之都,是南荒最为富庶的地方,也是南荒霸主所居之地,在群山之外是南荒其他城池,城池多为依山而建,簇拥着群山围绕之地。 黑袍女人跪在地上。 南荒霸主坐在上方,怀中抱着一个美人,看着下方的黑袍女人。 “你是何人?” “我曾是个巫师。”黑袍女人看向南荒霸主,“而您……是不死之身,对吗?” 南荒霸主的神情忽地严肃起来,停止了对怀中女人的挑逗:“你怎么知道?” “您手上的永生线,是不死族人的象征,对么?” 南荒霸主闻言,看了一眼自己拇指周遭一圈环绕清晰的纹路,如同锁链一般,他之前还从未注意过手上的这一圈纹路,今日听到女人的话,才留意起来。 “小人想说的并不只是这些……”女人道,“想必您也知道,不死之身的死敌便是身为同族人的不死之身,跨河之战以后,现在山的另一边地界已经被妖子所占据,其中还出现了一个闻所未闻的人子将领,统帅着妖军,传闻有以一敌百的战力……而最值得一提的是,那个人子也是不死族人,迟早会变成您的一大祸患。” 南荒霸主闻言拧眉:“那你的意思是……” “您……须早作准备。”女人淡淡说道。 “那你倒说说……”南荒霸主说道,“应当如何准备?” “杀戮。”女人抬眼,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便是最好的准备。” - “你是谁?”叶城谌问道。 能够避过所有守卫来到这里,绝非一般人。 “陛下想要除掉国都之内的隐患吗?”女人忽地开口。 叶城谌看着女人,眼中多了几分深意。 上次在他垂死之际,这个女人出现救了他的命,并且对他说出当前他应当警惕的人,对她的话,他还记忆犹新。 寝殿之中烛光摇曳,一片昏暗。 叶城谌坐在窗边,眉目之间有几分沉思之色。 他回想着前些日子出现在面前的女人。 那女人出现在此地的只是幻影,她身着一袭黑袍,面容隐于黑袍之下,就如同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那样。 闵佩豳披着夜色独自进入了叶城谌的寝宫之内,到殿内微微行礼。 “你来了。”叶城谌将目光落到闵佩豳身上。 闵佩豳垂眸,应答道:“国主深夜传唤,有何要事?” “边地起了祸事,朕已派人通知白曳,但此次事情恐有变数,所以需要你前去随行。”叶城谌不紧不慢地说道,将手边的一盏茶拿起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入喉,他将茶杯放到一旁。 “你有三日的时间准备,其他事情的话,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闵佩豳注视着叶城谌良久:“回陛下,臣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 戟颂收到了一封信。 信中说南荒起了祸端,需要戟颂带着兵马前去镇压。 戟颂并不识字,所以信件的内容是由白銮念给她听的。 白銮念完之后,将信还给了戟颂。 戟颂若有所思地将信放到烛焰之上,烛焰烧毁了戟颂手中的信件,落在地上,化作了一团灰烬。 “此事……莫要他人知晓。”戟颂对白銮说道。 白銮看着戟颂:“为何?” “……白銮。”戟颂沉默良久之后,说道,“你说……我辞去这将军的职位可好?” 第97章 灌醉行事 月光从窗外透了进来,恍若一层银灰落在地上,将这一团灰烬也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之中。 白銮站在戟颂身后,听闻戟颂的话之后,眼中闪过几分诧异:“若是您辞去将军的职位,我们要去何处居住呢?” 戟颂看着地上那团灰烬,默默地叹了口气。 而后离开了白銮的住所。 - 今日的账目早早地便结算完了,月回到两人的寝宫,发现戟颂不在,刚想出去寻找的时候,看到戟颂拿着一坛酒回来了。 这酒是戟颂在回来的时候顺道带的,两人在厅内相对而坐,中间放着一张桌子。 戟颂将一壶酒放在桌子上,将酒盖揭了开来,一阵酒香逐渐弥漫出来。 月素来没有饮酒的习惯,看着戟颂说道:“这是什么酒?” “春酒。”戟颂似笑非笑地说道。 看戟颂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春酒……月拿起戟颂给自己倒的这杯酒,先是小抿了一口,清酒入喉,没有什么辛辣之感。 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神色依旧清明。 戟颂见状,从他手中接过酒杯,又满斟一杯。 忆起当初,戟颂率领妖军与闵佩豳、呈奉之一同踏入月张开的禁制,展开一场恶战。 战后庆功,戟颂不过浅尝一小碟酒,便酒意上头,发起酒疯,手持大刀,胡乱挥舞,场面一度失控。 月向来滴酒不沾,本以为他一杯即倒,如今看来,他的酒量竟比当初的戟颂还要好些。 “你要灌醉我么?”月对戟颂说道。 戟颂“嗯”了一声,将方才斟满的酒杯放到月的面前:“喝吧。” 月拿起酒杯,却没有急着将酒水喝入口中,一双幽蓝色的清眸注视着戟颂,面带笑意地说道:“等我醉了以后……夫人想做什么?” “保密。”戟颂故作玄虚地说道。 月拿起酒杯将酒喝了,但口中还留着一口。 他起身走到戟颂旁边,素手轻挑,勾起戟颂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将酒水送到了她的口中。 戟颂将他送到口中的酒水咽了下去,唇角渗出些许酒水,月舔了舔她唇角渗出的酒水,在她的唇角吸吮了许久,随后张口重新将她的唇瓣含入口中,他的手抚摸着她的发,缓缓扣住她的后脑,像是要夺回方才送入戟颂口中的酒水般用力地吮吸着。 戟颂搂住他恍若白瓷的脖颈,仰起头接受着他的亲吻。 忽地,月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戟颂有些失神,但是又很快反应过来,不能这么被他抱到床上去,于是急忙说道:“等一下……” “嗯?”月在她的颈间吻着。 “酒还没喝完呢。” “若是想行房,何必要把我灌醉呢。” 月笑了,贴近戟颂耳畔,极具诱惑地说道,“即便不醉,我也是乐意的。” 戟颂搂着他的肩膀,注视着他好看的双眸:“我想看看……你喝醉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月一怔,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戟颂:“好,只不过……” “不过什么?” “若是喝醉了……”月将戟颂放到椅子上,吮了一下她的唇瓣,嘴边泛起一丝嫣然的笑意,“我可能不会像以往那般有分寸。” 近在咫尺的距离,令戟颂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气息。 “你我二人……不必有分寸。”戟颂道。 - 城中横尸遍地,士兵挟持着一些平民百姓站在街边,脚下是遍地尸体,南荒霸主踩着满地的尸体,提着大刀朝其中一个男人走去。 男人正值壮年,身姿挺拔,但即便如此,被两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左右挟持,他也难以动弹分毫。 男人剧烈地挣扎着,瞠目看着逐渐走向自己的南荒霸主:“大王……求求你放过我,我没有做什么违纲乱纪的事情啊!大王!” 南荒霸主对男人的祈求置若罔闻,一刀刺穿了男人的腹部。 人群之中发出了女人和孩子的哀嚎,南荒霸主眉头一皱,循声而去,将那对妻儿一刀斩杀! 被扣押的人们静寂无声,只有小声的啜泣和颤抖的呼吸声。 被扣押的壮年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最后城中只剩下了老弱妇孺,为了不令疫病扩散,士兵将城中被杀的壮年尸体都运出了城,至于最终运往哪里,城中的人没一个人知道,更没有人胆敢询问。 南荒霸主离开之后,城中充满了哀嚎和痛哭,有些人追着运送尸体的车子追了很久,但最终只是落得一个被打残的下场。 女人身着一袭黑袍站在王都城门之前,南荒霸主将马停在女人面前,向她伸出手去。 南荒霸主身后的将领微微一怔,他们跟随南荒霸主多年,霸主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但是从没有能够坐上他战马的女人。 黑袍女人感觉到了南荒霸主身后之人的视线,微微颔首:“在下不敢。” “有何不敢?”南荒霸主道,“我要你上来。” 女人只得听命,坐到南荒霸主身前。 南荒霸主看着那披着黑袍的女人。 他听了她的话将城中大部分壮年杀掉之后,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所言不虚,不死之身就是以杀戮为生的。 杀得越多,就越强悍。 - 夜色朦胧。 戟颂穿戴好衣裳,坐在床边看着在床上熟睡的夫君。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今夜他睡得异常得沉,因而并没有察觉到动静。 屋内洒落着一些清蒙的月光,朦朦胧胧地照亮了他俊逸清美的面庞,她久久地看着他的睡颜,这好似不应不存在于世间的美貌,令人心悸,即便她日日在他身边,看着他的面容,也无法因习惯而视若无睹。 戟颂注视良久,忽然觉得周边的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实,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的爱意,但她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一定不能让他为了她而再次受到伤害。 她走出房门,将马牵了出来,离开了正云,向丰卉赶去。 闵佩豳原本身为国相,是不用亲自出面的,但是在是因为这次的事情过于重大,所以只能带兵前来。 戟颂按照信中所说的地方前来与闵佩豳碰面。 方圆数十里草木稀少,黑压压的数十万妖军陈列在文湖湖畔。 戟颂看着严阵以待的士兵。 自跨河之战之后,她还从没有见过如此阵仗,就连那时讨伐狂窎的时候,人数也不及此。 恐怕这次要平定的,应当不是什么信中所说的边地叛乱这种小事。 “我们要去何处?”戟颂看到这些,心中也有了一些数,目光一转,看向闵佩豳,话语平静地说道,“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边地对么。” 闵佩豳不予置否:“是国主的意思。” 戟颂目光望向前方,没有言语。 军队向南荒进发,戟颂和闵佩豳骑着妖马走在军队的最前方,大约过了半月,到达了南荒之地的临界。 南荒边地,被嶙峋群山死死围困。 这些山,像是大地隆起的狰狞脊梁,峰岩尖锐,寸草不生,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天然壁垒。仅有一处被岁月蛮力撕开的缺口,勉强可供通行。缺口两侧,山壁犬牙交错,冷风灌过,发出尖锐呼啸,似在警告每一个妄图从此处进出的人,前路艰险,步步惊心。 前去探路的士兵并未在南荒边地发现士兵和埋伏,古崟大军向南荒之地进军,通过缺口,十分顺利地进入了南荒之地。 南荒之地内一片寂静,没有见到边地守卫的士兵。 风吹来的一瞬,带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戟颂皱了皱眉,但是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在周边没有见到任何尸体。 “你也闻到了吗?”闵佩豳看了戟颂一眼。 戟颂身为人子,嗅觉要比身为妖子的闵佩豳迟钝许多,连戟颂都闻到了,说明此地的血腥味已经到了浓重至极的地步:“这是怎么回事?” “恐怕此地埋了不少尸体。”闵佩豳道。 戟颂心急如焚,目光如炬般向四周扫视。 脚下,湿润松软的土壤恰似刚刚被粗暴翻搅过,每一脚踩下去都透着诡异。 空气中,腐臭腥味与潮湿气息疯狂交织,令人几欲作呕。抬眼望去,苍茫天地间,尘土与灰烬肆意翻涌,好似世界正被一场无形的灾难狠狠攥在手心。 就在这时,一阵混乱喧嚣从身后猛然袭来! 戟颂猛地转身,瞳孔瞬间骤缩,惊恐地看到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身后军队中整整四分之一的人马凌空兜起。 眨眼间,这些人被裹成一个巨大的球体,球身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缩小,仿佛里面的士兵正被一股可怖的力量疯狂挤压、绞拧,生命在这一瞬被无情碾碎。 紧接着,浓稠的红色液体如决堤的洪水,从悬浮半空的球体中汹涌喷薄而出,形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瀑”。 下方侥幸未被网住的士兵,被这股血潮瞬间淹没,不过眨眼间,就被冲成一个个模糊的暗红色人影,凄厉的惨叫瞬间被血潮的轰鸣吞噬,战场瞬间沦为人间炼狱。 “撤退!”闵佩豳一声令下。 戟颂仰头死死盯着上方那不断缩小的球体,像是被钉住了一般,双脚无法挪动分毫。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只剩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砰砰作响。 ……死了。 - 位于南荒的某座宫殿之中,宫人来来往往。 南荒霸主从床上起来,忽地感到一阵头晕,扶着桌子向前走了几步。 怒心忽起,一拳砸下去! 桌子化为了齑粉! 黑袍女人走了进来,手上端着汤药,将药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走过去,扶着南荒霸主到床边坐下。 黑袍女人将药端了过来,南荒霸主抬手接过汤药,同时一把拽住黑袍女人的手。 黑袍女人正打算离开,被他抓住手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他:“您有什么事情吗?” “留在这里。”南荒霸主对黑袍女人说道。 “您的头疼可好些了?”黑袍女人面无表情地问道,南荒霸主隐约感觉到了今日这女子有些异常。 不等南荒霸主回答,黑袍女人便一把甩开他的手,波澜不惊地说道:“在下奉劝大王,若是不想凄惨地死去,还是为自己谋个好去处吧。” 南荒霸主不知所以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现在那个人子,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黑袍女子平静地说道。 南荒霸主一怔。 第98章 南荒人魔 戟颂仰头,死死地凝视着高悬于苍穹之上那鲜血淋漓的尸球,眼中满是惊惶与震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地钉住,双脚如同深陷泥沼,无法挪动分毫。 周遭的喧嚣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如雷轰鸣。 那方才将己方四分之一兵力无情绞杀的巨网,竟由一具具惨白的尸体相互连接而成。 每一具赤裸的尸体,都扭曲着狰狞可怖的面容,像是被恶意诅咒的冤魂,被人以残酷的方式用铁网贯穿身躯,彼此串联,宛如一场荒诞又恐怖的噩梦。 戟颂纵横沙场半生,历经无数恶战,目睹过漫山遍野的尸骸堆积如山,也见识过被黑暗咒术操控的行尸走肉,可这般将尸体当作玩物肆意戏耍、编织成网的残忍景象,却是生平仅见。 这已不是单纯的杀戮,而是对死者灵魂的无情践踏与亵渎,每一丝血腥气息都在挑战着他的心理极限。 就在戟颂还未从这极度的惊骇中回过神时,又一张阴森的人网陡然从脚下的土地中破土而出。 她目光如电,迅速锁定不远处那几欲闭合的死亡之网,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大刀,周身煞气瞬间暴涨。 “喝!” 一声暴喝,声震四野! 戟颂身形如电,手中大刀裹挟着无尽的愤怒与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劈砍而去! 刀刃所至之处,一道凌厉的刃压如汹涌的浪潮横扫而出,锐利的刀风呼啸着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在这毁天灭地的一击之下,不远处的人网如同脆弱的薄纸,被瞬间撕裂。 巨大的冲击力将人网中的尸体纷纷震飞,肢解的碎块伴随着飞溅的血水散落一地。 灰暗的苍穹之下,狂风如泣如诉,似在为这场惨烈的厮杀悲恸哀鸣。 军队中那猎猎作响的军旗,在狂风中剧烈摇曳,仿佛也在为这场残酷的战斗而颤抖。 妖军脚下的大地剧烈震荡,戟颂释放出的刃压如同一股无形的巨力,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卷起一阵狂暴的气流。 原本在空中逐渐闭合、妄图吞噬更多生命的人网,在戟颂的这致命一击下,支离破碎,解体后的尸体如雨点般从高空坠落,摔落在地,化作一滩滩散发着腐臭气息的肉泥,血腥与恶臭弥漫在整个战场。 闵佩豳目睹着这惨烈的一幕,目光从那破碎的人网缓缓转向戟颂。在与戟颂目光交汇的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深意。 他身为妖子,看到被如此对待的人子尚且心有不忍,更不要说身为人子的戟颂了。 天地晦暗,在这片南荒之地猛地刮起一阵狂风! 戟颂眼中阴鸷,在接连破了几个人网之后,勒马掉头,继续向前走去。 在她身后,是妖子的数万军队。 浩浩荡荡的军队跟随在她身后,气势汹汹地向前进发,所经之地飞沙走砾,不见丝毫阳光,也不见任何草木,有的只是混迹着血肉和白骨的土壤,鲜血将前路的地面浸湿,掺杂着血腥味的微风吹过她的乌发。 她的神情冷若冰霜,面无表情地向前看去。 闵佩豳在侧,同她走在军队的前面:“白曳,你好像又比之前强了许多。” “是么。”戟颂闻言说道,看到刚才那副景象,她已经没有什么想要说话的心思了。 她也说不清楚心中是种什么感觉,自己过去也没少受人子的欺辱,按理来说,这心中微妙的感觉,应当不是怜悯……大约是重新回到战场,又回想起了当年在血泪和生死之中挣扎的情状,连同那时的心情也想起来了吧。 闵佩豳知道戟颂心中不好受,作为多年的战友,也看不得她这么消沉下去,于是说道:“怎的不说话?可是在想念家中的美人了?” 戟颂一怔,随即面色缓和了下来,叹了口气:“哪有什么美人。” “上次那个。”闵佩豳不理会戟颂搪塞的话语,“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当今的国主,原来自己私藏了个美人的缘故。” “没有。” “莫要狡辩,你我都岁数不小了,你是什么心思,我难道看不出来吗?”闵佩豳看到戟颂在他说到那个人的时候,那稍稍缓和的眉目,继而调笑着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找个人过日子也属正常,没什么可害臊的。你们是在何处认识的?” “茶馆。”戟颂简单说道。 纵然戟颂还是比较相信闵佩豳的,但是月的真实身份不能够让闵佩豳知道,他心思缜密,说话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便会被他看出破绽。 戟颂自知斗心机是斗不过他的,于是只能简而言之,以免出了纰漏。 闵佩豳听闻,眼中蒙上一层深意。 前方不远处是一处村落,粗略看去,村落里只剩下了老幼妇孺,村口还有三三两两的孩子在玩耍,老人成群坐在墙根下,抱着婴孩的女人在街上快步走着,呵斥村口的几个孩子回来。 抱着孩子的女人口中呵斥的话还没说完,看到外面声势浩大的军队之后便慌了神,一只胳膊抱着孩子,急忙腾出另一只手将孩子们拉回屋内。 原本坐在墙角下的老人们仓皇起身,有些逃回了自家,有些腿脚不灵便的老人拄着拐杖,吓得坐倒在地,向自家家门爬去。 戟颂抬手,示意停下。 她身后的军队停了下来。 等到村中的人全都回到了家中之后,戟颂策马进了村子,妖子大军陆续过了村落。 - 入夜,身上的铠甲反射着寒光。 戟颂脚踏着沙石,走到了一堆篝火旁休憩,眼中是深深的思绪。 到目前为止没有碰到南荒霸主的军队,令她感觉到有些许异常,没有守边的士兵也就算了,居然连抵抗的军队都没有出动,就好像不知道妖子军队已经到达了南荒一样。 待闵佩豳走了过来,戟颂将心中疑惑告知于他:“国相,你怎么看?” “在我们一开始跨河而来的时候,情形与这次有些许类似。”闵佩豳道。 “什么情形。” 闵佩豳看着眼前的一团篝火,徐徐说道:“起初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长尽河畔并没有任何守卫或是士兵,原想着是因为大雾的缘故,但是出了大雾之后,也依旧没有看到任何士兵,也没有任何的军队和将领,就连传说中的人子三大部族也并没有出现……” 戟颂紧紧地盯着闵佩豳。 闵佩豳神情平静,缓缓道来。 “我们所能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因为饥饿和贫穷而相互残杀的村落和城池,因而我们一路前去,都很顺利,到达了前人从未深入的地方。”闵佩豳说着,神色一沉,“但就在我们以为快要赢得战争的时候,却出现了不死军队,和后来将整个妖子军队完全击溃的长河族大祭司……不得不说,人子三大部族的力量若是施展起来,真的是噩梦……我现在还难以忘记,我手下的士兵,被生生碾成碎片的样子。” 戟颂眼中闪过一丝灰暗:“你是说,他们将王牌留在了最后?” “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没有坏处。”闵佩豳神色悠然,话语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你且想想,若此次不是棘手至极的恶战,国主又怎会兴师动众,派遣这么多士兵,还特意召你我前来呢?” 当今局势下,寻常战事通常只让年轻将领前去征讨历练,开国功臣们大多身居高位,鲜少再披挂上阵。此番却不同,足以见得这场任务的艰巨与特殊。 “我知道。”篝火的火光照亮了戟颂的眼底,在火光摇曳的照耀之下,她看着自己手上的永生线,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要赢。 要活着,从这里回去。 - 熊熊火光耀目至极,将上方的天空映得恍如白昼,不见一颗星辰。 一阵阵的热浪随风浮来,不断拍打在身上。在浑然一片的火光之中,一个黑影时隐时现,那人身上缠绕着火光,浑身上下被烧得鲜血淋漓,赤脚站在满是木炭的地面之上。 远处的地面上画了一个圆环,微微发着光亮。 他站在那圆环之中,看着远处火光中的人影,因为距离太远,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而且就算走近,被烧成了那副样子,估计也没有办法辨别出那人的身份。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被火焚烧的身影。 他很清楚自己身在梦中,所需要做的,只是看到梦境的结局。 但是很奇怪。 这个梦并没有结局。 趴在桌案上睡去的月忽地睁开眼睛,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摸了一层涔涔的汗意。 他思索着刚才的梦境,身为长河族大祭司的他,看到这样的梦并不奇怪,但是现如今他已经放弃了自己身为祭司的使命和职责,而且因屡次触犯禁忌,预知和感知之力也被尽数收回,应当不会做这种离奇的梦了才对。 要是说寻常人难免做噩梦,这他是知道的。 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清楚地明白,这次的梦与寻常的噩梦并不一样。 戟颂离开已经有一月,期间也来了几封信件,字迹不一,想必是戟颂委托别人代笔写的。 在那些长短不一的信中,每次来的内容都大致相同:目前的战况还算顺利,叫他不必挂心,安心呆在家中处理城中事务,待战事一结束她便回来。 月看了看被整整齐齐放在手边的信件,拿起一旁的账目本翻看着。 敢将他灌醉之后偷偷溜走,等回来之后得好好教训她一下…… 烛光昏暗,月看着手中的账目,用指节揉了揉眉心。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月说道。 进来的人是白銮,白銮端着茶水走到月旁边,将一盏茶水放到月手侧,轻声说道:“夜已深了。” “待核对完……”月的话落了半截,侧目看到了脱下薄衣的白銮,不动声色地敛回目光,声音平静而不带一丝起伏,“你这是做什么?” “看看我。”白銮徐徐脱下了衣裳,朦胧的烛光映照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仿佛一掐就可以掐出水来。 她看着对方移开的目光,伸出手臂,几欲环住他的肩膀,却被一层结界阻隔在外。 白銮一愣,指尖触到结界的时候,结界荡起了微微的波纹。 月抬手的瞬间,方才被白銮脱下扔在地上的衣裳又重新裹到了她的身上,好似被无形的手操控着一般。 月看着账本,神情平静地说道:“茶留下,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那女人就可以,我却不行!”白銮说道,“论身姿论相貌,我有哪一点不及她,难不成你看上的,是她杀人的本事么?” “那女人?”月听到白銮口中的称呼之后,恍若潭水一般的眼眸看向白銮,“你若不是那个女人的亲信……在你将此话说出口的一刻,便已经死了。” “你会杀了我吗?”白銮看着月说道,眼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月仿若被一层寒霜包裹,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眼神幽冷。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白銮听闻,泣不成声地用衣裳围着自己的身体跑出了房门。 路过的侍人打着灯笼走在路上,看到了从房门中跑出来的白銮,手中的灯笼掉在了地上。 第99章 黑蛇开道<河生&周任> 江云带着完好无损的周蘼与周任相聚。 周任抱着周蘼哽咽了许久,庆幸周蘼还活着,没有被这场浩劫夺去性命。 等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周任看向江云说道。 “我还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 在尚未探明对方意图之前,河生端坐在蛇首之上,与下方的一切都保持着距离。 她宛如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主宰,俯瞰着这片土地。 她身下的巨蛇是蛇群中最为庞大的存在,单单是它身上的一片鳞片,就有一人那般大小。 巨蛇盘踞在曾经王宫的正中央,它的身躯宛如一座黑色的小山,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河生的身周,无数绿蔓肆意生长,在地鬼的庇佑下,雪原上的彻骨寒气被隔绝在外。尽管她只身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却感受不到丝毫寒冷。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可河生毫无睡意。 她的目光静静地投向四周的一片废墟,那是曾经繁华的王城如今的残垣断壁。有的废墟之下,还压着不断呻吟的尸体,生命的挣扎与痛苦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蔓延。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漆黑的光亮,那光亮稍纵即逝,宛如夜空中划过的一道流星,却又带着无尽的冰冷与漠然。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对这一切变得麻木不仁。 生死、痛苦、毁灭。 在她眼中,似乎都已成为了世间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可恶……” 一个人从废墟中咒骂着站起身来。 河生一道眼神过去,那人瞬间被蛇尾拍成了肉泥! - 周任与江云踏入王城,此地巨蚺层层盘踞,空气里弥漫着腐腥与未知的危险气息。 江云紧紧跟在周任身后,战战兢兢,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刃之上。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双腿止不住地发软,每挪动一分,都要耗尽全身力气,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绵软黏稠的沼泽,随时可能将他吞噬。 周任,这位久经风浪的人物,此刻也不禁头皮发麻。 周围巨蛇吐着信子,冰冷的竖瞳注视着他们,那森冷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骨髓。他的脊背一阵发凉,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即便强装镇定,双手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翻涌的忐忑,缓缓朝着河生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落下,都似带着千钧的重量,好不容易才走到距离那盘踞着的巨蚺仅十步之遥的地方。 “地鬼夫人……” 周任紧张开口,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我等来这里,是想求您一件事。” 河生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周身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严,那低沉而冷冽的声音仿佛裹挟着寒霜,沉沉问道:“什么事?” 周任看向河生,毕恭毕敬地说道:“王城中还有大量的粮食,被放置在地下的仓库之中。” 虽然上方的宫殿已经被毁了,但是下面的仓库并没有受到破坏。 现在经历了这场浩劫之后,所有人都生存在恐慌之中。 唯一的办法就是令他们相信,这些巨蚺的到来并非只是灾难。 周任想出的办法便是将王城之内的粮仓打开,将食物分发给在善地的人们,这样他们至少会降低一些警惕。 然而周任和江云的力量毕竟有限,而且周任又失了一条腿。 两人一夜没睡所运出的粮食不是很多,但这也算是个开端。 收受粮食的人们一开始还心存疑虑,但他们也都是些挨饿受冻的平民,就算是被毒死,也比活活饿死强,后来全都蜂拥而至。人们得到了多年来所没有吃过的吃食。 似乎是尝到了第一次的甜头,第二回前去和周任搬粮食的人数便多了起来。 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有许多想去王城粮仓里运粮食,但忌惮于周围的巨蚺而迟迟不敢参与的人。 河生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 “地鬼夫人,您也来一碗吧。”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河生回头看去,看到了周任。 她神情冰冷,目光掠过周任手上的碗:“我不需要。” “没毒的。”周任虔敬地看着河生,“在下只是想要谢您,您帮了我,帮了这些百姓。” 河生不为所动,勾唇冷笑。 “是么。” 身处高位者,其流露的善意犹如寒夜中熠熠生辉的暖灯,照亮前路,稀缺而珍贵,承载着庇护与引领的力量,轻易便能改写他人命运的轨迹。 可一旦身处下位,同样的善意却似风中残烛,轻易摇曳。 在强者林立、规则冰冷的世界里,它被视为懦弱的表征,是无力反抗的示弱,不仅无法赢得尊重,反而可能成为他人肆意欺凌的缘由。 河生深知人性的丑恶,对于周任的谢意,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 周任垂眸,思忖良久,而后抬眼望向河生,神色间带着几分恳切:“还有一事,斗胆想请您帮衬帮衬。” 河生眸光渐凛,像是覆上了一层寒霜,她冷冷地看向周任,语气中满是警告:“别得寸进尺。” 周任却并未退缩,他迎着河生那如刀般锐利的目光,稳稳地与之对视,眼中坦荡,毫无惧色。 “您会答应我的,对吗?” 周任心中明晰,眼前这位看似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寒意的存在,实则并非表象那般冷漠。 这场灾难中,死去的大多是平日里鱼肉百姓、作威作福的王室成员,而那些身形庞大、周身环绕着煞气的黑色巨物,在这一片混乱与动荡之中,未有丝毫伤害无辜百姓的举动。 河生未发一言,只是神色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 几日后,善地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民众们如潮水般汇聚于此。 寒风呼啸着席卷过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广场四周是一片破败的景象,残垣断壁在风中摇摇欲坠,那是昔日繁荣被侵蚀后的残骸。远处,雪原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与铅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 狂风裹挟着暴雪,时不时地肆虐而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仿佛是这片荒芜之地的悲叹。 周任拄着拐杖,身姿挺拔地站在高台上。 这高台是用城中残留的破旧砖石勉强堆砌而成,周围散落着一些废弃的农具和破损的旗帜,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周任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或期待、或迷茫的面庞,深吸一口气,刺骨的寒意瞬间涌入肺腑,让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冷冽。 “腐朽的王室已倒!从今往后将不会有欺压鱼肉百姓的事情发生!” 周任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格外响亮,可即便如此,也被这恶劣的环境衬得有些单薄。 台下的人群瞬间躁动起来。 周任看着台下的民众,他虽刚过不惑之年,可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面容满是沧桑,一道道皱纹里仿佛藏着无数的苦难与故事,气质也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沉稳。 周任看着充满希望的众人,眼中蒙上了一层忧虑。 “但这仓库中的粮食,也只能供一时之需。” 原本还带着些许期待的脸庞,此刻被忧虑所笼罩。有妇人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眼神中满是对未来缺粮日子的惶恐。人群中的年轻小伙们也没了之前的朝气,紧锁眉头,不安地挪动着脚步。 周任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那片被冰雪覆盖的死寂之地,那里除了皑皑白雪,几乎看不到一丝生机。 “这雪原之上不仅风暴频仍,更是没有多少可以耕作的土地。”周任说道,“现在所有的粮食,都是自跨河之战后所带到此地的,终将会有一日耗尽的。” 话落,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 老人们弯着腰,无奈地摇头,浑浊的眼中满是绝望,仿佛已经预见了被饥饿笼罩的末日。孩子们紧紧依偎在父母身旁,虽然不太懂大人在说什么,却也被这压抑的氛围吓得不敢出声。 周任站在原地,神色笃定,声音洪亮,试图盖过这呼啸的风雪声:“不过大家也不要过于绝望,为了我们的后代能够更好地活下去,我们只有开垦一片新的土地,才能够令我们的后代更好地存活下去!不必忍受我们这一代所忍受的疾苦!” 人群里响起几声有气无力的应和声,大多数人只是沉默着,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希望显得如此渺茫。 “实不相瞒,在将近一年之前,我和我麾下的将士们找到了一片沃土,那里气候宜人,有可以耕作的土地,还有硕如头颅的瓜果供人享用。” 人群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可很快又被忧虑所取代。一位中年男子苦笑着说:“听起来是好地方,可咱们怎么去得了啊。”旁边的人纷纷点头,眼神中满是无奈。 “那!那个地方在哪儿呢?”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急切与渴望。 “那个地方远在数万里之外,我们走了整整十一年才抵达。”周任话音刚落,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小声的议论。风声依旧呼啸,人们不得不凑近彼此,才能听清对方的话语。 恐惧瞬间爬上人们的脸庞,有人的嘴唇都开始微微颤抖,一位瘦弱的女子带着哭腔说:“数万里,拖家带口,我们怎么可能走到,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众人的脸上写满了绝望,仿佛那片沃土只是遥不可及的幻影。 他知晓大家的顾虑,稍作停顿,接着说道:“我明白,大家拖家带口,迁移谈何容易。但眼下,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用耗费十一年,就能抵达那个地方……不过,抓住这个机会的前提,是你们得有足够的勇气。”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周任,恐惧与好奇交织在他们的眼中。 “什么机会?”众人纷纷张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周任缓缓转身,手臂伸直,手指向身后那一座座如山岳般耸立的庞然大物,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 “它们。”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这怎么可能!” 女人们吓得捂住了嘴,孩子们吓得大哭起来。 一位老者直接瘫倒在地,惊恐地大喊:“这不是送死吗!” 人们纷纷后退,眼神中充满了惧怕,仿佛那些庞然大物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河生垂眸,平静地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 第100章 南荒王都 一声叫喊撕破天际。 正在树下睡觉的戟颂从梦中醒来,警觉地向四周看去,看了看正在守着篝火的士兵,叫醒了一旁的闵佩豳。 闵佩豳张开眼帘,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戟颂:“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叫声?”戟颂问道。 “哪有叫声。”闵佩豳身为妖子,听觉不知道要比戟颂强上多少,没道理能将戟颂吵醒的声音,是闵佩豳听不到的,闵佩豳拍了拍戟颂的肩膀,“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但是戟颂已经没有睡意了。 她将放在身侧的大刀抱在怀中,看着地上的那团篝火。 离开正云也不过过了一月,却好似已经过了很久一般,期间也打过几场小战,但从中可以看出,南荒的人子战力还停留在人子王室的士兵水平,最好的也不过要比前者稍微强一点,根本无法与妖子相匹敌。 但既然派她和闵佩豳前来,必定不会是什么好打的仗。 据当地的村民所说,这里距离南荒的王都已经相距不远了。 戟颂走到一处开阔之地,看向远处被群山簇拥的王都。 只要拿下王都,便可以结束这场战事,早日回去。 - 夜幕沉沉,将整座宫殿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一个身着黑袍的女人,身影隐匿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宫墙之间。她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一路朝着宫殿深处走去。 踏入那座巍峨的大殿,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死亡的气息。 南荒霸主,此刻正端坐在王位之上,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场。 他的目光冰冷,静静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在他的王座之下,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鲜血在地面上蔓延开来,汇聚成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察觉到女人的到来,南荒霸主缓缓抬眸,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走进殿来的她。随后,他的嘴角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摇晃着站起身,脚步踉跄且带着几分怒气,一步一步走下殿阶。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生死边缘,最终停在了女人面前。 “你到底想要什么?”南荒霸主猛地捏起黑袍女人的下巴,问道。 女人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逐渐绽开几分温婉的笑意:“那您想要什么呢?” “活着。”南荒霸主说道。 “活着对您来说,应当不是难事。” “在遇到你之前,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南荒霸主掐住女人的脖子,沉声说道,“你在我身上到底下了什么咒!若是你不能给我解开的话,我就杀了你!” 女人不为所动,声音没有因他掐住脖子而发生变化。 “大王真的觉得,现在在这里的,是妾身本人吗?” 南荒霸主面色一冷。 “若是您将这个傀儡毁掉的话,我可以做个新的,但是您不一样,若是将它毁掉,您就永远无法与妾身说话了呢。”女人笑吟吟地说道,“如果那样的话,自然诅咒也没办法解开了,不是吗?” - 妖军如汹涌的黑色浪潮,浩浩荡荡地朝着王都推进,所到之处,尘烟滚滚。 当他们终于抵达王都之前,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入目之处,尽是一片死寂与狼藉。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不清的尸体,鲜血早已干涸,在大地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痕迹,仿佛在诉说着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洗。就连那曾经巍峨耸立的王都城墙,此刻也沦为了残垣断壁,千疮百孔,在风中摇摇欲坠,不堪入目。 戟颂和闵佩豳面色凝重,率领着大军缓缓走进城内。 城中一片混乱,角落里蜷缩着的妖子和人密密麻麻,这里的治安糟糕透顶。 尽管身为王都,由南荒霸主直接统领,可政治却丝毫不见清明。霸主手下的官吏们各怀鬼胎,为了一己私利肆意鱼肉百姓,无恶不作。近日,更是在妖女的蛊惑之下,前往南荒各处大肆残杀壮年,手段残忍至极。 如今,城内只剩下了老弱妇孺,街道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快要饿死的人子。戟颂满脸疑惑与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破败、悲惨的景象。 就在这时,她忽地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如芒在背。 她循着目光望去,在最高的一座楼阁之上,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岁月轮换,她忘记了许多事情。 但唯独分外清晰的,便是那抹黑色的衣袍。 那日风扬桥之上的谈话,是她后续所有苦难的开始。 是那个女人! 戟颂怒上心头,朝着黑袍女人直冲而去! “白曳!”闵佩豳喊道。 黑袍女人身姿如鬼魅般,静静地站在楼阁之上,俯瞰着向自己冲来的戟颂。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丝邪魅而又诡异的笑意,与此同时,一丝鲜红的血迹从她的嘴角悄然滑落,在这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妖冶。 黑袍女子不紧不慢地抬起黑色的衣袖,轻轻擦去唇角的血迹,动作优雅却又透着几分冰冷。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从楼阁之上跳下。 刹那间,身影便消失在了半空之中,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死寂,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 戟颂停下,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柄,不甘地看着那消失在半空的身影。 总有一天……她会杀了那个女人。 - 军队闯入南荒霸主所在的王宫。 无论哪处宫殿之内,都无一例外的满是尸体,有些已经腐烂,像是已经死去多时了。除此之外,没有见到有南荒霸主的身影。 闵佩豳带人攻进南荒霸主的寝宫,一路尸骸遍地,树上挂着一个女人,在女人的身体下方落着一件黑袍。 “我们还有多少粮食?”戟颂看着街上枯瘦如柴,面露死相的人们,有些许动容。 尹东微微颔首:“回将军,勉强足够我们返程。” “这王宫之内应当还有存粮……”戟颂在马上握着缰绳,若有所思,然后对尹东说道,“你带上几个人,先去找到粮仓,将粮食发给平民,我带人去寻南荒霸主。” “是。”尹东道。 闵佩豳从长廊上走过时,看到了在长廊之外,那个被吊死在树上的女人。 那女人睁着眼睛,嘴角含笑,一副安详的样子,没有半分被吊死的痛苦之状。从她身上散发的气息来看,是个死了至少有半年的人子……闵佩豳从未见过死了这么久,还能保存如此完好的人子。 ……有些诡异。 那女人睁得浑圆的双眼好似是在看着闵佩豳一般。 闵佩豳放慢了脚步,看向那个女人。 女人身上发出骨头活动的声音,浑身战栗,双瞳颤动着向上翻起。 手缓缓抬起,指了一个方向。 第101章 不死对决 这里是王都之外的一片寂静之地,寸草不生,死了数十年的树只剩了枯枝,插在地面上。 萧瑟的寒风吹动地面上的沙石,裹挟着尘土,掠过脚面。 南荒霸主额头青筋暴起,拿着硕大无比的刀站在城外。 听着逐渐靠近的马蹄声,回头看去。 戟颂勒马,停在距离南荒霸主十数步的位置,身后的士兵也随之停了下来。 “你也是不死族人?”南荒霸主看到不计其数的妖军和为首的人子,想必就是那个女人口中提到的人子将领,“不死族啊……真的是一个有意思的族派,总是族内相互残杀。” 戟颂听闻,眼中略过一丝黯淡:“互相残杀的,又何止不死族。” “一个巫师在我的身上下了咒语,虽然令我变得更强了,但这股力量,却令我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南荒霸主对戟颂说道,“今日,你我二人若是决斗的话,必有一死,若是你死了,自不必说,若是我死于你的手下,这身上的诅咒便会由我转移到你的身上,伴随着你,直至你战斗至死。” 戟颂不为所动,不怒自威开口:“你若是怕死,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不。”南荒霸主脸上扬起了几分丧心病狂的笑意,提着大刀徐徐向戟颂走去,“我方才说的那些,只是来自同族人的忠告罢了,其实仔细想想,你我并没有什么相互残杀的理由不是吗?” 随着他逐步靠近,戟颂感受到了一股由远至近,且逐渐浓郁的杀意。 “我们是同血共宗的同族啊,若是我们联手,不管是古崟还是什么地方,不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吗……” 这场是属于不死之身之间的较量,没必要让他人无辜送死。 戟颂对身后的军队下了后退的命令,提刀,纵身一跃,挡住了南荒霸主的去路。 “你连区区一个南荒都无法治理,还妄图将古崟收入囊中?”戟颂面色沉静地说道。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大刀闪电般出鞘。 通身青黑的刀刃好似凝萃了千年寒潭之水,凛冽寒气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南荒霸主微微一怔。 这家伙……实力不弱。 戟颂双眸凛然,周身气势陡然攀升,体内力量如汹涌的洪流汇聚于右臂,紧接着猛地挥刀一斩,那势头仿若要劈开天地。刀光裹挟着呼啸劲风,携万钧之力直逼南荒霸主! 南荒霸主见状,神色一凛,周身气息澎湃翻涌,手中刀刃迅速抬起,精准无比地迎向戟颂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两柄刀刃瞬间相接,刹那间,一道刺目的火花迸射而出,好似两颗星辰在碰撞。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响彻天地,仿若九天惊雷炸响,就连脚下的大地也不堪重负,剧烈震颤起来。 强大无匹的气流以碰撞点为中心,呈环形向四周疯狂扩散,所到之处,周遭地面上的石子被瞬间卷起,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挥洒,四散纷飞 。 “这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世道。”南荒霸主冷冷说道,轻蔑地笑了,“他们活不下去,只能怨他们自己。” 戟颂微微蹙眉,听到南荒霸主的话之后想起那满地尸骸,心下颇为不适。 “那今日,我便让你下地狱。”戟颂手上使力。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兵刃相接处紧紧咬着。 戟颂的手有些颤抖,可见对方实力不弱,因此不能轻易动用赤头飞刃。 在不了解敌我实力的前提下,很容易会被赤头飞刃反噬。 正思忖间,她敏锐地察觉到南荒霸主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心底顿感不妙。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余光中一道寒光闪过,竟是一支利箭以雷霆万钧之势射来。她反应极快,侧身一闪,利箭擦身而过,带起一阵劲风,险些射中她的要害。 戟颂与南荒霸主的动作快如闪电,每一次交锋都让人目不暇接。 戟颂周身气势暴涨,倾尽全身之力挥出一刀! 磅礴的刃压仿若汹涌的潮水,排山倒海般朝着旁边的山峦席卷而去! 刹那间,山崩地裂,山上的巨石如雨点般纷纷滚落,声势浩大,令人胆寒。大地不堪重负,在巨石的冲击下剧烈震颤,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南荒霸主见状,毫不示弱,周身气息疯狂翻涌,猛地将手中大刀狠狠劈向地面!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坚硬的地面竟被硬生生砍出一道长达三丈的深渊。那些滚落的巨石,纷纷坠入深渊之中,激起漫天尘土,久久不散。 妖军将士们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心中满是恐惧,又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而弓箭手们则迅速搭弓上弦,目光如炬,紧紧锁定着战场上激烈交锋的两人,时刻等待着南荒霸主与戟颂分开的瞬间,准备万箭齐发,将戟颂一举射杀。 闵佩豳在旁,见状微微诧异。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和戟颂打得几近平手的人。 戟颂在激烈的战斗中敏锐地瞅准了时机,身形如电,快到让人几乎看不清她的动作,手中长刀裹挟着凛冽寒气,直刺向南荒霸主的左腹。 然而,南荒霸主的反应快如闪电,就在戟颂的长刀刺中他左腹的同一瞬间,他猛地侧身,反手一记横斩,手中大刀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力量,直直砍向戟颂的肩膀。 这一刀势大力沉,戟颂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袭来,肩膀处仿佛被重锤猛击,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整条胳膊像是要脱离身体,麻木与剧痛交织,鲜血如泉涌般喷射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衫。 与此同时,月先前施加在戟颂身上的结界,在南荒霸主这凌厉一击之下,脆弱得如同薄纸,被轻易砍得粉碎。那破碎的结界,恰似冬日里被砸裂的冰面,碎块在落向地面的瞬间,便消散于半空之中,化作无形。 不死之身的血液是破阵的利器。 即使是长河族大祭司的术式,也不例外。 南荒霸主同样受到了重创,腹中的伤口剧痛难忍,令他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他深知此刻不宜久战,不得不咬牙强撑,主动与戟颂拉开距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战场上响起一阵尖锐的呼啸声,数以万计的利箭仿若遮天蔽日的蝗虫,密密麻麻地朝南荒霸主射去。 南荒霸主面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大喝一声,挥舞长刀,刀风呼啸,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御网。 每一刀挥出,都带起呼呼的风声,将射来的箭纷纷击飞! 一时间,箭雨与刀光交织,场面惊心动魄。 戟颂单膝跪地,肩膀上的伤口血流如注,鲜血不受控制地顺着胳膊不断流淌,一滴一滴溅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那血,是她自己的。 带着生命的温度,却也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闵佩豳和尹东匆忙赶到此地,目睹了眼前惨烈的战局。看到戟颂身受重伤,他们心急如焚,不假思索地想要上前将戟颂带离这危险之地,却被戟颂抬手阻止。 “他是不死族人,你们杀不了他。”戟颂的声音虽然虚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闵佩豳看着戟颂异常严肃的神情,听闻心中一动,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戟颂的手上。 只见戟颂的拇指周围,缠着一圈分外清晰的永生线。 这是不死之身之间的战斗。 他们即便参与,也只是送死而已。 “弱者,没有生存的资格。”南荒霸主冷冷开口,腹部的伤口鲜血淋漓,却同样无法愈合。 他的目光落在戟颂那几乎断掉、无力垂落的胳膊上,脸上缓缓扬起一抹得意又残忍的笑,仿佛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戟颂听闻此言,如遭雷击,尘封许久的记忆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撕开一道口子。 曾经,在那暗无天日的往昔,也有一个人,用同样冰冷的语调对她说过这般话。 那是她被埋进万人坑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时光流逝,如今的她,早已记不清究竟是因何被埋进那恐怖的万人坑,又是谁狠心将她推向那无尽的黑暗,可这句话,却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深深刻在她的脑海,清晰如昨。 尽管满心不愿承认,但在这弱肉强食、残酷冰冷的世道里,弱者想要站稳脚跟,的确近乎天方夜谭。 “你那条胳膊,我只要轻轻一扯,就会掉下来。” 南荒霸主的笑声愈发张狂,他笑着伸出手,握住眼前的虚空,做出一个将戟颂胳膊扯下的动作,那模样,好似在戏耍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蝼蚁,“用不用我,帮帮你啊……” 这场不死之身之间的较量,与戟颂以往经历的任何战斗都截然不同。 在这里,受到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一旦戟颂的胳膊被南荒霸主砍下来,便再也无法重新长回;换言之,若她被南荒霸主杀死,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山脚下,一个刚从山上砍完柴下来的老农夫,被眼前这惊心动魄的场景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躲到了一棵树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戟颂紧咬牙关,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滑落。 她死死地握紧了刀柄,一股炽热的火焰仿若被唤醒的猛兽,瞬间萦绕上刀身。与此同时,在她身体两侧,火焰迅速凝结,两柄赤头飞刃缓缓浮现,刃身闪烁着诡异又危险的光芒。 曾经,在那些漫长又孤寂的岁月里,当她独自一人徘徊在永生的无尽轮回中时,她时时刻刻都盼望着能有个人出现,结束这漫长而乏味的永生。 可时过境迁。 现在的她,有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去的理由。 火焰越烧越旺,逐渐吞噬着戟颂的身体。 赤头飞刃出现这般异常的状态,无疑表明南荒霸主的实力远在戟颂之上。 其实,早在交手之初,戟颂便已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强大压力。 两人实力相差悬殊,方才的过招,她已拼尽全力,每一招每一式都倾尽了全身力气,可很明显,南荒霸主不过是在戏耍她,他真正的实力,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未曾展露。 戟颂心中无比清醒,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 或许此刻她的挣扎,不过是徒劳无功,一切反抗都只是困兽之斗。 她不明白,南荒霸主为何不干脆利落地杀了她,以他的实力,取她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她不知道他究竟在等什么…… 或许,他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种虐杀她的过程,将她的痛苦当作一场有趣的游戏。 尽管心中满是绝望,但戟颂深知,自己绝不能就此放弃。 她必须活着回去。 家里……还有人在等着她…… 第102章 霸主诡言 戟颂周身烈焰翻涌,朝着南荒霸主大步走去。 途经一棵枯木时,枯木骤然燃起熊熊烈火,那火苗如灵动的火蛇,迅速沿着枝干蜿蜒而上。 南荒霸主目睹戟颂身上跃动的火焰,眼眸微微一颤,旋即恢复镇定。 悬于戟颂身侧的两柄赤头飞刃,如离弦之箭般向南荒霸主射去! 与此同时,戟颂手提大刀,攻势凌厉,如汹涌浪潮般扑向南荒霸主! 南荒霸主仓促举刀抵挡。 然而,就在即将砍中戟颂的瞬间,他的刀锋竟诡异偏离,胸膛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戟颂面前,被戟颂狠狠砍中一刀。 戟颂心中顿感蹊跷,当机立断,刀路突变,砍向了南荒霸主身侧的虚空。 刹那间,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南荒霸主的皮肉。 南荒霸主却不怒反笑,目光直直地看向戟颂,戏谑道:“怎么不打了?” “你是故意引我杀你。” 戟颂瞬间醒悟,眼中满是疑惑,“为什么?” 南荒霸主见自己的意图被识破,索性不再掩饰。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猛兽般凶狠的目光,冷不丁地射向戟颂身后,却一言不发。 戟颂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微微侧目,可身后空无一物。 “看样子…… 你还被蒙在鼓里……” 南荒霸主把玩着手中的刀刃,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也难怪,本王也是最近几日才知晓,若不是碰到那个女人……” “是那个身披黑袍的女人?” 戟颂追问道。 “呵呵呵……” 南荒霸主冷笑几声,并未作答,眼神中满是深意。 他目光一转,察觉到了山上,在身后不远处躲藏的一个老人。 事情一涉及到那个女人,必定不会有那么简单……戟颂虽然不知道南荒霸主想要她杀了他的理由是什么,但是戟颂不能遂了他的愿。 戟颂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缓缓熄灭。 那柄令人胆寒的赤头飞刃瞬间没入她的双臂之中,隐匿不见。 “你有什么目的?”戟颂冷冷地看着南荒霸主。 南荒霸主没说话。 只见南荒霸主瞬间闪身到那老人身旁。 他那只粗壮的手,像一把铁钳,死死地掐住一个老农夫的脖子,将他从地上生生提了起来。 老农夫的双脚在空中徒劳地蹬踹着,双手拼命地掰扯着南荒霸主的手。 可那力量在对方的掌控下,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你想做什么?” 戟颂的声音低沉而冰冷,透着无尽的警惕,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南荒霸主却突然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戏谑与张狂,仿佛在嘲讽着世间的一切:“你说呢?” 老农夫绝望的求饶声,一声又一声,如同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戟颂的心头。 南荒霸主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目光紧紧地盯着戟颂。就在这时,他那只空着的手,突然攥成拳头,带着一股恶狠狠的力道,朝着老农夫的脸猛地砸了过去。 “砰” 的一声闷响,老农夫的鼻梁瞬间被打断,整个脸部像被重物砸扁的西瓜,深深地凹了进去。 鲜血从他的鼻腔、嘴巴中喷涌而出,溅落在南荒霸主的手上和地上,触目惊心。 戟颂看着这一幕,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那被编织成人网的恐怖景象再次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愤怒、憎恶,如同汹涌的潮水,在她的胸腔中翻涌澎湃。 这个……混蛋!! 戟颂的气息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下一秒,她身姿如猎豹般矫健,双腿猛地发力蹬地,地面上的尘土都被这股力量震起,身影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南荒霸主迅猛疾冲而去。 她的发丝在疾风中肆意飞舞,每一根都张扬着杀伐的气息。 手中那柄青黑色的大刀,被她高高举起,手臂上的肌肉紧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大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致命的弧线,伴随着一声从胸腔深处迸发而出的怒喝! “咔嚓” 一声。 好似撕裂天地的脆响。 她的大刀干净利落地斩下了南荒霸主的头颅。 南荒霸主的身躯缓缓倒下,脖颈处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洒落在这片早已被战火染红的土地上。 远处的军队中,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士兵们纷纷将手中的武器高高举起,用力地挥舞着,有的人激动得跳了起来,有的人互相拥抱欢呼。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兴奋地呼喊着,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久久回荡在战场的上空。 然而,戟颂的面庞上,不见分毫胜利的喜悦,神色凝重得仿若暴风雨前夕的苍穹,压抑而沉闷。 她心里清楚,这件事,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南荒霸主那颗滚落于地的头颅,双眼直勾勾地凝视着戟颂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诡异的仰天长笑。 这笑声毫无征兆地响起,瞬间打破了周遭满是欢呼的热闹氛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原本嘈杂的四周刹那间安静下来。 那笑声仿若厉鬼夜啼,肆意回荡在空气中,其中满是得意与疯狂,好似在宣告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胜利,令人毛骨悚然。 “你输了,是你输了!” 这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直直钻进戟颂的耳中。 戟颂只觉身上陡然一沉,仿佛又回到了被埋进万人坑的那一刻,四周像是弥漫着混着腐臭尸体的浓稠泥浆,密不透风地挤压着她的身躯,每一寸肌肤都被这股强大的压力紧紧包裹,几乎要将她碾碎成肉泥。 戟颂猛地咳嗽一声,胸腔里翻涌着剧痛。 ……身体,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强撑着身体,艰难地朝着身后的妖军走去。双腿像是被灌满了铅,每迈出一步都无比吃力,沉重的身体让她渐渐失去了平衡,身不由己地向前栽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闵佩豳见状脸色一变,立刻策马朝着戟颂飞奔而去。 马蹄声在空旷的场地中格外急促。 - 当戟颂醒来的时候,发现月就坐在床边。 这里是南荒王都之中的一处客馆,馆主被杀,此处客馆也荒废了许久。 现下整个军队在南荒都城之中休养生息,从王宫粮仓里搜刮出来的粮食,也全部分发给了民众。 月眼中幽深地看着她,明显是心中有话没有说出来。 他做了那个梦之后,便快马加鞭赶到了这里。 没想到还是没能阻止。 戟颂一看到月,之前将他灌醉后不辞而别的画面瞬间涌上心头。 心里没来由地泛起几分怯意。 自二人成婚以来,月对她可谓是百般迁就,事事顺着她的心意,从未发过脾气。 可即便如此,戟颂却不难想象,若这个男人真生起气来,会是怎样一副令人胆寒的模样。 第103章 妻管之严 正因如此,她满心抗拒,实在不想听到月将藏在心底的话说出口。 于是,戟颂忙别过头,避开月的目光,从床上缓缓坐起。犹豫良久,她还是忍不住看向月,可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又慌乱地移开视线,仿佛那目光是滚烫的炭火,灼得她不敢直视。 她心里清楚,自己趁月喝醉后不辞而别,本就是理亏,如今面对面,尴尬得如坐针毡,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或许,该向他认个错? 这念头在戟颂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并非拉不下脸道歉。 可就在戟颂刚打算开口赔不是的时候,月毫无征兆地突然靠近。 这一下,吓得她把到嘴边的道歉话语,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戟颂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肩膀,试图以此提醒月,她的伤还未痊愈。 月果然顺着她的动作,看向那缠着绷带的肩膀,沉思片刻后,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轻声问道:“饿吗?” “嗯。” 戟颂忙不迭地点点头。 “等着。”月揉了一下戟颂的脑袋,转身出去为她拿饭菜,留下戟颂独自坐在床上。 她望着月离去的背影,开始绞尽脑汁,在心里反复琢磨、斟酌着,到底该如何措辞,才能向月诚恳地道个歉。 不多时,月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房间。 他周身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身形修长,身姿挺拔如松,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云雾之上,轻盈而又带着几分不可捉摸的神秘。 那袭月白色的长袍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动,宛如流淌的月光,更衬得他超凡脱俗。 戟颂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只见月稳稳地端着碗,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而白皙。 他用勺子舀起一勺饭菜,动作优雅而缓慢,轻轻放到唇边,缓缓地吹着,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起,眉眼间的专注神色仿若世间万物都已被他隔绝在外,唯有手中这勺饭菜是此刻的全部。 戟颂满心都是内疚与不安,哪还敢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喂饭。 她急忙伸出手,从月的手中接过碗,顺势紧紧抓住他的手,眼中满是小心翼翼的问询之色,嗫嚅着问道:“你不生气了?” “嗯?” 月微微挑眉,墨色的眼眸仿若寒星,注视着戟颂那副欲言又止、忐忑不安的模样,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眉心处泛起一丝浅浅的褶皱,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轻轻回荡:“既然你提起了,我倒要好好问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来?” 戟颂看到月脸上浮现出些许愠色,心里 “咯噔” 一下,连忙急切地解释道:“你们神术巫道之人,规矩多如牛毛,我又不懂。我哪能料到,会不会因为我,让你再触犯禁术…… 我实在是担心会出意外,为了以防万一,只好瞒着你来了。” 月听闻,轻轻叹了口气。 他微微侧过头,侧脸线条如刀刻般冷峻,高挺的鼻梁在光影下勾勒出一道完美的轮廓。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肩膀上那缠着绷带的伤处。 其实,他对戟颂并没有多少责怪之意,也实在找不到责怪她的理由。对他而言,只要她能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便已足够。 然而,每当他回想起戟颂意识模糊时,那脱口而出的名字,心就像被尖锐的针猛地刺中,一阵钻心的刺痛。即便到了现在,她受伤昏迷时呼喊的,依旧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 白曳,那个男人到底做过什么? 竟能让你如此难以忘怀,心心念念到这般地步。 戟颂见月沉默不语,也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消消气,只能同样选择沉默,在心底暗自祈祷,希望他的怒气能早些消散。 - 戟颂和月骑着马走在路上,身后跟着众多的妖子士兵。 闵佩豳骑着马走在一侧,看着相随无言的两个人。 这小两口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但是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就是有什么嫌隙,也不是不可弥合的。 在休憩的时候,尹东喊了几个小兵离开,去前面探路,其中便包括代替月前来的傀儡。 戟颂身上伤口未愈,不便跟去。 而且她心里也明白,现在自己还是少出现在他面前为好。 闵佩豳坐到戟颂旁边,问道:“闹别扭了?” “嗯。”戟颂点点头,“也不知他怎样才能消气。” “若是想要他消气,那倒好办。” 闵佩豳笑了,伏在戟颂耳边说了些小话:“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合……” “他还在生气,哪还有那种心思。”戟颂听闻之后,有些不认同闵佩豳说的话。 要知道随便对他上下其手,可是会被弦丝绝术勒断手的。 “亏你装了那么长时间男人,一点都不了解男人。”闵佩豳托着下巴啧嘴,“你若不信的话就试试,反正那是你的人,试试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找一个。” 戟颂陷入思索之中。 等到了一个岔路口,闵佩豳和尹东带着军队朝着通往古崟的道路前进。 原本按惯例来说,战事结束应当回去复命,但是戟颂已经负伤,经不起多余的车马劳顿,如果到古崟的话还要半月的时间,若是从这里直接回正云的话,路程也就七八日。 于是经过几人商议之后,决定让戟颂和月直接回到正云。 到了正云之后已是深夜。 月下了马车,打着灯笼正在马车外等着。 夜风拂过他的衣襟,也拂动了灯笼里的烛焰。 他一双清湛的眸子望着徐徐下来的戟颂,伸手去扶她。 虽然现在戟颂已经能看到了,但月还是不自觉地会去伸手扶着戟颂,怕她摔倒。 戟颂抬眸望向月,心中满是愧疚与不安,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已经很晚了,你先去休息吧。” 戟颂大概还要换下绷带什么的。 月并未回应,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那一双幽蓝色的眼眸仿若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却又暗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直直地凝视着她。 这副清冷淡漠的面容,自他毅然决然地放弃长河地的一切,选择陪伴在戟颂身旁后,戟颂便鲜少再见。 再次看到这熟悉又陌生的神情,戟颂的心头猛地一颤。 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她不禁暗自思忖,这不正是当年身为长河族大祭司时的他,所惯有的神情么。 那时候,他总是这般清冷绝美,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仿佛世间万物都难以靠近他分毫。 也难怪,那时的她,即便心中对他存有好感,却也从未有过想要主动亲近的冲动,光是这张令人望而却步的脸,就足以让任何心怀爱慕的女子,在瞬间被泼上一盆冷水,热情瞬间消散。 戟颂心里明白,他显然还在生气,可究竟是因为自己灌醉他后独自跑去南荒,还是因为自己在意识迷离之际喊出了白曳的名字,她实在难以揣测。 或许,两种原因兼而有之吧。 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闵佩豳给她出的那个馊主意。 虽然不晓得这法子到底能不能奏效,但如今这般情形,倒也值得一试。 第104章 求谅之法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戟颂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分愧疚与忐忑。 城外,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寒风掠过,吹得枯枝瑟瑟作响,为这静谧的氛围添了几分萧索。 戟颂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打破这难堪的僵局。 就在这时,闵佩豳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合…… 戟颂脑中浮现了一丝羞耻的念头。 可眼前的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显然还在气头上。 那个办法,真的能行吗? 要是弄巧成拙,被他一把推开,又该如何是好……戟颂心里七上八下,各种顾虑纷至沓来。但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努力理了理纷乱的思绪,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宽厚温热,带着独属于他的温度,熟悉又安心,让戟颂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他会生气,说明他爱她。 或许就像闵佩豳说的那样。 她可以凭借他对她的爱意……在他这里得到原谅。 在手被握住的一刻,他清俊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深邃的眼眸直直地望向戟颂,目光中情绪复杂难辨。 “别气了……好吗?” 戟颂仰头看着他冰冷而绝美的面容,眼中满是愧疚和问询之意,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而后微微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轻轻覆上他的。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动作生涩又小心翼翼,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意味。 他心中一动,原本冷峻的面容仿若被春日暖阳拂过的冰层,悄然消融。那冰冷的神情,像是被无形的手轻轻揭下,缓缓从脸上剥落,露出藏在深处的炽热与柔情。 他有力的手臂轻轻一揽,便将她柔软的身躯纳入怀中。他微微低头,主动迎合着她的亲吻,动作轻柔却又满含深情,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的亲吻轻柔又酥麻, 紧接着,他的手臂微微用力,小心翼翼地将戟颂抱进了马车。 一进入马车,他便迫不及待地再次吻住她的唇。他的亲吻清润而细腻,辗转厮磨,一点点占据她的感官。双手也不安分起来,手指微微颤抖着,缓缓探向她的衣裳。 他的动作极为小心,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无尽的怜惜,刻意避开她肩上受伤的地方,生怕弄疼了她。 月光如水,透过轻薄的马车窗帘,洒下银白的光辉,轻柔地落在两人半遮半掩的肌肤上。 他微微侧头,鼻尖轻嗅着她身上独有的味道。 随后,他的唇缓缓下移,落在她白皙的颈间,一路烙下一串炙热的亲吻,每一个吻都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爱意,恰似春日里最细密的春雨,丝丝缕缕落在她的肌肤之上。 “我和他……你更爱哪一个。”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些许急促的喘息,在这静谧的马车里格外清晰。 他的嘴唇轻轻贴在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引得她一阵颤栗。 戟颂面色绯红,如天边的晚霞般艳丽。鬓发早已被细密的汗意浸湿,几缕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添了几分妩媚。 听到他的问话,她微微一怔,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这人……是在吃白曳的醋? 戟颂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亲密之中。 他不是说……他是白曳吗? 这世间竟有人吃自己的醋? 她的眼神中满是疑惑与不解,直直地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眼中找到答案。 “如果我也为了你而死的话,你是不是也会记我这么久?”他微微仰头,一双清湛的眸子深情地注视着她的脸,眼中满是期待与渴望,迫切地想要知道她会如何回答自己。 戟颂闻言,面色骤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恐惧。 她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他,手臂用力,仿佛要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不要为我而死,我不值得……” 由于用力过猛,肩上的伤口被撕裂,殷红的鲜血迅速洇红了绑在肩上的绷带,可她却浑然不觉。 月的目光触及戟颂肩膀上再次渗出血迹,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随之钻进鼻腔 ,让他的心猛地揪紧。心疼如潮水般涌来。 “你流血了。”他不假思索,急切地起身想要为她处理伤口。 可戟颂却像只受惊的小鹿,紧紧抱着他,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戟颂肩膀上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殷红的血透过那被染得鲜红的绷带,如涓涓细流般顺着胳膊缓缓淌下,在两人之间晕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月见此情景,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那些还未解开的心结与纠结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只能心疼地轻斥:“戟颂!” 戟颂抱着他胳膊的手又紧了几分,指甲几乎嵌入他的肌肤,像是在拼命抓住最后的依靠,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离开。 “答应我……” 戟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呜咽,急切地打断他的动作。 月一怔,看向戟颂。 戟颂双眼直直地凝视着他,那逐渐泛红的眼眸,仿若被夜色浸透,盈满了清澈的泪水,在月光下闪烁着罕见的脆弱与惶恐。 月脑中闪过一瞬间的空白。 他是头一次见到……她流露出这种神情。 戟颂凝视着月,声音带着几分沉痛。 “永远……不要为我舍弃你的性命……” 月看着戟颂这般神情,眼中闪过一瞬诧异,紧接着,柔情似水在眼中泛滥。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那温柔的触感似是在安抚她慌乱的心,随后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微风:“知道了。”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戟颂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缓缓松开了抱着他的手。 - 抵达云起宫后,家臣远远瞧见这番情景,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急忙四处奔走,为戟颂寻来家医。 家医在睡梦中被惊醒,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只是随手披了一件外衣,便火急火燎地赶来。 他神色匆匆,一见到戟颂的伤口,便立刻投入诊治。 当那被鲜血染红的绷带被小心翼翼地拆下来的瞬间,戟颂肩膀上那骇人的伤口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伤口处皮肉翻卷,骨头都隐约可见几分裂痕,场面触目惊心,连经验丰富的家医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器具都微微一颤。 这若是常人,遭受这般重创,骨头都被砍裂,别说胳膊还能否安然长在身体上,哪怕只是轻轻一动,那钻心的剧痛都足以让人昏厥过去。 可戟颂,却凭借着那不死之身,强忍着这份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家医与戟颂非亲非故,看到这伤口尚且觉得骇人无比,更何况一旁的月,眼睁睁看着戟颂承受如此重伤,心疼得如同万箭穿心,每看一眼那伤口,心就像是被狠狠揪紧一分。 南荒霸主…… 他应该庆幸他已经死了。 否则落到他手上,他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第105章 无名无份 家医全神贯注,为戟颂的伤口仔细处理妥当后,才恭恭敬敬地退下,留下屋内一片寂静。 这触目惊心的伤口,是出自同为不死之身的同族人之手。 想要彻底愈合,怕是还得耗费一段漫长的时日。 戟颂轻轻摸了摸肩头新换上的绷带,脸上的神色平静如水,丝毫看不出刚刚遭受了那般重伤。 与肩头的伤痛相比,她满心满眼都是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月。 可她哪里知道,月早就心疼得没了半分脾气。管他是白曳还是黑夜,只要戟颂愿意,随便唤什么都好,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从那场灾祸中归来,于月而言便已足够。 回想起方才看到戟颂肩头伤口的那一刻,月仍心有余悸,一阵前所未有的后怕涌上心头。 对方可是和戟颂一样拥有不死之身,倘若戟颂在战斗中不敌,极有可能被残忍杀害,从此便再也无法回到他身边。 待家臣和家医离去,屋内重归寂静。 月缓缓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目光紧锁着戟颂,声音里满是疼惜与不解:“受了这么重的伤…… 为什么不告诉我?”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戟颂说的倒是实话,若不是这伤口来自同族人,与她之前在地下室所遭受的折磨相比,确实算不得什么。 月沉默不语,深邃的眼眸中神色复杂,令戟颂难以捉摸。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戟颂小心翼翼地开口,犹豫片刻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我当时意识不太清醒…… 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别往心里去,我…… 我就是个没什么心眼的粗人…… 你是知道的……” 月双手轻轻捧起戟颂的脸,目光如往昔一般,平淡却又饱含温柔,静静地注视着她:“我知道。” “真的不生气了?” “嗯。” “真的吗?” “嗯。” 戟颂仔细端详着月的面容,见他神色间确实没有半分怒意,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脸上勉强扬起一抹略显憔悴的笑意:“那就好,如若你真的同我生气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着戟颂略显苍白的脸色,月的心猛地一抽,一阵剧痛袭来。 自与戟颂相识以来,月也见过她受伤的模样,可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见她如此憔悴虚弱。 月身为神术巫道之人,对咒术极为敏感,若戟颂身上被人下了咒术,他定能一眼看穿。 可如今,戟颂身上毫无咒术的痕迹 。 - 满目的火焰充斥着视线。 那个人依旧站在火焰之中。 他既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逃离的意思,他在火中驻足,抬头好像在望着什么,铺天盖地的火焰自他的身遭侵袭,将他完全吞噬在火焰之中。 周遭充斥着火焰燃烧的声音,怒号之中又夹杂着被侵蚀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火光照耀到的周遭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赤裸着身体的人,他们的身上满是泥浆和血污,经烈火焚烧,变得焦黑难辨。 他站在远处望着眼前的场景,脚下是一圈光环,隐隐地散发着光亮。 一滴血滴落到他的手心。 他缓缓抬头,看到了上方四角的天空。 忽然—— 一条腿倏地砸在了他身上! 月猛然惊醒,睁开眼睛看到了戟颂正在熟睡的脸。 戟颂睡得很香,一腿骑在了他的身上,仿佛将他当做了一床棉被。 他的脸上仅掠过刹那的意外,转瞬之间,唇边便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 方才那仿若置身乌烟瘴气中的梦境,在他目光触及戟颂的那一刻,竟如轻烟般消散得无影无踪,世间万物都似在这一刻重归澄澈。 戟颂曾倾诉过无法忍受他的离去,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她离开正云的那些日子里,一切都好似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原本按部就班、转瞬即逝的一天,变得拖沓冗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更让他备受煎熬的是,他对她的归期和安危一无所知,也不知她身处何方,这份不确定性,让每一日都变得愈发难熬。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未体会过,原来思念一个人、牵挂一个人,会是这般蚀骨的煎熬,每一个念头都被她填满,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盼着她归来。 戟颂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但是敷上月调制的膏药之后,疼痛减缓了不少,因此睡得很香。 ……连被人接连亲了好几口都不知道。 - 天亮了,今日外面下起了蒙蒙小雨。 戟颂和月在屋中相对而坐,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吃饭。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令戟颂想起了之前在长河地,他们二人因为一块玉酥而险些打起来的事情。 那时候乌鄫还在身边,月也还是长河族万人景仰的大祭司,而她自己也不过只是个长河地的不速之客而已。 当时她只是为了自己能够获得光明才呆在他身边,从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扯上除此之外的任何关系。 而且,戟颂当时因为在她身上下咒的黑袍女子,曾一度对神术巫道之人有所憎恶。 虽然有求于他,但也并没有从心底里将他这个大祭司当回事……戟颂抬眼看向他,心中不禁感慨真是世事无常,她曾经那么厌恶的神术巫道之人,会成为她的枕边人。 戟颂看向碗中,忽地看到了饭中的米饭清晰地被落上了一个红点。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发现自己的身上也不断被印上红点。 并且,不断有热流从她的鼻子流出。 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擦,结果弄了满手的血。 月见状脸色一僵,拿着一块干净的布子给戟颂擦去脸上和手上的血迹,眼中满是惊忧之色:“怎么回事?” 戟颂见他的神情,便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 而这鼻血流得不痛不痒,她估摸着也没什么大事,于是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想来是近几日有些上火,你继续吃饭,我没事。” “若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千万别瞒着我。”月轻轻坐在戟颂身旁,原本摆在面前的饭菜,此刻已全然勾不起他的半点食欲。他的声音里满是担忧,微微蹙起的眉头,藏着化不开的关切。 戟颂一手拿着布子紧紧捂住鼻子,另一只手轻轻推了推月,语气轻松地说道:“快去吃饭,我真的没事,不过是流点鼻血罢了,以前也经常这样,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容,试图让月安心。 月沉默不语,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戟颂,目光中带着探寻与担忧,好似要将她看穿。随后,他缓缓将视线移到戟颂面前的那碗米饭上。 只见一滴鲜红的血滴落在洁白的米粒上洇染开来,如同在碗中悄然绽放的妖冶红花,格外刺眼。 月心里清楚,拥有不死之身的人,在没有外力攻击的情况下,身体一般不会出现异常状况。 今日戟颂这般突如其来的鼻血,若不是之前与南荒霸主交手留下的内伤所致,那极有可能是她的不死之身出现了问题。 这份未知,如同一团浓重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月的心头,将他的内心彻底被不安填满,每一次呼吸都裹挟着难以言说的忧虑。 戟颂捂着鼻子,过了一会儿,感觉鼻血已经止住,便轻轻将布子拿开,把鼻子凑到月眼前,说道:“看,真的不流了,我就说没什么大事…… 你快去吃饭吧,再不吃,饭菜都要凉了。” 她眨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月,眼神里满是期待他安心的恳切。 月望着戟颂那副极力让他宽心的模样,嘴角勉强扯起一丝笑意,可那笑意里却藏着难以掩饰的担忧:“好。” 他微微倾身,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随后起身,动作轻柔地给戟颂重新盛了一碗饭。 接着,他走到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夹起戟颂平日里最爱吃的菜,小心翼翼地放进她的碗中。 戟颂看着他的举动,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暖的笑容,而后低头吃起饭来。 月看着她吃饭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眼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与思索,他的心思早已飘向了远方,暗自思忖着戟颂身体异样的缘由。 - 在意识到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后,戟颂安心在家调养了半年之久。 待肩头的伤口逐渐愈合,仅留下一层薄薄的血痂时,她迫不及待地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衫,准备与月一同出门,感受外面的世界。此次出行,戟晟和白銮也相伴同行。 白銮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父亲,跟在后面,身旁还跟着几个家丁,一行人慢悠悠地朝着热闹的街市走去。 街道两旁满是售卖吃食的摊贩,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各种香气交织在一起,引得人垂涎欲滴。往来的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谈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戟颂紧紧拉着月的手,走在最前面,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没一会儿,她便被一个卖肉串的摊贩吸引住了脚步。只见架子上的烤肉滋滋冒油,色泽诱人,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戟颂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向月伸出手。 月心领神会,嘴角微微上扬,熟练地将钱袋取出,轻轻放到戟颂手中。 “老板,你这儿的肉怎么卖?”戟颂身着男装,模样虽算不上绝美,却也透着一股清新的秀气。而站在她身旁的月,气质超凡脱俗,容貌倾国倾城,仿若从画中走出的仙人,让人一眼便知绝非寻常之人。 摊贩老板上下打量着戟颂和月,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眯眯地开口问道:“两位公子,瞧你们这亲密的模样,莫不是亲兄弟?” 戟颂的婚事是不能昭告天下的,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不能被他人知晓。 更不要说给月一个名分。 戟颂听闻一怔,看了一眼月,迟疑片刻,对摊贩老板说道。 “您觉得我们长得像吗。” 第106章 长河洪期<西岸> 在河生的协助下,历经约半年的漫长跋涉,巨蚺终于将善地的下层民众,一批又一批成功运送到了黑水之地。 当最后一批善地人子踏上这片陌生土地时,河生站在巨蚺的头上,面容冷峻,神色淡漠。她微微抬了抬手,声音清冷,毫无波澜地说道:“到了,你们自行安顿吧。” 众人仰望着河生,眼中满是感激与不舍,纷纷跪地,双手伏地,额头触碰到地面,久久跪拜不起。 “地鬼夫人!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声音颤抖地高呼。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彻这片黑漠。 “地鬼夫人!您救了我们!” “多谢地鬼夫人搭救!” 河生只是看了下方一眼,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轻拍巨蚺的脖颈,巨蚺缓缓转身,向着远方游去。 它巨大的身躯在黑漠上蜿蜒前行,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此时,众人脚下是一片广袤无垠的黑漠,粒粒分明的黑沙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周任拄着一根粗糙的拐杖,身旁江云紧紧搀扶着他。 他的一条腿因之前的事情而落下残疾,每走一步都显得有些吃力,但他的眼神却坚定而沉稳。 他挺直脊梁,大声喊道:“大家!咱们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都跟紧!” 人群中纷纷响起充满干劲的声音。 轻柔的微风迎面徐徐拂来,脚下的黑沙相互摩挲,发出窸窣的细微声响,宛如在为这场新生吟唱。 周任带领着众人在黑水的茫茫黑漠之中艰难前行。 可尽管如此,周任心中的重担却还没有彻底放下。 这几日,他总是心神不宁,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 明明所有人都已经安全抵达了黑水之地,最为艰难的迁徙已然完成,可那种不安的感觉却愈发强烈,就好像还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尚未完成。 他停下脚步,刀削一般的脸上,神情严肃,眉头紧锁,目光直直地凝望着远方。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 大雾弥漫之中,浩阔的长尽河奔腾无尽,在河岸翻卷起白色的浪花。 长尽河的神宫之内,一丝微妙的灯火之前,身着金簟衣的岚徐徐张开眼帘。 她神色凝重地走出大殿,望向长河地紧邻的一条长尽河的支流。 风雪吹拂之下,数条漆黑的巨蚺在地上徐徐迂行,在雪原之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蜿蜒而又相互交错的轨迹,到了绿洲边缘,巨蚺俯下蛇身,将蛇头靠近地面。 河生从蛇头之上走下来,正好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雪神。 雪神无言,周身散发着清冷的气息,缓缓从河生身旁踱步走开。 河生侧头,目光淡淡地扫过雪神离去的背影,随后莲步轻移,朝着主墓室的方向走去。 踏入主墓室,阴暗的光线中,地鬼正端坐在墓室上方的石椅上,身姿慵懒却又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见河生归来,他神色平静,只是淡淡地注视着携着一身寒气的她。 河生款步走到地鬼面前,身姿摇曳,宛如暗夜盛开的曼陀罗。她缓缓抬起手,指尖似有若无地朝着地鬼那妖娆而俊美的面庞伸去,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地鬼的目光深邃如渊,直直望向河生的眼底,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你爱我吗?” 这简单的几个字,在寂静的墓室中回荡,仿若带着千钧的重量。 河生凝视着地鬼,久久没有出声,时间仿若在这一刻静止。 她的眼底,有一丝漆黑如墨的光亮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与此同时,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悄然浮上她的唇角。 “自然是爱的。”她的声音轻柔,仿若春日里的微风,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地鬼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漆黑光亮,心中似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 他那一双墨绿色的眼眸中,瞬间闪过片刻的黯淡,如同被乌云遮蔽的星辰,光芒不再。 此时,广阔无垠的河面之上,洄游着一层薄薄的迷雾。 长尽河的河水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唤醒,愈发汹涌澎湃,浪涛滚滚,不断地溢上河岸。 那猛烈的洪流,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所到之处,河边的大雾被瞬间冲散,岸边粗壮的树木也被连根拔起,发出 “嘎吱嘎吱” 的断裂声。 在东岸,紧靠大雾的农户们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铺天盖地的大水瞬间冲散,淹没在这接天蔽日的洪水之中,只留下几声绝望的呼喊,转瞬便消失在汹涌的波涛里。 而在西岸,雪神静静地伫立在雪山之巅,俯瞰着长尽河汹涌而来的洪水。脚下的山峰,在大水崩泻的刹那,仿若一座孤岛,被汹涌的洪流所包围。 桌案上的茶已经凉了半盏,月着一身素净的里衣坐在窗边,目光透过窗子望向千里之外。 长尽河,迎来了洪水期…… 第107章 不死之力 “不像。”摊贩的老板如实说道,“只是想问一下,小人家中有一女,诗画双全,才貌也是一绝,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 “我们是夫妻。” 月说完之后,摊贩老板惊异地看向他们二人。 月无视他的目光,揽过戟颂的肩膀。 戟颂扭头看向月,眼中有瞬间闪过一丝黯淡,但是只是一瞬间,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她迎上摊贩老板惊异的目光:“你到底是卖肉的还是媒婆?这肉不卖的话我就走了。” “别呀公子,我这就给您拿,要多少啊?”摊贩老板连忙收回目光,满脸堆笑地问道。 夜晚下了一场大雪,两人同盖一张棉被,月把戟颂抱在怀里,随后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戟颂心跳一滞,随即又加倍快速地跳着。 “唔……”他的手触到了她敏感的地方,戟颂不禁出声。 正当两人在床上缠绵之际,戟颂忽地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睁开眼睛,看到月近在咫尺的眼睫,那俊逸的眉目映入她的眼中。 他温柔地亲吻着她,吻得百般细腻,炙热的气息微微地扑在她的鼻间。 即便她不能给予他应有的名分,即便她伤害了他,他却依旧待她如故。她有些心疼他,但毕竟她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存活于世的。现在若是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势必会引起朝中某些敌视她的妖臣的注意,借此生事。 因此也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与他成为一对寻常的夫妻,就连他是她的夫君这件事情,都不能让让他人知晓。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解甲归田,和他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便好。 但是她不能。 戟晟已经因为戟颂成了一个瞎子,无法像之前一样处理城中事务,而且朝中树敌众多,戟颂也是从身为瞎子的日子过来的,知道一个目不能视的人在朝中有多么难以立足。因此没有办法扔下他不管,但若是带着戟晟和白銮从此地搬出去的话,又有诸多不便。 月隐约感觉到了戟颂有些心不在焉,支起上身,他的银发自肩上滑落,落到戟颂耳侧,他的呼吸有些不稳,眸中浸透了朦胧的月光,看着戟颂缓缓说道:“怎么了?” “嗯……”戟颂欲言又止,“白天的事情……” 月问道:“嗯?” “你想要一个名分吗?”戟颂想不出什么迂回表达自己意思的措辞,于是直接问道。 月似乎猜到了戟颂在想什么,不由得笑了:“你觉得我会在意这种事情?” “你不在意吗?”戟颂环住他的脖颈,月俯身,趴在她身上,将脸凑到她的面前,鼻间对鼻间的距离,他晶莹剔透的唇瓣泛着温润的光泽,只要稍微抬起下巴就可以亲到……戟颂有些心动,但是现在不是贪图他美色的时候,她得听清楚他想要什么。 月将她心里想的东西猜得一清二楚,抚摸着她的脸笑着说道:“我怎么会在意那些,我又不是嫁进云起宫的小妾。” “小妾啊……”戟颂听着有些别扭,一般都是男娶女嫁,但是到了他们两个,无论怎么说都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劲。但月也算是表明了他的态度,戟颂也可以稍稍放心。 其实今日心头的这种愧疚感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戟颂也曾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心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放下了长河地的一切来到这里的缘故。 虽说她也救了他几次,但是仔细想想也称不上是“救”,只是利用罢了,而且每次她赶到的时候,他都毫发无损,根本不需要她的救助。到头来还得让他来为她治疗,是谁救谁,这个界限似乎早就已经模糊了。 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做什么让他将爱意倾注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值得他抛下长河地得身份和地位,更不值得他屡次触碰禁术来为她解开诅咒……要知道,如若不是待在他身边她就能获得光明,她是不会也不能去惹那些麻烦事的。 “不要胡思乱想了。”月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又吻了吻她的额头,希望能抚平她眼中的思绪. 天亮了,月在戟颂熟睡的时候下床,回身给戟颂好好盖了盖被子之后走了出去,等到月将府上的账目及其他的一些事情处理完了之后,已经是下午。 月回到寝卧,发现戟颂还在床上睡着,甚至连睡觉的姿势都没有什么变化,一如他早上离开的样子。 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鼻息十分微弱。 “戟颂!戟颂!” 月一遍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戟颂起初没有反应,过了许久之后,戟颂眼帘微颤,睁开了眼睛。 她睡眼惺忪地看到了一脸紧张的月,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坐起身来,伸出两手揉了揉月的脸,笑着说道:“今日睡得有些久了,吓到你了?” “身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月握着她在自己脸上放着的手,问道。 “没有。”戟颂抱着月十分自然地吻上他的唇,两人拥吻良久,月松开戟颂的唇瓣,眼中柔情万种,却也不乏深深的思虑和忧愁:“去吃点东西吧。” “嗯。”戟颂道。 戟颂穿上衣裳,坐在床边几欲站起,却感到头中一阵眩晕。 自从南荒回来之后,戟颂觉得自己的身体悄然地发生着变化,令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南荒霸主临死时所说的那句话。 南荒霸主究竟在说什么,戟颂不得而知,但是现在日渐衰弱的身体,应当和他的死脱不了关系。 为了不让月更加担忧自己的身体,戟颂没敢在床边耽误太长时间,有些不稳地站了起来。月发现了戟颂的异常,连忙过去扶住戟颂的手臂:“你好生在床上待着,我去将饭菜拿过来。” “不……”戟颂拉住月的手,“我没事。” 戟颂的头晕已经好了一些,步伐平稳地向屋外走去,月看着戟颂离开的背影,有一瞬间看到了在她身后徘徊的异物。而这异物,只有神术巫道之人和同样背负着异物的人能够看到。 戟颂坐到桌前,将筷子拿起来,正当想要吃饭的时候,忽然听到手中一声脆响。 手中的筷子应声断裂,戟晟坐在旁边,听到了筷子断裂的声音,问道:“颂啊,你把筷子掰断了吗?” “我没有……只是一拿,便断了。”戟颂对戟晟如实说道,近几日她总感觉身上的力量源源不断,但是身体却在日渐增长的力量之中变得不如从前,她说不上是怎么回事。 月沉默地看着戟颂。 戟颂看着手里断成两半的筷子,将它放在一旁。 院中青树的叶子尽落,昨日下的雪还没完全融化,一些压在枝上,一些堆在墙角。 吃完饭后,戟颂和月坐在亭子里。 戟颂看着亭外的景色,没有注意到身后逐渐靠近的人。 月将一件貂披披在戟颂身上,自戟颂身后缓缓抱住了她。他口中呵出一阵薄薄的白气,紧紧地抱着戟颂。 “我现在……很幸福。”戟颂面色沉静,眼中映入外面的雪景,“我从前以为,一直活着是个诅咒,但是如今,我觉得上天让我一直活着,是为了遇见你……” 戟颂的目光落在外面,抬手,缓缓抚上他的面庞:“我爱你……月,我是真的爱你……” 灰蒙的天穹之中不断有雪花落下,随着微风洋洋洒洒,鹅毛般的大雪围绕在亭子周遭。压在秃枝上的雪越积越厚,最终不堪重负,秃枝被积雪压折,被掩盖一片白雪之中。 “我知道。”月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雾霭,“我也爱你。” - 一个手握赤头飞刃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她看不清他的脸,但隐约感觉他是在笑着的。 男人身后是一座城墙的残垣断壁,脚下是成堆尸体燃烧留下的灰烬,他手中的赤头飞刃忽地朝戟颂飞来,戟颂手无寸铁,只能仓皇避开,刀刃略过她的衣角,留下了一道火痕,在她的衣角熊熊燃烧起来。 戟颂向后退了一步,踢到了一个凳子。 狂窎徐徐靠近,戟颂拿起身后的凳子,正打算砸向狂窎的一瞬,她听到了一声叫喊。 “姑姑!” 眼前的残垣断壁渐趋消失。 她的视线逐渐清晰。 看清了面前那个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手中并没有赤头飞刃,脸上也并无丝毫的笑意,他神情肃穆地注视着她,眸中深邃。 此时已是夜晚,房中的烛光摇曳闪烁,他一身浅白色的寝衣站在她面前。戟颂神情恍惚,手一松,手中的凳子掉在了地上。闯入房门的白銮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惊惧未定。 是路过的侍人听到房中有打斗的动静,才将白銮叫过来的。 白銮不敢置信地看着戟颂,如果刚才不是她叫出一声,恐怕戟颂手里的凳子会直接砸到对面的人身上。白銮想着,将目光移到了月的身上。 破碎的杯壶茶盏碎了一地,开裂的桌子摇摇欲倒,只需轻轻一扶便可完全裂成两半,被砸破的窗户不断有寒风灌进来,吹动了床边垂下的纱幔。 戟颂看着房中的一片狼藉,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架势,如果不是刚才那一声叫喊及时叫醒了她,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戟颂眼中充满愧疚地看向月。 月走了过来,将戟颂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好生安慰道:“没事……” 白銮不解地看着月,她很难想象对于一个方才要杀死自己的人,他还能如此淡定地将她拥入怀中……要知道那可不是什么像她一样的弱女子,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被杀掉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第108章 河中游鲛<雪神&鲛人> 那女子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狼狈不堪地匍匐在他脚边,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雪女……”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近乎破碎,满口鲜血不受控制地顺着下巴不断滴落,在洁白无瑕的雪面上溅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他静静地伫立在一旁,周身散发着彻骨的寒意,原本以为,濒死之际的她会苦苦哀求他出手相救,就像以往那些面对死亡恐惧的人一样。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微微一怔。 “杀了我。”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微弱却又透着一股决绝。 雪神微微俯身,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两颊被冻得通红,眼神却依旧倔强的女子。 他的心底泛起一层波澜。 为何,你总是如此不同。 短暂的沉默后,他缓缓伸出手,指尖散发出一抹幽蓝的寒光。 他终究还是赐予了她所渴望的死亡。 那一瞬间,女子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身体也随之缓缓倒下。 看着女子没了气息的尸体,雪神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从此,这世上能与他同他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 他深知,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他清楚。 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轻轻地抱起她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向汹涌的长尽河。 河水奔腾咆哮,似在诉说着无尽的沧桑。 他将她缓缓放入洪流之中,看着她的身体随着水流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传说,长尽河不受死物。 或许这总是唤他“雪女”的女人,会在若干年后,从大雾之中走上岸来吧。 …… 大水奔流,淹没了原本生机盎然的绿洲和火山乱石之地。 绿洲之中的妖子在恍若猛兽一般的洪水到来之前逃窜进了墓穴,自火山乱石之地涌出来的浓烟将整个天空覆盖成了永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缠缚了视线。 大水还在继续吞食着地上的一切,方才搬迁到黑水不久的人子们寻了一处高地,躲避着突如其来的洪水。 大水持续弥漫了七个日夜,雪神静静地坐在雪峰之巅,看着周遭风平浪静的水面。 他与寻常的妖子不同,并不需要进食来维持自己的生存,在这令众生心中惊惧的洪水之中,他所感受到的只有无趣和乏味。 待洪水退去,雪原的地势又高了许多,一些来不及撤回的河水被冻结在了西岸上。 雪神在冰面上平稳地行走着,晶莹剔透的冰面上反射出了他孤寥的身影。 在冰面之下,他隐约可以看到原先善地的人们在此处的旧居,原先处在善地边缘的,那户只有一女一老的破屋彻底被洪流逼散。即便他就站在正上方的冰面之上,也没能看到那处曾经散发着骚臭之气的房屋,和…… 那个总是会仰头望向山上,双颊被冻得通红的女子。 “雪女……”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雪神向身后看去。 空无一人。 迎面而来的风还带着一丝潮气,自火山乱石之地涌出来的浓烟还笼罩着上方的天空,只能隐约露出一丝朦胧的光亮。 雪神继续向前走去。 忽然,脚下的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雪神停下脚步,怔怔地看向脚下。 那是一个人身鱼尾的活物,被冻在了他脚下的冰面之中,但看样子似乎并没有死。 她澄澈的双目半睁,好似在注视着冰面之上的人。 雪神目光清淡地看着冰面之下的鲛人,那鲛人的面容十分熟悉。 他俯身蹲下,指尖轻敲冰面,冰面应声碎开了一道口子。 下方的水还没有完全冻结,冰面破裂之后,那鲛人在水中甩了甩尾巴,从冰面破开的口子之中探出头来。 她乌黑亮丽的长发贴在半裸的上身之上,身上的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之下闪烁着微乎其微的光亮。 她抬头看着雪神,向雪神伸出手去,雪原之上的寒风令她打了一个寒颤。 雪神看着她向自己伸过来的手,抬手触碰到她的手的瞬间,他手上极度冰冷的温度令她的手缩了一下。 雪神眼中蒙上了几许黯淡之色,几欲收回手去的时候,她却倏尔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支撑着,从冰口之中爬了出来,满身是水地拥抱了他。 “谢谢……”她的吐字略有生疏,像是并不熟悉说这样的话语。 她的身上存留着淡淡的温度,既不灼烫,也不冰冷。 对于她的感谢,雪神并没有说什么,只管将她打横抱起,瞬间便到了长尽河畔。 他走到河面之上,脚下结了一层薄冰。 长尽河畔的寒风催促着大雾缓缓移动,他置身于一片洁白的大雾之中,衣袂微微飘动,一双银眸看了看怀中的鲛人,然后俯身将她放入水中,随后后退一步,上了岸边。 河面上方才结的一层薄冰被河流冲散,那鲛人窜入水中,又在水中翻身回游,浮出水面,露出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他。 因为方才的接触,她半裸着的上身有些许冻伤的痕迹。 她游到河岸旁,双手攀上积雪和泥土混杂的岸边。 雪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冻伤之上,凝眸看了许久之后转身离开。 身影,逐渐消失在大雾之中。 - 绵延千里的雪原时不时地会有风雪吹到黑漠之上,但往往在落到地面的一刹那便化为了水汽。 在雪原和黑水之间黑与白的交界之处,雪神正慢悠悠地走到了这里,他在前面的火杉林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好似是前不久那个人子的妹妹。 她抱着满怀的果子从一棵火杉之下走了出来,抬头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周蘼怀中抱着方才摘下来的果子,快步向雪神跑了过去,黑漠上温和的微风,吹动了她身后的乌发。雪神站在雪原的边缘之上,看着周蘼向自己递过来的果实。 他思索了一下,缓缓伸出手去,拿起了那个果子。 自雪原之上吹来的风雪有些落到了周蘼的身上,在黑水与雪原的交界处还是有些寒冷的,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逐渐有些泛红。 看到雪神拿起了自己手中的果子,周蘼略显迟钝的神情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雪神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眼中有着一丝疑惑的情绪。 但没等他搞清楚这个女人究竟为什么笑的时候,一阵火光忽然袭来,雪神手中的果子被烧得一干二净。 不过他身上毫发无伤。 雪神将手中的灰烬扬在一侧的风雪之中,回头看去,看到了长赢,长赢手中燃烧着火焰缓缓走向这里。 周蘼看着不远处的长赢,忽然眼中被一阵火光充斥。 一颗火球直直向她冲了过来! 她来不及躲闪。 等回过神来之后,雪神已经将她救了下来。 “和人子纠缠不清,可真的不像是你的作风。”长赢看着雪神说出了一句话。 雪神看着长赢,缓缓说道:“原来你会说通语。” 长赢笑了,铺天盖地的火焰猛地袭来,吹散了周边闲散的风雪。一阵燥热迎面而来,雪神对此已经做好了准备,刚准备出手的时候,周蘼却一把将他从火焰之下推开。 雪神脸上闪过一丝惊异。 这女子,似乎是想回报他方才搭救之恩。 - 要知道这是来自火山乱石之地的净火,人体一触便成灰烬。 长赢见状收回火焰,反手在周蘼身上留下了淡红色的印记。 周蘼浑身散发着火光,那印记如同绷带一般,逐渐缠满了周蘼的身体。 她脚下的积雪不断融化,身上的衣物起火,怀中的果子也被烧成了一团灰烬,转眼已站在了一个水坑之中。 长赢原以为雪神是对这女人心有所属,所以才在她身上打上了印记——这炙热的温度足以令雪神望而却步,而人子之身又十分脆弱,他们根本无法接触彼此。 长赢说了一句雪神听不懂的话,之后便离开了。 周蘼怀中的果子被烧成了灰烬,身上的衣服正在燃烧,她茫然地站在原地,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踝。 雪神看了一眼长赢离去的方向,脱下了自己的外衣。 在她身上的衣物烧尽之前,雪神将自己的衣物披在她的身上,她身上的火焰逐渐被压制下去。周蘼跨出水坑,赤脚站在冰雪之上,脚下的冰雪依旧在融化。 “回去吧。”雪神对周蘼说道。 周蘼点了点头,回身走回了黑漠之中。 回到了黑水之地的村子,周靡看见村口的一户人家正在钻木取火,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支树枝,手中的树枝却燃烧了起来。 那农户看着周蘼手上的火焰,抓住周蘼的手腕,想让周蘼将燃烧的树枝放在地上那堆干柴上,谁知手一接触到周靡的手臂,农户的手便被周蘼手臂上炙热的温度烫伤了。 周蘼看着眼前的农户,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直穿着雪神的外衣,因为一脱下来身上就会起火,穿上的话能稍微减轻身上的火气,但身上本身炙热的温度却没有多大改变,接触到家中一些物事还是会起火的。 为了避免房子被烧毁,周蘼只能睡在外面的地面上,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不能将雪神的衣物脱下。 周蘼睡在黑漠之上的一棵树下,身下是细细的黑沙,缠绕着红纹的肌肤半遮半掩,雪神的一袭白衣此刻围在她的躯体之上,白衣为她驱散了部分的燥热。 - “你想干什么?” 雪神抓住了长赢。 长赢看着雪神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极寒与盛炎的相触之下势必会发生损伤,但是长赢对于这种疼痛十分迷恋,他为了不伤到雪神,刻意将自己的火气抑制了下去。 他徐徐靠近雪神,一张百般妖孽的脸凑到雪神清冷的面容之前,说了一句话。 “我听不懂。”雪神道。 长赢唇角勾起一丝嫣然的笑意,想亲上去的时候,雪神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捏着他的脸,将他毫不留情地扔到一边:“这只是你我个人的恩怨,还请乱地之主不要将无关的人子扯进来。” “你这是在给那个人子求情吗?”长赢问道。 “不是。”雪神道。 长赢坐在雪地上,所触及的地方立刻化为了清水:“那你会爱上那个人子吗?” 雪神不答反问:“和你有关系么?” “当然有。”长赢道,“你可是我的。” “我何时是你的了?” 雪神只觉莫名其妙,操纵着风雪包裹了长赢的身体,将其扔回了火山乱石之地。 第109章 戾气暴涨 清冷的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 月敏锐地察觉到白銮那如芒在背的炽热目光,却仿若未闻,他的全部心思都被怀中瑟瑟发抖的戟颂占据。 “没事了,都过去了,别怕……”月的嗓音轻柔,那声音里满是宠溺与心疼,恰似山间潺潺流动的清泉,带着沁人心脾的安宁,一字一句淌入戟颂的心底,安抚着她惊惶的情绪。 他紧紧地拥着戟颂,仿佛要用自己的身躯为她阻挡世间所有的伤害。 “对不起……”戟颂低声对月说道,声音带有些许哽咽。 现在她除了说这三个字,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没事。”月将戟颂紧紧地抱在怀中,抚摸着她的发,眼中是深深的思绪。 白銮站在不远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痕迹,可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相拥的两人,眼中妒火熊熊燃烧,那火苗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凭什么?凭什么是戟颂?白銮在心底疯狂地嘶吼着。自己无数次的示好,无数次的关心,都比不上她。她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那笑容里满是不甘与怨愤。 最终,白銮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对亲密的身影,猛地转身离去。 晨曦刺破山脊之上沉郁的夜色,自远山盘绕而来的山路之上行驶着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轮轧过路上的石子。 一路行驶到了城门之前。 从马车上下来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少年身后的马车之上坐着一位老者,少年将来意向守城的士兵表明后,士兵脸色一变,将事情呈报到了云起宫。 少年和老者来到了云起宫,见到了传闻中的战神。 两人双双跪地,向戟颂行礼。 “免礼。”戟颂道,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少,缓缓说道,“你们二人就是燕居派来的使者?” “回将军的话,是的。”老者的声音略显沙哑,须发尽白,颇具仙风道骨之气。 “你是神术巫道之人么?” “将军慧眼。”老人低着头说道。 这神术巫道之人戟颂也见过不少,他们身上独有的气息,戟颂还是能看出一二的。 她侧目看向一旁面如冠玉的少年,那少年看上去不像是神术巫道之人,戟颂不晓得他是来干嘛的。 老人注意到了戟颂的目光,缓缓解释道:“此人乃是燕居夫人献给将军的。” “我不需要。”戟颂平静地说道。 “燕居之人,一旦送出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若是将军拒绝,此人只能被杀。” 戟颂一挑眉,眼中冷然:“你是在强制我收下么?” “岂敢,只是老身不忍这孩子被杀。” “我不会答应燕居夫人的。” 方才进来的时候,老人已经将来意表明,戟颂不可能会联合燕居去对抗古崟:“人,也请你带回去,他被杀也好,被随处丢在路边也罢,于我没有关系。” “那……打扰将军了。”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口中吐出一口黑血。 浓稠的黑血,好似被诅咒的魔液,“啪嗒” 坠落在地,瞬间洇开。 起初,不过是荷包般大小的暗色印记,眨眼间,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扩散,须臾间,就汇聚成了一洼水盆大小的黑潭,散发着令人胆寒的诡异气息。 而那老人,此刻正遭受着未知力量的侵蚀。 黑色的脉络仿若一条条贪婪的藤蔓,毫无征兆地从他体内钻了出来,先是沿着手臂蜿蜒攀爬,随后又顺着脖颈一路向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不过片刻,如网般密集的黑脉便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老人的面容。 老人的双眼缓缓褪去原本的色彩,彻底化作一片死寂的浑黑,深不见底。紧接着他的身躯竟开始膨胀,肌肉隆起,骨骼 “咔咔” 作响,整个人比之前健硕庞大了许多。 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他一步一步,缓缓朝着戟颂逼近。 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震颤,好似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与此同时,跪在地上的少年,脸上悄然泛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 戟颂看着老者,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镇定自若地坐在椅子上,没有移动半分。 从老者脚下扩散开来的黑暗,犹如汹涌的黑色潮水,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疯狂地蔓延。不过眨眼之间,便将整座宫殿彻底笼罩,仿佛整座宫殿都被卷入了老者吐出的那滩黑血之中,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戟颂身处的宫殿,此刻被一层浓稠如墨的黑色结界紧紧包裹。 结界内,空气仿佛都被这黑暗污染,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仿若腐烂已久的恶臭气息,令人作呕。 再看那老者,早已没了人样。 他的身躯急剧膨胀,足有一丈多高,身上原本还算整齐的衣袍,被这徒然增大的躯体硬生生撕裂,变得衣衫褴褛,七零八落。大片大片皲裂如树皮般的皮肤袒露在外,粗糙且可怖。 他的脸上正不断流淌着青色的脓水,那脓水顺着他扭曲的躯干蜿蜒而下,所到之处,衣物被沾染得万分粘稠,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少年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双眼紧紧盯着逐渐向戟颂蔓延的黑暗。 他等待着戟颂被黑暗彻底淹没的那一刻。 不死之身又如何? 只要戟颂陷入这黑暗之中,就会被咒术完全麻痹,全身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然而,就在黑暗蔓延至戟颂脚边半寸之处时,却像是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突兀地停止了移动。 紧接着,那笼罩整座宫殿的黑色结界,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竟毫无征兆地轰然破碎,如玻璃般化为无数碎片消散。 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那充斥在宫殿每一个角落的黑暗。 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迅速泛起一层浓浓的疑惑。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完全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人自他身后走了过来。 少年下意识地回身,就在那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目光紧紧锁住方才踏入殿中的男子。 是这个家伙……解了他的术式? 与此同时,那足有一丈多高的怪物,也随着少年的动作,缓缓扭转它那庞大而扭曲的身躯,将老迈且混浊的双目投向了来人。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也为之停滞。 紧接着,一声沉闷的钝响打破了死寂,怪物的头颅竟如被无形的巨手斩断,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一侧的墙壁,“砰” 的一声重重砸在上面,溅起一墙浓稠的黑血。 黑血顺着墙壁缓缓流下,在地面汇聚成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污泽。 是戟颂。 她身形如电,一脚迅猛地踢飞了怪物的头颅,随后脚尖轻点,稳稳落地,脚下的铁条不堪重负,发出微弱而清脆的声响,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少年只觉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震惊与难以置信的情绪如汹涌的潮水般在他心间翻涌。 第110章 煞气侵心 少年到死也料想不到。 在这看似平静的正云之地,竟隐匿着跨河之战中战力最为强悍的两位强者。 戟颂的脚面上沾染了些许怪物的粘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此刻的她,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漠,面色毫无血色,宛如从地狱归来的死神。她眼神阴冷如霜,直直地看向殿内的少年,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着少年缓缓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少年逐渐紧绷的神经上。 少年见状,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心似鼓擂,转身便朝着殿外夺命狂奔,脚步踉跄凌乱,恰似被索命无常紧追不舍。 只是他那慌不择路的逃窜之速…… 在戟颂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戟颂凤目之中寒芒骤闪,身形仿若暗夜鬼魅,瞬间欺身而上!玉臂一伸,便如铁钳般死死揪住少年的发冠,而后猛然发力一扯! 少年便如断了线的纸鸢,不受控制地倒飞回来,重重地摔落在地,模样狼狈至极。 “我错了!我错了!求您饶命啊!”少年惊恐地厉声尖叫,声音里满是绝望与恐惧,整个人抖若筛糠,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额头磕在地面,发出沉闷的 “砰砰” 之声。 然戟颂眼中毫无怜悯之色,黑眸微眯,杀意尽显,猛地一脚踹出! 只听得 “咔嚓” 一声脆响,仿若枯木折断,少年的一条腿以诡异的角度弯折扭曲。少年顿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跪在地,冷汗如雨般从额头簌簌滚落。 少年满心皆是求生之念,强忍着钻心剧痛,双手撑地,身体颤抖不已,不顾一切地向前爬去。 每挪动一下,地面便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月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又眼神幽深地看向戟颂。 只见,戟颂嘴角勾起了一抹森冷残忍的笑意。 月瞳孔微颤了一瞬。 那一瞬,好像在戟颂身后看到了什么东西。 戟颂毫不犹豫地抬起脚,重重地踩上少年的后脑,将其头颅死死地压在地面,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 “嘎吱” 声响。随着戟颂脚下逐渐加力,细微的碎裂之声从脚下传出,镶嵌于地面的铁条竟缓缓陷入少年的颅骨。 “嗯呃……” 少年痛苦地狞叫着,身躯疯狂地扭动挣扎,喉咙中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叫声仿若厉鬼哭嚎,令人胆战心惊。 路过的家仆只是远远瞥了一眼这血腥可怖的场景,便吓得脸色惨白如纸,连滚带爬地匆匆逃离,不敢再多停留片刻。 戟颂居高临下,冷眼睨视着脚下挣扎的少年,目光冰冷彻骨,仿若能将世间万物冻结,眼神之中满是不屑与轻蔑,恰似在看一只卑微如尘的蝼蚁。 紧接着,戟颂眼中闪过一抹决然之色,脚下猛地用力一踩! 只听得 “噗” 的一声闷响,少年的颅骨瞬间彻底碎裂,红白相间的秽物从其七窍之中汩汩涌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少年的身躯瞬间瘫软如泥,彻底没了挣扎之力,唯有那还在微微颤动的手脚,勉强表明他尚未完全断气。 戟颂神色冷峻,声音仿若从九幽传来,不带丝毫温度,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悠悠回荡 。 “来人,将这东西送回燕居。” 来了两个下人,将地上骇人却又令人作呕的污秽之物全部收拾了起来。 戟颂回身,看到了月,他的眼中是一如往常的静谧,但此刻,多了几分惊异。 “怎么,你觉得我不该杀了他么。”戟颂问道。 月不做回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戟颂。 戟颂冷厉的目光直视着他,她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如汹涌的潮水般翻涌,几欲破堤而出。 “说!” 戟颂神色平静却又带着几分阴冷,令人望而生畏。 月注视着她的双目,静谧沉着的眼中并无畏惧之意:“若是我不回答的话……你也要杀了我吗?” 话音刚落,戟颂的神色有几分动容,眼中原本冷厉的目光逐渐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半明未明的茫然,她看着月,后退了半步。 “……抱歉。”戟颂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像是忽然惊醒,低下头去说了一句,便快步离开了此地。 只是一瞬,月看到了在她的身后跟着成群的黑影。 数量惊人。 - 戟颂走出了云起宫。 走出了正云。 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但是她隐约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待在那里,因为如果再待下去的话,她可能会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部毁掉……在这里可以看到,远处将少年和怪物的遗体送回燕居的马车。 戟颂回想起了自己将那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活活杀死的过程,心中被猛地一揪。 她神情木讷,双腿发软,使不出力气,跪倒在地上。 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不光杀了那个孩子,还有一瞬想要将月挫骨扬灰的冲动。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她独自一个人在城外的草丛中待着,待了很久。 月站在城墙之上,一手扶着墙头之上的垛口,看着城外草丛中的身影。 一直到夕阳西下。 城中炊烟四起,晚风携来几分饭菜的味道,戟颂身遭干枯的草叶随着晚风轻轻摇摆。 一个人走到了草丛边上,向她伸出手来。 “回去吧。”他俯下身来,修长白皙的手伸到她面前。 “……我不回去。” “为何?”他微微含笑,用手摸了摸她的头,“生我的气了?“ 戟颂抬起头看向他,夕阳的余晖照亮了他俊美的侧脸,在他头顶上方,已经星辰初露,在逐渐变为深蓝色的苍穹之中熠熠生辉。 戟颂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这半年来,她已经对他说了太多的对不起。 “回家吧。”月轻声说道。 “我……”戟颂的声音有些呜咽,“我可能……” 我可能会杀了你们。 月将戟颂拥入怀中,一手抚着她的发,柔声在她耳边说道:“什么都不用说……和我回家吧,今日做了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回去晚了该凉了。” 戟颂凝视着月,滚烫的液体逐渐盈满眼眶。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戟颂哑然开口。 月注视着戟颂,目光如同昔日萦绕在他身遭那干净而温柔的光亮一般。他微微倾身,静静地伸出手去抚上戟颂的脸颊,嘴唇轻触她微凉的唇瓣,轻声说道:“我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了。” - 燕居之内,一辆载着两具尸体的马车徐徐停在燕居大门之前。 屋内充斥着女人舒适的喘息。 燕居夫人不着寸缕地斜靠在床上,接受着男人的侍弄。 门外响起一阵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男人的动作稍稍慢了下来:“夫人,外面有人……” “继续。” 燕居夫人正在兴头上,听闻男人的话之后,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门外的大臣焦急地来回走着,忽地看到了远处的燕止戈,急忙走了过去:“大人……” 燕止戈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如纸,他咳嗽了几声,无视眼前的大臣,直接绕过他向远处走去。 现如今燕居之内,燕芷云一人独揽大权,燕止戈根本无法与其抗衡。 大臣叹了口气,只能在门口等待。 过了许久之后,穿戴整齐的男宠将门打开,大臣几步走了进去,跪倒在燕居夫人面前。 “温昭死了。” 燕居夫人一手托着下巴,靠在椅子上,衣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肌肤大片地裸露在外面。听闻大臣的话之后,她神色微动。 被戟颂打死的少年是她心仪的男宠之一,又通几分神术巫道,若不是他主动请缨,她是万万不会将他送去的:“他人呢?” “遗体有几分骇人,夫人还是不要看比较好。”大臣说道,“下一步……夫人认为该如何决断?“ 燕居夫人眼中一沉。 - 屋内,炉火正旺,跳跃的火苗将暖意毫无保留地播撒在每一寸空气里。 戟颂刚沐浴完,一袭薄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细却又不失力量感的身形。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桌旁,动作随性又自然地伸手拿起侍人早已斟满的茶杯。 “咔嚓” 一声脆响。 手中的茶杯竟在她轻轻一握间,瞬间化作了碎片。 滚烫的茶水毫无阻拦地泼洒而下,溅落在她白皙的手上。 转瞬之间,一片红肿迅速浮现。 戟颂微微皱眉,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旋即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她垂眸盯着地上那堆零碎的瓷片,又看了看自己被烫红的手心,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冷静的审视。她心里清楚,自己绝无刻意捏碎茶杯的意图,不过是像往常一样正常拿起。 可这茶杯……却不堪一击。 短暂的思索后,她若有所思,抬眸看向一旁的凳子。 她不慌不忙地将凳子稳稳地放置在桌子上,深吸一口气,周身气息陡然一凝,少半成的力量悄然汇聚在右拳之上。 紧接着,她挥出一拳,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并没有使出多少力气,却只听得“轰” 的一声闷响,拳头砸在凳子上的瞬间,凳子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撕扯,瞬间四分五裂。 而下方的桌子也未能幸免,随着凳子的破碎,一同被震得支离破碎,木屑四处飞溅。 戟颂身形微微一滞,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紧抿的嘴角,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沉抑。 怎么可能…… 她暗自思量,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力量竟已强大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上一次力量出现这般飞跃,还是在亲手杀掉师父之后……这种力量暴增的感觉,她并不陌生。作为不死族人,随着实力的迅猛提升,潜藏在血脉中的杀戮本能也会随之疯狂涌动。 可上次杀了师父之后,她虽也历经力量暴增的冲击,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对自身力量的掌控感到如此无力。只是轻轻拿起一个茶杯,就能将其轻易捏碎……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一向沉稳冷静的她,也不禁在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她默默握紧了拳头。 这情形,简直荒谬得让人咋舌。 甚至,隐隐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惊悚。 第111章 雪暖衾香 戟颂忽地感觉脑中一阵眩晕。 但只是短暂地一闪而过,很快她的脑中又恢复了清醒。 房门被打开,月走了进来,随手将门关上。 他的头上和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微小的雪花夹在他的发丝之间,散发着晶莹的光亮。 他看到屋内的狼藉之后,唇边噙了一丝微笑,似乎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又坏了一个?” “嗯。”戟颂有些心虚,眼神闪烁了几下,得亏现在大小是个将军,要不然这家里的开支可花不起。 当她再次抬眼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过来。 他见过她在盛怒之下的残暴模样,甚至亲身经历过几次被她重伤的险境。但此刻他依旧毫无芥蒂地朝她走来,低头吻上她的唇,温润的触感在她的唇瓣之间徐徐氲开。 他的眼中唯有她,满心都是爱意。 他缓缓靠近,微微俯身,动作轻柔得吻上她的唇瓣,温润的触感在唇间悠悠地氤氲开来。他的唇带着丝丝沁心的凉意,像是裹挟着夜空中的清露,让戟颂瞬间沉溺其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 她感受到了他身上还残留着从外面带来的寒意,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微微颤动,想要捂热他被冷风吹得微红的脸颊,想要用自己的温度驱散他周身的寒意。 可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地上破碎的茶杯,她的手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又怯生生地缩了回去。 如果贸然接触的话,他的脸可能会像这茶杯一样…… 月瞧见她这细微的动作,心底悄然泛起涟漪,不自觉唇角上扬,流露出一抹满含宠溺的浅笑。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那掌心的温度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脸上,像是在传递着无声的爱意。 “不必顾虑,你想做什么……做就是了。” 听闻他的话,戟颂瞬间满脸通红。 “谁、谁想了……”戟颂想要抽出手去,却被他紧紧攥着。 他在她的手心落下一吻,那吻伴随着温润的呼吸,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她的手心泛起一阵痒意。 “……笨蛋。”戟颂脸上发烫。 眼前的人却又偏偏得寸进尺地靠过来:“喜欢吗?”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回应,他的目光便已变得愈发炽热,深情仿佛要将她融化。 烛影在鎏金屏风上洇开水墨纹路,他倾颈的角度恰让月光淌过鼻梁,在唇角凝成半寸釉色。悬停在她耳畔的吐息染着沉水香,像游过新雪的鹿蹄轻点苔痕,从颧骨到下颌的路径上,霜融处绽开成串的浅绯。 戟颂一颤,正欲后退。 \"别动...\"他的指腹隔着鲛绡抚过她跳动的颈脉,唇齿厮磨的力度仿若拆解缠枝玉禁步的金丝,每一道齿痕都精确落在旧年箭伤结痂的褶皱里。 青瓷香炉漏出的暖雾忽然打了个旋,缠住她骤然抓紧锦褥的指尖。当檐角铜铃被夜风惊扰时,他恰好用舌尖卷走她睫毛上摇摇欲坠的碎光,而窗外那树白梅,正簌簌抖落满身星子。 他的呼吸温热,轻轻喷洒在她的肌肤上。 每一个吻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情,似是在诉说着千言万语。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想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他在心底暗自想着,若不是此刻身上还残留着外面的寒意,他恨不得立刻将她放倒在床上。 “本想给你倒杯热茶的……”戟颂有些心虚地看向地上已经破碎的茶壶和茶杯,“但是……茶杯被我捏碎了,然后桌子也坏了,桌子上面的……茶壶,掉在地上,也碎了……”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她泛红的眼尾折出细碎银光。月用指节轻轻拭去那抹湿意,忽然低笑出声。 \"呵……又闯祸了?\"尾音未落便俯身含住她欲辩解的唇,夜露浸润过的指尖游走过发烫的耳廓,惹得她下意识瑟缩。可这个吻却像初春的溪水,慢慢化开了她眼底的薄霜。 戟颂想说的话含在口中,双唇被他占据,只能含混不清地说道:“等等……我会伤到你的……” 雕花铜炉里的银骨炭哔啵作响,暖光透过杏花纱帘,在戟颂颤抖的睫羽上投下碎金流苏。 月的吻落得比飘进窗棂的雪还轻。 指尖抚过她腰间绷带时,像触碰新结的冰层下第一尾苏醒的游鱼。 \"没关系……\" 温热的吐息呵开她紧抿的唇,帐上并蒂莲的影子忽然漾开涟漪,与青瓷梅瓶里斜倚的腊梅暗香缠绕。 松软衾被间滑落的丝绦,勾连着月白衣襟上松烟墨绣的竹纹。 当更漏声摇落第三朵檐雪时,戟颂腕间的翡翠镯正巧磕在床头的玉连环上,清越的叮咚惊散了试图偷窥的月光,却让交叠的掌心沁出更多暖意。 子夜风雪在窗纸外蜷成毛茸茸的呜咽,月用貂绒斗篷裹住两人,指尖梳过她汗湿的鬓发。 \"乏了?\"话音未落,他便被戟颂拽着衣带跌进鹅羽枕堆,她发间沾着的半融雪粒,此刻正顺着他的颈线蜿蜒成春溪,漫过那些年深埋在战甲下的温柔皱褶。 “不乏。”戟颂道,任他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气息还没平复下来,更不用说什么睡意。 月躺到戟颂旁边,戟颂侧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我想,你最近也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我给你施加一层封印,或许可以改善这样的状况。” 戟颂怕他担心,所以一直没有说出来,但没想到他都看在眼里。 “怎么做?” “那不是什么复杂的封印……你若是想的话,现在就可以。”月抚着她的脸颊说道,“只是……可能会有些疼。” “这不是禁术,对么。”戟颂倒是不担心疼痛的事情,只是怕月为了她而再次触碰禁术,上次他作为祭司救回戟晟,触碰禁术之后发生的事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她不想让过去的事情再次重演。 月微微地摇了摇头。 “那就做吧。”戟颂说道。 第112章 谷奉君准 翌日。 谷奉君宫中,现在正值繁花盛开,宫门前停下了一辆马车。 一个男子从马车内走出。 他一身素衣,相貌出尘清美,惊为天人。 男子下了马车之后在车旁等候,紧接着另一个男子从马车内出来,与前者不同,男子一身玄衣镶金,除了贵气逼人以外,还带着无比的霸气和肃杀的气场。 微风拂过戟颂玄色的衣角。 戟颂抬眼看向大门之内,谷奉君带着数位家臣出来迎接。 谷奉君承袭了天鸟一族俊朗的相貌。 但却不是像叶城谌那般的金眸,而是少有的一对墨色的眸子。 “谷奉君亲自出来迎接,实乃白曳之幸。”戟颂向前走去,脸上挂起了礼貌性的笑容。 “哪里,白将军不远万里应邀前来,令寒舍蓬荜生辉。”谷奉君侧身抬手,身后的家臣分到两边站立,“白将军,请。” “请。”戟颂出于礼节说道,随后向前走去。 月及戟颂带来的数位下人进入璋宫中。 外面的一个下人路过,看到与谷奉君面面相觑的戟颂,立即赶去闵御的寝居。 闵御此时还蜷缩在一个墙角睡着,保持着夜里挨打的姿势,自伤口之中流出来的血已经在地上凝固。 “小公子……”自窗边传来小声的说话声。 闵御听闻徐徐睁开眼睛,意识到是昨天那个下人之后,慌忙跑到窗边。 窗子全被木板封死了,只能勉强凑近来听到外面人的话。 闵御踮起脚尖对窗外的人说道:“我在这儿,怎么了?” 那下人听到闵御的声音之后,焦急地说道:“白曳来了!他说不定能救你!你快去!你快去呀!” 闵御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立马朝着房门跑去,即便剧烈的奔跑令身上的伤口裂开他也全然不顾。他跑到房门前,几欲打开门时,却发现房门上锁了,任凭他如何摇晃,房门也无法打开。 “开门!放我出去!”闵御哭喊道,撕心裂肺的哭声透过房门令虚空震颤了几分,“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方才通风报信的下人站在房门前。 手中提着一串钥匙。 听着房门之内绝望的哭声,下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下人缓步走到房门前,猛地踢了一下房门,话语之中带着难掩的笑意:“别哭了!白曳在这里是听不到你哭的,更何况他就算能听到,又怎么会为了你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臭小子,得罪当今国主的亲舅舅呢?” 房门之中的哭声戛然而止,趴在房门前痛哭的闵御浑身颤抖着,嗓音沙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捉弄我!” “这宫中的日子冗长乏闷,欺负区区一个你这样的男宠能增趣不少,不是么?宫中人尽皆知,像你这样小的玩物,也就是谷奉君的一时之快,用腻了之后便会丢进异兽的笼子里,活不久的……反正都是一死,何不在死前积点德呢?我这是在帮你,说不定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要再被困到这里了。” 下人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拿着钥匙,面带笑容地走开了。 身上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闵御忍着浑身的剧痛趴到地上。他一侧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闭上眼睛,眼泪顺流而下,与地面的鲜血交融到了一起。 - 厅堂之内,谷奉君与戟颂相对而坐,月在戟颂斜后方站着。 侍女为二人斟茶,清茶注入杯中,香气四溢,侍女拿着茶壶的手上落满了细密的红痕,像是被千虫噬咬之后留下的痕迹,戟颂的视线掠过侍女伤痕累累的手,侍女的手微微颤抖着,在斟过茶水之后便出去了。 “想必白将军也知道,此次邀您前来,也是为了巩固我们两家之好。”叶城准笑着说道,“自跨河之战结束之后,准也想过邀请白曳白将军到寒舍一坐,但无奈府中事务繁多,总也没有合适的机会。今日乃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我二人可不要生疏了,有什么话,一吐为快如何?” “那白某便不和谷奉君客气了。”戟颂回答道,但之前她也没怎么和这谷奉君接触过,不知道聊些什么,只能是答一句则罢了。 “白将军近几日可有什么事吗?”谷奉君寒暄道。 戟颂中规中矩地回答道:“也就是正云一些小事罢了。” 谷奉君还在等着下文,但见戟颂似乎没有要在进一步阐述的意思……传闻中白将军不善言辞、沉默寡言的说法看来是真的,谷奉君应和道:“无事便是最好。” “是啊。”戟颂如实道,拿起桌上的茶水饮了一口,有些干裂的唇瓣经过茶水的滋润之后,微微泛出一丝浅粉的颜色。 “白将军嘴唇有些干了,平日里得多喝点水才是。” “谢谷奉君关心,您也是。” 又是一阵沉默。 谷奉君不知道要和戟颂说些什么,随即注意到了在戟颂身后站着的男子。 其他的下人都待在外面,唯独他跟了进来。 自戟颂来宫中之后,谷奉君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戟颂身上,对她身边的下人倒是不甚注意。 但这上眼一看,白曳身边这男子相貌当真是世间少有。 那双幽蓝的眸子水波潋滟,清俊的面容,清逸之中带有几分妖魅,阴柔却又不失男子之气,一身素衣不染世间烟尘,银丝如瀑,在旁静立,如同上好的玉器,添之一分则多,减之一分则少,俊美得恰到好处。 月注意到了谷奉君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于是看了过去。 这一看,更是令谷奉君难以移开目光。 戟颂看着谷奉君,她第一反应便是月是不是下了什么咒术,怎么这谷奉君一副着了魔的样子。 她回头看向月。 ——你勾引他了吗? 月也是一脸的困惑,略有不屑。 ——我勾引他作甚? 戟颂移开目光。 ……看来不是。 谷奉君缓缓收回目光,神色间带着几分怅然,轻声说道:“白将军,您这位侍从是从何处觅来的?他的眉眼,实在太像我的一位故人了。” 戟颂心中一震。 这家伙,莫不是认出了月的真实身份? 但谷奉君并未参与跨河之战,按理说,他绝无可能知晓月的真实身份…… 戟颂神色平静,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谷奉君莫不是在说笑?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谷奉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看似温和的笑意,缓缓点了点头,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虚伪之意溢于言表:“白将军的侍从,与我那已故的兄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说罢,他轻轻叹了口气,眼中迅速泛起一层雾气 。 “那时,我们还在西岸的黑水之地。我自幼身体孱弱,兄长便总是对我关怀备至,事事都为我着想。黑水之地水源匮乏,取水极为艰难,可兄长从未让我受过一次渴。他总是满怀期许地对我说,等我们搬到东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谷奉君顿了顿,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然而,命运弄人,他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 “谷奉君,还请节哀。” 戟颂轻声劝慰道。 “唉……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谷奉君抬手,轻轻擦去眼角的湿润,“只是这思念,总是难以抑制。不知白将军能否将这位侍从赠予我,以慰藉我对兄长的思念之情。作为报答,白将军若看上这寒舍中的任何物件,都尽管带走,不必客气。” 戟颂闻言不禁一怔,抬眸看向眼前的谷奉君,眼中一凛。 他……这是要抢人? 第113章 黑水之疫<西岸> 黑水之地,雪原之上的风雪并没有波及到这个地方。 虽然之前的洪水将黑水之地的房屋冲垮了许多,但是遗留下来的房屋还是满足了一部分居住的需要。但是毕竟黑水之地的水源有限,在这里居住下来的人们虽然摆脱了雪原之上的寒冷,但是却常常要面临饮水的困难。 周任带领着人子们在黑水之地定居,已经过了七年。 这七年来,黑水的人子们依靠着雪原冰山之上融化的雪水生存,也还算自得其所。 夕阳的余晖照亮了一片火红的火杉林,一望无垠的黑漠,高地之上聚集着数百户农家。 这里大多数伫立的还只是原先妖子居民留下的居所,宁静的村内,农户来来往往。 一个背柴归来的农户同其他农户一起,走到自家门口,他的脸上满是疲惫,脸上淌下豆大的汗珠,一身粗布衣裳被汗浸湿。 男人的妻子见自己的丈夫回来之后出来迎接,男人将背上的柴吃力地放到一边,身形有些摇晃,妻子发现了男人的不对劲。 “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女人的话还没说完,男人便倒在了地上。 男人的无故死亡,在这个仅有数百户的村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些祖上是神术巫道之人的农户觉得男人是被诅咒了,才会无端死去;也有人说男人是积劳成疾,责备身为妻子的女人没有及时发觉,没有尽到妻子的义务;更有甚者,是觉得男人是被妻子杀害的……但无论旁人怎样说,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女人无心顾及自己的名节,他们还有五个孩子,有两个已经长大成人,到了成婚的年纪,还有三个不足十五的孩子需要抚养。要如何将他们养大成婚……女人心中因丧夫悲痛万分,又因孩子的将来而百般忧愁。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来来回回忙碌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街上行人之中细微的变化。 等注意到时,发现连同女人在内的五口人全部死于家中,另有一个孩子下落不明。等到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散发出一阵阵的恶臭,这一家七口人的惨死实在过于揪心,以至于传到了周任的耳中。 他哀痛于自己没有早日发现他们的遭遇,没有及时给这一家子力所能及的帮助,于是他下了命令,一定要找到那个丢失的孩子,将他带回来。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 这一家七口的惨死才只是一个开始。 仿佛有怨灵在人群之中穿梭一般,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 据已经死去的妻子说她丈夫临死时的情状,与这后来死去的人症状一模一样。 周任当即将病患全部集中在一个地方进行医治,但是感染和死亡的人数依旧在增加。 周任在懊悔的同时也在担忧疫病的传播,他不敢回家,怕自己可能会染上疫病,从而带回去传染自己的亲人。因此一直在疫病发源的地方呆着,可不幸的是,这依旧没能保护得了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 一天中午,一个人过来告诉周任,周蘼也染上了病。 周任当即赶回家去,江云正在床边照顾周蘼,周蘼躺在床上,出了一身的汗,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周任一瘸一拐地扑到床边,眼中顷刻间盈满泪水,他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周蘼的脸:“蘼儿……蘼儿!你醒醒!蘼儿!” 周蘼缓缓张开眼帘,略显呆滞的双眼看着周任。 在她身上烙印的火山乱石之地的印记是跟随着宿主的身体而变化的,周蘼染病,身体自然不如从前,身上的温度也就低了许多。 周蘼呆呆地看着周任,没有说话,然后缓缓看向江云。 江云面色凝重地坐在床边看着周蘼,这七年来江云一直和这对兄妹生活在一起,早已如同亲人一般,现如今看着周蘼受苦,江云心中也是万般煎熬。 “这究竟是何处来的疫病?”江云问道。 周任摇了摇头,他原本便因为疫病的不断传播而倍感压力,得知周蘼染病,更是破了他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照这样下去,周蘼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医治之法一时还无处寻找,周蘼必定会濒临死亡。 周任曾和雪神约定,只要雪神帮他将善地的人们全部送到黑水之地,他们周姓一辈的心脏便可以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任由雪神取走。 如若防止周靡不管的话,雪神必定会前来取走周靡的心脏。 远处的雪山之上伫立着一个纯白色的身影,风雪拂动了他的一头白丝,风从黑水之地带来了死亡的气息。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茫的风雪之中,紧接着在黑水之地和雪原的交界处出现。 他冷峻的面容之上没有任何表情,轻而易举地踏过了黑水与雪原的交界。 周任将实情告诉了江云,江云听闻之后一时无法平静下来,疾步走出了房门。 站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街道之上,江云眉头紧锁,难掩心中焦急,但他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想不出能够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办法来解决这场疫病。 正当焦急之时,江云在街上看到了一个孩子。 第114章 宣示主权 “谷奉君,还请节哀。” 戟颂轻声劝慰道。 “唉……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谷奉君抬手,轻轻擦去眼角的湿润,“只是这思念,总是难以抑制。不知白将军能否将这位侍从赠予我,以慰藉我对兄长的思念之情。作为报答,白将军若看上这寒舍中的任何物件,都尽管带走,不必客气。” 戟颂闻言不禁一怔,抬眸看向眼前的谷奉君,眼中一凛。 他……这是要抢人? 月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目光缓缓看向了戟颂。 “如谷奉君所见,此人乃是白某的随身侍从,自打白某身体抱恙以来,正云的大小事务全是由他一手操办,恐不能答应您的要求。”戟颂应道。 “寒舍也有能够处理事务的侍从,如若白将军需要,全部带走便是。” 谷奉君说得十分爽快,然后将视线移到了月的身上。 戟颂近几年很少出入古崟,对谷奉君的为人不甚了解。 但她看到谷奉君看向月时那贪婪的目光时可以确定…… 那目光绝对不是在看一个兄长,而是现在看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 戟颂倒是不觉得将月交给他的话,这好色成性的谷奉君可以动长河族大祭司一根毫毛,但这家伙也太放肆,居然敢抢她的东西。 谷奉君说完之后,戟颂久久没有说话,谷奉君以为戟颂是在考虑,于是站起身来走到月面前。 这惊为天人的神貌仙姿,凑近来看,更加美得不可方物。 谷奉君伸出手,一手的指节轻轻地刮蹭着月肤如凝脂的面庞,另一手抚上月的肩膀,自上而下地捏着他伟岸而紧致的臂膀,月站在原地,没有任何举动,任由他乱摸一通。 他不能暴露自己身为巫道神术之人的身份,而被同为男子、只不过有些觊觎自己身体的谷奉君摸一摸,除了有些作呕之外,也没有太多排斥的情绪。 为了不给戟颂惹麻烦,他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谷奉君。” “嗯?”谷奉君正看得入神时听到了戟颂的声音,想着不能怠慢了古崟的战神。 他听闻,满脸堆笑地转身。 然而,就在他回身看向戟颂的那一瞬间,还没来得及开口寒暄,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猛然袭来。 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双手在空中慌乱地挥舞,试图抓住什么来稳住身形,却只是徒劳。 紧接着,“砰” 的一声闷响!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随之而来的是脸上一侧如遭雷击般的剧痛,那疼痛仿佛一道闪电,瞬间贯穿全身。 他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在一起,嘴巴大张,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受伤的脸颊,身体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咔嚓” 一声,好似一侧的骨骼被生生打碎。 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冷汗直冒,眼前一阵阵发黑。 谷奉君还没从剧痛中缓过神来,血便混着一侧的牙齿从口中涌出,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地上,洇出一片刺目的鲜红。 “你!你竟敢!” 他怒目圆睁,双眼布满血丝,用颤抖的手指着戟颂,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这畜牲!怎么不由分说就打人!” 在外值守的家臣们听到屋内的动静,顿时惊慌失措。 他们先是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惊恐和疑惑,随后,为首的家臣一挥手,众人便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他们迅速将谷奉君围得水泄不通,一个家臣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查看谷奉君的伤势,眼中满是关切,其余的人怒视着戟颂,可脚步却不自觉地往后缩,终究是不敢有任何实质性的举动。 戟颂站在一边,看着谷奉君手下那批手忙脚乱的家臣,想起方才的事情,脸色愈发阴沉。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双手紧紧握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好似下一秒就要再次冲上去。 戟颂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朝着那群家臣大步走过去。 她每走一步,家臣们便吓得浑身一颤。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家臣们便 “扑通” 一声,纷纷跪在地上,脑袋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战神息怒,战神息怒……” 被家臣团在中间的谷奉君,原本还在对戟颂骂骂咧咧,看到这一幕,也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瞬间住了口,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 “这人,是我的。”戟颂冷冷说道。 月闻言心中一动,却也知道戟颂不能为了他和王室起争端。 于是自戟颂身后拉住了她的手臂,示意她就此收手。 像他们这种出入沙场征战数年的将领都有点不怕死的毛病,谷奉君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白曳打死在这里,但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己犯不着为了一个男宠和他结上梁子,甚至搭上性命。 于是用手捂着垮掉的半边脸,忍着剧痛,用一边漏风的嘴巴说道. “来人!送白将军离开!” “谢谷奉君款待,等来日若是谷奉君方便,白曳也欢迎谷奉君到正云相坐。” 戟颂面无表情地说道,袖下的手早已攥成了一个硬邦邦的拳头,看似平淡却又阴厉的目光扫过面前如同蛆虫一般扭在一起的人们,带着月径直离开了璋宫。 两人上了马车,戟颂压抑在心头的怒火没有完全释放出来,阴沉得可怕. 月能看出她心里还有余火,于是出声说道:“你是要杀了谷奉君吗?” “我不知道。”戟颂如实说道。 在打出那一拳的时候,戟颂确实没有想太多,也没有想过是不是要把他打死……她只是想打他一拳,把胸口压抑的怒气发泄出去而已。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了。 打一拳根本不够。 “如果你没有拉住我的话,可能吧……”戟颂摸了摸自己额心,那块月施下封印用来抑制不死之力的地方,据她所知,不死之力越强,杀戮之心就越盛,而杀戮之心一旦强盛,待到杀心忽起,便会不分敌友地攻击。 于是扭脸把额头凑到月面前:“你看看,是不是什么地方没有封好?” 然而月看都没看,直接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戟颂被他这一下弄得有些糊涂,看他的反应,自己的封印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月捧起她的脸,吻上她略有干涩的唇瓣。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戟颂这熊熊燃烧的怒火究竟从何而来。这绝非是抑制不死之力的封印出现了什么差错,而是因为在戟颂的心中,他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 月心中十分明白,在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一个伴侣,甘愿冒着得罪皇族的巨大风险,做出让王室宗亲颜面尽失的事情。 毕竟在这朝堂之上,权力的更迭、局势的转变,常常就在转瞬之间。 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戟颂还是为了他不顾一切,这让月心中五味杂陈。 “月……”戟颂在他将自己推倒之前及时制止了他,她徐徐抚上他的脸颊,脸上有些许窘迫之色说道,“等回去,回去再……” 月看着眼前有些害羞的戟颂,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用温柔而低沉的声音 “嗯” 了一声。 戟颂心中没有任何征兆地悸动了一下,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出声命令外面的车夫驾车,但两颊依旧红得滴血。 然而,月显然还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 他手臂微微用力,将戟颂轻轻侧搂在怀中,让她的身体紧紧贴合着自己。随后,他微微低头,在戟颂那烫得发红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那些吻,如同羽毛一般轻柔,却又带着丝丝缕缕的酥麻,沿着戟颂的颈侧逐渐下移。每一个吻,都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撩拨着戟颂的心弦,让她的心头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戟颂早已习惯了与月这般亲密的接触,可每次面对月的主动与热情,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一经他这般挑逗,她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身体也逐渐变得燥热。 月那炙热的气息,如同一股暖流,不断地扑在戟颂的颈间。 他的双手熟练地在戟颂的衣襟处游走,轻轻松解并撩开她的衣襟。随着他的动作,戟颂的外衣缓缓顺着躯体滑落下去,露出了如雪般的肌肤…… 第115章 东仙山城 “白将军,一年以后到东仙山,那里有一些您可能想知道的事情。” 满脸是血的戟颂一双浑黑的眸子没有任何聚焦,虚弱地看着女人的方向。 在漫无边际的狂沙和遍野的尸首之上。 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赫然站在不远处的风沙之中。 - 东仙山是位于长尽河下游的一座山,山的周遭被长尽河的一条支流围绕了三分之二。 传说这座山是不死之战前不死族人的聚居地,山上常年葱茏,耸入云端,虽然被大雾掩盖,但是山中草木之间却没有什么雾气,时而可以看到在树木之间一闪而过的野鹿。 那鹿浑身洁白无比,隐于大雾之中的话,根本无法发现。它站在山麓处的雾霭之中,耳朵微动。 自远处驶来一辆马车,拉车的是两匹马蹄冒火的妖马。 马车停在了山下,马夫回头对轿子中的人说道:“二位贵人,东仙山到了。” 戟颂撩开帘子一看,看到了徜徉着白雾的的山坡,继而走下马车,抬头望着眼前的东仙山。 戟颂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月跟随其后下了车,从袖中拿出几枚银两交于车夫,看了看戟颂,随后将目光望向了眼前围绕着雾气的山。 此处,便是东仙山,原先不死族所居之地。 自东仙山之中蹿出一只飞鸟,两人进入山内,许是多年未有人迹的缘故,林间供人穿行的路上生了许多荒草。林间并没有白雾障目,两人沿着满是荒草的山路向上走去,两边的草木繁密,时而传出野物在其中奔跑的声音。 日头高照,已经到了正午。 明媚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照了进来,在枝叶上方悬浮的雾气将明媚的阳光削弱了几分,林中一片朦胧,耳边满是鸟语和翅膀扇动的声音。 戟颂一边走,一边向四周看去,她还是生平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鸟聚集在一处山内。 “这边。” 戟颂的手被一只手拉住,戟颂微微回神,握住月的手,跟在他身后走去。 两人走出了林子,看到不远处有座城落,那城落的城墙是由一块块方形的巨石堆叠起来的,在石砖缝间生满了青苔,想必那就是东仙山城。 戟颂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然而在快要到城门的时候,月忽然停了下来。 戟颂回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怎么了?”戟颂问道。 月曾身为长河族的大祭司,且是长河族的后裔。纵然现如今已经辞去了大祭司的身份,但按照先古准则来讲,原则上是不能踏入东仙山城的,带着戟颂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 若是跟着一起进去的话,可能会触动东仙山城的禁制,到时候只会落得一个连累戟颂的下场。 “我在此处等你。”月说道。 戟颂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你不舒服吗?” “那人想必就在此处,进去吧,不用担心我。”月捧起她的脸,在她的唇瓣上轻吻了一下。 戟颂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没事?” 月微微笑了起来:“没事。” 戟颂眼含忧虑地看了看月,说道:“那我去去就回。” “嗯。”月应道。 戟颂回身跑进已经荒废许久的城门,城中已经没有了什么像样的民居,长满了草木,还有一些石头盖起来的房子零落地散布在林间四处。 戟颂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走,随后在林间发现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那是一只洁白的野鹿。 白鹿看了戟颂一眼,回身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身后的林子里。 戟颂连忙走了进去,跟在那头白鹿之后,走到林子的尽头。 林子的尽头是一间寺庙,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男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蓬头垢面地低着头。白鹿将戟颂带到之后,便窜到了一旁的林子当中。 戟颂看着白鹿消失的身影,随后将目光移到了男人身上,微微作揖:“后辈白曳,前来拜见前辈。” “免了。”男人没有抬头,冷然开口,“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经人指路。” “那人是谁?” 戟颂听闻,略有犹豫:“一个路人而已。” 男人冷笑了几声:“路人能知道东仙山城的遗址?我虽然已近千年没有离开过此地,但也不是那么好骗的。那人既然能将你一路带到此地,却不进来,恐怕是长河族人士,我猜得对么。” 戟颂没有应声。 “长河族与不死族乃是世敌,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与长河族人牵扯到一起的,但我劝你最好趁早断了这段缘分,免得到日后追悔莫及。”男人道,“长河族人和不死族人的宿命迥然不同,长河族人生来是为了守护人王,而不死族人只有为其战斗至死的宿命……你既然来到此地,就说明你与我是同族人,对么?” 戟颂“嗯”了一声,思索着男人刚才所说的话:“每个不死之身,都是战斗至死的吗。”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到得以善终的不死族人。” “为什么?”戟颂问道。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宿命。”