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罪之行》 第一章 绑架 第三天。 下午四点。 本市唯一一家上市公司实控人刘振海的儿子刘斌被绑架了,今天是第三天。 陈鸣声,男,四十三岁,是市刑警大队的队长。在队长办公室里,陈鸣声现在正看着手里的案卷,头皮一阵发麻。 这是一宗绑架案,让陈鸣声头皮发麻的地方有两点。 第一,被绑的孩子名叫刘斌,今年十五岁,家里的独子,在本市重点初级中学读初三,三天前晚自习放学后失踪。 昨天,这个案子就从失踪案被定性为绑架案了。绑架案属于刑事案,对方家属又是本市唯一上市公司的实控人,因此市局领导极其重视,毕竟上市公司可是本市的纳税大户。 根据手上掌握的情况可知,这个绑架者有一定的反侦察干扰能力——他把刘斌的手机关机了扔在了现场不远处一辆车的后车玻上。 当晚刘斌的母亲肖岚打不通他的电话便以为他到同学家去住了,这种事之前有过,便没有太在意,结果第二天老师打电话来才发现孩子没去上学,问了一圈都不知道刘斌去了哪里。 这下肖岚慌了神,和刘斌的父亲刘振海通了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这时被扔了手机那辆车的车主已经发现了手机,也开了机。 那个车主接到电话死活都不相信警察说的,还把警察当成了骗子,挂了电话就把捡到的手机给关了。警方把这个车主列为了嫌疑人,通过走访查到了他的信息,不声不吭的来到了他的公司,把他逮了个正着。 一直到这时,这个车主才知道不是开玩笑,他说他是在公司停车的时候才发现手机的。 警察把这个车主带回了队里,通过调查取证发现确实如他所说,他也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只能把他放了。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在他停车子的地方附近发现了一只刘斌的鞋子,鞋子脚后跟处的擦痕显示出刘斌被拖移的证据,也是据此将此案转为绑架案的。 从现场来看,初步判断是用某种手段将刘斌击晕,然后掳走。只是可惜的是,那里是监控盲区。 第二,也是更让人头疼的一点,那就是至今音讯全无。 一般来说,这样的绑架案肯定跟赎金有关,如果是单纯的报复的话,不会搞得这么复杂,毕竟要把一个人藏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这种相对特殊的人质也势必会引起警方的重视。 可是到现在已经快整整两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刘斌他母亲肖岚隔一两个小时就打一个电话来问,问得急了,甚至哭着说愿意付赎金。陈鸣声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有哪个绑匪会联系刑警队来要赎金? 凭多年的办案经验,陈鸣声心里暗暗想到: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陈鸣声揉着太阳穴,突然脑袋里闪过一个人——吴能。 想起吴能是因为差不多一年前的一宗校园欺凌案。 这个案子在当时还也引起了一些轰动。被欺凌的是一个叫吴倩倩的初二女生,正是吴能的女儿。 这个案子的案情并不复杂,吴倩倩和另外一个叫冯曼彤的同班女生闹了点矛盾,正在和冯曼彤谈恋爱的同班同学刘斌知道后,当天晚自习下课就叫了几个人把吴倩倩给堵了。 这种事情说实话并不罕见,同时还牵扯到了早恋的问题。这也是早恋容易引发的问题之一。按照寻常的事件走向就是打几个耳光,踢几脚,再说一些狠话。但这包括刘斌在内的五男两女没有收住手,不仅打了,还把吴倩倩的衣服全撕烂了,撕烂了衣服不说,还用手机录下了视频。 结果当天晚上吴倩倩就从七层教学楼的顶层跳了下来,当场死亡。 录的视频陈鸣声看过,不说孩子的父母,随便哪个正常人都看不了那种视频。视频里有一定的猥亵,但并没有涉及到强奸,后来的尸检也证明了这一点,不然性质会更严重,事情会更大。 视频被及时处理了,没有扩散,但吴能和妻子王晓娟坚持要看,虽说刑警队这边不想让他们再受刺激,但那毕竟是人家的父母,这种要求没有办法拒绝。 看视频的时候,王晓娟当场哭晕过去,但吴能从始至终一动没动,抽着烟,毫无表情地把视频看完了。完了吴能还要求将视频备份,但被拒绝了。整个过程吴能冷静得令人发指,在那种情况下,根本不像一个父亲应有的表现。 不仅如此,在后来的双方家长见面会上,吴能亦是一言不发,还因为这种态度被他的妻子王晓娟当场甩了一个耳光。 这正是陈鸣声想起吴能的原因。 这个案子后来都是按照正常程序处理的,虽说死了人,但这几个初中生并非直接的杀人犯,只能按打架斗殴处理,又因为犯事者都不满十六岁,在此案中,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免受刑责,关押了一阵就算不了了之了。 但想起归想起,总不能因为想起吴能就传唤他吧,再说这个事也过去差不多一年了。 陈鸣声点燃了一根烟,脑子里始终挥不去吴能这个名字。他拿起手机,查找了一下,找到了吴能的手机号,琢磨了半天,想了一个由头,拨了过去,结果是关机状态。 因职业原因,这引起了陈鸣声一定的警觉。 陈鸣声又找到了王晓娟的电话,却迟迟没有勇气拨下去。这是因为当时王晓娟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不满意,经常打电话找陈鸣声咨询一些事。 刚开始的时候,出于同情,陈鸣声也耐心的跟她解释,也告诉她不满意结果可以到法院上诉。但王晓娟仿若溺水的人抓到了稻草一般,受阻了就一个电话打来,还哭哭啼啼的,搞得陈鸣声不胜其烦,最后就不接她的电话了。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陈鸣声知道吴能和王晓娟离婚了。 “嘟……嘟……嘟……” 陈鸣声终于还是拨了王晓娟的电话,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响铃声,心里竟有一些紧张,甚至希望无人接听。 “喂。” 一个空洞而苍凉的声音传来,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心如死灰才能发出的声音。在别人眼里,孩子早死只是茶余饭后唏嘘感慨的谈资,但在其父母心里,那是这辈子都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您好,请问是王晓娟女士吗?” “是。” “您好,我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陈鸣声。” “哦。” “我打电话来,是想请问您最近和吴能先生有联系吗?” “没有。” “哦……那打扰您了。” 电话里传来“嘟嘟嘟嘟嘟”的挂断声。 王晓娟一共就说了五个字,那种苍凉的声音却是道尽了哀莫大于心死。 陈鸣声心里不是个味,闭上了眼睛,把玩着手机,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联系下冯曼彤家里,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不过转念一想,当时吴倩倩自杀案发生后,刘斌和冯曼彤两家大人之间闹了点不愉快,冯曼彤还因此换到了其他班,这几天走访学校也得知,两人过早的恋情早就在两家家长施加的压力下被碾杀了。 转眼就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陈鸣声觉得联系冯曼彤家里实在不合适,机会也不大,其他方向的线索想得也头疼,便招呼了一下刑警林志伟,带着他出门了。林志伟今年二十五岁,正式刑警,是陈鸣声的得力助手兼司机。 上了车,林志伟发动了车的引擎,问道:“陈队,去哪?” “刘振海家。” 第二章 探访 其实陈鸣声这会并不是一定得去刘振海家,只是在队里闷得慌,又快下班了,干脆就来刘振海家里问问情况。 绑架案并不多见,而且这个案子市公安局局长鲁达耀也特别交待过,陈鸣声不能不上心,多问问,说不定能问出点之前被忽视的细节。 很快,就到了东升园小区,这是一处学区房,刘斌的家庭住址就是这里,不过这只是刘振海夫妇名下其中一套住房,是他们为方便刘斌上学买的一处房产,平时多数时候是刘斌和其母亲肖岚住在这里。 刘振海家门口。 林志伟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刘斌的母亲肖岚,眼睛红红肿肿的,一见陈鸣声赶紧问道:“有没有斌斌的消息?” 陈鸣声无奈的摇了摇头。肖岚的神情马上由希望转为了失望,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神色把陈鸣声和林志伟两人引进了门。 屋里烟雾缭绕,茶几上凌乱的放着十来个一次性纸杯,烟灰缸上几层烟头——看来不久前这里是有客人的,而且客人还不少。 刘振海正坐在茶几后面的沙发上垂头愁眉地抽着烟,神情极是憔悴和失落,看到陈鸣声进来,眼神一亮,但看到肖岚的神色,眼神又灰暗下去。他站了起来,招呼陈鸣声和林志伟坐下,各发了一根很有档次的烟,肖岚也端着两杯茶过来了。 坐得近了,陈鸣声能很轻易地看出刘振海夫妇两人脸上的疲惫、憔悴和焦虑,眼里都布满了血丝——这三天,他们的怎么度过的,可想而知。 因为是本着发现细节的心态而来,所以问的问题基本都是先前问过的问题的扩展,可惜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时,肖岚问道:“陈队长,你说对方为什么要绑架斌斌呢?为什么绑架了斌斌却又不联系我们呢?” 陈鸣声回答道:“可能是在挑战你们的心理底线,以谋求更高的赎金。” 肖岚迅速说道:“那你们有没有什么渠道能和对方联系呢?多少钱我们都愿意给。只要斌斌平平安安,我们还可以不追究这件事。” 陈鸣声说道:“我不能欺骗你们。别说我们不知道对方的行踪,就算我们知道对方是谁,在政策上,我们警察也不可能跟罪犯谈赎金的问题。 而且,这个案子已经属于刑法范畴,不追究也是不可能的。” “那要你们有什么用?” 肖岚突地站了起来,对着陈鸣声吼道,“三天过去了,你们警察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市里有人比我们缴的税还多吗?你们就不能上上心?你们……” “行了!别说了!” 刘振海打断了他老婆肖岚的话。 对于肖岚的冒犯,陈鸣声有些反感,可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这种无理取闹的事陈鸣声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事都怪你!” 肖岚把矛头又对向了她老公刘振海。 “我早就说把斌斌转入私人学校,你死活不同意,非得让他过什么普通人的生活,还买了这个破房子,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这下好了,出事了,斌斌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跟你说,刘振海,斌斌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娘跟你没完。” “刘振海……” “够了!” 刘振海怒喝着打断了肖岚的叫嚷,腾地一下也站了起来,怒视着肖岚。肖岚与刘振海对视了一会,眼睛一红,哭了起来,然后跑进了屋里。 “让二位见笑了。” 刘振海有些歉意的说道,缓缓坐回了沙发。陈鸣声和林志伟只能尴尬的笑笑,表示理解。 尴尬气氛中,短暂的沉默后,刘振海神色凝重的问道:“陈队长,你给我说个实话,以你多年的经验,我儿子……” 刘振海说道这儿哑住了,右手习惯性很有气度的动着,却说不出话,然后猛吸了一口气,双眼的血丝仿佛又深了一些,问道:“刘斌,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有多大?” 陈鸣声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这个问题,因为现在的情况,不得不承认,刘斌依旧生存的概率不高,但是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都不好明说。陈鸣声只能说道:“概率在具体的事情里只能勉强作为参考,再说了,绑架案与其他的案件也不同,它有很多种可能。” 刘振海闻言失望的神色蔓延全身,能在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自然明白陈鸣声话里的太极,他有些颓然的靠在了沙发上。 “除了之前给我们的那几个人,刘先生还有没有想到得罪过其他的什么人?” 陈鸣声问道。之前刘振海给过几个名单,都是他生意上有纠纷的生意人,陈鸣声也排查了,那几个人都不具备作案的时间。 “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意做到了这个程度,想要不得罪人,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还不少。”刘振海回答道,“要说跟我正面有矛盾的人,那都是有些身份地位和财富的人,他们不至于会为了生意上的纠纷铤而走险,拿法律当儿戏。 而且这些人,据我所知,也没有哪个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就是退一万讲,他完全可以冲着我来啊。” “有没有一些小的纠纷,或者无意间得罪的人呢?不一定要是什么有钱人。”陈鸣声又问道。 刘振海疲惫而又无奈的说道:“如果是一些小的供货商或者经销商,再就是你说的无意的事,那我根本就数不过来。” 陈鸣声想想也是,如果上市公司老总事必躬亲,那也不需要那么多职业经理人和法务部门了,但别人心里不痛快,可不一定不算在他的头上。 陈鸣声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便有心起身告辞了。 这时,刘振海说道:“陈队长,我打算悬赏一百万征集线索。如果你们这边还是不同意官方悬赏,那我只好借助报纸和媒体了。” 这个问题之前讨论过,陈鸣声也跟局长鲁达耀请示过,但一致认为不是最好的时机。 陈鸣声说道:“现在具体的情况尚不明朗,我说直白点吧,刘斌现在生死未卜,现在悬赏,极有可能会刺激绑匪,反而对刘斌不利。 当然,如果您执意要借助其他平台悬赏,我们也无法阻拦。” 潜台词很明显了,那就是“后果自负”。 刘振海有些泄气的说道:“难道我就只能坐在这里唉声叹气,无所作为,非得等我儿子死了才能有所行动吗?” 陈鸣声一下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便说道:“这样,悬赏的事我再和鲁局请示下,尽快给您一个答复。”说完陈鸣声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如果您这边有什么情况的话,随时和我联系。” 接下来,刘振海留请陈鸣声和林志伟吃个便饭,陈鸣声连连推辞——平时和刘振海也没什么交情,再者现在这种压抑的气氛哪里吃得下去。刘振海也没过多挽留,便客套了几句,把陈鸣声和林志伟送进了电梯。 从东升园小区出来,陈鸣声坐车径直回了家,在自家的楼下,交待林志伟明天早上来接他上班,便让林志伟也回去了。 回到家,吃饭的时候,陈鸣声的老婆高秀芹念叨着刚上大一的儿子,什么天气冷不冷热不热,衣服有没有好好穿,钱够不够花,有没有谈女朋友之类的。 陈鸣声心里有事,有一句没半句的应付着。 吃完饭,陈鸣声简单洗漱了一下,便早早躺到了书房里的床上。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陈鸣声就和高秀芹分房睡了,不过这并非由于感情不好,只是夫妻两人都觉得这样睡得清静,睡得自在。 在床上,陈鸣声努力的想让自己睡着,但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想着刘斌的案子,四十多岁的男人不是想睡着就能睡着的,这个年纪的男人心里永远有事。 陈鸣声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不容易介于睡着与没睡着的临界点,手机响了。他不耐烦地摸过手机一看——十一点多了,电话是刑警队办公室打来的。 这个时间点怎么会有电话来? 陈鸣声有些狐疑的接通了电话。 “陈队,出……出大事了!” 第三章 绑匪 第四天。 凌晨一点半。市刑警大队。 又有五个初中生被绑架了! 五个初中生名字分别是顾欣婻、陈小军、付康、廖振志、秦宏畴,一女四男,全部是刘斌的同学,有的同班,有的不同班。 根据报案资料显示的情况是这样的。 顾欣婻晚自习没有去。因为是自习,所以并没有白天上课那么严格,执勤的老师也就是时不时的在教室走廊的窗外晃两圈,有时执勤老师有私事,晚自习也可能不过来。这种情况下,少一两个人即使执勤老师发现了,也不会大动干戈,一般就是第二天班会时点名批评一下。 据顾欣婻的母亲后来所说,顾欣婻昨天下午是回家吃了饭再去上晚自习的,也就是说,她大概率是在上晚自习的路上被劫持的。 陈小军、付康、廖振志、秦宏畴这四个男学生则是在晚自习下课后被劫持的。因为玩得要好,下课回家一般是结伴而行,谁也没料到这竟为绑匪一窝端提供了方便。 晚自习下课是晚上九点二十,本应十点左右就到家的几个学生十点半还没回家,手机也打不通,到了快十一点,有几个学生的家长就坐不住了,出来找人。 其中一个家长在网吧碰到一个学生,那个学生说看到他们几个被拖上了一辆面包车,时间是晚上九点五十左右。这个家长慌了神,立刻报了警。 警察来了后询问那个学生看到的一些细节,那个学生只说是看到他们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一个一个被拖上了一辆灰色的面包车,由于隔得有点远,加上天黑,作案人是如何袭击他们的,车牌号,往哪个方向走的,等等信息一概不知。只是肯定的说,作案的人看身形是男人,但是是几个人伙同作案,还是一个人单独作案,也说不确定。 陈鸣声看到这些学生的名字立刻就觉得眼熟,下一秒心里猛地一抽——这全是吴倩倩校园欺凌自杀案的涉案人! 吴能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手机里毫无意外的传来冰凉的女性语音,虽然几乎可以预料是这种结果,但陈鸣声还是忍不住拨打了三次——他拨打的是吴能的手机号。 这时,陈鸣声心里又猛地一抽,想起一个名字——冯曼彤。 吴倩倩的欺凌案里涉案的一共有七个人,五男两女,加上之前的刘斌,其中五男一女已经被绑架了,只剩下一个女生还没有出事的消息,这个女生就是冯曼彤。而且,她还是那个事件里的导火索。 陈鸣声翻出了冯曼彤的父亲冯成德的电话,这是处理近一年前吴倩倩欺凌案的时候留下的。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还是那个熟悉的女音。也难怪,现在都凌晨一点半了,不过根据现在的情况,没有消息应该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志伟,你去之前吴倩倩那个案子的案卷里,找到冯曼彤她家的地址,然后去她家确定一下她有没有出事。”陈鸣声吩咐道。 “现在吗?”林志伟问道。 “对。”陈鸣声说道,“另外你还带两个人去,如果冯曼彤没出事,你就让他们留在那里盯着。” “是。” 林志伟领命安排去了。 陈鸣声走来走去,时不时看下手机,那上面已经翻到王晓娟的号码了。最后,定住了脚,拨通了电话——就算那学生看到的是男的,王晓娟也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之一。 “嘟……嘟……嘟……” 电话意外的打通了,要知道现在可是快凌晨两点了。 “喂。” 电话接通了,声音依旧空洞而苍凉,但和昨天下午相比,似乎又有点不一样,似乎多了点生气。 “您好,我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陈鸣声。” 陈鸣声做完自我介绍,等了十来秒钟,那边都没有声音,不禁问道:“您好,请问您在听吗?” “在听。”王晓娟在电话那头回了一声。 “是这样的,我还是想请问您一下吴能有没有联系过您?”陈鸣声问道。 “有什么事吗?”王晓娟反问道。 由于职业的原因,这个反问立刻引起了陈鸣声的警觉。陈鸣声根本没想到现在这个时间还能打通电话,也没预料到这个情况,略一思索,干脆直接说道:“有一个案子,可能需要请吴能协助调查。”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然后传来了声音:“是不是欺负倩倩的那几个小孩出了事?” 陈鸣声脑中一震,不动声色地按下了手机上的录音键,策略性的问道:“他什么时候联系的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没有太久,电话里传来了王晓娟有些阴凉而又悲愤的笑声。 “请您配合,回答我的问题。”陈鸣声说道。 “他们都该死!” ※※※※※ 第四天。 凌晨三点半。城西城中村。 一个年代不算久远的五层建筑大门前,陈鸣声一行五人,往四周看了看。其中有一个人没有穿警服,他是个开锁匠,是陈鸣声连夜找来的。 观察了一下,陈鸣声示意了一下那个开锁匠,那个开锁匠就开始工作了。 这个五层建筑是个标准的城中村出租楼,之所以陈鸣声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王晓娟和吴能离婚后租住在了这里。 一个半小时前,王晓娟说完那句“他们都该死!”之后,电话还能打通,但无人接听了。这个地址还是之前王晓娟因为不服女儿吴倩倩案件的判决,和陈鸣声联系时留下的。 这是大半年前的事了,所以陈鸣声也不确定王晓娟是不是还住在这里。不过陈鸣声也做了第二手准备——陈鸣声联系了王晓娟手机号的通信运营商,就算王晓娟关机,也能确定她最后使用手机的位置。不过那边在程序上需要点时间,陈鸣声便先赶到这里来了。 没多久,大门被开锁匠打开了。 “你们……” 正当陈鸣声一行人走向楼梯的时候,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从一个房间里冒了出来,看到陈鸣声他们,一愣。 陈鸣声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来到那人面前,出示了刑警证,然后问道:“您是房东还是住户?” “房东。”那人回答道。 “很好。这个女人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陈鸣声拿出了王晓娟的照片,问道。 房东仔细看了看,然后说道:“是住在这里。” 陈鸣声问道:“304室?” 房东回答道:“对。” 陈鸣声又问道:“你有她那房间的钥匙吗?” 房东摇了摇头:“住在这里的人,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换锁芯。她是犯了什么事吗?” 陈鸣声当然不会回答房东的这个问题,继续问道:“除了这楼梯外,还有别的出口吗?” 房东摇了摇头。 陈鸣声见状说道:“谢谢您的配合,您现在先进房间,等下我们会跟您解释。” 房东往屋里走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是警察吗?” 陈鸣声有些哭笑不得:“您要实在不信,可以报警。” 支开房东后,陈鸣声留了一个人在楼梯口守着,便带着其他人来到了304室的门口,示意了一下开锁匠。开锁匠又开始干活了。 这个住户门和大门一样,都是一样的防盗门,在外面还不觉得,但在这相对封闭的走道里,开锁的嗦嗦声让人忍不住一阵心焦。 没多久,门开了。 陈鸣声拿出枪,示意了一下其他人,然后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看到床边有个坐着的人影,心里忍不住一瘆,大声喊道:“不许动!” 那个人影也没动。 这时,灯亮了——随行的警察按了门边的开关。这是一个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小单间,除了屋角的卫生间,一眼就能看到底。 那个灯亮之前坐在床边的“人影”正是王晓娟。看着窗外的王晓娟这时才缓缓地回过头来,漠然的看了看门口的这群不速之客,然后又缓缓地看向了窗外。 ※※※※※ 第四天。 清晨。七点。 重大线索! “欠倩倩的,我来还。” 这是条短信,是王晓娟的手机收到的,发送短信的手机号在她的手机上并没有备注,但经对比,正是吴能的!收到短信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一点五十六分。 这条短信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吴能跟此次绑架案有关了。从短信发送的时间来看,也正是昨天的绑架案发生之后。 也就是说,现在只等通信运营商那边的消息了。吴能的手机昨天下午和现在都是关机状态,或者是勿扰模式之类,但不管吴能的手机是怎样的状态,这个时间段他所处的位置是一定可以确定的。 有了这个,整个案件肯定会有重大突破。 陈鸣声看向审讯室里的王晓娟。 王晓娟,女,三十六岁,吴能的前妻,吴倩倩的母亲。在吴倩倩出事前,是本地一所普通高级的语文教师,在那之后,因失女之痛的状态问题,一时无法担任教师一职,在学校办理了停薪留职。与吴能离婚时,卖了房子,分得了一笔钱,之后一直租住在之前那个出租屋里,也没有出去做其他的工作。 从看到王晓娟开始,到把她带回来,直到现在在审讯室里,她始终未发一言,不配合但也没有任何抵抗,甚至当审讯员用她的手指指纹解锁她手机的时候,她也一动不动,仿若被抽空了灵魂,像是一个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现在尚不能完全确定王晓娟有没有间接参与两起绑架案,但说心里话,看到她那个状态,没人相信她会参与这等大案。 之所以说是间接,是因为王晓娟直接参与作案的可能基本已经被排除了。 回来的时候,陈鸣声发现那个出租楼还挺规范,在每一层楼的走道里装了一个摄像头,能看到每一个单间的防盗门。 陈鸣声便找房东调取了摄像头的监控录像,发现王晓娟从前天下午开始就没出过门,他又往前看了看刘斌被绑架的那天,那天王晓娟也一直在屋里。那个出租楼所有的窗户都装了铝合金防盗网。 这些可以证明王晓娟不具备作案时间。而且那个房东也说了,这半年来,王晓娟除了出去买菜和生活用品,几乎没看到她出门。 还有,查看了王晓娟的手机后发现,离婚后她和吴能从来没有联系过,这是唯一的一次联系,收到短信后,王晓娟曾拨打过去,但也没有打通。陈鸣声也用她的手机拨打过去了,同样的结果。 当然,理性的分析,王晓娟也有可能删除了痕迹,所以陈鸣声也委托通信运营商调查了这个细节。 陈鸣声看了看时间,已经早上七点多了,审讯也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任凭审讯员怎么问,王晓娟依旧一言不发。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按照现在手里掌握的情况,她连嫌疑人也算不上,顶多只能算个案件相关人员。 但这个案子影响太大了,陈鸣声也不敢把她放了,便把她安排到了一间单独的暂押室,末了交代看管的到食堂给她弄份好点的早餐。 在食堂里,陈鸣声心里想着案子,早餐到了嘴里也是食之无味,现在的情况已经注定这是个影响极其恶劣的大案了,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要是这六个孩子都被害了,别说市公安局,市委市政府都得背锅。 冯曼彤那边也有消息了,目前没有状况,派去蹲点的两个警察正密切关注着她。有一个细节引起了陈鸣声的注意,那就是冯曼彤昨天是因为有些咳嗽,所以没有去学校上晚自习。刚听说冯曼彤没事的时候,陈鸣声多少有些纳闷,毕竟冯曼彤在吴倩倩自杀案里属于导火索性质的关键性人物,不过紧接着的这个细节倒是让陈鸣声心里清晰了些——冯曼彤不是被放过了,而是逃过了。 至于吴能,之前根本没人关注他,他离婚后也没人知道他住哪里,调查他的社交圈子是个不小的工程,一时也急不来,暂时只能寄希望于通信运营商那边了。 现在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等了。 从食堂出来,回到办公室,陈鸣声正想趁空眯会——等下肯定是没完没了的会议和指示。陈鸣声刚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手机就响了。 陈鸣声拿出手机一看,是林志伟打来的,顺手接听了电话。 “陈队,找到吴能的位置了!” 第四章 逮捕 第四天。 上午十点二十。临江花苑。 通信运营商那边定位到了吴能的手机位置,是在城东靠近郊区一个叫临江花苑的小区里。据说吴能的手机现在是开机状态,不过陈鸣声并没有拨打,担心打草惊蛇。 但是定位到位置并不能确定吴能住在哪一栋楼,哪一个单元,哪一个房间。这一块的信息之前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因为不确定吴能那边有几个人,陈鸣声一行来了十五个人,都是穿着便衣,小心翼翼的问了一个多小时才确定他住在一号楼天台上一间房子里。临江花苑的一号楼有二十层,天台相当于二十一楼。 陈鸣声查看了小区监控视频,因为吴倩倩的案子之前接触过吴能,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吴能。吴能是昨天下午两点一十七分出现在电梯里的,然后离开小区,令人奇怪的是,监控视频显示,他至今尚未返回这里。 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他手机信号还在这里,如果他确实没回来,也没带手机,那昨天那条发给王晓娟的短信是如何发出的? 听小区保安说,吴能在这个天台上住了近一年,没见过吴能带过什么人进来,都是独来独往,也没听说他还在这个小区租了其他的地方。 小区保安也说了,一号楼只有一个单元,一个大门,进出必须经过大门,就算他走楼梯,大门进门的上方也有一个摄像头。不过陈鸣声查看了那个摄像头,要想完全避开也不是不可能。 但不管有多少疑问,有多少可能,肯定是要上去的。 陈鸣声安排了四个人在下面守着,带着剩下包括开锁匠在内的十一个人上去了。 进天台的入口处有一个铁门锁着,吴能的房东正颤颤巍巍的用钥匙开门。这个房东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住在二十楼,看到陈鸣声的阵势差点瘫到地上——天台上的那间房属于违章建筑,他以为是因此来找他的。 “啪” 房东手里的钥匙掉到了地上。 陈鸣声示意了一下林志伟,林志伟过去拿过了钥匙,把大门打开了。进天台后不远的地方就是电梯井,四周极为空旷,向右十几米处就是那个违建的房间——吴能租住的房间。 陈鸣声一行人谨慎而有序的铺开。 陈鸣声来到那间房子的门前,敲了几次门,等了半天没反应,便示意了一下那个开锁匠。没多久,门打开了,陈鸣声一行人谨慎地冲了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这是一个两室一卫的房间,大概三十五个平方左右,进门不远处一个电脑桌,旁边就是一张床,再就是几张椅子和一张小桌子。里间牵了两根绳子,其中一根绳子上还凉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再就是一些简单的家具和杂物。里间的旁边是厕所。 整体算不上整洁,也没有多乱,只能说是非常普通,要说藏人,那是肯定藏不住的。 陈鸣声拨打了吴能的手机,居然打通了!响铃声几乎同时响起,陈鸣声顺着响铃声在里间的柜子里找到了那部手机。 手机在,人不在,陈鸣声不免有些泄气。 现在还有一个疑问:昨天发给王晓娟的那个短信是怎么发出去的? 由于手机有密码锁,只能先带回去再想办法了。 这时房东的老婆上来了,递给房东一盒有些档次的烟,房东赶紧拆开发给在场的人,到陈鸣声这儿的时候,陈鸣声见前面的人都接了,也不好意思不接。然后问了房东夫妻二人一些关于吴能的问题,可惜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据房东说,吴能真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租客,房租一季一交,上个月才交的,平时碰见了也很客气,还会互相递根烟。平时多数是吃外卖或者出去吃饭,也正因为不在这里做饭,房东夫妇对其非常满意。 有点价值的线索就是房东非常肯定吴能只有一个人,因为这个违建的房子就在他家楼上,如果有其他人在这里,房东家里是听得出来的。并且这些天也没有什么异常。 与房东的对话基本是陈鸣声问,房东答,他老婆时不时补充一下。看陈鸣声这边的阵势,房东也能感受到吴能肯定是犯了大事,不过他并没有多问。 这个违建的房子也是房东买来的时候就有的,于房东而言没什么用,便租出去增加点收入。这种违建的房子属于城管那边管,很多早期的小区都有,属于历史遗留问题,解决起来相当的麻烦。陈鸣声也不打算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就带走了一些常规的证物,收队了。 临走的时候,一阵风从屋里穿过,吹得里屋那几件凉在绳子上的衣服摇摆不定,陈鸣声看着这场景都觉得扎眼,仿佛它们在嘲笑自己似的。 回到队里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陈鸣声看到一群人在录口供的办公区域吵吵闹闹,一问,才知道是吵闹的人是昨天那五个被绑架的孩子的家长。 这五个学生的家长一早就去了那五个学生就读的初级中学,要学校给个说法。差不多就是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是谁绑的孩子,孩子什么时候能救回来,这之类的。 可是这种问题,学校能怎么回答呢? 然后话不投机,家长们把负责接待他们的副校长和一个老师给打了。辖区的派出所听到具体事由,就把他们打包送到这里来了。 陈鸣声心里一阵厌恶,见其中一个家长认出了他,赶紧往内里走去。陈鸣声对这些家长的抵触心理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之前吴倩倩的那个案子发生后,他们的态度。 吴倩倩那个案子法定的程序走完了,最后会涉及到一个赔偿问题。但麻烦就麻烦在那几个孩子的欺凌行为并不是吴倩倩死亡的直接原因,说到底,吴倩倩毕竟是自杀的。 到了这份上,那几个家长俱是一副避重就轻的态度了。他们的心理也很简单,就这种校园里的打架斗殴事件,他们的孩子受到的处罚已经远远高于其他类似的案子了。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这个案子毕竟死了人,虽说不是直接原因,也能算是间接原因了,于情于理对吴倩倩的家庭都应该有经济上的补偿,但偏偏具体到这件案件里,法律没有了明确的界限,也就没有了强制执行的依据。 从警二十多年的陈鸣声不得不承认的是:法律,也是有盲点的。其实这个很容易想明白,不然每年怎么会有那么多新推出的法案和修改案? 到了这一步,只能调解了。 吴能这边,王晓娟只是哭,这方面的意见根本拿不出来,倒是吴能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谈的时候,对方所有的家长要在场,其余的事都可以交给警察处理。 本来这种事按惯例是不能让双方见面的,从头到尾都可以不见面。但吴能非常坚持,宁可不谈也罢。但如果不谈的话,这个案子结案都不好结。警察这边没办法,就去征询那七个学生家长的意见,他们也没有反对。 由于涉及的家庭众多,也没办法提前跟那些施凌学生的家长们先沟通好。双方就这么直接见上了。 警察这边的意思呢,就是七家学生的父母一起拿出五万元钱,作为吴能家庭的补偿。警察提出这个赔偿要求的时候,施凌一方来了六家家长,有四家当时就不乐意了,另外两家呢,没出声,看神情呢,不接受,也不反对。 但这是要平摊出钱的事,哪怕一家家长不乐意,也没办法顺利推进。一家出七千多元钱,要说少,对家庭而言,不算少,要说多,在这个案子里,更谈不上。 吴能从头到尾抽着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时看着那六家的家长。他老婆王晓娟要么不出声,要么未语先泣,都没说出几句完整的话。 警察这边看这个情况也只好代表吴能家跟那六家家长谈,从五万谈到了三万,还有两家不乐意,只肯出两万。 说得急了,最后两家其中一个家长直接蹦出一句“又不是我孩子把她推下去的!要是我孩子推下去的,我立马给钱,要多少给多少!说到底,这个钱我一分不出又能怎么样?”,气得队里派去的主调解员背后直骂娘。 这中间还有个曲折,七家家长中刘斌的家长没有来,之前都联系好说要来的。打电话过去问,说是临时有事,对方很随意的表示,分摊的赔偿金一定会出。 陈鸣声一气之下一个电话打到市公安局长鲁达耀那里,把情况说明了一下。陈鸣声也明白,能做到市里唯一一家上市公司实控人的位置,刘斌的父亲刘振海是有很强的背景和实力的,陈鸣声这个级别于对方而言也确实还差点意思。要在平时,陈鸣声不会这么做,只是当时实在看不下去了。 大概半个小时过后,刘振海带着老婆秦岚匆匆赶来,一进门就把十万元现金放在桌上,然后表示他实在脱不开身,这十万元是他的份额,多了是他的心意,如果不够再补,之后又匆匆离去。前后不到十分钟。 刘振海这一搅和,另外那六家家长的心态又产生了变化,话里话外的意思很简单——本来只要五万,现在有十万了,都翻倍了,也够了吧。 调解员这边也傻了眼,不知道怎么谈下去了。 这时之前一直没说话的吴能出乎意外的出声了,表示愿意接受这十万元钱。 那六家家长见状就直接开溜了,当调解员把十万元钱推向吴能这边的时候,一直柔柔弱弱的王晓娟一巴掌重重地甩在吴能的脸上,大骂吴能,把十万元现金撒了一地,最后大哭着跑了出去。 吴能呢,呆坐了一小会,然后把钱捡了起来,交给调解员,希望调解员能帮忙把钱打到王晓娟的银行卡上,见调解员答应了,便签了字,留下一个王晓娟的卡号就走了。 在这个过程中,施凌一方学生家长们的行径和态度,陈鸣声看着眼里,心里实在不是个味,包括刘振海的处事方式。 今天听到那五个家长到学校闹事的事,想起之前的这一出,陈鸣声心里不抵触才怪,甚至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你的孩子出事了,就到学校闹,就打校长,就打老师。你的孩子就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当初吴倩倩跳楼自杀后,吴能和王晓娟都没有闹事,只是等待着警察的处理结果。这样一对比,还真应了那句话——只有扯皮的人,没有扯皮的事。 当然,这些想法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只能烂在肚子里。 接下来如陈鸣声所料,开会,指示,又开会,又指示,期间市长还来局里主持了一场会议,下达了指示。 中间还提审了一次王晓娟,可是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线索指向她与此案有直接关联。 已经有六个学生被绑架了,不论从性质还是体量上,都属于特大案件了,之前由于刘斌的身份有些特殊,领导层难免有些忌惮风言风语,下指示时,都是遮遮掩掩的。现在在另外五个学生的推动下,全面摊开了。 人与人是有区别的,不管承不承认,事实就摆在那里,不会因为任何人承认与否而产生改变。 市长在会议上下令,此案,成立以陈鸣声为组长的专案组,市里任何部门单位的资源,专案组可直接使用,无需上报。限期七天破案。 最后一个会议开完,已经晚上八点了。 回宿舍楼的时候,陈鸣声感觉脚下都是飘着的,毕竟两天一夜没怎么睡觉了——今天下午的时候,抽空打了几个盹,可他自己也不确定睡着了没有。 陈鸣声的宿舍是一个单间,除了没有独立卫生间,和外面租住的单间没什么区别。与普通警员不同的是,这个单间只登记他一个人住,这已经算是级别照顾了。他很长时间没在这里过夜了,平时这里基本就是午休的地方。家里已经打过电话了,这几天他也没打算回去了。 回宿舍的路上,虽然陈鸣声感觉脑袋里已经像浆糊似的,但这几天的事依旧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七天破案? 怎么破? 现在手上什么线索都断了! 从吴能住处带回来的手机已经被破解了,那条发给王晓娟的短信用了延时发送的功能,这虽然算不得多高明的手段,但是陈鸣声不禁心里一阵发凉——假设吴能真的是犯罪实施人,这最少说明了两个问题。 一,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绑架案; 二,吴能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 要知道那六个被绑架的学生目前下落不明,破案过程中的任何干扰都会浪费时间和资源,也无疑让那些学生更加的危险。 而之所以说是假设,是因为现在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吴能就是犯罪实施人。 顺着吴能的手机往下挖,越挖陈鸣声的心越凉。 那个手机里所有的联系人全部都在,一开始专案组还很振奋,这无疑节约了大量的破案时间,便顺着联系人一个一个联系过去,然后专案组越联系越惆怅。 吴能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没有跟任何的亲戚朋友联系,在他一年前的社交圈子里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最狠的他对他的父母——吴能跟他的父母断绝了关系! 陈鸣声由于局里事多走不开,便第一时间指派林志伟去见了吴能的父母。结果他的父母根本不知道他这一年在哪里,这一年来他父母联系了他无数次,都联系不上,更谈不上见到他。 不仅如此,他父母还拿出了一张断绝父母子关系证明书,那上面有吴能的签名,但他的父母都没有签。据说吴能有一次回家,跟他们吵了起来,当场就写了断绝关系证明书,一式两份,他父母不肯签,他扔下一张他签了名的证明书就走了,从此吴能的父母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从吴能的手机看,他把他父母的手机号设为了黑名单。他父母用别人的号码打也打不通,这个说实话不难办到,一个勿扰模式就解决了。 他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述说着,他父亲也几度哽咽,其中还包括他们孙女吴倩倩的事,搞得林志伟无所适从。 什么样的人能干出这种事? 这还没完,从那份断绝父母子关系证明书的时间上看,正是吴倩倩校园欺凌自杀案调解后不久,如果和现在这起绑架案联系起来的话,吴能很有可能把绑架的事策划了差不多一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如果一年的时间都没有消退吴能心中的仇恨,反而促使他运筹此事的话,没有人愿意想象吴能会对这些学生做出什么事来! 还有,这份断绝关系证明书根本就没有法律效应,但是从情感上,从实际情况上,从舆论上,很容易将吴能的父母与此案划清界限。 如果吴能真的是犯罪实施人,如果这些猜测都是真的的话,那他的思维之缜密和反侦察能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现在警察这边唯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吴能用于绑架的那辆灰色面包车,车管所那边的信息显示,这辆车是吴能一个月前买的二手车,交通局那边还在加急排查,目前还没什么信息。 最麻烦的是,吴能完全有时间逃离本市! 别的地方,还不知道要从哪里找到突破口。 至于吴能的前妻王晓娟那里,现在扣留她都没有什么很正当的理由。 七天破案? 难呐! 陈鸣声倒是巴不得今天案子就破了,最好吴能自己自首,省得浪费公共资源。 来到宿舍的门前,打开门,陈鸣声直接躺床上了,也懒得洗漱了。 “咚咚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传来,把陈鸣声吵醒。 “谁?” 陈鸣声一边问,一边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半了,看来是睡了一会。 “是我,志伟。” 门外传来林志伟的声音。 陈鸣声起身走过去开门,心里还嘀咕:还是年轻好啊,林志伟这小子也是两天一夜没怎么合眼了。 “陈队,吴……吴能自首了!” 第五章 自首 第五天。 凌晨三点。 吴能,男,三十七岁,样貌普通,身型微胖,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很难再找出来的中年男人。此刻他坐在刑警队一间审讯室的审讯椅上,对面是两个审讯员。 陈鸣声站在审讯室外的单向玻璃前,看着里面的吴能。 陈鸣声刚从城南郊外一处近乎孤立的平房回来。吴能就是把那几个孩子囚禁在那里。现在学生们已经获救了,但是陈鸣声的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因为这一系列事情看起来…… 怎么说呢? 十分不符合常理,简直是匪夷所思。 昨天晚上九点多,吴能来自首了,交待了绑架那六个学生的犯罪事实,并且说出了藏匿那几个学生的地点。 陈鸣声没有丝毫怠慢,立即召集专案组全部成员,押着吴能驱车呼啸着赶往他说的藏人地点。 为什么说匪夷所思? 因为营救行动不仅出奇的顺利,而且实际情况比预料的要好太多了——六个被绑架的学生全部被救,而且其中除了刘斌状态欠佳,其余五个学生看上去毫无异常。 专案组赶到现场的时候,在那个平房的其中一间房间里,六个学生全部被铁链锁住了手脚,手上的铁链与水泥地面上事先钉下的铁环相连,铁环和铁链连接处还用厚布包裹,活动范围非常有限,只能勉强坐和躺,站不起来。嘴巴被塞了布团,用宽胶布缠得严严实实,眼睛也被蒙起来了。 这种情况下,要呼救或者弄出什么大的动静根本不可能,要自救更是想都不用想,而这个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户也被深色的纸板封住了。 解救过程中,从绑住六个学生的铁链上取下七十八把挂锁,虽说令人乍舌,但也并不太麻烦,因为所有的挂锁和钥匙都被编了号,而钥匙就放在这间小房子门外一个柜子的抽屉里。 这个过程中,指路,说明学生的位置,包括挂锁的钥匙在哪,等等,吴能十分配合警察的询问,回答问题非常简洁,没有什么多余的话,甚至神情十分镇定,仿佛此案跟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整个营救过程耗时不到三个小时,在回来的路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陈鸣声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的吴能——他手上戴着手铐,被林志伟和另一个年轻的刑警像夹心饼干一样夹在中间。 此时的吴能神情泰然自若,时不时看向窗外,一次通过后视镜与陈鸣声的眼神对接上,竟然还微微笑了笑。 这一切太非同寻常了。 回刑警队的时候,六个学生的父母已经在队里等候,面对失而复得的爱子,这些父母们喜极而泣。交接的程序一直到刚刚才结束,虽然这些孩子的父母要求见吴能,但陈鸣声还是婉拒了,告诉他们法律会给他们一个公道——让他们见面,太容易爆发不必要的麻烦了。 专案组的成员虽然都没怎么休息好,但案件的告破一扫连日来大家伙心中的阴霾,让大家的情绪非常高昂,甚至有人提前恭喜陈鸣声高升。 陈鸣声表面上附和着笑笑,心里却高兴不起来,现在的感觉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向正常的方向发展,多年的办案经验让陈鸣声切身明白一个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归队后,陈鸣声安排了两个审讯员对吴能进行临时审讯,但到现在吴能都没有说一句话,审讯员用尽了审讯的常规手段,吴能仍旧缄口不言。 陈鸣声在屋外的单向玻璃前看着吴能,心里的疑团却是一个紧接着一个。 六个被解救的学生中,刘斌的状态差些,被解救的时候神行萎靡,双眼无神,口齿不清,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他从头到尾被控制监禁了七十多个小时,横跨四天,别说一个学生,就是一个成年人,现在的状态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另外五个学生的情况就好多了,从他们前天被绑架,到昨天晚上被解救,时间虽说不短,但除了被限制自由,其他没什么异常,从精神状态上看也很不错。 据他们的口供描述,吴能是用电击棍之类的东西把他们击晕,然后带走的。这一点得到了吴能的确认,他确实是用电击棍将他们击晕的。不得不说,这一点很聪明,一个成年人要同时制服四个十四五岁的男学生,又要使他们不喊叫,不逃跑,很难找到更好的武器了。 被绑架期间吴能跟他们之间没什么交流,也没有折磨他们,期间吴能还分别于昨天早上和中午给他们吃了饭。 这算什么? 策划了这么久且最终执行的犯罪决定,只是为了吓唬吓唬他们?当然这也并不是说不通,可是绑架案的量刑是极重的,吴能一下绑架了六个人,还是未成年学生,社会危害性不言而喻,犯罪情节肯定是往重了判定。 这样的话,量刑不会低于十年。 还有,回来的时候,刘斌的父亲刘振海是和局长鲁达耀同处的,得知营救消息的刘振海迅速带着老婆秦岚赶到市公安局的刑警大队,陈鸣声见到他的时候,他脸上已然不见上次见面时的颓然和失落,恢复了往日精英阶层的那份自信,和与普通人相处的那种距离感。 本来,程序上刘斌是要录口供的,但那孩子口齿不清,口供难以成功录取。刘振海便提出明天会委托律师前来处理相关事宜,加之那孩子状态确实不太好,陈鸣声便让刘斌先回去了。 因为刘振海的公司是市里唯一的上市公司,所以市委市政府的领导班子他基本都相熟,毕竟是纳税大户,加之他本身就能算得上是公众人物,再加上他还有阵容强大的律师团…… 接触此案的人已经开始猜测,吴能的刑期不会低于十五年! 如果吴能真的只是为了吓唬吓唬这六个家庭,这个成本可不算低。他是没想到这后果吗?应该就不会,因为从营救过程的一些细节上看,吴能绝不像大意粗心之人。 六个学生身上共取下七十八把挂锁,平均每个人十三把挂锁,实际情况并非每人十三把挂锁,根据个体体型的不同有些许差异。这些挂锁用以连接他们身上的铁链。 乍一看这样做是为了把他们更结实的控制,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这样做反而是为了让他们的身上的铁链相对宽松。此外,根据昨天被绑架的那五个学生的口供,吃饭和上厕所的时候会解开他们的一只手,这样不仅只需要开一个挂锁就行,还大大降低了这些学生反抗的可能。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学生对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武力威胁是可以忽略不计,但毕竟还有五个十四五岁的男学生,哪怕被部分控制,这些男学生潜在反抗的威胁也不会小。 并且,六个学生一餐饭还被吴能分了三批进食,每次只有两人同时进食。 还有,那七十八把挂锁和钥匙都编了号,其实吴能完全没必要废这个力气,只需要标注需要解开的那几把而已。而他做的这些,似乎……似乎是为了方便警察营救。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也让陈鸣声不知道怎么去评价吴能这个人。 因为顾欣婻是一个女学生,长得也很漂亮,而且在吴倩倩的案件里,吴倩倩是受到了一定的猥亵的,所以专案组这边担心她有没有受到吴能的强奸。 不过顾欣婻与吴能对此都予以了否认,不仅如此,顾欣婻还提到一个细节,在她上厕所的时候,吴能会到厕所外面等待,而其他的男生上厕所时吴能则在厕所里面看守着。 这个细节也得到了其他几个男学生的确认。而且如果发生强奸事件,就算塞着嘴蒙着眼,但耳朵还能听到,这个平房并不算大,有什么动静这几个男学生不可能一点觉察也没有。 这件事让林志伟忍不住调侃吴能“想做正人君子,就别犯法啊”,面对林志伟不怀好意的调侃,吴能也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其他任何响应。 所有的细节都说明吴能是一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但他又不像一个穷凶恶极的人,可这个案子确实是他策划和执行的,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吴能没有跟任何一个被绑架的家庭联系,更谈不上索要赎金,自首的时候也只是表示这一切都是他独自策划和实行的,理由倒是不意外,是因为他女儿吴倩倩一年前被欺凌导致自杀的事件。 难不成吴能废了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最后把自己送进监狱?还把自己从一个令人惋惜的对象变为一个众人唾弃的犯罪? 他没有想到后果? 或许一般人会这么认为,但在有着多年刑侦经验的陈鸣声看来,太牵强了!不顾及后果的犯罪通常是冲动型犯罪,但现在距离吴能的女儿自杀已经快一年了,能算冲动型犯罪吗?而且,经手此案的陈鸣声不得不承认,吴能在细节把稳、时间掌控和逻辑判断上都显得十分的深谋远虑。 局里倒是有一个猜测,就是吴能本来是打算折磨这些被绑架的学生们的,但最终起了恻隐之心,放弃了。这种说法倒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这所有的事,但即使是这样,也并不能多大程度上影响吴能最终的判决,要知道,他面对的还有刘振海的律师团。 陈鸣声一看时间,凌晨三点半了,又看了看审讯椅上一言不发的吴能,想了想,便安排属下暂时将吴能收押了,陈鸣声自己也回宿舍了。 今天白天肯定是忙碌的一天,怎么说现在人也救了,犯罪嫌疑人也在手上了,既然吴能想耗,那耗耗也无妨,反正接下来的程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回到宿舍,陈鸣声简单洗漱了下,设了闹钟,还特地把手机设了个勿扰模式——这个模式下,只有他老婆儿子和一些同事上级能打进来了。他太需要一个完整的睡眠了,哪怕只有不到四个小时了。 躺在床上,陈鸣声想了好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心里竟渐渐不安起来。不过他这几天实在太累了,即使在这样的心境下,也很快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 第五天。 中午,十二点。 一上午,陈鸣声都是昏昏沉沉的,毕竟把昨天一个多小时加起来也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而且之前还有那么大的睡眠空缺。昏昏沉沉的开会,昏昏沉沉的跟领导谈话,昏昏沉沉的给下属安排工作,大部分的内容都是集中在吴能这个案子上,不过相对于昨天,氛围已经轻松得多了。 期间,陈鸣声安排下属提审了一次吴能,不过和之前一样,他依旧没有开口。 此外,陈鸣声还头疼脑涨的应付了一些消息灵通的记者。吴能的这个案子本身就属于大案了,再加上还有刘振海的儿子在里头,在那些记者眼里,太有新闻价值了。 这其中,陈鸣声最烦的就是那些自媒体记者——他们自称是记者,但谁能保证他们的受过正规的记者培训?跟他们说话,还得特别小心,因为他们听到的任何一句话都能被曲解成方向完全不同的意思,你说烦不烦? 一上午的时间一下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中午的饭点,陈鸣声往食堂走着,心里琢磨着吃完饭补个觉,下午亲自提审吴能。 “陈队!” 陈鸣声一回头——是林志伟。 “陈队,您手机是不是没电了?” 还没等陈鸣声开口,林志伟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问道。 陈鸣声心里一怔——勿扰模式忘关了,难怪上午手机这么安静。 “嗯……最近手机是有点问题,什么时候得空拿去看看。”陈鸣声含糊着找了个借口,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有什么事吗?” “李建松医生的电话打到我这来了,说有要紧的事找您。”林志伟说道。 林志伟说话的时候,陈鸣声打开了手机的屏幕——十来个未接电话,有五个是李建松打来的,其他几个不认识的号码说不定也是他打的。 李建松是陈鸣声从小玩到老的伙伴,以前同班一直同到高中毕业,随着年龄的增长,聚在一起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每年总会聚上两三次。李建松本来对心理学感兴趣,不过他父母觉得那个专业不好找工作,硬生生让他学医了,现在是市第一医院的内科医生,工龄十几年了。 陈鸣声回拨了李建松的电话,往旁边走了几步,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电话接通后,赶紧打着招呼:“怎么了?老同学,这么想我?” “鸣声,客套话不说了。”