男人道,他抬起头来,脸上有着一道深刻的伤疤,将他的脸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只眼睛变成了空洞,“知道不死之战么?” 戟颂说道:“听说过。” “关于不死之身的一些往事,自不死之战之后全部被禁言了,包括现在颇有名望的一些司祭和巫师,都无法知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男子说道,“但是作为那场战争的幸存者,我可以告知你一些,我所知道的事情。” - 世人都说不死族人是魔鬼一族,与强盗没有什么两样,并且性情异常残忍,在东仙山上过着茹毛饮血般的生活,而生性暴戾的他们一旦从东仙山下来,便一定会滥杀无辜,连茶馆中说书的人也在讲有关不死族人的轶事奇闻,久而久之,人们便对不死族产生了恐惧的心理。 因而有人猜测,就因为他们暴躁易怒的习性,王也怕他们群起攻之,将他们安置在离王都数千里以外的东仙山。只有有妖子跨河而来的时候,才会宣召他们。 他出生在一个农户家中,当时这座山上还没有如此多的草木,整座山就是一座庞大的山城,繁华的程度堪比王都。年幼的他经常和伙伴们在户与户之间的阶梯上,上蹿下跳地玩耍,即便是人烟稀少的蜿蜒的山路两边,也悬挂着灯笼,到了晚上便会莹莹地发着温暖的光亮。 他时常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道路两旁的灯笼和满天闪烁的繁星,走上自家门前的阶梯,便可以看到从窗户内透出来的微微泛黄的光亮。 他的父母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农民而已,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其实族内的他们并没有像外界所传的那样野蛮地生活,只是寿命较其他人长了一些,而且对于他们这些孩子而言,根本不知道自己同外界的人的区别,甚至因为很少下山的缘故,根本不知道山下其实还有这另外一个世界。 那是一场不死之身相互残杀的战争。 发生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 他只记得自己一觉醒来,外面异常嘈杂,母亲冲进房门,还没来得及将他抱起来,便被人从身后一刀砍死。他被溅了满脸的血,那个将他母亲砍死的人跨过他母亲还在抽搐的尸体,毫不留情地一刀朝着他的脸上砍去! 他来不及悲伤,仓皇躲开,但还是不幸被砍中了一侧的脸。 鲜血洇红了他的视线,他捂着脸向外面跑去,身后的人紧紧地追赶着他,他看到了自己被乱刀砍死的父亲,咸腥的眼泪刺得伤口发出一阵阵的剧痛。 他跑出大门,在熟悉的街道上看到了无数的尸体,昔日的玩伴也在其中。他别无选择,只能连滚带爬地在满地的尸体上逃命。 前面出现了几个大人,他缓缓地停下脚步,打算悄无声息地躲到一边。 其中一个男人发现了他,他连忙扭头就跑,但这几个男人的速度,根本是刚才那个男人所不能比的,其中那第一个发现了他的男人挡在他的面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踢上他的腹部!将他直接踢到了街道的另一头!他落地的一刹那,感觉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充满了疼痛,他艰难地在地上爬行着,口中流出的血滴落到地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红的痕迹。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双鞋靴,他呼吸一滞,缓缓向上看去。 一个陌生的男人也在看着自己。 他已经被吓得失去了哭泣的意识,身体僵直地趴在地上,依旧保持着方才自己在地上爬行的姿势,他还从未领会过死亡的含义,但现在,他却感觉到了自己和死亡的距离…… 是如此的近。 他低下头去,身体颤抖着伏在地上,脑中不断闪过自己的双亲被杀死的样子,泪水不断地渗进他脸上的伤口,但他对脸上的疼痛已经浑然不觉,窒息的恐惧压在他的身上,他没有办法动弹分毫。 面前的脚步声绕过他,走向了远处。 他抬起头,发现方才走到他面前那个相貌陌生的男子并没有杀他的意思,陌生男子站在他旁边,看着迎面走来的几个男人,平静地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在陌生男子身后还站着另一个儒雅的男子,那个儒雅的男子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目,看向了他。 “逃吧。”那个儒雅的男子缓缓开口,对他说道。 惊魂未定的他见有一丝生机,立马爬起来,向没人的街头跑去。身后传出打杀的声音,他没有时间回头去看,闷着头一路向前跑去,脚下的尸体渐渐减少,不知不觉,他已经跑到了东仙山的山顶,下方是波涛汹涌的长尽河,他因失血过多而神志恍惚,一头掉进了河中。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弥漫着大雾的岸边,他的身体也有所成长。 他在大雾之中徘徊了数年,在白茫茫的一片之中找不到出口,最后经人指点,才终于走出大雾。而此时走出去所见到的,不再是满地尸体的景象,而是一派荒凉。 王城易主,百姓过得苦不堪言。他在世间辗转游历了许久,也碰到过情同手足的挚友,碰到过心爱的女人,无论过程有多么快乐,多么幸福,但他们都无一例外,一个一个地离开了他。那些过于美好的记忆,在一个人愁苦的日子之中,也变成了刀刃,一刀一刀地将过往刻在心上,刻得鲜血淋漓。 到最后,他一个人回到了东仙山这片故地,昔日繁华的山城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漫山遍野的草木和在其中若隐若现的石居。 “不过……”道亘道,“虽然我记得很清楚,但像你们这些不死之战后出生的后辈,记性却差得很,实在是令我羡慕。” “为什么会这样?”戟颂跟随着道亘走到了寺庙之中的一间陋屋之内,屋中满是灰尘,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全都积满了灰尘,戟颂寻了一处坐下。 道亘仅存的一只眼睛之中盛满了思绪:“在这东仙山之上隐居的日子里,我也想过很久,到底是什么让不死之身变成了健忘的痴儿……耗尽了数百年的光阴,我才终于想明白。” 戟颂看着道亘,徐徐问道:“是什么?” “长尽河。” 第116章 死战往事 屋中满是灰尘,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全都积满了灰尘,戟颂寻了一处坐下。 道亘仅存的一只眼睛之中盛满了思绪:“在这东仙山之上隐居的日子里,我也想过很久,到底是什么让不死之身变成了健忘的痴儿……耗尽了数百年的光阴,我才终于想明白。” 戟颂看着道亘,徐徐问道:“是什么?” “长尽河。” 戟颂一怔。 “常言道,长尽河不收死物,里面也从未见过什么活物。就如世人所见,它只是一条河。但是这条河,却将世间万物所有的一切分割成东西两半,却也因为这条河,又将世间万物无形地连结在一起……”道亘眼中幽深,“到底为什么人类三大部族乃至妖子都会出现血脉淡化,变得容易遗忘,我也不是十分确定,但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恐怕是长尽河自身的意志。” “长尽河的意志?”戟颂眉间泛起褶皱。 “长尽河,或许并非只是一条河而已。”道亘叹道。 门外的树木葱茏,清风拂过,草叶和树叶之间的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 “那你知不知道,不死之战最后的胜者去了何处呢。” 戟颂问道,一双眼睛沉静而幽远。 道亘目光一转,看向戟颂。 “既然是不死之间的争斗,除了幸存者之外,最后总会留下一个胜者不是吗?”戟颂继续说道,“那个结束了不死之战的人,现在还活着么?” “不知道。”道亘道,“不死之身死去的时候不会留下骸骨,我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否还活着,不过据说是个战力绝顶的人。在我回到故地几百年后的某天,一个男人将他的刀留在了这里,你要看看么?” “我可以看么?”戟颂问道。 道亘起身走了出去,戟颂跟随道亘到屋后,走入了一扇门,进入了一条窄窄的密道,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道亘手中拿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隐隐约约地照亮了前方的路。 走过一个转角,进入了一扇门之后,道亘走到一把精美的大刀之前,大刀之上落了不少的尘土。 道亘侧身,示意让戟颂试着将它拿起来。 戟颂走过去,看了道亘一眼之后,将手徐徐握住刀柄,将长约半身的大刀拿了起来。 大刀脱离刀架的一瞬间,响起一阵低鸣。 戟颂眉头微蹙。 “这柄刀已经有些年岁了,叫什么名字已经失传,总之是一把好刀,据说用得好的话可以把一座山给劈开。”道亘说道,“留在这里我也用不到,若是你喜欢的话,可以拿走。” 戟颂沉默地看着手中的刀刃,没有理会道亘口中的话语。 戟颂离开山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山城的轮廓在月色下影影绰绰,像是一幅被墨色晕染的画。 月在山城之前静静伫立,身姿挺拔如松,月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在他身上,为他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微风轻柔地撩动着他的衣袂,随风飘动的衣摆好似流淌的暗河。银色发丝肆意飞舞,每一根都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宛如夜空中的银河,璀璨又夺目。 他的眼眸微微低垂,长睫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听闻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月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大门出现了一个身影, 戟颂拿着一柄刀走了出来。 月看到戟颂的瞬间,瞳孔有一瞬轻微的颤动。 “还好吗?” 戟颂看到月的神情后伸出手去,抚上月略显苍白的脸。 月看着戟颂另一只手上的刀,问道:“这是从何处来的?” “给的。”戟颂掂了掂手里的刀,“这刀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不妥的地方,倒是没有。”月在上面看不到有什么诅咒之类的东西,他注视着把刀的原因,只是因为这把刀,自己好像在何处见过,但是一时间还想不起来。 - 院中的树长得正是繁茂的时候,云起宫上来了一个客人。 那人扇着扇子,一袭柔蓝色的衣袍随风飘逸,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晃晃悠悠地走进了云起宫之内,丝毫没有什么身为国相的做派,倒像是个不知从哪个高官家里走出来的纨绔子弟。 他一双艳紫的眸子四下扫视,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人之后,“啪”地将扇子合上,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国相,好久不见。”戟颂中规中矩地说道。 闵佩豳用扇子拍了一下戟颂的脑门,没有应答戟颂寒暄之语的意思,转而说道:“有酒吗?” “有。”戟颂嘴边漾起一丝笑意。 两人在亭中相对而坐,一个侍女将酒放到了桌案上,给戟颂和闵佩豳各自分别斟了一杯。 闵佩豳拿起酒杯,若有所思地说道:“想当年你我打仗的时候,头一顿酒还是我带你喝的呢,若是当时我知道你一杯就醉,醉了之后耍酒疯耍得还那么厉害,我就不让你喝了。” 戟颂笑而不语,她还隐约记得自己头一次喝醉之后,第二天醒来发现,原本平坦的地面上多了一条裂缝。 从呈奉之口中得知,那似乎是她喝醉之后砍出来的。 “今日怎的不见你那位美人?”闵佩豳言辞之中颇具调笑之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美人今日有事。”戟颂自是知道闵佩豳口中的美人是谁,简而言之后,拿起石案的白玉酒壶为闵佩豳斟酒,“闵兄此次来访,所为何事呢?” “为,长河族大祭司之事而来。” 闵佩豳的话一出口,戟颂正在倒酒的手微微一滞,面色平静地将闵佩豳的酒杯斟满,徐徐说道:“闵兄可是知道了大祭司的居所,要白曳一同去缉拿吗?” “你我乃是战友,在这众多的妖子之中,你我也是最先结识的……”闵佩豳稍稍敛容,“我此次前来并未带一兵一卒,也无一人随从,只是为了听你一句真话。” “何为真话?请闵兄明示。”戟颂面色没有什么改变。 闵佩豳叹了口气:“从很久之前开始,国主便已经知道了大祭司在你府上的事实,但一直没有去管。今日我来此的目的也并非来找你们二人的麻烦,只是近来长尽河频繁出现异动,已经连续几月没有降水,田中干旱,农户无以为生,想请大祭司前去求一场丰雨罢了。” 戟颂的视线微微垂下,没有回应闵佩豳的话。 今年的雨水偏少,她是知道的,正云的百姓也一直深受其苦,戟颂一直在想解决的办法。 “我没有在套你的话,也没有骗你。”闵佩豳说道,“抛却国主不论,你好好想想,大祭司当年以一己之力便将整个妖军驱逐了出去,就算是国主知道了大祭司在你府上,又能怎么样呢?凭我们这些妖子,能动大祭司一根汗毛吗?今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才来求助于你,若是你今日不肯卖我这个面子的话的话,那我也只有走了。” 戟颂看着闵佩豳,对他的话不为所动:“如有能帮到国相和国主的,白曳定当尽力,只是此事,以白曳之力却也无可奈何,如若这事情万分火急,白曳也愿出一份力,去寻一寻一些通此术的神术巫道之人,以解国主的燃眉之急。至于国相口中的美人也只是个侍人而已,平时也就查查帐,帮忙料理府上事务……据白曳所知,他并不通什么神术巫道,恐怕帮不上国相的忙。” “那你的意思是,府上并无任何神术巫道之人了?” “正是。” 闵佩豳看着戟颂良久,走到戟颂身后,抽出腰间的宝剑,猛地砍向戟颂! 宝剑停在距离戟颂脖子两三寸的位置,被一层薄如蝉翼的膜阻隔,受到宝剑的冲击,结界荡起一圈圈的波澜,但依旧分外坚韧,没有丝毫破裂的迹象。 “若是没有任何神术巫道之人在府上的话,这结界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闵佩豳质问道。 戟颂刚想回答,忽地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 闵佩豳看向戟颂身后,将手中的剑收回刀鞘,眼中映入了戟颂身后徐徐走来的男子。 闵佩豳的眼中多了几分幽深。 戟颂回头,神情严肃地看向身后走来的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你怎么来了?” “府上的账目核对完了,就来了。”月目光温和地看了一眼戟颂,随后看向闵佩豳。 “见过大祭司。”闵佩豳说道。 月并没有否认闵佩豳口中的称呼,戟颂站起身来,阻隔在他们二人之间,回身看向闵佩豳:“国相如此称呼,恐会旁人误会,方才白曳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长河族的祭司并不在我府上……若是事情紧急的话,国相还是不要在云起宫浪费时间为好,此处并没有神术巫道之人。” “是浪费时间么……”闵佩豳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月。 月将手放在戟颂的肩头上,静谧而清湛的双眸注视着闵佩豳:“我可以随你去一趟古崟。” 戟颂脸上愕然,回头看着月。 “那么,请大祭司这几日便收拾收拾行李,待您收拾好之后,我们便出发。”闵佩豳微微作揖,随后缓缓退出了亭子。 月看着闵佩豳离开的背影,用手将戟颂攥成拳头的的手,轻轻挽了过来。 由于长尽河的异动,连天干旱导致百姓受灾,这两日上门请示的人越来越多。 眼见戟颂为民生发愁而夜不能寐的样子,他心里也十分煎熬。他很清楚自己有这个能力解决这个干旱的问题,但是戟颂为了不要他的身份暴露,一直没有求助于他,甚至提都没有同他提起。 戟颂紧紧攥着的手微微松开,他缓缓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你为何要出来。”戟颂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答应闵佩豳。 月光如水,倾泻在这方静谧的天地间。 月的手臂仿若带着无尽温柔,轻轻环上戟颂的腰际,那力度恰到好处,既有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又满含着珍视的爱意,将她稳稳圈禁在自己怀中,仿佛此刻世间万物都已不复存在,唯有彼此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他微微低头,动作轻柔将自己的头轻轻挨上戟颂的头,两人的发丝在微风中悄然纠缠。他的鼻尖轻轻靠上她的鼻尖,温热的气息在彼此之间萦绕,撩拨着心弦。 戟颂抬眸,望着眼前这近在咫尺的眉眼。 月光下,月的眼眸深邃如渊,藏着万千柔情,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的嘴唇,每一处轮廓都如同被精心雕琢,让她看痴了去。即便他们已携手走过无数个日夜,成为夫妻许久,可每当面对他这般亲近,她的心依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忍不住加速跳动,似要冲破胸膛。 她微微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那语气里,有着担忧,更有着藏不住的眷恋。 他微微俯身,与她的视线平齐,目光中涌动着化不开的深情,像是一汪深邃的湖水,将她彻底淹没。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一字一句,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我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些。” 话语间,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第117章 提线木偶<地鬼&河生> 有东西一直在她的身体里滋长。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每次与地鬼同房之后,她就能明显地感觉到那东西又滋长了几分,并且正在渴求着无威嗣绅身上的妖力。 这样下去的话,那东西必然会借用她的身体吃掉地鬼,从而吞噬他身上的妖力……河生明白,但是她没有任何办法将这东西驱赶出去。 她曾和地鬼说过这件事情,要他同意自己离开这里。 但是地鬼没有答复她。 夜色深沉,屋内光线昏暗。 地鬼还在旁边熟睡,河生将他的胳膊移到一旁,悄声起来打算离开。 地鬼慵懒地抬了抬眼皮,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刚睡醒时的沙哑与朦胧,淡淡的鼻音让那声音多了丝别样的慵懒性感:“去哪里?” 他的手臂下意识收紧,将河生牢牢圈在怀中,仿佛生怕下一秒河生就会消失不见。 “不许离开我。”他的眼神里,藏着几分未褪去的困意,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一种独占欲与依赖交织的复杂情绪 。 河生感受到他强有力的怀抱,嘴角微微上扬,抬手轻轻拍了拍箍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脸上漾起一抹温柔笑意,那笑容如春日暖阳般温暖,带着无尽的宠溺:“不会的,我只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眼中忽然灼热起来。 河生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 她的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刀。 上面沾满了鲜血。 河生错愕地看向地鬼身上的伤口。 殷红的鲜血不断从里面流出。 “不……”河生的手无力地垂落,那把沾染着鲜血的匕首 “哐当” 一声坠落在地。 就在这一瞬,所有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泪水夺眶而出。她的肩膀剧烈颤抖,哭声在这寂静的墓穴中回荡,不断和地鬼道歉:“对不起……我……” 河生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定是那个女人! 那个身穿黑袍的女人! 是她在讨回当年帮助她的代价! 不过眨眼间,地鬼身上的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地鬼身为妖力深厚的妖子,在这西岸的土地上已存活近万年,岁月的磨砺让他历经无数风雨,可如今被河生捅的这一刀,即便从肉体伤痛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他望向河生的眼神里,满是心疼与无奈。 “河生……这伤不碍事的……”地鬼伸出手去想要安慰河生,想让河生知道他没事,伤已经好了。 但河生此刻满心都是自责与慌乱,为了避免再次伤害地鬼,她咬着下唇,眼神里满是决绝。不顾地鬼的声声阻拦,毅然决然地转身,迈着踉跄的步伐跑出了墓穴。 她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奔跑着,显得十分单薄。 她得赶紧离开。 趁着没有做出更加过分的举动之前。 “河生!” 地鬼急切的呼喊在墓穴中回响。 他赶到在墓穴大门之前,双手紧紧抓着门框,指节泛白。 望着河生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的眼眸中满是痛苦与不舍。 他空有一身强大的妖力,却依旧无法走出这道门。即便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即便他无比渴望冲出去安慰她,可双脚却像被钉住一般,只能站在这里,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而河生脚步不停,泪水依旧肆意流淌。 她满心懊悔,回想着方才自己的行径,她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 。 忽然,一阵炙热涌上眼中。 河生的眼中再次变作了一片浑黑。 她眼中趋于涣散,在绿洲之内行走,直朝火山乱石之地走去,手中的邪气凝聚化为了一把长剑,将所有前来阻拦自己的藤蔓斩断。 地鬼想要阻拦,但又怕弄伤河生。 在河生走到绿洲和火山乱石之地的交界时,脚下忽然没了知觉。 她浑黑的眼睛向脚下看去,自己的双脚已经被冰雪冻结。 她抬头看去—— 浑黑的双目之中映入一个男子的身影。 雪神站在火山乱石之地上,冷眼看着这个被地鬼百般庇护的女人。 他同这个女人并无半分情分可言,只是看在地鬼的面子上还留她一条性命,但是他也隐约感觉到了眼前的女人像是被操纵着要去做什么事情,于是二话不说便将其冰封了起来。 雪神将身体被冻得僵直的河生抱了起来。 在雪神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男子。 男子发梢残存着一丝火光,妖孽的面庞看向雪神怀中的女人:“这个女人又是谁?” “干你何事。”雪神没什么好说的,径直抱着河生走到了绿洲之上。 长赢虽然生性桀骜,但也不愿意在绿洲造次,毕竟与地鬼交手可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便只能气鼓鼓地站在交界处,看着雪神抱着另一个陌生女子离去的背影。 返程途中,凛冽寒风裹挟着潮湿气息。 河生身上的冰雪在暖意的轻抚下缓缓消融。雪水顺着她的发丝、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衫,布料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略显狼狈却又楚楚动人的身姿。 她双眸微垂,长睫上还挂着细碎的水珠,宛如雨中一朵被打湿的娇花,柔弱中透着别样的倔强与坚韧。 雪神周身散发着清冷的气息,雪花在他身侧悠悠飞舞。 地鬼早已在门前焦急等候,见雪神抱着河生出现,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与心疼。他快步上前,目光先是落在河生苍白的脸上,随后看向雪神,眼中涌起深深的感激之情,声音低沉却诚恳:“多谢。” 这简短的两个字,饱含着他内心无尽的谢意。 “你从前…… 可从未和我道过谢。”雪神微微挑眉,薄唇轻启,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却又难掩其中的担忧。 他与地鬼相识近万年,在他的印象里,地鬼向来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存在。 这般真诚的道谢,还是头一遭。 地鬼……你当真要为这个女人,越陷越深吗。 地鬼听闻,微微一怔,神情不自觉地微微一动,往昔那些张狂肆意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轻声呢喃:“是么……” 此刻,他的眼神中少了平日里的凶狠与冷酷,多了几分柔软与温情,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在回忆着过往的种种,让人不禁感叹,那个曾经叱咤西岸、令人闻风丧胆的地鬼,竟也会有如此动容的一刻。 雪神凝视地鬼良久。 地鬼小心翼翼地从雪神怀中抱过浑身湿透的河生,动作轻柔得仿佛接手新生的婴儿般,他面容冷峻,却在这温柔的动作中,多了几分令人心动的反差。 这一幕,让雪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他默默地转身,周身的雪花仿佛也染上了一丝落寞,向着自己的领地走去。 一路上,雪神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地鬼脸上那从未有过的神情。 他微微皱眉,眼中满是不解和疑惑,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他实在想不明白,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地鬼向来独来独往,冷酷无情,如今为何会为了一个看似柔弱无用的人子,变得如此小心翼翼、温柔备至。 在即将踏出绿洲的时候,雪神停下脚步,抬眼望向远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 人都是会死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实在难以理解。 地鬼这般不顾一切地保护一个人子,究竟有什么意义 。 第118章 死期将至 雕花的房门紧闭,将屋内旖旎的世界与外界彻底隔绝。 昏黄的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暧昧的光影在墙壁上肆意舞动。屋中,隐隐约约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交织着缠绵与炽热。 戟颂慵懒地躺在床上,发丝凌乱地散落在枕旁,细密的汗珠布满她的额头,身下被褥柔软,眼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缱绻与迷离。 他的动作依旧是那般温柔,每一个触碰都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爱意,撩拨着她的心弦。 她缓缓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带着几分眷恋与痴迷,轻轻抚上他俊美的面庞。他的轮廓在光影的映照下愈发深邃迷人,高挺的鼻梁,线条优美的嘴唇,无一不让她心动。 “如果我们要一个孩子的话,会继承我们全部的血统吗?”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慵懒,在这暧昧的氛围中更添了几分妩媚。 他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意外,但随即,一抹温柔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开来。 他的眼眸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似是期待,又似是欣喜:“会不会,要一个不就知道了么。”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戟颂微微蹙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我们能怀上孩子吗?” 人子三大部族之间本就不允许通婚,即便通婚也很难生育后代。她清楚自己身为不死族人,而丈夫是长河族和岭匿族血脉混合的后裔,恐怕他们二人想要生育后代,只会是难上加难。 月轻轻抬手,将她微湿的鬓发掖到耳后,指尖轻柔地划过她的肌肤,留下一阵酥麻的触感。 “你当真愿意?”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眼神中满是认真与期待。 “嗯。” 戟颂轻声应道,声音虽轻,却透着无比的坚定。 “那你想过给白曳生孩子吗?”月的声音依旧温柔,可清湛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紧紧注视着戟颂,似乎想要从她的表情中探寻出最真实的答案。 戟颂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笑着吻了吻月的侧脸:“你怎的总是吃自己的醋?” 她明白,月似乎一直对她和白曳的关系心存芥蒂。 月眼中闪过一丝黯淡。 “……只是想知道。” 戟颂注视着月良久,如实说道:“那时,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细想这些。” 但实际上,她与白曳不过是在军营中有过较为密切的交集,离开军营再次相遇后,两人也只是以友人身份相称。白曳从未向她表明过心意,她也仅仅将他视作失而复得的友人,更别提什么夫妻之实。 时至今日,她早已记不清白曳的模样。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爱我多一点。”月的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像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满含期待地望着她。 戟颂凝视着他,许久,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应道:“嗯。” 这一刻,她清晰地看到,月的眼中瞬间绽放出光芒,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与满足。 月缓缓低下头,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他的眼中泛起一层晶莹的光泽,眼底是藏不住的深深笑意。戟颂望着他这从未有过的开心模样,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才深刻地明白,深藏在心中的某些情感,若不倾诉出来,旁人永远无法真切领会。 此后数年的某一天,当她独自一人回忆往昔时,时常会想起今日的场景。 若是她早些知晓这样简单的话语能令他如此开心,她定会早早说出口,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他是她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两人相拥而卧,在这温馨而暧昧的氛围中,带着满满的爱意与幸福,缓缓进入了梦乡 。 入眠之后。 月在梦中,看到了与往常一样离奇的景象。 上方四角的天空之中昼夜变换,时而会飘进来几片落叶或飞絮,他抬头看着上方四角的天空,隐约透过这片天空,可以看到宫殿的飞檐鳞瓦。 一阵阵热浪扑打过来,拂动他身后的银发,他目光流转,望向了热浪扑过来的方向。 那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 从那片黑暗之中不断飘来烧焦的气味,和尸体的腐臭。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片黑暗,脚下的光圈闪烁着奇异的光辉,他眼中似有困惑,忽然自上方落了一滴水,正巧落在他的鼻梁之上,他抬手一抹,手上多了一抹鲜红。 - 马车停在了古崟国都城门前。 闵佩豳走下马车,带着戟颂和月到古崟有名的馆子吃了顿饭之后,便将他们带到了为他们提前准备好的居所之中。 本来身为臣下,应当一到就去拜见国主的,但是正云离古崟相距甚远,这几日舟车劳顿,闵佩豳考虑到他们想必也累了,先嘱咐他们在此休息,明日再去拜见国主。 雕花的木门轻响,一位身形娇小的丫鬟莲步轻移,端着茶壶走进来。 许是新来的,她神色间带着几分局促与紧张,嫩白的小手捧着茶壶,微微颤抖。走到桌前倒茶时,一个不小心,些许热水溅洒出来,正巧落在戟颂身旁那层若有若无的结界之上,发出细微的 “滋滋” 声。 月原本闲适地坐在一旁,目睹这一幕,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瞬间起身,快步来到戟颂身旁。待过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亲手给戟颂施加了保护她的结界。 丫鬟吓得脸色煞白,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请求戟颂宽恕:“奴婢刚来宫中不久,笨手笨脚,不成想将水洒在将军身上,望将军恕罪!” 她低垂着头,身子抖如筛糠,满心惶恐。 戟颂神色平静,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语气轻描淡写,温柔却又不失威严:“不妨事。你可以出去了。” 那声音如春日微风,安抚着丫鬟紧绷的神经。 “谢将军不杀之恩!”丫鬟如获大赦,连忙起身,脚步慌乱地退了出去,关门时还不忘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屋内的两人。 待丫鬟离去,戟颂手指轻抬,拿起丫鬟留在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杯中的茶水续满。 她垂眸看着杯中升腾的热气,想起方才月紧张的样子,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那笑容温柔似水,眉眼弯弯,恰似春日盛开的繁花,明艳动人。 月一直注视着她,见她这般模样,眼中略有不解,微微挑眉,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想你。”戟颂抬眸。 “我不就在此处么。”月微微一愣,随即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宠溺的笑,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似是在嗔怪她的俏皮。 戟颂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散开。 她放下茶杯,缓缓回答道:“想你方才的样子。”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似是在回味着方才的画面。 “嗯?”月凑近了些,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的气息轻轻拂过戟颂的脸颊,带着丝丝暧昧。 “明明是你亲自施加在我身上的结界,不记得了?” 戟颂嘴角含笑,眼中满是笑意,调侃道,“而且就算被水烫伤也没什么,像这种程度的伤,我片刻便能痊愈,你无须担心。” 她抬手,轻轻抚上月的脸颊,手指在他的肌肤上轻轻摩挲,带着无尽的温柔。 月握住她的手,缓缓说道:“可是你还是会疼的,不是么。” 他的眼神真挚而深情,凝视着戟颂。 戟颂一怔,目光闪烁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时没有作声。 - 此刻,叶城谌的书房之内,气氛庄重而肃穆。 闵佩豳身着朝服,神色恭敬,将戟颂和月的近况方才呈报给了叶城谌。 叶城谌坐在书桌后,面色凝重,凝眸思虑了片刻,薄唇轻启,道:“我知道了,国相也累了,回宫早些休息。” 待闵佩豳走后,叶城谌陷入了思绪之中。 他与长河族大祭司第一次见面是在这座城的边缘,那时这里还是人子王室所居之地,长河族大祭司站在城墙之上,铸起了高数万仞的禁制,将他手下的百万妖军尽数驱逐到长尽河畔,并且一箭直直射中了他的心脏。 然而他身在禁制之外,在禁制耀眼的光芒之下,他根本看不清长河族大祭司的模样。 当戟颂第一次带着那个相貌绝美的男人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当时还没完全想起来,那男子真正的身份,就在自己身中那祭司施下的咒术生命垂危的时候,也没能想起来。 这咒术之上所携带着的几乎将他压碎的力量,而这力量究竟来自于何处。 若不是那个身穿黑袍的女人提起,恐怕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 要说他无半分记恨是不可能的,但就算是记恨,包括他在内的整个东岸,除了戟颂以外,找不出第二个能与长河族大祭司抗衡的人。 最要命的是,这不死之身中最强的战力,竟和最强的神术巫道之人走到了一起,还成了夫妻。 “将大祭司带到这里来。”叶城谌对身旁的宫人说道。 - 窗外,天朗气清。 戟颂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茶杯,和一把沉重的大刀。 一个小孩子站在门口,向戟颂挥了挥手。 戟颂起身跟了上去。 那孩子一直向前跑着,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戟颂觉得有些不太寻常,于是停下脚步,看着前面的小孩子跑进了一个花园之中。她不知道那是不是也是叶城谌的孩子,不过贵为皇子的话,这样在宫中到处乱跑也实属少见。 “好久不见。”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戟颂回身看去,看到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瞳孔收缩了一下。 那女子身着一袭黑色衣袍,脸上扬着笑意,她缓步走向戟颂:“怎么样,近几年过得还算好吗?” “你是来找死的么……”戟颂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到腰间,却发现腰上空空如也。 这才想起自己的刀还放在桌子上,没有拿出来。 黑袍女人见状笑了,停下脚步,神情傲慢地看了戟颂一眼:“就凭你,也想杀了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戟颂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眼中阴鸷,没有要与她再废话的意思。 “我是神屹族的大祭司。”黑袍女人不动声色地说道,“况且你现在自身难保,就算我不出手,你也会最终走向你自己的宿命……等你奔赴了你自己的宿命之后,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戟颂只知道人子三大部族有不死族、长河族和岭匿族,不知道什么神屹族…… 但这女人说的话,似乎是在告诉她。 她离死期不远了。 戟颂心中轰然一震! 死……从未令她感到如此恐惧。 “你在胡说什么?” “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么。”黑袍女人面带笑容地说道。 她的手缓缓抬起,在手心上方的虚空之中腾起一团黑色的雾气,慢慢汇聚成了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男人。 戟颂眼神逐渐涣散,手握匕首站在原地,眼中映入了黑雾逐渐呈现出来的样子。紧接着,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上,戟颂失去意识,身体向后倒去。 那个男人的样子,在戟颂闭上眼睛之后的黑暗中重新浮现。 戟颂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手略微地动了一下。 逐渐失去了呼吸。 第119章 空躯恍魂 “大祭司觉得,何时才是举行祭典的良辰吉时呢?” 叶城谌端坐在书房雕花檀木椅上,身着绣着金线的玄色长袍,身姿笔挺,声音低沉且冷冽,每个字都像是裹挟着冰霜,目光直直地刺向对面的月,那眼神中暗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审视。 月悠然地坐在对面,一袭月白色长袍上绣着银线暗纹,姿态慵懒却难掩周身散发的清贵之气。他的手指轻轻搭在茶杯边缘,书房里茶香袅袅,可他却仿若置身事外。 听到叶城谌的话,他微微抬眸,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刚要启唇。 “砰” 的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被撞得剧烈摇晃。 一名侍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扑通” 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惊慌失措地禀报。 “国主!大祭司!” 两人看向进来禀报的侍卫。 “白将军……白将军他……逝了!” 月听闻白将军戟颂的噩耗,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茶杯 “哐当” 一声坠落在地,摔得粉碎。 叶城谌也是满脸惊惶,嘴唇抖动着,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 待冲进房间,戟颂静静地躺于床榻之上,面色平静祥和,若不是胸膛毫无起伏,仿若只是陷入一场平常的沉睡之中。 “戟颂……” 月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几步抢到床边,双手下意识地抓住戟颂的手臂,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庞,平日里深邃沉静的眼眸此刻满是慌乱与空洞,脸上虽没有显露出明显的哀痛神情,可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惶无措。 “你醒醒啊!戟颂!”月紧紧攥着戟颂的手。 叶城谌心急如焚,脚步匆匆紧跟在后,待那戟颂的身影映入眼帘的瞬间,他只觉双腿仿若被抽去了力气,一阵发软,身形晃了晃,险些瘫倒在地。 他的眼中猛地一颤,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整个人呆立在原地,满心的震惊与慌乱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这…… 这怎么会……” 叶城谌愤怒回身,质问众人。 “谁!这是谁干的!?” 宫人 “扑通” 一声跪地,身躯抖如筛糠,颤声道:“这,小人委实不知啊!” 叶城谌只觉气血翻涌,胸膛剧烈起伏,双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愤怒好似要将周遭一切都焚烧殆尽。 月瞧着这般情景,心中暗自思忖,这般行径,绝非寻常宫人有能力做得出来。 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在这里的戟颂只是一副空的躯壳而已。 要唤回戟颂的魂魄并不难。 只是,要先知道戟颂的魂魄去了何处。 正当月思索的时候,戟颂忽然回了一口气,瞠目坐起身来,脸上身上在坐起来的一瞬间大汗淋漓,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看向周遭,好像方才从什么可怕的地方逃回来。 月见状心急如焚,不假思索地向戟颂伸出手去,想要将她抱入怀中安慰。 戟颂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先离我远点。” “怎么了?”月听着戟颂的话,心猛地一揪,仿佛心口被利刃狠狠割了一下。 叶城谌从没见过戟颂被吓成这个样子,想当年四处征战的时候她即便身为瞎子,参战的时候,叶城谌也并未见戟颂有任何惊惧之色,而今日,戟颂却被吓得满身是汗。 戟颂慌张地向左右看去,近乎疯狂地找着什么:“我的刀呢?我的刀呢?” 月闻言,连忙将桌上的刀拿了过来,戟颂将刀从他手里抢过来,紧紧抱在怀中,蜷缩在床上,眼睛因惊慌而睁大。月过去将戟颂拥入怀中,她的身躯有些颤抖,他心疼地抱住她。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在那个地方究竟看到了什么。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月抱住戟颂缓声安慰,“别怕,我在,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叶城谌见状眸中一黯,悄然转身走了出去。 良久,戟颂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她虚弱地靠在月的怀里,想到刚才对月说的话,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月听到她颤抖虚弱的声音,心好似被无数细密的针深深刺入,疼得厉害。 他俯下身,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心疼地抱住戟颂的身体。她颤抖的身躯是如此瘦小,他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别怕,没关系的,你只是被吓坏了而已。” 戟颂心中情绪难以平复,缩在月的怀中。 - 叶城谌迈着沉稳却又带着几分冷厉的步伐,行至庭院一处。 只见一位身着黑袍的女子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她身姿婀娜,怀中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 那孩子眉眼间透着几分天真与懵懂,正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黑袍女子抬眸,瞥见叶城谌的瞬间,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展露出一抹看似温和的笑意,轻声说道:“这是你的孩子吗?” 那声音轻柔,却好似暗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意味。 叶城谌的神情瞬间变得冷峻如霜,眼神如利刃般直直地刺向黑袍女子,声音低沉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差点杀了我朝中的一员大将。” 每一个字都仿佛裹挟着冰霜,在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之气。 “那又怎样呢?” 黑袍女子神色自若,轻轻晃了晃怀中的孩子,那孩子挣扎了几下,她便顺势将孩子放下。 孩子如脱缰的小马驹,欢快地跑到一旁的花丛中玩耍起来。 黑袍女子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继续说道,“她现在对于陛下而言,更多的是威胁,不是么。” 说罢,她微微仰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你只要把那个祭司解决就可以了。” 叶城谌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记住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微微眯起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警告黑袍女子,若敢违抗,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黑袍女子却依旧面带笑意,那笑容中却多了几分无奈与深意。 她凝视着叶城谌,缓缓说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看似妩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深情。 “是么,你最好如此。” 叶城谌神情冷漠,没有丝毫动容,只是丢下这冰冷的话语,便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个挺拔而决绝的背影。 黑袍女子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叶城谌离开的背影。 许久,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与凄凉。 第120章 青鼎封印 祭祀当日,天色未晚,余晖还未散尽,祭台便被笼罩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氛围之中。 月,身着一袭华丽且绣满古老符文的祭祀正衣,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庄重,缓缓走到祭台中央。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神圣气息,那气息仿佛是与天地相融,让人不敢直视。 当他的目光触及前方那座半人多高的巨鼎时,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眸瞬间骤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这巨鼎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的洗礼,表面斑驳,有些许生锈磨损的痕迹,其中还夹杂着疑似血迹干涸后留下的锈斑。经风雨的无情侵蚀,鼎身上原本精美的图案已被磨损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出几分曾经的辉煌。然而,这看似破旧的巨鼎,却蕴藏着令人敬畏的神力。 月凝视着巨鼎,他能清晰地看到一道异常强悍的封印印刻其上。 但这封印的用途,却并非是为了阻止妖魔邪祟 —— 而是,存放了其他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曾在漫长的岁月里四处寻觅,踏遍山川湖海,翻阅无数古籍,却始终一无所获。 不成想,今日竟在此处得见。 祭台之下,众人皆恭恭敬敬地俯身跪地,包括身为国主的叶城谌,无一例外。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虔诚,仿佛在等待着一场改变命运的仪式开启。 戟颂混在人群之中,静静地站在台下,仰望着祭台上的月。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那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失落,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羡慕。 在这一刻,她又再一次地意识到,这或许才是月身为高贵大祭司,本就应该拥有的样子,站在万众瞩目的祭台中央,掌控着神秘的力量,与天地对话。 月神色凝重,缓缓伸出手,用锋利的匕首刺破手指,一滴殷红的鲜血缓缓滴入鼎中。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鼎身发出一阵低沉而悠远的回鸣,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在天地间回荡。紧接着,一道耀目的光芒从鼎中缓缓绽放,那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就连天上高悬的圆月与之相比,都瞬间黯然失色。 鼎中的光辉汇聚成一道粗壮的光束,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窜入天际。 原本晴朗的夜空,眨眼间阴云密布,滚滚云浪汹涌翻腾,好似有无数只巨兽在其中咆哮。豆大的雨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驱赶着,接连不断地砸向地面,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叶城谌惊愕地看着周遭这翻天覆地的变化,雨滴不断加速落下,打在他的身上,浸湿了他的长袍。他身后的宫人见状,急忙手忙脚乱地撑开伞,想要为他遮挡这突如其来的暴雨。 下了如此大的暴雨,叶城谌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戟颂,却发现她早已不在原地。 他心中一惊,顺着目光望去,只见戟颂正朝着祭台奋力跑去。 鼎中的光芒还未完全消失。 月看着鼎中的光辉,眸光逐渐涣散。 一阵只有神术巫道之人才能够看见的耀目的白光不断从鼎中溢出,似水一般流淌在地面之上,然后化作了一个散发着光芒的男子。 月定睛看去,男子与他生着一模一样的眉眼,他心中诧异未了,那男子便化作了无数的光点自他的身侧飞过。 他倾泻腰间的银丝在光芒飞过身侧的一瞬间,在雨中飘动了一下。 祭台上,月站在雨中,双眼放空,看着眼前雨中的一片虚无。 他身上的衣袍已经湿透,清湛的雨水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之上汇聚,成流淌下。 戟颂眼见着雨已经求下来了,月却还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有些担心地跑到祭台边缘,但却又不敢轻易踏入祭台上的法阵,怕因此破坏了阵法,殃及在阵法之中的人。 “月!”戟颂有些担心地唤道。 雨下的越来越大,月站在雨中,自他眼中不断涌出的血泪,被雨不断从脸上冲刷下来。 他眸中光泽逐渐凝聚,恢复了意识,在越下越大的雨之中望向戟颂,眼中是无法用语言描绘的神情。 戟颂看见了月眼中流出的血泪,心中一滞,顾不得什么阵法便直接跑了过去。 月看着向自己跑来的人,他能够感觉到有热流不断从他的眼中涌出,或许是血,又或许是泪,而无论是什么,现在对于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大雨之中,戟颂慌张地用两手擦去他脸上的血迹,但血还在不断涌出,戟颂的举动看上去只是徒劳。 她对于这些神术巫道之事向来不了解,只觉得是这个阵法令他的身体受到了损伤,她一边紧张地擦着他脸上的血迹,一边匆匆说道:“走吧,我们不做这法事了……走,我们离开这里……” 如果做这法事会伤及他的话,她宁愿与叶城谌为敌,也不愿意让他为了她而被迫做一些会伤害到他自己的事情。 雨水冲刷着地上的一切,生锈的神鼎不断往下淌着水流。 戟颂作势就要拉着月离开,月看着她,他那原本清澈明亮,宛如寒星般的眼眸,此刻竟隐隐沾染了些许血色,像是被岁月深处的回忆染透。那一丝血色在他清眸中晕开,让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而复杂。 “戟颂……”月的声音隐于雨中,但戟颂还是听到了。 戟颂的脚步顿了一下,她转头看向月。 没等戟颂开口说话,他便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 月在她耳边说道,话音刚落,便阖上眼帘失去了意识。 戟颂心中被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她抱着他的身躯缓缓跪在地上,滚烫的泪水从眼中流出,混着冰冷的雨水从脸上淌下,她大脑一片空白,随着他的气息越来越薄弱,戟颂近乎崩溃地看向台下的叶城谌。 “国主……”戟颂呜咽大喊,“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叶城谌见状猛地一怔。 他从未见过戟颂这副神情。 “来人!”叶城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下令,“将大祭司抬入房中!” 第121章 宿命回溯 他一进军营就知道…… 他的宿命,就是被一刀插进心脏死去。 怎样都好…… 他对这人世,也并没有什么眷恋之意。 他刚走进营帐,就看到一个孩子满身泥浆地朝这里走来。 他的脚步虚浮,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刮倒,瘫软在地上。 他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对方艰难地回到营帐,坐到床边,抬手擦了擦脸上已经干结的泥浆,突然哭了出来。 那哭声虽不大,却带着无尽的委屈和难过,让他心里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忍不住想,他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怎么如此伤心。 他知道不该贸然打扰,可又实在放心不下。 犹豫片刻后,他轻轻地走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对方缓缓拿开捂着脸的手,露出满是泪痕的脸,眼睛红红的,看着好不可怜。 这时,他才发现对方的嘴唇干裂,透着一股虚弱。 他把手中的半碗饭递到对方面前,轻声问道:“要吃吗?” 对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半碗饭,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就一把抢过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这才注意到,对方吃饭时嘴边还沾着泥沙,但对方似乎饿极了,根本顾不上这些。 他没有在意对方的粗鲁,在对方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吃。 对方吃得满口都是,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小仓鼠。 看着对方这副模样,他心里莫名有些欣慰,能帮到他,感觉真好。 对方吃着吃着,像是才想起他,略一思索后问他:“你是新来的吗?这个床?” 他点了点头,“嗯” 了一声。 今天是他第一天来到这里,还没开始训练,所以装束还算干净体面。 见对方吃完了,他想着把碗拿走。 可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对方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对方一脸认真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对方,幽蓝色的水瞳对上对方的目光,脸上不自觉地漾起一丝和善的笑意。 “白曳。” - 凛冬的寒风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在军营中横冲直撞,肆意咆哮,将营帐吹得猎猎作响。 白曳站在营帐内,冷得直打哆嗦,他下意识地搓了搓冻得发红的双手,心里盘算着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他的目光落在身旁那个男孩的床铺。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内心天人交战。 一方面是这彻骨的寒冷,让他急需一处温暖的地方;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自己唐突的举动会不会冒犯到对方。 但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了,他咬咬牙,缓缓将手伸到那个男孩的床铺前,轻轻撩开对方的被子,探进头去,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又友善:“我可以进来吗?” 话一出口,他就紧张地盯着对方,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被拒绝。 对方眼睛红红的,看到白曳的脸时,神色微微一怔,胸口不自觉地起伏加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白曳瞧在眼里,心里 “咯噔” 一下,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太冒失了,把人家吓到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见对方没有回应,白曳打了个喷嚏,身上冷得厉害,实在顾不上那么多了,便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被子搭到了男孩的被子上,手脚麻利地爬上了床。 一上床,他就暗自懊恼自己的莽撞,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好好跟对方道个歉。 刚上床,白曳那冻得冰凉的脚丫就不小心碰到了男孩的腿,男孩像是触电一般,猛地缩了一下。 白曳的脸 “唰” 地一下红了,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往边上挪了挪,可这狭窄的床铺根本容不下他躲避。他心里别提多愧疚了,小声嘟囔着:“对不住啊,我这脚太凉了。不过你靠过来吧,靠过来暖和些。” 白曳压低声音说着,他此时满心只想着在这严寒中寻得一丝温暖,倒没在意太多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心里想着,大家都是为了熬过这鬼天气,应该不会介意吧。 男孩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有所顾虑。 白曳瞧着男孩的样子,心里猜测他是不是在担心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太唐突了。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想着要是对方真的不愿意,自己就马上回到自己的床铺去。 最终,似是对温暖的渴望战胜了顾虑,男孩慢慢靠了过去。 白曳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涌起一丝喜悦。 他顺势伸出胳膊,轻轻抱住了男孩,又细心地帮他掖了掖颈后的被子,说道:“给我掖一掖。” 男孩愣了一下,不过还是伸出手,帮白曳掖住了身后的被子。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被子里的温度逐渐升高。 白曳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心里满是满足。这暖意,比之前独自熬过的那些寒夜强了太多。 白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香甜。 - 翌日。 白曳醒来时,身旁的男孩已经去参加训练了。 军营的训练强度极大,男孩回来时,总是疲惫不堪。 晚上,等灯熄灭后,白曳抱着自己的被子,再次走到男孩床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被子。 男孩似乎明白了白曳的意图,这次他犹豫的时间明显缩短。 他帮白曳把被子盖上,然后撩开自己的被子,让白曳钻进了被窝。 此后的日子里,每天晚上他们都相互依偎着入睡。 日子如白驹过隙。 他们在朝夕相处之间逐渐长大。 而他也逐渐发现了。 那个男孩,是个女孩的事实。 但他没有声张,只是暗中和女孩保持着距离。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白曳正窝在被子里,昏昏欲睡之际,戟颂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耳畔响起。 这突兀的问题,让他瞬间清醒,心脏也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脑海里思绪万千。他当然是有意的,这些天他心里乱糟糟的,总感觉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他是不是发现了她身为女人的秘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情况,要是真的确定了,他该如何自处?两人之间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良久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犹豫片刻后,他缓缓抬起手,动作轻柔地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 指尖触碰到她发丝的那一刻,他的心猛地一颤,温凉的手指不经意间滑过她的耳后,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生。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轻声问道:“还冷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怎么问了这么个傻乎乎的问题。 听到她轻声应 “嗯”,白曳的心揪得更紧了。 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那就抱紧些。” 话落,他心里却有些忐忑,既期待她能靠过来,又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内心的波澜。 她依言抱紧了他,白曳的心却 “砰砰” 直跳,像揣了只小兔子。 他能感觉到她的靠近,这让他既温暖又紧张。 然而,他眼角余光瞥见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心里不禁泛起嘀咕,她是不是也在担忧被他发现女儿身这件事?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唐突了? 正胡思乱想间,白曳突然想起第一次两人同睡的情景,鬼使神差地开口:“第一次我们一起睡的时候……” 他微微凑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轻轻扑在她的侧脸。 “你说梦话,把我当成了你的母亲。”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懊恼,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万一她生气了可怎么办? 她被他忽然凑近的举动吓了一跳。 白曳偷瞄到她脸上瞬间泛起红晕,心里竟莫名有些欢喜。 本以为她会慌乱,不料她却嘴硬地说道:“你应该感到荣幸。” 他轻声笑了几下,又轻轻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温暖之中。 随着时间流逝,房间里渐渐响起其他人的打鼾声。 白曳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那漂浮的尘埃在光影里舞动,感受着身旁她的温度,心里满是宁静。 他转头看向她近在咫尺的睡脸,平日里睡觉安静的她,此刻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依偎在他怀里。 他暗自想着,这样的时光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 就在他沉浸在这氛围中时,她那气若游丝的声音传入耳中:“你…… 比母亲重要得多。” 白曳的心猛地一震,原本放松的胳膊下意识地紧了紧。 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既感动又惊喜,原来在她心里,自己是如此重要。 他很想告诉她,其实她对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特别的存在呢? 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在这寂静的夜里,默默地抱紧了她。 他所能做的…… 便是用自己的怀抱,为她抵御日后世间所有的寒冷。 - 然而,一场梦境打碎了原本看似祥和的一切。 他,看到了来事。 虽然看的不甚清晰,但他却预感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悲剧。 和整个东岸,即将面临的祸事。 而这祸事,与她紧密相关。 她的未来,充斥着密不透风的黑暗和痛苦。 而他注定无法改变。 无论他如何尝试,如何阻止,命运刻在她身上的刀痕,依旧一道都不会少。 他犹豫了许久,该不该告诉她,她日后会面临的一切,但他注定无法改变她的命运,或许告诉她,只会令她后半生活在恐惧之中,但不告诉她,她将会毫无知觉地奔向自己的苦难。 如果告诉她的话,或许就可以避免一切事情的发生…… 于是,他将自己所见到的,告诉了她。 “来日长尽河枯竭之时…… 东岸将会遭到一场灭顶之灾。”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戟颂毫发无伤地坐在他对面,她可不是因为有多厉害才没受伤,只是她有不死之身,伤口愈合得快罢了。 她听到他的话,一脸疑惑地开口:“灭顶之灾?” 听到她的疑问,他才回过神来,心里一阵慌乱,连忙说道:“没事,胡言乱语罢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不是什么胡言乱语,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他能感觉到,戟颂一直盯着他。 她肯定觉得他没把话说完。 果然,她追问道:“既是灭顶之灾,那该如何避免呢?” 他看着她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想把真相告诉她,可另一方面又怕吓到她。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下了决心,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真的想知道?”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他深吸一口气,沉默半晌,缓缓张口。 “你…… 就是东岸的灭顶之灾。” 戟颂听到这话,一脸纳闷,显然她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那,那个时候你还在吗?” 她沉默片刻,却只问出了这一个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他的心里猛地一颤。 看着她,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思绪,良久后缓缓开口。 “在。” 刹那间,风云变色,画面陡然一转。 大殿之中,气氛凝重如铅。 他与她相对而立,四目交错,却仿若隔了万水千山。 她浑身浴血,见故不识。 他身着祭袍,迎战敌将。 ——那个时候你还在吗? ——在。 但,他没能护住她。 反而,成为了她的仇敌。 第122章 心中所爱 “你在就好。” 戟颂说完便不再纠结这事,咬了一口手里干硬泛黄的馒头。 看着她这样,他心里既欣慰又难过。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一只满是伤痕的手覆到她的脸上。 她一怔,看向他。 一股酸涩之感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令他几近窒息。 “你逃吧。”她突然说,“每天逃出去的人没有几百也有数十,虽然说大部分会被抓回来,但总有人能逃掉的,与其留在这里……” 听到这话,他心里一阵难受,他怎么可能丢下她一个人逃走? 他夹起自己碗里为数不多的肉,趁她不注意放到她嘴里,堵住她的下话。 “别小看我,等白某日后给你当个将军看看……” 这话,他只是顺口一说。 他自知身体孱弱,在军中苟活已经是不易,又如何能成为统兵打仗的将领? 说这话,只是为了让她放心罢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 此后的数年光阴里,世间竟真的崛起了一位名震四方的战神。 那人姓白,在沙场上浴血奋战,身姿矫健,锐不可当,捷报频传,整个国家都为之沸腾。当她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进入城中时,百姓们夹道欢迎,欢呼声、礼赞声震耳欲聋。 而众人口中高呼的名字,毫无意外。 都是白曳。 他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窥视不死命格的代价沉重得可怕,他的双眼剧痛无比,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泛红的眼眶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刺目的鲜红。 他强忍着剧痛,目光直直地凝视着众人簇拥之中那个身披戎装的身影。周围的人都在欢呼雀跃,兴奋地讨论着这位战神的丰功伟绩。唯有他,被内心复杂的情绪淹没,身体颤抖着,勉强站立在原地。 ——那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恩人。 ——只是恩人? 彼时,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那瞬间的停顿,好似在竭尽全力压抑着胸腔中如火山喷发般汹涌的情感。沉默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疲惫与决然。 ——我爱他。这样可以解答你的疑惑了吗,大祭司。 他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一道凌厉的闪电击中,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朝着她冲去。 眼中悲恸地凝视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 她爱的是白曳……也是他…… 她一直爱的…… 都是他。 原来,这么多年,她的爱从未改变,一直深沉而炽热地存在着。 他的心脏因此激动颤栗着,可同时,也让他心疼得几近窒息。 一想到这些年她独自在黑暗中徘徊,被痛苦与思念反复啃噬,他的心便像被无数尖锐的荆棘紧紧缠绕,疼得几乎痉挛。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喉咙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戟颂……” 他气息颤抖地呢喃着她的名字,每喊出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脚下的步伐愈发急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追上她。 紧紧抱住她。 人群中的人们被他粗鲁的动作激怒,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甚至有人出声咒骂。 但他仿若未闻,只是一心向前。 她非神术巫道之人。 并不知晓那些令人起死回生的法术。 正如她所说,她只是一介舞枪弄棒的粗人。 所以换了名字,改了装束,以他的名义在这世间行走。 笨拙地以为,这样就可以延续逝者的生命。 ——是因为负罪感么…… ——那个人为你而死,你便觉得你这条命是他的!? 而他,却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戟颂!” 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放声呜咽大喊。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可他仿若未觉,满心满眼只有她的身影,依旧不顾一切地追赶在她的马后。 前方骑马的身影微微一滞,紧接着,缓缓转身,朝着身后望去。 他看到了她满身的血污,那原本清澈明亮的双眼此刻空洞无神,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沧桑。 身为不死族人的她身上不会留下伤痕,但盔甲却会。 那套曾经崭新锃亮的盔甲,如今早已残缺不全,布满了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裂痕,每一道裂痕背后,都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盔甲上的血迹干涸成暗红色,散发着一股铁锈的腥味。 看到这一幕,他的心猛地一滞,像是有一块巨石狠狠堵在喉咙口,让他呼吸都变得艰难。 “戟颂……”他颤抖着声音,脚步踉跄地朝她走去,伸出手去。 他想要握住她的手。 想要感受她真实的温度。 想要告诉她,他从未离开。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她手的那一刻,手中的触感却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虚无。 她的手化作了黑色的灰烬,在他眼前缓缓飘落。 紧接着,她的整副身体也被黑色的火焰无情地萦绕包裹,那火焰跳跃闪烁,却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冰冷与绝望。 一阵寒风吹过,她的身体瞬间化作了漫天飘散的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周遭的一切,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不断传来火焰燃烧的声音。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月回头看去,看到了一个人。 --------------- (宝子们对不住,今天有点急事,只能更一章了,谢谢各位宝贝的支持,爱你们~~~~!!) 第123章 孤守情殇 月猛地从混沌的梦境中惊醒,双眼瞬间睁开。 目光所及之处,正是一脸焦急的戟颂。 “身上还好吗?”戟颂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她的身影在床边显得如此真切,全然不似方才梦中转瞬即逝的灰烬。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睛里满是担忧,守在月的床边,一刻也不曾离开。 月在看到戟颂的那一刹那,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如汹涌潮水,自心底翻涌而上,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 他坐起身,双臂用力将戟颂紧紧拥入怀中。 “对不起……” 月的声音微微发颤,气息紊乱,裹挟着压抑已久、几近决堤的情绪,嘴唇轻轻颤抖着。 戟颂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中满是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向自己道歉的原因,但很快,她便回抱住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温柔地安抚着他。 “你先好好休息……” 说着,她试图让月重新躺下休息。 可月却依旧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松手。 “怎么了?”戟颂轻声问道,声音里满是关切。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有一滴湿冷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脖颈滑落。 他……哭了? 这个念头瞬间在戟颂的脑海中炸开,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的手有些僵硬地停在半空中,过了片刻,才缓缓地再次抱住月,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他略带潮意的银发。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任由月在她肩头尽情宣泄着情绪,不去揭露他此刻的脆弱。 屋内,烛焰轻轻摇曳闪烁,豆大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照着两人相依相拥的身影。 烛身逐渐融化,蜡泪一滴滴落下。 夜色静谧,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又似乎在缓缓流逝。 - “恭迎白将军回府!” 守门的下人躬身向戟颂行礼。 戟颂抬手示意免礼,随后看向身后的月。 他的神情虽与寻常差不多,但眉宇之间略显凝重。 自从那日祭台上施法之后,他便是这样一副神情,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戟颂上前握住他的手臂,将他带到自己身边,不禁蹙起眉头:“怎恍恍惚惚的,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月听闻回神,看向戟颂,眼神中蕴藏着几分凝视的意味。 戟颂感觉他有话没说出来。 “你可是想说什么?说出来便是。” 月沉默片刻:“我们回去吧。” “……好。”戟颂应答道,随即和月一同走进府中。 府中宫人各司其职地做事,上上下下一片繁荣,月看着周遭这一切,他在祭台之上看到的只是些过往的残花片影,他不知道在那之后又过了多少年,很难想象戟颂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有了今日。 “白将军吉祥。” “给白将军请安。” “白将军辛苦了,快去歇息歇息吧。” 一路行来,宫人们的问候声此起彼伏,声声恭敬。 他们的眼中,只有那位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的白将军,没有一个人提及 “戟颂” 这个名字。 他们所知道的,只是白曳。 那个生杀予夺、睥睨众生的白曳。 而那个倔强而又极易害羞的少女,早已被世人遗忘。 要知道本来世人应该知晓的,称颂的,不应该是白曳…… 是戟颂才对。 ——戟颂……已经死了。 然而就连她自己,都不希望她活着。 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微却清晰的抽痛。曾经的戟颂,和如今众人眼中存活着的白曳,这巨大的落差让他心疼不已。 就在这时…… 一只手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覆上了他的侧脸。 月微微一怔,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缓缓看向身旁的戟颂 。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回到了房中。 戟颂的目光仿若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专注而又深情地凝视着月,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关切。她的手轻轻抚上月的脸颊,指尖摩挲着那熟悉的轮廓,随后又将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似乎是在看他有没有发烧。 月的心湖漾起一丝涟漪。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握住戟颂的手。 眼眶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红,眼中复杂地注视着戟颂。 “……你真的很笨。” 月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些许哽咽,这看似埋怨的话语里,实则藏着无尽的温柔与心疼 。 戟颂一怔。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被他说笨。 明明她是在担心他。 难道就是因为他嫌她太木讷了,这几日才总是走神? 但她……不是他自己挑的吗? 戟颂注视着月泛红的眼眶,顿时有些心情复杂。 搞什么。 他这是被她蠢哭了? “你若是嫌我笨,那便去找聪慧的好了……”戟颂将手抽出去,“我看那岚就不错,你回长河地找她去吧。” 戟颂生气地脱下外衣扔到床榻上,走出没几步便月紧紧抱住。 “不……我没那个意思。”月将脸埋在她颈后解释道。 “我管你什么意思。”戟颂这几日看着他总是愁思难解,心里发闷,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问他也得不到回复,当真是快要被他逼疯,如今好心关心他一下却被他说是笨……难道这就是寻常人家说的七年之痒? 戟颂心中蓦然涌起一阵酸涩,像是被什么情绪狠狠击中,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你放开!” “不放。” 月的回答简短而坚决,手臂反而收得更紧,那力道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 戟颂又挣扎了几下,身体在他怀中扭动,可他的怀抱就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她瞥了他一眼,见他依旧如藤蔓般紧紧缠着自己,戟颂原本那股想要由着性子大闹一场的心思,悄然间有了一丝动摇。 但她骨子里的倔强作祟,还是嘴硬地问道:“你放不放?” 月没有回应,只是抱着她,一个转身,将她轻柔却又不容抗拒地抵在床柱上。他的呼吸渐渐靠近,温热的气息洒在戟颂的耳畔,伴随着他缓慢而坚定的动作,缓缓凑近。 “不放。” 他再次低语,声音里满是温和的执拗。 戟颂还来不及再说什么,他的嘴唇便急切地压了上来。先是轻轻触碰,像是试探,又像是在确认什么。而后,他的吻逐渐加深,带着几分急切与渴望,舌尖轻轻撬开她的贝齿,与她的舌尖纠缠在一起。他的手顺着她的脊背缓缓上移,扣住她的后脑,让她无处可逃。 戟颂只觉一阵眩晕,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渐渐变得绵软。可就在这意乱情迷之际,她还是努力找回了一丝理智。她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这般,一会儿疏远一会儿又热切的。但她自知若不把事情说清楚,她绝不能就这样被他轻易放倒在床上。 戟颂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满是质问与探寻:“你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他眼中再度涌起炽热的情愫,身子前倾,不由分说便要再次亲过来。戟颂反应极快,毫不客气地伸出手,稳稳捂住了他的嘴巴,掌心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 他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无奈,那神情就像被逮住的孩童般无辜。 “我没事。” “你是嫌我蠢,配不上你?” 戟颂素性心直口快,单刀直入地问道。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试图从他眼中寻出答案。 怎么可能……他心里暗自叹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脸上浮现出一抹略带无奈的浅笑,抬眸,眼中满是温柔,深情地看向她,声音放得极柔:“我没有……” “那你还说我笨。” 戟颂没有要放过对方的意思。 她自知是没有长河族大祭司懂的东西多……但、但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比上他的? 他听闻眼中光芒微微一黯,像是被触碰到了心底的柔软之处,长睫轻颤。 “你确实笨……” 一个拥有不老不死之躯的人,在那无尽漫长、望不到尽头的永生岁月里,本可在每一个空虚的日子里,与他人肆意寻欢,将时光挥霍在浮世的欢愉之中。毕竟,时间于她而言,是取之不尽的财富,没有什么能束缚她,也没有什么能真正伤害到她。 但她却从未如此。 她一直想着他,念着他。 就算因年代久远忘记了他的长相,却依旧以他的身份生活。 即便他看出来她已经对他动心,她却依旧一度以为他不是白曳,而将他拒之门外。 “好啊……你又说我笨,我……” 戟颂听闻又开始愤愤不平,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初他是如何向她示好,如何勾引她的,又是如何向她逼婚,向她讨名份的……月听着她的话,眼中爱溺却疼惜地注视着她,抬手,旁若无人地抚摸着她因情绪波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眼中渐趋幽深。 你难道不知道…… 即便以那个人的身份活一辈子,那个人也不会重新活过来吗? 即便你永生永世记着那个人,那个人也不会知道,更不会回应你的深情。 如果我一直不回来……你可怎么办? 要一直这样痛苦地活下去吗? 月深邃的眼中满是疼惜与眷恋,眼尾微微泛红。 他紧紧抱住戟颂,微微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柔地落下一吻。 “……谢谢。”他气息哽咽地说道。 戟颂听闻,口中絮絮叨叨的话戛然而止。 她本想抬头看看月怎么了,忽然一个下人闯了进来。 “白将军!有人求见!” 月听闻松开戟颂。 戟颂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襟,看向下人:“来者何人?” “是……”下人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门外。 戟颂瞧着下人的样子,不再多问,直接走了出去。 只见院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乌鄫。 戟颂心中一喜,目光一转,看到了乌鄫身后的男子…… 那男子,黑发蓝瞳。 长着和月一模一样的面孔。 ------------ (宝子们对不起~ 今天又有点事情耽搁了,只能更一章呜呜呜[抱头鼠窜中……],顺便解答一下宝子们的疑惑,有些宝子可能觉得月和白曳是一个人,嗯……确实是一个 [容我虚晃一下哈哈哈],但里面还涉及到一些特殊原因,后面会陆续揭示哒~ 不过前文其实暗示过,宝子们也可以猜一下嘿嘿~~~ 再次表白一路支持到这里的宝子们!大爱你们!!么么哒!!) 第124章 皓月水影 那男子,一头乌发倾泻腰间,泛着微微的光泽。 双眸恰似幽蓝的寒潭,深邃而神秘,幽光流转间带着令人心生熟悉的柔和与美丽。 那轮廓,那眉眼,竟与月有着如出一辙的模样。 “戟颂,我回来了。”那男子神情温柔,向戟颂缓缓走来。 戟颂却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看着那个男人。 那男人长着和月一模一样的脸,唯一不同的便是发色。 和…… 那时在妖口里见到的幻象…… 一模一样。 那男人也注视着戟颂。 那温柔却带着哀伤的目光,令戟颂感到一阵致命的熟悉。 戟颂看着这突兀出现在眼前的人,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刹那间,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怎么可能…… “别过来。”戟颂下意识出声制止,她并不清楚现在是怎么回事,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男子神情一僵,随后停在了原地。 乌鄫则急忙走了过去,紧紧地抓住戟颂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戟颂!” 乌鄫大声喊道,声音因为紧张和焦急而微微颤抖,“我身后的这个才是白曳!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盼着见到他吗?” 月目睹这一幕,眼中陡然一沉,好似寒夜中突然涌起的暗潮,深不见底且寒意逼人。 在他的视野之中,面前的两个人…… 都是死人。 也是,这个时间,依照之前他看到的乌鄫的命格,乌鄫应该已经寿终正寝才对。 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乌鄫显然察觉到了月的目光,将戟颂拽到自己身边,充满敌意地指着月:“那个人不是白曳!他是长河族的大祭司!他是为了除掉你才接近你的!” 戟颂听闻眉头紧紧皱起,看向月。 不可能……月明明记得之前军中的事情。而那些事情,只有她和白曳两个人知道。 “戟颂,你知道的,我没有骗你的理由。”乌鄫紧紧注视着戟颂,在戟颂耳边说道,“你难道没有察觉……自从他来到你身边之后,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吗?” 戟颂听闻,脸上微微动容。 目光中悄然浮现出一丝迟疑之色。 不,她身体上的异常是从杀掉南荒霸主开始的…… 不是他。 他不会害她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乌鄫。“戟颂不为所动,略加思索后缓缓开口。 “戟颂!” 乌鄫的声音尖锐而急切,仿佛一把利刃划破了寂静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不明白?那个人根本不是白曳!他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幻化成白曳的样子,接近你就是为了彻底铲除你!因为放眼整个东岸,只有你能对他造成威胁!” 戟颂听闻这一番话,只觉仿佛有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心头,心脏猛地一颤。 忽地,月上前一把将戟颂揽到身后。 他要除掉这两个死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月的眼神瞬间冷冽如霜,周身气息陡然变得森寒。 只见他右手猛地抬起,掌心向上,五指用力张开,每一根手指的动作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好似要将面前的一切都掌控在手中。他的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刚劲的弧线,恰似暗夜中呼啸而过的利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致命的危险。 随后猛地向前一推! 那耀眼的光芒如汹涌的潮水般朝着乌鄫以及她身后的男人席卷而去! 乌鄫和男人皆是一怔,刹那间被光芒笼罩,紧接着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他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 乌鄫以及男人因弦丝绝术缠缚着身体而无法动弹,只能苦苦挣扎,毫无反抗之力。 戟颂看到乌鄫身上的弦丝绝术,脸上闪过一丝动容—— 那个月夜,她亲手将一团弦丝交给他人的情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对了,那个时候…… ”戟颂!救我!“乌鄫痛苦地大叫着,眼中满是惶恐,“他要杀了我灭口!戟颂!救救我!” 月此刻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场。 正当他打算一鼓作气除掉这两个死人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他正在施展咒术的手。 月微微一怔,看向戟颂。 “不要理会,那不是真的乌鄫。”月不为所动,沉声对戟颂说。 戟颂眸中一沉,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你不能杀她。” 乌鄫与戟颂相伴多年。 她在戟颂心中的分量,月是知道的。 月注视着戟颂,试图告诉戟颂真相:“她不是真的,真的乌鄫早就已经……” ……死了。 但这件事情,是乌鄫不愿意让戟颂知道的。 乌鄫当初选择离开,就是因为不想在戟颂面前死去,不想让戟颂面对生离死别。 如若现在说出来,一切便都…… 正当月犹豫着要不要把乌鄫已死的事情告诉戟颂时,那边倒地的乌鄫挣扎着站起身来,眼中急切地看着戟颂,焦急万分地大吼道:”戟颂!你不要被他骗了!他之前对你说的过去,都是从我这里知道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和白曳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不是真正的白曳。“ 乌鄫的话语仿若字字淬毒,精准无误地穿透了戟颂内心深处那最后一道防线。 戟颂原本紧紧抓着月的手,在这一瞬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抽离,下意识地松开了。 那只手无力地垂落,指尖还残留着月的温度,却已失去了紧握的力量。 月将此收入眼底,眼中眸光骤闪,一抹黯淡如墨夜的神色一闪而过。 “戟颂,你不信我?”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微微发颤,裹挟着难以掩饰的失落,仿佛一颗心被人用尖锐的利器狠狠戳刺,痛意瞬间弥漫开来。 第125章 眷意窥思 “戟颂,你不信我?”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微微发颤,裹挟着难以掩饰的失落,仿佛一颗心被人用尖锐的利器狠狠戳刺,痛意瞬间弥漫开来。 “不,我……” 戟颂下意识地出声否认。 月静静地伫立原地,凝视着戟颂眼中的神情,心脏好似被一条坚韧且冰冷的蟒蛇瞬间缠绕,一阵尖锐而又钻心的刺痛,刹那间迅速蔓延至他的全身。 他和她生活了这么久。 却还敌不过旁人的两三句话吗。 “戟颂!你信我!”乌鄫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指着身后的男人大声说道,“难道你要抛弃白曳,和那个冒牌货在一起吗!白曳救了你!他拿他自己的命救了你啊!” 戟颂站在原地,内心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搅乱,乱麻般的思绪在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她曾经笃定的,此刻如泡沫般在乌鄫的话语冲击下摇摇欲坠。 一方面是与月长久相伴积累的信任,那是无数个日夜相互扶持的情感沉淀;另一方面,乌鄫的言辞又如此笃定,句句如重锤,敲打着她的理智。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深沉的目光仿若实质,从纷乱的周遭缓缓聚焦,落在戟颂的身上。一双幽蓝色的眼眸犹如幽邃的深潭,不见底,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此刻好似被一层深沉的雾气所笼罩,让人难以窥探其中的情绪。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双脚像是生了根,时间仿若在这一刻静止。 此时那边两个死人,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呼吸平稳而深沉,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在压抑着内心的波澜。他的视线牢牢锁住戟颂,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那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灵魂,看到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他只想知道,戟颂会怎么选择。 乌鄫情绪彻底失控,声嘶力竭地呐喊道:“戟颂!你信我!他真的……” “够了!” 戟颂瞬间被点燃了怒火,大声吼道。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陷入一片死寂。 乌鄫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住了,怔怔地看着戟颂,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和失落。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许久才哑声说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啊,戟颂……” 一直静静地站在乌鄫身后的男人听闻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脚步沉稳地向戟颂走了过去。 “戟颂……你不记得我了吗。”黑发蓝瞳的男人脸上是一副温柔和煦的神情,注视着戟颂的眼中是深深的忧虑。 戟颂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随即抬手,制止男人继续靠近。 “来人。” 戟颂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语气平静地喊来下人,“将这二人找个地方安置下去。” 下人听到命令,立刻上前,恭敬地将乌鄫和男人带了下去。 - 此时已经日暮时分,天色逐渐昏暗下来。飞檐斗拱的楼阁在余晖的映照下,勾勒出一道道深色的剪影,轮廓愈发显得古朴而庄重,屋顶的琉璃瓦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月始终沉默注视着戟颂。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戟颂选择了他。 “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戟颂淡淡说道,转身向屋内走去。 月握住戟颂的手臂,紧紧握着:“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他想知道她的想法,比任何时候都想。 两人之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每一秒的流逝都变得无比漫长,仿佛时间都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失去了正常的流速。 戟颂没有回头。 沉默片刻后,缓缓张口: “……先进来吧,我有话和你说。” 第126章 月白藤缠 戟颂说完,继续向屋内走去。 月手上一松,凝视着戟颂走向屋内的背影。 乌云散去,月光洒落,在他的头上和肩上落上了一层银灰。 他垂下眼眸,眼底思绪翻涌。 这次,她不是因为白曳而选择他的…… 只是因为是他……而选择他的…… 他可以,这样认为吗? 月走进房中,关上房门,看到戟颂正坐在房中等待着。月的眼眸微微闪动,那原本冷冽如霜的目光中,悄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说什么?”月问道。 “你,真的是白曳吗?” 戟颂忽然开口。 月眼帘一颤。 原来,还是为了白曳啊…… 不过没关系。 白曳,也算是他的一部分。 月眼中深邃地看着戟颂:“你觉得呢?” “我很久之前……见过你。”戟颂淡淡说道,脑中闪过那年月下她将那团弦丝交给他的情形,随后抬眼看向月,“在你小的时候。” 月并未否认。 他年幼时,在神宫之中的一段时日,的确是和戟颂一起度过的。 “那时……我还将弦丝交给了你,对吗。” “嗯。” “所以说,你不是真的白曳。”戟颂语毕,暗自握紧了拳头。 她之前在妖口中窥见了一些往事。 便是和幼年的月相识的事情。 因为之前从鬼镇出来之后事情繁杂,她没有来得及细想那段往事。 刚才看到乌鄫被弦丝绝术缠缚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起初遇到月的时候,是在她被埋进万人坑后承蒙师父搭救,后又不得已将师父杀害之后那段独自游历的日子,她救下了那对逃亡的夫妇,和他们的孩子,也就是后来的长河族大祭司。 但那时她的眼睛尚未失明,而白曳也尚未死去,被关押在金烨手下做事,后来他们二人还曾在金烨府中重逢。 所以,眼前的男人不是白曳。 而是当年被她救下来的,那个孩子。 “为什么骗我?” 戟颂的声音微微发颤,话语中裹挟着被背叛的痛苦与愤怒。 她的目光如寒夜中的利刃,凛冽且带着一丝凄惶,直直地凝视着月,那眼神仿佛想要从月的眼眸中探寻出一个真相,一个她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真相 。 月听闻此言,眼中瞬间涌起一抹黯然之色,仿佛是被乌云遮蔽的月光,黯淡无光。 “我没有骗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丝无奈与苦涩 。 戟颂的身体微微颤抖,似是被这简短的回答刺痛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她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却又带着一丝决然,一步一步地走到月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可此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想信你……” 戟颂的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柳絮,随时可能飘散。她的眼中幽深如渊,藏着无尽的纠结与挣扎,“但,我可以信你吗?”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字字如刀,扎在了月的心上。 月静静地注视着戟颂微微泛红的双目,那双眼眸中满是痛苦与疑惑,宛如一汪被搅乱的湖水。他的脑中思绪万千,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语塞 。 戟颂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你难不成……当真是来除掉我的?” 她自是知道这不可能。 如若月想要除掉她的话,何必等到现在。 她只是想知道,月,和存在于往事中那张与月一模一样的面孔,究竟是什么关系。 要是按照刚才的推断,他们不可能是一个人。 但又为什么会有一样的面容呢? 难道……是孪生兄弟? 月缓缓垂下眼眸,睫毛之下的疏影遮住了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他的指腹轻轻抬起,缓缓抚过她湿润的眼角,那触感如同羽毛般轻柔,却又似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怜惜。 “所以,你信他们?”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我谁都不信。” 戟颂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只想知道真相。” 月眉头微蹙,思索片刻缓缓启唇:“好,那我便告诉你。” 神术巫道之人能为常人不可为之事。 然而,他们并非无所不能。 背后亦有着诸多束缚。 这些专门针对神术巫道之人的束缚,被世人统称为禁忌。 它们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这些人的力量,让他们在施展术法时不得不小心翼翼。 而其中,那些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更是被视为最为严苛的存在,被尊称为大禁。一旦触犯,便如同捅破了天规,必然会遭受相应的惩罚,那惩罚或轻或重,却都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因为,那是比死亡还要残忍百倍的惩罚。 是普通世人无法想象的。 也是神术巫道之人最为畏惧的。 为了规避这可怕的惩罚,神术巫道之人在不得不施展大禁之前,采用一种极为特殊的方法。 他们会以自身强大的意志和神秘的术法,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割裂出去,这被割裂出去的灵魂,仿若替罪羔羊,代替本体去承受那可怕的惩罚。 而本体则保留着另一半灵魂,顽强地存活在这世间,去完成那些尚未完成的使命,实现未竟之事。 白曳,便是那被命运选中,分出去承受天罚的部分。 他的每一次挣扎,每一次承受痛苦,都是为了那不可言说的使命。 而月,作为本体,肩负着更为沉重的责任。 戟颂呆立原地,震惊地看着月,那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 “白曳,是我的一部分。” 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垂眸,目光平静地看向戟颂,那眼神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但在台上施法的刹那,他那原本被割裂出去的部分,竟毫无征兆地回来了。那种感觉,就像是身体缺失的一角被瞬间填满,力量在体内汹涌澎湃。 也就是说,月拿回了属于 “白曳” 的能力和记忆。 那些曾经被封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他的脑海瞬间被各种画面充斥。 透过白曳的记忆,他看到了一些关于戟颂的残影。 那些画面虽然破碎,却无比清晰。 每一个画面中,戟颂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底。 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那你是触犯了什么大禁,才必须用这种方式逃离惩罚?” 戟颂眉头紧紧皱起,眉心间凝聚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 她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安与关切,语气里带着一丝颤抖,轻声问道,“是因为我吗?” 月静静地看着戟颂,眼中的肃穆和冷峻,瞬间被一抹温柔所取代。 “那时你我还未见过,怎么可能是因为你呢?”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说罢,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戟颂的脸,眼神中满是深情,“目下我还不是特别清楚自己之前做了什么,但能用这种方式逃避天罚,想必是大禁之禁……” “大禁之禁?” 戟颂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月淡淡挽起唇角,看上去并不在意:“嗯,恐和生死有关。” “那天罚可还会找上你?” 戟颂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眼神紧紧地盯着月,仿佛想要从他的眼中找到一丝答案。 月看着戟颂担忧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的眼神顿时溢满了温柔与宠溺,缓缓倾身到戟颂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现在担心的是白曳,还是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暧昧,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那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戟颂的脸颊,让她的脸微微发热。 “白曳同你不是一人吗?你怎同自己还计较?” 戟颂眼中满是困惑和担忧,“不要混淆视听,我现在问你大禁的事情,大禁的天罚会不会再找上你?” 月眼中漾起粼粼的温柔,那温柔仿佛能将人淹没。 他轻轻地伸出手臂,将戟颂抱在怀里,动作轻柔而又坚定,仿佛在拥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随后将脸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汲取她身上的温暖。 “如若有一天真的找上我,那你便同我一起赴死可好?” 他在她耳边,带着些许孩子气地呢喃道。那声音如同梦呓般轻柔,却又带着无尽的深情。 戟颂知道,他是知道她不能左右自己的生死,才会说这样的话。 “好啊,不过你得先找个不死族人过来备着。” 她语气平静地说道。 他听闻声音低低地笑了几声,将她又抱得紧了些:“你怎么这么轻易就信我的话了,不怕我骗你?” “和两个不明来历的人比起来,我更信身边人。”戟颂拍了拍月的后背,想到方才的事情,眸中一冷,“不过细细想来,方才的乌鄫确实有些古怪。” “那你还不让我杀她?”月看向戟颂的脸。 戟颂拍了一下月的脑袋:“当然得留着,顺藤摸瓜,找找是谁放出来的傀儡。” 月眼中浮现赞许之色:“不愧是夫人,聪明。” 忽然,一个下人猛拍房门! “白将军!不好了!您快出来看看啊!!” 戟颂听闻,急忙快步向外面赶去。 忽然,眼前一黑。 脚下陷入了一片绵软,直接栽倒在地。 ------------------ (宝子们晚上好~~ 下一章我们就要进入有刀的部分了呜呜呜,可能会虐上几章,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哈~ 爱你们~~~~(づ ̄3 ̄)づ╭?~mua!!!) 第127章 月的独白 身为长河族大祭司的日子,占据了我这一生三分之二的时日。 我知晓太多世间隐秘,但大多都是无力改变的。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囚徒。 片刻的幸福和快乐,不过是为了让失去更加痛苦而已。 所以我不愿意和任何人扯上关系,不愿同任何人深交,更难以理解世人为何怕死。 与这身为囚徒的牢狱之灾相比,死亡算得了什么呢? 我静静等待着死期来临,那样的话,便可以不着痕迹地从这世上消失。 宁静地、安详地,归于虚无。 但我显然错了。 既然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囚徒,那我又怎会例外。 每当我以为天命终于要取走我性命的时候,都会有个浑身是血的人冲出来打断,将我从即将归于虚无的解脱中生生拽出来。 我不能理解。 起初我只是以为,她只是为了在我身边得到光明。 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个疯子。 一个自己不想活,却拼命要让我活着的疯子。 那一刻我就知道…… 我的劫,终究还是来了。 不死之身是来自长尽河尽处的溯流灵魂,与长尽河的流向背道而驰。 身为不死之身的他们,唯一的宿命,便是战斗至死。 因为,只有不死之身才能终结不死之身的性命。 他们永恒的生命,注定只能通过同族人之手画上句号,不能被异族所杀,亦不可自行了断。 从前……我对不死之身的了解,只限于此。 而当她再次倒在我怀中,失去生息的时候,我陷入了无知所带来的惶恐。 既没有同族人的伤害,也没有其他外力干扰。 她却还是失去了呼吸。 府中乱作一团,我在莫大的恐惧中佯装镇静,苦苦思寻办法,心里却在一遍又一遍惶恐无能地祈求着她会和之前一样醒来。 但是没有。 这次她没有醒来。 为了找到答案,我再次到了叶城王宫求雨的祭台之上。 看着那座被禁术封住的青鼎。 而这座鼎本身的存在……就是大禁。 我记得她曾经问我,大禁会不会再找上来。 我不确定,也不敢对这座青鼎深究,即便在求雨时看到了一些浮光掠影的往事令我在意,我也打算不再追究它们的来历。 因为我怕。 我怕触犯大禁的惩罚终究会找上我。 我怕自己会因此死去。 怕会因此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怕再也见不到她。 但她如今已经遭遇不测,那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我知道,答案可能就在这里。 在鼎中光芒绽放的刹那,无数的事情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四面八方的画面和信息交织在一起,让我一时间难以分辨其中的联系,搞不清究竟是谁的经历,又发生在何时。 然而,我却从中看到了有关于戟颂的片段。 我看到了,一个从树上摔下去的孩子。 那个孩子被送进军营,被众人唾弃霸凌,被背叛活埋,被别人当作满足私欲的刀,被咒术暗害永远失去光明,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被武器无数次刺穿身体却又无数次愈合……我虽曾想过她的过去或许并非一帆风顺,却从未料到,那竟是如此黑暗、痛苦。 我看着戟颂所遭遇的种种,不禁眼眶一热,难以自抑。 在长河地看到她的时候,我只知她是杀戮成性的不死族人……却从未想过她是以怎样一副艰难的姿态,才来到我面前的。 为了弥补那无法挽回的遗憾,为了替白曳完成那随口说出的遗言…… 她这些年,究竟付出了多少呢。 然而……上天却并未对她施以怜悯。 更为残酷的事实,接踵而至。 不死之身……并非只能由不死之身杀死。 而不死之身每杀一人,那些死者的怨念会像记账簿一样,重重记上一笔。当不死之身杀人数量达到上限,身后的杀孽便会反噬。 那时我在戟颂身后看到的黑影,便是尾随在戟颂身后的杀孽。 被杀孽反噬后,逝去的灵魂无法归往河的尽头,而是被抛入一个无人见过的地方。 传闻那是专为不死之身打造的炼狱。 是每一个杀孽已满,却未被同族人杀死的不死之身,最终的归宿。 在那里,罪孽深重的不死之身将永世承受无尽折磨,永无解脱之日。 想起戟颂那身后数量庞大的黑影,我心中一颤。 但据我所知,戟颂并非是那么生性残暴的人。 她出手杀人,多数情况下仅仅是为了自保。而且就往事而言,戟颂绝没有杀过那么多人…… 那,那么多的杀孽又是从何而来呢? 或许杀孽的积攒方式,并不只有一种。 我不禁想起戟颂出现的异常,是从之前和南荒霸主对战开始的。 与南荒霸主对战的战场上归来后,她的战力高到甚至无法正常生活,身后的杀孽,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显形的…… 就如同不死之身之间的战力会相互转嫁,一个不死之身被杀,其身上的战力与积攒的杀孽会一同转移到新宿主身上。 这虽能让新宿主短时间内实力大增,可杀孽也会叠加,还会沾染上前任宿主的性情……也就是戟颂杀掉燕居送来的男宠时,所表现出来的,近乎于南荒霸主的暴戾。 戟颂实力飞升且性情在短时间内变得暴虐,便是因为杀了南荒霸主。 而接下来看到的事情,也印证了我的猜想。 那南荒霸主杀了成千上万无辜之人,实力大增却身体渐衰,他本不知缘由,直到黑袍女人告知他不死之身的真相,他才知晓了不死之身的最终归宿。 为了不堕入可怕的归宿,南荒霸主才故意激怒戟颂,让戟颂杀掉自己,这样就能理所应当地将杀孽全部转移到戟颂的身上,南荒霸主则可以免去堕入炼狱之中。 而为了不让戟颂轻易被身后的杀孽压垮,我在她身上施加了一道封印。 然而,这封印只能解一时之急。 若放任不管,戟颂迟早会被杀孽压垮,送入不死之身的最终归宿。 这是我绝不愿看到的。 但这,并非没有解决之法。 效仿南荒霸主,让一个不死之身杀死戟颂,她便不会沦落到不死之身最终的归宿。 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杀害? 这个办法,我根本无法考虑。 作为长河族大祭司,多年来,我一直为苍生祈求,从未因自己的私愿下跪。 可这次,我已经走投无路。 我抱着失去生息的戟颂,跪倒在长尽河畔的大雾之中。 纵然我知道自己背叛了对神的誓言,或许早已没了求问的资格。 但长河神还是回应了我。 在长河神所给予我的幻象里,戟颂身着在外云游的装束,手中拿着一幅泛黄的画像,忽然走到一处,指着画像上的人问我是否见过。而她身后,是奔腾不息的长尽河…… 我想,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长河族不老,但是有着和常人无异的寿命,并且容颜会随着死期将至而变得越发年轻美丽;岭匿族为不死,每个族中之人都传承着一条不死的性命,并且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将这条性命赠予他人,并不需要任何神术巫道之术的辅助。 我在此刻才明白,自己是何其有幸继承了长河族与岭匿族的两脉血统。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我将戟颂放在长尽河畔潮湿的泥土上,久久注视着戟颂闭着眼睛的样子。 等她醒来…… 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应该更像是一场梦吧。 我深知一旦坦白,她定会选择让我留在她身边,绝不会同意我将这条不死的性命赠予她。 就算她会因我的离去而悲伤…… 可我清楚,她身为不死之身,终会渐渐忘记我的存在。 她或许会怨我,或许会觉得我是个骗子。 但无论她如何想,我只求她能活下去,仅此而已。 我最后摸了摸她的脸。 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那些身为囚徒的世人不愿意走出囚牢的理由。 因为只要活着,就还有相见的机会。 戟颂…… 我可能…… 得离开你一段时间了。 但你放心,我会回来的。 无论多久,无论多远,我都会回来。 无论那时候,你还记不记得我。 第128章 脔中少年<闵御> 女人压抑的啜泣声如幽灵般飘荡。 侍女们瑟缩着跪在地上,双手用力捂住嘴巴,鲜血仍从指缝间不断渗出,顺着下巴滑落,将衣裳染得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地面上,她们被割下的舌头整齐排列,宛如一排诡异的祭品。 一个少年,仿若从画中走来,静静坐在侍女们面前。 他身姿修长,一袭素白长袍随风轻拂,仿若山间的流云般飘逸。他的面容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美玉,眉眼间的妩媚与清冷交织,恰似春日里绽放的寒梅,美得惊心动魄。 忽然,一个侍女被灌喉的血呛到,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少年原本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他抬手,缓慢而优雅地打了个手势。 拿着匕首的手下心领神会,快步走到咳嗽的侍女面前,毫不犹豫地将匕首狠狠捅进她的心脏,随后又残忍地掏出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鲜血四溅,少年却神色平静,仿佛眼前的血腥场景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闹剧。 侍女们都明白,妖子一旦被取走心脏,便再无生机。所以即便被割舌,喉咙被鲜血填满,她们也只能强忍着痛苦,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颤抖着等待着舌头再次长出。 方才被掏走心脏的侍女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鲜血迅速蔓延,流到旁边一个侍女腿边。 侍女吓得脸色惨白,身体剧烈颤抖,气息一乱,也伏在地上咳嗽起来。口中鲜血落在地上,砸出难看的形状,侍女浑身一颤,惊恐地看向少年,眼中满是绝望的哀求。可舌头尚未长全的她,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手下再次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日头悄然西斜,光晕将少年的身影拉得修长。 而他面前,一众侍女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之中,已然没了气息。 少年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眉头微微皱起,仿佛这些尸体弄脏了他的视线。 “这些…… 全都丢出去吧,看着就心烦。” 他的声音清冷悦耳,却又透着无尽的冷漠,随后转身离开。 - 幽僻昏暗的地下暗室内,霉腐之气仿若实质,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令人几欲作呕。 昏暗的密室中,一个女子被粗壮的铁链紧紧束缚在冰冷的墙壁上,铁链深深嵌入她的皮肉,留下一道道青紫的勒痕。她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新旧交错,有的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与干涸的血痂交织在一起,显得惨不忍睹。 少年点燃一盏油灯,缓缓走到女子面前。 女子的双眼被细密针线残忍缝上,仅能凭借那如发丝般狭窄的缝隙,在浓稠如墨的黑暗里寻得一丝视野。 当她看到逐渐靠近的灯光,身体猛地一颤,被拔掉指甲的双手在地上无助地摸索着,铁链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少年在女子面前停下,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语气却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 “姐姐还记得我吗?” “闵、闵御…… 你不要这样。” 女子的下唇被撕裂,说话含糊不清,满是恐惧与哀求。 少年将油灯轻轻放在地上,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女子。 刹那间,他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情绪,瞳孔里的每一个细微的纹路都盛满了被痛苦啃噬的痕迹。 若干年前,他被掳到这里,受尽屈辱,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只有她,愿意同他说话…… 他一直以为,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直到那一天,他从床上醒来,发现那个对他百般凌虐的谷奉君已经离开。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缓缓推开房门。 门只开了一条小缝,外面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又是我?为什么总是让我去啊!” 是那个姐姐的声音,语气里裹挟着显而易见的厌恶,好似在驱赶着什么惹人厌烦的东西。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每次完事之后的房间有多难清理,也适当地换个人吧…… 屋子难清理不说,那个小东西还总是用恶心的眼神看着我,你们知道……” 他的手猛地握紧,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片刻后,他缓缓关上房门。 这一刻,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熄灭。 - 翌日,那些说闲言碎语的女侍从都被割了舌头。 闵御身姿优雅地坐在那里,眼眸中闪烁着冰冷而迷人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绝美的弧度,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们一个接一个在痛苦中死去。 笑容宛如盛开在暗夜深渊的罂粟,美丽却致命。 此刻,他在女子身前缓缓蹲下,目光落在她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上,唇边慢条斯理地勾出一抹冰冷弧度。他的手指轻轻捏住女子的下巴,动作看似轻柔,却引起女子一阵剧烈的颤栗,他细腻的指腹在她那被撕裂的唇瓣上缓缓摩挲。 一颗泪水,带着女子满心的惊恐,自她眼眶中悄然滑落。 少年神色瞬间阴鸷,毫无征兆地,手指猛地发力,狠狠摁住女子被撕裂的下唇。女子疼得闷哼一声,还未等她出声求饶,少年脸上又涌起癫狂的怒意,反手一巴掌扇过去,直接将她扇得踉跄着摔倒在一旁,像丢一件破旧的物件。 女子扑倒在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剧痛如汹涌的潮水将她淹没,令她连一丝动弹的勇气都被剥夺,只能无助地瘫在那里。 少年移步至一旁的桌案前,修长手指稳稳握住一把利刃,动作仿若行云流水般优雅,寒光一闪,女子手足上的筋脉便被精准割断。 “啊!!”女子在地上痛苦地哀嚎,“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别再折磨我了!” 他的目光锁定在女子身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若有若无、却透着几分乖张的笑意。 “想死?” 少年唇瓣轻启,缓缓吐出一句话,俯身抚摸着她散发着凌乱结块的发丝,声音柔和却可怕。 “求我,我就让你死。” 第129章 情理之言 戟颂悠悠转醒,入目皆是陌生与寂寥。 周遭的一切,都与往昔大相径庭。 众人都说,月带她去了一趟长尽河畔,之后便离开了。 可能,是回了长河地。 虽然嬉笑玩闹间,戟颂时常会让月收拾铺盖回长河地去,可当那熟悉的身影真的离去,戟颂的心却瞬间被一阵难以言喻的慌乱填满。 “他……许是有自己的打算。”戟晟这样对她说道。 但是,她却无法接受。 并不是不能放他走。 可她还是想知道,他离开的理由。 是因为她之前怀疑他吗? 又或者是因为之前她失控时,对他刀剑相向的事情…… 即便是要分开,她也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让他对自己心怀芥蒂。 戟颂踏入了漫漫长途,只为寻得那条通往长河地的路。 曾经,她双目失明,是依靠月身上的光辉找到长河地的。可如今,她重见光明,既看不到祭司身上的光辉,也不通任何神术巫道,找到长河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如此,戟颂还是想再试一试。 因为他离开得太过突然,有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说明白,而戟颂……也没有做好失去他的准备,寻找长河地,一方面是为了将话说明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再见他一面。 哪怕只是一次,一次就好。 她想要一个解释,道歉的机会。 她知道,长河地常年被大雾笼罩,与那东仙山一般,许是沿着长尽河而生。 于是,她驾着那辆老旧的马车,沿着长尽河,一路颠簸前行。 时光悄然流逝,不知不觉,七日已过。 这七日里,她仿佛被命运的黑手紧紧扼住咽喉,身体每况愈下,病痛如影随形,且日益加剧。 身为不死之身的她,从前哪怕是风寒、中毒,睡上一觉便能痊愈,从未有过这般糟糕的状况,如今面对这莫名的病痛,她手足无措,根本不知该服用何种药物来缓解。 戟颂无奈,将马车停在路边。 突然,一股热血涌上喉头,她忍不住轻咳几声,殷红的鲜血从唇角渗出,顺着下颌缓缓滑落,滴落在衣衫上,开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她缓缓抬起头,稀薄的阳光透过大雾,迷蒙地洒在她憔悴苍白的脸上。 望着昏暗的天空,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与月一同被困在鬼镇妖口里的事情……说起来,那时他们还彼此嫌弃的很。 如今,一切不过是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可她的内心,却似被千万根细针密密麻麻地穿刺着,痛意蔓延至全身。 她只是想知道,他离开的原因。 恍惚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余光。 戟颂下意识地将视线移下。 只见一个人正穿过大雾,朝着马车缓缓走来。 她的眼眸瞬间瞪大,眼眶迅速泛红,凝视着那个逐渐走来的人影,慌乱之中下了马车。 “月……”戟颂颤抖着嘴唇说道,试图向他走去。 眼前的人依旧是那副令她魂牵梦绕的模样,一头银发于朦胧的日光之下泛着粼粼柔光,仿若被岁月轻吻过的霜华。身着金簟衣,身姿卓然从大雾中缓缓走来,恍惚间,仿佛神只自云端翩然而至,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神圣气息。 可走近之后,她却分明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着一种陌生的疏远。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放弃吧,你是寻不到长河地的。” 月的眼眸幽深如渊,定定地凝视着戟颂,声音冷冽,仿若裹挟着千年寒霜,与往昔陪伴在她身侧时的温柔模样判若两人。 “能告诉我原因吗?” 戟颂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语气波澜不惊,可那藏在袖下微微发颤的指尖,却如同一面泄密的镜子,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展露无遗。 她心里明白,月一定有千万个离开她的理由,可如果不亲耳听到他说出口,她便会像个迷失方向的幽灵,在长尽河畔的大雾中永无止境地徘徊下去。 长尽河畔的蜿蜒小径,静谧的氛围裹挟着她,目力所及之处,唯有那雾气氤氲,丝丝寒意悄然钻进骨髓,带来蚀骨的冷意,让她的脸和心都冷到了极点。 “我怕,有朝一日会被你杀了。” 许久,月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压抑。 戟颂听闻此言,心口猛地一抽,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间死死扼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之前在睡梦中差点伤到他的那一幕。 这是个……很合乎情理的解释。 她的视线缓缓垂落,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轻声回道。 “好……我知道了。” 月的面容仿若被一层静谧的纱幕笼罩,沉默着,只是用那温柔且眷恋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她。 那如渊似海的眼眸里,藏着无数缱绻的话语,可千头万绪交织在一起,却又无法道出。 “那……你可以别恨我吗?” 戟颂眼中的悲伤和局促交缠在一起,她甚至不敢同他对视,怕一旦对视,便会无法控制情绪。 月缄默无言,唯有那深邃且炽热的目光,牢牢地锁住她的身影。 他藏于袖下的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深深嵌入掌心,殷红的血痕蜿蜒而出。 未收到他只言片语的回应,戟颂心中那簇希望也在漫长的等待中,如风中残烛,一点一点地黯淡、熄灭。 “……我走了。”戟颂咽下喉头的哽咽,缓缓转过身去,上了马车。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调转车头,朝着来时的路驾车离去。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眼前的道路变得朦胧不清,她强忍着喉咙里再次涌起的热血,将所有的痛苦与不舍都咽进肚里。 风裹挟着稀薄的雾气,扑面而来,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雾气还是泪水,只觉得一片湿冷。 月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远处的大雾里。 他攥紧良久的手缓缓松开,鲜血顺着指尖缓缓滴落到地面上。 第1章 续命禁术 在返回正云的漫漫路途上,戟颂身心俱疲,寻了一家客馆暂且借宿。 这一日的赶路,劳累如汹涌潮水般将她淹没,加之身上的病痛如附骨之疽,折磨得她苦不堪言。 甫一躺到那硬邦邦的床上,她便如同被黑暗吞噬一般,沉沉睡去。 昏暗的房间仿若一座寂静的孤岛。 也许是此地本就人迹罕至,前来投宿的客人寥寥无几,四下里静谧得可怕,唯有窗外寒风如野兽般呼啸,肆意拍打着窗棂。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刺目的光亮陡然闯入眼帘。 戟颂悠悠转醒,映入眼眸的,竟是那华丽非凡的白玉殿顶。 这殿顶,她再熟悉不过。 正是长河地神殿的殿顶。 可按常理推断,她绝无可能在睡梦中自行骑马回到长河地。 况且如今,月已与她决然划清界限,断不会派人特意将她送回这神殿之中。 ……是梦吗。 戟颂试图起身离去,却骇然发觉,自己的身躯好似被无形的镣铐紧紧锁住,分毫都动弹不得。 恰在此时,一道身姿绰约的剪影,如月光下悄然流淌的溪流,徐徐淌入她的余光。 她猛地瞪大双眼,眼球却如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动弹不得,只能凭借眼角余光,瞥见一道朦胧难辨的轮廓。 是谁…… 那人抬手,动作轻柔地缓缓覆上她的双眼,指尖似带着丝丝缕缕的温柔,将她的视线悄然遮蔽。 刹那间,戟颂眼前一黑,再度失去了意识。 待她再次悠悠转醒,已是正午时分。 说来也怪,她竟感觉身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许。 戟颂从客馆的床上缓缓坐起,目光空洞地环顾着屋内。 熟悉的摆设映入眼帘,她意识到自己仍身处入住时的房间。 屋内寂静得有些压抑,昨夜那无比真切的梦境,此刻已如泡沫般消散。 她缓缓叹了口气,满心的怅惘与空虚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或许,那真的只是一场梦,是她对他的思念过于浓烈,才会在梦中回到长河地。 这般思忖间,戟颂的心底,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浓稠得化不开的悲伤,如汹涌潮水般,再度翻涌而上,肆意啃噬着她的心房 。 她早已习惯他将一切妥帖安排,习惯他时刻相伴,形影不离。每至夜幕降临,他温暖的怀抱便如静谧港湾,将她温柔环绕…… 尽管她心底明白,这份安稳不过是镜花水月,他随时可能抽身离去。 可直到此刻,她才惊觉。 即便知晓这残酷的事实,她却从未认真想过,当真正失去他的那一刻,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做好准备。 不知何时,温热的水滴悄然落在她手上。 戟颂恍然回神,下意识抬手一抹,指尖触碰到一片濡湿。 她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泪水毫无顾忌地顺着脸颊肆意奔涌,仿佛要将满心的悲戚都宣泄而出。 她知道她会习惯的,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她将满心的悲恸强行按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行李,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出了房间。 “云起宫啊,这回可完蛋了。” “是啊,连有头有脸的人都死了……” 这时,她隐约听到往来的人们,似乎在热烈讨论着什么。 她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一个路过的人,急切问道:“这位兄台,你方才说什么?” “哦,是云起宫遭袭的事儿。” 那人看了她一眼,随口说道。 戟颂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什么?” “昨日,一伙人闯进了云起宫,好些家仆都……”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戟颂便如疯了一般,飞奔下楼。 戟颂心急如焚,驾着马车一路狂奔,日夜兼程,终于赶回了正云。 然而,映入她眼帘的,却是满城素白,一片哀伤肃穆的景象。 白曳死了。 听到城中人的议论,戟颂只觉脑中一阵轰鸣。 白曳早就不在人世,而她这个冒名顶替的人此刻还好好站在这里。 那么,死去的人是…… 戟颂不敢再往下想,她此刻也顾不上马车和行李,拼了命地朝着云起宫狂奔而去。 阴云如墨,沉甸甸地压向天际,仿佛要将这世间的生机一并吞噬。 身着素白丧服的仆役们神色凝重,在府中往来奔走,脚步匆忙却又沉重,似是被无形的枷锁束缚。 庭院里处处高悬着素白的丧幡,在凄厉的寒风中瑟瑟摆动,发出如泣如诉的声响,每一次晃动都似在呜咽着往昔的繁华不再,徒留这满目凄凉。 戟颂呆呆地站在云起宫门前,目光呆滞地望着正对大门的大殿。 殿内,一具棺椁静静停放着,散发着冰冷而绝望的气息。 ---------------- (在这里需要告诉宝子们一件事情哈~ 第五卷是换命,主要内容是月将自己的性命转送给戟颂的事情,男女主之间的接触和感情戏会比较少,而且会比较虐,与此同时其他几对cp也会有不同程度的发展,我打算狂肝一下一次性把第五卷写完放出,喜欢看男女主感情戏的宝子们可以跳过第五卷,直接看第六卷,第六卷开始男女主就会重新见面啦~~~爱你们么么哒~~) 第2章 白将之死 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戟颂的双目瞬间瞪大,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死死地盯着殿中那具棺椁,双腿好似没了力气,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朝着棺椁挪去。 戟晟与她一样,都是不死之身。 除了同为不死之身的她,又有谁能取他性命? 况且戟晟向来为人温和,待人友善,从未主动与人结仇。 再者不死族人本就稀少,戟晟自失明后便极少离开正云,他究竟是何时与不死之身结下深仇大恨的呢? 悲伤如同决堤的汹涌潮水,在戟颂的胸口肆意翻涌,好似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一并裹挟而去,每一次的起伏都带着蚀骨的疼痛,令她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艰难,难以平息。 不,不可能…… 管家正在院中扫地,瞧见戟颂,急忙放下手中的扫帚,快步跑了过来。 “白将军!” 戟颂却仿若未闻,拨开管家径直朝着棺椁走去。 她脚步踉跄地挪至棺椁跟前,双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载着千斤重负,缓缓地、缓缓地,一寸一寸推开那沉重的棺盖。 当看到棺材里躺着的人时…… 她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了。 不死族人死后不会留下尸体,戟晟的身体已经消失了近一半。 这铁一般的事实,无情地证明了戟晟确实已经死去。 戟颂的眼眶瞬间被悲痛染红,如遭雷击般僵立原地,双手颤抖着缓缓将棺盖合上。 她恨了他多年,怨了他多年。 曾一度巴不得让他去死。 可……现在呢? 刹那间,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双腿一软,整个人顺着棺材缓缓滑落,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仿若灵魂已随棺中之人离去。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继续孤身下去,我希望你能幸福…… ——颂,现在说可能有些晚了……但是父亲,母亲,和我,都是爱你的。 ——我没死,对于你来说……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管家眉头紧蹙,神色凝重,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声音中带着一丝隐忧:“将军……” 戟颂听闻此言,猛地抬起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要害,目光如炬般急切地扫向四周,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沙哑:“白銮在哪儿?” “小姐她……” 管家欲言又止,神色有些慌张。 戟颂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猛地抓住管家的双臂,声音颤抖,几近哀求:“她也死了吗?” 不……不…… 难道一个都不给她留吗…… “不,小姐没死。” 管家低下头,小声说道,“小姐…… 现在在自己房中。” 戟颂松开管家,心急如焚地快步跑到白銮的房门前,却发现门从里面锁住了。 她用力敲门,屋内却无人应答。 戟颂担心白銮因过度悲伤而寻短见,心一横,一脚踹开了房门! 门开的瞬间,戟颂愣住了。 只见白銮浑身是血,身旁一柄匕首滚落,刃上血迹已然干涸。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双眼地直视戟颂,目光凝滞,仿若灵魂已在须臾间抽离。 “我杀了我的父亲……” 白銮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干涸红肿的眼眸死寂如渊,没了半分光亮。 但她依旧咬着牙,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道:“可我绝不后悔!那个男人,狠心抛弃我娘,任她流落街头,沦为卑贱的乞丐,对我更是动辄打骂,他早就该死了!” 戟颂一怔,那时白銮年纪还小,理应记不住那些才对:“这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一个好心的女人告诉我的。”白銮扯动了一下唇角,“她还告诉了我,杀死那个混蛋的办法。” 戟颂心中一震:“那女人……身上可披着黑袍?” “那又怎样?”白銮起身,朝着戟颂走去,“怎么?有种杀了我啊……你应当谢我才对,反正即便我不杀戟晟,你也早晚有一天要找他报仇的,不是吗?” 戟颂心中的怒火如汹涌的岩浆,即将喷薄而出。 她再也无法压抑,猛地扬起手,狠狠扇了白銮一巴掌! 白銮被这一巴掌扇得踉跄倒地,她的眼中满是不甘,死死地盯着戟颂。 * 戟颂双眉紧蹙,眼眸中溢满了沉痛与悲愤,一字一顿道:“那你可知道,他为何狠心抛下你娘?” 白銮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疯狂:“不管因为什么,她终究是我娘!” “你娘和别的男人偷情,被你爹撞见了…… 当时你还躲在柜子里,你不记得了吗?” 戟颂想起之前戟晟跟她讲过的事,眼中满是痛惜,看着白銮说道,“你爹之所以一直未再娶,就是为了等你长大,可你却一直对他心怀怨恨,恨到要杀了他的地步!” “你骗人!你这个骗子!你们都一样!都是骗子!” 白銮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随手抓起手边的东西,朝着戟颂扔了过去。 戟颂沉默着,静静地看着白銮,任由她发泄着心中的痛苦与愤怒。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跟白銮说这些,可她不能让白銮一直错下去,一直怨恨着自己的父亲。毕竟,戟晟并未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白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眼泪顺着她手上的永生线不断流淌,戟颂看着白銮这副模样,心中一阵刺痛,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缓缓离开了白銮的房间。 管家一直在门口候着,见戟颂出来,急忙迎上前。 “你知道来袭的人是哪里的吗?” 戟颂神色冷峻,声音低沉地问道。 管家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来者…… 没留下任何能表明身份的线索。不过依小人愚见,他们身上带着一股南荒的气息,恐怕是之前追随蛮荒霸主的余孽。那些人身手矫健,小人当日带人奋力抵抗,他们遁逃后,小人立刻派人去追,可他们速度太快,如今逃到了何处,实在不清楚。” “给我查。” 戟颂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 静谧的长廊内,戟颂一步一步地缓缓前行,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她牙关紧咬,口中渐渐泛起一阵腥甜,那是悲伤与愤怒交织,在心底翻涌,几乎要将她吞噬。 这血海深仇……她一定要加倍奉还! - 古崟之都内,白曳遇刺身亡的消息如一阵狂风,迅速传开。 呈报消息的探子神色慌张,跪倒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将一枚带血的玉佩缓缓呈递到叶城谌面前。 叶城谌听闻消息,如遭雷击。 手中的笔 “啪嗒” 一声掉落,墨水溅染了宣纸。 第3章 魂归人隐 叶城谌听闻消息,如遭雷击。 手中的笔 “啪嗒” 一声掉落,墨水溅染了宣纸。 他的目光定在那枚玉佩上,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对这玉佩再熟悉不过,这是正云之主独有的令符。 那枚染血的玉佩,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恰似一张破碎的蛛网。干涸的血迹沿着裂纹蜿蜒,已化作暗沉的黑色。 叶城谌的手微微颤抖着,缓缓伸出,接过探子手中的令符。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枚令符,仿佛要将其看穿,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与压抑的悲伤,低声问道:“真的…… 死了?” “千真万确,属下为核实此事,特意查看了白曳的遗体,绝不敢欺瞒圣上。” 探子言辞恳切,态度坚决地说道,“袭击云起宫的人,似乎是南荒余孽。” 听到探子话中的最后几个字,叶城谌的心瞬间好似被冰锥狠狠刺中! 一阵尖锐的刺痛感袭来疼得几近窒息,但他只是微微闭眼,极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片刻后,声音低沉而平静地说道:“行了,你下去吧。” 其实,他心中还有诸多疑问。 可听到 “南荒余孽” 这几个字后,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再也问不出口。 南荒余孽…… 这么说,是他害死她的么? 待探子躬身退下,叶城谌缓缓抬手,撑着桌沿,缓缓落座,神色间满是疲惫,手里紧紧攥着玉佩。 就在此时,屏风之后,一个身披黑袍的女人款步缓行而出。 她莲步轻移,行至叶城谌身后,脸上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皓腕轻抬,素手如兰,悄然落在他的肩头:“瞧……东岸的祸患,已经所剩无几了。” 叶城谌周身瞬间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威压,眼神如鹰隼般凌厉,猛地挥开她的手臂。 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掐住她的脸,脸色阴沉得仿佛冻上了一层冰霜来,一字一顿,声若洪钟般怒吼道:“你不是说,此举只会将长河族大祭司逼回长河地,不会伤她分毫的么!” 黑袍女人瞬间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从叶城谌手中逃脱。 转而在另一个地方出现。 她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说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不过陛下……” 黑袍女人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那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以您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又或许,您现在拥有了一切,唯独她不属于您,这才让您觉得心里好像缺了点什么,误以为那是对她的爱意?” 黑袍女人继续说道,脸上的笑意重新浮现,可那笑容却让人感觉寒意阵阵。 叶城谌眼眸中怒火翻涌,猛地振臂一挥! 手中长剑裹挟着无尽杀意,如一道银色闪电,直刺那女人的头颅! 女人再次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锋利的剑刃将黑雾斩成两半。 那团黑雾诡谲地迂回着,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在叶城谌的身后迅速重新凝聚,须臾间,便再度幻化成了黑袍女人的模样。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叶城谌转身,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女人问道。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少见的温情,说道:“如果我说,我希望你能安好,你会信我么?” 叶城谌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唇边掠过一丝嘲讽的冷笑。 “国主若是不信,那就算了。” 女人脸上重新扬起那副寻常的笑意,她垂下眼帘,漆黑的眼眸中波澜不惊,随后化作一阵黑色的雾气,消失不见。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此时夜已深,守门的宫人轻声请示叶城谌是否要见。 “是谁?” 叶城谌问道。 “是国相大人。” 宫人回答。 “让他进来。” 叶城谌说道。 他心里大致能猜到闵佩豳的来意,想必是听闻了白曳的死讯,才顾不得深夜,赶来与他商议。方才因心中五味杂陈,叶城谌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如今他已渐渐冷静下来,对于白曳的死,他有诸多事情需要询问。 据他所知,白曳身边的那个人正是长河族的大祭司。 他担心日后白曳被祭司教唆,背叛自己,才听从黑袍女人的建议,让白曳前去讨伐蛮荒霸主。 然而如今,事情却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那个祭司,如今不知所踪。 难道真如黑袍女人所说,仅仅因为白曳讨伐了南荒霸主,他便被逼回了长河地? 叶城谌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联。 当初,他也是考虑到讨伐南荒霸主一事,无论成败,对他而言都没有坏处,才姑且采纳了黑袍女人的提议。 而且,白曳的兄长也一同人间蒸发,实在太过蹊跷。 他其实更倾向于死的是白曳的兄长,或许,白曳早已和长河族的祭司去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他更希望是后者…… 这样的话,起码她还活着。 闵佩豳推门而入。 叶城谌目光深邃,静静地凝视着闵佩豳,眼底似藏着无尽的幽思。 “长河族的祭司呢?” 叶城谌问道。 “据探子来报,似乎前些日子因为一些事,回到自己故乡去了。” 闵佩豳说道。 “死的……真的是白曳,而并非她的兄长?” 其实,叶城谌心中的猜测,闵佩豳也想过,死的可能是白曳的兄长,而非白曳本人。 不过,他看过白曳的遗体,那双浑黑的眼睛,确实是白曳没错。 “是。”闵佩豳淡淡应道。 虽说他也曾对白曳心存疑虑,但白曳当年的确救了他们的急。 如若不然,他们应当还在西岸苟活。 叶城谌闻言,眼中光芒骤黯,目光下意识落在手中已然出现丝丝裂纹的玉佩上。沉默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喑哑。 “她的兄长,如今身在何处?” “臣已经派人去找了,但至今下落不明。” 闵佩豳停顿了一下,接着对叶城谌说道,“国主可知道…… 究竟是何人袭击了云起宫?” “不是南荒余孽么?” 闵佩豳摇了摇头:“那只是其中一部分。” “什么?” “据臣的探子来报,真正杀死白曳的,并非南荒余孽。” 闵佩豳眼中似有痛惜之意,缓缓张口。 “而是,他兄长的女儿。” 叶城谌只觉脑海中轰然一声,仿若被重锤猛击。 - 身为古崟的开国将领之一,于情于理,国相闵佩豳都理应出席此次要事。故而,在接到消息后不久,他便匆匆奔赴正云。 白曳的死讯瞬间在古崟上下掀起轩然大波。 众人皆在暗自揣测,究竟是何人竟有这般能耐,能将千古独一的战神斩杀。 在白曳丧事举行的那几日,前往正云的人子与妖子数量之多,堪称空前。 民间早有传闻,说这位人子将领乃是不死之身,如今却突然死去,许多人都想亲眼一探究竟。 葬礼持续了整整半月之久。 待白曳下葬后,叶城谌久久伫立在白曳的墓前,仿若一尊雕像。 她的音容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挥之不去。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回想起戟颂之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恕白曳直言,您不是喜欢白曳,而是喜欢占有。 这话,竟与黑袍女人所说如出一辙。 “我若是仅仅只想占有你,又怎会一次次放你离开?” 叶城谌伫立在墓碑前,目光凝然,唇畔轻启,喃喃低语,那声音仿若被无奈与怅惘浸透,丝丝缕缕,散入风中 。 言罢,他缓缓蹲下,将那柄陪伴自己多年、刃上划痕斑驳的匕首,轻轻置于白曳墓前。 这匕首,是当年戟颂为救他性命所赠,承载着往昔生死与共的情谊。 叶城谌伫立碑前,目光凝滞,久久不语。许久,他才转过身,拖着沉重如灌铅的步伐,一步一步,缓缓从墓前离去,背影满是落寞与怅惘。 戟颂身裹玄衣,铁面覆面,于远处静静伫立,目光穿透重重迷雾,凝落在戟晟的坟茔之上。 继而,缓缓转向叶城谌,目光如炬,似要将其看穿。 叶城谌……多谢了。 墓旁的青树枝条随风轻轻摇曳,枝叶的影子在微风中晃动,将那方石墓悄然笼罩在一片树荫之下,仿佛在为长眠于此的人守灵。 闵佩豳始终静立在叶城谌身后,仿若一尊沉默的雕塑。 待叶城谌的身影远去,他眉头微蹙,稍作迟疑,旋即转身折返。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墓前那柄匕首,仿若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久久未曾移开,眸中似有万千思绪翻涌。良久,他缓缓俯身,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几分决然,将匕首稳稳拿起。 就在转身的刹那—— 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远处的人影。 第4章 亡者重来 远处站着一个戴着铁面的人。 然而不过转瞬之间,那人便如暗夜中的鬼魅,消散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空荡荡的视野。 闵佩豳死死盯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眼中疑惑之色愈发浓重。 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悄然转身离开。 - 回到宫中后,叶城谌一连数日将自己关在书房内,闭门谢客。 除了闵佩豳,其他人一概不见。 前几日他宠幸过的妃子担忧他的身体状况,特意前来探望,却都被侍卫无情地拦在了殿外。 就这样,大约过了六七天,闵佩豳再次踏入叶城谌的书房。 只见叶城谌瘫坐在案几前,形容枯槁,眼神空洞,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 闵佩豳见状眸中一黯。 他走上前,将戟颂的匕首轻轻放到叶城谌的桌前。 叶城谌缓缓抬起眼眸,看到面前的匕首一怔,在闵佩豳身上稍作停留,随后便移向一旁,垂眸,声音低沉沙哑。 “事到如今,还拿这东西来做什么。” 人都不在了…… “放在那里,会生锈的。”闵佩豳嘴角泛起一丝略带忧伤的笑意,轻声说道。 - 白銮走了,临走时给戟颂留了一封信。 信上说她已经没有脸面留在这里,但求死不能,只能离开,让戟颂不要去找她。 管家恭敬地读完白銮留下的信后,将信轻轻放在戟颂手边。 戟颂双唇紧闭,周身仿若覆着一层寒霜。 她起身走到一旁,缓缓伸手握住剪刀,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毅然决然地将那如墨般的及腰长发剪断。 青丝纷纷飘落,恰似她往昔的幸福和伤痛一并被割舍。 她伸手拿起一旁的铁面罩,稳稳地戴上。面罩边缘在那黯淡的日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您要余生都戴着这个吗?”管家缓缓张口。 戟颂眼中平静:“用不着。” 她深知,世人皆是健忘的,这面具不过是一时之需,待他人渐渐忘却白曳的面容后,便可以将其摘下。 戟颂呆呆地坐在桌案旁,铁面罩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面容,旁人根本无从知晓她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那封信静静地躺在她手边。 微风轻轻拂过,信纸微微颤动了一下。 “将军……” 管家轻声开口,试图唤醒戟颂的思绪。 “我已经不是了。” 戟颂打断了管家的话,语气平静,“那些人的下落,查到了吗?” “回白将军,已经查到了。”管家告诉戟颂南荒余孽的所在之地之后,便悄然退了出去。 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戟颂静静地看着房中熟悉的一切,既没有落泪,也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 许久,她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房门。 在她身后的房中,放在桌上的信被风轻轻吹落,飘落在地上。 走过长廊。 穿过院落。 路过他们曾相对而饮的长亭。 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这里,曾经住着她毕生所爱的人们。 - 夜幕低垂,浓稠如墨的黑暗肆意蔓延,将大地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四下里不见一丝光亮。 这里,是南荒余孽盘踞的地方。 华灯高照,香料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整个宫殿沉浸在一片纸醉金迷之中。悠扬的丝竹声不绝于耳,舞姬们身着薄如蝉翼的舞衣,身姿婀娜,在镶满宝石的地毯上翩翩起舞。王公贵族们衣香鬓影,手持镶金的酒杯,杯中盛着珍贵的美酒,肆意挥霍着,肆意庆祝着剿灭白曳的壮举。 “白曳杀过来了!” 一个浑身血污的士兵,脚步踉跄地冲进宫殿,神色惊恐,声音颤抖着高呼。 高座上身着华丽锦袍的帝王原本威严的面容瞬间失色,猛地站起身来,声音因震惊而尖锐:“什么!?他不是死了吗!?”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刀风裹挟着森冷寒意,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大殿中摇曳的烛焰瞬间扑灭! 刹那间,浓稠如墨的黑暗将整个空间吞噬,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恶鬼嘶吼,让人心惊胆战,脊背发凉。 帝王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双腿打颤,整个人近乎崩溃,死死地躲在侍卫身后。 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帝王怒道。 “给我杀了他!!” “是!” 侍卫们齐声高呼,如潮水般汹涌而上! 戟颂孤身一人,猛地一甩大刀! 殷红的鲜血飞溅而出,在地面上溅出一道凄厉而艳丽的弧线,触目惊心。 只见银光飞刃闪烁,敌人的鲜血四溅,殷红的血迹,点点滴滴溅洒在她脸上的面具之上。 她手中的大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每一次挥舞,都带着破风之势。眼神坚定如磐,毫无半分犹豫,仿佛在这世间,唯有手中的刀,和眼前待斩的敌人。 四面八方的敌人仿若汹涌潮水,从各个方向疯狂涌来,呐喊声、兵器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戟颂身姿如电,眼神坚毅,手中利刃在光影交错间闪烁着寒光,每一次挥动都带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将冲上来的敌人一一斩杀,血花飞溅。 她的身上渐渐沾满了鲜血,汗水与血水交织,顺着衣角不断滴落。整个人恰似从地狱最深处归来的修罗,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在这激烈的刀光剑影之中,一片浓重的鲜红,逐渐弥漫了她的视线。 最终,戟颂一刀斩飞了帝王的头颅! 帝王失去了头颅的躯体站在在戟颂面前,重重倒下。 戟颂脸上的面具向下淌着鲜血。 她拖着那把沉重无比、已然被鲜血浸透的大刀,缓缓从一具具尸体旁走过,脚步踉跄,略显疲惫。 她的仇……报了。 但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畅快之意。 她心中却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长尽河畔。 她伫立在长尽河畔那白茫茫的大雾中,久久不动,仿若与这大雾融为一体。许久,她缓缓坐在地上,一个人静静地望着眼前那无边无际的雾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满身是血,缓缓回头,望向身后的来路。 最后一个记得她是戟颂的家人。 死了。 在广袤苍茫的天地间,再也没有人知道戟颂的存在。 被压抑着的情绪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她崩溃地坐在河畔大哭,哭得像当年被扔进军营的孩子.,哭到嗓子沙哑,眼中干涸,再也没有一滴泪水。 第5章 男宠造反<闵御> 宫殿之内,百日熏的香气浓郁得近乎奢靡,丝丝缕缕萦绕在每一寸空气之中。 女子们仿若陷入某种神秘祭典的狂热,不着寸缕,在地面上肆意舞动。 她们身姿婀娜,每一步移步都似水波荡漾,轻盈而魅惑;纤纤玉手在空中灵动挥舞,划出一道道如梦似幻的优美弧线,仿佛在编织着一场绮丽的迷梦。 正中央的男子,被众多同样一丝不挂的女子簇拥着。 有的女子如猫般娇软地趴坐在他腿上,有的则用纤细的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樱唇在他肩头不住地轻啄,极尽谄媚之态。 忽然,宫殿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声巨响,打破了殿内的旖旎氛围。 男子骤然睁开双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与警惕。 只见一个风姿绰约的男子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殿中。 正在宫殿中央忘情舞动的女子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停了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位不速之客。 刚进入宫殿的男子,毫无要从这一堆女子身旁绕开的打算,径直朝着被簇拥的男子走去。 女子们见状,惊慌失措地尖叫着,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身体,向两边逃散。 闵御直接走到了被女人簇拥的谷奉君面前。 谷奉君一把揪住身旁女人的头发,狠狠一甩,将她扔到一旁,对着刚进来的闵御,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与戏谑,缓缓说道:“来……陪我玩玩。” 闵御眼中毫无惊讶之色,平静得如同漆黑的深渊,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 “怎么?” 谷奉君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脸上带着探究的神情,“不愿意?”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放过我吗?”闵御神色淡然,声音清冷,仿若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激起他的波澜。 谷奉君看着闵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道:“当然不会。” 闵御对于谷奉君的答案,似乎早有预料,唇角微微上扬,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度。 就在他抬袖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 谷奉君两腿之间迸射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如同一朵妖冶的血花,溅到了闵御那身墨青色衣衫之上。 而方才还在谷奉君身前呈现出昂扬姿态的某物,此刻已干脆利落地掉落在地上的血泊之中,殷红的血迅速蔓延开来。 闵御手中紧握着那把藏于袖中许久的匕首。 刀尖不断向下滴着血,一滴滴落在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 “滴答” 声。 满殿的女子此刻哪还顾得上身子,惊恐地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冲出殿门。 然而,等待她们的却是殿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士兵。 寒光一闪,利刃划过,女子们瞬间香消玉殒,生命如脆弱的泡沫般消逝。 谷奉君轰然倒地,周身被鲜血肆意浸染。极度的恐惧与浓重的怨恨,让他的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那眼神仿佛要将闵御生千刀万剐、生吞活剥。 “啊!!!” 大殿之中回荡着他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如受伤野兽的哀嚎,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闵御缓缓俯身,将冰冷的刀刃轻轻贴在谷奉君的脸上,刀刃的寒意让谷奉君身体猛地一僵。“你…… 你不能这样……” 谷奉君声音颤抖,带着一丝求饶的意味。 “我确实是不能。” 闵御声音冷漠,握着匕首的手缓缓移动,从谷奉君的脸上慢慢移到了胸口。 突然,他猛地用力一扎,匕首深深刺入谷奉君的胸口! 霎时,鲜血如注般涌出,顺着谷奉君的身体缓缓淌下,在地面汇聚成一片血泊。 谷奉君的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颤抖着,却如被无形的蛛网缠绕,动弹不得分毫,仿佛身体被一把看不见的刀刃刺穿,牢牢钉在了地面上。 谷奉君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然而,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闵御手中的匕首又接连刺下! 一刀接着一刀,刀刀命中要害!每一刀都带着无尽的恨意,刺得一刀比一刀狠!一刀比一刀凶猛!却偏偏迟迟不给谷奉君最后一击,仿佛正沉浸在这虐杀的过程中,享受着复仇带来的快感。 他一双美眸中满是癫狂与快意,仿佛正深深沉浸在这如凌迟般的虐杀过程里,贪婪地享受着复仇带来的极致快感,每一刀下去,都像是在宣泄着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愤懑。 谷奉君张口想要呼救,可他刚一张嘴,那把方才斩去他命根子的匕首便直直刺入他的口中。 “滋味如何?”闵御勾唇冷笑。 随后手腕陡然一转,匕首在谷奉君口中肆意扭割,瞬间割去了他的舌头。 血液倒灌,谷奉君痛苦地战栗着身子,血液不断流回喉咙,呛得他咳嗽不止,呼吸困难,生命在这极度的痛苦中逐渐消逝。 “救…… 救命……” 谷奉君口中溢出鲜血,含混不清地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而那被割下来的舌头还留在他口中,由于他身体无法动弹,根本无法将其吐出,只能任由鲜血和痛苦将自己淹没。 “同你一样,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闵御嘴角勾起一抹森冷弧度,眼神中毫无温度,仿若凝视着的不过是一只蝼蚁。 他手持那寒光凛冽的尖利匕首,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恶意,匕首尖在谷奉君的面容边缘缓慢游走,划出一条细细血线。紧接着慢悠悠地朝着谷奉君的耳边挪去。谷奉君身体抖若筛糠。 就在谷奉君满心恐惧、呼吸急促之时,闵御毫无征兆地手臂发力,匕首猛地刺入谷奉君的耳中! 瞬间,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一片令人胆寒的寂静 。 匕首的寒意让谷奉君吓得冷汗直冒,此时,他口中被割掉的舌头似乎有了些许长回的趋势。但他只是一介妖子,并非不死之身,舌头长回的过程将是极其缓慢且痛苦不堪的。若在长回之前失血过多,他便会命丧黄泉。 谷奉君的视线逐渐模糊。 只见,眼前的人逐渐变成了他的模样。 “你……”谷奉君忍痛,颤抖着指着那张与自己无异的脸。 闵御垂眸,一脚将他的手踩在脚下。 “嘘……” 闵御缓缓启唇,唇边勾起冰冷而妖冶的弧度,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 “若是让别人看到的话,你可就活不了了。” - 屋内灯光昏暗,如豆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叶城谌坐在桌案之前,眉头紧锁,缓缓闭上双目,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缓解内心的疲惫与烦躁。 这已经是白曳死后的第七个年头。 她死后,他依旧整日忙于政事,鲜少步入后宫。 无意间,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印章上。 那枚印章,本是要赐予天鸟后裔的,它象征着每代天鸟后裔独一无二的权力与地位,承载着厚重的荣耀与使命。 然而如今,他那唯一一个能够现出元身的女儿,已然消失了数年之久。 这些年,他四处寻觅,派出了一批又一批人马,却都如石沉大海,毫无所获。 他曾无数次期待,她能懂事些,主动回到自己身边,可时光荏苒,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音信全无,好似人间蒸发一般,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 -------------- (恭喜各位解锁新cp:腹黑矜贵乖戾且城府极深的千面妖君vs自小遗落民间且有女同倾向的皇室公主 [双重身份\/伪禁忌恋]) 第6章 得知死讯 最近牢中逃走了一个重要的嫌犯。 街上有不少官兵在四处搜寻罪犯的下落,一些无辜的人也被牵连带进了官府。 哭闹声和求饶声,将街上变得混乱一片。 自战神白曳死后,现在已经过了七年,白曳的死渐渐淡了下去,伴随着战神二字寥寥几笔被记在了本子上,戟颂的面貌也逐渐被人忘却。 戟颂也因而摘下了面具,披着斗笠,坐在街边一家店铺门前的一个台阶上,风轻云淡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身后的铺子出来一个人,踢了戟颂一脚,厉声骂道:“何处来的乞丐!要饭上一边去!” 戟颂面色并没有任何变化,目光还留在街上纠缠的人影之中,手却在一瞬间反手抓住了那人的脚踝。 那人感觉到自己的脚踝快被捏断了,想要抽出来,却发现被对方的手死死地拿捏着。 戟颂起身的一瞬,手上腾起一阵清风! 店铺老板的身体直接飞向了与平民纠缠的官兵身上,直接将那几个官兵砸倒在地! 其余几个在旁的官兵将目光投向了店铺老板飞来的方向,看到了戟颂气定神闲地站在街边。 戟颂撕下身上的一条碎布擦了擦手,察觉到逐渐逼近的官兵之后,脸上没有丝毫的慌张。 那几个官兵走到了戟颂面前,戟颂还在擦手。 一个官兵将腰间的佩刀抽出,架在戟颂的脖子上。 戟颂的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任由官兵给自己带上铁铐,押着进了一间牢房。 找到了替罪羔羊,方才那一家平民被官兵放过。 那一家子平民站在街边看着被押向牢房的戟颂,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盈满了感激的泪水。 戟颂走过来的时候,无意中抬眼看去,看到了眼中饱含泪水的老妇人一家。 她神情淡然,跟随官兵被押到了大堂之上。 “你就是杀了张迎的嫌犯?”官府老爷问道。 戟颂没有理会,还是一副平淡的神情。 “我问你是不是杀了张迎!”官府老爷一拍案板,震得满堂一惊。 戟颂看向官府老爷,平静地说道:“若我不是的话,现在就应当喊冤了不是吗。” 官府老爷还从未见过如此镇定的罪犯,命一个官兵呈上东西,让戟颂签字画押,戟颂拿起笔在纸上胡乱画了一下,之后被押到了牢房之内。 牢房之中阴暗潮湿,墙壁上隐约可见以前的囚犯在墙上抓挠的血迹。 戟颂走进牢房的一刻,身后的牢门被猛地关上! 这几日空气中略有潮湿之气,想必一两日内会有一场大雨。 她身上的银两不多了,不够到客馆借宿,在这里凑合凑合,也好过于雨中在别家的屋檐下露宿街头。 戟颂躺到牢房上的一堆稻草之上。 她身上的大刀在进牢的时候被人拆了下去,现在不知道在何处放着。 戟颂有了几许困意,躺在稻草上睡了过去。 她顶的这个罪名是死罪,但是砍头讲究个午时三刻阳气最盛的时候,戟颂被打入大牢的第二天外面便下起了雨,阴雨连绵,似是一时不会停下来。 戟颂在昏暗的牢房之中酣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牢门被人打开,铁链撞上牢门的声音才令戟颂缓缓醒来。 进入牢房的官兵将一碗馊饭放在门口之后,便走了出去。 看那官兵离开之后,戟颂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她梦到了很多事情,大多是一些意识清楚的时候想不起来的往事,随着梦到的次数越来越多,心中波动的情感也在逐渐变淡。 等到戟颂再次醒来的时候,牢房的窗户外透进来一丝日光。 戟颂起身伸了个懒腰,辘辘饥肠急不可耐地叫了几声。 她连睡了两日,期间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方才醒来也是因为饿得厉害了才会如此。 看来是出去的时候了…… 戟颂抬手。 牢房深处传来一阵阵轰鸣! 紧接着一柄大刀飞进牢房,直朝戟颂而来! 戟颂稳稳握住了刀柄,猛地一挥,牢房的一面墙被应声劈裂! 戟颂从容地从自己砍出来的裂口走了出去,身子轻巧地翻过几堵高墙,随后落到人声鼎沸的街上。 车马川流不息,戟颂用自己身上仅存的银两买了一笼包子,雇了一辆马车,离开了这座城池。 外面的景色随着微风而过,戟颂吃完了之后,将手中已经空了的笼子放在一旁,撩开窗帘,看着马车之外城郊山路两侧的风景。 行到一个风景明媚之处,戟颂让车夫就此停下,随后走下马车,在绿水青山间行走。 她在戟晟死后不久剪断的乌发,经过七年的时间又长长了很多。 而且令她惊讶的是,那些新长出来的头发,竟然不是原来的黑色,而是如雪的银白。 