李建松在电话那头语气焦急的说道,“顾欣婻,廖振志,这两个学生,你知道吧?” 陈鸣声心里一讶,有些不安的回答道:“知道。” “都中毒了!” “什么?” 听到李建松的话,陈鸣声叫了出来。 “你听我说,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学生的家长已经跟我说了,这两个学生应该是被下毒了。”李建松说道。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下的毒?” 陈鸣声话一出口,便想到一个细节——吃饭,吴能给那些学生们吃了两顿饭,而刘斌,更是在那待了三四天。 “听学生们说,吃饭的过程中喝了饮料,应该是掺在饮料里了。”李建松说道。 陈鸣声有些绝望的问道:“是什么毒?有救吗?” 李建松说道:“我打电话你就是为这件事,请你务必尽快问出吴能下的是什么毒!” 陈鸣声边往回跑边问道:“以你的经验,你觉得这是什么毒?” 电话那边李建松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不想猜。” 挂了电话,陈鸣声飞一般冲向了关押吴能的地方,劈头吼问道:“吴能,你对那些学生做了什么?” 吴能淡淡的看着陈鸣声,脸上泛起微笑,但却不开口说话。 陈鸣声喘着气,定了定神——这个时候强来没有任何意义,然后尽量放低音量的说道:“吴能,两个学生已经进了医院,我们已经知道是中了毒。算我求你了,你告诉我,是什么毒?” 吴能看着陈鸣声,半晌,从口中说出令陈鸣声体温骤降的三个字。 “百草枯。” 第六章 惊变 第五天。 下午四点半。市第一医院内科李建松医生办公室。 陈鸣声和李建松一根一根的抽着烟,哪怕烟雾朝着开着的窗户争先恐后的冲出去,也抵挡不了产生的速度,整个屋子烟雾缭绕。这个时候要是有个不会抽烟的人进来,第一反应肯定是忍不住的咳意。 百草枯! 每每一想到这三个字,陈鸣声心里不禁一阵加剧的冰凉。从事警察工作二十年了,关于百草枯致死的案例陈鸣声见过,那是一种见过一次就绝对不想再见的事情。 百草枯是作为一种除草农药问世的,而且效果奇好,性价比也极高。但真正让其“扬名”的却是它残忍的杀人能力。 和大多数农药不一样,一般的农药如果误食了还有抢救的空间,虽说不大,但相对来说,还有一定的治愈率。但百草枯不一样,它几乎没有治愈率,没有特效药,一点小小的剂量就能让人失去宝贵的生命。 单从这个方面的能力讲,有些剧毒农药能尚能和百草枯一较高低,但百草枯另一个方面的能力却让其他农药望尘莫及,那就是百草枯残忍的杀人过程。 人口服百草枯后,最初一两天可能就是恶心呕吐腹泻,口腔溃疡之类的小症状,有的人甚至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接下来,病人会胸闷,呼吸困难等一系列内科不适症状,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到最后无法呼吸,窒息而死。 这个过程从几天到几十天不等,但结果却是一样的。关于这个过程,有个极其形象的比喻,就是活埋,而且是超级加长版的。而最恐怖的地方在于,这整个过程,病人都是清醒的! 也就是说,病人有大把的时间后悔,却完全没有机会后悔! 这是何等残酷的一件事! 而且,百草枯通过皮肤接触都能致死! 在陈鸣声所经手的案例中,口服百草枯药剂的原因五花八门,有夫妻吵架的,有婆媳矛盾的,有误当成调料炒菜的,还有熊孩子倒进饮料瓶的,甚至还有想引起他人注意的…… 不管方式多么奇特,但这些人有两个共同点:到最后没有一个不后悔的,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他们能感觉到生命从身体里流逝,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无能为力。最后不成人形的离开人世。 正因这一系列的特点,百草枯被成为“王者农药”! 顾欣婻是今天最先被送到医院来的,原因是口腔溃疡,再就是有些腹泻,挂的口腔科,以为是免疫力下降,开点口腔溃疡和增强免疫力的药物调理下即可。口腔科接诊的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者,问了顾欣婻一些情况,觉得不对劲,就转到了内科,正好转到李建松这里。 李建松从医十几年了,每年都能接诊到一些误食农药的病例,一看顾欣婻这个情况就觉得不对劲,便仔细问了她一些不太明显的症状,越问心越往下沉。 正好这时,廖振志被送进来了,情况类似,但相对瘦小一些的廖振志症状要明显得多,脸色苍白,拉肚子快拉虚脱了。 李建松将顾欣婻和廖振志联合诊疗,详细地问了他们这几天有没有乱吃乱喝过什么东西,发生过什么事情,这才问出来被吴能绑架的事。 李建松心知不好,便立刻与陈鸣声联系,听说是百草枯中毒后立刻进行了定向测验,确定了结果。 陈鸣声立刻通知了其余四个学生,其中廖小军、付康、秦宏畴全部确定是百草枯中毒,而且剂量全部超过了死亡线,医院方面表示回天乏术。 这些知道消息的家长们当时如遭雷击一般,楞在当场久久没有反应,回过神来后哭求医院救他们的孩子一命,其中两个家长都跟李建松跪下了。 医院方面只好对这些学生做了常规的中毒治疗,但由于没有特效的解毒剂,也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 这时最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那就是最开始被绑架的刘斌身上没有百草枯中毒的迹象。在刘斌父母的要求下,医院方面反复确认,抽血都抽了两次,最后确定没有百草枯中毒。而且,刘斌身上也没有其他的中毒迹象。 这就是诡异的地方——要知道,刘斌在吴倩倩的凌辱案中可是担任着始作俑者和主犯的双重身份! “真的没救了吗?” 沉默许久后,陈鸣声问了一句话,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问的是一句废话。 正在失神抽烟的李建松闻言回过神来,没有直接回答,把手中才抽了半根的烟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端起茶杯呷了几口茶,然后才缓缓摇了摇头。 陈鸣声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我在网上查阅了,不是有治愈的案例吗?” 李建松看了看陈鸣声,说道:“我再系统的给你讲解一下吧。 百草枯本来是白色粉末状的,平时常见的是20%的水剂,就这种稀释了的水剂,口服致死量就是5毫升。这里我还要提醒你一点,不是说低于5毫升就死不了,只是抢救及时,暂时,还是可能,死不了。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没死,它也有严重的并发症,会极大的影响病人以后的生活和寿命。 你说的治愈案例我知道,但这个是有先决条件的。 第一个就是时间,治疗最黄金的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内,越快越好,因为百草枯两个小时左右就基本被身体完全吸收了。 这几个学生呢? 我综合实际情况猜测,从口服百草枯到确诊,不会低于二十个小时。 第二个就是剂量,就前面说的20%的水剂,超过30毫升,就算是站在医院大门口口服的,华佗来了也救不了了。 而这些学生服下的有多少呢? 经过初步的测验,不会低于100毫升!” 李建松说着又看了看被震得说不出话的陈鸣声,接着说道:“百草枯进入人体后,整个内脏系统几乎都会被破坏,其中肺部是影响最为严重了。 过程就不详细描述了,肺组织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的纤维化。 知道纤维化什么意思吗? 就是肉,慢慢变成肉干,最后肉干向枯草状发展。 肺是呼吸系统里的核心器官,相当于呼吸系统的交换机。所以服用百草枯的病人即使没有任何并发症,也会因为呼吸越来越困难,最后窒息而死。 所以就有人说,百草枯中毒就相当于长时间的活埋!” 李建松说完后,与陈鸣声相视无言。 良久的沉默。 当陈鸣声再一次准备重新点燃一根烟的时候,李建松阻止了他,侃道:“再抽,别人要举报我了。” 医院是禁止吸烟的,只不过李建松是独立办公室,偷偷抽烟别人很难发现。陈鸣声笑了笑,把烟放回了烟盒,脸上依旧愁眉不展。 李建松见此说道:“行了,事已至此,再怎么难受也于事无补了。往好的地方想吧,好歹人犯已经被捕了。” 陈鸣声苦笑了下:“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我现在心里依旧不安,总觉得这件事还没完。”陈鸣声说着看向李建松,继续说道:“不瞒你说,这件事案子从开始到现在,有太多悖于常理的地方。 别的事我不方便跟你透露,就说你知道的,刘斌,吴能凭什么就放过了刘斌?要知道刘斌是吴能他女儿那个案子的主犯,当时是刘斌坚持要教训吴倩倩的,从而导致了后面的不幸。 难道是因为刘斌家给的那十万块钱? 这好像能解释得通吧,但我总觉得太过牵强。而且,那个钱吴能分文未拿,都给了他的前妻王晓娟。” 李建松看着陈鸣声,神色欲言又止。尽管李建松很快呷了口茶掩饰,但依旧被经验丰富的陈鸣声捕捉到了这个神色。 陈鸣声问道:“建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 李建松依旧欲言又止,躲避着陈鸣声的目光。陈鸣声当然不肯放过他,步步紧逼。 李建松终于迎上陈鸣声的目光,为难的说道:“你就别逼我了,这关系到我的职业道德,是原则性问题。” “哦?你现在跟我谈职业道德?讲原则?上次你那个兄弟找小姐,还是我帮忙捞出来的咧,连电话都没跟他家里打,我就不要职业道德了?我就没有原则了?”陈鸣声故作激动的说道,“要不要我现在安排下,给他们家来个回访?原了这个则。” 李建松五官挤到了一团:“你这……你这……你这不是搞得人家家庭不和吗……一码归一码。” “你少来。现在我们局里队里都是鸡飞狗跳,也没工夫顾及你兄弟那个小家庭了,至于会不会殃及你那个小窝,我现在可没多余的心思想那么多。”陈鸣声说道。 李建松依旧不开口,但神色有些松动,陈鸣声见此赶紧趁热打铁:“建松,这么多年的感情了,难道你还非得让我弄张调查令来?” “我真是服了你了,软的硬的全部都来了,真是秀才遇到兵了。”李建松无奈的说道。 陈鸣声见李建松语气松动,赶紧赔笑:“这不是为了破案嘛。” “算了,这件事你迟早会知道,刘振海那边瞒不了你,只是他们告诉你的时候,你千万要假装不知道。”李建松嘱咐着,“不然,我可会有麻烦。” 陈鸣声闻言赶紧催促:“知道了,知道了。” 李建松正了正色:“今天是我给刘斌做的检查,我发现这孩子遭受了极大的心理创伤,沉默寡言,且前言不搭后语。在第二次做检查的时候,我发现他身上有几个针眼,就用了一些心理辅导的技巧,掏出了那孩子的话。 如你所言,吴能从来都没有放过他! 在刘斌被绑架的三四天里,吴能给刘斌注射了五剂不知名的药剂,不仅如此,吴能还对刘斌上了水刑。” 陈鸣声听着倒吸了一口凉气,继而有些激动的说道:“这么重要的案情线索,你瞒着我?” 李建松为难的说道:“这是刘斌的家属交代的,我们也得考虑家属的意愿。” “他们这不是胡闹吗?隐瞒重大案情,这不是影响我们破案的进程吗?”陈鸣声更加激动的说道。 “你先别激动。这个情况我也跟他们说明了,他们也说了,会尽快告诉你的。”李建松劝说着,“你也理解一下他们,这种事不是一下能缓过来的。” 陈鸣声想了想,也有道理,毕竟刘斌还是个孩子,然后问道:“那给刘斌注射的东西都是什么成分?” 李建松无奈说道:“我刚刚不说了吗?不知名的。” 陈鸣声一听差点蹦了起来:“你们上点心好不好?你们可是第一医院!你跟我说不知道!你还在这里喝茶?” 李建松脸上一沉:“你要再这么聊的话,我可就不跟你聊了。” 陈鸣声也自觉失态,赶紧说道:“不这么聊,不这么聊,你说,你说。” “医学的事,说白了都是一些经验,从古至今,都是比疾病厉害一点点,打个比方,在疾病面前,人类有一道护城河,在城内基本都是能搞定的,不过这其中还得防着它们内乱,也就是变异。但是在城外呢?还要很多搞不定的东西。每个时代都有!” 李建松解释着,“刘斌的这个情况,不是说搞不搞得定的问题,我们现在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 陈鸣声一琢磨,然后问道:“不是有体检吗?” “这就是古怪的地方。”李建松说道,“根据目前的体检结果,刘斌除了精神上有些反常,身体本身没有任何异常。” “那是不是就是说,刘斌的身体没事了呢?”陈鸣声问道。 李建松白了陈鸣声一眼:“很多疾病,比如说病毒性感染,是有潜伏期的。” 陈鸣声一怔,细细想了想,这才发现这件事有多可怕。 “对了,你不是对心理学很有兴趣吗?大学还选修了心理学。”陈鸣声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来给吴能做个侧写什么的,看看这个人有多变态。” “我哪有资格做侧写。再说了,侧写的本质目的是帮你们抓到罪犯,现在吴能已经在你们手上了,你们看着他,侧写的内容不就一目了然了吗?”李建松说道。 “那你就……你就帮忙分析分析这个人的心理,我总感觉这个人和普通的罪犯不太一样。”陈鸣声说道。 “分析心理你得找专业的人士。不过……”李建松说道,“不过你我的感觉倒是不谋而合。” 李建松说着看向陈鸣声,然后继续说道:“以下的话,只是我的臆测,你不要太当回事,仅作为参考。 先说百草枯中毒的五个学生。 从古至今,恩怨是常事。恩怨导致杀人偿命,也不算稀奇。但杀人不过头点地,吴能纵然痛失爱女,可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残忍了些? 另外,国人还特别讲究一个名声,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吴能这样做,不仅会成为唾骂的对象,还会成为反面的教材。将来必然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吴能的行为已经不能用正常的人类心理学和人类行为学来解释了,那我们不妨用不正常的思维来推敲一下。我们反过来,从这件事的结果来寻找吴能的目的。 这些中毒的学生最后必死无疑,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父母才真正是活受罪,心理上的打击可想而知。心理学上有一句名言,说的是人生的最大痛苦莫过于精神上所受的折磨与摧残。通俗来说,就是诛心!” 杀人! 不够! 还要诛心! 李建松的分析,让陈鸣声不寒而栗,如果这是真的,吴能不仅是要取了这些欺凌他女儿的学生们的性命,而且还要毁了他们的家庭! 李建松看着陈鸣声,又接着说道:“再说刘斌。 刘斌是吴能的女儿吴倩倩自杀的关键性人物,这一点吴能是知道的,所以站在吴能的角度,他如果没有常规对待,那肯定就是给他精心准备了! 我们继续从结果里找答案,刘斌身体里注射的五剂药剂是什么,无人知晓,一些病毒或者细菌的感染是有潜伏期的,这个潜伏期甚至能达到数年之久,这是医学上的常识,刘斌的父母哪怕现在不知道,将来也会知道。 他们知道后会怎么样? 焦虑,忐忑,惊恐,不安,烦躁,等等。 一个人,如果长期处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便会导致他们失眠,神经衰弱,甚至还会有类似心悸、全身颤抖、盗汗、胸闷等等这些身体机能方面的直接反应。 这个时候,刘斌被注射的那五剂药剂是什么反而不关键了,而不管它们是什么,它们都是注入刘斌以及刘斌父母精神上的毒药!” 李建松对刘斌事件的分析让陈鸣声毛骨悚然,惊得半天都合不拢嘴,消化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吴能给刘斌注射的药剂可能什么都不是?” 李建松反问:“你信吗?谁会信?” 李建松的反问让陈鸣声突然茅塞顿开,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为有潜伏期的存在,所有的医生都不可能给刘斌的家庭一个确切的答案;而旁人信不信,那风言风语都少不了,这必将进一步摧残刘斌的家庭。 陈鸣声点燃了一支烟,这次李建松没有阻止他,他有些恍然失神的说道:“什么样的人会想出这样的东西?” “一个对精神生活的追求高于物质生活的人。”李建松说道,“你不是要侧写吗?这就是吴能的侧写之一。” 顿了顿,凝神思索了片刻,李建松继续说道:“如果这些猜测都是对的,那么虽然想不出吴能还要做什么,但我也和你的感觉一致,这个事还没结束。” 陈鸣声有些不甘心的问道:“他现在人在我们手上,你说,他还能做什么呢?” 李建松说道:“他是自首的,不是被你们抓到的,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这个话怎么说?”陈鸣声问道。 李建松看了看陈鸣声,有些不情愿的说道:“因为那就意味着,他要亲力亲为的事,已经做完了。但是这件事,很可能,还没有发生。” 沉默。 良久的沉默。 直到烟燃到陈鸣声的手指,一抹刺痛才将陈鸣声拉回现实。这时,他手机“叮”的一声——来短信了。 陈鸣声拿出手机一看,是局长鲁达耀发来的,内容很简单,就两个字——“速回。” “走了。” 陈鸣声跟李建松招呼了下,把还没抽完的烟掐灭了烟灰缸里,向门口走去。 “帮我个忙行吗?” 背后传来李建松的声音,陈鸣声回过头,只见李建松说道:“帮我劝劝那些孩子们的父母,让他们放弃吧,回家,保守治疗。继续在医院待下去,只会人财两空。” 陈鸣声闻言苦笑。 这些中毒的孩子已经相当于被医生们下达了死亡通知书,但这些孩子们的父母没有一个愿意放弃,还在网上找了些误食百草枯被治愈的案例。医院这边没办法,在让他们签了责任书之后,全部送进了重症加强护理病房。 他们这个情况,进了这个病房,每天的费用都是以万为单位的,这五个学生的家庭并不算太富裕,这样耗下去,只会把家底掏空。可是这个情况医生们已经跟那些家长们分析得很清楚了,可是仍旧不能阻止他们,他们甚至哭着说出了“求求你们,实在不行,就把死马当活马医吧”这样的话。 陈鸣声能说什么?他们能听得进去吗? 陈鸣声苦笑着点了一下头,继续向门口走去,突然一激灵——莫不是这,也在吴能的计划当中? 陈鸣声摸向门把的手缩了回来,望向李建松:“建松,你说,这事最坏,能坏到什么程度?” 李建松叹了口气,说道:“从时间上,吴倩倩校园凌辱自杀案到现在,马上就一年了,吴能很有可能为这件事筹谋了差不多一年。这样的话,整个案子的过程他很可能已经推演了无数遍。 就算你刑侦的经验再丰富,也比不了一个人一年在一件事上的专注与执着。 你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你没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你问我最坏能坏到什么程度?” 李建松说到这里顿了顿,呷了口茶,仿佛鼓起了勇气一般说道: “整个案子所有的事都在他的预料当中,所有的事都会按照他的思路走下去,这个案子里牵涉的所有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无力阻止,无力反抗。” 第七章 审问(一) 第五天。 晚上八点半。市刑警队第一审讯室。 透过单向玻璃看着审讯室里坐在审讯椅上的吴能,陈鸣声点燃了一根烟。 吴能的案子已经惊动了省里,省公安厅已经派人前来调研了。市里的一二把手据说已经去了省里。报纸这块暂时按下来了,不过也按不了多久了,毕竟网上已经炸了锅,短短几个小时,吴能的案件像病毒一样在网络的温床里呈几何态势疯狂的变异和传播,衍生出了各种版本。官方迟早要正式通报,以正视听。 到这时陈鸣声才明白过来,吴能之所以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新闻效果。 陈鸣声又看了看吴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像吴能犯下这么大案子,身上背了五条人命,他肯定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别说无期,死缓的机会都不会有。 审问,其实就是个心理博弈的过程。普通的罪犯嫌疑人要么求减刑、要么求缓刑,心理防线较易突破,只要有点甜头,恩威并施,很快对方就会竹筒子倒豆子一般全吐出来了。 像吴能这种必死无疑的罪犯嫌疑人是最难搞的,你都不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在哪!如果他不开口,于审问而言,现行的法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从医院回来,陈鸣声就参加了市长主持的紧急会议,与会的还有包括鲁达耀在内的三个副市长,可见市委市政府对此案的重视程度。在会议上,鉴于吴能之前拒不配合的态度,一个和刘振海关系较近的人较为含蓄的提出了必要的情况下,使用非常规审讯手段。陈鸣声立马就站起来反对了。 非常规审讯手段,说直白了就是刑讯,虽说法律明确禁止了,但还是有操作空间的。有时候对于冥顽不化的犯人,这一块上下都是默许的,相当于潜规则吧,只要不明确触犯法律即可——折磨人而又不明确触犯法律,这种事,人类的智慧可不是开玩笑的。 陈鸣声反对的理由是容易屈打成招,问不出实情,但更深层次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这件事闹得太大了,而刑讯的手段怎么样粉饰也都是些让人不舒服的的玩意,万一不小心出了事,说得清楚吗?到头来这可是顶大黑锅。这黑锅陈鸣声肯定是跑不掉了,但他得找几个抬锅的——如果上头强制要求,他也只好执行。到时候出了事,他陈鸣声一开始可是反对的态度,于情于理,总不能让他陈鸣声一个人扛吧? 在这里横竖也有二十年了,陈鸣声这点心思要是没有,也对不起吃了这么多年的饭了。 就这样,关于非常规审讯的问题最后的决策权就推到了市长那里了,市长立马以更加熟悉业务为由把决策权推给了市公安局长鲁达耀,也就是陈鸣声的顶头上司。 鲁达耀分析了半天,最后给出的决策就是现在不适用非常规审讯手段。其实陈鸣声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这个结果——明哲保身嘛。涉及到乌纱帽的问题,什么东西都得往后排一排。 吴能的这个案子,脉络上大致清楚了。 第一天,在刘斌的学校晚自习后绑架了刘斌,第三天分别于晚自习上课前和晚自习下课后绑架了顾欣婻、陈小军、付康、廖振志、秦宏畴五个人,然后在他们的饭菜或饮料里投了毒,其中,刘斌的身体情况暂不确定。吴能于第四天晚上九点十分来市刑警队自首。 主脉络大致如此,但还有很多细枝末节的地方需要确认,比如这件事他策划了多久,执行的具体情况,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以及有没有共犯,等等,等等问题。这里面有些问题有了模糊的答案,一些问题也有了清晰的答案——吴能自首时交代了一部分。但就算如此,也需要系统的口供,以及将来指认证物,来最终定案。 这其中还有目前最迫切知道的,就是刘斌的具体情况。 陈鸣声在开会前,见过了刘振海的律师。这个律师说了刘斌的情况,所说的正是陈鸣声“强迫”李建松说的,因为顾及李建松的“原则”问题,陈鸣声还得很辛苦地装作不知道。听那个律师说,因为刘斌的父母觉得这孩子的行为有些不太正常,已经全家前往省城了,要找权威的心理专家看下刘斌的状况。 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烟,陈鸣声带着林志伟走近了审讯室。 在审讯台坐定了,陈鸣声看向坐在审讯椅上的吴能:“还是不开口?” 吴能说道:“能说清楚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鸣声心中暗暗一松——吴能肯开口了,是个好的开端。要知道,这并不是第一次审问,之前威逼利诱的手段可都用过了,他都没有开口。 “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刑警,我叫陈鸣声,他叫林志伟,现在根据……” 在陈鸣声说道一半的时候,吴能竟在审讯椅上抬起手掌打断了陈鸣声的说话。 “在我们开始之前,能让我抽根烟吗?”吴能面带微笑的说道。 林志伟义正言辞的说道:“这里是审讯室,禁止抽烟。” 吴能看了看林志伟:“那我什么也不说了。” “你最好老实点,我们有的是时间和你耗。”林志伟有些恼火的说道。 吴能不为所动,面带微笑的看着陈鸣声和林志伟,不开口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两分钟过去了。 “你给我老实点……” 林志伟话没说完,陈鸣声抬手止住了他。陈鸣声拿出一根烟,走过去,放到吴能的嘴上,然后给他点燃了。林志伟看了看陈鸣声,也没说什么。审讯室是禁止吸烟的,但有时为了审问的展开也不得不破例,尤其是对重大案犯嫌疑人。 “谢谢……” 吴能道了声谢,猛地吸了一口烟,抬起头,把烟雾吐向了空中,然后看向已坐回椅子的陈鸣声,说道:“陈队长这几天没休息好吧。” 陈鸣声说道:“托你的服,不仅是我,队里局里,乃至市委市政府的大人们都是心神不宁的,都得围着你转。” 吴能闻言笑了笑,并未说话,接着抽他的烟,直到一根烟抽完,看了看陈鸣声,又看了看林志伟,然后说道:“不如我节约一下大家的时间,一次把该说的都说了吧。” 陈鸣声有些意外,吴能问候的那句话明显是带有挑衅意味的,沾沾自喜嘛。所以陈鸣声绵里带针的回击了下,这样是带有目的性和一定的审讯技巧的。 目的就是为了消磨吴能的敌对情绪,毕竟他犯下的事死刑是板上钉钉了,正是如此,就审讯本身而言,他反而没有太多顾忌了,这对审讯是很不利的。这样的话不如在审讯的时候给他一个发泄的端口,说不定审讯更容易开展,最好把他女儿的事也一并借题发挥说出来,毕竟这在这场审讯里是避免不了的话题。 可是吴能所说的话并没有按照陈鸣声的思路发展。陈鸣声心里直犯嘀咕:莫不是那句问候还是带着少少歉意的? 吴能接着说道:“我叫吴能,无曾用名。男,今年三十八岁,汉族,大学本科学历,已婚离异,婚后育有一女,一年前自杀身亡。无业,无犯罪史,无特殊身份,目前租住在临江花苑天台上。 五日前晚上十时许,我潜伏在刘斌回家必经之路上,用电击棍袭击了他,将其击晕,然后带到了郊外事先租好的地点。 在之后的时间里,我控制住了刘斌,将我思考了很久的手段全部用在了他的身上,方法包括恐吓、药物注射、水刑等。 两日前,我在顾欣婻晚自习上课的必经之路上用同样的方法劫持了她,并带回了之前的地点。然后在当天晚自习下课后,我在陈小军、付康、廖振志、秦宏畴回家的路上,也以同样的方式劫持了他们。 我在给后面五人喝的饮料里分别加入了剧毒农药‘百草枯’一百五十毫升,除此之外,与这五人并没有其他方面更多的交流。 本来,在我的计划里,还有冯曼彤的位置,但因为她当晚没有和顾欣婻一起出现,导致计划落空,经过实际情况的考虑,我最终放弃了对她的劫持。 以上,是我的犯罪事实,没有共犯。 之所以如此对待他们,是因为他们在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因琐事欺凌了我的女儿吴倩倩,致使我女儿跳楼自杀。我的行为,是为复仇。 我于昨天晚上九点多自首,交代了藏匿他们的地点,于后面五人毒发后,交代了所用剧毒农药的名称。至今。 我不需要聘请律师,也不需要法律援助。” 吴能说完了。虽然刑警队了解的情况和吴能所言没有什么出入,但从他口里说出来,还是让陈鸣声和林志伟倒吸了一口凉气,尤其是吴能冷静的态度和表述。 陈鸣声看了看了笔记本电脑上的记录,问道:“根据你所言,当然,我们也查过你的记录,你并没有案底,但你似乎很熟悉审问的流程,为什么?” “上网查的。这不是为了节约你我的时间吗?时间,是很宝贵的。”吴能说着,看向陈鸣声,“当然了,主要是感谢你这根烟。” 陈鸣声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吴能回答道:“从看到倩倩被欺凌的视频开始。” 陈鸣声看向吴能的眼睛:“计划了一年?” “可以这么说吧,但这一年里我不止做了这一件事,我和我前妻王晓娟离婚了,把房子卖了,和我父母也断绝了父母子关系。”吴能说道,“另外,我需要详细的了解这几个孩子的生活作息和行走路线,制定出一套劫持他们最有成功率的计划。还有,我需要把我剩下的生命,在这一年里活完。” “别的我还可以理解,但你和你父母断绝关系,这,又是为什么?”陈鸣声问道。 吴能答道:“两个原因。第一,我不想有任何外力干扰我的决定;第二,一定程度上保护他们免受我的牵连。” “你说你现在无业,这一年你都没有工作吗?”陈鸣声问道。 “没有。”吴能答道。 “那你的经济来源是什么?”陈鸣声问道。 “我那套房子卖了一百二十四万,我拿了五十万,剩下的给了前妻。这五十万中有二十一万在自首之前通过第三方支付平台打到了刘振海手机账户上,还债还了差不多十万,花三万买了一辆灰色的面包车,就是作案的那辆车,剩下的这一年中挥霍了。”