好似月那般的……银白。 戟颂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据她所知,只有岭匿族人的发色才会是这样稀有的银色。 因为黑白相另的头发容易招致旁人的注意,所以她索性将下半截的乌发剪了去。 不出所料,自那以后长出的头发都是银白。 她坐到山顶的一块石头之上,向下俯瞰着山下的景色,山顶的风比较大些,吹得她一头银发在身后乱舞。 她闭上眼睛,明朗的阳光落在她的眼帘之上,即便闭上眼睛,眼前还是一片光明。 这是,她曾渴望已久的光明。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戟颂睁开眼睛向后看去。 来者是一个女子,戟颂在看到她的面容之后感觉到了几分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女子神情严肃地看着戟颂,在距离戟颂两三步的位置停了下来:“还记得我吗?” “你是长河地的人,还是岭匿族的人?”戟颂道,凝视着女子的满头银发。 “看来你还没有完全忘记……”女子唇边勾起微微的弧度,“我是长河地的岚,还记得吗?” 一说名字,戟颂便有了点印象:“长河地的人向来不待见不死族人,不知你今日找我有何要事?” 岚垂眸思索了片刻,道:“我想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戟颂问道。 “大祭司他……”岚欲言又止,看着戟颂缓缓说道,“逝了。” 长河地的神殿之内有一盏明灯,是同现任祭司的性命相连的,祭司之前因加固阴邪之物的封印而离开了长河地,迟迟没有归来,而那明灯在祭司离开后第三日清晨便熄灭了。 戟颂听闻此言身形猛地一滞,眸中瞬间凝滞,仿若被一层寒霜覆盖。 “这是何时的事情。”戟颂垂眸看着山下。 岚看着戟颂:“在你离开后的第二日,大祭司便离开了。”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戟颂道。 “长河地是不能随便出入的,原本我是想着你日后肯定还会来长河地探望大祭司,想着到时再同你说……”岚眼中意味深长地看着戟颂,“谁知七年过去了,你竟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戟颂从岚的话中听出了苛责的意思。 但她知道,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不再见面是更为合适的结局。 山顶的清风吹动岚的一头银发。 戟颂看了一眼岚满头银发的样子,对岚说道:“你应该……快到大限了吧。” 长河族的人不会衰老,一旦乌发完全变作了银发之后,便是大限将至的征兆。 “没错,我要死了。”岚表现得十分平静。“要说我此生唯一的憾事,除了没能成为他的女人之外,便是没有见上他临终的最后一面……我族族人逝后,遗体并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大祭司身遭有结界和金簟衣保护,他的遗体现在应当还在外面的某处。” 戟颂眼帘一颤,佯装无动于衷地张口:“你不是爱他吗……为何自己不去寻?” “我已经年老,到此处已经是不易,论体力和时日已经不足以找到他的遗体。”岚凝视着戟颂,“如果你还对他有一丝爱意的话,去寻一寻他的遗体,将他体面地下葬,算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了。” 戟颂平静地看着岚,既没有推脱,也没有答应。 只是听完了她的话之后,默默地向山下走去。 岚站在山上,看着逐渐向山下走去的戟颂。 - 城中,身遭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戟颂行尸走肉一般在人群之中向前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又能去什么地方,但是她知道,今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形单影只,再也没有办法见到那些亲近的人。 能够回想起来的那些和他们共度的日子,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然而世间之事就是如此。 就算知道迟早要分离的事实,在来临之际也只能惊慌失措,束手无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戟颂不知不觉走上了一座桥梁,巧合一般地,在她走到桥梁中间时,巨大的烟花在她头顶上方的天穹绽放,绚烂无比。 而她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过去跟随在师父身边的日子,她也曾像普通人那般,在烟花与空中绽放的瞬间,被它的美丽所惊艳。 而后在无数个漆黑的日子之中,她曾渴望见到这样的美景,渴望看到自己在黑暗之中熟知而又陌生的一切。 如今,再次站在绽放烟花的夜空之下,她却只能假装自己还是那个亲友围绕在身边却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瞎子,假装在身侧来回涌动的人流是那些她所思念的人们,假装他们还在世上。 而她,可以通过他们的眼睛看到头顶上方的美景。 耳边烟花散落的噼啪声,好似让她回到了他向自己表明心意的那个夜晚。 而身后逐渐走来的某个人,是自己已经不在人世的夫君,他会走过来,从身后小心翼翼而又分外温柔地抱住她,问她,愿不愿意娶他——明明是个男子,却问出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她嘴角弯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但仅仅是一瞬。 烟花的光芒透过眼帘照亮了她的视线,刹那间的光亮之后,烟花逐渐消逝,她的眼中不断地涌出滚烫的泪水。 她睁开眼睛,看向再次飞到夜空之中的烟花。 如果知道自己恢复光明之后,却再也无法看到他们…… 她宁愿一辈子活在黑暗之中。 第7章 河战噩兆<叶城韵/叶城谌> 古崟城池大门之外,一片繁华景象。 华贵的马车川流不息,进进出出,士兵对轿中人挨个进行查看之后放行。 叶城韵灰头土脸地在古崟城外徘徊着,一身粗布衣裳,手肘处和膝盖处磨出了几个大洞,隐约可以看到衣内已经结痂的皮肉。 她已经数年没有回古崟了。 自年幼时第一次变成天鸟,便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一直到现在成年,也没有回来过一次。 并不是她没有能力回来,而是她不想回来。 纵然外面有着诸多危险,但她爱外面广袤的天地,胜过于宫中压抑烦闷的生活。 她不想像自己的母亲那样去爱一个不可能会对自己产生感情的男人,到最后念着他的名字含恨而终,只能将那无处宣泄的怒火施加在一个毫无关联的人身上。 但即便如此,她终究还是她的母亲。 已经离开多年的叶城韵觉得这里肯定不会有人能够认出自己的模样,所以才敢回到这古崟之都附近,只是为了去远远地看一眼母亲的坟墓,尽管她已经记不清她母亲的模样。 叶城韵蓬头垢面,穿着破衣烂衫,低着头地跟在一辆华贵的马车之后,希望能够借此混进去。 然而当马车行驶进去之后,士兵却用刀将她拦了下来。 士兵见叶城韵衣衫褴褛,一看便是个穷苦人家的的孩子,也不愿意多为难她,便说道:“这几日古崟戒严,进出都需严加排查,姑娘还是打消进去的念头吧。” “我要出示什么,您才能放我进去呢?”叶城韵此行走了整整一月才到达,眼瞧着到了家门口却被拦了下来,有些心有不甘。 忽然,叶城韵身后停下一辆金雕玉砌的马车,拉车的两匹黑色妖马脚下燃烧着绿色的火焰。 叶城韵在外云游的时候,也想过给自己找几匹这样的妖马。 但是太贵了,而她也偷不到。 “前面的乞丐!干什么呢!别耽误时间!”马车上的下人高声喊道,声音带有些许怒气,似是对叶城韵堵在这里十分不满。 士兵看了看叶城韵身后驶来的马车,不能因为这样一个乞丐而耽误了后面的大人,情急之下一把将叶城韵推到了路旁,满脸堆笑地上前问道:“这轿中之人是谷奉君吧,快请进!快请进!” “瞎了你那狗眼!还不快让路!”驾车的宫人骂道。 叶城韵坐在路边的地上,看着低三下气地连连点头的士兵,然后士兵同叶城韵一同站在了路边。 想着自己身边这个士兵方才碰了一鼻子灰,叶城韵憋着笑意,看那金雕玉砌的轿子缓缓驶进古崟。 那轿子窗口的帘子徐徐飘曳,叶城韵盯着那轿子的窗子看,隐约看到了一张妖孽的脸。 这……就是那谷奉君? 正想着的时候,叶城韵与其对上了视线。 她微微一怔。 那是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帘子缓缓落下,阻隔了二人的视线。 -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殿中满朝文武悉数到此,无一不是凝视着大殿中央的男子。 叶城谌坐在上方的王位之上,常年抱恙的身体和繁重的事务,令他此刻的面色看上去有些许病态的白皙,他一身黑金皇袍加身,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看着下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充满疑惑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机。 那阶下出现的男子,他并不陌生。 一袭金簟衣纤尘不染,静好的面容波澜不惊,丝绢般的乌发倾泻腰间,纵然周边的人对他刀剑相向,但却无法靠近他半分。 而他却不是叶城谌早年看到的那位祭司。 虽然是一样的长河族大祭司,但是他们的面容并不相像。 这几年叶城谌也读了不少关于人子的古籍,其中便有涉及长河族的一些传闻。 传闻长河族的大祭司是靠血脉传承的,一代祭司死去,传承的祭司之力便会随即降临到族内的某个后代身上,而这个后代往往会在上一任祭司仙逝之前,由神守们按照上一任祭司的指示,将其接到神宫之内。 因此这也就说明了,长河族大祭司并不像是不死族人那般不老不死。 而之前出现在戟颂身边的祭司,应是已经死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叶城谌问道。 “在下大可不必为了欺骗国主,而特意从千里之外赶来这里。”长河族新任祭司对叶城谌说道,“跨河之战在即,还望国主早做准备。” “为何你要告诉我这些?”叶城谌对长河族新任祭司所言还抱有怀疑,“你不是效忠于人王的么?“ “在下效忠的是真王,而并非人子之王。” “你的意思是……” “真王……距离王位已经很近了。” 叶城谌当年带兵渡过长尽河的时候,濒临王城之下受到了前任祭司的攻击,因此叶城谌战胜之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真王才会赢得那场战争。 虽然他不知道人子王室为什么最终会落败,但既然长河族的大祭司出现在王城之内,那真王便一定是在距离王位很近的地方,就像现在。 如今他听出了长河族新任祭司的言下之意,也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一是真王可能并非人子,可能是妖子,也可能是人子与妖子诞育的后代。 二是真王并非现在的王,也就是并非叶城谌,但是正在靠近王位,只是还没有登上王位——因此大祭司只是出现在这里传达跨河之战即将开始的消息,并没有道明真王的身份。 “所以……你就是为了跨河之战即将开始的消息,才提前了一百五十多年,千里迢迢赶来这里么。”叶城谌也不是傻子,纵然他说的那些事情有一定合理之处,但若是无法确认这长河族新任祭司究竟是否是长河族的大祭司,这一切便都只是无中生有的废话罢了。 要知道,当年跨河之战他之所以可以深入内陆,是因为长河族的大祭司没有及时出现的缘故。 当年他攻陷城池,每拿下一处地盘便可以看到墙上张贴的寻找长河族大祭司的告示,因为无人知道长河族大祭司的真实面目,告示上并没有画肖像,只是写了长河地隐居在大雾之中,如果有人能去大雾之中寻到长河地,便可以领取封赏。 告示一张覆盖着一张,听被俘虏的人们说,那些覆盖了厚厚一层的告示,是官兵在跨河之战开始的前几年便开始张贴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这场战争寻找一丝获胜的筹码。 于是在那个饥荒战乱的年代,许多人为了活命,有许多拿着告示冒名顶替假扮祭司前去的。 虽然可享一时之快,但最后都无一例外地一一死去了。 “国主是怀疑在下的身份么?”长河族新任祭司说道,“在下之所以会提前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此次的不死之战与以往不同。” “有何不同?” “此次跨河之战,最强的不死之身将会从封印之中苏醒。”长河族新任祭司道,“据在下所知,之前的跨河之战中,国主这边也有一位不死之身,那么国主应当比谁都清楚不死之身的力量——而且此次出现的不死之身,与之前国主见到的不死之身不可同日而语……” “哦?”叶城谌听闻之后神色微动。 那就是说……要比白曳还强? “那是更为原始的、拥有纯正血统的不死之身,拥有凌驾于西岸所有领主之上的力量。” 新任祭司如是说道。 此话一出,所有曾经参与过跨河之战的老兵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对长河族新任祭司所言真假存疑的叶城谌神色也是一沉,他深刻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一个白曳的武力已经足以凌驾在在座各位的头上,若是比白曳更加强悍的存在重现世间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闵佩豳在旁不做言语,看向叶城谌。 他知道,如若这长河族新任祭司所言是真的……那此次的跨河之战,必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毕竟之前白曳的实力都是有目共睹的,而血统纯正的不死之身势必只会比白曳更加难以对付,并且自白曳死后,不死之身变得更加稀少。 常言道只有不死之身才能杀死不死之身。 然而如今,他们手下没有一个不死之身,根本连和对方较量的资格都没有。 第8章 众里寻他<戟颂> “这里原先是有一个巫师的……” 一个老人说道。 天地暧曃,大雨冲刷着地上的草木,成群的脚步溅着水泊而来。 她的视线被倾盆大雨覆盖,身上一片湿冷,刀光血雨之间,她将大刀刺入了一个人的身体之中,然后干净利索地抽出,回身的瞬间将身后袭来的敌人横着斩作两半,脚下的每一次移动都飞溅起一道泥水。 她的大刀有力地挥舞着,一个接着一个人影在她的面前倒下,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她。 “可是最近巫师被抓了……” 又一批人冲了过来,大雨洗去了她脸上的血渍和泥污,她大刀旋手,掺起一刀泥水,令其直直泼到迎面而来的一人脸上,而后飞起一脚,踢断了对方的脖子。 紧接着下落回身,大刀随着身体回斩,斩下了两人的头颅。自落地头颅之中流出的血液与地上的泥水交混,她举起刀身挡住自侧面而来的攻击,抬起一脚猛地踹上对方的腹部。 从袖中飞出的刀刃,插入了另一个不远处的人眼中。 “你能帮我们去找回那个巫师吗……” “那人叫什么名字。” “月。” 口鼻之中满是充溢的腥味的雨水。 她携着浑身湿冷走在泥泞的道路之上,大刀拖在身后,被雨水逐渐洗去其上的血迹。 道路之上除了尸体和坑坑洼洼的水泊,还有警惕地望着她,却一直后退的人。 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退去,清澈的月光照亮了被大雨润泽的万物。戟颂缓缓停了下来,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仅剩的几个强盗,一字一句地说道。 “把人还给我。” 强盗头子连声答应,派人下去将人带了过来, 被带上来的女子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良久之后,才敢谨慎地将头抬起来,看向戟颂。 戟颂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眼中添了几分黯然。 “你就是月?” “小女名玥。”女子看到戟颂的神情之后,加以解释道,“此‘玥’,有神珠之意。” “村里人在等着你呢。”戟颂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女子回到了村子。 村民们都出来迎接女子的归来,女子笑着谢谢他们的欢迎,目光却一直在留意村口独自静坐的人。 安顿好心情激动的村民们之后,玥来到了戟颂身旁,看着戟颂缓缓问道:“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你既是巫师,若要知道的话,占卜一下便可。”戟颂语气平稳地说道。 “我并不是巫师,只是通些药理罢了。”玥温和地说道,从袖中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红色香囊,呈到戟颂面前,“我虽不知他是谁,但是祝你能早日找到他。” 戟颂徐徐接过香囊,看着手中的香囊逐渐低下了头,半干的长发掩住了她的面容。玥抚上她的后背,缓缓抱住了她。 夜色之中,几滴清泪落到了香囊之上。 你在哪里…… - 山林小道上撒了一层月光。 戟颂向前走着。 忽地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了阵阵低鸣,像是走兽争食的声音。 戟颂心里一紧,连忙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跑了过去。 山林之中聚集了一群狼在啃食着一个人的尸体,戟颂拔出腰间的大刀,挥出一刀刃压,将尸体旁边的狼尽数驱散。 戟颂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看到这具已经被啃食得不成样子的尸体,零落的布料散落在一旁,是最廉价的粗布,像是附近某个上山砍柴的樵夫。 虽然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但戟颂还是将这零零散散的尸体收了起来,用大刀掘了一个深坑,脱下身上的外衣,将一堆早已分不清是什么部位的骨头和肉片包了起来,放在方才掘出的深坑里,然后将其掩埋。 在微微耸起的墓堆上放了不少的石头,将其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 自知道她死去的消息之后,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的遗体,因为长河族人死去之后,身体并不会腐烂,而金簟衣自带结界,能够对他的遗体起到一定保护的作用。 但是戟颂也不确定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他死时,金簟衣是否还好好地保护着他,又或者,随着时间的流逝金簟衣上的结界被逐渐削弱,他那不知在哪里的遗体会和现在墓中的人一样,早已被外面的走兽啃食殆尽…… 戟颂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跪在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墓前哭了,夜风拂过她斗笠之上的黑纱。 即便她知道这墓中的人不是他,但她却无法控制心中的悲怆,好似在看到那具尸体的惨状之后,她也看到了他现在在某处的光景。 她多么希望自己还是从前的那个瞎子,看不到那成堆聚集的狼群,也看不到这具尸体残缺的样子——而即便无法看清周遭的一切,眼中却始终有着他的所在。 然而,如今她恢复了光明,找他却反而如大海捞针一般,难如登天。 戟颂在这座墓前跪了许久,之后起身,向山下走去,身上携带的水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从山上可以隐约看到下面有一条小河。 戟颂从原先的林道上离开,挑了一条近路走到河边,将水壶浸在河中,水面自瓶口冒出了几个轻巧的水泡。 灌满之后戟颂喝了几口,再次将水壶蓄满,盖上盖子。 正在此时,一片树叶落到了盖子上。叶子上的叶脉清清楚楚,经月光蒙覆,反射着银色的光辉。 戟颂顺着树叶飘落来的位置看过去,一棵大树伫立在河边。 戟颂徐徐站起,向那棵大树走了过去,忽地起了一阵夜风,吹得树上的叶子四散纷飞,被风裹挟着如同数不清的飞蝶,自戟颂身侧飞舞过去。 忽地眼中闪过一片银光,戟颂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 戟颂一怔。 这是,一片银色的叶子。 风渐渐停了下来,戟颂眼中思绪万千地手心里躺着的薄叶。 看了良久之后,戟颂将那片叶子合在手心里,携着水壶下了山。 第9章 黑水之水<周任/雪神&长赢> 那个孩子回来了。 周任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青年,不敢置信地看向将这孩子带过来的江云。 江云知道这件事情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在看到这个男子之后,从他那略有熟悉的五官令他想到了前段时间走丢的孩子。起先他也怀疑了很久,最终等到孩子的母亲认出了他之后,他才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简直是闻所未闻。 而这孩子虽然长成了成年男子的样子,但是智力却依旧停留在小孩子的水平上,而且力大如牛,江云刚发现他的时候,还是叫了好几个男人才将他制服的。 “确实是他。”江云对周任说道。 周任看向眼前已经变成成年男子的孩子,仔细地端详了许久:“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也不知道。”男子笑着说道。 “你有吃过什么,或是喝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周任道。 男子仔细思考了一番:“确实之前在我口渴的时候,喝过一片湖泊里的湖水。” “那片湖在何处?”周任眉间泛起褶皱。 男子带领着周任和江云来到了一片湖泊之前,湖泊清澈无比,但湖底却是像一直通进深渊一般,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周任走到湖边,伸手拨弄了一下湖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他单手捧起一捧水,快要递到嘴边的时候,被江云抓住了胳膊:“让我来吧。” “不,我来。”周任道。 周任放开一侧的手杖,两手捧起一捧水来,仰头喝下。 江云担忧地看着周任,然而许久之后,周任的身体却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可能……他变成大人,并不是因为这湖水。”江云猜测道。 周任并不排除这种情况,孩子方才经历千辛万苦才回到村子,周任不能留他的时间太久,还得给他休息的时间。 鉴于这湖水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功效,周任便回到了村子之中。他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日益消瘦的妹妹,他心如刀绞。 他想到了雪神。 但是现如今,他已经没什么可以同雪神交换的筹码了。 - 苍茫无垠的黑漠之上徐徐升起一轮红日,浓密的火杉林被日光照耀,熠熠生辉,微风一吹,仿佛在黑漠之上狂舞的火焰一般。 周任的脸被日光照亮,他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听到妹妹在小声呢喃着“水”。 他脑中轰然清醒,连忙起身给周蘼倒了一杯水,将她扶起来,将水送到她的唇边。 周蘼神智半清地喝着递到唇边的水,江云站在门外正欲走进来,但看到周任的所为之后,不由瞠目。 待周蘼重新睡去之后,周任才安心坐下,江云走进来,看向周任的腿:“您……腿没事了吗?” “嗯?”周任此时还没有自觉,他捏了捏自己腿部原先断裂的地方,已经不像从前那般麻木。 周任陷入了沉思,随后忽然站起来,眼中充满了激动之色,“江云!快叫上村中还能动的男人!拿上桶去昨天的湖边!” 江云看着周任,仓皇地点了一下头便跑了出去。 湖边的人们源源不断地从湖中取水,带回去给自己的家人服下。周任提着一桶湖水焦急地向家的方向走去,他的腿虽说已经恢复了知觉,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走路还是有些一瘸一拐的。 远山的冰雪之上,雪神远眺,看到了在村庄和湖畔往来的人们。 周任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回家中,因为他步履不稳,又走得较快,桶中的水洒出来不少。 他提着桶走进周蘼的卧房,拿起桌上的一个碗,从桶中剩余的水中盛起一碗,想喂予周蘼服下,但是周蘼还在昏睡,水到了口中也不会自行咽下。 周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江云走进来,不由分说便将周任手中的碗拿了过来,往口中大大地灌了一口,然后将嘴唇覆在周蘼的嘴唇之上。 周任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若是平时的话他可能会将江云打成残废,但今时不同往日,还是保命要紧。 只要能让周蘼把水咽下去,怎么都可以。 周蘼将水咽了下去,江云起来,用衣袖轻柔地给周蘼唇边溢出的水擦了擦,眼中充满了似水的柔情。 周任平日里为了村中的事务忙上忙下,倒从没有留意过江云对自己妹妹的态度。察觉到了周任的目光之后,江云眼中略带一丝尴尬之色,向后退了几步:“对不起……” “你喜欢我妹妹么?”周任问道。 江云倏地抬起视线,眼中激动地看着周任说道:“您是要将妹妹许给我吗?” 周任摇了摇头:“我并不能将她许给你,嫁不嫁你,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那倒也是。”江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 晚上,周任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黑水,应当是能带来一定疗愈功效的。 希望可以令他的妹妹早日好起来。 希望……黑水之地能早日摆脱疫病。 忽然,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烟熏火燎的气味。 怎么回事……周任迟疑片刻,忽然有人焦急地冲了进来。 “不好!着火了!” 后院着了一场大火。 大火烧得气势汹汹,绕着房梁,火舌萦着檐角,窜到了两边人家的房顶之上。 周任及时逃出了住所,没有伤及分毫,但他来不及庆幸。逃出去的一刻便急忙赶去妹妹的卧房,看到了几个男人在不断地提水扑火。 但水扑到火上,火焰并没有熄灭分毫。 江云已经冲了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 “用那湖的水试一试!”周任见火势没有丝毫减小的迹象,连忙对周边的人说道,有人将湖中的水取来,往火焰之上一泼,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既然这水不管用的话……周任没有别的办法,正打算冲进火中的时候,一片雪花从他的眼前掠过。 他朝着雪花飘来的方向定睛看去,看到了一个纯白的身影。 “雪神……”周任喃喃道。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席卷了此地,嚣张的火焰瞬间熄灭,被火焰覆盖的房屋残骸逐渐裸露出来,焦黑的残骸之上落了一层白雪,倒在地上的江云身上也落了一层薄雪。 雪神出现在一堆焦黑的废墟之中。 他素手一挥,一件薄衣落在了周蘼的身上。 周蘼坐在一堆灰烬之上,抬头仰视着忽然出现在这里的男子,澄澈的双目之中满满的是他的影子,她缓缓抬手,轻轻地握住了雪神散发着寒意的手。 雪神一怔,垂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化作一阵斜来的风雪离开了此地。 一片闪烁着光泽的雪花落在她的鼻尖,融化成了一个小小的水珠。 江云醒来,看到坐在灰烬之上的周蘼,急忙起身过去,到她跟前想要将她抱起,但手在接触到她肌肤的一瞬间便被烫得缩了回去。 周蘼将雪神送来的衣裳穿在身上,躯体之上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她看着江云满是灰烬的脸,伸手抚上了他的面颊,用手指擦了擦他脸上的灰烬。 - 雪原之上,翻滚着寒冷和肃杀。 长赢跟在雪神身后,面色颇为不悦地看着他:“您还真是英雄救美惯了。” “若不是你故意放火,我今日又何必去那满是人气的村子。”雪神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长赢。 长赢快走了几步,绕道走到他身前,挡住雪神的去路:“那么说,雪原领主还是为了给我收拾烂摊子,才会去那里救下那个女人的了?” “乱地之主……”雪神停下了脚步,叹了口气之后,看着长赢说道,“看来不只是我听不懂您的乱地之语……我说的通语,乱地之主也听不懂是么?” 长赢虽然会说通语,但在乱地之内还是说族语说得比较多一些,因此并没有听出雪神话中的深意,仅凭字面意思理解之后,对雪神说道:“我能听懂。” “您能听懂?”雪神一挑眉,嘴边多了几分平淡却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 长赢有些被他脸上的笑容迷惑,点了点头。 “那乱地之主听好了……” 雪神刻意停顿了一下,将自己的脸凑近长赢。 “我即将要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赢眼中炽热地注视着雪神。 他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逐渐蔓延而来的寒意,这种新奇的感觉,令他心上一阵悸动。 只见雪神唇瓣轻启,说了一个字。 “滚。” 长赢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面对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他也顾不得生气或是考虑这个字的意思,满脑子都是想亲上去的冲动,而这冲动诚实地反映到了他的行动之上,他伸出手臂几欲揽过雪神的肩膀。 雪神及时发现苗头不对,后撤一步,大手一挡,将他图谋不轨的脸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一臂之外。 雪神冰冷白皙的手覆在他的脸上,感受到了一阵烫手的温度,而长赢的脸被他扣在手下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一阵阵白色的雾气自雪神的指缝间缓缓升腾而出。 雪神将自己的手从长赢脸上拿开之后,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长赢脸上被冻上了一个手掌印。他银色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异样,他自己袖下的手,手心也被烙成了红色。 “给我亲一下。”长赢有些不满地说道。 “不给。” “你都这样勾引我了,为何不让我亲?” 雪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谁勾引你了?” 长赢不明白。 那他刚才靠那么近是什么意思? 哦,他明白了,应该是雪神不太好意思。 真是,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挺矫情的。 ……不过他喜欢。 长赢想着便张开双臂凑了过去,抓住了雪神那散发着严寒的肩膀,眼中严肃而认真地说道。 “亲一下。” 雪神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过如此无礼的要求。 他只觉得肩膀要被烫熟了,猛地一巴掌呼到了长赢的额头上! “你是哪里听不懂!” 长赢的发丝之间混了几粒白雪,但顷刻间便化为了雾气。 他妖孽的脸上闪过一丝少见的委屈之色,他身为乱地之主,在滚烫而如血般鲜红的熔浆之中诞生,而如今却站在雪原之上接受风雪吹拂,本就是十分屈辱的事情,又遭到心上人如此驱赶,心中更是凉了几分。 于是气愤转身,便向乱地走去。 雪神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长赢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问道:“那我明天再来?” “别来了。”雪神冲他挥了挥手。 长赢脸上更委屈了。 雪神感觉他好像要哭了。 但是…… 他是不会哄他的。 第10章 无人例外<地鬼&河生> 雪原与绿洲的交界处。 一侧是银装素裹,冰雪肆意覆盖,晶莹剔透的冰棱在日光下闪烁着冷冽光芒。 另一侧则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嫩绿的枝叶随风摇曳,散发着生命的蓬勃气息。 几枚从绿洲悠悠吹拂而来的绿叶,轻盈地落在了雪原之上,那银白表面的尘雪,恰似灵动的精灵,裹挟着几片绿叶,一路向着雪原的另一头奔去…… 最终停歇在一个人的脚边。 雪神缓缓低头,目光落在地上那几片分外突兀的叶子上。 他微微抬手,一阵轻柔的风雪瞬间涌起,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叶子稳稳送入他的掌心。看到叶子上的隐语后,雪神的唇边悄然添了一丝浅笑,随即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绿洲走去。 此时的墓穴之中一片忙碌。 身形小巧的小妖们在各个角落窜进窜出,忙着搬运他们从绿洲四面八方搜罗来的食材。 巨大的巨蚺晃动着庞大的身躯,停在墓穴前,用粗壮的蛇尾盛来一堆色泽艳丽、形态各异的鲜果,放置在门口,等待小妖们将其送入墓室。 河生正在主墓室中精心准备着晚饭,一桌子的饭菜摆放得整整齐齐,色香味俱全。 她一边擦拭着桌子,一边时不时检查饭菜的摆放,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罐果酱。 “哎呀!” 河生轻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无威嗣绅坐在石椅上,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心中某根弦似被轻轻拨动,他起身,悄然走到河生身后,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小心些。”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如同春日的微风,轻轻拂过河生的耳畔。 河生正好弄了一手的果酱,正发愁不知如何是好,见无威嗣绅过来,灵机一动,俏皮地扭过身去,顺手将果酱抹在了地鬼的脸上。 “你啊……”无威嗣绅佯装生气,眼中却满是宠溺。 河生笑容粲然,随即踮起脚尖,在他被抹上果酱的侧脸轻轻一吻。 她的唇瓣上也沾了些许果酱,晶莹剔透,宛如清晨的露珠。 无威嗣绅俯身,将脸凑近她,缓缓将唇覆上她那沾了果酱的唇瓣,轻轻吮了许久,而后低声呢喃:“好甜…… 让我尝尝,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么甜?” “今日请了雪神上门,不要乱来。” 河生的唇瓣微微泛红,含笑轻轻将无威嗣绅推开。 不经意间,她看到无威嗣绅满脸果酱的样子,忍不住又 “扑哧” 一声笑了出来。 无威嗣绅眼中饱含着无尽的宠溺,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的笑容。 忽地,主墓室门外传来几声咳嗽。 无威嗣绅抬眼望去。 只见雪神正站在门口,两指之间夹着那片写有隐语的叶子,看着屋内打情骂俏的两人,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神情,说道:“你们是叫我来用餐的吗?” 莫不是请他来看戏的? “啊,雪神来了……” 河生急忙上前迎接,走到雪神面前,略带歉意地笑着说道,“雪神快请进,方才绅起哄,我都未曾察觉您来了。” “他时常如此。” 雪神无视地鬼瞪自己的那一眼,绕过河生径直走到桌旁,优雅地坐下。 河生笑了笑,跟在雪神身后。 雪神坐到桌前,抬眼望去,眼前这一大桌子丰盛的菜肴。 过去地鬼孤身一人时,他从未在主墓室中见过如此阵仗。 他继而向室内的周遭看去,四周的陈设与他几年前来的时候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弥漫在空气中。 他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但好似……没有那么冷清了? 河生按着无威嗣绅的肩膀,将他按到了雪神对面的位置上后顺手给了地鬼一块干净的手绢,让他擦脸。 雪神的目光从四周缓缓收回,落在地鬼脸上,不禁嗤笑一声。 地鬼正在擦拭脸上的果酱,察觉到雪神的目光后,微微皱眉,目露凶光地瞪了他一眼。 雪神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你能奈我何? 地鬼眉毛一挑,看到雪神脸上如此欠揍的表情之后,下意识地便将手边的筷子拿了起来。 打算让这一双筷子飞到他的鼻孔里。 河生似有所感,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无威嗣绅一下。 给了他一个眼神。 ——绅,我之前和你说什么了? 因为平日里雪神帮他们做了很多事情,河生早就想要找个机会好好向雪神道个谢了。于是事先特意嘱咐,不让他找雪神的茬,听话一点。 无威嗣绅委屈地看了河生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不是他不乖,而是因为某人太气人了。 但无奈之下,他还是将手中本打算用作 “凶器” 的筷子调转了方向,夹起盘中的菜,放入口中。 无威嗣绅是近几日才跟河生学会使用筷子的,所以用起来还有些生疏,那动作小心翼翼,却又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雪神见状挑眉。 雪神是个纯种的妖子,虽然在被驱逐到西岸之前,也曾用过筷子一类的东西,但那已经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了,记忆早已模糊。 因此,雪神看向桌上的筷子,心中有些犹豫。 像他们这些居住在长尽河畔的领主,基本上都是靠长尽河来生活的,平日里没有特殊情况,并不需要特意去寻找食物,自然也就很少使用筷子一类的东西。 雪神伸出手,拿起桌上盘中的一个果子,轻轻咬了一口。果子的汁水在口中迸溅,甘甜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他的眼眸微微一亮。 一个果子吃完之后,雪神看了看桌子上其他的菜,只见无威嗣绅和河生都是用筷子吃的,他的手边也放着一双筷子,可他却怎么也提不起使用的兴致。 “雪神,您怎么不吃菜啊?这里也没有外人,雪神不必客气,想吃什么就拿什么……” 河生关切地询问道。话刚出口,她又突然想起,或许像雪神这一类妖子,不能吃人子吃的东西。 但平日里看无威嗣绅吃得挺欢啊…… 河生试探性地问道:“您…… 是不是不能吃这些东西……” 雪神看了河生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无威嗣绅明白其中缘由,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着雪神,对河生说道:“他不是不吃,只是不会用筷子。” 说着,他故意用筷子颤颤巍巍地夹起一颗花生,炫耀一般地在雪神的面前晃了晃,然后放入口中吃掉。 雪神眯起眼睛看着无威嗣绅欠踹的样子,真想把手边的筷子插他鼻孔里。 “此次叫您前来用餐,不为别的,是为了答谢您几次出手相助。” 河生对雪神诚恳地说道,“我有的时候会失去意识,不分敌我地乱刺乱砍,像疯了一样,好几次也误伤了绅。如果没有您出手相助,真不知道我还会在慌乱中惹出什么乱子…… 总之,太感谢您了,也谢谢您这么多年以来对绅的迁就和陪伴,谢谢您做他的友人。” 雪神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后抬眼看向河生,又看了看憋着一肚子话却不能说的地鬼,心中好似有什么逐渐化开,但他脸上依旧晕开了寻常那般完美而又张扬的笑意:“那是自然,我这些年作为友人,可没少照顾他。” “你何时照顾我了?” 地鬼终于憋不住了,瞪大了眼睛,反驳道。 “亏你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不如你身为人子的妻子懂得礼节 —— 知恩图报,懂不懂?” 雪神得意洋洋地又拿起了一个果子,放到唇边咬了一口,每吃一口,口中便一阵甘甜,他之前从不知道这东西原来是甜的。 地鬼不可否认,自从河生身体上出现问题之后,雪神的确帮了不少忙。 “雪神真的不吃点别的了吗?” 河生再次问道,眼中满是关切。 雪神口中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手中的果子,又看了看桌上的筷子,心中有些纠结。 “都说了他不会用筷子。” 地鬼嗤笑了一声,对雪神说道,“不过你可以用手啊,像未开化的野妖一样吃,没人会笑你的。” 雪神白了地鬼一眼,心中不甘就这样被地鬼压过一头。 他学着河生的样子,将筷子拿起来,夹起了一片青菜,刚打算放入口中的时候,地鬼眼疾手快,用自己的筷子将雪神的筷子按了下去,眼带戏谑地说道:“谁让你吃这个了?吃那个。” 说着,地鬼随手用筷子一指面前的一盘花生米。 河生看着无威嗣绅如此欺负客人,心中有些嗔怪,用筷子的一头轻轻地敲了一下无威嗣绅的头,说道:“别闹。” 无威嗣绅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眨巴了两下,略带委屈地看着河生。 河生已经对他这副装可怜的样子见怪不怪,她略带嗔怪地对地鬼说教着。地鬼虽是一副委屈的样子,但看向河生的时候,眼中还是满含着百般柔情和宠溺。 雪神坐在对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到了地鬼那既不乐意却又十分顺从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人们口口相传的,一个身在幸福之中的人所应有的模样。 各式各样的小妖在墓穴之中来回溜达,三五成群地嬉戏打闹,就连他们吃饭的时候,地上也有到处追逐的小妖,叽叽喳喳的声音虽然有些吵人,但不得不说…… 这里,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 雪原之上,寒风呼啸,如同一头咆哮的猛兽。 和地鬼、河生吃完饭之后的雪神,走出绿洲,那凛冽的寒风吹动他的衣襟,猎猎作响。脚下是踩过雪地发出的清脆碎裂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岁月的痛点之上。 他望向远方,目光之中多了一丝往日所没有的温度。 他从前不知为何地鬼要那般护着那个女人,现在他或许有些明白了。 无论是人子还是妖子,一旦习惯了有人相伴,就很难再回到一个人的日子。 无人例外。 - 一声破碎的声音响起! 河生猛地惊醒。 垂眸看去,她已是满手鲜血。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在看着一件陌生而又可怕的东西。 无威嗣绅被一刀刺中,手中的盘子早已掉落在了地上:“河生……” 河生惊恐地看向无威嗣绅。 “我……” 河生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无威嗣绅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脸上没有丝毫愠怒,神色平静得如同深邃的湖水。他缓缓走到河生面前,温柔地将她抱入怀中,想要为她驱散所有的恐惧与不安。 河生眼中涌出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 泪眼朦胧之际,河生眼前闪过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 那女人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站在无威嗣绅身后不远处,眼神冰冷而诡异。 她下意识地将无威嗣绅护在身后,脸色煞白,紧紧盯着女人消失的地方,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还记得那个女人。 若干年前,她为了将自己的弟弟换回来,和这个女人做了交易。 她原本以为这个交易只会涉及自己和那个女人之间,不会波及他人,而现在看来,那个女人的目标,似乎不只是自己。 “绅,你让我走吧……” 河生沉默良久之后,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艰难地说道。 无威嗣绅眼中似有波澜涌动,他看着河生,轻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哪里也好,只要能离开这里…… 如果继续呆在这里的话,我迟早有一天……” 河生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再次牵连无威嗣绅受伤。 纵然她知道,想要他同意很难,但现在,她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不介意。” 无威嗣绅知道河生在想什么,他轻轻抚上她的脸庞,拇指温柔地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声音坚定而深情。 “但是我介意!” 河生猛地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抱着他,“如果你想让我留下的话…… 就把我关起来吧,像之前你将那些闯入者关起来那样,把我关起来…… 那样的话,我们至少还能说说话。” 无威嗣绅皱起眉头,眼中满是不舍与犹豫:“我怎么能……” “求你了。” 河生抬头注视着他眉间的褶皱,踮起脚尖,吻上他眉间的愁绪,随之说道,“不是让你把我丢进墓室里自生自灭,只是为了在我失控的时候,可以和你保持距离,不至于伤到你。我们的生活还是和往常一样,还是能一起说话,一起吃饭的,只是隔着一堵墙,不能同榻而眠罢了……等到你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再放我出来?” 无威嗣绅思虑良久,心中满是挣扎,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第11章 吾乃良民<叶城谌/叶城韵&闵御> “哦?”叶城谌听闻之后神色微动。 那就是说……要比白曳还强? “那是更为原始的、拥有纯正血统的不死之身,拥有凌驾于西岸所有领主之上的力量。” 新任祭司如是说道。 “只要你拿出证据,我就相信你说的话。”良久之后,叶城谌缓和了脸色之后说道,“我有个女儿沦落在民间多年,你若是能说出她具体在何处,找到了她之后,我就信你。” 长河族新任祭司对叶城谌的话语不为所动,唇边添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公主,现在古崟城外。” “城外?” 长河族新任祭司不紧不慢地说道:“她此番回来,是为了在自己母亲的墓碑前看一眼,只是现在被城门处的士兵阻拦,无法进来。” 叶城谌这几日确实加强了城门的守卫,因为近几日总是看到各地出现人口丢失的情况,所以整个东岸,古崟控制范围之内的每座城池都加强了守卫,尤其是古崟之都。 寻找叶城韵这件事情一直都是由谷奉君——叶城准负责的,他是国主的亲舅舅,也是叶城韵的叔祖父,但是年龄却远没有叶城谌年长。 因为叶城谌的母亲朝雨,是在叶城谌出生二十年后,才迎来自己出世的弟弟。 叶城谌一直忙于政务,加之身体一直不如一日,所以便将寻找叶城韵的事情委托给了自己的血亲叶城准。 “国舅,去寻一下吧。”叶城谌说道。 一人缓缓抬头,百官之中现出一张阴柔而美丽的面孔,他墨色的眸子微微流转,看向大殿中央的长河族新任祭司,唇瓣轻启:“臣不知公主是何装束,从何找起?” - 山上绿树成荫,叶城韵脚下敏捷地在山间穿行,到了最靠近古崟的一座山的山顶。 山顶的风吹动了她蓬乱的发丝,她直直地向城池内望去,希望能够看到自己母亲被埋葬的地方。 但是即便爬到了这里,她还是无法在下方密密麻麻的宫殿之中,分辨出自己母亲被埋葬的确切地点。 毕竟当时母亲被埋葬的时候,她的年纪还小。纵然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悲伤,却早已记不清母亲墓碑的位置……或者说,从未记住过。 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叶城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乎是自己爬到这高处,被守城的士兵怀疑图谋不轨了。 她回身看去,领头的便是一个锻衣华服的男子。 闵御骑在马上,身下的妖马马蹄之上燃烧着灼灼火光。 他看着叶城韵,阴柔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 这……就是叶城谌的女儿? - 之前打跨河之战的时候,叶城谌也对最强的不死之身略有耳闻。 据说是最强的不死之身,就连长河族大祭司也只能采取将他封印的办法。 但是很奇怪,瑧并没有参与跨河之战。 现在白曳已死,她的兄长下落不明,原先暂住在白府的长河族大祭司想必已经逝去,祭司之位才会传到下一任的人手上。 放眼望去,这东岸似乎没有什么人可以同他抗衡。 “那你不能将他再次封印起来吗?”叶城谌问道。 “以我的能力并不足以封印他,而且……”长河族新任祭司说道,“在下只是一个信使,此行将是在下的最后一程。” 正如妖子血脉正在逐渐淡化的趋势,赋有异能的人子三大部族也是如此。 长河族的祭司之力随着一代一代传承,祭司之力被不断削弱,许多术式失传,记载古老术式的典籍有些也已经被大火焚烧或是丢失,而即便这些典籍没有丢失,在后世祭司之力被不断削弱的情况下,能够看懂这些奠基的祭司也是少数。 而如今的长河族大祭司,更像是一个信使,遵循天命,将所应传达的内容传给应该知道他的人。 话音刚落,长河族新任祭司的额心冒出一粒血珠,那血珠晶莹剔透,像是被针刺出一般,化作了一条红线顺着他高高的鼻梁流下。而他还是起初的那副神情,并没有因为鲜血顺着鼻梁流下而有分毫动摇之意。 叶城谌见状,面容微动。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长河族的人,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实在令他反感。 大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屏息以待。 叶城谌吩咐下去,命人带大祭司前去诊治。 在众人的听觉之外,从远处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鸣叫。 长河族新任祭司听闻闭上双目。 ……是时候了。 “长河异动,困兽即将苏醒。”新任祭司对叶城谌说道。 - 骑在马上的闵御挥了挥手,一旁的士兵便冲了上来! 叶城韵心道不妙,但是她知道现在如果自己一言不发地逃走的话,一定会被当即乱箭射死的。于是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几个士兵上前将她扣押。 “我是良民!只是上山看看而已!”叶城韵被迫跪在地上,试图向这些人解释,然而这些人却没有听她的解释,直接撕开了她身上本就破旧的衣裳。 叶城韵意识到他们除了来抓自己,好像还有别的目的,吓得急忙推开他们,死死地护住自己胸前的衣物,背后被撕开的衣物已经不容挽回,露出了她背部的大片烧伤。 她护着胸口狼狈地站起来,却又被周边的几个士兵摁了回去。 叶城韵充满戒备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远处一直坐在马上的男子,在脑中拼命搜寻着可以令自己脱身的办法。 一个士兵打量了一番叶城韵背部的烧伤,然后走回到闵御面前跪下:“秉大人,那女子身上都是烧伤,无法看出天鸟的印记。” “烧伤?”闵御听闻微微诧异,下马走到叶城韵跟前。 叶城韵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深深地将头低了下去。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多年再次回来一定不会被抓到的,没想到还没进入古崟,就被盯了个正着。 但是惊吓之余叶城韵又在暗自庆幸,他们找她既是根据天鸟的印记,便说明他们并不知道现在叶城韵长成了什么样子。而她早在数年之前,在离开古崟掌握了基本的生存能力之后,便将背后的印记烧去了。 为的,就是不让叶城谌那个混账找到自己。 男子看着叶城韵满是烧伤疤痕的背部,眉间渐蹙。 “大人,该怎么办?”一旁的士兵说道。 男子沉默了片刻,道:“先将她带回去,见过国主之后再说。” 叶城韵呼吸一滞,正在她思考如何脱身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雄浑的嚎叫! 紧接着一个庞然大物从不远处的山体之中轰然起身,山顶被它托举在背上,其上所有的沙石缓缓从它的身上流泻而下,恍若天柱的四肢立于地面,巨石落地,将地面砸出一道又一道裂痕,其中的一道裂痕蔓延到古崟城墙之下,连城墙也产生了细碎的裂纹。 巨兽前蹄跃起,砸到地面上的瞬间,地面自前蹄落地之处深深凹陷,如蛇一般蔓延出网状的裂纹。 “那是什么东西!”一个士兵惊恐地高喊道。 霎时厚重的尘土被狂风裹挟着,遮天蔽日席卷而来,弥漫在空气之中的尘土逐渐遮挡了视线。 叶城韵瞅准时机逃离,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胳膊。 是那个男人! “你这人!还不死心!” 叶城韵愤然的声音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尘土之中,周边全是轰鸣和那头巨兽的嚎叫,飞沙走砾完全遮蔽了视线,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昏暗和混沌。 叶城韵只觉身上一轻,然后被人一把拽入了怀中,在空中猛烈地翻转之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第12章 仇人领地<叶城韵&闵御/黑袍女子&承聂/戟颂> 等再次醒来,已经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叶城韵看了看周边,感觉身上一凉,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已经全部被狂风卷去了,现在几乎是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她看了看身下昏死在地面上的男人,趁着周遭没人,连忙伸手去脱他身上的衣物。 闵御逐渐醒来,一把握住了叶城韵的手,随后目光落到了叶城韵一丝不挂的身体上。 叶城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扇了他一巴掌,然后继续扯他身上的衣物。 闵御脸上泛起一片红印,方才醒来就遭遇如此对待,还要被上下其手,换做任何一个人不可能不动怒,于是当即便将叶城韵压在身下,大手死死地扣住叶城韵的脖子,如墨的发丝垂到叶城韵耳畔。 叶城韵触到了他身上微凉的衣物,自他的发丝之上传来淡淡的香气,混着一股尘土的味道。 叶城韵扯起一丝颇不自然的笑意,但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抽搐:“我只是想寻件衣裳,你身上那么多层,行行好,给我一层就好。” 他还在考虑,忽然听到了自远及近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抬眼看去,瞳孔在一瞬间震颤了一下,随即起身,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扔给了叶城韵。 叶城韵眼疾手快地穿上外衣,他拽着她狂奔起来,叶城韵回头看了一眼,那身后的人在他们跑起来的瞬间也跑了起来。 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盲目地跟着他向前跑。 进入一处村庄,两人跑到一处隐蔽的地方,看他们暂时没有追来,两人终于得以休息一会儿。 叶城韵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那些人是抓你的吧。” 他也在费力地喘着气,对于叶城韵的问话不予置否。叶城韵在外闯荡多年,从未惹过那些目光凶戾的暴徒,今日一醒来就被那些人拿刀追着砍,肯定是事出有因。 “那些人不会是你的仇人吧。”叶城韵不由地笑了起来,“那你可真是够倒霉的,被风卷上天就算了,还掉到了仇人的地盘里……” 叶城韵的话还没说完,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刃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叶城韵识相地住口之后,他便又将长刃收了回去。 叶城韵虽然不知道他是遵照谁的嘱咐找到自己的,但是现在他怀疑她是叶城韵,便不会加害于她。他向周边看去,叶城韵也看了看周边,似乎从进入村庄之后,她便没在村庄里看到任何一个人。 空气中似有似无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而那腐烂的东西是什么,大概是尸体。 他们在被风卷上天之后,恐怕是落到了殇支。殇支距离古崟不远,虽然表面和谐,但时常有内乱爆发,支配殇支的两大部族时常卷起内斗。恐怕他们现在好巧不巧,正赶上了爆发内乱的时候。 “这边。”他说道。 叶城韵跟了上去,忽然发现了他走路的姿势有些许不自然,她想起了自己方才醒来的时候,他是在自己身下的,也就是说他在下落的时候,给她当了肉垫…… 想到这里,叶城韵加快了脚步走到他跟前,刚想出声询问,他便向一边倒了过去。 叶城韵动作迅速地扶住了他,他已经昏了过去,她硬扶是肯定扶不住的,只能先把他放到地上。 她的手摸到了他的腹部,继续向上摸索去,发觉好像是断了几根肋骨,不知道有没有刺穿什么脏器。叶城韵有些发愁地皱起眉头,忽然一道凉意放到了她的颈间。 叶城韵缓缓看向从身后而来的一柄刀刃,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 面前的棺材之中放着一具尸体,尸体通身漆黑,像是被一堆灰烬包裹着,散发着一股难以掩盖的气味。 他对这具尸体的来历不是很清楚,在他按照劫的嘱咐在外面寻了一些东西之后,这居所之内便多了一具尸体。这尸体似乎是被岩浆浸泡许久,散发着浓烈而刺鼻的气味。 他幼年和弟弟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跟随劫到处闯荡。 劫的巫术十分出众,虽然不常到王室当中崭露头角,但是她的地位在巫道众人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弟弟承肃被人杀死之后,承聂还依旧跟随着劫四处走动。 这么多年以来,承聂似乎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劫好像是一直在为了什么到处奔波,但他不知道劫如此奔走的具体目的。 身穿黑袍的女子从承聂身后走了过来,走到那具棺椁旁边,将手伸了进去,缓缓地抚摸着上面的灰烬,唇角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着。 “劫……”承聂道。 “怎么了?” “你……”承聂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一直以来做的那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劫将手从棺椁之中拿了出来,徐徐看向承聂:“想知道?” “嗯。”承聂说道,黑袍女人从棺材旁边走开,走到一个木柜之前,承聂的目光追随着她,“我自幼跟在你身边,绝对不是出于怀疑或是怠惰才来问你,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来,对你的吩咐我一向都是照办不误……我只是想知道,你一直以来为之奔波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劫站在一扇破旧的木柜前,手扶上门把,将木柜打开,里面是一堆被切割开来的数段身体。 承聂也见过不少的死人,但在劫的居所之中见到死人属实令他感到意外,他以为这个木质的衣柜一向只是劫用来装衣物所用的,但是没想到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尸体。 他不知道这些尸体拼接起来有多少个人,他们都被分门别类地放在了不同的隔间,在最上面的是数目良多的脚。 承聂一层一层地看下去,在最下面的一层看到了整齐排列的颅骨,大约有十多个。 承聂不知道劫是何时杀了这么多的人,还将他们整齐排列在这里,但见上面的皮肉和鲜血都是新鲜的,应该是死去没多久。 “这些是……” “不死之身。”劫接过承聂的话头来说。 承聂听到这个字眼之后,心中一震:“这些全部都是?” “对。”劫说道。 承聂的心如坠深渊,但又忍不住狂跳起来。 那就是说,这里的尸体可能并不是劫近几日杀掉的人,而是在之前被劫一个一个找到的不死之身,他们之所以皮肉和血液都是新鲜的,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死,只是因为他们还活着。 依照之前承聂的经验来看,不死之身一旦遭受过致命的伤害之后便会陷入沉睡,直到身体完全愈合恢复的时候才会醒来。 而在这里面的不死之身被分开摆放,还特意摆成了与人子生之行走截然相反的“足上头下”的形式,很明显是受到了劫的术式干扰,迟迟不能生出新的躯体的躯体,因而一直陷入沉睡之中无法醒来。 承聂不是不死之身,因而不知道沉睡的过程之中有没有痛苦,但他从过去到现在没少经历丧亲之痛,这里有多少具尸体,就代表了多少个破碎的家。 看着这触目惊心的残肢,他有些站不住了:“为什么做这些事情?” “为了信仰。”劫只说了四个字便回答了承聂的疑问。 “什么信仰?”承聂接着问道。 劫笑了,将木柜的柜门关上,抬眼看向承聂:“承聂啊,你现在又是出于什么才来问我的呢?” “那你呢,又是出于什么理由,不能将你的目的告知于我。”承聂反问道。 “你知道你和你的弟弟承肃相比,差在何处么?”劫看了看他颤抖的手,“你们的天资并没有相差多少,但是他比你更为坚定,心性也不容易受世间事而动摇。身为神术巫道之人,不受世间困扰,是施展一切咒术的前提。” 劫说完之后,自承聂旁边走了出去。 承聂走到木柜之前,手在接触到木柜的瞬间闪出了一丝电光。 承聂垂眸看向自己被灼伤的手。 她,不允许他触碰这个东西…… 站在门后阴影处的劫注视着承聂,神情渐渐冷却下来。 - “如果想一个人该怎么办?想得快疯了,但是因为相隔万里而无法得见怎么办?” 她看着那个面容模糊的人良久。 “去找另一个值得你思念的人。”那人淡淡回答道。 当她沿路寻回来的时候,含有祝福的香囊落在泥土上,被纷乱的马蹄踩烂,布皮满是污迹,里面所包的草粒全都撒在了土壤之中。 远处又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戟颂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呆怔在原地,看着泥土之中已经烂了的香囊。 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泛红而空洞的眼中无声地涌出了一丝泪水,随后徐徐跪在地上,伸出手一点一点地将掺杂在土壤之中细碎的草粒拾起来,放在已经被撕裂的布皮中。 远处的人马在看到路中央的人时,为首的浮族头领皱起眉头。 在这个时候,很少见有人跪在大路中央。 而且那人眼见这么多人马来此,却不懂得让开。 在马蹄即将把戟颂踏成碎片的时候,头领抬手,命令后面的士兵停下来。 满目尘埃之中,戟颂拾起了泥土中最后一颗米粒大的草粒,用原来包裹着草粒的布皮重新将那些草粒包起来,徐徐起身,看到了距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停着一大批人马。 为首的浮族首领,一动不动地盯着戟颂。 在浮族头领旁边的士兵朝戟颂怒吼了一声:“你这瞎子!没看见我们要过去吗!还不赶快死开!” 戟颂闻声看去,凛冽的眼中闪过一丝瘆人的杀意。 第13章 死场猛兽<戟颂/叶城韵&闵御> 士兵刺耳的怒骂声,并没有令戟颂的神情发生任何改变。 戟颂退到路旁。 将领带领着人马呼啸而过,妖马的马蹄闪烁着灼人的火光。 戟颂看着那些妖马,在已经模糊的记忆深处,戟颂记得自己曾经也有那样一匹妖马。 她的寿命是所有妖马之中较长的,因此在戟颂无尽的生命之中陪伴了她数不清的年月,那匹妖马会在她满身伤痕的时候为她哭泣,为她包扎伤口——即便她知道她的伤口可以自我疗愈;也会在他被人侮辱的时候义愤填膺…… 她跑起来的速度比任何妖马都要快,在她无数个失明的日子里,她都是伏在她的马背上才得以毫发无伤地从追杀之中脱离。 她叫乌鄫。 自乌鄫离开之后,戟颂陆续收到了几封她的信件,之后便没有了她的消息。 戟颂不知道她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也许就像信中所说,她在游历了各处的风景之后,便和一个人喜结连理,安度余生了。 戟颂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了正云之后,乌鄫有没有再回去找过她,但白曳被暗杀而死后的丧事举国轰动,乌鄫不可能不知道白曳已经被人心怀恨意杀死了的事实,但她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乌鄫,或许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 意识朦胧之际,他虚脱地躺在床上。 唇边和下巴上都粘上了浑浊的液体,嘴里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身旁的人正在熟睡,他手脚被粗糙的绳子牢牢地捆住,在黑暗之中睁着不甘的双眼,就这样睁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干涩的双眼才缓缓闭上。 而身边的人却醒来了,那人翻身压在他身上。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压上他的腹部。 传出一阵剧烈的刺痛! 闵御猛地惊醒! “这位兄弟,他有伤。”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向四周望去,发现自己唇边和下巴上并没有梦中混浊的液体,而身旁也不是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是那个方才说话的女人。 叶城谌的女儿,叶城韵。 闵御吐出几口血,嘴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尽管身体已经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他的眼睛却在本能地、恶狠狠地注视着将他丢进来的那个人,仿佛被逼到绝境的野兽,随时准备冲上去用利齿撕碎他。 将他扔进来的壮汉看到了他的目光,嗤笑一声:“趁着你还能活着的时候就多瞪两眼吧。” 壮汉说完话之后便走了出去,此时闵御才发现自己所在的牢狱里面,还有很多像自己一样带着手铐脚镣的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人——除了离他不远的这个女人。 她还穿着从他身上扒过去的外衣,一如初见时的蓬头垢面,全然没有女子的矜持,乍一看这坐姿与周边的大汉没什么区别,只是身形要比他们纤瘦许多。 闵御想起方才在梦中听到的那一声女人的声音,似乎便是她的。 看他一脸迷茫的样子,叶城韵提醒道:“还没睡醒?马上就到你了。” 闵御看了看她,他因为伤势过重,身体有些发烫,以至于意识也是不清不楚的。 他之前走在路上晕倒了之后,醒来是在一个院子里,身旁便是这个女子—— 那个时候她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但从那灵动而敏锐的目光可以看出,她还在思索逃出这里的办法。 她目光一转,看向了闵御,眼中的意外之意转瞬即逝。 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闵御,忽地一脚踩在了闵御的胸口上! 闵御一口热血涌了上来,但又硬生生地将其咽了回去,硬是一声也没吭。 叶城韵没想到这长相阴柔的家伙倒是条汉子,看向一旁的死场之主,说道:“这位好汉,您既然特意将死场之主请来,想必是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我们二人,何不给他留口气,便于日后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呢。” 男子听闻冷哼一声,将脚从闵御的胸口上拿开。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个,按照本地的规矩,由死场之主主事,只要你们能赤手空拳赢了死场之中的野兽,我便可以放了你们;第二个就简单得多了……” 家仆端上来一盆由畜牲圈中盛上来的粪,放在了二人面前,男人一脚踩进了盆中,然后将鞋子脱了下来,扔到二人面前的地面上,说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 “只要你们能光着上身,用后背把这一只鞋擦干净,我就放过你们。” 闵御吃力地坐起身来,腹部和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叶城韵看了他一眼,唇角扯起一丝笑意,指了指她身边的闵御说道:“只要他做就可以了对吗?” “看你们自己的意思。”男子道。 叶城韵不知道他们之间之前有过什么恩怨,但是她是不可能会光着上身去擦鞋的,而看他这副已经快死的样子,要做出那样难看的样子也实属不易,搞不好擦鞋擦到半道就死了:“他已经断了两根肋骨,肯定选不了第二个。” “那夫人的意思是选后者了?”霸主说道。 “嗯。”叶城韵淡定自若地回答道,回头,察觉到了闵御不明意味的眼神,凑到他耳边说道,“怎的?你要选第二个?” 闵御对叶城韵的决定倒是没什么异议。 只是令他困惑的是,叶城韵口中的称呼。 夫人? 这些蠢货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随后,霸主将他们二人放在了死场之内,同样被放进死场的还有叶城韵。 只不过,念在叶城韵是女流之辈,特意将叶城韵安排在了闵御后面——叶城韵感念于他们的“贴心”,要真是体恤她是个女流之辈,不让她来这死场不就完了?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总是要牵扯无辜的女人。 叶城韵虽然出来历练多年,但被关到死场还是头一次。 从铁栅栏封住的窗口可以看到外面死场之上的盛况,死场之上,野兽咆哮,来回晃动的庞大的身形虽然不及那日苏醒的巨兽,但也算个头不小,大小可以赶上一座祠堂了。 一个人被送到了死场之上,手脚之上的束缚被解开之后,便被推到了围栏之中。 野兽咆哮着冲过来,张口瞬间便将那人纳入口中,人在野兽口中痛苦的叫喊声不断,交织着咀嚼过程中发出的骨头脆裂的声音,野兽将口中被嚼得稀碎的血肉咽了下去,连同被磨碎的骨头碴子。 这骇人的景象引得死场周围的观众热血沸腾,但叶城韵所在的牢房却是一片死寂。 还有两三个人就到闵御了,叶城韵看了看他因伤痛而略显憔悴的脸色,问道:“你是来找叶城韵回去的吗?” “怎的……”闵御侧目看向叶城韵,“你不是说,你不是叶城韵么。” “我的确不是。”叶城韵一笑,极其自然地否决了他的话,她问这话只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而不是袒露自己的身份,她继续说道,“你既是出来寻人的,总得会一些什么别人不会的把戏不是吗?” “我又不是耍马戏的。”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断了两根肋骨,你说呢?” 叶城韵皱起眉头,十分认真地看着闵御说道:“那你上去不是死定了吗。” 闵御本来因为重伤发烧,灵台不是十分清明,这下子又要顾及死场之上的情况,又要应付叶城韵那些快要噎死人的话,他强忍着自己想把面前的女人撕碎的冲动,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为了谁才会变成这样的?” “我。”叶城韵直言不讳地说道。 闵御心头闪过一丝诧异,听这话,他还以为眼前的女人有一丝悔悟之心,如果她真的如那个祭司所说是天鸟,尚且有一丝悔过之意的话,应当会现出原身带他离开此地——这对于天鸟来说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但是接下来她的话,令闵御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没关系,你上去之后就到我了,我上去之后肯定死。”叶城韵说道,“有什么不满,等到河的尽头再说吧。” “………………” - 死场之上满地的兵器,是之前的人遗落在这里的。 原本死场是人与人相斗,但听闻之前这死场之内出现过一个不死之身和一个神术巫道之人,那神术巫道之人为了于死场中救出不死之身,将此地十分暴戾地摧毁了。 不过多年后,这地方又重建起来了。 自那以后,死场便改了规矩,无论上场的是妖子还是人子,都一律只和兽斗,且一概不收不死之身。 野兽的嚎叫不断从场上传出,满地鲜血淋漓的残肢,自野兽口中溢出的鲜血混着人肉的渣滓顺着嘴角流淌。被送上去的人子和妖子,痛苦地嘶喊着,在野兽的咀嚼声中逐渐烂掉。有一些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捡起脚下的兵器,便被野兽一口吞入了腹中,有些就算是拾起兵器,也最多是软绵无力地在野兽身上砍上一刀,之后便被野兽的爪子一下子拍成了肉泥。 野兽那身形庞大的影子在偌大的死场之上踱步,每踏一步,地面上便会发出一声轰鸣,硕大的爪子踏在满地的兵刃之上,发出铮铮的声响。 无论是人子还是妖子,在面对那样庞大的野兽,都是毫无胜算可言的。 它一边踱步,一边咀嚼着口中的残肢,束缚四肢的铁链在地上摩擦,带动了一些放在地上的刀刃。 闵御没有再和叶城韵斗嘴,一是因为现在身体虚弱,已经没有了什么精力,二是他需要养精蓄锐,为能专心致志地对付那头野兽做准备。 他神情冷峻,眼中隐有寒芒闪烁。 他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 第14章 死场迎战<闵御&叶城韵/戟颂> 有两个夹着刀子的壮汉走了进来,排在闵御前面的那个人被这两个壮汉一把抓起来,将其拖在身后。 那人在不断的哀嚎之中被连滚带爬地拖了出去,扔在了死场之上。 地上凌乱纵横的刀刃割破了那人的皮肉,他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本以为那头野兽会迅速过来将他一口吞入腹中,但却没有,那死场之上的野兽这次没有即刻冲过来,而是在远处徘徊。 像是一只戏耍老鼠的猫,在享受猎物的恐惧。 那人慌忙拾起一柄刀刃,慌乱地喘息着,两手颤抖地握着刀柄,眼睛和牙关不住地战栗。 那野兽咆哮着冲过来,血盆大口吓得那人身体僵直,然而野兽并没有将他一口吞下,而是冲过来之后用爪子将他拍到了一侧的墙上。 那人的颅骨被撞裂,在本就血迹斑斑的墙上撞出了一大滩的血迹,软塌塌地跌在地上。 野兽的脚步在逐渐靠近,那人撑着快要破碎的身体挣扎着站起,身上满是黏稠的血液,满是鲜血的手滑得连刀刃都拿不住。 死场之上的野兽摆动着身子,粗壮的尾巴如同带刺的铁鞭抽在了那满身是血的人身上,那人的身体猛地冲上墙壁,喷出一道鲜血,落在满地的刀刃之上。 牢中进来了两个壮汉,闵御起身,起身的动作死扯到了伤口,因为痛楚略微地摇晃了一下。 在两侧的人抓住他的手臂,他神情镇静地继续向前走去。 叶城韵沉默地看着闵御离开的背影。 这家伙……比她想象的还要镇定得多。 远处传来了野兽的嚎叫,闵御手脚缠缚的镣铐被拆了下来,落到了地上。 他向地上看去,地上还散落着许多镣铐。 闵御走上死场,身后厚重的门轰然关闭,传出上锁的清脆之声。 不远处的野兽朝着闵御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咆哮,口中随着气流喷出许多腥臭不堪非常污浊的液体,其中夹杂着的血肉的碎屑,也一并飞了出来。 闵御沾了满身腥臭浑浊的液体,扭脸啐了一口,用袖下较为干净的手抹去脸上的污秽。 野兽一步一步地徐徐向闵御靠近。 闵御脚下却没有移动半分,十分平静地看着对方。 同叶城韵待在一起的男人们看着死场之上的情景,一个壮汉走了进来,起身走到叶城韵跟前,扯住了叶城韵的衣襟。 叶城韵抬头看到了男人眼中的欲望,但她并没有因此动容,而是略过男人的脸,看向了死场之上的情况。 她也并非铁石心肠。 她心中明镜,死场之上的那个男人是因为她才受那么重的伤,以至于现在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叶城韵一头撞上了壮汉的鼻子,趁壮汉没有防备,抬脚狠狠地踢上了壮汉身前高高耸起的部位。壮汉被撞得眼冒金星,捂着裆部蹲下,随即拔出腰间的大刀。 而就在想要砍向叶城韵的时候,壮汉却脸色一变。 自叶城韵背部生出无数道金色的丝带漂浮在空中,充斥了整间牢房,像是还未成型的筋脉一般。 尽管只是些隐隐约约的光影,却足够震慑。 此时死场之上响起了如潮般的掌声。 叶城韵向外面看去,发现那头异常嚣张的野兽,不知何时已经臣服在了闵御不远处的地面上。 死场之主见状震惊,不由得起身看着死场之上的男人。 此人,居然有令此凶悍之物臣服的能力。 闵御眼中的紫光还未褪尽。 他回身,看向还身在牢中的叶城韵。 此刻,叶城韵身旁的异象已然消散。 她震惊地望向死场之上那个浑身浴血的男人。 原本,她打算等闵御上场后,若他陷入绝境、无力脱身,便现出原身带他逃离。毕竟,一旦她在他身处险境时出手相助,他便不会再那般坚定地一心要将她抓回去。就像此刻,她之所以没有离去,而是留在此处静观其变,正是因为在二人下坠之际,他甘愿充当肉垫,这份恩情让她实在不忍心将他丢在这里,独自逃生。 然而,她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料到,他竟真的战胜了那头可怖的野兽。 由于那个壮汉的干扰,叶城韵并未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将野兽击败的。但此刻,她已无暇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局势陡然逆转,当下的情形对她极为不利。 若不现出原身,她便会被那野兽吞噬;可一旦现出原身,无疑会被他毫不手软地抓回去。 他连那般庞大凶猛的野兽都能使其俯首称臣,叶城韵所化的天鸟,体型远不及那野兽,恐怕在他面前,也难有招架之力…… - 这里是常年发生部族争斗的地方。 因此戟颂此前路过的几个村庄,基本都处于没有人的状态。就算是有,也只有几个在屋中或者街旁奄奄一息的人。 而此前遇到的军队并没有因此便停下马蹄,而是踏着那些奄奄一息的人直接冲撞过去。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远去的人马,看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那个因为路中央有人,而命令身后人马停下来的将领,给戟颂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 戟颂继续向前走去,在即将出村的时候,听到远处一阵接着一阵的嘶鸣。 戟颂循着声音看去,看到几个人正在围着杀一匹妖马,一个士兵被五花大绑扔在角落之中,脸上鼻青脸肿,似是遭受了恶打之后晕厥过去了。 看他身上的服饰,像是之前戟颂在路上见到的那路人。 这个士兵也许是因为怯战或是什么原因落单了,被当地几个饿到极点的居民抓住绑了起来,依照戟颂以往打仗的经验,不光是那匹正在被宰杀的马,在极度缺少食物的情况下,那个人也会沦落为食物。 这一路走来各种惨剧在眼前上演,数不胜数,毕竟是发生纷争的地界,戟颂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毕竟她已经经历过跨河之战等等诸多惨烈的战斗,这样的小纷争她已经习以为常。 那些遭受战乱的人们的哭喊声,一开始听起来有些心悸,但后来听得多了,耳根也就变得麻木,逐渐地,心中也不再有波澜。 但是如今,戟颂却因为一匹马的嘶鸣而停下了脚步。 明明她知道那不是乌鄫,但看着那匹马周遭的人将刀子刺入马脖子的一瞬间,戟颂眼眶一热,没有经过思考便冲了过去。 赤手空拳地将那几个人打跑之后,她跪坐在那匹马旁边,手缓缓地覆在它的身体之上。 妖马脖子上的刀还没来得及拔出来,半个刀身没入了皮肉之中,伤口自刀缝不断涌出血液,浸润了身下的土壤。 它的眼睛近乎祈求一般看着戟颂,戟颂伸手握住了上半截刀身,将刀从马的皮肉之中拔出,鲜血顺着刀刃回滴在马的伤口之中,妖马脖子上骇人的伤口开始缓慢地愈合。 一旁昏迷的士兵意识逐渐清醒,睁开眼睛,看向了自己倒在了地上的妖马旁,站着一个头戴斗笠一身玄衣的女子。 女子注视着马身上的伤口,待到马脖子上的伤口差不多愈合了之后,女子一刀斩断了马腿之上的束缚,然后走到士兵面前,以同样的方式斩去了士兵身上的绳索。 “你是逃兵吧。”戟颂道。 士兵听到戟颂口中的话,神色一变,好像受了天大的侮辱一般,跳起来大叫道:“我才不是逃兵!” 许是因为起来得太快,情绪有些激动的缘故,士兵头一晕,再次向地上倒去,被跑过来的妖马一口咬住了衣襟,才没有撞到身后地上的石尖。 士兵昏迷了一会儿,醒来之后,旁边堆着一堆果子。 那个女子还在这里,将一捆嫩草扔到了妖马面前,妖马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这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些果子,凑合吃吧。”戟颂平静地说道。 士兵拿起一个果子,看着戟颂,嘴巴张张合合,想到自己方才的失礼感到有些内疚,酝酿了良久之后,只说出了二字“多谢”。他咬了一口果子,甘甜的汁水一瞬间润泽了干涩的口舌,他大口地吃着果子,贪婪地吞咽着口中甘甜多汁的果肉,一边吃一边问戟颂:“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戟颂淡淡地说道,他的吃相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戟颂看了片刻,打算起身离开。 士兵看她要离开的架势,连忙叫住了戟颂:“留步!” 戟颂回身。 “今日本是决战,我本应该在场的,可在寻水的时候却不料被人暗算,将我打晕在此处。”士兵放下手中啃了半个的果子,神情郑重地对戟颂说道,“我不想当逃兵!而现在依仗着一副虚弱的身体,恐怕以一己之力到达不了那里,您能不能将我送到那里呢?” “你能给我多少?”戟颂问道。 士兵一怔:“我现在身无分文,你喜欢那匹马不是吗?若是你将我送到那里之后,这匹马我愿意赠予你。” “那阁下有没有想过,我要是送你前去的话,可能会有丧命的风险……”戟颂中规中矩地道,“只是一匹马而已,在下到哪里都能寻到一匹,你我素不相识,救你已经是仁至义尽。而且以你这副身躯,就算我今日能将你送到战场上,你也未必能将对方的人马杀尽,只能落的一个送命的下场。还是早些认清事实,回家去吧。” “我已经没有家了……”士兵声音喑哑着说道,脸上涕泗横流,“我的至亲,都已经在这场战火之中送了命,我怀胎五月的妻子也残遭蹂躏,腹中的孩子也被生生挖了出来……我要报仇!以我的能力,哪怕是只能杀一个人,我也要去报仇!为了我那冤死的妻儿,我绝对不会像一个懦夫一样躲在后面!我要杀了他们!” 戟颂站在原地,看着那士兵怒气冲冲地骑上马绝尘而去。 那还没有吃完的果子被放在地上。 真是没办法…… 就算是为了那匹马,她也得去看看。 第15章 真王猜测<叶城谌/叶城韵&闵御/戟颂> 桌上放着两盏茶水,杯盖半掩,自其中不断流泻而出乳白色的气体,沿着茶杯向下,柔曼舒卷,铺展在桌面之上延伸一段距离之后,便倏尔消失。 闵佩豳进来之后,叶城谌问道:“谷奉君呢?” “现在还不明下落。”闵佩豳道,“不过那祭司所言的困兽苏醒,的确是应验了,只是不知公主会不会被这场动乱波及,臣已经派人去寻了。” “那祭司所言,你是怎么想的?”叶城谌面色没有丝毫动容,抬眼看向闵佩豳,指了指对面的位子,道,“坐。” 闵佩豳略微思索了一下,坐到叶城谌对面:“现如今谷奉君还未归来,许多事情,臣还不可下定论,但如若祭司所言是真,那将是十分恐怖的来事。无论真假,都应早作准备” “那祭司现在何处?” “前些日子的困兽重新陷入了沉睡,臣派人去请那祭司前去处置困兽,但……” “怎么了。” “那祭司已经不知去向。” 叶城谌拿起杯盖的动作一滞:“是么。” 那祭司口口声声说的是,为了正在靠近王位的真王而来,现在忽然消失,应当是因为他预言之中的真王远离了王位。 叶城谌忽的意识到什么,手中一松,拿起的杯盖重新落回了杯口,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祭司所给出的预言之中,前后似有吻合之处—— 叶城韵…… 难道是真王? - 要自由,还是要命。 叶城韵思量了许久。 另一个壮汉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地上捂着裆部沉默的壮汉,将叶城韵拽了出去,解掉镣铐之后,便一把将叶城韵推到了死场之上。 当叶城韵被推到死场之上后,围绕着死场而坐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女人被放到这个地方。 “那是……”死场之主对闵御说道,他那日曾见过那个女人和闵御待在一起,听族长的兄弟说,他们两人是夫妻。 死场之主继承家产之后,是头一次看到不动手,光是站在那里就令野兽臣服的男人,于是对闵御的敬意难以言表。纵然与闵御有仇的族长兄弟一直在旁不甘地盯着,他也不愿意将这样一位特殊的客人杀掉。 而那死场之上若是闵御的夫人的话,他也不愿意多为难她。 那野兽瞧是个身材瘦小的妖子,便猛冲过来,好似是为了弥补方才低首乞怜的羞耻之态,朝着叶城韵连咬数口! 叶城韵靠着敏捷的动作躲了过去。 但是她心里明白,这样下去不久体力就会耗尽,然后像之前的人一样被它一口咬在嘴里。 还是赶紧变成天鸟飞走吧…… 叶城谌看了一眼闵御所在的方向,发现那家伙正好死不死地盯着自己。 可恶,他肯定在等着她暴露真身。 叶城韵收起了化为真身的冲动,趁着野兽没有追过来的时候,拾起地上一把刀刃,朝着野兽的身体掷了出去,而直飞过去的刀刃却并未刺穿野兽的皮肉,而是像打到了厚实的城墙一般被弹了开来。 这家伙……居然这么硬? 野兽朝叶城韵疾驰而来!叶城韵握紧了手里的刀刃。 她就不信了…… 这东西不可能全身都是这么硬! 叶城韵趁着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拾起地上的一把刀刃,以最快的速度逃到了野兽身后,轻巧跃起,躲过横扫过来的好似钢鞭坚硬的尾巴,落地的瞬间脚下勾起地上的一把刀刃,用手接住。 趁着野兽尾巴扬起来的时候,将刀飞插进了野兽的后窍! 果不其然,此处是软的。 这些年在外面叶城韵也学了一些手脚功夫。 因为,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现出原身来保护自己的安全。 她现在现出的天鸟原身虽然短时间内攻击性很强,但是每次能够维持的时间都是有限的,而且在现出原身之后的七日内将无法再次现出原身。 但是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一旦现出原身的话,天鸟身上散发的光芒数千里之外都能看到。 这无疑是增加了自己被抓回去的可能。 周边响起一阵唏嘘之声,明显是对叶城韵方才袭击野兽的下流招数报以不屑的态度。 闵御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死场上的女人。 堂堂叶城谌的女儿,应当不会使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招数…… 不过据说她儿时便叛家离逃。 有些地痞流氓的习气……也倒是正常。 叶城韵对周遭的视线和议论置若罔闻。 她知道,虽然这招够下三滥的,但是对于她来说,总好过于被对方直接吃掉。 野兽的后窍被一柄刀插了进去,仰天长啸,愤怒地回身,迅速地朝叶城韵咬了过去! 叶城韵闪身躲过,脚腕被地上的刀刃割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浸湿了鞋子。 这里满地被摧折的刀刃,留着只有扎脚之用,真正能用的却没几把。 叶城韵看向上方已经胜出的闵御,他正坐在死场之主旁边,墨色双目注视着着场上的情景。 其实在他胜出之后,他大可要求死场之主将她一并放出来,但他却没有。叶城韵并不感到意外,她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在等她出于自保而现出天鸟原身的姿态。 叶城韵逐渐停下了脚步,看着地上的残肢鲜血,和不远处的野兽。 野兽扑了一个空,随即转身朝着叶城韵所在的地方跑了过去。 这一次,叶城韵没有再躲开。 自由和命。 她选择自由。 大地随着野兽的步履不断震颤着,野兽张着血盆大口朝着叶城韵扑来。携着腥气的风吹动了她的发丝和衣襟,叶城韵闻到了那随风而来的腐臭,她脸上的鲜血混着汗水流下。 闵御看到了叶城韵的神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对死场之主说道:“死场之主,可否将我的夫人放出来?” “可以是可以,但现在怕是……”死场之主的话还没说完,野兽的血盆大口便将叶城韵整个笼罩在其中! 但奇怪的是,野兽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咀嚼口中的猎物,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野兽巨大的身躯伏在地上,保持着将叶城韵纳入口中的姿势。 “噗呲!” 野兽的头顶被一柄刀刃直接穿透! 野兽伏在地上失去了声息,头依旧杵在地面上。 这一瞬,全场寂静。 在死场周边观看的人们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纷纷探头张望。 许久之后,叶城韵踹掉了野兽的一颗牙,从那个缺口中狼狈地钻了出来,而后揪起自己身上的衣物闻了闻,皱起眉头来,似是对身上的味道很介意。 周围并没有像闵御令野兽臣服时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而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中间这个杀了这头野兽的女人,眼神中大多憎恶多于钦佩。 叶城韵并不在意众人眼中的目光,唇角张扬地勾起一道弧度,得意地笑了。 她看向上方坐在死场之主的闵御,伸出手去比了个手势,问候了一下对方的双亲。 “这,是贵夫人?”死场之主有些意外。 他不确定,叶城韵这手势究竟是比给自己看的,还是比给她的夫君看的。 闵御眼中闪现一瞬的阴冷,唇角却多了一抹冷笑。 “这般粗鲁的女子,配不上我。” - 血液飞溅,刀光剑影之中人马陆续倒下。 满身是血的头领深入敌军拼杀,他的脸上满是污泥和血迹。 他看向身后所剩无几的士兵,有一些已经被包围了起来。 被包围起来的士兵有的拿着刀,有的已经将武器扔在了地上。被包围在中间的士兵被周遭尖利的长枪刺穿了身体,鲜血顺着杆子流淌出来。 自远处而来的单枪匹马的士兵,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杀了几个敌军士兵之后,被一箭射下马来。妖马发出了一声嘶鸣之后,被人一刀将马头砍了下来。 厚重的宝剑插在地上,浮族头领缓缓地摘下了头上的银盔,扔到一旁,站起来的同时,将地上的剑也拔了起来。 他们,已经败了。 被射下马的士兵胸口还插着一支箭,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人将刀子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就算我今日能将你送到战场上,你也未必能将对方的人马杀尽,只能落的一个送命的下场。 ——还是早些认清事实,回家去吧。 他的心头闪过一瞬间那女人说过的话。 但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看着数目众多的敌军,愤怒瞪圆了双眼,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握住刀刃的同时一脚踢上对方的腹部,猛地将其夺了过来,向周遭一顿猛砍! 前不久他还只是个农夫而已,出刀毫无章法,很容易便被训练有素的敌兵躲开。 敌军的一个士兵冲上前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爪子逐渐刺入了他的脖子。 他看着对方脸上露出的阴邪的笑意,没有去急着松脖子上几近窒息的束缚,而是抬起一拳狠狠地打上了对方的脸! 对方的鼻梁被打断,吃痛地放开了他。他趁此机会一刀插进了对方的腹部,但因头晕目眩无法站定,身后被敌兵砍出亘深的一道伤口! 他虚弱地跪在地上,刀子像雨点般密集地不断刺中他的身体。 剧痛令他脑中混沌,身体不断颤栗,脑中反复地回响着离开时那个女人对他说过的话。 或许他就不应该单枪匹马地来到这里,但若是他不来,他那枉死的妻儿的仇又有谁来报呢? 他只是一个农夫,是个即使是和平盛世也要卑躬屈膝的人子,是个即使看见怀孕的妻子被抓住也只能沉默着接受的懦夫,是个即便上了战场也只能任人宰割的弱者…… 报仇,不过是妄想罢了。 弱者没有在世上生存的权利,甚至连痛哭都不被允许。 他倒在了地上。 温热的鲜血自身上破碎的铠甲流泻而出,他的躯体被自后方而来的无数马蹄践踏,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的他,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骨骼碎裂和内脏破裂的声音,杂乱的马蹄声随着他逐渐湮灭的意识逐渐沉寂下来。 最后,有一个人的马蹄走到了他的旁边。 对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疾驶而过,而是停在了他的旁边。 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人。 是那个女人。 你口口声声说没用,不也还是来了? 但,一个女人上了战场,又能有什么用呢。 “回……去……”他已经破碎的喉咙里勉强挤出两个字之后,便断了气息。 戟颂垂眼看着地上的尸体,神情逐渐暗了下来。 晚了么。 第16章 未尽之事<戟颂/叶城韵> 戟颂垂眼看着地上的尸体,神情逐渐暗了下来。 剩余的浮族士兵被挤到了自家头领身边,纷纷将武器扔在了地上,准备投降。 这场决斗虽然他们损伤很大,对方军队损伤也不小,但他们占着人数上的优势,所以看上去并不如自己这方惨烈。 浮族头领握着厚重的长剑,看着周遭的敌军,长枪指着他的脖子,他无所畏惧地看着眼前的敌军。 他不怕死,只是心忧这个地界今后落到生性残暴的扈族手里,怕是会民不聊生。 一支箭射来! 一箭刺穿了他面前敌军士兵的脖子。 浮族头领循着箭射来的地方望去,心中一震。 这箭……是从那么远的地方射过来的? 扈族士兵当即回击。 弓箭手瞄准了远处那个朝此地射箭的身影,放出一箭!被对方干脆利索地打到一旁! 她稳坐在马背上徐徐前进,腰间大刀寒光凛冽,似能割破空气。背上箭篓满满当当,每一支箭都蓄势待发,透着肃杀之气。 戟颂动作行云流水,伸手从身后箭篓中 “唰” 地抽出三箭,利箭在弦,弓如满月。 刹那间,三箭带着破风之势呼啸而出,所过之处,周遭敌兵中三人应声而倒。 扈族头领见状一震。 “杀!” 一部分士兵领命,呐喊着朝着戟颂猛冲而去,妄图将其诛杀! 然而,戟颂手中利箭似有灵犀,每一箭都精准无误地穿透空气。那些冲在前面的士兵,大多还未跑到一半路程,便被利箭射中,接连发出惨叫,一个接一个地扑倒在地,鲜血迅速在地上蔓延开来。 一个士兵躲过数次攻击,朝着戟颂直杀而来! 戟颂身姿矫健,从马上飞跃而下。 士兵挥刀凶狠劈来,戟颂却不避不让,竟徒手迎着刀刃而去,稳稳将其接住。 那士兵一震,眼中满是惊恐,还未及反应,戟颂已顺势夺刀,反手狠狠刺向对方! 利刃入体,士兵惨叫出声,口吐鲜血。 戟颂未作丝毫停顿,紧接着一记刚猛无比的重拳轰出,正中士兵胸膛。只听一声闷响,那士兵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击飞数丈,重重砸在一旁的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 被刀刮伤的手,伤口渐渐愈合。 戟颂抬眼看去,数量众多的士兵正朝自己而来。 狂风挟起地上的沙土猛地横扫而来,她站在那个士兵的遗体旁边,脚下没有移动分毫。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戟颂向旁边被踩得开膛破肚的遗体看去,之前在路上看到的被敌军踏死的尸体,也是这样的一番凄惨模样……战场之上没有圣人,也没有完全的罪人。 而她对这些朝她冲来的士兵,原没有任何憎恨的情绪……只是想起这几日见到的被他们残遭蹂躏的村庄,她决定不再隔岸观火,坐视不理。 戟颂目光如炬,迅速探手入箭篓,精准擒住最后一支羽箭。 她身姿矫健,引弓如满月,利箭似流星般破风而出,直直射向敌军阵列。 只听一声闷哼,一名士兵胸口被洞穿,颓然倒地。 箭已用尽,戟颂毫不犹豫,一把摘下箭篓,用力甩向一旁。与此同时,她双袖舞动,两道赤芒如闪电般从袖中疾射而出。那是两柄赤红飞刃,在空中划出两道耀眼的弧线,转瞬便没入敌军之中。 眨眼间,“轰” 的一声巨响,烈焰以飞刃为中心轰然爆开,迅速蔓延,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火势正盛,戟颂抽出腰间大刀,刀刃寒光闪烁,映照着她坚毅的面庞。 她势如破竹,朝着混乱的敌军奋勇奔去。大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强劲的刃压裹挟着滚滚烟尘席卷而来,所到之处,血风弥漫,敌军纷纷惨叫倒地。 浮族头领见状,也瞅准这混乱时机。 他双手紧握那柄厚重的大刀,暴喝一声,如同一头发狂的公牛,朝着四周的包围圈奋力拼杀。 刀光闪烁间,敌军的防线被撕开一道道口子。 战局的骤然改变打得扈族头领措手不及,突破重围的浮族头领挥舞着长剑上前,迅猛地将剑刺向扈族头领。 扈族头领闪躲一旁,拔出腰间的刀猛地砍向对方! 赤头飞刃回到了戟颂袖中。 戟颂上马,目光略过惨烈的战场和地上的尸体,循着来时的路离开。 浮族头领一剑斩下了扈族头领的脑袋,站在高台之上,抓着扈族头领的头颅,向下方残杀的众人宣布这场纷争的结果,目光却在人群当中逡巡着方才那个戴着斗笠的人影—— 那个人,好似是之前跪坐在大路中间、手捧香囊的那个人。 但是,此刻却不见了。 他眼中疑惑,捕捉到远处一个正在离开的身影。 浮族头领将扈族头领的头扔在地上,骑了一匹马朝着起初见到那人的方向奔去! 在路上骑着马的戟颂听到身后有马蹄的声音,向后看去。 是浮族头领。 “有何贵干?” 戟颂勒住马停了下来,回头透过一层薄薄的黑纱看着对方。 “阁下可否留在此处?”浮族头领对戟颂说道,“若是阁下愿意长留于此,此地定当不会成为纷争频仍之地。” “在下还有未行之事,谢头领美意。” 戟颂微微颔首说道。 “阁下的未尽之事,可比加官还重要?” “正是。”戟颂回答道,随后勒着缰绳向前路驶去,却在一抬头,在远处的山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 叶城韵坐在一个深巷之中休憩。 因为跑得太急太快,胸口的心脏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叶城韵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闵御,问道:“你们之前到底有什么过节?” “你管不着。”闵御冷冷说道,脸色煞白。 叶城韵猜想一定是因为旧伤未愈,又要马不停蹄地逃命的缘故。眼瞧着他都快死了,叶城韵固守着最后的良知底线没有再说什么呛他的话,以免他来日死了之后来寻她。 闵御的伤在逐渐恶化,经过方才剧烈的运动,方才长回不久的肋骨便又顺着骨缝裂开,他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在即将昏睡之际,他感觉到身边的人忽然站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手臂,紧紧地抓着。 叶城韵看着他叹了口气,抬手在他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他便昏了过去。 这对于叶城韵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逃走机会。 - 朦胧的室内,身上满是吻痕的少年从床上坐起。 或许是因为他起身的动静太大,身旁的男人被吵醒之后,大手便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身上抚摸着。漂亮的少年没有反抗,像是已经习惯了。男人忽然起身,少年如同被野兽扑倒在身下的猎物般,被男人压在身下。 少年拼命挣扎,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别动,药都洒了。” 闵御在一阵接着一阵动荡之中醒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叶城韵。 “醒了?”叶城韵看他睁开了眼睛,便将手里的汤药递给他,“那就自己喝吧。” 因为这里的山路实在是崎岖不平,原本满满一碗的汤药硬是被撒掉了半碗。 闵御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是在一辆马车里,外面还有车夫在驾车。闵御原本以为自己昏了之后,这家伙一定会逃走的,没想到会这样。 “你何处来的钱。”闵御将碗中的汤药喝完之后,将碗还给了叶城韵。 叶城韵接过碗,随口说了一句:“卖身换来的。” “卖……”闵御一怔,眼中震惊而狐疑地注视着叶城韵。 “感动么?”叶城韵为了不浪费,拿起随身携带的水壶往碗里倒了些水,涮了涮,将碗壁上的药涮了下来,又递给了闵御,“感动的话,等这马车到了下一座城之后,你我便就此分别吧,对你我都有好处。” 闵御有一瞬间还真信了她的鬼话,想来应当因为是他刚醒,脑中尚处于混沌的状态。 他接过叶城韵递过来的碗,将混着清水的汤药喝了。 放下碗的时候,一道鲜血溅上了闵御面前的帘子之上,紧接着前面传出了重物坠地的声音。 叶城韵摇摇晃晃地冲了出去。 看到原先驾车的马夫早已掉落下去不知去向,只剩前面一匹马肆意妄为地跑着。 叶城韵顾不得有太多的思考,立马上前抓住马的缰绳,试图将马勒上正确的轨道之上。 余光中有一支箭射了过来! 叶城韵匆匆地看了一眼,然后急忙抓着缰绳,勒着马回到前路。 叶城韵握紧了缰绳,狠狠地抽了一下马的屁股,但这已经是马能跑的最快的速度了。 那支箭射到了车梁上,叶城韵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但有了第一箭,就会有第二箭……叶城韵循着箭射来的方向快速地看了一眼,附近的那座山上似乎有一个人影。要是换作之前,打死叶城韵她也不信能有人从那么远的地方射来箭。 阳光照射之下,箭头反射着金色的阳光。 又一支箭射了过来。 似乎像是早已看穿了她的行动一般,箭矢直直射向了她的前路! 如果照着现在的速度冲去的话,一定会被射个正着。 叶城韵倾尽全力去勒马,但处于全力奔跑的马没那么容易停下来。 眼看就要与射来的箭会面,叶城韵的手紧紧握着缰绳,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之中。 若是她一个人,此时松开的话倒是可以从马车上跳下逃生。 但是她不是一个人。 在她身后的马车内,还有一个快死的家伙。 如果她现在放开的话,无疑是将他置于死地。 ……真是麻烦。 就在叶城韵犹疑的时候,一支箭直直朝着叶城韵射了过去! 就在叶城韵认为自己会被一箭射穿脑袋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个人抱住了她。 叶城韵因内心的震惊睁大了双眼,箭射在了闵御的一侧肩头之上。 “停车……”闵御在叶城韵耳边说道,随后将肩头的箭拔了下来,箭头咬下了一大块鲜血淋漓的血肉。 叶城韵继续勒马,试图让马车停下来,但是受惊的马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仍然笔直地朝前面奔去,马车所过之处扬起一阵尘沙。 叶城韵紧紧地握着缰绳,对闵御说道:“要不跳下去?” “现在跳下去会摔死的。”闵御说着,抽出了腰间的宝剑,猛地打落射来的箭,然后将目光移到了马的身上。 叶城韵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连忙握住他的手腕,却发现他的手异常冰冷:“你要干什么?”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闵御有气无力地说道,挣脱叶城韵的手。 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轻而易举地斩断了马的一条后腿,疾走的马因失衡一下子倒在地上,被斩断的后腿鲜血如注。 马车歪到一旁,叶城韵不忍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断嘶鸣的马,扶着闵御下了马车,逃进了一处山林之中。 第17章 阴邪之物<戟颂vs承聂&劫/叶城韵&闵御> 承聂跟在劫的身后,手上的托盘内放着一碗清澈的水。 而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并不只是一碗水而已。 这些年来劫东奔西走,除了扫除实现她“信仰”道路上的一切障碍,便是收集这碗水所需的用料,而他巫道修为尚浅,即便看到了她所使用的的东西,承聂也不知道她究竟要用这些东西去做什么。 出于对自己的考虑,承聂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劫走到深山之中,在浓密的枝叶遮盖之下有一扇宽大的石门。 承聂站在劫身后,眯起眼睛,隐约可以看到覆盖石门的那一层结界。 由此可以看出,这扇石门并非是人人都可以看见的,他巫道修为尚浅尚可看到这扇石门,只怕是劫可能看到的东西会更多。 劫拿起了托盘上放置的一碗清水,泼洒在石门之外的一层结界之上,结界发生了扭曲。 紧接着大地发生了一阵接着一阵的震颤,周遭的林木枯损,只剩下枯手一般的骨骼,尖锐得可以刺穿人的喉咙。 眼前的石门像蛇皮一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满鳞齿的困兽之口。方才深山野林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放眼望去是一马平川,只有一张困兽之口独自伫立在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承聂向周围看去,对劫说道。 劫不动声色地看了承聂一眼:“你身为长河族人,却不知道此地是何处么?” “我虽身为长河族人,但在年幼的时候便被逐了出来,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么?”承聂眼中狐疑地看着劫,又看了看面前的困兽之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事情,面色惊恐地连退数步,“你……你不会是……” “看来在你被逐出长河地之前,你那身为掌事的父亲告诉过你。” “你不能做那种事!”承聂脸色沉了下去,胸口因为情绪激动而不断起伏着,袖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如果知道她最终的目的是做这种事情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帮助她的:“如果你要执意将那阴邪之物放出来的话,这东岸之内将不会有一人存活!我虽怨恨长河族,但是他们镇压这阴邪之物没有半分过错!” 劫听完他说的话,唇角漾起一丝笑意:“那你是不站在我这边了?” 承聂看着劫良久:“我并非不站在你这边,而是此物……是万万不能放出来的东西!我虽不知你的信仰,但将魔物作为信仰,迟早会有一天害了你的。” “魔物……”劫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捏着脸颊的边缘,将一张皮齐齐整整地从脸上撕了下来。 那张脸皮覆盖之下的肌肤袒露在承聂面前,承聂瞳孔一震。 只见那张脸上的肌肤如遭烈火灼烧,密密麻麻的血丝在蜡纸般干皱的皮肤下扭动,像极了蠕动的蛆虫。眼睛干涸如红枣,仿佛轻轻一晃就会从眼眶中掉落,上下眼睫光秃一片。 两边眼角似被利刃划开,伤口延伸至太阳穴,随着眼帘开合,细微地张合着。 而太阳穴则是深深凹陷下去的两个大洞。她两侧的颧骨之上是细密的褶皱,将两侧的唇角微微吊起,看上去就像是在微笑一般。而在上唇的中间唇珠处,被如同眼角处的刀痕一般齐齐地分开,因为嘴角被颧骨上的皱皮牵扯,使得中间的这道划痕也被迫张开。 “你说的魔物,是这样的么?”劫说道。 承聂从未见过劫这副面目,吓得不住地向后倒退,下意识地与劫拉开距离。 “你可知道……我从前也是长河族人……”劫缓缓说道,嘴角还同往常一般微微翘起,只是没有那张脸皮覆盖之下显得那么自然,甚至有几分可怖,“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不死之战还没有开始,我也只是一个长河族的一个普通女子罢了……也许你会奇怪为何我一个长河族人能够活这么久,还是以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劫向承聂走了过去,承聂向后倒退着,眼中充满了畏惧。 “想要获得永生的代价是巨大的,这张脸,只是一部分而已。”劫冷厉的双目注视着承聂,即便嘴唇是翘着的,却给承聂一种她并没有笑的感觉,而像是手提大刀的屠夫,看着家圈里豢养的畜生一般的神情,“除此之外,我还失去了很多,做了很多……从前我认为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 “为了什么,就为了你的信仰?”承聂想起了在木柜之中放置的不死之身的残躯,想到自己今日极有可能和那些不死之身一样命丧于此,他心中多了几分战栗,“为了你永生的信仰,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那你……为了报仇又杀了多少人呢。到最后,长河族的大祭司都死在了你的手里。” 劫将手中的脸皮重新戴回了脸上,脸皮覆到脸上,犹如活物一般慢慢舒展开来,恢复成了从前那副妖冶的面容。 “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杀他,你那时还小,可能不是很了解情况……”劫勾唇淡笑,“在那些想杀了你这孽种的长河族人之中,长河族的大祭司是唯一帮你求情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等你和弟弟养大了一些之后,才将你们逐出长河地,令你们免遭杀害的人……” 承聂震惊无比,嘴唇微张,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浓烈的震惊与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劫似笑非笑,诡异的脸上颇具讽刺之意。 “也就是说,你杀的并非是仇人,而是你的恩人。” 承聂瞳孔一震,身体连带呼吸都开始颤抖,冲着劫怒吼道:“你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劫道,手中逐渐浮起一个法阵,“据我所知那个不死族人还在世,如果她已经知道真相的话,定会来找你我寻仇,我是有自保的能力,但你,怕是连她那一刀都挨不住……” 承聂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 “当然你还有一个选择,死在我手上的话,我可能不会将你大卸八块……”劫手中流转着血红色的法阵,“你要知道,作为封印的血祭,这已经是你最好的待遇了。” 恐怕劫今日带他来便已经存好了心思,要用他的血来进一步摧毁封印,才将真实的目的告知承聂。 承聂自知论巫术肯定不能与劫相提并论。 现在和她说什么都没用了,连忙向身后跑去! 然而在回身之际,承聂却看到出现远处的一个身影。 是她!? 劫见状动作一滞。 那个……不死之身? - 林间洄游着一丝似有似无的雾气。 叶城韵一手扶着闵御,一手捡起一根木棍,打着周围浓密的枝叶,以防忽然出现毒蛇一类的东西。 在林间走了许久,叶城韵于林间深处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扶着闵御坐到地上。 这里枝叶繁茂,应该不会被轻易发现。 叶城韵靠在一棵树下休息,她看向闵御,本来是想问一下他的状况的,但是一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就全都了解了。 叶城韵拖着劳累的四肢,在这个狭窄而隐蔽的地方手脚并用地爬到闵御旁边,想要看看他被箭射中的伤口。 闵御意识到了她的意图,稍微侧了一下身。 叶城韵撩开他的衣物,看到了他肩头上不断渗出黑血的伤口。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闵御的脸色,将手背覆到他的后背之上。 他的体温在逐渐下降。 叶城韵并非郎中,但是她知道当有人中毒的时候,当即应该采取的做法便是将毒吸出来。 闵御睁开眼睛,看向叶城韵分外难看的脸色。 他早就猜到了自己那伤口的状况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令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身上的伤,因为断裂的肋骨还可以依靠妖子身上的自愈能力重新长回来,虽然不及不死之身的速度那么快,但毕竟不至于伤及性命。 至于那箭上的毒素,闵御自己本身就是带毒的妖子,这种程度的毒是不会影响他的。 闵御最担心的是,自己剩余的体力并不足以支撑自己再保持谷奉君的容貌,如果今日被这女人见到自己真正的样子,以后就麻烦了……这样想着,闵御一把推开了叶城韵的脸。 叶城韵原本担忧的神色被一脸的错愕所替代,抓住他的手扔到一旁:“你这是做什么?” 而当叶城韵再次朝着闵御看过去的时候,又被他一手推开。 叶城韵有些气愤地将他的手甩开,坐到一旁闭上眼睛打算睡觉,任他生死由命得了。 但是马车上的一幕幕还在她脑中萦绕不去。 如果不是他的话,现在中箭在这里苟延残喘的就是她了。 真是个麻烦的男人…… 叶城韵眼中颇具深意地看着闵御。 要不是欠了他的人情而她自己又不愿意当畜牲,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叶城韵看他一动不动,以为他是睡着了或者是死了,于是起身探头探脑地去看闵御,谁知还没看到,便又被一把推了回来。 “我说你这堂堂七尺男儿,竟会怕我看你吗?”叶城韵这回知道了他为什么一直要把自己推开,以为是闵御不好意思让她看自己的身子,“脸重要还是命重要?” “脸。” “……” 第18章 仇人相见<叶城韵&闵御/戟颂vs承聂&劫/叶城韵&闵御> 这世间竟有把脸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 叶城韵一时语塞,只能低头寻摸着,找了一个衣角,用利齿咬开,撕下了一道布条。 这衣裳的料子不错,虽然有点脏了,但是洗一洗还能穿好长时间。 叶城韵在把这布条撕下来的时候,心里还闪过了一丝不忍。 多好的衣服,可惜…… 叶城韵将手心里的布条捋展,然后蒙住眼睛说道:“这样可以了吗?” 闵御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叶城韵一眼。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蒙着眼睛对他只百利无一害,所以没有作声。叶城韵便当他是默许了,这衣料缠到头上薄薄的一层虽然会令视野产生些许模糊,但并不妨碍看关键之处。 叶城韵大致找到了闵御背上的伤口,凑了上去。 当她的嘴唇贴到他伤口周遭的皮肤时,闵御的肩头动了一下。 叶城韵想着兴许是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口,但她也没办法,这货要脸胜过于要命,只能蒙着眼睛给他吸出毒素。叶城韵专心致志地将毒素一口一口地吸出,随着毒素不断被吸出。 叶城韵意识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应当是疼得紧,但是体温有回升的迹象,叶城韵还是不由得心头小小地欣慰了一下。 带有毒素的血液流到口中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混着血液自带的血腥味,这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但是随着毒液的稀释,那种苦涩的味道逐渐变淡了。 透过布条并不能清楚的看到血液的颜色,只能是依靠味觉,为了避免先前带有毒素的血液对味觉造成影响,叶城韵拿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水壶,漱了漱口,然后继续趴在他肩头吸出他血液当中的毒素。 经过方才的吸出,毒液那种苦涩的味道已经变得十分稀薄,叶城韵又漱了几次口。 为了好好确认一下他血液之中还有没有残余的毒素,她用舌尖轻轻地触碰了他的伤口一下,然后尝了尝味道。 没有苦涩的味道了。 叶城韵刚想漱漱口,却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水壶里已经没水了。 远处隐约可以听到水声,叶城韵扯下眼上的布条,准备去河边漱漱口,顺便接些水来。 谁知她方才起身,闵御便抓住了她的手:“你去哪儿?” 叶城韵指了指嘴巴,示意漱口。 闵御会意,松开了叶城韵的手。 - “阁下的未尽之事,可比加官还重要?” “正是。”戟颂回答道,随后勒着缰绳向前路驶去,却在一抬头,在远处的山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戟颂将马留在山下,跟随那人径直上山,来到了深山之中。 戟颂走到一处。 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紧接着变成了一马平川的景象。远处有一张血盆大口,但它一动不动,好似被石化了一般。在那血盆大口的旁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袍子,看上去是个女巫师。 尽管过去了多年,但在记忆之中那抹黑色的身影却记得格外清晰。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她也不必忍受长达数年的黑暗日子。 那份刻骨铭心的仇恨依旧深深刻在戟颂的脑海之中,戟颂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朝着黑袍女人冲过去的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大刀—— 她头上的斗笠被一阵大风吹到了空中,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承聂看到了出现远处的一个身影。 是她!? 劫见状动作一滞。 那个……不死之身? 大刀的刀身散发着瘆人的寒意,戟颂猛地挥出一击刃压,地上的杂草被强烈的气流连根拔起,卷着满地尘埃,凝聚成了一道骇人无比的刃压,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黑袍女人横扫过去! 黑袍女人皱起眉头,张开一道法阵企图抵挡,本以为足够了,却没想到刃压直接劈开了那道法阵! 黑袍女人狼狈地躲到一边,摔在地上闷哼了一声,一边的脚趾被削掉了一半。 她艰难地爬起来,被戟颂一刀穿透了胸膛,肢体化作了一堆黄沙。 这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至此,承聂看出来了…… 劫方才所为,只是想看他能不能完全服从于她罢了。 而他违抗了她,她为了防止他向长河族新任祭司走漏风声,一定会杀了他…… 承聂站在一旁,看着刃压所过之处的废墟和向自己逐渐走来的戟颂。 他失力地坐在地上,汗意从鬓角流了下来。 现在不是担心劫的问题,而是自己能不能从这不死族人手中活下来的问题。 之前承聂曾经和戟颂交过手,情况与这次类似,只不过那时她还是个瞎子。 她抓住他逼问祭司下落而暴打他的那一顿,到现在,那痛楚都还记忆犹新。 然而今非昔比,戟颂现在不但复明,而且又强了不知多少倍,连劫的封印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破坏,更不要说他那几下术式,肯定还未形成就会被对方打碎。 无论如何,他今日都难逃一死。 他露出了一丝苦笑,本来在杀死祭司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可能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自己在听了劫的那番话之后,心中竟会产生动摇。 他真的…… 杀了自己的恩人么…… 不可能!他的弟弟承肃还死在祭司的手里! 那祭司怎么可能会是他的恩人! 就在承肃沉浸在思绪之中的时候,猛然回神,却发现戟颂迟迟没有下手。 承聂抬头看向戟颂,却发现戟颂正在注视着他。 而她手中的大刀,已经合回了刀鞘。 她……不杀他? - 林间十分寂静,偶尔一阵风吹过,传出绿叶交蹭的沙沙声,闵御靠在树干上看着斑驳的天空,飞翔在林间的鸟,弥漫在林间的雾气。 他心中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曾经在之前的某些日子里,他也曾经历过流离失所的日子,那时的日子喧闹多于宁静,年幼的他迫于生存,只能在闹市中伺机偷取有钱人的腰包。 那是一个下午,傍晚的黄昏如同鲜血,染红了大片的天空,一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大鸟从天空飞过,城中所有人都在街上出神地望着那只大鸟,他却没有那个闲心。 因为如果再偷不上的话,他就要饿死了。 于是在一对富人仰头看天上的大鸟时,他跑了过去,偷取了女人身上的腰包。女人发现钱被偷了之后,便尖声惊叫起来,男人气急败坏地骂着,指挥着家仆将他抓住暴打了一顿。 无论是人子还是妖子,在街上当众将其打死是有违古崟律法的。 那对富人担心将他当众打死会招致祸事,于是便将他带了回去,在院中继续暴打,似乎是不把他打死誓不罢休。 他毫无反抗之力地蜷缩在地上。 即便是现在,他也并没有任何后悔的意思,因为就算不被打死,没有钱的他也只能饿死在街头。 当他快要被打的失去意识的时候,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男人走了过来,捏起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脸端详着。 他只感觉两颊一阵疼痛,睁开眼睛,一双清透潋滟的紫眸落入了男子眼中。 “谷奉君若是喜欢,带走便是。”一个人说道。 面目阴柔的男子看着他笑了。 他那时只觉得这个是个从死亡之中拯救自己的人。 却没有料到,之后长达十多年的折磨,全是来自于这个男人。 一声清脆的鸟叫将闵御从往事中叫回现实,他倏地想起那个女人已经离开好长时间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在意。闵御站起身来,扶着丛生的枝木支撑着身体,慢慢地走出了藏身地。 但是站在林间四处张望,他却不知道从何找起。 或许他根本没有走出来的必要。 过了这么久,她大概已经逃出这片山林了——她会逃是肯定的,毕竟她在马车上已经说了到了下一个城池就分别,现在离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斜后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闵御以为是什么兽类,回头看去,看见叶城韵两手分别提着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像是不知从何处打来的野味。 叶城韵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野味,笑着说道:“我去找吃的了。” 她的脸上笑容粲然,即便灰头土脸也难以掩盖她那明媚的笑容。 闵御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之后脸上一怔,神情随即舒缓了许多:“哦。” “进去吧。”叶城韵将两只野味提在一只手上,腾出的那只手用来拨开藏身处的枝叶,钻了进去。 闵御紧随其后,回到了原先藏身的地方。 两人在藏身处将野味吃了之后,一个养伤,一个躺到一边睡去了。 因为之前叶城韵将毒给他吸出来的缘故,现在他的身体省去了消解毒素的过程,只需要修复断裂的肋骨即可,加上刚才又吃了一些东西,体力也有所恢复。 叶城韵躺在一旁睡觉,翻了个身,看上去十分惬意的样子。 闵御看过去,但见她随遇而安的样子,在此处也能呼呼大睡,全然没有出身富贵的样子。 闵御不由得怀疑那个祭司所言的真假,怀疑眼前的女人是否真的如祭司所说,是叶城谌的女儿。但是换个角度想想,她只是幼年在宫中成长,之后便跑到了民间,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生活,自然不会带有出身的贵气。 许久之后叶城韵醒来,发现闵御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吓了一跳:“你不睡,盯着我做什么?” 闵御凝视叶城韵良久,眼中似有探究之意。 “你到底是不是天鸟后裔?” 如果…… 你不是的话……就好了。 第19章 只是寻仇<叶城韵&闵御/戟颂vs承聂&劫/叶城韵&闵御> “你还在想这事?” 叶城韵忽觉有些好笑,这个重伤快要死的家伙晚上不睡,却还在盯着她,想她到底是不是叶城韵。 不过他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已经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动摇。 叶城韵嘴边添了一丝笑意:“若我真是叶城韵的话,你却因为彻夜思考猝死了,可如何是好?” “你是吗?”闵御的神情一动。 “我倒是希望我是,这样便不用在外风餐露了。”叶城韵侃侃而道,大拇指朝后指着自己的后背,盯着闵御说道,“你们不是查过了?我背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那背上的烧伤呢?” “什么?” “你背上的烧伤,是何处来的?”闵御问道。 叶城韵似是没有想到他会注意自己身上除了天鸟印记以外的东西,心里稍稍意外了一下,但并没有将意外表现在脸上。 叶城韵沉默了片刻,之后对闵御说道:“我小时候,家里发生了一场火灾,我的双亲在火灾中丧生,直到现在,我的身上也有好几处烧伤,之前的邻居都以为我活不了了。” 叶城韵说完之后,悄然看了一眼闵御。 闵御的脸上并没出现什么狐疑的神情,她觉得他应该是信了。 叶城韵在外生活多年,早已学会了不动声色地隐藏和说谎。但是话说回来,他会如此想要找到的叶城韵,恐怕便是因为他的父亲的缘故,可如果找不到的话,不知道叶城谌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 篝火旁散落着被他们吃掉的野味残骸和皮毛,被火光映照着。 叶城韵思考良久,张口问道:“如果要是找不到的话,你会怎么样?” “我不会怎么样。”闵御说道。 那也就是说,即便她不表露身份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叶城韵下话没有再说什么,双目看着已经熄灭的篝火堆旁,那些零落地散在土壤和落叶之中的野味骨骸:“有没有一个……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会受到伤害的地方呢……” 闵御听闻心中一动,悄然看向叶城韵。 叶城韵看着燃烧着的火堆,自顾自地说着:“那种……不必互食,也能够活下去的世道。” 她曾向一个人许诺…… 日后会创造出一个任何人都不会受到伤害的世道。 而那个人,会在座下辅佐她。 不过世事轮转,她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 ……白曳。 林间猛地来了一阵汹涌的夜风,已经化为灰烬的篝火堆被猛地扬起,撒向光影朦胧的夜色之中。隐隐约约的雾气萦绕在周遭,闵御眸中一暗。 “至少这里不是。” 此处人迹罕至,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追来的人,对于二人来说应当算是不幸当中的万幸。 叶城韵考虑到那匹马大概已经死了,无法乘坐马车前往下一座城池,步行的话,闵御重伤在身,不便赶路。 现如今他们都没有离开过这片林子,外面是凶是吉难以料定。 两人经过商讨之后,决定暂时在这里栖身,等到闵御身上的伤好了再走,但是闵御知道,叶城韵绝对不会等自己的伤完全好了才离开。 她随时会逃走。 闵御久久凝视着身边熟睡的女人。 墨色双眸荡漾起深邃的光泽,难以洞悉的情愫在他眸中轻轻流转。 但现在无论她是不是叶城韵……他都不想让她逃走了。 - “还好么?”戟颂向承聂伸出手去。 承聂坐在地上看了戟颂许久,没敢去握戟颂的手,用手撑了一下地,站了起来。 戟颂去不远处捡自己掉在地上的斗笠,戴在头上之后,向四周陌生的景象看去。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更不知道怎样从这阵法之中出去,于是走过去问呆愣在原地的承聂:“你是刚才那女人的手下……还是仇人?我看她好像想杀了你的样子。” 承聂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了一下:“我算是她的手下,只不过她要用我的性命来为她打开结界。” “那么说,你也是神术巫道之人。”戟颂道,“你知道如何从这里出去么?” 承聂看戟颂没有要杀了自己的意思,甚至是一副不怎么认识自己的样子,心中稍稍落定,缓和了一下僵硬的神情之后对戟颂说道:“随我来。” 不死之身的记性都差得很,说不定是不记得他了。 戟颂跟在承聂之后走出了这里,周围的景色又恢复成了一副深山老林的景象。 承聂面目阴沉地走在前面,现在他已经带戟颂出来。 从戟颂依旧没有动手的迹象看来,她是不认识他的。 他得小心一点,不能暴露……若她知道,她深爱的长河族大祭司是死于他手,一定会将他大卸八块。 戟颂跟在承聂身后,看着他身上黑色的斗篷,和方才女人身上的如出一辙。 她隐约记得那个女人从前身边带有一个弟子,应该就是这位。但是戟颂并没有要杀掉他泄愤的意思,戟颂心里清楚,她与黑袍女人之间的仇恨只限他们二人之间,与他人无关。 下了山之后,戟颂将自己拴在树上的马解了下来,正当她拉着马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发现承聂一直在旁边站着,一副胆怯却又若有所思的样子,戟颂眉目一动,问道:“你怎么了?” “多谢你方才救了我。”承聂道。 “我只是寻仇而已。”戟颂上了马,对承聂说道,“不必客气。” 正当戟颂打算离开的时候,承聂伸手抓住了戟颂手里的缰绳,说道:“此地人烟荒凉,在下能否与阁下一起同行?” 戟颂看了看不远处几乎空无一人的村庄,指了指那村庄说道:“那村里有人,你可以去那里借住。” “我只是想跟着你。”承聂知道劫肯定不会放任他活下去,跟着戟颂的话,劫多少会有所忌惮。 戟颂思量了一下,说道:“你上来吧。” - 每日叶城韵都会出去抓一两只野味回来,作为二人的食物。 一日接着一日过去,闵御身上的伤逐渐好了起来,感觉没有那么疼了。 但自他觉得身上的伤没有那么疼了以来,每次叶城韵离开之后,他都会有一种她不会再回来的感觉。他为了让她不要提前离开,隐瞒了自己身上的情况,叶城韵并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其实已经好了大半。 但这种她随时会离开的感觉,就是如影随形。 叶城韵带着水和食物走了回来,先前闵御给她的那件外衣已经看不出了原来的样子,上面的图案被脏污掩盖,先前一侧的衣袖被叶城韵撕下了一个布条,现在那个衣袖剩下的部分破破烂烂地在手臂旁晃着,衣裳的边边角角都磨损得起了丝线。 似乎是嫌衣裳的下摆太长,叶城韵将下摆挽起来系了一个结,从一旁的枝叶钻了进来,脸上被枝叶划出了一道细细的红线。 “生火。”叶城韵将手中的野味丢给了闵御,自己筋疲力尽地躺到了地上。 闵御看了看叶城韵疲惫的样子。 她看上去……累极了。 等火点燃之后,躺在地上的叶城韵已经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时不时地发出几声莫名其妙的笑声,像是梦呓。 闵御将她抓来的野味处理干净之后,放在火上烤。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抓住这些活物的,但既然是自幼丧了双亲,想必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头,也学了不少的东西,才可以活到现在。 烤熟的肉渐渐发出了香味,叶城韵扇了扇鼻翼,睁开眼睛,看到被烤熟的野味就与脸近在咫尺的地方。 叶城韵抬手拿过在自己脸前晃悠的肉,饥肠辘辘地咬了一口。 “你的伤怎么样了?”叶城韵嚼得满嘴是肉。 闵御眼神有一瞬的犹疑,随后说道:“好些了。” “那就好。”叶城韵说完之后,将手中的肉三两下便吃完了,然后如先前睡觉一般在地上躺着,满足地闭上了眼睛。闵御瞧着她的样子,忽地想起她方才在睡梦中的笑声,于是问道:“你方才梦到什么了?” “美梦。”叶城韵翻了个身,枕着胳膊睡去。 火光跳跃,映照在她满是脏污的脸上,她身上裸露出来的肌肤也满是尘土和泥污,隐约可见的是泥土掩盖之下无数道细小的划痕。宽大的衣裳,透过衣襟交叠的缝隙,自耳鬓垂下来的细发垂到那对若隐若现的酥胸之上,即使略染尘土,也依旧不减风情。 她动了动,在脖子上戴着的那条项链晃了一下,挂坠从怀中掉了出来。 闵御凝视着叶城韵。 第二日,当闵御醒来之后,叶城韵已经像往常一样采水捕食去了。 看着四下无人的境况,他的心中闪过了一丝她已经离开的感觉,但想到她或许只是暂时离开,闵御又稍稍放下心来。 他如果知道他骗她骗了这么久的话,肯定会愤怒至极的…… 但是,他还能等到她回来把真相告诉她吗。 她是不是已经走了…… 时间逐渐过去,以往这个时间应当是她回来的时间。 透过枝叶掩映之间的缝隙,闵御朝外面望去,没有看到她回来的身影。 - 脚下一滑,叶城韵从山上滚了下来,山上的石砺树根将她的衣裳划破,但是没有伤及皮肉。 到手的野味吊着半口气从她的手里跑了出去,跑得异常迅速,叶城韵拽了拽身上的衣裳,想要去追的时候却发现脚上一阵刺痛。 虽然身上这块布已经散发出了某些令人嫌恶的气味,但现如今处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她还真不能没有这块遮羞布。 正当叶城韵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的时候,停留在地面上的视线之中走入了几只脚。 “哟!这里有个女人!”为首的山匪说道,摘下腰间的刀,撩了撩叶城韵身上几乎已经形同虚设的衣物。 叶城韵护着胸口,神情戒备地看着周遭,站起身来,脚在起身的时候不断地发出尖锐的刺痛。 叶城韵虽然满身脏污,但是美丽的五官却没有被泥土遮住,为首的匪徒看着叶城韵咽了咽口水,朝着叶城韵走过去。 在他之后,还有一帮弟兄,都在摩拳擦掌,似乎是在等着大哥享用完了之后一拥而上。 第20章 山贼围堵<叶城韵&闵御/戟颂&承聂> 天渐渐黑了下来,戟颂将马系在一旁,点燃了一堆火。 承聂在周边的果树上摘了几个果子下来,用斗篷兜着抱了回来。 “你怎么摘了那么多?”戟颂问道。 “这个地界不太平,上顿饱下顿饥的,多备些没坏处。”承聂回答道。 戟颂拿起一个果子吃着,没有说话。 承聂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略过戟颂的脸,这不死族人虽然与多年之前容貌相差不大,但是似乎比之前好看了些。 他虽然不知道她原来的乌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银发,但总不会是因相思过度造成的。 据承聂所知,不死之人虽然爱欲旺盛,但从性情来说都是极为冷情的,因为他们记忆的痕迹就像身体的伤口一样会自动弥合。她既然不记得自己,那想必那已经死了的长河族大祭司……也应当不记得了。 承聂虽然不喜欢戟颂,但是现在呆在她身边,算是利大于弊。 两人天亮了继续向前路行走,路过了几处村庄,承聂发现戟颂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没有多舌。 纷争平定之后,在路上已经很少见到尸体,但是长期的战乱还是令这个地方格外贫困。 跪倒在街边乞讨的老幼妇孺比比皆是,承聂漠然视之,径直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走了许久之后却发现戟颂没有跟上来,回身看去。 发现戟颂正在拿着自己的钱袋,神情凝重地将钱袋中的银两放进他们乞讨的碗中。 还有一两个人的碗里没有放,戟颂看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将自己腰间的一对玉佩摘了下来,分别放进了两个碗中。 “你干什么?”承聂走过去问道。 戟颂看了承聂一眼,神色平静地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去。 “你知道……若是我们要继续走的话,银两是必不可少的吧。”承聂跟了上来,在戟颂身后说道。 戟颂对他的话不为所动,走到自己的马跟前,摸了摸马的鬃毛,将鬃毛上上的蒺藜摘了下来:“你若是有何意见的话,就自己挣些钱来,再来同我说。” 承聂顿时哑口无言。 - “哟!这里有个女人!” 为首的山匪说道,摘下腰间的刀,撩了撩叶城韵身上几乎已经形同虚设的衣物。 叶城韵一步一步地缓缓后退,和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的同时,思索着自己该怎么在脚扭伤的情况下逃出去,为今之计只能是让闵御来救自己。 这里距离藏身之处也不是很远,如果她大喊的话,他肯定能听到。 但叶城韵转念一想,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多少,这匪徒粗略看去少说也有七八个,就算闵御来了,好汉难敌四手加之身上旧伤未愈,估计也是送死。 但是如果没人来救,而她自己又逃不了的话,她很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么多的男人一拥而上的话,她会死的。 叶城韵并不惧怕死亡,但是她怕那样屈辱地死去。 匪首将手伸了过来,企图去摸她的脸。 叶城韵的手用力一挥,将他的手打到一旁。匪首被她的举动触怒了,一巴掌扇了过来,叶城韵动作敏捷地躲过,脚在移动的时候发出了难以忍受的剧痛,叶城韵几乎无法双脚站立,只能将重心放在另一只脚上,另一只脚形式性地贴合在地面上。 她眉头紧缩,脸上逐渐渗出涔涔的汗意,她没有令自己的痛苦表现得太明显。 如果现在她的痛处被他们这些人发现的话,一定会肆无忌惮地冲过来。 匪徒们从叶城韵的身手之中看出她也有几下子,即便是要动手的话也会先思量一下。 之前在死场打死那头野兽的时候完全是因为巧合,她当时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才站在那里不动的,然而当野兽的嘴完全笼罩了她的身体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手里还有把刀,便闭着眼睛刺了过去——当时想着就算是自己要死,也得伤它二寸皮肉,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却因此得救。 现在这些匪徒可没有那么大的嘴巴可供她在里面考虑,若是放任他们在自己身上施暴的话,自己说不定还没撑到他们完整地轮一轮下来就已经被干死了……叶城韵想想就觉得心中凄凉,想她摊上了那么个爹还则罢了,最后还得死在一群男人身下,还不如当时就让那野兽咬死的好。 “你这小妮子,还有两下子。”匪首眼中的兴奋之情愈加浓烈,忽地向叶城韵扑过来! 这混蛋! 叶城韵连忙向身后逃去,但没跑出几步便摔在了地上,脚踝好像要断了一样。身后的匪徒全都追了上来,匪首拽住了她的衣裳,叶城韵顾不得自己脚腕的情况,一脚踹到了匪首的脸上! 匪首吃痛喊叫的声音回荡在林间。 叶城韵脚下踉跄了一下,她知道现在就是被刀割下一只脚来,她也得跑,不仅得跑,还要跑得比平常更快,才能跑过那些平日里在这山上出入惯常的匪徒。 叶城韵挣扎着站起,拼尽全力的向前跑去,地上的沙石磨伤了她的脚,刺破她的皮肉,她现在倒是希望现在何处可以蹦出一只老虎,把她吃了算了。 “别跑!贱人!等老子抓住你非得弄死你!”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叶城韵穿梭在林间,用破碎的衣物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身体,剧烈地呼吸着,心脏跳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匪首恼羞成怒,盯着叶城韵奔跑的背影吼道:“给我抓住绑回来!我要弄死她!” 身后的人越来越近,有人自上方包抄,将叶城韵前后夹击。 叶城韵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受伤的那只脚已经麻木不仁,她已经感觉不到那只脚的存在,连站立都是摇摇晃晃的。 她向将自己包围起来的男人们望去,她自知自己无路可逃。 匪首从她身后走了过来,她听到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望着闵御养伤之地的方向,嗓子沙哑。 怎么办……要变成现出真身吗? 但是这样的话,会暴露她的位置,她才不想被抓回到宫里去。 匪首出其不意,猛地将叶城韵推倒在地上。叶城韵想要站起来,匪首抓住她受伤的脚腕将她拽了过去,叶城韵心中一震,拾起最后一丝力气,扭身用力地抽在了匪首的脸上! 叶城韵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只知道手掌好像被万道针扎一般,火辣辣的疼痛。匪首的嘴角渗出血迹,抓住叶城韵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地摁在地上。 叶城韵剧烈地挣扎着身体,但脑袋一直被死死地摁在手下,没有办法抬起来。 “混蛋!放开我!”叶城韵怒吼道。 匪首的额头上冒出汗意,他是头一次遇到如此顽劣的女子,对自己的弟兄说道:“过来!给我摁住她!” 走来了两个男人,分别从叶城韵两侧摁住了她的身体,压制了她的动作。 叶城韵的手深深地扣进土壤之中,溢满不甘和愤怒的眼中闪过一丝金色的光泽,随即一声震耳欲聋的鸣叫自她的身体之中爆发。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捂住了耳朵来逃避如此尖锐的叫声。 ……天鸟的叫声。 正在栖息地休憩的闵御睁开眼睛,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冲了出去。 - 北境。 外面下了一层厚厚的雪,漫至膝盖。 戟颂拉着马,承聂在她身后跟着,拉着他自己的马,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脚印。 两人到了一户农居的院落,戟颂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她向上面的烟囱眺望而去,此时正值吃饭的时候,这户人家却并没有像其他人家那样冒起炊烟。 戟颂让承聂拉着马,翻墙而入,从里面将院落的大门打开。 承聂拉着马,将马拴在院子里的马厩之中,去外面拾了些干草放到里面,然后进了屋子,扑面而来的热气令承聂有些意外。 他本来还打算回来生火的,因为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应当不会术式一类。 可眼前的景象却令他迷惑了,炉子中的火焰跳动着,将炉身烧得通红。戟颂拽了一个小凳子,坐在炉子旁边取暖,看了一脸迷惑的承聂一眼,平淡地说道:“回来了。” “你是如何生的火?”承聂问道。 戟颂用铁钩将炉盖揭起来,承聂向里面看去,看到了在炉内交叉燃烧着的两柄赤头飞刃,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 作为神术巫道之人,他自然认识这传闻中堪称神器的赤头飞刃。 只是不常见戟颂用它对付敌手,反倒是用在了这个地方。 戟颂将炉盖盖上,铁钩放在一旁,伸出自己冻僵的双手在炉子旁边烤着,眼中满是思绪。 她已经寻找了十数个年头,还是没能找到月的遗体,她遇到了许多陌生人的遗体,大多是被啃成了残缺不全的样子。虽然她最终都好好地将它们埋葬了,但那残缺不全的尸体的样子却深深地刻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就是他的遗体已经被野兽吃了。 因为长河族人的身体即便死了也不会腐烂,自然是不会自行腐败消失的。 承聂坐在戟颂旁边,看向戟颂神情凝重的脸,他不知道这不死族人和长河族大祭司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总是这样一副当官儿的表情,因为他自第一次见她到现在,每次见到她的时候不是发狠要杀人的可怕模样,就是这样板着一张脸的样子…… 不过自打他跟在她身边的这些时日,发现不死族人和传闻中的凶狠暴戾还是有些出入的,其实平日里相处与正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不是传闻中茹毛饮血、总是念叨着杀人的可怕模样。 正当承聂思索的时候,肚子忽然传出一声响动。 承聂暗自捂了捂咕咕作响的肚子。 “饿了?”戟颂侧目看向承聂,“刚好,我也饿了。” 承聂心中一震。 这人……不会吃了自己吧。 第21章 身份暴露<戟颂&承聂/叶城韵&闵御> 承聂愣了一会儿,看向外面冰天雪地的景象:“这外面连只走兽都没有,何处来的吃食?” “等着。”戟颂说了一句后起身,背着弓箭走出去。 外面寒风呼啸,承聂在屋中守着炉子,感受不到一丝寒意,看戟颂许久没有回来,渐渐地有些不安,于是走出院落,看到门外戟颂手拿弓箭,抬头望着天空,似乎是在等着出现一两只鸟。 她还没有在这种天气出来捕猎过,也不知道鸟会不会在这种天气出来飞。 承聂走过去一把拽住戟颂的胳膊,将她扯回了屋中。 戟颂将弓箭挂在墙上,走到路旁烤火,她在寒风中站了许久,脸和手都被冻得通红。 “你……”承聂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本来打算说的话在口中打转,而后溜回了肚子里,他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坐在戟颂对面。 戟颂却好似在等他的下文:“你什么?” “你是不是痴?”承聂道。 戟颂捡起地上的石子,朝承聂的脑门扔了过去,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应当说的是,‘谢谢’。” 承聂摸了摸自己被打红的一小片脑门,眼神复杂地看了戟颂一眼,犹豫了许久之后说道:“你是不是在找东西?” “嗯。”戟颂应了一声。 “找什么?” “我是个痴人,自然什么东西都找。” 承聂没想到她还记上仇了,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都一同游历这么长时间了,交情还是有一些的,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能给你找到呢。” 戟颂倒是不认为自己找了这么久的人他可以找到,不过这家伙是神术巫道之人,说不定可以帮她占补一下:“我在找一个人。” 承聂听闻心中一滞,但是长河族大祭司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她总不会是在找个死人吧,而且以不死族人的记性大约已经将他忘了……想到这里,承聂带有几分犹豫地问道:“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戟颂道。 “你倒是说说看。” “我的丈夫。”戟颂怕直接说长河族的大祭司,对方会怀疑自己有糊弄他的嫌疑,毕竟长河族大祭司只是存在于传说和故事里面的人,戟颂眼中闪过一丝云翳,“不过他已经去世了,我正在找他的遗体。” 承聂心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良久之后才搭话:“那你就算是找到了又能怎样呢?他已经不在了,不是么。” “我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至少能体面地安葬他……” 戟颂眼中罕见地红了,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一瞬间,她悄然转移视线,装作困倦般不经意地揉了一下眼睛,即便眼泪已经被带走,泛红的眼眶却依旧掩盖不了她哭过的事实。 “如今我只希望……他的遗体不要被吃掉。” 承聂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失去挚爱的痛苦,而他就算是不知道,看戟颂平日里不苟言笑、倔强得像个男人的样子,也知道让她流泪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那得是心中多么难受……才会在十数年……这个即便普通人都该习惯挚爱逝去的年月过去之后,她一个本该冷情的不死族人,却还能清楚地记着那个人的存在,还能谈论起便热泪盈眶。 得是多么深切而又刻骨铭心的爱意,才会如此。 “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何处。” 承聂此话一出,戟颂怔了怔,神情多了几分严肃,看着承聂:“你知道?” “我是神术巫道之人,知道这些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承聂尽量控制自己的神情,唯恐戟颂会看出破绽,然后一刀结束了他的性命,“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以后出现什么事情,你都不能怨恨我。” “那是自然。”戟颂一口答应。 承聂看到她丝毫没有疑心自己的意思,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是恐惧,是内疚,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这种感觉令他整夜未眠,而同样没有睡去的还有戟颂。 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雪,站了整整一夜,像是已经等不及到明天了一般。 第二日风雪停了下来,院内院外一阵雪白。 “承聂!快出来!” 戟颂将两人的马从马厩里拉出来,招呼承聂过来。 承聂是头一次听到她如此热切地叫自己的名字,自从承肃死了之后,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喊过他了。他的心中泛起一丝异样,走出门的时候,他接过戟颂手中的缰绳,将自己的马牵了出去。 经过数日的路程,他们从满地积雪走到了桃花盛开的地方。 承聂发现,自笃定了要去祭司最终长眠的地方,戟颂晚上便很少睡觉。总是睡了一会儿便醒来了,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站在附近的高处眺望着前路,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跳到那里。 承聂知道她是为了迁就他,如果她要是清楚的知道地点和路线的话,一定会日夜兼程赶去。 他忽然有些羡慕那个祭司。 就算是死了,也还有这么一个人挂念着他。 - 尖利的嚎叫撕破了长空,震得周围的树木叶子尽落。 两个帮忙摁住叶城韵的匪徒急忙逃离了叶城韵的身边。匪首看到了自女人身体内逐渐生长出来的,恍如丝带一般散发着金光的幻影,正在如同筋脉一般连接女人的双臂,如同血肉一般逐渐凝结成巨大的翅膀骨骼根系,自女人身上逐渐长出了细密的羽毛,羽毛随着身体的逐渐生长如同泡开的茶叶一般逐渐舒展,一根便有他的手臂般长短。 光芒逐渐增强,匪首的眼睛难以睁开,满头大汗地坐到地上,抽出腰间的剑朝着叶城韵的背部刺去。 光芒还在逐渐强盛,忽然自林间忽然冲出一个庞然大物,在旁等候的匪徒顿时吓得面色铁青。 “死……死场的野兽!”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快跑!” 拿着剑几欲刺向叶城韵的匪首看到出现在眼前的野兽之后,连忙拿着剑逃离了此地。 叶城韵的鬓发被汗浸湿,湿湿地贴在一侧的脸颊之上,身上已经零零落落地长出了白色的羽毛。 浓密的羽毛扎根在满是泥污的身上,显得格外洁白。 她意识到了他们的恐慌,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到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神情平静地看着她,泛着紫色光泽的瞳孔之中却满是震惊。 她缓缓地低下头去,她很清楚现在自己是副什么样子。 ……赖不掉了。 身上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身上新长出的羽毛逐渐脱落。 叶城韵一头栽倒在地面上,在半梦半醒的意识之中,她感觉到自己被一个人抱了起来,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之后,将她放在了一个不是很潮湿的地方。 她身上被披上了一层衣物。透过眼帘,跳跃的火光照耀着她朦胧的视线。她意识到头的旁边有人,便下意识地向那边挨了挨,随即陷入了熟睡。 借着火光,闵御拿着从她脖子上拆下来的项链,端详着项链的挂坠。 每次变成天鸟都要消耗极大的气力,叶城韵半夜在睡梦之中觉得嗓子异常干渴,发出她自己都不察觉的几声梦呓之后,一阵温软便覆到了她的双唇之上,紧接着温凉的水流入她的口中。 她吮吸着那温软的物事,似乎是要从中在吮出一点水来。 叶城韵吮吸了一会儿,那物事便从她的唇间脱离出去,然后又重新覆了上来。 叶城韵如同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一般,近乎疯狂地吞咽着吮吸着到口的甘泉。闵御晃了晃手中的水壶,已经没水了,他起身打算去采点水回来,但叶城韵却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远处的山顶传来狼嚎的声音。 闵御思考了片刻,将水壶放在了一边,用指尖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晨曦的光亮照在叶城韵的脸上,叶城韵用手遮了遮眼睛,随后坐起身来。 她身上披着的衣物从身上自然而然地滑落下来,叶城韵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了面前的人,才意识到自己的胸口暴露在了对方的视线之下。 叶城韵扯起身上的衣物,动作迅速地将其穿在身上。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下还铺着一层。 叶城韵回头看过去,发现坐在地上的闵御只穿了一件里衣。她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口中是一片腥甜,她的脑中闪过一瞬间的空白,然而又很快地衔接上了。 一定是昨天现出原身,消耗了太多气力。 两人向下一座城池步行而去,叶城韵本来以为他会盘问自己,质问她骗了他的事实,以及对她编出的那个故事加以嘲笑,但是这三者皆无。 他所向她询问的事情,只有一件。 “要不要休息?”闵御回头问道。 叶城韵狐疑地看着他。 是吗?你要问的只有这个? 叶城韵的脚腕还在隐隐作痛,已经红肿,被长长的衣物盖着看不到。 叶城韵没有告诉闵御自己脚上的情况。 她昨天情急之下现出原身的举动,极有可能会让叶城皇族发现她的位置,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一定会被他们抓走。 可是,脚上的剧痛确实是令她无法忍受。 于是听闻闵御的话之后,叶城韵堪堪地停住脚步,点了点头。 抬眼的瞬间,却碰巧看到了对方眼中转瞬而逝的怜悯。 叶城韵微微一怔。 看来这家伙……还是有点良心的? 第22章 永生暴徒<戟颂&承聂/叶城韵&闵御> 客栈之中,一群刚从山上逃下来的匪徒横冲直撞地走了进来。 匪首心气不顺,一脚踹翻了一桌客人的桌子。 桌上的饭菜洒落一地,被触怒的客人站起身来,还没说一个字,便被肩膀上放着的刀子吓得将话咽了回去。 本是满脸堆笑迎上来的伙计见状畏惧地站到了一旁,同桌的客人识相地离开了。 客栈老板听到了前面的喧闹,走了出来,走到匪首的面前好言相劝:“哎呀,冤家宜解不宜结,大爷您就放他去吧,您想吃点什么?小人这儿什么都有……” “算你识相。”匪首将刀拿开,被压制的客人急忙从刀下跑了出去。 匪首及一干兄弟从山上跑下来,又连夜一路跑到这座城中,累得要死,于是寻了一个中间的大桌坐下,对一脸赔笑的客栈老板说道:“给我上你们最好的饭菜!” “是是是……”客栈老板躬身搓着手说道。 在等菜的功夫,一干弟兄还对方才山上的景象记忆犹新,有几个胆小的还在向门外张望,生怕死场的野兽追到这城中来。 “行了,那东西不会追到这里的。”匪首说道,眼睛朝着四周看去,经过刚才的闹剧,这客栈中吃饭的人已经走了十之八九,目之所及之处,一个带着黑色斗笠的人吸引了匪首的注意。 那人一人坐着角落的一张大桌,斗笠之上的黑纱隐住了那人的面容,倾斜腰间的银发有几缕遗落在肩膀上。 那人一身无华黑衣,素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缓缓放到唇边喝了一口。 如此阴沉的天气,多是闷热潮湿的风,一阵猛烈的过堂风吹了进来,那人斗笠之上的黑纱被微微吹拂起来,令人惊羡的面容只在黑纱被吹起的一瞬间显现,便又重新被隐藏于斗笠之下。 客栈的伙计将两盘菜放了上来,几个心急的弟兄拿起筷子便开始吃,而匪首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那人的身上,一把扯过伙计,问道:“那是何人?” “这……大爷,这每日过路的人那么多……小人也不知道。”伙计的后领在匪首的手里攥着,瑟缩着脖子说道。 匪首冷哼一声,将伙计扔到了一边,起身向着那边带着斗笠的人走去,走到桌旁,将自己腰间的佩刀放在了桌子上,眼中颇具玩味地看着对方:“你……是何处来的人?” 对方没有理会匪首的话,将杯中茶喝完之后,便又拿起茶壶续茶。 匪首将那人的茶杯拿起,将杯中的茶含在口中,却是一股难耐的苦涩,味道比最浓烈的草药还要苦上几分。匪首当即将其吐了出来,将茶杯扔在地上。 茶杯落在地上并没有碎,杯沿贴着地面绕了几圈。 当杯口倒扣在地面上的同时,匪首的下颚重重地被打了一拳,脑袋被巨大的冲击力连根拔起,直接飞到了匪徒们桌上的菜肴之中,在头颅之后,是被自躯干之中生生拔起的一截脊骨。 正对着匪首面孔的弟兄拿着筷子吓得目瞪口呆,口中咀嚼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吐了出来。 菜碟中,匪首的头颅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眼睛不由自主地乱转着,口中发出咔咔的声响,鲜血顺着被生生撕裂的脖子流了出来,一片血色逐渐浸透了整盘菜肴,混着菜汤子流淌在桌子上。 “是那个家伙!”一个匪徒站了起来,指着一身玄衣的女子说道,“是他杀了大哥!” 说话的匪徒说着,抽出腰间的刀刃向那人冲去。 那人起身,被桌子遮掩的大刀徐徐露了出来,她一身玄衣,大刀出鞘,只见一道银光乍现,向她冲去的那人甚至来没来得及呻吟一声,便被纵向砍成了两半。 被砍成两半的身体倒在地上不断地挣扎着,还有连同被刀一同分为两半的内脏从身体里随着血流和身体挣扎的动作掉了出来。慢慢地,被分成两半的身体的挣扎逐渐演化成抽搐,在桌旁的匪徒完全没有了吃饭的心思,拿着筷子的手开始抖了起来。 这,简直比死场的野兽还要可怕。 端着菜出来的伙计正好看到这一幕,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本来打算吃饭的匪徒此时却齐齐冲向了大门,伙计手中的菜齐齐掉到了地上。 一个逃向大门的匪徒被从侧面而来的飞刃扎住了脖子,倒在地上,其余急于逃出去的匪徒慌张地踩过前面人的身体,逃了出去。 匪徒离开令伙计松了口气,但看了看满地的碎盘子,他又濒临崩溃地蹲在了地上。 客栈老板走了出来,他并没有看到方才发生的事情,一脚将伙计踹倒在一旁:“你还嫌我赔的不够!连个菜都端不好,我看你是……” 伙计跪在地上,深深地低垂着头,忽地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衣角出现在视野之中,他心中一惊,猛地抬头想要通知客栈老板快跑时,却看到那人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钱袋。 “结账。” 那人说着,钱袋却没有放在客栈老板已经抬起的手中,而是扔在了伙计的怀里。 伙计掂了掂这钱袋的分量,随后望向那人曾经坐的那桌,上面空空如也,只放了一个茶壶。伙计还想说什么,再次看向那个一身玄衣的人子之后,却发现她早已走到了门口。 她走在街上,袖下的手上缠绕着一圈清晰的永生线,走到一处停了下来,看向不知从何处拉了两匹马走过来的承聂,撩起斗笠的黑纱看向承聂:“那匹马何处来的?” “自然是买来的。”承聂道,随即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鼓鼓的袋子,拽起戟颂的手,将袋子放入戟颂手中,“给。” “这是什么?”戟颂捏了捏,发现袋子里硬硬的,一挑眉,道,“你挣的?” 听闻戟颂的话,承聂嘴角上扬,罕见地露出一抹笑容,眼眸中流转着灵动的光芒,似藏着无尽的温柔与善意,阳光洒落在他白皙的脸上,为这笑容镀上一层暖光:“当然。” 戟颂很少见到这家伙脸上……露出这样明媚的笑容。 记忆中也曾有个人,对她这样笑过。 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满眼温润的爱意,即便没有触摸到他,也能从他温柔的目光中感到被拥入怀中的感觉。 戟颂将承聂交给自己的钱袋子十分自然地收了起来,冲他立起了大拇指。 随后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戟颂循声看了一眼。 街上的人纷纷看向一处,自城外走来的一男一女,满身狼藉地走在街上。 那男子只穿了一件里衣。 女子虽然还算穿戴整齐,但身上也是满身脏污。 “得赶紧找个地方吃口东西。”叶城韵对身旁的闵御说道。 闵御淡淡地看了一眼叶城韵,垂眸看了一眼她的脚。 还惦记着吃,不应该先去治一下脚吗? 虽然她没有同他说起她的脚伤,但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闵御和叶城韵向前走着,与戟颂和承肃擦肩而过。 一阵血腥味淡淡地飘了过来。 叶城韵向戟颂看去。 只见黑纱缦垂之下是倾斜腰间的银发,一身玄衣未带任何浮华的装饰。 她没能看到对方的脸。 叶城韵多看了那人两眼,以至于没有看路,一脚踢上了路旁的箱子。叶城韵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在摔倒之际闵御连忙扶住了她。 正好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客栈,闵御便将叶城韵抱起来走了过去。 客栈门口挤满了许多人,好奇地在向里面张望着。 闵御有些奇怪他们在这里看什么,绕过拥挤的人群走到门前,还没来得及进去,便看到了门口处被踩踏而死的一具尸体。 那人死相狰狞,一把匕首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脖子,一直没到刀根处。 足以见得,下手之人出手有多么狠厉。 叶城韵不可能会忘记在山上所遇到的那几个匪徒的样子,这倒下的人便是其中一个。 想必这几个匪徒从山上逃下来之后,想要来这客栈吃点东西,却没想到遇到厉害的角色被杀了。 叶城韵想起方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那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而就在闵御和叶城韵方才到达这里的时候,如此短的时间内死了三个人,引来了大批官兵来此调查,发现死去的人是无名无姓的匪徒之后,便就此放下了。 官兵们相互念叨着,今日城主还要外出,得随行护送,于是便急急忙忙地退了回去。 闵御看着那些官兵,如果他现在身上还有什么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的话,现在可以直接去城主府上,但是那些东西都被困兽掀起的一场大风刮走了,现在自己的全部家当,就是身上这件脏兮兮的里衣。 叶城韵现在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就算来到了城中,身无分文的话还是寸步难行的。 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是先将她脖子上的项链当掉,等日后有钱了再赎回来。 叶城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脖子,却发现上面挂着的项链早已不知道在何时掉了。 她的神情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紧紧地抓着闵御的衣襟对他说道:“不好!我的东西丢了!” “什么东西?”闵御问道,瞧着她紧张的样子像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不会是那条项链吧。 “我的项链!” 还真是那根项链…… 闵御不慌不忙地抱着叶城韵离开了客栈门前,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昨天晕倒的时候,我把它摘下来了。” “还在你身上吗?” “嗯。” “那行,先将它……当了吧。”叶城韵有些犹疑,长叹了口气说道,“怎么说……也应该能换顿饭钱。” 闵御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抱着她继续向前走着。 叶城韵不知道他这是要去哪里,不过他要是个古崟的官儿的话,应该去过的地方挺多的,这地方他兴许来过,有相熟的人……叶城韵觉得有些困意,便合住眼帘睡了过去。 只不过姿态并没有寻常话本中描写的那样曼妙。叶城韵像条死鱼一般瘫在闵御的胳膊上,头仰着垂到闵御的一侧,头发顺流而下擦过地面。 闵御怕一不注意可能会踩到她的头发,于是像厨子掂勺一般将她甩了回来。 叶城韵的头正好落在闵御的肩膀上。 他将她甩上来的那一瞬间她其实还有一瞬间想要骂娘的冲动,但是这样的姿势确实是舒服许多。 叶城韵枕着他的肩膀,看着道路一侧徐徐走过的民居,像她这样被人抱着走在街上还是头一遭——当然不算之前被打昏,让人绑住扛着在街上卖了的那次…… 有时她不得不承认,外面的日子虽然逍遥快活,但也危机四伏。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回去。 宫中虽有万千金银珠玉,但那对于她来说,只是束缚罢了。而且宫中的日子,也不尽然都是轻松惬意的。时不时出现的暗杀和那些不得不学习的礼仪规矩,令她的童年过得十分灰暗,不如在外面活得恣意。 闵御没有来过这座城镇,但是每座城镇的分布应当都差不多,城主的府邸肯定是放在中间的。 两人来到城主府邸大门前的一个巷子里,闵御抱着叶城韵,站在街道的拐角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观望,看见城主门前的马车还没走,许多带刀守卫站在大门两侧。 叶城韵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静静地等着。 不久之后,城主走了出来,径直上了车之后便离开了,一干守卫跟在马车之后。 带他们离开之后,闵御坐在街边被人弃置的木凳上,叶城韵坐在他腿上,时不时地望向她身下的凳子,看看会不会压坏。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闵御站起身来,叶城韵被他抱着走进了城主的府邸。 叶城韵不知道他忽然抽了什么风,刚想说些什么,看门的守卫便急忙迎了上来,将他们二人迎进了府中。 “城主大人,您怎么回来了?”看门的守卫急忙上前说道。 叶城韵一愣。 什么……城主? 他是城主? 第23章 长眠之地<戟颂&承聂/叶城韵&闵御> 叶城韵知道闵御是古崟的官儿。 而且刚才那个城主才离开,闵御不可能是这个城的城主。 叶城韵不知道这人是中了什么邪,茫然地看向了闵御,但令她意外的是,闵御眼中闪烁着紫色的光泽。 她再次看向那个看门的守卫,发现其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叶城韵蓦然想起,当时她那时在那些匪徒跑了之后,看到他向自己走来时,他的眼中便残存着这样的光泽。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好似那些匪徒的畏惧和如今守卫将闵御误认做城主的原因,都和这紫色的光泽有关系。 然而轮不到叶城韵细想,闵御便直接走了进去,对愣在原地的守卫说道:“叫大夫来。” “是。”守卫躬身说道。 城主的妃子们虽都很奇怪为什么城主会忽然回来,而且穿成了这个样子,但只有正室的夫人敢问上一句,闵御喝了口温热的茶水,伸手温柔地拂过夫人的面颊,道:“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这位夫人平素很少见到城主,她自知自己已人老珠黄,城主更愿意将时间花在那些新招进来的小妾身上,乃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但还是免不了心生失落。 而现如今城主反常的举动令她心头一动,竟像一个小姑娘一般羞涩地低下了头。 “那城主,天色已晚……今日便在这里休息吧。”城主夫人将手缓缓放到了闵御的手上。 闵御垂眸看去,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 戟颂跟着承聂,最终来到了祭司长眠的地方。 那是一座满山遍布丛林冰雪的山,周遭布有异常强力的结界,即使是劫这样法力高深的神术巫道之人,也不能轻易将其打开。 承聂对于此地并不陌生,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他还在劫的身边办事,为了追杀背着祭司遗体的勒金,才会来到这个地方。 这是一个阵法,但承聂不知这个阵法的具体用途,说是一般的续命阵法,又有些不同。 像长河族大祭司和劫这样修为高深的神术巫道之人,用的阵法通常都高深莫测,令人难以捉摸。 只是此行,戟颂恐怕一直期待着能够再见到长河族大祭司一面,现在这周遭布满结界的情况,怕是短期之内,戟颂的期待得泡汤了——之所以说是短期,是因为大祭司既然在死时留下了这样一个续命阵法,说明他并没有完全死去,在未来的某日定会以某种方式重返世间。 以戟颂的不死之身,等到他重返世间那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看戟颂的样子,承聂觉得戟颂应当还不知道祭司并未真正死去的事情。 想来应该是祭司并没有告诉戟颂。 为什么不将自己可能重返世间的事情告诉戟颂呢,大概是因为长河族大祭司也不知道重返世间还需要多少年;又或者他知道需要多少年,但是时间太久,他不想让她一直这样等下去。 毕竟戟颂拥有无尽的生命,或许在他离开的时日之中,她能够遇到其他真心爱护她的人,而不必总是处于等待的状态之中。 并且不死之身的记性很差,时间一长,长河族大祭司应该也会被戟颂忘记。 戟颂站在结界之外,看着满山的丛林冰雪,将手缓缓放在结界之上,结界泛起粼粼波纹,传来一阵熟悉的温度,是那如同河畔大雾般温凉的体温。 虽然她没有真正见到他的遗体,但是仅仅是站在这里,她便有一种他的确是在这里的直觉。 她的眼圈逐渐泛红。 承聂站在旁边,看了看戟颂的样子,眼神之中覆上了一层暗淡。 “这结界……是一直在这里的吗?” “嗯。” “谁都没有办法进去吗?” “嗯,不过你若是想进去的话……” 承聂话没说完,戟颂便微微地摇了摇头,将手从结界之上拿开。 对她而言,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他的遗体……还安好吗?”戟颂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安好。” “……那就好。”戟颂看着结界内的景物良久,转身离开。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戟颂骑着马走在前面,时而用衣袖在脸上擦去脸上无声流淌的泪水。 承聂跟在她身后走着,看着她的背影。 他在来之前,似乎能够理解她心中的悲痛,而此刻,他却有些迷惑,变得有些无法理解。 她在来的路上,期盼了那么多个日夜,临了临了却没能亲眼见到他的遗体,难道不应该反应再激烈一些么?若是他的话,一定会死命地捶着那层结界,想要打破结界进去,去见他最后一面。 而她明明有破开结界的能力,却只是确认了一下别人进不去之后,便安静地离开了。 为什么…… - 大夫在床边将叶城韵的脚腕包了起来,凉凉的药材贴在已经红肿的脚腕之上。 叶城韵觉得脚腕上的疼痛还是那么痛——当然这药效不可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发挥效用,叶城韵是知道的。 叶城韵在上药之前,丫鬟已经伺候着她洗了一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这柔软的布料,真是令她舒服得要死。 然而叶城韵却还有一件事情梗在心里,从刚才开始闵御就一直没有露面,她想着他应该是忙着应付那些对他忽然出现心存疑虑的人,但是眼瞧着天黑了,闵御还是没有进来探望自己的迹象,忽然心中一紧,发觉闵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立马拽了拽床边大夫的衣袖,说道:“城主现在在做什么呢?” “这……在下还得出去问问才好。”大夫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脸上有些发福,笑起来憨态可掬。 叶城韵看着老人脸上的笑容,忽然心生亲切之感,连忙道谢。 老人起身走出了房门,叶城韵躺在床上,心想着城主的女人就是好,受一点伤还有个大夫彻夜在这里陪着,与之相比,平常的大夫等到上了药之后便会巴不得离开,真是天壤之别。 不一会儿大夫回来了,摇晃着圆滚滚的身躯坐到凳子上,眼中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紫色光泽,对叶城韵说道:“城主已经和夫人安歇了,姑娘也早些休息,这脚伤也不是小事,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城主……安歇了?”叶城韵看向大夫的时候。 其实叶城韵想问的是,城主是不是在夫人的寝居睡了,但是却发现话到说出口的时候,其实她自己也已经知道了答案——就在她心心念念盼着他过来的时候,他恐怕已经在和另一个女人在床上亲热,巫山颠倒天昏地暗。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叶城韵出来游历了这么多年,男女之事就算是没做过,但也见过不少。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共处一室,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琐碎的思绪清除出去。 她深知闵御和哪个女人在一起,都与她无关。她现如今最要紧的事情是把脚好起来,一旦脚好起来的话,她就可以离开,随便去哪个地方,过从前想去何处便去哪里的逍遥日子。 那外面的山川大河,就连长尽河畔那据说会吃人的大雾,都令她心驰神往。 她有生之年,一定要去看看。 叶城韵缩在被子里逐渐睡去,梦到了之前看过的美景,她漂浮在景色的色彩斑斓,光怪陆离之中,看着蔚蓝透彻的天空,伸出手,将阳光留在自己的指缝之中。 忽然脚腕一阵刺痛,叶城韵的身体陡然下坠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紧接着睁开眼睛,她看到窗子透出外面的晨曦,吃痛地摸了摸自己的脚腕,想来是自己翻身的时候扭着它了,不过与昨日相比,已经好了很多。 天已经微凉,天的另一边隐约可以看到闪烁的星辰。 叶城韵在被子里将被子抬起来,将脚悬空出来,慢慢地翻过身去。 翻过去的时候,叶城韵看到了在床边坐着的闵御。 看到他之后,叶城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问道:“大夫回去了?” “可怜的老头在这里守了一夜,我让他先回去了。”闵御身上换上了城主的衣裳,与这阴柔的面庞倒无半分违和,默默用脚将老大夫的衣服踢到了床下。 - 自祭司长眠之地回来之后,戟颂和承聂寻了一所无人的农户。 戟颂进入屋中,在农家的炕头上取下蒙了一层尘土的枕头,在积了一层厚灰的炕上睡去了,一睡便是三日。 承聂起初没有去打扰她。 毕竟她在见到祭司安眠之处前,已经好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等到她连着睡到三天头上的时候,承聂实在有些担心,于是伸手推了推戟颂,叫她起来。 戟颂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看了承聂一眼,眼中蕴藏着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意,如同一头被惊醒的野兽。 承聂吓得收回手去,只能让她继续睡去。 说来这不死族人本就是残暴之人,承聂是因为这几日与戟颂相处,才逐渐放下了戒备,对于戟颂方才那个想要杀了他的眼神,他心中竟然会感到一丝受伤。 不过这也警醒了承聂,一旦戟颂发现了是他杀了长河族大祭司,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杀死,而不会只是瞪他一眼的事情。 第24章 口中争食<戟颂&承聂/叶城韵&闵御> 接下来的几日,承聂都放任戟颂睡下去,没有再去管她。 但是出于这里是荒郊野外,他也没有将戟颂放下一走了之,以免自山林中出来的野兽将她在睡梦中啃食。 戟颂一动不动地在炕上躺着,乍一看,如同死去了一般。 承聂时不时地会出去用术式捕上一两只猎物,看着散发着香气的肉,承聂想到了正在睡觉的戟颂,但是经历过上次的事情之后,他不敢再去吵醒她。 他不知道不死族人陷入睡眠之中,长时间不吃不喝会不会有危险,但据说,他们也正是靠长时间的沉睡来治愈不能当即恢复的伤口,所以即便不吃不喝,对沉睡中的不死族人也应当没有什么影响…… 甚至说,即便他们醒来,可能也不必需要进食…… 承聂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平日见到戟颂也会像平常人一样吃饭喝水,那是因为身体本能的欲念,其实要按不死族人不老不死的特点来说,不吃不喝对于他们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 里屋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承聂即刻起身走进里屋,看到方才醒来的戟颂坐在炕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身后有些许杂乱的银发沾染上了些许尘土。 她的眼睛不再是布满血丝的样子,而是恢复了与常人无异的颜色,一如往日纯良的样子看向承聂,皱起了眉头,连睡了多日的口舌含混不清地说道:“偷吃……” 承聂看了看手上还没吃完的肉,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他又不是故意偷吃。 只是因为不敢叫醒她而已。 - “大夫回去了?” “可怜的老头在这里守了一夜,我让他先回去了。”闵御身上换上了城主的衣裳,与这阴柔的面庞倒无半分违和,默默用脚将老大夫的衣服踢到了床下。 叶城韵“哦”了一声,随后道:“有吃的吗?我饿了。” “你不看看这是何时,怎么可能会有吃的。”闵御说道。 “那就算了。”叶城韵将好不容易翻过来的身又翻了回去,背对着闵御,又往里挪了挪,整个人几乎贴到了墙上,似乎是尽可能想离闵御远一些。 闵御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房门。 叶城韵躺在床上,听到关门的声音,心也似乎跟着咯噔了一下。 她毫无睡意,灵台清明得要死,甚至连着微微的晨曦都觉得刺眼,只能将脸蒙在被子里。 她发誓,如果现在她的脚是好着的,她一定会马上离开这里,一秒都不耽搁。但现在只要她一动,脚上的刺痛便会刺激多年以来的经验,警告她现在离开这里是不明智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叶城韵觉得有了几分睡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有人走到了床边。 “起来吃东西。” 叶城韵知道这是谁的声音,脑中轰然炸开,正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睡意被一扫而空。 这家伙……合着没和别的女人去睡,而是给她拿吃的去了? 她心中涌现一股异样,但最终只是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声:“你做的?” “嗯。”闵御没有丝毫要掩盖功绩的意思。 现在那些烧火做饭的下人都已经睡了,具体在何处他也不是很清楚,要将他们喊起来生火做饭还不知道要耽误多少的功夫,她又急着吃,所以只能是他和近侍去厨房做了一些。 据说伤筋动骨的人吃些肉食、喝点骨汤会比较好,闵御手里端着的骨汤和鸡肉还冒着热气。 叶城韵把头从被子露了出来,本来是不想欠他太多的,但在目光移到他手里端着的鸡肉时,还是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不是林间那一股糊味混着腥味的野肉,而是经过精心制作的鸡肉,隔了这么远她还能闻到上面散发而来的香气。 “如果你不介意在这里多住几日的话,不吃也可。”闵御言下之意便是在说,她若是不吃饭的话,脚伤自然愈合的慢些,一时半会儿不能离开这里。 叶城韵瞥了闵御一眼:“我介意不介意倒是在其次,但你不是乐在其中么,在这里多待上几日正合你意。” “这话从何说起?” “你今日一天没有露面,不是去找城主夫人恩爱去了?” 闵御听闻唇角微勾:“你是怪我今日没来看你?” 其实他来过。 不过是以老大夫的样子来到这里的。 现在毕竟是在城主府中,白日里还是应当注意下举止,老大夫的身份是一个很合适的隐藏,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那倒没有。”叶城韵伸出手去,“给我,你不是要我吃东西吗?” 闵御却没有干脆将东西给她的意思:“若不说实话,我便把这东西端走了。” 叶城韵不知道这人在纠结什么,难道得说她怪他一天没来看她,他才高兴? 怎么,喜欢听人抱怨他? “城主大人特意给贱民送来的东西,哪敢劳烦您再端出去呢。”叶城韵顺着他的话说道,“你今日一天没来,小人确实想您想得紧,怪您也在所难免,城主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呗?” 闵御听到叶城韵的话之后微微动容,叶城韵趁机伸手便将闵御手里那碗鸡肉抢了出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两侧被塞得鼓鼓的,活脱脱像只抱着橡果舍不得撒手的松鼠。 闵御看她狼吞虎咽的吃相,嘴边添了一丝笑意,坐到床边凑到叶城韵旁边:“也给我点。” 叶城韵用一侧的肩膀搡了他一下,背对着闵御继续吃着,没有半分要让食的意思。 她的乌发散落在两边,被昏暗的光亮照到,好似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釉一般,光滑的后颈没有了头发的遮挡,露在外面。 叶城韵一心一意地吃着肉,却忽然感到后颈覆上了一层湿热的触感。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她触电一般地躲了一下,却被对方更加霸道地拽进怀里,如刚才一般舔吻着她的后颈。 叶城韵嘴里的东西还没咽完,此时也顾不得碗里和嘴里的肉,想要扭回身给他干脆利落地来上一巴掌,却在一回身的时候便被他攫取了双唇,仿佛为了和她抢嘴里的食物一般,用舌头扫荡着她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东西,十分灵活地勾回了自己口中,然后便卷土重来。 叶城韵推着他,企图向他推开。而他却一直紧紧地抱着她,近乎疯狂地吮吸着占有她味道的津液。 “我……我给你唔……”叶城韵好不容易挣脱他的桎梏,就又被他变本加厉地吻了回来,她满是油光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裳,在他双唇的胁迫之下含混不清地说道,“你想吃的话……唔唔……我可以唔……让给你……” 本来还在亲吻她的闵御听到她的话之后忽然笑了出来,他离开了她的唇瓣,目光落到她被子上摇摇晃晃快要洒掉的半碗肉上,意犹未尽地吻了吻她的唇角,便起身走了出去。 离开之前指了指桌子上还在冒热气的汤,对叶城韵说道:“别光吃肉,喝点汤顺顺,你要是噎死了就麻烦了。” “借您吉言了呢。”叶城韵没好气地说道,等他走之后,看着被关上的房门。 她方才是不是被玩弄了? ……真是恼火。 叶城韵擦擦嘴,试图擦去在他嘴上留下的痕迹,但是越擦越油,最后索性不擦了。 然后看了看碗里的肉。 虽然说对那人有些恼火,但是不能不吃饭,否则就像他所说的,多一日拖延,便多一日恼火。 而且,这东西确实煮得挺好吃的。 数日之后,叶城韵脚上的伤好了大半,但同时她也开始担心城主何时会回来,不知道在城主回来之前,她的伤能不能好利索。 叶城韵望着外面的夜色,今日的天万里晴空,当空皓月,空明的月光透过打开的窗子洒在地上。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和其他女人亲热呢…… 就像那天晚上亲她那样。 可恶……那可是她的初吻! 明澈的月光之下,马车停在了半途,周遭皆是倒下的尸体。 马车之内的闵御拿着拾来的佩刀,一刀刺进了城主的咽喉,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 城主的身体战栗着倒下,口中不断咳出鲜血。 闵御眼中泛着紫色的光泽,回身出了马车,将地上的尸体全都搬上了马车,驾着马车到了一处山崖旁,解开束缚马的缰绳,然后将马车从山崖上推了下去。 马车坠入了山崖下的一片云霭之中,不见踪影。 闵御骑上一旁的马,循着来时的路返回。 只要城主不回去,他便不会暴露,她便可以安心养伤。 - 吃过东西之后,戟颂和承聂离开了村落,前往前面的一座城池。 两人身上的银两已经花完了,承聂占卜了一下,出了这里,要到下一处城池的话,还得十天左右的路程,得有些金银细软和粮食备着。 戟颂正想着干些什么换些钱财,扭头在墙上看到了一张纸,她不认识字,但以多年被通缉的经验来说,应当是一张悬赏令,一提到悬赏肯定是有报酬的。戟颂让承聂看看这墙上的悬赏令,具体写了一些什么内容。 承聂看了看,概括了悬赏令上冗长的一大段内容:“这上面说的是,此地的富商明甘,近日正在寻找一个将自己孩子掳走的歹徒,救回自己的孩子。事成之后,可得一箱黄金作为报酬。” “多大一箱?”戟颂问道。 承聂想了想:“既然是一箱的话,怎么着也得这么大。”说着,在空中用手比划了一下人头大小的方形。 “你能占卜出那孩子在何处么?” “应当是可以的。” “行。”戟颂将悬赏令揭了下来,折折放进了衣袖,“干了。” 第25章 杀人凶手<戟颂&承聂/地鬼&河生/雪神&周任> 承聂没想到戟颂会这么干脆利落地将悬赏令揭下来,其实他对于占卜的结果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事情已经做下了,也没有多余的糨糊可以将撕下来的悬赏令粘上去,只好一试。 承聂找了个僻静处,将戟颂揭下来的悬赏令在路上铺开,然后在草地上坐下。 戟颂按照他的要求,寻了十多颗大小差不多的石子之后给他送过来。 承聂闭着眼睛,将石子放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 戟颂盘腿坐在他对面,印象中祭司施法的时候倒是没怎么念过咒语。 就连给她额心施加封印的时候,他提醒她可能会有些疼,而当她卯足了劲打算承受痛楚的时候,却没想到,只是针扎一般的疼痛,一闪而过之后便没有了任何感觉。 然而就是这样微小的疼痛,他还是满怀愧疚地将她抱在怀中,抱了很久。 其实戟颂想说,这点疼痛还没有第一次和他同房的时候疼,让他不必小题大做。他却依旧不肯放开,好似下一刻戟颂就会变成泡沫消失一样,牢牢地将她揉在他的怀里。 他在她额头上施加的封印,是可以听凭戟颂意志取下的,但是这封印,封印的不只是战力,还有她的身躯无法承受的不死之力及杀孽,短时间内取下可以增强战力,用以自卫是可以的,但是不能长时间取下。 对于这一点,他曾在她身边千叮咛万嘱咐,戟颂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即便如今他不在了,戟颂额头上的封印也一次都没有取下来过。 “找到了。”良久之后承聂说道。 戟颂从往事当中回过神来,问道:“在哪儿?” “但是……”承聂面上略有难色,徐徐对戟颂说道,“孩子已经死了。” - “你是不死之身么。” 她抬头,眼中是一片浑浊的黑暗,像是世间最深的沼泽,又像是一无所有的空洞。 面对地鬼的问话,她没有焦距的双眼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是没有回答地鬼的问题。 地鬼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对他而言,与其说她的不死之身躯…… 不如细细深究她眼中的诅咒,来得有价值。 想当初,地鬼在那不死之身眼中看到这个诅咒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会深陷于这个诅咒之中,他有着近万年的修为,但并非神术巫道之人。 此刻却别说解开这个诅咒,就连他粗略的术式都无法看清。 河生依旧呆在那个墓室之中,眼中时常会被浑黑所占据,每当这个时候,她就闭上眼睛,不去管内心洄游的声音,尽可能不要听从那边的声音摆布。 地鬼时常守在上方的入口之上,他在与河生分开的时日里,从未放弃过寻找解开诅咒的办法,为此他甚至拜托雪神去问了黑水之地,那些人子之中残存的巫师,可来这里的巫师无一个能够解开这个诅咒。 一声叹息自上方传入了墓室之中,河生听到之后,抬头望向上方的入口。 她知道地鬼在那里,在无数个被黑暗笼罩的夜晚,她知道他都在那里。 关于他的一切她都想念得近乎发狂,但是她明白自己必须待在这里,为了不继续伤害他,为了保留足够的意识,来抵抗脑海中如同咒语一般念念有词的声音,她必须远离他。 地鬼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用意,所以才在每次来看她的时候只是安静地守在上面,没有出声打破墓室内的宁静。 河生知道他一定是最急着解开这个术式的人,但河生也知道,这术式是人子中的神术巫道之人施下的,同为神术巫道之人的人子都不一定能够解开,他一个不通神术巫道的妖子,纵然有着上万年的修为,想要解开这种古老的术式,实属困难至极。 - 二人来到了歹徒藏身的山洞前,在即将踏入山洞的时候,戟颂嘱咐承聂在此处等候,不要进去添乱。 承聂点了点头,站在洞口处等候。 戟颂进了洞穴之后,眼睛起初有些不太适应,过了一会儿,才逐渐看清了周遭的环境。 脚下一声脆响,戟颂向脚下看去,顿时出了一身的汗。 满地都是小小的颅骨,上面没有一丝皮肉,短小的骨骸被人当作垃圾一般扔在了洞穴阴暗潮湿的角落。 这里死了很多的孩子。 戟颂一意识到了这点,心中一滞,眼睛不敢置信地向四下望去。 迎面而来的洞风携带了一阵死亡的气息,比在战场上,面对着满地成人的尸体,感受到的死亡气息更加令人绝望。 这些都是孩子,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也有两三岁、四五岁,便葬身此地的。 戟颂继续向洞穴内走去,即便她已经足够小心,可脚下仍旧还是会有断裂的碎骨。等到她深入洞穴,从一道狭窄的洞口钻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景象令她浑身一僵。 在一片昏暗之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如同野人一般蹲在一块石头之后,身上衣衫褴褛,口中的利齿不断从两手间的小巧而娇嫩的躯体上撕拽着,仿佛她啃食的并不是人,而是不知从何地抓来的牲畜。 承聂看戟颂许久没有出来,不由得走了进去。 耳边充斥着水滴滴落的声音,进入这黑暗的一瞬间,他的双目陷入了黑暗,随后逐渐开始适应。 他看到了与戟颂所见无异的场景,在占卜的时候,他只占卜到了歹徒所在之处,并未见到此地众多的骸骨。他来不及细看,连忙加快脚步向洞的深处探寻,所幸的是,这山洞并不是四通八达的山洞,一通到底,承聂不用去刻意猜想戟颂是走了哪条路。 但即便如此深入,承聂却依旧没有看到戟颂的影子。 按理来说,一个偷孩子的歹徒并不会浪费戟颂多少功夫,但戟颂却迟迟没有返回的迹象。 承聂心中闪过了一个最坏的结果,但又马上告诉自己不可能。 她之前可是被称之为古崟战神的人子,所有的妖子将领都臣服在她的脚下,没道理会死在这山洞。更何况,她是不死族人,除非对方也是同样的不死之身,要不谁能杀死她呢。 承聂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洞穴深处,走到一个下坡时,被脚下一块石头搓动打滑了一下。 定睛看去,那并非什么石头。 而是另一个小孩的颅骨。 周边没有其他的路了,只有那个狭窄的入口。 承聂不知道这是通往哪里的,他气喘吁吁地扶上潮湿的洞壁,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逐渐爬上了他的心头。如果连戟颂都无法匹敌的话,他钻进去也是送死。 但他,还是想进去看看她的情况。 万一…… 他能帮上忙的话…… 黑袍女子蓦地出现在啃食小孩躯体的女妖面前。 她的身体大半都被黑色的斗篷覆盖,一片昏暗之中,戟颂看不清她的面目。 但她很清楚,那个女人是谁。 黑袍女子向正在进食的女妖伸出手去,女妖身体一颤,手中的小孩残骸掉在了地上,从她口中飞出一枚漆黑的珠子,珠子上包裹着一层夹杂着肉沫的青色黏液。 “你要干什么?”戟颂的眼神逐渐变得阴鸷。 “如你所见,来拿属于我的东西……”黑袍女子将珠子握在手中,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顺便……告诉你一些事情……关于你亲爱的祭司……” 承聂从狭窄的入口钻了进来,一侧的大臂被入口处尖锐的石头划破了衣裳和皮肉,他用力地向内爬去,终于从狭窄的通道里探出头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女人熟悉的声音。 “看,他来了。”黑袍女人对戟颂说道。 承聂身体一僵。 - “雪神近来,怎么有闲心来打听神术巫道的事情。”周任笑着说道,给雪神倒了一杯热气滚滚的茶,“在下还以为,像您这样可以称得上是元老的妖子什么都知晓呢,原来也会有向人子打听的时候。” 坐在对面的雪神看到从茶杯之内上升的滚滚热气,皱了皱眉。 虽然这种温度不及火山乱地来得厉害,但像这种热气太盛的东西,他总不是特别喜欢,于是吹了口气,方才还在冒热气的水立马成了冰块,这才满意地舒展了眉头,不紧不慢地拿起喝了一口:“只是帮一位友人打听而已。” “哦?哪位友人?”周任对雪神有友人一说感到十分新奇,盯着他拿起那块冰坨子喝了一口,周任也不知道他都喝点啥,喝冰碴子还是喝冷气,于是好奇地往那茶杯里瞅了一眼。 “你这茶,一般般。”雪神说道。 这种地方,能种出茶来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周任抿嘴笑了笑,并没有将雪神的话放在心上。 神术巫道的事情他也不懂,但传说他听了不少,他仔细想了一下,想起了一个可能可以解开诅咒的人:“不知道雪神有没有听说过,长河族有一位祭司……” 雪神手中的杯冰层又结厚了一层,绷着一张铁青色的脸说道:“你说呢?我就是被他驱逐到这里的。” 周人这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传说来着,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将对方仇敌的名字说出来可不是上乘之策,于是改了婉转的措辞说道:“您有没有想过……那位可能能够帮助您的友人?” “那白恶魔在对岸。” 在西岸除地鬼以外,被驱逐而来的领主都是如此称呼长河族的大祭司的,雪神也不例外。 但据他所知,长河族的大祭司居住在东岸,没有真王的命令,是不会跨过长尽河来到这里的。 “您将河面冰封住,让您的友人带着妻子渡过去不就好了么。”周任说道。 地鬼能不能走出墓穴大门暂且不算,冰封长尽河?这人子怕是药磕多了才能说出此等胡话。 长尽河绵延无尽不知尽头,从东岸到西岸尚且不知道要徒步多少千里,全都冰封住岂不是要了他这条老命? 雪神银色的双眸毫不留情地白了周任一眼:“你怕是不行了,早点准备后事,免得到时仓促。” “雪神这话说得也未免太狠……”周任不明白自己出主意为什么反倒被骂了,但脸上却依旧不明意味地绽开一丝笑意,给雪神面前的那坨冰里又倒了些茶水。 第26章 带尸复命<地鬼&河生/戟颂vs承聂&劫> “啊——” 被关在墓室内的河生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声音顺着墓道传进了地鬼耳中,地鬼急忙扔下手头的东西便跑到了墓室前,将下方的墓室大门打开,将瑟瑟发抖的河生抱在怀中。 河生小声地在地鬼怀中啜泣,身体因痛苦不住地颤抖着,地鬼听着她的哭声心都快碎了,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心焦火燎地说道:“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我才能帮你。” “火山乱石之地……”良久之后,河生虚弱地说道,她低垂着头靠在地鬼的怀里,“占领那里……那里……有能解开诅咒的东西……” 地鬼听闻,抚上河生的面庞,将她的脸托到自己面前,只见河生眼中是一片混浊的黑暗。 他注视着她浑黑的眼睛,他知道现在并不是河生在讲话,生性善良的河生不会向自己提出这种要求,但他还是将河生抱进了怀中,抚摸着河生沾染污秽的银色长发,轻轻地应了一声。 “好。” 一个村民跑进了周任家中,猛烈地敲着周任家的房门。周任脸色一变,通常是族内出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才会这样,于是急忙从桌前起身去开门,一个村民神情紧张地对周任说道:“好多蛇!好多蛇!” “什么蛇?”周任没有理解对方的话,忽地看见颀长的、恍若通天柱一般自绿轴延伸而出的,摇晃着身躯穿行,那一条条庞大影子。 周任心中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溢满心头的惶恐,周任猛地回身看向雪神,却发现原先雪神坐着的椅子上只剩了一层冰霜。 - “看,他来了。”黑袍女人说道。 承聂神情一滞,爬出洞口,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看到在旁的一双鞋靴时,心脏开始狂跳。 他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的劫。 劫依旧是一脸如沐春风的笑意,而这笑意在他此时看来分外胆寒。 他的肩膀带有一丝不由自主地颤抖,将目光移向了戟颂腰间近在咫尺的大刀,然后上移,看向了戟颂的脸。 戟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他。 承聂已经猜到劫和她说了什么,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只能将头低了下去。 “你要一直跪着么。”戟颂说道。 承聂眼中充斥着疑惑与震惊,缓缓抬头,眼睛看向了戟颂伸来的一只手,心中五味杂陈,随后抬起自己满是污迹和尘土的手,颤抖着握住了戟颂的手。 劫见此情形,脸上冷若冰霜,但嘴角却依旧微微翘着。她已经将全部的真相告知了戟颂,她不明白如此深爱着祭司的戟颂为什么不当即杀了承聂。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劫说道。 承聂站起身来,被劫忽然的问话吓得面色一僵。 戟颂抽出腰间的大刀,以极其迅速的速度挥刀斩向不远处的女人,却只斩到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戟颂看着地上的黑色斗篷,牙关一硬,将大刀合回了刀鞘,袖中窜出一道红光,一柄赤头飞刃插在地上,刺穿了黑色的斗篷,熊熊燃烧起来。 戟颂将赤头飞刃拔起来,火光映红了她果断而决绝的神情,赤头飞刃化作一道红光回到了戟颂的手臂之中。 戟颂脱下外衣,将小孩支离破碎的尸首放到自己的外衣包起来,抱在怀中。 “把那东西拽出来。”戟颂冲承聂使了一个眼色。 承聂愣了一愣,急忙跑过去,将已经没有声息的妖子尸体扛了起来。 两人出了山洞,一前一后地走着。 此时已经是傍晚,承聂将妖子的尸体拖在身后,看着前面人的背影,心中始终惴惴不安。 他知道戟颂这人虽然生性内敛,但在杀伐决断向来耿直,从不含糊。 如果是她想要杀死的人,绝对不会留到隔夜。 如果承聂没有猜错的话,自己到现在还没有被她杀死的原因,可能有两个。 一个是之前他和戟颂已经说好了,他带她去祭司长眠的地方,她则要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怨恨他。 另一个是戟颂之前已经三番五次地被劫陷害,现如今对于她的话已经是半信半疑,加之之前她曾目睹过劫想要将承聂杀死的场面,不排除劫想要借刀杀人的可能性。 隔着衣物,戟颂能够感觉到里面支离破碎的残躯相互交错的模样,对于这副小小的身体来说,这孩子死前的痛苦和恐惧一定是难以想象的。 戟颂不知道那个身披黑袍的女人四处为祸究竟是为了什么,按道理来说,那个黑袍女人几次三番找月的麻烦,法力也不容小觑,用这法力若是在古崟谋官的话应该会过得很好,戟颂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做这种损阴的事情,先是让她失明多年,如今又找小孩下手…… 戟颂只恨自己不是神术巫道之人,不能对其施以制裁,不能在这个孩子被杀之前早点赶到那里。 她毕竟也是凡人,并不是长尽河上游的神明…… 然而就算是长尽河上游的神明,恐怕也管不了世间所有的阴暗之处,也拯救不了每个终将走向毁灭的生命。 “听说……死去的孤魂回归往长尽河的尽头……” 戟颂忽然停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 承聂拖着已经死去的妖子尸体,自她身后走上来,问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没事。”戟颂略一思索说道,“我们真的……要将这尸体送回去么?” 承聂以为戟颂说的是这妖子的尸体:“那是自然,不将这妖子的尸体送回去,我们不是白忙了么。” “不是……”戟颂的目光落到自己外衣包裹着的孩子身上,她很清楚这里面的残骸已经成了一副什么样子,“我是说这个孩子。” “只有将这两人一同送回去,我们才能领到报酬。”承聂如实说道。 戟颂神色凝重,许久之后说道:“是啊……说的也是……” 承聂看着戟颂脸上的神情。 食人的妖子尸体被扔在富商夫人面前的地面上,经过一路拖拽,妖子已经僵硬的尸体被磨得血肉模糊。富商夫人见到之后,被吓得张皇失措,戟颂抱着外衣包裹着的孩子的残骸,凝视着富商夫人的神情,呆呆地站在原地。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夫人大叫道,看着承聂。 “万分抱歉,在下和友人赶到的时候,公子已经……”承聂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回头看向戟颂,看戟颂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出声叫道,“喂!” 意识到承聂的视线之后,戟颂猛然回神, 戟颂抱着小孩的骨骸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之后,将外衣所包之物给了夫人。 将小小的骨骸送到夫人手中的一刻,戟颂便快步向身后走去,好像在逃离什么。 承聂看着戟颂急于逃离这里的样子,他还没见过能够让古崟战神害怕成这样的场面……恐怕是,因为失去了祭司,所以她对于痛失所爱的哭声尤为恐惧。 在临近出门的一瞬间,戟颂听到了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她呼吸急促地快步向前走着,想要逃离到一个听不见那哭声的地方,然而无论她走到哪里,夫人打开包裹那一瞬间痛彻心扉的哭喊却依旧萦绕在她的耳边,像缠身的幽灵一般挥之不去。 茫茫夜色之中,戟颂寻了一处墙角坐下,那隐隐的哭声一直徘徊在她的耳边,令她心神战栗的同时泪流满面,不知何时,耳边徘徊的已经不是夫人的哭声,而是她自己的。 尽管她一直在想象月是如何安详的离去的,但是见到的一具具尸体,似乎都在提醒她,他永远睡去的样子是怎样的一番惨状…… 承聂看着纷乱的人影,和躺在床上已经昏厥过去的夫人。 他想起了戟颂起先的顾虑,同时也明白了,戟颂站在祭司长眠之地抚摸着结界,却没有选择打碎结界进去,而是沉默着离开的原因。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知道目睹自己的亲人离开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无论是被烧死在祭台上的父亲,还是同样死在祭台上弟弟,亦或是他那在他一出世就离去的母亲,若是将他们的残躯重新摆放在他面前的话,对他而言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夫人因为过度悲痛引发旧疾去世,府上的管家道出实情,其实府上因为给已经去世的富商明甘治病,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不过他给了承聂一个地址,可以去那个地方找明甘的兄弟讨要报酬。 拿着纸张的承聂走出房门,找到了戟颂。 戟颂正独自一人坐在墙角处,双臂抱膝,将头深深埋在两臂格挡出来的一方可以喘息的空隙之中。 承聂默默地站到了戟颂旁边,靠着墙,抬头仰望头顶闪烁的繁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弥漫了他的心间,令他几乎窒息的同时,眼角留下了一道泪痕。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是在悼念自己已经死去的亲人,还是在为自己错杀了一个人而愧疚,亦或是为自己亲手酿成的悲剧忏悔…… “孤魂会归往长尽河的说法,是真的吗……”戟颂问道。 “大概吧……”承聂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徐徐说道,“但我没命走到那里。” 所以他选择了复仇。 然而即便是将那个人杀死,逝去的人也没有再回来…… 是啊,回来是不可能的。 哭泣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第27章 乱地浩劫<地鬼&河生/雪神&长赢> 他就知道那个女人不会放弃。 即便是销声匿迹那么多年之后,她还是来了…… 地鬼…… 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雪神正在往绿洲赶去的路上,身下巨大的雪狮以最快的速度奔驰在雪原之上,然而等他赶到时,火山乱地只剩了一片狼藉,目之所及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如同岩浆一般的血液浸透了脚下的土壤,炙热无比。 长赢站在满地疮痍之上,双眼血红,怒视着迎面而来的一条条巨蚺说道:“无威嗣绅!我乱地从来不曾侵占你的领地!你为何要如此行事!你已经触犯了先古准则,就不怕众领主联合起来讨伐你吗!” 为首的巨蚺镶嵌着墨绿色的瞳子,透过瞳仁之中的黑暗可以直接折射出地鬼的模样。 地鬼坐在主墓室之中,对长赢的言语并未有所动容。 他素手一挥,方才停下的巨蚺便又摇晃着颀长的影子开始迅猛而残暴地进攻起来!河生坐在地鬼脚边的台阶之上,倚在地鬼的腿边,眼中一片浑浊的黑暗。 巨蚺身上的黑鳞触到了灼热的岩石,逐渐变作红色,但并没有像绿林之中的藤蔓那般燃烧。 自地缝之中不断涌出成批的巨蚺,一条条巨大的身体仿佛古老禁忌之中的魔物一般不断从地底钻出,似乎无穷无尽,将原本平静美丽的绿洲化作恐怖的炼狱。 一些巨蚺在绿洲的边缘有意识地交织起彼此的身体,焊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任火山乱地的勇士如何冲撞,也无法突破巨蚺缠绕而成的墙壁。 其余的巨蚺则是在火山乱世之地肆意地残杀,庞大的身躯碾过地上所遇的敌人和山石,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凄惨万分的景象。 火山口生出浓密的黑烟迅速地遮盖了整片天空,窃夺着所有的光亮,震耳欲聋的轰鸣呼啸着,火山之中沸腾的岩浆在酝酿许久之后,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汹涌的岩浆自山体流泻而下,到处流窜碾压的巨蚺被汹涌的岩浆一瞬间湮灭在其中。 岩浆还在不断喷发,在火山乱地杀戮的巨蚺,在岩浆逐渐上漫之后纷纷在岩浆之中挣扎溺亡,由巨蚺身体缠绕而成的墙壁抵挡着逐渐蔓延的岩浆。 岩浆自巨蚺身体缠绕的缝隙之间渗入,掉落在地上,绿洲之上的草木开始灼灼燃烧,渐成燎原之势,小妖在林间到处逃窜,取水扑火,但随着火势渐大,小妖不停地逃窜,甚至有些逃到了雪原之上。 它们已经习惯了绿洲之上温和的气候,并不能适应雪原之上的寒冷。 雪神看着逃到雪原之上的小妖,那蜷缩在地上瘦小而逐渐僵直的样子,走了过去,将已经死去的小妖抱了起来,放到了雪狮身上。 炙热的岩浆逐渐上升,翻滚着,最终将巨蚺汇聚筑起的高墙吞没,随着高墙的坍塌,漫无边际的滚烫的岩浆全部倾泻而下,将起火的绿洲大半吞并其中。 长赢带领着仅存的乱地子民踏着岩浆而去,他的神情没有半分松懈,目光一直望着远处屹立不动的巨树。 即便绿洲已经烧光了,但是那棵树却没有受到丝毫波及,高大而苍翠,黑色的枝干反射着细密的纹路和鳞片的光泽。它是极强的伪装者,用枝叶掩映来伪装成一棵人畜无害的树,但其实是一条极其庞大的长着九颗头的怪物。 曾在讨伐天鸟商秋时,长赢曾经见到过那棵树摆脱伪装的样子,他之所以会如此畏惧绿洲的地鬼,便是因为之前见到的那条巨蛇,不,准确地来说已经不能称之为蛇,而是一条无比巨大而又骇人听闻的魔物。 然而即便是握有如此强悍的手下,地鬼为何却迟迟没有动手呢。 长赢无法理解,如果他真的是想取得火山乱地的话,应当不会放任岩浆在此处横行,要知道,这样就相当于地鬼将自己的领地拱手让给了乱地。 正当长赢思考的时候,自己和其余的乱地子民已经顺着徐徐流动的岩浆到达了原先绿洲的领地,乱地之子赤橙色的双目能够看清岩浆之内沉伏着的一切。 岩浆所淹没之处都沉伏着巨蚺的尸体,长赢也不过就是巨蚺并排的八九片鳞片大小,看着脚下被岩浆浸没的庞然大物,和自己乱地的勇士被碾成肉沫的残躯,他的眼中逐渐泛红,尖锐的指尖深深陷入了手心。 雪神站在绿洲与雪原的交界处,一双清澈的银眸映入远处徐徐流动的岩浆,苍翠的巨树依旧屹立在远处。 一阵热气拂动了雪神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袂。 他徐徐踏入了恍如炼狱的绿洲。 一道巨大的崩裂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乱地子民皆是一怔,自流动的岩浆之下逐渐打开了一条漆黑的裂缝,恍若深渊巨口一般将缓缓流动的岩浆逐渐吸入口中。 裂缝逐渐蔓延,在被岩浆覆盖的整个绿洲之内如同交错纵横的杂径一般开裂,浓稠且散发着炙热温度的岩浆顺着缝隙下渗,如同流沙一般,在岩浆之上站立的乱地子民这才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地鬼设下的圈套,然而已经来不及逃回去了,岩浆携带着众多乱地子民的身体,一同陷进了地面开裂的巨大缝隙之中。 迎面而来的热气令雪神皱了皱眉,他身后的雪狮嚎叫了一声,雪神继续向前走去。 雪狮跟到了雪原和绿洲的交界处,通身冰雪开始逐渐融化,它屈膝伏在雪原和绿洲的交界之处,望着雪神在火焰之中的身影,尾巴在地上划出一道道弧线。 长赢万分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伸手抓住了一个乱地子民的手,但他忘却了自己现在也处于自身难保的境地,这样的话,只会导致他自己和这个乱地子民一同陷入地缝之中。 长赢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地缝吞进去,平日里最为信任的岩浆反倒成了桎梏,长赢死死地拉着这个子民的手,努力地向洪流而上挣扎而去。 希望能凭自己的力量,至少将一个子民带离这里。 但是那似乎是不可多求的奢望。 长赢忽然感到手上一轻,回头看去时,自己手中只剩了一截被利器斩断的胳膊,而那个子民的身躯早已消失在了岩浆炙热的洪流之中。 想必是那个子民害怕自己会连累领主,为了让长赢逃出去,所以才会斩断自己的胳膊。 长赢嗓中爆发出一阵怒吼,眼中浸满了泪水。 泪水之中蒸腾着热气,落在周遭的岩浆之上之后,化做了一阵白色的雾气。 脚下的岩浆流动着,巨大的推力令长赢徐徐跪了下去,岩浆漫上他的躯体,他已经没有了再次站起来的能力。即便这炙热的温度不会伤及他半分,但一旦像这样被吞噬进地缝中去之后,便是死路一条。 因为,地鬼,地下才是他的主场。 长赢的头颅被逐渐吞没进去的一瞬间,一只毫无血色的手顺着他头颅消失之处伸了进去—— 然后,猛地将长赢拽了出来! 长赢被扔在没有被岩浆覆盖的绿洲,那仅存的黑色废墟之上。 雪神迅速从流动的岩浆之上退了下来,方才伸入岩浆的那只手臂被烧得通红,要是再耽搁一刻,他这只胳膊便不能要了。 长赢被扔在地上,颓废地被雪神拖到了雪原之上。 在地面上逐渐流入深渊巨口的岩浆过了十日才全部流尽,在地缝合起来之后,还有不少岩浆遗落在地面上,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灰暗沉寂下来。 寂静的主墓室之中,地鬼一言不发地坐在石椅之上。 河生坐在地鬼面前的石阶上,一边缓慢地抚摸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妖,一边轻轻地哼唱着,一双本应失明的浑黑的双目,此刻却好像有意识一般,阴森森地看着怀中毛茸茸的活物。 墓室中回荡着河生浅吟轻唱的声音,地鬼看着她的背影,他不常听河生唱歌,也不知道那总是会令她潸然泪下的前半生,究竟有多么凄惨的过往。 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他希望自己在叶城谌起初邀请自己的时候,随叶城谌一起渡河,或许能够遇到那时还未与巫师交易的她,将她从颠沛流离的日子之中解救出来。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落得这种结果。 雪神在雪原深处的宫殿内给长赢留了一席之地,尽其所能地令那里没有那么寒冷,但见长赢万念俱灰的样子,雪神知道,他早已不在乎周边的寒冷。 雪神走到距离长赢不远处的地方,长赢抬眼,冷冷地看向雪神:“地鬼毁损先古准则,你为何无动于衷……” 雪神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回答长赢的问题。 “你也应该知道,火山乱石之地一灭,地鬼的矛头会对准何处!”长赢紧紧地盯着雪神,“他若是想占领整个西岸,必先会拿我们二人开刀。” “我知道。” 看到雪神十分平静的神情,长赢不解地说道:“你到底是为什么!为何如此包庇那个地鬼!” “他是我的友人。”雪神不冷不热地说道。 “友人?”长赢嗤笑,语气之中颇具嘲讽之意,“我也能算是你的友人么?” “所以你还在这里。”雪神平静道。 长赢神情一怔。 雪神回身离开,他飘动的衣袖似有似无地,露出他一侧手臂和手上烧得血肉模糊的肌肤。 长赢赤橙色的眸子紧紧追随着雪神,他已经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光是想着想要联合雪神向地鬼复仇,却一直忽略了,他一个生于极寒之地的妖子要将手伸进岩浆之中,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虽然有这一处宫殿,但是只是方才被驱逐到西岸的时候雪神时常呆在这里,如今雪神大多数的日子都在冰山雪原之间游荡,平日里很少回到这里。 自被驱逐到这里的那日,到如今,不知已经过了多少个年头。 雪神走到自己的寝卧,躺在晶莹剔透的床上,打算小憩一会儿,没想到却睡了过去。 “为什么要驱逐我。” 雪神在梦中听到自己问一个人。 那人对雪神说了一句话,还没等雪神听清,他一挥衣袖,便将雪神送到了西岸。 第28章 青楼讨债<戟颂/叶城韵&闵御> 听说长尽河两岸的生灵,死后都会魂归河的尽头。 山下有一处城池,戟颂抬头看了一眼之后走了进去,穿过热闹繁华的街道,进了一家青楼,手里攥着一张纸。 这纸是承聂临走前交给她的,说是到了这里之后,报上明甘的名号,让对方看一眼这张纸便可以拿到酬劳。之后到了一处,承聂便以有要事处理为由,在分岔路的时候,选择了另一条山路。 只是他在牵着马离开的时候,回头问了戟颂一个问题。 “你我……算是友人么?” 戟颂看着承聂,一改平日里严肃凝重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你说呢。” 承聂看着戟颂脸上的笑意,唇边漾起了一丝略带落寞的浅笑。 他骑上马,回头看了戟颂一眼,策马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望着前路,承聂脑中回想着方才戟颂脸上和善的笑意,心中五味杂陈,眼中不知觉地淌下泪水。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 夜晚,青楼内人格外得多。 戟颂进去之后四下看去,迎面走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女人在这里待了许久,来这里的客官是男是女,自然一眼便能看出来,于是招呼着让楼上年轻貌美的男子们下来。戟颂是来此处寻人,并不是来这里买人欢愉的。 但眼瞧着三五个貌美的妖子围了过来,纷纷向她伸出手来,其状如同多手的怪物。 而戟颂也不能抽刀砍了他们,只能是后退几步。 谁知那三五个男子紧追不舍,戟颂不断后退,谁知道便这样退出了大门。 那三五个妖子看戟颂都吓得退出去了,便也不好再继续相逼,只能站在门口冲戟颂招手。 这些脂粉气太浓的男子虽然面容姣好,但是戟颂并不喜欢,自月离开之后,戟颂记不清已经过了多少年,但是她依旧记得他那未经任何雕琢而浑然天成的美貌,根本是这些胭脂俗粉不能比较的。 方才前来迎接戟颂的女子看到了此处的情景,走到大门处,眼中疑惑地看着戟颂,说道:“这位客官难道不是来此处寻欢的吗?还是说这些您都看不上?” “我是来此处寻人的。”戟颂站在门外面说道。 女子看戟颂满身戒备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几声,出去挽住戟颂的胳膊:“那客官还是进来吧,您身上衣物单薄,这地界风又大,可别冻坏了。” 女子说着,将戟颂携了进去。戟颂闻到了她身上浓浓的香气。 “小女子苏怜,叫我怜儿便好。”女子说道。 戟颂跟在苏怜身后走着。 在这里一般都是名门子弟,很少会见到像戟颂这般带着斗笠的人,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大堂内闲着没事做的人纷纷好奇地望向楼主旁边的人。 戟颂不适应被这么多人注视,谁知下一秒头上的斗笠就被那苏怜摘了下去。 苏怜比戟颂高出一头,拿着斗笠俯视着戟颂:“来此地是兴不得带这东西的,先放在我这儿。” “此地可有一个叫明甘的人么。”戟颂问道。 “阁下找他何事?” “不便相告。” 苏怜抿嘴一笑,将戟颂带到了一扇房门前。 从门内不断传出男女的喘息声,苏怜饶有兴趣地靠在门框上看着戟颂,道:“客官还要找他么?此处的房门只有客官的钥匙能够打开,您若是想进去的话,小苏怜也没有钥匙。” 戟颂不为所动地说道:“把斗笠还我。” 苏怜不置可否,将斗笠还给了戟颂。 戟颂的目光在苏怜胸口的一片酥软上扫了一眼,心中闪过几分诧异,接过苏怜手中的斗笠,拿在手上,对着房门抬脚一踹! 门砰的一声! 被戟颂一脚踹开! 床上火热的二人吓了一大跳,伏在女人身上的男人当即朝着戟颂破口大骂。 戟颂萦绕着满身肃杀之气走过去。男人在戟颂的目光注视下渐渐有些发怯,停止了破口大骂的嘴。方才同戟颂一起站在门外的苏怜在戟颂身后走了进来,将门顺手关上了。 戟颂目光陡然一转。 她倏地回身,手扼上了苏怜的脖子! 苏怜的身体砰地撞上了身后的门,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 门外路过这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但都简单地看了一眼便走了过去。 苏怜没有半分慌张的样子,凝眸看着戟颂。 戟颂的手插进女人的胸部,猛地一拽,苏怜胸前的柔软便被尽数撕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的胸膛。 戟颂松开对方的脖子,与他拉开距离,随即捏了捏手里撕下来的东西,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你是明甘?” “明甘是我兄长的名字。”对方的脖子被她扼得留下了红印,咳嗽了几声之后,索性将身上所有的伪装全都撕了下来,赤身裸体地站在戟颂面前,向戟颂走过去。 戟颂站在原地,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男人的脸上,并没有像起初面对那三五个男人那样向后退去。 男人走了过来,美艳的脸上笑着说道:“怎么不躲了?” 戟颂手心朝上向男人伸去:“我是来拿报酬的。” “我兄长让你做的事,你却来找我来拿报酬吗?”美得艳俗的男人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目光打量着戟颂。 戟颂蹙眉:“你们不是一家子的么?” “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啊。”男人不以为然。 “那你为何要装成女人?” “那是因为……” 戟颂想起这话扯远了,于是没等男子把话说完便坐到男子对面,眼中颇为深究地说道:“我本是不愿打家劫舍,但无奈现下有件要紧的事,没钱不好行事。今日若是你替你的兄长将钱还了,我便不再来叨扰。至于事后你们亲兄弟是如何去算这笔账,我也管不着。”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还的话,戟颂就要抢了。 “这样吧……”男子略思索了一下,“我原是在此处的……” 旁边床上又开始办事了。 男子的注意力被吸引,撂下口中的话,看了看那边热闹的景象。 戟颂不耐烦地敲着桌子,意在催男子将注意力集中到这里,赶紧说完他口中的条件。 男子的目光回到戟颂身上,看着面前女子相貌身段皆是不错,心中一动,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本来吧,他人要来找我过一夜的话,得给我钱,恰逢今日是个讨债的良辰吉时,我和你共度一夜春宵如何?” “我要钱。”戟颂单刀直入地说道,随后眼中泛起一层困惑,“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之后我会给的。” “什么之后?” “你说呢。” 说到这里,戟颂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意思是她来讨债,但是讨的是他兄长的债,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但若是她在这里和他共度一晚的话,也就算是和他有了关系,并且,算是买她的身子,第二日欢愉之后,会将他兄长和他自己这里应给她的报酬一并给她。 “我是不知道你给我兄长做过什么事情,但你一个女流之辈,若是换取钱财的话,不就是那种事情么……”男子将手伸了过来,去握戟颂的手。 戟颂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和这么个淫棍周旋这么半天。 戟颂将手移到桌下,袖中的刀刃滑落出来,抬手一刀将男子的手钉到了桌子上。 “我这就让你看看……”戟颂淡淡地说道,“我这女流之辈是做什么的。” 男人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随即面露凶光地盯着戟颂,因剧痛而不自觉咬紧了牙关。 戟颂紧接着起身,袖中飞出一道红光,一道赤色的飞刃到了手中。 戟颂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子脸上逐渐阴鸷起来的神情,刀尖朝下扎进了桌子,桌子顷刻间便燃起熊熊大火,连同男人被钉在桌子上的手,不一会儿便化成了灰烬。 男人扑在一堆灰烬之中,疼得惨叫不止。 “给钱。” 戟颂过去踩住男人的胸口,给对方下了最后通牒。 - 经过多日的休息之后,叶城韵的脚已经差不多好利索了。 她想过找一个合适的时间离开,但是想起自己还有东西落在闵御那里。 这龟孙子这几日都没来看她,不知道又和哪个女人快活去了——叶城韵经过多日的思想斗争之后也已经认识到了现如今的事实:他也是个风流成性的主,就和儿时见到的那位国相是差不多的货色。 但他快活不要紧,得先把东西还给她不是? 正当叶城韵想的时候,房门被人打开。 “您终于肯露个脸了,城主。”叶城韵看到来者说道。 眼瞧着他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像是刚从远处赶回来,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叶城韵逐渐敛去了挖苦的表情,换做平日的样子看着他。 “你去哪儿了?不会是回古崟了一趟吧。”像他这不把她抓回去不罢休的架势,既有可能是趁她不能动弹的时候,悄悄地回到了古崟,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了叶城谌,以免到时候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不了上面的命令。 “你的脚怎么样了?”闵御问道,他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路上基本没怎么休息,就是怕她的脚好了之后逃走。 “还有点疼。”叶城韵没有将实话告诉他,扶着床边极力地将手伸出去,拽住他的衣袖。 闵御见状怔了怔,任由她将他扯到了床边。 怎的,几日不见倒是变得热络了? 叶城韵手心朝上向他伸了出去,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记还我了?” 原来是因为那条项链啊…… 闵御自然知道她是在说什么东西,从之前他企图将它当了的行为来看,他以为她不是很珍视这个东西,便没有当即还给她,加之在城主府邸居住,需要安顿的事情还有很多,便逐渐忘却了。 闵御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看向叶城韵,凑过去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我的……”叶城韵的手在脖子周围比划了一圈,之后示意闵御。 闵御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道:“在下愚钝,请您明示。” 叶城韵在他腰上踹了一脚,神情颇为不爽:“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这在古崟当差的家伙,脑子如此之不灵光,怕是托关系上位的吧。” “正是。”闵御没有去计较她在自己腰上踹的举动,倒是留意了一下力道,那只脚似乎是她伤到的那只脚,能够使出这么大的力气,应当是已经痊愈了。 “项链!”叶城韵一边在脖子一圈比划一边说道,“我的项链……你说在你那里。” 闵御听闻,佯装恍然大悟,继而在衣内一阵寻找,将叶城韵的项链从怀中拿了出来,刻有天鸟图案的挂坠反射着光芒,在空中来回摇摆着。 一阵欣喜浮上叶城韵的眉眼,她急忙伸手去拿。 闵御却好似故意逗她一般,在她即将拿到的时候将项链从她的手下抽离了出去。 叶城韵去抢,闵御将手抬得高高的,为了尽量远离叶城韵,向自己的身后伸去,同时阻挡叶城韵下床,迫使她只能起身,手臂越过他肩膀去抓他手中的项链。 叶城韵只顾着一心抢回自己的项链,忽然,下巴感到一阵湿热。 她低头看去,却不小心和他的嘴唇碰了个正着。 这……这畜牲…… 居然又亲了她一口? 第29章 肆意妄为<叶城韵&闵御> “你混蛋!” 叶城韵顾不上抢回自己的东西,在他头上狠劲地捶了一下。 怪不得他又是做饭又是关心如此殷勤,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等下!” 闵御在她的颈间亲吻着,叶城韵抓住他后脑浓密柔顺的乌发,死命一扯。闵御也不含糊,直接张口咬住她脖子上的肉,叶城韵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扯得更紧,闵御同时咬得也更紧了。 叶城韵盘算了一下。 她扯着他的头发,他咬着她的肉。 他如果被扯下来的话,也就是几根毛,过两天就长出来了。 但是她要是被咬下块肉来,得流不少的血。 “我虽不知道你是古崟的什么官,但是你这样放肆,就不怕我哪天回去收拾你么?”叶城韵放开了闵御的头发。 闵御松开她脖子上的肉,用舌头舔了舔。 在他的舔舐下,叶城韵脖子上的牙印逐渐消失。 他将胳膊伸到叶城韵身下紧紧地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耳后闷闷地说了一声:“不怕。” “你为什么不怕?”叶城韵将头偏了一下,他又紧紧地跟了过去,他的气息惹得她身上痒痒的,她推了他一下,没能推开。 “让我歇歇。”他抱得更紧了,语气之中含有几分疲惫。 叶城韵本来还打算调笑他几番,一个七尺男儿怎么和女人折腾了这么两下就不行了。 但这话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来说弊大于利,见他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叶城韵还是安心了几分。 没过一会儿,她耳边便传出了他熟睡的鼾声,炙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后。 她不知道他要睡多久,只知道这样被他抱着,那身下的胳膊有点硌得慌,而且即使不硌得慌,他这样睡觉,睡醒之后肯定胳膊也会麻的。 于是动了动,想要从他身下出去,但是她方才有了这样的迹象,他又将她狠狠地压了回去。 叶城韵就这样躺了一会儿,等到他再次睡熟之后,将手伸进他的衣内,打算把自己的项链拿回来。 她尽量使自己的动作细微而轻柔,但是以这样的姿势,无论彼此有怎样的动作,甚至是呼吸都一清二楚,叶城韵想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结果只能落了一个把对方折腾醒了的结果。 闵御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衣内多了一只手来回摸索。 本来就是强压下去的欲火毫无预兆地又开始在身上烧了起来,他的嘴唇重重地压了下来,噙着叶城韵的双唇一阵啃咬,好似是因为那胸中无法消解的欲火,引得他分外烦躁。 他将外衣解开,衣裳从身上滑落,遮掩了两侧叶城韵微微弯起的腿。 叶城韵的双唇被他啃咬得有些红润,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不合适,于是在他松开自己的嘴唇后说道:“我不敢了!不敢了!你厉害,你放了我吧,你在这里爱怎么睡怎么睡,让我先出去,你也睡得舒服些……” 她动也不敢动,好似被人拿刀子比着一般,生怕自己再有什么举动撩起他那一触即发的欲火。 欲火和还未褪尽的倦意和疲乏令闵御神志不清,她的身体就在他的身下,只要他想要,可以称得上是唾手可得。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惊慌失措,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 “你害怕么。”他忽然问道。 叶城韵一怔,想着顺他说下去会好一些:“嗯。” 他看到她眼中的失措时,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至少是在她完全做好准备的时候,否则他不愿意强迫她。他起身,披上衣物下了床,叶城韵留意了一下他的情况。 但是他转身转得太快,只给她留下了一个背影。 叶城韵本来以为自己失身是肯定的了,但是没想到这个家伙性情如此无常,做事做到一半便下了床。 她倒不是觉得觉得可惜,但是被他挑逗了半天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欲求不满……叶城韵清了清脑子,她要是现在离开的话是很方便的事情,但是她的东西还没有从他那里拿回来。 这些天她也打听了一些消息,听说他这个假城主晚上似乎有沐浴的习惯。 现在天色尚早,她还有时间去看看他每日沐浴的地点在何处。 - 晚上府中寂静了许多,叶城韵趁着夜色到了闵御每日晚上沐浴的地方,在他脱在外面的衣物之中一通翻找,没有找到自己的项链。叶城韵在心里想着不可能,于是又找了一遍,但还是没有找到。 忽然感觉到一阵视线,抬眼一看,在上面的台阶上看到了两只脚。 闵御着了一件浴袍站在上面的台阶上,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城韵。 叶城韵朝他看去,在他的脖子上看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立马气得脸红脖子粗:“你这龟孙!我和你讨要不给,原来是为了自己戴。” “你叫我什么?”闵御有些意外地看着叶城韵。 叶城韵幽怨地看着他,气不过,脱下鞋子朝他扔了过去,闵御侧身一躲。 叶城韵也懒得再和他说话,立马朝着外面走去,谁知他却先一步挡到她面前,关上了门。 叶城韵想起了今日白天里发生的事情,一瞬间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懊悔自己怎么就这么莽撞,来的之前应该拿些什么护身的东西,比如刀啊什么的。 闵御朝着叶城韵走过去,叶城韵连忙向身后跑去,谁知穿过一扇门,是他方才洗完澡的地方。 叶城韵跑得太猛,差点失足掉进水里。 “错了。”叶城韵回身看向闵御,神色逐渐缓和下来,闷闷地说了一句。 闵御一挑眉:“什么错了?” “明明是你有错在先……” “所以呢?” 他知道她的意思。 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但是每到理论的时候,被逼到绝路的每次总是她。 闵御心里什么都清楚,但偏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歪着脑袋,笑看着她被逼问得窘迫的模样,当真是有趣极了。 “你可以得到我的肉体!但是得不到我的灵魂!”叶城韵记得之前自己看过的哪个话本子上有这么一句话,现在她有些张皇失措,大脑一片空白,所以直接照搬了过来。 “我要灵魂干嘛?”闵御反问道,脸上浮起一丝妖魅的笑意,“肉体就够了。” 叶城韵脸色一僵。 哟呵……这混蛋,装都不装了。 第30章 河畔寻人<戟颂/雪神/周任> 街上即便是夜晚,也是十分的热闹繁华。 戟颂拿着自己应得的钱财离开了青楼,走到街上,望着川流不息的车马人影和璀璨的灯火,戟颂竟一时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现在她已经知晓月最终长眠的地方在哪里,那四周的结界散发着圣洁的光辉,不出意外,应当是他自己布下的。 戟颂并非巫道神术之人,不知道他的用意何在,但那四周布有结界,即便戟颂到了那里也无法进去,只会望着山徒增伤痛。 戟颂雇了一辆马车。 出了城门,连着漫无目的地行驶了多日。 上次像这样坐着马车,是和月一起去东仙山城的时候……戟颂回想着过去的事情,眼眶逐渐湿润。 哪怕只让她最后见他一面,哪怕是他已经安眠的样子,只要让她亲眼确定一下他的遗体还安好……她已经错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长河神,如果真的存在长河神的话,她愿意成为他的信徒,只要让她再见他最后一面……然而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戟颂在马车里独自流泪,望向外面,隔着千山万水,可以隐约望见长尽河畔弥漫着的大雾。 “听说,死去之人会归往河的尽头……” 马车颠簸了一下,戟颂像是心中忽然被什么牵引一般,随即撩开帘子对车夫说道:“去河畔。” “啊?那河畔有大雾,我可去不得。”马夫听到急忙推辞。 “那您就稍微往那边走走,我不会让您进大雾的。”戟颂说道。 车夫犹豫了片刻,调转马头,向河畔驶去。 此地距离河畔还有十多日的路程。 十六日之后,戟颂透过窗子,得以看到外面大雾密蒙的景象。 世人皆知河流的支流畔多纷争,但是在浩浩荡荡的主河河畔却人迹稀少。 这里是最靠近长尽河畔的一座城,碍于大雾吃人的传说,所有的民居全都建在与大雾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 马车在城中穿行,出了城,戟颂望着窗外,隐约可以感受到那湿冷的水汽拍到脸上的感觉。 马车停在了距离大雾不远的地方,马夫拽着缰绳,不放心地看着戟颂说道:“姑娘去河畔做什么,那大雾据说是食人的魔物,还是不要去的好,会死的。” 戟颂谢过马夫的关心,然后只身一人入了大雾。 - 火山乱地被灭之后,绿洲沉寂了许久,没有继续进攻其他的领地,那些被焚烧过后的废墟已经重新长出茂密的植被,但是绿意没有延伸到火山乱石之地。 按理来说,如果一个领地吞并了另一个领地的话,一定会有迹象——至少绿洲之上的植被不是像这样遵循原先的界限生长,而是会直接蔓延到火山乱地之上。 雪神站在一座雪山山颠之上,凛冽的寒风吹动了他纯白的发丝和衣袂,他银色的眸子当中映入远方边界分明的绿洲,又看了看自己领地内的一株绿草。 那绿草还是新芽,被雪原之上凛冽的寒风摧折,只剩外面一节泛黄的残肢。 西岸多年前的祸乱…… 终究还是要卷土重来了。 - 那令人恐惧的迷蒙的雾气充斥在周遭,随着雾气的加深。 戟颂逐渐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只能隐约听到前方河流的滔滔水声。 戟颂循着声音向前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到天亮。 周遭还是一片迷蒙的白色,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偶尔出现的枯树的影子,还有少许的碎裂在脚下的骨骸,戟颂不知道这大雾究竟是不是会吃人的魔物,正如她不知道人死后是不是会归往河的尽头。 一片迷茫的白色之中,逐渐暗了下来。 戟颂知道一天又要过去了。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腹中的饥饿感逐渐变得强烈。 她一直都是在盲目地寻找着,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明确的要去往的地方,便不知疲倦。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戟颂听着水声越来越近,甚至在一片黑暗之中奔跑起来,湿冷的雾气贴在脸上,就如同之前失明的日子一般…… 只是现在不再有亲友伴随,这偌大的黑暗之中,只剩她一个人。 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戟颂摔倒在地上,身上前几日从雇主手中讨回的钱财洒了出来,但戟颂并没有去捡,她擦了擦被泪水浸湿粘在脸上的尘土,起身继续向前走着。 周边的景色从一片幽深的黑,到迷蒙的白。 戟颂不记得变换了多少次,直到自己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看着上方的天空。 她好似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世人皆知,河的上游居住着神明,下游居住着魔鬼,而那些归往河的尽头的人,最终都有了怎样的结局呢。 会不会河流下游的魔鬼,都是徘徊到那里的灵魂…… 她休息了一会儿,向河边继续走去,不知又过了多少个日夜,她终于来到了河的岸边。 河面之上弥漫着浩浩的雾气,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河水的味道,多日滴水未进的戟颂俯身跪坐在岸边,将双手伸进河中,盛起一捧水,喝了些许。 喝过水之后,戟颂定睛一看,在不断波动的河水中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然而只是一瞬间,河中的男人便被河中的一尾银白色的鱼拍碎,那鱼身上纯洁的银白似乎可以与其上的雾气融为一体。 戟颂是头一次在长尽河中见到鱼,心中闪过一丝意外。 不过常言道,长尽河不收死物,也没有说不收鱼。 看着鱼在水中游的欢脱的样子,戟颂不禁将手伸进水中,本来以为那鱼会逃到一旁,但那鱼却游了过来,将嘴巴轻轻地贴在戟颂的手指上。 戟颂如今饥肠辘辘,本来打算将它当做食物,但见到这鱼与她出奇得亲昵,便心生怜惜,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它身上冰凉的鳞片,便将手从河中拿了出来。 这几日她向河的尽头走去,想了很多她从前都不会去想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尽河畔这阴森诡异却又透露着一丝圣洁的雾气,又或者是这条没有丝毫恶意前来亲近她的这尾银鱼,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迄今为止的行径,有多么自私凶残,且令人发指。 岁月在一片雾气迷蒙之中过去,即便是身在大雾之中,戟颂也能感受到大雾之外时节的变化。 她没有去数自己走了多少的年月,这对于拥有无尽的生命的她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她的记忆也在随着年月过去而逐渐流逝,即便她想记住,也并没有记住的能力。 就这样不眠不休地行走着,饿了就喝一点长尽河的河水。 不知不觉中,她倒在了地上。 就如这大雾之外的人所说,她是不死族人,是不死之身,就算是像这样不吃不喝走了数日,也不会死去。 而她却一再地为了从痛苦、或是一些难以抑制的情绪之中挣脱出来,去吞食,去伤害,去剥夺,甚至不惜为了排解自己的执念或怒火去肆意蹂躏他人的性命。 她起初觉得上苍既然赋予不死之身与他人一般的欲求,便说明自己也有与他人一样生活的权利,但实际却不是那样的。 或许,正是因为不死之人同时拥有常人的欲求和永恒的生命,不死之人才应该更加能够体会常人的喜怒哀乐,去珍视并尊重他们的性命。 自长尽河之中传出一声骇人的轰鸣,戟颂被惊醒。 在良久的呆怔之后,发现心中眼中都存在着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的残像,像是梦境,又好像是现实,那些梦中的幸福和不幸,像是化作了河中的气泡,好似完全破裂,消失地无影无踪。但随着每次水与岩石的拍击,便会重新浮现。 她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继续向河的尽头走去。 腹中似乎适应了长期断食的状况,即便是戟颂粒米不食,也不会再感受到饥饿。 河中时不时地跃起一尾银鱼,戟颂看向河中潜游的银白色的影子,心中渐渐没有了想要吞食腹中的欲望。 她跪到岸边,像之前那样将手伸到河水之中,那尾银鱼再次游了过来,戟颂嘴角浮上一丝略带伤感的笑意。 这微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虽然记不清面目,但是她心中明白她很爱的那个人。 除了记得继续向河的尽头走去,她还记得他的名字。 戟颂继续朝着河的尽头走去。 - 黑水之地的人们辛勤劳作着。 一个人起身,不经意看到了远处波谲云谲的恐怖景象。 浓云在天空翻覆,响起阵阵如同困兽嚎叫一般的骇人声响。 冰面破裂!开裂出一道道无底深渊! 猛烈的狂风挟带着雪尘和绿叶,越过界线,被吹拂到黑水之地上,带来一阵砭骨的寒冷。 男人站在原地打了个寒颤,仓皇扔下手上的镰刀,连忙向周任家中跑去。 男人的反常引得周遭的人们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恍如末日般的景象,纷纷面色铁青。 “那是什么!!?” “是妖怪!!妖怪!!!!” “快逃啊!!!!” 众人惊恐地尖叫着,拿着东西向家中跑去。 男人跑到周任家门前用力敲打着周任的家门,但是无人应门。 男人站在门前焦急地来回踱步。 过了许久之后,一个男子将门打开:“族长去河畔了,有什么事情么?” “雪原……雪原上开始打仗了……”男人哆哆嗦嗦地说道。 江云循着男人指出的方向看去,面色一变,连忙冲出了家门。 乡间皆是人心惶惶逃窜的人们,江云的脚步不敢有丝毫停歇。 如果现在周任在的话,一定会先安抚民心。 但是此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毕竟还算远,就算是岩浆喷泻,热浪也没有波及到黑水之地。 可是这次是眼睁睁发生在相邻领地的事情,是两位实力强悍堪比神明的领主。 若是继续打下去,势必会波及到黑水之地。 到时,黑水之地一个人都别想活。 面对这种景象,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抚他们。 黑水之地的人们近些年来饮用黑水,无论是体魄还是自我疗愈的能力,都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这样的改变并不足以迎接两大领主彼此互斗所产生的震荡。 那样的势力对撞若是发生在这里,他们都会死。 周任门前伫立着的男人一脸焦急。 忽然,周靡从院中走了出来,看到远处发生的恐怖景象,呼吸一滞,连忙跑了出去! “周靡姑娘!”男人连忙跟了上去。 ----------- 号外号外~ 西岸的领主们要打仗了! 戟颂将在西岸故地重游!对战地鬼雪神~! 多年前戟颂被地鬼血虐,多年后戟颂实力大增强势归来! 看戟颂是如何找故人复仇的~敬请期待~~ 第31章 储王要寝<叶城韵&闵御/戟颂&月> 叶城韵站在池子的边缘上急得满脸通红。 这里似乎除了他身后,没有什么可供她逃离的地方。 叶城韵憋了半天,只无奈地骂出了一句:“你真无耻!” “承蒙夸奖。”闵御走上前来。 叶城韵情急之下只得继续向后跑去,绕过水池,穿过一扇门,来到了一个房间,房间内放有一张大床,仿佛是为眼下的情景提前设计好放在这里的一般。 夜风吹动了窗户,叶城韵下意识地跑到窗边,向下望去,大约还有五层楼的样子,此处是城主寻欢作乐的地方,沐浴的地方正巧设在了顶楼。 她跟着那些下人爬上楼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但是如今想来,跳下去要死人的。 正当叶城韵犹豫的时候,两侧忽然伸来两只手臂,身后的人在她的颈间嗅了嗅,充满诱惑意味地低声说道:“让我尝尝天鸟后裔的味道……” “你要是想尝的话去找叶城谌!别来找我!”叶城韵身体缩了一缩,心脏不住地狂跳,好似要从嘴里跳出来。 而他却得寸进尺地靠了过来,贴在她的耳朵上,忍着笑意地说道:“就这么把国主献祭出来,真的好吗……” 他湿润而炽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边,叶城韵身体本能地一颤。 他的身体贴上了她的后背,他隔着衣物所透过来的湿热体温,甚至胸口的一起一伏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他的手放在叶城韵肩头的时候,叶城韵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扔到了一边。 被拒的闵御没有因此动怒,更没有任何失落的情绪,他拥住她僵滞的身体。她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从他的怀中好不容易挣脱出一只手,却只能为了维持平衡扶住窗台。 “你……不能这样……” 叶城韵不想让自己的喘息声让他听得那么明显,然而对方却得寸进尺地靠过来。 “你喜欢我,对么……”他在她耳边说道。 叶城韵听闻咽了咽口水:“别太高看你了,你不过是我泄欲的玩物罢了。” “是吗?”闵御在她腰间的一只胳膊紧了一紧,炙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储王现在也有欲念了么?要不要我帮帮您,我可是很擅长这个的……” 叶城韵没有言语,两手扶着窗台,扭过脸,想看看他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却在回头的瞬间便陷入了他温柔的亲吻之中。 “等完事之后……你能不能把项链还给我。”叶城韵对闵御说道。 闵御没想到她即使是在这个时候,她也在想着他脖子上的这条项链,不禁有些好奇:“这项链是谁送你的?” “那……不干你事。”叶城韵自动忽视闵御的问题。 或许现在问这些有些不合时宜,但他实在是有些介意,他弯下手臂,俯下身子靠近了她些许:“这项链,到底是谁给你的?” “一个人送我的。”叶城韵还是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将脸扭到一边,不去看他。 闵御眼中一沉,没有再多言。 干脆松开叶城韵,直接转身离开。 ……生气了? 叶城韵多看了他一眼,跟过去,略带戏谑地说道:“你如此在意这项链是谁送的,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她原本以为他会矢口否认。 谁知道他思量了许久,“嗯”了一声:“怎么,犯法?” “我不信。”叶城韵道。 他沉着眸子注视着叶城韵,倏地靠近,吻上她的嘴唇,噙着嘴唇轻柔慢捻,眼睛充满爱意地注视着她,她却有些被吓到了,从他的亲吻和目光下逃离,匆匆结束了这个吻。 心在胸膛里狂跳不止,叶城韵转身背对着闵御,想要逃离的时候,他却不依不饶地从身后贴上来,用修长而结实的手臂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后和颈间亲吻着。 叶城韵用力推着他:“你这人当真是不讲礼数,我让你亲了吗?” 他依旧紧紧地抱着她,一双剔透潋滟的眸子注视着她。 “不行?” 叶城韵莫名心跳一滞。 这家伙……当真是长了对极美的眸子。 闵御看着叶城韵一闪而过的呆愣,他的唇角添了几分笑意。 他将她更加用力地收在怀中,毫无缝隙地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叶城韵正打算挣扎的时候,闵御却忽然张口说道。 “储王大可不必隐瞒自己的心思。”闵御端详着叶城韵的面容,“您也爱我,是不是?” “我可没这么说。”叶城韵一口否决,良久之后又说道,“我不知你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你若说的是真的,今后改改你那风流的性子,日后我登基,说不定还能赏你个名分。” “那臣先谢过储王了。”闵御笑着说道,“只希望储王不要忘记今日的温存,转而投向其他男妃怀里去了才好。” 叶城韵听闻倏地扭头,看了闵御许久,之后又无言转了过去。 不知为何,她竟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几分酸意。 其实她想说他大可不必在意那些,她是不会回去的,如果他要是真的爱她的话,就放弃他的官职乃至古崟一切他所拥有的荣华富贵和她去过野日子。 但是,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么。 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城主夫人带人闯进门来,眼中血红地对两人呵斥道: “把这个假城主给我抓起来!” - - 随着年月流逝…… 那个人的身形也逐渐模糊了…… 有一天戟颂发现,自己似乎记不清那个人的名字了。 她费了很大力气,好不容易回忆起来之后,为了避免再次忘记,她用刀子在自己胳膊上雕刻下他的名字,刻有字迹的手臂垂在身侧,鲜血顺着她行走的轨迹,不断地滴落在长尽河畔的泥土之中。 然而手臂上刀刻的痕迹,很快就愈合得连疤痕都不复存在。 她一次接着一次将他的名字刻在自己的手臂上,反复多次地刻上去。 慢慢地,戟颂也不再需要休息。 困倦的感觉逐渐消失,在她的脑中只剩下了继续向前走的念头。 唯一的消遣,便是看看河中时而浮上来的一尾尾银鱼,和手臂上残留着血红的字迹。 她稍稍驻足,看着河里的鱼看了片刻。 之后便继续向前走。 关于这条河的传说数不胜数,但戟颂从未听过有见到过河的尽头的人,在无数个向前行走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怀疑,河的尽头是否真的存在。 她看向手臂上留下的血痕。 血流是有尽头的,那长尽河,也一定有尽头。 又过了不知多少个年月,戟颂手臂上的字迹也不再消失,而是变成了永久的疤痕。 戟颂掐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在长尽河河畔继续走着。 忽然有一日,她看到大雾之中本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她曾一度认为那是个幻影。 但是当她真正走到那里的时候,发现并不是幻影。 大雾迷蒙之中,出现了一所简陋的草屋。 屋前坐着一个须发尽白、慈眉善目的老人,加之老人着了一身素衣,几乎与周遭的白雾融为了一体。 老人将手伸到河边,一尾尾小巧的银鱼自他的袖中滑进河中。 这场景甚是稀奇,戟颂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不过这是长尽河畔,出现什么似乎都可以顺理成章。 戟颂怀疑这是什么河畔的仙人,朝着老人走过去。 似乎是听到了戟颂走过来的声音,老人抬眼看向戟颂,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老人家……可是在这里居住?”戟颂站在距离老人两三步的地方说道。 河畔湿冷的风吹动二人的发丝和衣袖。 戟颂见老人许久未说话,便又说了一句,“为何住在此处?您不觉得寂寞么。” 老人看着戟颂良久,将视线移到河面上,收起衣袖缓缓说道:“那姑娘,又是为何会来到这人迹罕至之处呢?” “我来寻人。”戟颂道。 “寻何人?” “已故之人。” 老人的视线垂到河水中,沉默良久:“两岸的生灵是无法到尽头的,能到尽头的只有孤魂。看姑娘风尘仆仆,想必是走了多年。这么多年,就算是姑娘要找的孤魂在尽头,怕也早已离开了,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戟颂沉默了许久,泪水不断从眼中涌出。 她徐徐坐下,良久之后,声音沙哑而又无力地说道: “那我该怎么办……” 她要去哪里,才能再次见到他。 之前她之所以长时间没有回长河地看他,是因为她知道他还好好地呆在长河地。 她已经说过,会尊重他,让他去履行他的天命,也是因为想见的话可以随时回去。但现如今他死了,不仅世间再也没有能够见到他的地方,就连他的面孔也终将被岁月的流逝冲刷抹去。 她后悔了,不仅是后悔当时自己放他离开的决定。 还有在他有生之年,她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走了那么久,辛苦你了。”老人不知何时走到了旁边,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上,“回去吧。” 戟颂透过发丝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温度,倏地抬头,眼中映入一张陌生而又苍老的脸,那浑浊的双目之中,依稀可见幽蓝色的光泽,而里面盛满了她的影子。 第32章 守河之人<戟颂&月/戟颂vs许宁> “走了那么久,辛苦你了。”老人不知何时走到了旁边,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上,“回去吧。” 戟颂透过发丝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温度,倏地抬头,眼中映入一张陌生而又苍老的脸,那浑浊的双目之中,依稀可见幽蓝色的光泽,而里面盛满了她的影子。 戟颂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 看着他的眉眼和眼角的皱纹,看着他眼中属于自己的倒影,似乎是在他的脸上寻找着什么痕迹。 老人俯身,白色的发丝从肩头滑落。 他凝视着戟颂的脸,眼眶之中逐渐泛起一丝微红。 他将手轻轻抚在戟颂脸上,就像一个熟知她的,年老的长辈那样看着她:“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停留的地方。” 戟颂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注视着对方那双已经苍老的眼睛,似乎有什么在脑海中翻涌,被逐渐唤醒。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强烈而又无法排解的哽咽。她猛地抓住了对方的衣角,死死地抓着! 一瞬间她好像记起了很多事情。 就像这逐渐溢满眼眶的眼泪般,接连不断地溢满了她的脑海。 就在此时,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眼帘,吻上她的额头,阖上眼帘时眼中流出一道清泪。 “回去吧……”他的声音萦绕在戟颂的耳际,“不要再找我,我只是一缕孤魂而已,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戟颂的意识逐渐迷糊,在他的声音之中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大雾的外面。 戟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在大雾之中行走的年月似乎就像一场大梦。 而她,似乎是那个还没迈进雾中便睡去的人。 心中残存的、不知从何而来却又难以言喻的悲怆,将她压抑得几乎窒息。 她躺在地上,手臂掩面,好似是丢了宝物的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无边的夜色掩盖了她脸上涕泗横流的狼狈,却包裹不住她几近支离破碎而无处安放的心脏。她今后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反正何处都好,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 朦胧的意识中,戟颂感觉温热的液体逐渐流入她的口中,带着一丝丝苦涩。 戟颂的眼睛缓缓张开一道缝隙。 看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那男人生着一头与她无异的银发。 那个男人正在拿着勺子给她喂药。 戟颂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昏迷过去的,自河畔的大雾中出来之后,好几日她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但戟颂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病。 于是在男子想要再次给她喂药的时候,戟颂抬手阻止了他,说道:“你是谁?” “我是许宁啊。”男子说道,“或许您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总还记得百新对吗?” 试图是为了让戟颂回想起来,许宁言简意赅地讲了一下自己和袁百新之间的过往。 戟颂在他的描述中极力回想着,好像之前是听过这么一个名字。 但是因为年代久远,她只记得那隐约是个女人。 听完了最后略带惋惜的结局之后,戟颂心中一动,但没有再继续说话,她只想静静地坐着。 许宁端着半碗药,若有所思地僵持着,似乎想让戟颂喝下去。 “大夫说了,您体内略有风寒,得将这药喝了才是。”许宁说道。 “我没病。”戟颂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药,但见他心神不宁的样子,戟颂想着喝点也无妨,便接过他手中的碗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将碗还给了他。 往后的日子里,许宁一直在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戟颂。 但戟颂四肢健全,身上也没有什么病症,总被人这样伺候感觉良心不安。 于是一天,戟颂从床上起身,打算离开。 许宁却在她即将走出院子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忽然跑了出来,死死地抓住戟颂的手臂,硬是将她留了下来。 在晚上吃饭的时候,戟颂在桌前等了良久,走到窗前往院子里望了一眼。 许宁从院中的另一间房中走了出来,并且像往常那样给房门上了锁。 戟颂的目光留在那所房屋上。 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她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许宁将那个房间锁起来。 她没有进去过,所以不清楚里面是什么,大约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罢。 看许宁向房中走来的时候,戟颂从窗边回到了座位上,拿起碗上的筷子夹起菜吃了两口。 许宁走进屋中,坐在戟颂对面,往起挽了挽袖子,夹起盘中的菜给戟颂添菜。 戟颂的目光追随着许宁的手,倏尔问道:“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您之前救过我。”许宁嘴角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给戟颂夹菜的动作一滞,“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戟颂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想忘记的和不想忘记的,我都忘记了很多……” 入夜,戟颂躺在床上,听到有人进来。 戟颂不动声色地闭着眼睛。 那人看了一眼便出去了,似乎是为了确定戟颂已经睡去。 等到深夜,房中已经没有任何人走动了之后,戟颂起身走出房门,走到已经上锁的房间,用赤头飞刃悄然融掉了锁柄,打开了房门。 一股像是酝酿了多年的腥臭之气迎面而来,混杂着苦涩的汤药气味。 戟颂走进房中,在内屋看到了一个卧病在床的女人,女人面瘦肌黄,听到脚步声之后微微睁开眼睛,但那已经迷离的双眼似乎没有看清眼前的人。 她向戟颂伸出手去,喃喃地叫出一个名字:“许宁……” 戟颂不知道许宁将这个女人藏在这里的用意,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戟颂回头看去,看到许宁正站在门口。 在他身后,闪烁着火把的光亮。 戟颂走了过去,身后的女人还在呢喃着许宁的名字。 许宁脸上带有一丝畏惧,看到戟颂过来之后倒退了几步,站到了他身后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批人之中。 为首的男人披着斗篷,看样子像是一个巫师。 “能不能有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戟颂知道来者不善,肯定是有所图谋。 “我需要你的心脏……”许宁说道,“作为她的药钱。” 虽然戟颂已经不认识许宁了,但是许宁还认识戟颂。 在街边看到醉倒在街边的戟颂时,他确实是怀着感激的心思将戟颂救起来的,但在看到了戟颂手上的永生线后,这种感激的心思逐渐被另一种思绪替代。 他觉得这是天无绝人之路,偏偏在从城主的居所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不死之身。 原来许宁在得到了袁百新赠予他的性命之后,从长河地离开,再次邂逅了一个女人。 两人从相知相识,到喜结连理,共赴良宵,花了不过一年的时间。 然而好景不长,在大婚之后,这个女人身上得了一种怪病,许宁遍取良方都不见效果,正在绝望之时,听闻城主的夫人也曾得过相似的病症。 而且这病,只有城主能够医治,他抱着一丝希望去找了城主,但是城主开出的价钱,是许宁无法支付的。 世人皆知,不死之身的心脏是无价之宝。 如若有了不死之身的心脏,就相当于有了药钱。 “对不起。”许宁对戟颂说道,“反正,就算掏出心脏,你也不会死的对吗?” 巫师手杖上方燃烧着火焰,猛地戳向地面,戟颂耳畔发出了钟鼓一般的声响,脑中一阵令人眩晕的轰鸣,戟颂摇摇晃晃地站在地上,意识到是今日……不,很有可能一开始到达这里所喝的汤药,便是巫师行咒的媒介。 戟颂脚下踉跄,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巫师身后的下人抓住戟颂的胳膊,将戟颂架了起来,向外面拖去。 “等一下!” 戟颂意识朦胧间,听到了许宁的叫喊。 许宁扑倒在她旁边,向巫师哀求道:“你们需要的不是她的心脏吗?只要将心脏取出来就可以了……为什么要……” “不死之身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若将她抓回去,将会有无尽的金银财宝。”巫师对跪在地上的许宁说道,“你以为,城主大人想要的只是一颗心脏么?回去吧,你若是还在意你那位夫人呢,就乖乖回去,把今日之事当做没有见到过,城主答应你的药,定会给你的。” 戟颂强撑着睁开眼睛,看到许宁无言起身的模样,心中涌上一股悲凉。 人啊…… 总是令她失望。 她眼中寒芒骤起,紧接着,袖中陡然窜出两道夺目的红光! 红光恰似两条灵动的赤蛇,瞬间化作两柄赤头飞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刺穿了挟持戟颂的两人! 那两人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身上便 “轰” 地燃起熊熊烈火,火光冲天,映红了四周。 而戟颂却安然无恙,甚至连一根发丝都未被火苗点燃。 神情慌乱的巫师见状,急忙张开一道闪烁着幽光的法阵。 那法阵如同一张大网,瞬间捕获了迎面而来的赤头飞刃。一时间,法阵与两柄赤头飞刃相互僵持,发出 “滋滋” 的声响,光芒不断闪烁。 试图擒拿戟颂的众人,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一个接一个倒地,面目狰狞。 巫师的额头布满汗珠,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襟。 就在此时,巫师的余光中…… 一个黑影如鬼魅般迅速逼近。 戟颂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她伸手抽出腰间那柄青黑色的大刀,刀身寒光凛冽,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她猛地一挥,大刀裹挟着呼呼风声,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巫师的身体拦腰截断! 被分成两半的巫师躯体重重地掉落在地上,仍在不停地抽搐着,口中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那声音仿若来自地狱,令人毛骨悚然。 而两柄赤头飞刃,此刻正稳稳地悬停在戟颂两侧身际,仿佛忠诚的手下,随时等待着她的下一道指令。 许宁听到这惨烈的惨叫声后,匆忙跑了出来。 戟颂敏锐地回身看去,只见一脸惶恐的许宁正站在那里。 许宁被眼前这血腥恐怖的场景吓得惊慌失措,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无助,死死地盯着戟颂。 “你要杀了我吗?”许宁眼瞧着戟颂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心惊胆战地问道。 “我不会杀你,但如果你说的那个故事是真的话……”戟颂看着许宁,又看了一眼屋内不断呻吟着他名字的女人,缓缓说道,“我只是为袁百新感到不值而已……她的性命,不应当送到你的手上。” 话说完之后,戟颂转身向身后走去。 看着戟颂离开的背影,许宁脱力地跪在地上。 “那你的性命又是谁给你的!”许宁跪在地上,盯着戟颂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蓄满不甘的热泪大声喊道,“……你难道要守着已经死去的人!过一辈子吗!” 戟颂向前走着。 身后许宁的声音逐渐消散在风中。 深夜的城中大多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只有一些酒馆还没有关门。 戟颂在酒馆的门前驻足良久,继续向前走去。 出了城,外面的不远处便是一片大雾,戟颂继续向大雾中走去,浓浓的白雾逐渐将她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 她再次站在河畔。 河里……已经没有鱼了。 第33章 黑水领主<戟颂&雪神vs地鬼/周任> 黑水之地。 周任走到黑湖边上。 自黑湖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这里离黑水之地和雪原交界处很远,而雪原上风云骤变又是常有的事情,周任没有察觉到两大领主交手时产生的令人恐惧的飓风和震荡,也没有将雪原之上浓云覆盖的场景放在心上。 随行而来的人们在四周,忙着采摘黑湖旁边生长的金簟草。 忽地,水中的倒影变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 周任被狠狠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 女子的身体被湖水托举上岸,像是被浸泡多时,身上有些病态的白皙,腰间挎着一把青黑色的大刀,露出的手臂隐约可以看到血红色的纹路。一头银发散在黑水之地的黑色沙粒之上,显得格外显眼。 手上拇指,绕着一圈锁链般的痕迹。 不等周任靠近,她便站了起来,双目空洞,如同傀儡一般走了几步之后,便又栽倒在了地上。周任虽然被她吓了个够呛,但眼瞧着是个人子,还是让一个男人将女子背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周任碰到了跑过来的江云。 江云面色惊恐,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了!雪神和别的领主打起来了!” 周任神情一变,连忙带着人回到村中。 眼看着大片骇人的浓云已经蔓延到了黑水之地的上方,周任意识到这次的事情要比上次严重得多,他在街上安顿了一下受惊的族民。 一个男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焦急地说道:“周靡……周靡姑娘她……往雪原上去了!” “你说什么!”周任瞠目,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失去了以往镇静的样子。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祸事有多么严重,且并非常人能够阻止。 那边两位领主大打出手,已经打成了一副天变地动的样子,不要说去雪原上,就是靠近,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周靡此次前去就是送死。 周任不由分说便向雪原赶去,被族民拦了下来。 “族长!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江云对周任说道,说完毅然决然地向雪原奔去。 自雪原之上发出一声近似于爆炸的轰鸣!随后一阵迅猛的寒流以及其浩大的气势扫荡而来,将许多木制的房屋吹得左摇右晃,街上的人们躲在房屋之后,发丝和衣裳如同疯子一般狂舞着。 人们紧缩起身体,被盛大的寒流冻得瑟瑟发抖。 男人背上的女子银发未干,湿答答地贴在身上。 冷风袭来,女子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看着远处逐渐弥漫而来的黑暗。 “放我下来。” 背上原本昏迷着的女人忽然说话,男人被吓了一跳。 女子从男人的背上下来,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躲在房屋的后面。 而是从房屋后面走了出来。 直面而来的飓风,仿若上古凶兽现世,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凶猛得令人胆寒。 她湿答答的银发被飓风吹扬在身后,额心的封印在一瞬间呈现破裂的光泽! 她的眼眸瞬间变得幽深暗沉,仿若能将一切吞噬。 她猛地抽出腰间的大刀,刀身寒光闪烁,似能斩断世间一切阻碍。 她孤注一掷,倾尽全力挥出一击刃压! 刹那间轰鸣四起!大地震颤!一道庞大的刃压带着无坚不摧的力量呼啸而出!刃压所横扫之处,原本凶猛肆虐的狂风竟如同遇见了天敌一般,被硬生生地尽数驳回,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了回去! 黑水之地刹那间风声骤停,树叶不再摇曳,四周陷入死寂。 地上的尘土仿若被无形的力量压制,静止在原地。 周任看向那个方才从黑水之中走出来的女子,脸上是满满的震撼。 他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疾步走到戟颂面前跪下说道:“黑水之地的领主,眼下情况危急,还请您救救我们!” 周任的追随者纷纷跟着周任,跪倒在她的面前。 领主? 什么领主。 戟颂听闻皱了皱眉头,神情平静看了看周边跪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天边卷起的阵阵狂暴,将大刀拖在身后,向前走了几步,观察着那边的情况。 那边……是怎么回事? - 那一道刃压过后,掀起的阵阵狂暴减弱了几分。 雪神和地鬼纷纷停手。 在雪山后站着的的长赢回身,惊愕地看着自己身后雪山被砍出的裂缝。 这……是谁干的? 大雪弥漫的视野之中,呈现出不远处黑水之地的黑色荒漠。 黑白的对比渐渐清晰,原先标注的界限逐渐分明。 方才的那道刃压,是从黑水之地传来的!? 黑水之地居住的不过是些人子。 怎会有如此强悍的力量。 难道……是黑水之地的领主? 他们在西岸久居多年,从未见过黑水之地的领主。 那刃压从那么远飞过来,忽略雪神地鬼两人交手时产生的狂暴气流和距离的影响,竟然还有轻而易举破了他们二人僵局的能力,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若是那刀刃牙在雪原之上打出,那威力,应当不只是破了二人僵局那么简单…… 长赢神情严肃。 很可能,掌握黑水之地的领主也受到了长尽河异动的影响苏醒。 而且看方才那刃压的威力^ 可能是领主之最。 - “我不是领主。” 戟颂将大刀合回刀鞘,对身后众人说道。 众人听闻微微诧异。 戟颂向前走去,对身后的追随者说道:“别跟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哪里,但是脚踩在黑色荒漠的感觉并不陌生。 多年前,好像来过。 戟颂继续向前,只见不远处就是雪原。 在雪原和黑水的交界处伫立着一个人影,想必就是之前那个名为周靡的女子。 因为是周任把戟颂从湖边带回来的,出于对周任的报答,是应该去将他的妹妹带回来。戟颂看着头顶上的乌云并没有消退的迹象,随时都可以酝酿出新一轮的狂暴。 戟颂抓紧向交界处赶去,从高地一跃而下,落到了下方软绵的黑漠沙地之中,成功地甩掉了身后追逐的人。 “不要追了!”周任看出了戟颂的意图,对那些企图从高地下去的人说道。 她是……去替他救周靡的? 如同戟颂预料的一样,雪原之上酝酿出了新一轮的狂暴! 声势浩大的雪龙卷如同一条庞大的巨蟒一般向绿洲碾压而去,附近的雪山山峰也都被剧烈的气流席卷而断裂,成为白色龙卷风之内的一份子。 边界的周靡缓缓抬起脚,一脚踏上了雪原。 戟颂凝眸看着那个人影。 那个人……是疯了吗? 周靡脚上的温度将脚下的积雪融化,随后而来的江云急忙拉住了边界的周靡,却被她身上炙热的温度烫伤,只得松开了她。 周靡看了江云一眼,神情呆滞地跨入了令人恐惧的雪原。 雪神…… 雪神,有危险…… 除了令人窒息的寒冷如刀一般刺在身上,以往的静谧全都不复存在,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周靡看着前面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了一片纯白之中。 “周靡!你回来!”江云冲着一片混白喊道。 忽然,一个人走到了他旁边,他向旁边看去。 是一个银发女子。 戟颂注视着眼前的一片混白,随手挥出一道刃压,飞舞的冰雪被扫开了些许,露出周靡远去的影子。 戟颂乘机快步冲了过去,脚下的积雪令她的鞋靴有些打滑。 她跑过去扯住周靡的胳膊,猛地将她甩给身后追来的江云,同时解开额头上的封印。戟颂手握大刀,眼中一凛,横着挥出一道气势宏大且异常锋利的刃压! 庞大的刃压如汹涌的潮水,一路疯狂席卷! 其威力之强,竟与雪神手下那令人胆寒的风暴实力不相上下。 江云强忍着皮肤被气流灼烧的剧痛,紧紧抓着周靡。他清晰地感受到,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震荡,那震荡的程度,宛如两位实力超凡的领主正面碰撞一般。 就在这道刃压产生的瞬间,他们脚下原本坚固的冰面,不堪承受这股强大力量,迅速出现无数道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而位于刃压正下方的冰面,被迅猛异常的气流重重冲击,像是被一股无可抵御的强大力量从地面硬生生抓起。这些碎冰伴随着刃压,一同朝着正在激烈交锋的两位领主飞去,声势骇人! 几乎在同一时刻,自戟颂袖中 “嗖” 地飞出两把赤头飞刃。 它们仿若灵动的火蛇,紧紧跟随着刃压之后。 赤头飞刃之上散发的火光,瞬间将整道刃压映得通红,炽热的火光与裹挟着的气流相互交融,尾部熊熊燃烧的火焰随着横扫的气流,如一条奔腾的火龙。那炙热无比的温度,好似能将世间万物融化。 原本由冰雪凝聚而成的龙卷风瞬间被溶解,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这股力量紧贴地面,宛如一把巨大无比的死神镰刀,在绿洲上疯狂横扫。 绿洲中那些刚刚生长起来的高大树木,在这股力量面前,毫无抵抗之力,纷纷轰然倒地,随即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在雪山之后的长赢目睹这一幕,震惊瞠目。 那远处燃烧着火光的赤头飞刃,他再熟悉不过,那可是他们火山乱石之地的稀世宝物。只是这宝物向来桀骜不驯,只认强者为主,早在若干年前便从西岸消失。 它现在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能够驯服它的人在这里。 雪神感受到这股强大的力量,脸色微变,迅速解除了自己召唤出的风暴。他心里十分清楚,自黑水之地而来的戟颂,目标显然不是自己,而是绿洲中人。 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强大攻击,让他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 因为在方才的交锋之中,雪神没有动用全力,因此一直处于守势,只能尽全力去维持双方的平衡。 他若是动用全力的话,整个黑水之地除了黑湖以外都会被冰雪覆盖。 而黑漠之上的人子,也势必会死在这场动乱之中。 刃压逐渐消散,展露出来的两柄赤头飞刃却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直直朝着远处的巨树飞去。 戟颂眼中沉寂,在破碎的冰面上向前走了几步。 那棵树,好像动了。 巨树之上的叶子青翠欲滴,随着赤头飞刃的逐渐靠近而纷纷落下,露出九头蛇的模样。 九头蛇的一颗头张开满是利齿的嘴,咬住了一柄赤头飞刃,另一柄绕过其余八条脖子,化作一道红光,迂回地飞回了戟颂的手臂之中。 当红光飞入胳膊的时候,戟颂感受到了一丝炙热,一旦遇到了实力更加强悍的敌手,赤头飞刃便会将现有的主人反噬。 而现在她既没有被反噬,只感到了一丝炙热,那就说明对方的实力与自己应当是有几分相当的。 在之前与狂窎的战斗之中,赤头飞刃的硬度是远超所有武器之上的,只是戟颂不知道它敌不敌得过那九头蛇的利齿。 那柄赤头飞刃的刀身逐渐出现了裂痕,戟颂的左臂也出现了撕裂般的疼痛。 江云看着眼前的银发女子,鲜红的血液从戟颂的左臂上缓缓流了下来,滴在了纯白的雪原之上。 待风雪逐渐平息,雪神认出了下方的女子。 是若干年前,来到过雪原的不死之身。 雪神一挥衣袖,咬住赤头飞刃的蛇头被紧紧地冰封住了。 一只冰雪凝结成的飞鸟出现在戟颂的面前,戟颂看了一眼雪山上的某个人影,跃到了飞鸟的背上。 九头蛇晃动着庞大的身躯在地上的冰雪游走着,巨大的尾巴猛地打上雪神站立的山巅,雪神闪身移到山腰之上,目光落到躲避巨蛇的飞鸟身上。 戟颂紧紧地抓着飞鸟身上的毛,站在鸟背上,瞅准时机解下封印,狠狠挥出一击刃压! 刃压被九头蛇轻而易举地躲过,飞空的刃压在地上砸出一道黑暗的深渊! 戟颂早有预料,她左臂受伤,而因为赤头飞刃一直处于被咬住的状态,所以连带着戟颂的手臂也一直在流血,无法愈合,自然挥出来的刃压威力和速度都不如之前那般迅猛。 九头蛇猛地立起身子向天上的飞鸟咬去,飞鸟躲闪不及,被九头蛇吞了进去。 然而飞鸟被咬进口中不久,在九头蛇的一个蛇头七寸喷溅出一圈血迹,紧接着一个蛇头被齐齐整整地切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从蛇头中流出的血汇成了一条细长的红色溪流。 主墓室的地鬼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见此情形,河生眼中的一片浑黑闪烁了一下,手中的竹笛落在了地上。 戟颂浑身是血地站在被斩断蛇体之上,在蛇身的摇晃和蛇头的抓咬之中跳上了冰封得僵直的蛇头,连同冰层和蛇的颅骨一刀刺破! 方才被戟颂砍下的蛇头有逐渐长回的趋势,被蛇含在口中的赤头飞刃化作一道红光回到了戟颂的手臂内。 将另一柄赤头飞刃收回来之后,戟颂从巨蛇上面翻身跃下,坠落到半空的时候被一阵风雪托住身体,戟颂的肩头胸口方才被蛇的利齿穿透,鲜血顺着身体下流,流入了鞋靴之中,鞋中一片湿腻。 她眼神阴鸷地看着面前的巨蛇,因为有风雪的托举,她得以悬在空中,鲜血从口中流出,顺着下巴滴落。 她好久没有感受到过如此瘆人的杀意了,而这令人胆寒的杀意,便是来自面前的巨蛇。 戟颂回身看去,看到了站在山腰处的雪神,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 雪神唇角弯起,对戟颂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戟颂看了雪神一眼,随后专心致志地对付眼前的九头巨蛇。 地鬼胸口一痛,咳出了一口鲜血。 河生心中一震,眼中的浑黑闪烁了几下,恢复成寻常的颜色。 看到口吐鲜血的地鬼,她连忙跑了过去,抱住他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 地鬼听到河生的哭声,渗出鲜血的唇角却勾出一丝笑意,他捧起河生的脸端详了许久,确定是他的小家伙回来了之后,便将她拥入了怀中。 世间能砍断九头蛇皮肉的刀可不多见……雪神的目光凝聚在戟颂手中的大刀之上。 那把刀,他好像之前在何处见过。 第34章 眼中邪物<戟颂&雪神vs地鬼/周任/河生> 方才还在不断攻击的九头蛇,逐渐停下了攻势,与戟颂面面相觑。 戟颂可以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杀意正在逐渐减弱,她捏紧了手中的刀柄,左臂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 而相对的,戟颂面前的九头蛇也长回了原先的头颅,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向戟颂而来。 戟颂眼中凛然,方才的交手算是平手。如果身后通身洁白的那个妖子能够加入的话,由他冻结九头蛇的身体,她去将它拦腰斩断应当不成问题。 但是不知为什么,那个原先与绿洲对战的雪原领主自她加入战局之后,他便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再插手,只是保证她这个暂时的盟友不被九头蛇杀害或摔死,而对绿洲领主没有采取任何攻击性的举动。 这不由得令戟颂心生疑惑,难不成另有隐情。 戟颂只是来这里调停的,绝对不是前来为民除害的,况且她也才方才到这里,也不知道究竟哪一方值得支持,现在双方停下来的状态,正好是她想要的。 “地鬼,你还要接着打么。”雪神踏着风雪走向九头蛇,眼神深邃地看着它,“这样打下去你没有胜算,你也不想挑起争端,不是么……” 地鬼抱着河生,沉默地看着雪神,又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戟颂。 若干年前被他杀了无数次的不死之身,现在带着惊人的力量回来了。 之前那一道刃压应当就是出自她手。 他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来寻仇的,但既然她到现在也没有动手,想必只是来调停的,并没有想要进一步相斗的意思。 眼下河生已经恢复正常,暂时脱离了危险,同时与他们两个交手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因为无论他们之中的谁受伤死去,都只会是令操控河生背后的那个人坐收渔翁之利。 地鬼抬手,手中浮现一团墨绿色的烟尘。 伫立在地面上的九头蛇转身回到了自己原先所属的地方,尾巴插进地下,九颗头颅如同树的枝干一般,逐渐生出绿而宽大的叶子。 长赢看着退却的地鬼,随后看向雪神身边的那个银发女子。 那女子手臂上的纹路显然是赤头飞刃的火纹。长赢从未想过能够以人子之躯将赤头飞刃驯服的人,他的手中迸溅出一丝火焰,化作一把弓。 他倒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有多强。 长赢拉弓,朝戟颂射出一箭! 戟颂的手臂飞出一缕红光,方才产生裂缝的赤头飞刃倏地飞出—— 替戟颂提挡住了自背后偷袭的箭! 刀身上的裂缝又深了几分。 长赢见偷袭不成,转身隐匿,戟颂有些错愕地看着飞回自己手中的赤头飞刃。 之前……从未发生过赤头飞刃主动飞出保护她的事情。 “它不是武器,而是活物。”雪神看出了戟颂眼中的疑惑,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方才冒死将它从蛇口中救出来,才令它免去了被折断的风险,它是有知觉的。” 戟颂一怔。 雪神紧盯着戟颂,从她的身上,特别是她额心处的封印,渗出了一丝之前他十分熟悉之人的气息。 像是……东岸的白恶魔。 “它若是真的有知觉,便不会感激我救了它。”戟颂抚摸着刀身上深深的裂痕,不知自何时起,她竟对这把曾经夺去她同伴性命的刀产生了几分感情,她沉默了良久之后说道,“好多次……我也曾被它救过性命。” 雪神听闻,回身向雪山上走去,携着风雪的寒意远远地送来他的话语:“去问问地鬼,他可以修你的刀。” 可……她才刚跟他打过架…… 戟颂眼中闪过几分诧异,捧着刀,朝着雪神追了过去。 “地鬼真的会给我修刀么?”戟颂问雪神。 “那是自然……”雪神走在戟颂前面,一挥衣袖,一副高人的姿态说道,“像我们这些活了上万年的妖子,可没有那么小家子气。” - 主墓室内。 “我拒绝。” 地鬼坐在主墓室中央的石座上,居高临下地俯瞰来到地宫的雪神和戟颂。 戟颂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略带意味地看了一眼自诩肚大肠宽的雪神。 雪神将脸扭到一边,自动忽略了戟颂的目光。 戟颂却仿佛听到了某人被打脸的声音。 因为刀身开裂的缘故,戟颂有着赤色印记的手臂上伤口时而有鲜血流出,戟颂回身向主墓室外面走去,却看到主墓室大门进来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也是像戟颂一样的一头银发,一瞬不瞬地看着戟颂。 戟颂打算从河生旁边绕过去,却没等戟颂走到河生面前,河生便忽然爆发了一声尖叫,像是看到了吓人的怪物一般向外面不顾一切地跑去。 “河生!”地鬼失去了之前淡定自若的样子,向河生逃离的背影喊道。 藤蔓缠缚住了河生剧烈挣扎的躯体,河生无力挣扎,只能被藤蔓束缚在半空之中。 地鬼瞬间闪身到戟颂面前,正欲一手掐住戟颂的脖子时,雪神出手,抓住了地鬼的手臂。地鬼的手臂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爪子有些许刺破了戟颂的脖颈。 戟颂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激起了戒备,在雪神制止了地鬼的同时抽出大刀,比上地鬼的脖子。 在刀锋上萦绕着的异常锋利的剑气,在地鬼的脖颈上留下了一丝细长的红线。 “雪神……”地鬼侧目,沉着眸子看向雪神,“你要与我为敌么?” “我并非是要与你为敌……”雪神依旧没有松开地鬼的手臂,另一只手放在戟颂的肩膀上,将二人分开一段距离,然后站到二人中间,面对地鬼说道,“也许害怕这女人的,并不是河生。” “你是说,是那个女人么……”地鬼眼中幽深,对雪神说道。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那白恶魔是解开诅咒的最佳人选,可是他居于东岸,我们是无法将河生送到东岸诊治的。”雪神对地鬼说道。 他和与祭司从未谋面的地鬼不同,他很清楚那位祭司身上的气息。 那是他对东岸日渐模糊的记忆之中,最后的一丝印象:“虽不明原因,但如今她身上携带着他的气息,想必那便是令那个诅咒害怕的东西。” 戟颂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她始终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刀柄。 听上去,戟颂大致明白了,那边被藤蔓束缚、名为河生的女子,是地鬼很重要的人,大约是他的女人或者是亲戚一类的。而河生现在正被一个诅咒所困扰,而解开诅咒的关键,在戟颂自己身上。 戟颂不是什么神术巫道之人,她自知没有能够解开诅咒的能力。 他们所说的,大约是月在她身上残存的气息。 戟颂看向被藤蔓束缚的河生,河生眼中似乎闪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浑黑。 就像之前她眼中的那片浑黑一样。 她的目光与戟颂的目光交汇的一瞬间,挣扎又剧烈了几分,甚至于求生的欲望太过强烈,竟然在一瞬间挣断了藤蔓的束缚! 像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河生,是绝对无法挣断束缚的。 很显然,挣断束缚的并不是河生本人,而是潜藏在诅咒当中的邪物。 地鬼令藤蔓再次抓住河生,河生用力地挣扎着,整个墓道之中都是她尖声厉叫的声音。 从前河生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身陷绝境之中都不会发出此等痛苦的叫声。 地鬼心中焦急,逐渐急促的气息之中因河生的尖叫掺杂了几分颤抖,但是没有即刻上去解除河生的束缚,像往常一样将河生拥入怀中安抚,而是看向了戟颂。 戟颂平静地看着眼前惊声尖叫的女人,向河生走去。她每靠近一步,河生的叫声就更加尖利几分。 河生的眼中逐渐变作一片浑黑,戟颂对她眼中的浑黑并不陌生,而她如此抗拒的举动,更加证实了在河生体内潜藏的邪物正在害怕戟颂身上的气息。 然而,河生眼中的邪物与戟颂之前眼中潜藏的邪物略有不同,它只是间歇性地令河生满眼浑黑,但并不会导致河生失明。 戟颂的直觉告诉她,河生眼中的邪物并没有自己之前眼中的邪物那么难缠,因为之前她眼中的邪物在到了祭司身旁的时候懂得藏匿,已经具备了灵性,但是河生眼中的邪物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只是本能地惧怕她身上所残留的月的气息,只能驱赶着宿主逃离这里。 随着戟颂的靠近,河生眼中的浑黑逐渐开始涌动,像正在痛苦中挣扎的活物一般。河生绝望而愤怒地盯着戟颂,发出阵阵低吼,身上的藤蔓藤蔓死死地缠住了河生的身体,在河生剧烈的挣扎中,藤蔓的束缚甚至割破了她的皮肉。 看着河生身上的衣裳逐渐被鲜血浸渍,地鬼有些动摇了,绑着河生的藤蔓有些许松动。 戟颂看到了松动的藤蔓,连忙上前抓住了几欲逃走的河生。 在戟颂的手接触到河生的一瞬间,戟颂看到了自己的手,瞬间好似变作了身着金簟衣的祭司之手,但只是一瞬间便恢复了正常。 河生眼中的邪物被逼了出来,化作股股粘稠的液体从眼中流出,化作黑色的烟尘,如同灰烬一般消失。 河生倒在了戟颂怀里,恢复正常的眼睛略带迷离地看了戟颂一眼,便合上了眼睛。戟颂探了探她的鼻息,将她打横抱起走到一脸焦灼的地鬼面前,左臂中的赤头飞刃飞了出来,悬停在她的身侧。 “给我修刀。”戟颂直截了当地说道。 地鬼只管将河生接了过来,看着河生满身伤痕的样子,心疼地将河生抱回了寝卧,并没有理会戟颂的问题。 雪神走到了戟颂旁边,两手叠着合在宽大的衣袖里,勾唇:“他现在还顾不上呢。” 说完再一看戟颂—— 雪神被吓了一跳。 只见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此刻,眼泪汪汪地看着地鬼抱着河生离开的背影。 雪神倒是不觉得戟颂来这么一会儿会爱上地鬼,只怕是那两人相互依偎在一起的样子,令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戟颂坐在一节台阶上,低头拭去脸上的泪水。 她看到了地鬼的样子,令她原本朦胧的记忆中浮现了一个身影,让她想起,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那样心疼牵挂、照顾着时常失控的自己。 但是那个人现在去何处了呢? 他已经不在了。 戟颂明白,即便走遍长尽河两岸所有的地方,那个会心疼她的人,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35章 遗留之语<戟颂&雪神&地鬼&河生> “那就把你的心脏给我吧。”雪神说道,“届时,我会放她离开。” 少女深陷山上的积雪之中,山顶的冰雪随着凌冽迅猛的寒风被不断吹拂到她的身上。 她依旧挣扎着向上爬去,即便她已经满身伤痕,她的一只胳膊只剩下了骨头,浑身冻僵,还被他弄残了一只脚,但此时她的心脏却比任何时刻都要炙热。 而这种炙热,是在城里的那些妖群之中无法看到的。 雪神站在山顶上看着下方挣扎的人影,加大了风力,似乎是想看她能不能从下面爬上来,少女被猛烈的寒风呛得喘不过气来,面色铁青,被冻得脸无血色,瑟瑟发抖,但依旧向上挣扎着前行。 正当雪神注视着下方的人影时,身后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虽然被大风淹没,但他身为雪域的妖子,依旧可以清晰地听到。 他回身看去,看到了身后的人。 戟颂手上拿着一颗鲜血淋漓却又分外炙热的心脏,跪倒在雪地上,近乎乞求一般地说道。 “求你……放过我们……” - 一只银白色的蝴蝶从树上飘落下来,姿态如同一片落叶,然而就在即将落地之时,却又翩翩飞了起来,飞过满地灰烬和废墟,飞进了墓穴大门。 雪神看着那时甘愿向自己献出心脏的女人。 那个即便是剖出自己的心脏也下手如此狠绝,没有流过一滴泪水的女人。 此刻却孤身一人地坐在主墓室当中,回想着往事默默流泪。 雪神不知道她在离开雪原之后又去了哪里,又经历过什么事情,看她如今满头银发,孑孓一人兀自流泪,她身边那个拼死也要救她出去的少女已经不在了,应当是经历了不少的事情。 “你……在悲伤什么?”雪神看着戟颂说道。 墓道中一阵微风吹来,将雪神身遭漂浮的雪花些许吹到了戟颂的面颊和掌心。 戟颂看着满是鲜血的手心中,逐渐化成水珠的雪花,擦去了脸上的最后一滴眼泪。 那些过去的事情如同落入掌心,如同被鲜血浸染的雪花一般,那些美好的事情如雪般一点一点的融化,最终都会消逝得无影无踪,好似没有存在过一样。 只剩下手中干涸的血迹。 而这,正是她身为不死族人,一直赖以生存的仇恨。 戟颂指头弯曲,试图将化作一缕白气的雪花攥在手心里,却只抓住了原本便粘在手心中的一片血迹,她苦涩地笑了:“只能记住仇恨的永生,真像一个诅咒。” 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到了她握着刀柄血迹斑斑的手上,翅膀上面有着银色的花纹,精致至极。 “那些过于美好的记忆如果留下的话,不会令你变得更加痛苦吗。”雪神虽然不懂那种感觉,但是隐约可以想见,每日被痛苦和仇恨驱使的日子。 “或许吧。”戟颂声音沙哑地说道。 - 黑水之地的人们望着狂暴平息,浓云退去后,纷纷松了口气。 周任带人前去迎接将周靡带回来的江云,因为紧紧抓着周靡的缘故,江云身上留下了好几处灼伤,为了不让江云的伤势加重,周任立即派人将江云带了回去,让他浸泡在满是黑水的木盆之中。 江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抬眼看向走进来的周靡,为了不让周靡看到自己身上的伤,下意识地将片片灼伤的身体泡在水中,小心翼翼地看着周靡。 这样一丝不挂地泡在水中面对她,竟令他有几分羞涩。 周靡知道自己灼伤了江云,想要查看他的伤势,走到半人高的木盆旁边直接将手伸了进去,去摸江云身上的烫伤,江云吓得身上一缩,但却发现周靡的手没有那么炙热。 想必是黑水的缘故。 周靡看到江云瑟缩了一下的样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会烫到他,连忙将手拿出,低着头连声道歉,然后跑出了房门。 江云着急地站起身来,负责给江云蓄水的男人提着一桶水走到门口,挡住了周靡的背影,目光聚焦在江云身前,一笑,对江云竖起了大拇指。 地鬼在过了两日之后走出了寝卧,像是已经在巨大的悲伤之中回过神来。 河生还在沉睡当中,常年被诅咒附身导致她身体分外虚弱,需要好几日的修养才能苏醒过来。 戟颂还在绿洲之中等候着地鬼给她修刀,地鬼站在墓穴大门前朝外面的戟颂招了招手。 他不能走出墓穴大门,所以只能让戟颂进来。 戟颂将赤头飞刃交给地鬼,问道:“她还好吗?” 似乎是对戟颂的问话感到意外,地鬼看了戟颂一眼,应道:“她的诅咒似乎已经解除了,谢谢你。” 说完之后,地鬼又想起一件事情,将手心里早已准备好的两片黑鳞按到赤头飞刃的裂缝之上。 黑鳞逐渐变得赤红,化作液体沁入刀身上的裂缝之中。 地鬼看着赤头飞刃的刀身,对戟颂问道:“你身为不死之身,与神术巫道无缘,怎么能够解开诅咒呢?” “解开诅咒的不是我。”戟颂说道。 地鬼狐疑地看着戟颂。 - 一片漆黑之中,脚下的水面翻起一圈白色的涟漪。 河生站在水面之上,她看不清周围的景物,但却分明知道那潜藏在黑暗之中的数道铁链。 忽然有一圈涟漪荡了过来,河生抬眼看去,在距离她三步的地方站着一个隐约散发着光芒的男子,男子走过来的时候,照亮了黑暗之中的铁链,衣角触到铁链的瞬间,铁链便应声碎裂。 河生向那男子看去。 有一瞬间以为见到了神。 男子走过来,对河生说了一句话。 - 河生醒来,想起梦中男子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连忙从寝卧中跑了出去,却不料迎面撞进地鬼的怀里。 地鬼看她赤脚站在地上,连忙将她抱了起来,作势就要将她抱回去。 河生试图从地鬼身上下来而不断挣扎着,地鬼有些奇怪,是不是诅咒没有完全解开,于是把脸凑到河生面前,凑得很近,几乎是鼻尖对鼻尖的距离,似乎是想要看清她眼中都有些什么。 “我有句话要告诉她。”河生推开了地鬼。 地鬼好久没有同河生亲近,将她抱在怀中,与她耳鬓厮磨:“谁?” “那个……”河生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给我解开诅咒的人子。” 地鬼动作一滞,看着河生,抚上她的脸颊:“她早在几日前便走了。” “走了?”河生有些诧异地说道,暗自握紧了地鬼的衣襟,“我有一句话一定要告诉她……绅,你快放我下来,我必须得去找她。” 地鬼已经习惯包容她的任性,现在她与大病初愈也没什么区别,他更舍不得跟她生气,但是对于她刚醒便要折腾自己身体的做法,他还是皱起了眉头。 地鬼强行将河生抱回了寝卧,揉着她的发说道:“你好生在此休养,我去找她。” “可是你……”河生知道地鬼不能走出墓穴大门。 地鬼知道她的顾虑,他的确没有办法走出去。 但是有人可以。 雪神抱着胳膊站在墓穴大门前,一脸审视地看着地鬼。 “你……欠了我多少颗心脏了?” “我把命给你好不好?”地鬼站在墓穴的阴影里,眯眼看着雪神。 雪神向地鬼伸出手去。 地鬼皱起眉头,一脸疑惑地说道,“干嘛?” 只见雪神将手伸到了地鬼的额头处,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力道不重,但却令地鬼的头稍稍后仰了一下。 地鬼抬脚朝雪神踹了一脚,却因为雪神站在墓穴大门外,他的脚被大门的结界阻拦在里面。 雪神垂下眼帘,看着地鬼悬在空中只能踹在结界上的脚,神色之中闪过一丝暗淡。 “你何时能走出这里?”雪神说道。 地鬼收回脚去:“我不需要走出这里。” 他想要的,不过是好好和河生在这墓穴中共度余生。 雪神凝视着地鬼,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事情就拜托给你了。”地鬼说道。 雪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回去吧。” 地鬼没好气地看了雪神一眼,但他知道雪神这是应下了。 “改日……再来这里吃顿饭吧。”地鬼蓦地开口。 雪神一怔,看向地鬼的时候,地鬼已经转身向身后的黑暗中走去。 雪神凝视着着友人的背影良久,站在墓穴大门前,看着重新复苏,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绿洲,即便是经历过几番浩劫,仍旧可以展示出昂扬向上的生机。 一朵白粉色的花不知从何处落了下来,悬停在雪神的掌心之上,被寒气凝成了一块花状的晶莹剔透的冰晶。 雪神看着手心里的冰花,眼中似有深意。 雪神朝着手中呼了口气,冰花悄然飞起,飞入滚滚风雪之中。 - 河生要告诉戟颂那句话,随着雪原之上的冰雪传遍了整个西岸。 然而却没能传到大雾之中。 戟颂独自站在弥漫着大雾的河畔,看着大雾之下清澈的河水。 河中没有鱼。 守河人和鱼是相生相伴的。 无鱼,则说明…… 守河人,已经不守河了。 第36章 河生怀孕<河生&地鬼&雪神/戟颂> 缠绵之后,地鬼躺到旁边,揽住河生的腰,将她搂了过来。 躺在床上的河生被地鬼拥入怀中,她的呼吸还未完全平稳下来。 在爱欲逐渐在身上褪去之后,她再次想起了在黑暗之中看到的那个男人。 在那一片黑暗之中看到的男子,即便浑身萦绕着温和的光芒,但却有着无法掩饰的孤独和落寞。 那个男人一定是在苦苦思念着,等待着。 而他的思念和等待,对方并不知晓。 河生在昏迷之前看了戟颂一眼,那满头银发,是接受了岭匿族人的性命的痕迹。 因为岭匿族人天生便是一头银发,而随着不死的性命转让,逐渐与新宿主的躯壳相契合,接受了不死性命的人发色也会逐渐变成银色。 河生将耳鬓贴在地鬼起伏的胸膛之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她无法想象失去了地鬼,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绅……我果然,还是想亲口告诉她。”河生知道现在那个人想要传达给戟颂的话,雪神已经令整个西岸的人子和妖子所知晓,但是究竟有没有传达到戟颂耳中,却是无法确定的事实。 地鬼本来快睡着了,听到河生的声音之后又逐渐醒来。 他睡意朦胧地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睡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河生摸了摸他轮廓清晰的面庞,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决定让地鬼先睡,自己第二日再和地鬼商量这件事情。 但是到了第二日,当河生和地鬼商量这件事情的时候,地鬼依旧是一副反对的态度。 “为什么她可以来绿州,我却不能出去找她呢。”河生觉得她们都是女人,既然她可以来去自如,那自己应当也不成什么问题,自己毕竟之前也跟着队伍经受过雪原上极寒的考验,还在从地宫的墓室中存活下来。 地鬼用手托着下颚,他同她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似乎看着河生的神情便可以读出她的所思所想,因而对河生说的话不以为然:“你知道为何那女人可以在此来去自如么?” “为何?”河生问道。 “她是不死之身,而且拥有与我相当的实力。”地鬼看着河生说道。 河生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地鬼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宠溺,“你一旦踏出墓穴大门,就会被吃掉。” 外面的巨物和风雪,都会随时吃掉她。 河生坐在台阶上仔细回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但是地鬼这样说出来,她还是有些不服气,一边抠着地面一边小声嘀咕着:“那你有本事就吃了我……” 地鬼不予置否地揉了揉她的头,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如果我能出去的话,我会送你去的,无论你要去哪里。” 听到地鬼的话之后,河生的眼帘颤了一下,看向地鬼。 河生听到他的话之后,眼神逐渐黯淡下来。 她自爱上了地鬼,安心地居住到这里之后,时而也会因为受不了这里常年阴暗潮湿的环境,走出墓穴去透透气,但是地鬼却不能。 河生不知道地鬼到底活了多少年,而在那些活着的年岁之中,又有多少年是被囚禁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的。河生身受诅咒无法消解的时候,地鬼可以想方设法地来救她,而对于他这样的遭遇,河生自己又做得了多少呢。 河生感到胸中一阵抑郁,随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河生连忙跑到一旁,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怎么了?”地鬼面色紧张地快步走过来,捋着河生的后背。 现在河生有一点异常,地鬼便会联想到之前的诅咒,是不是诅咒没有完全解开,或者是还有什么邪物留在她体内。 河生也是如此,纵然自己的身体很像是之前母亲怀孕的状况,但是被之前的诅咒吓怕了,也不敢妄下断论,免得让地鬼空欢喜一场。 前来串门的雪神走进主墓室,看到河生面色苍白地趴在地鬼腿上,像地鬼豢养的家猫一样。 地鬼用他的爪子给河生捋着后背,如同在给她梳理毛发一般,一边捋着一边问道:“好些了吗?” “好些了。”河生睁开眼睛,看到了雪神。 雪神看河生这个样子,便知道又是出了状况:“又怎么了?” 第1章 雾外妇人<河生&地鬼&雪神\/戟颂> 黑水之地,一家医馆的年轻大夫走出家门,给自家的大门上了锁,然后走到了族长的居所。进入院子,推开房门便是迎面而来的一股寒气,上了年纪的族长周任慈眉善目地看着他,招手让他过来。 “愿不愿意……同我去个地方啊?”周任问道。 听到族长这样问话,医馆大夫当即跪下行礼:“族长尽管开口,无论是什么地方,崇文一定在所不辞。” “去一趟绿洲。” “……” 医馆大夫缓了半天,确定是自己没听错:“绿洲?” “对。”周任笑着说道。 族人都知道族长神通广大,与雪神素有来往,不成想今日找他来竟是要去那妖患成群的绿洲,他想推辞,但是自己的话已经放出来了,现在推辞也不太好意思,于是问道:“那……我们要如何去?” “我送你们。”一直在屏风站着的雪神走了出来。 医馆大夫终于知道那一开门便扑面而来的寒意是什么了,但是他是第一次看到雪神,不知是被寒气冻的还是吓的,两腿不住地战栗起来。 医馆大夫和周任被送到了绿洲。 一路上,医馆大夫都瑟缩在周任身后,到了绿洲之后虽然也被眼前美丽的景色吸引,但时刻谨记脚下可能会出现怪物或是妖子,所以一直低着头走着。 忽地看到地上有一道巨大的影子正在缓缓移动着。 医馆大夫仰头一看,一条巨大无比的蛇正在树的枝丫间穿行,吓得他当即尖声惊叫了一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族长。周任已经一把年纪,身子骨都脆了,但是原本他跟来就是为了给这年轻人壮胆子,于是也就没说什么。 雪神走在旁边,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人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觉得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有些担心周任一把年纪,会被这大夫掐死在这里。 河生在墓穴门口迎接,身后门内站着一脸不快的地鬼。 地鬼担心河生的身体,但是河生却不领他的情,执意要出来迎接。 “劳烦您特地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河生说道。 “哪里哪里。”周任客气道。 医馆大夫心惊胆战地走进墓穴,不知道自己这进去了之后还出得来出不来,因为想到了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的命运,他还小抹了一下泪水。 走进一间用来接待客人的墓室,这是之前河生为了接待雪神才特意带着地鬼一起收拾的。 医馆大夫给河生号了一下脉,地鬼在旁,如蛇般阴森森的目光紧盯着医馆大夫,医馆大夫被他盯了满头大汗,良久之后撒手,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回禀地鬼大人,夫人怀孕了。” 地鬼听闻,神情有些木讷,甚至于有些恍惚,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医馆大夫,眼中的震惊化作了狠厉:“你说的……可是真的?” 医馆大夫生怕下一刻自己的脑袋就飞了,万分坚决地说道:“绝无虚言!” 谁知此刻还凶狠万分的地鬼,在听了他无比诚恳而坚定的回答之后,看向河生时立马便成了一副柔情似水的样子,他走过去,用他的爪子摸了摸河生的小腹,眼中的狂喜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河生看着他,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 戟颂在河畔醒来。 十分熟悉的场景之中又存在着几分陌生,戟颂在长尽河畔的大雾里徘徊了多日,不是因为心中迷茫,而是因为找不到出去的路。 大雾中时而出现一具具骨骸,想必是之前迷失在大雾之中的人,没有找到逃离大雾的路,又没有可以吃的食物,便饿死在了大雾之中。 戟颂看着地上那粼粼白骨,心中存了几分怜悯,于是将地上的骨骸拿起,放入了河水之中。 想来,大雾吃人的传说也不全是假的。 如果戟颂并非不死族人的话,想必已经死在了大雾之中。但很奇怪的是,戟颂即便是在雾中走了多日,她也没有感受到丝毫饥饿和困倦。 周遭明明暗暗变化了许多次,戟颂走了大概一个多月,走出了大雾,来到了一座山脚下。 山体被大雾覆盖,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葱茏的树影,白色的鹿在林间飞快地穿梭着,戟颂的目光追随着那一掠而过的白影,一瞬间有些看花了眼。 她向上走去,走入了深山。 一处荒凉的遗址显露出曾经这里繁荣过的痕迹,戟颂感觉自己来过这里。 她走到遗址里,来回走了走,在里面没有发现人迹,下山继续向前走,曲曲绕绕走了许多蜿蜒的山路,之后来到了一座村庄。 村口坐着一个老妇人,老妇人满脸褶皱,极为苍老的面孔甚至有一些可怖。 她看到了戟颂,阴寒的目光久久追随着她。 戟颂停了下来,与老妇人对视。 “是你,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老妇人说,“在外云游这么些年,你的容貌还是像当年一样。” “你认识我么。”戟颂对她说道。 “你不认识我了么……也罢,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值得让你挂念的人。” 老妇人对戟颂说道,苍老的面容像是融化的蜡像一般,眼皮松弛下沉,眼睛只留下了一条缝隙,她透过这道缝隙注视着戟颂:“我活了三百多岁,活得太久了,我的孙子和孙女前些日子都已经陆陆续续离我而去……我已是将死之人,对这尘世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像你这般不老不死,于我来说,其实也没什么用处。” “你是谁?”戟颂问道。 老妇人没有回答戟颂的问题,松弛的面部微微一动,像是在极力扯出一丝笑意:“看你满面愁容,怕是有什么烦心事吧。” 戟颂不语。 “你这副表情,老身若干年前见过,在你师父死的时候。”老妇人说。 “止杀……”戟颂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眉间缓缓泛起一丝褶皱。 老妇人有些惊讶,随即冷笑了几声说道:“你居然……连自己的师父都不记得了么?” 戟颂听到老妇人这句话,脑中似乎有了一些印象,但也只是浮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人是一个怎样的人,又和她有过怎样的往事…… 戟颂已经记不清了,正如之前难以忘怀的白曳,现在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影子,每当梦中看到,也只是看到了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如同墨画之中被定格的人一般。 止杀是戟颂的师父,曾经也是名震一方的不死之身,不仅是戟颂的救命恩人,更是良友乃至慈父。而最后止杀身中诅咒已无力回天,央求戟颂给自己一个痛快,戟颂便用刀结果了自己师父的性命,因而也遭到了村中人的制裁。 而那时,戟颂心境还年轻,听到了他们对止杀的妄言之后,一时冲动便杀之泄恨。所有人都四散奔逃,扔在地上的火把燃起了熊熊大火,烧毁了整座村庄。 戟颂在火焰之中杀戮,忽然转身,看到四散奔跑的人影之中站立着一个妇人,那妇人手拿菜刀看着戟颂,一脸无惧的神情却伴随着涕泗横流。 时过境迁,止杀已经死去多年,如今埋葬止杀的墓,戟颂也忘了是在哪里,但是听到止杀这个名字,还是令戟颂有几分相熟之感:“是或不是,过了这么多年,谈这些还有意义呢。” 老妇人笑了,挪了挪身体,戟颂这才看到她怀中抱着一个盒子。 “老身曾受大师救命之恩,但未来得及报答,大师便殒命于此……但这并不是令老身最难以接受的事,令我最难以接受的是,他是被你杀死的。”老妇人继续说道。 “他是……被我杀死的?”事到如今,戟颂已经记不得了,因为一路走来为了自保,为了摆脱痛苦,已经杀了太多的人,她罪孽深重,但最后死的却不是她。 只有她活到了最后。 “平日里与大师形影不离的你,怎会突然起了杀心,而且看你对侮辱大师的村民一通杀戮,不像是仇恨着大师的样子……这么多年来,老身一直想要知道大师真正的死因是什么,但是想不通,也想不透。” 老妇人缓缓说道,看向戟颂。 戟颂神色平静地看着老妇人。 “后来从一个比我年长的人那里得知了一些事情,是真是假早已无从查证,你可以当作传闻,听听便罢……”老妇人停顿了一下,掩口咳嗽了几声,“只不过不是大师的死因,而是另一件事情。” 第37章 相依逃杀<叶城韵&闵御> 闵御和叶城韵逃亡到了一座城镇歇脚。 城主夫人也是个灵力高深的神术巫道之人。 因为她屡次示好闵御都不买账,而且不仅是她,城主众多的小妾也受到了冷落。 联想到城主回来得离奇,还经常无缘无故地消失,城主夫人心生疑惑,占卜出了闵御并非真正的城主,而真正的城主已经被杀害,装有他尸体的马车早已坠落山崖。 那些被城主夫人召唤出来的阴人,在闵御和叶城韵的身后紧紧追杀,已经追杀了数年。 阴人最棘手的一点,便是他们乍一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是同傀儡一样没有任何温度,身体是冰冷的。 城主夫人似乎知道他们是古崟中人,刻意操纵阴人,阻挡他们回到古崟。 他们两个皆非以一敌十的英雄豪杰,光是应付这些时不时出现的阴人就已经耗费了很多体力和精力,加之阴人阻挠,越是逃命就越是离古崟远。 因此逃了多年,一直没有回到古崟的机会。 在确定周边没有阴人之后,叶城韵小心翼翼地在客栈内坐下,用破布围住了自己的脸,只留下一双眼睛。 她的眼睛警惕地向周边望去,结果只看到了端着饭菜走过来的小二。 叶城韵紧紧地盯着小二的脸,目光像是要将小二的脸抠下来一样。 小二见叶城韵目光锐利,怕不是个好惹的主,于是放下饭菜便匆匆离开了。 闵御在小二离开之后,坐到叶城韵对面,叶城韵想要吃人的目光移到闵御身上。 “我不是阴人。”闵御无语地看着叶城韵。 “我也没说你是。”叶城韵头上的破布被闵御拽了下来,失去了遮挡的叶城韵下意识地护住脸,闵御将破布扔在地上:“阴人跟踪的是你的气息,而不是你的脸。” 叶城韵开了一道指缝,从缝隙中看着闵御:“你怎么知道?” “那你是不吃饭了?”闵御用筷子夹起菜放入碗中,抬眼瞄了一下叶城韵两手捂着脸的样子。 “说来你到底是做了什么让城主夫人恨你恨到这种地步,我问你好几次你都不回答。”叶城韵放下手,眼睛还不忘看一下四周,随后凑近了一点低声说道,“不会是你玩了不给钱吧。” 闵御吃了两口,放下筷子,正色道:“我把城主杀了。” 叶城韵差点被呛死,怪不得城主夫人一直追杀呢,原来是因为对面这个家伙把人家夫君杀了,叶城韵眼中震惊万分地说道:“你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叶城韵似乎明白了闵御杀死城主的原因,那时候自己的脚还需要很长的修复时间,若是城主归来,一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虽说他是为了她,但这做法未免过于极端了些。 不过也不尽然是为了她…… “如果城主夫人不发现的话,你是不是会一直留在那里当城主。”叶城韵说道。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只是为了她而杀死城主,又或者他只是因为想要一直当城主才将城主杀死。他恐怕是和叶城韵母亲一样,是具有幻化外形能力的妖子。 但是在其他人看到他是城主的时候,在叶城韵眼中他又没有任何改变。 这就说明他和叶城韵的母亲所具有的能力还不大一样,可能是借由制造幻觉迷惑对方的能力,而当他使用这种能力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被迷惑的人,眼中都会浮现出紫色的光辉。 闵御向后靠去,眼中含了几分冰冷和锐利:“你是觉得,我是为了取代城主才将他杀死的?” 叶城韵不予置否地看着闵御。 闵御看着叶城韵的沉默,唇角徐徐添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叶城韵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一丝失望。 她垂下目光,她确实是有这样的猜测,但两人一同逃亡多年,叶城韵其实心里也明白闵御应当不是那样狠毒的人,于是抬眼,张口说道:“对不起,我……” 一个人走到了闵御身后,叶城韵神情骤变,还没来得及张口说出来的时候,闵御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身后有情况,可逃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的人一刀刺透了闵御的胸膛,鲜血霎时洇红了他的衣襟。 刀子被抽了出去,闵御身后的人转而拿着刀子袭向叶城韵,叶城韵起身,掀翻了桌上的饭菜,阻挡住那人的去路,紧接着拉着闵御逃出了客栈。 第38章 不死归宿<戟颂> 戟颂早已对那些往事没有任何印象了,现在听老妇人讲述,如同听的是身外之人的事情一般,但她还是继续问了下去:“什么事情?” “早在很久以前,有一场不死之战。”老妇人抱紧了怀中的盒子之后,用年老沙哑的声音,徐徐说道,“我也是听那个人说的……那时候,不死之人相杀,最后剩下了一个强者,他本应该成为世间最强悍的存在,但他却没能活下来……按理来说,他本应不会受到任何威胁,但却在战胜了众多人之后骤死了。” 戟颂对这些有一些印象,似乎之前有人向她提起过,但似乎没有说最后的强者去了何处。今日听了老夫人的话,戟颂这才知道最后的那个人死了。 “那是因为,不死之人在杀死另一个不死之人时,那个被杀死的身上的一切都会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而这一切,包括那人的力量,还有罪孽。” 老妇人继续说道,目光望向远方的与云交相融合的山脉。 “不死之人杀的人越多,身上的罪责就会越多,直到被身后的上万冤鬼吞噬,被丢进下游的地狱之中。” “那是世间最惨的一种死法……不老不死,生法令人羡慕,死法又是如此令人恐惧,只可惜知道这些的人并不多,有些不死之身也未必知道,老身看你听着这些事情的样子,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老身年纪已高,怕是走不出这个村子了。这种事情,老身觉得你应当知道。” “多谢。”戟颂满面愁容地说道,心中浮起了一丝她不想去相信的念头。 老妇人说完看向戟颂,问道:“那你的心事又是什么呢。” 戟颂将自己的心事讲述,将自己还记得清的一些事情,在村口的日日夜夜里,向老妇人说了出来。 只不过那些事情,年代已久,说这些的时候她的心头也已经麻木,如同讲故事一般,将自己还记得的那些日渐模糊的往事讲给了老妇人。 自己是如何一路走来,是如何获得那些令她幸福的人和事物,以及到如今又是如何变成孑孓一身的。 就如同之前和月一起去东仙山城,听东仙山城内隐居的不死之身讲述那般,将自己的过往讲给了眼前的老夫人。 “忽然觉得你们这些不老不死的人,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戟颂的目光望向远方,嘴边舔了一丝悲哀的笑意,她说了许久,口中有些干涩,拿起腰间的水,打开盖子,正打算喝的时候,听到老夫人说了一句话。 “我也没剩几天了,你能留下陪陪我吗?”老人道。 “可以。”戟颂喝了口水说道。 戟颂在这里待了许久,陪着老妇人在破旧的房中居住。 老妇人时而像戟颂之前她时那样,抱着盒子坐在村口的石头上,给戟颂讲她年轻时的故事,戟颂坐在她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 一个故事讲完之后,戟颂发现老人不再说话。她伸手摸了摸老人脸上松弛的皮肉,老人的头歪向一边。 老人永远地睡着了。 戟颂送走了老人,再次踏上旅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戟颂来到了一座安静的小城,一路旅行而来的戟颂在一户人家里取了些水,出门时看到许多人络绎不绝地走向不远处的一座祠堂,便出于好奇也走了过去。 一路上两边摊贩叫卖不绝,有沿路乞讨的人向戟颂伸出手来,戟颂将怀中的银两给了他些许,便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祠堂前,戟颂看到这座祠堂里,赫然立了一块墓碑。 这里原是一座坟墓,后来改成了祠堂,据说是因为新任城主感念于墓中之人对城中所作的贡献。坟墓前有许多香火祭拜,来往不绝的人子和妖子到坟墓前躬身祭拜。 墓碑上刻着两个字。 戟颂看着那两个字。 “乌鄫……”一个声音说道。 戟颂向斜下方看去,是方才她给了钱的那个小乞丐。 他站在戟颂旁边解释道:“这墓中的是乌鄫大人,曾经在城中闹瘟疫的时候往来奔赴,探寻解药,城中数千性命都是仰仗着乌鄫大人……” 小乞丐还在继续说着。 戟颂心中一动,伸手摸了摸小乞丐的头。 戟颂和那些村民一同跪在地上,向乌鄫的墓叩头,为乌鄫上了一柱香。 在其余的人离开之后,戟颂又过了许久才缓缓站起来,凝视着乌鄫的墓碑凝视了许久,沉默着走开了,泛红的双眼隐于斗笠之下,悲伤如鲠在喉。 乌鄫…… 一路走好…… - (多年后) “你觉得上游有神吗?” 当年在街边拽着戟颂衣袖要钱的小乞丐已经长成了一位公子,坐在船上靠着船舷,望着在河面上飘荡着的薄雾。 船夫站在船头,手拿木桨,缓慢地划着船,向对岸驶去。 良久之后,戟颂回答。 “有。” 他闻言,笑着皱起眉头:“你怎么这么肯定?” 船身缓慢地在平静的水面上行驶着,戟颂的面容隐于斗笠之下,在船上坐着,看了说话者一眼,唇角含了一丝浅而忧娓的笑意,没有再多言。 她腰间的大刀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出鞘过了。 她不知道谁是他。 但放眼望去,众生皆是他。 第39章 双子降生<月/叶城韵&闵御> 夜色清澈如水,晴空万里。 一轮皓月悬于苍穹之中,明亮却又不失柔和的月光恍若一层银灰,洒在了地上的林木山川、河流草石之上。 城墙上的垛口被月光照亮的同时,也在地上留下了棱角见方的阴影。 城中万籁俱寂,街道上偶有一两个人影,踩着脚下的影子在恍若明带上的街道上行走,还未休歇的店铺上挂着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一个大户人家的院中,数位下侍端着盆子慌张地来回奔走着。 屋中女人躺在床上大汗淋漓,身体两侧的手紧紧地抓着柔软的被褥。 在旁的弄婆急得满头大汗。 门外衣着华贵的男子听到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捧着两手,在门前来回不安地踱步,旁边的管家跟在男子身旁劝慰道:“老爷莫要惊慌,今日圆月高悬,乃是祥瑞之兆,夫人和少爷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但愿如此。”面若冠玉的男子心焦地叹了口气,俊逸的眉眼之中,忧虑并未因管家的话而减少半分。 分娩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孩童的哭声传了出来。 夫人生了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孩。 而两个孩子明明长着别无二致的面容,但性格迥异。 随着时间的流逝,孩子渐渐长大,到了一两岁的时候,他们的性格开始逐渐展露出来。 一个呆呆傻傻,即便到了两岁还不会说话。 另一个沉默寡言,没有同一时期孩子应当具有的活泼好动,阴沉的目光时常望着眼前的虚空,一双幽蓝色的眸子像是在看着什么,并且在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会掐住自己痴痴傻傻的兄长,企图将其扼杀。 而那痴痴傻傻的兄长在弟弟的扼杀之下,曾有好几次处于死亡的边缘。 没有办法,这对夫妇只得将他们分于两个房间内,有两个乳娘分别负责喂养—— 因为弟弟不吃兄长碰到过的东西。 “等到这两个孩子长大之后,会不会变成仇人……”夫人看着自己两个孩子的现状时常犯愁,这天夜里对自己身旁的丈夫说道。 男子躺在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脸,轻声安慰道:“不会的,他们还小,等长大了之后懂得了彼此是亲人,便不会如此了。“ 夫人叹了口气,将脸埋在夫君的怀中,忽地想起什么,对自己的夫君说道:“会不会是我们做得有些不对,得找些神术巫道之人来看看……在妾身的娘家,若是孩子身体孱弱,会请神术巫道之人来家中做场法事,赐予新名,这个孩子就会恢复健康,我们不妨试试?” 自打孩子出现异常之后,夫人便总是在夜晚难以入眠。 男子担心夫人的身体会出什么问题,或许做场法事,就算治不好孩子,至少可以令夫人短期内放下心来好好休息。男子是在古崟为官的臣子,并不吝惜做法事这一点钱财。 于是在夫人说了之后,便请了两位神术巫道之人到家中做法事。 由于这两个孩子是在夜晚出生,法事必须要定在夜晚他们出生的那一刻进行施展,所以等到夜幕降临,巫师便在提前画好的法阵之中开始做法。两个孩子坐在法阵两侧。 巫师身披黑色的斗篷,拿着飘穗在法阵中起舞,坐在法阵两边的孩子看着巫师手中的飘穗。天空中乌云散去,月光照亮了法阵,巫师脚下的法阵发出隐隐的光亮。 蘸着月光的飘穗徐徐飘定,一指法阵一侧,神情冰冷的男童,巫师口中念道: “云霰。” 然后指向另一侧已经快要睡着的孩子。 “云?。” 法事结束,夫人抱起已经快要睡着的大儿子回房,男子抱起一侧神情阴沉的小儿子回到了另一间房子。 两个巫师领了法事的酬劳,出了云府,走在路上。 “不知道如今的大户人家,为什么要花大价钱给自己的孩子取一个名字。”少年跟在自己师父身侧走着,一边走,一边掂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 说归说,这家人的钱给的是真不少。 “大约是为了今后运势着想吧。”承聂披着黑色的斗篷,眼角生了些许皱纹。 月光如同雪花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到他的头上和肩上。 “那依我看的话,这两个孩子的运势不算太好。”朽刺有些忧虑地皱起眉头,说道,“在师父编名字的时候,我看了看那夫妻二人的面相,怕是活不过那孩子成年。” “那就归不着我们管了。” 承聂说道,走到一家还未打烊的客栈门前停了下来。 客栈中突生的变故令客人纷纷逃离,在街上引起了一阵骚动。 - - 往哪里逃…… 叶城韵向两条街看去,闵御胸口流血,拉着叶城韵跑进了人数较多的街道之上。 叶城韵向后看了一眼追上来的大批阴人,吓得汗毛直竖,但是值得庆幸的一点是街上的人很多,时不时出现的马车可以成功地阻挡身后追来的阴人,减慢他们追来的速度。 两人途经一个猪圈,闻到那扑面而来的臭气,或许这可以掩盖二人的气息。 他们翻过猪圈的栅栏,暂时躲了起来。 闵御胸口的伤势十分严重,外面的阴人趴在地上嗅着地面上留下的血迹,在猪圈的周围徘徊,甚至抽刀杀了几个身上沾到闵御之血的行人。 叶城韵看着闵御胸口上骇人的伤口,手心一个劲儿地冒汗,于是将自己的衣裳撕开,暂时给闵御做了一个包扎,随后看向外面倒在街上的尸体。 如果她没有放松警惕,及时提醒闵御注意身后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天色渐晚,街上的人逐渐少了许多,官兵们前来收拾街上的尸体,街上满是家属的哀嚎。 那些阴人安然无恙地站在猪圈的周边,官兵们似乎没有看到那些阴人,只是为悲痛的家属收拾起尸首之后便草草了事。 叶城韵向外望着,她知道一旦他们离开这个臭气缭绕的猪圈,一定会成为街上的又两具尸体。 将身上涂满猪粪不失为一种办法,叶城韵将身上涂满那东西的话,虽然只可以抵一时之用,但已经足够她从这里逃出去了。 但闵御则不同,如果在胸口被刺透的情况下再沾染猪粪,会加重闵御身上的伤势,现在呆在猪圈藏身,对于他来说已然是不容易的事情了。 闵御纵然做了一些极端的事情,但是他为她一再受伤却是实实在在的……叶城韵看了看闵御逐渐苍白的脸色,如果再在这里磨蹭的话,他的伤口会因为这充满污秽的环境逐渐溃烂。 闵御面色憔悴,靠着身后污秽不堪的墙壁,阖上了眼帘。 从胸口开始溃烂,可想而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叶城韵轻拍着他的脸颊,不断地和闵御说话,希望这样能令他不要完全昏死过去。 这起初奏效,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闵御因为伤势过重陷入半昏迷之中,每当叶城韵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只能轻应几声。 猪圈栅栏外面的阴人依旧没有离开的迹象,叶城韵知道,闵御的身体恐怕坚持不到他们离开了。 是时候做决定了。 “对不起,现在才……” 叶城韵没有将话说完整,她试图起身出去,闵御抓住了她的手腕。 叶城韵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去,在她走出猪圈的一瞬间,猪圈外面徘徊的阴人齐齐看向了猪圈之内,以极其迅速的速度向叶城韵冲了过来。 其中一个阴人扑上了叶城韵的身体,叶城韵倒在地上。 闵御挣扎着站起,向外面跑去,抽出了腰间的剑猛地斩杀了一个阴人。 将叶城韵扑倒在地上的阴人将尖刀刺入叶城韵的锁骨处,猪圈内瞬间爆发了巨大的光亮,将周围照得恍如白昼,一双巨大的翅膀徐徐张开,紧接着一只巨大的天鸟出现在闵御面前。 闵御呆怔在原地,这种光亮他并不陌生。 他被抓到的那个下午,那只在天空中飞翔的巨鸟,便散发着这样的光芒。 天鸟巨大的翅膀将周遭的阴人拂散,扬起一阵飓风。 猪圈中的猪吓得四散奔逃,闵御随其他阴人的身体被飓风吹到空中,就在即将飞远之际,闵御被丝带般的光芒拽住脚腕,拉了回来,扑在天鸟满是绒毛的后颈上。 街上的人藏在房屋后面一边躲避着飓风,一边踮起脚尖,越过房檐眺望不远处的巨鸟。 天鸟翕动翅膀飞了起来,直朝古崟飞去。 闵御伏在天鸟的背上,高空中的冷风略过他的身体,他撩起叶城韵背部的绒毛钻了进去,借此抵御一丝寒意。他身上的伤口渗出鲜血,浸透了包裹胸膛的衣带,也逐渐染红了天鸟原本洁白而散发着金色光泽的绒毛。 闵御看着天空,即便是在这样的高度,夜空中的繁星也没有因此靠近他几分。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逐渐失去了意识。 到了古崟之后已经是深夜,天鸟停在了一家医馆前,停落的一瞬间,天鸟的爪子将地面压出几道裂纹,发出的轰鸣令闵御稍稍醒来。 天鸟巨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道,身上的光芒令人目眩,有几辆没有看清眼前道路的马车冲撞到天鸟的身上,天鸟的身体轻微摇晃了一下,被撞到的部位,鲜血染红了身上的羽毛。 天鸟俯下巨大的身体,用翅膀敲了敲医馆的门。 医馆内原本便被光亮晃醒的大夫打开门,看到门前的庞然大物吓得坐在了地上,一个人顺着它的翅膀滑落下来,天鸟发出了一声鸣叫,一双金色的瞳孔紧紧地注视着医馆内快要被吓死的大夫。 大夫会意,打算将从天鸟身上滑下来的人收进去,却不料闵御已经醒来。 闵御把自己带进医馆去的大夫一把推开,跪在地上向前拼命地挪动了几步,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天鸟身上几片巨大的羽毛,他虚弱地喘息着,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天鸟一对金色的瞳子,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还要走么?” 天鸟用喙轻轻碰了一下闵御的身体,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道歉。 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候,她才下定决心化作天鸟带他回来,她实在是对不住他。 闵御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忍痛站起来,抱住天鸟与他身体一般大的喙吻了一下,想要她留在这里。 “别走……”闵御筋疲力尽地说道,气若游丝。 他嘴唇留下的温润的触觉,令叶城韵心中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夜色之中,远处传来马蹄纷乱的声音,她金色的瞳孔警戒地一转,目光向叶城谌派出的人马看去。 她很想看着他好起来之后再走,但如果现在不走的话,就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叶城韵将喙从闵御怀中挣脱,展翅飞了起来,朝着长尽河畔的大雾飞去,晴朗的夜空之中明月高悬,但月光丝毫无法掩盖天鸟身上散发出的耀目光辉。 古崟人马立马跟着天鸟的光辉前去,叶城韵已经疲累不堪,但还是加紧了飞翔的速度,飞进了长尽河畔的大雾之中,她知道这是她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 她的视线被大雾遮挡。 不知道飞了多久,叶城韵受到一股力量的阻挡变回原身,身体向下坠落。 闵御站在医馆门前,他的腹部还在流血,身上因为方才在猪圈中藏身而奇臭无比,但他全然不顾。 天鸟逐渐远去的光辉在一瞬间消失在夜空之中,闵御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向光芒消失的地方走去,奈何伤势过重,没走两步便昏倒在了地上。 叶城韵的身体被掩盖在夜色之下,从空中坠落到地上,耳边传来骨骼的脆响,叶城韵在剧痛之中逐渐失去了意识,锁骨处被撕扯开裂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顺着肩头逐渐流下。 夜晚结束,一线晨曦照亮了大雾。 叶城韵被晨曦照醒,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玄色的衣裳。 随后,看到河边站立一个人影。 那人手上缠绕着一圈永生线。 第1章 故人重逢<戟颂/叶城韵&闵御> “如果我能有幸成为下一任国主的话……” 年幼的叶城韵低着头,思索着,喃喃地说道:“我想创造一个没有纷争,没有流血伤亡,每个人彼此之间坦诚相待,不必互相欺骗和伤害……也能好好生活的地方。” 戟颂浅浅地笑了,将手中的饭团吃完之后,起身走到叶城韵身后。 叶城韵下意识带有几分戒备地向后看去,戟颂将她的脸扭到了前面,将自己在街上买的一条项链从怀中拿出,给叶城韵戴在脖子上的一瞬间,叶城韵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像是被她的举动吓到了。 戟颂给叶城韵将项链戴好,笑着说道: “若是真的有那一天的话,我便给你当将军。” - 困兽苏醒之后,已经在古崟城外沉睡了多年。 因为它的皮肉刀枪不入,又十分沉重,恍若一座巨山一般坚不可摧,却又移动不了分毫。 为了防止它在某天再次苏醒,许多古崟之中的文臣武将都想尽了办法,想要将困兽销毁,再不济也应当将它移到长尽河畔的大雾里,让它远离古崟国都。 国相站在城墙之上,身后下方是灯火璀璨的街道。 他看着城外不远处的庞然大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一个人轻飘落地的声音。 闵佩豳回身看去,看到了身穿金簟衣的新任祭司,眼帘一颤:“你来了……是因为你的真王回到城中的缘故么?” 大祭司不言语,向前走去,指尖泛起一丝莹润的光亮。 闵佩豳站在祭司身旁,只感觉到一阵微风拂过,下一秒钟城外的困兽便发出了一声嚎叫,好似一把无形的大手压制着它庞大的躯体,地面张开深渊巨口,将困兽徐徐吃了进去。 困兽的身体掉入地面之下,在地面上巨口闭合的一瞬间,困兽的嚎叫声也戛然而止。 - 一阵耀眼的白光在茫茫的雾气之中闪现,站在河边的人向那束光亮看去,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在视野的一片昏暗之中,叶城韵缓缓看向河边的人影。 周遭徘徊的雾气太过于浓烈,即便只有一段距离,叶城韵也难以看清那个人的面容。 她忽地想起了自己锁骨处的伤口,一摸,却只剩下了干涸的血迹,那道刀口早已奇迹般地愈合了,甚至愈合得不留一丝痕迹。 叶城韵动动之前自己因为从高空坠落摔得错位的四肢,发现不仅四肢,就连被摔断的腰部也能活动自如。 世人皆说两岸逝去的生灵都会归往河的尽头。 叶城韵看了看周遭的大雾,心中如坠深渊——该不会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摔死了吧。 “你是天鸟么。” 站在不远处的人影忽然远远地飘来了一句话,叶城韵的目光从四下凝聚到那人的身上,透过大雾,隐约可以看到那人身着一身玄衣,而自己身上盖着的便是一件玄色的外衣。 叶城韵心中狐疑,这该不会就是接她前去尽头的使者吧,不过看那样子身姿挺拔,像是还挺年轻的样子,还长着一副人子模样的身体,她还以为会是更为奇特的模样。 或许是见叶城韵许久没有说话,那人再次开口问道。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叶城韵良久回答道:“说来惭愧。” “说说。”那人语气清淡地说道。 “我失信于人了,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梦中的往事情景还历历在目,叶城韵垂下眼帘,目光望向被浓雾遮挡的遥远的天际,之后缓缓说道,“我答应他,要创造出让每个人都幸福的世道,但是我却为了自己夺走了一些人的性命。就连一直保护我的人,我却为了自己的自由,等到他濒死之时,我才出手相救。” “每个人都幸福啊……”那个人意味深长地说道,“听起来真是不错呢。” 叶城韵沉默着,那人缓步向叶城韵走来,俯身坐在叶城韵身侧,将盖在她身上的外衣往上撩了撩,盖住她裸露在外的肩膀:“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觉得自己幸福吗?” 叶城韵并不言语。 “令自己幸福尚且做不到,又如何去让他人变得幸福呢?” 晨曦初露,雾霭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叶城韵看着眼前的面孔胸中一滞。 那人继续说道,眼中像是浸透了岁月流逝的痕迹,静谧而毫无波澜,“想要让别人幸福的话,首先要知道那幸福是什么,对不对。” “白曳……”叶城韵不由自主地向戟颂伸出手去,而对方却躲开了她的手。 叶城韵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和别的男人亲热过了。 戟颂站起身,抽刀,一刀斩开了弥漫在眼前的大雾。 待大雾散去,一个面貌阴柔的男子,正带着众多人马停在了大雾之外。 闵御看到了叶城韵,连忙策马冲了过来,趁着大雾没有完全弥合的当间,将马停在距离叶城韵不远处,下马跑到叶城韵面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他从远处看着天鸟的光亮在飞到远处之后,忽然在空中熄灭,猜想叶城韵一定是力气用光了,在空中便变回了妖子的模样。闵御一下子没了别的心思,等不及大夫完全将伤口处理好,便日夜兼程地赶来。 大雾逐渐弥漫了视线,他不顾她的反抗,将她身上的玄色外衣拽开,神情严肃,一点一点地、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她的身体,看看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发现叶城韵身上只是一些干涸的血迹之后,他放下心来,脱下外衣,将一丝不挂的叶城韵包裹起来。 叶城韵被他紧紧地抱着,身体不能够自由活动,她一心想着回头看看白曳,但是当她回过头去的时候,却发现白曳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的雾气之中。 白曳已经死了,这件事情举国知晓,叶城韵也是知道的。 她曾去正云外,白曳的陵墓前看过一眼,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是她心头深深的遗憾。 可能她刚才看到的,只是白曳的孤魂…… 叶城韵看着消失在一片白雾之中的白曳,仿佛他还在那里。 叶城韵的目光落到地面上,无意中看到了地上被闵御扔在一旁的玄色外衣,她的眼睛陡然睁大,将地上满是脏污的玄色外衣捡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闵御看着有些反常的叶城韵,意识到不能再继续在大雾里待着了,于是将叶城韵抱了起来,向大雾外面的方向走去。 因为并不知道闵御是带着大批人马前来的,叶城韵又一心沉浸于自己与白曳再次见面的感慨之中,她便任由闵御将自己抱了出去。 当妖马冲出大雾的一瞬间,叶城韵看见了等候在外面的大批人马,神情在一瞬间变得错愕,但是现在她在闵御的马上坐着,根本没有任何逃离的机会。 闵御骑着马,让叶城韵坐在他的前面,到了置殷的面前之后,狂奔的妖马逐渐放慢了速度。 置殷看到了闵御身前的女人,只是大致地看了一眼,目光并没有过多的停留。 “走吧。”闵御对置殷说了一句。 到了靠近大雾的一座城池,闵御考虑到随行而来的人已经日夜兼程十分疲劳,加之叶城韵刚刚才离开大雾——虽然闵御不知道她是如何在那个高的地方掉下来,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自愈的,但还是寻个安逸的落脚处好好休息一下,再赶路才好。 众人到了一家客栈中暂作休息,置殷为随行而来的侍卫们点了些饭菜,然后看到闵御抱着叶城韵上了楼。 叶城韵被闵御脱光了放在床上,她的身上满是脏污,还没有来得及洗一洗。即便是这样脏兮兮的肉体,还是闵御心下一动,闵御想要起身去给叶城韵弄些洗澡水来,于是对叶城韵说道:“在此等着,我去去就回。” “嗯。”叶城韵乖巧地应了一声。 本来起身打算走出去的闵御站在原地,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床上笑眯眯的女子,并没有当即走出去,他在房间的抽屉中找了几根丝带,走到床边。 叶城韵看着闵御手中的丝带,脸上的笑意渐渐僵在脸上。 她原本是想趁着闵御离开的时候,从窗户跳出去离开这里的,却没想到被他看穿了。 这样下去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叶城韵想挣扎着下床,奈何力量不及闵御,被他压在了身下。 他将叶城韵的手绑在了床头两侧的杆子上,叶城韵死命地挣扎着,试图将束缚手腕的丝带挣断。 闵御还压在她的身上,她挣扎的过程中时不时地会蹭到他,令他的身体逐渐有了感觉。 原本看见她不着寸缕的样子,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他俯下身去吻了吻她的嘴唇和耳垂,然后舌尖从她的下颚顺着下巴的轮廓舔了过去。 叶城韵身上动作一滞,随后剧烈地挣扎起来。 她的挣扎还如此有力,想必身体应当没有什么大碍。闵御因此稍稍放下心来,他原本在大雾中看到她之后,便有些想要将她就地正法的意思。可考虑到她的身体还是作罢了。 但现在知道她的身体仍旧精力充沛,闵御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了。 第2章 天鸟被囚<叶城韵&闵御> 闵御的手抚过着她略有脏污的皮肤,将她剧烈挣扎的两条腿死死压在身下。 “不能……你,不要这样!”叶城韵的话中夹带了一丝无法掩饰的喘息,她没有想到自己身上满身脏污的情况下,他还能想到和她做这种事情,她以为他是被情欲冲昏了头脑,想着提醒他一下,“我身上不干净,你不要……” 叶城韵没有想到自己发出来的是如此绵软无力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故意引诱他一般。 ……完蛋。 闵御听到她的话,眼中饱含爱意地抚上她的脸颊,语气柔和地说道:“我不介意……” 他的双唇忽地覆在了她的嘴唇上,他口中的味道顺着舌尖送到她的口中,他极具技巧的的撩拨令叶城韵不由自主地开始迎合他的亲吻,发出了几声闷哼。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置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谷奉君,属下带来了一些饭菜,您要吃一些么。” “不用了。”闵御松开叶城韵泛红的嘴唇对门外的置殷说道,说完之后便又吻了上去,但是置殷的话提醒了他,叶城韵还什么都没吃。 闵御支起上身,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之后,便坐起身来,坐在床边披上衣物,声音还带着几分残存的沙哑:“等着,我出去给你拿些吃食……” “你个混蛋……”叶城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闵御看着她绯红的脸颊,笑了,起身出去。 - 在这里休息了大约两日的时间,众人开始继续向古崟出发。 在被送往古崟的路上叶城韵被严加看守,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甚至连如厕都有专人跟着,叶城韵处于被人时刻监视着的状态。 她曾数次尝试着逃走,但又无数次被抓了回来,如同被蜘蛛网束缚的苍蝇一般无处可逃。 这种感觉仿佛将叶城韵带回到了自己幼时被人处处管制的生活,叶城韵坐在桌前,桌上的饭菜香气四溢,是她在外流浪时不常吃到的东西,但她却迟迟没有动筷子。 “如果不吃的话,你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闵御坐在对面,用筷子给叶城韵碗中加了些菜。 叶城韵抬眼看向闵御,她和闵御在外逃亡多年,她知道他并非看上去那般无血无肉不通情理的畜牲,希望他能念在往日的情分听听她的请求,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能放了我么?” “放了你,你又能去何处呢?”闵御问道,“你还要过在外面风餐露宿的日子么?” “我们是不一样的……闵御……”叶城韵警惕地向不远处的其他人看了看,凑近了身子,看着闵御说道,“在宫中的日子于你们适合,但不一定适合每个人……我之前已经和你说过,想在外面过自己的日子,不想被宫中那些规矩束缚!我不想……” 叶城韵话中一顿,将剩下的半句话含在了口中,垂下眼帘靠在椅背上,看着桌上的饭菜却没有丝毫的胃口。 她不想,像她的母亲那样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地过一辈子。 行走了多日,在距离古崟还有三百多里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座城镇,稍作休息之后便向古崟出发。一路上叶城韵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她还在寻找着逃出去的机会。 由于闵御对她的请求置若罔闻,叶城韵自打那以后便很少再跟他说话,而对于他试图与她亲近的接触,叶城韵一概拒绝。 起初的几次,叶城韵能够明显感觉到他有些失落,心中不知为何有几分内疚,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了这个样子,原本她便没有要将身体献给他的义务,但是如今拒绝他,她的心中却感到了一丝负罪感…… 不可否认的是,她能够感觉到他似乎是真心喜欢自己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她满身脏污的时候还亲吻她的身体。 叶城韵不知道自己对闵御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她感激闵御在她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救。可是她却很清楚自己无法将自己的真心献给他。 她喜欢的男人是白曳那样拿得起放得下,看似冷面无情却内藏柔情的男人,她没有办法,去真正地爱上一个闵御这样四处留情的男人。 就像她的父亲那样。 叶城韵看着古崟的城门,她自知自己无路可逃,脑中阵阵眩晕,想必在上车之前喝的那杯水里放了些许令人昏睡的药。叶城韵睡去之后,闵御命人将她带进了一座宫邸。 在意识逐渐清醒之际,叶城韵意识到自己身下柔软的被褥后便心中一沉,随即猛然坐起身来,发现偌大的房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下床向窗边走去,看见外面站着许多侍人,但那些侍人走路的姿势并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侍人,更像是用侍人的装束掩饰守卫身份的人。 叶城韵在窗边站了许久,之后回到了床边坐着。 房中陆陆续续地来了伺候吃饭和洗漱的侍人,叶城韵洗漱之后,用过早饭,尝试着从房门中走出去。 叶城韵原本以为那些侍人装扮的守卫是用来阻挡她随意进出的,但没想到他们没有阻碍她出门。她走出房门之后,从侧边走来了一个身体瘦弱的侍女,到叶城韵身旁微微欠身行礼:“贱婢是今后伴随您身侧的侍女,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贱婢。” “你叫什么名字?” “蓓婴。” “好,我记下了。”叶城韵对侍女说道,“现下也无事可做,你去休息吧,我有什么事情再叫你。” 蓓婴却慌张地跪在地上,对叶城韵连连磕头:“谷奉君有命,命贱婢在您身边侍候您,此乃是贱婢的福分!求您不要跟贱婢客气,会折煞贱婢的!” “谷奉君?”叶城韵曾在幼年时听说过自己那被称作谷奉君的叔祖父,叶城准。 他经常在幼年时陪她玩耍,而长相却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年也算是一个风流蕴籍的妖子,经常和国相一同出行。而因为当时年幼,叶城韵对他也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 不过这么多年在外面闯荡,见识了不少的人间疾苦同时,也听说了关于谷奉君不少的传言。 有人说他家财万贯,仗着是国主母亲的至亲横征暴敛,家中富可敌国,吃用皆是金银玉器,而且宫中妻妾成群,比当今国主的妻妾还要多上几分,大多数是高官的女儿,或是民间一些被强行掳来的美貌的女子,有些甚至不是女人——一些貌美的男子、少年,甚至是男童也没强行纳入宫中。 前些年,经常有人看到有被奸淫虐杀的男童女童被扔在城外的山沟之中。 尽管近些年收敛了一些,但是仍旧经常有民间的美貌女子无故消失的传闻。而这些传言有真有假,叶城韵自然不是全部相信,但传言向来不是空穴来风,能有这样的传言,也可以从中窥见这谷奉君的人品。 叶城皇族素来讲究脸面,将自己的声名弄得一塌糊涂的人是少之又少,而谷奉君便是这少数之中的一个。 叶城韵没有想到闵御会将自己叔祖父宫中,而不是先将她送回到叶城谌的手里。 她心中疑惑,将蓓婴从地上扶了起来。 叶城韵看着蓓婴,想着这侍女留在这里也不是完全没用:“你能带我转转么?” 提前了解熟悉一下这宫中的路线,为日后逃走做准备,也未尝不可。 大殿内,国丈作为代理国主坐在大殿中央的位置上,两侧分别是国相和大祭司,满朝文武在礼席之上跪坐,闵御从朝臣之中走出,躬身行礼。 “谷奉君东奔西走辛苦了,不知储王可有寻到?”国丈口中悠悠地说道,耷拉着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谷奉君,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准此番探访大祭司所指之地,并未找到储王。”闵御道。 叶城韵坠落之地乃是大祭司所指,闵御带兵去寻,若是寻到了,则证明大祭司所言非虚,说明他是真正的长河族大祭司,而找不到,则证明祭司之言为假——敢欺弄叶城皇族,论古崟律法来说乃是死罪。国丈闻言,看向一侧的大祭司:“大祭司可有什么说的么?” 大祭司看着大殿之中的人,沉默良久之后说道:“无话可说。” “按古崟律法,欺君之罪应受斩首之刑。”国丈说道,“你可有何异议?” “无异议。”大祭司说道。 两个侍卫进入朝堂之上,大祭司走下台阶,跟随两个侍卫出了朝堂,被关入了死牢之中。 闵御的目光略过那个祭司的背影,脸上毫无波澜。 他不相信世上可以有通晓世事之人,即便是被神化的长河族大祭司,而现在的结果,正如他所料。 退朝之后,闵御坐着马车回到自己宫中,置殷打开帘子,闵御从马车内走了出来,一进门便官服也不脱,径直去了叶城韵的住所。 第3章 叔祖谷奉<叶城韵&闵御> 但房中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闵御走出房门,一个在外面扫地的侍人走上前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闵御点了点头后,那侍人方才离开。 侍女搀扶着叶城韵的手臂,带着她在宫中四处走着,走了半天也没告诉她大门在哪里,而且这座宫邸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如果没有这侍女带着她,怕是会在里面迷路。 走到一座假山旁边,叶城韵忽然听到了一阵女人的笑声,叶城韵想要过去看看,却被侍女一把拽住了,侍女脸上的笑意似有遮掩之意:“您还是不要到这里看了,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其实就算不看,叶城韵也能猜出来这假山之后是什么地方。 之前她在民间听到的,关于谷奉君妻妾成群的传言想必是真的。只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女人有多少是世家门第的女子,又有多少是民间无财无势,被强行掠夺到这里又没有能力逃离的女子…… 但这谷奉君宫中吃喝不愁,谷奉君也并不是什么长相丑陋的妖子,怕是在这里的大多数女人也没有想要逃离这里的。 叶城韵便听从了侍女的话,在假山这处望而止步,被侍女搀扶着走到了别处。 走到一处,叶城韵被鞋中不知何时跑入的一粒石子扎了一下脚,蹲在地上脱鞋,打算将鞋中的沙砾倒出来。 “贱婢参见谷奉君。”叶城韵用余光看到自己身侧的奴婢跪到了地上,将鞋中的沙子倒出来之后,便懒得站起来,直接跪在地上行了一个礼,然后站起身,看到面前的人后,脸色一变。 - 他之前曾经迷惑了所有人,变成了城主的样子。 这次,会不会是他又变成了谷奉君的样子? 叶城韵看到自己面前的人之后,脑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 但她看了看身边丫鬟的眼睛,并没有泛起那层被迷惑的紫色光泽,在闵御身后跟随的名为置殷的男子眼中也是正常的黑色瞳孔,就连闵御本人眼中也并没有显露出紫色的光泽。 叶城韵被这骤然出现的熟悉的面孔打得有些找不着北,闵御朝她走过去,叶城韵皱着眉头,携着满身抗拒连连后退。 她的脑中还沉浸在那些流言和自己所见相抵触的事实之间,如果她面前的人是谷奉君那个淫乱而糜烂的人,那么那些关于他强抢民女和奸杀娈童的事情都是他做的。 而且他如果是谷奉君的话……他如果是谷奉君的话…… 不可能!绝不可能! “你是谁?”叶城韵在他走过来的时候,猛地揪住他的衣襟,眼中万分挣扎,而语气却接近乞求,“你不是谷奉君……对不对?” 看到叶城韵的反应,闵御的唇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他顺势将双臂绕到她身后,十分自然而亲昵地将叶城韵抱入怀中,像往常一样将脸埋入她颈侧的发丝之中,一边嗅着她发丝上的香气,一边在他的颈侧轻吻着,语气充满爱溺地说道:“怎么,不想做谷奉君的夫人?” 一侧的侍女急忙脸色赤红地转移视线,叶城韵知道了他和自己的关系之后,对于他的亲近产生了本能的抗拒,但是她的力气不及他,不足以从他的怀抱中挣脱。 在闵御身后的置殷已经习以为常,但是要他站在这里看着他们卿卿我我,神色还是略有不自然,于是向闵御说道:“今日天色不早了,属下先行告辞。” “好,回去吧。”闵御紧紧抱着叶城韵不曾松开,随后对一旁羞红了脸的侍女说道,“你也去吧。” 侍女低眉颔首地说道:“是。” 叶城韵用力地挣扎着,闵御有些抑制不住她的动作,用手臂将她紧扣在自己怀中,在她的耳边说道:“看到那边的假山了么,如果你要是不听话,我们就到那里去做,左右这是我的宫邸,没有人会说什么。” “你个禽兽!”叶城韵知道他不只是说说而已,谷奉君的淫乱和道德沦丧都是出了名的,他在他的宫邸会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她只能将动作停下来。 那边的假山后面时不时地传出女人的嬉笑声,而在此之前对此没有任何感觉的叶城韵,此刻却感到那些女人的声音分外刺耳。 叶城韵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她被迫跟着闵御回到房中。 “你留我在这里要做什么。”叶城韵走到房中问道。 “你说呢。” “你要杀了我吗……因为我是叶城谌的子嗣。”叶城韵在一路上想了很多,叶城韵离开多年,对所谓的皇亲国戚已经没有了什么感情, “我对王位没有任何兴趣,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不是么?那王位……你若是想要的话便拿去,只要你肯放我出去,我保证今后再也不踏入古崟一步,我不会成为你的威胁……” “你以为,我是为了这个才将你留下来的?”闵御说道。 闵御将门关上,回头看到叶城韵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唇边不由自主地添了一丝笑意,他走过去,抬手托起叶城韵已经接近木讷的脸,吻上她的嘴唇。 叶城韵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懵了,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而这却诱使他的吻继续深入。 叶城韵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眉睫,他的亲吻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而充满诱惑,吸引她不断地主动去迎合他。 他将她抱起来,轻车熟路将她逼到了床上。 她都已经知道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甚至知道他这副皮囊之下有着怎样污浊不堪的人性和手段。 现在正在抱着她的手臂,紧贴着她侧脸的胸膛,甚至在她颈侧亲吻过的嘴唇,已经经历过不知多少个女人暧昧的吮吸和舔舐……叶城韵想到这里便浑身发麻,脑中闪过他同那些女人赤身裸体在床上翻滚缠绵的样子,而她不过是那些女人们中的一个。 心中好似被推入了一剂猛毒一般,有些压抑,难以呼吸。 她,是他随时都可以来找,不要的时候就可以丢在一边的东西。 天晓得这有多么荒唐,亏她之前还以为他只是人轻浮了一点,没有想到他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牲。如若他真的致使那么多孩子丧生的话,那便已经是淫乱不足以来形容的了。 她因愤怒而呼吸急促,正打算将他推开的时候,他却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即便她使出全力,也无法挣脱。 良久之后,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在意那些女人?” “放开我……”叶城韵筋疲力尽地靠在他肩头。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也是爱着我的……”闵御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细碎的亲吻落在她的颈侧。 叶城韵推着他的头,气喘吁吁地说道:“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你、你是……我的……” 她身体一阵抖颤,叶城韵无力地仰起头喘息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考虑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连嘴唇对嘴唇的亲吻都是逾矩和不可触摸的禁忌。 她紧紧抓住了他头顶上浓密的青丝,他如瀑的青丝从她的指缝渗出,被她手上的汗水浸湿。 “你、你不能……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 “你若是想要,我便是你的。”闵御紧跟了上来,叶城韵被他压在床上,他的手臂撑在她身体的两侧。 叶城韵身体一僵,喘得像条脱水的鱼。她紧紧地皱着眉头,身体却舒适得要命。 良久之后,闵御趴在了她身上,两人的汗汇在一起。 闵御有些眷恋这柔软的身体,舍不得下去,但最终还是躺到了一边,伸出手臂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看着她面泛红润的脸。 她闭着眼睛休息着,剧烈起伏的胸前还没有完全平复,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正在看着自己。 他在听到她在意谷奉君的那些女人时,他十分高兴,因为这样就表明,自己在她心中还是有一席之地的,他从未如此渴望过一个人的爱意,然而对她,他希望用尽浑身解数来赢得她对自己的爱。 叶城韵闭着眼睛,眼角滑下一道泪痕,“我们不该这样……” 他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又亲了亲她的嘴唇,抚摸着她的脸,声音带有万般的蛊惑之意:“我是你的夫君。你若不想回古崟,那便不回,在这里你不用遵守任何教条礼仪,也不必忍受外面的饥寒交迫……” 闵御口中略略一顿,继续说道:“也不要去想,你我之间的关系……” 叶城韵忽地睁开眼睛,看向闵御,“你放我走吧……以你的地位,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女人都不是难事,为什么偏偏……” “我爱你。”闵御说完之后,凑到叶城韵面前,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她的嘴巴。 他很清楚自己和她并不能算是。 但是在她看来,恐怕是一时难以接受的事情,谷奉君名声上的污点也会成为她完全接受自己的阻碍,但是他不能把真实的身份告诉她。 虽然闵御不能确定叶城韵离宫这么多年,是否对自己的亲戚还有感情,但是他们毕竟是血亲,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替代了谷奉君的位置,一定会怨恨他。 第4章 戟颂劫场<戟颂/新任祭司> 牢中弥漫着一股恶臭,一片寂静和昏暗之中时不时地响起牢门被打开和关闭的声音。 由于沦落为囚犯,银白色的金簟衣被剥夺,被随意丢在了地上。 