吴能缓缓说道。 陈鸣声听着心里一惊——刘振海在一年前的校园欺凌自杀案中给了赔偿了吴能家二十万,没想到他竟是还了,还带了利息。 陈鸣声本想问这二十万的事,但这涉及到今天审问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刘斌的情况,觉得还没组织好语言,便随口问道:“不到一年的时间,生活费花了十七万,那也确实不少了。” “嗯,租房吃喝花不了多少钱,加上我断绝了亲朋好友之间的往来,再就是我这个人比较宅,平时非必要根本不出门,费用就更少了,之所以花销这么大,主要是我经常出入一些特殊的服务场所。”吴能说道。 陈鸣声和林志伟相视一望,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吴能还真是“言无不尽”了。 一直没出声,在笔记本电脑上做记录的林志伟有些嘲弄的问道:“特殊的服务场所,能不能具体点?” 根据经验,这种问题一般人回答都会遮遮掩掩,没想到吴能竟是一笑:“就是嫖妓,还是相对高级的场所。” 吴能的神情让陈鸣声和林志伟又是一愣,吴能见此又说道:“我得把钱花完,不花完我也带不走。再说了,我又不是圣人,作为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这和吃饭睡觉一样都是基本的生理需求,我这个情况,也没必要压抑自己了。” 陈鸣声无奈一笑:“你倒是彻底放飞了自我。” 陈鸣声觉得这并非这次审问的重点,便没有继续纠缠,暗暗吸了一口气,问道:“听你说你给了二十一万给刘振海,这钱是还他之前的那个赔偿款吗?” 吴能答道:“是的,他已经在我的复仇序列当中,所以我没有理由再拿他的赔偿款,再者,我不想这件事影响我的情绪。” “可是……”陈鸣声故意顿了一下,死死盯住吴能的眼睛,他要问出这次审问的关键性问题了,“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你并没有给刘斌饮用百草枯,而且根据你刚刚的口供,关于百草枯,你也只提及了后面绑架的五人。那么,你为何放过了刘斌?” “放过?”吴能故作惊讶,“我记得我刚刚说过我对他做了很多事情。” 陈鸣声心里莫名一慌,说道:“我们知道你对刘斌分别注射了五剂药剂,但是他已经做了好几次体检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吴能一笑:“潜伏期,你们听说过吗?” 陈鸣声心里一紧,然后听吴能说道:“艾滋病毒,狂犬病毒,传染性癌症病毒,还有放射性元素,相信我,这些东西只要想搞到,是可以搞得到的。” 陈鸣声和林志伟闻言如同被重击一般,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 吴能看着陈鸣声和林志伟的神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对不起,我把你们往非事实的方向带了,我道歉。”吴能笑完说道,“作为补偿,我可以告诉你们,注射的药物里面并没有我说的这些恐怖的东西,这种太违背人道主义的事,我还真做不了。” 陈鸣声虽说松了一口气,但即使吴能说没有这么做,也并不能保证他真没有这样做,便试探的问道:“既然你想到了,为什么没做呢?要说人道主义,百草枯,已经跟人道,没关系了。” 吴能闻言神色难得的严肃了一些,点了点头:“对,你说得对,百草枯,很不人道。” 看到吴能的神情转变,陈鸣声很满意。二十几年的警队生涯,审讯的犯人数不胜数,经验告诉陈鸣声,审讯就是一个摸索犯人心理防线的过程,不得不承认的是犯案越重的犯人心理防线越难触摸。 现在看来,吴能的心理防线就是自尊——他不想他说的话被人指出实质性的错误。 见此,陈鸣声走过去又给吴能点了一根烟,吴能很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回到审讯桌,陈鸣声自己也点了一根烟,然后静静的看着吴能。 吴能猛抽了两口烟,然后看向陈鸣声,有些自嘲的一笑。 陈鸣声明白,审问的突破性进展马上要开始了。 第八章 审问(二) “接下来的话,我本不想说,因为说出来,你们不一定信。”吴能说道。 “说说看,说不定我们能找到某些共鸣。”陈鸣声说道。 吴能说道:“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之前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属实,也就是说,刘斌的注射剂里并没有致命性的病毒和药剂。” “你注射了几次?”陈鸣声问道。 “五次。”吴能答道。 “分别是什么?”陈鸣声又问道。 吴能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想了想,然后说道:“这个事情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所以我只能说,这都是我精心准备的东西。” 陈鸣声笑了笑:“不管是什么?总有名字吧。” “对不起,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吴能说道。 陈鸣声心里一沉——又要进死胡同了。 “你给我老实点。”这时林志伟语气偏重的说道。 陈鸣声本想制止,但也想看看普通审讯对吴能的效果,便没有出声。 吴能眯着看着林志伟的眼睛,很显然对林志伟的不礼貌有些介怀。吴能一字一顿的说道:“对不起,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你……” 林志伟显然有些愠怒,站起来手指着吴能,正要说些什么,被陈鸣声抬手制止了,然后有些愤然的坐了下来。 陈鸣声还是制止了林志伟,就这件案子本身而言,如果挑起吴能的对抗情绪,很可能这次的审问后面再无进展。 这时,吴能慢悠悠的说道:“小朋友,教你一个道理:愤怒,是愚者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眼看着林志伟又要发作,陈鸣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沉静了一会,陈鸣声开口道:“这样,我换个方式问你,你如此特别对待刘斌的目的是什么?” 吴能说道:“之前我说我做这整件事的目的是为了复仇,我并没有骗你们,只是隐藏了另外一个目的。那样说,也是为了便于你们定案。” “什么目的?”陈鸣声问道。 吴能吁了一口气,答道:“为了尽可能多的让世界少一些像倩倩那样的孩子,尽可能多的让世界少一些像我这样的父母。” 还没等陈鸣声说话,林志伟讥讽的说道:“是的,一下子多了五个像你女儿那样的孩子,一下子多了五对像你这样的父母。哦,不对,我说错了,应该说是五个比你更惨的家庭!” 林志伟还是太年轻了,沉不住气,稍受干扰就容易冲动。陈鸣声这样想着,但现在是在审讯当中,不能自乱阵脚,吴能可看在眼里。 吴能看向林志伟,淡淡说道:“这是他们应得的。” 林志伟怒极反笑:“你一个家庭受难,就要别人五个家庭陪葬?” 吴能依旧看着林志伟淡淡说道:“小朋友,这并不是简单的数学问题,以你的脑子能理解的来说,这是赎罪的问题,他们,需要为他们的行为买单。还有,小朋友,你的愤怒,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吴能的言语攻击让林志伟有些怒不可遏,林志伟尽量压制的说道:“好,好,那你说说我不能理解的。” 吴能说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让世界少一些倩倩这样的人,让世界少一些我这样的人。其实再多说几遍估计也没用,你又理解不了。” “啪” 林志伟猛地一拍审讯桌,瞪着吴能。陈鸣声不得不又制止了林志伟。 陈鸣声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便说道:“你的意思差不多可以理解为减少世间的苦难,对吧。”见吴能看向自己这边,接着说道:“可是你知道他们现在有多惨吗? 对了,我无需形容,你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准备,你肯定知道他们现在生不如死。医生是这样对我说的,你给了他们后悔的时间,却不给他们后悔的机会! 我说个不恰当的比喻,你一刀捅死他们,都比现在这样来得慈悲,同时,他们的父母还要承受对等的折磨。我还有一个更不恰当的对比,希望你别生气,你当初都没有承受这样的过程。” 吴能深深的吁了一口气,说道:“我想你们搞错了,我报复的主体并不是孩子。你们在这里面都犯了一个主观意识的错误。在那件事里,孩子的错,是表面的,更深层次的,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父母的错。 他们错在疏于管教自己的孩子,错在没有告诉他们的孩子什么事是绝对不能做的,错在事后不知悔改,错在事后麻木不仁,错在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错在他们不知道自己错了! 但是你们比我更清楚,这种情形,现行的法律无法审判他们,那么,我只好用另一种方式亲自裁决他们。 现在,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我要他们余生的每一天里都在煎熬中度过! 白天,孩子在生命最后痛苦无助的挣扎情形,会无时无刻浮现在他们的眼前,到了晚上,入睡之前,每一次闭上眼睛,画面会再一次强烈的袭向他们,等他们睡着后,这一切会化身为梦魇与他们纠缠,让他们一次惊醒。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枕巾上的泪痕会告诉他们,煎熬又开始了。这个时候,他们可以预料到今天会怎样度过!他们也会知道:债,仍未偿清!” 吴能说话冷静而冰冷,陈鸣声听完只感觉背后阵阵发凉!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林志伟,他亦被震得目瞪口呆。 吴能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不是在给这些孩子忏悔的时间,而是利用这个时间给那些孩子的父母铺了一道通往炼狱的路! 而那些孩子的父母根本无力抵抗,只能在他铺就的炼狱之路上越走越远。 不仅是那些孩子的父母,所有的人对这一切都无能无力! 陈鸣声突然有一种感觉:吴能预料到了一切!包括这次审问,甚至之后要发生的事。他掌握了一切!而这,正是李建松说的最坏的情况。 陈鸣声定了定神,说道:“你说的这些,完全就是为了复仇,跟你所说的要减少世间苦难,似乎完全搭不上边。” “这个怎么说呢?这么跟你们说吧,在我的作品里,他们是必要的牺牲。等你们看到这幅作品的全貌,你们自然就能理解了。”吴能自问自答的说道。 作品? 陈鸣声联想到看过的一些电影里面的情节,脱口问道:“你有宗教信仰?” “并没有。恰恰相反,我尤其不喜欢宗教那些套路。”吴能答道。 “你说你没有宗教信仰,可是想想我们聊了这么久,从你说的一些话来看,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悲天悯人的思维。”陈鸣声说着摊了摊手,“据我所知,这不正是一些宗教的核心观念吗?” “不错,这个确实难以分辨,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吴能说着想了想,继续说道:“这么说吧,有些地方确实容易混为一谈,甚至可以混为一谈,但是最终的目的不一样。 把宗教剥开来看,它的实质是以利益为最终核心的。这个其实并不难看出,就在现在,地球上有些地方宗教的地位甚至高于政权。而我所做的,只是为了世间少一些大苦,于我本身,没有任何利益而言。” 陈鸣声一时哑然,林志伟这时说道:“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自己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圣人,以此来麻痹自己。但是我告诉你,没有用的,马上,现实就会打破你。法律会审判你,你的结局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死刑!而且是死立决!” 吴能看向林志伟,轻描淡写的说道:“只是死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会死,他会死,我们都会死。你无法否认,每一天,每分每秒我们都在向死亡迈进。而且,你还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会先到来。” 林志伟一时被怼得无语。 从神情看,吴能并不想与林志伟有过多的交流。不过林志伟并未放弃,顿了一下,讥讽的说道:“你把自己说得像神一样,还大谈什么‘作品’? 可是你计划了一年,说什么观察他们,要想一套最有效的绑架方案,可是你终究是漏了一个人。 冯曼彤,有印象吗?你知道她怎么从你的‘作品’里消失的?我告诉你,是感冒!就这么简单,当天,她因为咳嗽了几声没有去上晚自习。可笑吗?你计划了一年,在别人的感冒面前,成了一个屁!还有更可笑的,她,可是你女儿那件事中的,最开始的那根导火索。你还跟我谈什么‘作品’,神都不帮你!” 林志伟的话攻击性极强,而且话里将吴能的女儿很不尊重的比较了,这极易引起吴能的对抗情绪,对审讯极为不利。陈鸣声不禁再次感叹:林志伟还是太年轻冲动了。 但事已至此。陈鸣声紧紧关注着吴能的神情变化。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吴能突然笑了起来,先是压抑着,然后放声大笑起来,好不容易笑完,他一脸阴冷的对林志伟说道:“谁说她逃离了我的作品?她恰恰是我作品里的第二个高潮!” 陈鸣声和林志伟闻言俱是一愣。 陈鸣声沉声问道:“吴能,你之前明明说已经放弃她了!” “我是说放弃了对她的劫持。”吴能说着迎向陈鸣声的目光,“我可从来没说过要放过她。” “志伟,给冯曼彤家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情况。” 陈鸣声对林志伟说道。陈鸣声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加速。 林志伟答应了一声“是”,拿出电话,拨通了电话,然后站了起来,在屋里焦灼的走来走去。 “您好,是冯曼彤的父亲冯成德吗?” “……” “我是市公安局的林志伟,之前跟您有过联系。” “……” “是这样,我们觉得,如果您方便的话,还是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 “……” “哦……哦……没有什么问题吗?” “……” “哦……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就是我们觉得再确认一下比较好。冯曼彤之前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 “……” “你那边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记得随时和我们联系。” “……” “是的。” “……” “那打扰了,再见。” 林志伟打完了电话,走回了审讯桌,过程中瞪了吴能一眼。 坐定后,林志伟对陈鸣声说道:“那边知道了这个案件,在这之前已经做过定向检查和体检了,没有中毒迹象。孩子这边暂时也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我也叮嘱了他,如果有什么情况就和我们联系。” 听到林志伟的话,陈鸣声内心稍稍平静了些,然后看向吴能:“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吴能看了看陈鸣声:“她去的是另外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陈鸣声沉住气,继续问道:“什么意思?” 吴能又看了看陈鸣声,却不说话了。 “吴能,不管你犯了什么事,我自问,我是尊重你的,我希望,你也给我应得的尊重。”陈鸣声耐着性子说道。 吴能说道:“陈队长,我真的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不过有些事情还没有发生,只是在酝酿的过程中。既然还没有发生,它就有一定的不确定性,这些事情我现在跟你们说,你们也只当天方夜谭。于我而言,就算我是个将死之人,我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满,以免成为一个笑柄。” “你还怕你的话成为笑柄?你现在整个人就是个笑话!”林志伟立马接口讽刺的说道。 吴能只是看了林志伟一眼,没有说话。 陈鸣声说道:“那我问你,你还有没有共犯?” “没有。”吴能回道。 “那你的犯罪如何继续?”陈鸣声问道。 吴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陈鸣声:“如果你硬要这么问的话,从更高级的层次来讲,我还真有一个助手。” 陈鸣声问道:“是谁?” 吴能瞟了一眼林志伟,然后笑着说道:“他刚刚提到了神,那我想我的共犯,就是神了。” “啪!” 林志伟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吼道:“你是个神经病!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 顿了一下,林志伟接着吼道:“你这样的人,我见过。 一开始,你们顽固不化,油盐不进,自以为与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产生了共鸣,从而自以为自己的精神境界达到了一个无人能及的高度。 我告诉你,并没有!你只是内心的阴暗面有了前所未有的扩散,和所有你这样的罪犯一样! 你知道你们这些人后来是怎么样吗? 在经历了短暂的兴奋期后,你们会开始后悔,胆怯,最后被恐惧笼罩,在漫长的煎熬中等待着人民的审判,法律最后的通牒。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你们会为了你们臆想当中苟延残喘的机会而苦苦挣扎,你们会央求法律给你们机会,在这个过程中,你们会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丑态百出,你们甚至会寄希望你们内心的那个并不存在的‘神’。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除了你们自己以外,任何人都知道你们已身处地狱最下面的那一层!在法律最后的裁决来临之际,你们扭曲的三观会彻底坍塌,你们心中的神,也会坍塌。 在你们那渺小生命的最后时刻,你们会带着你们臆想当中的镜花水月去到真正的地狱! 最下面的那一层!” 吴能看了看林志伟,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说心里话,我并不想与你有更多的语言交集。一来是你的外在表现,二来是你的年龄太小。这些都告诉我,你承载不了与我正常交流的知识面。” 林志伟怒极反笑:“你区区一个罪犯,我堂堂一个人民警察竟没有和你说话的资格?” 吴能眯着眼睛看着林志伟:“那我问你,人民警察的根本宗旨是什么?” “什……什么?” 林志伟一下被问懵了。 吴能见此说道:“不如我告诉你吧,人民警察的根本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个事情你到底忘了多久了?” “我……我没忘,我这就是为人民服务,因为你是罪犯……”林志伟结结巴巴的说道。 吴能迅速打断了林志伟的话:“对不起,我要打断你一下,从法律上来讲,我现在还是犯罪嫌疑人,还没有被剥夺政治权利,就算你们拿着我的口供,也还需要一定的程序,才能确定我是罪犯。 我告诉你,我随时可以打翻我的口供。并且我还能申请精神鉴定,虽然没什么用吧,但能拖时间。 所有这些程序加起来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在这之前,我都不是真正的罪犯。” 作为刑警队的成员,陈鸣声和林志伟都清楚,吴能说的没有错,如果他真要翻供和申请精神鉴定,那确实会有一个冗长的法律过程。 顿了一下,吴能又看着林志伟说道:“你一直强调你是一个警察,与我说话的时候也是一个傲然睥睨的态势,就凭这些,我几乎可以断定你平时是一个怎样的人。 傲慢、自大、狂妄。 考上公务员之前学习的一切只是你敲开庙堂之门的敲门砖,一旦成功,便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好处,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忘了初心,忘了始终。 我告诉你,其实任何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可以看做是一笔交易。有交易,就有筹码。你想我回答问题,这是你的要求,你用你警察的身份来威压,对一般的罪犯或许有用,因为你们手中有减刑、宽大处理等筹码。 但对我有用吗?难不成你还能减免我的死刑?” 林志伟脸一红,还没等他反驳,吴能继续说道:“我真不想花工夫打击你,口口声声以警察身份自居,却不知道连这个死刑的机会都是我给的,忘了吗?我是自首的。” 林志伟一声冷笑:“从你第二次作案,我们就锁定你了,你对现在的刑侦手段知道多少?我可以告诉你,你是肯定跑不掉的。” 吴能眼皮一抬:“是吗?” 吴能这一问,让陈鸣声和林志伟俱是一愣。 吴能说道:“我来告诉你,我如果想逃的话,我会怎么做。 在第二次劫持孩子后,先把该做的做了,再把他们关起来,拿着我事先准备好的机票去机场,飞往一个和我国没有引渡条例的国家,你想想,时间上是不是很充足? 在这之前,我还能做点什么,搞一笔钱,不用犯法,现在的网贷就挺方便。换成比特币和其他一些能交易货币的电子币种,即使国家几乎禁止了这方面的交易,但相信我,只要想做,这个能做到。 你们想想,我要是这么做,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陈鸣声听得一身冷汗——如果他这样做,在时间上,确实是可行的,到了那个时候,还真不好捉拿他了。 吴能看了看林志伟,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和我同类的人,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觉悟是不是和我处在一个水平线上,但从你说的那些来看,我现在就能断定的是,我的结局跟他们肯定不一样。” 林志伟一声冷笑:“难道你还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吴能笑了笑:“要不我们打个赌?就赌我能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就赌你那张刑警证,如果我赢,你就辞职。” 见林志伟不说话,吴能激道:“怎么?现在我人就在这里,你赢面这么大,不敢赌?” 这是激将法!见林志伟被怼得说不出话,陈鸣声说道:“他没有必要跟你赌,你这是玩花招,如果你输了,你也不损失什么。” 林志伟立刻接话道:“对,你没有跟我赌的筹码!” “不,我有。”吴能说道,“如果你赢了,我立刻告诉你,我给刘斌注射的五种药物分别是什么,以及我对冯曼彤做了什么,还有,我的共犯是谁。” 林志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杵在那里,吴能紧逼道:“这不一直是你们想知道的吗?怎么,怕丢了你那张引以为傲的刑警证,怕到时候就像一个娘们被当街剥了衣服?怕看到自己其实根本一无是处的一面?” “你放屁!” 林志伟一声怒吼,冲过去抓住吴能的衣领:“说,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你的共犯是谁?” 吴能直视着林志伟的眼睛,竟然仍旧笑道:“你可以打我啊。不过我得好意提醒你一下,万一把我打死了,那就不是证的问题了,下次坐在这里的,就是你了。 我赌你不敢。” “你……” 林志伟脸涨得通红。 “志伟,你先出去。”陈鸣声说道。 “队长,我……” “出去!” 陈鸣声打断了林志伟想要坚持的话。这种状况发展下去,搞不好要出事。 林志伟松开了吴能的衣领,在他转身后,吴能又补了一句:“愤怒,是愚者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林志伟瞪了吴能一眼,出去的时候把门重重的带上了。 陈鸣声看着吴能,沉默了一会,陈鸣声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明知道他不能跟你搞什么对赌。” “是啊,我知道,只是他有点不懂礼貌,很烦他。”吴能回话道,“不过说实话,他算不错的了,年轻人吃点亏,不算坏事。” “从你跟他的赌约而言,你似乎觉得你有可能逃脱法律的制裁。”陈鸣声双手一摊,“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吴能想了一会,然后说道:“这样吧,这个问题,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再回答你。今天没有再继续闲聊的必要了。” 又沉默了一会,陈鸣声问道:“喝茶吗?” 吴能有些意外:“那就,来一杯?” 第九章 审问(三) 陈鸣声从审讯室里出来,看到专案组的成员都还在,他们也都看着自己。陈鸣声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吴能的案子让专案组成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要知道,能进到市刑警大队的警察,那都是市里警察这一块的精英了,可偏偏吴能的案子让他们感觉无力可出,像个废物似的。 所以他们都不甘心,在这里眼巴巴的等着,期待能做点什么。 但他们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陈鸣声有心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可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闷声栽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里,陈鸣声用电水壶接了点泡茶的水,在等水烧开的过程中,点了根烟,理了理思路。 通过观察吴能的态度,根据经验,陈鸣声觉得今天可能真问不出什么了,这种情况,常规的处理方案是歇一歇,最好晾个几天,让时间来打开他的心理壁垒。 这时,陈鸣声手机的短信声响起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局长鲁达耀的短信:“请务必问清楚两个孩子的情况,以及是否存在犯罪同伙。” 陈鸣声有些无奈的揉着太阳穴。 这场审讯鲁局长是通过监控全程监看的,省公安厅派来的调研员在审讯开始前就已经到了,这会肯定也跟鲁局长在一起。其实这次审讯还是相对成功的,根本吴能的口供,已经可以定罪了,跟以往有些嫌疑人百般抵赖、胡搅蛮缠相比,已经是非常顺利了。 但这个案子毕竟惊动了省里,还派来了调研员,如果现在留下了空白,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而且根据吴能话里的意思,这个案子他好像还有后手,要是他人在这里,再出点什么事,那就掉得大了。 陈鸣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现在继续审讯的话还得找个人,审问不得少于两人是硬性规定。想着想着,突然想到一个人。他连忙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是姜晓燕吗?你现在还在队里吧?”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陈鸣声说道:“你先放下手里的工作,十分钟后,来一号审讯室协助审讯。” “嘭”,水开了。 陈鸣声端着两杯茶来到了审讯室,在吴能手边放下了一杯,吴能依旧很礼貌的说了声“谢谢”,然后两人不时对视,但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敲门声响起了。 