为囚犯准备的被褥满是脏污,如同身上穿的囚服一般,直接铺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他一身囚服坐在牢中为囚犯安置的被褥上,放空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里是死牢,在这一片牢房之中的囚犯明日午时都将被斩首,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将至的气息,每个囚犯都待在各自的牢房中思考自己的一生,甚至有的人还失声痛哭。 旁边牢房的人看了看他一脸平静的样子,问道:“你是犯了什么事情被抓进来的?” 长河族新任祭司微微回神,看向隔壁牢房的人,没有回答那人的话。 “说说吧,大家的时日都不多了,现在混个脸熟,说不定等到了尽头还能再见呢。”隔壁牢房的人继续说道,但见对方还是没有什么回应,便逐渐安静了下来。 包括隔壁牢房的人,在这整座大牢之内的人经历过什么,他大致上都知道。有的人是罪有应得,但有的人却注定要在此处枉死。他从方才开始,那放空的双目便是在看,这牢中人有多少是应当被关在此处的,又有多少是被权贵威逼,替罪蜷伏在此的。而不出他所料,后者要多于前者。 大牢之内寂静许久之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天命。”他说道。 隔壁牢房的人听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天命?” “是天命……命我在此。”他徐徐说道,眼中并无任何不甘和怨恨,更像是诉说别人的经历一般,而隔壁牢房的人却久久地注视着他,说道:“即使是天命,你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吧。” “天命所言,便是我的命格。”他一脸平静地说道。 而那人却笑了:“如果你真的毫无怨言,便不会与我搭话。” 大牢之中重归沉寂,临到傍晚的时候,狱卒为明日即将执行斩首的罪犯呈上了一些可口的饭菜,虽不算特别丰盛,但与往日相比要好上许多。隔壁牢房的男人拿着盘中的鸡腿大口大口地吃着,连吃带喝,甚至连筷子都被弃置在一边,直接上手将盘中的食物送到口中,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吃得油光满面,盘中只剩下汤汤水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人抬眼看向旁边牢房里的长河族新任祭司,他猜想他应该是个秀才或者是什么文人,吃饭吃得十分斯文,即便是在临行前的此刻,也没有放下文人所应该有的身段。 “你叫什么名字?”囚犯说道。 长河族新任祭司说道:“夕。” 囚犯笑道:“好,我记住了,等到尽头若是能够相见的话,你我一道同行可好?” “好。”长河族新任祭司说道。 第二日,囚犯被一个一个押上了刑场,长河族新任祭司的囚车跟在队伍的后面,烂掉的菜叶和石头朝着他的囚车飞了过来,他闭上眼睛,任那些东西砸在自己的脸上。一阵温热顺着额头流下,他睁开眼睛,视线被流入眼睛的染作一片鲜红。头上被石头打出来的伤口是如此真实,有一瞬间这种痛楚,胜过了在心底徘徊的那似有似无的天命之声。 囚车停在了离刑场不远的地方,长河族新任祭司带着手铐和脚镣下了囚车,跟在前面囚徒身后走着,有沙粒自简陋的草鞋缝隙之中钻到脚下,刺破了脚下的皮肉。 正午日头高照,十分耀眼,将周遭照得十分明亮。他面不改色地继续向前走着,眼中却是深深的迷惘。 昨日与他对话的囚犯被押到了刑场上,刽子手将他身后插着的那一块明梏取掉,扔到一边。囚犯的身体不断战栗,头被压了下去,汗水浸透了他身上的囚服,脸上的汗水在脸上汇聚成流,不断地从他的鼻尖流下。 滴落到地上的汗水逐渐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泊,刽子手大刀一挥,喷溅而出的鲜血冲散了在地上汇聚起来的水泊。 长河族新任祭司看着从刑台上滚落到自己脚边的头颅,旁边的狱卒揪住其头发,将其拿了起来,仿佛拿起一件物件一样,将头颅扔进了一个篓中。鲜血不断从篓中渗出,将地面染作一片深色。 “该你了。”身后的狱卒说道。 长河族新任祭司的目光移到刑台之上,走上刑台,屈膝跪了下来,看着刑场之外的人,被石头击伤的额头依旧汩汩流血,他即便没有刻意去看,也能感受到自台下射来的,那些万般仇视的目光。 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如此怨恨自己。 到目前为止,他都是依照着天命行事。但他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不理解那些人们眼中的怨恨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怨恨自己,明明都是素未谋面之人,他们却能将明晃晃的怨恨投向他……他眼中闪过了一丝云翳。他终于明白先前跪倒在这里的人,从不抬头望向人群的原因…… 他低下头去,刽子手摘去了他身后的明梏,他看着地上还未凝固的血泊,缓缓闭上了眼帘。 忽的一道红光飞了过来,刽子手手中的大刀被钉在刑台上的柱子之上。 刽子手中大刀刀身被一柄红色的刀刃穿透,自穿透之处显现出几近融化的通红,刑台上的柱子冒出一道烟雾,逐渐冒出一丝火星,接着熊熊燃烧起来。 刽子手一脸惊惶地后退,远离着火的柱子。被钉上柱子的大刀被融成了两半,掉在了地上。 监斩官神色一变,起身当场喝道:“是谁敢打扰刑场秩序!” 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在周遭驻守的侍卫朝那人冲了过去。然而不等他们跑到她周遭,她便已经跃上了刑台,将手伸进熊熊火焰之中,将那柄赤头飞刃拔了出来。在刑台周遭的狱卒看到那人将手伸进火中,皆是一怔,长河族新任祭司跪在地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戟颂。 这个人…… 他看不到他的命格。 戟颂松手,手中的赤头飞刃悬于身际,斩断了长河族新任祭司手上的绳索。她走到长河族新任祭司面前,向他伸出手去。 “走吧。”戟颂道。 长河族新任祭司看着戟颂良久,握住了戟颂的手,然后站起身来。正当戟颂打算待长河族新任祭司离开的时候,监斩官怒喝了一声:“你这贼人好大的胆子!给我把他们都抓起来!” 随着狱卒而来的还有大量的士兵,将刑场团团包围,许多在这里围观的百姓全都被驱散。长河族新任祭司看着台下逐渐走上来的士兵,他们携带着明晃晃的刀刃,踏着死刑犯流出的鲜血走上台阶。他袖下的手略有颤抖,不是恐惧,也不是不甘,他也不知道心中的这种情绪是什么。 赤头飞刃化作一道红光,飞到了监斩官的面前,直直指着他的鼻梁,灼热的温度直接烫红了他的皮肉,蒸干了他顺流而下的汗水。 监斩官神色慌张地叫道:“停下!都给我停下!” 狱卒和士兵全数停下了脚步。 “我此番来此,并不是寻大人麻烦的。”戟颂回身看向台上的监斩官,徐徐说道,“如果大人让我将他带走,我便不会伤这里的任何人。” 监斩官没有言语,戟颂看着他良久,暗自对身边的长河族新任祭司说道:“走了。” 长河族新任祭司跟在戟颂身后,戟颂向前走去,在狱卒和士兵中间分开了一条齐整的道路。两人走出包围圈,戟颂顺手牵走了刑场外囚车的一匹马,两人上马之后朝着古崟城门赶去,出了城后,赤头飞刃化作一道红光,好似护卫一般跟随在妖马之后。然而也正是在赤头飞刃飞离刑场的一瞬间,驻守在城门上的士兵搭箭瞄准,朝着戟颂和长河族新任祭司射箭,密集的箭雨被赤头飞刃抵挡了些许,但仍旧有漏网之鱼。 戟颂早就料到会如此,骑马连忙拐进了就近的一处山林之中,下了马,躲进林木较为茂密的地方。长河族新任祭司中了三箭,其中一箭穿透了他颈侧的筋肉,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上的囚服。因失血过多和身上的剧痛,他苍白的脸上渗出了些许汗意。戟颂想要将他身上的箭拔出来,刚想动手,却被他阻止。 “我注定在此处死去。”他泛白的嘴唇被鲜血染红,吞咽着不断涌出的鲜血,黑邃的眼中逐渐盈满泪水,“……谢谢你……救我出来。” “这是天命……”戟颂识相地收回手去,问道,“对么?” 长河族新任祭司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接着点了点头。 “为什么……”戟颂眼中疑惑地看着他,她在河畔曾见到了自古崟方向传来一道圣洁的光辉,她很清楚,那是属于长河族大祭司的光亮,她虽不了解究竟为什么昔日的长河族大祭司会沦为阶下囚,但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天命对于你们祭司来说,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事情吗。” “这正是我存在的意义……”长河族新任祭司道。 戟颂听着他的话,倏尔低下头去。 他看到了戟颂眼中闪现的泪光,他逐渐迷离的眼中泛起一层疑惑:“你为何……要哭……” 戟颂沉默良久。 第5章 河生生育<河生&地鬼> 日子一天天过去,河生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之前因为身中诅咒,气血虚弱的缘故,一直没有如愿以偿地怀上地鬼的孩子,现如今怀上了之后,河生日日沉溺在喜悦之中。而她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在此地孤独了上万年的地鬼,蓦然得了一个孩子,简直不能再高兴了。绿洲之内原本就是气候温和的地方,可是考虑到河生身怀六甲,常年住在这阴暗潮湿的地方不太合适,于是在墓穴之外用藤蔓和枝条为河生搭建了一个房子,让河生进去养胎。 黑水之地的人们时常会在周任的伴随下来此地看望,将黑水之地的黑水和吃食带来。一是为了报答之前带领人们前往黑水之地时地鬼相助,二是周任有意与地鬼搞好关系,以防再出现什么事情的时候,还有商量的余地。雪神知道周任的意思,他作为周任多年的友人,一遭又一遭地接送在黑水之地和绿洲之间来往的人们。 起初黑水之地奉命前去绿洲的人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的,因为之前在善地的时候,他们对前去绿洲探查的人无一生还的事情,还是有所听闻的。 但是一来二去,看着去了绿洲又毫发无伤回来的人们,黑水之地的居民逐渐对绿洲放松了警惕,甚至有去过绿洲的人们深深被绿洲温暖适宜的气候所吸引,声称那是无比神奇的美景。 当然,除了那神出鬼没的巨蛇。 在地鬼为自己打造的房子当中养胎的河生时常想念地鬼,黑水之地的人们有些选择留在了这里,负责侍候着河生。河生在房中的窗口探出头去,往常站在墓穴口看着这里的地鬼,今日却并没有见到。她知道地鬼这种力量强悍的妖子是不会在自己的地盘里遇到什么危险的,或许他只是累了而已,便没有留意。 但是紧接着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地鬼都没有再出现在墓穴大门处,河生有些慌了,明明他是如此在意她养胎的事情,即便没有办法走出墓穴大门,他也会在闲暇之余在墓穴大门处看着这里。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误在地宫之内发生了什么,挺着大肚子走出房门,因为走得急,被地上的藤蔓险些绊倒。 雪神从一侧扶住了河生,看河生站定便立即松开了冒着寒气的手:“你要去何处?” “我得去看看他……”河生走了两步便气喘吁吁,“雪神知道……这两日他都在做什么吗?” “我这两日都没有来此地,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雪神看向身后走来的黑水之地的居民,对河生说道,“你先跟他们回去,我去看看。” 河生有些不安地站在原地,摇了摇头:“不,我要去看看。” 雪神只好带着河生一起进了墓穴大门,河生挺着大肚子走在墓道之中,步伐不敢有丝毫放慢。而雪神担心河生会像刚才一样绊倒,只能跟在她身边走去。两人进了主墓室,没有见到地鬼,河生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从侧边的门进了寝卧,看见地鬼昏倒在地上。 “绅!”河生惊叫一声,跑到地鬼跟前将他抱在怀里,看地鬼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河生无助地看向雪神,“雪神,绅这是怎么了?” 雪神看着处于昏睡中的地鬼,神色并无太大波澜:“近来长尽河异动,像地鬼和我这种依仗着长尽河存活的妖子极易受到影响,我这几日没有来绿洲,便是在领地中昏睡的缘故,只是不想,地鬼也是如此。” “那我们该怎么办?”河生问道。 “等他醒来吧。”雪神说道,将地鬼放到了床上,随后看向了河生,“你先回去,等地鬼醒来之后,我去找你。” 河生忧心地鬼的安危,眼圈泛红地坐到床边,抚摸着他的侧脸和眉眼:“我不走,我要等着他醒来。” 雪神的目光从河生移到地鬼身上,良久之后说道:“好吧。” 墓道之中徘徊的脚步声传入了雪神耳中,雪神从寝卧走了出去,穿过主墓室,看到了进入墓室的黑水之地的人们,将他们引到了主墓室之内。头一次进入主墓室的他们有些新奇地向四周看去,却在高高的上方看到了悬挂着的几具已经干枯的人骨,那是很久之前地鬼挂在上面的入侵者,自对河生有了感情之后,地鬼便没有再戏弄残杀过人子。 “地鬼夫人在里面,你们这几日便留在这里吧。”雪神对黑水之地的人们说道。 地鬼大概又昏睡了七日,等醒来之后,看到床边大着肚子的河生,眼中闪过几分惊异,他连忙坐起身来,问道:“你怎么下来了?” “你昏睡了好久。”河生担忧地端详地鬼的脸,“还好吗?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地鬼笑着摇了摇头,在河生的肚子上吻了一下,然后把耳朵贴上去,似乎想要听一听河生肚子中的胎儿会发出什么声响。河生抚摸着地鬼被揉得一团乱的头发,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问道:“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取个什么名字呢?” “听你的。”地鬼道。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河生笑着说道。 经过上次地鬼在地宫失去意识的事情,河生不再去搬到地上那处房子养胎。因为怕地鬼昏倒的时候没人在身边,黑水之地的人们虽然说现在已经对地鬼放松了戒备,但是还对地鬼存在着恐惧,即便是地鬼失去意识的情况,他们也不敢靠近,更别说将他扶到床上。而河生就不一样了,她身为岭匿族人,拥有着出众的相貌和温婉的性格,即便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多岁年轻的模样,风姿却依旧不减当年,更添了几分岁月流失而沉淀下来的韵味,所以黑水之地的人们更愿意亲近河生一些。 河生腹中的胎儿已经有了九个月,接近临盆,或许因为是地鬼的血脉,所以她的肚子比正常月份的女子都要大上一些。准备给河生接生的弄婆提前来到了绿洲,提前为河生打点一些准备事务。雪神也时常会来探望怀孕的河生,与地鬼小叙,他看着在地宫之中进进出出的人影,那些自黑水之地来的人们操着一口外地的口音相互交流,小妖在他们的脚下乱跑,从外面的林间摘下花来,给河生送到床边。 不知何时,这里竟变得如此热闹。 雪神唇边微微漾起一丝笑意,对面的地鬼看着雪神,出声说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雪神有些奇怪地问道。 地鬼叹了口气,手中凭空捏出一块镜子来,摆到雪神面前,说道:“下次你笑的话,记得自己照照。” 雪神接过地鬼手中的镜子,放到一边,雪神的目光放到不远处的人们身上,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那是个总会站在自家门前仰望着雪山的女人,她常年照顾着自己卧病在床的父亲,而当她的父亲离世之后,她也服毒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每当看到这些原先从善地里出来的人们,雪神就会想到那个女人,如果那时她没有死的话,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像这些人一样从黑水之地来到绿洲,或是像河生一样与男子在一起,腹中育有胎儿了呢…… “诶……”地鬼出声唤道。 雪神微微回神:“怎么了?” “之前侵犯你的领地,对不起。”地鬼一本正经地说道。 雪神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扬起了一丝笑容,地鬼瞅准时机,迅速地拿起雪神手边的镜子,杵到雪神面前,喝道:“看!”地鬼照着雪神带着笑意的脸,雪神看到镜中的自己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抓起地鬼手里的镜子朝地鬼的脸扔了过去。镜子在撞到地鬼脑门的时候裂成了碎片,消散在半空之中。 地鬼一脸不爽地看着雪神,一拳打到雪神头上,雪神的下巴直直撞上了石桌,将石桌撞出了一个大坑,然而地鬼并没得意多久,便发现自己的拳头被冰焊住了。雪神紧接着一拳打到地鬼的腹部,地鬼发出一声闷哼,也不甘示弱地用冰冻的拳头打到了雪神的腹部。雪神也发出了一声闷哼。来来往往来自黑水之地的人们纷纷在主墓室驻足,看着互相肉搏的两位领主,看到精彩处还有人拍手叫好。 “夫人要生了!”一个女子跑出寝卧喊道。 两位领主立即停止了互殴的行径,地鬼忙不迭地跑进了寝卧,看到一旁的弄婆正在给河生接生。由于地鬼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只能呆滞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想走到河生床边,但她床边挤满了人。来来回回奔走的人们在河生床边忙活着,河生满身大汗地大口呼吸着,身体因用力而剧烈颤抖着,倏尔看向了地鬼。地鬼被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弄婆不分青红皂白地轰了出去,与在外面等着的雪神站到了一起。 地鬼听着里面河生痛苦的叫声,急得汗如雨下,两只手颤抖着攥到了一起。雪神认识他这么多年,是头一次看到他这副紧张的样子。 过了许久,里面的叫声被另一个哭声代替。 地鬼快步走了进去,没有先去看弄婆怀中的孩子,而是直接走到了河生的床边,抱着虚弱的河生无言落泪,呜咽道:“谢谢……谢谢……” 雪神站在门口,看着地鬼的样子。 明明是在哭,他的心脏却是前所未有的炙热。 弄婆将孩子抱了过来,地鬼接过孩子,万般小心地将孩子抱在怀中。孩子要比寻常的人子体格要大些,所以河生生他的时候分外吃力。在地鬼怀中的孩子眼帘微颤,睁开了眼睛,漂亮的墨绿色双瞳晶莹剔透,如同上好的宝石一般。地鬼将孩子放到河生枕边,河生看着自己的孩子,发现孩子的身上并没有十分明显的妖子特征,眼中有些许怅惘。 “怎么了?”地鬼发现了河生的异样,“是不是有何处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河生有些担忧地说道,“我不希望他随我……” 身为岭匿族人的河生,知道岭匿族人的命运有多么悲哀。 “无论他随谁,我都会倾尽此生去爱你们。”地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随后吻了吻河生的嘴唇,又低下头吻了吻孩子的额头,眼中浸满了爱意。 雪神走了进来,走到地鬼旁边,看着河生枕边的孩子,一双银色的眸子之中含着几分好奇之色。河生看到了雪神,想到之前雪神的诸多帮助,她十分感激,不敢怠慢了雪神:“雪神要不要抱一下?” 雪神正看得出神,听到河生的话一怔,随即摆了摆自己泛着寒气的手,微微笑着说道:“算了。” 孩子尚小,抵御寒气的能力还差些,若是此时让雪神抱的话,可能会直接被冻死。 这里的人都忙进忙出,雪神觉得自己在这里无事可做,便离开了绿洲回到自己的宫殿,回去的路上挑了点绿洲中稀罕的吃食,给长赢带了回去。 然而当他回去之后,却发现长赢早已不在了。 第6章 一脚流产<叶城韵&闵御> 叶城韵又在这里居住了一段时间,闵御晚上有时会来,有时则不会,而他没有来自己房中的晚上,她也大致能够猜到他是去了何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当庆幸他没有来自己房中,但心中始终像堵着一块巨石一样,令她坐立难安,辗转难眠。 她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走出房门跑了出去,在房门外面守着的侍女跟不上叶城韵的速度,急忙吓得大喊:“夫人!夫人您等等奴婢啊!夫人!” 如果要是变回天鸟的话,可以轻易地离开这里,但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叶城韵跑进一团茂密的花丛中去躲藏起来,花丛外面的下人匆匆跑了过去。叶城韵松了口气,她希望自己尽量在能够不依靠天鸟的力量情况下离开谷奉君的宫邸,一来是不暴露自己的位置,二来是出于对谷奉君的考虑,因为强抢民女事小,但囚禁天鸟事大,如果囚禁天鸟的事情一传出去,足以令谷奉君…… 叶城韵一怔,她竟然在下意识地为囚禁自己的人考虑,可是从那天晚上的话来看,他似乎也是在为自己考虑,他说在这里她可以不用遵守任何规矩,也不用去忍受风餐露宿的日子,这话切实说到了叶城韵心坎中去。 她的确是喜欢在外面逍遥自在的日子,但是失去了皇族的庇佑,她也要时时为自己的温饱考虑,躲避在外面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危险。如果要有一个能够随心所欲生活的地方,或许也不错…… “姐姐这衣裳好生漂亮……”银铃般清脆的女声从花丛外面传来。 不错个头!叶城韵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听着外面两个女人的欢声笑语逐渐靠近,叶城韵的视线落在了花丛外的两双脚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她的母亲之前便经常和后宫中的妃嫔这样假意欢笑,叶城韵对这种表面上的欢言笑语并不觉得陌生,而一想到自己现在正处于这种境地,她的心便像沉于水中一般。 当今的国主,也就是叶城谌,她的父亲,在古崟方才定都之后,西岸的子民全都搬到了东岸。当然她的母亲也是那一时期随着其他妃嫔一同搬过来的,她同其他叶城谌的女人都是在跨河之战之前与叶城谌成婚的。 在成婚不久之后,叶城谌对她的母亲洺乔还是有几份特殊的偏爱的,但是随着岁月流逝,加上长达十数年的跨河之战,许是亲临战场杀敌的艰险令叶城谌的心性逐渐发生了改变,当洺乔经历了无数个无比盼望的日夜,终于盼到与叶城谌再度相会的时候,叶城谌却失去了对她的热情。他总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看着一把满是齿痕的匕首。起初洺乔并不知道这把匕首对于叶城谌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重复着每日和其他妃嫔寒暄的日子,直到她在叶城谌的寝居看到了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战后名声大噪的战神,白曳。 而令洺乔心中一震的是,那明明是个男人,但叶城谌在面对他的时候,却流露出了十分特别的深情,与面对洺乔自己时体现的深情略有不同,像是在极力掩饰和抑制着心头的爱意。 很难想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令堂堂国主面对他的时候,没有直接吐露爱意或是强娶,而是极力在抑制着自己,好似在怀着极大的耐心等着对方说出愿意。而对方只是和他喝了一杯酒,之后在天色渐晚的时候便告退了,举手投足间,君臣之礼体现得淋漓尽致,甚至有几分刻意与叶城谌划清界限的感觉。 这种感觉,连洺乔都感觉得一清二楚,更不要说是对白曳心存爱意的叶城谌本人,他自然知道白曳举动如此讲究礼节的背后,其实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等到白曳走了之后,叶城谌还在独酌,当洺乔变作白曳的样子赤身裸体站在叶城谌面前的时候,就如洺乔所预料到的那样,成功将叶城谌哄到了床上。 之后洺乔借着别人的面容成为了时常为叶城谌侍寝的妃子,腹中渐渐有了叶城韵。等到把叶城韵生下之后,叶城谌便对洺乔日渐冷淡,洺乔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连她产子在床休养的时候,他也没有去看望过几次。 她等到身体恢复好了之后,抱着叶城韵想要去看看叶城谌,却在叶城谌的寝居大门外看到了别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 在那女人走出来的一刻,那女人脸上如同烧焦一般褪下来一层皮,显现出其他女人的模样,看来也是个会幻化他人模样的妖子。 那一刻,洺乔知道了叶城谌对自己日渐冷淡的原因。 “到最后……他爱的还是那个人子……”洺乔在床上对年幼的叶城韵讲述自己过去的往事,她身患重病,无药可医,她的神志也已经不是很清楚,说话有时断断续续,有时纷乱错杂毫无逻辑,令人摸不清头脑,但是心中仍旧放不下那个已经不爱她的男人,她死死地盯着空中,盈满泪水的眼中浮现了一丝恨意,“杀了……白曳……杀了……他……我这一辈子……都是被他毁了……” 他对她的爱意似乎在跨河之战中被人扼杀了一般,那个在战前对她百般关心的叶城谌死在了战场上,战后的叶城谌好似被妖魅迷去心智一般,似乎不光忘记了对洺乔的感情,甚至如果洺乔不变成白曳的样子,他都不会想起来有洺乔这么一个人。 他与她对话甚少,仅有的在床上的缠绵也只是被幻象迷惑之下对压抑了许久的情欲的发泄,所以才会在洺乔产子不闻不问,乃至产后都没有看望,甚至在洺乔卧床休息的时日之中,他还在和其他变作白曳模样的妖子翻云覆雨。 自始至终,洺乔都在声称如何怨恨白曳,叶城韵也曾一度怨恨白曳,但她却在长大之后逐渐明白,自己的母亲最后郁郁而终,其实和白曳没有必然的联系,因为自始至终白曳都没有接受过叶城谌的爱意。 而事到如今想起母亲临终前那句话,叶城韵也不知道母亲在临终时说的毁掉她一生的“他”,究竟是白曳,还是他那个无情无意的父亲。 如果要一直在这里呆下去的话,迟早也会沦落到和她的母亲一样,一辈子被困在后宫中与各式各样的女人勾心斗角,为了一个男人而不顾尊严地互相争抢,最后或是郁郁而终,或是被人杀害的下场。 这样活着,真是可悲而又毫无意义。 “呀!姐姐!这边的花开得好漂亮啊!”一只手伸进了花丛中,叶城韵呼吸一滞,想要向后躲一躲,但是后面是一根极粗的花茎,而且叶城韵身在其中,周遭的花叶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发出声音,那只手伸进来,抓住了叶城韵面前那朵花的同时,也抓住了叶城韵额前的两三根细发。 花被拿出去的时候,叶城韵那两三根细发也被拽了出去。 “果真漂亮……”一个女子说道,看着对方手中的花,忽然皱起了眉头,伸手,将缠在花叶上的发丝取了下来,“但这上面,怎么有头发?” 叶城韵头顶上的花叶被人拨开,两个人以为见到了尸体,粗略一看便惊叫起来,叶城韵怕她们的叫声招来那些四下寻找她的侍人,于是从花丛中钻了出来,好巧不巧,正看到跑过来的蓓婴。而蓓婴身边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女子容貌美丽妖冶,身姿玲珑有致,一眼看上去便与寻常的民间女子不同,其身后跟着大批的侍人。 叶城韵在花丛中站起身来,头上还有几片花叶,被风吹落在地上。 找到叶城韵之后,蓓婴原本焦急的神情逐渐松懈下来,连忙跑到叶城韵身旁,将叶城韵从花丛中扶了出来,低声对叶城韵说道:“这是遇宛遇宛夫人,谷奉君大人最为喜爱的宠妾。” 听到“最为喜爱的宠妾”一词之后,叶城韵心里好像被人扎了一下,扎得还挺深。 女子上眼一瞧便看到了叶城韵,向叶城韵走了过来。 站在叶城韵身旁的两个女子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低着头向遇宛请安。遇宛并不理会她们,径直走到叶城韵面前缓慢地踱步着,好生打量着她,从头到脚,从前到后,眼中逐渐多了几分不屑和不解。 她通过蓓婴了解到,谷奉君近几日收了一个民间强娶而来的女子,长相确实是有几分可取之处,但这从花丛里走出来的行事作风,倒有几分疯癫野蛮之相。 “你……不懂得下跪么?”过了许久之后,遇宛停在了叶城韵面前。 遇宛话音刚落,叶城韵感觉到衣袖一紧,回头一看,身后的蓓婴不知何时也已经跪下了,正神情紧张地跪在地上,拉着她的衣角正是意在让她对遇宛跪下行礼。这名为遇宛的女人以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情站在叶城韵面前,似乎对令叶城韵跪下有一种一种势在必得的气势。 叶城韵将衣角从蓓婴手中拽了出来:“我为何要跪?” “为何要跪?”遇宛听闻笑了,笑得颇具讽刺之意。 “我上拜天下拜地,人世间能够让我下跪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你想让我拜你的话,立座坟可以。”叶城韵言辞毒辣地说道,身后的蓓婴吓得身上直打颤。 叶城韵神色镇定地看着对方,她早在看到自己母亲面对其他妃嫔时畏首畏尾的样子,叶城韵就已经明白自己日后遇到这种情况,应当处于何种态度。 在被闵御无视之后,她便决定不再乞求这里的任何人,对面前的女人也是如此,自然不可能给她下跪。 遇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指派着身后的侍人走到叶城韵面前,说道:“你们教教她,身为下等妖子应当如何向上行礼。” 叶城韵听闻,预感到大事不妙,灵巧敏捷地躲过企图抓住自己的侍人。 她的身手虽然不足以和外面山上的匪徒相斗,但是宫中日日负责端茶递水的侍人她还是能够应付的,于是绕到一个侍人身后将其击昏,然后凭借着矫捷的身手痛击其他侍人的痛处,随后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遇宛面前。 遇宛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向后小退了几步,但放眼看去,自己的侍人全都捂着裆部倒地,一脸痛苦。 叶城韵学着遇宛方才对自己展露出来的笑容,笑了起来:“我可不是什么下等妖子……如若不信的话,问问你的谷奉君。” 遇宛看着叶城韵得意的样子,伸手想打叶城韵一巴掌,被叶城韵一把抓住了手臂。 叶城韵抬脚一踹,直直踹到了遇宛的腹部。 这一脚踹得不轻,遇宛的身体直接撞到了身后的花丛里,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有一股鲜血顺着腿缓缓流下,淌到了地面上。 叶城韵面色一僵,无措地站在原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急忙背起遇宛,在蓓婴的指示下将遇宛送到了就近的药阁。 第7章 共度良宵<叶城韵&闵御> 现在正值正午,十分炎热,一路狂奔而来的叶城韵累得汗流浃背,凌乱的鬓发紧紧地贴着脑门,急促地喘息着,看着被放置到床上的遇宛。她心中泛起些许愧疚,她不知道遇宛已经怀孕,如果要是知道的话,她是断断不会踹上去的。 镶嵌了宝石的马车停在了宫邸大门前,置殷撩起马车的帘子,闵御从里面走了出来,下马车之后走进宫邸,置殷跟在闵御身后,说道:“谷奉君要先去何处?是直接去夫人的寝居,还是……” “先去浴殿。”闵御道。 置殷守在浴殿大门前,忽然一个侍女跑了过来。 蓓婴不由分说便跪在地上,紧紧地抓着置殷的手,情绪激动地说道:“不好了!遇宛夫人她流产了!” “你是……”置殷记得她是谷奉君刚招进来的那个女子身边的侍女,怎么现如今通报的是遇宛的事情。经过询问之后,置殷大致了解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蓓婴先离开,他去禀告谷奉君。 闵御置身于氤氲热气之中,听到有人进来之后,闭着眼睛问了一句:“怎么了?” “夫人与遇宛夫人动了手。”置殷不知道叶城韵的姓氏,所以一直称之为夫人。 闵御靠着池沿,头微微后仰,露出了被水浸润的优美而充满诱惑的颈线。他知道置殷不会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就前来惊扰,一定还有别的事情,于是问道:“还有呢?” “遇宛夫人……流产了……”置殷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流产?”闵御睁开眼睛看向置殷。 置殷深深地低下头去,道:“是。” 闵御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深思,随即唇角浮起了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 是么,那杂种掉了? 逐渐昏暗下来的房间里,叶城韵一个人坐在床边,奉命前去通风报信的蓓婴走进房中,到叶城韵面前跪下,将头深深埋在地面上:“回禀夫人,已经告诉了谷奉君。” “好,我知道了。”叶城韵垂眼看向跪在地上的蓓婴,“你们宫中……向来都是行如此跪拜之礼的么?” “回夫人,是的。” 叶城韵看着那地上无比瘦弱卑微的女子,心头闪过一丝怜悯,但是现如今恐怕她也在这里呆不久了,也不能为她做些什么。不管那叶城准口头上的爱究竟有多么深刻,她毕竟令他失去了一个孩子。 她不知道他会怎样收拾自己,为他的孩子偿命还是怎样的,她都不是很在意。她在意的是一些令她自己都羞于启齿的事情——即便是在知道了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之后,她心中此刻担心的还是会不会因此会令他痛恨自己。 尽管不想承认,但叶城韵觉得,自己的性情某些方面确实是随了自己的母亲。也侧面印证了,如果要在这里继续呆下去的话,她一定会被这深宫之中无望的日子逐渐麻痹,走向自己母亲最终那样可悲的结局。 叶城韵起身,向大门走去,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了站在门前正打算开门的闵御。 闵御方才洗过澡,头发还是潮湿的,站在门口正打算开门,叶城韵却先一步将门打开了。闵御本还想着心有灵犀的来着,下一秒门就被重重地关上了。闵御抬手拍了拍门,对门内的人说道:“让我进去。” 叶城韵听着门外的声音,心下竟有些慌张,思量许久之后,还是决定将他放进来,于是拉开门闩,佯装镇静地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说道:“来了。” “夫人刻意遣人来通知,不敢不来。”闵御坐到叶城韵对面。 “我觉得今日的事情……我做的不对。” “把人家的孩子险些踢掉,这可不是仅仅用‘不对’就能说得过去的。”闵御说得风轻云淡,好像现在他们谈论的不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样,泡过澡之后他便径直来了这里,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他拿起茶壶,发现里面没有茶水,于是将茶壶交给了蓓婴,“去弄些茶水来。” 叶城韵还以为他会怎样雷霆大怒,看到他如此平淡的反应,反倒有些不适应:“你没事吧。” “什么事?”闵御托着下颚,一脸悠闲地看着叶城韵。 “你一点也不在乎?”叶城韵似乎猜到了他如此满不在乎的理由,他女人无数,想要孩子的话应当早已子孙满堂了,但是到现在为止,也仅仅是那个名为遇宛的腹中怀有谷奉君的胎儿。要不是谷奉君不想要孩子,就是不能要孩子。 但无论是哪个理由,无论孩子是保住还是没有保住,对于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难道不应当给予一些关怀么,叶城韵注视着闵御的脸,倏尔说了一句:“你们男人都是畜牲。” “畜牲?”闵御被她骂得有些莫名其妙。 “怎的?”叶城韵说道,“你和叶城谌一样,都是畜牲。” 闵御没想到自己深爱的女人骂起长辈来也丝毫不留情面,但不知为何,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却有些想笑。 遇宛腹中的胎儿可以确定不是他的,他自替代了谷奉君的位置之后,便没有临幸过他那些女人,因为闵御很清楚那些女人在晚上都为谷奉君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他自知自己的身体不算干净,但与谷奉君行过房事的女子,他确实是没有兴趣去与其交欢。 在他离开多年,从外面回来之后,遇宛却流产了,不禁令闵御感慨万千。 在真正的谷奉君在位的时候,遇宛是他最为宠爱的女人,而令闵御没料到的是,即便是谷奉君如此喜欢的女子,在他长时间离开之后,遇宛也会因为空虚寻找另外一个男人泄欲…… 如果是真正的谷奉君得知此事的话,应当会毫不留情地将她和奸夫一同杀死。 但闵御对此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自然也不会怎样处置她和那个奸夫。 是,闵御知道与遇宛私通的男人是谁。 闵御忽地起身,将叶城韵抱了起来。 “你终于要报仇了是不是?”叶城韵想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但只是徒劳。 闵御将她扔在了床上,扯开叶城韵的衣襟,吻了衣内一下,将试图坐起来的她重新摁回到床上:“哪用那么麻烦,你直接给我生一个不就行了么。” “你真是个混蛋!” 叶城韵徒劳地拳打脚踢过后,还是被牢牢地摁在了身下。 第8章 厌倦不能<叶城韵&闵御> 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他是何时从自己身上下去的。 第二日叶城韵醒来,看清楚了凌乱的床和被扔在地上的衣裳之后,她约莫着他应该走了。 谁知坐起来后,她看到了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走了过来,身上满是牙印和抓痕,被咬破的地方已经结痂,好像和暴躁的狼獾睡了一个晚上。 叶城韵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心头弥漫了深深的愧疚,即便是她那样咬他抓他,他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点伤痕。但是等她想下床的时候,这种愧疚就消失了——她根本连床都下不了。 “混账!禽兽!”叶城韵站起来,又因大腿内侧的疼痛,不得已坐回到了床上。 叶城韵将他推开:“你心可真大,那边有一个女人险些为你掉了孩子,你却还有闲心在这里和别的女人欢愉。” “欢愉?”闵御指了指自己身上伤痕累累的证据,“你管这叫‘欢愉’?” “我又没强迫你跟我待在一张床上。”叶城韵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在顾左右而言他,我现在说的是另一个女人和她腹中胎儿的事情。” “那又不是我的孩子。”闵御事不关己地说道。 叶城韵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没人性的混蛋,就算他是妖子,最起码的妖性也得是有点的吧:“不是你的,难不成是我的?” 闵御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你是让我去看看她?” “你爱看不看,关我屁事。”叶城韵的气还没消,她原不是如此喜欢动怒的人,但是不知为何,自打进了这里,便时常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闵御笑了笑,穿上了衣裳,但遮不住脖子上那两排清晰的牙印,他在她脸颊上趁其不备亲了一下:“我走了。” 叶城韵擦了擦自己被他亲过的脸,将脸扭到一旁,没有理会闵御的话,其实她一点都不想让闵御去看那个女人,无论是那个女人流产了还是没有流产,她都不想让他去。但是毕竟那个女人流产是因为她踹了对方一脚,想到之前自己母亲产下她之后,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宫中休养,她便想到了那个女人此时此刻的样子。即便她不愿意,让闵御去看看她总是对的。 在闵御走后,蓓婴走了进来,送进来洗漱用的盆子和衣裳。 - “祭司……被处以死刑?”卧病在床的叶城谌方才从昏睡中苏醒过来,听到闵佩豳带回的消息之后,不免得有些惊异,“处决是你定的?” “并非是臣定下的罪名。” “那还能是谁?我不是嘱咐你代理国事的么?”叶城谌对闵佩豳说道。 闵佩豳原本一本正经的神情之中,闪现了些许愧疚:“罪名宣判那日,臣不在……” “是谁定下的罪名?” “国丈。” 叶城谌躺到床上,深深地叹了口气:“要亡国了……” “那倒不至于啊……”闵佩豳承认自己将事情全都推给国丈,自己出去享乐是不对的,但也不到亡国的地步,于是换作了原先一副正经的样子,“自即日起,臣一定尽好职责!” 叶城谌又叹了口气。 - 孩子经过了一番努力之后算是勉强保住,但遇宛并不希望这个孩子留下来。 遇宛躺在床上,在此之前她也并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她心中腾升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谷奉君,谷奉君为人心狠手辣,知道她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一定不会轻易地放过她。 因此她并没有因为此刻的安逸而放松警惕,相反,她十分不安。 一阵脚步声从屋外走了进来,遇宛看向进来的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人带被子滚下了床,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饱含呜咽地说道:“谷奉君!我对不起你!但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主动去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也是被迫的啊!他、他……趁你不在的时候……强暴了我……” 闵御不为所动,看着地上不断跪拜求饶的女人,说道:“你是被谁强暴的?” “他……他是……”遇宛脸上一副犹豫的神情。 “谁?”闵御继续问道。 “置殷。”遇宛犹豫了许久,说出了一个名字。 闵御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房门,脸上的笑容添了几分微妙的得逞。 遇宛的话透过门缝传了出去,在房门外等候闵御的置殷身体一僵,脸色发青,拳头徐徐攥紧。 “你腹中的胎儿如何了?”闵御问道,而后俯下身去,缓缓抚摸着她的头,如同抚摸着一只家犬一般,“听大夫说,是保住了么?” “……是。”遇宛唯唯诺诺地说道。 “那你好生养胎,我隔日再来看你。”闵御说道。 遇宛神色紧张地说道:“是。” - 叶城韵一觉睡到了正午,伸了个懒腰之后,在柔软的被褥间滚了几圈,腿间的疼痛已经好了很多。她的睡意还没有完全消退,正打算再睡一觉的时候,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好些了么?” 叶城韵睁开眼睛。 她看着床边坐着的男人,神色颇为不悦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但忽地床板一沉,叶城韵意识他应该到床上来了,想要一脚把他踹下去的时候,他的手臂已经像毒蛇一样缠了上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我今晚不会强迫你,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好些了?” 这话听上去像是闵御已经察觉到叶城韵不会告诉他实话,叶城韵心头有一瞬间好像已经被他看穿的感觉。叶城韵才不信他的话,照实说她已经好些了的话,一定会和上次一样被迫侍寝,于是说道:“还疼着呢。” 闵御沉默地又往近挨了挨,用脸蹭了蹭她的耳鬓后面,连带着亲了一下,紧紧地抱着她,没有任何非分的举动,含着几分不言而喻的内疚说道:“对不起。” 听着他道歉的声音,叶城韵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在外游历那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对说谎习以为常,但是此刻内心却浮起一丝愧疚,她将脸扭到另一边,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半张脸,声音透过被子闷闷地传出来:“没事,我已经好多了。” 闵御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细碎的亲吻落在她颈后,他方才还在她身上本本分分放着的手在她将话说出口的一刹那,便开始迫不及待地解她身上的衣带。 叶城韵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可是已经晚了,她被他牢牢困在怀里,只能慌张地抓住他的手,却阻止不了他亲吻着自己的身体。 在他亲吻过的身体每一处都开始灼热,身体开始渐渐有了反应,她急得大喊:“你个小人!言而无信!” “我想你了……”他在她耳边呢喃道,炙热的呼吸扑到她的耳后。 “想你个鬼!”昨天晚上才折腾完,他身上的牙印都还没消,怎么又急着来讨咬了! - 一夜过去,第二日早上叶城韵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还在旁边,从深沉的呼吸可以看出他睡得很熟。 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了,低头一看,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吻痕。 不过和他比起来,身上倒是没什么出血的牙印和抓痕。 谷奉君是有名的风流好色,一个女人不可能玩太久。她只能向上苍祈求,但愿他能快点厌倦她。 就昨天的情况来看,他似乎很喜欢她反抗,她越是反抗,好似就越能激发他畜牲的本能一样。 这不仅令叶城韵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到目前为止,在谷奉君宫邸之内见到的女人大多都是见到他低眉顺眼的人,从没有像她这般不要命地反抗他的。 或许他就是喜欢这种新鲜的感觉……叶城韵如此猜想道,或许她像其他女人那样顺从他,就能令他早早厌倦。 ---------------- (下一章男主回归哦~ 感谢一直坚持到这里的宝子!爱你们!) 第9章 林间痴儿<月&戟颂> 灰蒙蒙的天地以一道银白分开,凛冽的寒风送来了刺骨的寒冷和潮气。 前几日此处落雪,无论是城里城外都是一片洁白。 一片静谧的山上即便是冬日,山上的树木依旧苍翠,在树枝上积压已久的白雪松散下来,堆落到树干周围。 林间的道路上零零散散地留下了一串脚印,在林间雪道上拼命向前跑去的云?一边跑,一边看着身后紧紧追赶的人。身上被箭射中的的伤口汩汩流血,在洁白的雪面上留下断断续续的血红。 他是古崟朝廷命官,云戊的小儿子。 与同胎而生的兄长云霰相比,他天生痴愚,发育迟缓,即便是兄长长成了七八岁的时候,他仍旧是四五岁的样子。苍天似乎遏制了他的一切,无论是神志还是身体,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扼制在与常人相距甚远的水平之上。 但是幸运的是,他出生在一个富贵人家,从小便备受宠爱,即便是毫不相干的人,碍于他父亲的官职也会伸出援助之手。 而他并不对此有什么庆幸或是骄傲的情绪,因为他是痴儿——是个一生下来即便饥饿也不会去吮母亲乳汁的痴儿,在父亲的庇佑之下,他度过了安乐的五年。 在这五年内,除了时不时便想掐死自己的兄长云霰以外,似乎没什么能够令他在意的事情。他每日所做的事情便是将手指放入口中,任凭口水顺着唇角流到下巴,有时痒了便挠一挠,然后将沾了口水的指尖重新放回口中。 而每当他这样做之后,都会有同一个女人走过来,将他的手指从他的口中拿出来,之后用手绢擦去他下巴和指尖的口水,一边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一边吻吻他的额头和脸蛋,将他抱在怀中。 “云?……这是你的名字……你知道,我在叫你吗?”女人抱着他温柔地说道,眼神却有着几分哀伤。 他倚靠在女人怀中,听着那些他听不太懂的话。 他天生痴愚,除了威胁性命的事情会本能地感到恐慌之外,本不懂得太多的情绪,但他却明确地知道,这个被称之为母亲的女人是值得信任的。 然而这样平和而安逸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日晚上,他在睡梦当中被满身鲜血的女人叫醒,和兄长一同交给了一个下人。 外面的火光照耀之下,拿着刀在外面挥舞的影子投射到窗子上。兄长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带着他跟随下人跑出房门。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倒在地上满身鲜血的女人,他脑中的一片混沌似乎出现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念头。 自己一旦离开的话,就再也没有办法见到母亲了。 顿时心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悲戚,但是他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 林间寒风夹杂着雪扑面而来,他的双脚已经失去知觉,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雪地上。 他和自己的兄长躲避着追杀,在人潮拥挤之中失散,他在极度恐慌之下跑进了这里。他即使是痴愚,也知道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他,也知道自己一旦被身后的人抓住,会是怎样的下场。 弯弯曲曲的林间道路上人迹罕至,一具尸体倒伏在路旁,上面盖满了积雪。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种窒息的恐惧,好似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头顶上方一般,几乎将他的身体碾碎。 他稚嫩的皮肤上各处都被冻得通红,烙下了好几处冻伤,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白色的呵气从他的口中扑到半空。对于他这个从未遭受过辛劳的身体,跑到这里已经是极限。 他想尝试着站起来,但是双腿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身上的伤口也因刚才跌倒撕裂了,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他跪在雪地上,像只无助的蛆虫一般向前挪动。 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眶当中涌出,顺着他被冻得通红的脸颊缓缓淌下。 他在脑中搜寻着一切可以想到的,可以用得到的言语,是求饶也好,是呼救也罢,至少凭借着本能做一下垂死挣扎再死去,也不枉那个女人用命送自己安然出逃。 “救……”他僵硬的嘴唇微颤,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站起来了,眼睛无望地望着前方的道路,口中喑哑地说道,“救命……” 那些人已经追到了身后,他回头看去,眼中映入了一柄银晃晃的刀刃。 男人握着刀刃几欲斩下他的头颅。路边的尸体动了一下,男人神情一滞,定定地看向路边如同诈尸一般的场面。他顺着男人的目光望去,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向路旁。 “我给你时间……”路边站起来的尸体缓慢地说道,面目隐藏在凌乱成绺的满是脏污的银色发丝之下,一副阴森怪异之相,“逃吧。” 手持刀刃的男人看清楚了,那并非是什么尸体,而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像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这雪地中睡去,下巴有些冻僵了,以至于现在说的话都有些含混不清。 他朝着云?挥刀砍去,力道足以将云?这个年纪的孩子脖子齐根砍断,但如此迅猛的刀法还没来得及割破云?的皮肉,刀刃便被那女人一把握在手中。 女子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仿佛受伤的并不是她自己的手。 鲜血顺着手臂滴落下来,落在正下方的云?鼻尖上。 云?怔怔地看着那女子。 第10章 双子失散<月&戟颂> 鲜血顺着手臂滴落下来,落在正下方的云?鼻尖上。 女子一脚踹到男人的腹部,男人瞬间感受到了一阵巨大的冲击力,好似被一头猛兽迎面而来直接撞在了腹部之上,男人被迫松开刀柄,身体在如此的力道之下直直飞了出去,撞到了一个较粗的树杆,掉在了雪地之上,口吐鲜血。 男人惊惶地抬眼看向她,但却发现那女人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急忙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戟颂平静地看着男子逃离的背影,忽然感觉沾满鲜血而一片湿腻的手,被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了手指,她低头看去,一个目光呆滞的男孩正在她的手中寻找着什么。 她手上的伤已经愈合,只是因为浸泡在殷红的鲜血之中不容易察觉,戟颂抖了抖身上的雪,蹲下身去对云?说道:“你还记得家在何处吗?” 云?木讷地点头,略带痴愚之色的双眼看着戟颂,并没有说什么关于家在哪里的话。 戟颂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但是看样子就算他点头,自己也无法从他那里得知什么。云?试着站起身来,但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即便他使尽全力,也无法重新站起来,急得眼睛逐渐泛红,眼眶之中盈满泪水。 忽然面前伸来两只手臂,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抱了起来。 “不知道家在何处么……”戟颂抱着云?一边走一边想着,“该怎么办呢……” 自从长尽河畔的大雾中走过数年之后,戟颂已经忘记了饥饿是种什么感觉,每日只需喝些水便可,而即使她不进食也会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她自己也思考过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在长尽河畔的大雾中所过的时日,她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因此身体慢慢习惯了不进食的状态。 但是这个小家伙则不一样,戟颂抱着他下山的时候,不断地听到从他腹中传出来的呼噜声,真是令人怀念的声音。 “饿……”云?怯怯地说道。 “我知道。”戟颂不紧不慢地向山下走去,走到崖边,伸手抓住树上较粗的一根藤,尝试着拽了拽,确定不会断之后,抓着树藤向山崖之下荡去,云?害怕地抱紧了戟颂的肩膀,小小的身躯缩在戟颂的怀抱之中。 等到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戟颂松开树藤,轻巧而稳妥地落在一片雪白的地面上。 云?还紧紧闭着眼睛缩在戟颂的怀里,戟颂低头看着他。她约莫着这个孩子可能是个痴儿,就算是送到没有孩子的人家,也不会有人想要的。 如果不能送他回家的话,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将他扔在路边,另一个是由她来养。 戟颂其实还没有做好养孩子的准备,毕竟她自知不死族人的记性都差得很,实在不是什么做父母的好料。但是这地冻天寒的,将他遗弃在路边无异于变相杀了他,戟颂还是决定先将他留下,等来日天气暖和了再说。 戟颂带着云?进了一家客栈,给云?买了一些饭菜,戟颂坐在对面看着他,忽而发现自己的身上有些许血迹,她手上的只有手,没道理鲜血会流到身上。 难不成这孩子身上受伤了,那时地上的血不光是她手上流出来的,还有这个孩子身上的。 等到云?吃完了之后,戟颂将他带到了一个房间,脱去他身上的衣物,发现幼小而稚嫩的身体上有很多细小的擦伤,其中还有一处是箭伤。 因为他有些痴愚,可能对疼痛也不是十分敏感,不懂得叫喊,所以戟颂才一直没有发现。 这些鲜血淋漓的伤口,不死之身的血是可以见效的。 戟颂在手上取出自己的血,涂在他的伤口上,那些伤口开始缓慢地愈合。等到伤口完全愈合之后,戟颂用布子给他擦拭了一下身体,让云?躺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 隔着被子,戟颂用手随意比划了一下他的身体大小,上街进了一家成衣铺,买了一身孩子穿的衣裳之后回去,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戟颂坐在床边,将手里的衣裳放在他的枕边。 - 地上的积雪反射着夕阳的光辉,城中灯会的人渐渐散去,繁华的街头巷尾之间只剩下几个人在清扫路上的积雪。 云霰走在街上,深邃的目光望向后山,身后的人已经追了上来。 他神情镇定地向身后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跑到了一旁的街道上。在这条街上不远处,有一对替人算命占卜的巫师,一个站在旁边举着牌子,另一个坐在桌前正在和对面的人说些什么,在桌子前面排队的人三两成群。 他走到巫师的桌子跟前。 拿着牌子的巫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孩子,你若是想算命的话,得先到那后面等着。” 他没有去理会说话的巫师,而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巴掌拍上了桌子。找巫师算命的人被吓了一跳,坐在桌前的巫师眼帘一动,停下口中的话,迎上云霰的目光。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朽刺连忙阻止云霰,抓住云霰的手臂,打算将云霰拉到一边。 云霰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因此改变,甩开朽刺的手,不紧不慢地对承聂说道:“你若是能占卜的话,应当知道今日的生意会如何。” 朽刺本以为承聂会干脆利落地将打扰生意的人赶走,但却没想到承聂没有说一个字。 承聂无形中叹了口气,将桌子上用来占卜的东西收进盒中。后面排队的人们见状都逐渐散去,各自回了各自的家。朽刺怔怔地看着承聂,悄悄地凑到承聂面前,神情严肃地说道:“师父!你这是干什么呢!好不容易……” 承聂看了朽刺一眼,朽刺口中的话断了半截。 “有何贵干?” 等排队的人全都散去之后,承聂凝视着云霰的脸,隐约觉得这个孩子的眉眼有些熟悉,那幽蓝色的眸子像是能够看出他心底在想些什么一般。这种被人洞悉一切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过了,承聂不自觉地颦起眉头,似乎想从云霰的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我不是你所想的那个人。”云霰道,脸上沉着的表情,不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所应该具有的,“我和弟弟走散了,你能和我去一趟吗?” “给我一个这样做的理由。”即便他已经否认,但承聂从这个口气之中听到的,就是之前他所认识的那个人说话的语气。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没想到今日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一副孩子的面貌。 云霰回答道:“他是唯一一个能够,杀死她的人。” “谁?”朽刺不明白眼前的孩子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这只是个故弄玄虚的孩子,还搅黄了他赚钱的生意,实在令他不爽,于是横拦在二人之间,对云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总之你啊……” “好。”承聂打断了朽刺的话。 承聂心中却很清楚,云霰口中的“她”便是他躲避多年的劫,一个普通的七八岁的孩子不应当拥有如此的能力,但是现在很明显,他就是之前的长河族大祭司续命法阵之后的产物。 不是转世,不是投生,而是续命法阵将原本应该终结的性命再次续接,而他恐怕还承载着长河族大祭司的能力和记忆。 只是他有些疑惑的是,如果具有长河族大祭司的能力为何还要来向他承聂求助,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的年纪尚小,身体承载那些法力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贸然运用会导致恶劣的后果。 古往今来,想要续命的神术巫道之人全都因为触犯禁忌,最后死无葬身之地,因为生老病死乃是除了不死族人之外的天意,任何人不得逃离。 从之前来看,劫续命的方式是靠柜中不死之身的残躯。不死之身是万咒之禁忌,承聂虽然不知道劫是如何运作那个续命阵法的,但是可以明显地看出,为了续命,劫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因此,就算是法力同样强悍的劫,在他们最后分道扬镳的时候,也因为触犯禁忌导致面目全非,恐怕身上还缠缚着许多禁忌所带来的诅咒,只是没有让他看到。 承聂知道若是换做了像他这样的神术巫道之人,恐怕早就死了。 与劫相比,长河族大祭司的续命阵法有着诸多的不同,不光阵法覆盖了整座山,而且令人震惊的是,并没有任何明显的触犯禁忌的特征。极少数的神术巫道之人可以同天意斗,而他便是其中一个。 承聂带着朽刺跟随云霰上了后山,一路走去可以隐约见到云?挣扎着向前逃去的痕迹,还有已经因为踩踏而不甚清晰的血迹,云霰加快了脚步,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看见面前的道路上有着大片挣扎的痕迹,在雪白的地面上流着几滴鲜血。 脚步一直延伸到前面的道路尽头。 “你弟弟不会死了吧。”朽刺直接说道。 云霰没有理会朽刺的话,他蹲下身去,手指指尖触碰了一下地上的血迹,顺着脚印走过去。脚印一直延伸到崖边,云霰目光幽深地望向崖下的城池,他很清楚云?是被人带走了。 但是那个人的命格,他看不到。 第11章 戟颂育儿<月&戟颂> 天上繁星闪烁,云?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不远处的树林,两手托着脸侧,他的面前点着一堆火,炽热的火光照亮了他圆润的小脸。 等到林子里出来人了之后,云?连忙站起身跑过去。 戟颂用原本戴在头上的斗笠盛着一堆果子,朝着火光走去,忽地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向自己抱过来之后,她下意识地蹲了下去,张开双臂接住了直接朝着怀里扑来的孩子。然后一手拿着水果,一手抱着他,走到火堆前吃果子。 戟颂本来是想找几只野味的,但是无奈找不到,又担心这孩子一个人呆在外面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不敢过久耽搁。 这个地界比之前那个下雪的地界要暖和许多,林中四季常有瓜果,虽然不足以填饱肚子,但垫垫肚子绰绰有余。血果甘甜非常,因红色的汁液如血而得名。云?抱着一个血果大口吃着,鲜红的汁液顺着下巴流到了胸前的衣裳之上,戟颂用自己黑色的衣袖给他擦去下巴上的汁液,随后托着下巴看着他的吃相。 带着一个孩子到处行走倒不是说不可以,但是这样的生活对于孩子来说,有些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感觉,还是等到了下一个地方后,寻个住处比较好。戟颂如此想着,云?吃完之后便睡去了。 晚上的地面有些潮湿,戟颂把他从地上抱起,放在自己怀中,他吃饱了之后便倒头呼呼大睡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带了一个人子,而是带了一只猪崽。 等到云?完全睡去之后,戟颂便将他放在背篓里,盖上盖子。他小小的身躯放在里面不是什么问题,戟颂在里面铺了很多的棉料和布料,可以保证他不受夜风所袭。 她并不感觉到疲倦,戟颂背着背篓继续向前走去,挎在腰间的大刀随着走路的步伐徐徐晃动。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戟颂向远处眺望,看见了一座城池的大门。 与寻常的城池一样,城墙之外都是一些农户,要在农户之中找一间空房子并不是什么难事,戟颂背着背篓在农户之间寻找着。找到了一间破败的草屋,草屋有一间大主房,房门残缺不全,上面的草已经被风掀起了大半,杂乱不堪。 右边一侧有一间耳房,耳房的门头上挂着一串已经干瘪的瓜果,有一扇由木条固定的小窗子,看样子像是很久没人住过了。 一个异地的旅人无缘无故在农户之间瞎晃,惹得周围的人们全都奇怪地看着戟颂。戟颂一心在找房子,并没有留意他们的目光,正打算走进那间草屋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走过来拉住了戟颂的手。 “娘亲说了,这个房子不好,容易漏雨。”女孩年纪不大,看上去与云?是一般年纪,声音稚嫩地说道。 戟颂笑着揉了揉女孩的头,柔声说道:“知道了,谢谢你。” 女孩脸上扬起笑容,下一刻自女孩身后跑过来一对男女,将孩子匆匆抱起,脸上满是警戒之色地离开了。被带走的女孩却还是满面笑容地朝戟颂招手,向她告别。 戟颂抬手向女孩挥了挥,想起方才那对父母的戒备,摘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或许这个地方不适合戴这种东西,容易被人怀疑不是好人…… 不过话说,她的确不是什么善辈,因此对那对父母的反应也不可置否,换做戟颂自己的话,也会是那样的反应。 戟颂走进屋内,看到了屋内的一张破床和满是灰烬的桌子,墙上挂着一把铲子,地上坑坑洼洼,几乎没有一块完好之地,但好在墙壁还算结实。 缺角的灶台满是裂纹,但戟颂上手敲了敲,估摸着五年之内应当塌不了。云?醒来了,用头顶开了背篓的盖子,睡眼惺忪地看着房中的事物,戟颂向后看了一眼,将背篓放下来。 背篓倒在一旁,云?从背篓里爬出来,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步履不稳地走着。 戟颂开始动手整理屋中的东西,将已经散了架的床从屋内搬出去,将床移走之后,发现床下有一具已经化为枯骨的逝者,戟颂默默地在心中道了个歉,将尸骨用一块木板端了出来。 在周遭有意无意地望着戟颂的人们看见戟颂抱着尸骨走出来,急忙离开了此地。 戟颂将尸骨送到不远处的土地上埋了起来,云?坐在门口等着戟颂。看到戟颂回来之后,原本呆滞的眼中重新凝聚起了光亮。戟颂将屋中所有碍事的东西都搬到了门前,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敲开了邻居家的门。 “借一下铁锹。”戟颂说道。 邻居方才看到她捧着一堆尸骨面不改色地走出房门,知道她并非什么善类,于是二话没说便将铁锹给了戟颂,之后马上关上了门。戟颂拿着铁锹进入屋中,修了修坑坑洼洼的地面,在平整的地面上狠狠地跺了几脚,踩平。 良久之后,戟颂满身尘土的走出房门,拿着铁锹对门外的云?说道:“小孩儿,在此等着。” 云?呆呆地看着戟颂,戟颂将铁锹放在一旁,先是背着背篓去城中买了一下东西,回来之后也没歇着,将背篓放下,径直向山脚下的树林走去。 云?目送着戟颂走入不远处的树林里,几声轰鸣之后,林中的树倒了几棵,随后戟颂拉着两棵树的树冠从林间走了出来,树在土路上留下了两道痕迹。戟颂将树放到屋前,抽出腰间的大刀,坐在大树跟前如同剃毛一般将树干上多余的枝叶剔除,最后齐根将树冠斩了下来,只留下了一根粗壮的树干。 周围的邻居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不可思议的景象,那边的树林即便是个男人,砍倒也需要费不少功夫的,更不要说一手一棵树将其从树林中拖出来。 回来后,戟颂爬到房顶上,踩着房梁,用步子量了一下尺寸,然后站在房梁上将屋顶上的草皮揭下来,扔在地上。一抱粗的树干横着躺在地上,戟颂手中的大刀挥舞了几下,将躺在地上的树干砍成了厚度相等的木片,另一棵树也如法炮制。 从房子平稳落地,从背篓之中拿出锤子和钉子,将厚约一寸的木片拽上房去,逐一地钉在房顶上。 等到将木片完全覆盖了房顶之后,戟颂再将拽下来的草皮重新盖在房顶上,有些地方不够完全覆盖,戟颂从别处找了一些草盖了上去。她也不知道这样能坚持多久,毕竟她也不是专门的木匠。 接下来就是家中用具的问题了,她砍下来的木头和买来的钉子还有剩余下来的,她将那张床上腐蚀破掉的木板替换下来,钉了起来,试着站在上面踩了踩。尽管有些咯吱作响,但勉强算是能够睡人了。 戟颂将经过自己整治的床搬到了屋中,拿出背篓中自己买的布子和盆子,去被她吓得不轻的邻居家又借了一些水来,将房中原来有的破旧的家具擦了擦,那些水舍不得倒,便分散开撒在了屋中的土地上,一来是为了抑制飘扬的尘土,二来是便于脚下的地面尽快变得瓷实。 戟颂站在屋内看了看上方自己铺出来的屋顶,对得严丝合缝,就是不知道下雨的时候会不会漏雨。云?坐在光板的木床上荡着两条小短腿,呆滞的双眼跟随着戟颂。 戟颂撒完水后,将盆子放在桌子上,要想在这里生活需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就比如这床上的被褥。虽然戟颂倒是无所谓,她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但这小孩睡木板床容易出毛病。 “饿……”云?揉着自己的肚子走过来,小小的胳膊抱住戟颂的腿,呆呆地说了一句。戟颂的腿不由得颤了一下,继而将他缠在自己腿上的手臂解开来,拉住他的手走出了房门,结果在自己的门前看到了几个指指画画的男人和女人,戟颂一出去,他们便倏尔散开了。 戟颂平日里只需要喝点水便可,于是那些攒下来的钱一直没有花出去的机会,久而久之便攒了许多,买上一床舒服的被褥和其他日常生活中需要的东西应当不成问题。 戟颂望向夕阳,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忙活了一天,也难怪这小孩会喊饿,今日一天她光顾着干自己的事情,早就将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果然,她不是什么当娘的好料。 乡间的道路不太好走,云?走在上面总是打趔趄,戟颂俯身将他抱起来,在进城门的时候看到许多拉着孩子回来的乡民,那些孩子们怀中都抱着一个粗布袋子,书本的一角从布袋中露出。 应当是从私塾被父母接出来的孩子们,戟颂看向自己怀中的小孩儿,他也正看着那些散学归来的孩子们,呆滞的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情绪。 虽然他是个痴儿,但只要不是不死族人,就还有教育的价值……戟颂如此想道,随后带着云?进了城中的一家餐馆,戟颂点了一壶酒,给云?买了一些饭菜。 第12章 光腚小儿<月&戟颂> 第012章 光腚小儿<月&戟颂> “这位客官要点儿什么?”店小二过来问道。 “来几个包子和一壶酒,有什么招牌菜也上一道吧。”戟颂对店小二说道,虽说现在她手头还算宽裕,但是她现在心头存了要让云?上私塾的念头,而她又不清楚上私塾是多大的一笔开销,还是小心为上,势必不能出手过于大方。 不久之后,小二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包子放到桌子上。 早已饥肠辘辘的云?二话不说便抓起了一个包子,结果被包子烫得又当即扔回了盘子里,撅起小嘴吹着自己被烫红的小手,眼圈泛红,一双幽蓝色的水瞳逐渐被泪水弥漫,似乎下一刻有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戟颂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然后拿起一个包子给他吹了吹,放到唇边试了试,觉得不烫了之后将包子递到云?面前,云?看着包子,死活不愿意再伸出手去拿,似乎是被吓怕了。 戟颂将包子掰成两半,一股肉香从包子馅里散发出来,云?翕动了几下鼻翼,咽了咽口水,怯生生地伸出手去拿过戟颂手中被掰成两半的包子,发觉不烫之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得满脸油光。 小二将酒也呈了上来,戟颂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望向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 转眼间云?已经将手中两半的包子吃完了,但他似乎还没吃饱,目光又放到了盘中剩余的包子上,只不过他这次学精了,没有先去伸手拿,而是冲着盘中的包子吹着气。 从包子逐渐上升的袅袅热气被他吹得晃了晃,云?红着脸蛋吹着盘中的包子,期间还狠狠地咽了几口唾沫。 戟颂拿着酒杯,面带笑意地看着云?,她本来是想帮他的,但是看他这副样子实在是有意思,便打算再看一会儿。 云?吃完饭之后,戟颂拉着他走出了饭馆,走在夜幕下的城中街道上。今日似乎是城中的什么节日,街道两边的楼阁挂满了灯笼,喜庆的红光照亮了街道。 远处隐约可见升上天空的孔明灯,闪烁的光芒与夜穹星辰交相辉映。街上人头攒动,为了避免走散,戟颂将云?抱在怀里向前走去,云?好奇地向街道两边看去,平日里呆滞无比的双眼泛起了奕奕的光泽。 两旁的摊贩不断的传出叫卖的声音,各种小吃的香味混在一起,云?不住地咽着口水,小手抓了抓她肩膀上的衣裳,指着街边一家买肉串的摊贩哼哼着,似乎是在说他想吃那个。 戟颂看了看他馋巴巴的样子,面容不为所动。 她现在要为他上私塾的事情省吃俭用,能省则省,能挣则挣。 但是等她回过神来之后,这小孩儿的手里已经攥了不少的肉串,吃得满脸油汁,有些还抹到了她的身上。 戟颂默默地将钱袋收到了衣襟内,叹了口气,明明打算不买的,但是却经不住这孩子的软磨硬泡——虽然他是个痴儿,不懂得怎么软磨硬泡,但正因如此,戟颂才狠不下心来让他馋着。 可走到下一处的时候,这小孩儿便又哼哼着要吃的,戟颂只能默默地再次将钱袋从怀中掏出。 她明明是来这里买被褥的。 总算找到了一家置办被褥的店铺,戟颂将自己量好的尺寸交给店主,店主看了看之后,说道:“小人这里有,客馆稍等。” 戟颂点了点头,云?吃完了手里的东西,吮了吮油腻腻的手,没能吮得干净。 似乎是觉得湿黏黏的不舒服,于是便十分自然地在戟颂身上擦了擦手。戟颂默默地抓住他在自己胸部乱蹭的手,决定不和这小痴儿一般计较。 过了一会儿,店主扛着一床卷住的被褥走了出来,道:“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被褥了,客官可还满意?” 戟颂捏了捏被褥,觉得挺软的,于是说道:“满意。” “这被褥有些重,您还带着孩子,要不小人派人给您送去?” 店主满脸堆笑地提议道,能买起这床被褥的人少之又少,通常是达官显贵,眼前的女人虽然是一副旅者的装束,但听口音像是外地来的,说不定是某处的贵族。 “好啊。”戟颂没听说还有给人送被褥的,心想也不错。 店主派出的是一位身体健壮的青年,五官虽称不上精致,但看上去颇为顺眼,像是个老实人。 戟颂抱着云?走在旁边,青年扛着被褥,沿着街道一路向前,可随着逐渐靠近的城门,青年困惑了:“您的家是在城外吗?” “嗯。”戟颂道。 “为什么?” “因为我住在城外。”戟颂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一般能买起这么贵的被褥都是住在城内的,城外大多是一些从外地迁移而来的农户,青年属实有些不解,接着问道:“孩子的父亲呢?” “不知道。”戟颂道。 青年有些怜悯地看向戟颂:“那你是一个人养孩子吗?” “嗯。”戟颂道。 不知不觉到了门前,青年将这一卷厚厚的被褥给戟颂铺到床上。 这青年虽然是个健壮的男人,但是铺起床来却是一把好手,将被褥多出来的部分都巧妙地掖了回去。 戟颂把昏昏欲睡的云?放到床上,云?在柔软万分的床上打了几个滚后便睡着了,戟颂给他盖上被子,然后将青年送出屋外。 “多谢。”戟颂说道。 青年送货送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如此客气的人,于是笑着回答道:“不谢不谢,您不必客气。” 青年走后,戟颂回到屋中,看到云?将被子踢开了,抱起他往床里放了放,给他重新盖好被子之后,戟颂自己也坐到床上,看了看屋内的摆设和屋顶,吹灭床头的蜡烛后躺下。 朦朦胧胧进入梦乡之后,她再次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破了一块的房顶,一阵凉风吹来,她循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看到近在咫尺之处床边赫然趴着一个惨白的脸,那脸面泛死相,像是已经死去多时的老鬼,而刚才的那阵凉风,便是从它的口中吹出来的。 要是换做平常,戟颂不会害怕,但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情况下忽然出现一张死人的脸,属实被吓了一跳,正在她打算拔刀砍向床头扒着的死人时,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随着那张脸逐渐靠近,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忽地,一只手从身后搭了过来,眼前的死人脸瞬间消失。 戟颂松了口气,身上的束缚感也立刻消失,她定睛看去,却发现那不是什么小孩子的手臂,而她身边躺着的应该只有那个孩子才对,她向身侧看去,然而没等她看到那是谁,便被一声尖叫惊得再次睁开了眼睛。 是梦。 但那尖叫声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云?小小的胳膊放在戟颂的脖子上,戟颂起身下床,走出门去,看到两个官兵正在强抢民女,戟颂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女子相貌属实不错,难怪会招致官兵强抢。 女子的母亲死死地抱着女子不肯撒开,女子的父亲卑微地跪在地上,向两位官兵连连磕头:“两位大爷行行好!放过我家的女儿吧……” 一个小女孩从屋内冲出来,死死地咬住了一个官兵的手,那被咬中的官兵吃痛地撒手,挥手将女孩一巴掌打到一边,女孩脸上一片赤红,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方才还在磕头的父亲猛地起身,朝着还抓着自己大女儿的官兵一拳打了过去,不料打了个空,官兵抽刀,一刀刺进了女子父亲的腹部。 “父亲!”女子眼含泪水地嘶喊道,“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父亲!” 但周边的邻居们只是在窗户上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对女子的求救无动于衷。 毕竟人命关天,和官兵动刀子无异于自寻死路,自是不会有人去主动找这样的麻烦。 这个女子也不是第一个被官兵纠缠的女子,这城外的许多农户家的女儿都遭遇过官兵的凌辱,有的甚至怀有身孕,但无论如何,最终只能落的一个被抛弃的下场。 女子的父亲捂着腹部打算再次冲上去,身后却被一只手拉住。 女子父亲回头看去,一个银发女子从他的身边走过,隽美的面庞没有多余的表情,她走到一个官兵面前,一脸平静地看着对方。 官兵下流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戟颂,松开了方才的女子,将手伸向了戟颂。女子一被放开便去找自己受伤的父亲,眼睛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戟颂。 戟颂没有将官兵逾矩的举动放在心上,微微侧身躲过他的手之后,朝着他的腹部猛地就是一拳! 官兵被拳头捣在腹部,酸水混着鲜血从口中涌出,有些许吐在了戟颂身上。 戟颂眉头一皱,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摁下去的同时,一膝盖磕在了他的鼻梁上。 一道动作行云流水,官兵只有头眼昏花倒在地上惨叫的份。戟颂的手还抓着这个官兵的头发,手一松,将手头已经惨叫挣扎不已的官兵扔在一旁,转眼看向一旁满脸惊鄂的另一个官兵。 另一个官兵怒目而视,拔出腰间的刀刃朝戟颂刺去。 “小心啊!”女子在戟颂身后喊道。 戟颂在刀即将刺中身体的瞬间转身躲过,捎带着握住了官兵握着刀柄的手,将官兵手中的刀不动声色地抢了过来,绕到官兵身后,用刀背敲上官兵的后颈,官兵应声倒地。 地上惨叫不已的官兵目睹之后,叫声戛然而止,戟颂握着刀看向鼻梁被自己撞断的官兵,轻描淡写地道:“带着他滚吧。” 鼻头出血的官兵听闻起身,犯怵地看了戟颂一眼之后,带着地上昏过去的同伴连忙逃离。 戟颂将地上的女孩儿扶起来,擦去她脸上的眼泪:“还记得我吗?” 女孩咬着下唇,梨花带雨地点点头。戟颂看着远去的官兵,忽地袖口一紧,眼睛哭得发红的女孩儿对戟颂说道:“求你……救救我的父亲好不好……” 戟颂这才想起,她的父亲好像是被官兵刺中了。 她起身走到女子的父亲跟前,女子父亲因为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他躺在自己女儿怀里,俨然已经没有了再次站起来的力气。 戟颂用手中的刀划破自己的掌心,将鲜血汇进女子父亲的伤口之中。 约莫着差不多了,戟颂抬眼,却看到—— 自己家门前,站着一个什么都没穿的小孩儿。 祖宗,怎么什么都没穿就出来了!? 第13章 误住鬼屋<月&戟颂> 第013章 误住鬼屋<月&戟颂> 祖宗,怎么什么都没穿就出来了!? 一定是看到她不在,出来找她了…… 戟颂收手,朝着自己家门前跑过去,将云?抱进屋中,给他穿上衣物,然而没有完全愈合的手心却将血迹沾到了云?的衣服上,戟颂叹了口气,云?却在看到戟颂手上的鲜血之后浑身一震,神情慌张地将她的手扯过来,却干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眼泪夺眶而出。 戟颂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她将手放在衣服上蹭了蹭,给他看自己完好的手掌:“不要哭了,我的手没事。” 但他却不理会她,自己哭自己的。 “祖宗!别哭了!”哭声响彻屋内,戟颂捂住耳朵,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在此时房门被人打开,方才救助的那户人家的母亲和姐姐带着一些衣裳和吃食走上门来,姐姐将床上哭泣不止的云?抱起来,想要哄云?不要哭了,但却起了反作用,云?的哭声更大了,并且边哭边找戟颂,像是入了虎口一般拼死拼活地朝戟颂挣扎而去。 戟颂不得已只能将他接过来,云?一到戟颂怀中便安静了下来,牢牢地抱着戟颂的脖子抽噎着。 “小女名叫湘遥,谢谢您出手相救。”湘遥接过母亲手中的衣裳和吃食,放到桌子上,满怀感激地说道,“湘遥家境贫寒,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报答,只是看您脏了衣裳,便送些衣裳和吃食来,今后若有什么事情的话尽管开口,如若是湘遥能办的话,一定在所不辞。” 戟颂微微颔首,面对湘遥诚挚的感谢,她笑着说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 不过她的确是需要一件衣裳。 “之前对您无礼,实在抱歉。”湘遥母亲上前说道,眼中颇有歉意,“那时我们……”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您不必在意。”戟颂看到了门外带着女孩的父亲,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进来,于是对湘遥说道,“令尊怎么不进来呢?” 湘遥及其母亲脸色都是一变,好似在惧怕着什么一般向周围看去,良久之后,湘遥说道:“我们出去说话。” 戟颂意识到了事情有异常,于是跟随着这对母女走出房门。 出了房门之后,湘遥才徐徐说道:“其实这房子里,之前枉死过人。” 其实这件事情,在戟颂将尸骨埋入地下又做了那样的梦之后,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原以为送它入土便会安息,没想到还是不肯离开。 “您还是搬离这里比较好,这里之前死过两个人。”湘遥父亲走上前来,对戟颂说道。 “两个?”戟颂有些意外地说道。 湘遥父亲点了点头:“对。” 在这家人回去之后,戟颂坐在房中内若有所思,她倒是不怕死人,也不怕鬼,但是一直将它的尸骨压在下面实在有悖人道。 换上新衣的云?在床上打滚,戟颂身上还沾有那个官兵吐出的鲜血和酸水,她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有些受不了,于是起身宽衣解带,将身上原先的衣裳扔到一边,顺手拿起桌上湘遥送来的衣裳穿在身上。 因为是女子的衣裳,穿起来轻飘飘的,有种四面透风的不适感。 戟颂回身,看到床上的云?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止了翻滚,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瞅着她。 这色小鬼是何时开始盯着看的……戟颂心中狐疑他到底是不是痴儿,但是由于这里只有一间房,戟颂也找不到别的可以换衣服的地方,耳房倒是可以。 但是前些日子戟颂看了一眼,里面堆满了杂物,不好进去,只能在这里换。 原以为这痴儿不会在意的,却没想到……看到了他呆滞的眼睛,戟颂最终还是决定放下心头的疑惑,在湘遥送来的吃食中找到了一个包子,扔给了他。 - 昨日是因为方才搬来忙着整理房子,才仓促买了一床被褥。要在这里生活还需要很多东西,戟颂看了看自己的积蓄,由于找了这处房子,已经省了买房子的钱,剩下的钱可以买些零碎的用以生活的物事。 戟颂穿好衣裳,正准备走出门去的时候,想起之前湘遥一家人对自己的嘱咐,有些不太放心将云?一个人留在这里,于是在进城买东西之前将云?送到了湘遥家中。 湘遥的妹妹今日没有上私塾,云?留在这里和湘遥妹妹玩得很开心。戟颂趁着他们玩的时候悄悄离开,进入城中。 街上和昨日晚上相比略显冷清,不过街边的摊贩依旧很多,戟颂走到一个买肉串的摊子停了一下,想到那小孩儿喜欢吃这里的肉串,但是早早买上了之后不好拿,戟颂打算买上重要的东西之后再来买,这样肉串也不至于会凉。 戟颂走在街上,向街道两旁的街铺看去,不经意看到了一家私塾。戟颂不认识那块门匾,但是从里面的陈设可以大致猜出来。 想必这就是那些孩子们,每日读书之处……戟颂这么想着,忽地从私塾内出来了一个翩翩公子,公子拿着一本书,与戟颂面面相觑,眼中有一瞬失神:“这位姑娘站在门前,可有什么事吗?” “此处还收学童吗?”戟颂直接问道。 “自然是收的。” 戟颂一听这话,心中不由一动,道:“那要如何才能进私塾呢?” “姑娘若是有意,可先让孩子来此学一两日,再做打算。” “自何日起?” “明日之后,姑娘何时方便都可以。” “那先谢过您了。”戟颂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然后背着背篓继续在街上走着。 进了一家器具铺,买了一口大缸和一些锅碗瓢盆,将锅碗瓢盆放在背篓之中,扛着大缸走了出来,期间看到街边有一些瓜果菜蔬,也买了一些放进了背篓。 街上的行人纷纷惊异地看向戟颂,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扛着一口半人高的大缸还能健步如飞,好似肩头上扛的不是缸,而是一团棉花。 再次路过私塾的时候,私塾门前的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戟颂,眼中惊讶,手中的书早已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扛着口大缸的戟颂走过来,察觉到了私塾先生的视线,为表礼貌,向私塾先生笑着点了一下头,然后便大步向着城外走去。 路过卖肉串的摊子,戟颂买了几根肉串。 那小鬼头似乎特别喜欢吃肉串。 回到城外的农户街巷之中,戟颂老远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戟颂循着哭声望去,像是从湘遥家传出来的。 戟颂还记得上次湘遥抱了那孩子一会儿,那孩子哭着喊着要来找自己的样子。 她觉得湘遥这一家子倒不至于虐待他,大概是因为自己今日一天都不在他身边的缘故。戟颂心头一怵,想着自己现在还是不要去了,让湘遥好生安抚一下,等一会儿不哭了再去领他。 戟颂回到家中,将缸寻了一个角落放下,再从竹篓中取出锅碗瓢盆放入柜中,这个柜是今早戟颂从耳房里找到的,有些年头了,边缘已经磨损,但总体来说还算结实。 擦干净之后便放在了桌子的旁边,戟颂将锅碗瓢盆放进柜子里。 走出家门,在围栏处放着一个挑水的扁担和水桶,之前都是放在耳房的,常年不见天日,有些潮气,因此戟颂将它拿出来晒晒。 看这样子晒得也差不多了,戟颂将挑着两个空空如也的水桶走到远处树林旁的小溪边,洗了洗水桶,之后用这两个桶挑了两桶水,倒入缸中。 大约来回了三四趟,缸中装满了水,戟颂累了一身汗,打算取瓢水喝一口,谁知低头一看,水面上映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戟颂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水中倒影不甚清晰,影影绰绰。 戟颂有些看不清楚,喝完瓢中的水,将瓢挂在缸沿的凸起上,往灶台上的大锅里放了些水,用刷子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之后端起大锅将脏水泼到了院中的土地上,之后又往锅里盛了几瓢,如此反复,直到锅中水变得清澈后才作罢。 整理好主房中的东西之后,戟颂又收拾了一下耳房,一切大功告成之时,戟颂抬眼看向天色,已经到了傍晚,是时候该去接那小孩儿回来了。 然而还没走到湘遥家中,戟颂便听到了一声声凄厉的孩童哭声,好似死了娘一般。 戟颂定了定神,走进湘遥家院中,在院中锯木头的湘遥父亲正愁眉苦脸,看到戟颂之后脸上一阵慌张,连忙走到戟颂面前说道:“恩人,实在对不住……这个……我们也没办法……总之,你快进去看看吧……” 看到湘遥父亲的表情,戟颂意识到是云?出了事,连忙走进屋中,结果看见云?坐在床上扯着嗓子啼哭不止,嗓子已经嘶哑,干涩的嘴唇上残留着红色的纹路,像是被鲜血浸渍之后没有擦干净。 “他一发现找不到你了之后就开始哭,我们怎么哄都哄不住……”湘遥生怕戟颂误会,戟颂称自己知道,走到床边拍了拍云?的肩膀。 云?的哭声更加放肆,冲进戟颂怀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戟颂将他抱起来,轻拍他的背以示安慰,他的哭声逐渐停了下来,在戟颂怀中不住地抽噎着。 戟颂叹了口气,之后对一旁的湘遥说道:“真是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的事,没有哄好孩子,是我们的不对。”湘遥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天色已晚,留下吃顿饭吧。” “不了,家中还有些事情,等改日吧。”戟颂笑着说道,湘遥妹妹走到戟颂旁边,拽了拽云?的手:“小弟弟,你不要哭了,下来一起玩吧。” 云?泪眼模糊地看了湘遥妹妹一眼,将手从她的手里抽出去,好像生怕下一刻戟颂还会将他留在这里,紧紧抱着戟颂的脖子,任她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戟颂抱着云?回到家中,打算将云?放到床上,而云?好像粘在身上了一样,不肯下去。 第14章 文盲陪读<月&戟颂> 第014章 文盲陪读<月&戟颂> “不……”云?的声音十分沙哑,吐字生疏地说了一个字,如同八爪鱼一般,用他的小胳膊小腿死死地缠着戟颂。 戟颂生拉硬拽将他拽了下来,抓着衣裳将他放到床上,然后从柜中拿出一个碗,背过云?,划破自己的手腕,汩汩涌出的鲜血流入碗中,大约流到多半碗的时候,戟颂手腕上的伤口愈合。 她端着自己的半碗血给云?,云?满脸的涕泗横流,委屈到了极点,戟颂只好将碗暂时放在一旁,以免他的眼泪落进碗里。 戟颂用衣袖擦了擦云?脸上的泪水,看他仍旧啜泣不止。她心中五味杂陈,她原本可以早些去接他的,这样他就不至于哭到嗓子出血。戟颂将他轻轻拥入怀中,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声音喑哑地说道:“对不起,我该早去接你的,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别人家里。” 云?将头埋在她的怀抱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啜泣逐渐平复下来,只是小手还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襟。 “把这个喝了吧。”戟颂拿起一旁的碗,递给云?。 云?捧起碗,看了看将碗中红色的水后将其喝掉。戟颂揉了揉他的头,将碗放到桌子上,然后起身去背篓里翻找,拿出温热的肉串,摘去上面的纸袋给了云?。之后到一旁做饭。 这间房子是城外乡间有名的鬼屋,从来没有人能够在这里住超过一个晚上,甚至有人说就连路过,家中都会发生祸事。 所以当地的人们都对此地退避三舍,可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多年之后这里会迎来住客,而且是个长相清秀隽美的女子和一个年幼的孩子。 自打这女子住进房中之后,一大一小从未发生过什么意外,反而自得其所。因此当地的人们也逐渐对这间鬼屋改变了看法。 今日是上私塾的第一日,戟颂早早地便将云?叫了起来,和湘遥一同去送孩子上私塾。 云?和湘遥妹妹在前面小跑着,湘遥妹妹在云?的脑门上用力地弹了一下,云?停了下来,捂着被弹红的脑门眼泪汪汪地回身看着戟颂。 湘遥见状,对自己的妹妹呵斥道:“湘碧!你这是做什么?” “我只是和他玩一下而已。”湘碧有些委屈地说道。 戟颂发现这小孩儿异常地喜欢哭,大概因为是痴儿的缘故,不知道别的发泄办法,遇到事情只会哭。 湘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戟颂,戟颂走到云?面前蹲下,制止了云?想要扑过来抱住自己的冲动,将食指指腹轻缓地放在他沾有泪水的鼻尖上,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是再哭的话,我就扔下你,让你永远见不着我。” 湘遥听闻,心中稍稍地紧张了一下,戟颂的这句话保不准会起反作用,她紧紧地盯着云?脸上的表情。 云?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想要大哭的神情,眼中的泪水打转了一圈,没有涌出来,因为憋哭,云?憋红了小脸,默默地用衣袖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红着眼睛用小手抓住了戟颂的两根手指。 尽管极力掩饰,还是抹不去脸上的万分委屈。湘遥看着他佯装坚强的小脸,心都快化了,看了一眼戟颂。戟颂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明显目光柔和了许多。 戟颂和湘遥将两个孩子送到了私塾,私塾先生从里屋走出来,湘遥目光追随着私塾先生,刚想对私塾先生说什么,私塾先生却径直走到了戟颂面前。 私塾先生一眼便认出了那日行事古怪的女子,走到戟颂面前,看了看戟颂和云?,笑着说道:“这是姑娘的孩子么?” “只是暂时代养而已。”戟颂自然是不会一直养育他,等到他长大,具有独自生存的能力之后,她就会放手,让他自己去生活。 “代养么?”私塾先生还是头一次听说。 戟颂点了点头,对私塾先生说道:“湘遥好像有事同先生讲。” 私塾先生闻言看向湘遥,湘遥连连摆手:“不不,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湘碧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私塾先生搬了一个桌子出来,让云?坐在侧面。 将妹妹安顿好之后,打算离开的湘遥回头看向戟颂。戟颂站在门前,看着入座的云?,脚下久久无法移动。 “白曳姐姐,回去了。”湘遥唤道。 屋内的云?听到了湘遥口中的话脸色一变,从坐席上站起,还没站稳,就跌跌撞撞地扶着桌子朝戟颂跑了过来,眼中水汪汪的,一副欲哭的样子,戟颂怕的就是这个,于是对私塾先生说道:“先生,我可以留下伴读吗?” 之前这里还没有过伴读的先例,因为伴读的话需要掏额外的费用,私塾先生也不是这里的主事,看了看戟颂单薄的身体,她一个女人家虽然行事古怪了一些,但毕竟挣钱养孩子还是不容易的,于是委婉地提醒道:“按照此地的规定,姑娘若是想留下伴读的话,可能得花一些钱。” 云?跑到了门口,一把抱住戟颂的大腿,像条狗皮膏药一样粘在她的腿上,两只眼睛红红地看着戟颂,眼中盛满了让戟颂留下的希冀。戟颂心有不忍,对私塾先生说道:“今日是他第一天,我就先陪陪他吧,要交多少?” “二十两银子。” “多少?”戟颂怀疑自己听错了,湘遥走到戟颂旁边,说道:“此处伴读很贵的,还是不要了吧……云?,听姐姐的话,乖乖进去,我们傍晚就来接你,好不好?” 云?似是听懂了湘遥的话,慌张而无助的眼中逐渐盈满泪水,戟颂掏出钱袋,数了数还有二十多两,戟颂将多出来的几两挑了出来,拖着在腿上粘着的云?走到私塾先生面前,将钱和钱袋一并给了私塾先生:“拜托了。” 私塾先生看了看戟颂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云?,暗自叹了口气。 “将书打开翻到第三十九页,从‘秦’字开始读……”正式开始讲书,私塾先生在正中央的桌子后坐下说道。 私塾中的孩子们纷纷打开了第三十九页,戟颂坐在云?旁边。 她不认识字,不常看书,对书上写的密密麻麻的东西根本就是一头雾水,哗啦哗啦地翻着书,却迟迟找不到特定的页数。 孩子们纷纷看向戟颂和云?,私塾先生清了清嗓子,放慢速度重新说了一遍:“将书打开翻到第三十九页,从‘秦’字开始……” 戟颂依旧在翻书,尽管她知道自己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您……”私塾先生考虑着自己的措辞,“您是不是没有找到?” 戟颂知道私塾先生是在和自己说话,徐徐停下了自己翻书寻找的动作,对私塾先生说道:“对不起先生,我不识字……” 学堂内的孩子们都小声窃笑起来,私塾先生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学堂内的窃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朗朗的读书声。 私塾先生起身走到戟颂旁边,给戟颂翻到了指定的页书,指了指页脚边缘写着的“三十九”,凑到戟颂耳边小声说道:“这便是页数。” 戟颂没脸说自己其实连数也不识,但还是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 等到提笔写字的时候,云?将笔一把抓了起来,手势像抓着一根带毛的木棍一样。戟颂虽然也不会拿毛笔,但看其他孩子拿笔的姿势,学不会看得会,装模作样地接过云?手中的毛笔,对云?说道:“这样拿。” 云?看着戟颂眨了眨眼,点点头。 一天下来,戟颂拉着云?走出了私塾,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今日伴读学了不少的字,但戟颂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自己今晚睡一晚,明日早上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今日在她和私塾先生的努力下,云?记会了几个字和学会了拿毛笔。 她只希望自己的辛苦不要白费,云?虽然是个神志不清的孩子,但应当不会像她忘性这么大,总该会有些印象的。戟颂带着云?走在街上,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戟颂回身看去,是今日的私塾先生。 “先生有什么事吗?”戟颂看着气喘吁吁跑来的私塾先生问道。 私塾先生将戟颂的手拉了过来,将几枚银两放入戟颂的手心,脸上漾起淡淡的笑意:“拿着,去带孩子买些吃的。” “这怎么能……”戟颂推辞道,试图将银两还给私塾先生。 湘遥前来接妹妹放学,看到了戟颂和私塾先生两人在街头拉拉扯扯的样子,目光中闪过一丝暗淡。 湘碧喊着姐姐,向湘碧跑过来,看到了湘遥有些落寞的神情之后说道:“姐姐,你怎么了?” 尽管私塾先生强烈坚持要将钱给她,戟颂最终还是没有收他的钱,笑着道过谢之后,带着云?走上了另一条街,拿着袖中剩余的银两给云?买了几根肉串。 她看着手里少得可怜的银两,觉得自己是时候找份生计了,要不然是不够抚养这个小东西长大的。 之前她是以杀人为生,如今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了,她又一字不识,能干的只有卖力气的苦力活。云?正拿着肉串吃着,嘟着油油的小嘴,两腮鼓鼓的样子活像一只松鼠。 戟颂捏了捏他软软的脸,平日里这似乎一掐便能掐出水的脸,她轻轻地掐了两下,似乎也没见任何水被掐出来,这柔软的触觉似乎也令她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就在这一瞬间,戟颂心中忽然产生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受委屈的念头,她将他抱了起来,走在回家的路上。 苦力活就苦力活吧,只要能挣钱就可以。 第15章 擂台赏金<月&戟颂> 第015章 擂台赏金<月&戟颂> 回到家之后,戟颂热了热之前的饭,放到云?面前。云?虽说是个痴儿,令戟颂操碎了心,但唯有一件事情是戟颂不用操心的,就是云?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 云?将菜中的肉用筷子夹起来,伸向戟颂:“吃……” “我不吃,你吃吧。”戟颂并不需要进食,将云?想要喂到自己口中的肉推到了他自己口中。 云?嚼了嚼咽了下去,默不作声地吃着饭菜。 戟颂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将床铺好,把新买的澡盆从床底拖出来,在锅中放上水,将赤头飞刃放在灶台之中烧水。在烧水的过程中,戟颂挽起袖口,无意中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字迹。 她眼中覆上了一层云翳,看手臂上的字看了片刻,然后用瓢在澡盆上放上了一些凉水。 云?吃完之后,兀自地坐在地上玩耍一会儿,戟颂看了看锅中的水已经开了,将赤头飞刃从灶台之中取出来,用瓢将水桶盛满,然后倒进了澡盆里。 “小孩儿,过来。”戟颂对云?说道。 云?听话地站起身来,跑到戟颂面前,戟颂将他脱了个精光,然后将他放进澡盆里,给他洗澡。云?在水里欢腾地扑棱着小腿,脸上露出了神采奕奕的笑容。 戟颂给云?洗完澡擦干之后,将他直接放到了被窝里,将洗澡水倒了出去。戟颂拿着空的洗澡盆走进来,云?在床上老老实实地躺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戟颂。 戟颂将洗澡盆放到床底下,坐到床边说道:“小孩儿,明日我要去谋些生计,就不陪你伴读了,但是我保证,等下午散学之后,我一定第一个去接你,好不好?” 云?眼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呆滞,戟颂心头闪过一丝愁绪,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 吹灭床头的蜡烛,戟颂躺到床上,云?不请自来地钻进了戟颂的怀里,戟颂顺势将他小小软软的身躯抱在怀里,合上眼帘睡去。 梦中是一片光亮,戟颂依旧在床上躺着,怀中依旧抱着一个人。 只是她睁开眼睛之后,看到的是一个面容异常俊美的男子。 男子正在熟睡,近在咫尺的距离,浓密的睫毛清晰可见,似乎可以感受到他温润的气息迎面扑来,强壮结实的手臂绕在她的腰际。 她心中一惊,从梦中醒来,方才近在咫尺的俊脸被替换成了一张流着口水的的小孩脸。 云?睡得很熟,甚至发出了似有似无的鼾声。 戟颂看着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梦中那个异常俊美的男子,或许等他长大了之后就是那个样子。 戟颂将他搂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拿了下来,正打算重新睡去的时候,云?却半梦半醒地坐起身来,眼帘半张地看向戟颂床边的位置,含混不清地说道:“有……人……” 戟颂虽不怕什么鬼魂,但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有一阵恶寒爬到身上,她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床边,将云?搂回了被窝里。 云?半张的眼帘轻合,用自己的小胳膊像方才那样放在戟颂的腰际。戟颂抚着他后脑的头发,没有丝毫睡意,屋内的一片黑暗之中,无论是睁开眼睛还是合上眼睛,都是梦中那个男子的面容。 她感觉她认识他,但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认识这样一个素未谋面,且只在梦中看见过这一次的人。 第二日,戟颂像昨天一样将云?送到了私塾,她不知道云?有没有听懂她昨天晚上的话,怕自己擅自离开他又会像上次一样整整哭一天,于是在离开的时候对云?说道:“我走可以吗?” 云?既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看着戟颂眼圈渐渐红了,但没有像上次一样死死地抱住戟颂的大腿,或是大哭大闹。 戟颂猜他应该是听懂了自己的话,看他强忍哭意的样子,戟颂反倒有些想哭,但是她忍住了,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之后,将他交给了私塾先生。云?跟着私塾先生进去,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今日是最后一日可以试听的,明日就要交钱了,戟颂如今手头并不算是很宽裕,得赶紧去找份活干。 但是在街上转来转去,干活的地方都没有要女人的,甚至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便将她赶了出来。转眼已是正午,还是一处肯接受戟颂的地方都没有,正当走投无路之际,戟颂在两条街道交汇之处看到了一家武馆。 戟颂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 这才是她应该来的地方。 武馆门口的看守见戟颂一个女人家家试图走进来,当即伸手拦了下来:“这不是姑娘家家来的地方。” “我是来踢馆的。”戟颂说道。 两个看守看着戟颂,彼此相视一眼之后,扑哧笑了出来。 武馆之中设有擂台,四周皆是围观的达官显贵来此消磨时间。 鼓声响起,台上两个武馆的弟子分出了胜负,输了的武馆弟子口吐鲜血,已经没有再站起来的能力。 上来两个武馆的弟子将落败的弟子抬了下去,胜利的一方也走下台去,到馆主那里领取赏金。又一位武馆弟子走上擂台,而与其对战的弟子却迟迟没有上来。 “我没有胜算的……”常信看着台上的人,眼中绝望到了极点,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分到和他对战,就算是不要那笔赏金,他也不愿意冒着把命丢掉的风险上去。 “有人上去了。” 正在常信犹豫的时候,一个声音传了过来,他向台上看去,眼睛瞬间睁大。 是个女人? 擂台四棱见方,四角落有荆柱。 每条荆柱顶部两端横木两端分别垂着两条四个成串的灯笼串,随着一旁的挂旗微微飘动,在擂台上的一侧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有四条阶梯通至擂台之上,每面擂台阶梯两侧都放置了两张大鼓,武馆的十六个弟子围绕擂台而站,一人负责一张大鼓。 此时日头高照,戟颂和武馆的大弟子站在擂台之上,台下满是身着华贵的城中显贵,看着台上的场面。 “这不是姑娘家家来的地方。”擂台上的男子颇具意味地笑了,对贸然走上台来的戟颂说道。 “你们这里都喜欢说这句话么。”戟颂道,“此次比武,馆外人可以踢馆吗?” “自然可以。”邓林对戟颂说道,“姑娘此次前来是为了踢馆?” 戟颂不为所动:“不是踢馆,还能来此做什么呢?” “自然是做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情。”邓林看着戟颂带有疤痕的面容之上一脸蔑视,唇角扯出一丝弧度,“端茶递水……吃酒陪睡……” “只要赢了你,就有钱拿对吗?”戟颂转而问道,没有理会他侮辱性的话语。 邓林不予置否:“那你得先有命能活着走下去。” 话音落罢,邓林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同时抬起青筋暴起的手臂。攥起岩石般坚硬的拳头直直朝着戟颂的脸挥去,掀起一阵臂风。躲在台下的常信看着戟颂,脸上满是惊讶之色。 这个女人怕是连他的一拳都受不住。 臂风在接近戟颂的一瞬间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阻挡,戟颂没有躲闪,而是抬手结结实实地握住了朝自己打来的拳头。自邓林手臂带来的臂风吹动了戟颂的鬓发。 戟颂在接下拳头的同时挥出一拳,异常迅猛的拳头直接打碎了邓林的颧骨和一侧的牙齿,令邓林脑中一阵轰鸣,如同被掐住七寸的蛇,身体僵直地倒在了地上,一侧的脸软塌塌地陷了下去。 混着碎牙的鲜血从口中毫无意识地流淌在地上,看上去有几分瘆人的意味。 戟颂在出拳的时候想到他对自己的侮辱还是有几分怒气的,但她还是压抑了一下自己的怒火,毕竟她已经意识到了他人性命的宝贵之处——如若将他当场打死的话,自己拿不到钱就算了,还有可能被关起来。 如若是之前的话,戟颂倒是不在乎,但是现在她已经答应了那个小孩儿,今日下午要第一个去接他,不能食言。 意识迷糊的邓林将手颤抖地伸向戟颂,抓住了戟颂的脚踝,戟颂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脚踝从他的从手中挣脱,她不慌不忙地向周边望去,问道:“还有人要来的吗?” 一个武馆弟子跳上擂台来,蓄力向戟颂冲来,来势汹汹,却在半道上被戟颂一拳打到一旁,下场与之前的邓林有诸多相似之处。 擂台上如今已经倒下了两个人,而且都是受了一拳之后便倒地不起,再无反抗之力。 台下的达官显贵皆是一怔,馆主不动声色地坐在席中,对身旁的男子使了个眼色。 男子走上台去,在擂台一侧挑选了一柄狼牙棒。 男子挥舞着手中的手中的狼牙棒抡向戟颂,戟颂后撤一步,狼牙棒蹭过她胸前的衣物,带起一条丝线。 男子嘴角添了几分颇具玩味的笑容,再次将狼牙棒斜着挥向戟颂的头,戟颂侧身躲过,身形矫捷地绕到男子身侧,一记手刀令男子被迫放开了狼牙棒。 在狼牙棒下落的瞬间,戟颂眼疾手快地接住,以极其迅猛的气势直直朝着男子的脸挥去,但却在数根狼牙即将刺穿男子脸的时候倏尔停止。 男子身体一僵,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杀机和压迫感,他意识到了面前这个女人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远超他之上,刚才的那一下,如果不是她主动停了手,他的脑袋应当早就被锤得稀碎了。 第16章 正式入学<月&戟颂> 第016章 正式入学<月&戟颂> 戟颂将狼牙棒扔到一边,狼牙棒落在地上,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男子脸色极其难看地走下擂台。其他跃跃欲试的武馆弟子看到武馆中资格最老的大师兄落败之后,全都安分了下来。 戟颂在台上等了许久,没有再等到别人,于是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之中,跨过在擂台上昏睡的两个人,走到馆主面前,伸出手去讨要赏金。 “你是何处来的人?听来不像本地的。” 馆主会意,将桌子上的赏金拿了一袋交给戟颂。 戟颂拿着自己的赏金,略一思索,回答馆主道:“在下……只是一介旅人。” 走出武馆之后,戟颂提着赏金坐在私塾门前的台阶上,等候云?散学。 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忽然有一辆马车停在了私塾大门前,从马车里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约莫有四十岁的样子,满脸横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看向了在私塾门前台阶上坐着的戟颂。 戟颂意识到自己挡别人的路了,起身退到一旁。 而那个男人却径直走了过来:“你是哪家的女儿?来这里做什么?” 男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戟颂,上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咽了口口水,似乎没有任何想要掩饰眼中贪婪的意思。这男人既然停在私塾门前,必定是这私塾中的人士,而且从那装饰华贵的马车来看,应当不是什么小角色……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戟颂感觉身上有些不适,但是神情依旧平静地回答对方道:“接人。” “接何人?”男人紧追不舍地问道。 “我儿子。”戟颂知道一个男人主动上来攀谈意味着什么,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称云?为自己的儿子比较好。 像这种面露贪相又有几分钱财的男子,大多都会对还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感兴趣,而不会对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起邪念,特别是她这种没有什么姿色的女人。 戟颂在心里想着。因为快到散学的时候了,来接孩子的父母逐渐在私塾门前多起来。 站在远处的湘遥看着与男子对话的戟颂,没有走过去。男子听了戟颂的话之后,便由随从搀扶着走进去了。 忽地听到有孩子们跑出来的声音,戟颂向私塾门内看去,看到了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从学堂之中跑出来,云?在众多的孩子冲撞当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深深地低着头,脸上满是惊惧之色。 戟颂本能地想要过去将他抱起来,却在走上台阶之后,站在私塾大门前停了下来,向里面挥了挥手喊道:“小孩儿!” 戟颂虽然一直带着云?,但却一直不知道云?叫什么名字,问他也是时常不回答,而戟颂又只是一个粗人,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于是一直称呼云?为“小孩儿”。 戟颂的话音刚落,云?忽然抬起头来,迷惘的双眼在四周看了看,然后向大门望去,看到了在门前挥手的戟颂。 云?迷惘的眼中在看到戟颂的一瞬间,有光亮冲破了眼中的迷雾,他脚下的步伐渐渐加快,步履不稳地奔跑起来,跑到大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倒去。 戟颂蹲下身,将几欲摔倒的云?抱在怀里,紧接着将两手置于云?腋下,将他轻轻地抛到空中之后,又将他抱入怀中,看着怀中有些许受惊的云?笑了起来:“今日表现不错,想吃点什么?” 云?没有回答戟颂,伸出两只小小的胳膊抱住戟颂的脖子,将头靠在戟颂的肩膀上,温顺得像只小猫。 戟颂抱着云?走下台阶,在街边的小摊子买了一些小孩儿爱吃的东西之后,回到了城外的草房子里。 云?泡在澡盆子里戏耍着水,小脚扑腾起的水花溅了戟颂一脸,还没等戟颂开始发怒,他却咯咯地笑了。戟颂把他从水里捞出来,擦干身子后,放进了柔软的被窝里。云?在床上舒服得翻了个身之后,徐徐睡去。 戟颂将洗澡水倒了出去,收拾了一下桌子上吃剩下的东西。而正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桌子旁边的杯子动了一下,直接掉到了地上。不过因为屋内并不是石质地面,是被压实的土地,杯子掉落在地上之后并没有碎,只是在地上横躺着。要是云?没有睡觉的话,戟颂大概会将这件事情归结到云?头上。 但是现在屋内收拾东西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没有碰那个杯子,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桌子也并没有晃动,杯子却莫名其妙地掉在了地上。 戟颂并非神术巫道之人,看不到那些神鬼之物,再紧盯着地上的杯子许久之后,端着碗,将手上的剩饭放进了锅中,一回身,戟颂惊讶地发现已经睡着的云?此刻却坐起身来,半垂的眼帘直勾勾地看向戟颂。 不,准确地来说,是戟颂的身后。 戟颂向身后看去,只有一扇门,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东西。 戟颂并不惧怕能够用刀砍杀的东西,像鬼魅一般神出鬼没的东西,她也没有半分畏惧,但是那种东西相对于来说有些棘手。戟颂看着房门,脑中浮现了一个已经模糊的身影。那身影虽然已经不甚清楚,但却散发着朦胧的光亮。 如果他要是在的话,阴邪之物应当会退避三舍的。 她低下头去,目光落向耳鬓垂下来的银发之上,她虽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原因,但她的确是得到了一位岭匿族后裔的性命。而这一位岭匿族后裔,戟颂觉得自己应当能够猜到是谁。 戟颂还记得他们一同在鬼镇时的遭遇,还记得鬼镇之中的亡魂和恶鬼见到他纷纷退避的情景,他是何等的圣洁,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亮曾无数次点亮了她眼中的黑暗。 而这份光亮原本不该属于谁,正如天上的旭日与皓月,只需静静地照耀万物,赐予万物光明,便是最好的归宿。而她这个罪人,却亲手将他从那一方净土之中拽到了炼狱。 云?在床上哭了起来,戟颂猛然回到了现实之中,走过去,将云?抱在怀中安抚。云?抓着戟颂的衣襟,目光跨过戟颂的肩膀,似乎是在戟颂身后看到了什么东西,伸出手去抓。 在云?伸出手的时候,一只接近虚无毫无血色的手悄然伸了过来,握住了云?的小手。 戟颂看云?不哭了,将他放在床上。 云?的手从那接近虚无的影子之中脱离,被戟颂放到床上之后,伸向空中的手还在抓着什么。戟颂回身环顾屋内,抽出腰间的大刀,插在床头的地面上,躺到床上睡去了。 蜡烛熄灭之后,戟颂翻了个身,光着身子的云?恍若水中游鱼一般窜进了戟颂的怀里。站在窗边不远处的黑色虚影看着床边的那柄大刀,向后退了几步。 一夜无梦。 戟颂将睡得迷迷糊糊的云?从床上拽起来,穿上衣裳,洗漱梳理,一气呵成。 云?半个人身在梦中,咀嚼着口中无味的食物,等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在学堂之中,眼前是熟悉的私塾先生。戟颂茫然地看着私塾先生,她已经将上私塾的钱交给了私塾先生,却不成想要让这小孩儿在这里读书的话,得告知私塾先生这小孩儿的名字。 “他……没有名字吗?”私塾先生看着戟颂说道。 戟颂顿了顿:“他应该是有名字的……” 起初遇见这小孩儿的时候,他身上的衣裳,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面料,既然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不可能没有名字。只是戟颂之前问了他很多遍,他都好像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一样,不肯将自己的名字说出来。 私塾先生弯下腰去,耐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云……”云?口齿素来不怎么伶俐,含混不清地说道,“?……” “什么?”私塾先生问道。 “云……?……”云?一字一字艰难地说道,从他格外认真的表情来看,他是很想将这两个字说清楚的,但是说出来的效果却不尽满意,于是他一遍一遍地重复,“云……?……云……?……云……?……” 私塾先生认真地听着,戟颂在旁看着,看似面无表情,实际上心里却在念叨。这个小没良心的,她给他吃给他穿,问他名字死活不肯说,这私塾先生才教他两天,就好到连名字都愿意告诉人家了。 “云……月?”私塾先生从没见到过男孩子取如此阴柔的名字,于是抬头看向戟颂,“是云月吗?白云的云……和月亮的月?” 戟颂听到私塾先生口中的话,胸中一滞,竟一时忘记了回答私塾先生的话。 她哪里知道是什么云什么月。 私塾先生拿出一本厚厚的簿子,打开后,翻开空白的一页,让戟颂在最上面一行写上云?的名字。 戟颂接过笔来,而她早已将之前拿笔的手势忘了个一干二净,抓着笔杆子,运笔生疏地在第一行写下了一个“月”字,可是“云”字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私塾先生看着戟颂犯难的样子,又拿了一支笔来,稍沾笔墨,在“月”字之前,规规整整地写了一个“云”字。 自即日起,云?算是正式入私塾上学。 第17章 异类劳力<月&戟颂> 第017章 异类劳力<月&戟颂> 在此处上私塾的开销并不是一笔小数目,从桌椅板凳到纸笔墨砚以及各类书籍,已经花了戟颂上次比武所得赏金的一大半,而戟颂并不像其他农户那样有土地耕种,不能依靠田间的庄稼买卖来换取钱财或者是填饱肚子。 如果想要钱来维持生计的话,只能是做些苦力活,或者像上次一样去踢馆。 但上次去过的那家武馆在戟颂进门之前,便将戟颂拦了下来,声称已经不再接受馆外人的踢馆,尤其是女人来此踢馆。 戟颂注意到在这家武馆看门的两个武馆弟子已经不是上次那两个了,看来是因为她上次贸然闯入武馆之后,武馆为了防止像她这种人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据她所知,这座城中只有此处一处武馆,因为原来的城主被人谋杀,现在新城主任职,要大力兴修水利,所以需要壮工的地方有很多。 戟颂在剩下的钱之中取出了几个子儿,买了一身男人的行头,穿上之后打算去碰碰运气。 “你?”管事的人打量了戟颂的身板,“你一次能搬几个箱子?” 戟颂的身板并不像一般的女子那般瘦弱,相反,她的个头算是女人之中较为高挑的,因为常年习武,手臂上也练就了一胳膊紧实的肌肉,但是与周边肌肉暴起的七尺男儿比起来,这身板差得不是一点点。 甚至在他们这些男人的衬托之下,显得有些许的…… 瘦弱。 “我……”戟颂暗自看了看周边的男人,自己站在其中确实显得单薄了些,于是只得说道,“我会尽其所能。” 现在正值用人的时候,管事的人看戟颂看了许久,走过来拍了拍戟颂的脸蛋,口中弥漫着一股烟味:“你啊……去挣些富婆的钱,比这钱来得快,还好挣。” 管事的人话音刚落,周边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这话应当说的是戟颂长得还算不错,但是不怎么适合干苦力,适合找个久居宫中寂寞孤冷的富婆,只需要床上翻覆一番就可以得到大把的钱财……如果要是个男人听到这话之后,应当会生气,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但戟颂是女人,对这话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羞耻,现在能挣到钱才是要事:“求您让我在这里干活吧。” 管事的人看了看戟颂,捏了捏戟颂的肩膀,还算结实。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工事不能按时交差的话,对于他来说也是件麻烦事,于是勉强地咂咂嘴,对戟颂说道:“好吧。” “谢谢您。”戟颂有些庆幸自己穿着男人的衣裳,否则这个人一定会在看到她的瞬间,便将她赶出去的。 日子算是基本上安定下来,戟颂每日早早地将云?送到私塾,紧接着立马赶到干活的地方。 她负责的地方主要是负责搬运,将一个一个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的东西送到指定的地点,工钱靠运送的箱子个数来定。也就是搬得越多,挣得越多。 为了避免一次次往返耽误时间,通常来干活的壮丁都会带上自家的推车。 管事的在院中巡视,壮丁们带着自家的推车,一个或两个地搬着箱子。管事的想起之前自己招收的那个瘦子,现在不知道干得怎么样了。 但是他巡视了一圈之后,也没有看到那个瘦子,他有些奇怪地找了一个壮丁询问:“那个瘦子呢?” “啊,你说那个瘦子啊……”壮丁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凑到管事的耳边悄声说道,“那个瘦子……好像不正常……” “什么不正常?”管事的皱起了眉头。 壮丁朝旁边看了一眼,对管事的说道:“他回来了。” 戟颂拉着一辆不知从何而来的大板车,走到一处停了下来,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擦汗,然后抱起一摞七八个的箱子放到车上,不一会儿大板车上便放满了箱子。 汗水在脸上不断流淌而下,戟颂用手背抹了一把,蹭在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衣裳之上,拉着车子再次出发。 管事的目睹了此情形,似乎明白了壮丁口中所说的“不正常”是什么意思。 这似乎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力气吧。 这几日私塾先生身体抱恙,在住所休养,戟颂会时不时地去看望私塾先生一下,毕竟之前他给了云?许多关照。 因为云?天生痴愚,学起东西来要比他人吃力许多,但私塾先生从未对云?发怒,而是如同对待自己的儿子一般,不断地耐心指导着。 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戟颂怕云?受委屈,曾经潜入过学堂周边,看到了。 戟颂干完了今日的活,之后回家洗了个澡,换上平日里穿的衣裳,看了看天色,还没有到云?散学的时候,于是在路上买了一些慰问品,到了私塾先生的住处。 “好些了吗?”戟颂给私塾先生盛了一碗热粥。 私塾先生接过这碗粥,脸上颇为动容,双眸注视着戟颂问道:“这是你做的吗?” “路上买的。”戟颂如实说道。 私塾先生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失落,但随即便挽起唇角:“多谢姑娘看望。” “哪里的话。”戟颂道,“先生何时可以回到学堂教书呢?” “现今身体已无大碍,两日后应当可以回去。”私塾先生说道。 “那先生好生休息,我先走了。”戟颂起身要走,却在转身的时候被私塾先生抓住手腕。 戟颂回头看去,与私塾先生面面相觑,私塾先生眼中顿生波澜,但是眼瞧着天色,应当是学堂散学的时候了,也不好留她继续呆在这里,所以便放开了戟颂的手腕。 戟颂看着他空空如也的碗,以为是他还想再喝一碗,于是将他手中的碗拿了过来,盛满之后再次送到了私塾先生手中,握了握私塾先生的手,道了一句“好好保重”便从窗户翻了出去。 因为之前见过她怪力的一面,私塾先生对此举动并不感到惊讶。 距离学堂散学已经不远了,戟颂从窗户翻出,轻巧地落到一户人家的屋脊之上,平稳而迅速地在屋脊上奔跑,然后翻身跳到一户人家的院墙之上,顺着墙头翻过正方,落到了一条街道之上。 正好看到孩子们从私塾大门跑出来的样子,戟颂急忙跑到私塾大门前,却没有见到云?的身影。 她有些慌张,正巧看到了从身边经过的湘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问道:“湘遥姑娘,你见到我儿子了吗?” 湘遥闻言,看向私塾里面:“大约是还没有出来,你进学堂找找。” “好,多谢。”戟颂连忙跑进学堂,看到了独自一个人坐在学堂里握着笔哭泣的云?,他稚嫩而圆润的脸上有一个鲜明的红印。 云?看到戟颂之后,豆大的泪珠不断从眼中涌出,将笔扔到一边狂奔着跑进戟颂怀里。新的私塾先生是个女子,那女子款步走进学堂,目光落到戟颂身上。 “你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女子说道,打量了一下戟颂身上穿的粗布衣裳。 “我的孩子犯什么事情了么?”戟颂知道云?天生痴愚,可能会令这位新的私塾先生感到恼火。 那女子向戟颂走来,戟颂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云?在她的怀里不住地瑟缩着,戟颂记得上次他被吓成这样,还是在被人追杀的时候。 女子走到戟颂面前,对戟颂说道:“您的孩子是不是有些痴愚?” “他反应比较慢,所以学东西学得也比较慢些。”戟颂能够理解先生在教导云?过程中会感到恼火,从脸上挤出一丝带有歉疚的笑意,“还望您能多多包涵。” “包涵?”女子嗤笑一声,随后指着云?的鼻子大声叫道,“他就是一个痴儿!我看你还是不要白白浪费钱财!像这种痴儿,直接将他丢在街边当乞丐就算是厚待了!” 云?躲在戟颂怀中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戟颂一怔,随即意识到云?好像听懂了这女人的话。 “今日学堂主事前来巡查,你知道这痴儿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吗!我告诉你!你最好……”女人口中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戟颂一巴掌掴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最好怎么?” 方才进入学堂之后,戟颂见到云?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样子,心中就一阵不好过,但是想想,她也在习武的过程中受过很多伤,受伤也是学习的过程,所以便将这口气忍了下去。 但现在,听着女子口中一遍一遍的“痴儿”,似乎云?脸上挨的一巴掌并非只是因为他在学习上有问题,还有这女子对痴儿根深蒂固的蔑视。 戟颂还没有用十分之一的力气,女子的嘴角便已经渗出血来,脸上如同被铁烙过一般留下了一大片的红印,戟颂一手抱着云?,一手抓住女子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如同扔一个麻袋一样,猛地扔向一旁。 女子的身体飞出一段距离后落到地上,贴着地面摩擦,撞翻了几个桌子。 戟颂朝她走过去,平静的脸上目露一丝凶光:“先生知道街上的牌坊楼么?” 女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身体颤抖着向身后挪去,却被身后撞倒了的桌子堵住后路,腿上发软,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戟颂看着她噤若寒蝉的样子,目光如同盯着猎物的猛兽一般,冷酷而充满威慑,她一脚踩上了女子的脚踝,声音低沉地继续说道:“若是你再敢说他一句痴儿,我就把你脱光了挂到那上面去。” “不说了……不说了……”女子声音发颤地说道,低着头,不敢与戟颂直视。 第18章 戟颂被押<月&戟颂> 第018章 戟颂被押<月&戟颂> 戟颂没有再为难她的意思,抱着云?走出了学堂,一边走着,一边抬手抚摸着云?脸上红肿的地方,她的血只对伤口有用,对于红肿一类的伤是没有用的。 不死族人的躯壳具有愈合致死伤害的能力,不能治疗红肿一类的伤,大概是因为这种伤太轻了,没有到殃及性命的地步。 当然戟颂想给云?治疗也是可以的,前提是要将他的脸刺出一个破洞来,再用她的鲜血加以修复,但是这种方法,想想都知道不可取。 “我……不想……字……”云?在戟颂怀中断断续续地说道,口齿仍旧有些不清,但与之前不说话的情况相比已经好了很多。 戟颂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 “你……识不……也……活……”云?结结巴巴地说道,戟颂听着他语义不通的话,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戟颂一字不识,却也还好好地生活着——云?嘴巴张张合合,还想要说什么,戟颂等着他的后话,他十分艰难地唇舌并用拼起来几个字音,“我想……和你一样……” 云?说完之后,戟颂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傍晚的街道上,车马已经没有了多少,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店铺点起了灯笼,民居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青黑色的瓦片上落上了一层细碎的灰烬,劳作了一天的壮汉回到自己的家门前,抱起孩子和妻子一同进入家门,小商小贩在路边卖力地叫卖着,夜风的清爽混着吃食的浓香吹拂过来,从身侧略过。 戟颂站在街边,将云?紧紧地抱在怀中,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沉默良久,一句如同叹息的话夹杂在夜风之中,略过云?的耳畔。 “不要像我一样……” 第二日,云?再次去上私塾的时候,戟颂向管事的请了一天的假,经过多日,管事已经对戟颂另眼相待,少了戟颂这么一个能干的劳工,管事的还是有些不情愿的,不过也没有多加为难戟颂。 戟颂躲在学堂外面,小心翼翼地扒在窗户外面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私塾主事和随从在院中走着。 私塾主事大腹便便,满脸横肉挤出的一双丹凤眼望向学堂窗户外面,看到学堂外面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随从想要上去抓住她,私塾主事抓住了随从的手臂,制止了他,然后就近进了一间房子,通过窗户看着戟颂的一举一动。 女子坐在前面正中央的桌子后面讲书,一天下来,云?安然无恙。 到了散学的时候。戟颂立马溜出大门,装作一副刚来的样子,拉住走出私塾大门的云?,两人一同回了城外的家。 过了一段时间,天气有些转凉,戟颂花钱让铁匠打了一个炉子和水壶,放置在家中。 这日戟颂做完一天的苦工之后,接云?在城中的饭馆里吃了一口,接着回到家中,因为还没有烧开炉子,所以房中有些阴冷。 戟颂将赤头飞刃放进铁炉之中,铁只用了片刻便被被烧得通红,房中逐渐暖和了起来,戟颂放好洗澡水,挽起袖子来给云?洗澡。 云?看到了戟颂手臂上的刻印,伸出小手抱住了戟颂的手臂,然后用手指指着戟颂手臂上的字迹,一字一字地说道:“这……月?” 戟颂嘴边泛起一丝笑意,“嗯”了一声。 云?被戟颂脸上的笑意所感染,木讷的脸上逐渐浮起一丝笑容:“我也……这……名字?” 戟颂不知道他名字中的月究竟是不是月亮的月,毕竟据她之前的经历来看,与月同音的字应当不止一个。 云?的名字之中之所以会写作云月,是因为戟颂只会写这一个月字。 身为男子,平素是很少有人取云月如此阴柔的名字的,就连之前戟颂的夫君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他的名字,除了告诉别人名字之后,别人也不会对他直呼其名,告诉也没什么用以外,莫不是因为这个名字太过阴柔的缘故? 戟颂犹豫了一下,反正这孩子现在也是由自己照顾,自己应当也有给他起名的权利,与其起一个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写的名字给日后添麻烦,还不如起一个戟颂会写的。 就是日后他长大抱怨起来,戟颂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识字,没办法。 “嗯。”戟颂应道。 戟颂给云?擦干身子,将他放到床上,处理完洗澡水之后,自己也躺到床上睡去了。 - 男人粗重地喘息着 女人看男人起身之后,扬起笑意缠到了他身上:“馆主……您答应人家的事情……要怎么办嘛……” “你让我杀了那个女人?”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打败了我馆内最强的高手,恐怕不是好惹的货色。” 女私塾先生听闻一怔,抱住他的脖子娇嗔道:“明明在上床之前您说有办法的,那个女人打了人家,险些将人家的半边脸打烂,您也知道,人家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只能告诉馆主您了……您要为人家做主啊,您不是认识好多达官显贵吗,弄死一个女人,为人家出这口恶气,应当不是什么难事的啊。” 她晃了晃武馆馆主的肩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武馆馆主瞥了身后的女人一眼,无视她的挽留,不与其多说便要站起身来走人。 女私塾先生在床上一脸惊愕,连衣裳也顾不得穿便跑下床去。 当武馆馆主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尖利的叫声。 “馆主!”女私塾先生冷笑了一声,颇具威胁意味地说道,“到头来,我也只是你的一个玩物而已……你们男人都是一些言而无信的畜牲!而你……凭借自己妻子的家族势力创办武馆,到头来却与我在这房中幽会,你怕是连畜牲都不如!只是不知道,我若是以这样一副面貌出现在贵夫人面前,贵妇人会如何处置你这入赘的面首……不,你都一把年纪了,怕是连面首都算不上了吧!” 武馆馆主脸上闪过一丝狠厉,本来打开的门闩又合了上去。 - 云?重复着去上私塾和回来的生活,识的字越来越多,但是说话却还是语义不通的样子。 尽管他能听懂大部分戟颂所说的话,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经常因为不能及时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而急得满脸通红。 然而即便这是别人所嫌恶的痴儿之举,戟颂却感觉他这个样子分外招人爱怜,她知道他并不是完全的痴儿,他只是反应比较慢而已,通过不断地积累和学习,他肯定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交谈。 实在不行的话,她的生命足够长,也可以一直照顾到他年老离世。 “拜托先生照顾了。”戟颂将云?送到了私塾,交给了私塾先生。 私塾先生笑着说道:“您不必客气。” 戟颂看着云?跟着私塾先生进入之后,正打算去干活,一回身却看到了赶到面前的官兵。 官兵不由分说便将戟颂羁押,将她带到了公堂之上。 戟颂被人两边挟着走上公堂,看到了横着陈列在公堂之上,被一张白布遮盖着的尸体。 公堂之外的鼓被人击了三下,街上的行人听到声响,纷纷聚集到公堂之外,向里面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草民能否知道自己是犯了何事,才被抓到这里的么?”戟颂向在上方坐着的官差大人问道。 官差大人冷哼一声,戟颂冷不防地被身后的官兵踹到了腿,随着腿上的一阵剧痛,戟颂跪到了地上。 随即一个人走到了公堂之上,就站在戟颂旁边。 戟颂向来者望去,是之前的武馆馆主。 看样子应当是他将自己告到公堂之上的。 但是为什么?就因为她之前赢过他一点赏金吗? 戟颂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官差一拍案板,对戟颂喝道:“贼人!你知不知你该当何罪!” “恕小人愚钝,不知大人口中的罪从何来。”戟颂看向公堂之上的一具尸体。 “你这贼人还敢嘴硬!”官差一指地上的尸体,“给我把这块布掀开,让她看看,面对着亡者的尸体,看她还敢不敢狡辩!” 第19章 替罪羔羊<月&戟颂> 第019章 替罪羔羊<月&戟颂> 一个官兵走到尸体跟前,将尸体身上的白布缓缓揭开,戟颂看到死人面容之后,神情稍稍一滞,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惊愕。 这神情之上的微妙变化被官差看在眼中,官差常年坐堂断案,对杀人犯的反应再熟悉不过。 一般草民无缘无故见到尸体一定会吓得惊慌失措,连声求饶,而此人却无动于衷,只是面容有着微妙的变化。看样子应该是个经常做案的老手,才会见到尸体处变不惊。 “大人是说,我杀了私塾中教书的女子?”戟颂看到尸体的面容之后,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置身于公堂之上。 官差一笑:“这女子今早被发现被吊死在牌坊楼上,可见凶手是在昨晚作案,你昨晚在何处?” “草民昨晚在家中睡觉。”戟颂简而言之。 “有何人可以证明?”官差问道,“听闻你有一个儿子,他可为你作证?“ “他还小。”戟颂不想把云?卷进命案之中。 “五六岁……自己的娘亲晚上在不在家,总应该说得清吧。”官差拍了拍手,一个官兵走到后面,将云?带到了堂上来,官差捋着胡子看向云?,“你的娘亲昨晚究竟在不在家中,嗯?” 云?不知道周边这么多人是怎么回事,眼中尽是恐慌之色。 戟颂眼中逐渐沉了下来,想必这些人已经打听清楚了,想要拉她做这个替罪羊,才会想到让天生痴愚的云?给她作证。 云?张皇地看向四周,看到戟颂之后便想要跑到戟颂身边,官兵一把抓住了云?,两手死死地掐着云?两侧纤细幼小的手臂,冲着云?吼道:“你的娘亲昨晚究竟在不在家中!说话!” 云?被他骤然提高的声音吓得浑身僵直,他的手臂感到了一阵剧痛,他茫然地皱起眉头,眼中滚烫的泪水不断涌出,顺着脸淌落滴落在公堂的地面上。 “看来孩子无法为你作证呢。”官差对戟颂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公堂之外的人之中,湘遥担忧地看着公堂之上的情景,她平素与戟颂交往最多,对戟颂的为人和周边的人脉一清二楚,她很清楚戟颂与这女私塾先生没有什么太深的纠葛,不存在将她杀掉的动机。 这公堂之上的冤案也不算少了,让一个痴儿为她作证,而她独身带着一个孩子,这上眼一看便是已经设计好的,此时就算是有别人给她作证,也会一起被归为同谋。 “大人是根据什么……要将罪名加在草民头上呢。”戟颂跪在地上,瞥了一眼一旁的武馆馆主,和抓着云?的官兵,“如果仅凭武馆馆主一面之词的话,这罪名,草民可担待不起。” 官差像是早就料到戟颂会不服判决,于是一拍案板,道:“带证人!”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走上公堂,看了一眼戟颂之后,向官差行礼:“大人。” “说说你在学堂之中看到了什么?”官差问道。 学堂主事略一思索说道:“那日小人在学堂孩子们散去之后,见到这贼人在学堂之内殴打我私塾的先生。” “你看看,亡者可是这公堂上之人?” 学堂主事上前一步说道:“正是。” “亡者与草民皆是女子,敢问大人,草民一个弱女子如何来得那么大的力气,能将她杀死之后挂在牌坊楼之上?”戟颂看着这公堂上的人一唱一和,想必是早已算计好了的,只是拉她做这个替死鬼而已。以她的能力,离开这里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就算被抓到牢中,她也可以全身而退。但如果现在动手的话,无疑会坐实她的罪名。 “这么说,你当真是一个弱女子?”不等官差质疑,武馆馆主便接过戟颂的话说道。 戟颂知道自己此言一出,武馆馆主定会质疑,毕竟他亲眼看到了自己打败了他武馆中杰出的弟子,但是他们拉帮结派想要往她头上扣屎盆子,戟颂也就没有必要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 想必当时在台下观看比武的权贵,光是凭着他们这些人的面子,是他们一时半会儿请不来的。 毕竟一个寻常女人将一个人杀死之后挂在牌坊楼上,这事情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戟颂只要一口咬住自己并没有那样的能力,便会很容易逃脱嫌疑。 武馆馆主看向学堂主事,学堂主事的脸上一阵慌张:“大人!习武之人手上常有茧,她是不是习武之人,只要一看她的手便可知晓。” 一个官兵走到戟颂跟前,戟颂伸出手去,一双白皙的手毫无老茧,尽管常年操劳,却甚至连干皮都见不到。 那是自然,她身为不死族人,手上自然不会有任何损伤的痕迹。 公堂之外,私塾先生闻讯赶来,目光越过堵在公堂外面的人群,望向了跪在公堂之上的戟颂。私塾先生看到了一旁的武馆馆主和学堂主事,以及地面上的女子尸体,一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大人!”私塾先生在公堂之外叫道。 官差无视公堂之外的叫嚷,湘遥闻声回头看去,连忙穿过人群,将私塾先生捂着嘴巴拉到一旁的街道上,神情紧张地说道:“先生,你疯了不成?” “她明显是被冤枉的!若是我上去做证的话,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私塾先生焦急地说道,正准备向公堂跑去的时候,湘遥却一把拉住了私塾先生的手,继而跑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嘴唇。 她死死地锁着私塾先生的肩膀,旁若无人地亲吻着他,试图将亲吻进一步深入时,私塾先生猛然推开了她。 “为什么!”湘遥大喊道,“就因为里面的那个女人?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恪守贞洁,差点送了命!” 私塾先生眼中呈现闪烁之色:“我又没有让你那么做!” - “没有茧。”官兵查看之后说道。 官差脸上一阵难看,怎么说他已经收了武馆馆主的银子,不能让武馆馆主败兴而归。 但是现下这女子一口咬定了自己并非习武之人,公堂之外那么多人在看着,不能在罪名未实的情况下将她杀死。 官差看向武馆馆主,武馆馆主迎上官差的视线,脸上不动声色地说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习武之人,一顿板子便可知道。” 戟颂脸色一变,看向武馆馆主。 一个官兵拿着笞杖走到戟颂背后,冲着戟颂的背就是一板子! 戟颂发出一声闷哼,这一板子不轻,,她感觉后背快要撕裂,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她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污蔑不成,就要将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死在公堂之上。而如果她一旦反击,就会暴露自己原本是习武之人的身份,在官兵手下的云?也会惨遭毒手。 公堂之外的人们对此毫不知情,万分厌恶地看着公堂之上挨打的罪人,各种咒骂之声此起彼伏。 “谁让她杀了人还强词夺理!该打!” “不懂认罪伏法的暴徒!杖罚有些太轻了!应该直接砍头!” “去死吧!杀人犯!”人群之中有人高声叫嚷着。 云?看到戟颂被打,在官兵手下一边哭喊一边挣扎着,要去找戟颂,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他的神志还不足以明白。他想起了之前官兵问他的问题,他不知道戟颂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回答问题才会挨打,就像上次学堂之内有人来问他问题他没有回答,女私塾先生便在那些人之后给了他一巴掌。 他哭得声泪俱下,口中含混不清地嘶喊道:“她、她……家中……在……昨晚……” 但是周遭怨怒的谩骂声和板子死命抽在戟颂身上的声音,已经盖过了云?拼命嘶喊出来的话,没有人愿意去听这个孩子口中断断续续的话到底说了什么。 手执笞杖的官兵每打一下,人群之中便会爆发出一阵喝彩,戟颂喉咙蠕动着,一次又一次将涌上来的鲜血咽了下去。可即便如此,口中还是渗出了一丝鲜血。 戟颂的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殷红的鲜血浸透了身上的衣物,剧痛令她的神志随着鲜血渐渐流失,眼前也渐渐开始模糊起来。公堂之外的私塾先生想要冲进来,被执刀的官兵拦在外面。 人群中站着一位个头尤为突出的男子,看着公堂内外的闹剧,唇角添了一丝笑意。 在一片喝彩和怒骂声中,戟颂从中分辨出了一个孩子的声音,她朝着那个声音望去,那个白色而又模糊的身影令她一瞬间以为看到了故人。 汗水从官兵的脸上淌下,滴落在戟颂背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之中。在一片剧烈且连续的疼痛之中,戟颂已经逐渐变得麻木,身不由己地用手扶住地面之后,才发现自己跪着的地方已经是一片血泊。 她朝着那个方向定睛看去,气息不稳地说道:“大人……” 周围的喧哗戛然而止,官差以为戟颂要认罪,立即命令行刑的官兵停手。 “能不能……请您……把孩子……送回家中……”戟颂有气无力地说道,已经迷离的双目注视着上方已经看不清面目的官差。 第20章 陌生男子<月&戟颂> 第020章 陌生男子<月&戟颂> “你还不认罪?”官差问道,神情闪过一丝异样。 他从未见过受了这么多板子,却还没有倒下的女人。 “我没有杀过她。”戟颂口中的鲜血在说话的时候,毫无抑制地从口中流出,沿着下巴顺流而下,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她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官差,逐渐呈现出几分阴鸷。 她这一辈子杀过许多人,虽然她已经不记得那些人的面目,但是每当杀死一个人的时候,那些存留在对方过去的记忆便会涌到她的脑中,所以即便她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但却记得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 对于自己的杀孽,她憎恨过无数次,也忏悔过无数次,但是她明白,一旦人死了,无论怎样都是徒劳…… 她是个罪人,这周遭的斥骂指责之声,这打在她身上的笞杖,这割肉剔骨一般的疼痛,并没有令她感觉到有多么冤屈……但她没有杀过的人,也休想让她就这么承认。 停了不过片刻的笞杖抬起,不断地打在戟颂的身上,戟颂看到在一旁哭到声音沙哑的云?,眼中的阴鸷渐渐退去,渐渐盈满泪水,她眼含热泪地望着台上的官差大人,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道:“求你了……” 官差看着满身鲜血,跪在血泊之中狼狈万分的戟颂,徐徐看向了一边大哭的孩子,心中似乎被什么触动了,让官兵将方才便一直试图冲进来的私塾先生放了进来,带刀的官兵控制住了私塾先生。 “你,把这个孩子带回去吧。”官差对私塾先生说道。 私塾先生走近一看,才真切地看到了公堂之上的情景。 官兵手中的笞杖上沾了许多血肉,戟颂背部被打得皮开肉绽,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背部瘆人的粼粼白骨,将衣裳浸湿的鲜血同样也染红了背部的银发。 她跪在血泊之中,两手强撑着,抬头,一脸狼狈看向私塾先生,与平日里美丽的模样大相径庭。 私塾先生看到戟颂的样子之后,心中一颤,躲开戟颂的目光,没敢直视旁边站着的武馆馆主和学堂主事,走到云?面前,不顾云?的挣扎,将云?强行带出了公堂。 戟颂看到云?被带走之后,松了口气,手臂一软,整个人瘫到了地面的血泊之中。 她几近失神的目光追随着云?和私塾先生,与她自己比起来,她更希望私塾先生能够将云?安然无恙地送回去。 云?趴在私塾先生的肩膀上,大哭着向戟颂伸出手去,好几次险些挣脱私塾先生的怀抱摔在地上。 在戟颂背部不断鞭打的笞杖,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公堂内外的人看着倒在公堂之上的戟颂,死一般地沉默着,方才谩骂着戟颂的人们也纷纷停下了口中的话。 戟颂一侧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逐渐涣散的目光看着云?离开的方向,徐徐合上了眼帘,颤抖的身体也逐渐没了动静。 “大人英明。”武馆馆主躬身对官差说道。 官差久久看着戟颂的尸体,她方才抬头眼含热泪的一幕还在他的脑海之中。就在方才,他竟然有一瞬想要将银子退给馆主的冲动……或许他并不应该和他人联手,去这样残害一位母亲。 “将她拖下去吧。”官差沉默良久。 手执笞杖的官兵站在戟颂的尸体旁边,向戟颂伸出手去,将趴在地上的戟颂尸体翻了过来。背部正在愈合的伤口被触及,产生伤口再次撕裂的疼痛,戟颂倏尔睁开眼睛,原本趋于平静的胸口再次起伏起来。 收拾戟颂尸体的官兵被吓得连忙站起来,倒退数步。 武馆馆主察觉到了不寻常,向戟颂的尸体看去,瞬间脸色吓得苍白如纸。他活了四十多年,还是头一遭见到诈尸。 戟颂忍痛翻过身去,两手扶着地面,吃力地站起身来,她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德尔骨骼发出了数声脆响。 公堂之外凑热闹的人们见到死人诈尸,连忙一哄而散,街道上尽是逃窜的身影,就连公堂之上的官兵也都连忙逃窜,不知道去了何处。 戟颂刚刚从昏睡之中醒来,背部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但是因为戟颂的不死之力大部分被封印压制,所以无法进行全力愈合。 戟颂略显呆滞的目光略过公堂之上的三人,武馆馆主知道她现在身体虚弱,想趁她虚弱的时候要她再死一次,忽然一掌袭向戟颂,却不料被一道红光直接刺穿了身体。 武馆馆主的身体开始毫无征兆地熊熊燃烧起来,武馆馆主倒在地上惨叫着,被血色火焰萦绕的惨状,将在场的其余两个人吓得面色惨白。 之前是考虑到云?在这里,戟颂考虑到他的安全,也不想让云?过早地看到如此恐怖的画面,才一直忍到现在。 “这是怎么回事!快灭火啊!”学堂主事惊叫道。 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过于刺耳,戟颂眉头一皱,那道红光便直直刺穿了学堂主事的头颅。 火光吞噬了学堂主事的头,学堂主事不断地用手拍击着脸,试图将火扑灭。这一切都落入了官差的眼中,先是死人诈尸,又是无端起火,官差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被吓得尿了裤子。 “这是天谴吗?”官差浑身瘫软在椅子上。戟颂回身走下公堂的台阶,每走一步,背部的伤口便疼上几分,在她前面的道路上放着一把官兵仓促逃离遗落的刀。 官差以为她是要捡起那把刀来杀了自己,吓得脸色苍白,但是两腿却没有丝毫站起来的力气,于是仓皇无助地喊道:“你要做什么?” “您还有事?”戟颂步履不稳地走着,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鲜红的脚印,听闻身后的喊话之后徐徐停下来,没有回头,“没事的话……我得回去做饭了。” 官差看着戟颂,终是没有说一句话。 戟颂走在街上,街上不明情况的行人都向满身是血的戟颂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恍若见到了瘟神本尊一般退避三舍。 戟颂对于周遭的目光已经习以为常,她跌跌撞撞地走在街上,所想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赶紧回去,不能将云?一个人留在房中。 不过随着意识的逐渐清晰,戟颂想起,是私塾先生带云?回去的,戟颂猜想私塾先生应当还和云?待在一起,于是心稍稍放了下来。 她这副浑身是血的样子,直接回去的话应当会吓坏云?,得先处理一下才行。 戟颂背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起来,走路每走一步都要承受巨大的痛楚,她扶着墙壁,吃力地走到一家成衣铺,成衣铺老板看见戟颂之后吓了一跳,急忙拿起一旁的扫帚,打算将戟颂轰出去。 戟颂看出了他有这样的意图,因为身体虚弱,手哆哆嗦嗦地将袖中的钱袋拿出来,将几枚银子放在桌子上。 成衣铺老板这才舒缓了神色,走到里面拿了一套浅粉色的衣裳,放到柜台上。戟颂看了看那衣裳的颜色,犹豫了一下说道:“这颜色太浅了……有深一点的吗?” “真是麻烦!”成衣铺老板将那件浅粉色的衣裳拿了回去,又拿了一件深棕色的衣裳出来,放在柜台上。 戟颂用衣袖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将柜台上的衣裳拿了过来,颤颤巍巍地扶着门框走出去,如同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一般吃力地扶着墙行走着。 走到一处僻静的街角,戟颂实在是承受不住身上的痛楚,想坐在那里休息休息,于是走到街角,扶着墙缓缓下蹲,却没想到没有保持好平衡,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恍若一具死去已久的死尸,躺在街角的污物残渣之上,怀中还抱着一件深棕色的衣裳。 天色漆黑如墨,街上灯火繁华。 一只雪白的猫从墙上跳到了戟颂的肩膀上,背部原本快要弥合的伤口又撕裂了些许,戟颂在一阵剧痛之中醒来,犹如回魂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勉强支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这里人迹罕至,黑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与远处灯火繁华的街景俨然是两幅面孔。 戟颂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置身于一片街角的黑暗之中,看到远处的繁华,不知为何泪流满面——又或许她知道原因。 她眼前浮现了那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前半生,或许从她出生的一刻,就注定要生活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像那样繁华的光明之中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余光中忽然闪现了一对光点,戟颂朝着那对光点看去,是一只眼中泛着绿光的白猫。 白猫与戟颂对视了一眼,便自顾自地迈着小步跑开了。 戟颂手中触到了一丝柔软的布料,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戟颂连忙脱下身上被血浸染的衣裳,扔在地上,换上方才买的新衣裳,随后拾起旧衣裳擦了擦脸和手上的血迹。 正在戟颂擦自己脸上的血迹时,忽地听到一侧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戟颂警戒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黑暗中穿梭,估计是乞丐窟的小孩子。 戟颂起身向城外走去,背上的伤口虽然没有完全愈合,但已经没有白天那么严重。 走出城外,戟颂扶着城墙休息了片刻,又一刻不敢耽误地走到家门前,透过纸窗,看着家中灯火亮着,来来回回晃动着一个男人抱着孩子的影子,从里面并没有传来哭声,戟颂心中放心了许多,心想着一定要好好谢一谢私塾先生,于是兴冲冲地打开门后…… 看到的却是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你是谁?”戟颂的神情冷却下来。 男子颇具讲究地将一缕鬓发掖到耳后,抱着已经熟睡的云?坐到床边,将云?放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在下没有恶意,只是听不得孩子哭声而已……不过在下给你哄了这么长时间的孩子,不先谢谢么?” “谢了。”戟颂道,向屋中四下望去。 男子看着戟颂,眼中逐渐升起一丝疑惑:“你在找什么?” “私塾先生呢?”戟颂问道。 “你说那个把孩子送回来的男人?”男子漫不经心地嘟囔道,“他把这孩子放到城门外就连忙跑了,好像这里有人要他命一样。” 第21章 最老不死<月&戟颂> 第021章 最老不死<月&戟颂> 戟颂有些没想到,不过私塾先生为了给她解难,的确是得罪了不少的人,害怕也属情理之中。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她从来没有见过,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反正你知道了也会很快忘记的,不是吗?”男子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叫青雾,如若你明日早上忘记的话,再问我一遍也可以,只是不要拿刀砍我。” 戟颂听出对方像是知道自己不死族人的身份,心中又警戒了几分:“你怎么知道的?是那黑袍女人告诉你,让你来的吗?” “谁?”男子一脸困惑,目光忽地看向戟颂身后,倏尔吹灭了床头的蜡烛。 戟颂以为他是要采取攻势,心中一紧,握住了刀柄,但在蜡烛熄灭之后却发现视线并没有堕入一片黑暗。 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女人的惊叫声逐渐靠近,朦胧的光亮从窗外透进来。戟颂从窗缝中看向外面,屋外站满了拿着火把携着弓箭的官兵,将这个平素瘆人的鬼屋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戟颂就知道那时候应该杀了那个狗官,不应该放任他继续活下去。 官兵包围这里势必是要取她性命,而这房中不仅是她,还有云?和这个不知道从何处跑出来的男人。如若这些官兵放箭的话,他们也不会幸免……戟颂回头看向那个男子,想与他商量一些事情。 他居然睡了! 这心得多大才能睡得着!戟颂眼中万分惊愕,她活了这么多年,遇到这类人士还真是头一遭。她走到床边,将床上的男人一脚踢醒。男人睁着朦胧的睡眼,一脸无辜地看向向戟颂:“怎么了?” “我可以相信你吗?”戟颂问道。 “你最好不要。”男人睡意犹深地说了一句,翻了个身,搂着云?继续睡去。 屋外的官兵将被点燃的弓箭齐齐对准了这间草屋,瞬间百箭齐发,全都射进了屋中。为首的官兵抬起手来,其他弓箭手立即搭箭准备,当为首的官兵将手落下的时候,无数弓箭再次射进屋中。 湘遥听到了声响,走出家门,在邻居家的墙外,借着一丝隐蔽,悄悄地望向戟颂家的方向。 那间简陋的草屋燃起了熊熊大火,盛大的火势将篱笆顺带点燃。 湘遥仔仔细细地向戟颂着火的房子望去,嘴角添了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容,她极力地想从那一片冲目的火光之中辨认出,看看那被烧成骨骸的房子里面,是否有着戟颂浑身被点燃而痛苦挣扎的身影。 火势依旧不减,加上距离太远,她没有办法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情况,于是干脆跑到着火的房子前面。 大火如同一头巨兽咆哮吞噬着房屋,就连是否有惨叫声都没有办法听清楚。正当湘遥想回到家中的时候,却看到身后站着许多还没有离开的官兵,那日想要强暴她的两位官兵也在其中。 “救、救命,你们别过来……”湘遥面无血色地说道。 官兵们一拥而上,将她拖到了城墙下,将她狠狠地摁在城墙下潮湿的地面上。 周遭皆是一片火海,青雾躺在床上睡着,戟颂抱着云?站在床边,怔怔地看着脚下被齐齐划分出来的地面,火焰在界限之外燃烧着,在火焰照耀之下出现了一个虚影。 那是个面色苍白的人,依稀可见此人身着一袭浅青色的衣衫。 醒过来的云?看着那人,向那人伸出手去。 那个虚影不带一丝声响地走过来,伸出半透明的手轻轻握住了云?的小手,苍白的脸色之上泛起一丝笑意。 在这种环境之下,即便是并非神术巫道之人的戟颂也能看到在这座房屋之中的鬼魂。 戟颂看着这诡异的景象,眉间泛起褶皱。 房屋已经燃烧殆尽,正中的房梁倒塌下来的瞬间,被一股力量直接扔到了外面无边的夜色之中。那人的身影化做一道光束飞向天际,如同一颗掠过苍穹的繁星一般,最终湮灭在一片茫茫夜色之中。 在那虚影消失之后,天空落下了蒙蒙细雨,将周遭的火焰浇灭,只剩下一副形同骨架的房骸。 雨水落在青雾脸上,睡梦之中的青雾颇为不满地睁开眼睛,却看到戟颂已经抱着云?走出了这一堆废墟。 青雾立即起身,不依不饶地跟在戟颂身后,戟颂用衣袖护着云?,避免云?被雨淋到,但她背后的伤口却因为有雨水沁入,有些刺痛。 “你背上的伤还没好吧。”青雾跟在戟颂身后说道,“我帮你抱?” “滚。”戟颂言简意赅地说道。 青雾撇了撇嘴,没有再多言,两人向城门跑去。 青雾跟在戟颂身后东张西望,忽地在远处的城墙之下看到了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但究竟是不是女人,是死人还是活人,在一片夜色之中,青雾也看不清楚,不过他觉得应当是死人,活人谁会什么都不穿躺在那种地方。 戟颂怕云?淋雨受了风寒,将云?紧紧护在怀中,一心想着赶紧赶到城中,去一家客栈暂作休息,并没有发觉远处城墙之下的女人。 云?的小手贴到戟颂的脸上,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戟颂一怔,随即继续加快了脚步赶路。青雾跟在戟颂身后进了城。 蒙蒙细雨之中,湘遥躺在城墙之下,面如死灰,满身被殴打凌辱的痕迹,发丝浸在泥泊之中,两腿之间流出的鲜血逐渐流入泥土。 将云?安顿好了之后,戟颂看着客栈房中的男人:“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我需要一个能够保护我的人。”青雾直截了当地说道,还没等戟颂说话,他便亮出了手上的永生线,“我活了一万多年,若是再杀一个人的话,就要被反噬了。” 第22章 不铁公鸡<月&戟颂> 第022章 不铁公鸡<月&戟颂> 在一片漆黑的房间内,一个侍女端着一盏灯笼向前走着。 地上一片狼藉,血迹斑斑,跪坐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 女人的眼睛和嘴巴都被人用极其拙劣的手法缝了起来,残缺的身体之上,旧伤之上烙着新伤,身上没有一处完好之地,双手双脚的指甲全被拔除不说,两腿被硕大的铁钉钉在地上,身下堆满了自己的排泄物。 时间久了,排泄物混着溃烂的伤口生出蛆虫,肥大的白色蛆虫在排泄物和她已经腐烂的双腿之间来回窜动,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弥漫了周遭。 侍女将发臭发霉的一盘吃食放在女人的面前,女人低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侍女有些作呕的用袖子捂住口鼻,向周遭的黑暗当中望去,等视线回到女人身上的时候,女人被缝住眼口的恐怖面容蓦地出现在眼前。侍女还没来得及惊叫,便被女人咬断了脖子,鲜血滋溅在女人的脸上。 侍女手中的灯笼滚落在一旁,被烛焰焚烧殆尽。 - 闵御走出房门,看到置殷站在门外,心中大致便有了一个估量。 为首的侍卫在发现那个女人不见了之后,立马下令封住所有的大门,现在那女人应当还在宫中,所有的侍卫出动进行全面排查,一旦发现立刻就会立刻将她带回来。 置殷如实对闵御禀报。 “不必了。”闵御道。 “您的意思是?” 闵御站在窗边,望着茫茫夜色。 “杀了吧。” - “反噬?”戟颂神色一动。 青雾看到戟颂的神情之后,托着下巴说道:“你还不知道么?” “之前听说过。”戟颂想起了那时从长尽河畔大雾走出来,那位村口老人讲述的事情。 不死之身并非是完全的不死,除了能被同族人杀掉之外,一旦杀戮的人数到达了上限,这个不死族人就会被身后的杀孽吞噬,被拉入河尽头的地狱之中。 而这杀戮的人数并没有明确的数目,其中也包括一个不死之身杀死另一个不死之身时所继承的杀孽,因为无法明确知道对方到底杀了多少人,因此不死之身杀戮的人数上限也便无法确定。 但是这重要的事实,却很少有人知道。 “我得好好想想这最后一个人……应当给谁。”青雾倚在椅背上,语气中有着几分似有似无的叹息,“要不要解脱?我现在,可是能很好地把你送上解脱之路的。” “你不怕地狱么?” “地狱……”青雾笑了,眼中却是罕见的肃穆,“地狱是何样子,你我不早就见过了么。” 戟颂看了看青雾,没有再说什么,现在在她那些仍旧清晰的记忆之中,只有刀光剑影和硝烟弥漫的场景,马蹄溅起的血泥落在脸和盔甲之上,脚下是满地的残躯。 所谓地狱,可能也不过如此吧。 云?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了拉戟颂的手,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睡……觉……” 戟颂回身看向床上的云?,摸了摸他稚嫩的小脸,他的脸就像剥了皮的鸡蛋一般,温润光滑而又白皙剔透,让人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 “这是你的孩子?” “不是。” 青雾看了看戟颂身边的小孩一脸木讷,一挑眉:“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戟颂一道眼神杀了过去,青雾意识到自己的话戳到了这位母亲的痛处,立马怯怯地将目光扭向一边,避免与戟颂对视,可心里却在嘀咕。 不是你的孩子?骗鬼…… 戟颂摘下大刀立于床的一侧,随后侧身躺到床上,云?像往常一样钻进她的怀中。 戟颂将云?抱在怀中,背部有些隐隐作痛,没有办法即刻入睡。 她很清楚现在这个地方已经不能继续待下去了。那些官兵之所以放过他们,是因为他们觉得她已经死了,继续留在这里,难保不会再次遭遇到这样的祸事。 如果戟颂是一个人的话,现在就不会是躺在这里,而是提着大刀上门寻仇去了,但是云?身边离不开人,特别是房中还有个陌生男人的情况下。 她还不知道这个男人说的话是否属实,他既是同自己一样的不死之身,那就应当更加提高警觉。 青雾坐在椅子上,看着戟颂床边立着的大刀,一阵熟悉的情感涌上心头。 他还记得那把刀,与他一位故人使用的是同一把刀。 翌日,戟颂醒来,发现怀里的云?也已经醒了,一双幽蓝色的眸子带着些许朦胧的水汽,眼巴巴地看着戟颂,似乎是怕打扰戟颂睡觉,所以才会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 戟颂松开云?,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已经悉数愈合,连一丝结痂的痕迹都没有。戟颂看了看昨天晚上青雾坐着的地方,只剩了一把椅子。 戟颂估摸着他应当是走了,但是接下来从房门外传来的声音打碎了她的幻想。 “醒了就出来吧。”青雾打开房门,探进来脑袋说道。 戟颂一把抓起枕头扔了过去,青雾灵活地将脑袋缩了出去,关上了房门。飞过去的枕头撞上了房门,发出了房门震颤的声音,而这声音之中夹杂着青雾说话的声音:“你有起床气吗?” “滚!”戟颂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让我滚吗?”青雾手里端着饭菜说道,“我给你们买了饭,你确定不让我进去吗。” 云?咽了咽口水,戟颂听到了他咽口水的声音。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云?估计什么都没有吃,会饿是当然的。但戟颂还不能确认这男人送来的饭菜里面有没有毒,不能轻易让云?吃他送的东西:“进来吧。” 青雾推开门,看到戟颂从床上下来并且没有再次攻击他的意思,这才放心地走进来,将饭菜放在桌子上。 云?坐在桌子旁边,看着桌上的饭菜直咽口水,连忙就要伸手去抓。戟颂用筷子敲了一下云?的手,云?收回手去,委屈巴巴地看着戟颂,戟颂的眼睛盯着青雾:“你先吃。” 青雾知道戟颂的意思,用筷子夹起一口菜放进口中:“我要是害你们的话,还用等到现在吗?趁你们睡觉的时候不就可以下手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戟颂给云?夹了一些菜放进碗里,说道,“这些都是你买的?” “嗯。”青雾道,“不过用的是你的钱。” 戟颂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钱袋,已经不见了。 “你这家伙……”戟颂拍桌而起,挽起袖子,想要一拳揍他个人仰马翻。 青雾看出了她这架势,为了避免挨打,端着碗连忙起身,但还不忘往自己碗里夹些菜,之后躲到远远的,将里面银两所剩无几的钱袋扔给了戟颂。 戟颂接住,手里掂着轻了许多的钱袋,想要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可是她的血汗钱,为了让云?上私塾用的。 “干嘛?不就花了你几个子儿吗,也至于……”青雾顶着红一块紫一块的脸坐在桌前吃着饭,尽管遭受了如此毒打,他也没有丝毫还手的意思。 并且他脸上的不是一般的伤,同族人造成的伤,得好长时间才能恢复。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他都得顶着脸上的淤青过活。戟颂没好气地盯着青雾。 吃完饭之后,青雾坐在铜镜前哀叹道:“唉……我美丽的脸啊……” “你把钱都花到哪里了?”戟颂有些奇怪,买这么一顿饭应当花不了那么多钱。 “小气鬼,你留着那么多钱,不花要干嘛?”青雾用指腹轻轻地碰了一下自己脸上高高凸起的淤青,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说我不花。”戟颂看着青雾在铜镜前自我哀叹的样子,心中泛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但绝对不是内疚,“那是孩子读书的钱。” “读书?”青雾从衣襟内拿出一盒药膏,往自己脸上涂了涂。 戟颂终于想出自己这种感觉是什么了——是恶心的感觉,一个大男人坐在铜镜前抹抹擦擦,实在是令戟颂觉得有些心中不适,她的目光落到了青雾手中的药膏上:“你手上的药膏,是不是也是用我的钱买的?” “……不是。” 青雾犹豫了一下说道,从铜镜内看到一个杯子飞了过来。 青雾侧身一躲,被子直接砸上了铜镜。青雾拿着药膏的手有些发抖,佯装镇静地看着走到身后的戟颂,声音打颤地说道:“我能教……我能教……” “教什么?” “教你家孩子识字啊。” 戟颂很是怀疑:“你认字?” 第23章 三人同行<月&戟颂> 第023章 三人同行<月&戟颂>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呢。”青雾摇了摇头,“我可是神屹族族长亲授的大徒弟。” 戟颂不知道神屹族是个什么族,毕竟她也没活一万多年:“你没骗我?你真的识字?” “我发誓。”青雾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一脸诚恳地说道。 关于离开这里的事情,青雾和戟颂想的是一样的,于是在戟颂抱着云?走出客栈的时候,看到了客栈门前停放着一辆马车,做工十分华美,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戟颂气得眉毛抽搐,但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只能是默默咽下一口辛酸泪,然后在青雾脸上再种一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戟颂在外面驾车,青雾顶着被揍得青紫的脸坐在马车上兀自看着窗外的风景,摸着自己又肿了一块的脸,暗自叹息。 隔着帘子,戟颂听到了他的叹息声,心想他说的或许是真的,但凡是一个同族人,受了她几拳之后不可能不还手,而他一个早上被她打了两次,一次手都没有还过——想来不是怕失手杀了她的缘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继续向前走的话,不太安全,三人在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停了下来,左靠溪流,右靠山林,在这里歇上一晚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你去找些吃的来。”戟颂对青雾说道。 青雾摊了摊手:“我不能杀生。” “牲畜也算吗?” “牲畜的命不是命?” 戟颂一想也是,但是把云?单独和他留在一起总是感觉不放心,但是如果让他抱着云?跟着来的话,马车又没人看着,花了那么多银子买的,丢了实在可惜。戟颂脸上的犹疑之色落入青雾眼中,青雾知道她的顾虑,叹了口气说道:“我去倒是可以去,但只能摘些果子什么的,你们可不要趁我去找吃食的时候跑了。” “你以为我像你那么小人么。”戟颂嘴上虽然这么说,不过他要是不说的话,她还真没想到,自己可以趁这个时机将他丢在这里。 青雾半信半疑地走进附近的山林之中,寻了一棵果树,脱下外衣铺在地上,将果树上的果子一个一个地摘下来,忽地听到林子外面一辆马车急驰而过,青雾心头一紧,抬头向林子外面看去,但马车已经远去。 青雾顾不得去拾地上的果子,连忙跑出山林,看到眼前的景象神情一滞。 戟颂生了一堆火,和云?坐在火堆旁边,用手中的木棍拨弄着火堆。 着火的木头噼啪作响,冒出一阵阵红色的火星。戟颂看青雾着急忙慌地跑出来的样子,脸上浮现了一层疑惑。戟颂看青雾身上的外衣不见了,以为他在林间遇到了强盗,脸上闪过一瞬的意外:“被抢了?” “没。”青雾回身进了林子,寻到方才那棵果树,将地上摘好的果子用外衣包了起来,抱着走出林子。 青雾坐到火堆旁边,将果子放在地上,拿出一个用衣袖擦去上面的浮土,递给了身旁的云?,搂着云?的肩膀,颇为讲究地对云?说道,“小家伙,知道‘果子’如何写吗?” 云?点点头,张嘴咬了一口果子,果子的汁迸溅出来,从他嘴边流了出来。戟颂拿出手绢给云?擦去嘴边的汁液,对青雾说道:“你写一个,让云月看看你写得对不对。” “简单。”青雾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一个“果子”,然后问道,“小家伙……是不是这么写的?” 云?看着地上的字迹,点了点头。 戟颂不认识,所以也不知道青雾写得对不对,不过云?说他写对了,那就应当是对的。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青雾能够记住字怎么写,自己却不行。之前月花了好大的功夫教她识字,而她在好不容易记住了之后,一觉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似乎冥冥中有种种力量,禁止她去记住任何绘制出来的图案或符号。 云?啃了好几个果子,倒在戟颂怀中睡去了。 戟颂抱着云?上了马车,将云?安置在坐榻上,给他盖上被子。 戟颂虽然嫌弃青雾花钱大手大脚,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的确考虑得很全面。 马车上不光有被褥,还有避免云?生病的药物,替换的衣裳等等,所以才会将她好不容攒起来的钱险些花光。 谁知他们前脚刚上马车,青雾便跟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果子坐在戟颂对面啃着,问道:“背上的伤好了吗?” “好了。”戟颂说道,目光望向外面一片寂静的夜色。 “你一直不吃东西,没事吗?” “习惯了。” “这也能习惯?”青雾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过不吃东西的,不过不死族人就算是不吃东西也不会死,只是在饿到极点的时候,会承受即将饿死的痛苦,所以即便是不死族人,也要按时进食。 像戟颂这种不吃东西的不死之身,当真少见得很。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再杀一个人就要被反噬的。”戟颂问道。 “我亲眼见过不死之身被反噬的情景,至于还有几个人才被反噬嘛……是之前有个高人告诉我的。” “谁?” “都说了是高人,我怎么知道那是谁?”青雾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况且……这背后的杀孽已经很重了,如果再不注意一些的话,可能会被压死。” “重?”戟颂想起了之前自己也有过相似的情况,“是怎么个重法?” “说不出来。”青雾说道。 月光清澈如水,夜风拂过马车的帘子和戟颂一侧的银发,戟颂关上马车的窗子,给云?好好盖了盖被子,闭上思绪纷繁的双眼,没有再说话。 离开原先的住所后,戟颂为了让云?安心生活,一直在找合适的栖身之所。 往后的日子里,青雾跟着戟颂和云?一起在山水间游历,冬夏无常,原本崭新华美的马车经过日日夜夜的积淀,落下了岁月流逝的痕迹。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在挑选住处的时候变得谨慎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草率。 前方是平坦的大道,偶尔有一两块石头嵌在路中央的地面上。戟颂在前面驾车,马车之内,青雾端着云?小小的手掌,一笔一划地写着字。云?略显迟钝的双目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青雾用指尖在自己手心上划过的轨迹。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青雾不明所以地打开窗户向外望去,发现了马车前面站了一群男人,看那装束像是附近的山匪。戟颂握着缰绳,一脸平静地看着前面挡路的山匪。 “看你一个妇道人家,我就不难为你了,留下钱财还是供我们哥几个高兴高兴,你自己挑吧。”为首的山匪大约有三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横斜落着一道伤疤,笑眯眯地看着戟颂。 戟颂没有回答山匪头目的话,袖中飞出一道红光。 红光窜入人群之中,一阵炙热的温度在人群之中弥漫开来,红光所过之处,皆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焰。山匪中间炸开了锅,全都慌张地躺到地上打滚,想要将衣角燃烧的火焰扑灭。 山匪头目回身看着自己乱作一团的弟兄们,满脸惊愕。 红光绕了一圈,飞回到戟颂的衣袖之中。戟颂手握缰绳,扬鞭策马。马车向前路地上打滚的人群疾驰而去,地上打滚的山匪连同山匪头目连忙让开道路。 一阵沙尘掠过,疾驰在路上的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戟颂站在山顶上向下望去,看见山下绵延无尽的道路直直通往一座灯火通明的城池,只是再往前要经过大片浓密的山林。 夜晚进入野兽潜伏的山林多有危险,而且深夜城门容易关闭,对往来的人也查得更严一些,最好的选择就是先在此处睡一晚。 戟颂走下山去,微凉的夜风吹动她的衣襟,马上又到一年的寒冬时节,住处得尽快定下来,等凛冬到来之后,再这么到处奔波就不太合适了。 等戟颂回去之后,青雾和云?正坐在马车里面,点着一根蜡烛读书。隔着老远,戟颂能够听到云?断断续续的读书声。戟颂撩开帘子进入马车之内,云?看向戟颂,青雾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专心点。” 云?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肚子里叫了一声。 “你又饿了?”青雾听到云?肚子叫的声音,叹了口气。 戟颂方才坐定,听闻之后又站起来:“他与你我不同,容易饿一些,再者说你不是也没吃东西么,我去寻吃的,你们在此等着。” “别找了,我这里有颗天雀下的蛋能吃,”青雾从怀里拿出一颗拳头大小的蛋。 戟颂看到他将一颗蛋从自己的衣襟内拿出,有些诧异,她不知道他衣襟内还藏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么小的蛋够三个人吃么。” “你还要吃啊?”青雾问戟颂。 “废话。”戟颂道,“就算你俩吃,这拳头大的蛋也不够吧。” “我不吃。” “那行,一会儿不留你的份。”戟颂作势要走。 “别介诶!” 第24章 万年老友<雪神&地鬼/月&戟颂> 第024章 万年老友<雪神&地鬼\/月&戟颂> 大雾逐渐消散的一刻,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火海,迎面扑来的阵阵热浪几乎要将他融化。 他跌跌撞撞地行走在滚烫的岩石之上,目之所及之处是长相奇异的居民,长着尖耳,发梢处残存着跳动的火星,眼睛之下生着一道道图案各异的纹路,目光追随着他,像是从未见到过他这样的妖子。 