陈鸣声起身去开门,来人名叫姜晓燕,是一名女刑警,并非吴能案专案组成员。 姜晓燕,女,二十六岁,五官端正,皮肤白皙,高挑优雅,青春靓丽,是个标志的美人,一身警服更衬现得她英气高冷,而且还没有男朋友,是刑警队那些未婚小伙子们的梦中情人。 但陈鸣声叫姜晓燕来可不是要用美人计,而是因为她是心理学在职研究生,并且专攻犯罪心理学。以前审讯犯人,陈鸣声和她有过合作,效果还不错,局里上下也对她评价颇高。 陈鸣声把姜晓燕叫到了门外,尽量简洁地跟她介绍了一下审讯的情况,把审讯的目标说明后,两人便来到了审讯桌前。 这时,陈鸣声注意到,吴能看到姜晓燕,愣了一下。 陈鸣声说道:“这位是刑警姜晓燕,现在我们审讯继续。” 正当陈鸣声要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吴能把手掌抬了抬,说道:“其实我们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就我最开始几分钟跟你们说的那些,就是你们常规审问要问的内容,已经足以将我定罪。你们放心,我不会翻供,也不会搞什么精神鉴定。” “犯罪嫌疑人吴能先生,我要提醒你,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审讯有没有必要继续,这个由我们来判定。”陈鸣声说道。 “那我得提一个请求。”吴能说道,“你们得把我的手铐解开,这样真的很难受,还不如回号子里。” 审讯椅不同于常规座椅,坐在上面即使把手铐打开,还有脚铐,也就是说,即使把手铐打开,也不会让嫌犯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陈鸣声还没说话,姜晓燕竟拿起钥匙径直走过去给吴能开了椅子上的手铐。不过也在这个过程中,陈鸣声又注意到一个细节:整个过程中,吴能并没有直视姜晓燕。 这个细节有些反常,如果吴能开始是由于姜晓燕的美貌发愣的话,没理由隔得近了反而避开了,一个结过婚的中年男人也不至于害羞吧。 而且按惯例,答应犯人提出的要求是可以跟随一定的条件的,但姜晓燕却什么也没说,直接就给吴能开了手铐。 这不禁让陈鸣声产生一个错觉——难道他们两个认识? 解开了手铐,吴能活动了一下双手,又说道:“能抽根烟吗?” 陈鸣声去给吴能点了一根烟,不过这次没有不耐烦,反而有些高兴,吴能两次提出要结束审讯,证明他的心理壁垒有些疲劳了,而反复要求抽烟便是最好的外在表现。 “可以开始了?” 刚回到审讯桌前坐下,陈鸣声便故意显得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开始吧。”吴能回道。 “陈队,能让我先问吗?” 这时,姜晓燕对陈鸣声请示道。陈鸣声点了点头。 姜晓燕对吴能问道:“吴能先生,我注意到我进来的时候你愣了一下。” 吴能笑了笑:“美女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所以我给你解开手铐的时候,你反而不看了?”姜晓燕反问道。 “嗯……”吴能顿了一下,“因为我想了想,就我现在这个情况,你再怎么漂亮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姜晓燕一笑:“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吴能看了看姜晓燕,却没有说话了。 姜晓燕见此说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我来说吧。 四个月前的一个深夜,你救了一个女子,还因为她,手臂受了刀伤,那道疤肯定还在你的衣服下面。也正因此,后来你们联系上了,接触了一段时间,还约过几次会。 大概两个月前,当这个女子提出要和你一起出去旅游的时候,你就断了和她的所有联系,消失了。 这个女子和我长得很像,我想你也大概猜到什么原因了。 她是我的双胞胎姐姐,姜晓玲。” 说到这里,姜晓燕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你可能没有见过我,但我见过你一次,就是在你和我姐姐约会的时候,很遗憾,再一次见面,却是在这里。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以你的年龄来说,你不可能不知道女人提出和你出去旅游意味着什么,而我姐姐的外貌和性格也令很多男人趋之若鹜,但你却拒绝了! 为什么?” 果然,他们是有关系的,只不过陈鸣声没想到关联的是姜晓燕的姐姐。还好话里没听出吴能和姜晓玲有实质性的恋爱关系,要不然还得避嫌。 之前陈鸣声并不知道有这一出,纯粹是歪打正着,要事先知道,也不会让姜晓燕过来参与审讯了。现在已经是这个局面,不妨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这时,吴能看向陈鸣声:“我必须要回答她吗?她问的问题和我的这件案子一点联系也没有。” 陈鸣声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确实没有明显的关联,你也可以拒绝回答。但同时我也很好奇,一个英雄救美的英雄是怎么堕落成一个犯罪嫌疑人的。” 吴能靠着椅子,看向陈鸣声和姜晓燕,抽了几口烟,然后笑道:“不如我一次全说清楚吧,省得你们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也省得你们一句一句的问。” 说完吴能身体前倾,双手搁在审讯椅的台面上,说道:“有时我晚上睡不着,会出来转转,一般都是快转钟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比较安静。我喜欢那种安静。 四个月前的那天,就是这种情况下碰到了你姐姐,也就是姜晓玲。 当时她开的车车胎爆了,我正在公路旁边一个巷子里,并没有打算多管闲事。这时候,一辆面包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下来三个男的。一开始看着就有些不对劲,直到我看到一个男的拿出了刀子。 我立马打了报警电话,打完电话,那把刀已经比在了姜晓玲的脖子上,因此她也不敢大声叫喊。那三个人就把她往面包车上拖。 我当时根本没想过要上去,对方可有三个男的,我又不是傻子。但脚下往巷子内里也走不动,心里想着这女的要被拉上了车,后面的事还真不难想象。 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中,鬼使神差的走出了巷子。那三个男的看见了我,我只好硬着头皮让他们放人,情急之中谎称你姐姐是我老婆。那三个男的不肯,话不投机之中,另外两个人也从腰后抽出了刀子,叫骂着朝我围了过来,刚好我脚下有根棍子,便捡了起来。 你们肯定想知道我当时怕不怕?我跟你们说,我怕得要死,傻子才不怕。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感觉心脏快要蹦出来了。 接下来一点都不好看,绝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英雄救美的场景。我被那两个男的撵得连滚带爬的跑,慌乱中摔了一跤,其中一个一刀挥了过来,我用右手一挡,然后就感觉到钻心的一痛。 那两个男的显然也不是想要我这条命,看到已经伤了我,就站在那指着我骂骂喋喋的,让我滚。 当时我还真打算滚了,无意间朝你姐姐那边看了下,看到了她无助的样子,突然就想到了我女儿倩倩,她当时也是这样无助。 然后我就想,最多也就是死吧,反正我也无牵无挂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想了许久的事做了之后也还是个死。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当我想开了之后,感觉有股力量从身体深处涌了出来,手臂上的刀伤也不那么痛了。我站了起来,可能是我的气势赢了他们,而他们呢,也不想背上人命,并没有下狠手。 我找准个机会,朝一个男的后颈打了一棍,把他打晕了。然后和另一个对峙了起来。没多久,警笛声传了过来。那两个男的就跑了。然后就是一些正常程序了。 说实话,当时看着地上趴着的那个人,我还有些害怕,怕失手把他打死了,还好他没什么事,只是晕过去了。 后来就和你们姐姐联系上了,大多数时候是在网上联系,你姐姐请我吃了几次饭,我也回请了几次,也就是你说的约会。 那时候我和所有亲朋好友断了联系,已经半年多了,说心里话挺孤独的,有个陌生的人聊几句也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当你姐姐提出要和我去旅行的时候,正如你所说,我很清楚,这是个什么信号。 我不得不承认,那几天,我脑子里斗争很激烈,但最终的结果,我还是决定放弃。 你们肯定会问我原因,对吧。 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世界,但我没有怨天尤人,而是默默的承受,我一直兢兢业业,与人为善,连交通规则也不违反,自问没资格算一个坏人,可人间苦难何时放过了我?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是选择默默承受,我想,人就是这个样子,人来到世上就是受苦的,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会像几乎所有人一样,在临死前回光返照的那点时间里,回味着这并不特别的一生,然后在闭上眼睛的时候,面带笑容的感慨:‘人间很美好,我很喜欢。下辈子,不来了。’ 这个命,我认了。 一直到倩倩出事。 你们知道吗?倩倩死后,我看着倩倩被欺辱的视频,我很想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但不是你们所理解的那种快乐的笑,而是一种哀默至极的笑。在那个‘笑’里,我内心里一些东西放出来了。 我知道,我要做一些事了。如果把世间的操纵者比作神的话,我想,不能光让它恶心我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我把我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全部尝试了个遍,一直到腻。我不得不说,跟这一年相比,我之前那些年真是活得行尸走肉一般。 至于你姐姐,我想,她是个天使吧。我一直不觉得是我救了她,而是她想拯救我! 但这件事情可能的发展却让我望而却步。 首先我们就按最理想的结果幻想一下,不谈我和你姐姐成事过程中所要经历的种种障碍,相信我,那绝对是一条不平整的路。假设我和她真成事了,带着所有人的祝福到达了婚姻的殿堂。 之后呢? 我们再根据最大几率的可能来排演一下。 一两年后,孩子出生,我得为他或她,还有她的衣食住行奋斗,继续兢兢业业,与人为善,带着我那摘下了一年的面具继续在这世上蹒跚前行。 夫妻间的摩擦,生活中的人情世故,再还有一些无法预料的又很正常的破事,这些又回来了!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个夫妻当中年龄的隔阂。 另外,你姐姐还是个美女,我还得围着她转,我不围着她转,有的是男人围着她转。这世上有些男人就喜欢盯着已婚少妇,不用负责,也不担心她会说出来。 这其中,还不包括我对养育子女的心有余孽。 所以,在我看来,继续与你姐姐纠缠,不过是我人生第二个轮回的起点。 这还是往理想的方向猜想的,其他方向就不用说了,什么‘不图天长地久,只图曾经拥有’之类的,既不是我这个年龄玩得来的,也不符合我的三观。 种种这些,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累。 我怕了。 就是如此。 我想,这些应该能解释你的疑问了。” 吴能说完,看向姜晓燕。 第十章 审问(四) “谢谢你回答这个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姜晓燕说道,翻看着笔记本电脑,然后看向吴能:“你之前说要打赌,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就赌我这张刑警证,如果我输了,我立刻辞职,如果你输了,你就老老实实明确回答我们的问题,不能拒绝,不能沉默,也不能延期。” “有点意思。”吴能回道,“赌约还是原来那个?” 听到这儿,陈鸣声心里一紧——吴能说的那个赌约是他能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看他这样,似乎很有信心,那么,他到底打算如何办到? “不,换个赌约,我们赌辩论。如果你辩不过我,就算你输。” 吴能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得说明一下,我之所以和之前那个警官打赌,是因为我不喜欢他的不礼貌,所以我想让他离开,但你的话,我并不讨厌。” 吴能的话里有些认怂的味道,但陈鸣声却高兴不起来——他这样更证明了他对之前那个赌约的信心。 姜晓燕立刻咄咄逼人的说道:“所以,你怕了?” “激将法……”吴能自嘲般笑了笑,还用手指点了点姜晓燕的方向,“辩论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任何道理都不能永远站住脚,事物只是概率而已,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立场,所以辩论的最终趋向是没有结果的。” “所以我的辩题就是你说过的话,如果我找到了相悖的地方,你就输。”姜晓燕接口道,然后挑衅地看着吴能:“你不会连你说过的话都没有立场吧。” 这时陈鸣声才隐隐想起来,姜晓燕的简历上有个什么辩论大赛的冠军。虽然这并不太合规矩,但目前常规审讯似乎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便决定先静观其变。 吴能笑了笑:“我怎么感觉,你一直在给我下套啊。” 姜晓燕也笑了笑:“那你赌不赌?” “那就玩玩吧。”吴能回答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姜晓燕又笑了笑,问道:“你信神吗?” 吴能回道:“不信。” 姜晓燕又问道:“那你有宗教信仰吗?” 吴能回道:“没有。” 姜晓燕继续问道:“基督教,你了解过吗?” 吴能回道:“在一些影视作品中有涉猎,算不得有多了解。” “好,我们先来看看你做的那些事,你让五个孩子在痛苦中等待死亡,五个家庭处在极度痛苦之中,却说是为了让世间少一些苦难,我想你的理念应该是以这件事为核心,对周围的人形成心理震慑,使周围的人畏惧这样的结果,从而从心理层面上减少这类事情的发生。我说得对不对?”姜晓燕说完死死的盯着吴能。 陈鸣声心里一震——这个关联之前他还真没想到。 吴能亦是眼前一亮,颇为赞赏的看向姜晓燕,说道:“不错。” “我外婆是基督教徒,所以我对基督教是有一点了解的。”姜晓燕说道,“你这分明是在传道,而且你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你还是殉道者的方式传道。” “我不得不承认,有一点点的共鸣。”吴能说道。 “就从这,就可以看出来,你不仅有宗教信仰,而且还是个狂热的宗教份子,也不仅仅是信神,你还期待位列仙班,与神同行。”姜晓燕紧接着说道,“不过很可惜,你在这其中夹杂了自己复仇的因素,夹杂了极其强烈的自我欲望,所以你到不了神界。 你是魔,你只能去地狱!” 陈鸣声突然明白,姜晓燕饶了一大圈,最终目的就是要打破吴能的心理壁垒,既然常规的无效,就干脆顺着他说的说。而从目前的谈话来看,吴能是极其自负的,只要找到了他话里的漏洞,那他的心理防线很可能就不战自溃了。 吴能笑着说道:“以你的年龄来说,真的很厉害。但是你还是说错了,我依旧是不信神、不信教,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首先,起点就不一样。我的起点就是复仇,如果没有那次校园欺凌,如果我女儿没有自杀,那么后面的事就无从谈起。如果说我女儿没有自杀,她以后人生里的心理阴影我也无能无力。 如果,如果,没有如果。只有事实。 你说我想成神,但你说的那个神他是以己作舟,普渡众生的,试问,像我这种恶贯满盈的人有资格位列仙班吗? 其次,是过程,这就是我说的有一点点共鸣的地方。 神,是什么?在我看来,神在通俗含义里,是不存在的,它只是为了述说和理解的方便而创造出来的名词,如果硬要给它定性,那它是万物之间的联系,世界运行的规律。但你口中的那个神,他是真实存在过的人,他甚至还有一个名字。既然理解的层次不一样,那我与你说的那个神到了这,缘分也就尽了。 最后,是结果。你说的神是传道授业,普渡众生的,但这并不是他们所要的最终的结果,因为他们创立了宗教,所以,不管他们承不承认,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与利益挂钩。而我在这件事中,没有任何利己的利益,我也没有孩子了,所以也不存在给后代留下利益。 所以你看,出发点和终点都不一样。 好,现在我们再来谈谈你说我是魔的问题。 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先要搞清楚,魔,是什么? 我想,这个问题用辩证的方法最容易说清楚了。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文学、影视、宗教还有神话传说等等,不管是哪个层次,有魔的地方一定有神的存在,或者叫佛,或者叫仙,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名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两种存在。 在这个基础上,魔就好定义了,它就是一种与神对立且实力相当的存在。 好,有了这个定义,我们再把它反过来辩证一下,那么有神的地方也一定有魔的存在,不然神的存在也就毫无意义了。 可是,不管你承不承认,对错都是由胜利者来界定的。如果有一天,魔胜了,那么魔,是不是就是神了呢?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神,什么又是魔? 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心中,它都有不同的答案。如果这些东西都有绝对的答案,那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任何绝对矛盾了。” 吴能终于停下了,陈鸣声和姜晓燕面面相觑。 见此,吴能又继续说道:“脑袋瓜嗡嗡的吧。 仔细想想,这好像有些背离你说我是魔的问题,因为你在话里就把我定性为了魔。好,那我们换一个角度,假设神就是神,而魔就是魔。 我是魔,那么我就要处处与神对立,但我做这件事,最终的目的,还是想要世间少一些像我这样经历大苦之人。如果神不是这个目的,那神,还是神吗? 所以我不是魔,我也不想成神,我只想不存在。 至于,它们就像量子纠缠中的两个量子,你定义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就直接存在了,而不管你定义的那一个是神,还是魔。 两仪,方为太极。”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另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不是监控室,但分接了一号审讯室的监控画面,公安局长鲁达耀和省公安厅派来的特派调研员在一起盯着审讯室里的监控屏幕。 这个调研员名叫高尚,男,四十多岁,犯罪学专家,一级巡视员。 从审问一开始,两人就在这里了,一直看着监控屏幕。两个人都抽烟,门又是闭着的,导致整个房间烟雾缭绕。 这时,高尚开口了:“鲁局,吴能这个人,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鲁达耀说道:“资料显示,年轻的时候工作过的地方还真不少,保险公司、餐厅服务员、足疗行业、酒厂,还在地方政府下属的公益部门工作过几年,结婚后,炒过一两年的股,有了小孩之后,在一家私企里开车,直到他女儿出事。经济条件算不得多好,借了一些贷款,大半年以前离婚的时候,把父母买的房子卖了才把债还干净。” 高尚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了烟雾:“有点高不成低不就,但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啊。性格方面呢?” 鲁达耀也吸了一口烟,说道:“比较喜欢独来独往,但与人来往时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再个他有时候吃点亏也不太计较,所以朋友还是有一些的,只是圈子不大,不过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电话走访的时候,他以前那些亲戚朋友都说他是个老实人,都不相信他会做这么大案子,” 高尚稍稍思索了一番,然后说道:“这是一种典型的避世行为。” 鲁达耀一脸迷惑:“避世?” “这是一个心理学层面的避世行为。就是他其实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尤其厌恶人情世故,但又不想放弃现代生活的便利,从而在心理层面上把自己定位在深山老林中生活的一种状态。”高尚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双重人格?”鲁达耀疑惑的问道。 高尚一脸苦笑:“要真是双重人格,那这个案子倒还简单了。” “这话怎么说?”鲁达耀问道。 “双重人格的本质是把一个人分成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体,但互不干扰,谁都不知道对方干了什么。多重人格也一样个意思。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记忆断层,你看他像吗?” 高尚解释“双重人格”的时候还拿出了两根烟简单的比划着,然后把其中一根烟递给鲁达耀,继续说道:“而一旦有了记忆断层,很多细节他便没办法连贯起来作案,简单来说,这件案子便不可能有多复杂,你说这是不是反而还简单了?” 高尚深吸了一口烟,又接着说道:“他这种人一般智商情商双高,尤其是情商。 但你平时还看不出来,就像他自己说的,‘带着面具’,他不争名,不争利,这是主观表现,当然不排除客观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本身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思维境界,就是通俗来讲的‘大智若愚’。 这个案子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你不知道这件事他做到了什么程度。你可能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这种话也只能点到为止。我这么说吧,如果他想的话,破坏力不会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么简单。 不过好在他这种人一般心高气傲,做这种事应该不会考虑找普通人合作,也就是说应该没有共犯,这就大大降低了破坏等级。但这也仅仅只是分析,要是他找到了和他一样的人,那这个案子可就更麻烦了。” 鲁达耀一脸震撼:“那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预防措施?” 高尚摇了摇头:“就现在的情况综合来看,我们基本没什么做的,要看他说什么了。” 高尚见鲁达耀一脸愁容,便笑道:“老鲁,你也不要太担心,以上都还只是猜测,我们这个行业本身,在很多时候,就是要以最好的心态去做最坏的打算,而且就目前来看,至少有一点还让人颇为欣慰。” 鲁达耀赶紧问道:“哪里?” 高尚看着监控屏:“从纯心理层面看,这个人三观还算正常,看不出来有愤世嫉俗、心理变态的迹象,甚至还有些清高,别的不说,就说他对那位女警官她姐姐感情的处理方式,你想想,大多数男人会怎么做?” 鲁达耀想了一下,说道:“你要这么问,我都很难把他和这个大案联系起来。” 高尚说道:“从侧面来看,这也大大降低了他作案的破坏等级。” 见气氛有些压抑,高尚笑道:“鲁局,你们市里我来得不多,你告诉我,你们市里的犯罪,脑袋都发达到这个程度了?” 高尚说罢,和鲁达耀一起苦笑起来。 第十一章 审问(五) 陈鸣声这边,和姜晓燕也被吴能的这些神啊魔啊说得一愣一愣的,但要说反驳,也不知从何说起。陈鸣声看了看姜晓燕,看她神情也知道这一轮败下阵了。 姜晓燕翻看着口供,随口问道:“你刚刚提到了量子纠缠,是指量子力学里面那个?” 吴能回道:“好像也只有这个吧。” 姜晓燕又问:“莫非多维度空间,你也听说过?” 吴能又回:“了解一点点。” 姜晓燕说道:“吴先生知识的涉猎面倒是挺广。” 吴能笑了笑:“只是生活中少了不少无聊的事,多了些时间,便了解了其他一些无聊的东西。” “无聊?”姜晓燕这时抬起了头,“多维度空间和量子力学都是目前最尖端的科学命题,你说它们无聊?” 吴能一怔:“只是个人看法而已。” “那你得说说了,它们怎么个无聊法?”姜晓燕好整以暇的说道。 吴能想了一下,说道:“这和我的案子,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姜晓燕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然后说道:“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吴能皱了皱眉:“你这不是较劲吗?” 姜晓燕摊了摊手:“你有理你就说理,你要说不出来,就算你输。你早点认输,我们就早点问与本案特别相关的问题。” 吴能有些无奈:“你这完全就是耍赖了。” “我可不这样认为,而且现在看来,倒像是你想耍赖了。”姜晓燕针锋相对的说道。 吴能看向陈鸣声。 陈鸣声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但陈鸣声不打算阻止,反正现在正面也没能打开吴能的口,那从侧面来想办法,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再说扯也扯到这个程度了。便没有吭声。 吴能看到这种情况,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一维是线,二维是面,三维是立体,这是定义。定义中,我们的生活环境是在三维空间。要说多维度空间,那就要从四维空间说起。 它有两种可能,存在和不存在。不存在就不用说了,那是相当无聊了。 现在就假设它存在。 从一维到三维看,能得出一个定义基础下的结论,高纬度空间就是低一级纬度空间的无限叠加且不互相干扰,也就是说,四维空间是无数个不干扰的三维空间。 一维空间的常量是线,二维空间的常量是面积,三维空间的常量是厚度,既然四维空间是无数个三维空间的不干扰叠加,那么时间作为它的常量再合适不过了,这也是目前的主流思维。那么每一个时间点就是一个三维空间,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这里我要说明一点,时间本身其实是不存在的,它和点、长宽高一样都是定义出来的,在这种思维模式下,我想用一种通俗易懂的比喻来形容三维空间,那就是看视频,钻牛角尖的话可以比喻为3d视频。 这样的话,视频进度条的每一个点都是一个三维空间,那视频的进度条,就是四维空间。 到了这里,五维空间也好解释了,视频进度条的每一个点,有一丁点的改变,比如视频中那个人他是睁眼还是闭眼,那个桌子是在那里还是不在那里,那天是雨天还是晴天,等等,这些可能的变化都导致这个视频是不一样的,这些不一样的‘视频’就构成了五维空间,也就是通常来讲的平行世界。它的常量你还得创造个是什么都无所谓的名词来叙述,不如暂时就叫它第五常量。 再往下讲六维空间,已经没有意义了。高纬度与低一级维度空间的联系有两个必要条件:一,是无限叠加;二,是互不干扰。也就是说,六维空间是无数个五维空间的其他‘视频’,既然都不在一个‘视频’里,那谈它还有什么意义?是不是很无聊? 那再往上,维度越高,是不是就越无聊了? 其实五维空间也是如此,第五常量的基础是“平行”,平行的本质是不干扰,也就是说四维空间的那个‘视频’,它进度条中任何一点有了一丁点的变化,它和原来那个‘视频’就根本不是同一个视频了,既然依旧不在一个‘视频’里,那谈它也是没有意义的。 之前已经假定了四维空间的存在,那么这个‘视频’就已经存在,既然存在了,那么这个‘视频’于个人而言,在任何一个下一时刻往前看,前面的任何时刻都可以认为是‘天注定’,就像我们现在在聊天,我们上一时刻聊的任何事情都是不可逆的。 如此反推未来,那么将来的任何时刻依旧是‘天注定’。 有没有一点熟悉? 对,这就是宿命论。 也就是说,四维空间如果存在,那宿命论就是真实的。那我们所有人的人生都在冥冥之中已经被‘安排’好了。 既然已经‘安排’好了,那我们的思维是没有意义的,我们的行为也没有意义,而我们的存在更是没有意义的。我们生命的整个过程不过只是一个‘视频’当中的‘进度条’。 所以你看,连我们感觉触手可及的四维空间,它的存在与不存在都没有意义,多维度空间是不是更无聊了?” 吴能说完看向姜晓燕。 沉默了好一会儿,姜晓燕笑道:“你说的这些恰恰证明了研究多维度空间的必要性,因为只有掌握了高维度的空间技术,才能打破你所说的宿命论!” 陈鸣声不由赞赏的看了看姜晓燕,没想到她居然还能接得上话。陈鸣声是没什么话说的,因为吴能说的他根本听不太明白,只是觉得他说得有理有据,好有道理的样子。 吴能想了想,说道:“我得承认,研究多维度空间的最终意义就是改变其不干扰性,就是实现干扰,通过科技手段回到过去或者未来。这有点像玄幻小说里面常提到的‘逆天改命’,一些科幻小说和科幻电影里面也有这样的情节,有一个比较符合现代的名称,叫穿越时空。但这些文字或者影视作品都本能的忽略了一件事,或者说是刻意回避,那就是它们可能造成的后果。 就算最顶尖的团队来做这件事,也不可能毫无遗漏,那就需要实验,而实验展现在你面前的就是全部的结果,甚至有些结果还存在延时。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领域的任何遗漏几乎都是毁灭性的。 其实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穿越时空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就用比较直观的二维空间来说事。 二维空间是无限发展的一个面,某一个时刻,其中的一个子面突然之前想到前面来,或者说是到后面去,并且它还成功了,也就是你说的打破宿命。 那么问题来了,原来的那个子面要去到哪里?这个已经‘穿越’的子面的空白又如何填补?因为发生的事物本质不一样,也不可能直接互补。就是退一万步说,可以互补,你也得人家同意啊,就算有同意的,那肯定也有不同意的。 二维空间的法则又限制了它们只能在一个面里,那它们还有什么选择? 只能在面内‘膨胀’和‘坍塌’了! 这种思路放到我们生存的三维空间里,你说,会不会就是白洞和黑洞的形成原因呢?还有反物质、暗物质等等,是不是也是因此而存在的呢? 这就是穿越时空最可怕的地方!完全就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我常常在想,按照这种思路思考,那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还是最开始的那个第一世界吗?是不是过去或者未来有人已经掌握了你所说的那种高纬度的空间技术? 如果真有,那这个话题就更无聊了,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们不过是‘视频’另外一个分支,还是‘视频’的‘导演’安排好的,而那些‘不好’的,可能还已经被它顺手毁灭了。 你看,现在更麻烦了,不光有宿命了,还有宿命的操控者。而这个操控者,又可以被称为神。 不是有一个同学曾说过‘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吗?我想他大概就是想到类似的问题想到脑子疼了。 就算你说的穿越时空能打破上述所有障碍,完美的成功了。但这引发一个更麻烦的问题——你,还是原来那个你吗? 举个极端的例子,一个人已经死了,后来有人运用多维度空间技术回到了他生前的时间,那他的状态在这个穿越的人眼里,到底是算死了,还是算活着?如果再纠结点,那个在后来已经死了的人把穿越过去的人杀掉了,那这个结果到底该怎么算? 这些都还没谈到可能发生的蝴蝶效应。 真的,太无聊了!” 姜晓燕怔了半天,然后有些乏力的问道:“那你再说说量子力学如何无聊了?” 这次的发问,陈鸣声从语气上也能听出姜晓燕底气不足了。 吴能想了想,说道:“量子力学的无聊不在于现在的发展,毫无疑问,它对现代世界的贡献是极大的。它的问题在于现在发展的瓶颈和最终发展的结局。 不管是结局还是瓶颈,都将现代科学引向了哲学,甚至是神学。要知道,科学和哲学已经是不同的领域了,要是最终的尽头是神学,那我们的世界还剩下什么? 先说现在发展的瓶颈最重要的一个标志,就是那个著名的双缝干涉实验。 这个实验的结果引发了一系列引人深思的问题,也引发了一大堆的理论,但不管哪一个理论都有破绽,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观察者效应。 观察者效应的核心内容就是观察者无法完全不干扰被观察者,只是干扰的大小程度不同而已。 这个观点我们也分为两个部分:成立和不成立。 先假设观察者效应不成立。但是我要先说明,这个很难证明它不成立。 不成立的理论基础就是这个世界的所有物质都是客观存在的。这个时候问题就来了,电子和光子等粒子是组成物质世界最基础的粒子之一,它有质量,有能力,它是存在的,而且几乎任何物质里面都有它的存在。 你比如说观察者观察光子,这个过程的本身就已经有了光子的存在,而且这个量在微观粒子世界是极其宏观的存在,既然是同一物质,还得无可避免的发生碰撞,那它不可能不对单个光子产生干扰,而双缝干涉实验恰恰就说明了这点,它的结果就是你只要干扰了光子,光子呈现给你看的就是另外的现象。 这些现象就说明,观察者效应的观点是成立的。 如果它成立的话就更麻烦,就好比我们跟现实物质中间隔了一块‘帷幕’,帷幕掀开之前是一个样,帷幕掀开之后又是一个样,而且它们肯定不一样,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这样就很容易上升到哲学层面——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是世界本来的样子吗? 这样就真的很麻烦了,科学的本质是通过猜测的方式将观察到的物质规律定义,并且将其证明的过程,如果一开始观察到的物质就是错误的,那科学不就把整个人类往坑里带吗?” 陈鸣声这时看向姜晓燕,问道:“他说的那什么双风牌实验是真的吗?” 姜晓燕无奈的回答:“是双缝干涉实验,而且……是真的。” 姜晓燕这时看向吴能,说道:“就你说的这段话,我已经发现了两个不严谨的地方。第一,就是现代的精密仪器和实验方法,从理论上已经可以精确到不干扰双缝实验的粒子了;第二,这个实验也是可以解释的,电子具有波粒二象性,互补原理完全可以解释。” 吴能说道:“诚如你所说,现在已经有了精密的仪器和实验方法,甚至有了更深入的衍生实验,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的结果却是一样的呢?” 吴能的反问让姜晓燕无言以对,吴能继续说道:“因为在那个量级里,人类几十年的科技发展于它而言,根本没有意义。而事实上,近几十年来,人类的科技发展几乎可以说是止步不前,现在看起来日新月异,而实际上不过是因为处在和平年代,建立在原有基础上的发展和延伸,是一种盛世现象。 在那种微观的世界的,现在根本没有办法断定有没有发生干扰,说极端一点,你有了这种想法,说不定就是一种干扰! 至于互补原理,它解释这种现象的本质是这样的:你要波的性质,它就展示波,你要粒子的性质,它就展示粒子。说不定将来你要团子、云子、绸子、黑洞子、白洞子什么的,它也会展示给你。 你要什么它就给你什么! 那你就是神! 这一下就越过了哲学,直接奔向神学了。 神学有多无聊你不会不承认吧。其实我更倾向于把这个问题停留在哲学阶段,在哲学层面,我只管我看到的,我看到了,我就承认它存在,我看不到的,哪怕是真实的一面,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话,这个世界起码还有意义。” 吴能说完分别看向姜晓燕和陈鸣声。 姜晓燕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相较于姜晓燕,陈鸣声的想法倒是简单多了——总得让吴能说完,毕竟这个球是姜晓燕发出去的。至于吴能说的那些,他听得一知半解,对错还得慢慢消化。 吴能见他俩没说话,便继续说道:“量子力学到了这里,已经有很多现象现代科学无法解释了,不过你要知道的是,这还远远不是尽头。就这些粒子下面更小的还有中微子粒子。这玩意什么概念呢,就我们现在说话,一句话的工夫,就有数百万亿计的这玩意从我们身体穿过去。对,你没听错,是数百万亿计。 这玩意既然存在,肯定有它的理由。这玩意的速度很有可能已经超越了光速,只是暂时证明不了而已,因为光速已经伙同时间,在体系上限制了人类的突破。 请注意,中微子还只是被发现了的粒子中的最小,你如何保证中微子下面没有更小的粒子呢?更小的下面还有没有更小的呢? 就像宇宙无限大一样,粒子是可以无限小的,这就是量子力学的尽头,尽头就是没有尽头。如果再在这里面再加入多维度空间的概念,那就更有意思了,说不定把任何一个粒子放大到一定程度,就是一个宇宙。 还有,大小始终是相对的,我们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量子化。 在量子世界里,中微子是电子等粒子的粒子,电子又是原子的粒子,原子又是人的粒子,人又是地球的粒子,地球又是太阳系的粒子,太阳系又是银河系的粒子。 一花一世界,刹那即永恒。” 第十二章 审问(六) 沉默。 良久的沉默。 良久,陈鸣声打破了沉默:“我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光是理解都不是一般的费劲,说出来想必更不容易了。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听着是真费神,但你突然之间把人强行加进去,是不是步子迈得大了点?” 吴能说道:“把人比喻成物质,一下子在情感上难以接受,这很正常。情感,是整个人类社会文明的基石,同时也是整个人类进化的障碍。 但人确实是属于物质类别的,这在物理上是有明确定义的。不信你问她。” 陈鸣声看向姜晓燕。姜晓燕点了点头。 “所以,从广义上讲,人,也是可以量子化的。 量子不是一个名词,它是一个形容词,最原始的定义本来就是把物质以母级为参照系,量子化为正整数形式子级的一个过程。 现代的量子力学不过是把研究的方向定义在了微观世界而已。 不要忘了,人本身也是物质。不过是大颗的量子,但大小本身也是相对的。 你想想,当你一个人深夜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之间出来了一个人,你能说你一点反应也没有吗?既然你有情绪甚至行为的变化,本身不就是一种干扰成功吗? 再者,你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你会表现出最真实的自我,但你如果知道家里有摄像头记录你的生活时,甚至有人通过摄像头观察你时,你和原来还会是一样的表现吗? 你对着一个人讲话的时候,和你对着一百人说话的时候,同一件事情,你讲话时的心态甚至内容会一样吗?一千人呢?一万人呢? 把人量子化为一个粒子,其他的这些不正是干扰吗?大到天灾人祸,小到生活碎事,这些,不都是对人的干扰吗? 就像我们现在在说话,不正是在互相干扰吗?你能说,你一点也没受到影响吗?就算你不承认,但有一些事实你也否认不了:如果我不在这里,你就不会在这里;如果你不问我这些问题,我也不会说这么多无聊的话。 而这些干扰,不恰恰诠释了观察者效应吗?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细想一下,就能发现,我们早已失去了最初最纯真的自己,完完全全是活给别人看的。其实不管从哪个方面,只要往深处一想,这些,竟是人类实现自我突破的第一障碍。 假设这个观察者是神的话,或许,这些干扰和它们的衍生事物,正是神给人类乃至这个世界的第一道禁锢!” 又沉默了一会,陈鸣声说道:“你说的神族、魔族还有佛家的事,超出了我们刑警大队的管辖范围,现在我们来谈谈人族的事。” “没想到陈队长还很幽默,这倒让我有些意外。”吴能笑着说道。 “活着嘛,总得有点幽默感,要不,就太压抑了。”陈鸣声说道,“其实在我看来,你不过是思想消极而已。” 吴能说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陈鸣声一愣:“这倒稀奇了,我以为你很难同意别人的观点。” “并不是这样,其实我喜欢简单一点的对话,花里花哨的反而繁杂,深层次的东西往往都很简单。”吴能很随意的说道。 陈鸣声说道:“我不得不承认,你很睿智。有些个意思我暂时还消化不了,有可能这辈子也理解不了了,但从你说的这些来看,你看我这么理解对不对,就是说你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 吴能说道:“我还没这么狂妄,敢说看透了这个世界。 不过这正是悲哀的地方,你看透得越多,这个世界剩下的东西就越少。如果你真看透了这个世界,那整个世界,便灰飞烟灭。 我常常在想,如果真有一个人,找到了万物之间的联系,看清了世界运行的规律,那在他面前呈现的这个世界,应该是一片混沌了。 那你说,混沌是不是才是真正的秩序,而秩序反而是真正的混沌呢?” 陈鸣声笑了笑:“你这么说话的话,我又得消化半天,一时半会我还真接不上。” 吴能也笑了笑。 “听你说了这么久,说心里话,我打心里佩服你学识的渊博,就是说你境界这么高的人,嗯……”陈鸣声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我要说明一下,我是个粗人,做不来字斟句酌,但我的话是没有贬义的,就是说我对你是没有敌意的……就差不多这个意思吧,你能明白吗?” 吴能笑着点了点头。 “你的境界这么高,就算没看透这个世界,应该也差不多了,也就是看破红尘了。”陈鸣声接着说道,“所以有一点我就想不通,你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呢?不是有句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你的境界应该早就到达了这个档次,为什么你就不能……” 陈鸣声说道这里手上比划着,但始终也说不出能准确表达心里意思的句子,这时吴能笑着接口说道:“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安静的死去。” 陈鸣声双手一摊:“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开个玩笑。”吴能笑道,“我注意到你也在找我话里的漏洞,怎么?陈队长对我的赌约也有兴趣,也要拿刑警证和我斗斗法?” 陈鸣声笑着说道:“我年纪大了,玩不来这些把戏。” 吴能也笑着说道:“看得出陈队长是个实在人,这确实是个小把戏。” 这时姜晓燕接话说道:“那就当是我问的吧。” “姜警官,要这样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吴能说道,“这样吧,我回答完这个问题,咱俩的游戏就结束了。你的刑警证呢,还是放在你的身上比较实用,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我回答完这个问题,今天的审问到此结束。” 看来吴能很清楚,他和姜晓燕的赌约是毫无意义的,刑警队怎么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辞退姜晓燕,就算姜晓燕主动辞职,刑警队也不可能答应——难不成还支持和罪犯的赌博?更严重的是,真那样不是让罪犯占上风?那让整个刑警队颜面何存? “这个,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姜晓燕说道。 吴能看向陈鸣声:“陈队长?” 陈鸣声看了看时间,审问的时间不短了,又想了想,根据吴能的口供基本定罪了,现在的情形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了,继续下去说不定还要落下个疲劳审问的话柄,反正吴能人在这儿,今天不行明天再来,这种大案的疑犯也不可能只审一次,很多细节是要时间来磨的。 陈鸣声点了点头。 吴能缓了缓,然后说道:“陈队长的问题简化一点,就是境界高的人为什么没有‘放下’?这个问题本身其实就有问题,境界高的人就一定要‘放下’吗? 境界是什么? 境界就是知,知是什么?就是对万物之联系,事物之规律的理解程度,你理解的越多,知道的就越多,境界就越高。 那么境界本身其实是很难改变事物的,其作用只是利用事物的趋势最大程度的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说这句话的人本身就有极强的目的性,他的目的是什么,一两句话很难说清楚,但也不是说不清楚。既然这句话是佛家的话,不如,我们就从佛学三重境界来说。 第一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这个就是我们看到的世界,很容易理解。 打个比方,你看到两个人是父子,那他们就是父子。 第二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这个也不难理解,就是觉察到任何事物都没有看到的那么简单,领悟到了事物深层的含义和价值。这个和之前说到的量子力学很有相通之处——你看到的不一定是事物的本来面目。 打个比方,还是那对父子,他为什么是他父亲,他又为什么是他孩子?要知道,世间万物不是天地孕育的吗?孩子的父母不过是从自然界里拿到了资源通过固有的方式转化成了孩子,但资源还是世间的那些资源,那么天地不才应该是孩子的父母吗? 如果你拿到什么就说是自己的,那不是最原始的抢夺吗? 第三重,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就是佛学最高境界。到了这里,也就是说,在佛学层面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佛学本身就是人创造的,针对的群体也是人,而在整个自然界中,人类,处于食物链的顶端,毫无疑问也占据了主导地位,那不妨就以人类来剖析这个世界的本质。 人,是有底蕴的,骄傲,自私,虚伪,虚荣,嫉妒,愚昧,懒惰,怜悯,等等等等,这些都是人性底蕴,人类文明是什么,就是人性底蕴和届时文化属性的加持。 人类文明很残忍地把人类本身分为了三六九等,从古至今,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改变的只是因时而宜的方法而已,因为在人类诞生之初,并且一直贯穿整个人类发展的主线只有一个——资源争夺。 资源是什么? 不仅仅是食物、水、住处这种基本的生存权,更往上看,还有繁衍权、安全需求、社会地位、心理满足等等,这些都可以说是资源,而且这些本身都还有高低上下之分,这就形成了一个你看不见摸不着的排名。而这个排名的核心就是资源的拥有程度。 这个排名是最古老的存在,并且永远存在,它穿透了每一个人,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纵观整个人类历史,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个人或者团体为了己方在这个排名体系里等级更高。 这样就有了一个很悲哀的现状,你要上去,就必须把别人挤下来。而且这还是一个金字塔型的,可想而知,越往上,不仅难度越大,危险也越大。 所以每一个在高位的人,都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下面的人挤不上来。这玩意在现在,叫阶级固化。而这些在高位的人,叫既得利益者。 佛的目的到这里就显示出来了——它是为了既得利益者维持和加强阶级固化的一种文化属性,一种届时的方法。 为何佛要让人放下屠刀? 因为冤冤相报,在人性底蕴的映射下,不以一方及以上的彻底毁灭为代价,是不可能结束的。这个时候,佛就来了,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秩序! 古往今来,任何金字塔顶端的人最需要的是秩序!这是根本! 这就是佛! 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资源争夺,佛,从来都没有例外过。 再说那对父子,它的本质就是孩子的父母夺取了世间的资源!并且以及其强硬的态势据为己有,当所有人都这样做的时候,量变引发了质变,成为掩盖原法则其上的新法则! 新法则下,父亲依旧是孩子的父亲,孩子依旧是父亲的孩子。 这就是看山还是山,看谁还是水。” 吴能说完,看了看陈鸣声和姜晓燕二人,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所以境界的高低两头与事物的本身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反正最后都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个时候,影响事物的,只是事物当中的人基于人性底蕴所作出的选择。” 沉默了一小会,陈鸣声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在这种阶级固化的社会下,你满腹经纶却悠悠不得志,继而选择了报复社会,并利用你的境界对社会造成了更大的破坏?” 吴能先是一愣,继而低头笑了起来。看得出来吴能很压抑自己的笑。 “怎么?我说错了吗?”陈鸣声问道。 吴能止住了笑,嘴角仍残留着笑意的说道:“你们总是喜欢让自己站在对方的对立面,这样无形之中就与对方产生了隔阂,如此又怎么能够真正的了解对方真正的意思呢? 我自问从审问开始我就很配合你们,甚至你们问那些案件之外的问题我也很配合,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想知道的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我说的话里,只是你们根本没有用心去听。你们没有站在我的角度去分析我的行为,分析我说的话,一直都在我的对立面。 如此,又怎么达到你们的目的呢? 对立的根本原因在于矛盾,其实我们现在根本没有什么本质矛盾了。一开始我就交代了我所有的罪行,极力的配合你们的办案程序,你们之后问的问题,虽然我有我的用意,但我也说了,事情的发展有很强的不确定性,为免将来成为你们茶余饭后的笑柄,回答得有所保留,这只是我这个将死之人一点小小的自尊而已。” 陈鸣声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但是我还是很好奇知道你为何作出这样的抉择?为何拿起了屠刀? 我是做这警察这一行的,所以我知道,很多不幸的人都有和你类似的境遇,但他们都没有造成你这么大的破坏,你的这个案子毕竟是一个小几率的案件,既然有不同,肯定有什么本质的原因,你说是不是? 而且,根据我们对你的了解,实在很难想象这个案子是出自你的手笔。” 吴能说道:“诚如我所说,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已经在我的话里。诚如你所言,我是一个消极的人。我认为这个世界是于我们是没有意义的,我们的一生在万古长空里,不过是片刻之间。 你说我对现实不满,选择报复社会。其实恰恰相反,我对社会现实没有什么不满,阶级固化的模型是世间的法则,这是最古老的法则,不以任何人或者事物的意志为转移,更不会因我的意志而产生变化。我明白这一点,所以我的心态是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我想,倩倩出事之前我的人生已经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 有的人怨这个,怨那个,抱怨财富之人不作为,抱怨庙堂之上的人不作为,甚至抱怨天地不公,其实他本质上就是在抱怨他没有处在阶级固化金字塔的上层,没有成为既得利益者。可是这些人想过没有,他有能力在那个位置上吗?他在那个位置就能比别人做得更好吗? 从广义上来说,没有人能获得自己能力以外的东西。 这些人说白了就想坐享其成,但阶级固化这个模型的残酷之处就在于,坐享其成都得有能力坐得住!这个金字塔状模型的本质很简单——不让下面的人上来,只有做到了这一点,你才有勉强有资格坐享其成。 极端且必然的情况下,在金字塔下面的一些人通过自己努力上去了,而他们上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阻止下面的人上来,为加固阶级固化出力。 什么‘九九六’‘九九七’,甚至‘零零七’这样的工作制度不都是他们提出来的吗?提出这些的人他们哪一个做到了这一点? 他们为什么提出这些?因为他们很明白,最好的资源就是人!而人,最公平的拥有是什么?就是时间!他们剥夺了其他人的时间,既摄取了其他人的资源,又让其他人没有时间触及他们的地位。 一举两得! 不过,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他们也不可能拥有超出他们能力之外的资源,就算现在有,冥冥之中,也会被剥夺。 正因为我看透了这一些,所以我对这个模型没有兴趣,但这也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有没有兴趣,我都在这个模型里面。所以我的心态也很简单,有的人要上去,他上去好了,我让路,我只在我随遇而安的位置上度过我那片刻而已。 其实人活着,就是活的个心态,什么样的心态决定了什么样的生存质量,心态才是决定个人生活质量的核心,一味的跟随在主流思维下塑造的心态,就容易迷失,被人性把持。 但这一切于我而言,在倩倩出事后就崩塌了。 这个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只是倩倩的父亲。我懂的一切都只为这个身份服务!我要穷极我的能力给那些伤害我们的人最大的伤害。同时,我也希望社会上少一些我们这样的人和我们这样的父母。 所以,不管之前还是之后,我对这个社会是完全没有敌意的。 我做的事确实不是主流做法,但你仔细想一想,我们这样的父母根本没有太多选择。如果把这一切都比作天意的话,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顺天,则悲;逆天,则死。 如果你硬要问为什么? 我只能说,我只是做出了一个大多数人没有勇气选择的一个选择罢了。 如此而已。” 第十三章 审问(七) 姜晓燕这时说道:“如陈队所言,你们这样的父母是特别不幸,我再次深表惋惜。你说的这些也解释了你们的心态,但你毕竟独辟蹊径的做出了一个与大多数人不同的选择,问题在于你为什么做出这种小概率的选择?如此行事本质的原因是什么? 你所说的并不能回答陈队的问题。” 陈鸣声用眼角瞟了瞟姜晓燕,有些不太理解姜晓燕这继续咄咄逼人的提问。之前吴能的供词里说过,他报复的主体是那些学生们的父母,姜晓燕是能看到这些供词的。现在吴能也说了这是他个人的选择。那么姜晓燕还要吴能回答什么呢? 难道这是一种辩论技巧? 吴能眯着眼睛看了姜晓燕一会,然后说道:“因为,这世界是我的。” 陈鸣声和姜晓燕闻言哑然。过了好一会,姜晓燕才冷笑着说道:“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自负。” 吴能笑着说道:“大概有点自负吧,但估计没有你说的那个高度。” “是吗?”姜晓燕依旧冷笑,“不是自负到极点的人怎么可能说出‘这世界是我的’这样的话?” “因为我注意到姜警官喜欢玩一些故弄玄虚的小把戏,姜警官明明知道,任何一个问题,都可以问无数个为什么,当问到第三个以上为什么的时候,很多问题都已经没办法回答了。”吴能说道,“所以,干脆,我就直接告诉你结果了。” 陈鸣声一怔,好像确实是这样,比如最简单的“1+1=2”,据说都能被问出无数个为什么,都能被证明是错误的。只见姜晓燕脸上微微一红,不服气的反问:“还结果?‘这世界是我的’就是结果?” 吴能笑着说道:“在继续跟你胡扯之前,我得说明一下,这是我跟你胡扯的最后一个话题了。 