他们腰上挎着尖刀向他冲了过来,他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向前跑去,脚下滚烫的地面似乎绵延无尽。 他在这一片炽热中奔跑了许久,一袭素色衣裳上,衣角被烤焦了几分。 他的脚底被烫得通红,生出的燎泡重复着生长和破裂的过程。眼中渐渐昏花,他目光迷离地向远处眺望着,处在堕入昏迷的边缘。 他生于风雪之地,本不会发汗,但现在几近融化的躯体却浸透了他的衣裳,他的脚步渐渐变得迟钝下来,视线停留在滚烫的地面上。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埋头向前跑去,再抬眼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片赤裸滚烫的岩地之上,赫然出现了一片绿洲。 他的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身后的尖耳妖子已经追了上来,他回身一挥衣袖,身后追来的妖子便被凝冻在了原地。 而这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他倒在地上,只能看着远处的绿洲逐渐合上眼帘。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下已经不再是滚烫的岩地,而是湿润的泥土,映入眼帘的是黑暗的殿顶,周遭几盏冥灯闪烁着诡异的光辉,在大殿的正中央是一条通往上方石座的长阶梯,上面布满了青苔和散发着血腥味的斑斑泥渍。 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坐在石座之上,墨绿色的一字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下方的他,如同在盯着猎物一般:“你是何物?” 他没有回答他。 而他也并没有逼问他的意思,只是问了一句,见他没有反应便做罢了。 他在此地安顿下来,潮湿的墓室之中有一具空空的石棺,那便是他每日休息的地方。 他在那个炙热的地方伤了很大的元气,恐怕得需要好几日才能恢复过来。 而将他带到绿洲里的那个家伙时常在睡觉,几乎不离开主墓室的石座。在石座后面是盘根错节的树根,连接着那个家伙的身体,而他似乎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取养分的。 树精么……他看着上方的家伙,没有要主动和他说话的意思。 他走出墓穴大门,看到了与墓穴内截然相反的绿意,青葱翠绿的藤蔓缠绕在参天的树干之上,其中隐约有小妖在草丛里四处穿梭,时不时看到的黑影,是盘踞在浓密的枝叶深处的巨蛇。 上方浓密的枝叶遮蔽之下显现出了恍若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象,明明外面是一片岩地裸露、岩浆翻涌的炼狱,置身于这绿州之中却没有受到外面热浪的丝毫影响。 一片宁静和美好之中,带有几分孤寂。 等到他再次回到一片清冷的主墓室时,那个坐在上面的家伙已经醒来了,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你为何总是呆在这里?”他问上面的那个家伙。 “你管不着。”平静而又粗鲁的言辞在黑暗而幽寂的大殿内回荡,他托着下巴斜倚在石座上,问道,“你也是被驱逐到这里来的么?” “你也是吗?” “我压根便没去过东岸,何谈驱逐。”那个家伙闪烁着凛厉的眸子,俨然是一副捕食者应该具有的样子,手慵懒地一指,说道,“外面的那个,便是被驱逐来的。” 他听闻,眉间的褶皱渐渐舒展,这家伙所指的应该是外面那些火地的妖子。 “一般的妖子若是踏上那滚烫的岩石,便会即刻化为灰烬,而你这风雪之物竟能在上面奔走,实属罕事。”那家伙继续说道,“你若是想在西岸居住,得先为自己扩一番领地。只有领主才能立足,这是此岸的规矩……” “你是……”他看着他波澜不惊的双眸,像是一层沉淀了许久的孤寂才酝酿出来的从容。 “他们叫我地鬼。”那个家伙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呢?” “雪神……”他徐徐说道,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之前对岸,他们都叫我雪神。” 那个家伙笑了,语气颇为嘲讽:“神也被驱逐到这里来了么?” 他面色一沉。 这家伙……怪不得总是一个人坐在这里,真是不招人待见。 - 一阵风雪吹了过来,触动了雪神的发丝和衣袂,他睁开双目,银色的眸子看着上方灰蒙蒙的天空,徐徐起身,化作一阵风雪从一座雪山上走了下来,到了雪原和绿洲的交界之处,看着里面隐隐绰绰的人影,款步走了进去。 黑水之地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树下聊天,有些人拿着换洗的衣裳,端着盆子忙进忙出。 雪神走进墓穴大门,轻车熟路地走到主墓室,看见地鬼正拿着孩子的尿布,如同一个寻常父亲一般笨拙地处理着上面的污物。一个黑水之地的妇人朝地鬼走了过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尿布,放到盆中走出了主墓室。 地鬼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扭头,看见了雪神。 “今日怎么有时间来了。”地鬼走到雪神面前,打量着他说道。 雪神叹了口气:“我又不是来看你的。” 说完之后,雪神走进了寝卧,河生正在床上给孩子喂奶,她身上堆了好几张棉被,一层叠着一层,一层叠着一层,都是地鬼总是疑心河生会冷,因此将黑水之地人们拿来的棉被全都霸道地抢来,堆在了河生身上。 现在还盖在河生身上的,还是河生嫌沉,让地鬼拿下去了好几床棉被之后的数量。 孩子吃饱了之后,河生用衣袖擦去了孩子嘴边的奶,地鬼走到床边将孩子抱起来,眼中满是身为一个父亲的慈爱。他将孩子抱到雪神面前,说道:“你抱抱。” “你确定?”雪神身为风雪所生的妖子,生来便带有至寒之气,是他自己无法控制的。 地鬼不以为然:“你能伤到我的孩子么?” 雪神试探性地伸出手去,雪神从未抱过孩子,因而极其小心,以至于动作略显僵硬,接过地鬼怀中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 孩子瞪着大而水润的墨绿色的眼睛注视着雪神,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抓住了雪神散落在前面的白发,用力一扯,拽下来一绺。 被拽下来的白发化作细小的冰晶消逝,孩子的手在空中乱抓着,似是对漂浮在空中发亮的东西十分好奇。 雪神的头发被拽下来,却好似没有感觉到一般。 “绅,去给雪神拿些吃食来吧。”河生对地鬼说道,“昨日他们摘进来的,就在隔壁放着。” “好。”地鬼听闻,十分听话地走了出去。 雪神抱着怀中的孩子在地上缓慢地踱步,抱着孩子的姿势与方才抱上孩子的动作相比,要好上许多。 “雪神与绅是何时结识的?”河生问起。 雪神抱着孩子缓缓停了下来,听闻河生的话,目光追溯到很久之前:“那时候,你应当还没降生。” “是么……”河生垂下眼帘,整理着枕边为孩子准备的衣物。 雪神看着河生,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眸中闪过一丝黯淡。 “抱歉。” 河生对突如其来的道歉有些不知所措:“啊?” “你被咒术控制的时候,如果没有地鬼拦着我,我可能会杀了你。”雪神说道。 河生脸上漾起一丝略带落寞的笑意:“无论雪神杀或不杀,都是可以理解的……我对那时的事情并非毫无印象,如若雪神那是杀了我,便不会有后来的伤亡,所以……即便雪神在那时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丝毫怨恨。” 雪神沉默了。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轰鸣,雪神脑中一震,连忙扶住一旁的柜子才得以站定。 地鬼…… 雪神脑中未清,连忙赶了过去。 - - 戟颂出去寻了一些野味,在地上生了一堆小火,将抓来的野味烤熟,用木棍串着拿进马车内。 戟颂看云?还在读书,不知道是因为光线昏暗还是书的内容不好理解,小小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戟颂走进来的时候,若不是青雾摁着他的脑袋,他又要忍不住抬头去看戟颂了。 戟颂不是不知道读书识字的痛苦,想他如此小的年纪就要遭受这种痛苦,戟颂不禁有些心疼,于是和青雾说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先吃东西。” “行吧。”青雾伸了个懒腰。 戟颂将手上烤好的肉给了他们二人,之前在路过一座城镇的时候青雾买了不少的调味料,现在烤肉的味道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以至于戟颂开始有些后悔,之前当她看到青雾抱着一堆调味料罐子从店铺走出来的时候,给他脸上打的那一拳。 这钱该花! 星辰在夜空之中交相闪烁,一轮明月半遮半掩,漏下来的月光好似一层薄薄的雾气。寂静无人的野外,不时地传出蟋蟀鸣叫和风拂过树叶的声音,马车外面的一堆小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 用来串肉的木棍散落在马车车窗的正下方,马车之内,车窗和大门已经关合,但从窗子还可以投进一丝光亮。里面的的人吃饱喝足,熟睡的鼾声洄游在夜晚的一片寂静之中。 戟颂靠在马车车门处,从沉重的呼吸声中可以听出她已经睡着了。 云?躺在坐榻上,翻身踢开了被子,青雾坐在云?旁边,将云?露出来的胳膊和腿放进被子里,看着在车门处睡去的戟颂。 他活了一万多年,作为不死之战之前的不死之身,除去那些已经死去的,他算是最年长的一位了。青雾看着戟颂怀中抱着的大刀,她这个样子与他记忆中某个人的身影重合。 在他还小的时候,曾跟随着两个人到处游历。 那两个人,一个是神屹族的族长,另一个则是与他同族的人,也是不死族人。 那时的他也曾像云?这般软弱无助,只能赖在他们身边,让他们背着、抱着,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那两个人却无微不至地保护、照顾着他,能够让他毫无戒心地去相信,甚至是依赖他们。 那个人手中就拿着这样一把大刀,每天晚上入睡的时候,他总会靠着紧邻门口的地方,仿佛是为了保护他和族长的安全一般,是个温柔而又顽强的人。 而族长在每日入夜之后,都会将他抱在怀中,因为他知道他害怕黑暗。 “嗯……”云?梦呓了一声。 青雾听到云?的声音,向身侧看了一眼,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发,看着他稚嫩而又无比精致的小脸,忍不住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脸上却是万般宠溺的笑容。 这小子!长大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第25章 岭匿归宿<地鬼&河生> 第025章 岭匿归宿<地鬼&河生> 河生没有听到那声轰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掀开被子下床去扶雪神,两手在接触到雪神的一瞬间被止寒之气冻伤。 一阵浅薄的岩浆之气顺着墓道之中洄游的风传了过来,雪神陷入一片混沌的脑中轰然炸开,将孩子好生交给河生便快步走了出去。 河生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尾随而去。 墓道两侧皆是倒下的黑水之地的人们的尸体,伤口处略有灼伤。 与此同时,地鬼看着刺穿自己胸膛的一柄火刃,手中拿着的一篮瓜果掉在地上,滚落了一地。长赢手握火刃,将其从地鬼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因为长尽河的异动,地鬼近几日精神都略有恍惚,长赢正是趁着这个时机,前来报地鬼侵占火山乱地之仇。长赢一刀刺中了他胸中怦怦作跳的心脏,地鬼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甚至连反击都无法做到。 在墓穴周遭的藤蔓自发地向长赢伸去,被长赢尽数斩断,化作灰烬消逝。 地鬼摸了摸自己胸前汩汩流血的伤口,发现伤口竟然无法自行愈合,可能也是长尽河异动的缘故,他有着上万年的修为,像一般的伤口都能够自行愈合,哪怕是刺中心脏,但是现在却不似往常那般。 地鬼脸色煞白,因失血过多,倒在了地上。长赢走到地鬼跟前,满眼仇恨地望着地鬼。 地鬼造成他火山乱地覆灭的景象,长赢还记忆犹新。 地鬼还未完全失去意识,他的视线已经无比模糊,身体没有自行活动的能力,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紧盯着长赢,似乎想这模糊的视线当中辨认出来对方是谁。 紧接着,长赢挥出一刀,干脆利落地斩去了地鬼的头颅。 地鬼的双眼逐渐涣散,鲜血不断从被斩断的身体里流出,不一会儿便汇成了血泊。想到火山乱地子民的惨死,长赢似乎是觉得还不解恨,手中的火刃对准了地鬼的额心,打算将地鬼的整颗头颅切成两半。 正在此时,雪神冲了进来。 长赢感到了一阵凛冽的寒气,本能地举刀防卫,后退几步,与雪神拉开距离。雪神手中寒气凝结为一柄宝剑,将长赢的火刃打到一边,然后望向倒在血泊之中的地鬼,和散落了满地的瓜果。雪神能够清晰地看到,地鬼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气。雪神胸口一滞,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地鬼就这样被人杀了。 这怎么可能! 地鬼已经完全闭上了眼睛,之前还无比炙热的心脏已经完全冷却。 “你不要多管闲事!”长赢冲着雪神喝道。 雪神站在地鬼的遗体前,没有分毫让步之意,他银眸之中逐渐爬上一丝血色,如同滴落在雪原上的血滴一般,逐渐在眼眶汇聚,涌出,在脸侧流下一道血痕。 长赢神情一怔,沉默良久之后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化作一缕烟气离开。 “绅!” 身后爆发出一阵悲恸的哭喊,雪神脸侧的血痕逐渐凝结。他此刻才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回身去面对身后赶来的女人。直到女人的哭声中夹杂了孩子的哭声,雪神才定了定神,回身看向那对母子。 河生伏在地鬼身上,停止了哭泣,神情恍若死物,怀中的孩子不住地啼哭着。 “雪神……你有什么办法,救救他……”河生呜咽着说道。 雪神看着河生,又看了看地鬼的遗体,眼中黯然:“我……” 没有办法。 地鬼确实已经死了,任雪神有再大的本领,再高的修为,也没有办法拯救已死之人。 雪神一侧的眼中划出了一道红痕,那道红痕已经在脸上凝结。 他在一旁看着痛哭失声的河生,看着已经死去的地鬼,他的心中泛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想要上前安慰河生,但是他散发着至寒之气的身体,就连靠近河生都无法做到。 正当雪神踌躇之际,河生直起上身,坐了起来。 河生脸上的神情少了几分悲痛,十分平静地将嗷嗷啼哭的孩子哄入梦乡。 她抱着孩子看了许久,然后将孩子放在地鬼身旁,伸出手去抚摸着地鬼已经冰冷的脸,吻了吻他的唇瓣,然后像平素那样整了整他的衣襟。 “不要告诉他……也不要,让他看到我。”河生近乎祈求地对雪神说道,似乎是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雪神看着她,似乎知道了她所做的决定是什么。 曾经在东岸生活的日子之中,雪神从长河族大祭司的口中听说过。 身为岭匿族人的后裔,身上都承载着一条不死的性命,而且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将自己的性命转移到他人身上。 但雪神知道,地鬼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河生将她的性命转让给他的,但是看着河生眼中的悲痛和眷恋,他知道他已经无法阻止她。 河生趴在地鬼的胸口上,身体因为压抑着啜泣而不住地战栗着,眼泪不断地从眼中涌出,浸湿了地鬼胸口的衣物。 “绅,你要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河生呜咽着说道。 寂静的墓室之中只有河生渐趋微弱的呼吸与哭泣的声音,雪神看着河生的眼神,心脏毫无征兆地被猛地撞击了一下,手颤抖着松开了剑柄。 剑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这是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便明白的道理,无论是谁,都终将要走向死亡。 但是雪神从未想过,看着昔日的友人死去,会令他身心战栗。 他看着地鬼被砍断的脖颈开始逐渐接合,看着地鬼的胸口的伤口开始自我疗愈,看着地鬼流到外面的血液徐徐倒溯到体内。 而与之相对的,趴在地鬼胸口上的河生最终失去了生息。 这就是岭匿族人,最终的归宿。 雪神在地鬼苏醒之前,将河生的遗体抱了起来,看了一眼地鬼身旁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眼中黯然地走了出去。墓道之中的尸体在雪神走过之后被纷纷冻结,随后裂开,化作了点点冰雪消逝。 河生的遗体也在雪神的怀中渐渐冻结,雪神抱着河生在雪原之上行走,迎面吹来的风雪扑在雪神残留着一道血痕的脸上。 他的一双银眸望着前路,面容之上是平静和悲戚交织的神情。 前方是弥漫着大雾的长尽河畔,雪神眼神幽深地看着大雾之内,缓缓走了进去。 长尽河奔涌不止,源源不断的水声传入雪神耳中,雪神抱着河生走到长尽河畔,看着近处没有被大雾完全遮蔽的河面。 河面浮现了一丝波纹,一个银发的鲛人从水下浮了上来,她浸润了河水的双目在钻出水面的一瞬间缓缓张开,游到岸边,将手放在岸上,抬头望着雪神。雪神垂下眼帘,看着鲛人似曾相识的面容。 “这是你……的夫人吗?”鲛人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是友人的妻子。”雪神对鲛人说道,“你能帮我,将她带下去吗?” 鲛人唇角弯起一丝莞尔的笑意,点了点头。 雪神俯身,将被冰封起来的河生交到鲛人怀中。 河生身上冻结的一层冰霜在触及到河水的一瞬间便开始徐徐融化,鲛人将河生抱在怀中,看了雪神一眼,游到了水下。雪神看着鲛人消失的地方看了许久,回身向长尽河畔的大雾之外走去。 行走在雪原上凛冽的寒风之中,雪神抬手拂去脸上的血痕,回到地鬼所在的墓室之中。 地鬼还没有完全苏醒,但是胸口已经有了微弱的起伏,心脏逐渐开始有了温度。 地鬼因那场惨无人道的祭祀,早已在多年前便于这地宫之中死了,想必此刻,得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躯壳也需要时间才可以适应。雪神抱起地上的孩子,坐在地鬼的遗体身旁,眸中幽深。 - “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了!” “雪神!” 耳边一直萦绕着一个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雪神感觉身体被晃了一下,抬眼看向复活的地鬼。 地鬼将孩子从雪神怀中抱了过来,孩子还睡得很熟。 地鬼看了看地上散落着的瓜果,想着自己可能又是因为长尽河异动的缘故晕倒了,并没有当一回事,于是以与往常无异的口气对雪神说道:“这些……你自己看看,想吃什么便拿起吃吧。” 雪神点了点头,想着河生临终时对自己说的话,对地鬼说道:“你昏睡了很久。” “怎么了?”地鬼道。 “河生说她要去找白曳,知道你不会轻易放她走,所以趁你昏睡期间,已经离开了。” 地鬼神色一滞:“什么?” 他是知道河生一直有去找白曳的打算,但没想到她那么急。 “你怎么能让她走呢?”地鬼道。 雪神低下头去,几近叹息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地鬼看着雪神万分歉疚的样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他没有办法走出墓穴大门,就连出去寻她都无法做到。他抱着孩子急匆匆地走到墓穴大门前,眼中闪过几分错愕。 之前在他眼中那道阻拦墓穴大门的屏障已经消失,他心跳一滞,试探性地向大门外走出一步,没有任何阻挡走出墓穴大门的结界。 他继续向外面走去,满目的绿意充斥了他的视线,这是上万年来,他第一次走出阴暗潮湿的地宫,外面草木葱郁,繁花锦簇。 尾随而来的雪神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场面,从未走出过墓穴大门的地鬼,此刻正站在墓穴大门前,望着自己领地上的草木发呆。 “我要去找她。” 地鬼看了良久,抱着孩子对身后的雪神说道,“往后这里就剩你一个了,好好保重。” 雪神看着地鬼,点了点头。 “走好,我的友人。”雪神道。 地鬼回头看向雪神,唇边绽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双墨绿色的眸子在阳光的沐浴之下通透无比。 看着地鬼逐渐离去的背影,雪神眼中思绪万千。 第26章 误闯年牢<月&戟颂> 第026章 误闯年牢<月&戟颂> 明晃晃的刀子反射着刺眼的日光,地面上的沙砾在来者们的脚下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 戟颂看了看周边包围过来的山匪,抽出腰间的大刀,青雾抱着云?躲在戟颂身后的马车上,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惊慌之色,连声埋怨道。 “我就说你当时就不应该给他们留活口!现在好了,人家追上来寻仇了,你现在杀人不还是杀吗?为什么不早一点动手呢?像这种家伙,杀一个少一个祸害,也省的留他们一条命去祸害别人!我实在是因为走到了这个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能再杀人了,否则我一定会将他们全部杀尽!何必受这窝囊气……” 青雾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戟颂手臂之中飞出两道赤红如焰的光芒,化作两柄赤头飞刃悬于身侧,戟颂提刀静立,看着冲来的山匪,并没有任何举动。 迎面冲来的山匪显然也看到了戟颂身侧的赤头飞刃,在距离戟颂三十步开外逐渐停了下来。 山匪头目站在所有山匪的身后,身上披着一件上次所没有的黑色斗篷,但细细看去,那件所谓的斗篷更像是一个没有具体形态的影子,如同一件影影绰绰的薄纱一般轻柔而服帖地披在山匪头目身上。 戟颂不是神术巫道之人,看不到那些神术巫道之内的东西,但是她很确定,在那山匪头目头顶上方,一定存在着什么东西。 “你干什么呢?”青雾看戟颂一动不动。 戟颂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个躲在人群之后的山匪头目,赤头飞刃化作两道红光刺向山匪头目,却在即将接近山匪头目的时候骤然悬停在了空中,好似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了前路。 戟颂脸色一沉,将赤头飞刃收了回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上马车,策马在路上疾驰。 青雾被戟颂这忽然的态度转变搞得一头雾水,撩开帘子探出头去问道:“怎么回事啊?” “打不过。”戟颂本来和劫对战就处于不利的地位,现在又带着两个累赘,和他们打起来显然是不明智的选择,还是先走为上。 曲绕盘旋的路上一侧是陡立的山坡,一侧是悬崖,后面成群的山匪骑着马追在后面,戟颂让青雾到前面来驾车,自己则站在马车上,两手攀住马车车顶,一翻身跃了上去。 路上石砾瓦块较多,马车行驶在路上的速度又快,因此车身颠簸得很厉害。 戟颂摇摇晃晃地站在马车顶上,抽出大刀,解开额头上的封印,被压抑许久的不死之力和杀孽在一瞬间上涨,令戟颂感受到了一阵莫大的沉重感。 戟颂定了定神,看向后面追赶的山匪,猛地挥出一记声势浩大的刃压! 刃压落到地面上,发出一声爆裂的轰鸣声,随之产生的猛烈的气流卷起地上的尘土,好似洪流一般的沙尘冲刷着身后追赶的人马以及戟颂的马车,猛烈的气流令原本就站不稳的戟颂只得俯身跪下,头发在身后狂舞,她艰难地用手扣住马车顶的边檐,以免被猛烈的沙尘推下车去。 待沙尘散去,在马车后面一直穷追不舍的山匪停了下来。 在他们前方狭窄蜿蜒的山路路面,被方才的一记刃压直接砍出了一道亘深的裂缝。 在身后追赶的人马被裂缝阻隔在后面,戟颂跪坐在满是尘土的马车车顶上,额头上被打开的封印如同开裂的伤口正在愈合一般,缓缓关闭。 身上的沉重感渐渐消失,戟颂直起身来,等到马车放慢速度之后,戟颂从马车车顶跳到前面驾车的地方,双腿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有些发软,戟颂坐在青雾旁边,揉了揉自己的腿。 青雾看了戟颂一眼:“为什么不杀了他们?难不成,是怕被杀孽吞噬到所谓的地狱里?” “我才不怕那些。”戟颂将大刀合入刀鞘,“你在那些人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什么?” “他们对我们并没有怀有多少杀意,只是因为命令,不得不来。”戟颂对青雾说道。 青雾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对戟颂说道:“你是在怜悯他们吗?” “我为什么要怜悯他们……”戟颂置身事外地说道,她知道这又是那个女巫师搞的鬼,想借刀杀人,“只是没有杀的必要罢了……前面有座城,进去看看。” 三人到了一处城镇,城中十分安静,方才进城的道路两旁种满了枫树,红色的落叶铺满了道路之上,远处的民居多为木质,楼阁上至三层,下至一层,镂雕精巧,不似别的城池之中充斥着褐瓦灰墙,放眼望去,好似一位精心打扮、小家碧玉的少女,经不起任何吹弹。 戟颂和云?坐在马车里面,青雾在前面驾着车,三人进入了城中,车轮在满地红色的落叶上滚动,发出干叶窸窸窣窣碎裂的声音。 街道上多为老人,就连来回巡视的官兵也是五十多岁的样子,目之所及之处,青年及壮年寥寥无几,两侧也基本上没有什么摊贩。这正是此处如此寂静的原因。 戟颂觉得这里倒是个清净之地,只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开办私塾。不过也不难猜到,如果城中没有小孩的话,也就没有了开办私塾的必要。 马车停在了一家饭馆前面,青雾下了车,到马车窗边说道:“下车吧,吃点东西。” “知道了。”戟颂抱着云?下车,将他放到地面上,拉着云?走入饭馆。 饭馆之中的人也是寥寥几个,尽是些发须皆白的老人,在堂中来回端菜的伙计看到戟颂等人,脸上略过一丝诡异的紧张,颤颤巍巍地走到三人面前,老瘦的手如同枯枝一般,拿着一支笔点在本子上准备好,用苍老的声音问道:“三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你这里都有些什么菜啊?”青雾对老人说道。 在青雾点菜的同时,戟颂周边望去,两侧分别伫立着两根实木梁柱,因为抹漆打蜡,表面泛着光泽,两侧实木梁柱之间放置着两列长条木桌,桌面和桌腿之间相连之处镂空出了各式各样的花纹,连凳子的椅背也是精心雕琢,只是因为年代久了,上面雕刻的图案有些磨平了,不甚清晰。 其间三三两两地散落坐着几位老人,表面是在吃饭,但目光时不时地会掠过他们,目光之中颇具深意。 这里的宁静的确深得戟颂之心,但是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三人落座,伙计将饭菜端了上来,青雾和云?狼吞虎咽地吃着,戟颂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店中其他老人的身上,那几位老人盘中的菜已经所剩无几,一直在小声交谈着什么,并且在交谈的过程中,目光时常有意无意地看向他们这边,由此可见,他们口中谈论的对象应该是他们。 戟颂起身走向两个老人,拉出桌下的凳子,与他们坐到一桌:“两位自方才我们进来,都在说些什么呢?不妨说来让在下听听。” 两个老人面色紧张地相互对视了一眼,起身打算离开。 戟颂将一把匕首插到桌子上,无声的威胁震慑弥漫在寂静的空气中。 两位老人神情一滞,脸上的皱纹更为深刻了几许,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其他店中的人见此情形,都急忙离开了饭馆。 “不能说……”其中一个老人说道,年老浑浊的双眼之中似有泪水涌出,“我们不能说……求求你,让我们走吧。” 戟颂眼中泛起一丝疑惑之色,意识到不妙,将匕首从桌上拔起,转身迅速走到青雾和云?面前:“别吃了!我们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青雾嘴里塞得满满的食物,不明意味地看向戟颂:“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得赶紧离开。”戟颂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将正在拿着鸡腿啃的云?从椅子上抱起来,青雾见状,连忙往肚子里面搜罗了一通,两腮鼓鼓地跟了出去。 戟颂将云?放到了车上,坐在马车前准备驾着马车离开。青雾连忙在马车开始移动的时候跳上车子,口中满是东西地向戟颂抱怨了一句。 戟颂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调转马车,原路返回,驶到起初进城的街道之上,戟颂皱起眉头,眼中充斥着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惊异和错愕。 城门和满地的红叶已经不见了,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批身着丧服拉着灵柩的队伍。 放眼望去,是一片令人阴瘮的白。拉着的灵柩一共有三幅,皆用白布覆盖,在灵柩之后跟着许多白色的身影,但却不见哭声。 那些人共同举着一条长条的白布,微风拂过,轻轻吹起他们头上用于遮挡的白布,每个人都低垂着脸,佝偻着腰,两手高举过头,如同行尸一般跟在灵柩之后。 白色的纸钱飘扬在空中,在浩大的送葬队伍之前,送葬一侧有人拿着唢呐,但是并没有吹响。 正中央有一张惨白的飘布,明明上面没有任何丝线牵引,却依旧飘浮在空中,并且有意识地引领着身后的队伍。 飘布到了戟颂的马车跟前,戟颂的马忽然发出一声嘶鸣,前蹄扬起,戟颂死死地勒住缰绳。那张惨白的飘布停了下来,紧随其后的灵柩以及送葬的队伍也全都停了下来。 一阵大雾弥漫而来,两旁的民居逐渐消失,脚下的街道逐渐变成了一座桥,桥下隐约传来水声。青雾和云?在马车内坐着,忽然从窗外飘进了一丝雾气。 最前面的那张飘布上,逐渐开晕了几条血迹,拼合成了几个字。 戟颂不认识字,撩开帘子对青雾说道:“出来看看。” “怎么……”青雾口中话音未落,探出头去看到面前的景象,顿时被吓了一身冷汗。 戟颂看着青雾脸色苍白的样子,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上面写了什么?” “那上面说……让我们让道。”青雾看着那飘布上的血字说道。 第27章 送葬诡事<月&戟颂> 第027章 送葬诡事<月&戟颂> 戟颂手握缰绳,将马车缓缓倒退,退出了桥梁之上,然后停在路边,给他们让出道路。 送葬的队伍继续向前行进,从马车旁边路过,青雾和戟颂紧盯着送葬的队伍。 戟颂使了个眼色,让青雾回到马车内。云?站在马车内,透过窗户看到了蒙着白布跟在灵柩后面走的人们,白布随风飘荡,佝偻着腰低头走路的人们徐徐从窗边走过,放眼望去,好似绵延无尽。 青雾进入马车之内,将云?抱入怀中,避免让他看到这种令人胆寒的情景。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白布被高高地掀起来,正在路过的送葬队伍完全暴露在两人面前,而且这些人们,并不像他们想象中低头走路,一张张满是褶皱的脸枯瘦见骨,在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举着白布向前走的同时,扭脸看着马车这边,僵硬而苍白的脸上扬着诡异的笑容。 原来在戟颂和青雾看着这些送葬人的时候,在送葬队伍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在透过白布正在注视着他们…… 戟颂呼吸一滞,别过视线,青雾也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注视着马车的送葬人在他们二人移开视线之后,齐齐将脸扭了回去,低头向前走着。 弥漫在周遭的大雾逐渐稀薄,好似没有穷尽的送葬队伍在这之后,也逐渐走向了终结。 在最后一个人走过马车的时候,戟颂控制着自己不向那边看去,但却在那最后一个人走过身旁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戟颂……” 戟颂猛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还没来得及看清,街道便又恢复了正常。 戟颂跳下马车,看到只有几个老人散步的街上,全然不见方才那瘆人的送亲队伍。戟颂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向原先城门的方向望去,结果只看到了城墙。 果然这里是只许进,不许出的。 “你之前见到过这种事情么?”戟颂回头问青雾。 青雾在马车之内抱着云?,对方才的情景还心有余悸:“诡异的事情也遇到过一两次。” “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戟颂道。 “抓个人问问吧……我也不知道。”青雾失去了往日谈笑风生的样子,可见是刚才那诡异的送葬队伍也将他吓到了。 云?从青雾怀中挣扎出来,急忙去看戟颂有没有事,从窗户伸出小小的胳膊。 戟颂走到车窗跟前,握着云?的手,云?从窗户爬了出来,戟颂伸出手臂将云?从窗户抱了出来,或许是这段时间吃得太好了,云?比之前重了很多。 云?紧紧地抱着戟颂,将脸贴在戟颂的颈侧,蹭了蹭,粘人得很。 青雾趴在窗户上看着,托着下巴说道:“这真不是你儿子?” “不是我生的。” “也是……他看上去是个妖子,肯定不是你生的。”青雾兀自地说道。 “妖子……”戟颂说着,她倒是没有留心过她怀里这个孩子究竟是人子还是妖子,继而抱着云?坐在马车前面,握住马车的缰绳,调转车头,在空寂的街道上行驶了一段路程。 转到另一条街道的时候,戟颂看到了街边有一个老人倒在地上。 在倒下的老人旁边还坐着三个老人,那三个老人看到马车之后,就四散离开了,只剩倒在地上的老人还没有离开。 马车徐徐停了下来,戟颂看着地上的老人,青雾不知道何时探出了头,说道:“你有没有感觉,这里的人好像都在刻意地躲避着我们。” “嗯。”戟颂也有这种感觉,对于这里的老人来说,似乎在这里看到年轻人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青雾走下马车,将躺在地上的老人翻了过来,看到老人胸口洇着大片的血渍。 青雾将老人的衣物扒开,看到老人纤瘦的胸膛上已经烂塌了,里面的内脏清晰可见,像是在这里已经躺了一段时间了。老人已经失去了意识,青雾咬破手指,将血液滴入老人胸口的伤口之中,伤口有所好转,但并没有完全愈合,可能是血液的量不够。 青雾起身拔出戟颂的大刀,用锋利的刀刃划破手心,然后将汩汩流血的手置于老人胸口伤口处的上方。 “你也知道?”戟颂意在说,青雾也知道不死之身的血具有愈合伤口的能力。 青雾一脸无语地回头看向戟颂,道:“拜托,我活的时日可比你长多了。” “是么……”戟颂不置可否,或许他真的活的时间比自己长也不一定。 青雾手上的伤口愈合,随之愈合的还有老人胸口上的伤口。 老人的眼帘颤了一下,随即睁开眼睛,看到自己面前的陌生男子,吓得直接坐起往后挪了好几步,没有见到救命恩人的激动,却好似见到了鬼一样。 青雾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地上的老人,徐徐起身,抬脚踩住了老人在地上的衣角。 “为什么看见我像见了鬼一样?”青雾对老人说道,“我是救了你的人,不是鬼。“ 老人鬼鬼祟祟地看了青雾一眼,说道:“你们是来填补空缺的。” “什么空缺?” “城中……空了三间……”老人欲言又止,跪倒在青雾脚边说道,“恩公,若是你诚心救我,就不要再问下去了,您在这里待些时日,一切都会明白的……我若是再说下去,我也会……” 青雾还想说些什么,戟颂接过老人的话说道:“知道了,您可以走了。” “谢谢!谢谢!”老人连声道谢,将青雾脚下的衣裳拽出来,颤颤巍巍地拐进了一个巷子。青雾本来打算尾随他,但等他走到那个巷子里之后,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老家伙,跑得倒是挺快。”青雾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坐到戟颂旁边,“这个没良心的……” “人之常情,你活了那么久还没有习惯么?”戟颂对青雾说道,“不过这老人也不是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说,他说这城中空了三间,应当是空了三间房子。” 青雾看向戟颂:“你是说,刚才出殡的那三具灵柩,便是空出来的那三间房子?” “大概是吧。”戟颂若有所思地说,“从刚才那老家伙口中得知,我们三个,应该是来顶替那三个人的,数目可以对得上。眼下这城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的,不如先找找住处,或许里面有一些我们能够了解这里的东西……这三处住处也可能是分开的,我们只要找到其中的一处便可,出于安全考虑,过于分散也不好,云?肯定是不能睡一个屋子的。” “好。”青雾道。 戟颂牵着马车,云?坐在马车上,三人开始找空房子,每敲开一扇门,开门的人发现门前站着的是两位年轻人,便会仓皇将门关上,一句话都不说。 门关上的一瞬间,门上挂着的蜡烛摇晃了几下,戟颂和青雾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门上挂着的蜡烛,蜡烛是被点燃的。 这种习俗戟颂曾在长河族见到过,每次月会长河地的时候,路过的人家都会在门前点上一支白色的蜡烛。 只不过现在与之前长河地的习俗多有不同,这蜡烛是挂在门上的,而且是倒挂。 戟颂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含义,但是放眼望去,似乎所有的房门都有倒挂着的蜡烛。戟颂向上面看去,发现了楼上有一个没有蜡烛的房门,于是拍了拍青雾的肩膀:“看。” 青雾顺着戟颂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没有挂蜡烛的门,瞬间明白了戟颂是什么意思。 青雾走上楼去,敲了敲楼上没有挂蜡烛的房门,没有人应门,于是索性推开了房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而且青雾还惊异地发现,这一个房门之内,有三个房间是连通的。 青雾之前在楼下人开门的一瞬看到了里面的布局,并没有像这样连通着三个房间。 “上来吧。”青雾对戟颂说道。 戟颂听闻,从马车上抱起云?,同时有些奇怪地发现,云?好像又重了。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戟颂抱着云?到了楼上空着的房间,青雾正在里面收拾,看上去之前死在这里的三个人很是仓促,被褥什么的全都乱成一团。 不过令人庆幸的是,这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液体残肢或者是明晃晃的血迹。 青雾看到戟颂过来,拿着手里的抹布,给她看抹布上积的厚厚的一层灰:“这三个人是死了有些年月了吧,房间积灰积成这个样子,怎么现在才出殡。” “不晓得。”戟颂看着在房间里玩耍的云?,本来她是想找一处能让云?无忧无虑长大的地方,却没想到又搬进了一个死过人的房子,但愿他们能从这里出去,她不想云?还没长大,就被永远困在这座城里。 “我们今晚要怎么睡?”青雾问道,“是让云?跟我睡,还是跟你睡?” 戟颂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云?,自然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回答道:“当然是和我睡。” “好吧。”青雾将屋内的柜子擦了一遍,顺手给戟颂手里塞了一块抹布,“擦擦门去吧,再不济也擦擦门把手,还指不定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呢。” 戟颂拿着抹布走到门前,发现原本没有蜡烛的门上,并列横着齐刷刷地挂着三根倒挂着的蜡烛,烛焰向上侵蚀着烛身,而融化的烛滴却没有向下流淌,而是凭空蒸发得无影无踪。 戟颂迟疑了一下,看着门上的蜡烛,用手去摸,手指却直接穿过了蜡烛,并且在她穿过的那一根蜡烛的烛焰明显旺了许多,加速融化着那一根蜡烛的烛身。 戟颂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本能地感觉,不能再继续去触碰这三根蜡烛,否则将会出现无法预料的后果。 她拿着抹布擦了擦门把手,随后进了房间,关上门,发现青雾已经将里面收拾得差不多了,戟颂从没想过这么吊儿郎当的人还会有如此贤淑的一面。 入夜,青雾在紧邻的一个房间睡去了,戟颂之前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给云?洗一澡,但是现在居无定所,也就没有那么按时,给云?脱下衣裳之后,那小小的身体上脏脏的,灰一片白一片。 戟颂在房中找了一个盆子,用房中的炉子烧开了一壶热水,将其兑在盆中的凉水之中,用手臂试了试,温度正好,然后将光不溜的云?放进了水盆里,用手给他搓了搓身上脏了的地方。 但是不知为何,戟颂在给他洗澡的过程中发现云?的呼吸有一些急促,连带着体温也有所上升,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过用力去搓的缘故,所以将手上的力气放少了些。 第28章 深夜袭吻<月&戟颂> 第028章 深夜袭吻<月&戟颂> 洗干净了之后,戟颂给他擦了擦身体,把他放进被子里。 云?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舒服地滚来滚去,一对泛着光泽的剪水双瞳直勾勾地看着戟颂。 戟颂没有留意云?的视线,将洗澡水端出去倒掉的时候,看见街道尽头有隐隐的白影正在向这边走来,在那白影之后,毫无疑问是一具灵柩。 白天所见到的瘆人景象还在脑中挥之不去,戟颂连忙跑回房间,关上房门。 青雾听到了声响之后,走过来看戟颂:“怎么了?” 戟颂身上有些发冷,并没有对青雾说自己在外面看了什么,只是脸色苍白地说了一句“没事”,之后便坐到了床上。青雾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打开门看看,戟颂却在身后说道:“看来……又有一个房间空了。” “你又看到了么。”青雾皱起眉头。 戟颂的神情逐渐缓和过来,对青雾说道:“睡吧。” “也只能是这样了。”青雾回答道,看了看戟颂不太好的脸色,又道,“用不用我出来和你们一起睡?” “不用了,你去睡吧。”戟颂的神色恢复正常,透过窗户,看见街道上逐渐弥漫起来的大雾,她后脊发凉地移开视线,对青雾说道,“我也要睡了。” “好。”青雾回到隔壁房间。 戟颂坐在床边,还未睡去的云?拉了拉戟颂的衣角,想让戟颂像平时一样将他抱在怀里睡。戟颂躺到床上,像往常一样将云?拥在怀中。 不知为何,在将云?拥入怀中之后,戟颂感觉自己身上的寒意便尽数消失了,他幼小而稚嫩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火炉,即便是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透过来的体温。 戟颂抱得紧了一些,云?很配合地又往戟颂怀里钻了几下,用自己纤幼的手臂伸出来,抱着戟颂的腰。 戟颂没有料到,自己若干年后的某一个夜晚,唯一的安全感来源,竟然是一个小孩子。 不知不觉,戟颂逐渐睡去。 梦中时隐时现的影子好像是一些往事,但又好像是一些别人的事情,但那其中始终都存在着一个身影,那个她觉得十分重要,而又想不起来的人。 戟颂在那些陌生而又瞬息万变的环境之中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一个分外黑暗的地方。 这里十分寂静,寂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戟颂向前走着,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上,她仰面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脑中一片空白。 什么都看不到。 嘴唇上忽然覆上了一层温润的触感,细致而又温柔地舔舐吸吮着她的唇瓣,像是在亲吻她。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戟颂甚至有些迷恋这种感觉,于是等那湿润而又灵活的物事舔着她的贝齿,试图撬开她的牙关时,她十分顺从地张开去吸吮对方的唇瓣,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亲吻更加急切了一些,放肆地亲吻着她。 戟颂的睡意被涌上心头的欲火烧没了,她睁开眼睛,被近在咫尺的陌生眉眼吓了一跳,将自己身上欲行不轨的人猛地推开。 这不是做梦! “你是谁?”戟颂觉得这张脸多少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看身侧,云?不见了,她脑中一阵轰鸣,随即听到了从面前男子口中含糊不清发出的几个字音:“我……云……你气……了……” 他异常俊美的脸上有些委屈,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之前还在亲自己,下一刻便要把自己推开。 戟颂终于想起来了,之前自己在梦里见过这个男人,而且当时还是在城外居住。 青雾闻声赶来:“怎么……了?” “没事,你回去吧。”戟颂连忙将云?藏起来。 虽然她吓了一跳,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给这个小色鬼盖上了被子。 而他却得寸进尺地粘到她身上来。 戟颂生怕青雾见到,于是把被子掖了掖,盖住了云?的头。 青雾发觉戟颂似乎在被子下面藏了一个男人,云?却不见了。 他一头雾水地对戟颂说道:“怎么回事?” 戟颂联想到之前在街上看到的老人们,又看了看忽然长大的云?,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里似乎能够加速人的衰老,我之前在万人枯谷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那次是将人变成孩子,这里反过来了而已。。” “是么,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怀里的是云月?”青雾明白了戟颂的话,他和戟颂之所以没事是因为他们是不死之身,不死族人的身躯异常顽固,普通的咒术阵式没有办法对神曲的形貌造成影响。 而云?则不同,他是一个普通的妖子罢了,极易受到这里的影响……想到这里,青雾不免有些疑惑,“那你们上次是如何解决的?” “只要破了这个阵……”戟颂说着,忽然身体一僵,随即语气急迫地说道,“你先去睡!快去睡!” “可是你一直把他闷在被子里……” “回去!”戟颂语气激烈地对青雾说道。 青雾感觉她好像是生气了,闭上嘴巴,灰溜溜地回到了隔壁。 戟颂将他的头推开,他要是就此作罢的话,她可以当作他睡迷糊了才做出的糊涂事,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他偏偏又纠缠不清地缠了上来,戟颂被他扑倒在床上,看着他分外渴求的双眼。 就像他之前拿着烫手的包子,想吃却又吃不到口的急迫。 要是戟颂想的话,掐着他的脖子顺着窗户就可以把他扔出去,但她毕竟养了他这么长时间,别说扔了,就是稍微用点力把他推开的时候,都会担心会不会伤到他。 就在戟颂犹豫的时候,他的嘴唇又重重地压了上来,戟颂推开他,将他压在身下。 现在他刚刚长大的身躯,还不具备可以抵抗她的力气。 戟颂要想像这样将他压在床上,简直易如反掌。他被她压在身下,幽蓝色的眸子之中闪烁着光亮,似乎是在期待下一步戟颂会做什么,没有任何反抗地将光滑紧致的胸膛裸露在戟颂眼前。 这对于此刻的戟颂来说,无疑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好好睡觉,不许胡闹了。”戟颂压低了声音,带有警示意味地说道。 他盯着她说话的嘴巴咽了咽口水,眼里满是想要亲上来的冲动,但是被戟颂牢牢地摁在床上,没有办法坐起来,只能是任由身体一阵接着一阵地燃烧,却迟迟得不到满足。 戟颂估计这样放开他,估计他还得扑到自己身上来行不轨之事,到时候被青雾看见就不好了,毕竟这可是有关她尊严的事情。 其实她大可以把他绑在这里一走了之,反正还有一个房间。但戟颂也不忍心看他第一次情欲萌动,却得被绑在床上自行消化,于是俯下身来。 他以为她是要亲自己,于是特意将嘴巴凑了上去,结果戟颂只是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抬起下巴,十分艰难地亲了一下她的锁骨,随后头枕在枕头上,大口大口地、粗重地喘息着,像是已经渴望忍耐到了极点,想要进一步去触碰她的身体,但是身体却被她牢牢地牵制着,他只能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对戟颂说道:“不要……压……我要……” “我知道你难受。”戟颂心疼地看着他,“不过,你还是克制一下,忍忍吧。” 戟颂躺下睡觉。 忽然一个温润的触觉,落到了戟颂的脸颊上。 第29章 祈求怜爱<月&戟颂> 第029章 祈求怜爱<月&戟颂> 现在天气渐凉,现在炉子已经熄灭了,屋中还是有些凉的,戟颂看着他热切的眼神,全然看不出他有寒冷的迹象,但若是在这里受风寒了的话,恐怕没有医馆可以来医治。 戟颂站起来给他盖上被子,他却不依不饶地伸出手臂,缠住她的腰际。 云?将脸紧贴在她的肩膀,扭脸埋进她身上的衣料之中,嗅着她的味道。 戟颂也和妖子打交道打了多年,知道动不动就闻味道这个习惯,算是妖子普遍的坏毛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这轮到自己身上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戟颂抬手,握住拳头,想要在他头上揍一拳,然而当她的手触到他的头时,却从拳头变成了轻抚,他头上凌乱的发丝缠在她手指间,好似绸缎一般,她的手指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凌乱的头发梳理开来,只不过因为出了许多汗,他的头发有些许潮意。 “该睡觉了。”戟颂低头看着他说道,为了不让青雾听到,特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哪里都不去,你放开我吧。” 他抬起头注视着她,似乎是经过认真的考虑之后,缓缓放开了戟颂。 戟颂坐在床边,躺到床上,他像往常一样靠了过来,试图钻进她的怀里,戟颂多少有些不适应抱着一个陌生男人睡觉,即便她知道这其实只是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于是将他推开,但很快他便又缠了上来。 戟颂念在他年纪还小,勉为其难地将他抱到怀里,心想着长大之后就不会这么粘人了。 等他长大之后,他就应该去抱和他年龄相仿的妖子或者是人子,将她这老母亲放到一边……说不定那时候她早就离开了呢,戟颂本来就打算等他成人之后就让他自己谋生。 眼下看他识字的状态,也并非十足的痴儿,稍加学习还是个可塑之才,日后自己谋生应当不成问题…… 正当戟颂盘算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戟颂看向旁边已经睡着的云?,俊美清逸的眉眼,浓密细长的睫毛,温润剔透的唇瓣,戟颂脑中又浮现之前自己在城外鬼屋抱着云?睡觉时,梦到的那个场景。 戟颂将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轻轻地放下去,目光在他的嘴唇上久久停留。 她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他居然亲了她,还不是一般嘴贴嘴的亲吻,而是更为深入的缠吻。 她不知道他在亲生父母手里都学了点什么,但无论是盯着人换衣裳还是做这茬事的技巧,真的是有点无师自通的意味。 晨曦透过窗子照到室内,青雾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后睁开眼睛,听到有人关上了房门。 青雾起床,走到戟颂房中去看,发现床上只剩了一个人。 青雾走到床边,伸手将背对着他的男子扳了过来。青雾看到的男子便是长大后的云?,云?受到惊扰之后醒来,睡眼惺忪地看着青雾,发现青雾盯着自己。青雾泛红的双眼当中隐有泪光闪烁,紧紧地盯着长大后的云?。 正在此时,戟颂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青雾回身看向戟颂,脸色有一些异样。 “怎么了?”戟颂走过来,坐到床边问道。 “你是在何处捡到云月的?”青雾问道。 戟颂不知道他问这些要干什么:“树林里。” “哪里的树林?” “祁南城外的树林。”戟颂说道,“你问这些干嘛?” 青雾垂下视线,道:“没什么……你一大清早出去干什么呢?” “……出去找找有没有出口。”戟颂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说道,没脸说其实是去处理昨天晚上被云?弄脏的床单。 青雾捕捉到了戟颂脸上闪过一瞬的不自然,昨天晚上她便是这副表情,似乎是在隐瞒一些他绝对不能知道的事情。青雾将脸凑到戟颂面前,近距离地打量着戟颂,想从戟颂微妙的神情当中看出什么端倪。 戟颂一脸无语地看着青雾,刚想说什么,便被身后的人一把拽到了怀里。 云?的两只手臂像铁链一样紧紧地将戟颂拴在怀里,好像怕被人抢走一样,两只眼睛像是警示一样看着青雾,好似看到了什么毕生仇敌一般。 青雾看了看一脸戒备的云?,又看了看戟颂:“你这……有些不对劲啊……” 第30章 城中血牢<月&戟颂> 第030章 城中血牢<月&戟颂> “没什么不对劲的。”戟颂佯装镇定地对青雾说道,伸手将他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解开,从床上站起,却被云?一把抓住了手腕,戟颂甩开他的手,有些不耐烦地看向云?,却发现他眼中盈着几分泪水。 戟颂一下子僵在原地,眼神略有忽闪地看向青雾:“去给云月拿件衣裳来。” “哦。”青雾起身走下楼去,打算从马车上拿些衣服,却发现马车不见了。 他连忙跑上楼去,想问问戟颂是怎么回事,打开门的一瞬间却看到云?正抱着戟颂,戟颂推着他的肩膀,但显然是怕把他弄伤,没有使足力气。余光看到青雾走进门之后,戟颂心中咯噔一下。 “马车丢了。”青雾对戟颂说道。 云?像是听懂了青雾的话,逐渐松开了戟颂。 戟颂对青雾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哦”了一声。 她今早出去的时候就发现马车不见了,只是没有告诉青雾而已。 青雾看戟颂没有多大反应,又说了一句:“马车上面的东西也全丢了。” “马车上面的东西没有全丢。”戟颂走到柜子前,打开柜子。柜子里放着一些衣裳和药品,青雾见状松了口气,戟颂从里面找出来一身青雾的衣裳,给云?放到床上,对云?说道,“可以自己穿吗?” 云?点了点头,含情脉脉地看着戟颂。 “这果真不是你儿子啊……”青雾见状道,“是你丈夫吧。” 青雾见到云?看着戟颂的眼神,并不像是看待自己母亲的眼神,而是像看着自己的女人。因为刚才青雾忽然回来而被打扰,令云?的眼中带着几分欲求不满的情绪,而这种情绪转化成怒火和敌意,一股脑地全投向了青雾。 青雾转移了视线,看向另一侧眼中冒火的戟颂。 这一个一个的,都和青雾不爽,青雾知道自己还是出去避避为好,因而连忙跑了出去。 戟颂懒得追那个不积口德的家伙,看了看床上的云?,云?正在翻看着那身衣裳,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他穿在身上。 戟颂走过去,将云?手中的衣裳拿过来,给他穿上。 比起昨天晚上难以启齿的事情,戟颂更在意的是云?的安危。云?应当是因为来了这个地方,才会忽然变成成年男子的样子。 正如他们一开始来到这里那样,这里的街上都是一些瘦骨嶙峋的老人。 戟颂心中大概有了一个数,想必这城中有令人迅速衰老的能力。 戟颂和青雾是不死之身,不会被这股力量轻易干扰,但是云?就不一样了,他会逐渐在这里衰老,然后被城中这种不知名的力量杀死。 也就是老死。 仓皇逃出去的青雾许久未归,戟颂觉得他应该是去找出口了。 戟颂时刻留意着云?的动向,她本来以为白天云?会继续接着变化,但是却没有,他还是晚上变成的那副样子,每次戟颂看过去的时候,云?便会反应迅速地迎上她的目光,眼中闪烁着些许期待的光亮。 戟颂看习惯了他小时候的样子,面对着他倏尔长大的样子,总会有一点不适应。 无视云?眼中的期待之色,戟颂将视线移向窗外,看到窗外有老人在街上缓慢地行走着,数量并不多,也就一两个。按上次的老人口中所说的话来推断,在没有这城中的房间应当是住满了的。 但是现在外面只有这么几个人,也就是说其余的人全都闷在房间里面。 这实在是不同寻常。 因为即便是知道自己身陷牢笼之中,也很难总是闷在房间里,毕竟不可能完全断绝希望,总要出去寻找出路。 并且在一开始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些老人对他们无端的敌意和畏惧,还有对此地之事闭口不言,都好似另有隐情。 一旦出现空房间,便会有新的人选进来填充房间,那么那些进来的人是如何进来的,会不会是他们进来的城门依旧在这里,只是他们看不到。 戟颂想起昨天晚上在街道上看到的那具灵柩,与他们在桥上看到的三条送葬队伍不同,只有一具灵柩。 那就意味着现在随时都有可能有新的人选走进来,青雾许久未归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在他们之前见到的城门处,等待着新的人选,观察他是如何进来的。 戟颂站在窗户前,在她身后的云?坐在床上看着地面,像是看到什么一般,逐渐变了脸色。 青雾在路上走着,他已经走出了民居集聚的地方,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向一侧的城墙走去。 直接看去的话,那墙其实并不远,他们进来的时候,也不过是马车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民居集聚的地方,但是青雾现在已经走了将近一天,在这样转凉的天气走得汗流浃背,后背的衣裳被汗水浸湿,却还是没有丝毫靠近城墙的意思。 那座墙好似是活着的,青雾明明感觉好像就在眼前,但他每走一步,城墙就后退一步。 他看向身后,民居聚集的地方已经很远了,明显已经超出了原本城墙距离民居的距离,而眼前那堵瘆人的怪墙却依旧在眼前挥之不去。 等到快天黑的时候,青雾回来了,神情略显沉重。 “怎么样?”戟颂问道。 青雾摇了摇头:“我试着从城墙上翻过去,但是我发现,我根本无法靠近城墙。” “你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吗?”戟颂问道。 “没有,什么人都没有。” 戟颂在屋中走来走去,听到青雾确切的回答,她心下一沉。 到底是什么让这里的居民都不再出门,那些外面的人又是通过什么方式进来的,限制他们出去的到底是什么……肯定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那个老人说一旦等他们在这里一段时间之后,便会了解这城中的秘密,但是到现在为止,她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这座城的任何讯息。 今日戟颂一天都在房中寻找,也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当年被困于鬼镇的时候,戟颂也没有这么无措,毕竟月对于这种诡异的地方,一上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只需要跟着他走就可以了。但是现在不同,什么都要一点一点地摸索。 戟颂下意识地抚上自己手臂上的名字。 月,如果你能听到的话…… 寂静的屋内,忽然传出一声肚子叫的声音,戟颂顺着声音望去。 云?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与戟颂对视的瞬间脸上漾起纯粹的笑意。 戟颂知道云?早就饿了,只是他看自己和青雾似乎有事要忙,才一直没有吭声。戟颂张口,想要对云?说什么。但就在这一瞬间,戟颂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之前他们方才来到这里的时候,在饭馆中坐着两三个老人,那些老人面前的菜盘子中明明已经没有什么菜了,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饭馆里盯着他们。 那些老人所想的,或许和他们现在所想的是一样的,是想要通过来到这里的人找到出去的出口。 而他们知道从城墙翻越过去的办法是不可行的,所以才会一直坐在饭馆之中,盯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新面孔。戟颂拿起桌上放置的大刀,佩在腰间,对房中的二人说道:“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已经入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每家每户都暗着灯,加之天空阴云密布,几乎不透一丝光亮。 青雾在前面举着灯笼,戟颂和云?走在他后面,云?的身体因为增长太快而有些虚弱。 戟颂掺着云?,怕他身体忽然发生变化。 云?却将自己的胳膊从戟颂的臂弯中拿出来,紧接着抓住戟颂的那只手,与她十指相扣。 戟颂不解地看了云?一眼,他到底是个什么妖子,竟然会对相当于自己养母的人产生爱慕之情。 看来以后不能随便在街边捡孩子。 三人来到了起初的饭馆,大门处的灯笼并没有亮起来,但是里面隐约有着一丝光亮。 三人走了进去,黑漆漆的饭馆里面没有一丝人气,回荡着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 在饭馆的最里面有一扇门,门没有关严,有一丝微弱的光亮从门内透出来。青雾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走到那扇门前,隐隐约约地传出撞击的声音。青雾将灯笼交给了戟颂,自己趴在门缝处看着里面的景象。 只见一个老男人拿着把菜刀,对着空无一物的案板一下一下地劈砍着,他的脸上每砍一次,就会有一阵鲜血喷溅上去,但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血。 青雾看了一会儿,回身对戟颂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悄悄地退出去。 戟颂会意,拉着云?离开。 云?在被拉走的时候,回头向那门缝中看了一眼。 在云?眼中,里面有一个满身鲜血的人,手里拿着一把菜刀,盘坐在案板上,发狠地将手中的菜刀一次又一次地砍在他自己的腿上。 案板上到处是破碎的骨头渣子和血肉,混着溢出案板的血液下淌,流到了原本便是遍地红液的地面上。 第31章 此儿不轨<月&戟颂> 第031章 此儿不轨<月&戟颂> “云月?”戟颂看着发呆的云?,出声唤道。 云?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居所,戟颂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云?张开双臂抱住了戟颂,戟颂感觉他抱住她的双臂仍旧充满力气,应当没有什么大碍,于是稍稍放下心来。 回来的路上听青雾说,今日白天饭馆中便没有跑堂的伙计,只有几个时常会在饭馆里呆坐着的老人,初步估计,这里的饭馆应当是不开了。 可如果以后饭馆不开的话,毫无疑问,他们便失去了食物来源,城中也不可能会有什么野味来供他们猎杀,青雾和云?的食物还是一个亟待考虑的问题。 戟颂眼中一沉,青雾毕竟是不死族人,一顿两顿,甚至长年累月不吃东西也不会死,充其量也只是会受些痛苦罢了,但是云?如果在这样饿下去的话,会死的。 青雾在房门前站着,看着下方路过的白色的送葬队伍。 送葬队伍笼罩在一片夜色之中,那些边缘露出来的送葬人将手高举过头顶,佝偻着腰,以这种极为扭曲的姿势抬着头,瞪得浑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青雾。 青雾一脸冷峻地看着下方的送葬人,眼睛逐渐眯起,朝下方的队伍啐了一口之后,打开房门回去,打算睡觉。 “你和云月一起睡吧。”等青雾回到房中之后,戟颂对青雾说道。 青雾一挑眉说道:“你不和你的小情人一起睡了?” “我们并非那种关系。”戟颂说道。 “是吗?”青雾看上去并不相信戟颂的话,想起今日云?将自己视作情敌的神情,青雾补充道,“而且就算他和我躺在一张床上,等我半夜睡着之后,他还是可以跑回来和你睡。” 戟颂神情一滞,沉默了许久之后,对青雾说道:“把门关好了吗?” “关好了。”青雾说道。 等到青雾走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戟颂开始铺床,昔日的古崟战神如今像是一个良家妇女。 云?坐在柜子上,看到戟颂铺好了床后,便走到戟颂身后,将戟颂抱起来放到床上。 戟颂脸上略带惊愕地坐起来,她没有想到他会有把自己抱起来的力气,云?俯下身去脱戟颂的鞋靴,今早还不能自行穿上衣服的双手,现在却十分灵活且娴淑地将她的鞋靴脱了下来。 云?爬上床之后,将戟颂摁在床上。戟颂整个被笼罩在他的身下。 云?眼中溢满了柔情,低下身去亲吻—— 然而还没等他的嘴唇碰到她的皮肤时,戟颂便马上起身下了床。 云?站在地上,神情紧张地看着戟颂手中的匕首,戟颂坐起身来,她手中明晃晃的刀子反射着屋内昏暗的光线,刀尖指着自己的喉咙,对云?徐徐说道:“让我们回到原来的关系好吗?” “从前的关系,是什么关系?” 从云?口中说出一串流利的话,声音俨然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与之前稚嫩的孩童声音相距甚远,从不容置喙的口气之中戟颂可以听出来,他似乎是在逼问自己。 前不久还十分温顺的孩子,现在变成了这副样子,令戟颂心中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感,她仔细看去,发现云?脸上的神情也变化了很多,并没有昨晚的慌张无措和近乎乞求的神色,他向她走过来。 戟颂见状,手中的匕首刀尖没入了颈侧的皮肉之中,鲜血顺着脖颈下淌,流到了锁骨处,在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红线。 似乎是见到戟颂刺伤自己的缘故,他停下了脚步,一双幽蓝色的清眸紧紧地注视着戟颂,眉间泛起褶皱,但依旧没有要离开这间屋子的意思。 戟颂手中的匕首又没入了几分。 “滚。”戟颂不轻不重地对云?说道。 听到声响的青雾走到房中,正好看到戟颂目光冷厉地看着云?。 青雾不知道这两个人发生了什么,青雾倒是不担心戟颂脖子上的伤,那对于不死之身来说算不了什么。 但他扭脸一看,发现云?已经泪流满面。 虽然他的身躯已经长大,但毕竟还是个孩子,青雾看着云?与自己一位故人极为相似的面庞,心中泛起一丝怜悯之意,想着戟颂也太不近人情,人家云?只是想抱着她睡睡而已,又没做什么逾矩之事,作为养母来说也太过小气了些。 尽管戟颂说了让云?滚开,云?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半分。 青雾略一思索,试图将云?带到自己房中,云?没有要跟青雾走的意思,他出于本能,想过去看看戟颂脖子上的伤,但是他怕靠近之后,戟颂会将整把匕首捅进自己的脖子里。 戟颂看出了他的意图,没有半分让步,刀刃逐渐又深了几分,鲜血直流。 云?心疼到连呼吸都开始颤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但青雾明白戟颂这是在和他怄气,既然戟颂说了让云?滚,今日不把云?赶出她的房间,戟颂是不会罢休的。 青雾深知这一点,于是将云?拉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其实说是两个房间,只是隔了半堵墙而已。 “没事,她不会死的。”青雾对云?说道,云?站在半堵墙旁边,用手扶着墙面,像做贼一样地探出头悄悄看着戟颂,被青雾及时拉了回来,压低了声音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下再去,等她睡着了再去。” 戟颂看到云?短暂地探了一下头,坐在床上,把自己脖子上插着的刀拔了出来,捂着汩汩流血的脖子定了定神。 真疼。 青雾躺在床上睡着了,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而戟颂那边却依旧是一片静寂。 云?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他不敢轻易露面,时而坐在床边,时而起身在地上踱步。 青雾在他的脚步声中醒来,招了招手,让云?过来。云?走到床边,青雾伏到云?耳边说道:“是时候了,去找她吧。” 云?听闻,立即向戟颂那边走去,嫌弃穿着鞋子走路声音有点大,于是将鞋脱下,光脚走到戟颂的房间。 青雾看着他啧了啧嘴,刚才他睡觉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着把鞋子脱下来在地上走。 云?走到戟颂床边,看到戟颂正在睡觉。她平躺在床上,头歪向一侧,正好将差不多快要愈合的刀口露了出来。 房中光线昏暗,戟颂的伤口虽然快要愈合,但是被大片已经干涸的鲜血覆盖着,不容易看出来伤口的真实情况。他凑近了一些,伸出舌头去舔她脖子上的血迹。 戟颂感觉到一阵温热和轻痒交织的触觉在她的脖子上逐渐晕开,她的意识逐渐清醒,意识到了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给自己舔舐伤口,但是现在她的伤口已经好了,这样舔舐只留下了一片痒意。 意识朦胧之间,戟颂下意识一巴掌朝着自己脖子处的东西扇过去,看到他已经变化了的脸之后,手到他脸侧停顿了一下,随后轻轻地覆到他的侧脸:“去睡吧,我没事了。” 云?的面容已经发生了变化,但还没有那么苍老,只是相对于之前令人惊羡的美丽来说,增添了几分成熟之色。 云?被刚才戟颂的巴掌吓得一怔,趴在床边,又恢复了之前驯顺的样子,怯怯地说道:“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可以是可以。”戟颂看他的脸已经变化,有些担心他的安危,实在不放心让他离开自己身边,道,“但如果你不老实的话,就跟隔壁的那个睡吧。” 云?如获大赦一般,连连点头。 戟颂往里躺了躺,云?躺在床的外侧,面朝着戟颂侧躺着。 戟颂翻了个身,故意给了云?一个大大的脊背。 云?丝毫不介意她故意疏远的举动,又往戟颂那边靠了靠,在不被轰出去的安全距离内尽可能地去靠近戟颂,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阖上眼帘,徐徐睡去。 第二日清晨,戟颂走出门去,酸涩的眼睛看向上方乌云密布的天空。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城池上方的乌云就没有消散过,戟颂抬头看了一会儿,倏尔望向楼下,惊愕地发现,原本空旷的街道上站着一队披麻戴孝的送葬人。 那些人头上的白布已经不知道吹到了哪里,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在街道上,泛着死相的脸高高抬起,直勾勾地看着楼上戟颂站着的地方。 戟颂看着下方的送葬队伍,前面的飘布落在了地上,灵柩被送葬人簇拥着。 戟颂来到这里之后也见过不少次送葬队伍,但从未见到过这样停在大路中间的。云?还在床上睡着,青雾睡醒了之后走出来,也发现了街上不同寻常的景象。 他从二楼一跃而下,落在送葬队伍的旁边。 落地的瞬间,青雾看到那些身着丧服的人们原本僵直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青雾向送葬队伍走了过去,想要一探究竟。随着青雾每迈出一步,送葬人的身体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他们高高扬起的头颅如同被折断脖子一般,倏地转向青雾。 戟颂意识到不对劲,出声叫道:“青雾!” 见青雾没有反应,戟颂也从二楼一跃而下,将青雾拉了回来。 “你要去干什么?”戟颂道。 “你不好奇吗?”青雾回头对戟颂说道,指着被簇拥到高处的灵柩说道,“那棺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戟颂看向被送葬人簇拥的灵柩,正打算触碰那副灵柩的时候,忽然感到身上一重,紧接着呼吸一滞,戟颂捂着胸口和脖子跪倒在地上,地面上漫出黑色的泥浆,顺着她的大腿一直向上蔓延。 “戟颂……” 戟颂听到一个声音,醒了过来。 第32章 门内挂尸<月&戟颂> 第032章 门内挂尸<月&戟颂> 饭馆内还是一片冷清,里面一个人都见不到。 青雾打开昨天那扇门,那个用刀疯狂砍着案板的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道道刀痕的案板和一个落满尘土的后厨。 前不久他们还在这里吃过一顿饭,按道理来说,一天一夜没道理会积灰积成这样。 戟颂站在饭馆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起先在街上还能看到一两个老人,现在一个都见不到了。 不过抛开那些不谈,她的确喜欢这样安静的地方。 如果能带着云?生活在一个祥和、没有任何欺压和纷争的地方就好了。戟颂回头看向云?,云?坐在一张桌子后面,伸手摸了一下桌子上的尘土,然后放到嘴边,吹了吹满是尘土的手心。 这城中的力量令他的身体衰老的速度加快,戟颂由长相可以判断出来,现在他应当是四十多岁,每个男子正当年的年纪。他原本俊美清逸的面容,现在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但是很明显,他的心智赶不上身体的变化。纵然已经因为身体的迅速变化,令他可以吐出完整的句子,但是无论是世事经验,还是头脑和举动,他还是出于孩童的懵懂期,昨天向戟颂逼问的那一出,便是心智发生浅显变化之后产生的,属于孩童的任性。 青雾从后厨走出来,两手分别拿着一只活鸡和一捆大葱。 戟颂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吃惊地说道:“你从何处寻来的?” “后厨。”青雾笑嘻嘻地说道,眼睛瞥了一下一旁兀自玩耍的云?,“给你那小情人做点饭吃?” 戟颂没想到青雾还能想着云?吃饭的事情,接过青雾手里的鸡和大葱,没有在意青雾口中对于云?的称呼,走到后厨,拿起案板上的刀,叮叮当当了一阵子之后,一阵香味从后厨传了出来。 早已腹中空空的云?闻到香味,向四周望去,就连青雾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起行走了多日,他还不知道戟颂的手艺,没想到还不错。 戟颂端着一盘鸡走了出来,放到桌子上,然后接着到饭馆门口站着。 “你不吃吗?”青雾问道。 “不吃。”戟颂看着街上,忽然发现了一个人。 而且那个人不是老人,而是一个年轻女子。 那年轻女子在街上兜兜转转,像是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戟颂走出去,赶上那女子回身。女子正好看见了戟颂,她抬眼看去:“此处是饭馆吗?” “正是。”戟颂说道。 戟颂带女子走进饭馆,青雾看着女子,眼中带了几分深意。女子向饭馆周边看去,就如戟颂等人起初到达饭馆那般打量着周边,女子在看到云?的瞬间有些失神,以至于戟颂叫了女子好几遍,她都没有理会。 “嗯?”女子忽地回神。 戟颂将方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姑娘是一个人来的吗?” “嗯,家父去世,赶来此处投奔亲戚。” “此处有你的亲戚?”青雾接过话茬问道。 女子似是没有料到青雾会忽然和她说话,愣了一下,说道:“是,我有婶婶在这城中。” “你是从何处进来的?”戟颂问道。 “城门啊。”女子说道,走出饭馆,给戟颂指出城门方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骤变。 看到女子脸上的表情,戟颂多少可以确认了。 这里的确可以等到走入这里的人,但是没有办法找到走出这里的出口,只会等来一批又一批的迷失者。 戟颂想起那天晚上见到的送葬人,护送的是一具灵柩,想必是在为空缺的那个房间寻找下一个人,而眼前的女子想必就是和他们一样,来填补空缺的。 女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朝着原本城门的方向跑了两步,然后跪在地上痛哭失声。青雾走到戟颂身旁,冷眼看着地上跪坐着的女人:“这女人是个人子,恐怕今日一晚上就会……” “我知道。”青雾话的后半句没有说完,但戟颂明白他的意思。 云?的变化与戟颂青雾相比,可能是快了些,但是对于这城中其他已经老去的人子来说,算是慢的了。 因为通常妖子的寿命比人子的寿命要长,肉体也比人子更为坚韧一些,自然老化的速度也比寻常人子要慢上许多。不过以目前云?老化的速度来看,估计完全变成苍老的状态,只需要再过一两个夜晚便可以完成最终的变化。 而明日早上这个女人就会发现,有比找不到出口,更加让人绝望的事情。 戟颂看向在里面吃着东西的云?,云?吃得满嘴油光,戟颂走过去,用手绢给他擦了擦嘴边的油,然后坐到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她无法想象这个孩子在他怀中苍老,直至老死的样子。 等云?吃完东西之后,三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街道上空无一人,乌云密布的天空令人透不过气,昏暗的光亮照着惨淡的街道,弥漫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戟颂路过一扇门,缓缓停了下来。她似乎听到了什么非比寻常的声音,向侧边一看,门上的蜡烛还是亮着的,戟颂将耳朵贴到房门之上,听到些许殴打的声音。 “怎么了?”青雾问道。 在这满是老人的地方也会出现斗殴的情形吗?戟颂心中疑惑,直觉告诉她这扇门之后肯定有什么事情,于是一脚踹开了房门。在房门倒下的一刹那,屋内的光景令三个人全部震惊在原地。 屋内全都是人,只不过这些人都是老人。他们浑身赤裸地被钢丝吊了起来,如同待卖的猪肉一般开膛破肚,地上全是露出来的肠子和内脏。 “你们两个留在外面。”戟颂说道,暗自抽出腰间的大刀,缓缓走进屋内,在被吊起来的人当中穿梭。青雾也想进去,但考虑到自己杀不了人,进去也不能起什么作用,便听戟颂的,留在外面看着云?。 这个房子并不大,但由于密密麻麻挂满了尸体,在其中找人还是有诸多不便。 刚进门时看见的尸体,身上的血液还是新鲜的,但随着逐渐深入,她看到了被蛆虫啃食成骨架的尸体,已经风干,有些年头了,看样子像是将他挂在这里的人不舍得就这样将它丢了,所以即便过去多年,还挂在这里。 她在进来之前听到了打斗的声音,极有可能凶手还在里面,戟颂提防着随时可能冲过来的凶手。 但很奇怪的是,走了一圈,也没有看见里面有任何活着的人,好似方才那些打斗的声音都是这里的尸体发出来的。 而本应出现在这里的凶手,却连一个带血的脚印都没有留下。 鼻腔中充满了浓到发臭的血腥味,戟颂还在里面寻找,看到了落在地上的一个马蹄铁,在马蹄铁的上方悬挂着另一副与人毫不相似的骨架,应该是马的骨架。联想到之前他们丢失的那辆马车,戟颂向那副骨架伸出手去,却发现从上方传来了一声叫喊。 “戟颂!” 戟颂抬头看去,错愕地发现周边的环境已经变了。 房间内的整块地面不知何时已经发生了塌陷,而她和屋内的这些被钢丝悬吊着的尸体,随着地面的逐渐下陷来到了好似地下室一般的地方,而原本是房门的地方则已经升上了高处,好似昏暗的高楼内的一扇窗户。 青雾和云?站在上方的大门处焦急地向下望着戟颂,不时地传来喊声,但是因为深度的逐渐加深,戟颂已经听不清楚了。 戟颂抬头看着他们,想要出去,但那样的高度,戟颂能够上去的可能几乎为零。 脚下的地面还在不断地塌陷,戟颂不知道这是要把她带到哪里去,随着地面塌陷得越来越深,已经很少能有光线到达下面。 戟颂的视线完全堕入了黑暗之中,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肉体和骨头互相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几声重物坠地的轰鸣。 赤头飞刃飞到了手中,火焰萦绕刀身,点亮了些许周遭黑暗的环境,戟颂看着满地的尸体和头顶上血迹斑斑的钢丝,却看不到屋顶,好似一张深渊巨口一般,那扇犹如窗户一般的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戟颂想起了之前在鬼镇之中,似乎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戟颂跨过一具具尸体,由于周遭都是一片昏暗,不再有任何的参照物,戟颂也不知道地面是否还在下坠。 她故意咳嗽了一声,声音在无比空旷的地方回荡着,听上去周遭要比之前大上许多。 另一柄赤头飞刃飞了出去,在空中旋转着愈烧越烈的火光在周边飞了一圈,重新回到了戟颂手中。 在周遭黑暗被火焰驱散的一刹那,戟颂只看到了满地的尸体,至于没有被赤头飞刃照亮的周边却还是一片黑暗。 戟颂试着让赤头飞刃往远飞了飞,赤头飞刃绕着一个大圈又飞了一圈,和戟颂刚才看到的情景差不多。 为了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大,或者有没有什么别的通道,戟颂在赤头飞刃回到手中之后,又让它飞得更远了一些。 一圈下来。 这次,戟颂看到了一个窗户。 第33章 日趋年老<月&戟颂> 第033章 日趋年老<月&戟颂> 赤头飞刃悬停在窗户前面,戟颂跨过尸体,跑到了那扇窗户前,却发现窗子被焊死了。 戟颂抽出大刀,将窗户破开,看到了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破碎的窗户向外面掉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戟颂从窗户翻了出去,在翻落出去的瞬间,脚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拽了她一下,失去平衡,身体不由自主地掉落在了路面上。 戟颂落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头,脑中一阵轰鸣,没有办法及时从地上站起来,疾驰而来的马车在她的面前停下,车夫的谩骂声不绝于耳。 戟颂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睁开眼睛,发现和自己一同摔落下来的,还有一样东西。 棺材盖。 戟颂看着地上的棺材盖发愣。车夫下车,一把将戟颂推到路的一侧,然后重新坐上马车,驾着马车急驰而过,路面上的棺材盖被车轮碾了一下,但却没有烂掉。 戟颂坐在路边,头上汩汩流血的伤口渐渐弥合。她起身,拾起地上的棺材盖。 这是一个朽坏了多年的棺材盖,戟颂只要手上一用力,甚至可以将它分成两半。她还记得自己出来的时候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难不成就是这个东西? 但她并没有在那里看到有棺材,只有一地浑身赤裸的尸体罢了。 戟颂抬头看向上方,她不确定自己是从哪个窗户掉出来的,但是就现在而言,上面的窗户都没有什么破损的痕迹。周遭人来人往,车马不息,喧嚣的街道令戟颂十分迷惑,她抓住一个路过的行人,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凹。”被戟颂一把拽住的行人脸上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神色,但还是告诉了戟颂。 白凹这个地方,戟颂之前来过,是在叶城韵的成随礼上。 戟颂放开了被他抓住的行人,这就说明自己已经从那个地方出来了,但是为什么会忽然从那个地方出来,戟颂不得而知。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青雾和云?应当还被困在那里,戟颂记得那个地方是在嶂铋城附近,须经过一段曲折的山路,才能够到达。 白凹距离嶂铋城还有两千里的路程,戟颂徒步走过去肯定是不可行的,而她身上又身无分文。无奈之下,戟颂趁着夜色,从一个马场偷了一匹马出来,日夜兼程地向嶂铋城赶去。 然而等戟颂不分昼夜地赶到之后,却发现那段曲折的山路,原本应该通往的城池,并没有之前气派的城门和飘落着枫叶的树木,而是一片齐齐整整的墓地。 每个人的墓碑都是用木头制作的,有些人的墓碑已经腐坏,有的人的墓碑却精致无比——像是刚插上去不久的。 戟颂看着眼前的令人身上发麻的场景,心跳的速度骤然加快,她跑到一座像是埋葬不久的坟堆上,扒开泥土,一具木质的灵柩逐渐显现出来,戟颂掀开棺盖,看到里面躺着的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 女子的肉身并未腐烂,合着眼帘,眉心处有一颗痣,神态安详地永眠着。 戟颂看了看棺材的木材质地,似乎和之前城中的房屋差不多。 戟颂瞬间感觉身后一阵发凉,她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她…… 困住他们的那座城池,就是一个巨大的棺材。 - 云?坐在街道上,玩着手中的石头。 青雾站在云?旁边,神情肃穆地看着云?的脸。 云?的面容酷似他之前遇到的一位故人,只是二人的神志有着天壤之别——他那位故人拥有通晓世事的能力,他人命相一眼便知,其法力如长尽河之水般永远没有穷尽,而云?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青雾抬头望向上方阴云密布的天气。这天色总是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青雾向身后的房间内看了一眼,戟颂进去了很久,却还没有出来,着实令他开始担心,于是向里面喊了一声:“诶!还不出来吗?” “等一下。”从屋内传出戟颂的声音。 青雾不知道她在里面磨蹭些什么,但怕催得过火的话,戟颂会出来劈头盖脸一顿揍,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青雾虽然比戟颂年长了不知多少岁,但戟颂的武力却丝毫不在他之下,甚至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戟颂连进食都不需要,每次他和云?狼吞虎咽的时候,戟颂只是拿着茶杯静静地坐在对面喝水。 云?拿着石头在地上画来画去,像是在练字。 青雾走到云?旁边,看云?在地面上写了一个“木”字,青雾凝眸看着地上的字迹,余光中忽然浮现一丝白雾,紧接着有接连不断的纸钱洒落下来。 青雾向后看去,一片惨白的送葬队伍不知何时已经停到了身后。 正中央的飘布如同被看不见的人捏在空中一般,姿态颇为不自然地飘动着,脚下的路面自送葬的队伍开始逐渐变成桥面,桥墩上闪烁着被尽数熄灭的蜡烛。 从熄灭的蜡烛烛芯不断冒出袅袅轻烟,逐渐汇成了送葬队伍周遭弥漫的白烟。 青雾拉起地上的云?,站到桥侧,自己转移视线的同时也捂住云?的眼睛。 面前的送葬队伍走了过去,青雾用余光观察着那一片惨白。 在他们往前行走的时候,似乎刻意绕过了什么东西,但据青雾所知,桥面上空无一物。 等到白烟也渐渐消散,身后放着蜡烛的桥墩也徐徐消失之后,青雾下意识地看向他们刚才刻意绕过的地方。那里确实没放什么东西,只有云?歪歪扭扭写下的一个字迹—— “术”。 青雾看向一旁的云?,眼中似有惊异之色。 戟颂还在身后的房间里面没有出来。 青雾实在是有些等不及了,嘱咐云?不要离开这个地方,进入屋中去找戟颂。青 雾在屋中弯下身子,低头一看,在众多被吊起来的尸体之中,他看到了戟颂站在地面上的双脚。 云?也在身后跟了上来,他像是没有注意到周边悬挂着的尸体,进入房间之后目光向四下看去,明摆着也是为了找戟颂而来的。 青雾走到戟颂身后,拍了她一下:“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抱歉,时间久了些。”戟颂回身说道。 “走吧。”青雾对戟颂说道,回身看向云?,却发现云?看着戟颂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还以为看到戟颂他会更加兴奋一些呢,不过虽然说云?是痴儿,但这里这么多尸体,看了之后不可能会无动于衷……青雾想着他应当是被吓坏了,于是带着云?走出去。 戟颂在他们身后跟着,三人回到了住所。 天色已经晚了,等到睡觉的时候,云?一反常态地坐到了青雾的床上,青雾有些新奇地坐到云?旁边:“怎的……今日舍得来了?” “她……”云?方才说出一个字,戟颂便走了进来,她的目光徐徐落到了云?身上。 云?感觉到她的目光之后,身上打了一个寒颤,眼中带有几分恐惧地看向戟颂,随后目光垂下地面,口中的话被吞了回去。 青雾从未见过,云?在戟颂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虽说他们昨晚是起了一些冲突,但毕竟后半夜云?是在戟颂的床上睡的,而且今早戟颂还给云?做了饭,青雾本以为他们二人之间早就没有嫌隙了。 戟颂走过来,俯身,向云?伸出手去:“走。” 云?目光闪烁地盯着地面,似乎是在刻意逃避着戟颂的话。青雾看出了些许异样,将云?揽入怀中,脸上泛起笑容说道:“今日云?和我睡,你去吧。” 戟颂听闻,立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你方才想说什么?”青雾低声说道。 云?的目光如同着魔了一般盯着昏暗的墙面,眼中渐渐泛起一丝红润,没有回答青雾的问题,沉默着躺到床上睡去了。青雾觉得有些莫名奇妙,但也没再追问,但是躺到床上却久久难以入眠。 不光是因为云?和戟颂之间的异常,青雾还想起了他们方才来到这里的那天,碰到的送三副灵柩出殡的队伍。 那时停在路上的马车尚没有让送殡的队伍绕道而行,今日那送殡的队伍却因为云?在地上写下的一个字迹,改道而行了。 青雾意识到了事情不寻常,他观察着云?的脸。 云?的眼角逐渐生出褶皱,原本光滑紧致的皮肤逐渐出现松弛的迹象。青雾眼中幽深,果然只有在入夜之后,云?的身体才会发生变化。 他们必须要找到赶紧离开这里的办法,否则云?真的会老死在这里。 在墙面的另一侧,戟颂将耳朵贴在墙面上,阴森的双目盯着房中的黑暗,仔细地听着那边的一举一动。 翌日清晨,青雾早早起床,带着云?走出门去。在两人离开的时候,青雾特地留意了一下,看到戟颂还在床上睡觉。而云?看到戟颂还在睡觉,却没有丝毫过去起哄的意思,只是低着头跟在青雾身后出了门。 青雾看着云?的样子,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满是松弛下来的褶皱,丝毫不见来到这里之前那个孩童的影子。他的腿脚有些许不便,青雾只能扶着他。 青雾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戟颂并没有跟上来。 云?这一个晚上衰老的状况要比青雾想象得要严重,青雾必须加紧找到这里的出口。毕竟不死之身的鲜血只能帮助常人愈合伤口,并不能令人返老还童。 按理来说,将云?放在住处,由戟颂看管更便于行动。 但是戟颂自从昨日从那里出来之后,便有些微妙的异常,加之云?看到她之后那奇怪的反应,青雾经过一夜的思考,也渐渐地对戟颂心生戒备。 所以即便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青雾也不能将云?交给戟颂。 云?颤颤巍巍地向前走着,眼睛时不时地望向身后,好似在惧怕着什么。 青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考虑到云?的身体不允许长时间奔波劳累,青雾停了下来,让云?先在路旁的凳子上休息。 云?低着头一言不发,因为方才的走动有些气喘吁吁。 青雾不知道云?在想什么,向周边看去,街上已经没有人了。 之前在他们刚来的时候,还偶尔能够见到几个老人在街上漫步,但是现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就像一座空城一般。青雾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的路旁,有一扇门,下方的门缝逐渐渗出了大片深红色的液体。 第34章 掘坟怪人<月&戟颂> 青雾的眼帘颤了一下,嘱咐云?在这里待着,自己走到了那扇门前,本打算开门,抬头一看,却发现门上的蜡烛已经被什么东西一刀斩断了。 青雾心头诧异,打开门,一具倚着门的尸体倒了出来,倒在门前血泊的一瞬间,地上的血迹星星点点地溅在了青雾的鞋子上。 这具尸体并不能说是一具完整的尸体,被人上下分成了两半,随着门被打开,倒出来的只是上半身,下半身尸体被扔在屋内,手里握着刀子的人就站在那下半身旁边,是个相貌陌生的少年。 “一不小心砍断了……”少年手里拿着一把大刀,大小与戟颂手中的刀不相上下,刀身浸满了鲜血,少年看着青雾,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那就没有用了,留给你好了。” 少年回身,快速跑向了另一个房间。 青雾本打算追过去,但看着地上挣扎的半截人身,还是放弃了。 青雾割破自己的手腕,然后在老人心脏处捅了一刀,将自己流血的手腕贴在老人心脏处的伤口,让自己的鲜血融入老人身体当中。 老人的身体逐渐开始生长,大约长到胯的时候,青雾手上的伤口愈合了。 青雾再次将伤口划开,继续将手腕贴到老人的心口之上,老人的身体继续开始生长。 因为青雾是最原始的不死之身,拥有不死之身纯正的血统,所以他的血愈合伤口要比戟颂的血液要快上许多。老人混浊的双眼逐渐恢复,恢复了焦距,一动不动地看着青雾,胸口平和地起伏着。 青雾认出来了,这是那天去过饭馆的女子。 老人长出了脚上的最后一片指甲,坐起身来,诧异地看着自己新长出来的身体。云?见状也走了过来,青雾走到屋内,拿了一件衣裳,递给她。 她穿上衣裳,扶着旁边的门,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她的脸上已经不见来时的年轻美丽,只剩下皱皱巴巴堆在一起的皮肉。 青雾也见过老人,但从未见过这样老的老人,由此可见,这座城中的力量似乎真的会让人老到死,没有任何病痛,只是日渐衰老。而深陷其中的人只能看着自己的躯体逐渐变得纤瘦,变得干瘪。 这样一来,街上经常没有人的原因就可以解释了,有些人不是不想出门,也不是不想寻找出口,只是他们连走出房门都无法做到。 她扶着门把手站在地上,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双腿似乎无法承受上身的重量,不断地震颤打抖,头上只剩下没几根的白发,口中的牙齿也尽数掉光,而反观云?,虽然面貌也足够苍老,但毕竟还有自行站立的力气。 因为她只是个人子而已,衰老的速度比妖子快得多。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你?”青雾对她问道。 她的脸上浮现惊恐之色,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青雾:“……如果我说了的话……你也会杀了我的。” “我谁都不杀。”青雾面色平静地说道,“劳烦将姑娘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 一个柴夫带着几个官兵走到了城外,走过弯曲盘绕的山路,来到了一座坟地前。 柴夫和官兵们在树木和灌丛的后面躲藏,柴夫伸手一指,指向坟地中挖土掘坟的身影。 因为是傍晚,天色有些昏暗,所以从远处他们看不到那个人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拿着铁锹掘土的身影。 这几日嶂铋城城里城外都传遍了,说是坟地里有个掘坟挖棺的疯子,也有人说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怨鬼,所以才总是在坟地周围徘徊。 白日里见不到,只能在傍晚和夜晚看到他的身影。城里城外人心惶惶,事情逐渐传到了官府耳中,特派了几个官兵前来调查此事。 官兵们见此情形也都骨头发酥,互相推诿,谁都不愿意过去。带官兵来此地的柴夫鬼鬼祟祟地向坟地里看了一眼,看到那个人影已经停止了动作,如同木头一般杵在原地。 “官老爷们……你们快看。”柴夫悄声对几个官兵说道。 几个官兵顺着柴夫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个黑影向一侧倒去,像是晕倒在了地上。 若真是恶鬼,应当是不会在此处晕过去的。 几个官兵壮着胆子朝着墓地的方向走去,原本齐齐整整的墓碑此刻东倒西歪,每一个坟墓都被掘开挖出,露出了棺盖,好似真的是不计其数的恶鬼从坟中爬出来了。 官兵们吓了一身冷汗,但嶂铋城的城主让官差对这几个官兵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将谣言破除。如若他们回去之后拿不出一点东西来,也是被官差治罪。 几人走到原本那个黑影倒下的地方,却发现空无一人,只看到了一具棺椁,铁桥被横着扔到了一旁。这副棺椁与其他在坟堆里半遮半掩的并不一样。 似乎是有人在此地浅浅地挖了一个坑,将棺材放到了里面。 夜间的坟地充斥着死亡般的寂静,戟颂躺在一片黑暗之中,睁开眼睛,摸了摸棺材盖子。 她不确定这样是否能将自己送回到那个城里,她在这个坟地之中不断地寻找,终于在相邻的两座坟墓之中找到了青雾和云?。两人已经失去呼吸,犹如死人一般。 戟颂知道云?会随着城中衰老的力量而日渐苍老,极有可能老死在那里,但青雾不可能会老,更不可能会死,因此便可以得知,身陷在那城中的人,应当在城外都是一副死人的模样。 为了不让他们二人的身体在城外出意外,戟颂还是将他们二人装回到了棺材里。而在紧邻的另一座坟墓里,她找到了一个没有盖子的空棺材。 戟颂不确定这个空棺材是不是自己原先躺着的那个,但自己从那个地方出来的时候,还有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棺材盖,极有可能是戟颂原先躺着的那个棺材的棺材盖,由此可知,戟颂现在所处的棺材并不是之前她所待着的那个棺材。 因为再拖下去云?可能死在城中,所以戟颂没能将挖开坟墓的土一一填回去,只能是先将他们的棺材草草合上。 戟颂在黑暗之中待了许久,棺材内的氧气渐渐耗尽,一阵阵窒息的恐惧迎面而来,呼吸也逐渐困难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有多久才能被传送到那里,或许只有在棺材里死一次,才能够如愿以偿进入那个地方。戟颂的意识逐渐迷糊,在窒息的痛苦之下,手下意识地开始抓挠棺材盖子。 隐约有土不断地撒在棺材上面的声音,戟颂听到了外面铲土的声音,心中骤然一紧。 她不能被他们活埋了! 戟颂不断地踢打棺材,打算召出赤头飞刃割开棺材盖子,希望快点从这里出去。 但她赫然发现,她越是踢打,外面掩埋的速度就越快,原本轻巧无比的棺材盖此刻被土压得严丝合缝,即便是戟颂这么大力气的人也没有办法举开它分毫。 土不断堆上去的声音还在持续,不久这棺材板子就会被压折,而将棺材盖子压断的一瞬间,上面的那些土便会直接覆盖到戟颂的身上。 戟颂已经没有办法呼吸了,但是棺材内空间狭小,并不足以让她拔出剑来将棺材盖子劈成两半,她只能光凭身体上的蛮力。 可呼吸困难令她的头脑昏沉,她的力量逐渐减弱,似乎已经没有能够逃出去的能力了。 不死之身虽然不会死,但在进入永久的睡眠之前还是会感受到死亡的痛苦和恐惧,在此之前,他们和普通人所遭受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恶。 现在青雾和云?正在生死关头,而唯一逃出来的她,却被一副棺材困在这里,还面临着被活埋的下场。 “会不会……是在这里面?”柴夫悄声说道,指向戟颂所在的棺材。 两个胆子较大的官兵徐徐打开棺盖,他们使足了力气,却没想到这个棺材盖子异常得轻,两人一发力便将棺材盖子彻底掀翻。 其余的官兵看着棺材里面,空无一物。 - 袖中的匕首滑到手中,戟颂狠下心来,一刀扎进了大腿里! 剧烈的疼痛能够令戟颂保持相对清醒的意识,戟颂拼命而又徒劳地喘息着,棺材内全都是她一个人嘶哑的呼吸声,她用匕首刮着棺材盖子内侧,试图用匕首刺穿棺材盖子。 她知道自己是在自寻死路,但不这么做的话,更没可能离开这里。 她之前从万人坑里爬上去过,这次应当也可以。 之前她徒手可以掰断的棺材板子,现在却如同刀枪不入的铁板一般,戟颂手中的匕首根本无法刺穿它。 等大腿上的伤口愈合之后,戟颂意识又逐渐开始模糊,这是不死之身陷入永眠的征兆,她又刺了自己腿上一刀,尽可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将刀拔出来之后,鲜血喷涌,戟颂的手颤抖着摸了摸自己腿上的伤口,将手伸进伤口之中,将逐渐愈合的伤口撑裂了些许,因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她身上的汗液不断流进伤口,发出一阵阵剧烈的刺痛。 她想过很多次自己会如何死去,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到最后,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别人。 忽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唢呐的声音。 戟颂一怔。 第35章 血画术式<月&戟颂> “阁下没有见过他吗?”笼离对青雾说道,“阁下是比我先来的人吧,为什么没有变化呢。” 青雾希望让对面的女子对自己实言相告,于是先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在下为不死族人,不知姑娘口中所言的他,是谁呢?是方才的那位少年?” “正是。”笼离对青雾说道,“我也是方才才知道这城中的规矩。” “什么规矩?” “只有死人才可以开城门。” 青雾神色一动:“那刚才他杀你,便是为了……” “对,是为了打开城门。”笼离说道,眼中含有对青雾的几分畏惧,但依旧坚定地对青雾说道,“我已经告诉你了,反正继续待在这里,我也活不了两天,不是被那家伙杀了,就是老死。索性让你杀了,打开城门,也算是我对你救命之恩的报答。” 这样就可以知道了,为什么这里的老人会如此害怕年轻人,而且十分忌讳将城中的真相说出来。 不是因为城中有什么更加阴祟的力量封住了他们的口,而是他们知道,自己一旦说出真相,一定会遭受年轻人的杀害。而他们先来这里的人,通常都先衰体弱,自然不能同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殊死决斗。 一旦全身老化,就只能迈向死亡。 “你是如何知道自己活多久的?”青雾的话方才问出口,便忽然想起门上挂着的几支蜡烛,他神色一变,原本以为那只是单纯用来照明的,却没想到是这样。 笼离看着青雾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这里的规矩,便不再多言。 云?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坐在青雾旁边,双目之中空无一物,自昨天与戟颂对峙之后,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青雾对笼离说道,“你一个人住在此处也不太安全,如果你和我们一起回去的话,我说不定可以保护你。” 笼离听闻,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你,不杀了我吗……” “走吧。”青雾扶云?起来,带着笼离向住所走去。他本想将笼离的蜡烛也一起带去的,但是发现他摘下蜡烛之后,离开房门超过三步,蜡烛便会从他手中消失,转而在门上原来的位置上出现。 他不知道自己带着笼离回去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毕竟现在戟颂举动怪异,带她和云?回去可能是把他们带入火坑。 但笼离的居所实在太小了,根本住不下他们三个。 而倘若他们真的住在了那里,无论是那个少年还是戟颂,只要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想要恶意加害于他们的话,都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就算青雾可以全身而退,这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肯定是难逃一劫的。 青雾带着他们两个上楼,到了他们的住所,青雾留意了一下,青雾的蜡烛烛身并没有任何改变,云?的仅剩下了三分之一,而戟颂虽然没有烛身长度的变化,但蜡烛的烛焰已经熄灭。 青雾盯着那根烛焰熄灭的蜡烛眼中深邃,看了许久,之后打开房门,戟颂坐在床边,眼睛看着眼前的虚空,对进来的三个人置若罔闻。 “我回来了。”青雾对戟颂说了一句话。 戟颂“嗯”了一声,阴森的双目缓缓看向青雾。 青雾没有再多言的意思,扶着两个老人走进自己的房间。 三个房间是连通着的,每两个房间之间有半堵墙相隔。 因为青雾和云?住在一间房中,戟颂占一间房,剩下还有一个房间,青雾不放心笼离和戟颂呆在一个房间里面,于是将笼离安置在剩下的一个房间里面。 青雾将笼离放到床上,一回身,看到了站在云?面前的戟颂。 戟颂好似打量一件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一般,阴森的双眼格外出神地注视着云?。云?坐在床边却始终低着头,刻意回避着戟颂的注视。 “诶,你不去睡吗?”青雾作势要宽衣解带,对戟颂说道。 戟颂的目光还停留在云?身上,没有回答青雾的话,兀自地走了回去。 青雾看着戟颂的背影,眼中渐渐幽深。 等到进入深夜,青雾叫醒在内侧睡着的云?,云?睁开年老混浊的眼睛,这城中的力量又使他苍老了几分。 青雾看他还能睁开眼睛,心中稍稍心安下来。 青雾悄悄地向戟颂房内看了一眼,戟颂在床上睡得正熟。青雾伏在云?耳边说了一句话,云?用年老纤瘦的手臂支撑着起身,身体颤抖着,艰难地挪下床去,光着脚颤颤巍巍地走过去,跪到两个房间的交界处。 青雾用刀子刺进手心,时不时地看向床上正在熟睡的戟颂,鲜血喷涌,在手心盈满。 云?抬起瘦得骨骼分明的手,手指在青雾手中沾了一点血,在两个房间的交界处写上一个“术”字,在地面上写下的血字逐渐变黑。 字的边缘出现裂痕,倏尔塌陷,沿着字迹的边缘好似被刀镂空一般,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术”字,被镂下去的字掉在了一楼,发出的响声令戟颂的身体一动。 她缓缓坐起身,阴鸷的双目看向跪坐在地上的二人。 青雾看到戟颂身体一动的时候,便动作迅速地将手上的血倒在云?另一只手上,起身走向戟颂,同时将手不动声色地背在身后。 “你们在干什么?”戟颂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写字的云?。 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青雾身后的地面上,戟颂目光有一瞬的颤动,青雾向后退了一步,踩住了地上的血迹,他不确定戟颂有没有看到:“云?和我二人睡不着,半夜起来习字……怎么,吵到你了?” 戟颂不与青雾多说,径直走向云?,青雾挡在她面前:“你不是不识字吗?快去睡吧,明日还要起来找出路不是?” 戟颂不与青雾废话,直接抽出腰间的大刀,一刀劈了过来!青雾抬起手臂,手臂上的铁袖挡住了戟颂的刀刃,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幻化成了戟颂的样子,但是没有办法幻化戟颂的战力,如若换做真正的戟颂,方才那一刀,想必早已利落地将青雾的手臂砍了下来。 青雾脸上扬起一丝笑容,紧接着一拳打到戟颂的腹部!戟颂口吐鲜血,大刀放在一侧,明明疼得直不起腰来,一片血红的口中却传出了一阵阵令人胆寒的笑声。云?听闻这笑声,抬起头看向戟颂。 青雾发觉了不对劲,立即向云?喝道:“不要停!快写!” 青雾与戟颂同为不死之身,且资历长于戟颂,对不死之身再了解不过。 戟颂受到他的打击不应该会恢复,但是她现在的身体分明就是在恢复被他打伤的地方,恐怕就算他把她的脑袋砍下来,也会重新长出一颗来。 这绝对不是戟颂本人,而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 听到声响的笼离被吓了一跳,从床上掉下来,被摔折了一条肋骨。 她吃力地在地上爬行,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容易爬出了半堵墙遮拦之外的地方,却惊讶地看到了白日里见到的老人正跪坐在地上写着血字。 云?的字已经写到了一半,因为他年老无力,所以即便已经用了他可以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来写,但这半堵墙的距离并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写得完的。 青雾与戟颂周旋,戟颂的大刀呼啸着砍向青雾,一次比一次迅猛。 而青雾应对匆忙,手中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并且不能置对方于死地,只能处于防守的状态。而青雾偶尔向戟颂打出的那一两拳,戟颂只用了片刻的功夫便恢复好了。 手臂上的护甲被逐渐砍裂,刀刃割破了皮肉。 青雾及时躲开,没有让自己的手臂被戟颂的刀砍下来,但刀也已经嵌入了足够深的地方。青雾的手臂汩汩流血,他赫然发现,他自己身上被戟颂造成的伤口没有办法愈合。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扭脸看向云?,云?还有两个字就可以写完,戟颂又一刀砍了过来,青雾侧身躲过,而就在青雾躲开的瞬间,戟颂的大刀忽然刀锋偏转,直直砍向了云?。 云?谨记着青雾的话,他手下只有一个字便可以写完,硬着头皮没有闪躲。 戟颂的大刀已经到了头顶,云?硬着头皮继续写着。青雾自戟颂身后伸出手去,试图拉住戟颂。 一阵鲜血喷涌,鲜血染红了云?的衣襟,云?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惊愕地回头看去,看到了趴在自己身上的笼离。 笼离的脑袋被破开了花,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戟颂看着地上倒下的人,举起刀子试图刺穿她的身体,青雾一记扫堂腿扫向戟颂,戟颂敏捷地跃起避过青雾的偷袭。 趁此时机,青雾跑进他的房间,将地上奄奄一息的笼离一把抱了起来。云?因为长时间跪坐在地上,一时没有办法站起来,戟颂举起大刀,再次砍向云?。 云?慌张躲避之中,身不由己地倒在地上,大刀自他的上方呼啸而过,带来一阵气流,云?躺在地上逃过一劫。戟颂的大刀被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屏障阻拦在外。 云?一边看着她,一边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在地上缓缓向后挪动着,他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极,没有支撑他起身的力气。戟颂站在那道字迹之外,挥舞着大刀,在屋中地面上砍下一道缝隙,剧烈的震荡震碎了玻璃。 裂缝在那道字迹之处便戛然而止,裂缝并没有蔓延到青雾和云?所在的房间。 青雾用血为笼离治疗着伤口,头上被砍出来的口子因为颅骨碎裂,修复起来比别处要耗费时间。 青雾的伤口渐渐凝固,他等不及伤口完全愈合,便重新将伤口撕裂开来,鲜血顺着笼离头上的裂缝渗进去。 笼离已经恢复了意识,缓缓睁开眼睛,看了青雾一眼,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青雾看了看站在对面的戟颂,果然就如他所料,她根本不是戟颂,估计在进入房间之后,戟颂就没再出来,而跟着他们出来的这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邪祟。 窗外飘下白色的纸币,朦胧的白烟如潮一般向东边的街道上逐渐蔓延而来,将窗外木质的房屋掩映得若隐若现。戟颂站在原地,看着两个房间交界处的字迹,以及在那道界线对面的云?,阴鸷的双眼中不含一丝情绪。 她缓缓走到了那半堵墙的位置,举起了大刀。 青雾看着笼离头上的伤口逐渐愈合,又看了看走过来的云?。 云?没有看向青雾,而是同那日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墙壁。青雾发现了异常,随即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这堵墙壁并没有写任何的符文,如果那邪物直接打破墙壁进来的话…… 对面传来刀砍墙壁的声音,云?面无表情地听着对面的声音,沾有血迹的手渐渐握紧,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眼底浮现了一丝光泽,青雾注意到了云?眼中逐渐出现的,那像是刺破迷雾一般散发出来的光亮。 墙壁轰然倒塌,酷似戟颂的邪物拿着大刀站在对面,云?看着它,鬓角的青丝因墙壁倒塌的气流微漾了一下。 青雾的手覆在笼离伤口之上,现在正处于伤口愈合的关键时期,他不能放开手,放开手的话,这个女人就得死。 窗外一道黑影,猛地撞了进来! 邪物没有防备,直接被撞到了一侧。厚重的棺材板子飞来直接摁住了邪物的喉咙,压断了它的颈椎。一个人跨过窗子走了进来,大刀握在手中,斜在身侧。 云?向来者望去,眼中燃起几分热切。 第36章 无有慈悲<月&戟颂> 棺材之内,一片窒息的黑暗弥漫了散发着恶臭的血腥味,一只沾满鲜血的手穿过了厚重的棺材盖。 房门处熄灭的蜡烛倏尔点燃! 满天飞舞着白色的纸钱,送葬队伍整条停了下来,从灵柩之中发出连续的踢打声。 灵柩发生连续的颤动,棺材盖在连续不断的踢打之下有些许松动,紧接着,戟颂两手举着厚重的棺材盖,从棺材之中站起来,在她的下方是一望无际的送葬队伍。 戟颂看了看周边木质的房屋,知道自己成功回来了,而且正好是自己住处所在的那条街道。 从房中发出了一阵轰鸣,紧接着窗户碎裂,从上方洒落下星星点点的碎片。 送葬队伍停了下来,戟颂站在棺材内,腿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她看着自己房中站立着的人,一把将手中的棺材盖从已经破碎的窗户,猛地扔进屋中! 棺材盖如同箭矢一样直直飞进了窗子,戟颂的双臂飞出两道红光,化作两柄带火的飞刃,一柄在天上旋转,将周遭的纸钱全部烧尽,另一柄停在戟颂手边,戟颂握住刀身,刀身飞起,带动着戟颂的身体飞向窗户。 戟颂这才发现,赤头飞刃还有这种用法。 戟颂跨过破裂的窗户回到屋中,看着屋内和自己长相差不多的家伙,紧接着抽出腰间的大刀,一刀劈了过去。刃压席卷,卷起了床上的被褥,被棺材盖子压住的邪物连同被褥一同被撕裂,如同爆炸一般,在房屋墙壁之上溅了大片血浆。 狂暴的气流席卷之下,青雾将笼离护在怀中,他看到了那道骇人的刃压,与之前戟颂在马车上挥出的刃压相比,并没有那么强悍,但也可能是因为在屋中的缘故。 毕竟戟颂如果在屋中使出全力的话,这座房子可能会保不住不说,连他们其余的三个人恐怕也会被殃及。 可话虽如此,青雾还没有对这贸然进入屋中的人放下戒备,笼离头上的伤口已经尽数愈合,青雾起身,将想要朝戟颂走过去的云?一把拉了回来。 他不知道这城中还能制造出多少模仿他人相貌的邪物,不能让云?轻易接近那个人。青雾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戟颂,如果她不是这城中的邪物,应当会从最短的路走过来,也就必然要跨过云?写的那行字迹。 “这位是……”笼离醒来,看着青雾有些犹豫地问出口,看样子是不记得被砍之前的事情了。 青雾没有回答笼离的问题,乌亮清澈的眼睛观察着戟颂的一举一动。 戟颂朝着他们走了过来,轻而易举地跨过了云?写的那行字迹。她看了看青雾眼中的戒备之意,联想到之前长得很像自己的东西,戟颂也不难理解此刻他眼中的戒备。 在她跨过地上那行字迹之后,青雾倏地放了口气,放开了云?。 云?步履蹒跚地向戟颂走过去,戟颂看到这副苍老的面容,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之后,连忙上前抱住了云?。 云?老弱无力的手臂用着最大的力气紧紧地抱着戟颂,将脸深深地埋进戟颂的发丝之中,极其亲昵地伏在戟颂的颈肩,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青雾看着云?的这个样子,这才是云?和戟颂在一起应该有的样子。云?刚放松下来没多久,却不料闻到戟颂发间的一股血腥味。云?像是忽然被捅了一刀从戟颂的肩头忽然离开,要伸手去扒她的衣裳。戟颂以为他又要行不轨之事,于是当即拦了下来。 “你流血了……”云?眼中心疼得溢出泪水。 戟颂在棺材里为了保持清醒,曾不止一次地通过自残自己的身体,来用剧痛来击溃迷糊的神志。这才知道他来扒自己的衣裳,是出于担心,而不是因为什么欲行不轨。 为了让他放下心来,戟颂擦去他脸上的泪水说道:“不是我的血。” 笼离看着他们,对青雾说道:“此二人,是夫妻吗?” 青雾没有回答笼离的话,现在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告诉戟颂:“这座城的城门只有死人可以开得了, 戟颂听闻,看了青雾一眼。云?现在是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论重量来说,与他儿时的重量差不了多少。戟颂将他抱起来,却发现他的身体轻得离谱,甚至还不如起初来到这里的时候。 戟颂自知云?的时间不多了,走到了原先青雾安排笼离居住的房间,将云?放在床上,打算再去一次上次去过的那个房间。 却不料在戟颂松开他的时候,云?伸出双臂抱住了她的腰,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热切而恳求地看着她,似乎想让她在这里再呆一会儿。 他已经十分虚弱了,虚弱到在抱她的时候身体都在颤抖,戟颂不忍心像上次一样将他推开,在他像儿时一样钻进自己怀里的时候,戟颂鼻腔一酸,将他轻轻地抱在怀里。 她甚至都不敢用力,生怕他这副瘦弱的骨架会因此变得散碎。 “让我死在这里吧……”云?在戟颂怀里说道,抬起下巴吻了吻戟颂的下巴。 戟颂低下头看去,云?正在她下巴处亲吻的嘴唇贴到了戟颂的嘴唇上。 戟颂对这温润柔软的触感并不陌生,那天晚上在梦中,便是这样的亲吻,令她误以为是自己身边已经逝去的那个人回来了。 而云?现在也已然时日无多,虽然戟颂会尽其所能不让他死在这里,但她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将云?从这里活着带出去,这一吻,可能是云?的最后一吻。 她抚摸着他已经苍老的脸。 她虽然离开过这里,但对于怎么离开这里的具体方法却不是很清楚,很可能云?会因为她没有及时找到出口而死在这里。已经入夜,云?又苍老了几分,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只能瘫倒在床上。 “你爱我吗?”云?声音沙哑地问道。 戟颂的神情有些意外,似是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顿了顿说道:“嗯。” 云?笑了,戟颂的眼圈却有些泛红。 不知为何,现在看到他的笑容,觉得格外刺眼。 一直在外面等着的青雾看他们两个已经差不多完事了,于是走过来,将之前笼离对青雾坦白的,关于这座城中的秘事告诉了戟颂,包括城中存在杀戮,所有老人还怕年轻人的原因,就是因为城中一直游走着一个少年,到处残杀老人。 但他屠杀老人,也不全是为了打开城门,更多的是为了满足杀戮的本性。 青雾推测他也是不死之身,到目前为止,不死之身的蜡烛烛身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缩短,发生衰老的两个人——云?和笼离,代表他们的蜡烛都发生了缩短的情况。而想要找到那个少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找到房门上有一支完整的蜡烛便可以。 戟颂听闻,沉默了片刻之后,像是想起什么之后大步地迅速走出门去,看着门上的蜡烛。 三支蜡烛之中,两边的两根是一样的长度,且一样燃烧着火焰,但是中间那根蜡烛却只剩不到五分之一,并且灯焰微弱。等到蜡烛完全烧尽之后,也就到了云?的死期。 戟颂心中一紧,云?怕是活不过今晚。 青雾走了出来,看着戟颂拿着大刀跳到了楼下,踹开一个房门便走了进去。 青雾知道戟颂要干什么,连忙跳下楼去,跑进那个房间阻止戟颂。 戟颂一把揪起在床上等死的老人,大刀已经比在了老人的脖子上。 青雾抓住了戟颂的手,将老人从她的手中夺了出来,说道:“你不能这样!” “那要怎样?”戟颂近乎咆哮地说道,“像你一样!即便是知道了出去的办法,还是任由他等死是吗!” “我没有让他等死,我……” 戟颂一刀挥了过去,青雾闪身躲过。 戟颂目露凶光地看着青雾,指着青雾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如果再敢阻挠我的话,我就杀了你出去。”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慈悲的人,眼看着云?危在旦夕,如若只是杀一个人便可以打开大门的话,戟颂手里的刀不会犹豫半分。 即便是要杀了青雾,戟颂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第37章 满城送葬<月&戟颂> 第037章 满城送葬<月&戟颂> 青雾不再说话,平静地看着戟颂。 戟颂一把拽起床上的老人,像拿起一床被子一样将老人的脖子攥在手中。 老人在戟颂的手中挣扎着,戟颂打开房门,走入房中,将老人扔在地上。云?看向地上的老人,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看清楚,戟颂已经将那老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戟颂低头看着地上的老人,拿着沾血的刀,手没有半分颤抖。 忽然抬眼,戟颂看到了注视着这里的云?,她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她现在所做的,只是为了能将他活着带出去而已,即便是要让她杀了毫不相干的人,只要是能让他出去,怎么都可以。 地面产生了上次的塌陷,戟颂抬头看去,屋顶逐渐远去,视线逐渐沉入黑暗之中。 但很快,他们便又回到了这里。 青雾走到了戟颂身后。戟颂回身看去,从青雾惊愕的表情可以看出,青雾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戟颂以为是青雾被骗了,走到青雾房中,将笼离一把从床上揪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笼离面色慌张地说道,她的身体比云?还要年老,已经经不起什么折腾,这样将她从床上揪起来的动作,便足以让她脸色煞白。 “你该放开她。”青雾站在戟颂身后说道,“如果不是她的话,云?早就死了。” 戟颂神色一滞,她不排除青雾有骗她的可能性,但看到了笼离头上的血迹之后,还是将笼离放到了床上。 戟颂想起了上次挂满尸体的房间,难不成是只有尸体多的时候,才会打开这里的城门吗?她刚才杀了那个老人,的确周围显现出了出去的征兆,但只是很短的时间。戟颂走到门外,青雾尾随着走了出去。 门外的一片夜色之中,门上倒挂着的蜡烛发着微弱的光亮,云?的那一根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仅剩下了薄薄的一层,时间恐怕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秒了。 戟颂看着自己的蜡烛,烛焰还依旧旺盛,烛身也并未燃尽分毫。 她握住自己的蜡烛,将它拿了出来。戟颂目光一沉,对青雾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白白伤了一个人的性命……请你帮我把他带出去,我已经活够了,但他才方才开始。” “你觉得他希望你这么做吗?”青雾对戟颂说道。 “还重要吗?”戟颂道。 戟颂吹灭了自己的蜡烛,将露出的灯芯掐掉,将云?已经快要燃尽的蜡烛那薄薄一层,放在了自己已经熄灭的蜡烛之上。 云?的蜡烛仅存的烛身逐渐融化,融进了戟颂的烛身之中,并且随着戟颂的烛身开始融化,渐渐融为一体。 戟颂将已经处理好的蜡烛放在云?的蜡烛应当放到的位置上,她等待着自己的身体发生变化。 但并没有。 戟颂猛地打开门,跑到屋中,扑在云?床前,看着床上的云?,将手放在他缓缓起伏的胸膛之上,松了口气。云?微微睁开眼睛,将自己的手覆在戟颂的手上,手指弯曲,将戟颂的手缓缓握住。 戟颂担忧地看着云?。 云?的蜡烛应当是已经燃尽了才对,为什么……戟颂不能理解,她和云?,应当有一个会死才对。 要不然的话,门上的蜡烛极有可能并不是象征剩余的天数。 可能只是用来照明,或者是有什么别的寓意。 戟颂决定带云?进入上次那满是尸体的房间,或许那个地方会再次通向外面,可是戟颂将云?抱到那个房间之后,那个房间之中的尸体已经变成了白骨。戟颂抱着云?在房间里站着,没有上次的异象。 云?枕在戟颂肩上,微弱的呼吸扑在戟颂颈侧,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向戟颂。 戟颂看着眼前挂在房顶上的一具具白骨,向侧面看去,看到了枕在自己肩膀上的云?的脸:“还好吗?” “嗯。”云?应了一声。 戟颂知道这只是他为了让自己放心罢了。他的身体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却吃不下任何东西,所受的痛苦可想而知。戟颂抱着云?轻飘飘的身体,打开房门走出去。回身向房门看去,赫然发现一个变化。 房门上的蜡烛已经消失了。 明明第一次走到这里的时候,门上还是有一根很长的蜡烛的。戟颂瞳孔一震,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背着云?挨家挨户地寻过去,但见到的门上大多都是少半根蜡烛,已经将近燃尽。 云?枯瘦的胳膊轻轻地往回弯了弯,搂住戟颂的脖颈,将脸埋在她发间,像往常一样,近乎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只是呼吸渐趋微弱。 戟颂背着他在街里巷间快步走着,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意。所见的门上的蜡烛皆是快要燃尽的蜡烛,要不然就是光秃秃的,一根蜡烛也没有。 并且与戟颂他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相比,门上没有蜡烛的门多了很多。 云?瘦弱干枯的手为戟颂擦去额头上的汗意,像儿时一样靠在戟颂怀里。 最终,戟颂走到住所附近,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被自己杀掉的老人房门前,那上面已经没有了蜡烛的踪迹。 戟颂背着云?站在街道中间,回身看去,一片森白的送葬队伍迎面走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恍如巨兽一般徐徐前来的白烟,纸钱自灰暗的苍穹之中逐渐飘落下来。 至此,戟颂明白了。 蜡烛并非指的是人的余寿,而是打开城门能够持续的时间。 而那些被杀死的人,或许也并非是真的死去,如果只有死者能够打开城门的话,说不定只有死亡,才是唯一能够逃离这里的办法。 戟颂将云?带回了住处,到了门前,戟颂看了看门上的两根蜡烛。戟颂的蜡烛确实已经让给了云?,与青雾的蜡烛相比,已经缩短了些许。 打开房门走进去,房中只剩下了笼离一个人,青雾去寻找出去的办法去了。 笼离和云?一般苍老,也已经没有了自行行走的力气。看到戟颂带着云?回来之后,笼离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在床上瑟缩了一下。戟颂看了她一眼,径直穿过了青雾的房间,走到里面的房间。 昨日被戟颂误杀的老人尸体已经被青雾处理了,但是地上还有一些血迹没有办法彻底清理干净,戟颂将云?放在床上。 云?躺在床上昏睡,呼吸越来越微弱,已经没有睁开眼睛的气力。 戟颂看着他,回想着他儿时的样子,眼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的视线缓缓垂向地面,指甲陷入了手心。 如果云?死在这里的话,那眼前的一切,对于戟颂而言,都将没有任何意义。 - 屋内堆满了老人的尸体。 有些还没有完全死去,虚弱地被压在尸堆下呻吟。 少年的身体撞向墙壁。从别处伸来一只手,迅速而有力地扼住了他的脖子。少年嘴角渗血,看着眼前的男子,忽然笑了起来:“怎么,不杀了我吗?” 青雾只要手上一用力,少年的脖子就会被干脆利落地折断。 但是他不能。 “还是说……你不能杀我?”少年看出了青雾眼中的犹疑。 青雾手上使力,少年的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口中的鲜血喷涌出来,流到青雾手上。 青雾最终还是没能将他杀了,将少年绑了起来,踢开门将他带出去,却被眼前白烟迷蒙的景象震慑住了。 精美绝伦的木质街巷之中,不断飘落着白色的纸钱,每条街巷之间都挤满了送葬的队伍,不计其数的灵柩朝着东面送去,其后是白布蒙着的送葬人。 青雾想要在如此拥挤的街道之中将少年带回住所,似乎是天方夜谭。 少年见状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青雾给了他一拳,让他闭嘴。 到处弥漫着的白烟如同长尽河畔的大雾一般,令人的视线处于一片朦胧之中。 白烟飘入鼻腔之中,有几许辛辣之感,青雾在送葬的人潮之中寻找着空隙穿过去。而就在他刚寻到一丝空隙的时候,一片白烟之中徐徐升起深重的浓烟,浓烟滚滚升向天空,与天空的灰蒙融为一体。 迎面扑来一阵热浪,携带着刺鼻的浓烟,两道萦绕着火光的红光犹如两条赤龙一般在天上翱翔,每飞过一处,木质的房屋便会熊熊燃烧起来。 少年口鼻流血地抬起头,神情一滞。 青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顾一切地挤入人群,朝着住所连忙赶去。 房屋上的熊熊大火已经波及到了街巷间的送葬队伍,灵柩摔在地上,被熊熊的火焰包裹,里面的人挣扎着从火堆中出来,在一片火海之中逃窜。 身上着火的送葬人口中传出尖利的叫声,人的皮囊被尽数烧毁,露出血肉模糊的本相,绵长无尽的白布化作了灰烬。 灰暗的街道被火光照亮,戟颂站在屋内的一片火海之中,看着两个房间,分别躺在两张床上的两个老人。 青雾破门而入,将手中的少年摔在地上,冲着戟颂大喊道:“你疯了!” “我没疯。”戟颂平静地说道,看着躺在床上的云?,眼中空寂,“无论是谁,自出生开始就背负着一具棺材,最终注定也要在棺材的禁锢之中死去……” 戟颂说完,将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火焰腾盛,浓烟遮住了青雾的视线,一阵浓烟呛得青雾咳嗽不止。 青雾扔下手中的少年,向戟颂快步跑过去,在浓烟和火光的遮蔽之下,青雾看到了落在地上的大刀,随即视线遁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而在黑暗之中,青雾能够听到火焰燃烧的声音,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声,来回奔走的脚步声,脚边躺着的少年挣扎着,咬住了他的衣角。 青雾脑中还萦绕着遁入黑暗之前的最后光景,一切都变化得太快,即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却仍旧对世间的变故无法适应。 视线逐渐清晰起来,黑暗散去,一地红色的落叶映入眼帘,空中飘落的落叶飞飞扬扬。 青雾置身于一片枫树林之中。 身后被他扔在地上的少年依旧躺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着。 飘零下来的美丽的红色落叶萦绕在周身,方才恍若炼狱一般的景象好似只是大梦一场。 青雾向周边看去,林间像他一样迷茫的人还有很多,还有一些倒在地上的人正在慢慢苏醒,林外是盘绕曲折的山路,隐约可以看见之前被戟颂大刀砍出来的一道裂缝。 青雾回身,忽然自远处飞过两道红光,似乎有目的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青雾连忙顺着红光的方向追了过去,在树林之间穿梭,最终在一处停了下来。 戟颂站在林间一地的枫叶之上,那两道红光已经回到了戟颂的双臂之中,一个孩子跑到了戟颂跟前,戟颂俯身蹲下,将跑过来的云?抱在怀中,然后起身,扭脸看向了青雾。 “我还以为你们死了。”青雾走过去说道。 戟颂不以为然地看了青雾一眼说道:“如果自杀有用的话,我早就死了。” 第38章 城主逼亲<月&戟颂> 第038章 城主逼亲<月&戟颂> 周围的官兵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但似乎没有冲进来的意思,只是围困在这里,等着房中的人弹尽粮绝,逼迫他们出来投降。 屋内朴素的甚至有一丝简陋,只有一张大床和一个桌子,连凳子也不过是个快要散架的木架子罢了。 戟颂抱着云?站在窗户旁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 云?对周遭的肃杀之气视若罔闻,抱着戟颂的脖子,在她脸上连着亲了几口。 戟颂捂住他的小嘴,略带深究地看向了青雾:“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一双母子的安危?” “行了,我也不是故意的。”青雾摆了摆手,顾影自怜地坐在镜子前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和她成婚又不是我的过失,是她太强人所难了。而且我也不是没跟你说过,说让你和云?假装是我的妻儿,好让她死心,你也不同意……” 自从那座城出来之后,笼离便回了原来的样子。 她是嶂铋城的城主之女,对青雾在城中几次相救心怀感激,于是便想以身相许,以此报答青雾的恩情。 因此戟颂等人在离开了枫树林之后,受到了城主的热情招待。 按理来说,娶了城主之女便相当于提前坐上了城主的位置,对于青雾这种出手阔绰、从来不考虑自己有多少钱的人来说,无疑是送了他一颗摇钱树。 听到城主想要将自己女儿许配给青雾的言辞,戟颂觉得再合适不过,私下里和青雾说了好几次,让他从了城主的女儿得了,反正他也不能杀人,等于与外面打杀的日子无缘了,并且娶了笼离对于青雾来说也不是什么委屈的事情。 笼离也不是什么丑得离奇的女人,正相反,笼离生得精致无比,婀娜多段的身姿不知令多少男人魂牵梦萦。戟颂实在想不出青雾有什么拒绝她的理由。 但是青雾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对于热情而害羞的笼离就是不动心,甚至在城主一开始张口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便果断地出声拒绝了。 或许压根不需要什么理由,他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戟颂朝着青雾背后走了过去,一副要打人的势头,青雾看到了镜子里的戟颂,立马起身,一脸正气地说道:“戟兄莫要生气!是在下不对!在下这就将外面的人引开!” 戟颂脸色阴沉地看着青雾,但在青雾打算出去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对青雾说道:“别杀人啊。” “知道了,杀这些杂碎浪费我最后一个名额。”青雾对戟颂说道,在出去之前,戟颂却一把拽住了他,青雾看了看戟颂,有些不解地说道,“做甚?” 戟颂揪下他腰间的那个天雀蛋,对青雾说道:“在云机汇合。” “你干什么?”青雾不知道戟颂要这天雀蛋干什么。 “万一你死了,给你体面地立个衣冠冢。” “去你的!” 戟颂和云?在屋中待着,看着青雾。 青雾走到外面的官兵面前,官兵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笼离站在不远处,清澈的双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青雾。 青雾看到她之后,原本平静的神色有些许动容,他徐徐走到笼离面前,笼离看着他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泛上了一丝红晕,低着头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她知道自己父亲派出官兵强制将他围困起来的做法,为他带来了困扰,所以即便十分盼望见到他,此时此刻却有些害怕和他直接对视。 “对不起……”许久之后,笼离对青雾说道。 青雾久久凝视着笼离,幽深的眼中存着万般纷乱的思绪,他抬起手,抚上笼离的下巴,进而将整个温热的手掌覆在笼离的侧脸。笼离抬起头,看向青雾。 “我们,是不一样的……”青雾对笼离说道。 他还记得自己站在床边,看着年老的笼离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从以前就明白了,不一样的两个人,在一起纵然能够享受短暂的欢乐,但最终只能走向悲剧。 青雾已经在若干年前痛苦过一次了,不想再痛苦第二次,他的来日方长,所以即便他也对笼离的爱意有几分动容,但为了今后的日子考虑,还是决定果断地拒绝她,将这段感情扼杀在摇篮里。 笼离听闻潸然泪下。 周围的官兵围了上来,青雾脸色一变,收手,握住刀柄准备迎击周边的官兵。笼离见状,一脸慌张地看向周边,对那些官兵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奉城主之命,若是此男子不从的话,便将他抓回去。”为首的官兵说道。 青雾现如今不怕强到一定地步的敌手,最怕的就是这些自以为拿着刀就了不起的官兵,他一脚踹过去,就得踹死一个。 青雾现在可杀不起人,于是只能伫立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他失手杀了一个的话,就得被送到炼狱去了。 笼离原本没有强求青雾的意思,生怕这些官兵鲁莽的举动让青雾对自己产生厌恶之感,于是连忙推着青雾,红着眼眶焦急地说道:“你走吧!你走吧!这样下去的话……你又会被抓回去的……” “那我……可以拿你当人质吗?”青雾俯下身,在笼离耳边悄声说道。 笼离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青雾拔出腰间的剑,伸出手臂将笼离揽入怀中,将剑刃比在笼离脖子上。 “你是支廷世家的人么!“为首的官兵叫道。 青雾没有听说过什么支廷世家,伏在笼离耳畔低声问道:“什么支廷世家?” “我们家的仇家,你不用管那些。”笼离说道,他扑在她耳边的气息有些发痒,她却舍不得躲开,“你快走吧,有我做人质的话,他们应当不会痛下杀手的。” “多谢。”青雾道。 青雾将笼离作为人质,退出了官兵的包围。 那些官兵跟着青雾,逐渐离开了戟颂和云?所在的房子。 戟颂看周边的官兵逐渐退去,抱着云?走出门去,用怀中的银子雇了一辆马车。 笼离被青雾用刀挟持着徐徐后退,虽然说是假意挟持,但这发冷的刀刃放在自己的脖子周遭,还是免不了让她有几分害怕。但他有力的手臂绕着她的肩膀,将她圈禁在他的怀抱之中,这样的动作,又令她感到分外心动。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想强行让父亲把他带回去,让她成为自己的夫君。而她很清楚,强求来的姻缘不会长久,就算长久,也只能是彼此折磨罢了。 “那个女子,和她怀中的小孩……果真是你的妻儿?”笼离一边跟着青雾后退,一边对青雾说道。 青雾只顾着后退,对笼离的问话下意识地回答道:“他们二人才是一对,和我没关系。” “一对?”笼离听得云里雾里。 难不成是娈童么……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戟颂抱着云?坐在马车内,看着路过的风景。 已经到了城外,道路两侧是一望无际的荒草,偶尔可以看到几朵已经枯萎的花朵,轻风也可以将它摧折。 云?在戟颂的怀中睡去了,小小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一层潮润的汗意,戟颂用衣袖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轻轻地脱下外衣抱在他身上,遮住他的头,以免被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吹着。 自从那里出来之后,云?又变成了和之前一样的痴儿,说话磕磕绊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有的时候他看着戟颂那充满热切的眼神,令戟颂自动回想起了在那座年牢之中发生的事情。 时至今日,戟颂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通常孩子们会对照顾自己的人产生依赖,这是十分正常不过的事情…… 至于,年牢中的事……那是被迫催生长大的结果,并不代表云?真正长大之后就是那个样子。 不过那的确警醒了戟颂,自己或许是照顾他照顾得太过于无微不至了,等到他再长大一些之后,她就得学学后娘的样子了。 云?在戟颂怀里蹭了蹭,梦呓一般地呢喃了一声,小手胡乱地抓了一下。 两人坐着马车到了云机,云机城门处有官兵正在排查,据说是近几日城中出现了一个大盗,官兵正在根据画像搜查那个江洋大盗。 到了戟颂这里,官兵撩开车窗的帘子,向里面瞅了一眼,然后向车夫摆了摆手。 马车驶进云机,戟颂抱着仍旧在熟睡之中的云?走下车去,在路边的包子铺买了两笼包子,然后寻了一处客馆进去休息,戟颂刚到凳子上坐下。 云?的鼻翼翕动了一下,闻到了包子的香气,从戟颂的外衣钻出头来,小手直直朝着笼中的包子伸出手去,但就在快要触碰到包子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怯生生地收回手去。 戟颂看着他胆怯的样子笑了笑,拿起一个冒着热气的包子,吹了吹,然后放到云?手中。 云?这才放心地吃起来,将包子吃到一半的时候,云?看了看戟颂,将手中还剩半个的包子放到戟颂唇边。 戟颂将云?送过来的包子推了回去,对云?说道:“我不吃。” 云?呆呆地看着戟颂,将手中的半个包子收了回去,小脸略显失落地吃着。 戟颂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小东西了,把包子让给他吃还不高兴了。 第39章 地府传闻<月&戟颂> 云机距离嶂铋城也就是两三座山的距离,等青雾处理完手里的事情,赶到这里应当花不了多长时间。 戟颂心中如此盘算着,忽然听到街上一阵骚动,一个中年女子张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拿着棒子追着女人打的男人。 女人如过街老鼠一般在桌间乱跑,跑到了戟颂桌旁的一张空桌子,钻到桌下躲了起来。 拿着棒子穷凶极恶地走过来的男人,看到了桌子下躲藏的女人,一棒子抡到了桌上。 这一对夫妻是有了名的,男人经常追着女人打到街上,因此本地人对于这一幕并不觉得有多么稀奇。 客栈内的掌柜和一干伙计看着气势汹汹的男人,有心上前将其赶出去,又怕男人正在气头上,连自己也被当成老鼠打。 桌下的女人吓得一颤,豆大的汗珠混着泪水从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淌下。一阵孩子的哭声传出,女人的神色微微一动,在桌下向旁边那桌看去,看到了孩子的小脚。 “你这贱人,原来在这儿啊。”男人弯下腰看向桌下的女人。 云?被男人的一棒子吓哭了,戟颂将云?脸上的泪水擦去,默不作声地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抓着女人的头发,将她从桌子下面拽了出来,一把将女人推倒在地上,手中的木棒挥起,打算落下的一刹那,腹部受到一阵剧烈的撞击,男子的身体直直飞了出去。 “闹事,到外面去闹。”戟颂平静地说道。 男人拿着棒子,打了个趔趄站起来,极其愤怒地盯着戟颂,朝着戟颂冲了过来,结果还没跟前,便被戟颂一脚踹了出去。 这次男人倒在地上,再次站起来之后,没有胆子再朝戟颂冲过来,在围观的人们视线下灰头土脸地走了出去。女子惊异地看着戟颂,戟颂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踹了男人一脚之后,便走了回去。 云?被吓得不轻,戟颂将他抱起来哄着。 青雾骑着马到了云机,接受过排查之后进入城中,发现街上行人全都聚集在一处。青雾直接骑着马到了那家客栈门前,将马栓在门口的地桩上,走进客栈。 客栈掌柜及一干伙计看到戟颂徒手将男子打倒的样子,走到戟颂面前点头哈腰,掌柜对戟颂说道:“阁下还需要点什么?小人请了。” 戟颂看到青雾进入客栈之后,对掌柜说道:“……来笼包子吧。” 三人在客栈休息了一个晚上,因为这几日被困在那座年牢中没怎么休息好,于是三个人在一张床上,蒙头大睡到了第二日正午,戟颂睡在外侧,云?挤在中间,脚蹬在青雾一侧的脸上,青雾浑然不觉地睡着。 街上人潮拥挤,官兵涌向街头,将街道上的行人冲散到两边。 街头死了一个男人,男人死时怒目圆睁,身体诡异地扭曲成一团。 因为诡异的死相极有可能是被下了阴邪的咒术,可能上面还残余着没有消散的邪气,在正经的神术巫道之人到来之前,官兵们都不敢轻易去动尸体。 戟颂等人出城的时候路过看了一眼,戟颂认出了是昨日的那个男人,听周边的人说,这个男人离奇死去,极有可能是怀恨在心的妻子请了一个神术巫道之人将其咒杀的。 凭借着这样的猜疑,官差将男子的妻子拽到了公堂之上,经过一个上午的严刑拷打,女人已经招供,被关进了大牢。很明显是城中的官差为了结案而拉去的替死鬼。 这样的事情很多。戟颂上次就被官民勾结陷害,若她不是不死之身的话,恐怕那一顿板子就已经将她打死了。 青雾看着男子倒在地上扭曲的尸体,忽然在围观的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孩子。 人们都特意地避开了那个孩子,孩子周围的人们与孩子保持着一丈多的距离,那孩子对周遭全然不顾,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子恐怖而扭曲的尸体。青雾觉得有些异常,于是问了问旁边的人:“那个孩子是谁啊?” “那孩子名叫宫长明,脑子有些不正常,你说……连看到自己亲生父亲惨死都没有什么反应,能是正常人么。”被问的那人说道,“有人说啊,那孩子是他那风骚的娘与鬼生出的鬼胎,可以看见地府,所以才会总是说他们家下面埋着一座宫殿。” “那孩子是死者的儿子?” “是的啊。” 青雾听闻看向那个孩子,却在那孩子身后看到了一个少年。 少年站在宫长明身后,看着青雾,唇角扯出了一丝弧度。 是年牢中那个少年。 - 这个孩子站在自己父亲的尸体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母亲被屈打成招,关进大牢之后受人凌辱致死,遍体鳞伤的尸首被人随意丢在了附近的一条山涧之中。 他两眼放空地站在冰冷的地面上,脚上的草鞋已经破洞,露出被磨破的脚趾,指甲缝中积满了深褐色的泥垢。 他一直站父亲的尸体之前,听着周围窸窸窣窣的言论,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因为失去双亲而痛哭失声。 他的母亲在怀他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浑身冰冷的怪病,直到他生下来之后才逐渐康复。 据周边的邻居所说,这个孩子经常会说自己住的茅草屋下有一座宫殿,宫殿里有人来回走动,有些被囚禁起来的人向上方挥舞着手臂,请求他的帮助。也有人说这个孩子是那个风骚的娘怀的鬼胎,可以看见地府。 一个巫师来到了城中,一手端着一个碗,另一只手蘸着碗中的清水,对地面上那具被咒杀的尸体撒了一些水之后,用碗中剩余的水围绕着尸体洒了一个圆圈,将尸体圈禁在那个圆圈之中。 从死者因惊惧而张大的口中冒出一团黑烟,缓缓升到空中,拧成一团的尸体如同一滩腐肉一般,逐渐松散下去。 巫师一言不发地看着空中那团黑烟,这黑烟是被咒杀之人身上所带有的阴邪之气,会杀死不知情而去触碰尸体的人,从而壮大这股邪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地上骤然松散开来的尸体,就连戟颂和青雾也是如此,他们从未见过死去之后已经僵硬的尸体会自动松散开来,就像是已死之人自己舒展了身体一般。 云?抬起头,一对幽蓝色的水瞳注视着空中的一团黑烟。阴邪之气悬于空中,随着阳光的长时间照射而逐渐消散。 巫师眼瞧着这团邪气消逝,对站在一旁的官兵命令道:“将这尸体收起来吧。” “是。” 宫长明眼瞧着他父亲的尸体便被官兵收走,一个少年走到宫长明身后,将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青雾看着男孩身后的少年,眼中渐渐泛起了一层戒备。 那是那时青雾在那座年牢中见到的少年,也是到处残杀,企图杀掉笼离的人。 年牢中到最后出现了大批送葬的队伍,大概就是因为房间空余出来太多,才导致灵柩的数量空前之多。 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证实了戟颂的猜想,在年牢中死去的人其实并没有真正死去,最后都离开了年牢,因此这个少年到处残杀年牢中人的暴行,也是为了将年牢中人全部从年牢中释放出来。 但青雾不知道他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何居心,因为从他杀人的手法来看,这少年应当不是什么善类。 “你看什么呢?”戟颂看青雾盯着一个少年,于是也向那个少年看去。青雾与其发生冲突的时候,戟颂并不在场,因此并不认识青雾注视着的那个少年,觉得可能是青雾之前某个仇人家的孩子。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到,到最后街上被送葬人挤满的情形。”青雾对戟颂说道,“虽然只是猜测,但我觉得,应该就是他干的,是他将城中大多数的老人都杀了,才会招致众多的灵柩上路。” “是么?”戟颂看着少年说道。 云?站在戟颂旁边,他的小手被戟颂抓在手里。 官兵将尸体放在车上推走,站在人群中央的巫师回身看去,看向云?的瞬间,巫师的眼中闪过几分诧异。 巫师缓步走了过来,人群自动让开。 戟颂对这些巫师没什么好印象,还没等巫师走到云?面前,戟颂便将云?抱了起来,随着后退的人群退到了人群之中,避免云?和巫师产生直接接触。 宫长明看向身后的少年,少年握住了宫长明的手,将宫长明带离了人群。 青雾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一紧,连忙拨开人群跑了过去。戟颂不知道青雾忽然之间发什么疯,那巫师还在身后跟着,戟颂抱着云?走入人群之中,希望借此摆脱掉那个巫师。 少年和男孩走到一处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青雾,脸上挂上了一丝邪魅的笑容:“这位兄台,好久不见了呢。” “你带走这个孩子干什么?” “您大可猜一猜。” “现在是我在问你。”青雾对少年说道。 少年张口,刚想要回答青雾的话,却将目光移到一边,原本轻松的神色逐渐凝固在脸上。 一大群人黑压压地走了过来,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刀刃,映衬着正午愈烈的日光,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是刺眼无比。少年将原本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将男孩扛在肩上扭头就跑。 青雾眼见着那些人冲了过来,也只能奔走逃命。 “那些是什么人?”青雾问道。 “地痞!流氓!恶霸!随你怎么叫!”少年扛着孩子在路上狂奔。 孩子的身体如同麻袋一般被扛在肩上抖动着,青雾感觉这孩子的肠子都要被抖出来了,继而向后看去,后面跟着一大群带着刀的地痞流氓,如若放在以前,以青雾的战力来说,这些家伙根本不足挂齿。 第40章 哄君入睡<月&戟颂> 早知道,应该把戟颂带过来……青雾如此想着,少年扛着男孩来到了城内的一处农户聚居区,在一条街上甩开他们,扭脸一头钻进了一个马厩之中。 此时的马厩是空的,里面放着许多稻草,远处赶着马回来的男人正向马厩走来,少年抱着男孩窜进稻草之下躲了起来,青雾跟着他们一起躲到了稻草之下。 马厩之中弥漫着一股马粪和稻草混起来的潮湿气味,马被陆陆续续地赶进了马厩之中。 过了许久,外面跑过一连串纷乱的脚步声。 青雾透过稻草的缝隙,看到外面匆匆而过的身影,暗自松了一口气,等到那些人走远之后,三人从稻草之中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从一个一个马屁股后面绕出去。 少年带着男孩走出马厩,向街上看去,从马厩的围栏翻了过去。 青雾看着他们,也翻出了马厩:“你们要去何处?你到底要带着这孩子干什么?” “去地府。”少年简而言之,带着男孩走在路上,青雾在后面跟着。 三人来到了一处农户的房屋前,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青雾道。 “我的家。”一直没有说话的宫长明对青雾说道,宫长明虽然年幼,但脸上却是一副年幼的孩子所不应该具备的沉着和冷静,他知道青雾一直跟到这里的原因是因为担心他,他对青雾心存感激,但是他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青雾联想起之前少年口中的话,如果少年口中所称的地府,就是宫长明的家,那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就算是之前这个孩子可能遭受过父母亲的虐待,但现如今他们已经死了,也就没有什么要将此地称为地府的理由了。 因此可以推断出,少年口中的地府,可能是少年所说的地下宫殿。 少年在地上来回走动着,一边走,一边刻意地在地上跺了几脚,对宫长明说道:“就是这里吗?” “对。”宫长明对少年说道,朝地上的某处一指,“此处薄弱些。” 青雾方才从围观的人口中,听说了这孩子习惯于胡言乱语,所以对他说出这种话并不感到惊讶。 少年进入宫长明家中,取了一把铁锹,在宫长明所指的地方开始挖坑,等到挖到膝盖深的时候,青雾站在旁边看着说道:“你觉得下面真的有宫殿吗?就算有,可能早就已经让土埋了很多年了。” 宫长明回头看了一眼青雾,没有多言。 自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青雾循声看去。 是方才的那一群人! 天色已近傍晚,云?光着身子坐在床上,玩弄着手中戟颂回来时给她买的一只木鸭,戟颂将洗澡水送了出去,回到房间,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青雾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 戟颂倒不认为青雾会为了管别人的闲事害自己送命,她打算在这里再等上一个晚上,如果第二日早上还不回来的话,她就带着云?走人。 一声脆响,云?没有抓稳,将手中的木鸭掉在了地上。 他趴在床边,短短的小胳膊朝着地上的木鸭伸过去,小手徒劳地抓着。 戟颂走过去拾起它,放入了云?手中。云?一看到戟颂过来,便对木鸭没了兴趣,将木鸭放到一边,张开两条胳膊向戟颂索抱。戟颂没有抱他,只是将他往床的内侧送了送,然后自己躺在床的外侧。 云?不依不饶地缠过来,腿臂并用地缠住了戟颂的手臂,像张狗皮膏药一样粘在戟颂的手臂上。 戟颂将他从自己的手臂上推下去,背朝着云?睡觉,被推开的云?委屈地看着戟颂,紧接着缩在被子里抽噎。 戟颂被他哭得没了脾气,伸出手想将他抱过来,他却又向内侧躲了一躲,似乎是在特意躲避戟颂,不想让戟颂触碰。 戟颂心头一阵一阵的无奈,想着就这样也挺好,但听着他蒙在被子里哭泣的声音,实在是令她辗转难眠,她心下一狠,伸出手臂将他强行抱了过来。 云?还在戟颂的怀中挣扎着,似乎是被戟颂刚才推开的动作伤透了心,即便是现在戟颂将他重新抱回来,也难以弥合他心中的伤口。 戟颂强行压制了云?的挣扎,她动作虽然粗鲁,但说话的声音却无疑透着一种心虚:“你别哭了……我、我给你讲个故事……” 云?在戟颂怀中逐渐安静下来,但还带着一丝啜泣,他被她抱在怀中,眼含泪水地看着戟颂,似是在等戟颂讲故事。 戟颂看他不再挣扎,暗自松了口气,在脑子里搜罗着自己的人生经历,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能讲给孩子听的。 戟颂怕自己如果再想不出来的话,云?可能又会嚎啕大哭。 正值山穷水尽之时,戟颂忽然想起了脑海深处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可是专门给孩子们听的。 “青雾小时候呢,和他的母亲长得一点也不一样,于是找不到他的母亲。他问过许多人,但没有人知道他的母亲究竟去了哪里,长什么样子。等到有一天,他的母亲回来了,他问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他长得和母亲一点都不一样,他的母亲说,等他长大就和母亲一样了。” “他……小时候……什么样子……”云?断断续续地说道。 戟颂道:“又黑又小。” “哦……”云?道,“那他……什么地方……找到的?” “在池塘里。” “池塘?” “因为他母亲喜欢泡澡,还喜欢呱呱叫。” “你说的是蛤蟆吗?” 戟颂有些吃惊地看着云?,云?居然能够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了,而且不是以长大的面貌说出口的,而是以云?现在的面貌说出口的!戟颂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立马应道:“对!对!” “青雾是蛤蟆吗?”云?又完整地说了一句话。 “对!对!”戟颂激动万分,后来反应过来好像有什么不对。 青雾在一群人之中打斗,忽地打了一个喷嚏,脚上力道一重,将一个迎面而来的男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男人被踹飞的身体在地上摩擦了一段距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了不一会儿便又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得昏了过去。 青雾吓得面容失色,连忙跑过去将地上的男人拽起来,这男人还有呼吸,只是因为剧烈的撞击昏了过去。但为求万无一失,青雾还是将那男人扶到自己腿上,抬手给他掐着人中,心里祈求他快些醒来。 可千万别死了。 一片混乱之中,少年将宫长明送进了家中,站在房门前下手狠厉地将迎面而来的男人斩杀,扭头一看,青雾正坐在一片空地上抱着一个昏厥的男人,掐着人中。 “他娘的!”少年一时怒火冲上脑门,顾不得身后房中的小孩,直接朝着青雾走了过去。 青雾怀中的男人方才醒来,便又被少年一拳揍昏过去。 青雾看了看少年的拳头,又看了看怀中昏过去的男人。 这次要是死了,可就赖不到他了。 “要你杀人!没让你救人!”少年大声怒吼道,身后又来了成批的人,少年回身拼杀。 那少年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身手,不禁令青雾对他另眼相看。 青雾将怀中的男人扔到一边,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跳到房顶上,悠闲地看着下方的一片混乱。以他的眼光,那个少年的身手绝对足以应付这些杂碎。 青雾打了个哈欠。 现在已经深夜,是时候该睡觉了。一支箭射了过来,直接窜进了青雾的的身体。青雾对自己被射中浑然不觉,坐在房顶上闭上眼睛,逐渐睡了过去。 云?在戟颂怀里睡着了,他小小的身体异常柔软,如同抱着一个水娃娃一般,似乎一用力就会被挤破。 正当戟颂胡思乱想的时候,楼下起了一阵骚乱,不断有人砸凳子摔瓶子,掌柜连声求饶着,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 云?对声音十分敏感,听到尖锐的声音之后,直往戟颂的怀里钻,小手下意识地摸上戟颂胸前的柔软,还抓了一抓,戟颂把他的手扯开,握住他的小手,不让他乱摸。 “睡吧。”戟颂把云?抱在怀里,闭着眼睛说道。 “我睡不着。”云?对戟颂说道,将脸向戟颂面前凑近了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给我……再讲一个故事吧。” 戟颂已经没有什么故事了,但是听到云?如此要求,她也不忍拒绝,于是用脑子里支离破碎的记忆拼出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故事。 云?闭上眼睛,渐渐安静地睡去了。 不一会儿便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戟颂看到他睡着之后,这副安静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而当戟颂的嘴唇离开云?的额头之后,却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戟颂。 第41章 天鸟逃匿<月&戟颂/叶城韵&闵御> “你爱我吗?”云?奶声奶气地问道。 戟颂怔了怔,他在年牢之中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戟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是说爱不爱,肯定是爱的,但不是男女之间的爱……不过那也算爱的一种,因此戟颂“嗯”了一声。 云?听到了戟颂的答案之后,小脸上面带笑意地睡去。 晨曦初升,青雾的视线朦朦胧胧地亮了起来,随即感觉到自己手臂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从房顶上弄了下来,被五花大绑着。 向周边四下看去,青雾发现了几个平民打扮的人。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看着他,嘴边露出一丝颇具深意的笑容。 青雾试着挣脱手上的束缚,但是手上的束缚似乎异常坚固,不是轻易就能挣脱得了的。青雾回头看去,勉勉强强能够看到自己手上束缚的咒文。 不死之身虽然对付咒术不是行家,但也不是什么咒术都能够困住不死之身的。青雾想起昨日那方才进城的巫师,青雾虽然不通神术巫道,但也可以看出那个巫师有几分手段。 “你们抓我干什么?”青雾不慌不忙地说道。他自知虽然不能杀人,但别人也杀不了他,所以没事。 女人走过来,抚摸着青雾的脸,徐徐说道:“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情……你应该考虑的是,接下来应当怎样取悦我,我才会留下你的性命。” 青雾自认是个响当当的汉子,被绑起来羞辱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救命啊!” 青雾大喊道,却不料嘴巴刚张开,便被塞了一团布进去。 - 听说古崟城中要行刑的罪犯被人劫走了,现在正在通缉。之前她听闵御讲起过,那罪犯不是别人,正是透露了叶城韵行踪的长河族新任祭司。叶城韵多多少少对他还是有些记恨的,如果不是他将自己的行踪告诉闵御的话,自己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被关在这里的境地。 不过话说回来,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来她这里了。 叶城韵在心中感慨着,果然男人都是一些喜新厌旧的家伙,他到底还是腻了。 但她心中也没有过多的失落,毕竟没有他占着一边的位置,床变得格外大,叶城韵在上面来回滚上几圈都可以,更不必在翻身的时候小心翼翼——只是想到他现在可能正在和别的女人共赴巫山,叶城韵就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泛上心头,这种感觉绝对不是什么吃醋或者是嫉妒,而是想到自己成为了一个他只有想要泄欲才会来这里找的女人,叶城韵便会觉得万分屈辱。 一个房子,一张床,可能会成为她这种女人的一辈子。 房门被一个丫鬟打开了,丫鬟端着汤药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将汤药双手呈上:“夫人,该喝药了。” 叶城韵没有多说什么,拿起汤药喝下,然后将空碗放在丫鬟端着的托盘之上。 等到丫鬟走后,她拉出床底的一个罐子,将汤药吐在了里面。将汤药吐完之后,叶城韵却依旧有些恶心,扶着罐子干呕了半天,想必是这种药喝得太多了的缘故。 闵御对她说这药是滋补身体的,可这药到底是做什么的,她现在还对此心存疑虑。 但她为了让他相信她已经顺从了他,每次当着他的面的时候,自然是要十分配合地将其喝下去,从而减少在周边监视她的人。 叶城韵闲来无事,在房中到处乱走,坐在一个窗边,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确实比刚来的时候要少许多。 她看着外面,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个念头。 - 这是一个十分安静的院子,里面堆满了一些木材和铁器之类的东西,叶城韵向身后无人的路上看了一眼,像做贼一样窜进院中。 为了在摸清楚逃出去的路之前,她暂且在此处藏身。她向周边看去,看到了一个虚掩的房门,屏息去听,并没有在里面听到声音。 她悄悄地走了进去,屋中也是一堆高高垛起的麻袋,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叶城韵用自己灵敏的听觉去听,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屋中是没有人的。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想必是闵御已经知道了她逃出去的消息,正在派人寻找。叶城韵连忙向里屋走去,打开房门,却看到了地上鲜明的一道血迹。 一个女人趴在地上,拖着已经腐烂的双腿,听到了叶城韵走进来的声音,她将脸扭了过来,一双被潦草地缝起来的双眼支开一条骇人的缝隙。 叶城韵神色一动,她感觉她应该是在看着自己,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她可以闻到她身上腐臭的味道,她试着走过去。 女人跪伏在地上,即便是叶城韵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也并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仿佛已经习惯了俯首的日子,她遍体鳞伤的躯体微微颤抖着。 纵然恶臭令人作呕,但叶城韵心中还是泛起了一丝怜悯。 “你为何会成这番模样?”叶城韵俯下身去,伸出手摸上那个女人的头,谁知那个女人猛地抬起了头,被缝起来的眼睛强撑起一道血红的裂缝,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叶城韵。 叶城韵当即就被吓得坐倒在地,她在外面也算是行走闯荡了多年,但从未见过此等吓人的场面。女人被缝住的嘴缓缓张开,发出凄厉的哭声。 “救救我……”女人含糊不清地说道,叶城韵看到了她口中—— 好似没有舌头。 叶城韵努力地平复心中受惊的情绪,外面的脚步声只是在院子里大致地走了走,并没有进来搜查,听着他们匆匆离开的声音,她稍稍放下心来。 “我给你把线拆下来吧。”叶城韵说道,从衣襟内摸出一把带鞘的小刀,一手扶住女人的头颅,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在那些常年累月被血渍浸泡的丝线上割着,大约耗费了一个下午的功夫,叶城韵才将将把她眼睛上和嘴巴上的线全部拆完。 依照妖子身体自我疗愈能力,只要心脏没事,这些针眼和撕裂的伤口应当是可以慢慢恢复的。 女人面黄肌瘦,将线拆下来之后,脸上隐约还可以看到当年美丽的痕迹。 女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感激叶城韵的大恩大德,嘴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话,但因为她没有舌头,说得也不是很清楚。叶城韵看着她,心里多了几分辛酸,不知道她是怎样以这样一副身躯逃到这里来的。 “还是没找到?” 闵御看着跪在地上的手下说道。 “属下无能。” “一群废物!”闵御听闻,盛怒之下拿起面前的茶杯便直接扔了过去,手下的额头被飞来的茶杯所伤,流下一道殷红的鲜血,但依旧保持着跪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姿势。 闵御向窗外看去,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来了,以叶城韵的性格,她大概是会等到天黑之后再行动,现在应该在某处藏身。 这也就意味着,必须在太阳下山之前找到她,否则到了夜晚,极有可能会被她逃出去。 闵御凝眸想了片刻,问道:“你们整个宫邸都找了?” “是。”闵御的手下回答道。 “西院找了吗?” “找了。” 闵御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是你亲自去找的吗?” 手下一怔,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属下的手下去找的,属下……当时在别处寻找。” 闵御起身,心中好似知道了叶城韵会去哪里,顾不得和跪在地上的人多说,急匆匆地径直走出房门。跪在地上满脸是血的手下连忙从地上站起,紧跟在闵御身后。 摘除眼睛上和嘴巴上的丝线之后,女人像只受了伤的狸猫一样,盘曲着身子躺在叶城韵脚边。叶城韵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坊间流传谷奉君是习惯于玩弄女人的伪君子,但这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想象的程度,她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被惩罚变成了这副样子,又或者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因为沦为了谷奉君的玩物而已。 身后高高摞起的袋子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叶城韵靠着那些袋子,静静地等待着天黑的降临。 她肯定是不会放弃这次逃离的机会的,而等她离开这里,这个女人就要独自在这里面对即将到来的事情。 叶城韵看到女人这副样子,心里有些隐隐的怜悯和不安。 怜悯,是因为这个女人,而不安,则是因为,她自知自己同样也只是谷奉君手中玩物的一个。 如果这次能逃走便罢,逃不掉的话,以谷奉君心狠手辣的性子,她被抓回去之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恐怕会沦落到和这个女人一样的下场。 此时叶城韵才意识到,过去夜里与自己缠绵的男人究竟有多么令人胆寒……她在心中不断宽慰自己,此处方才已经有人查过了,应当不会有人再来,她只要等到天黑,就能趁着夜色逃出去了…… 就在她沉浸在思绪之中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细碎的骚动。 第42章 被捕惩罚<叶城韵&闵御> 叶城韵脚边蜷缩在地上的女人猛然惊醒,仓皇地望着四周。 叶城韵心跳一滞,随即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从脚步声的杂乱声听上去,像是人数不少。 她心中萌生了一个最坏的念头,可能先前来找只是一些手下先来看看,发现她在这里之后没有打草惊蛇,回去将她的行踪报给了谷奉君。 叶城韵恨自己没有早早意识到这个事实,还以为他们是没有发现自己,才会像捡到了宝一样老老实实地藏在这里。 看来是谷奉君怕她趁着夜色逃离这里,才会带人前来捉拿,并且以他谨慎的性格,应当不会在院子的周边留下空隙,一定是用手下围住了这个院子,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才会带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捉她。 叶城韵心中顿生惶恐,正打算起身逃出去的时候,看见地上遍体鳞伤的女人勉强用手臂支撑着站起身来,快要腐坏的双腿站在地上打颤。 她睁着一双血红可怖的眼睛可怜地看着叶城韵,似乎是在请求她的帮助,但叶城韵在她情绪复杂的眼中看到的,又不止这种近乎于乞求的目光,还有怜悯和悲哀,像是在为叶城韵最终的命运叹息。 而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即便叶城韵心里有着最终会被谷奉君变成女人这副惨状的猜测,叶城韵却依旧不肯相信,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的结局会是如此凄惨而恐怖,她不能相信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男人,会下如此狠手。 “你是被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吗?”叶城韵问道。 女人听到她的话,点了点头。 叶城韵眼中一暗,随后淡淡地对她说道:“去找个地方藏起来吧,不要被他们发现。” 女人扶着墙壁,双腿颤颤巍巍地向另一个房间走去,叶城韵看着女人摇摇晃晃的背影,那女人眼中深切的怜悯还浮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就在这个瞬间,她改了主意,打开与之相对的另一扇房门,走了出去,映入眼帘的是停在院中黑压压的一片人。此时已是傍晚,有些许夜色弥漫在院中。 闵御站在所有手下的前面,一脸平静地看着走出来的叶城韵。 叶城韵关上了身后的房门,佯装镇静地站在原地。 “跟我回去。”闵御的神情失去了往日的温和,脸上甚至有些许愠色。 叶城韵看着闵御,站在原地没有动。闵御上前,一把拽住了叶城韵的手臂,力道之大令叶城韵感觉到了些许疼痛,她一边跟在闵御身后走,一边死命地掰着他的手指,本能地冲他喊道:“你要死啊!松开!” 但他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执意抓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闵御面前的手下们看到两人走过来,自动向两边退去,给他们留下了一条过道。叶城韵跟在他身后,掰不开他的手,便一口咬了上去。 周边的手下见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从未见过胆敢顶撞谷奉君的女人,更别说是一口咬在谷奉君手上的女人,肯定活不过今天晚上。 叶城韵察觉到了周边人的异常,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怯怯地松口。 毕竟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到那个女人的惨状,还是令她心里有几分触动的,与其在这里惹他恼火,还不如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认错,他才不会像惩罚那个女人一样惩罚自己。 被叶城韵咬了一口之后,他握着叶城韵的手臂力道没有分毫减轻,反而更紧了,似乎要将叶城韵的手臂连骨头一起捏碎。 闵御没有计较叶城韵方才咬的那一口,直接将叶城韵从院中拉了出去。 叶城韵向院子外面的侍卫看过去,这些侍卫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幸亏自己没有从窗户翻出去,这家伙果然安排了足够的人手…… 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叶城韵跟在闵御身后,一阵想要呕吐的感觉逐渐涌了上来,她立即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巴,身体突如其来的不适令她想要慢下来缓缓。 但是闵御的步调却依旧我行我素地向前走着,他还没对她逃走的事情消气,发现她慢下来之后,他回头看去,发现叶城韵捂着嘴巴,一副欲吐的样子,身体渐渐地弯了下去。 闵御一再被她精湛的演技骗过,从起初她隐瞒她的身份开始,到她企图逃走之前表现出来的驯顺,现如今他已经不信了。 “我有点不舒服……”叶城韵一阵干呕,但是胃中空空如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来。她有些头晕,缓缓蹲在地上。 闵御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道:“起来。” 叶城韵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夜色笼罩之下看得并不明显,听到闵御冷冰冰的话之后,她非但没站起来,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实她是身上有些虚弱,身上没有力气才坐到地上的,但在闵御眼中,这好似变成了她刻意与他对着干的行径,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叶城韵的衣襟,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意地将她提起来之后,近乎粗鲁地抵在墙上。 他阴冷的面容忽而贴近,对叶城韵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和我耍你那些把戏,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那女人的可怖模样再次闪现在叶城韵眼前,叶城韵在看到那个女人之后,有很多话想要当面问他,但那些话就算问出来,对于她也根本没有任何好处,而且看上去,她现在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她张口想说什么,又将话咽了下去,转而换成了另一句话:“我跟你回去。” 听到叶城韵的话之后,闵御的神情并没有缓和下来,但是抓着她衣襟的手渐渐松了下来,拉住了叶城韵的手,朝着寝殿走去。 叶城韵跟在他身后,她知道无论现在她说什么,谷奉君都不会再信她了。 她缓慢地跟在闵御身后,脑中的眩晕之感还在不断增强,她不知道身体上出现这种异常到底是因为什么,极有可能是因为谷奉君接连不断的骚扰,让她怀孕了。 叶城韵跟在他身后,只感觉脚下一软,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等到叶城韵再次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一个大夫在床边,给她把了把脉之后,对床边坐着的闵御说道:“夫人她……没有怀孕。” “是么。”闵御听到叶城韵没有怀孕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与他截然相反,叶城韵却缓缓地松了口气,躺在床上暗自窃喜。 还好还好。 “夫人身上并无大碍。”大夫说道。 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叶城韵内心的窃喜停了下来。 她方才身体是出现了异常,才昏倒了,说身体一点都没有问题是不可能的。叶城韵不知道这个大夫是怎么回事,有些担忧地看向闵御,害怕闵御又会因此怀疑自己骗他。 闵御并没有理会她的目光,目光逐渐沉了下去。 听到大夫的话之后,闵御才知道自己又被这个女人骗了,对大夫说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是。”大夫躬身行礼之后,毕恭毕敬地退下。 在大夫离开之后,闵御才缓缓看向叶城韵,从她脸上的气色看来,的确是看不出什么病态。 但是方才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尽管闵御是这么觉得的,但已经被她骗了好几次,也不敢轻易再次相信她,加之大夫说她没事,他心里的忧虑逐渐放下,对叶城韵说道:“你是不是装的?” 叶城韵原本以为他会采取更加极端的方式来处置她,没想到只是如此平淡地问了一句,想来他对自己还是有几份情谊在的,于是想了想说道:“我要是装的,你那么聪慧肯定能看出来。” “不要同我油嘴滑舌。”他冷着一张脸说道,表明了他还没有原谅她逃跑的态度。 叶城韵很清楚如果他要是真的生自己的气,是不会同自己讲这么多废话的,于是安心地闭上眼睛休息。 但是当眼帘合上的一瞬间,那个女人的样子却又重现在她的眼前,她不得已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一张被放大的俊脸,他的眼眸之中流转着紫色的涟漪,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她能闻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熟悉的气味,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只是看他脸上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之色,于前几日见到他的时候,有些许的不同。 “这几日去了哪个女人的房里,脸色不是很好,莫不是太过操劳的缘故?”叶城韵已经将语气放得尽可能平缓,但是这话怎么说都像是挖苦人的。 “我在书房。”闵御知道叶城韵话中的意思,但他这几日根本没顾得上和女人上床,忙着正在处理前几日遇宛险些流产的事情——总得给遇宛娘家那边一个交代,还有因为那日日花街柳巷的国相不务正事,将很多事务都堆了下来,扔给了他。 按理来说他是可以将这些事情全都像之前谷奉君一样丢给手下去处理,但是这都是关乎一方民生的大事,贸然丢给别人处理有失妥当。 他半趴在叶城韵身上,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继而于她的耳边说道:“如果你要是再逃出去,我就杀了你。” 话语说得狠辣至极,但语气却近乎于呢喃,粗略听去,就和调情所言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分别。 叶城韵想过自己被抓回来的各种结果,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第43章 少年之殇<叶城韵&闵御> 第043章 少年之殇<叶城韵&闵御>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回古崟吗?”叶城韵忽然问道。 闵御看向叶城韵。 “我离开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古崟周边,你没有想过吗?” 