哲学有三大终极问题: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这是三个你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能问出无数个答案的问题。为什么?因为这里面就有十万个为什么! 这也是你喜欢咄咄逼问我的实质。” 吴能说着,看向姜晓燕,只见姜晓燕淡淡一笑,并未反驳。吴能继续说道:“其实所有人都把这些问题想复杂了,想得太深层次了,我之前就说过,深层次的东西往往都很简单。 不如我们先把这三个哲学终极之问简化成两个问题:是谁赋予了我生命?它的目的是什么? 有了这两个问题,就可以把问题再简化一下了,成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是什么? 这个世界是什么? 从微观来看,你都不能证明你看到的东西就是真实的,甚至可以说,你看到的,只是赋予你生命的那个谁想让你看到的。 闭上眼睛仔细想一想,你就会发现,你接受的所有信息都是别人告诉你的,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一探究竟,甚至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些是不是真实的。 刘邦和项羽,他们真的存在过吗?是谁告诉你的?他们是如何证明的?都是一些古迹,一些记载,但这些都有可能是假的。随便捏捏,换个说法,它照样能成立。 我们为何生存在现在,而不是古代? 一战和二战为什么发生在过去,它的目的是不是仅仅只是为了告诉我们,要老实点? 人,为什么要吃饭睡觉,要知道,吃饭在古代世界,几乎是所有战争的根源!这个世界为何要如此残忍?而睡觉,白白浪费了人三分之一的生命,它的目的又是什么?吃饭睡觉这两种最常规的存在,它们的本身,于人类而言,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更简单的能量获取方式完全可以取代吃饭,睡觉更不用提了。那它们为什么要存在?人类进化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如此简单的障碍都没有突破? 最可笑的是人类常常叫嚣着能毁灭世界,其实人类不管怎么作,最终能毁灭的只是人类自己而已。就说我们生存的地球,有四十五亿年的历史,直径是近一万三千千米,人类自诩的高科技目前最多也就能挖到不到千分之一的深度,就相当于乒乓球上的一个看都看不清的小凹,你知道地球里面有什么?就算是地球表面,人类能到的地方都不到三成。 但这个世界要想干掉人类,跟玩似的。 从大的方面看,一颗陨石到达地球表面的时候只要有几公里的直径,整个人类就得玩完。 从小的方面看,就是病毒。目前杀人最多的病毒是什么?是天花病毒。如果它将来再次冒出来的时候,只要往前进化变异一点点,在这个交通便利的时代,杀掉一成的人跟玩似的,如果它往前进化变异一大步,比如说,潜伏期拉长、消毒剂无效、对温度和环境更加适应、完全突破人类免疫系统等,消灭整个人类,花不了多久。 再就是中间的海啸、冰川融化、地震等等这些,威力相对差了些,就不说了。 可是这一切为什么没有发生? 从历史中,我们可以看到,小型的就不说了,每次大型瘟疫来临的时候都是气势汹汹,人类几无反抗之力,但就在一个关键的节点,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说天外来客——陨石,这玩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地球玩一趟,我说的还是能到达地球表面的那种,那既然能来,为什么就没有大一点? 这一切只要闭上眼睛再想一想,就会发现,很多地方很难解释得通。 那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地球,只是一个或多个更高级的存在的一个实验基地? 如果再把多维度空间插入进来,那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还只是其中一个实验基地!再推进一点说,在多维度空间里,我们的状态只有两个——活着或者死亡。我们之所以还存在,只是因为我们偶然且必然的‘活’了下来,而我们接下来要经历的只是无数可能中的一种可能。 这样的话,你怎么确定死亡和明天哪个会先来? 是不是很绝望? 我告诉你,完全不必!这时候,思维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既然这个世界存在着这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这么复杂的事和物,而所有事和物又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那就我个体而言,我干脆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为我设计的。 那我就是神! 你没去过的地方,你能证明它真的存在吗?就算你去了,你能证明它不是因为你去了才存在的吗?你能证明你看到的一切不是因为你才存在的吗?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否定的悖论,因为要否定这个悖论需要突破的第一道障碍就是要解释所有存在的事,也就是万物之间的联系,世界运行的规律。真做到了,那我还是神!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人与生俱来就有一个底蕴,那就是怕死!但人最后却一定会死!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有点矛盾吗?人生这个过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力量在促成这个过程?是谁需要这个过程?反过来想一想,是不是生只是一个囚笼,而死反而才是一种永生呢? 不过这都不重要,毕竟是之后再之后的事,我们直接说结果——如果我死了,我所存在的这个世界,于我而言,它便不存在了。 那是不是可以说:这个世界因我而起,这个世界因我而灭,我就是我,我就是神! 既然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神了,那这个世界是什么?不就是我的吗?既然世界都是我的,我做什么,还需要解释什么本质的原因吗?” 陈鸣声这时说道:“你这样很难不让人脑海里浮现一些电影里面的画面,一些里面的角色,一些……很变态的角色。” 吴能笑了笑,说道:“你可以一概而论,因为这个并不容易区分。” 姜晓燕接口说道:“区分什么呀?你根本就是一个变态!就算学识精深,也只是个学识精深的变态!” 吴能闻言看了姜晓燕一会,依旧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恼羞成怒嘛,我还知道,你今天来,是带有一定的私人目的的。” 姜晓燕冷笑着说道:“哦?那你说说看。” 吴能说道:“你姐姐姜晓玲想必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事,毕竟这个案子很容易被口口相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这之前,关于我的事,你们有过沟通。” 姜晓燕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吴能继续说道:“既然你在几个月之前就知道我和你姐姐的事,那你肯定很疑惑,你姐姐怎么看得上我这样的人。毕竟我的硬件条件摆在这里,没钱没样,还大她十几岁,纵然救了她,也不至于以身相许。这还只是其一,另一个更加疑惑的地方在于我居然放弃了她。 这两点不管哪一点,你都很难接受。女人嘛,天生就是一个纠结的生命体。 所以你需要了解我,你需要证明,你姐姐以身相许只是在被我救下后一种情感的扩展,并非是我这个人值得她这么做。 可惜你失败了。 不仅如此,于心高气傲的你而言,被反噬出了极强的挫败感。 多维度空间、量子力学这些你本就似懂非懂的东西,之所以你喜欢拿出来和人对辩,一来是它们没有结果的属性让你很容易糊弄到人,从而获得心理上的满足,二来便是你自身的不知所畏。 不过也正是因此,如同一匹烈马被驯服之初,说不定你现在也对我暗生情愫。” 姜晓燕一愣,回过神来后,微红着脸啐说道:“你还真是不要脸。” 吴能依旧微笑:“可能只是你没觉察到而已。” 姜晓燕说道:“吴能,这正印证了我之前的话,你就是一个变态!还是一个自恋至极的变态!” 陈鸣声听着话觉得有些不对了,正要拦阻,吴能又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宁可去嫖妓都不愿意碰你姐姐吗? 麻烦! 本来只是一哆嗦的事,怎么解决不是解决,何必被缠上?” 姜晓燕腾地站了起来:“吴能,你混账!” 吴能皎洁地一笑,又微微一皱眉:“不过现在我还真有点后悔了,反正我一个要死的人,何必在意那么多?说不定你也早就被我勾搭上了。 孪生姐妹花同侍与我,也不枉为人生一大乐事!” 姜晓燕气急,顺手把手里的中性笔朝吴能砸了过去。 吴能伸手把笔接住了。 空气凝固了。 这是一只弹簧中性笔。不要小看了它,它的杀伤力也不是开玩笑的,这也是为什么重刑犯不能接触硬物的原因。 要知道,吴能的手铐之前还已经被解开了。 吴能按出了笔的笔芯。 陈鸣声的心脏狂跳不已,距离吴能有一米多的距离,中间还隔了个桌子,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之前给烟吴能抽,那都是极危险的事,因为直接把香烟吞下去会导致中毒,但好歹能救。吴能现在要是把笔往脖子上一插,那可就全完了。 要是吴能现在这样死了,批评通告都算小事,外面的风言风语能把整个刑警队生吞活剥。 这时,吴能看了看笔尖,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陈鸣声和姜晓燕,笑了笑,然后把笔芯按了回去,把笔放在了审讯椅上靠向审讯桌这边的手台一角。 姜晓燕谨慎地走过去把笔拿了回来。 陈鸣声这才松了一口气,瞪了姜晓燕一眼——女人,还是太情绪化了,然后说道:“姜晓燕同志,请你出去。” 姜晓燕想要坚持:“陈队……” “不用多说了。” 姜晓燕话还没说完,陈鸣声就打断了她。 姜晓燕气急败坏地瞪了吴能一眼,然后气呼呼地出去了。 陈鸣声跟了出去,喊住了姜晓燕,然后对门口其中一个武警吩咐道:“你和姜警官一起,去把王晓娟带过来。” 回到审讯室,陈鸣声给吴能点了根烟,依旧得到了一句“谢谢”,然后坐回到审讯桌前,他自己也点了一根烟,然后看着吴能。 两人相视,也没说话。 陈鸣声也回过味来了,吴能反常且轻浮的话语应该就是为了赶走姜晓燕,即使姜晓燕不丢笔,吴能说的那些也足以让一个女人抓狂,到时候陈鸣声也不得不主持秩序。 陈鸣声想了很多,脑子很乱,一根烟很快也到头了。这时,敲门声响起了——姜晓燕带着王晓娟进来了。 看到吴能,王晓娟如被雷击一般,待在门口。吴能这边也是瞠目结舌,一扫之前从容不迫的神情,眼神里少了一些不恭,有了一丝柔情。 如果陈鸣声没猜错,这应该是他们两个离婚后第一次见面。 良久,吴能对着王晓娟笑了笑,王晓娟见此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姜晓燕也跟了出去。 “要不要安排你们再见个面,单独的。”陈鸣声对吴能说道。 吴能罕见的低下了头,轻语:“不必了,徒生伤感。” 陈鸣声见此,便说道:“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陈队长。”吴能叫住了陈鸣声,“你人不错,今天我们相处得也还行,为了报答你这几根烟,我打算回赠你个礼物。” 陈鸣声笑了笑:“值钱吗?” 吴能回答道:“几万块钱还是值的吧。” 陈鸣声故作惊讶:“那可是行贿了!” “你放心。”吴能伸了个懒腰,“我给你行的贿,不管谁知道,都会劝你收下。” “那我真的很期待了。”陈鸣声看了看摄像头,“礼物什么时候到?” 吴能微微笑道:“缘分到了,礼物就到了。” 陈鸣声不禁失笑,边走边用手指了指吴能,出了审讯室。 第十四章 梦魇 第五天。 晚上十点四十分。市刑警队院内。 姜晓燕和林志伟送王晓娟回到她的租住地,现在才回来——这件案子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指向王晓娟有参与嫌疑,扣留快满四十八小时了,他们两人接到陈鸣声的指示,护送王晓娟回去了。 “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回家睡不是舒服些?” 车内,刚关掉引擎的林志伟对姜晓燕说道。 “现在回去不是吵得家里人都睡不好?”姜晓燕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回道,“就在宿舍对付一晚上吧,也省得跑来跑去。” “那随便你了。” 林志伟随口说了一声,见姜晓燕还坐在车上,也没催,下了车,点了一根烟。 呆坐着的姜晓燕愣了一会神,见林志伟在抽烟,便下了车,对林志伟说道:“给根烟。” “你还抽烟?” 林志伟有些惊讶,不过说着还是抽出一根烟递给了姜晓燕。 “姐抽烟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姜晓燕白了林志伟一眼,“火机给我。” 林志伟直接给姜晓燕把烟点上了。姜晓燕刚抽了一口,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林志伟一乐:“你这一看就是没抽过烟的。” “谁说的,只是受不了这味,后来没抽了。”姜晓燕没好气的说道。 这时,姜晓燕手机响了,姜晓燕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挂断了。 “男朋友的?咋?吵架了?”林志伟问道。 “姐还是母胎单身。”姜晓燕又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见林志伟还看着自己,便说道:“我姐的。” 审讯的时候,林志伟被陈鸣声赶出审讯室后,就去了监控室,所以他知道姜晓燕她姐姐和吴能之间那点事,也知道姜晓燕和吴能打赌输得一塌糊涂,还被吴能害得差点犯错误,便没有继续调侃了,省得哪壶没开提哪壶。 “不行,我得找个人怼死他!” 突然,姜晓燕恶狠狠的说了一句,然后把烟一扔,狠狠的踩灭了,然后冲进了办公楼。 林志伟看了看地上被踩扁了却才抽了两三口的烟,忍不住对着姜晓燕的背影嘀咕:“浪费!”,然后他捡起了烟,扔进了垃圾桶。 ※※※※※ 在办公室里,陈鸣声靠在椅子上,想着今天的审讯,他面前电脑上还暂停着审讯的视频——回办公室后他又把审讯过程大致看了一遍。 在陈鸣声的脑子里,吴能数次和审讯人员打赌的事总是挥之不去,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那赌约可是吴能能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陈鸣声正想得纠结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了。陈鸣声一愣,看了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了。 “谁啊?” 陈鸣声边问边向门口走去。 “是我,姜晓燕。” 门外响起姜晓燕的声音。陈鸣声开了门。 “陈队,我看到您办公室灯还亮着,这么晚过来找您,有些冒昧,希望您别介意。”姜晓燕说道,神色有些匆忙。 陈鸣声看到姜晓燕手上还拿着正在通话的手机,心中有些狐疑,但还是说道:“没事。你有什么事吗?” 姜晓燕把手机递给了陈鸣声,小声说道:“我老师,他要和您通话。” 陈鸣声接过电话,感觉有些发烫,瞄了一眼电话屏幕——倪老师,通话时间——00:56:03,不禁一愣。 姜晓燕之前跟林志伟说要找个人怼死吴能,看来就是这个人了。不过这个插曲陈鸣声并不知道。 “喂,您好,我是陈鸣声。” 虽然觉得姜晓燕有点不知分寸,但看她那急匆匆的样子,陈鸣声还是对电话说道,手上顺手把门全打开了,踱向了窗边——他可不想惹上什么风言风语。 “陈队长,你好,我是倪广文。” 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陈鸣声又是一愣。 倪广文,这个名字在公安系统可是非常有名的,是京城公安大学副院长,教授,公安部特约犯罪学专家,其他头衔多得不要不要的,公安系统的学生也是多得不要不要的,远的不说,陈鸣声的顶头上司,公安局局长鲁达耀就是他的学生。 简单一句话,倪广文是公安系统的泰斗级人物。 简单客套了几句,倪广文便直奔主题:“犯罪嫌疑人吴能自首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四小时了吧?” “是,到现在差不多二十七个小时。”陈鸣声回道。 “期间是否有自杀行为?”倪广文问道。 陈鸣声一愣,不明白为什么倪广文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但还是回道:“暂时没有发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然后传来倪广文的声音:“如果他没有自杀意图,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案子他还有后续行动!” 陈鸣声心里一惊,但想不明白此间联系,便说道:“学生有些不理解。” 其实陈鸣声并非倪广文学生,这样称呼显得礼貌不说,还能拉近与这位泰斗的距离。 “这件事他策划了一年,足以证明不是冲动型犯罪,绝大多数犯罪不可能能拖这么久,这个过程当中他肯定打过退堂鼓,但最后终究还是实施了犯罪。 听晓燕说,这个人不仅学识丰富,而且思维境界奇高,这其实已经是哲学范畴了,哲学境界高的人行事通常思维紧密,滴水不漏。再加上此案他策划了一年之久,那么现在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所有事,都在他的预料当中!甚至可以说是计划当中! 而且哲学境界高的人还有一个特点,因为他们近乎参透了‘存在即合理”这句话,这为他们缔造了强大的心理背景,哪怕是犯罪,都不会有负罪感。 这对我们的审讯和办案都极为不利。 他制定过出逃计划,却没有实施,而是自首了,背了五条人命的案子,死刑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不会不明白,由此证明他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肯定明白,他犯的案子接下来如果按照正常法律程序,到最后,他必然遭到他人唾弃。他既然把生死置之度外,那他需要的应该就是心灵的净土,他要给他的灵魂找一个纯净的落点,所以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听晓燕说,他还以能否逃过法律制裁来打赌,以他的行为来看,说出这种话,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可信度都是极高的。 我琢磨了半天,他除了自杀,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如果他惜命,他不会自首,如果自首后怕了,有了求生欲望,那他也不会在自首二十多个小时后的审讯中如此坦然。 既然自杀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却没有自杀,那只能说明,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陈鸣声听完一身冷汗,今天冷汗都出了几遍了,他镇定了一下,然后说道:“他有没有……有没有可能是在戏……戏弄我们,享受这种感觉,这种老鼠戏猫的感觉。” 倪广文立刻说道:“有可能。而且根据现在的情况,这种情况可能还有几个分支,比如他并非玩弄我们,而且在配合我们。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恰恰还是目前最好的局面,因为那就证明,他该有的行动,已经做完了,不会再有后续犯罪行为。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自杀依旧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现在这个时候……” 倪广文没有说下去,但陈鸣声一阵抓狂。 这个案子现在如此轰动,外面各种谣言满天飞,尤其是最难搞的网络媒体这块,还分成了两面派,要是吴能在他这里自杀了,你说是自杀,那些网络媒体绝对能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到时候别说他陈鸣声,整个市公安局都会吃不完兜着走。这个黑锅可不轻。 陈鸣声强作镇定的说道:“我立刻加派人手,二十四小时盯着他!” “嗯。陈队长,明天我会搭乘时间最近的班机到你那里协助审讯。”倪广文在电话里那头说道。 “您要过来?” 陈鸣声有些惊讶。要知道,倪广文可是住在京城的,今年六十好几了,而且市里还没有直达的机场,一趟下来,无缝对接也得颠簸十几二十个小时。 但这也不是陈鸣声能说三道四的,人家那可是部级特约专家。而且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倪广文要来都是极好的。 倪广文接着说道:“对,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希望你能把审讯视频通过系统内网传给我。” 陈鸣声刚要答应,转念一想,朝鲁达耀办公室看了看,见灯还亮着,就委婉的说道:“这个……要不您,还是跟鲁局打个招呼?” 倪广文在电话那头愣了愣,然后说道:“我这就给达耀打电话。” 挂了电话,因感觉刚接电话的时候有两个电话打进来,陈鸣声把电话递给姜晓燕的时候,便又瞟了眼屏幕——两个未接电话,姓名是“姐”。 陈鸣声有心想对姜晓燕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哪说起。 还没过几分钟,鲁达耀的电话就来了,直接指示倪广文的任何要求无条件配合。陈鸣声当下就安排了。 在这里浸淫了近二十年,陈鸣声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这个人情得给顶头上司鲁达耀来做。县官不如现管,不止是很多小年轻容易吃这方面的亏,一些老油条也容易犯这种错误。 陈鸣声已经安排了人二十四小时盯着吴能,脑海里审讯中吴能的赌约依旧挥之不去,心里突然一怔——莫不是有人要劫狱? 可是要想在市刑警队劫狱,那真是跟天方夜谭一样。 市刑警队就在市公安局里面,市公安局过一座江面桥就是市政府,直线距离也就两公里多一点,而市政府不足两百米处就有一个军事管理区,那里是有常驻部队的。万一出事,一个电话过去,最多十五分钟,荷枪实弹的部队就来了。 这种环境,谁敢来劫狱,那不是脑子有病吗?电影都不敢这么拍啊! 想是这样想,但陈鸣声始终有些坐立不安,要真是出点什么事,那整个市刑警队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审讯结束的时候陈鸣声就安排了,让办公室通知市刑警队住得近的男队员今晚到队里值班,然后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知老婆今晚他不回去了——现在这个状况,就是人在家里,心也回不去了。 陈鸣声去了趟监控室,看着暂扣室里的吴能,实在也没看出什么异常,吴能在里面就是走走坐坐,坐坐走走。快退着看了吴能进来这一天多时间的监控,和现在也差不多。 陈鸣声又回到了办公室,用电脑浏览了一下网上关于此案的舆情,看着看着心里就烦躁起来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评论都有。他干脆关了电脑,躺靠着升降办公椅,脚放在办公桌上,看着天花板,始终就是心神不宁的。 ※※※※※ “轰” 一声巨响,把陈鸣声从睡梦中惊醒。 陈鸣声跑到窗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与市政府之间的那座几百米长的江面桥被炸断了,一股巨大的浓烟冲天而起,几辆疾驰而来的军队车辆不得不停了下来,调头。而空中还斡旋着一架武装直升机。 “砰” “砰” “砰” 是枪声! 陈鸣声赶紧拿出电话,瞟了一眼时间——03:14,打电话给值班室。电话一接通,只听接线员焦急的说道:“陈队,是吴能,有人来劫囚。” “现在情况……” “砰” 陈鸣声话还没问完,只听一声枪响后,能听到电话座机的听筒掉到地上的声音,然后听到听筒被捡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深沉的呼吸声,但对方没有说话,陈鸣声意识到不妙,问了句“你是谁?”,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果然有人来劫狱! 可是吴能哪里找来这么强的武装力量?别的不说,就那架武装直升机就不说开玩笑的,刚看到那上面还剩有一颗导弹,江面桥被炸断应该是另一颗导弹的杰作! 不及细想,陈鸣声拿出枪,打开了门,但楼道的景象再次把他惊呆,地上隔不远就躺一两个刑警队员,到处都是弹壳和弹孔,一片狼藉。陈鸣声过去看了看,全都没了气。 这时,大门处传来声响,陈鸣声猫过去一看,是吴能——他此刻被几个武装人员拥簇着,走向外面已经停在地面上的武装直升机。 虽然陈鸣声现在什么都没有做,但汗水已经浸透了全身。 怎么办? 除了几个拥簇着吴能的武装人员,还能看到陆续有敌方武装人员往大门撤离,现在冲出去,跟送死没任何区别! 但如果不冲出去,吴能一旦上了直升机,到哪都是直线距离,这里属于居民区,没有常规防空部队,就算调来防空部队,时间上也难以衔接——这么大的阵仗,吴能那边肯定已经安排好了撤离路线。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着吴能已经要走出刑警队大门了! “吴能!站住!不许动!” 陈鸣声大喝一声,从暗处跳了出来,用枪隔空指着吴能——他已经没有选择了,为了正义!为了荣誉!还有为了很多暂时因为脑子短路说不出名字的东西!反正他是已经蹦出来了! 几个武装人员的冲锋枪立刻对准了陈鸣声。 吴能也已经回过头来,微笑着对陈鸣声说道:“陈队长,你好啊。” 陈鸣声大声喝道:“吴能!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吴能说道:“公家饭,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这不仅仅是职业的原因。”陈鸣声尽量大声叫喊,以此壮胆,没有人在几把冲锋枪指着的情况下能完全保持镇定,“杀人偿命!这是公道!世界需要公道!” “是吗?”吴能古里古怪的笑了笑,“那我女儿呢?她的公道呢?还不是我来讨?” 陈鸣声一时语塞,短暂的沉默后,陈鸣声继续说道:“我承认,法律有一定的盲区,但你不能自冕为超越法律的裁决者!那是私刑!你身上之前就背了五条人命,还有大闹刑警队劫狱,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那你开枪吧。”吴能眯着眼睛看着陈鸣声,“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只有一次机会,好好珍惜。瞄准点。” 吴能说得没错,只要陈鸣声一开枪,之后必然会被那几把冲锋枪打成筛子。陈鸣声能看自己握枪的手在抖——生死时刻,淡定自若,天下间有几个人能做到? 突然,陈鸣声见吴能嘴角一扬,心中暗觉不好,紧接着感觉后脑勺被枪抵住,然后直感觉那把枪从后脑勺移到右边的太阳穴,一只手跟过来把陈鸣声的枪卸了。 这时陈鸣声才看见用枪指着他脑袋的人,心中又是一震! 是她! 是姜晓燕! “你……” 陈鸣声震惊得说不完话。 “陈队。对不住了。”姜晓燕淡定的说道。 吴能和那几个拿着冲锋枪的人走了过来。 这时,陈鸣声惊然发现其中一个拿着冲锋枪的武装人员是个女人,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一个和姜晓燕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人——不用想了,她肯定是姜晓燕的姐姐姜晓玲。 “陈队长,现在正式给你介绍,这是我的爱人姜晓玲。姜晓燕就是我的妻妹了。” 吴能从姜晓燕手上拿过陈鸣声的手枪,一边把玩着,一边介绍着,满脸快意之色。 陈鸣声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了。 