叶城韵接着说道,她一改平日里随心恣意的神态,十分认真地同闵御说道:“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回去,只是因为我母亲的墓在古崟而已……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叶城韵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吞了一口唾液,像是在压抑着喉中愈加哽咽的感觉。她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动摇,不过只是一瞬间。 “你又在骗我吗?”闵御说道。 叶城韵听闻脸上微微动容,随后将眼神缓缓移向一旁,眼眶逐渐红润,没有回答他的话。 闵御沉下眸子,没有回答她,无言走了出去。 叶城韵等他离开屋子之后,擦了擦眼角的泪,若无其事地坐起来,脸上的悲怅在一瞬间消失。 她已经料到了谷奉君没有那么容易被人打动,像他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她因为看墓离开这里去古崟——那不等于把他自己往火坑里推么。 然而,方才叶城韵所说的话也并不全是骗他的。 她的确是为了看母亲的墓才回到了古崟那个该死的地方。 但是如果事先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打死她也不会回去。叶城韵重新躺回到床上,将被子向上拽了拽,自被子上散发出闵御身上的气味,混着她自己身上的味道。 叶城韵不讨厌这种气味,但还是皱了皱鼻翼,心情烦躁地躺在床上用力地翻了几下身,床板被她粗鲁翻身的动作撞到,发出嘭嘭的响声。 忽然不知何处传出了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叶城韵猛然坐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窗扇被风吹得来回摇摆,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叶城韵下床穿上了鞋,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只见昨日那个遍体鳞伤的女人趴在地上,在她正上方的窗户被风吹得不断关合,吱呀吱呀烦人得紧。 叶城韵过去将窗户关上,随后俯身将女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你怎么来这里了?” 女人勉勉强强地站起来,腐烂的双腿与昨日相比并没有明显的好转,但臭味减淡了。 她的舌头依旧没有长出来,说话含混不清,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叶城韵,一脸惶恐:“啊……啊啊……” “你想说什么?”叶城韵说道,她向四周看去,看到了桌子上的纸笔,问女人说道,“会写字吗?” 女人点了点头。 为了避免有人忽然进来,叶城韵将房门朝内锁了起来,将窗户也全部合上。 叶城韵扶着女人缓缓坐下,女人手法生疏地拿起笔来,将自己想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了出来,但是她已经被关了这么些年,早已遗忘了一些文字,写出来的文字断断续续,有些语义不通。 但是叶城韵能够大致了解她的意思。 她原先是谷奉君府中的一个丫鬟,名为櫈嫦。 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也被谷奉君临幸过,随后变成了他随身侍女之中的一个,但与他共度良宵也只有那一夜。谷奉君的女人多得如同一片花海,而她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而已,很快就被谷奉君忘记了。 她还一日一日地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情,同其它的几个随身侍女一起安排着谷奉君的生活起居。 一天下午,谷奉君带回来一个男孩。男孩长得十分精致,只不过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淤青。她看着那个少年,生着与谷奉君无异的紫眸,以为是谷奉君在民间散落的儿子。 但却不然。 那男孩是个性格开朗的孩子,对于她们这些随身侍女总是笑脸相迎,充满灵气的眼睛之中充满了感激和对来日的憧憬。 而他作为一个从民间被带回来的孩子,却出人意料地,很懂得待人接物的礼节。 侍女们在与这个孩子相处的时日中,逐渐喜欢上了这个长相颇为精致且总是笑脸盈盈的孩子。 连她在内,虽然她不知道这是哪个女人为谷奉君生下的孩子,但除了嫉妒那个能给谷奉君生下孩子的女人之外,对这个孩子如何也讨厌不起来。 可这一切,等到谷奉君带着那个男孩进入屋中,连着七日没有出来的时候,便烟消云散了。 这些侍女们也这才知道,原来谷奉君带回来的并非他的儿子,而是他的新欢。 她至今还记得在那七日之后进入屋中,所看到的情景。 浑身上下满是吻痕和伤口的男孩躺在床上的一片凌乱之中,眼睛已经失去了先前的光泽和灵气,一片荒无,恍如死物。地上满是鲜血和破碎的瓷器,还有一些不明的液体。 她走入屋内,拿着扫帚一点一点的清扫地上的东西,佯装没有看到床上的孩子,可是在打扫的过程之中,她的眼睛却一直不由自主地偷瞄着他,将地上的污秽大致收拾干净之后。 她将扫帚和簸箕放在一边,开始收拾床上的一片狼藉。 本来按照顺序是应该先开始收拾床上的,但是她有些不想看到这个孩子,所以才将此放到了后面。 她走到床边,却发现这个孩子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她要整理床上的话就必然要让他离开,否则没有办法打扫。 “您可以让一下吗?”她说道。 他恍若死物的眼睛看向她,支撑着麻木而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 在此期间,她看到了他脚下深深扎入皮肉的碎片,出于怜悯,她将他脚下的碎片逐一取了出来,然后寻了几条绷带将其缠缚起来。 以妖子的身体来说,脚下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她看了看他了无生意的脸。 往往一些难以启齿的痛苦遭遇,会在瞬间改变一个人。 自那以后,她便很少再见到那个孩子笑脸盈盈、眼中充满憧憬和希望的样子了。 在谷奉君每夜的凌虐之下,他逐渐变得暴躁而易怒,时常对周边窃窃私语的侍女们动辄打骂,而她们碍于谷奉君对他的宠爱,并不敢作任何反抗,但在背地里却时常嘲笑他是个只会躲在男人胯下的孬种。 包括她在内的几个随身侍女,商量好了轮流去打扫谷奉君和他在夜里造出的一片狼藉。 或许是因为先前她给他包扎了双脚的缘故,他从未将自己的怒火撒在她的身上,而其他的侍女不是被痛骂一通,就是身上受伤。 渐渐地,那些侍女便不愿意再来了,一致强迫她去打扫他们每日完事的地方。 她虽然被他以礼相待,但他在她眼中只不过是个身体肮脏无比的男宠罢了,就算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还是对他抱有憎恶的。 甚至在每次谷奉君来次找他的时候,她都会想,为什么那里面的不是自己,而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一年一年就这样过去,转眼,他已经从一个男孩的样子长成了一个少年。 “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多久的。”一次她在屋中打扫的时候,他对她说道,“等我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这样的日子就会结束的。” 她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她一心爱着谷奉君,并不想理会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地上的污秽粘在地上,擦不起来,她用力地擦了几下才将它擦起来。她不清楚自己这样的日子要到何时,自己不能总是委曲求全,来打扫这种地方。于是打扫完了之后,她便去找其他的侍女理论。 “为什么偏偏是我啊!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们完事之后的屋子有多难打扫……”她将腹中积压多年的牢骚全都倒了出来。 但她不知道在自己于那些侍女面前倾诉的时候,他就站在不远处,她说的话,全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之后,谷奉君便将她抓了起来,命人拔去她的舌头之后,便缝住了她的双眼和嘴巴,用两根粗硬的铁锥将她的双腿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她根本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她不知道自己因剧痛,趴在嘶吼了多久,只知道他和谷奉君一直站在自己前面,她从眼睛勉强睁开的一道血缝之中。 看到了那个少年脸上的表情,他在笑,而谷奉君则在他的颈后抚摸着,就像抚摸着一只宠物般,对她痛苦的嘶叫置若罔闻。 他们在那里看着,直到她再也喊不出声音,没有力气再挣扎之后才离开。 这空旷的地牢之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她双腿被钉在地面上,只要微微一动便会产生一阵阵的剧痛,只能勉强用手臂支撑着上身。 而令她更加难受的,是谷奉君为了那个男宠命人将她钉在这里的事实。 自那以后,会有丫鬟定时过来给她送吃食和水,令她不必忍受饥渴,但被腿上伤口折磨的痛苦,令她晚上不能如愿入睡,直到两条腿麻痹之后,她的腿上的伤口渐渐流出脓水,甚至开始腐烂。 她吃下去的东西不能到另一个地方进行排泄,长此以往,在她的身下堆积了许多。 起初还会有人来打扫,之后随着她逐渐被外面的人遗忘,便没有人再愿意去清理她身下的排泄物了。 而那个少年并没有活多久。 在她被关进那个地方饱受折磨的时候,曾经听到了一个来给她送饭的两个丫鬟说,谷奉君身边的那个男宠死了。 她被在囚禁这里已经有了六七个年月,算来,那个少年死去的年岁,刚好是二十五岁。 她现在才知道,他原来那时候说的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又或者,他是想等自己长大之后,就带你离开这个地方呢。”叶城韵说道。 等櫈嫦用笔讲述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已经是三日之后。 这几日闵御一直没有来她这里,而櫈嫦也一直用自己生疏的字迹,断断续续地给她讲述她过去所在这里经历的事情。 櫈嫦的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之后便是她逃出来,遇到了叶城韵的事情。 叶城韵沉默良久,对櫈嫦徐徐说道:“他一开始,应该是喜欢你的。” 第44章 迎击地霸<月&戟颂> 焯珈受了好几道刀伤,其中手臂上受的伤最为严重,刀口异常得深,隐约可以看见骨头。 焯珈将背着宫长明在街上东躲西藏,地霸及其手下在身后穷追不舍。 焯珈闪身躲入了另一条街上,宫长明看着两边的街道,目光放空,好似是在透过街道看向正在向这里追来的地霸及其手下。地霸走到岔路口,身后跟着众多的手下。 地霸手中的妖刀发出了一声虎啸,地霸神色微动,看向身侧人流不息的街道。 地霸的手下一拥而上,将街上的行人全都驱赶到道路两旁,地霸神情冷漠地看着道路两旁,在道路两旁跪着的人之中寻找焯珈的身影。 焯珈深深地低着头,他方才从路边乞丐窝里找了一件破烂的衣物披在身上,宫长明跪在旁边,并没有畏惧的神情,只是神色落寞地看着焯珈手臂上的伤口。 “对不起……都是为了……”宫长明的话还没说完,焯珈便捂住了他的嘴巴:“嘘……” 今日天气晴朗,街上的行人不少。 戟颂看青雾还没有回来,带着云?出来买些吃食,刚到卖烤肉串的摊子前面买了几根肉串,打算付钱的时候,便发现人被齐齐分到了街道两边,买肉串的摊主来不及收钱,便连忙跪到了地上。 戟颂想起了昨晚楼下的骚动,恐怕就是这群人弄出来的。 所有人都在道路两旁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包括所有买着吃食的摊贩,戟颂无意惹事生非,带着云?一同跪到了两边的人群之中。 云?好奇地张望着,戟颂叹了口气,将他的头强行摁了下去。 云?无奈地支吾了一声。 地霸头上一道疤痕,将脸斜着分为两半,手中的妖刀发出一阵阵虎啸之声,他平素从未听到刀刃发出过这样的呼啸声,而且连续不断,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值得一看。 地霸掠过焯珈和宫长明面前,焯珈和宫长明深深地将头低了下去,唯恐地霸会注意到自己。 他们这样的乔装打扮很奏效,地霸没有注意到他们便直接走了过去,紧随其后走过来的地霸手下向人群之中张望着,忽然看到了一个乞丐的手臂上留有一道亘深的伤口。 地霸跟随着妖刀的指引继续向前走去,耳边的呼啸逐渐变得刺耳,地霸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拿着刀向前走去。地霸的手下发现了焯珈和宫长明,并将其抓了出来。 焯珈身上疼得要命,他还只是一个少年,虽然拥有比同龄人更加出众的身手,但就不死之身的愈合能力来说,并不算最为出众的年纪。 愈合这些伤口已经花费了他十分大的精力,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对付这些家伙。 焯珈倒在地上,被人拳打脚踢,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不说,又被割了几道新伤。 宫长明也被人一拳打在地上,街道两旁的人低着头,没有人去看倒在地上被殴打的少年和男孩,也没有人去管。 宫长明蜷缩着身体,焯珈挣扎着起身,抱住了宫长明。 “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宫长明大声地出声哀求道,眼中流出了泪水,泪水变成了水汽袅袅升上空中。 “老大!我们已经抓住他了!”一个手下朝着地霸喊道。 地霸一手捂着耳朵继续向前走着,走到一处停了下来,看向街道两旁跪着的人们,他的视线每掠过一处,那里的人都会忍不住地打抖。 “是你吗?”地霸一刀插进了路旁一个男人的胸膛之中。 男人胸口流血地倒在地上,体内的血流在地上,逐渐汇聚成了一个血泊。 一个人站起身来想要逃走,被地霸一刀飞去刺穿了胸膛。 妖刀刺透了他的胸口之后,在空中打转一圈飞回到了地霸手中。 地霸不死心地走到街道的另一侧,接连用刀刺穿了几个男人的胸膛。 云?身旁的男人也被妖刀刺中,妖刀拔出男子身体的一瞬间,温热的鲜血溅在了云?脸上。 云?想起从家中出逃的那一夜,他的母亲在血泊中挣扎的情景,他瞳孔震颤,呼吸急促,从喉咙之中爆发出一阵尖叫。 这尖叫的声音,从妖刀的呼啸声之中像一把尖利的刀刃一般刺出,令地霸手中的妖刀发生震动,地霸将目光凝聚在云?身上,刀刃到云?的头上之时,一只手丝毫不颤地托住了他的刀刃。 “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么。”戟颂抬头看向地霸。 妖刀的呼啸声在戟颂的手接触到刀身之后戛然而止,地霸眯起眼睛,他未曾想过能够引起妖刀呼啸的竟是个女人。 戟颂起身,手仍旧抓着刀刃。地霸想要将刀刃从戟颂手中拽出来,却发现这女人看似没有使力的手其实死死地抓着刀刃,地霸后撤一步,使尽浑身的力气,想要从戟颂的手中将刀刃拽出来。 戟颂起身,一松手,地霸向后踉跄了几步。 地霸手下看到了这副情景,急忙扔下地上的少年和男孩,赶去支援地霸。 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到远处冲来的人,脸上浮现了极其恐惧的神色。 两道红光飞了过去,地霸手下的身体被红光穿透,纷纷燃起熊熊大火。 街道两旁的人们看着地霸的手下身上凭空着火,如同逃难一般在街上逃窜。 戟颂抽出腰间的大刀,向地霸走了过去。 第45章 同族相见<月&戟颂> 地霸手中的妖刀开始震颤,明白眼前的人是他惹不起的,于是回身向后逃入了人群之中。 戟颂回身将云?从地上抱起,云?慌张地抓看戟颂的手,她刚才握住了刀刃,应当是受了伤。 戟颂手上的伤已经愈合了,没有什么大碍,但云?想看,她便抬起手来送到他面前。 云?疼惜地看着戟颂的手,似是没有看出戟颂的伤口已经愈合,捧着她的手伸出舌头去舔。 温软湿濡的触觉触及到戟颂掌心的时候,戟颂的手臂抖了一下,将手从云?手中拿出来,抱着他回到了客栈。 她原本打算如果青雾今早还不回来的话,戟颂就带着云?离开这里,但是到现在青雾还没回来,戟颂还是没离开,心想着等到晚上,如果晚上青雾还不回来的话,她就带着云?走人。 然而戟颂前脚方才迈入客栈,就有人跟了上来,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背着一个男孩走了过来,拼死拼活地拉住戟颂的手臂,戟颂看向少年的手,上面有一圈清晰的永生线。 她虽然身为不死族人,但见到同族人没有丝毫亲切之感——这是所有不死族人的通病。 “你是何人?”戟颂问道。 “救救我们。”焯珈没有直接回答戟颂的问题,紧紧地抓着戟颂的手臂。 戟颂看他年纪尚小,能力不足以在较短的时间内恢复身上的伤口,戟颂知道他应该还不清楚戟颂也是不死之身的事实,否则是不会跟上来让她帮忙的,于是用袖子掩了掩自己的手,让他们跟着她进了房间。 焯珈进入房间,坐在凳子上,身上的鲜血浸透了衣物。 宫长明担忧地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低下头去,眼中渐渐盈满泪水。 云?走过去拉了拉宫长明的手,给了宫长明一根肉串,然后又给了焯珈一根。 他们二人一直处于奔走逃命的状态,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好好吃东西,现在拿到一根肉串好似饿了多年的乞丐一般,将签子上的肉吃完,还将签子上的油舔得一干二净。 戟颂坐在焯珈对面,给他们二人倒了两杯水:“你们是兄弟?”戟颂看他们二人的长相并不相像。 “不是。”焯珈回答道。 “那这孩子是你的什么人?”戟颂问道。 “一定非要有关系么。”焯珈将签子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水,端起来喝了一口,“你我素不相识,不也让我进来了吗?” 戟颂盯着焯珈看了许久之后,唇角添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云?和宫长明正在吃戟颂给云?买的肉串,戟颂看了看满身狼狈的宫长明,出去向客栈掌柜要了一盆洗澡水。 客栈掌柜正在听客栈中人议论,此客栈中的银发女子将地霸打得屁滚尿流之事,忽地听见了戟颂的声音,吓得急忙让伙计给戟颂送了一盆洗澡水送进屋中。 宫长明略带羞涩地脱去身上的衣物,坐到盆中洗澡。 因为盆子并不深,所以云?可以在宫长明洗澡的时候,像戟颂给自己洗澡一样给长明洗澡,小手在宫长明身上到处乱摸,宫长明看着云?漂亮的脸蛋,羞得满脸通红。 戟颂从包裹中给宫长明找了一件云?穿过的衣裳,放到一旁之后,给焯珈处理伤口。 焯珈盯着戟颂的手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你是……” 焯珈没有把话说完,但戟颂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抬眼平静地看了看眼中闪烁着不安的焯珈,将手心划破贴在他手臂的伤口之上,对他说道:“素不相识的人既可以相互帮助,不死族的同族人,也并非只有自相残杀一条路可走。” 语毕,戟颂将洗澡盆端了起来。 宫长明将身上的水擦干,换上了云?的衣服,因为两人的身形差不多,宫长明穿着云?的衣服正好。 宫长明身上脏了多日,洗完之后水变得浑浊不堪,他看戟颂看到了他的洗澡水,羞涩地低下头去。 戟颂将那盆洗澡水端起来,送出房门之后,让伙计端了下去,然后站在房门前,看着下方客栈大门外的街道。 她重挫了地霸的锐气,他迟早会找上门来算账的。 - 傍晚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几个人,只有被烧成灰烬的几对黑影。 巫师走在街上,看到地上的灰烬之后,俯身蹲下,伸手摸了摸地上的灰烬,放在指腹上磨搓了一下,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客栈。 蒺藜坐在床边,用手轻轻撩开青雾的衣襟,青雾在床上一滚,是逃离了蒺藜的魔爪,但却也因此摔到了地上。 青雾趴在地上暗自地骂着娘,双手被缚在身后。 他双臂使力,束缚着他双手的咒文产生裂痕。 在蒺藜走过来的时候,青雾翻身踹了她一脚,直至踹中了蒺藜的腹部。 因为对方是个女人,青雾没敢用全力,怕一不小心踹死她。 蒺藜倒退了几步,然后再次向青雾走了过来,青雾趁着这个当间站起身来,撞开房门,飞起一脚踢翻门口的两个守卫,向外面跑去。 准确地来说并不能说是外面,青雾在宅中的走廊上跑着,一边跑,一边挣脱了手上的束缚。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他一转弯,跑进了一扇虚掩着的大门之中,紧随其后的人略过那扇虚掩的大门,向走廊的一头跑了过去。 随后赶来的蒺藜走到那扇虚掩的大门门前停下,看向虚掩的大门。 这门口的封印有被人进入的痕迹。 在她的手刚刚触碰到结界,想要进去看看的时候,被身后出现的女人喝止。 “荡妇,不是说了不能进去么,你的手不想要了?” - “你可还有什么亲人?”戟颂询问宫长明。 宫长明垂眸,眸中闪烁着黯淡的光泽,摇了摇头。 那年,阴沉的夜色之中,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明月,城中渐渐沉寂下来,仅有一两辆马车在街上疾驰。 男子从酒馆中醉醺醺地走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个跟头,磕坏了门牙。 男人满口鲜血地站起来,连着啐了几口,口中的牙齿混着鲜血落在地上。 疼痛将男人头脑中的酒意驱散了七八成,他捂着嘴巴疼得直跺脚,骂骂咧咧地向前面走着。 他脑中混沌,眼前的道路不甚清楚,又被这钻心的疼痛搞得怒火中烧,他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壁向前走着,时而被脚下跘个趔趄,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忽然走到一处,男人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是人微弱的呻吟声。 男子悄悄去看,却见地霸正在抱着一个女人啃食着,女人已经被吃了半个身子,但还没有完全死透,她不间断地呻吟着,眼睛充满希冀地看着男子,苛求他能够救救自己。 他虽然喝多了,但也能够从那女人身上的气味辨别出来,那并不是寻常的妖子,而是一个人子。 云机居住的大多都是妖子,但也有少部分人子。 自早些年前的跨河之战过后,叶城谌作为国主,不知是出于什么顾虑,无视满朝臣子的抗议,仅仅是将一部分人子的王族和叛乱分子驱逐到了西岸,其他大部分的人子都收归于东岸的正云。 而除此之外,留在东岸其他少部分的人子,也有四散居住在妖城之中的。 人子的肉十分鲜美,对于妖子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佳肴,但因为国主颁布的一系列条令,妖子们忌惮于滥食人子之后的刑罚,大多收敛了喜食人子的本性。 可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妖子在暗地里操办着买卖人肉的非法生意。 前几年买卖人肉生意之中的巨头是狂窎,被古崟战神白曳所斩杀。 而在狂窎死后不久,这种生意又在私下里盛行起来,到目前还不清楚幕后主使是哪位达官显贵。 云机就是众多据点的一个,云机中的妖子居民大多数都知道这样的地下交易,但都装作不知情。 男子也打算视若无睹地走开,然而就在他走到一个转角的时候,身体忽然感到一阵不适,紧接着倒在地上,两条腿被无形的力量掰折,如同蛇一般诡异地盘绕在上身。 男子凄厉地惨叫着,伴随着骨骼的脆响和衣物的撕裂声,身体逐渐收缩成一团。他痛苦地向前挣扎着, 最终,男子还是面色惊恐地死在了街头。 男子死后,他的妻子在公堂上被屈打成招,关进牢中之后,将她押进牢中的两个狱卒见色起意,将牢门关上,一个人将女人摁在地上,另一个人撕开了她下裳的裙摆。 “救命啊!”女人哭喊着,被一个狱卒一拳揍昏过去。 女人被囚禁在牢中三日,换班的狱卒不断地进入她的牢房之中,女人两腿分别被绑在牢房中的两道木桩上,两手被绑在墙上,高高地吊着。 夜晚,侵犯她的狱卒们走了出去,女人看着一旁啮咬着木桩的老鼠,成群向她跑了过来。 “不……”女人瞠目,看着那团毛绒绒的东西钻了进来,极其痛苦的尖叫声在牢狱中响彻。 等到狱卒循声赶去的时候,女人已经肠穿肚烂地死去了。 …… 宫长明说完,眼中滑落的泪水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雾气。 他对吃喝嫖娼的父亲并没有多少感情,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感受到任何悲伤,但是对于母亲的死难以接受。 因为生着一双透眼,他可以在家中看到父亲及母亲死亡的过程,而他只能看着,却不能做什么。 正在街上踌躇的时候,他遇到了焯珈。 第46章 相约访墓<叶城韵&闵御> 第046章 相约访墓<叶城韵&闵御> 櫈嫦脸上满是伤疤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垂下视线。 她不是没想过他可能喜欢自己,但她没有办法接受一个被男人百般凌辱的男人,成为自己的夫君。 她并不后悔自己拒绝了他,只是后悔自己那日与那些侍女理论时,应该看清楚周围有没有人,不应该让他把她抱怨出来那些话全部听去。如果他没有因此而被触怒的话,她也不必受这么多年生不如死的折磨。 而无论他对她究竟有没有感情,经受了这么多年非人的对待,她都不可能对他心存情分。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谷奉君好色而残暴,就算是枕边人也不会轻易放过。无论你对他有没有感情,早晚有一天会被他丢弃,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好。”櫈嫦在纸上写下,“如果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逃出去。” 叶城韵四肢健全尚且到现在还逃不出去,她不知道带着这个女人要如何才能逃出去。 谷奉君的残暴和好色她也略有耳闻,看到櫈嫦这个样子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她是不可能长久地在这里呆下去的。而且因为她的身份,谷奉君也肯定不会腻烦了之后便会随意将她丢出去,毕竟扣留天鸟后裔在自己宫邸,乃是剥皮削骨的重罪。 天已经快黑了,往常的这个时候是蓓婴应该送饭来的时候。 正在叶城韵思考的时候,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櫈嫦听到敲门声脸色煞白,连忙躲入床下。 叶城韵看她躲好之后,将门打开,看到端着饭站在外面的人不是蓓婴,而是谷奉君。 “你怎么来了……”叶城韵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闵御一挑眉:“这是你对夫君该说的话么。” “那我该说什么?”叶城韵说道,“您这几日忙得都顾不上来我这里,还不准问问么。” 叶城韵有些做贼心虚,生怕闵御会发现自己床下藏着一个人,所以在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她这句话有多酸。 叶城韵对他不来这里,而心有不满的话,就表明她还是在意他的。 闵御在听到之后,神情反倒变得有几分温柔:“夫人真的不打算让我先进去么?” “进来吧。”叶城韵侧身让开。 闵御端着饭菜走进房中,叶城韵在他进来之后将门关上,眼神下意识地轻扫了一下床底,之后坐到闵御对面,拿起筷子端起碗。 在外面游荡了那么多年,她早已经将幼年时的那些教条礼仪忘了个一干二净,加之闵御说了她可以不用去顾虑教条礼仪,叶城韵还按照在外面的习惯来吃饭。 她一边吃一边问道:“你今晚还走吗?“ “还有些事情,吃完饭我就走。”闵御回答道,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一双泛着紫色光泽的眸子时不时地看向叶城韵,发觉叶城韵总是夹固定的那一个菜,想着兴许是她喜欢吃,便给她碗里多夹了一些。 叶城韵一怔,随即脸上淡淡地笑了。 他不在这里过夜的话,和櫈嫦商量事情会更方便一些…… 闵御看着叶城韵脸上的笑意,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心中泛起一丝想要将她占有的欲望,于是在叶城韵放下筷子说她吃饱了之后,他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到了床上。 “你不是说了,不在这里过夜吗?”叶城韵有些呆怔地说道。 叶城韵被他放到床上的一刻,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床下还藏着个人。亏她还在他说他今晚不留在这里的时候,她还松了口气,想来是唬人的。 叶城韵被他摁在床上,还没来及说话,他便俯身吻上了她的嘴唇。 她慌忙用手抵着他的胸膛,试图制止他想要继续做下去的冲动。 在她的床下还藏着一个人。 “不……今天不行……”叶城韵喘息着说道。 “为什么……” 他吻着她,想要和她进一步亲近。 叶城韵躺在闵御怀里休息,心思却还留在床下的那个人身上。 完了…… “我可以让你去看看你母亲的墓。” 闵御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思考了许久之后说道。 叶城韵倏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向他。 “那,何时去?” “日子暂定,到时我会告诉你。” “哦。”叶城韵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看着他的胸膛一起一伏。 不知何时,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身上的味道,从他身上的味道闻不出半分的血腥气。 可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他将天鸟后裔费尽心机地囚禁在这里的事实,不仅如此,还近乎偏执地残杀无辜之人,把人命当做玩物肆意践踏…… “你在想什么?” 他抱住叶城韵翻了个身,将叶城韵置于自己身上。 第47章 地府隐事<月&戟颂> 第047章 地府隐事<月&戟颂> 焯珈沉默地看着宫长明,抱住他小小的身体,宫长明难以自禁地在他怀中哭了起来。 戟颂在旁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天色已晚,戟颂安排宫长明和云?睡到床上去。 让焯珈挤在外侧。 云?在床上看着戟颂,目光似是在说让戟颂也上来。 戟颂没有理会云?,给他们盖上被子之后,到一旁坐着去了。 她其实不睡觉也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云?每次睡觉少不了让个人陪着,所以戟颂才基本上在云?睡觉的时候,在床上小憩一会儿。 况且今晚,不出意外的话,戟颂是不能睡觉的。 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肯睡,时不时坐起来看看戟颂,像是在确认戟颂还在不在。戟颂看他这样折腾,害得其他两个人也睡不着,于是走到床边冷下脸说了一句:“不许折腾了,睡觉。” 云?眼里一红。 戟颂心里一虚。 “你看旁边的小兄长睡不着,你先把他哄睡着了,我再上床和你们一起睡。”戟颂缓和了一下神情说道,焯珈看着戟颂,脸上憋笑地扭到一边。 要是换作青雾的话,她早就一巴掌拍上去了……戟颂看到焯珈憋笑的表情,暗自想道。 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到底到哪里去了? 云?听进了戟颂的话,伸出小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宫长明的肚子,就像戟颂每次哄他睡觉一样,学得有模有样。 戟颂不由觉得好笑,但是又不能笑得太明显,否则云?本来就是万般委屈的心情,被她这一笑极有可能当场哭出来。 他现在还小,戟颂多少可以容忍一下他这爱哭的性子,等到长大一些之后,戟颂就不能这么惯着他了。 戟颂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看着云?拍着宫长明的肚子,宫长明被他拍得越来越清醒,反倒是云?自己把自己拍睡着了。 等到云?睡着之后,宫长明也渐渐睡着了。 焯珈还没有睡着,看着戟颂说道:“你……孩子的父亲呢?” “不知道。”戟颂如实说道。 焯珈听闻微微动容:“你一直是自己抚养这孩子的吗?” “算是吧。”戟颂没有说自己是半道上捡到云?的,懒得解释那么多。 “那他的父亲,应当是个美人吧。”焯珈看了看云?精致的小脸说道。 戟颂略一思索说道:“嗯。” 她自己也在云?每次睡觉的时候反复端详来着,她的父母之中肯定有一方长相出众,否则是生不出如此精致漂亮的孩子的。 在正云时,戟颂也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自己和月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毕竟月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焯珈看出了戟颂眼中的犹疑:“你貌似不是很确定?” “我不确定?”戟颂笑了,她确实不确定。 外面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大雨冲刷着外面的一切。 一些雨水顺着风吹进窗户,戟颂走过去关上门。 忽然房门外传出一阵仓促的敲门声,戟颂开门。 敲门的是客栈掌柜,客栈掌柜穿着里衣,像是一得到消息便跑了过来,有些衣衫不整,客栈掌柜一脸慌张地看着戟颂:“有、有人来了……” “什么人?”戟颂问道。 “是个巫师。”客栈掌柜低下了声音。 戟颂向房内看了一眼,焯珈站在戟颂身后,看到戟颂犹豫的神色之后,对戟颂说道:“我照顾他们,你去吧。” “我马上回来。”戟颂对焯珈说完之后走出门去,走下台阶,看到下方客栈大堂内坐着前些日子清理尸邪的巫师,戟颂还记得他,想必他此番前来,应当和云?脱不了关系。 戟颂的眉间泛起褶皱,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和巫师扯上什么关系,只是如果事情涉及到了云?的话,还是需要搞清楚的。 戟颂坐在巫师对面,巫师两手交叉放在桌上,看着戟颂:“深夜来访,怕是扰了您的清净。” “您有何贵干?”戟颂道。 “在下的来意,阁下应当也清楚。”巫师说道,“在下看阁下的孩子颇具神术巫道之人的天资,若是阁下也有意的话,可以让在下将他带走么,作为交换,您只需要告诉在下,您想要什么?” “你是要把我的孩子买走吗?” “准确地来说,是让他摆脱痴儿的名号。” 戟颂看着巫师,嘴边添了一丝莫测的笑意,起身离座,不打算再与巫师说什么。 巫师手中捏起一个咒术,戟颂回身,手中掷出一把匕首,直接刺破了巫师手中尚未成型的咒术。 匕首直直地刺穿了巫师的掌心,巫师手中流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巫师从未见到过可以打破咒术的人,戟颂额头上的封印逐渐凝结,巫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长河族的大祭司……”巫师若有所思地在口中念叨,“是那位祭司为您施加的封印么?看样子他对你十分爱惜,竟将自己的性命转移到了你的身上……你的孩子是那位祭司的后代么。” 戟颂停下脚步,袖下的拳头渐渐握紧,沉默良久之后说道:“不是。” - “荡妇,不是说了不能进去么,你的手不想要了?” 蒺藜收回手去,对羞辱并不做声。 身后的老夫人是她的婆婆,也是这整个家族的掌控者,在她的丈夫死后,开始利用她来勾结上面的某位权贵招揽地方的生意,明面上说的是为她找男人,其实是在私运违背律法的物品以牟取暴利。 可是蒺藜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她回身毕恭毕敬地跪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伸手抓起蒺藜的下巴,说道:“你方才是想将那男子留在房中?” “不敢。”蒺藜的身体不由地颤抖起来。 - 门后是一个通道,与外面的富丽堂皇相比,这里像是地下的墓道一般。 通道里面回荡着青雾的脚步声,青雾方才进来的时候感受到了结界的阻挡,但那结界的阻挡并不足以完全阻止他。 既然有结界保护,那这里面通向的,可能是这里一些不为人知的地方。 青雾听到身后传来像是铁链拖在地上摩擦的响动,他继续迅速地向前跑去,拐入另一个通道。 一眼望去,通道直接通往一扇门,青雾跑过去,打开门从通道里跑了出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交错纵横的宫院,几盏幽幽的灯光勉强照亮内部。 青雾站在通道出口处,位置相对于下面较高,所以可以较为完整地看清楚交错纵横的宫墙,每道宫墙之内都放置着成堆的铁笼,里面放着一些东西,因为隔得太远,笼子又叠摞在一起,青雾看不清楚。 有人在宫墙之间行走,看样子像是这里的下人。 原来,地下宫殿是真的。 因为周遭昏暗的环境,即使青雾站在通道入口处,也没有被下方的人发现。 身后通道门内传来铁链的声音,青雾机敏地反应过来,从上方一跃而下,借着昏暗的灯光混入了宫墙之内。 宫墙之内的牢笼之中关押着许多珍奇异兽,其中不乏有人子,有一般的人子,也有生着银发的人子,那些生着银发的人子相貌恍若精灵般美丽,青雾猜想那应当是岭匿族人。 现如今岭匿族人,乃是比不死族人更为稀有的存在,但青雾却在这里看到了许多银发的男女。 他们浑身赤裸,如同牲畜一般被扔圈禁在牢笼之中。 青雾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躲到笼子之间的过道后,透过栅栏看向进来的三个下人。 他们分别从相邻的两个笼子之中选出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他们皆是长着银发的岭匿族人。 他们之中的两个下人将女人摁在地上,强迫那个同为岭匿族的男人喝下碗中的春酒。 青雾此时此刻知道了,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岭匿族人,想必都是被这样强行生出来的。 岭匿族人和长河族人一样,都是情欲浅淡的人,因此两部族的人数都比较少。 只是长河族人有长河族大祭司保护,而且常年居于大雾之中,不常外出,因此很少见长河族的人被抓或是被杀害。 而岭匿族人四散流落,拥有美丽的相貌和一条可以转让的不死性命,本身就有极大的诱惑力,但又缺乏自保的能力,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三个下人在一旁看着,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女人的身体。 岭匿族人同不死族人一样拥有自我疗愈的能力,但与不死之身的速度相比,愈合伤口要慢上很多。 “你们这些混蛋!”男子剧烈地挣扎起来,将扣押他的下人一把摔在地上,其余两个下人一哄而上,两个下人硕壮的身体将男子牢牢制服,方才被摔在地上的下人起身,抬手朝男子的脸扇了过去。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青雾抓住此人的手,控制着力道将他击昏,紧接着两脚踢开了控制岭匿族男子的下人。 岭匿族男子十分诧异地看着青雾,起身看向地上已经昏厥过去的三个人,抽出青雾腰间的剑,几欲将其斩杀的时候,青雾阻止了他。 “在杀他们之前,我们还得做些事情。”青雾说道。 男子听闻暂时放过了这三个人,将剑还给了青雾,跑到受惊的女人身边,将她紧紧抱住。 青雾扒去了他们三个身上的衣裳,从他们身上将钥匙搜罗出来,自己穿了一身,然后将两套衣裳扔给了那一男一女:“把头发剃了,要不就包在帽子里。” 岭匿族的一男一女穿上衣服,将藏不住的碎发用剑斩断。 青雾将地上三个昏睡的下人放在异兽的笼子旁边,趁着周遭没人的当间将他们三个扔进了笼中。 自他们口中爆发出一阵阵惨叫,有下人闻声赶来,看到笼中的血迹不禁皱眉,对一身下人装扮的青雾说道:“现在还没到喂食的时候啊……” “我知道。”青雾一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你是新来的?” “兄台慧眼,小弟刚来不久。” 青雾在与这个人交谈的时候,时不时地会看一眼在那边站着的一男一女,他们眼中皆是根深蒂固的仇恨,恨不得将他当即生吞活剥。 青雾无法想象,他们在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48章 国主驾临<月&戟颂&叶城谌> 第048章 国主驾临<月&戟颂&叶城谌> 雨渐渐地停了下来,戟颂站在窗边向外面望着,还是不见青雾回来。 戟颂眉间泛起褶皱,怀疑青雾是不是真的死在了外面。 焯珈醒来,看到了戟颂站在窗边好像在找什么:“你一夜没睡?” “嗯。” “你找什么呢?”焯珈走过来问道。 戟颂的目光望着窗外:“找一个人,他也是我们的同族人……你最近有没有见过我之外的不死族人?” “没有。”焯珈下意识地回答道,脑中浮现了青雾的身影,他在带着长明逃命的时候,看到青雾在房顶上睡着了,不会是被那些人抓走了吧。 “这家伙……不会死在外面了吧。”戟颂念道。 “他不是我们同族之人吗?怎么会死呢。”焯珈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屋外走去。 戟颂一心望着窗外,没有注意到逐渐远去的少年,等回过神来之后,发现焯珈已经不在屋中了。 焯珈向宫长明的居所赶去,发现屋顶上空无一人。 - 蒺藜被两个家丁绑在架子上。 老夫人拿着一根鞭子在蒺藜面前来回踱步。 蒺藜近乎乞求地看着老夫人,老夫人一挥鞭子,蒺藜的身上便绽开一道血口。 蒺藜浑身颤栗着,鞭子不断落到她身上,将她身上的衣裳抽得支离破碎的同时,也将身上的肌肤打得皮开肉绽。蒺藜的手紧紧地攥着,承受着身上一阵一阵的剧痛。 老夫人抽了蒺藜一顿鞭子之后,有些累了,由丫鬟扶着回屋休息。 蒺藜的身体被挂在架子上,有两个下人看守着。 从伤口不断渗出来的鲜血顺着脚尖滴落到地上,她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鼻腔之内满是浓厚的血腥和雨后的潮湿。 她就连求救的资格,都没有。 忽地,守着蒺藜的两个家丁被割破了喉咙,倒在了地上。 一个少年走到蒺藜面前,看了一会儿她身上的伤口,将手心划破,贴在蒺藜的伤口之上。 蒺藜低头看向少年,绝望的眼中闪烁了一下:“你是什么人?” “我来找个人。”少年嘴边扬起邪魅的笑意。 “你是来找那个不死之身的么。”蒺藜哑然开口。 “看来你知道他在何处了?” “我知道……”蒺藜眼中黯然,“我不仅知道他在哪里,我还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少年用手中的刀刃割断了蒺藜身上的绳子,给蒺藜松了绑。 蒺藜直接摔到了地上,她摸了摸自己被勒红的手腕,扶着地站起来,对少年说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我自有我的一套办法。”焯珈道,“我要找的人在何处?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要找的人进入了内部,光凭你是没有办法进去的。至于别的什么事情,告诉你也没有多大用处,如果你想救那个人的话……”蒺藜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近几日国主要来,去城门守着才是上策。” 起先通道的出口已经不明原因地消失了,恐怕是外面的人发现了有外人跑进来,所以才关闭了入口。 青雾和岭匿族的一男一女寻找出口,在地下宫殿发现了一连串的壁画,还有一些古老的文字,青雾一眼看上去便觉得内容十分熟悉,好似是记载不死之战的。 正当青雾看得出神的时候,一滴水落到了他的鼻尖上。 上方黑漆漆的顶不断滴下水来,青雾之前在那女人房中听到了外面似乎有下雨声。 可能是路面积水,下渗到了这里…… 但偌大的顶为什么只有这里漏水呢…… 青雾想起之前焯珈在地面上挖的大坑。 如果将这里打通的话,就可以通到外面。 云机近几日失踪的人子太多,甚至于已经引起了叶城谌的重视。 这并不是小事,当初狂窎就是由倒卖人子的生意逐渐壮大势力的。 叶城谌为了避免让上次的事情再次重演,已经下令加大了云机进出排查的力度,并且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亲自前来视察云机的情况,由闵佩豳在朝中代理朝政。 叶城谌望向窗外,看到了远处的城墙。 轿子行驶到城门前,一个女子和一个少年跪在道路上,挡住了去路。 “什么人!敢拦圣驾!”御侍喝道。 “人子倒卖一事,小女有事要同陛下讲!”蒺藜不卑不亢地说道。 御侍眉头一皱,到身后轿子旁边说道:“国主,这女子说,她知道云机内人子失踪的内情。” “是么。”叶城谌说道。 - 云?逐渐醒来,看向床边的戟颂,他的小脸上漾起一丝笑容。 戟颂摸了摸他的脸,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他不是痴儿,只是长得有些慢而已。 云?起身钻进戟颂怀里,用脸蹭着戟颂胸口的柔软。 戟颂一怔,用手托起他圆圆的小脸,仔细地在他的脸上端详着,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和他的嘴巴,她知道等他长大之后是什么样子,但是她想不透。 这样一个长得天真烂漫的小孩,怎么总是特别喜欢揩油。 戟颂正看着的时候,宫长明也从床上醒来,爬到云?旁边,好奇地看着云?和戟颂。 街上涌入一大群兵马,直朝着傅宅而去。 正在饭馆里喝酒的地霸看到街上的情景,匆匆提刀走了出去。 兵马陈列在傅宅大门前,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一侧由丫鬟搀扶着,在轿子前面跪下:“恭迎国主。” “免礼。”叶城谌在轿子当中说道。 “谢国主。”老夫人吃力地站起身来,“不知国主此番来云机城,登草民之门,是有何事啊。” “朕要确认一件事情。” 叶城谌的声音从帘中传出,老夫人看到了在士兵之中的蒺藜,想必蒺藜已经将所有该告知的全部告知了国主,瞬间吓得腿脚发抖,御侍将老夫人恭恭敬敬地请到了一边。 蒺藜带着叶城谌的随行士兵进入傅宅,轻车熟路地走向有封印覆盖的那道门,但等走到那扇门的时候,蒺藜却万分惊愕地发现,那扇门不见了。 - 戟颂买了些饭拿到房间里来,两个孩子趴在桌子上吃着。 戟颂站在窗户旁边,看着外面街上一片混乱的景象。 青雾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多半是不回来了,也是,本来青雾就没有说要一直跟她和云?一起走,也没有让他们在这里等他。 只是习惯了三个人一起走的日子,蓦然少了青雾,戟颂心头有些落寞。 焯珈自早上就悄无声息地出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的迹象。 戟颂本以为就算焯珈要走的话,应该也会带着宫长明一起走,但没想到他走得如此干脆。 放眼望去,似乎只有她这个不死之身总是带着小孩到处乱跑,戟颂站在窗边向下望着,忽然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两个被官兵押着的人,其中便有焯珈。 “就不应该听你的。”焯珈埋怨道。 蒺藜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知道为何地霸要追杀你们吗?” “你知道我被追杀的事?” “我知道很多事情……”蒺藜说道,“你身边的那个孩子看到了他们藏东西的地方,自然要杀你们灭口。” 焯珈颦蹙起眉:“那你刚才怎么不和国主说。” “我原本以为去家中找绝对万无一失,而且他们藏东西的地方很深,若是要打通的话得费一番功夫。”蒺藜的目光望着前路,说道,“而且就算我现在说,恐怕国主也不会信我了。” 焯珈叹自己遇人不淑,抬头看去,看到了在窗边向下望着的戟颂。焯珈的眼神在一瞬间燃起光亮,但他不敢向戟颂招手,怕这些士兵也将戟颂抓起来。 他该怎么办,才能通知她过来,而又不把她拖下水呢…… 焯珈思考了许久,忽地眼睛一翻,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口吐白沫。 围观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御侍皱着眉头看着前面混乱的景象,在他身后,一只修长的手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对御侍说道:“前面怎么了?” “那个少年倒下了。”御侍说道。 - “看好云月,我马上回来。” 戟颂回头对宫长明嘱咐了一句,然后从窗户一跃而下,轻巧而平稳地落地,穿过道路两边的人群挤到前面,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焯珈。 众多士兵将焯珈围在中间,焯珈透过缝隙看到了戟颂,咽下口中的白沫,当即对戟颂大喊道:“去找据点!长明知道在什么地方,青雾也在那里!” 周围的官兵皆是一头雾水,戟颂知道焯珈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悄然退出了人群。 回到客栈,冲进房间的一瞬,戟颂看到了站在窗边泪流满面的宫长明。 宫长明脸上的泪水不断地化作雾气,将他的脸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 戟颂快步走过去,两手握住长明的肩膀:“你知道据点在什么地方吗?” “什么……据点……”宫长明不知道戟颂是什么意思。 戟颂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据点的意思:“你好好想想,焯珈说你一定知道那个地方。” 宫长明好似想起了什么:“是地下的宫殿吗?” “我不知道,总之你得带我去。”戟颂对宫长明说道。 云?走到宫长明旁边,将戟颂在宫长明肩膀上放着的手拿起来,放到了自己肩膀上。 戟颂带着两个孩子穿过人群。 在轿子上坐着的叶城谌望着窗外,蓦地看到了人群中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的眸子紧紧地锁住远处的一个身影。 那是…… 第49章 地府大开<月&戟颂> 第049章 地府大开<月&戟颂> 御侍骑着马走在前面,回头一看,发现叶城谌从轿子当中走了出来。 御侍让马放缓了速度,到了叶城谌跟前之后,叶城谌对御侍说道:“下马。” “国主……您说什么?”御侍怔怔地说道。 戟颂来到了长明家门前,长明家已经静寂了许久,想起过去同母亲一起在这里生活的日子,长明不禁潸然泪下。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再缅怀过去的时间了。 已经逝去的人,无论如何缅怀都回不来了,要紧紧抓住的是,如今依旧活着的人。 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指着地上焯珈亲自动手挖了半个的坑:“这里是最容易打通的地方。” “好,你们站远些。”戟颂说道。 长明看着戟颂手上空空如也,不知道她要用什么将地洞通开。 他指的那里虽然是最为薄弱的地方,但要打通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尽管这么想着,长明还是照戟颂的做了,带着云?站到离戟颂较远的地方。 长明眯起眼睛,他看到众多的人马正在向这里赶来,并且是分为两股势力,两个方向。 怎么办…… 应该不够打通地宫的时间了。 戟颂额头的封印显现出破碎的光亮,抽出腰间的大刀,青黑色的大刀之上凛冽的刀气萦绕,拂起她及腰的长发。 戟颂举起大刀,向地面猛地一挥! 如同爆裂一般的声音轰然炸开!刹那腾起遮天蔽日的气流,瞬间眼前天地骤变,大地震颤,如深渊巨口一般逐渐开裂。 长明紧紧地抱住云?,躲到屋后,以免被如此凶猛的气流冲走。 弥漫的尘土将戟颂的身影完全淹没,她的身体被气流托在半空之中,下面是被切开的地宫入口。 就在气流逐渐减弱的时候,戟颂的身体徐徐下落。 眼看就要落入洞中的时候,自地底的裂缝下飞来一道剑压! 戟颂见状,也挥出了一道刃压!两道刃压碰撞,瞬间掀起更为强悍的气流。 气流将戟颂开的地洞又扩大了一圈,长明家的房子被气流吹得摇摇欲坠,戟颂的身体被气流猛地扔起,飞到了数十步开外的地方。 戟颂在半空翻了个身,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然后开始向回走。 身后响起马蹄声,戟颂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身后那一人一骑和不远处袭来的两股势力,想到那边只剩下了两个孩子,不能让他们比她先到达那里。 戟颂心中焦急,扛着大刀向云?赶去,手臂中的一柄赤头飞刃化作一道红光飞到了戟颂脚下,戟颂没有防备,脚下蓦然被刀刃托了起来,身体摇晃了几下之后,很快在飞刃之上掌握了平衡。 还行,不烫脚。 待风平息,长明带着云?从房子后面走了出来,看到地上的大洞之后呼吸一滞。 云?向四面看着戟颂,发现找不到戟颂之后,拔腿就要跳到地洞里去,被长明及时拉住。 云?以为戟颂死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中不断落下,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起来。 受到云?感染,长明也哭了起来。 戟颂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哭声,心头一颤,加紧了飞过去。 到了长明家附近,戟颂从飞刃跳下来,飞刃化作一道红光飞入袖中。戟颂将两个孩子抱入怀中安慰着,低头看向地洞,看到了交错纵横的宫墙之中站着许多浑身赤裸的人子,一些长着翅膀的异兽从地洞之中飞了出来。 青雾站在他们其中,抬起头冲戟颂没皮没脸地笑着,在他的脚边躺着一堆被五花大绑着的下人。 “在下面等死呢?还不上来?”戟颂神情冷漠地开口,在她怀中的两个孩子停止哭泣,不约而同地向地洞里面望去。 青雾脸上笑容一僵:“你得给我放根绳子啊。” 戟颂起身,看着地洞里的青雾,正在想着怎么把青雾弄上来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停在了身后,紧接着一个人走了过来,戟颂回身看去。 迎面而来的男子将戟颂抱入怀中! 在一旁的两个孩子看得一脸呆滞,就连地洞中的青雾也是一头一脸的雾水——强悍成这样的女人,还会有人喜欢不成? 戟颂的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这是何处来的人。 忽然来这一招,是要干什么。 戟颂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来者推开来,青黑色的大刀刀刃落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徐徐说道:“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么?”叶城谌看着戟颂说道,“白曳,是我,叶城谌。” 戟颂听到这个名字,脑中轰然一震,脑中好似有什么要长出来一样。 她盯着叶城谌看了许久,将刀刃收回刀鞘,俯身跪在地上行礼:“草民拜见国主。” “真的么,白曳……”叶城谌因胸中奔涌的情绪而呼吸急促,他极力抑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这么多年的悲伤和思念全部展露出来,只是一双眸子紧紧地注视着戟颂,“这么多年不见,你就只有这句话?” “陛下,白曳已经下葬多年了。”戟颂跪在地上,低着头对叶城谌说道。 青雾抓住一只长着翅膀的异兽飞出地洞,站在地洞旁边,看着远处来的两批人马。 他心中一沉,这里想必马上就会爆发一场大战,得先行离开这里。 云?走到戟颂旁边,拉了拉戟颂的衣袖,一双幽蓝色的水瞳注视着戟颂,用手擦了擦戟颂的嘴唇。 叶城谌看向了戟颂旁边的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生着同前任长河族大祭司一模一样的眼睛。 “这是你和他的孩子吗?”叶城谌看着云?说道。 戟颂刚张口打算否认,青雾便走到了戟颂旁边,同戟颂一起跪在地上:“非也非也,这孩子的父亲是我。” 叶城谌看向戟颂身旁的男人。 青雾口中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对一个君王说话。 但平素听惯了青雾语气的戟颂知道,他这样说话已经算客气的了。 看样子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自称云?父亲的后果会有多么严重,戟颂一改严肃的面容,掩面笑了几声,但怎么听都像是冷笑。 青雾脸色一僵,扭脸对戟颂说道:“你笑什么?” “说得你好像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儿子一样。”戟颂语气平静,却略带挖苦意味地说道。 “那你呢,那孩子不是街边捡的吗?”青雾看装不下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说道,“云月也不是你生的啊。” 戟颂没有理会青雾,转而抬头看向叶城谌:“陛下,您何时能让我们起来呢?” “我本来也没让你们跪着。”叶城谌对戟颂说道。 不知为何,知道这个孩子不是戟颂的孩子之后,他莫名地松了口气,但他心中还没有完全放下疑惑。 戟颂身为不死族人,而那个祭司乃是长河族人,两人结合本就不可能生出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令叶城谌在意的是,这个孩子长得很像那个祭司。 戟颂和青雾站起身来,青雾看着远处已经交战的情形,对叶城谌说道:“陛下,此处将会是一场恶战,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叶城谌没有回答青雾的话,他是不可能会让戟颂再次离开自己视线之中的,但他也见到了方才戟颂挥出的那道刃压,就是那边两股势力一起同那道刃压对抗,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叶城谌看了戟颂许久,御侍骑马飞奔而来,下马跪在地上对叶城谌说道:“陛下!请您前去指挥。”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么。”叶城谌对戟颂说道。 御侍听到叶城谌抛却了以“朕”自称对这女人说话,心头稍稍诧异了一下。 “陛下此去小心。”戟颂毕恭毕敬地说道。 叶城谌看着戟颂,眼中覆上了一层云翳,良久之后回身上马。 他深深地看了戟颂一眼。 戟颂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人是怎的了,为何这样看她? 叶城谌沉默良久,向那边的混战策马而去。 御侍骑马跟在叶城谌身后,他没有见过戟颂,因而对这个令叶城谌心动的女人充满了好奇:“陛下为何不将她留下来呢?” “留不下来。”叶城谌说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臣不知。” 她是白曳啊…… 如果要是换成任何一个普通的女人,叶城谌一定会将她带回去……但是她是白曳,如果强留的话,只会造成无谓的伤亡。 戟颂看着叶城谌的背影,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长明站在原地,看着混战之中,地霸的脑袋被人利落地斩了下来。他在这里举目无亲,周遭的邻居都看他像看一个怪物一样,于是小跑着跟在了戟颂身后,拉住了云?的手。 云?一手拉着戟颂,一手拉着长明,眼睛不看着前路,却在一直盯着戟颂。 青雾跟在旁边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我那么长时间不回去,你和云?早就走了呢,原来还懂得来救我。” “这衣服适合你。”戟颂对青雾说道。 青雾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下人的衣裳,撇了撇嘴。 “青雾,你是蛤蟆吗?”云?看到换了身新衣裳的青雾,忽地想起了什么,一边走一边问青雾说道。 青雾一头雾水,满腹狐疑地看向了戟颂。 戟颂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改变:“童言无忌。” “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像吗?”青雾指着自己的鼻子对云?问道。 “是……”云?还想说什么,他的头被戟颂摁住,他伸出小手抓住戟颂的手,想要把她的手弄下来。 戟颂就是不将手从他的头上拿下来,好似怕云?回过神来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 青雾满腹狐疑地再次看向了戟颂。 第50章 望纹正仙<月&承聂> 第050章 望纹正仙<月&承聂> 大牢之中的窗口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女子从里面爬了出来,紧跟其后的,是一个少年。 焯珈拉着蒺藜在大牢外面的院墙之间奔跑着,自身后传出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蒺藜身体虚弱,被焯珈拉着跑了一段路,便耗尽了全身的体力。 焯珈只能停下来让她休息一会儿,眼睛焦急地看向可能会有人追来的方向。蒺藜看着焯珈,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我要是早些碰见你……就好了。”蒺藜说道,“谢谢你,小友,谢谢你救我……” 她站起身来,刻意地向前走了两步。 自身后射来的三支箭先后射中了她的后心。 蒺藜口吐鲜血,缓缓倒在地上。焯珈看向箭射来的方向,然后跑到蒺藜身边,想要用自己的血来为她治愈伤口。 蒺藜看着焯珈,制止了他想要割破皮肉取血的举动,她喉中被涌上来的鲜血哽咽着,对焯珈说道:“我跑不了多远的……可以了……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焯珈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箭雨再次射了过来。 “快走……”蒺藜对焯珈说道。 他犹豫了一下,回身跑去,翻过院墙,箭雨自头上方掠过。 他望着眼前的虚空,双眼空洞,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 附近的几个村子之间相传着一个最近兴起来的流言,在望纹谷之中的一处小竹屋之中,住着一个世间罕有的巫师。 世间之事,只要他捻指一算便可知道十之八九。 若是有什么哀疾痛症,也可以去找那人问询,开一贴药便能见好。因其神乎其技的巫道之术,世人赠其名曰“望纹正仙”。 只是那望纹半仙从不轻易下山,住所也隐居在深谷之中,世人想要请他开药,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而尽管如此,前往望纹谷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竹林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日光透过林叶间的缝隙在雾中呈现着朦胧曼妙的姿态,一片幽静之中,时而隐隐约约地传来鸟儿尖细的鸣叫。 林间一条长着些许青苔的石径,蜿蜒曲折地通往一座不大不小的竹屋。 竹屋旁边围着一圈围栏,少年一身素衣坐在竹屋门前的小凳子上,清逸的面庞笼罩在一片朦胧轻柔的日光之中,白皙的双手拿着几根竹条。 竹条如同有灵性一般,在他的手中相互交织,逐渐织就了一个篮子。 两个男子背着竹篓走进门,将竹篓放在地上。 一个走进了屋中,另一个男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些瓜菜果蔬。 少年依旧坐在原处,将手中已经织好的篮子放到一旁,又拿起了几根竹条,对进来的两个人充耳不闻。 稍显年轻的男子将一个果子递到少年的面前。 少年抬眼,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看了一眼男子手中的果子,平淡地说了一句:“放那儿吧。” “记得吃。”朽刺说道,见云霰没有答复,便识趣地走到了屋中。 承聂正坐在屋中,穿针引线,拿起旁边一件破掉的衣裳,放到腿上缝着。 朽刺知道承聂正在缝的是云霰的衣裳,闲来无事,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端详着自己的师父。 自他幼年时遇到师父之后,他的容貌就一直没有多大的改变,但一头青丝之中逐渐多了许多白发。 朽刺知道这意味着,自己的师父并不是不会老,而是容貌不会改变,估计等到青丝全部变成白发之后,师父就真的老了。 承聂注意到了朽刺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没怎么。”朽刺下意识地移开目光,看向门外,云霰还在外面坐着,手里编着篮子。 忽然,在通往远处的幽径之上—— 多了两个人影。 朽刺站起身来,对承聂说道:“师父,有人来了。” 等到那两个人走到院中来的时候,云霰正好编完了手里的最后一个篮子,将五六个竹篮摞起来,抱着放到了一侧的架子上。 架子上摆满了篮子,除了云霰刚放上去的那五六个篮子以外,其余的篮子里面都放着草药。 那走进来的一男一女衣着华贵,像是出身于世家大族。 两人神色颇为敬重地走到云霰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这位童子,望纹正仙在吗?” “不在。”云霰风轻云淡地说道,俯身拿起一个竹篓,将里面的草药分开放入几个竹篮之中。 “拜托您,我们夫妻二人实在是找望纹正仙有急事,能不能请童子指条明路?”男人紧紧跟在云霰后面,云霰没有理会他,将草药分条罗列地放到篮子之中后,将竹篓放回了原先的位置。 朽刺看着云霰放着上门的生意不做,心里倍感焦急,于是走出门去迎接那一男一女,说道:“二位有什么急事?” “您就是望纹正仙吗?” “二位误会了,在下并不是。”朽刺的目光轻扫了云霰一眼,接着对他们说道,“二位不妨说说遇到了什么事情,等到他回来之后,我们也好转述。” 云霰若无其事地拨弄着篮中的草药,近几日天气发潮,篮子里面的一些草药朽了。 承聂将云霰的衣裳缝起来,叠好放在一边,看着门外药架前云霰的身影。 云霰于与他初识那时的样子相比,现在已经长成了十七八岁少年的样子,那张原本稚嫩的面孔逐渐与他脑海之中的面孔对应起来,只不过还存在着几分少年的未熟之气。 承聂很是在意之前劫说出口的话——长河族大祭司并非是他的仇人,而是他的恩人。 在常年累月的自省之中,承聂无数次思考,那个人是否真的是如他想象的那般可憎,毕竟以长河族大祭司的能力,想要杀他承聂的话,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 而他却任由他活到了现在——或许真的如劫所说,那个人一直在为自己着想,而当时因为他年幼加之之后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一直没有意识到。 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无论是对亲友逝世的悲痛,还是对那个人的憎恶和疑虑,都已经被时间冲淡。 或许他,根本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的事实。 “我们家的孩子身染疟疾,特此前来求药。”男子眼睛泛红地说道。女子在一旁掩面哭泣。 朽刺看着他们二人悲伤的神情,脸上颇为动容,回身看向云霰,说道:“行了!你真的不打算管管吗?他们的孩子患病急需医治,你明明可以……” “他们的孩子身患并非疟疾,而是花柳病。”云霰一边料理着草药一边说道。 朽刺面色一滞,看向夫妻二人。 夫妻二人都缄口不言,神情略有慌张。 “看病……就要将真实的病况告知大夫。”云霰将腐坏的草药全都挑拣出来,扔到了湿润的地面上,回身对那夫妻二人说道,“你们的儿子祸害了太多的良家女子,你们知情却放任自己的儿子,不也是默许了这种结果的发生么。此病乃是天命。常言道,天意不可违,我开药救人,不救禽兽,现如今既然天意也要置他于死地的话,那就更没有什么救的必要了。不过你们二人放心,你们的儿子并非是因花柳病死去的,半年后,他会死在街上的车轮之下。” 夫妻二人脸色煞白,男人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我就这么一个独子,万万不能让他死啊!” 云霰对朽刺说了一句“送客”之后,拂袖进入了屋中。 朽刺对这个小屁孩的颐指气使有些不满,但眼前的一对夫妻确实没什么值得怜悯的,于是将他们二人好生请了出去。 等到朽刺回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师父和云霰都在整理着东西,一副要远行的样子。 “你们在干什么?”朽刺疑惑地说道。 “那夫妻二人马上便会派人前来。”云霰说道。 朽刺叹了口气:“所以呢,当初你给他们开服药不就行了?” 云霰将东西打包起来,他有些懒得解释。但朽刺一直盯着他,那好像看一个傻子的目光,令他十分不爽:“他活不过半年,等到半年死了之后,也是今日的结果。” 意在就算他开药,等到那夫妻二人的儿子死去之后,这里依旧会被袭击。 承聂提着两个包裹走到朽刺面前,给了朽刺一个。 朽刺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想算了,云?这只会下金蛋的鸡也给他们挣了不少的钱财,便姑且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云霰走到朽刺旁边,将手中一个大大的包裹给了朽刺。朽刺拿着硕大的两个包裹,看着无事一身轻的云霰,眼中冒火地说道:“你!” “我只负责下金蛋不是么。”云霰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将朽刺满心的怒火瞬间压了下去。 朽刺怔怔地看着云霰。 这家伙,难不成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应该……是巧合吧。 “走吧。”承聂对他们二人说道。 - 三人离开了居住了六七年的竹屋,朽刺有些留恋地看向身后这一方僻静之地,从此以后,可能没有再回来的机会了。 等到他们快要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自身后吹来的夜风拂过身体,带来一阵淡淡的灰烬的气味。 火光在深谷之中十分耀眼。 远看,就像是天上的一颗星辰坠落到了地面上。 第51章 到了年纪<月&戟颂> 第051章 到了年纪<月&戟颂> 他们走到了一座城池之中,承聂和朽刺大包小包地提着,跟在云霰身后,如同两个跟班。 云霰的视线望向前面,从未偏移,似乎有目的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来到了一座府邸门前,云霰对看门的下人低语了一声。 看门的下人便立马跑进院中,不一会儿出来了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穿着深棕色的衣裳,上面绘着大朵黑色的祥云,看着门外风尘仆仆的三个人,做了一个有请的姿势,便先行跨过了门槛,进入院中。 云霰跟随着男子进入了一个房间,承聂和朽刺也跟着先后进了房中。 房中床上躺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朽刺看了看女子美丽的容貌,脸上瞬间腾起一层红晕。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除了皮肤苍白得有些病态之外,其他当真是无可挑剔,若是能娶来当媳妇就好了。 承聂看着床上的女子,自女子口鼻和下体之中不断地冒出黑色的气体,将面容和身体全都笼罩在模模糊糊的黑气之下,连长什么样子都难以清晰地看清楚。 承聂的视线紧接着移到了云霰身上—— 那一双幽蓝色的眸子。 承聂不知道,从那双眼睛看到的,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因为神术巫道之人的修为和道行不同,所能看到的东西也很不一样,一千个神术巫道之人眼中,便会有一千多种不同的景象。 云霰看了一会儿,从承聂拿着的包裹之中拿出几味不知名的草药,交给了男子,说道:“用童子尿煎半个时辰之后,给小姐涂到身上便可醒来。” “好。”男子接过草药,走出了房间。 朽刺凑到床边,仔细端详着床上的女子,伸手摸了摸女子的脸,被承聂厉声喝止。 云霰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朽刺。 朽刺脸上无光地退到一旁,摸了把凳子坐下,将两个大包裹放在一旁,不愿意去理会云霰的视线。 他很讨厌被他注视,厌恶那种被人一眼从里到外看穿的感觉。 一个时辰之后,两个丫鬟端着药走了进来,童子尿被煎了一个时辰,混着草药的苦涩,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云霰等人走了出去,在门外等候。 房内两个丫鬟揭开被子,用布子蘸着药水仔细地擦拭着女子的身体,从头到脚,按照云霰的嘱咐不留一丝空隙地擦了一遍。 朽刺坐在门外打着哈气,云霰坐在他旁边,靠在承聂肩膀上假寐。 承聂看着云霰浓密微颤的眼睫,像极了他脑海中的那个人。 长河族的……大祭司…… 真的是你吗…… 不久,两个丫鬟打开房门,兴高采烈地对棕衣男子说道:“老爷!小姐醒了!” 朽刺立马睁开眼睛望向房内,从房内走出一个女子,棕衣男子热泪盈眶地走到女子面前,将她抱在怀中。 承聂看小姐出来,不上去打个招呼不合乎礼节,但云霰却靠着他的肩膀,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不过去么?”承聂问道。 “不了。”云霰的头离开承聂的肩膀,“你去要报酬吧,记得放在不同的包裹里。” 承聂不知道他让他这么做是何用意,但肯定是有理由的。 承聂起身,去找棕衣男子要应得的报酬。 棕衣男子恍然大悟,连忙带着承聂去拿报酬。 云霰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对身后的吵闹置若罔闻,幽蓝色的眸子看着院中的一片夜色。 朽刺走到小姐面前,小姐看着朽刺说道:“是阁下医治好小女的吗?” “算是罢,不过是云霰出的主意。”朽刺对小姐说道,他的父亲还在这里看着,不好说什么瞎话。 “云霰?”女子看了看不远处坐在台阶上的少年,于是绕过朽刺,走到了少年身后,伸出手去打算拍一下少年的肩膀,但还没等手接触到少年的肩膀,少年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夜色之中。 女子略带诧异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小跑着追了上去, 女子跑到少年面前,看到少年的面孔之后,面色泛起一丝绯红,目不转睛地看着云霰:“是你救了我吗?” “好臭。”云霰面无表情地说道。 女子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她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涂着奇臭无比的药水。 云霰从女子身侧走了过去,女子看着少年还未褪稚气的面庞,纵然被他粗鲁的一句话搞得有些失落,但却止不住怦怦作跳的心脏。 朽刺看着云霰,眼中闪过一顺嫉恨的神色。 小姐跑到朽刺面前,神色全然没有方才的扭捏:“我要这个人,你开个价吧。” 夜色渐深,府中亭台绿树呈现出别致的美景。承聂要到了报酬,走回来找朽刺和云霰,却只见到了朽刺,而没有看到云霰的身影。 “云霰呢?”承聂问道。 朽刺脑中还萦绕着小姐方才的那句话,思量了许久之后说道:“那小姐说了,只要我们愿意把云霰给她做夫君,我们要多少钱都可以……其实仔细想想,之前没有云霰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况且将他留在这里也不算是亏待了他,跟着那个小姐一定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你想想,平素他对我们颐指气使,一点都……” “云霰是怎么说的?” “他还不知道。”朽刺道,“您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 “将他丢在这里?”承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朽刺有些愤懑地说道:“师父不同意是吗?” “我不记得我收过这样一个弟子。”承聂摸了摸朽刺的头,一字一句,耐心地说道,“我的朽刺应当是宽厚仁义的,别让嫉妒和贪婪把你变成小人。” 府邸大门处,云霰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袖下的手轻搓着一片已经腐朽的叶子。 幽蓝色的眸子空无一物,却在眼底泛着一丝难得的光亮。 - 床上的男孩用被子紧紧地包着自己的身体,看了一眼床边站着的戟颂,面色赤红地将脸扭到一边,一副誓死不屈的表情。 戟颂无语地看着云?,伸手,一把将云?用来包裹身体的被子扯了下来,团成一个团扔在桌子上。 云?失去了被子的保护,脸上浮现一阵莫大的慌张,企图爬到床的内侧,被戟颂一把抓住了脚踝。 云?小小的身体吃力地向前爬着,白皙的小脸上因为用力泛起阵阵红晕,戟颂懒得再和他磨蹭,直接抓起他的脚踝将他倒着提了起来。 云?红着脸倒挂在空中,口中因为慌张而含混不清地说道:“我、我自己洗……” “你自己洗得了么?”戟颂抱着一丝不挂的云?,将他放进澡盆里,用手盛起些许的温水泼在云?身上。 云?的整个身体泡在水中,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盆沿。 一双幽蓝色的眸子闪烁着,望向戟颂。 戟颂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看向云?。 云?立马转移视线。 宫长明从外面走了进来,提着一大桶的水放到一边。 长明已经长成了一副少年的样子,青雾在外面烧水,让宫长明把兑好的水给戟颂拿进来。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长明问道。 戟颂抬头看了看长明,对他说道:“不用了,你出去歇歇。” “好,有事叫我。”长明走了出去,关上门。 自上次的事情之后,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宫长明也已长成了一个小伙子,唯独云?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五六岁的样子。 桶中的热水冒着热气,戟颂盛了一瓢温热的水放进洗澡盆里,对云?说道:“烫不烫?” “不烫。”云?摇了摇头,脸色绯红地拿开戟颂的手。 戟颂将手臂放在盆沿上,朝盆子里弹着手上的水的同时,端详着云?红红的小脸,有些意外地说道:“害羞了?” 云?听闻好似被戳中了心事一般,低下头去,默默地将自己小小的身体缩在水下,脸上沸腾不已。 戟颂习惯于他之前没皮没脸光着身子钻到怀里的样子,见到他这副模样反倒有些新奇,用微湿的手背摸了摸云?火烫的小脸,云?的脸红到了耳根。 戟颂忍不住笑了起来,反手捏住了他肉肉的小脸:“还害羞?你浑身上下我何处没见过。” 戟颂对他的羞涩并不感到生分。 他会感到害羞,便证明了他虽然身体没有长大,但是心智在逐渐成熟的事实。 他身上也差不多洗干净了,或许换个男的进来,给他擦干身体换换衣裳会好一些。 戟颂拿起他换下的脏衣裳,起身走了出去,青雾正好走到门口,青雾向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云?还泡在水里,还以为戟颂是要出来找什么东西,于是问道:“你要什么东西?” “你进去给他擦擦身体,穿上衣服。”戟颂用云?的脏衣裳擦了擦手,“他似乎有些害羞。” 青雾听闻哈哈一笑,拍了拍戟颂的肩膀:“他也该到这个年纪了。” “什么年纪?”戟颂看着青雾。 青雾看着戟颂:“你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吗?” “我的记性没你那么好。”戟颂道,“你到底去不去?” “我出去买些吃的,你让长明进去不也可以么。”青雾亮了亮手里的银两,言语之中带有几分得瑟之意,“用的是我自己的。” 青雾花自己的银两,破天荒头一回,戟颂不敢拦着,生怕下一刻他就变卦将钱收回去。 长明就在不远处扫地,其实院中早就没什么可以扫的了,长明只是想找些事情做。 听到青雾的话之后,长明走了过来,将袖子挽起来,对戟颂说道:“我来吧,让青雾兄长出去买吃食。” “辛苦,一会儿让你多吃点。”戟颂对长明说道。 长明腼腆地笑了。 第52章 等雾之人<青雾&笼离/戟颂&月> 第052章 等雾之人<青雾&笼离\/戟颂&月> 嶂铋城内的街道上与十三年前相比,来来往往的行人更多了一些。 故地重游,往往心中颇有感触。 青雾走进了一家饭馆,点了几个菜之后,坐在一张桌子前等着。 饭馆内人声嘈杂,热气腾腾,充斥着饭菜的香味。 青雾闲来无事,伸手将桌子上的竹筒拿了过来,晃着竹筒中的筷子,筷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忽然周围安静下来,青雾手中的筷子也下意识停了下来,向门口望去,一个女人走了进来,皓目朱唇,顾盼生姿,于多年前的那个少女相比,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那是谁啊?”隔壁桌的一个人说道。 另一个人回答道:“城主的大女儿,都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嫁人。” “那她旁边的那个人呢?” “贾商的独子,追求她追求了多年,可她一直没有答应人家。” “怎么能这样呢。” “就是说……” 青雾拿出一支筷子,不经意地一丢,筷子便直直插进了隔壁桌的某人碗中。 非议声戛然而止。 笼离头上的玉簪挂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穿着一身朱槿色的衣裳,身边跟着一个长相还算清秀的男子,两人找了一个地方落座。 从两人的衣着来看应当属于大家之人,不应当出现在这种小饭馆,所以才会令饭馆内忽然安静下来。 青雾看了许久,伙计将菜打包好了放在青雾面前,青雾拿起打包的菜,默不作声地向外面走去。 笼离无意中抬头向大门看了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我出去一下。”笼离起身向外面走去,男子伸手抓住了笼离,对她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别过来。”笼离直截了当地说道,随后快步跑了出去。 在人流湍急的街道上左右看去,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从拥挤的人群之中挤过去。 前面被几个高个子的男人挡住了视线,笼离一边道歉,一边从那几个男人中间挤过去。 然而当她挤出去之后,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笼离站在人群之中,望着那个身影最后出现的方向,叹了口气。 笼离回身正打算回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影撞到了她眼中。 “怎么跑出来了?”青雾手里提着打包起来的菜,为了不被来来往往的人挤压,将菜提了起来,“要吃一口么?” 笼离看着青雾没有任何变化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唇边却绽开了笑容:“好。” 两人来到较为僻静的一条街道上,坐在一个老房子的屋檐下,这座老房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了,到处都是荒草和尘埃。青雾将外衣脱了下来,铺在一处空地上。 笼离试图阻止他:“不能……这是你的衣裳……” “我有很多衣裳。”青雾将衣裳一抖,平整地扑在了地上。 两人相对而坐,青雾将饭菜放在地上,揭开外面包着的那层厚布。 笼离的目光始终都追随着他那与多年之前无异的眉眼,仿佛在欣赏十分喜欢的一幅画作般,静静地注视着青雾。 她很欣喜能够再次见到他,但看到他依旧年轻俊美的相貌,笼离又开始担心自己在他眼中可能会显得有些老了。青雾给笼离盛了些饭菜。 笼离伸手接过,不知是因紧张还是欣喜,她拿着筷子的手都有些许颤抖。 “这些年都去了何处……”笼离小心翼翼地问道,忽然想起当时和青雾一起走的,还有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孩子,“他们呢,现在还好吗?” “好得很,天天杀气腾腾的。”青雾边笑着边说。 笼离被他脸上的笑意感染,也淡淡地笑了起来:“我还记得那时候,你说他们两个是一对?” “是一对没错,只是过了这么多年那小孩也没有长大。”青雾吃了一口说道。 “真好,你们都不会老。”笼离垂下眼眸,默默地吃了一口菜。 青雾从笼离话中听出了一些失落,他动作有一瞬间微妙的停滞,短暂的停顿之后,他放下碗筷说道:“不会老……或许是件好事吧,但是我们总要看着自己亲近的人老去。” 笼离抬眼看向青雾。 - 戟颂将洗澡水倒掉,拿着盆子走进屋内。 长明将穿好衣裳的云?放在镜子前,摆弄着云?长长的青丝,想着给云?弄个什么样的头发比较好看一些。 戟颂也加入其中,她平素连自己的头发都懒得梳,此时却兢兢业业地开始研究起来云?应该梳什么样的头发。 戟颂抓起云?的几绺头发,分别转了几下,撩起来摁在他头顶,问长明:“这样好看么?” 长明颦蹙着眉头,颇具深究地审量着云?头上像花一样的头发。 云?的肚子叫了一声,揉着肚子喊了一声:“饿。” “青雾这是出城买吃的了吗?”戟颂折腾着云?头上的头发,道,“怎么还不回来?” 长明利用透眼去找青雾,看到了青雾拿着饭菜正在回来的路上,对戟颂说道:“马上就回来了。” 长明说这话不久之后,青雾便走了回来,将饭菜放在桌子上。 云?从凳子上蹦下来,小跑着到桌子旁边,爬上凳子,眼巴巴地看着还没有拆开的饭菜。 “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戟颂说道。 “借您吉言。”青雾将买回来的吃食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到一旁,“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吧。” 长明的头发干了,乌黑发亮的发披在身后,一贯腼腆的笑意之中带着几分戏谑:“敢情青雾兄长是自己吃完之后,才给我们带回来的?” “知足吧,我还给你们带了回来。”青雾说道。 云?坐到桌前向冒着热气的包子伸出手去,戟颂抓住他的手,然后拿起一个包子吹了吹,吹到温热之后放到云?手里。 云?拿着包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戟颂,然后给戟颂递到了唇边。 “我不吃。”戟颂说道。 云?摇了摇头,对戟颂说道:“吃。” 戟颂咬了一口,将剩下的包子推回到云?嘴边,然后将云?抱在怀里,狠狠地在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云?坐在戟颂怀里,开心地扑棱着小小的脚丫子,大口大口地吃着包子,把两颊塞得鼓鼓的,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泽。 其他的三个人全都一脸慈爱地看着云?,青雾将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托着脸,看着云?说道:“我要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儿子就好了。” “你要是能生孩子我就叫你爹。”戟颂抱着云?说道。 青雾没好气地看着戟颂。 自那以后,青雾便常常出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云?白天趴在桌子上看书,戟颂坐在对面看着云?,长明拿着扫帚清扫院子里的尘土和落叶,时不时地过去指点一下云?读书。 “长明你说,青雾都出去干嘛了呢?”戟颂若有所思地对长明说道。 “等下。”长明说道。 长明的双眼渐渐放空,他的透眼在年岁增长的同时也在逐渐增强。 现在不光是能够看到特定的一些远处的东西,还能够自由在其中搜寻。 长明在一间破旧的老房子里找到了青雾。 青雾正和一个女子相对而坐,正在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那女子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相貌美丽,身上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衣裳。 “这世间有一种玉,夏日清凉,冬日却温热,还可摸到脉搏,被称做活玉。”笼离说道,“不知道青雾公子这些年,在外面有没有见过……” 青雾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块圆圆的,近乎鹅卵石而又比鹅卵石更加饱满通透的石头。 里面弥漫着细细的红纹,像是血脉一般细小,在通透的石肉间交错纵横。 笼离看着一愣:“这是……” “人们叫它活玉,其实是白山上天雀产的卵。”青雾徐徐说道,“我当年路过白山的时候,顺手拿了一颗,本打算肚子饿的时候吃了它,所以就带在身上,久而久之便将它留下来了。” 笼离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向青雾伸出手去:“我可以摸摸吗?” 青雾将天雀蛋放到笼离手上:“你若是喜欢,便拿着吧。” …… 长明将视线收回。 “青雾……是去见女人?”长明觉得有几分意外。 “正常。”戟颂听闻,一挑眉,不以为意地将桌子上的茶杯拿起,放到唇边吹了吹,抿了口茶水说道,“毕竟……他也到了年纪。” 长明听闻直笑不止。 云?趴在桌边呆呆地坐着,他听懂了戟颂和长明之间的对话,但是没觉得有多好笑。 一直到快要天黑的时候,青雾才回来,手上提着一些饭菜,放在桌子上之后便沉默着。戟颂和长明看着青雾,两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青雾被拒绝了。 但戟颂和长明都没有说出来,以免在青雾的伤口上撒盐。 “你被女人拒绝了吗?”云?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直接对青雾说道。 青雾知道是长明看了自己今日都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他脸色一僵,不知为何没有说话,眉目之间深深刻着几分忧伤。 长明见状,神色微微一动,有些歉意地看向了戟颂。 戟颂看着青雾若有所思。 第53章 对错之分<青雾&笼离/戟颂&月> 第053章 对错之分<青雾&笼离\/戟颂&月> 夜晚,深秋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月光照进窗子,戟颂抱着云?躺在床上。 云?在戟颂怀里蹭了蹭,发出轻微的熟睡的鼾声,小胳膊紧紧地抱着戟颂的腰。 戟颂听到了院中的脚步声,她猜应该是青雾。 等到云?睡熟了之后,戟颂轻悄地下了床,走到院中,如她所料,青雾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戟颂看到青雾这副样子,有些不放心地走了过去。 “就算是被拒绝了,也不能不睡觉啊。”戟颂走到青雾旁边坐下。 青雾看了看戟颂,沉默良久之后说道:“我没有被拒绝。” “那你是因为没有被拒绝,才一个人坐在这里的吗?” 青雾看了戟颂一眼,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和她打趣,如实说道:“她已经有未婚夫了。” 戟颂安静地听着。 “她说她愿意和我私奔。”青雾说道,“但是我拒绝了。” 戟颂点了点头。 “我是没有办法给她幸福的……我不能让她过我这种流离失所的生活,如果留下来的话,她还会过得幸福一些,不必受那么多的苦……” “所以呢?”戟颂看着青雾,“后悔了?” “当然不是……”青雾眼中却略有愁绪,“但是,她觉得我是嫌弃她已经老了……” 戟颂听闻没有说话,陷入了些许思绪之中。 “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好歹说句话吧。”青雾见戟颂一言不发,说道,“你出来难道不是为了开导我的?” 听到青雾的话,戟颂如梦初醒:“哦。我就是出来听听你怎么说。” 青雾无语地看着戟颂。 良久之后,青雾叹了口气:“那,你觉得我做的是对……还是错呢。” 戟颂思索了一番说道:“于你来说,是对的。” “那于她来说呢?” “重要吗?” “重要啊。” “既然重要,那你又为何要以你之见,去左右你们的关系呢?” 青雾一怔,看向戟颂。 戟颂望着夜色,两手缓缓地交叉到一起,她眼神幽深地张口说道:“我爱的那个人,当他说他必须要离开的时候,我便放他离开了。” “你想他离开吗?” “不想。” 青雾从不知道戟颂还有过这样的往事,看她从不为男女之情所扰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那你……现在呢,后悔吗。” 夜色笼罩着身遭的一片寂静。 秋风扫下一片落叶,在地面上落了一层。 “……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戟颂良久之后说道。 青雾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随口说道:“那你还真是个薄情之人。” 戟颂面色十分平静,淡淡地笑了。 “不过,我还挺羡慕你的。”青雾道,“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都忘了就好了。” 戟颂看了青雾一眼,眼中幽邃,终是没有言语。 - 玉杖在瘦弱的身体上留下一片片淤青和红痕。 在笼离瘦弱的身体之上烙下一道道红痕。 笼离两只手扶在地面上,咬紧牙关,泪水不断地从眼中涌出。 嶂铋城城主虽然贵为一城之主,但城中一直有股势力与其敌对,这股势力便是支廷世家。 支廷世家的族主女儿是古崟朝中大夫的妻子,那位大夫也算是位高权重的一位高官,对支廷世家有所庇护,因此即便此城由城主管辖,也难以动摇支廷世家在城中的地位。 支廷世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死城主,继而取代城主的位置,所以城主的每个子女在出去的时候都必须请示城主,或者有专人保护,否则就要按家法处置。 笼离母亲在旁哭着拉住嶂铋城城主:“不要再打了!离儿不会再出去了!” “我也不想打她,可你看看!她已经私自跑出去不止一次了!”城主甩开笼离母亲,将玉杖打在了笼离的腿上,“我今日就要打断她的腿!看她还敢不敢出去!” 笼离发出了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手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膝盖。 愈渐模糊的视线中浮现了一个人的面孔。 ——你带我走吧。 ——我不能。 ——也是……我会越来越老,会拖你后腿的。 她不明白这些年自己的等待和思念,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出去了……”笼离哽咽着说道,她眼含泪水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瘸子是没有办法出嫁的……父亲……” 城主一怔,手中的玉杖渐渐停了下来。 “你愿意出嫁了?” 第54章 最后一人<青雾&笼离/戟颂&月> 第054章 最后一人<青雾&笼离\/戟颂&月> “你带我走吧。” “……我不能。” “也是,我会越来越老,会拖你后腿的。” 笼离眼中逐渐盈满泪水。 青雾心中一颤。 - 青雾在他们重逢之后的老房子里坐着。 笼离没有再来。 青雾悄悄潜入城主府邸,想最后见笼离一面。 就算是要让笼离留在这里,也应该把应该解开的误会解开。 他想告诉她,他没有嫌弃她,只是不能让她跟着他过在外颠沛流离的日子,笼离没有戟颂那么强悍的身体,对外面风餐露宿的生活吃不消。 而他们家……是绝对不会接受他这种人的。 他没有任何权势,地位,还是一个不会死的怪物,随时可能因为杀生便被送往炼狱。 他怎么配得上她。 青雾扒了一个下人的衣服穿在身上,兜兜转转,找到了笼离的住处。 他刚想上前敲门,却看到了房门被人打开,紧接着笼离和那日见到的男人走了出来。 青雾站在远处看着他们。 那男子回身抱住她,吻了一下笼离的额头。 笼离注视着男子,唇角挽着一丝温婉的笑意,她的脖子上带着浅浅的吻痕。 - 过了几日。 青雾在街边看到了娶亲的队伍。 满城之中全是吹拉弹唱的声音,青雾坐在两旁的房顶上,望着街上徐徐走过的娶亲队伍,望着骑着马走在前面一身红衣的驸马,望着被人前后抬着的大红轿——印象之中似乎有着相似的场景。 此时青雾才发现,自己虽然为不死之战前的不死之身,却仍旧在不知不觉之中忘却了很多事情。 日光普照之下,娶亲的队伍徐徐前进。 青雾走在屋脊上,跟随着娶亲的队伍徐徐前进。 到了城主府邸门前,娶亲的队伍停下,戴着凤冠霞帔的笼离由人搀扶着走出大门。 她盖着红色的盖头,走出大门,抬头望向骑在马上一身喜衣的男子,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青雾站在人群之中。 透过那红色的薄纱,他看到了笼离脸上的神情,眼中多了一丝黯然。 ……还是算了。 忽然,人群之中起了骚动。 几个平民模样的人拿着匕首刺向了笼离! “不好!是对家的人!” “救命啊!” “杀人啦!” 笼离脸色一变,身旁的丫鬟被先后杀死。 她躲闪不及,被刀刃划破了盖头。 在周遭围观的平民一下子慌张起来,纷纷从城主府邸大门处逃离,形成的人潮将青雾逐渐带离此地。 驸马骑在马上,对眼前的变故一怔,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新娘! 只见,笼离已经被刺客团团包围。 糟了! 驸马急忙下马向新娘赶去。 忽地,新娘周遭的刺客被人一脚踹飞! 青雾将笼离护在身后。 笼离一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雾没有说话,在对方冲过来的时候猛地夺过来者手中的刀刃,一刀扎进对方的脖子!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者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鲜血喷涌,染红了青雾的侧脸和一侧的衣襟。 又一个人冲了过来,青雾直接握住对方的脖子,干净利落地将对方的脑袋拧了下来,然后看着人群之中还在蠢蠢欲动的几个人,青雾一刀飞冲过去,直接刺中了其中一个的眼睛。 笼离看着青雾。 她想过去,但她知道自己只会给他添乱而已。 人群退却,其余的几个杀手从人群之中冲出来,驸马下马,紧紧地将笼离抱在怀中。 笼离的双眼紧紧锁在青雾身上。 青雾抽出腰间的剑,出手迅速地将迎面而来的一个杀手的头砍下来,剑锋偏转,在另一个杀手的肚子斩了一刀,这一刀割得很深,以至于对方血淋淋的秽物从腹中流出,掉在了地上。 一支箭射过来,青雾抬剑将其斩断! 鲜血顺着刀刃流淌下来。 本来看热闹的人群四散奔逃,驸马将笼离抱起来,迅速跑进城主府邸。 官兵包围了此地,无数个弓箭手对准了街道上的人。 笼离见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她的父亲是打算,将街道上的人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部射死。 不行!青雾还在街上! 笼离冲出大门,被驸马抓住手臂拽回了院中。 看着面前的大门缓缓关闭,她万分焦急地大喊道:“青雾!快跑!青雾!” 青雾看了她一眼。 他的身体逐渐冒出黑烟,皮肉自动裂开,裂缝之中闪现出些许黑色的火焰。 “我……没有嫌弃你。”青雾默默地看着笼离说道,“我只是……” ……怕你跟着我受苦。 火焰接连不断地从他的身体之中冒出来,逐渐点燃了他身上的衣物。 青雾松手,剑落在地上。 他身上被黑色的火焰萦绕,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他……要被送往炼狱了么。 果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像他这种人,早就该死了。 官兵和被包围起来的人们看到浑身萦绕着火焰的男人走了过来,像见了鬼一样纷纷避让,笼离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想冲出去的时候,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扯住。 “放开我!”笼离看着青雾逐渐远去的背影。 她不知道身上被火焰包围究竟有多疼,也不知道青雾究竟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但她知道如果现在不跟过去的话,他肯定会死。 笼离一把甩开男子的手,冲出大门,跑上街道的一瞬间,一支箭刺透了她的小腿。 她拖着被射中的腿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眼前青雾的背影逐渐被泪水模糊。站在笼离身后的驸马将弓箭随手扔到一边,冲上前去,将笼离打横抱回了府中。 青雾朝着城门走去,没有发现身后发生的事情。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火焰的燃烧之中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 - “长明,看看青雾去何处了。” 戟颂一边给云?梳头,一边对长明说道。 三人刚刚吃完饭,长明正在收拾饭桌上的东西,戟颂站在镜子前给云?梳理头上凌乱的头发。 戟颂做这种细腻的活计远不如已故的夫君,自从阔别了多年的老友之后,在她过去失明的日子中,一直是她已故的夫君为她梳妆打理,将随身丫鬟的活儿大半都抢了去。 云?头上的青丝柔顺无比,像鱼的身子一般光滑,稍不留神便会从手中滑落,加之戟颂的动作不娴熟,青丝时不时地便缠到手上,这青丝像极了云?小时候不懂羞耻的样子——虽然他现在还是没有长大的迹象,但稍微懂了些羞耻之心,这便是进步。 云?两只稚嫩的小肉手扶在凳子边缘,两条小短腿在下面荡来荡去,他透过镜子看着戟颂略显笨拙的样子,脸上浮现了一丝懵懂的笑意,伸出小手,抓住了戟颂的小指玩着。 戟颂唇边漾起几分笑意,重新拿起云?的一缕头发时,忽然听到一声脆响。 长明手中的盘子落到了地上。 盘子碎了一地。 戟颂回身看去,放开了云?的头发:“怎么了?” “青雾在城外……” 长明好似看到了什么,眼睛因惊恐而变得发直。 “青雾快死了!” 第55章 不死前事<戟颂> 戟颂胸口一滞,二话没说便冲出房屋。 赤头飞刃从手臂中化作一道红光蹿出,飞到脚下化作两柄刀刃,将戟颂托到空中,以最快的速度朝城外飞去。 看似阳光明媚的天气,其实上空的风还是十分大而急的,戟颂的银发在身后狂舞,身体前倾,目光在城外的平地上寻找。 隔着老远,戟颂看到了一团黑色的火焰,从火焰之中不断飞出灰烬。 戟颂飞到上方,从赤头飞刃上跳了下来。 落在一团黑色的火焰之前。 火焰之中隐约有着一个人影,似乎在看着戟颂。 “青雾?”戟颂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那人影的头动了动,似乎在点头。 看到这副场景,戟颂顿时如遭雷击,他已经被这火焰烧得五官尽失,如同木炭般焦黑,原本强壮的身体也只剩下枯柴一般纤细,似乎被风一吹便会折断。 其实戟颂在问之前心里便清楚这就是青雾,只是她不敢相信,昨天还有说有笑的人,今日便被火焰烧成了这副样子。 “你杀了最后一个人吗?”戟颂嗓音沙哑着说道。 “我杀了五个畜牲……”青雾的声音有些颤抖,被火焰包围的脸上动了动,似乎是在笑,“赚了。” 戟颂听到他的话一点都笑不出来,她将手伸向火焰,试图将青雾从里面拉出来。 青雾却后退一步,似是不想让戟颂接触他身上的火焰。 戟颂从一位老者身上听说,被反噬的下场十分恐怖,如果被杀,便可以在被完全反噬之前避免灵魂纠缠于怨恨之中。 戟颂无措地站在原地,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的皮肉之中。 “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帮你!”她近乎愤怒地大喊。 “你救不了我……”青雾被骂了之后笑出声来,即便是笑着,声音却仍旧带有几分哽咽,已经快要烧没了的身体似是已经无法承受站立的重量,跪倒在地上。 “我这次……是真的要死了……”眼中残存的湿润被火焰蒸干,他缓缓说道,“我不想……在临死之前说什么感谢的话,那样太矫情了……” 不能这么任由他被送进炼狱……但她并非神术巫道之人,完全不知道如何破局。 戟颂抽出腰间的大刀,将刀刃对准了青雾的心脏。 她只知道,这一个办法。 她听说不死之身再杀死另一个不死之身的时候,力量和杀孽会全部转移到前者的身上,既然青雾的反噬是因为杀孽的话,如果杀孽没了,应当会像正常的不死之身那般死去才对。 青雾见状一怔,手颤抖着抬起,抚上戟颂的刀刃:“不……” “如果真的有来世的话,多为自己活一些吧。”戟颂道,她已经从长明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阻断青雾和那女子的来往。 “不行!这样你会……”青雾试图阻止。 但他虚弱的身体如何能挡住戟颂的刀刃。 大刀直接刺进了青雾的心脏,萦绕在青雾身遭的火焰瞬间崩解,化作无数道黑影在周边飞舞,如同成千上万只预示着不幸的黑鸟遮天蔽日地在上空盘旋着,然后下落,凝聚到戟颂身后。 戟颂将刀刃抽出,青雾被烧得焦黑的身体以及被烧成灰烬的衣裳逐渐呈现出原来的样子。 只不过不再是实体,而是半截已经变成几近透明的影子。 恢复出来的衣裳透过他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真是讽刺,身体都已经烧尽。 这衣服却没有任何烧焦的痕迹,简直就是为了燃尽这不死之躯而存在的火焰。 戟颂凝视青雾良久,眼中酸涩肿胀,终还是控制不住溢出泪水。 “……走好。” 不死之身死后不会留下尸骸。 青雾也应该去往他应该要去的地方了。 青雾半透明的身影渐渐飘向空中,看着戟颂,缓缓地笑了。 他口中说了一句什么之后,便彻底消失在了城外萧瑟的秋风之中。 戟颂站在原地沉默良久,就在青雾消失的同时,她的身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了上来。 戟颂透不过气,意识模糊地倒在地上。 - 眼前出现了两个人。 一身戎装的男子走在前面,腰间挎着一把青黑色的大刀,他的身影无比的伟岸和健硕,每走一步都伴着不可动摇的坚定。青黑色的大刀在腰间晃动,由一根带子束在腰间。 她的手被一个人抓着,那只手温润细腻,她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男子。 男子一身素净儒雅的袍衣,容貌清逸俊美,低头看着她,一双幽蓝色的眸子温润而清澈。 戟颂心中一震,这张面孔,她在年牢中见过。 戟颂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她看向自己的手,竟然是一个小孩子的手。 这不是她的身体。 这小孩子拉着袍衣男子的手,蹦蹦跳跳地跟在身后。 前面的男子时不时地回头看向身后,看向男子和戟颂。 “慢点!”戟颂听到了这个小孩子对前面的男人说道。 前面的男子似是没有听到。 “哥,青雾让你走慢点。”袍衣男子说道。 戟颂听到袍衣男子口中说的话,隐约明白了这并非是自己已经遗忘的过去—— 而是青雾飞到她身上的记忆,是青雾的过去。 “你们太慢了。”男子听闻说道,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确确实实是停下来了,唇角含着还未漾开的微笑,回身站在原地,等他们跟上来。 画面一转,那一身戎装的男子浑身燃起了大火。 那火就如吞噬青雾一般,是黑色的大火。 那一身戎装的男子握着大刀,置身于一片黑色的火焰之中,手中的大刀落在地上,在地面上砸出了一道裂缝。 身穿袍衣的男子赶去,大声地叫着一个名字,想将深陷黑火之中的男人救回来,但深陷黑火之中的男子意识却似乎正在逐渐消退,身体不由自主地向身后的深渊倒去。 身体在坠入深渊的一瞬间,化作了灰烬,被自下而上的渊风扬洒到空中。 她感觉自己脚下生风,跑了起来,可她甚至没来得及赶到他面前。他的遗体便被燃烧成了一片虚无,化作灰烬消失在虚空之中,只剩那把随身携带的大刀。 “青雾……” 那身穿袍衣的男子说了什么,戟颂有些听不清了,耳边被孩子的哭声充斥。 年幼的青雾因这人的去世,哭了很久。 袍衣男子将青雾安顿在一所村庄没有儿女的农户家中,让他跟着他们一同生活。 可大约是不怎么放心他,袍衣男子和他生活了几日,等到他差不多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便告诉了他有关不死之身反噬的事情,让他日后多加小心。 之后袍衣男子便离开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农户的一对老夫妇生性善良,待他视如己出。 他一日日长大,这对夫妇却日益苍老,他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年迈的夫妇。 等到之后的某一天,这对夫妇相继逝世。 他开始流浪的生活,从那两个男子身上学来的本事可以令他好好地保护自己,他时刻谨记着那袍衣男子的话,不随意杀人,除非到必不得已的时候。 有时他觉得这世人口中的不死之身就是一个笑话,可以被同族人杀死的不死之身,会被身后杀孽反噬的不死之身,根本不是不死之身,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罢了。 只不过限制他们的不是年月,而是他人。 不是杀戮,就是被杀,好似出生就伴随的一个诅咒一般,只有走向毁灭才能获得解脱。 他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寻找身着袍衣的男子,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他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肯定已经死了。 他每日浑浑噩噩地度过,没日没夜地向前走着,累了便在原地休息,睡醒了便继续向前走。 他走到一处村庄,看到了一个坐在门前的老妇人,他不以为意,想要径直走过去的时候,老妇人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问道:“青雾,是你吗?” 他神情一滞,停了下来,看向老妇人:“你是筝眠?” “他去何处了?”老妇人问道。 “他不在了。”他沉默了许久说道,“听尽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老妇人一脸悲戚地低下了头。 戟颂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或许是……之前那个被大火吞噬的男人? 数不清个日月过去之后,他走到一处。 大红色的娶亲队伍在街道上徐徐移动,两边都是围观的人们,青雾走到人群之中。 风撩起花轿的帘子,一瞬间,他看到了坐在其中的女子,那女子美丽的面庞窃夺了他的心智。他生平头一次从浑浑噩噩之中挣脱,他以绝对的武力击溃了周遭的侍卫,将花轿之中的女人抢了出来。 女子在他怀中奋力地挣扎着,他抱着她上了马,一骑绝尘。 身后的驸马徒步跑在后面,他是个文人,腿脚功夫不好,追了一会儿便没了力气,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 “覃媛!”驸马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会去救你的!” 那女子不肯屈服,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直到咬出血来才松口。他看着那女子良久,用手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鲜血,对伤口不甚在意,然后用沾血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冲她笑了笑。 真好,他又有伴了。 从此往后,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她身体脆弱,经不起到处流离的苦,在外面的风雪待上一日,就会因为受风寒而无法行走。他曾尝试将她送回去,然而她的故乡早已没有了她的位置。 又或者说,本身就没有她的位置。 她是个女人,嫁夫从良是她的本分,她原本也打算嫁个人生个孩子,安安稳稳度过此生。 但现在,全被他毁了。 他向她道歉,想办法弥补她因为他失去的一切。也就是自此时开始,他才明白自己有多么贫穷。 在她感染风寒的时候,他居然连药钱都付不起。 他为了钱财想尽办法,甚至为了钱去替别人杀人,直到他发现自己的血有令他人愈合伤口的作用,便用自己的血到处帮别人治疗伤口,总算换得了一些钱财,能够过上正常的日子。 她时而一个人独坐,若有所思的双目之中似乎在想念着别人。 他也大概能够想出她在思念谁。 大概是那个在他将她掳走时,在他身后大喊的男人吧。 但是现在那个男人在哪里,他完全不知道,不然的话,将她送回那男人身边也好。 就算会有点舍不得……但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是他不对。 他只是……不想一个人而已。 “怎么了?” 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循声看去。 女人赤脚站在地面上看着他,眼中是深深的思虑,似是在猜测他的思绪。 “怎么不穿鞋子。”他连忙去将鞋子拿到女子面前,给她穿上。 女子垂眸看着他,因为病弱而略有苍白的脸上在看着他为自己穿鞋的样子而闪过一丝柔和,然而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女子又急忙将视线移到一边,换做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多谢。”女子淡淡说道。 他听闻一怔,随后略带歉疚地笑了。 和毁了她的一生相比,穿双鞋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他过于愚钝。 直到她死前的一刻,他才知道这个女人其实是爱着自己的。 第56章 衣冠立冢<戟颂> 他一心一意地同这个女人生活着,安稳地过了一段日子。 她体弱多病,大夫说了她没有生育的能力。 她听到大夫的话之后哭了很久,他在她身旁安慰。 她能不能生孩子,这些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想要和她待在一起而已。 而他也逐渐明白了,这种相伴并不长久。 身体上的疾病可以想办法治疗,但是年老却不能。 他曾割下自己的血肉试图让她吃下去,以为这样就能能够阻止她的衰老。然而不死之身的躯体并不是什么都可以治疗的灵丹妙药。 她还是因为年老死去了。 她临死的时候,苍老纤瘦的手握着他的手:“对不起……没能给你生个孩子……若是……今后出现爱你的人……便和她在一起吧……我不会介意的……” 他将她埋葬在城外常年繁花盛开的地方,颤抖着在墓碑上刻下她的名字。 他又开始了流浪的日子,山川、大河……他走过了许多地方,等到过了多年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墓碑上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一个出家人跪在墓前,声泪俱下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好像是之前的那个文人。 现在出家了,法号止杀。 那个出家人身边跟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身男装,但分明是个少女。 并且这个少女同这个出家人和他自己一样,都是不死之身。 她摆着一张冷暖不知的脸,当那个出家人想要找他寻仇的时候,她也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他根本不将这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专心地对付着这个出家人。 他与这出家人势均力敌,但他凭借着战术略占上风,将对方制服之后,原本以为就此结束,却不料那个丫头一刀刺了过来,小小年纪便下手狠厉。 他心头闪过一瞬的诧异,但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躲开了她的攻击,一脚踢掉了少女手中的刀子。 少女失了刀子,但并没有丧失斗志,相反失去刀子之后,她眼中的求生欲凝聚成了无比强烈的仇恨,阴鸷到了极点,不似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他没有要和她纠缠到底的意思,当即放开了自己手下的这个出家人。 “你是从何处来的?”他对少女说道。那和尚受了伤,动弹不得,他丢给和尚一贴膏药,敷了药之后,这和尚明显好了些。而她的杀意看到了那贴药之后减淡了下去, 她不说话了,半晌后问道:“你这药挺管用的,能不能再给一贴。” “就一贴。能好罢了,不好就死。”青雾说道,看向一旁的出家人。 青雾知道这出家人能够来这里,就说明他对覃媛余情未了,而他身边带着的不死之身,恐怕也是为了料理后事用的,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更何况他现在死了,也好过于之后求着让谁杀了他。” 她没有将青雾的话放在心上,随即问道:“我叫戟颂,你叫什么名字?” “干什么,想下降头?”他一挑眉说道。 “不是,就是感觉你有点熟悉。”她道,“我好像见过你。” 青雾刚想说什么,一旁沉默了半天的出家人说话了:“我们走吧,不要同这种人说话。” “我是哪种人啊,你这秃子把话说清楚……”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他走入了长尽河畔的大雾之中,在茫茫大雾之中迷失了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穿过大雾,走到了一处村庄,这里十分僻静,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他到了民巷中的酒馆喝了一些酒,不知为何,酒馆中的人看到他的手之后便神情恐惧,连酒钱都不敢和他要,他趁此机会饱饱地喝了一顿,大摇大晃地走到了一处。 倦意忽袭,他直接倒在地上睡了过去,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人抬进了屋子。 一个身穿银白色衣袍的男子坐在窗边喝着茶。 他坐起身来,看到男子的脸之后,脑中一阵轰鸣。 “尽!?”他失口叫道。 男子看向他,对他口中的称呼并未否认,拿起另一个杯子,给他倒了杯茶,对他轻轻地招了招手:“过来坐。” 他起身走了两步,头疼令他有些步履不稳,勉强地走到了男子的对面坐下。 男子将刚倒的那杯茶推到他面前,他拿起茶水一饮而尽,头疼稍缓了许多。他抬眼看向他,说不清的一种情绪涌上心头,化作泪水不断地从酸涩的眼中流出,滴落到茶杯之中。 身着袍衣的男子微微一笑,不说一句话,像他幼时一般摸了摸他的头。 “你我皆是强者,为何活得还是如此难受。”他不由得说道,与身着袍衣的男子相对而坐,“那身后的怨念,迟早有一天会把我杀死的。” “放心……不会的。”袍衣男子平静地道,一双幽蓝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他,“杀死你的,并不是怨念。” 如果他也能如他一般见到后事,便能知道—— 杀死他的不是怨念,而是戟颂。 他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逐渐发现,这里的人其实并不都是恐惧他,还有一些是十分厌恶他的。 而且厌恶他的原因,他也大致猜到了,是因为自己不死族人的身份。 他最终还是离开了那个地方。 走出了长尽河畔的大雾,一个人不知道要往何处去,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多年之后,他路过一座满是银霜的山,山的周遭布有结界,一般人不能进去。 明明并非冬日那么寒冷,他不知这漫山冰雪是从何而来。 他向附近的居民问起这山的来历,当地的居民也对原因不清楚,只知道这原来是座寸草不生的荒山,不知近些年怎么了,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不久便忽然长出了许多树木,树上常年开放着一朵朵冰花。 他驻足看了许久,之后继续向前走去。 他离开那座山之后,又来到了一座村庄。一个孩子到处打听着不死之身的事情,但是周遭没有人愿意回答他。青雾闲来无事,便走到他面前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将他送回了家中。 戟颂见过那座村庄。 之前听说不死之身反噬的说法,便是在这座村子的村口,从一个老人的口中听来的。 他漫无目的地继续走着,在一座城的武馆之中看到了一个武力强悍的银发女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武馆中的几员大将撂倒在地,他随其他达官显贵坐在台下。 他来这里可不是看什么比武,而是为了找机会去拿馆主手边的赏金。 银发女子拿了赏金便走了,而她似乎拿走的不只是赏金,还有馆主的心。 自打那个女子离开之后,馆主就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 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将桌子上的赏金全部偷了去。他走在街上,据他的经验来看,那个身手强悍的女子绝对是不死之身,他已经很久没碰到过自己的同族人了,因为有些在意,所以留在了城中。 他发现那个女子身边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生着一双幽蓝色的眸子,那双眼睛很像尽的眼睛。 他悄悄地尾随在这女子身后,发现她除了会比武挣钱,为了让她那个孩子上私塾,还不惜去做劳力。 真是笨蛋……那么好的身手,去做雇佣杀手能挣不少的钱。 他暗想道。 之后她被抓到了公堂之上,孩子被一个私塾先生抱了回去。 那私塾先生走在路上,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一看便是个道貌岸然的懦夫,他跟在那私塾先生的身后。谁知那虽然是个懦夫,观察力却很敏锐,发现了他在身后尾随之后,便当即将哇哇大哭的孩子扔在了街边,逃走了。 青雾看着站在街头大哭不已的孩子,心中有些触动,于是将孩子抱了起来,因为孩子认生,他的脸上还被挠了几道子,不过幸亏他是不死族人,愈合得很快。 …… 戟颂透过青雾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后来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昏迷了多长时间,戟颂逐渐醒来。 看到青雾空荡荡的衣裳之后,戟颂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她无言站在原地,强忍心中的悲痛,用他已经化为灰烬的衣服,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戟颂看着青雾的墓碑,她没有想到,之前自己的一句戏言,竟然会变成真的。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迎面碰到了娶亲的队伍。 戟颂看着面前的娶亲队伍,提刀而立,她看着一身红衣骑在马上的驸马,看着她身后的花轿,有一瞬间她竟不知道青雾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活着的人,就可以,将他们当作从来没有存在过吗? 还可以像这样…… 该嫁人的嫁人,该娶亲的娶亲么。 队伍两边吹拉弹唱,有人们跟随左右,好不热闹。想起青雾死时的样子,戟颂心中隐隐作痛。 路过的瞬间,戟颂看到了坐在花轿里的女人。 戟颂看到那张面孔时,心中一震。 这女人……她见过。 她,存在于青雾的记忆之中。 娶亲的队伍向前行走着,在前面骑着马一身红衣的驸马与戟颂打了个照面。 “请让一下。”驸马说道。 戟颂看到驸马的瞬间,脑中一阵轰鸣。 ——你这药挺管用的,能不能再给一贴。 ——就一贴。能好罢了,不好就死。更何况他现在死了,也好过于之后求着让谁杀了他。 ——杀了我吧。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 ——今日我杀了你,明日谁又会来终结我的痛苦呢? ——会有的,你只需要等待。 这人……是她的师父? 戟颂呆怔地站在道路中间,没有让开的意思,双目紧紧地凝视着面前的驸马。 驸马抬手,身后的队伍徐徐停了下来。 “请您,让一下。”驸马再次对戟颂说道。 戟颂凝视对方许久,握着刀柄的手因用力而泛白,她将大刀合入刀鞘,退到了街道一侧。 娶亲的花轿自戟颂面前走过,戟颂望着花轿。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抢亲了。 戟颂转身朝着住所走去。 回到住所后,戟颂赫然发现了院中倒在地上的长明。 长明胸口被刺了一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戟颂当即便明白是云?出事了,长明紧紧地抓住戟颂的手:“我们……我们得快些去,云?他……” 第57章 噩梦缠身<叶城韵&闵御> 梦中站着许多黑影。 她跪在地上无法起身,只能从眼帘的缝隙之中看到那些阴森的黑影,并且在那副明暗交杂的瘆人的景象之中,有着横七竖八的黑线。 因为一旦她睁开眼睛,便会有一种撕裂的疼痛,她抬手去摸自己的眼睛,上面满是横七竖八的丝线,将她的上下眼皮紧密地缝合在一起。 她想张口去喊,却发现自己嘴巴上也是密集的细线,将她的嘴唇牢牢地缝合在一起,只能勉强张开一道缝。 她恐慌地向四周看去,透过被缝住的双眼——那道狭窄而又断断续续的视野,在那密集的黑影之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叶城韵呼吸急促,还没来得及等睡梦完全醒来便猛地坐了起来,脸色煞白,满身大汗。闵御约莫着叶城韵应当是做噩梦了,于是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叶城韵:“醒醒……” 听到闵御的声音,叶城韵从噩梦中醒来,但在看到了谷奉君的面孔之后,她甚至吓得惊叫起来:“你别过来!” “是我,我不会伤害你的。”闵御将自己的语气尽量放得平缓,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抱在怀中,抚摸着她的头来安抚她的情绪,“别怕……” 叶城韵的神志逐渐清醒过来,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平静下来之后,叶城韵重新入睡。但闵御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叶城韵刚才惧怕他的样子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令他心中产生了一丝波澜。 于是左思右想之后,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将她吻醒。 叶城韵还身在半个梦中,凭借着本能迎合着他的亲吻,睡意却被他愈加剧烈的动作冲淡。 叶城韵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他,他有一瞬间害怕她像方才一样逃避自己,于是在她看清楚自己的样子之前,便俯下身去吻上了她的唇瓣,在她耳边近乎呢喃地说道:“别怕……” 他希望她能够惧怕他,怕到不敢从他身边逃走。 但又不希望她怕他,希望她能像自己爱着她这样爱着自己。 - 叶城韵躺在床上熟睡,闵御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穿上衣裳,给叶城韵盖好被子后,提着鞋走到门口才穿上。因为他怕穿着鞋走路会弄出声音,打扰叶城韵睡觉。 来来往往的下人看自家主子在门口穿鞋,闵御察觉到了背后好似有人在看着他,一道目光杀了过去。 周边方才在盯着闵御的下人,在闵御转身的瞬间便将视线躲到旁边,低着头仓皇地离开了。 当房门闵御被关上的时候,佯装睡觉的叶城韵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吻痕,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上次闵御长时间没有来,是因为上面丢下来的公务,这一点已经从旁人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能够确定他不是去找别的女人寻欢作乐,属实令叶城韵稍稍放下心来,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他和哪个女人翻云覆雨,或许是担心自己成为自己母亲那样任人挑选的女人,但又好像有些不同。 每次看到他死皮赖脸地缠上来,她的心中都会泛起一丝涟漪。 大约是因为她长到这么大,头一次被男人这样纠缠,感觉有些新奇罢了……叶城韵如此想着,听到蓓婴端着水盆站在门外敲门。 “进来吧。”叶城韵道。 蓓婴端着水盆走进来,将盆子放在桌上。 叶城韵洗漱了一下,穿上衣裳,像往常一样坐到窗边望着外面。 有时她会觉得自己像一只鸟,一直被他豢养在笼子中的鸟,只能看着窗外,却不能够飞出去。 而她没有飞出去的理由,却并不完全是因为笼子的禁锢。 寂静的屋内,时间过得异常得慢,叶城韵在百无聊赖之中,一日接着一日继续着这样平淡而乏味的生活。 蓓婴总会准时的给她送来饭菜,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而且她性格温婉含蓄,通常不会和叶城韵说话,只是做好自己的事情之后便会退出去。 这,可把叶城韵憋坏了。 在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像个疯婆娘一样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然而通常情况下说完之后,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些零零散散的话都说了些什么。 有时站在屋内看着窗外,她会想起自己从前在外游历山水的自由,想从窗户一跃而下,化作天鸟飞得远远的。 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 她也不知道自己继续留在这里要做什么,她为什么要留在这里,细细想去她似乎没有什么要留在这里的理由。 叶城韵懒散地趴在床上,将头埋进平铺在床上的被子之中,两人身上交织起来的味道逐渐进入了她的鼻腔,闻得令她心中逐渐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趴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想着一些她从前不会去想的事情。 她曾经被饿得在街上乞讨也不愿意回到古崟的时候,尚且没有觉得自己是如此卑贱,而现在却觉得自己下贱无比。 因为她现在显然只是因为放不下一个男人,便放弃了她一直左右标榜为名的自由,无论怎样逃避,好似都没有办法改变她终将成为她母亲那样的下场。 为了一个本不会爱自己的男人,在深宫搭上了自己毕生的时日,最后却只能含恨离去。 叶城韵绝对不要成为那样的女人。 等到天黑之后,叶城韵从窗户溜了出去,她灵敏矫捷的身手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在外面看守的人,在好似迷宫的宫院之中来回走着,无法辨别哪边是出路。 正在叶城韵左右踌躇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她躲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之中,那些拿着火把的守卫匆忙而过,没有注意到她。 她在那些人过去之后,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看到了一个有三层高的楼阁,楼阁之中没有亮灯。 站得高看得远,叶城韵想着上去应该能够看到宫邸的大门在哪里,于是便悄悄潜入到了那座楼阁之中。 叶城韵潜入楼阁之中,上到三楼后才发现,这楼阁之内并不是没有人,只是在深处亮着灯,从里面不断传出男女欢笑的声音。 叶城韵心跳一滞,虽然知道那不是闵御的声音,但她还是心中震颤了一下。 她定了定神,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先朝下望了一眼,看到了大门大致所处的方向。现在夜深人静,就连守卫都放松了警惕,她要是逃的话,肯定十分顺利。 但是…… 叶城韵打算下楼的时候,听到那不绝于耳的欢笑之声,她有些放不下。 心中纷繁复杂的情绪令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一看究竟,或许那里面只是一些无名无份的下人在这里与侍女偷情,又或者是那里面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的,闵御与别的女人欢愉的场景…… 叶城韵猛地摇了摇头,随后大步走向了不断传出男女欢笑的大门前。 从门缝里,她可以看到一些旖旎的画面。 第58章 叛离之意<闵御&叶城韵> 从门缝里,她可以看到一些旖旎的画面。 她继续向里面看去,有着几对男女。因为距离隔得有些远,叶城韵看不清那些那人之中有没有闵御。 她的心跳得厉害,简直快要爆炸,手心不断渗出汗意。 她不知道如果等他们完事之后站起身来,她真的在里面看到闵御之后应该怎么办,而自己现在如果不走被抓回去的话,又该怎么办…… 正在叶城韵内心万般挣扎的时候,忽然看到一身里衣的闵御从后殿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他的里衣上沾上了半湿的液体,步履有些不稳,一双紫眸之中略显迷离,像是喝醉了。 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一手撑着自己一侧的下颚,像是在休息。 一个女人在地上向闵御爬了过去,她的身上一丝不挂,曼妙窈窕的身姿诱人至极。 她跪坐在闵御面前,将他的衣摆轻轻撩开。 闵御淡漠而迷离地垂下眼眸,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并没有做出什么拒绝的动作。 叶城韵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捏紧了门把手,呼吸变得不稳。 她知道自己不能冲进去,一旦冲进去的话,就丧失了这次绝佳的逃跑的机会。 但是心中涌动的情绪,却不允许她带着它默默从这个肮脏污秽的地方离开,于是在理智和情绪的相互缠斗之下,叶城韵只能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 女人低下头去,正打算张口给他的时候——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满殿的男女皆被吓了一跳,闵御酒意朦胧地坐在椅子上,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但是他眼中视线并不是十分清晰,看不出来者究竟是谁。 叶城韵一把抓住那女人的头发,一脚踹上她的腹部,将她踹到了一旁,随后回身,猛地给了闵御一巴掌。 “你真是个畜牲!”叶城韵道。 她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径直转身朝着大门大步走去。 她此刻感觉她自始至终就是个供人戏耍,而又可笑下贱至极的玩物,她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呆在那个笼子里面忍受着无聊和寂寞究竟是为了什么,她那些愚不可及的、以为他会就此改变的念头在今晚被粉碎成了齑粉。 闵御被一巴掌打得酒意全无,听到叶城韵的声音之后,灵台更是一片清明。 他连忙起身去追叶城韵。 叶城韵已经走出了楼阁,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机敏地向四周看去,随后锁定了大门的方向,向那个方向跑去。 在目睹了方才的事情之后,这里最后令叶城韵留恋的东西也没有了,于是跑得异常决绝。 一转角,她看到了一直在宫中搜寻她的守卫。 “请夫人跟我们回去。”为首的守卫说道。 叶城韵脸上泛起一丝颇为嘲讽的笑意,说道:“谷奉君夫人那么多,不知道阁下说的是哪个。” 为首的守卫还没来得及说话,叶城韵便先一步拔出了他腰间的刀,一刀刺入了为首守卫的腰侧,然后快速将刀抽出,朝着前路一道杀去。 她的刀刃砍到一个人的肩膀之上,忽然感觉背后一道火辣辣的感觉撕裂开来,温热顺着她的脊背流淌而下。 她手中的刀因剧痛松了一松,随后又紧紧握住,回身看向身后。 先前为首的守卫腰侧被刺,正握着一把滴血的刀刃,满眼怒火地看着叶城韵:“你这贱人!” “贱人……”叶城韵听闻,唇角扯起一丝苍白的笑意。 她自知自己无法敌过这些武艺高强的守卫,将刀扔在地上,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眼中却并没有任何绝望的神情,冷离而带着一丝孤傲:“有种就杀了我。” 为首的守卫犹豫了,他方才只是一时冲动才砍了她一刀,现如今他的思绪已经平复下来,正在思考如何才能避过谷奉君对自己的惩罚。 要知道这个女人现如今是谷奉君的新宠,若是让他知道他弄伤了这个女人,一定会大祸临头…… 或许只有杀了她,才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 为首的守卫举起刀刃向叶城韵劈了过去,然而还没等刀刃落到叶城韵的头上,为首的守卫便被一箭刺穿了脖子,倒在了叶城韵面前的地面上。 紧接着又射来了几箭,叶城韵周边的守卫一个接着一个被射死。 不远处墙上站立着的漆黑的人影,在射出一箭之后便跳下墙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叶城韵定睛看着那个黑影消失的地方,一转眼,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经赶到这里的闵御。 方才的情景还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没有办法去想象在这几日不见他的日子里,他还和其他的女人做过什么肮脏不堪的,那些她根本无法想象到的勾当,她甚至不想再看到他这张脸。 “你还过来做什么。”叶城韵道。 “我……” “你恨我吗?”叶城韵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 “不恨。”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叶城韵压抑着胸中涌动的情绪,依旧语气平静地说道。 闵御眼帘颤动了一下:“对不起,我喝醉了……” 自从顶替了谷奉君的位置之后,他并未与任何叶城韵以外的人发生过关系。 今日只是喝醉之后,误入了那里罢了。 “那你这几日喝醉了几次?”叶城韵看向闵御,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你的女人已经够多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放我离开吧,算我求你,我不会去古崟告你状的,你大可放心。” 闵御听到她的话之后,胸中一滞,脸上微微动容:“如果你介意,我可以遣散她们。” “那我又怎么知道,你日后不会像遣散她们一样,将我赶出去呢。”后背被划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叶城韵从未被人砍出这么深的伤口,她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痛苦,但眼泪还是不断地从眼里涌出。 闵御见她落泪,立即快步走过去,试图将她抱入怀中。 叶城韵后退了几步,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个趔趄。 闵御抱住她,却无意中触碰到了她背部的伤口,叶城韵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力将他推开。 “别碰我……”叶城韵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声音颤抖着说道,“我嫌你脏。” 这句话令闵御一下子僵在原地,片刻后他回过神来,想要将叶城韵抱回去,但是又怕他靠近之后,她又会变本加厉地挣扎起来,以致撕扯恶化身后的伤口。 “先让我带你回去治治伤口……”闵御近乎乞求地说道,向叶城韵伸出手,慢慢向他走去,“我错了……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我从之前就说过,你我是不一样的。我爱你,但我从未强迫过你放弃这里的一切和我离开!我一直没有离开的原因,不是我没有办法离开,而是我还对你抱有幻想……” 叶城韵看到他这副样子,一直郁结在胸中的情绪终于无可抑制地迸发了出来。 “我以为外面的传言都是假的!我以为我在你心里还是有几分地位的!结果我也只是你一个用来泄欲的贱人罢了!算了,到此为止了!我不会再留在这里陪你玩什么郎情妾意的把戏!从今往后,劳烦谷奉君去找别的女人吧。” 闵御神情逐渐沉了下来。 “……你要离开我么?” “不是我要离开你,而是我要回到原本属于我的地方。”叶城韵面无表情地擦去脸上的泪水,金色恍如丝带的光芒从叶城韵身上散发出来,照亮了她脚边一圈的尸体,但光芒并没有往日明亮。 她没有变成天鸟。 叶城韵脸上略有惊愕,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自己流血的原因,但是之前也有过受伤流血却依旧可以变成天鸟的情况……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没有办法变成天鸟,便无法离开这里。 她原本背部就受了伤,又试图变成天鸟未果,体力已经不足以再支撑她站在地面上,她不得已跪坐在地上,看着逐渐向这里走来的闵御。 他对现下发生的一切好似并不意外,像在预料之中一般。他的这副神情,不由地令叶城韵开始怀疑,自己一直当着他的面服用的汤药,是为了抑制她的天鸟之力的。 叶城韵虚弱地跪坐在地面上,抬头看向他,情绪失控地喊道:“你做了什么!” “不要想飞出去,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说不定我会让你活得久一点。” 闵御走到她面前神情冷漠地说道,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城韵,像看待自己豢养的一只鸟一样。 闵御在叶城韵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他俯身将她从地上抱起,向住处走去。 第59章 云霰被抓<月&劫> “你不能……” “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深水之中,睁开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周围全都是悬浮着游光的细小水泡,粗略看去像是尘埃,而他的身体则被浸泡在这样的清水之中,注视着上方的波光潋滟,他从水底的黑暗之中渐渐浮起,露出水面的一刻。 他身上一颤,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并不是被浸泡在深水之中,而是一个四角见方的水池。 他从水中站起,身上残留的清水汇聚成流,自身上流淌下来,看着自己的手以及手上的永生线,尘封的记忆逐渐涌入脑海。 他向四周看去,心中泛起一层疑惑,因为记忆之中有个女人,而那个女人现在不在这里。 “臻……” 身后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心中一动,倏地向身后看去,发现不是她。 而是一个身披黑袍的女人。 女人的唇角微微弯起,呈现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你终于醒了。” “她呢?”他问道。 “看来你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黑袍女子走到他面前,手轻轻地覆上他的侧脸,“她已经死了,你知道的……” 听到对方的话,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继而沉默了下来,好似回想起了什么往事,令原本没有什么情绪的眼中浮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将黑袍女人的手拿了下来。 黑袍女人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意外。 他走到一旁,穿上了劫早已为他准备好的衣裳,因为许久没有活动过了,所以手脚还有些不灵活,拿起衣裳的动作多少有些迟钝。 “我睡了多久?”他道。 劫看他动作稍显迟钝,将他手中衣裳拿过来,给他穿上,道:“自不死之战后,已经过了一万三千年。” “是么。”他语气平淡地说道,眸光幽深。 - - 一小堆篝火燃烧着,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其上飘出了些许带着灰烬的烟雾,融于夜色之中而不易察觉。 云霰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木柴。 朽刺蜷在他脚边睡着了,时不时地在梦呓中说几句冒犯他的话。 云霰权当作没听到,不时地往火里添柴。 他听到附近的山林之中时常传出狼群的嚎叫声,这堆火不能灭。云霰用一根木棍扒拉着燃烧的木柴,觉得差不多燃尽的时候,又往里添了一些,然后无所事事地望向夜空。 承聂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睡着了,咳嗽了几声。 云霰看向承聂,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之上,承聂发烫的额头逐渐降温。 前些日子遇到了一只会些妖术的妖子,承聂为了保护云霰,被那只妖子击伤之后便一直萎靡不振。 云霰看向对面的夜色,一双幽蓝色的眸子泛起一丝光泽,他身为神术巫道之人,眼睛能够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因此云霰能够看到,站在自己篝火对面的虚影,那虚影随着摇曳的火光时隐时现,模模糊糊地呈现了承聂的面容。 “回来吧,你阳寿未尽呢。”云霰气定神闲地说道,将手放下。 承聂的躯壳倒了下来,直接倒在了云霰的腿上。 而承聂的虚影却迟迟没有过来,他凝视着自己眼中穿着一袭金簟衣的男子。 那是他曾经十分憎恶的人。但经过了这么多年,也经历了许多不同的人和事,现在他对他的感情不再是单纯的仇恨,那仇恨之中还夹杂着三分疑惑,三分犹疑和三分不知道应不应该在心头存留的感激,甚至还有一分嫉妒。 良久之后,承聂的虚影走回了身体之中。 躺在云霰腿上的承聂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云霰。 说的不是谢谢,而是对不起。 “你把性命……给了值得的人。”承聂道,脑中不由得想起戟颂站在续命法阵之外的样子,其实他想说,他大可不必留在这里,若是想去找戟颂的话,便去找吧。 云霰垂眼看着承聂,似乎若有所思,但什么也没有说。 一阵并不属于这个时节的寒风猛地吹过,将地上的一小堆篝火倏尔吹灭,朽刺被这阵不同寻常的风猛然惊醒。 紧接着一个身披黑袍的背影,出现在了那一小堆已经熄灭的篝火跟前,承聂看不清来者的面目,但很清楚这个身影是谁,于是当即将云霰护在身后。 来者身披黑袍,目光略过承聂,直直地望向了他身后的云霰。 “尽。”劫说,“好久不见了。” 云霰抬眼看向劫,绕过承聂,走到劫的面前。 “云霰!”承聂不知道云霰要去做什么,急忙叫喊道,“你要……” 承聂欲言又止,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云霰应该是长河族大祭司留下的续命法阵,所产生的阵物,应当携带着长河族大祭司的法力,不应当会受制于劫,更没必要为了不牵连他和朽刺而跟她走。 “还记得我一开始,和你说过什么吗。”云霰对承聂说道,然后跟在劫身后离开了这里。 承聂脑中轰然一震,继而想起了一句话。 云霰在一开始就跟他说过了,他的弟弟才是唯一能够对抗劫的人。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存在着法阵的另一个阵物,而且大祭司将身上大部分的法力全部放在了另一个阵物之上,而现在的云霰只是承载了通晓世事的能力,并没有太多法力,不足以对抗劫。 续命一事本来就是有违天命的事情,大祭司这样做,应当是为了尽量减少天命对续命阵法的干扰,从而达到返生的目的。 他现在所能做的,便是将云霰的弟弟找到…… 承聂捂住嘴巴咳嗽了几声,鲜血渗出指缝。 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体能不能坚持到找到云?,将云霰救出来。 - “你看到了什么?” 劫和云霰一前一后地走着,云霰无言跟在其后,夜风拂动了他单薄的衣襟。 劫停了下来,回身看向云?。 “你会站在哪一方?” “如往常一样。” “人子?” “胜者。” “胜者那一方么……好吧,我就不问你胜者是哪一方了。”劫看着没有什么表情的云霰,唇角扯起一丝笑意,“反正就算我问,你也不会告诉我的对么。” 云霰看了劫一眼,没有说什么,他跟随劫来到了密林深处。 劫站在一片黑暗的密林之前,脚步轻移退到一侧,缓缓抬手,做出一个有请的姿势。 “劫。” 云霰走到劫面前。 “一切的恩怨,到了终结的时候了。” 他说完,没有任何犹豫地走进了密林的一片黑暗之中。 劫的唇角不自然地在脸上吊着,阴森的双眼目送云霰进入黑暗之中。 封禁直接通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但是云霰对此并不感到陌生,像是时隔多年回到了旧地一般。 自那边吹来带有西岸气息的冷风,封禁之内有着另一个人。 云霰上眼一看,便知道了那人的来历,于是走到一处坐了下来。 那人身着一袭赤黑色的衣袍,一头乌发倾泻腰间,发梢末端沾着火花,细细看上去,似乎还在燃烧。 长赢在这封禁之中已经待了数不清个时日,自从杀了地鬼,报仇雪恨之后,便一直待在这里。 他回身,看到了远处的身影,向云霰走来。 “你是从何处来的人子?”长赢问道。 云霰不作回答。 长赢看到他的样子,想起了东岸那个将他的先辈驱逐过来的祭司,那不知冷暖,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情。 他不确定这少年是不是他,但是这样的表情让他看着很不爽,于是用火山乱地的语言骂了云霰一句:“娘的。” 云霰神色微微一动,看了长赢一眼。 看到云霰的反应,长赢脸上闪过几分错愕,他们的语言,外族人是很难听懂的,就连一同居住在西岸多年的雪神都没有办法明白,但如今面对这人子,长赢却感觉他好像能听懂一样:“你是什么人?” 云霰依旧是方才的神情,没有说话。 “我问你话呢!”长赢有些急躁了。 云霰依旧是一言不发。 长赢向云霰挥出一拳,云霰不紧不慢地抬手,稳稳地接住了长赢的拳头。 萦绕在长赢拳头之上的火焰瞬间熄灭,甚至连一丝烟尘都没有看见,即便是雪神,也不可能做到如此。 长赢心头发怯,后退了几步:“你是谁?” 云霰还是没有说话,一双平静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一片虚无。 “我也不知道。” 第60章 幻化息怒<闵御&叶城韵> 叶城韵在最终失去意识之前,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在喝的那些药不是补身体的,而是用来抑制她体内的天鸟之力的。 看来他早在将她带回来的那一天便有了这个打算,因此一直让她服用这个药物,目的就是为了断了她的翅膀,让她永远飞不出这个地方。 叶城韵只恨自己愚蠢,为什么没有早些想到。 她被闵御带回来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她背部的伤口被处理之后,用了好几日才缓缓愈合。 醒来之后,叶城韵发现自己被更加严密地看守在房中,她能够透过窗户看到站在外面的守卫。 蓓婴每日都会准时地给她送来之前的汤药,叶城韵知道这是什么,好几次将她手中的汤药打翻。 蓓婴脸上略有犹疑之色,将地上的碗收拾起来。 随即在她身后又进来了几个侍女,将汤药强行灌入叶城韵口中,用以抑制她体内的天鸟之力。蓓婴在旁,缓缓垂下了视线,有些不忍看到这样的场面。 这些大多都是与谷奉君之前有过关系的侍女,对叶城韵能够得到谷奉君的宠爱嫉妒万分。 而闵御在她康复之后,始终没有露面的事情,令她们以为谷奉君对叶城韵的感情已经减淡,正好可以将平日里的嫉妒转化为怒火,施加在方才恢复健康而又无力回击的叶城韵身上。 一日,叶城韵喝完之后全部吐了出来。 正当那几个侍女想要将药再次灌入她口中的时候,叶城韵直接从床上栽倒在了地上,在房内的侍女们马上变了脸色,急忙叫大夫。 蓓婴脸上惊恐,慌忙跑了出去,只不过她去找的不是大夫,而是闵御。 此时,闵御正干坐在自己的书房,神思游离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天鸟之力对叶城韵来说有多么重要,打算将她的天鸟之力剥夺的时候,他也曾犹豫过,怕叶城韵得知真相之后会怨恨自己…… 但是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剥夺她的天鸟之力。 因为比起让她怨恨,他更害怕他会从自己身边离开,他从未像这样近乎发狂地爱上一个女人,他没有办法去想象一日没有她的日子。 就算是被她怨恨,他也想将她绑在自己身边。为了让叶城韵好好休息,他一直没有去打扰她,以免自己的出现会激起她的怒火,影响伤势的愈合。 “谷奉君,夫人的婢女找您。”置殷推门进来说道。 “让她进来。”闵御还以为是叶城韵让她来的,立即对他说道。 蓓婴瑟瑟发抖地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谷奉君,求您饶了奴婢,是她们……她们让我做的……” “什么事?”闵御道。 “她们让奴婢端药给夫人喝,说是您让夫人喝的药,奴婢真的不知道夫人喝了之后……” 闵御没听完蓓婴的话,便过去一刀斩了蓓婴的头,灰色的衣袖沾染了几滴鲜血。 蓓婴的头颅滚落到地上,被砍断的脖颈倒在血泊之中,不断向外喷射着鲜血,紧接着,蓓婴的身体被一刀刺穿,冰冷的刀刃刺透了她奄奄一息的心脏。 自叶城韵醒来之后,他便没有命人再去给她送过药,只是送了一些滋补身体的吃食而已。 一定是谷奉君原来的那些随身侍女自作主张,仗着资历较老,手中有些小小的权力,便想公报私仇。 他光是想着不去打扰叶城韵,倒是没有想过,自己若是长时间不去看望她的话,可能会令这些侍女误以为她们可以随意处置叶城韵。 置殷带着人尾随其后,将正在走出叶城韵寝殿的侍女们团团围住,全都押了下去。 大夫来了之后,诊断出叶城韵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并且因为长期服用药物已经胎死腹中。 寝殿之中的下人们忙进忙出,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从寝殿之中端了出来,一众大夫全都围在床边,一脸惶恐地、深深地低着头。 寂静了多日的寝殿之中此时一片混乱。 叶城韵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身下是被鲜血染红的一大片血迹。 听到了周遭的嘈杂之声,她尚在昏睡之中,眉间不自觉地泛了一丝褶皱。随即一只手抚上了她的眉头,指腹缓缓捋平了她眉间的褶皱。 “孩子是保不住了,请谷奉君节哀。”一众大夫之中的一个说道。 闵御听到大夫的话之后,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沉默了良久说道:“下去吧。” 一众大夫在听到闵御的话之后,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在大夫们走后,闵御带着歉意看着叶城韵,抚摸了一下叶城韵苍白憔悴的脸。 为了代替谷奉君的位置,他必须事事做到滴水不漏。 谷奉君私交甚广,时常借着酒池肉林商讨一些谷奉君手下的买卖,常去的地点便定在阁楼三层。 倚仗着古崟皇室每月分发下来的薪俸,谷奉君根本无法过如此奢靡的生活。 而他大部分的钱财,都是来自于手下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闵御此番出现在那个地方并不是寻欢作乐,便是为了处理手下交易的事情。 谁知一不小心喝多,便出现了叶城韵正好看到的那个情景。 昏迷持续了一天一夜,叶城韵醒来之后,觉得身体莫名虚弱,而空空荡荡的房间之内除了她自己以外,就只有蓓婴。 蓓婴守在床边,看叶城韵醒来,将叶城韵扶着坐起来,及时将温热的薯粥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叶城韵方才醒来,没有什么胃口,但是见蓓婴一脸担忧的样子,也不想让她担心,于是抬手想接过蓓婴手里的碗和勺子,但是她的身体实在太过于虚弱,抬起的手,即便什么重物都没有拿,却也在微微颤抖着。 蓓婴将勺子放在碗中,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叶城韵发抖的手,放到身下的棉褥上,柔声对叶城韵说道:“我喂你。” “谢谢。”叶城韵声音沙哑地说道,往日充满光亮的眼中死气沉沉,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蓓婴见叶城韵如此,神色黯淡了几分:“身上还好吗?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怎么了?”叶城韵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她不知道在她昏睡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但她隐约可以想起昏迷时所听到的吵闹,和那只抚平自己眉间褶皱的手。 蓓婴久久没有说话,叶城韵扭脸看向她,眼中泛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紫色光泽:“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流产了。”蓓婴思考了许久之后对叶城韵说道。 叶城韵神情一滞:“我么?” “嗯。”蓓婴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歉意。 叶城韵还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但是联想到之前自己有过干呕、头晕目眩的症状,可能就是因为自己怀孕了,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对于并不知道自己怀孕的叶城韵,得知流产之后并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因为她对腹中尚未出世便流产的孩子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有些难以置信,自己腹中居然也曾孕育过一个生命。 叶城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腹,幽深的双目令旁人看不出她心中究竟想着什么,甚至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 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手,叶城韵缓缓抬眼,看到蓓婴眼眶泛红地看着自己,对自己说道:“对不起……” “不怪你。”叶城韵平静地说道。 反正有没有这个孩子,又有什么区别。 她之所以如此抗拒回到古崟,便是不想沦落到和自己母亲一样的结局。 她很清楚自己即便回去,也是顺从着叶城谌的意思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然后余生就在讨好这个男人的日子当中度过,最后郁郁而终。 但是现在她的天鸟之力已经被抑制,连逃离这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她不是容易绝望的人,可是现如今她才发现,支撑着自己一路走来的,似乎都是血液当中蕴藏的天鸟之力,如果没有那种力量,她和普通女子——和那些被谷奉君从城道乡间掠夺来的女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流产之后需要卧床静养,叶城韵整日躺在床上,意识在睡梦和清醒的穿插之中恍恍惚惚地度过。在此期间蓓婴一直在房中照料着她,而令她流产的那个男人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这令她不禁想起自己母亲的遭遇,当时自己的母亲在床上生命垂危,含泪等待着父亲,但是父亲却在另一座寝宫之中与其他妃子翻云覆雨,早已将自己的母亲遗忘在了风尘之中。 叶城韵睡着了之后,在梦中看到了自己母亲生命垂危时的场面,而一回身,便是密密麻麻堆在一起的肉体。尽管她看不清楚那些人是谁,但是冥冥之中却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名字。 叶城韵站在原地,随后无力地蹲在地上,双手掩面,泪水不断从眼中涌出,浸湿了两个掌心,紧接着从她的喉咙之中爆发出一阵悲愤而无助的呐喊。 这样的话,岂不是也要和她的母亲一样…… “醒醒!韵!你醒一醒!” 蓓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城韵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抱入了怀中,在这些时日,不断重复着醒来和睡去的过程之中,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身在现实的感觉。 她很清楚现在抱住自己的是蓓婴,但是从她的身上,她却从她的体香之中分辨出了一丝不属于她的味道。 那种味道,来自于一种名贵的香料,是王室贵族常用的一种香料,她虽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香料,但身为侍女的蓓婴是绝对用不起的。 叶城韵毕竟也和谷奉君同床共枕了多日,自然知道谷奉君身上习惯用哪种香料。 蓓婴现在身上残存着谷奉君的味道,那就说明,在她卧床养病的时候,蓓婴给闵御侍寝了……叶城韵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将蓓婴猛地推开,不敢置信地看着蓓婴。 叶城韵起初看到蓓婴出口道歉和眼中愧疚的样子,心中还闪过了一丝不解,但是现在一切都可以对得上了,她的歉意不是因为对她的遭遇,而是因为在她忍受着痛苦的时候,蓓婴却和谷奉君睡在了一张床上。 多日胸中压抑的情绪再加上梦中的情景重现在自己眼前,令叶城韵心中怒不可遏,在那一瞬间将蓓婴不眠不休多日来的悉心照顾全都抛在了脑后。 她泛白的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咬着牙关对蓓婴说了一句:“给我滚出去!” “你是不是……” “给我滚。”叶城韵紧紧盯着她的脸,一双眸子冰冷而凶利,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闵御坐在床边,泛着紫色光泽的眼眸逐渐黯淡了下去。 即便是幻化成别人,也不行吗? 第61章 人将未死<叶城谌&闵佩豳> 在做国相之前,他一直是一个儒将。 在回自己宫中的路途之中,闲来无事便走到了士兵的训练场,经过了多年,妖力逐渐衰弱的妖子已经与人子没有什么太大的隔阂和分别,可以较为和谐的相处。 闵佩豳坐在远处的座位上,看到那些妖子士兵和人子士兵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闵佩豳想起了之前自己、呈奉之、刹渊和戟颂坐在一起吃东西的情景,那时候呈奉之和刹渊还没被狂窎杀死,戟颂也没有恢复光明。 她依旧是个目不能视的人子,坐在一起吃东西的时候,她总是拿到什么吃什么,偶尔乌鄫会照顾戟颂,但大多数情况乌鄫都是不在的,因为戟颂不愿意让乌鄫去离战场近的地方。 树荫下遮蔽了烈日的暴晒,看着他们,闵佩豳心中泛起了一丝辛酸。 一个年纪较小的孩子闯入了闵佩豳的视线,那个孩子是个人子,身体瘦削,在日光的曝晒下艰难地向前行走着,走了两步之后,便倒在了地上。 训练那个孩子的军官是一个妖子,看到男孩倒在地上之后,便走了过去,用脚试探性地踢了踢那孩子的手:“还能站起来吗?” 孩子没有任何反应。 闵佩豳走了过去,因为他是忽然决定要来的,因此这里的军官并不知道国相来此,见到闵佩豳很是惊讶:“国、国相……” 闵佩豳没有去刻意注意那个军官,将那个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军中怎么会有如此小的孩子?” “请国相放心,他是已经到了年岁的。” “让他去休息休息吧。”闵佩豳将孩子交给军官。 军官诚惶诚恐地接过那个孩子,将他送到了训练场外附近的一家医馆。 经这个孩子是因为过度劳累,加之受了暑气才会昏倒在地,经过医治之后,孩子逐渐醒来,从军官的口中得知了国相为他所做的事情,十分感激闵佩豳,想要见闵佩豳一面,当面道谢。 但是他不认为,自己这样一个小兵的要求会被接受。 当他说出口之后,军官沉默了许久,出乎他意料之外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闵佩豳还坐在那棵树下看着远处训练的士兵,忽然一个孩子走到了视线之中,他认出了是昨日的那个孩子。 人子士兵本来在妖军之中便是少数,能够坚持下来的更是凤毛麟角。 因为现在妖子和人子依托着现行律法,虽然可以较为和睦地相处,但毕竟身体上还存在着体能的差别,很少有人子能够接受妖军的训练方式。 “身体好些了吗?”闵佩豳问道。 那孩子低下头去,怯生生地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竟然是国相本人。闵佩豳摸了摸那孩子的头,说道:“好士兵是不能低着头的。” “我可能……不能成为一个好士兵。”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是人子。” 闵佩豳两手轻轻地握住了孩子纤瘦的双臂,制止了他继续发抖下去,问道:“你知道白曳吗?” “嗯。”孩子应道,“古崟开国战神。” “她便是人子。”闵佩豳道。 “那,他现在在何处呢?” 闵佩豳看着男孩沉默不语,良久之后说道:“你只需要知道,古崟最强的开国战神,是一个人子。” 而那个人…… 自从长河族大祭司死去之后…… 好多年,都没有再出现过。 - 拿下云机私下贩卖人子和异兽的据点之后,叶城谌对其彻头彻尾地进行了整顿。 此刻他坐在驶向古崟的轿辇之中,思绪却还留在与戟颂重逢的震惊之中。 即便他知道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感情,她所爱的只是那个已经死去的祭司罢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祭司是真的死了吗。 叶城谌看到了留在戟颂身边的那个小孩子,长着与前任祭司一模一样的双眼,并且戟颂否认他是自己的孩子。 叶城谌这些年在东岸阅读了很多人子留下的古籍,了解了不少关于人子三大部族的事情,知道三大部族无法通婚,就算通婚也不能诞育后代,由此可见,戟颂所言并非虚假。 那么,那个长相与前任祭司十分相像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人? 叶城谌不认为那只是一个巧合。 夜色之中,闵佩豳带着数位家臣在古崟城门前等候着叶城谌。 叶城谌的轿子进入城中,驶进宫中。 走下轿子的一瞬间,叶城谌脑中感到一阵眩晕,扶着马车,脚下晃了晃,由闵佩豳搀扶着进了寝宫。 叶城谌脑中想的全是戟颂,她很高兴他还活着,但得不到又是如此痛苦。 闵佩豳扶着叶城谌躺到床上,摸了摸叶城谌的额头,有些轻微的发烫。 叶城谌自成国之后,积劳成疾,在此次的事情之前也是常年卧病在床,此番亲自前去也实在是过于勉强了……闵佩豳叹了口气,正打算起身走出去让人叫大夫,叶城谌放在床边的手抓住了闵佩豳的手腕。 闵佩豳目光略有疑惑地看向叶城谌,坐到床边,道:“怎么了?陛下。” “朕此番前去,见到白曳了……”叶城谌说道。 闵佩豳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眼中却是一震,他看了看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唇边泛起一丝笑意:“陛下,想将她带回来吗?” “她不想回来。”叶城谌说道。 “陛下既然知道,那又何必纠结呢。”闵佩豳将手腕从叶城谌的手中挣脱,抚上他的肩膀,“陛下之所以如此在意白曳,莫不是有些空虚了?臣的职责便是解国主之忧,若是陛下空虚,臣定会尽绵薄之力。” 要是世人看到国相对国主上下其手,不知会作做何感想。 叶城谌没有阻止闵佩豳的手,眼中不明意味地看着自己的国相,只说了两个字:“断袖?” “臣并非断袖。”闵佩豳说道,“如若陛下想说的话,可以换成通吃。” “你要吃了朕?” “那得看陛下的意愿。” 叶城谌本来想让这男女通吃的国相干脆利落地滚出去,但转念一想,他还不知道两个男人要干那档子事要怎么做,于是敞开怀抱,对闵佩豳说道:“怎么个吃法?” 闵佩豳脸上略过一瞬间的意外,随即呈现出一丝妖魅的笑意。 “是么……”叶城谌道,“时间不早了,国相回去休息吧。” “是。”闵佩豳应承后打算出去。 “你说她会怪我么?” 闵佩豳脚下一滞,看向叶城谌。 “我那时候,是不是不该听那个女人的话……”叶城谌眼中怅然,看向闵佩豳。 如若没有听那个女人的话,派她去南荒,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陛下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 闵佩豳说道。 叶城谌没有再说话,但闵佩豳可以从他微颤的眼帘看出他并没有放下。 此时晨曦微露,他悄然走出了寝殿之外。 白曳……没死么…… 第62章 尸骨之下<戟颂&月> 两柄赤头飞刃上架着一块大大的木板,赤头飞刃并没有灼烧那块木板,因为有着两柄赤头飞刃的托举,木板悬在空中向前飞去。 因为长明在一柄赤头飞刃上难以保持平衡,所以只能在两柄飞刃之上搭上一块木板。 戟颂站在木板之上,身后是坐在木板上双眼空洞的长明,借助他的透眼,可以找到被巫师掳走的云?。 “找到了吗?”戟颂大致知道掳走云?的那个巫师是谁,应该是在云机时,那个雨夜来找过她的那个男巫师。 长明点了点头,抬手指向了一个方向。 戟颂操控着赤头飞刃逐渐向下飞去,一头扎进了满是悬崖峭壁的石岩之地,迎面而来的是携带着沙粒的狂风,两柄赤头飞刃之上托举的木板有些颤动,长明整个身体趴在木板上,想要压住木板,不让它被狂风吹翻。 戟颂站在前面,抽出腰间的大刀,解下封印的瞬间挥出一记恐怖的刃压,如同乌云汹涌过境一般,将迎面袭来的狂风吹了回去。 赤头飞刃按照长明指出的方向飞过去,在通过重重悬崖障壁之后,看到了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圆形祭台。 祭台极其庞大,建在群崖围绕之间,祭台通身由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骨骸堆砌而成,里面有人的尸骨,也有牲畜的尸骨,交错纠缠,相互交织,焊成了一座坚固的祭台。 在祭台边缘围绕着一圈幽绿色的阴火,一个身披黑袍的人站在祭台之上,正对着石床上的男孩。 自地底深处伸出无数个黑色的触手插入了男孩的身体,像是在从从他的体内汲取营养,每道触手钻入的地方都留下了一道血红色的血痕。男孩闭着眼睛,对周遭的一切都浑然不知。 就在戟颂和长明接近祭台的时候,祭台上的巫师忽然回身,挥手的瞬间手中多了一个法阵,长明和戟颂脚下的木板忽然碎裂,两人毫无征兆地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赤头飞刃飞到戟颂手中,戟颂及时地抓住了它,没有掉下去,她的手被赤头飞刃的刀刃割破,血液外流,在刀刃上燃起血红色的火焰。 但长明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直接掉到了地上,脊柱发出了一声脆响。 一阵剧痛如同电流一般袭满全身,长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稍微的一点点动作就会令他感到莫大的痛苦。 戟颂只能先下去,将长明翻过来。用普通的匕首在长明后背上开了一道口子,长明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液,戟颂将自己的血液汇到他的身体里面。 长明的伤口缓缓愈合,背部欲裂的疼痛也逐渐舒缓了一些,但是还没有完全消失。 骨骼上的伤并没有像皮肉那么好修复,这不仅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对不死之身也是如此。 “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动,骨头上的伤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修复。”戟颂将一柄赤头飞刃留在这里保护长明,然后跟着另一柄飞刃飞上了祭台,站在祭台中央的巫师披着黑色的斗篷,背对着戟颂。 戟颂落到祭台之上,祭台中央的巫师缓缓回身,看向了戟颂。戟颂看到来者的面容,神情一滞。 “又是你。”戟颂对劫说道。 劫一言不发地看着戟颂,唇边划出一道弧度。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戟颂道,暗自抓紧了手中的刀。 她向劫走去,劫身后的云?忽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插入云?身体的无数根触手开始发狂地钻入云?幼小而稚嫩的身体。 “你每往前一步,那些藤蔓便深一寸。”劫略有玩味地看着戟颂。 如她所说,戟颂停下脚步的同时,那些触手也停止了动作。 戟颂眼中逐渐阴鸷下来:“你想干什么?” 劫发出了一阵不明意味的笑声:“赎罪。” “赎罪?”戟颂皱起眉头。 “我是要赎清自己的罪孽,所以才会抓他来这里,也只有他,我同祖同脉的弟弟,才能够替我赎清我的罪孽。”劫道。 “云?是你的弟弟?”戟颂看向云?,云?居然是黑袍女人的弟弟。 劫看到了戟颂眼中的目光,开口说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谢谢你过去对他的照顾,我这个做姐姐的看到弟弟死前能够玩得那么开心,也很是欣慰。” 劫向戟颂走去。 她很清楚,戟颂伤不了她。 “这下你应当也清楚了,这个孩子是我的弟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就看在你之前照顾他的面子上,给你留条性命。走吧,不要掺杂到我们之间的事情,如果你不想被送回到那个地下室的话……” 沉默在脑海当中的记忆倏尔涌现。 戟颂那段失明之后被人囚禁在地下室,遭受着惨无人道的对待的那些日子,即便过了多年还依旧清晰,并且每次回忆起来,身体便会下意识地产生痛觉。 “同不死之身战斗至死的宿命一样,每个神术巫道之人最终都会死于各自积攒的罪孽,每一次使用禁术,身上的罪孽便会加重,直至死去……”劫面带笑容地继续说道,“你深爱的长河族前任祭司,也是如此。” 戟颂握紧了刀柄,手因用力而泛白,心中涌现的极致的仇恨导致嘴唇有些抖动:“你……” 戟颂被怒火灼烧着神志,提着大刀向劫走了过去。 一片混乱的脑中,忽然一阵孩童的啼哭冲上灵台。 云?的身体被数万条扭动的触手扎进了身体,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石床,他疼得睁开了眼睛,沾着血的小手向戟颂伸去,呈现戟颂的眼瞳中盈满了泪水。 戟颂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深,尽管听到云?的哭声令她有些动摇,但她的脚步仍旧没有停下,因为她知道自己即便停下也只是起一时之用,那黑色的触手会慢慢汲取云?的某种东西,直至将他杀死。 但她也不能挥出刃牙。 因为刃压波及的范围太广,连一旁的云?也会被撕碎。 戟颂朝劫冲了过去,劫抬手,一道暗红色的结界张开,将整座祭台分成了两半。 戟颂的大刀劈到了异常坚硬的结界之上。 结界之后的劫毫发无伤,面带笑意地看着戟颂。 只有躺在石床上的云?在不停地哭叫着,那些触手不断地深钻进他的身体,戟颂似乎能够看到潜藏在他皮肉之中的黑色触手在来回蠕动,不用说戟颂都知道有多疼,而对于他稚嫩的皮肉来说,这种疼痛怕是会被数倍放大。 戟颂握着刀柄的手罕见地出现了颤抖,滚烫逐渐弥漫了她的视线。 她在脑中想着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试图缓解眼下的局面,但是她想不到,面对遭受痛苦的云?,戟颂根本毫无头绪。 戟颂冲着砍着面前的结界一阵乱砍,结界纹丝不动,甚至连一道裂缝都没有出现。 “你知道你我的区别在哪里么?”劫笑看着戟颂,既是在笑她一脸狼狈的样子,也是在笑她明明拥有最强力的武器,却不懂得去用,继而对戟颂徐徐说道,“我是神术巫道之人,而你只是一个不死族人而已,一个只会用蛮力的人族之中的一个,在整个不死族之中,能够真正学会思考的少之又少。知道为什么不死族明明不老不死,还拥有极其强悍的战力,但却会覆灭到现在只会有寥寥几人么,就是因为你们,都是一群莽夫,是些头脑简单的庸人罢了!” 戟颂愤怒地挥出一记刃压,暗红色的结界被砍出一道细小的裂缝。 那裂缝很快就弥合了,如同不死之身的身躯愈合伤口一般。 尽管戟颂不想承认,但很明显,这样的攻击,对劫这样强悍的神术巫道之人是没有用的,她想起她和月首次交手的事情,当时的月用手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将她的大刀接在手中,但是手并没有被刀气所伤。 可能那时,他也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在保护着他的肉体,而这种结界,单凭蛮力是无法打破的。 但她是不死之身,不通任何神术巫道之事,而且就算通晓神术巫道之事,她是不死之身——万咒之禁忌,也是不能使用任何神术和巫咒的。云?的目光渐渐涣散,身体逐渐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才开始想着赎清身上的罪孽么?”劫冷笑起来,“不妨告诉你……” 她看了一眼万分痛苦的云?,指甲逐渐陷入手心,鲜血沁入指缝,她朝着结界猛地挥出一拳。 “真正的大战……才刚刚开始。”劫缓缓说道。 结界同前几次一样,只是轻微地泛起了一丝波纹,戟颂手上的鲜血有些许沾到了结界之上,结界的波纹荡漾着,到了沾有戟颂血迹的地方便悄然绕过。 劫看着沾有戟颂血迹的地方,眼中渐渐幽深。 戟颂察觉到劫脸上神情的变化,拳头不断地击打在结界之上,鲜血在结界上晕染的部分越来越大,并且这一块沾有鲜血的结界与周遭产生波动的结界不同,显得分外僵硬,如同玻璃一般。 戟颂也发现了异常,自己的鲜血好像有凝固结界的作用。 戟颂举起大刀,瞅准了沾有鲜血的那一方结界猛地劈了下去,结界四散碎裂,消逝在半空中。 戟颂想起之前被困在棺材里的时候也是,就在她意识模糊快要死去的时候,发现有些许木屑落到了身上,想来,应该是自己的鲜血腐蚀了那座年牢之中的棺椁。 月从之前便告诉过戟颂,不死之身乃是万咒之禁忌,一般的神术巫道之人是不敢对戟颂使出神术或是巫咒的。 只是戟颂过于迟钝,没有理解到月话语中的深意,其实自己的身体,便是每一个神术巫道之人的禁忌。 戟颂拿起被自己不知何时扔到一旁的大刀,将自己手上的鲜血涂抹在刀刃之上,然后抬眼看向劫。 劫失去了之前的笑意,只剩唇角很不自然地被扯起来,在戟颂举起大刀的同时,劫后退了几步,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看到了石床上枯瘦如柴的云?。 还差一点,马上就成功了。 劫的身后腾起一阵飓风,一道血红而恐怖的刃压自身后袭来,直接劈开了结界,结界的碎片被席卷在狂风之中飞到劫的身侧,在风中凐灭。 一把青黑色的大刀迎面劈了过来! 劫张开一道结界,结界被沾有不死族人鲜血的刀刃瞬间劈碎,劫急忙向身侧躲去,但还是不幸被斩断了一条胳膊。 劫的鲜血流淌在地面上,她不是不可以使用转移的阵术,只是她触犯禁术的罪孽还没有完全清算在云?头上,如果现在再使用禁术的话,她会立即暴毙在这里。 劫捂着被斩断的手臂,紧紧地盯着石床上的云?。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 戟颂没有急着去要劫的命,而是走到了石床旁边,用大刀在手腕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然后将自己的嘴唇覆在伤口之上,吮了一大口的血液,喂到了云?口中。 云?的唇角溢出一条红色的细线,睁开眼睛,眸光涣散地看着戟颂,下意识地吞咽着戟颂送进来的液体,同时吸吮着戟颂的唇瓣。 在戟颂沾有鲜血的唇瓣离开云?之时,云?的小手抚上了戟颂的脸颊,涣散的双眸逐渐汇聚起往常的光亮。黑色的触手纷纷离开了云?的身体,云?干瘦的躯体逐渐充盈起来。 劫见状崩溃地大叫起来,手中的法阵化作一柄长刃,向戟颂和云?冲了过来, 戟颂迅速起身,回身的瞬间解下额间的封印,挥起一刀,直接将劫手中的咒术连同她的身体斩成了上下两半。自劫的断肢之中流出黑色且带有一丝腥稠的的液体,戟颂走到劫不断抽搐的身体旁边。 看来是为了赎清身上的罪孽,这次劫派出的并非傀儡,而是本尊。 戟颂本来打算日后报仇让劫也好好体会一下自己在地下室所遭受的一切,但是见到劫已经化作黑血的五脏六腑,戟颂便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怪不得她如此急切地要用云?赎清她身上的罪孽,甚至不惜将本尊暴露在她面前,看来就算不暴露,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戟颂抬脚,踩上劫的脸,她才不管她是云?的姐姐还是谁,她要在她完全死透之前好好折磨她一番。但戟颂脚下还没开始真正用力,劫的身体便停止了颤抖。 紧接着脚下忽然传出一阵轰鸣,戟颂脚下的祭台正在逐渐塌陷。 顾不得报复劫,戟颂连忙回身将云?抱起,脚下的祭台逐渐松散,无数尸骨下落,坠落到地面上。 身体恢复了些许的长明站起身,抓住了赤头飞刃,向祭台崩坏范围之外飞去。 戟颂抓住赤头飞刃,想要在祭台完全崩坏之前飞离这里,却发现赤头飞刃无法飞起来,似乎是一柄赤头飞刃难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戟颂只能将云?绑在赤头飞刃长长的刀柄上,让它带着云?飞下去。 云?意识到了戟颂要做什么,小手紧紧地抓住戟颂的衣袖,戟颂用大刀斩断自己的衣袖,云?抓着被戟颂斩下来的衣袖,被赤头飞刃带着飞离了祭台。 脚下不断塌陷,戟颂抬头看着逐渐远去的云?。 云?盈满泪水的眼中映入站在祭台上的戟颂,她在他眼中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同脚下那些不计其数的尸骨一起向地面散落。 云?的身体用力挣扎着,一片迷蒙的灵台之中浮现了一个名字。 “戟颂!!!” 逐渐下坠的戟颂听到了一声叫喊,但她还没来得及听清楚,便被压在了废墟之下。 一根尖利的骨头刺穿了她的大腿,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有不计其数的刺伤。 她不能动,动的话,只会让那些骨头刺得更深。 不计其数的尸骨将眼前遮蔽得一片黑暗,想必死后被埋葬就是这种感觉,戟颂不禁想到了早在多年前便死去的夫君。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在死尸遮蔽之下的一片黑暗之中,逐渐闭上了眼帘。 “那你……现在呢,后悔吗。” 夜色笼罩着身遭的一片寂静,秋风扫下一片落叶,在地面上落了一层。 后悔。 那时如果她没有放他走的话,或许他就不会死了…… 如果她知道他奉行的天命是让他去死的话,她绝不会让他离开。 “……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那你还真是个薄情之人。” “不过,我还挺羡慕你的……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都忘了就好了。” 其实只要都忘了,便不会如此痛苦。 - - 两柄赤头飞刃到一处会合,将长明和云?放到了一处之后,便化作两道红光飞向了天际。 云?看着红光飞去的方向,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长明及时拉住了云?。 在云?脚边,下方是无底的深渊。 在二人身后,出现了大批的燕居死士。 长明和云?被抓到了燕居,燕居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大一小,径直走到了云?面前,一把掐起云?的小脸,看着云?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燕居夫人脸上浮现了一丝妖冶的笑意。 云?的脸被燕居夫人掐得有些疼。 他抓住燕居夫人的手,想要将她的手扯下来,但是力气不够。 燕居夫人松开了云?的脸,对一旁的燕居死士说道:“给他们两个安排个住处。” 第63章 自毁名誉<叶城韵&闵御> 她的身体经过多日的休息,已经痊愈。 但是她依旧没有下床,像卧床养病那时候一样,整天躺在床上,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才会坐起身来。 自她将蓓婴赶出去之后,每日来的下人都不一样,但叶城韵不在乎。 对于她而言,睡去是唯一能够逃避现实的方式,每日睡过去不做噩梦就是最大的慰藉。 叶城韵喝了下人送来的鸡汤,将其随手放在了床边的凳子上,然后再次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睡觉。 对于从这个地方出去,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忽地,叶城韵在半梦半醒之中听到了一个人推门而入,她睁开眼睛看去,不是送饭来的人。 “你是之前的……”叶城韵坐起身来,看着来者欲言又止。 那女人换上了侍女的衣裳,脸上的伤疤已经褪去,被拔去的舌头也长出了半个,但说话还有些含混不清。 她之前腐坏的腿明显已经有所改善,至少两腿支撑着站在地面上的时候,不会再颤抖。 櫈嫦本来在宫邸的一个角落藏匿着,因为谷奉君的宫邸戒备异常森严,她现在没有通行的身份,因而也就没有办法轻而易举便从里面逃出去。 听说了叶城韵的遭遇之后,櫈嫦打算前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和叶城韵一起逃出去。 之前她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可在床底躲了一夜之后,櫈嫦知晓了那个时候她被谷奉君宠幸着,可能不会轻易同意和她一起离开这里。 不过现在就不同了,据櫈嫦所知,叶城韵流产之后谷奉君一次也没有来过,想必她现在也应当对他心灰意冷了。利用她的身份,从这里逃出去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决定好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逃出去。”櫈嫦问道。 叶城韵心中动了一下:“怎么逃出去?” “你是谷奉君的夫人,宫邸上下都是认得你的,出去一下是可以的吧。”櫈嫦说道。 叶城韵还以为她有什么巧妙的办法,原来她是为了借由自己身为谷奉君夫人的身份,才会到此与她商议的。 可櫈嫦不知道,叶城韵若是能够凭借谷奉君夫人的身份,便能自由进出这里的话,不用等到现在,她早就逃出去了,并且与其恰恰相反的是,正是因为这宫邸中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谷奉君的夫人,所以她才迟迟没有办法逃出去。 櫈嫦看叶城韵许久没有说话,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出不去。”叶城韵说道。 櫈嫦怔了怔:“可你是谷奉君的夫人,要出去买些金银首饰……总是可以的吧?” “若我能离开的话,早就离开了。”叶城韵如实说道。 谷奉君向来不会挽留一个自己已经玩腻的女人。 不过,可能这个女人在谷奉君心目中和别人还不太一样……经过一番思量之后,櫈嫦继续说道:“上次他不是说,可以带您出去看您母亲的墓……” “那多半是戏言罢了。”叶城韵无奈地笑了,“他现在一步也不肯踏入这里,又怎么会带我出去呢。” 叶城韵很清楚自己身为天鸟后裔,是不可能被谷奉君轻易放出去的。 毕竟一旦她回到古崟,光是扣留天鸟的罪名,就足以将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摧毁。 所以即便他已经对她腻烦,也不惜动用众多手下看管着外面,就是以防她有朝一日逃回古崟。 虽然叶城韵一直以来都对古崟那个地方怨恨不已,但就眼下的情况,不得不说,现在古崟是她唯一一个安全的去处。 听到叶城韵的话之后,櫈嫦沉默了,她原本还以为只要叶城韵愿意,就可以将她也一起带离这里,但没有想到,谷奉君却依旧没有放过她,难怪在她进来的时候,周边巡游着诸多的守卫。 “那,奴婢就先走了。”櫈嫦说道,她怕再继续待下去会有人来。 但就在櫈嫦想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有人开门的声音,櫈嫦和叶城韵脸上的表情皆是一变。櫈嫦反应迅速地钻到床下面,叶城韵朝床下看了一眼,抬眼一看,看到了一个好多日未见的人。 在这一瞬间,叶城韵心里像被推了一记猛毒一般,她全数的理智全都被湮没在了滔天的怒火之中。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床上的枕头已经飞了过去,床边凳子上摆放的碗落在地上,掉了一地的碎片。 闵御下意识地躲过了迎面而来的枕头,再次看向叶城韵的时候,叶城韵赤脚站在地上,拿起地上的凳子便朝着他扔了过去。 这一次闵御没有再躲,直接被凳子砸中了身体,他没有多言,目光始终凝聚在叶城韵被碎片刺破而不断流出鲜血的双脚之上。 脚下隐隐作痛,但处于盛怒之下的叶城韵丝毫没有意识到脚下的伤口。 闵御回身走了出去,叶城韵脱力地坐在床边,身上不知为何有些发抖,看到地上的血印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脚被碎片扎破了,于是伸手,将脚下被鲜血浸渍的碎片一块接着一块取下来。 而在闵御离开之后不久,一个大夫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大夫身后跟着一个少年。 “夫人贵安。”大夫毕恭毕敬地说道,“在下奉谷奉君之命,是来为您包扎伤口的。” “我不需要。”叶城韵冷冷地说道。 她方才只是将较大的碎片取了出来,还有许多细小的碎片混杂在血肉之中。 叶城韵并非不死之身,没有不死之身那么强的自我疗愈能力,而这样的杂物势必会对她身体的自我疗愈产生一定的阻碍。 但是她怒气未消,并不想接受谷奉君请来的大夫来医治自己。 听到叶城韵方才的话之后,跟随在大夫身边的少年神色明显动容了一下,随后对叶城韵说道:“谷奉君是烂人不假,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切莫为了此人伤了自己的身体。” 大夫脸上一颤,回头看向了身后的人。 趴在床底的櫈嫦密切注意着屋内的动静,看到站在大夫身后的谷奉君如此说他自己,不禁皱起了眉头。 叶城韵泛着紫色光泽的眼睛看了说话的少年一眼,将脚伸了过去,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在大夫身后站着的少年。 谷奉君拥有着令人胆寒的强悍势力,在他的宫邸之中能说出此等话来属实不易,若是被他人听了去,一定活不过今日。为了避免少年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招致杀身之祸,叶城韵不再作声,等到大夫给她处理完伤口包扎好之后,那少年便尾随着大夫走出了房门。 在出去的一刻,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叶城韵,面容之上闪过一丝暗淡。 櫈嫦紧紧盯着举止反常的谷奉君,等到谷奉君跟着大夫走出去之后,櫈嫦又在床底等了一会儿,以防又有什么人忽然进来。 良久之后,櫈嫦可以确定没有人会进来之后,从床底爬了出来。 叶城韵双目失神地坐在床上,看到櫈嫦从床底钻出,眼睛微动,看向了櫈嫦,对櫈嫦说道:“抱歉,我可能帮不上你的忙,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不,你能帮得上。”櫈嫦能看出来谷奉君对叶城韵余情未了,若不是叶城韵一直将他视若仇敌的话,怎么会一连几日都不会来此,“你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利用他离开。” “谁?”叶城韵问道。 櫈嫦对叶城韵问出这样的问题有些奇怪。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谷奉君那么贬低自己,一定是为了讨好叶城韵,征求她的原谅,而这个蠢女人居然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实在是令櫈嫦有些难以理解,谷奉君城府如此深的一个人,怎么会爱上如此愚蠢的女人。 心中虽有不快,但櫈嫦还是耐心地回答了叶城韵的问题:“谷奉君。” “他现如今都不来这里,我怎么利用他。”叶城韵认为櫈嫦所言是无稽之谈,但櫈嫦所言,叶城韵并非不能理解。 从前她和谷奉君两个人交好的时候,她尚且不可能用色诱让他答应送自己出去,现在两个人处于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他更加不可能将她放出去,更有甚者,她觉得他将她关在这里就是为了折磨她的。 “他方才就在大夫身后,你没看到吗?”櫈嫦简直快要失去耐心了,她不知为何谷奉君方才就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这个女人却像瞎了一样看不见。 叶城韵想她人在床底,可能看不清楚来者到底是谁,于是说道:“那只是大夫带来的药童罢了,并非谷奉君。” “那怎么不……” 櫈嫦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叶城韵打断:“你不要再抱多余的幻想,事已至此,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可以告诉你谷奉君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将我扣留在此处……” “我是天鸟后裔,叶城谌的女儿,一旦叶城谌知道他将我扣留在这里的事情,便会给他招致杀人之祸。所以,谷奉君是不会放我出去的,你听清楚了吗?”叶城韵正视着她的眼睛,神情严肃地说道 櫈嫦听闻脸色一僵,随后徐徐说道:“那他……为什么不杀了你呢。” 第64章 互换条件<叶城韵&闵御> 叶城韵眼神闪烁了一下。 “如果他真的是因为你对他有威胁而将你扣留在这里,大可不必这么麻烦,直接杀了你就可以了。”櫈嫦道,“你应该也知道,杀个人对于谷奉君来说,应当不算什么。” 叶城韵陷入沉思之中,她不知道谷奉君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如果真的如櫈嫦所说,似乎令她困惑的一切都可以理所应当地理顺了。 櫈嫦看着叶城韵似乎有所动摇,上前握住叶城韵的手:“若是你还心有疑虑的话,可以今晚便试试,叫一个来送饭的下人传话,说你想见谷奉君一面。若是他真的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的话,他便不会来。” 叶城韵“嗯”了一声,她回想起方才与櫈嫦的争执,和那个少年口中说出的大逆不道之言。她知道闵御有像母亲洺乔一样幻化的能力,只是不知道那个少年,是不是闵御幻化出来的……但若是幻化出来的话,她和櫈嫦看到的不应该是一样的吗,怎么可能她看着是个少年,而櫈嫦却看到的是谷奉君。 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闵御的幻化之术与自己母亲的不尽相同,二是櫈嫦在说谎。 下午傍晚的时候,一个下人端着饭走进屋中,将饭菜放在叶城韵床头的柜子上,然后站到一旁,等着叶城韵吃完之后,便将空了的碗盘端了起来。 “等下。”在那个下人快走的时候,叶城韵出声唤道,“你过来。” 那个下人听闻回身,缓缓地向叶城韵走了过来:“夫人……有什么事?” “谷奉君现在做什么呢?”叶城韵问道,谈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心好似被针扎了一下,但她依旧表现得很平静,从她的面容之上看不出丝毫心下的波澜。 “谷奉君……现应当在自己房中。” “没去别的女人那里?” “据小人所知,谷奉君回来之后,只来过您的寝宫。” 叶城韵不知道这个下人为何说得如此确定,好似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一样,但此话孰真孰假,她已经不甚在意,要紧的是将自己的话转达给那个畜牲:“告诉他不来的话,以后便别来了,省得我看到他碍眼。” 下人盯着她看了许久,叶城韵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怎么了?不愿意给我传话?” “夫人多心了,小人不是那个意思。”他低着头徐徐说道,然后端着托盘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走出房门的一刻,他的嘴边漾起了淡淡的笑意,将托盘交给了门口的置殷。 置殷看着自家主子的笑意,将手中的托盘交给身后的手下,手下接过之后,走入了院中的夜色之中。 闵御回身看着身后的房门,他身上所穿的并非是叶城韵所见的下人的衣物,他一身华贵的玄衣被夜风轻轻拂动,痴痴地站在门口,等了许久之后,重新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叶城韵听到房门被人打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闵御的瞬间,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真的来了。 “身体好些了吗?”闵御坐到床边,一双紫眸凝视着叶城韵。 叶城韵却始终没有正眼看他:“还好。” “还生我的气么。” “嗯。”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叶城韵扭脸,对上他的视线:“把我的翅膀还给我,我就原谅你。” 将翅膀还给她,也就意味着她会随时飞走,特别是现在她对他怨气极深的时候,将翅膀还给她,她一定头也不回地会飞走。 要是别的要求,闵御还能考虑一下,这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于是没有任何退让地说道:“除了这个,别的,什么都可以。” “那……我要去我母亲的墓看一眼。”叶城韵道。 叶城韵的母亲洺乔之墓在古崟,被埋葬在历代王氏宗亲的墓寝之中。 要是带叶城韵去的话,就必须要深入古崟内部,而叶城谌一直在寻找着叶城韵,将叶城韵带到古崟,无疑是将叶城韵送回家去。 叶城韵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抱任何希望,谁知闵御沉默了良久之后,竟然答应了她的请求。 “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闵御说道,“只不过你也得答应我,去了古崟之后,不能离开我身边。” “哦。”叶城韵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抿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嘴唇。 闵御略带深意地看着叶城韵,忽地将她抱入怀中,吻了吻她耳鬓的细发:“我已经答应你了,可不可以提前得到你的原谅。” “那得等到……”叶城韵本来打算说那得等到他带她去过再说,但是他已经不允许她再说话,他炙热而温柔的亲吻完全占据了她的唇瓣,他将她压在床上,吻得她几近窒息。 “我恨你……叶城准……你知道不知道……我恨透你了……”叶城韵一边喘息一边说道,声音之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呜咽,她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背部。 闵御眼中覆上了一层云翳,吻上她的嘴唇,亲吻了许久。 “我爱你。”他道。 第65章 古崟看墓<叶城韵&闵御>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口口声声地说爱她,但却任由其他女人向他求欢,还为了抑制她的天鸟之力不惜害得她流产。 他不希望她离开,千方百计地将她封锁在房间之内,却又在她提出回古崟的时候答应了她的请求。 她原先只是以为他只是为人轻浮了一些,但自从被他囚禁在宫邸之中后,她才越发觉得,她一直以来对他的认识都太过于浅显。 叶城韵躺在他的臂弯里,被他抱在怀中。 她的背紧紧贴着他缓缓起伏的胸膛,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颈侧,轻轻地拂动了她的发丝。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一夜,一夜也没有合眼,倒并不是忧虑或是不安令她失眠,而是心中不适。倒退几日,她可能没有办法想象到自己会如此厌恶与他肌肤相亲的这种状态,而就在厌恶的同时,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无比肮脏,令人作呕。 但就如同櫈嫦所说,现在她没有别的选择,她的力量有限,以一人之力尚且没有办法冲出被守卫层层包围的房子,更不要说是跑出这座迷宫一般的宫殿——她上次打算硬闯的时候,便被守卫砍了一刀,如果不是有人放了一箭的话,既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死在那个地方。 无论怎样,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离开这里,即便是古崟,如果能够摆脱眼下的困境,她也愿意回去。 身后的人忽然动了一下,手臂缠住她的腰际,在她的颈间吻了又吻,将背对着他的叶城韵扳了过来,一双深色的眸子之中眼底泛着紫色的光泽:“还是恨不得掐死我么。” “嗯。”叶城韵并未否认。 叶城韵一贯善于伪装自己,就连闵御也好几次被她精湛的演技骗过,但是在心中充满了厌恶和怒火,她根本装不出来从前那副对他顺从的样子,没有冲上去用爪子撕碎他的脸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那你试试。”他说着,牵起叶城韵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叶城韵也没让他失望,两手扼住他脖子的瞬间便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床板发出了闷闷的响动,叶城韵两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副要掐死他的架势。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叶城韵的手上并没有使力。 而她此时绝不是因为产生了怜悯之情或是碍于昔日爱意,才会对他手下留情,而是她考虑到,她不可能仅仅依靠两只手,便可以将掌握一方势力的谷奉君杀掉,现下过分地展露她对他的怨恨,对于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她既然打算利用他离开这里,就必然要重新建立起他对她的信任. 佯攻也是必要的一种选择。 她松开了他的脖子,顺手抚上他的肩膀,沉着声音说道:“我真的想杀了你……” “我知道。”闵御道。 在叶城韵说话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眼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她将情绪隐藏得很好,如果他不仔细去看的话,可能又会被她骗到。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要说叶城韵对他心头没有一丝怨恨是不可能的,要是叶城韵真的没有丝毫怨恨的话,反而会使他心生疑惑。 他坐起身,将叶城韵抱在怀中,在她的肩头亲了一下:“你觉得谷奉君很淫乱对么?” 叶城韵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当着他的面没有回应他。 “你觉得我很脏对么。” 叶城韵没有作声,但也并未否认。 “我过去是经历了一段不怎么光彩的日子,但是我现在希望能安定下来,和一个女人长相厮守,一起生活,一起养育我们的孩子。”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像抱着宝物一般将她抱在怀中,他的声音近在耳边,低低地传入叶城韵的耳中,“我希望那个女人……是你。” 叶城韵没有回应他。 她想问他,为什么他想和她共度一生,却在她流产之后一次也没有来看她,只是将她一个人留在屋中忍受着寂寞和痛苦。 她没有办法说出来,其实在那一个一个下人走进来的时候,她多么希望开门的不是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在她身边照顾她陪伴她的不是那些陌生的人,而是他。 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早在那些忍受寂寞和痛苦的日子里,她就已经决定,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的话,她绝对不会放弃。 “你以后不会去找别的女人了吗?”叶城韵伸出手臂抱住他,将自己的身体贴到他细腻而光滑的肌肤之上,在他的侧脸上吻了一下,“你若是能保证日后不找别的女人,我就可以永远在你身边。” 闵御扭脸吻上她的唇瓣,将她放到床上,说道:“我可以保证,你呢?” “连你都能保证的话,我自然可以。”叶城韵的头发铺散在床上,被他笼罩在身下,将脸微微扭到一边嘟囔道,“毕竟我又没害你流产。” 闵御眼中黯然,叶城韵流产这件事是他始料未及的,因为在那之前,叶城韵一点怀孕的征兆也没有,他还肆无忌惮地和她做了好几次,她也没说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得知叶城韵怀孕有流产之后他也心痛万分,但已经无可挽回了。 叶城韵看到他眼中的神色,两手轻拍上他的脸,然后挺起脖子,艰难地吻上他的嘴唇。 他呼吸一滞,随即反应过来,配合着她的亲吻。叶城韵一直撑着脖子,吻了一会儿脖子有些酸,她又枕回到了床上,闵御的亲吻跟随着她。 “你何时能带我……去母亲那里看一眼?” 闵御牢牢地将叶城韵抱在怀里,用脸缓缓蹭着她的鬓角,闻着她发丝间的味道,听闻叶城韵的话,他睁开了眼睛。叶城韵意识到了在自己问出口的时候,闵御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一下。 叶城韵知道他对这个问题还是有些敏感的,伸出手捏住他的脸,将自己的嘴唇覆在他的唇瓣上,张口咬住了他的下唇,他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充满了柔情,注视着她,手顺着她的脸颊抚到她的后脑,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意欲想将这个吻更深一步。 但她却在此时松开了他的唇瓣,捏着他脸的手稍微使了一点力:“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不是。”闵御道,他的唇瓣留下了一道清浅的牙印,经过她的吮吸之后变得有些红润,“我说带你去,定会带你去的。” “好。”叶城韵不便再强迫他,怕会引起他的怀疑。 马车正在通往古崟的道路上行驶着,许久没有出来的叶城韵,自打坐上马车之后就一直趴在窗户边上,从窗户外面吹进来的风拂过了她的发丝。 她向外好奇地张望着,从热闹的街市到寂静的城外路边,她看向外面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在宫邸时所不具有的光泽。 闵御坐在她旁边,时而看着窗外,时而注视着她,然而她眼中的光亮越是明显,他眼中便越是暗淡,他袖下的手牢牢地抓着叶城韵的手,好似下一刻她就会张开翅膀飞走一般。 就如她之前所说,她向往着无拘无束的生活,就算外面时常要忍受饥寒交迫,为了躲避恶劣的天气必须要躲到他人的屋檐下,但是在晴天,她可以享受着这般没有束缚的快乐。 她是天鸟,是不应该被束缚在任何一个地方的。 “冷吗?”闵御问道,现在的天气已经转凉,吹进来的风也带着几丝寒意。 叶城韵的目光依旧留在外面:“不冷。” 闵御脱下身上的外衣,用外衣将她包裹起来的同时将她抱入怀中。这样叶城韵依旧可以看着窗外,闵御也不必在意她会不会冷或是……会不会忽然飞走的事情。 在马车之后跟随着一干奴仆,还有不计其数的弓箭手,这是为了避免叶城韵逃跑而准备的。这事闵御并没有瞒着叶城韵,在出发的时候,他便告诉了她。 叶城韵看着外面,原本明澈的眼中添了一丝愁绪和犹疑。 她通过窗子看着路边,看着前路,将手轻轻放在闵御搂着她的手臂之上。 这是她想了很久的事情,她甚至没有料到这一天真的会来到她面前,这个谷奉君真的会像之前所答应的那般,带她离开了那座她曾以为自己永远没有办法离开的宫邸。 这条路的前面直接通往的是古崟,她原本的家。 第66章 赴往古崟<叶城韵&闵御> 等到前面的马车渐渐停了下来之后,后面奴仆们乘坐的马车也逐渐停了下来。 今日天色已晚,前方的道路若是在夜间行走的话,多有危险,所以便只能在马车上将就一晚。 奴仆们开始生火做饭,一身侍女打扮的櫈嫦也混在其中,和其他侍女一起洗菜。 櫈嫦低着头,与周边的人都很少说话,洗完盆里的菜便又摁到水里洗了一遍,她尽量减少走动,生怕令他们察觉自己是副生面孔。 忽然从远处响起一阵犬吠,櫈嫦心中一惊,向犬吠传来的方向看去。 置殷牵着一只半人多高的犬兽走在人群之中,看着来来回回的侍女和下人,好似在寻找什么。 犬兽的鼻孔之中喷出两道白气,白气在空中悬浮了一阵子,随后融入了颈处蓬松的毛发之中。 它硕大的爪子每走一步,便会在地上落出一个比人的手掌还大一圈的蹄印。 櫈嫦看到了之后,慌张地低下头去,洗着菜的手不由地颤抖起来。 “我能出去看看么?”叶城韵问闵御。 闵御略一思索:“好。” 叶城韵走下马车,站在被夜色笼罩的草地上,看着不远处的篝火,夜风夹杂着篝火燃烧的气味拂过她的身体,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而就在她吸气的时候,阖上眼帘之后的一片昏暗之中,忽然飘过一道丝带般的金光。 叶城韵倏尔睁开眼睛,那是她拥有天鸟之力时才会出现的征兆。闵御站在叶城韵身后,看着叶城韵的背影,他浸满了夜色的眼中闪过几分暗淡。 他向前走了两步,想要走上去再次抱住她,却在此时听到了远处的一声嚎叫。 叶城韵听到那叫声,神色闪过一丝异样,她能听出来,那是櫈嫦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朝着发出叫声的方向跑去,借由着篝火的照耀之下,只见不远处的侍女和下人全都四散逃开了,一只半人多高的犬兽咬住了櫈嫦的一条腿,头猛地一甩,便将櫈嫦的腿干脆利落地咬了下来,櫈嫦的身体飞向了叶城韵,叶城韵跑上去接住了櫈嫦,但却也被强悍的冲击力几欲推倒。 闵御在叶城韵身后抱住了她,目光带着几分凛厉地看向置殷,沉着声音喝道:“你在干什么!” 置殷没有想到会误伤谷奉君的夫人,当即跪下请罪:“属下是在追查前些日子一直在宫中逃窜的女子,不知会误伤夫人,请谷奉君治罪。”置殷身旁的犬兽却并未因主人跪下而变得安分。 它锐利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叶城韵怀中的女人,它已经饿了数日,而置殷唯一允许它吃的便是这个女人,因而蠢蠢欲动,一直在伺机朝着叶城韵冲过来。 闵御听到置殷的话,垂眼看向叶城韵怀中的女人:“她就是么。” “属下的犬兽已经识出了她的气味,定是她没错。”置殷低着头说道,“还请夫人赶快放开那个女子,属下也好抓她回去。” 櫈嫦在叶城韵怀中瑟缩了一下,紧紧抓着叶城韵的衣裳。 叶城韵抱着櫈嫦,看着她满身鲜血的样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来日。 谷奉君既然能为了一个男宠,将曾经为他侍寝的侍女关在地下数年,日后也必定会因为另一个新欢,将她关入那个地方,以她的痛苦,来宣告他有多么喜欢另一个女人。 “韵,放开她。”闵御看叶城韵迟迟没有反应,出声说道。 “救救我……救救我……”櫈嫦低声在叶城韵怀里近乎呜咽地说道,叶城韵经过了良久的思考之后,松开了櫈嫦,站起身来。 櫈嫦大哭着抱住叶城韵的腿:“不要!我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啊夫人!” 据闵御所知,叶城韵与櫈嫦应当素未谋面,没有什么非要庇护櫈嫦的理由。叶城韵面无表情地将櫈嫦的手臂拿了下去,随后回身看向闵御,问道:“她是你之前喜欢的女子,对么?” 闵御神情一滞。 “看来便是了。”叶城韵从闵御脸上看到了自己的答复,“等你有了新欢之后,我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不一样……”闵御道。 “哪里不一样?”叶城韵反问道,接着面带嘲讽地笑了,“因为我身上流着天鸟的血脉,可以给你生出带有天鸟血脉的孩子么……什么共度余生……你们这些男人的把戏,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闵御对叶城韵态度的忽然转变并不感到愤怒,更多的是不安。 看样子她已经察觉到了。 因为先前叶城韵流产的事情,闵御已经很久没有让叶城韵服用抑制天鸟之力的药物,而药效应当在她身体从流产之后完全康复便消失了,可叶城韵一直没有逃离的举动,他估计应该是叶城韵没有察觉到自己天鸟之力已经恢复的事实。 他在心底一直希望叶城韵不要察觉到,至少在他带她去古崟之前,不要觉察到这个事实。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她还是察觉到了,而且是在最不应该察觉的时候,有了最不应该有的念头。 “我已经说过,如果你再打算逃的话,我会杀了你。”闵御不紧不慢地说道。 叶城韵知道远处已经有很多弓箭手瞄准了自己,一道道如同丝带一般的金色光辉自她背部伸展出去,光芒由弱到强,在身后凝结成状如一对翅磅的巨大光辉。 叶城韵脸上却依旧不为所动:“那你就试试……看多少支箭才能射穿天鸟的身体……” 泛着耀目光芒的翅膀忽然闭合,将叶城韵和櫈嫦包裹在其中。 片刻后,翅膀再次张开,一只庞然大物散发着金色的光辉,翅膀打开的一瞬间将天地照得恍如白昼,天上的星辰和皓月都黯然失色。 天鸟可将一座山峰遮蔽的巨大翅膀缓缓扇动,刮起一阵猛烈的狂风,紧接着腾身而起,直朝夜空飞去。 为首的弓箭手站在闵御身侧,道:“谷奉君,何时射箭?” 闵御一双紫眸望着天空中逐渐飞向古崟的天鸟,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迟迟没有下令放箭。 身上散发出来的耀眼的光辉照亮了前方的茫茫夜空,叶城韵在云间穿梭着,逐渐飞到了云层之上,下方是一片浩瀚无际的云海,仰头可以看到天上的点点繁星。 从地面上向上看去,薄薄的云层隐约可以透出天鸟身上的光芒,那道光芒在云层之上以飞快的速度向前飞去。 现在叶城韵知道她已经无路可退,带着这样的光芒,无论坠落到哪里都会被他找到。 现在唯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古崟,能够较好地安顿自己和这个饱经折磨的丫鬟。 高空的冷风冲刷着她翅膀上的羽毛,她飞了许久,身上已经疲累不堪,透过薄薄的云层看向下方逐渐靠近的城池,她向下飞去,却因为体力不支没有办法再维持飞行的状态,直接坠落到了古崟的街道之上,街道的地面上被坠落的巨物砸得深深凹陷下去。 天鸟的身体贴着地面毫无意识地滑行了一段距离,撞烂了几所房屋。巨大的轰鸣声惊醒了这条街道上居住的居民,人们纷纷走出家门,看着坠落在城中的庞然大物,纷纷心生畏惧。 忽然,在庞然大物身上的绒毛之中钻出一个失了一条腿的女子,女子艰难地在地上爬行着,向围观的人们喊道:“救救我们!她是国主的女儿!快!谁去告诉国主!求求你们!” 在櫈嫦不断的呐喊声中,街上来了大批人马。 失去意识的叶城韵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光着身子躺在一片废墟之中,被涌上街道的人马带入了宫中。 叶城谌穿着寝衣站在殿内的一侧,时不时地回头看向床上的女子。 叶城韵被安置在床上,面色略显憔悴,御医在床侧为她号了号脉,随即一挑眉,不慌不忙地对叶城谌说道:“国主无须担心,殿下只是太过劳累罢了,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便会好转。” “好,你退下吧。”叶城谌说道,轻咳了几声,然后站在床边看着叶城韵。 她的长相像她的母亲洺乔,但眉目间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像他的。 他对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子,其实还是有几分不确定的因素在,毕竟她离宫的时候年纪尚小,到如今也已经过了数不清的年月,若不是因为长河族新任祭司的到来,他原本以为叶城韵早就死在外面了。 洺乔生下叶城韵之后,他便很少抱这个女儿,等到后来洺乔悄无声息地死去之后,他看着洺乔病逝的躯体,心中泛起一丝愧疚之意,但洺乔已经死了,于是叶城谌只能将这份愧疚之意放在叶城韵的身上。 在叶城韵记得不甚清楚的时日之中,叶城谌尽可能的满足了她的一切需求。 但是他这个嫡女实在是不听人劝,看到他的时候总是如临大敌。 叶城谌并不擅长处理这种关系,索性便任由其发展下去,久而久之,他们父女二人之间的关系便越来越僵。 最后成随礼上想要逼叶城韵变作天鸟的举动,也实属是叶城谌的无奈之举,因为连带叶城谌在内的每代天鸟,都是这样选拔出来的,也就是从那时,她离开了宫中……以至于到了如今这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据叶城谌对叶城韵的了解,如果事情不到万不得已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回来的。此番回来,定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需要古崟,他这个父亲的庇护。 第67章 弹劾谷奉<叶城韵&闵御> 叶城谌缓缓坐到床边,身旁的御侍给叶城谌披了一件外衣:“国主,小心着凉。” “知道了,你也去休息吧。”叶城谌道。 御侍微微俯身,行了个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叶城韵大约睡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可能是睡得过于酣熟的缘故,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皮有些肿胀,胃里则是咕呱乱叫。 她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叶城谌在床边坐着看着叶城韵。 在她昏睡这两日,叶城谌偶尔也会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毕竟他的身体不允许他整日整夜地守在这里。 叶城韵睡醒之后,略显朦胧的视线落到了叶城谌身上,眼中闪过了一丝与儿时无异的、对眼前这个父亲的赤裸裸的嫌恶,但是这种嫌恶很快就被掩去了。 叶城谌看着叶城韵隐藏了自己眼中的情绪,唇角泛起一丝微微的笑意。 她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不再像小时候一样赤裸裸地厌恶他,说明这些年在外面的日子,还是对她有所作用的。 “你一直在这里坐着?”叶城韵说道,那时他在成随礼上一意孤行要杀了她的样子,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尽管举行成随礼的时候,叶城韵还年幼,但是那些险被杀掉的记忆却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叶城韵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对她的恨意丝毫没有减少,但他现在恐怕是她唯一能够相信和依靠的人:“我睡了多久?” “两日。”叶城谌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改变,一脸平静地看着叶城韵道,“朕只是刚好有时间来看看你罢了,并没有一直在此处。” 听到叶城谌的话之后,叶城韵心里松了口气,要是听到叶城谌一直在此不眠不休地照顾她,反而会令她心中有所负担。 “你此番急着回来,是有什么事情么?”叶城谌忽然问道。 叶城韵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略一思索说道:“当然是想念父亲才会回来。” “想念父亲?”叶城谌很清楚叶城韵是不会因为极端思念父亲,而不顾夜色一路匆忙地飞到古崟,甚至都来不及休息,便直接坠落到了街道之上,他闻言,脸上扬起一丝微妙的笑意,随即捂着嘴巴咳嗽了几声,一旁的御侍端着一杯茶递到叶城谌旁边,叶城谌拿起茶喝了一口,遂道,“是……离开了这么多年,是应该回来看看父亲了……” 叶城韵看了看叶城谌身旁跟随的御侍,那御侍相貌俊秀,肤白胜雪,一双深棕色的眸子如同上好的珀石,静立在叶城谌身边随时等候差遣。 叶城韵平素在叶城谌身边看到的男人,不是国相就是一些朝堂大臣,很少见到男侍从。 此时见到一个相貌不凡的御侍,还是一个男子,不由得令叶城韵遐想,她这父亲是不是也像谷奉君一样,是男女通吃的妖子……咽下满腹狐疑,叶城韵听到叶城谌咳嗽的声音,佯装在意地问道:“父亲身体不舒服么?” “还好,只是有些咳嗽罢了。”叶城谌说道。 叶城韵恭恭敬敬地说道:“父亲得好好注意身体才是。” “韵儿许久不见,懂事了许多。”叶城谌摸了摸叶城韵的头,“我还有一些政事需要处理,先由子虚留下照顾你,有什么事情告诉子虚便可。” “儿臣知道了。”叶城韵道,想必叶城谌口中的子虚,便是这位御侍。 待叶城谌离开之后,叶城韵将目光落到一旁静侍的御侍身上,自上而下地徐徐打量了几个来回,身段和脸蛋是无可挑剔,只可惜只是叶城谌的一个男宠。 她不知道这些有权有势的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大概是觉得世间女子已经玩腻,才会找些美貌的男子来糟践。 谷奉君就算了,连她自己的爹都这样,男人们真是没救了。 “殿下有事吗?”子虚尽管没有抬头去看叶城韵,但是却能够感觉到叶城韵的视线一直在望着这里。 叶城韵移开视线,说道:“无事。” 听到叶城韵的话之后,子虚没有再说什么,依旧安静地站在一旁。 “櫈嫦呢?”叶城韵忽然想起。 子虚抬头看向叶城韵,略一思索道:“殿下是说,和您一起的女子?” “嗯。”叶城韵道。 “她现被安置在御医那里,已经脱离了危险。”子虚道。 了解了櫈嫦的大致情况之后,叶城韵稍稍放下心来,但不知为何,她眼前却浮现了谷奉君在她离开时的神情。她不确定在自己飞起来之后他究竟有没有命令手下射箭,因为她飞得太快了,根本无暇顾及身后。 她很清楚自己没必要在纠结于这些,她和他不过是一段孽缘而已,本就不应该发生那种违背伦常的事情,更不应该产生男女之情。 叶城韵兀自地坐在床上,心中不由得添了一丝嘲讽,看似她好像逃出了他那座宫邸,但如今身在古崟,脑海之中却依旧满满的都是关于他的思绪。 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离开他的决定,因为在目睹了櫈嫦的惨状之后,她知道自己就算不离开,日后也只能是櫈嫦那样的下场罢了。 什么天长地久,不过都是男子用来哄骗女子的招数罢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尤其是感情。 正午的太阳有些烈,晒得风携着一阵暖意吹进房中。 正当叶城韵打算下床的时候,一个下人走了进来,伏在地上对叶城韵说道:“殿下,有个女子找你,说是叫作櫈嫦。” “让她进来。”叶城韵刚还想着要不要去看看她,没想到她就找上门来了。 櫈嫦走了进来,看了看叶城韵,又有些在意地看了一旁的子虚。叶城韵觉得她好像想说什么,意识到了櫈嫦的顾虑,于是示意子虚出去。 子虚会意走了出去,叶城韵问道:“你有什么事么?” “殿下……”櫈嫦跪在地上,眼神恳切地注视着叶城韵,“想必在宫邸中多日的囚禁之中,殿下也应当了解了谷奉君的为人,谷奉君为人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您也是知道的。殿下与我今日逃出来乃是万幸,熟不知有多少人还活在谷奉君手下的水深火热之中……殿下……櫈嫦求您……救救那些人吧。” “容我想想。”叶城韵道。 櫈嫦与谷奉君积怨已久,此番前来求她,就算是抱着安济苍生的心思来的,也避免不了对谷奉君有私仇,想要借由叶城韵将谷奉君整垮,以消自己多年的怨气。 叶城韵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是她的话提醒了她,确实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或许还有许多人正在忍受着煎熬。 叶城韵还记得自己方才意识到失去天鸟之力之时,感受到的莫大的恐慌和无助,流产之后的疼痛和独自被囚困在屋中的痛苦,那些日子令她一度想到了死亡。 谷奉君的势力十分庞大,且分散在东岸各处,如同成群的鬼魅一般行踪不定。 如若谷奉君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残暴无道,叶城谌不可能不知道,但谷奉君现如今却依旧横行霸道,那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要么是谷奉君的势力已经强悍到了叶城谌无法处理的地步,要么就是叶城谌根本没有要管制谷奉君的意思。 至于其中原因,叶城韵还无法确定,但谷奉君势力强悍到如此地步,必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缘由。 怀着这样的顾虑,叶城韵在稍作休息之后,便去找了叶城谌。 “怎么了?”叶城谌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眼看向叶城韵。 叶城韵眼中沉静,缓缓开口:“儿臣要弹劾一个人。” “何人?” “叶城准。” 叶城谌听闻,神色并无任何变化,道:“你要弹劾之人……是你的叔祖父么。朕知道关于你叔祖父的坊间流言很多,但弹劾一个人,尤其是你的叔祖父,是不能光有子虚乌有的流言的。” “父亲当真认为那是流言?”叶城韵问道,一双眼睛十分肃穆地看着叶城谌。 叶城谌同样看着叶城韵:“韵儿觉得那不是流言么。” 叶城韵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将自己在叶城准宫中所遭遇的事情全部告诉叶城谌,但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她不能将自己与叔祖父不洁的事实说出来,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也是因为那段污秽不堪的日子是她不想再去面对的事实。 她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说道:“父亲应该知道同我一起回来的女子……” “怎么?” “儿臣曾亲眼看到,叔祖父手下的犬兽将她的腿咬了下来,据她所说,她曾被叔祖父关在地下长达数年。”叶城韵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明面上的可能只是寥寥,暗地里因为他们取乐而被虐杀的妖子和人子,不知道还有多少。父亲乃是一代明君,关心民生疾苦,儿臣觉得此事应当彻查。如若关于叶城准的种种说法之事确实纯属流言而已,也好还他一个清白。” 叶城谌面容之上不为所动,叶城韵看着他说道:“父亲以为如何?” “你是如何想到要查你叔祖父的?”叶城谌拿起一旁的毛笔,“如若仅仅是出于旁人之语逞一时意气,为父劝你,还是轻易不要插手这件事情为好。” “不是为了一时意气。”叶城韵道,“是为了我的子民。” 叶城谌神色微动,抬眼看向叶城韵。 第68章 燕居养子<戟颂&月> 一声轰鸣过后,她从睡梦之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黑暗之中相互交错的情景,好似身在一个偌大的鸟巢之中。 透过尸骨的缝隙可以隐约见到白色的天空,携着湿气的风从尸缝之中吹进来,戟颂躺在尸骸堆之中,看着支离破碎的天空看了许久,什么都没有想,也不知道她该想些什么。 这里好像方才下过雨,上方的一根尸骨不断有水滴落下来,滴落到戟颂的脸上。戟颂浑身湿透,鞋靴之内也满是雨水,闷得双脚已经麻木。 她有些渴了。 张开嘴巴,水滴却迟迟滴不到她的口中。 戟颂心焦口燥地动了动身体,被一根骨头刺穿的大腿发出撕裂般的疼痛,她忍着痛,将大腿从那个尖锐的骨头上拔出来,然后踩着一些比较粗大的尸骸爬了上去,每踩一下,大腿便会发出一阵剧痛。 但是她别无选择,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她会被渴死的。 戟颂颤抖着向上爬去,值得庆幸的一点是,除了腿上的剧痛以外,她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特别明显的疼痛。 戟颂的手抓上一根骨头向上爬时,手中那根骨头断裂,戟颂向下打滑了一下,腿上的伤口撕裂了几分。戟颂艰难地伸长了胳膊,抓住了上方离得较远的一根骨头,继续向上爬去。 大腿的伤口向下淌着鲜血,流进鞋靴之中。 良久之后,她从一堆尸骸中爬了出去,看到下方堆成了一座山的尸骸,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她一边试探着前路,一边向前走去,以免踩到空的地方再次掉进尸骸之中。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戟颂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尸骸堆,发现外面的土地是干的,应该是因为尸骸堆下面不见光的缘故,所以才那么潮湿。 戟颂看到不远处有一座村庄,里面有人在晾衣裳,她身上浑身湿透了,急需一件衣裳替换,于是进入村庄,从晾衣绳上偷了一两件衣裳,拿到村庄后面的那片树林里。 戟颂脱下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在脱衣裳的过程中,从衣内掉出不少的金银细软,她不知道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石头,随之还发现了自己两只手臂上都有如同火焰一般不明意味的红纹。 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图案,那图案并不复杂,像是之前被什么人反复刻上去的。 戟颂很难想象那个往她手臂上刻图案的人对她有多大的恨意,才能下手那么狠,只不过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所以感受不到什么痛觉。 右腿上的伤口因为长期被雨水浸泡,有些溃烂的迹象,戟颂将偷来的衣裳穿在身上,暂时不去管腿上的伤口。 因为她就算想管,也不知道如何医治自己的腿。 戟颂寻了一根树枝当做拐杖,踉踉跄跄地在路上走着,树林外有人追了上来,似乎是之前村庄里的人。 “抓偷衣贼!”有人叫嚷道。 戟颂的反应还有些迟钝,听到叫嚷声之后,她有些不确定他们说的是不是自己,但见那些人全都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的样子,林中也没有其他人,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跑了。 戟颂的右腿疼得紧,她一边拄着拐杖,一边向前跑去,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戟颂也越发心急,接着一脚踩空,滚到了山下的草丛之中。 嫩绿的草叶摇晃,将一颗露珠送到戟颂口中。 戟颂干涩的口中接受了几分润泽,心头的躁动渐渐沉寂下去,闭上眼睛再次沉睡了过去。 - 燕居夫人,燕芷云是有名的一方之主。 她不缺男人,但只生了一个孩子。 然而在生了孩子之后,燕居夫人却发现自己的孩子丑陋无比,就连她自己看到之后都会噩梦连连。 那个孩子并没有寻常孩子的面貌,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人。 因为他奇丑无比的外表,人们厌恶他,畏惧他,但是因为他的身份,这厌恶和畏惧就只剩下了一味。加之他心狠手辣,在燕居的统治范围内,没有人不对他心生畏惧。 燕芷云知道,这是数年前听从那黑袍女人的话造成的恶果,禁术的恶果已经送到了她面前。 除了燕芷云的亲生儿子以外,还有一个养子,和一个养女。 昏暗的室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几个燕居死士跪倒在一个男子脚边,身体微微颤抖着。 那男子坐在屋内正中的座位上,身着一袭黑色镶金的华服,乌发倾泻腰间,偶有几丝遗落在肩头之上。 男子拇指上的扳指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黑玉烟袋,男子吸了一口,流云般的轻烟将绝美的容颜笼罩其中,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神情冰冷地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死士。 一双幽蓝色的清眸映入座下跪倒的几人,眼神看似慵懒却夹杂着几分锐利:“还没找到?” 为首的死士跪在最前面,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地下:“属下无能,请二少主责罚。” “滚出去。”男子轻呵道。 跪在地上的死士连忙起身,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了之后,男子望着昏暗的室内,凛冽的眼中却有一阵愁绪逐渐弥漫开来。 他知道她是不会死的。 你,到底在哪里…… - - 宫殿之后的花园花差不多都已经谢了,但依旧有花叶泛着嫩绿。 在浓荫遮蔽之下,一个女子坐在桌案旁,杯中的茶水已经凉了,一片落叶徐徐飘落下来,拂过杯沿,落在已经老旧的棋盘之上。 一个老人走进了后花园,在花园之中左右看去,看到了树下石案旁的女子,遂走了过去。 “外公。”叶城韵看到老人后起身,老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洺老坐到叶城韵对面,道:“韵儿身子可好些了?” “谢外公关心,已经好些了。”叶城韵笑着回答道,“此次叫外公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洺老道:“但说无妨。” “外公一向民间消息灵通,可否帮我查一个人?” “何人?” “叶城准。” “你查这要做甚?”洺老听到那人名讳,脸色一变。 叶城韵看到自己外公脸色骤变的样子,心中一沉,随后说道:“我想削了谷奉君的爵位。” 洺老连连摇头,啧嘴说道:“你知道谷奉君是谁?他可是你祖母的弟弟,是你的叔祖父,你个侄孙女居然要削你叔祖父的爵位,这怎么像话。” “外公……”叶城韵还想说什么,便被洺老严词拒绝:“你父亲受你祖父所托,要照顾好你的叔祖父,是不会同意你这么干的。” “谷奉君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心知肚明,因为他,子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难道我不应该为子民铲除祸患么。”叶城韵说道。 洺老心想这外甥虽然长得像她的母亲,但脾气和她父亲一样不通情理。 谷奉君的凶狠顽厉都是出了名的,洺老已经是半截入土的妖子了,不想再趟这浑水,只好无奈地说道:“你呀……铲除祸患哪有铲除自家人的……” “外公是不帮了?”叶城韵说道。 “这……” “待事成之后,我给您加官进爵怎样?” “这不是加不加官的事情……”洺老叹了口气,“你好好想一想,如若谷奉君的事情那么好处理,还会轮得到你在此操这份心么。谷奉君的事情远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也罢,你还年轻,也可以理解,但外公告诉你,这不仅仅是谷奉君被揭发这么简单的事情,这关乎到整个……”洺老口中的话没有说完,定了定神色之后,对叶城韵继续说道:“算了,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自己好好想想吧。” 洺老起身行过礼后离开,叶城韵坐在石案前沉默良久。 她自回到古崟之后便开始委派手下,着手调查关于谷奉君的事情,但一无所获。 洺老走后,花园周遭一片寂静,带着暖意的日光逐渐淡薄,金色的光芒之中逐渐带了一丝血色的余晖。 余晖将周遭的景物镶上了一道金色耀眼的边沿,枝叶的阴影投射在地面上,沐浴在一片血金色的光芒之中。叶城韵一言不发地坐在花园中,晚风拂过她的发,良久之后她徐徐起身,走出了花园。 迎面而来的是一脸慌张的櫈嫦,叶城韵不解地看着她说道:“怎么了?” “谷奉君来了。”櫈嫦脸色惊惶地说道。 叶城韵听闻,神情也是一怔。 他怎么还敢来! 谷奉君绝非头脑一热便去做事的人,就算是念在过去他对她所做的那些事情,他怎么还敢来这个地方…… 叶城韵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这里毕竟是古崟,不是谷奉君能够肆意妄为的方暨城,谷奉君的势力再怎么大,她那个早该千刀万剐的父亲也应该不会任由他将自己带走。 叶城韵面色阴沉地思索着。 櫈嫦心中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紧紧地抓着叶城韵的手臂,晃了晃她的衣袖,声音颤抖着说道:“主子,他不会……是来抓我的吧……若是他是专程前来将我抓回去的,那……” “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叶城韵道。 櫈嫦看着叶城韵一脸肃穆的神情,问道:“那您是在顾虑什么?” 第69章 选妻大会<戟颂&月>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戟颂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戟颂缓缓从已经干枯的草丛中坐起,右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戟颂忍痛站起来,往发干的喉咙之中吞了口唾沫,走起来右腿还是有些疼,戟颂拾起地上的木枝,一瘸一拐地在山中的荒草间行走。 好渴…… 接近黎明的时候,戟颂的前面出现一条河。 戟颂扑到岸边,急切地捧起河中的水往口中送。 清凉的水唤醒了戟颂的神志,戟颂用河中水洗了洗脸,向远处眺望,看到了灯火阑珊的城池,就在山下。 戟颂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下走去。 等走到山下之后,已经是白天。 戟颂径直便进了城门,对街上热闹而又有几分混乱的场景有些不知所措,她学着其他人一样走在街边,因为她发现一种四脚朝地的活物总会拉着东西在路上横冲直撞。 戟颂路过一个卖包子的摊贩旁边,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她腹中并不感到饥饿,只是闻到那种味道有些想吃,于是便向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伸出手去。 但还没等戟颂的手碰到包子—— 一根竹条便抽了上来,直直抽中了戟颂的手! 戟颂眼中本能地腾起一阵怒火,抬头看向那个打她手的人,那人作势又要拿竹条抽戟颂,戟颂害怕地缩起了脖子,低下头去紧紧闭上眼睛。 “滚开!别妨碍我做生意!”那人见到戟颂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手中的竹条没有落下,只是像哄苍蝇一样将戟颂轰到了一边。 戟颂低着头,眼中含有几分畏惧地躲到离包子摊很远的地方,眼睛时不时地望向那个包子铺。 那味道是真的很香,她好想吃一个。 戟颂坐在一处无人的角落,像个乞丐一样抱膝而坐,一直盯着那个包子铺,想等着那个打她的人走开之后,上去偷几个过来吃。 忽然几个人影堵住了戟颂的视线,戟颂抬头看去,是几个男人。 “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放开我!” “爹!娘!” “救命啊!” 戟颂这才注意到耳边一直绵延不绝的叫喊声,混乱的街道上到处是横冲直撞的男人,抓住一个女人就往车上送。 一个不愿意的女人被几个男人打倒在地,接连几脚踢在她的身上,许久之后几个男人散去,地上只留了女人的一具尸体。 戟颂看着这样的情景,心中有些害怕,徐徐起身,将手主动地给了面前的几个男人。 “这个女人……有点脏兮兮的。”一个男人说道。 另一个男人用绳子绑住戟颂的双手:“奉命行事而已,想那么多干嘛,这样脏兮兮的女人,不是正好配少主那样的人么。” 戟颂怔怔地看着他们脸上的窃笑,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两个男人将戟颂拉上了车,和众多哭泣的女人关在一起,她默默地看了一眼街上那个被打死的女人的尸体,那个女人的双目不断地渗出血来,看起来尤为骇人。 戟颂将视线移开,等到车内装满了女人之后,几个男人将车门关上,驾着马车离开。 车内充斥着女人们啜泣的声音,戟颂不知道她们在哭什么。 忽然车身颠簸,一个人撞到了戟颂的腿上,戟颂腿上的伤口被撕了开来,疼得惊呼出声。 “对、对不起!”撞到戟颂伤口的女人连忙致歉。 戟颂听着女人口中陌生的话语,心头逐渐浮现了这句话的意思,于是摇了摇头对对方说道:“没事,你们为什么要哭呢。” “你不知道……就被抓到车上来了吗?”女子脸上的神情略显惊讶,接着对戟颂讲述道,“燕居之子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选妻大日……” 燕居之子是燕居夫人燕芷云的儿子,名为燕圳,是燕芷云十多年前与一位男宠所生。 燕芷云与其男宠皆非古怪之相,但生出的孩子却奇丑无比,甚至与可以说是有些怪异,据说是在燕芷云怀孕期间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遭到了某位神术巫道之人的诅咒,所以孩子才会生成那副模样。 而令燕圳真正为人所厌恶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相貌,还有他残暴的性情,单单就选妻一事便举办了多次。但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沉溺于美色,而是送去的女人都无一生还。 但迫于燕居的压力,失去女儿的人们只好忍气吞声…… 女子继续说着,戟颂望着外面渐渐出神。 戟颂听到这些之后内心毫无波澜,与这些相比,她更想知道自己睡着之前和期间发生了什么,还有自己手臂上的字迹,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是何人握着刀子生生刻在她胳膊上的,而且还刻了不止一次。 重复的字迹叠加起来,深深地嵌入了皮肤,在肌理之中生了根。 - - 山上满是冰霜,晶莹剔透的枝桠间绽放着一朵朵冰花,明明上方晴空万里,却不知道何处飞来的雪花一直在林间飘落,使整座山都笼罩在雪花飞扬之中。 他站在结界之外,走入结界之后,身后有一只手拉住了他,他睁开眼睛,回身看去—— 看到了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男子只穿了一件里衣,看上去赶来得十分仓促。 “云月,你要去何处?”男子凑近之后,低声对他说道,将一件厚衣披在他身上,“你又梦游了,知道吗?” 他这才发现自己也只穿了一件里衣。 周遭冰霜满地的环境如同破碎的镜面,倏地消失。 他逐渐清醒。 听到长明的话后,他“嗯”了一声。 他从幼年开始,便一直能够梦见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但总被一层结界阻隔在外,无法进入其中。 长明看着云?的样子若有所思,与戟颂分离之后,他们被抓进了燕居。 这一转眼,已经过去了数年。 云?始终不肯相信戟颂已经死了的事实,曾数次想要逃出去救被压在尸骸堆下的戟颂,但都被燕居夫人派人拦了下来。 长明从未见过云?如此拼命的样子,原本以为戟颂死了的他,心中也逐渐出现了动摇,于是想借由自己的一双透眼看一看戟颂的真实情况,但令他惊讶的是,原本压着戟颂的那堆尸骨之下并没有戟颂的身影。 这么多年,长明一直在用透眼寻找戟颂,但无论哪里,都找不到戟颂的踪迹。 一次云?为了逃出去找戟颂,触怒了燕居内的一位掌事。 掌事一脚踢到了云?身上,云?小小的身体被踢飞出去,撞到大门之上摔破了头,昏死了过去。 燕居夫人得知之后,杀了那个掌事,找了一个医术高深的大夫,将云?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而奇怪的是,自那以后,一直没有长大的云?却开始了生长。 随着年龄的增长,意识也逐渐清晰,他逐渐能够在梦中走进结界。而相应地,他会在现实之中像这样乱走,曾有几次险些因此要了命。 “方才来人了,说要你明日去燕居夫人的寝宫一趟。”长明扶着云?走回房中,现如今云?已经不是那个动辄哭闹的小孩子,已然长成了一位清美俊逸的男子。 这城中不知有多少女子为其倾心,前来提亲之人也是络绎不绝,但所有来提亲的人全都被燕居夫人拦在了门外,长明与云?面对面地坐下,低声说道,“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燕居夫人留你在此处的目的很明确,你要多加小心。” “嗯。”云?应道。 “云月……”长明有些犹豫地开口。 云?听闻:“怎么了?” “对于你来说,燕居夫人算是什么人呢?” “为何问这个?” “无妨,只是问问……”长明说道,“你都记得吗?过去发生过的那些事情……” 曾百般护着你的那个人,你真的还记得她吗…… 长明注视着他。 那双幽蓝色的清眸陷入沉寂,没有回答长明的问题。 - 雪原上散发着晶莹的光亮,如同细碎的白色珠玉堆砌起来的天地,纤尘不染。 自灰蒙蒙的天空之中不断有雪花飘落,徐徐落在雪原之上,清风拂来,携着正在下落的雪花同地上的雪尘向风的尽头吹落。 因此地已经多年未有人涉足,好似一张白色的地毯一般平铺在缓缓起伏的雪原之上,上面没有任何足迹。 通身洁白的身影坐在山腰处,他银白色的睫毛上落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细雪,静谧的银眸之中映出了远处寂静了许久的绿洲,手轻轻地抚摸着蜷伏在脚边的雪狮。 自地鬼离开之后,绿洲的树木并没有枯萎,时而会有几片落叶飞到雪原之上。 那些落叶在雪原上滚落了几圈之后,便被细雪覆盖其上,沉睡在一片雪白之中。 他闲来无事,时常坐在这里看着那些被淹没在白雪之中的绿叶,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 地鬼去找河生之后,带着他的孩子离开便一去不回,雪神没有可以说话的妖子了。 虽然在火山乱地的另一边还有其他领主,但是雪神与他们并不熟络,同他们没有什么可说。 而周任已经年老体衰,每次去黑水之地的时候,看到周任那张日益苍老的脸,雪神就觉得有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但是雪神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似乎就和目送着地鬼离开是差不多的感觉,但是又有所不同。 区别在于,他目送地鬼离开的时候,知道地鬼还有再回来的可能,而周任……雪神无形中叹了口气,还好有黑水延长着他们的寿命,如果没有的话,周任怕是早就命归尽头了。 周任不是怕死的人,雪神能够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出来。 与死亡相比,周任更害怕的是他死后,他的妹妹周靡没人照顾。 雪神很难理解这种情绪,不过他在东岸的时候曾经听说过,这是被称之为亲情的一种感情。 雪神诞生于雪原之上,可以说雪原便是他的母亲。 雪神看了看脚下的白雪。 很显然,他对自己的母亲是没有那种特殊而复杂的情感的。 第70章 宫内放肆<叶城韵&闵御> “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叶城韵道。 櫈嫦看着叶城韵一脸肃穆的神情,问道:“那您是在顾虑什么?” “没什么。”叶城韵道。 令她担心的不仅是谷奉君此行前来的目的,还有她自己,在听到谷奉君来的时候心中竟然久违地悸动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在离开谷奉君的那个夜晚之前,他并没有做出像她方才流产时绝情的行径,她被他暂时的温柔蒙蔽在其中,就像一个于温水浸泡而不知会于其中溺毙的人。 她对他们曾经拥有的关系感到作呕,害怕自己真的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为他豢养的一只鸟,而同时她身上残存的种种迹象表明,她的身体和欲念,的确还没有完全从他的温柔之中脱离出来……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人子也好,妖子也罢,都是极为低贱的东西,只有等到对方将自己打击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才会心甘情愿地离开。 否则,即便知道那温柔只是短暂的,心中也会留下眷恋。 此次谷奉君来到古崟,或许是料定了她不会将他们之间的事情说出来,而她如果不将此事说出来的话,便没有办法以一己之力撼动他的地位。 也许正像洺老所说,她那个混账父亲应该也曾尝试过扳倒谷奉君,但谷奉君的把柄也没有那么容易抓住,最终不了了之,以致谷奉君嚣张至今。 即便现在她说出自己曾经被他囚禁的事实,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她说的话是真的。 以谷奉君狡诈多端的个性,一定会矢口否认。 客殿坐着一个阴柔的男子,男子穿着一袭墨紫,袖口和衣襟处开着月白色的祥云,他一双紫眸流转着潋滟的波光,注视着放在手边被徐徐蓄满的茶杯。 相貌清秀的御侍拿着茶壶,温文尔雅地给男子斟了一杯茶,随后退到一边,御侍朝着房门外望去,自家主子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闵御看着御侍,眼中穿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过了许久之后,叶城韵走了进来,看到屋中坐着的熟悉的人影,脚步一滞,随后面色平静地走了过去。 闵御将视线从御侍转移到叶城韵身上。 “叔祖父怎么来了。”叶城韵坐到闵御对面,御侍给叶城韵倒了一杯茶。 叶城韵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在外面坐了一下午,早已有些口干舌燥,于是拿起茶水喝了一口。 闵御从她的神情之中看出,好似他们之间只是普通的亲戚相见一般。 这种感觉令他心头有些不快,但有人看着,他也不好做出什么举动,于是一旁站着的御侍便成了闵御的眼中钉肉中刺。 闵御在叶城韵喝茶的时候扫了御侍一眼,示意他出去。 御侍也是在宫中待过许久的人了,习惯于察言观色,即便只是轻微的眼神示意,他也能够觉察到。 正当御侍打算走出去的时候,叶城韵放下手中的茶杯,顺手一把抓住了他。 “叔祖父有些话想跟你单独聊聊,外人还是出去比较好。”闵御道。 “他不是外人。”叶城韵与御侍说道,她这么说的目的只是为了不和闵御单独共处而已。 但是闵御却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闵御眼中闪过一丝杀机,但是只是一瞬便消失在了眼中的墨色中。 他克制着心中涌动的情绪,并没有流于面上,随后看着叶城韵对御侍缓缓说道:“没听到是么?我让你出去。” 御侍身上一僵,俊秀的脸上略过一丝惶恐,迫于来自闵御身上的压迫,从叶城韵手中将手臂挣脱出去,低着头畏首畏尾地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叶城韵纵然对御侍的行为感到愤怒,但更多的是错愕,她惊异于谷奉君可以随意差使自己宫中的人。 她不知道谷奉君的势力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但他已经猖狂到了在自己宫中对自己的宫人吆五喝六,便不是忍气吞声可以解决得了的事情了…… 与闵御独处一室令叶城韵起了几分警戒之心,她看着闵御徐徐说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闵御问道。 叶城韵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想来应该是自己方才的话令他误会了,想着,叶城韵唇角添了一丝颇具意味的笑意:“叔祖父此次前来,是刻意来问这事的么。” “上床了吗?” 叶城韵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露骨,停顿了一下,“嗯”了一声。 闵御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他的神情逐渐舒缓下来。叶城韵说谎的样子他见得多了,现如今已经能够分辨出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闵御看出了叶城韵没有说实话,问道:“听说你一直在调查我?” “叔祖父是从何处听来的?”叶城韵早就知道风声会不胫而走,脸上毫无惊讶之色。 “你想知道什么?”闵御道。 叶城韵没有说话,直直地望着他。 “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么。”闵御注视着叶城韵说道,缓缓说道。 “置你于死地的人是我吗?”叶城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闵御知道她腹中有话还没有吐露出来,听闻起身,淡淡地看了叶城韵一眼:“那储王便试试吧。” 他说完,回身向外面走去,叶城韵看着他的背影,视线逐渐垂到地面上,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的皮肉之中。 她不知为何自己看着他离开的时候,心中会有一丝难受,明明她那么多不堪回首甚至是令人作呕的过去,都是由他造成的。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会有这种感觉只是因为她被他奴化了,想想流产后被他扔到一旁不管不理的时候,叶城韵心头爬上了一丝怨恨,心中难受的情绪也在被逐渐强烈的愤怒和怨恨压抑下去。 然而正在此时,在她的视线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双鞋靴,她惊愕地抬头,诧异地发现,方才想要离开的谷奉君又走了回来, 这可是在古崟,她的宫邸之中,他应当不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叶城韵坐在椅子上,略带不安地向四周望去,看到了房门外面站着的人影,不像是子虚,更像是时常跟在谷奉君左右的,那个叫置殷的人。 叶城韵猛地站起身来,身后的椅子被她撞倒在地,她面色惊惶地向后退去,身后倒在地上的椅子被她推搡着发出了响声,她的声音之中不可避免地带了一丝慌张:“你回来做什么!”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闵御气定神闲地半坐在桌子上,拿起叶城韵方才用过的茶杯,将她没有喝完的茶水喝了下去,一双紫色的眸子好似在窥探时机的野兽一般,一瞬不瞬地看着叶城韵。 叶城韵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身为叔祖父应该有的样子,她只能看到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略微发抖着,她甚至可以料想到他现在脑中在想什么下流的勾当。 他将茶杯缓缓放到了桌子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你和他是怎么做的?”闵御向叶城韵走过去,在叶城韵想逃的时候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他知道她和那个御侍之间应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他那仍旧弥补不了他心中的失衡。 他一手将她的双手扣在墙上,另一只手将她的衣襟扒开。 “是这样吗?” 叶城韵没有回答,直接一脚冲着他的脚踩过去,结果踩了个空,跺到了地上。 “这里可是古崟,你敢……” “那你就叫他们进来吧。”闵御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地说道。 他压制着她的挣扎,在她唇上警示性地啃咬了一口,随后吻上她的唇瓣。 她的双手被他牢牢牵制着,任凭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有办法挣脱。 桌上的茶杯摇晃着到了桌边,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她的唇舌被迫与他在口中纠缠着,纵然满腹怨言,她只能发出几声徒劳地哼叫。她想将他推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迎合着他。他细碎的亲吻落在她的颈间,急促的呼吸不断地掠过她的耳边。 “舒服吗。”他紧紧靠在她耳边问道。 叶城韵不去看他,剧烈地呼吸着,没有回应他的话。 “跟我回去……以后每天我都会让你这么舒服的。”他说完,在她湿润的的唇瓣上轻吮着,舌顺着她微张的唇悄然探了进去,深入而温柔地亲吻着她。 她猛地推开了他,抓起桌上的茶壶猛地朝他砸了过去:“滚!滚出去!” 他没有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茶壶砸在头上,淌下殷红的血迹。 第71章 大婚请柬<雪神&周任> “周靡的年龄也已经不小了……如若一直是这样穿着您的衣袍度日的话,她的终身大事……令人堪忧啊。”上次雪神到黑水之地,周任这样对雪神说道。 雪神不是不能将周靡身上的火气解除,但是要解除她身上的火气的话,就必须用寒气来抵消她身上的火气。 上次周任对雪神说这话的时候,周靡身上的火气还处于旺盛的状态,如果贸然将寒气注入她体内的话,可能会导致周靡的身体被这两股力量撕裂,所以雪神才迟迟没有动手解除周靡身上的火气。 对于那个天生痴愚的人子,雪神还是有几分觉得对不住她的地方,毕竟那时候她是为了保护他,才会挡在他身前,如果不是因为长赢及时改意,她应该就成了雪原上的一团灰烬了。 虽然他并不需要她的保护,但雪神也不是铁石心肠的妖子,对于世间复杂的情感他不懂得,但是对于别人的好他还是清楚的。 因此周靡身上的火气,雪神觉得自己不应当置身事外。 时日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雪神站起身来,伏在他脚边的雪狮起身,微微地抖了抖身上的雪。 雪神坐在雪狮的背上,雪狮朝着黑水之地狂奔而去。雪狮的脚印清晰地烙印在一片洁白的雪原之上,凛冽的寒风吹动他肩头的白发,他的发丝之间夹杂了几许银雪,银色的眸子清澈无比,望着前路逐渐变得深邃。 雪狮停在了雪原和黑水之地的交界处。 雪神从雪狮的身上下来,走入了黑水之地。 黑水之地上的火杉长得十分茂盛,远看像悬浮在空中的一片红海。 雪神一边走着,一边向周围看去。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人子居住在这里的缘故,火杉比往年要多上许多。原先与雪原交界的地方是一片黑漠,而现在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火杉林。 在一棵较为粗壮的火杉遮蔽下的黑漠之上,躺着一个身穿白色薄衣的女子,雪神无声地在黑漠向女子所在的树下走去。似是感受到了寒气,女子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雪神,眼中瞬间被点燃了一丝光亮。 “孩子,还记得我吗?”雪神走到周靡跟前问道。 周靡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抓住了雪神袖下的手。 周靡的手上带着炙热的温度,两人的手相接触的一瞬间,彼此都感受到了难以接受的温度。 周靡颦蹙起眉头,她虽然痴愚,但是能够感受到痛苦的,但是她没有放开雪神的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雪神垂着视线注视着周靡,一双银眸有一丝云翳闪过,随后将自己被烙下红印的手缓缓从她的手中拿了出来,与此同时,飞雪在他的手间飞舞,如同白色的飞蝶一般,飞入了周靡的身体。 成群的飞蝶之中,有一只飞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涌入周靡体内的寒气将她体内的火气逐渐均衡起来,随着火气的逐渐减弱,周靡逐渐感受到了身上所着之物所散发出来的寒气,雪神唇角微微含着一丝笑意,摸了摸周靡的头,随后背过身去,收去了周靡身上的衣物。 周靡身上的温度逐渐恢复正常,她一丝不挂地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雪神独自一人离去的背影,想要站起身来追上他,但是她身上已经承载了太久的火气,此刻火气消失,令她身上十分疲乏。 周靡吃力地向前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但是身体逐渐丧失了全部的力气,她就连站起来回家的能力都没有。 一只白色的飞蝶从火杉林的另一头飞了出来,飞到周靡身侧的时候倏尔破碎,零碎的光亮掠过周靡的侧脸。 江云在蝴蝶飞到这里之后,紧跟其后地来到了周靡身侧,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下,披在了周靡身上。周靡逐渐模糊的视线还留在雪神消失的方向,随后失去意识,倒在了江云怀里。 雪原上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从黑水之地回来的雪神带着自己身后的雪狮,在雪原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随处找了个地方,躺在满地白雪上逐渐睡去了。 他的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这对于他来说是舒服的声音,于是在风雪吹拂之下,原本只是打算小憩的他轻而易举地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之后,雪神隐约听到了有人在不断呐喊的声音,这刺耳的人声将他唤醒,他睡眼朦胧地坐了起来,身上覆盖的白雪如同一张棉被一样从他身上落了下来,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耳朵辨别出那个人口中一直在呐喊的话,是他的名字。 “雪神!”一个人穿着厚重的衣裳在雪原上艰难地行走着,被冻僵的脸上变得通红,口中不断吐出白色的呵气。 雪神自然是不会听到一个人叫他的名字他就出现,这样显得太掉价了。 于是等他喊到喉咙沙哑的时候,他才不慌不忙地出现,为了不吓到生性胆小的人子,他特意没有让雪狮跟来。 “什么事?”雪神问道。 那人听到声音之后,望向身后的雪神,眼中激动地燃起一丝光亮。 雪神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心中小小地满足了一下之后,问道:“是周任让你来的吗?” “嗯!”那人子使劲地点了点头,连声应道,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请柬,递到雪神面前,因为他的下巴已经冻僵了,说话有些不甚利索,“七日后是周靡和江云的婚事,周任大人想让您也来参加。” 雪神听闻一挑眉,接过请柬,他在这西岸住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赶上这种稀罕事。 但是为了保持雪原领主该有的架子,他没有将心头的情绪过多地表现在面容上,简单地看了一下请柬上他所不熟悉的字迹,淡淡地对面前的人子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雪神会来吗?”人子紧接着追问道。 看那人子眼中并没有什么畏惧之意,雪神不由得心中感叹了一下,自己或许是对这些人子过于上心,导致他们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缠着他刨根问底,似是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就不放过他。 但是他……似乎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周任大人只是想让小人问清楚您会不会来,您不必有所顾虑,您若是不想来的话……” “我会去的。”雪神将请柬收进袖中,看了看身子发抖的人子,一招手,从一旁的雪地之下窜出一只雪白的狮子,直接越到了那人子的面前,送请柬的人子狠狠地被吓了一跳。 “此行不易,坐着这个回去吧。”雪神说道,随即转身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人子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如同家猫般温顺的雪狮,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他试探性地接近雪狮,坐到雪狮的背上,抱住了雪狮脖子上凉凉的鬃毛。 站在冰宫前的雪神一边在自己的宫殿前的台阶上坐下,一边掏出袖中的请柬,打开细细地看了看,但是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无论他是正着看还是反着看,始终看不懂。 就在他折腾了半天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是妖子,人子的文字他是看不懂的。 合着在雪地里睡的这一觉,把他给睡傻了。 不过还好那个送信的人告诉了他是在七日后,雪神将自己这张完全看不懂的请柬仔细地折起来,放回了皱皱巴巴的信封之中,随手一扔,正好吹来的一阵风雪将信封送进了宫殿之内。 七日之后很快就来了,雪神在大婚举办的前夕来到了周任的居所。 雪神站在院中向屋门走去,从窗户隐约传出周任咳嗽的声音。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他闻声止步,看着窗户上投射出来的一个人捂着嘴巴咳嗽的影子,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 沉默良久后,转身走出了院子。 此时已经是深夜,街道上空无一人。 雪神寻了一处坐下,看着被月光洒满的寂静的街道,眼中满是落寞。 他想起了自己在东岸的那些日子,也曾像这样坐在东岸王城之中的街道上,默默地看着周边的一切。 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转眼间到了第二日,是周靡和江云的大婚之日。 周任坐在正中的位置,接受着两人的礼拜,眼睛时不时地望向走进来的宾客,但始终没有看到雪神的影子。 雪身坐在距离黑水之地最近的一座山的山顶上,望着黑水之地上灼灼的火杉,雪狮一脸慵懒地趴在他的腿上,蹭了蹭他的腹部,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他的手抚摸着雪狮脖子上雪白的鬃毛,一双银眸映出了不远处的一片火红,山顶的风吹动了他的发丝和衣袂,他白净得如同瓷器般不带一丝血色的面容上,浮现了些许复杂的神情。 - 周靡和江云成婚之后,江云一直对其呵护备至,两人感情十分和睦,一同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年老且时常生病的周任。不久两人育有一子,给孩子取名为江雪。 周任将其视如己出,时常抱着江雪在自家院子里坐着,轻哼着哄他入睡的歌谣,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黑水之地所有的事情都由江云操持。 周靡在旁照顾江云,白天基本上没有时间来看周任。 江雪一日一日长大,十分黏周任这个舅舅,留在周任居所便不愿意回去。也多亏了他,周任不会在这个空荡荡的院子里感到过于孤独。 他依旧记得雪原上的那位友人。 不知为何……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 江雪在院中玩耍,忽然看到了一只白色的蝴蝶。 那只蝴蝶飞到了他的手上,带着一丝凉凉的温度,他从未见到过如此美丽的东西,连忙捧着蝴蝶跑回了屋中,像捧着一只易灭的蜡烛一般:“舅舅!舅舅你快看!” 屋中的人没有回应之声。 第72章 赤子之身<戟颂&月||叶城韵&闵御||雪神&周任> 房中站满了不着寸缕的女人们。 戟颂跟在婵玉身后走了进来,旁边管事的人让她们将衣裳脱下来,婵玉十分顺从地将衣裳脱了下来,回头一看,发现戟颂还呆愣地站在原地。 管事的拿着棍子走了过来,婵玉见状连忙打了戟颂一下,低声提醒道:“别愣着,快脱啊。” 戟颂听到了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解开了衣带,将衣裳脱了下来,然后跟着其他女人走进了一个热气氤氲的房间。 女人们纷纷走进水之中洗其身上的尘垢,戟颂腿上有伤,到污浊的水中感到了一阵刺痛,于是连忙走了上去。 但还没等她上去站稳,便被管事的人一把推进了水池之中。 婵玉怕戟颂冒冒失失再生出什么事端,连忙在水中抱住了戟颂,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先在这里待一会儿,要不然你会被杀的。” “什么?”戟颂回头问道,她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但她隐约感觉不进水中洗澡,并没有到要被杀的地步。 这的确是婵玉胡诌出来的话,但话又说回来,虽然不到被杀的地步,如若戟颂不服从的话,等待戟颂的定是一顿毒打。 婵玉看着戟颂,点了点头,戟颂神情肃穆地站在水中,不打算再上去了,尽管腿上的伤口疼得要命。 婵玉发现戟颂虽为一介女子,但身上却有着几分紧实的肌肉,她看着她双臂的红纹,以及左臂上的“月”字,心中泛起一丝担忧,以戟颂的身体来看,恐怕在第一轮就会被筛选下去。 而被筛选下去的女子虽然可以免去嫁给燕圳的风险,但毕竟身体都被那么多人看过了,就算回到家中也要接受邻里异样的目光,想要嫁出去,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婵玉给戟颂洗了洗背上的污秽,戟颂的伤口有些麻木了,索性站在水中洗了洗身上的脏污。 等到所有人都洗干净之后,管事的人给每个女人都下发了一套衣物,女人们将衣裳穿上,有序地离开了浴室。 在戟颂穿衣裳的时候,婵玉注意到了戟颂腿上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 戟颂和婵玉因为时常站在一起,被分到了同一个房间之中,戟颂坐在床边,看着自己腿上的伤口。 “你这是怎么弄的?” “山上摔的。”戟颂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一醒来便在尸骨废墟之中的事情,只好编了个谎言。 戟颂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腿上的伤口,只能找了一条较为干净的布,将其绑住,以求度过一个安稳的夜晚。 戟颂本以为这样会好一些,谁知道到了深夜之后,伤口有种前所未有的疼痛,好似整条腿要断了一般。 戟颂疼得睡不着,在床上坐起来,旁边的婵玉也醒来了,点着蜡烛查看了一下戟颂溃烂入深的伤口,颇为忧虑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出去看看吧,我今日在燕居之中见到了一个医馆,想来应该是为燕居中人治病疗伤的,就在……” 戟颂听了婵玉的话,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门,躲过在外面巡逻的侍卫,按照婵玉的话在燕居之中寻找,找到了一家医馆,不过已经关门了。因腿上的剧痛渐增,戟颂缓缓停了下来。 “那边有人!”远远地传来一个侍卫的声音。 戟颂心中一慌,顾不得腿上的疼痛,扭头跑进了附近的花园之中,找了一个花草葱茏枝叶纵横的的林子钻了进去,树枝划破了戟颂身上的皮肉和衣裳,也不可避免地刺破了戟颂原本就鲜血淋漓的伤口。 戟颂摔在地上,却还不忘看着外面,直到侍卫们跑过去之后,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扭头一看,脸色一僵。 这里面怎么有个人! - - “谷奉君,我们要不要做些准备……”置殷对闵御说着。 昏暗的房中,闵御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一双泛着紫色光泽的眸子闪过一丝精芒。 …… 一个男人被牢牢地焊在了铁炉之上,被烧红的铁炉内不断发出火柴崩裂燃烧的声音。 炙热的温度将铁炉中的铁叉烧红,司狱拿起被烧红的铁叉走向其余几个被铁链拴住的男人,猛地刺入其中一个男人的身体。 潮湿的牢狱之中徜徉着男人声嘶力竭的惨叫,其余的几个男人看着被烧红的铁器贯穿身体的男人,吓得头上汗意涔涔,身体战栗不已。 “还是不打算说吗,嗯?”司狱将烧红的铁器从那个男人的身体里抽出来,那个男人已经失去知觉倒在地上,但只要没有刺中心脏,以妖子的自愈能力,会逐渐长回身体缺失的部分。 只不过与不死之身惊人的愈合速度相比,妖子的自我疗愈能力愈合伤口要慢上许多。 洺老在远处看着被审讯的妖子,一丝愁绪逐渐浮上眉间。 不愧是谷奉君手下做事的人,嘴巴硬得很,即便经过几轮严刑拷打,却还是没有张口透露谷奉君的任何事情。 又一个男人满身鲜血地倒在地上,洺老略有犹疑地回头看向叶城韵。 叶城韵注视着眼前的景象,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直到最后一个受审讯的男人倒在地上。 叶城韵起身离开了大牢。 櫈嫦尾随在叶城韵身后,叶城韵跨上大牢内长长的阶梯,向着大牢门外走去。 …… “不必了。” 闵御淡淡对置殷说道,眼中是波澜不惊的幽邃。 “……让他们查。” …… 叶城韵走出大门,明晃晃的光线照得她眼前一阵眩晕。 她只感觉天地一阵旋转,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櫈嫦一声惊叫,将叶城韵从地上抱起,大喊道:“来人啊!殿下晕倒了!” 尾随其后的洺老连忙跑了过去,命自己身旁的随从将叶城韵抱起,送到了御医苑。叶城韵服用了药物之后,又小睡了一会儿,逐渐醒来。 床边只坐着御医一个人,叶城韵向四周看去,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宫殿,想着应该是她昏倒之后,櫈嫦将她送到了这里。 御医起身,将桌子上已经凉了的汤药端了过来,单手送到了叶城韵面前:“给。” 叶城韵接过御医手中的药,她从这个御医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但具体是什么感觉,说不清楚。 “殿下现在是什么感觉?”御医一边问道,一边不由分说便将她的手腕拽了过来,号脉。 “好了一些。”叶城韵回答道。 她终于知道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什么了—— 粗鲁。 这人虽然是个御医,但也未免太过粗鲁了一些。 叶城韵回来这么长时间,从未有人敢如此粗鲁地对她说话,还像拽一根萝卜一样将她的手臂一下便拽了过去。 这样不懂礼节还行事粗鲁的王室贵族少之又少,更别说是身为御医,这种需要耐心细心的官职。 不过既然他能留在这宫中,定是因为有着出神入化的医技,否则她那个早该千刀万剐的父亲,是不会允许这样不懂规矩的人继续留在宫中的…… ——那你试试吧。 正在此时,闵御那天的话涌入叶城韵的脑海之中。 正如闵御所料,叶城韵根本无从下手。 因为谷奉君宫中无论是账目还是管理事务的手下,都做到了滴水不漏。 为了查到关于谷奉君的蛛丝马迹,叶城韵甚至请了几个神术巫道之人前来占卜,但最后都一无所获。 有关谷奉君的事情好似都被笼罩在了一面密不透风的结界之下,既没有办法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情况,也根本没有办法从外部将其打破。 “殿下。”御医忽然开口说道。 叶城韵从思绪之中回过神来:“怎么了?” “怀孕了。” “什么?” 御医看了一眼外面,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你怀孕了。” 叶城韵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如遭雷击,一瞬间呆怔在了床上,她瞠目看着御医,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此话当真?” “当真。”御医道,因为怕旁人知晓,所以在将此事说出来之前,御医刻意将洺老和櫈嫦支了出去,以防风声外露,“殿下是要留着,还是要做掉这个孩子。” 叶城韵沉默了一阵子:“……先不要告诉别人。” “是。”御医道。 她清楚地知道腹中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一旦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便有了谷奉君囚禁她的证据。 借由曝光自己被谷奉君囚禁怀孕的事情,按照古崟律法来讲,一定可以摧毁谷奉君。但是她不想那么做,一旦她这么做了,就相当于承认了她那段肮脏的过去,也会害得这个孩子一辈子背负谷奉君的骂名。 叶城韵是希望谷奉君和他那些残忍暴戾的手下得到该有的惩罚,但他们的惩罚不应该波及到她腹中的孩子。 因为叶城韵的身体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暂时悄无声息地留在了御医苑之中。 天色暗了下来,药童在院中抓了几味药材放入罐中。 药童正打算走进房中,被角落之中冲出来的黑衣人劫掠,抵在墙上。 黑衣人的刀尖指着药童不断蠕动的喉咙,喑哑的声音说道:“这是什么药?” “你是什么人?”药童吓得浑身颤抖。 “说!”黑衣人低沉着声音逼问道。 “这是……保胎药……” 药童的话刚说出口,便被黑衣人一刀抹了脖子。 鲜血喷溅在罐壶内。 药童抱着药罐倒地的尸体被黑衣人扛在肩上,扔到了一口枯井之中。 - - “舅舅?”江雪捧着手里的蝴蝶站在床边,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周任。 他胸口的起伏已经微乎其微,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上方的虚空。 江雪还记得父亲的嘱托,顾不得手中的蝴蝶,连忙朝着屋外跑去。 白色的蝴蝶留在了屋中,悬在空中徐徐地翕动着翅膀。 在蝴蝶之后的房门,徐徐走进来一个白色的身影。 周任感受到了一阵寒气,勉强睁开眼睛看向站在床边的身影,泛白的嘴唇扯出一丝笑意:“你来了……我就知道,就算大婚那日你不来……等到我快死的时候,你也会来的……” 雪神注视着周任,银眸之中没有一丝情绪。 他将手覆在了周任的左胸之上,随后缓缓抬起,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跟随着他手掌抬起的动作,从周任的身体里被抽离出来。 周任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神情,在被取出心脏之后,他还存留着一丝气息:“谢谢……” “谢什么?”雪神道。 “一切。”周任笑着说道。 此刻面对周任,雪神一反常态地安静了下来,他手中的心脏还残留着即将失去的温度。 “安心去吧……”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周任,将心脏放回了周任的胸膛之内。 这就表明,他不会继续纠缠他的后代。 - 院子的大门被人打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走进院中。 屋内的雪神注视着床上已经逝去的人,沾了鲜血的手缓缓垂下,随后化作一阵风雪离开了这里。 自此之后,雪神依旧一个人在雪原之上生活着。 雪神时常看着黑水之地忙碌的人们,也时常看着那边枝繁叶茂的绿洲和在绿洲之中忙前忙后的小妖。 有一日,他走到了山下的一片冰雪之上,躺了下来。 从空中不断落下的雪花落进了他的眼中,融化成清澈的雪水,顺着他的眼角落下。 这世界上他弄不清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也没必要事事都去细细追究……他还记得起初那个向自己泼热水的女子,那个女子便是在这里躺着,说完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死,是病死、老死,还是死于非命,他不得而知。 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之中,雪神再次睡去了。 梦中有一个身着银白色长袍的人。 ——为什么要驱逐我…… ——因为…… 第73章 验明处子 一个人向戟颂走了过来,戟颂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机警地回头看去:“你……” “我?”来者看着戟颂,一挑眉,说道,“我什么?” “你……不要说出去。”戟颂不知道面前的家伙是谁,长得虽然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她不在意那些,只要他不把自己供出去就好。 “好。”他答应下来,眼睛却在赤裸裸地打量着戟颂。 戟颂今日已经被打量够了,这种目光令她感觉有些不舒服,甚至有股怒意窜起,但是想到他刚才替她隐瞒了行踪,她便压抑了火气,抬起头看向他:“谢谢。” “大半夜的,你来此处做甚?” “散心。” “呵,散心散得如此慌张,不如不散。” 戟颂腿上又传出一阵疼痛,没有再回答他的话,兀自地查看自己腿上的伤口,已经有些化脓了。 戟颂无能为力,只能任其溃烂下去,为了不让脓水弄脏身上的衣裳,戟颂咬紧牙关,用原先的布带绑住溃烂的伤口。绑好了之后,发现刚才那家伙还在旁边看着。 他一双骇人的眼睛盯着戟颂,发丝之中夹杂着几片绿叶。 戟颂将手朝他伸了过去,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戟颂的动作一滞,伸手给他摘下发丝之中夹杂的几片绿叶,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是偷跑出来的吗?” “偷跑?”他一挑眉说道,“你不是说出来散步么。” 不知为何,他这样的神情很像一个人,但到底是谁,戟颂已经记不起来了。 戟颂嘴边添了一丝笑意,而后说道:“你也是出来散步的么?” “算是。”他说道,“你是新来的侍女?” “算是。”戟颂有模有样地学他说了一句,但他似乎不喜欢别人学他,当即便将眉头皱了起来,戟颂怕惹这么个怪物生气会害自己送命,于是当即解释道,“我的一个友人说,我们都是来此做燕居少主的妻子的,至于到最后谁会留下,还得经过一番筛选才行。”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想留下吗?” 戟颂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成为燕居少主的妻子能够治好她的腿,那也无妨。 不过她在车上从婵云的口中得知,燕居对女子的纯洁十分看重,像她身上有着如此骇人的伤口,肯定会在检查身体的时候被淘汰。 所以戟颂并不忧虑自己会被选中的问题,到时,戟颂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去找一家医馆来治疗自己腿上的伤口。 “你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见戟颂不说话,他继续问道。 “从山上摔下来,摔的。”戟颂随口说道。 伤口处的脓血流了出来,戟颂将布带解下来,挽起碍事的袖子,简单地清理了一下伤口处的脓血。 她手臂上的刻字和红纹露了出来,燕圳看着她手臂上的刻字,又看了看她腿上的伤口,他从未见过寻常女子身上会有如此骇人的伤口,包括她手臂上的刻字,像是被人重复刻了多次,刀痕像墙壁的裂纹一般深深地嵌入手臂上的皮肤之中。 燕圳不知道她之前遭遇了什么,但从这两点,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她看到自己丑陋的面容没有什么反应。 “你不害怕我么。” 戟颂用血迹斑斑的绷带将自己腿上的伤口开始重新缠缚,疼痛令她的呼吸有几许颤抖,她一边缠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对燕圳说道:“为什么要怕你?”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缓缓说道:“因为,我长得像怪物。” “怪物啊……”戟颂心中泛起一层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系好绷带,缓缓将腿放平,双目浸在如墨的夜色之中,唇边多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我……从前好像也被人这么说过。” 燕圳没有言语,目光下落,落在了戟颂不断渗出脓血的伤口上,他徐徐抬手,向戟颂伸了过去。 外面逐渐没了声音,戟颂拖着受伤的腿往前爬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发现方才抓她的侍卫已经不见了。 燕圳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戟颂的肩膀,便被戟颂向外面望去的动作躲开,燕圳缓缓将手收了回去,颇具深意地看着戟颂。戟颂好好打探了一番,觉得这是个回去的好机会,于是回身对燕圳说道:“我先走了。” 燕圳看着她离开,没有言语。 戟颂钻出去,沿原路返回到自己的住所。好在路上遇到的侍卫并不多,否则照她现在的腿脚功夫肯定逃不掉。 戟颂看四下无人,跑到自己的住所,打开门跑了进去。 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婵玉,婵玉睁开酸涩的眼睛看了戟颂一眼,凭借着本能,睡意朦胧地下床去询问戟颂的伤势:“怎么样?” “医馆关门了。”戟颂对婵玉说道。 “怎么这样……”婵玉隐约可以闻到一股伤口溃烂的臭味,连忙让戟颂坐下来,将已经被脓血浸透的绷带解了下来,神情严肃地看着戟颂腿上的伤口,“这样下去的话,你这条腿恐是要不得了。” 戟颂何尝不知道,但是现在居于这种情况之下,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明日就要检查身子了对吗?” “嗯。”婵玉起身在屋中找了一块干净的布,一条一条地撕开,给戟颂将伤口包扎起来。她也不是正经的医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戟颂腿上的伤口,只能是尽量不要让脓血沾到戟颂的衣裳之上。 包扎完之后,婵玉站起身来:“我再找找这屋中有没有药。” 戟颂抓住了她的手腕,婵玉回头看向戟颂。 戟颂眼神诚挚地看着婵玉,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句:“谢谢……” “没事。”婵玉道,戟颂缓缓放开了婵玉的手,婵玉在房中的抽匣中到处寻找着。 一阵刀扎般钻心的疼痛,自大腿上的伤口传出,戟颂皱起眉头,手紧紧地攥了起来,看着自己的脓血逐渐浸透布料,将布料染成了另一个污浊的颜色。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遭受这样的痛苦,并不是第一次。 “婵玉,别找了。”许久之后,戟颂对婵玉说道。 或许她会因此死去,但死或不死,对她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没有任何记忆,也不知道自己身上那些莫名奇妙的字迹和伤口是怎么来的,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回忆起来,更不要提昏睡之前和自己有关系的人,她是个突兀出现在这里的人,周遭的一切都陌生得恐怖,她已经没有了适应这些变故的勇气。 如果死亡能够结束当下的痛苦,那么即便她死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婵玉打开最后一个抽匣,看到空空如也的抽匣,手上的动作一滞,随后徐徐回头看向戟颂:“什么都没有。” “没关系,过来坐坐吧。”戟颂看着婵玉,在她从昏睡之中醒来之后,婵玉是第一个主动关心她的人,她不确定她们之前是否认识,因为看婵玉关心自己的样子,就像她们曾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我们之前认识吗?” 婵玉坐到戟颂旁边,好像是没有料到戟颂会忽然问这样的问题,面容闪过一瞬间的诧异:“怎么了?” “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戟颂道,“我怕你是我之前认识的人,若是不记得你了的话,你不是会伤心么。” 婵玉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听到戟颂的话之后,笑道:“你既然这样说了,若你我之前真的认识,我不还是会伤心么?” “也是。”戟颂道。 - 翌日,所有的女子都被集中到了一个房间之内,房间内十分空旷,只在里面放着一张椅子,几个管事的坐在椅子之前,椅子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女子。 女子们进入房间之后,在管事的指示下,纷纷将身上的衣物脱了下来,叠好沿着墙跟放在一边。 戟颂拿着手上脱下来的衣裳,跟着婵玉在赤身裸体的女子间行走,两人将衣裳放在了一起。女子们渐渐排成了一队,戟颂按照自己抽到的顺序站在队伍后面,和婵玉中间夹了五六个人。 离开了熟悉的人之后,戟颂满身戒备地站在人群之中,大腿上的绷带被干涸的脓血逐渐凝固,变得僵硬。 戟颂跟随着队伍向前走着,越过一个个人影看着不远处的场景。 一个女子站在几个管事的面前,身体洁白无瑕,窈窕有致。 她按照管事的要求转了个圈,便于他们审查自己的身体。 几个管事地点了点头,让女子坐在那张椅子上。站在椅子旁边的中年女子走到女子面前,凑前去仔细地查看着。戟颂不知道那个中年女人在看什么,但也不难猜到,一向看重女子贞洁的燕居,应当是在检查她们这些女子之中是否有已经失身的女子。 果不其然,就如戟颂所料,过了许久之后,那个中年女子看了一看,便当即将女子轰了出去,没好气地说道:“不是处子的赶紧站出来,也省得我一个个查!” 戟颂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处子,但似乎现在站出来就能离开了。 戟颂正打算走出去,却看到一个男子走了进来,男子遮着面容,看不清面貌,但见服饰,像是昨日晚上遇到的那个人。 那人向房内看了看,几个管事的脸色一变,急忙起身,将男子迎了进来。 男子坐在正中央的座位上,对椅子旁边的女人说道:“查吧。” 第74章 欲娶之人 “是。”弄婆顿时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跪在地上说道, 一个一个的女子走上前去,接受过中年女子的查验之后离开房间。 大约到了未时,婵玉走到几个管事的面前转了一圈,然后坐在椅子上接受检查。弄婆看过之后,对身后的男子毕恭毕敬地说道:“此女并非处子。” 婵玉起身,脸上并无任何其他的情绪,只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戟颂。 戟颂听到了弄婆方才的话,站在人群之中,迎上了婵玉的目光,略显憔悴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似是在对婵玉做最后的道别,虽然她们相识不久,但是戟颂很喜欢这个女子。 弄婆扯了扯婵玉的手臂,婵玉从戟颂身上收回目光,明白是自己该走的时候了,最后看了戟颂一眼之后,离开了房间。 戟颂目送着婵玉离开,跟随着徐徐移动的队伍,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在她前面的女子一个接着一个走上前去,都经过检查之后离开了房间。 而戟颂在她们离开之后,步履不稳地走到了目光注视之下。 “你腿上包着的是什么。”一个管事的说道。 “伤口。”戟颂道。 坐在那男子旁边的一个管事,伏在男子耳边说了些什么。 戟颂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按理来说,身上有伤口的女子一定会在上场之后被立马赶出去,而她现在却还站在这里,这样反常的情景不由得令她心生戒备。 戟颂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对面前的几人说道:“我……我先出去了……” “等下。”男子扶着下颚,上下打量着戟颂,缓缓说道,对弄婆说道,“查一下她的身子。” “是。”弄婆道。 戟颂脸上闪过几分错愕,在弄婆想要将她摁到椅子上的时候,她躲了一下,直视着男子蒙着面纱的脸说道:“为什么还要查?” 男子没有回答戟颂的问题,又上去了几个管事,将戟颂抓起来摁在凳子上。 “你们干什么?”戟颂泛起警惕,“滚开!” 弄婆从没见过戟颂这般顽劣的女子,刚打算抬手好好教训戟颂一下—— “住手。”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弄婆身上一颤,当即退到一边。 “不查了,留下。”男子起身离开,众人将目光落在戟颂身上。 戟颂很厌恶这样被人审视的感觉。 身侧管事的松开了戟颂,退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戟颂起身,走到自己放置衣裳的地方将衣裳从地上拾起来,披在身上之后走出了房间。 戟颂在侍卫的监视下,径直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关上房门,看到还没来得及叠起来的被子,想起了已经离开这里的婵玉,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戟颂强忍着腿上的剧痛,走到床边坐下,一路走回来,腿上的伤口又有些撕裂,但是她已经懒得去管了。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让她留下来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但既然都让她留下来了,至少应该派个人给她治疗一下不是么。 戟颂躺在床上,等到腿上的疼痛渐渐麻木之后,徐徐睡了过去。 来到这里的女人并不都是像戟颂和婵玉那样抗拒做燕圳的妻子,嫁给燕圳,就寓意着是下一任燕居夫人,坐拥数万燕居死士可供差遣,成为仅次于燕居之主的人,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一方生杀予夺的权力。 所以,即便一些女子知道燕圳的恶名,也还是决定来到这里,希望能够成为燕圳的妻子。 外面下起了雨,雨水冲刷着窗户,戟颂躺在床上熟睡着。 - 长明打着伞回到居所,将伞合起来放在门的一侧,用手轻扫着自己肩头被雨淋湿的地方,走了进来,看到坐在灯下看书的云?,笑着说道:“还在看书啊,差不多该睡了。” “我睡不着。”云?放下书,清俊的面容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长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自从他长大之后,在他脸上便很少见之前孩童时天真无邪的笑意。 长明并不是不能理解,对于云?来说,戟颂就像是他的第二个母亲。 连续两次看着自己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是个人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而且,恐怕对于云?来说,戟颂并不仅仅是母亲那么简单,从之前的谈话之中,长明得知云?还记得自己幼年时发生过的事情,而且很清楚戟颂并非他的亲生母亲…… 为什么呢? 门外的雨声之中夹杂了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长明从思绪之中回过神来,走过去打开门一看,神情一滞:“沙萱?” 沙萱和云?一样,都是被燕居夫人收养来的。 沙萱自幼容貌美丽,是东岸罕有的一位美女。起初燕居夫人收养沙萱的时候,是为了让她日后做燕圳的妻子,但是等两人长大之后,燕圳却表示不肯接受沙萱作为自己的妻子。 但沙萱无依无靠,便以养女的身份留在了燕居。 沙萱身上被雨水淋湿,头发湿答答地贴在身上,一副欲哭的样子:“能……让我进去吗?” “快进来!”长明看到沙萱这副样子有些惊讶,竟一时间忘了让她进来。 浑身湿透的沙萱走了进来,云?抬眼看向沙萱。 沙萱进入燕居要比云?晚一些,因此在养女的身份确定之后,她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怎么了?”云?问道。 沙萱因为身上湿冷,有些颤抖地站在地上。 “我去给你拿件衣裳吧。”长明见状说道,走到另一间屋子。 待长明走后,沙萱绷不住哭了起来,云?走到沙萱面前,将一张手绢递给了她。 沙萱没有接过手绢,直接抱住了云?,在云?怀中哽咽着说道:“母亲大人……让我嫁给南家的公子……” “是么。” “你和母亲去说说好不好,我不想嫁给他。”沙萱道。 云?安慰性地拍了拍沙萱湿透的后背,说道:“好,我会和她说的。” 怀中的沙萱忽然抬头,看向了云?,似乎想从云?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是找了许久,却没有她预料之中所应该有的神情,沙萱对云?说道:“你不在意吗?” “你出嫁的事情?” “嗯。” 云?刚想回答,外面忽然传出了花盆落地的声音。 云?让沙萱留在这里,朝着声音传来的窗户走过去,发现窗户没有关严,他打开窗户向外望去,在瓢泼大雨中看到了一个慌忙逃窜的身影。 云?时常会发现自己屋外有人偷听,所以对于这种事情并不是十分上心。 云?回身看去,看到沙萱脱下了被雨水浸湿的衣裳,窈窕有致的身体接受了雨水的润泽,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光着脚缓缓走向云?。 “我不想嫁给他,也不想嫁给燕圳。”沙萱注视着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嫁给你。” 云?平静地看着沙萱:“我不会娶你。” “如果是因为身份的话……” “不是。”云?打断了沙萱的话,“我已经有想娶的人了。” 沙萱走到云?跟前,抬手抚上他的衣襟:“我并不介意你纳妾。” “你听不懂人话?”云?握住沙萱的手,直截了当地说道,徐徐将她的手放了下去,绕过沙萱走向自己的寝卧。 沙萱因剧烈的啜泣而身体颤抖,跪坐在地上掩面哭泣,眼神逐渐冷却下来。 “那我出去就说你强暴了我!”沙萱猛地回身喊道。 云?脚下一顿,回身看向跪坐在地上的沙萱,一如往常冷凛的神色不为所动,走回了自己的寝卧。 一直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的长明,拿着一件衣裳走到沙萱旁边,将衣裳披在沙萱身上。 沙萱眼睛红红地看着云?关上的房门,然后将视线移到了长明脸上,眼泪止不住地从眼中涌出。 长明看到沙萱这样的神情颇为动容,伸出双臂将沙萱从地上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好好休息。” “燕浔想娶的那个人,是谁?”沙萱问长明说道。 长明听闻面容一沉,没有回答沙萱的问题:“你安心休息,燕居夫人那边,燕浔会去说的。” 沙萱看长明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没有再追问下去。 为了更加了解云?,她曾经向长明询问了不少,他们来到燕居之前所经历过的事情,但是每讲到往事中那个女人,长明都会三缄其口,似乎是在刻意避免回忆起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切。 沙萱看着长明,伸手抓住了长明的手,长明站在原地,目光落到沙萱的手上。 “她可能……已经死了。”长明说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长明找了很多地方,但都没有结果,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尽管他也不愿意相信戟颂已经死去的事实,但无论他如何欺瞒自己,戟颂和青雾都已经不在了。 只是与青雾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亲眼看到戟颂死去的样子,因而还存有一丝幻想。 长明看向沙萱。 却在沙萱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第75章 深水游鱼 因为灯光暗淡,长明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得真切。 沙萱松开了长明的手,走出了房间,为沙萱关上房门之后,来到了云?的房间。云?躺在床上,还没睡着,看到长明过来之后,往床的内侧挪了挪:“怎么过来了?” “她在我的床上睡着。”长明道。 云?看了长明一眼,道:“所以我才问。” 言下之意,是在说长明为什么不留下和她一起挤着睡。 “你方才对她说的话,太失礼了。”长明带有一丝追责的语气说道。 “那不正衬你的心意么。”云?风轻云淡地说道,阖上眼帘,将身体转向另一侧说道,“你若是想的话,明日我可以同燕居夫人说说,让她将沙萱许配给你。” 长明坐在床边,脑中还萦绕着云?方才对沙萱所说的话:“你想娶的人……是谁?” 云?无言闭着眼睛,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是她么?”长明追问道,“我知道你没睡着,但如果你想娶她的话,还不如娶了沙萱为好,我承认她是个好人,但也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现如今找不到便罢,就算是找到了,你也最好离她远些……” 云?睁开眼睛:“是沙萱让你来和我说这些的吗?” “不是。”长明道。 “无论是你还是沙萱,都没有资格对她评头论足。我想娶谁,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云?坐起身来,看向长明,“毕竟当年你孤苦无依的时候,也不是我主动将你留在身边的。” 长明听闻一怔:“我没有忘记她的恩情。” “是么。”云?看着长明,徐徐开口说道,“那我是不是该替她谢谢你呢?” 长明低下头去,他并不是有意对云?说那番话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戟颂在云?心中的位置,那么说,不是为了沙萱,也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人,只是希望云?能够认清现实—— 戟颂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派人寻找也好,寻找神术巫道之人占卜也好,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徒劳罢了,就算是找到了,充其量也只会带回来一具已经腐烂发臭的死尸,而且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说不定早就连尸骨也不复存在了。 “你当真认为……她还活着吗。”长明沉默良久之后说道,“什么人能够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你不要再固执了,她不可能会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的!” 长明的话还没说完,脸便感受到了一股猛烈的冲击,他向身侧踉跄了几步,唇角渗出一丝鲜血。 云?站在长明面前,平静的面容之下思绪波澜,他袖下的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在对长明怒目而视片刻之后,神情逐渐平静下来,打开房门,走出了自己的寝卧。 外面的雨势有增大的迹象,云?一袭寝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手轻轻地覆上窗户。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到不知在何处流离失所的人,想她在哪里,会不会在这大雨之中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 - “听说,你不想嫁给南家的公子?” 几个身穿寝衣的男子跪在座侧,两只手端着一个盘子。 燕居夫人从男子手中的盘上拿起一颗剔除果核的樱桃放入口中,她身为妖子,岁月的流逝在她的脸上表现得不是十分明显,只是比多年前进入长河地的少女更为成熟了几分。 她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沙萱,缓缓咬破了口中的樱桃。 沙萱听到问话之后,回答道:“是。” “那你想嫁给谁?”燕居夫人摆了摆手,端着盘子的男子起身退到一旁。 “我怕您不会答应。”沙萱唯唯诺诺地说道。 燕居夫人笑了:“你难不成想嫁给国主么?” “不,女儿并不想嫁给国主。”沙萱道,“我想嫁给燕浔。” 燕居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消失,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惊讶之情,好似早已知道沙萱要说什么一般,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 沙萱看着燕居夫人一如平常的面色,心中猜想燕浔应当已经和燕居夫人说过了,不过她的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毕竟养女嫁给养子的事情在燕居从未有过。 “我能猜猜为什么吗?”燕居夫人良久之后说道,“你是看上了他的相貌,对吗?” “是,但也不全是。”沙萱不可否认自己有被他美貌吸引的成分,但如若只有美貌的话,是不足以驱使她站在燕居夫人面前与其对峙的。 她自知自己有几分姿貌,因此看到她的男人眼中都泛着遮掩不住的贪婪,燕居之内的死士们如此,她名义上的兄长燕圳也是如此,而燕浔则不同,她没有从他眼中捕捉到任何属于男人的贪婪。 他看向她的目光温润而干净,没有带有任何一般男人那样令人作呕的欲望。 她不是不了解养女嫁给养子,可能会给燕居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如若她真的嫁给燕浔,燕居可能会因此沦为世人的笑柄。可是如果燕居夫人愿意让她嫁给他的话,总会有办法将她养女的身份掩盖起来。 只是…… 燕居夫人没有再继续问沙萱究竟为什么喜欢燕浔,起身对她说道:“过来,我带你看样东西。” 燕居夫人起身,一侧的男宠见状走出大门,然后将门轻轻关上。 沙萱跟在燕居夫人身后走入了她的寝殿,在偌大的寝殿之中,一边是凌乱的大床,另一边是波光粼粼的水池。 寝殿内的地面反射着光泽,清晰地映出了她们二人的影子。 沙萱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响声,转身一看,发现进来的门已经不见了。前面的燕居夫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脸上依旧是熟悉的笑容,她如同母亲一样缓缓地挽起沙萱的手臂,走到池边说道:“你知道,你若是跟浔在一起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么?” “嗯。”沙萱点了点头。 “为了让燕居不沦为世人的笑柄,你们两个之中,必须要有一个摆脱我燕居养子的身份。”燕居夫人用手臂轻轻环住沙萱的肩膀,下巴亲昵地靠在沙萱的肩头上,“为了能嫁给他,你愿意假死吗?” 沙萱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水池,心生一阵寒意。 这池子看似只是一个泡澡的水池,实则走近之后才会发现深不见底,水一直通往下方的黑暗,如同一个连通着地狱的巨口一般。 不必多说,沙萱自是知道,她如果假死的话,应当是跳进这个池子……她不怕假死,但也没有完全被爱意冲昏头脑,听到燕居夫人的话之后,她不由得心中盘算起来,自己如果真的如她所说跳进去之后,还能不能再上得来。 “愿意吗?”燕居夫人接着又问了一遍。 沙萱微微回身,眼中闪过一丝怯懦:“母亲,我错了,我不该……” “愿意吗?”燕居夫人的双手扣住沙萱的双肩,眼中细细打量着沙萱此时的神情,又问了一遍,语气之中带着无形的压迫。 沙萱感到了莫大的恐慌,呼吸变得不平稳起来,她想跪在地上乞求燕居夫人的原谅,但燕居夫人扣着她的双肩,不允许她有丝毫的动作。她只好带着呜咽回答燕居夫人的问题:“不……我不愿意……”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燕居夫人听到沙萱的回答之后,缓缓松开了沙萱的肩膀。 她深知,只有生死关头,才会令人明白自己的真心。 沙萱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看着燕居夫人露出一丝歉疚的笑意。 燕居夫人慈爱地看着沙萱,伸手一推,沙萱的身体毫无防备地向身后倒去,溅起巨大的水花。 自水中深处的黑暗窜出几条粗大的游鱼,顷刻间便将方才落入水中的沙萱缠绕起来,沙萱在水中徒劳地挣扎着,张开嘴巴想要求救,却被粗大的游鱼先一步钻进了她的口中。 沙萱毫无反抗之力,甚至没有来得及喊一声救命,便被拖入了水的深处。 燕居夫人站在池边,冷眼看着水池逐渐泛上来的一丝血色。 敢和她抢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 经过了一个晚上雨水的洗礼,外面的地上时不时地会出现一些坑坑洼洼的积水,戟颂头脑昏昏沉沉地跟着其他人走在路上,周边皆是一些监视他们去向的侍卫。 这样潮湿的天气令她腿上的伤口愈发严重,稍微动一动便会传出难以忍受的痛楚。 戟颂咬牙向前走着,湿冷的水汽夹杂着风吹拂过来,贴在脸上,带来一瞬熟悉的感觉。 戟颂跟随其他人走到一个大殿,腿上的脓血从腿上淌下,在大殿内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接着一个的脚印。 大殿内摆放着几列桌子,每张桌子上都铺着一张白纸,白纸旁边是墨砚。 戟颂向大殿的一侧看去,看到了坐在大殿中央的人,最正中的位置坐着一个女人,想必那就是传闻中的燕居夫人。 在燕居夫人两侧分别坐着两位男子,其中一位遮掩着面容,是昨日将戟颂留下来的那个男子。 在他对面的另一个男子没有遮掩面容,绝美的容颜冷若冰霜,白皙纤长的手拿着一根黑玉烟袋,淡淡的烟雾柔曼舒卷,萦绕在他的面庞周遭,他眼帘低垂,似是对这种事情没有丝毫兴趣,他的旁边站着一个随从模样的男子。 燕居的人们都说,燕居之内有两位公子,大公子乃是燕居夫人所生,似是受到了诅咒,长相之丑陋令人不忍直视,而反观燕居夫人后来收养的儿子却生得无比美丽。 有小道传闻说,这后来燕居的养子,只是名为养子,实则其实是燕居夫人收来的一个男宠,只是将他带回来的时候年纪尚小,久而久之便被人们误认为了养子。 看到这远处的场景,戟颂大致清楚了那坐在正中的三人是谁。 作为未来的燕居夫人,大字不识的村妇是要不得的,但是可以作为燕居之主的小妾留在燕居之中。 早在来这里的路上,戟颂便从婵玉的口中听说了,会考察来此处的女子是否识字,那时候戟颂还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戟颂的腿疼得要命,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之后,看着桌子上的白纸。 第76章 她回来了 “方才下了雨,就以雨为题作一首诗吧。”燕居夫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的女子们,对他们说道,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了云?。 云?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拿着黑玉烟袋吸了一口,轻薄的烟气随着他的气息徐徐飘出,燕居夫人的目光落到他透若蝉翼的唇瓣之上。 考官一声令下,落座的女子们纷纷拿起笔来,戟颂大腿上的脓血透过衣物洇了出来,昨日她看了一下,腿上的伤口已经溃烂到深处,隐约可以看到白骨。 戟颂腿上的疼痛窃取了她全部的神志,她坐在席中发呆,尽管脸上的憔悴并不是很明显,但承受的痛苦却是真真实实的。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以一己之力从这里闯出去的能力,可是她怎么敌得过成百上千的燕居死士呢,她现在,连最起码的走路都成问题。 坐在上方的燕圳看着下方的场景,视线落在了一动不动的戟颂身上。 时间很快就到了,考官将女子们作答的纸张收了上去,到了戟颂这里,看到戟颂空无一物的纸张之后,考官的神色微微错愕,对旁边的副考官使了个眼色。 “跟我们到前面去吧。”副考官对戟颂说道。 戟颂眼中泛起一层疑惑和警戒:“做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副考官说道。 因为不愿意嫁给燕圳的女子也是有的,为了避免收上来的大多都是白纸,令燕居的颜面尽失,在考官收卷的时候会将一字不写的女子加以严惩。 这点,在燕居里的女子都是知道的,所以来到这里的女子即便不愿意,也会多少写一些词句,一字不写的只有像戟颂这样自外地刚来没有多久的人,还有确实一字不识的村妇。 戟颂和几个村妇低着头,跟随着副考官走到前面,跪到地上。 待其他女子离开大殿之后,副考官拿起一旁放置的鞭子,在这几个女子身遭踱步。 女子们看到了副考官手中的鞭子,身体下意识地颤抖起来。 戟颂因为下跪的动作,腿部的伤口受到了挤压,脓血成股涌出。 她的面色有些许苍白,眼圈泛起一阵接着一阵的眩晕,身体微微摇晃着。 燕居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女子,她每次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候。 燕圳注视着戟颂,他察觉到了戟颂的脸色不对,正打算起身走过去的时候,被燕居夫人摁住肩膀。 燕居夫人走下去,接过了副考官手中的鞭子。 “你们是对我燕居有什么意见么?”燕居夫人忍着笑意问道。 一个女子在燕居夫人话音落下之后,连忙操着浓重的口音说道:“燕居夫人不要误会!我只是一个农妇而已,平日里一个字都不认得,又怎会写诗呢!燕居夫人宽宏大量,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触怒了燕居夫人,还请燕居夫人原谅小人这一回!小人家中还有老人需要照顾……” “好了,下一个。”燕居夫人没兴趣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鞭子抽在了那女子身上。 女子一声惨叫,趴在了地上,后背留下了一道骇人的伤口。 燕居夫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走到另一个女子面前。 女子们一个接着一个陈述了自己的缘由,然后身上皮开肉绽地倒在地上,戟颂看着地面上逐渐流淌过来的鲜血。燕居夫人最终走到了戟颂旁边,问道:“你呢?” 戟颂没有回答,在眼前一片恍惚之中,捕捉到了燕居夫人的身影,她抬起头来看向燕居夫人,一双明澈的黑瞳之中映出了燕居夫人的脸。 在看到戟颂的一瞬间,燕居夫人脸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因为戟颂一直低着头,她方才未曾看清她的面容。 燕居夫人握着鞭子站在原地,她注意到了戟颂腿上的伤口,戟颂注视燕居夫人良久,开口说道:“如果无论说什么,您都会给一顿鞭子的话,您还是直接打吧。” 戟颂开口的刹那,云?半垂的双眸陡然睁大,立刻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戟颂此刻正与燕居夫人对峙,并没有察觉到周围的目光,她的嘴唇有些泛白,上面有些许干裂的痕迹。 云?看到了戟颂的样子,因惊讶而睁大的双眼逐渐红润。 她,她回来了。 第77章 腿伤难愈 他有一瞬的不敢置信,他日夜思念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云?记忆中的戟颂是个十分强悍的人,神情总是那样笃定,好似什么都不会动摇,但此刻却摇摇晃晃,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令他不禁怀疑那究竟是不是戟颂,还是一个长相酷似戟颂的人。 燕居夫人看戟颂眼中并没有抵抗的情绪,心头诧异了几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白曳似乎不记得她了,而且是这样一副虚弱的样子——这实在是一个除掉白曳的好机会。 戟颂的意识逐渐模糊,缓缓低下头去,倒在了地上。 燕居夫人看着戟颂,举起手中的鞭子。 谁知还没来得及下落,便被身后的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燕居夫人惊愕地回头看向云?,云?将她手中的鞭子夺了过来,扔到一旁,然后俯身将戟颂从地上抱了起来。 “燕浔!把她给我放下!”燕居夫人厉声喝道。 燕圳看着云?抱着戟颂离开的背影,眼中逐渐沉抑下来。 云?抱着戟颂向前走去,一声弦动,他的背后插了一支箭,正中后心。 云?抱着戟颂继续向前走去,好似没有中箭一般,现在对于他来说,将戟颂送到医馆医治才是要事。 燕圳一手拿着弓,另一只手向箭篓伸去,打算再朝云?射出一箭。 燕居夫人见此情形冲了过去,猛地扇了燕圳一巴掌! 燕圳脸上的面纱徐徐飘落,露出干瘪如同烧焦的骷髅一般的丑陋面容。 燕圳的脸歪向一侧,随后瞠目看向自己的母亲。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楚面前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还是燕浔的母亲。 他拿着手中的弓箭,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燕居夫人不为所动,收回手去,道:“来人!给我把他们抓回来!” “夫人!”长明跪倒在燕居夫人面前,说道,“死人事小,但若是传出去选妻之日死了人,只怕是燕居的子民会对此议论纷纷!” 燕居夫人听闻,略微思量了一下,紧接着抬眼一看,云?抱着戟颂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地上的一道血迹。 血迹一直延伸到了一家医馆之前,云?将戟颂安顿起来之后,忍痛将自己背后的箭拔了出来,暗红色的鲜血沾在箭头。 大夫简单查看了一下戟颂腿上的伤势,他已经在戟颂溃烂的伤口上上了一些药,但是烂到这种地步,恐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这腿的伤势不容乐观,这药也只能是缓解她的痛苦,阻止它的溃烂,至于这条腿,大约是保不住了。”大夫如实对云?说道。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云?问道。 大夫摇头:“我只是一个大夫,不是有起死回生之术的神术巫道之人,若是想要保住她的腿,许得找一个有名望的神术巫道之人……不过施以术式通常也要付出代价,若是那代价要高过于一条腿的程度,还是算了吧。” “不知大夫可否知道,这附近何处有神术巫道之人?”云?抓住了大夫的手问道。 - 茶馆之中飘荡着清淡的茶香,各路的人人来人往,云?快步走上台阶,进入茶馆之中。 据大夫所言,那个近些日子进城的神术巫道之人会时常来这家茶馆喝茶,他身披黑袍,随身带着一根木杖。 云?依照大夫的描述在茶馆之中焦灼地寻找着,在茶馆的一个角落看到了大夫口中的巫师,连忙赶到了那个巫师面前。 “打扰了。”云?对巫师说道。 巫师喝了一口茶水,将剩余的半杯茶水放到桌上,看向云?之后徐徐起身,然后俯身跪在地上行了一个礼:“有幸见到大祭司本尊,小人有礼了。” 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现下没有功夫和他闲扯,于是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说道:“我有一个非救不可的人,您可否随我来一趟,事成之后定有报酬。” “那……小人愿与大祭司前去。”巫师听闻,略一思量说道。 - 意识弥留之际,戟颂艰难地呼吸着。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身体滚烫得要命,好似在身体之中蕴藏着一团火,几乎要将她身上所有的水分蒸干。 就这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戟颂身上的热度逐渐退却,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她的额头,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了床边坐着的戴着面纱的男子。 “好些了吗?”他问道。 戟颂看着燕圳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是你帮了我吗?” 燕圳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屋外的大夫倒在血泊之中,包围了医馆的死士将大夫的尸体处理了之后,悄然退去。 戟颂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腿上的疼痛减少了些许,但她明白这只是长时间躺在床上的缘故,只要下床一走,伤口便又会撕裂。 燕圳握住了戟颂的手,面纱遮挡之下,唯一露出的双目注视着戟颂。 戟颂并没有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她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随后开口说道:“感谢您施手相救,不知您想要什么报酬?” 燕圳握着戟颂的手紧了一紧,徐徐说道。 “嫁给我。” 戟颂神色微动,目光移到燕圳身上。 第78章 婚约既定<戟颂&月> 巫师跟随云?回到了那家医馆,但是已经不见戟颂的身影。 巫师闭上眼睛,走到院中的一扇门前,打开门之后发现了大夫的尸体。 大夫死于割喉,从刀口可以看出,是燕居死士下的手。 云?明白是谁将戟颂劫走了,于是带着巫师回到了燕居宫邸,一进门,侍卫便用刀指向了云?。 像是早就料到云?会回来一般,燕居夫人从宫邸大门处走出来,走到云?面前,将手覆上云?的面颊,唇边扬着一丝妖冶的笑意:“你去哪里了?让我好担心呢。” “是你让燕圳将她带回来的么。”云?看着燕居夫人。 燕居夫人笑而不语,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的巫师身上:“这位是……” “让我见她。”云?道。 “哎呀,这是你找来的人吗?”燕居夫人佯装自己刚刚明白的样子,一边抚摸着云?的脸一边说道,“让他去见就可以了,你随我来。” 现在解决戟颂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尽管云?很想在旁边看着巫师医治戟颂身上的伤,但是恐怕现在燕居夫人不会允许自己靠近戟颂。 云?对巫师使了个眼色,巫师会意,随着领路的侍卫走开。 燕居夫人见状,唇角勾起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回身先行走进了宫邸大门。 云?在燕居夫人身后跟着,走进了燕居夫人的寝殿。 戟颂站在一扇窗旁边看着外面,平静地看着燕居夫人和跟在她身后的男子,腿上的脓血顺着腿流进了靴子,她的目光遗留在窗外,好似在想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想。 身后的房门被人打开,戟颂回身看去,看到了一个身披黑袍的巫师。 巫师看到戟颂之后,脸上闪过一分诧异:“是你?” “你认识我?”戟颂问道。 “你不记得我了么?” 戟颂听到巫师的话之后,脸上浮起一丝清淡而无奈的笑意:“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如果你我有仇的话,我只能和你说句抱歉了。” “我和你无仇,只是有些不大愉快的谈话罢了。”巫师看着戟颂,注意到了她被血浸湿的衣裳,心想这应该就是大祭司口中说的非救不可的人,但从她手上的永生线来看,她分明是最没有性命之忧的人。 巫师走进屋来,随手关上了门,“你先坐下吧,我给你看看伤势。” “多谢。”戟颂道。 戟颂坐到凳子上,露出大腿上已经溃烂出骨头的伤口,让巫师查看。 在这几日被伤痛折磨的日子里,她等这一刻不知道等了多久。 因为这伤口处实在是触目惊心,连巫师看到之后都怔了一怔,按理来说,不死之身不应该会在没有身中咒术的情况下,溃烂到这种地步。 因为他们身体自我疗愈的能力很强,只要出现溃烂,没有咒术挟持的情况下,是会自行痊愈的。 巫师凝视着戟颂腿上的伤口,手中形成一个形状大致为五芒星的法阵,法阵笼罩在戟颂的伤口之上,在碰到戟颂鲜血淋漓的伤口时倏尔破碎,随之破碎的还有巫师的手。 巫师一声惨叫,捂着满是裂纹且不断涌出鲜血的手连连后退,戟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巫师,想询问他的情况。 巫师却像见了鬼一样,冲着戟颂大喊:“别过来!” 戟颂站定,她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似乎巫师是因为自己才会变成这样的。 “不死之身是万咒之禁忌……”巫师强忍着剧痛说道,“请转告大祭司,尽管我很想帮他,但我无法救你。” 戟颂目送着巫师离开房间,脓血不断从伤口中涌出。 她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看到了巫师那种惊恐到极点的神情,便全都咽回了腹中。 戟颂向侧边看去,正对着她身侧的铜镜隐隐约约照出了她满头银发的样子,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当中陌生的女子。 女子眉间泛着褶皱,逐渐盈满泪水的双眼中充满了挣扎,似乎是想从镜子中看出什么端倪。 在昏睡的时日之中,她渐渐地连自己的面容,也忘却了。 “母亲让我来这里做什么?”云?对燕居夫人说道。 燕居夫人坐到一张椅子上,托着下巴看着云?,笑着说道:“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兄长今日定亲了,大婚将在两日后举办,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不要给你兄长添麻烦。” “什么?”云?面色一沉。 第79章 燕居娶妻<戟颂&月> 指尖轻点朱色,杯中酒映入了她隐隐约约的面容,她透过薄薄的红纱看着杯中的酒,陷入了沉思,似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耳边响彻着震耳欲聋的喜乐,夹杂在人们谈笑的声音之中。 她好似快要想起什么,但那些马上就要涌现于脑中的记忆好似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在了一个地方,如隔靴搔痒,越是想要触及,越是渴望想起,脑中就越是空白,毫无头绪。 衣袖露出了手臂上的半个红纹和刻字,她凝视着那个被反复刻上去的字迹。 她究竟,遗忘了什么。 身旁身穿喜服的男子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她拿着酒杯的手,她瞳孔一颤,回到了现实。男子拿着酒的手臂挽起戟颂的胳膊,与戟颂饮下了交杯酒。 被选中的除了戟颂以外还有几位相貌绝美的女子,按照规矩,燕圳需要从中选一个进行交杯,这个同燕圳交杯的女子便是新婚夜要伺候燕圳的,同时也意味着她的地位要高于其他女人。 一阵辛辣入喉,带来一阵刺痛,这酒令她意识逐渐沉迷的同时,也令她借着这阵轻微而新鲜的刺痛想起了,之前好似也有这样的情景…… 只是那时没有如此奢华,也没有满目喜庆的红色,也没有身上的凤冠霞被。 戟颂隐隐约约地记得,好似是因为那时她同那个人的婚事,是不能被人知道的。 那时她似乎有着不能被外人所知的身份,而那个人也没能得到任何名分。 戟颂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杯沿上印上了她唇上的朱红。 她抬眼看去,透过红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的一个人。 那人生得清美俊逸,站在距离戟颂不远的地方,在看向戟颂时,脸上复杂的神情是戟颂从没有见过的,因此在戟颂与他对视的时候,戟颂的目光停滞了一瞬。 燕圳注意到了戟颂的目光,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 在与戟颂同时被选中的女子当中,有很多是比戟颂容貌美丽许多的女子,选择戟颂交杯不全是他的意思。虽然他的确也喜欢她,但选择她交杯,大部分都是燕居夫人的意思。 燕圳了解自己的母亲,因此很容易便能看明白自己母亲的企图。 自己的母亲试图通过让自己娶这个女人,令他的养子死心,便与她日后将她这个视若珍宝的养子如愿哄到床上。 从燕浔死寂一片的眼中,燕圳可以体会到所爱被夺的痛苦,这可远比将这个女人杀死要对母亲有利得多——因为如果母亲亲手将她杀死的话,燕浔可能会因此怨恨于她。 “送入洞房。”一个声音说道。 她并不喜欢燕圳,但也不到讨厌的地步,嫁给他也是为了还这份人情罢了……但是她心中为什么五味杂陈,好似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戟颂正失神着,身侧忽然伸来一只手将她的脸扭了过去。 戟颂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捏碎了手中的杯子,碎片嵌入皮肉。 戟颂松手,杯子的碎片掉在了地上,鲜血浸满了大拇指周遭一圈的永生线,与大腿上的伤口不同,手上的伤口正在肉眼可见地渐渐愈合。 “不死之身是万咒之禁忌……” 那个巫师的话重现于脑中。 戟颂想起了自己身为不死之身,身为戟颂的事实。 除了那腿上一直存在的疼痛之外,似乎每一种新生疼痛的刺激,都能令她封锁记忆的屏障产生裂纹。 在戟颂盯着云?看的时候,燕圳揽过戟颂的肩膀,两人一同回身走出了喜堂。 云?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波澜顿生,但面容依旧极力地保持着平静,像是试图挽留着最后一丝理智。 燕居夫人看向神情看似与往常无异的云?,脸上浮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笑意。 夜里灯火摇曳,戟颂和燕圳进入了喜房之中。 喜房被置在玞琳塔的顶楼上,塔身一共有九层。 是第二代燕居之主主张建造的,当时请了颇为有名的一位神术巫道之人看了风水,据说建在这里会保佑燕居世代昌盛,子嗣连绵。 世代登上燕居之主之位的子嗣,都要与行了交杯之礼的伴侣在此洞房。这是燕居之内的传统。 戟颂站在屋内,看着房中喜庆的布置,心中毫无波动,她的脑中全是前些日子巫师说过的话,和方才那人思绪繁杂的神情。 一个人从身后将戟颂抱在怀中,将她转了过来,焦黑而干缩的嘴唇凑了过来,几欲亲吻戟颂。 “等等……”戟颂在两人的嘴唇即将碰到的时候说道。 燕圳的动作僵了僵,想起戟颂方才看着燕浔的神情,将眉头深深皱起,条件反射地抬手扇了戟颂一巴掌。 戟颂没有任何防备,直接被扇倒在了地上,腿上的伤口撕裂了些许,一阵腥甜在口中酝酿开来。 戟颂感到了脸颊一侧火辣辣的疼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脸。 “你也嫌弃我是么……”燕圳说道,一把掐住戟颂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抵在墙上。 戟颂双眼空洞,对燕圳掐住自己脖子的举动没有丝毫反应。 过去的片段被口中的血腥味浸透,在面前一一闪过,戟颂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疼痛唤醒,她似乎快要想起自己那件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 那件事情好似沉浸在水面之下,好似马上要露出水面,却又迟迟没有露出。 戟颂没有去听燕圳口中的话,眼中因为时隐时现的记忆呈现出万分挣扎的神色。 她想要……想起来。 她抬手,燕圳以为她是要像其他女人那样反抗自己,却不料戟颂抬手,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第80章 袒露身份<叶城韵&闵御> 又快到一年之中朝觐的时候,闵御携着一干随从提前到达了古崟。 古崟街道上人头攒动,见到谷奉君的车队后便纷纷避让,人声喧闹的街道霎时间鸦雀无声,有些人慌忙躲进了自家家门,有些人因家不住在附近,只得退避在街道两边的房檐之下。 摊贩收起摊子仓皇退避,深深地将头低下去 仿佛看见死神过道一般,人人忧惧,人人自危。 “叔叔近来如何?”叶城谌问道。 “一切都好。”闵御说道,“听说孙侄女近几日身体不太舒服,现在可好些了?” 叶城谌闻言,脸上泛起一丝谦卑的笑意:“韵儿身体孱弱,劳叔叔牵挂,近来已经无事了。” “那便好。”闵御道,“你先忙,我去看看孙侄女。” “好,您慢走。”叶城谌道。 轿子停到了叶城韵的宫邸大门前,闵御从上面走了下来,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变快了些。 自从知道叶城韵再次怀孕了之后,他既高兴又忧愁万分,昼夜难眠,恨不得潜入宫中将她偷回去。 但叶城王宫不是那么好潜入的地方,而他前不久才来过一次,频繁出入这里也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只好借由此次朝觐的由头来看看她。 怀有身孕的天鸟身上极其容易发热,穿得多了容易热得透不过气来,就连夜里睡觉连被子都盖不住,总是不自觉地将被子踢开。 櫈嫦守在叶城韵床边守了一夜,每次都及时地将被子给叶城韵重新盖回身上。 清晨,叶城韵洗漱完之后,身上穿了一件薄衣,想着出去透透气,于是便走出了房门。 谁知一出去,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叶城韵看着出现在自己院中的妖子,脸色在一瞬间沉了下来。身后端着水盆走出来的櫈嫦看到谷奉君,手中的水盆在一瞬间掉到了地上,水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闵御听到声响之后回身看去,看到叶城韵只穿了一件薄衣,便立马走了过来。 叶城韵看着他快步走来的样子,怔怔地一再后退,以为他会忽然掏出一把刀捅死自己,谁知道他却将外衣脱了下来,并将其披在她的身上。 “受凉可如何是好?”闵御说道,语气中添了几分焦灼和责备之意。 朝觐之日还有三日才到,叶城韵早就料到他可能会借着这次朝觐来找她的麻烦,但没想到他提前来了足足三天。 叶城韵看着他,从未放下戒备。 按理来说,她怀孕的事情只有御医和她自己知道,当时说话的时候房中也没有别人,谷奉君是不可能会知道的。不过也不排除给她煎药的药童泄露了风声。 叶城韵前些天听御医说,他苑中的一个药童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到现在药童的尸首仍旧下落不明。 并且药童失踪的晚上,就是她在大牢前昏倒的当天。 两者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并且这是肯定和眼前的男人脱不了关系…… 叶城韵回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櫈嫦,对她说道:“你先下去吧。” 櫈嫦吓得浑身颤抖,连声应答都没有,便直接低头匆匆走开了。 念起上次被他堵在屋中羞辱的事情,叶城韵还是有些胆怵的,不敢轻易带他进屋。 但是来来往往都是她宫中的宫人,并且与之前的叶城韵不同,他们都很清楚来者是谁,继续在房门前站着只会多些流言蜚语。 而且纵然眼前的男人屡次三番地做出侵犯她的举动,但他毕竟明面上还是她的至亲,于情于理都应该请进屋中。 “不请我进去坐坐?”闵御上前。 叶城韵及时看出了他的意图,后退了几步退回到身后的房门内,险些被门槛绊倒摔坐在地上。 闵御神情骤变,连忙伸手去扶。叶城韵打了个趔趄,手及时扶住了旁边的衣架,抬眼一看,闵御脸上的戏谑已被尽数敛去,她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打到一旁。 “进来吧。”叶城韵神色闪过几分不自然,说道。 叶城韵回身向屋内走去。闵御紧随其后进了房门,顺手将房门关上。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叶城韵看到他方才的神情,觉得他应当是知道了自己怀孕的事情,“那个药童是被你抓去了吗?在这王宫之内,是不是也有你的眼线?” 闵御并不言语。 叶城韵见他不回答,于是继续说道:“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你先清楚一点,这事跟你没有一点儿关系。” “为什么?”闵御道。 “他不是你的。” 闵御听闻,眉间泛起一丝褶皱:“是我的。” “他不是你的,也不能是你的。”叶城韵说道,“如果你真的是为了他好的话,不要将此事说出去。没人愿意接纳一个……有如此身世的孩子。” 闵御听到叶城韵的话之后,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许多:“你愿意把他生下来么。” 闵御本来以为叶城韵一直追查他,是因为恨他恨到要杀了他的地步,肯定不会愿意将他的孩子生下来。 他之所以如此焦急前来的原因,就是为了劝说叶城韵留下她腹中的孩子。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孩子对他是个威胁,但是那毕竟是他和叶城韵的孩子,他舍不得。 听到叶城韵这么说,他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同时心中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 他想知道,如果她愿意将孩子生下来的话,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她其实对自己也还是有感情的。 她之所以如此排斥自己,是不是只是因为难以接受身为她叔祖父的谷奉君,并不是他……他克制住了自己想要过去拥抱她的冲动,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过去的话,肯定会导致她不必要的挣扎 如果因此而令胎儿再受到任何伤害的话,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叶城韵垂下了视线,沉默了良久之后缓缓说道:“他是我的孩子,我会善待他的,叔祖父不必劳心。” 闵御听到叶城韵口中的称呼之后,心中一紧,紧接着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他想将一切都坦白出来,让她知道他是谁,他想让她明白他并不是臭名昭着的谷奉君,更不是她的叔祖父,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真切切的爱意,而不是叔祖父对孙侄女那令人作呕的非分之想…… “叶城韵……” “我不是你的叔祖父……” 闵御向叶城韵走过去,唇瓣轻启。 “我……” 第81章 新婚血夜<戟颂&月> “啪!” 戟颂扇了她自己一巴掌! 燕圳反倒有些意外地松开了戟颂的脖子,眼中的错愕夹杂着几分黯然。 方才没有问清楚便打人是他的不对,但他不明白,戟颂此时此刻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嫌弃你,只是……只是还有些事情,没有搞清楚罢了。”戟颂对燕圳说道,牙齿被血染成了红色。 戟颂的这一巴掌要比燕圳的重得多,戟颂唇边溢出了血色。 戟颂没哭,靠着墙,唇边渐渐添了一丝微妙的笑意。 她借着这疼痛,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压在尸骸堆之下—— 这也就证明了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的记忆只有靠痛苦才能够逐渐被唤醒,痛感越强,想起的事情就越多。 ……也就是说。 再痛一点,她就能想起过去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了吗。 燕圳来不及阻止,戟颂又打了自己另一侧的脸。 燕圳惊愕地看着戟颂。 “你这是干什么?!” 戟颂脸上逐渐泛起红印,而她眼神放空,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似乎打的并不是自己的脸。 燕圳心中生了一丝歉意,刚想张口道歉,却看见戟颂朝着窗户走了过去。 “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的……”燕圳拉住戟颂的手腕。 戟颂看了他一眼,挣脱他的手,继续向一侧的窗户走去。 夜风从窗户徐徐吹进室内,戟颂站到窗边,手扶上窗台。 “不!!!”燕圳看出了戟颂想干什么,想要上前阻止,却又怕自己靠近之后,只会令戟颂更加干脆地跳下去。 这里是塔顶,掉下去必死无疑。 燕圳以为戟颂是因为生自己的气才会想要跳下去,急忙向戟颂道歉:“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跳!我以后不会打你了!你不要跳好不好?” 夜风吹落了戟颂头上的红纱,她看着窗外下方的景色思索良久,手扶窗台,轻而易举地站了上去。 虽然腿上依旧有些隐隐作痛,但她回忆起了身上这种轻盈而矫捷的感觉。 戟颂听到了身后传来仓促靠近的脚步声,她方才脸上的红肿已经消失,她用衣袖擦去唇角的血迹,站在窗台上徐徐回身,背朝窗外,看着神色慌张的燕圳。 “不……是我对不起你。”戟颂的衣袂被汹涌的夜风吹动,身体逐渐向后倒去,从塔顶坠落。 燕圳冲到窗台边上,向外面伸出手去,只捞到了一瞬飘渺的衣角。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之后,燕圳的心也随着震颤了一下。 他没来得及向窗外看一眼,便连忙打开房门向下跑去。 而当他跑到下方的时候,只看到了地上的一滩血泊和一串沾血的脚印。 燕圳面如死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就好像是戟颂掉到了地上之后没有死,自己站起身来离开了一样…… 怎么可能呢?! 燕圳心神战栗着,凭借着本能沿着脚印走去,脚印只延续了一段便消失了。 只剩下了一双被脱下来的鞋靴。 第82章 簿中罪行<叶城韵&闵御> “我不是你的叔祖父,我……” “叔祖父!”叶城韵加重了语气,怕他会说出关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暧昧之语,干脆打断了闵御的话。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与他重新拉开距离,一双明澈的眸子夹杂着利刃注视着他的脸,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然后看着他声音平静地说道,“叔祖父……还有什么事情吗?” 闵御眼神闪烁了一下,将剩下的半截话咽了回去:“没了。” 他告诉她又能怎么样,说他曾经是被谷奉君囚禁凌虐了多年的男宠,说他是幻化了谷奉君的样子,篡夺了谷奉君的位置才活到现在的…… 无论说什么,都只是会令她嫌恶罢了。 如果在这两者选择的话,他宁愿让她认为他是谷奉君,她的叔祖父,她不能去爱的男人。 “你好好修养……我改日再来看你。”闵御说道。 叶城韵将视线移到一边:“谢叔祖父好意,不必了。” 闵御凝眸看了叶城韵许久,回身走出了房门。 等到房门再次关上之后,叶城韵下意识地向那边看去,闵御已经走出去了,她走到房门前,轻轻地开了一道门缝,向外看去,看到了闵御正在向外面走去的背影。 他没有做过多的纠缠,令叶城韵心中闪过一丝意外,或许他真的很在意她腹中的孩子。 既然他能在王宫之内安插眼线,那就说明他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自然知道她有没有和其他男子同床共枕过。察觉到他有回头的迹象,叶城韵立马关上房门,走了回去,缓缓摸到一张凳子坐下,将手贴在自己的下腹。 叶城韵按照往日,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天。 第二日闵御又来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身前来,只带了一个名为置殷的随从,将大堆的补品交到櫈嫦手中之后便离开了。 因为当时叶城韵还在睡觉,所以并不知晓闵御来到这里的事情。 而櫈嫦则被半夜前来的谷奉君吓了个半死,天亮了之后和叶城韵谈起此事的时候,盛汤药的手还直打哆嗦。 她还以为谷奉君会在半夜的时候将她抓回去,继续像之前那样囚禁折磨着她,过去的这些年已经将她折磨怕了,每个晚上睡着之后都会梦见自己重新被抓回去的场景。 而时不时出现在她面前的谷奉君,对她而言是比亡灵更为恐怖的存在。 但惊恐之余,櫈嫦又有些疑惑。 叶城韵虽说是背地里调查谷奉君,但宫中之人却都知道当今储王与谷奉君结下了梁子的事情。 掌握着王宫之内众多眼线的谷奉君不可能不知道,但却没有丝毫怨恨叶城韵的意思,反倒不断送补品来,并且都是上乘的补品,有些就连王宫之内都很少见,不知道谷奉君是从何处弄来的这些。 经过御医检查之后,那些补品之中也并没有什么致命的药物,只是纯用来补身子的补品而已。 “那些东西……还是丢掉为好吧……”櫈嫦对叶城韵说道,她本打算在叶城韵不知情的情况下丢掉的,但是那都是一些名贵的东西,贸然丢掉也不太好,况且御医也检查过了,说那些补品没有问题,她觉得还是先来问问叶城韵为好。 叶城韵听闻,想了片刻说道:“留着吧。” “可是万一……” “谷奉君杀人的话,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叶城韵曾经见过谷奉君的手下,那个浑身漆黑的男子,隔着很远的距离便可以箭无虚发地将她身遭的几个守卫射死,如果谷奉君对她怀有杀意的话,恐怕现在就会有一支箭来结束她的性命。而不必将这些东西送来,还要冒着被发现牵连的风险。 又一日过去,前去调查谷奉君的人,依旧一无所获。 后天就是朝觐的日子了,朝觐过后,谷奉君就应该回到方暨城去了。 叶城韵喝着碗里的汤,这是他之前送来的补品,对于安神保胎有有奇效,但数量极少,基本上在御医苑半年内内贮存的数量,都没有这两天谷奉君送来的多。 叶城韵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弄来的这些东西,但是毕竟是谷奉君,坐拥那么大的势力,一定是有几分手段的。 按现在看来,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但是这个孩子生下来,对于谷奉君来说,只有坏处而没有好处。 这个孩子的身份若是被揭发,或是叶城韵想要借这个孩子扳倒谷奉君,孩子身上流淌的血脉定会与谷奉君相融合,到时他便会背负上奸淫孙侄,囚禁天鸟后裔的罪名。 谷奉君能够镇压住那么大的势力,自己一人为王,可以看出并不是等闲之辈,应当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叶城韵知道这一点,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想过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会对谷奉君有怎样的利弊。 但是都说不通,唯一一种可能就是,他爱这个孩子,希望她能把他生下来。 而叶城韵之所以将孩子留下来,是因为她自幼受到了父母亲的冷落和嫌弃,不想让腹中的孩子还没有出世,便被自己的母亲扼杀在胎中。 那样对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也不公平。 正在叶城韵思考的时候,一阵敲门声传了进来。 “进。”叶城韵说道。 她还以为是櫈嫦,结果是另一个人。 谷奉君。 叶城韵脸上怔了一下,看着他坐在对面,他看了看她碗里的汤,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笑意:“你吃了?” “嗯。”叶城韵应道,低头看向桌上的碗,碗中的汤映出了她戒备的模样。 “最近身体怎么样?” “想吐。” 闵御面色略有一丝僵硬:“想吐……不是因为见到我吧。” “我现在吐了吗?”叶城韵看向闵御,凝眸想了片刻,忽地看到了他这次似乎带了什么东西,但那东西被揣在衣袖之中,她不清楚那是什么。 闵御笑了:“不是因为我就好。” “就是因为你。”叶城韵直言不讳地说道,要不是他,她也不会怀孕,更不会动不动把吃进去的山珍海味原封不动地吐出来,吃了个寂寞。 闵御脸上的笑意夹杂了一丝歉疚,却没有因为叶城韵埋怨他的话而减少半分。 他知道叶城韵话内的意思,她孕吐的确是他让她怀孕导致的。 忽地,闵御从衣袖之中拿出一本簿子,放在了桌子上。 那簿子大约有一指厚,封面已经有些老旧,边沿留下了磨损的痕迹。 叶城韵看着闵御放在桌上的簿子,不知道这是什么生死簿啊还是什么,不过,传闻中势不两立的储王和谷奉君都坐在一桌寒暄了,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 叶城韵并没有将其当即打开,转而问道:“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闵御没有直接告诉叶城韵这个簿子里面记载着的是什么,而是起身,缓缓走到叶城韵旁边,垂眸看着她。 叶城韵抬头看向他的瞬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边的房门,随后迎上他的目光。 房门大敞着,叶城韵觉得他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凝视她片刻之后,转身向外面走去。 叶城韵看着他的背影,闵御在走出房门之前,回头看了叶城韵一眼,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叶城韵呆怔地坐着,目光掠过桌上放着的簿子之后,拿起放在怀中翻看。 这泛黄的纸张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上面写满了群蚁排衙的字迹,叶城韵看了许久,脸上的神情逐渐凝固。 第83章 夫君何人<戟颂&月> 戟颂躺在血泊之中,迷离且恍若死物的眼睛之中有光泽在里面潜滋暗长,身体因为剧痛而暂时无法动弹,神志却因为不断涌入脑中零星的记忆而不断清醒。 她回忆起了自己是谁,以及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会在一片荒无的草丛之中醒来。 而第一次和自己喝交杯酒的那个人,是自己此生挚爱的人。 她与他大婚那时并没有在燕居如此奢华,没有满目喜庆的红色,更没有身上的凤冠霞被,她邀请来参加婚宴的所有亲信,不过是她的兄长和兄长的女儿。 知道他们大婚的人少之又少,因为她同他的婚事,是不能被人知晓的。 她和他,两人各自都有不能被他人知晓的身份。 她手臂上的字迹就是他的名字,是因为她怕忘记他的名字,才一遍一遍地将他的名字刻在自己的手臂上,时间久了,这个字迹便嵌入了手臂之中,没有像其他伤口一样愈合。 ——正如腿上的伤口那般。 额头上的封印呈现出破碎的光亮,戟颂身上的伤口开始以成倍的速度自我疗愈,片刻之后便站了起来,虽然身体还有没有愈合的伤口,但是对她走路并没有什么大碍。 戟颂拖着还没有完全愈合的身体走出了身下的一大片血泊,身后留下了一串血色的脚印。 神思恍惚的戟颂走出了一段路之后,发现了身后的脚印,将沾血的鞋靴脱了下来,赤脚在地上行走,脚上的血在与地面的摩擦和接触之中逐渐干了,不会再于地面上留下脚印。 戟颂神色平静地向周边望去,不费吹灰之力地翻过了一堵墙。 身后逐渐出现了成群的脚步声,戟颂跃上墙头的一瞬间看到了成堆的火把向这边赶来,然后当即跳到了墙壁的另一侧。 戟颂不用想,便知道是燕居中人正在寻找她。 要知道,燕芷云知道戟颂是不死之身的事实,肯定不会像燕圳那样轻易放过自己。 翻过一堵墙之后,戟颂落到了一个荒凉的院落之中。 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院中杂草丛生,人迹罕至,躲在这里应当是较为安全的。戟颂打算在这里稍作休息,等身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戟颂仔细听了一下屋中的动静,确定没人之后,推门而入。 房中的摆设落满了灰尘,桌子上的茶杯里空空如也,掉在地上已经碎裂的杯盖无人收拾,床上的被子也还在床上团成一团。 看上去之前这里有人住过,只不过走得十分仓促。 戟颂摸了一把桌子上的尘土看了看,从灰尘的厚度来看,起码有十年以上没人在这里住过了。 戟颂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腿上的伤口发出一阵刺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大腿上的伤口,发现即使是从顶楼掉下来的伤口大多都愈合了之后,这大腿之上的伤口却依旧是之前的那副样子。 但好在这溃烂的伤口现在基本上保持了稳定,既没有再继续恶化,也没有再继续扩散,只是有时活动会有些剜肉的疼痛罢了。 戟颂闭上眼睛,减少不必要的体力消耗,全神贯注地愈合着身上的伤口。 她自知得赶紧从这里出去,她的夫君应当还在家中等她,在这里因为诸多琐事没能回去,让他等了这么久,他应当担心极了。 而且,她得小心一些。 她不能被别人注意到自己真实的身份,因为要是自己参加燕居选妻的事情传出去,被自己的夫君知道她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和别人成了婚,还险些洞了房,后果将不堪设想…… 月虽然是个性情温和之人,但若是知道了这事,肯定会跟她生气的。 他现在在哪里呢? 戟颂看着手臂上的字迹。 说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将名字刻在自己手臂上呢? 第84章 亲生与否<叶城韵&闵御> 忽然大殿的大门被砰地打开。 身披戎装的士兵在一个人子的带领下冲了进来,将正在大床上酣畅淋漓的男女团团包围。 女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起来,男人一脸阴沉地看着进来的人。 一个年轻的人子将领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香艳的画面不为所动,拔剑出鞘,直指床上的男子:“奉储王之命,前来捉拿奸贼章诃君。把这畜牲给我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是!” - 在家中端坐的叶城韵翻看着手里的簿子,簿子上翻到了章诃君的那一页。 櫈嫦面带欣喜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对叶城韵说道:“抓到了!殿下,抓到章诃君了!” 叶城韵面色一僵:“真的?” “千真万确。”櫈嫦说道。 调查了这么多日没有结果,而凭着这簿子上所载,抓到这章诃君,也不过一日的功夫。 叶城韵本来是打算试一试,对于谷奉君送来的簿子也是半信半疑,没想到这个簿子上所记是真的。 叶城韵眉头紧锁,再翻过一页之后,赫然看到了谷奉君的名字。 叶城准。 这墨汁的颜色与前面大不相同,应当是近期才写上去的。 叶城韵看着上面所记的内容,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了谷奉君手上每一笔肮脏的交易,以及他们所在的地点和人数。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不是闵御无意丢在这里的,而且看他的样子,应当是故意的…… 这个记载了所有要密的簿子,就像是礼物一般,十分轻易地便送给了她。 叶城韵不知道闵御心里在打些什么主意。 他把记着他所有把柄的簿子给了她,就是为了让她拿着他的把柄毁了他么?她不认为他这是爱她才会做出来的愚蠢行为,这更像是一个圈套,而她则好像被他利用了一样。 明日就是正式朝觐的日子,也就是说闵御现在还在古崟为他临时安排的居所当中。 叶城韵拿着簿子,心中不安地坐在屋中许久,许久之后,叶城韵站起身来,对一旁侍候的櫈嫦说道:“备车,我要去谷奉君的居所一趟。” “谷奉君的居所?”櫈嫦脸上惊愕地说道,“您今日才将他手下的章诃君抓进大牢,恐怕谷奉君已经意识到了,定会对您心存怨恨,您此时去不是……” “我自有判断,你去备车吧。”叶城韵说道。 櫈嫦备好一辆马车,叶城韵走出宫门,上了马车。 一路上行人不断,街道两旁是五花八门的店铺。 叶城韵神情肃穆地坐在车上,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自听过櫈嫦的话之后,一直以来都秉着一定要将他擒拿起来的意念行事,然而谷奉君是没有那么好查透的,她也的确一直忧思在心。 可是如今已经有了如山的铁证,她的心境反而比之前更加复杂,如同处于疾风骤雨之下的河面一般波澜起伏,各种情绪在她心中交织在一起,令她难以呼吸。 她知道铲除了谷奉君这个祸害,对于东岸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她本没有任何纠结的理由,但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纠结究竟从何而来。 一路上 叶城韵都沉浸在思绪之中,不知不觉到了谷奉君居所门前。 好似早就已经察觉到一样,等到叶城韵下车之后,发现置殷早已在大门处等候。 “小人拜见储王。”置殷屈膝跪在地上行礼。 叶城韵心中一沉:“免礼,谷奉君呢?” “谷奉君在屋中。”置殷起身说道。 “谷奉君好大的胆子!储王亲自驾临,谷奉君居然敢不出来迎接!”櫈嫦的话说到一半,叶城韵抬手制止了她:“置殷,带我去见他。” “请储王随我来。”置殷对叶城韵说道。 叶城韵跟在置殷身后,走进屋中。 闵御看向叶城韵,阴柔的脸上神色与往常无异。 置殷在将叶城韵送到屋中之后,便悄然离开。 櫈嫦念在叶城韵抓住了闵御的把柄,并没有往日见到闵御那般恐惧,面不改色地站在叶城韵身后。 叶城韵想与闵御单独说点事情,于是对櫈嫦说道:“你先出去吧。” “可……” “出去。”叶城韵对櫈嫦又说了一遍。 櫈嫦脸色沉了下来,微微躬身,低头走出房门。 在櫈嫦走后,叶城韵将藏在袖中的簿子扔到一旁的桌子上,看着闵御质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闵御的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缓缓说道:“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么。” “你有什么目的?”叶城韵对闵御说道,“那簿子上关于你的事情……都是假的对么?” “是真的。”闵御平静地说道。 叶城韵看他不像是骗她的样子,心跳一滞,过了许久才木讷地开口:“那你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毁了你么……还是说你有什么手段没有使出来,到时候好让我在拿出这个簿子的时候你可以毁了我。” 闵御走到桌子旁,拿起桌上的簿子后,走到了叶城韵跟前,将簿子还给了她:“这上面所言句句属实,只不过,我将它给你并不是为了让你毁了我,或是我借由此机会毁了你……” 叶城韵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话,闵御俯身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为了让你看清……你身处周遭的现状。” “什么现状?”叶城韵问道。 闵御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将簿子重新放回了叶城韵手中,一双深邃的紫眸凝视着叶城韵的脸:“我很感谢你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来这里,但是仅凭你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撼动谷奉君的地位的……你要是能够自己明白这一点的话,就回去安心养胎,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 闵御将手缓缓地覆上她的脸颊,继续说道:“要知道……我每日担心你可能会因为查我,过度操劳而动胎气所费的心思,要比应付官员多得多。”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你。”叶城韵躲开他的手,拿过闵御手中的簿子,转身走了出去。 听闵御的话,叶城韵多少明白了一些他的用意。 这手上的簿子无论在她手上或是不在,对于谷奉君来说都不会有多大影响。 叶城韵想到了一个,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一种可能。 可能叶城谌早在之前,便已经查到了有关叶城准的一切,只是一直处于某种原因没有揭发他,更有甚者,叶城准如此嚣张并且霸道至今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叶城谌知情但却依旧包庇他。 在叶城谌与东岸交战的时候,叶城准一直被寄放在闵佩豳的母亲那里抚养着。 叶城谌待比自己小得多的叔叔,一直视如己出,甚至有坊间传言,说叶城信的弟弟叶城准,其实是叶城谌与民间女子厮混所生。 叶城韵想起谷奉君在自己宫中横行霸道的样子,朝堂上之人都唯唯诺诺对谷奉君俯首帖耳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在对待一个随随便便的亲王或是臣子,甚至有时,比对待她这个储王还要尊敬几分。 简直就像是,在对待未来的国主一般。 叶城韵本来以为,这种情况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谷奉君身后强悍的势力。 可如今想来,恐怕不只是因为谷奉君身后强悍的势力,还有皇族之首的庇护。 很显然,如果叶城谌出面,执意要将叶城准保下来的话,没有人能动他一根汗毛,即便是身为储王的她,也很难与身为现任国主的亲爹抗衡。 想起自己成随礼所经历的一切,叶城韵不禁泛起一阵辛酸。 如果叶城准真的是叶城谌与凡间女子厮混所生的话,那她又算什么,那些死在成随礼上的子女……对于他叶城谌来说,又算什么。 她原本以为所有的皇子皇女都是要经历成随礼的,因为不经历成随礼的话,便无法确认皇子皇女中间那个是拥有天鸟之力的子女。 而叶城谌既然没有让叶城准参与成随礼,那就说明,叶城谌宁愿不知道叶城准是否有天鸟之力,也不想让叶城准去冒这个险。 叶城韵离开了闵御的居所之后,直接坐车去往了叶城谌的书房。 此时正值正午,叶城谌还在午休,叶城韵走进书房之后,按捺着性子在屋中等待了许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叶城谌睡醒了走到外殿,看到叶城韵之后,眉间闪过一丝诧异,随后缓缓说道:“韵儿……今日怎的有时间来为父这里了?” “我有几件事情,想请教父亲。”叶城韵说道。 “什么事?” “谷奉君……是父亲所生吗?”叶城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