吴能很享受的看着陈鸣声的表情,见屋外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有些不舍的对陈鸣声说道:“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该上路了。” 说罢,吴能手里的手枪顶到了陈鸣声的额头上。 “如此强的武装,你是怎么做到的?”陈鸣声有些不甘的问道。 “我不是说过吗?” 吴能说着身体前倾,在陈鸣声的耳边低语: “这世界是我的!” 吴能说完话,扣动了手枪的扳机。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座机的响铃声把陈鸣声从睡梦中惊醒。 陈鸣声猛地从座椅上蹦了起来,跳到了窗边,窗外已经亮了,能很清晰的看到那座江面桥完好无损——看来是一场梦。 看来真是日有所忧,夜有所梦。 还好是一场梦。 陈鸣声浑身有些酸痛,感觉前心后背都是虚汗,毕竟四十多了,不比年轻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睡一晚,身体有些吃不消。他伸了个懒腰,看窗外的亮度应该是清晨七点左右。 办公桌上的座机还在响着。 陈鸣声走过去拿起了话筒。 “陈队,不好了,吴能……吴能出事了。” 第十五章 诛心 第六天。 下午五点二十分。市第一医院。 吴能中毒了!他也喝了百草枯! 吴能此刻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睡着了。陈鸣声在走道上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他,心里百味陈杂,特别压抑,想发火,又不知道冲谁。 早上接到了那通电话后,陈鸣声立刻冲到了吴能所在的暂扣室,只见吴能蜷缩在地上,痛苦不堪,陈鸣声连忙问怎么回事,吴能虽说痛苦不堪,依旧强挤笑容说出“百草枯”。 陈鸣声马上把吴能送到了市第一医院,要求医院抢救吴能。在路上,陈鸣声从吴能口中得知,百草枯是吴能自首前不久喝下的,喝了两百毫升。 在送往急救室的途中,吴能拉着陈鸣声的手说“不必了”,陈鸣声听到这话茫然的望着准备着手抢救措施的李建松。李建松也摇了摇头。 然后吴能就被送到这医院九楼最右侧的这间普通病房了,他现在的情况和那几个学生一样,就是等死了。 吴能中毒的消息毫无意外的走漏了,这是医院,人来人往,根本不可能按得住,一天下来,网上的舆情一直呈爆炸趋势,估计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消停不了了,刑警队那边已经赶走了几批记者了。 局长鲁达耀脸色铁青的来了一次医院,又脸色铁青的走了,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想朝谁发下火,不过也和陈鸣声一样,想冲谁嚷嚷下也不知道该冲谁。 本来,虽说这个案子不好看,但好歹罪犯已经被掌握,案子算是破了,接下来让法律的威严给人们一个公道,以正视听。而鲁达耀本人在市公安局长的位置上也待了几年了,这次这个案子这么轰动,就算不好看,之后多少能沾点功,借此应该能往上再升一个平台。现在好了,别谈功了,之后的烂摊子想想就让人心烦。 公安系统就是这么神奇的系统,在遏制犯罪的过程中,有人能暨此高升,这与初衷有些相悖,可它就是相悖相存的。和战争十分相似,没有人不排斥战争,但当一切尘埃落定后,便会发现,有很多人暨由战争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相依? 这很难不让陈鸣声想起吴能的那句话——两仪,方为太极。 知道吴能来了医院,那五个被吴能骗服了百草枯的孩子们的父母愤怒的冲了过来,在这之前,他们还冲击过刑警队办公地。 当他们知道吴能也喝下百草枯后,一个个瞬间呆若木鸡。然后男的不停抽烟,两个不抽烟的父亲也一根接一根的抽,女的目光呆滞,有一个母亲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引得其他的母亲纷纷大哭。 看着他们的样子,在场的几个女刑警都是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们的样子,你很容易就想到六个字——哀默大于心死。 这些父母的悲哀在于,他们现在连恨谁都不知道了! 吴能设计的这个局,残忍而又绝情,他让这些父母的余生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黑影。吴能更厉害的地方在于,到最后,他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把这些父母仇恨的落点都抽走了!他们不知道该恨谁了!准确的说,他们不知道怎么去恨了! 他们彻底的落入了混沌之中! 吴能,把他们的灵魂抽空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陈鸣声想起了吴能数次和之前审讯人员的赌约,就是那个以他能否逃脱法律制裁的赌约。 吴能赢了! 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还是赢了! 现行的法律对罪犯的惩罚极限就是死刑,可吴能已经越过了这道线,他也没有什么财产了,现行的法律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还能活多久?” 吴能的病房外,陈鸣声问向身边的李建松。 “他喝下的这个剂量……”李健说说着顿了一下,“短则几天,长则几周。” 陈鸣声怔怔的看着病房里已经睡着的吴能,失神的说道:“你说,什么样的人对自己都这么狠?” “知足吧你。”李建松劝说道,“往好的地方想,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省去了多少警力,省去了多少公共资源。” “可是我们还有很多事要问他。”陈鸣声呆呆的说道。 “你要我怎么说呢?”李建松说道,“要真像你们局长说的那样,后悔没对吴能用刑,那他的死,你们还有责任,还得背锅。” 之前鲁达耀来的时候,曾当着李建松的面气急败坏的抱怨,说是该对吴能用刑,这样说不定能问出点东西。能当着李建松的面这样说,鲁达耀那也是气糊涂了。 “现在不是一样吗?”陈鸣声无力的说道,“网上的舆论都说我们对他用了刑。” “我可以给你们出具证明啊。”李建松说道,“吴能身上没有外伤,这是事实。” “网上还有人说,是我们给吴能下的毒。”陈鸣声继续无力的说道,“我们现在是几十张嘴,怎么样也说不过人家无数张嘴。” “哎呀,你还在乎那个?网上那些牛鬼蛇神说的话你也放在心上?他们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要像你那样,早就被活活气死了。”李建松说道,“我们医院,每年有多少医疗纠纷?你那还是在网上!我们这,就我们医院这旁边,就有专业的医闹队伍。只要你肯出钱,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你躲都躲不开!” 陈鸣声闻言苦笑,这事他知道,他也来处理过几次这样的事。 “诶,你说,要是真对吴能动了刑讯,他这样的人,能不能问出点什么?”陈鸣声问道。 “呵呵。”李建松一笑,“别的我不敢保证,我能保证的是,你们的用刑过程,肯定会被迫中断。” 陈鸣声一惑:“这话怎么说?” “刑讯必然会导致吴能的内循环加剧……”李建松解释道,“你可以简单理解为血液循环加剧,这跟剧烈运动的道理差不多,那他体内的百草枯毒素肯定会更快的发生效力,说不定一开始上刑,他就会昏厥。” 陈鸣声听得心中一紧——现在好歹还能据理力争没有用刑,如果有了刑讯这一出,那时候就真完全说不清了。医院这边肯定出具外伤证明,就算压下来,别人问起的时候,也只能不作回应,跟默认没什么区别。 “还有一句话,你别说我神神叨叨的啊。”李建松又说道,“你不觉得,这些都在他的计算之内吗?” 陈鸣声看向李建松,心中又是一悸——如果李建松这种说法成立的话,那吴能自首的同时还给陈鸣声设了个陷阱。 这是为什么呢? 陈鸣声往下一想,会不会是因为吴能觉得他女儿的案件,他陈鸣声办事不力? 陈鸣声越往下想越是心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吴能的手段摆在那里,如果吴能真的要对付自己,那现在只怕自己也躺在病房里了。 陈鸣声只觉身上一热一冷——冷汗又冒出来了。 “走吧。去吃饭吧。” 李建松对陈鸣声说道。 陈鸣声笑了笑:“你请客啊?” 李建松一笑:“工作餐,爱吃不吃。” 陈鸣声又笑了笑,跟着李建松一起下去了。 吃完饭回来,陈鸣声敲了敲门,然后走进了吴能的病房。看守吴能的警员正在玩手机,见陈鸣声进来赶紧把手机收了起来。吴能此刻已经醒了,正坐靠在床靠背上,由于手铐拷在右边的床栏上,他的身体得向右边倾着。 陈鸣声递了一张医院食堂的用餐劵给那个警员:“换我来看着他,你去吃饭吧。” “谢谢陈队。” 那个警员道谢并给陈鸣声敬了礼,陈鸣声也回了个礼。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警员走后,陈鸣声问吴能。从早上到现在,吴能滴米未进,给他买了些水果和饼干,就在旁边的台子上,也未见拆动。不过吴能的精神还不错。 吴能先是微微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陈鸣声,一笑:“想抽根烟。” 陈鸣声看了看门口方向,还是给吴能点了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根——医院是禁烟的,不过被发现最多就被护士喝斥几句吧。 吴能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慢慢的吐了出来,神情很是沉醉。抽烟的人都知道,隔了一段时间后的第一口烟有多爽。 “真的有必要搞成这样吗?” 陈鸣声坐了下来,看着吴能,问道。 吴能笑了笑:“你觉得还有问这个问题的必要吗?” 陈鸣声笑了笑,吴能也笑了笑。 短暂的沉默后,陈鸣声问道:“有几个问题,我想问你。” 吴能回道:“你说。” “是不是我也一直在你的算计之内?”陈鸣声问道。 吴能怔了怔,缓了下,然后说道:“一开始,我确实这样想过,包括你和法官等一系列的相关人员,但仔细一想,你们不过是履行公职,也算公道,中间有些小插曲也在情理之中,如果因此对付你们,那将来的舆论会对我不利。 再者,这样一来,人员体量太大,很容易在事情完成前就暴露了,如果因此放过了那几个直接伤害倩倩的家庭,倒是得不偿失了。” 陈鸣声说道:“你真的把舆论也考虑进来了?” “我考虑了很多,重点在人性。”吴能说道,“熟悉并运用人性,世上的事,没有什么太难的。” 陈鸣声眯着眼睛说道:“你说到人性,但人性那么好把握吗?不说别的,你来自首,就不怕我们对你用刑吗?你觉得你能扛得住?” “呵呵,那到时候我是死前受点苦,毒发身亡,过程肯定不好受。总之最后我是一死了之了,你们的烂摊子可就更不好收拾了。”吴能笑着说道,“人性是趋利避害的,你们不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冒风险,面对于己不利的舆论。” “如果你非要纠结于此的话,我承认在这里我有赌的成分。”吴能继续说道,“但是赢面很大。事物本来就是只是概率而已。” 陈鸣声沉默了,真如李建松所说,这些细节吴能全想到了。 这时,陈鸣声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是局长鲁达耀。陈鸣声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外,关上了门,就站在门口,然后接听了电话——现在病房里没其他人,他得从外面看着吴能。 “喂,鲁局。” “喂,鸣声,是这样,刘振海刘总请求见吴能一面。” “这……不太好吧。要是其他的家长们知道了,都跑过来,会很麻烦的。” “我知道有些为难,可是刘总这些年赈灾扶贫,还有慈善,都出钱出力,又是市里的纳税大户,如果不答应,感觉有些说不过去。” “那……局长你安排吧。尽量只让他一个人来。” “行。我现在和他就在楼下,我让他一个人上来,我就不上去了。” “好。” 挂了电话,陈鸣声走了进来,看了看吴能。 陈鸣声知道刘振海此行的目的,他儿子刘斌身上的那五剂药剂是什么还不知道,被悬在了半空中下不了地。这是最膈应人的。 “怎么?有人要来?” 这时,吴能淡淡的问道。 陈鸣声一愣——吴能怎么可能知道有人要来?在门外接的电话,自己说话的声音又不大,他怎么可能听得到。 吴能看着陈鸣声的表情,笑了笑,继续问道:“是不是刘振海?” “吴能,你是妖怪吗?”陈鸣声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不是会什么魔法?” “用脑子啊,就算听不到你说话,也能透过玻璃感受到你卑躬屈膝的神情,想来应该是你的上司了。”吴能笑着说道,“但那些大人们现在肯定不想见我,晦气嘛。但有个人却有理由要见我,且有这个背景能说上话。你说是不是?” 陈鸣声有些无语,正要说点什么,敲门声响起了。 是刘振海。 来得还真快。 陈鸣声开门把刘振海迎了进来。刘振海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看着吴能。吴能微微带着笑意的看着刘振海。 没有太久的沉默,刘振海说道:“吴先生,你的手段我领教了。本人打心里佩服。一年前的事,关于小儿犯下的罪过,以及我们作为家长未尽职责,还请你多多包涵。” 吴能说道:“刘先生言重了。现在这情况,倒是我要请你多包涵了。” 刘振海听得一怔。 吴能怼人的嘴皮子功夫,陈鸣声那是领教了的,活了四十多年,怼天怼地怼人间的人,陈鸣声见得多了,但像吴能这样能怼出境界来的,倒还真是无出其右。 “吴先生,我无意再与你产生更多的矛盾,我是带着诚意来解决问题的,言语上的冲突完全没有必要。我是个很直爽的生意人,说话比较直接,如果不小心冒犯了你,还请你包容一下。” 刘振海说道,顿了一下,见吴能没说话,说道:“两百万。不够再加。” 吴能眯着眼睛看着刘振海:“你最多能出多少钱?” “一千万。现金。” 刘振海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说道。 吴能眯着眼睛看了刘振海一会,然后看向陈鸣声:“陈队长,这样合法吗?” 陈鸣声听着不是个味,这明显就属于敲诈勒索的范围,自己还杵在这儿,怎么说也是执法者,刘振海为免太目中无人了。 陈鸣声说道:“不合法。” 吴能看向刘振海,耸了耸肩,笑了笑。那意思很明白,既然是不合法的钱,将来肯定是要追缴的。 刘振海看向陈鸣声:“陈队长,能让我和吴先生单独待会吗?” “不行。” 陈鸣声回答道,见刘振海神情有些失望,便说道:“刘先生,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不想提什么规章制度,但吴能毕竟是重刑犯,现在让你见他已经是破例了。还请刘先生不要为难我,也希望不要因此产生什么过节。” 刘振海说道:“没关系。我理解。”然后看向吴能,对吴能说道:“吴先生,我干脆明说了,只要你能告诉我犬子身上注射的药剂是什么,在救了他之后,我可以以捐赠的方式把钱给你,或者你指定的任何人。 如果你还觉得不安全,我可以将这笔钱买成你指定的虚拟加密数字货币,然后发到你的钱包地址。 这样一来,即使将来会被追究,也可以做到死无对证。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将来反悔,这笔钱除了你,也没有人可以支配。” 吴能静静的听刘振海说完,少见的没说什么。 陈鸣声听到刘振海的话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小会,吴能对刘振海说道:“能抽根你的烟吗?” 刘振海一愣,然后拿出了烟,给吴能点上了,然后又抽出一根烟,递给陈鸣声。陈鸣声稍稍犹豫了下,接过了烟。 吴能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说道:“好烟。” 刘振海的烟是那种过滤嘴占了三分之一的烟,陈鸣声之前也接过几次这种烟,这种烟烟味极其清淡纯然,对于抽烟的人来说,属于极品。当然,价格不是普通工薪阶层可以接受得了的。 刘振海说道:“吴先生,我的诚意,你能接受吗?” 吴能没有说话。刘振海只好等待着。 吴能一根烟抽完了,看着刘振海,感叹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刘振海赶紧说道:“这么说,吴先生是答应了?” 这时,吴能对陈鸣声说道:“陈队长,我想上个厕所。” 陈鸣声问道:“小号还是大号?” 吴能回答:“小号。” 陈鸣声过去给吴能解手铐,在这个过程中,吴能对刘振海说道:“别着急,上完厕所,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由于屋里都是男人,吴能也没关门,陈鸣声就在厕所门外守着。完事后,吴能出来对刘振海笑着说道:“刘先生,你觉得钱对现在的我来说,还有意义吗?” “吴先生……” 刘振海之前满脸的希望瞬间转化为失望,正要说点什么,被吴能用手势打断。 吴能对刘振海说道:“我不要你的钱,但我要告诉你,你儿子的身上的那五针药剂是同一种东西,至于具体是什么……” 吴能说道这里看向身边的陈鸣声,说道:“我只告诉陈队长。” 陈鸣声一愣,也不知道吴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吴能把头伸过来,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青霉素。” 刚听完吴能所说,陈鸣声只觉一股大力把自己往后一推,止不住往后几个踉跄,回过神来一看,心里一惊——吴能已经蹲在了厕所门旁边的窗户。 这一看就知道吴能打算做什么了,窗户外没有防护网,这里可是九楼。 “吴能,你冷静些!” 陈鸣声大声叫道,一时也不敢太上前。 吴能对陈鸣声笑了笑:“我很冷静啊,我只剩下几天了,还是最痛苦的几天,长痛不如短痛嘛。你说对不对?” 陈鸣声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吴能看向刘振海:“刘先生,那一千万,你还是买成数字货币吧。不是给我,而是留给你自己。你一定要记住,这是你的后路。因为在不久的将来,你应该会很穷。” 吴能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又看向陈鸣声,笑了笑:“陈队长,再见了。” 吴能说完,向窗外纵身跃下。 “吴能!” 第十六章 强袭 第十二天。 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陈鸣声家,书房。 窗外的雨淅沥沥的下了一天,也不见小,仿佛想要冲刷掉人世间的污垢。 这样的雨夜是很适合入睡的,雨水滴答在地的声响,是不多见的让人神舒的噪音。这样的雨夜也很适合多愁善感,雨水滴答在地的频率,能点点敲开人们的心防。 陈鸣声在书房的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有些心神不宁,索性起来了,点了一根烟,看着窗外的雨,听着大自然的旋律,进入了思绪当中。 距离吴能跳楼身亡,已经七天了。 在吴能跳楼身亡的消息爆开后,吴能案一下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省内的媒体蜂拥而至。市公安局疲于应付,出于无奈,就此事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将吴能案和吴倩倩校园欺凌案联系起来通告了一遍,当然了,很多细节没有透露。 但人们偏偏就对细节感兴趣,尤其是唯一成功的那次审讯,因为很多人认为这里面有猫腻。那次审讯过后第二天吴能就跳楼了,这也实在难以说清。审讯内容本来就不宜公开,再加上吴能在审讯中的表现,那能公开吗?那像一个正常的罪犯吗? 媒体也实在神通广大,不知道怎么一下把倪广文要来市里的事给挖了出来。 其实倪广文并没有来到市里,吴能身亡的消息传到他那儿的时候,他刚下到省城的飞机,在确定吴能身亡后,又飞回了京城。 后来听姜晓燕说,与倪广文随行的还有一位物理领域的专家,据说倪广文非常懊恼,之前应该连夜赶来的,这样也不至于在白天拥堵的京城道路上浪费几个小时,那样说不定能和吴能见上一面。 虽说倪广文没有来,但他确实要来市里的这个消息已足够媒体炒作了。 照那样发展下去,整个市刑警队的警力资源不用干其他事了,就专门对付这些媒体和吃瓜群众了。那两天,陈鸣声跟着鲁达耀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才在主流媒体上把这件事按了下来。一些在网上拥有大量关注者的自媒体也通过一些手法压制下去了。如此种种,才使得吴能事件没有疯狂的扩散。 在网络上,网友们讨论的核心,有两个方面——一是未成年人保护法,二是吴能的行为。 有的网友说“从前车马慢,现在工具快。现在的小孩信息的接受量远远超过了我们那个时代,未成年保护法的年龄该提前了。” 有的网友说“我们那时都是傻乎乎的,等回过神了,已经满十八岁了。” 有的网友说“现在的小孩什么都懂,就我们那儿,就有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看谁不爽直接拿刀出来,还叫嚣着杀人不用偿命。” 更有搞笑的网友说“老子二十七岁才摸过女人的手,现在的小孩,十七岁的时候就没有不会的姿势了。” 在未成年人保护法的问题上,大多数网友都认为保护年龄该提前了,更有激进的网友认为应该废除未成年人保护法。 与这个问题相比,网上讨论更加激烈的是吴能的行为。但这个激烈不同于正反两派的激烈,而是一面倒的激烈——如果有网友有人说出吴能的做法太过分了的话,立刻会被反方的口水淹没。 这和之前吴能自首那会的讨论还不同,那时的焦点在于吴能该不该会自己的行为负责。那时大多数人还是理性的,认为应判吴能死刑。而现在这个焦点已经随着吴能的身亡转移了,变成了吴能行为的对错。 认为吴能行为错的人收到最多的一句话是“等你的孩子这样被人逼得跳楼了,你再来说话。” 网上充斥着“想要正义,就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如果我的孩子被人被逼得跳了楼,我会比吴能残忍一万倍。”“别人的正义还只是迟到了,吴能的正义等了快一年还没来,所以他只好自己动手了。”“……”这样的言论。 这里面,让陈鸣声印象深刻的,是一个网友的评论:“强者从来就不需要呼唤什么正义!呼唤正义不过是逃避者的懦弱,因为正义本身本来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是弱者怯于行动,期望借助其他的力量来获得心理的藉慰而已。” 网上的言论令陈鸣声唏嘘不已,就他自己内心而言,真的很难去评论网友言辞的对与错。但当别人问起他的态度时,陈鸣声当然是强烈谴责吴能的行为。出于环境,职业,还有受到的教育等因素,陈鸣声只能带着面具来评价。 除了网络的事让陈鸣声心力交瘁之外,这些天,还有两件让陈鸣声糟心的事,其一是关于刘斌被吴能注射的那五剂药剂的问题。 当时,吴能跃出窗台后,陈鸣声呼喊着吴能的名字冲向窗台,可是已经于事无补。半晌,已经被震懵了的刘振海才战战巍巍的问陈鸣声,吴能对刘斌使用的药剂是什么。陈鸣声告诉了刘振海,是青霉素。 青霉素是一种抗生素,是一种治疗细菌感染的药物。通常来说,只要注射完青霉素后半个小时以内没有过敏反应,那即使人类受体本身没有细菌感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当然,没有确诊细菌感染的人,医生是不会建议使用青霉素的。 刘斌被吴能绑架至今,已经十四天了,被解救也有十天了,如果真的是青霉素,那在医学上,不说对身体有益,害处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问题就出在这个“如果”上,刘斌的父母根本不相信吴能所说,甚至怀疑陈鸣声没有说实话,然后找来一个专业的测谎团队,要对陈鸣声进行测谎。 这件事让陈鸣声气得火冒三丈——那不是怀疑他陈鸣声的人品吗? 那刘振海也确实神通广大,竟让几个市里的领导对陈鸣声好言游说,最后陈鸣声还是“屈辱”的戴上了测谎仪。结果显而易见——陈鸣声说的是实话。 事后,刘振海过意不去,亲自到陈鸣声家给刘振海送来五万块钱,作为请他帮忙的费用,陈鸣声理都没理刘振海,连门都没有让他进。然后又是领导游说,说是这算他的私事,只是有偿劳动,最后,陈鸣声还是“屈辱”的接下了这五万块钱。 接过钱的那一刻,陈鸣声猛然觉醒——这,就是吴能送给他陈鸣声的礼物!那个价值几万的“贿赂”! 陈鸣声不得不打心里佩服吴能的心力,在对刘斌家的设计里,这礼物估计还只是临时起意,更为精妙的是整个计划。 前面的就不说,就说现在。 刘斌的父母根本就不相信吴能说的,但吴能人已死,五剂药剂的答案也随着吴能的身亡带进了坟墓里。这五剂药剂成了注入刘斌父母心里的毒药,而且世上再无解药! 这不由得让陈鸣声想起李建松那句“你信吗?谁会信?”,而整个事件也如李建松所言,向最坏的方向驶去。 另一件让陈鸣声糟心的事也与刘斌家有关,事件随着冯曼彤和其父亲冯成德,在小区里与另一位被吴能投毒报复的家庭的家长,不期而遇开始。 冯曼彤家与这位家长是住在同一小区的,事实上还有另外两个被报复的家庭也住在这个小区里,毕竟是学区房。前几天,这位家长在小区里,经过冯成德父女俩身边时,骂了冯曼彤一句“杀千刀的狐狸精”。 冯成德不甘示弱,立刻回骂,然后事件迅速升级——两人在小区内扭打在了一起,之后就被送到了辖区的派出所。 其他四个被吴能投毒报复的家庭收到风,赶到了那间派出所,事件再次升级。当时冯成德正在就打架一事录口供,冲进派出所的家长们进来后,跟冯成德没对上两句话,就冲过去把冯成德给打了。等辖区派出所的警员反应过来,把他们扯开,冯成德已经被打倒在地,动弹不得。期间,冯曼彤也被几个母亲打得哇哇大哭。 在派出所闹事,属于恶性的事件,又与吴能案有关,陈鸣声不得不来到间派出所处理此事。这是极其棘手的一件事,那些打人的家长根本就没有悔意,叫嚣着“反正我家孩子已经那样了,我也活不成了,你们干脆把我枪毙了吧。” 陈鸣声没法,只能把他们关押了起来。 冯成德这边倒是相对冷静些,表示愿意谅解对方,只是他住进了医院,住院的费用对方得负责。这个要求并不高,但与对方的家长们根本就没办法谈。 刘斌的母亲肖岚知道此事后,赶到了冯成德住院的那间医院,在病房里,一边叫喊着“你不是要钱吗”“你让你女儿勾搭我儿子,不就是为了钱吗”“够不够”之类的话,一边当着冯成德和冯曼彤的面,把二十万现金撒得整间病房都是。 肖岚的搅和让本来就难以调和的矛盾,更加剧烈了,要不是当时医院的工作人员拦着,搞不好又得出一档子事。 现在那些打冯成德的家长们还被关押着。冯成德的鉴定结果是多处软组织受损,没有达到轻伤标准,只能治安拘留。但这个情况又让媒体和吃瓜群众闻风而起,搞得陈鸣声是一个头两个大。 平时这种打架斗殴的事,调解的时候一般是被打者那边难谈,现在完全反过来了,这种局面还真不多见。肖岚已经委托了律师帮助这些打人的家长们,表示医药费的问题她会解决,程序上折腾几天,估计就得把那些家长放了。 现在刘斌家和那些被吴能伤害的家庭倒形成了统一战线,一致把矛头对向了冯曼彤家。这种情况让陈鸣声始料不及,亦是哭笑不得。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要不是冯曼彤和吴倩倩之间发生的那点矛盾,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认定冯曼彤就是始作俑者,仇恨找到了新的落点。 在那次审讯中,吴能说过,冯曼彤去的是另一条通往地狱的路,难不成这些事他都预料到了?若真是如此,那实在令人不寒而栗。因为这种设计是建立在人性底蕴上的,根本无法可破! 然而,让陈鸣声担心的是:吴能的报复还有没有完? 这个可笑的想法今天一整天都令陈鸣声心神不宁的,之所以陈鸣声自己也觉得可笑,是因为毕竟吴能已经死了。不过今天这个日子还真有点特殊,不仅是吴能的头七,还是吴倩倩的忌日。 身为一个受到良好现代教育的唯物主义者,陈鸣声对迷信那一套向来嗤之以鼻,可是吴能犯案后发生的一些事,也实在难以以常规案件来推断。 陈鸣声看了时间,已经转钟了,现在是凌晨零时八分,吴能的头七和吴倩倩的忌日都算是已经过了。陈鸣声不禁自我嘲笑了一下,上床睡去了。 这一觉陈鸣声睡得挺踏实,不过清晨的时候还是被手机铃声给吵醒了。陈鸣声拿过手机一看,才刚过六点,见来电的是市网络监察大队的队长邢立国,便打了打精神,接通了电话:“怎么了?老邢,这么早就想我了?” “老陈,没工夫开玩笑了。是吴能!” 邢立国在电话那头说道,听他的语气也能感受他心急火燎的。听到吴能的名字,陈鸣声心里猛地一悸,正要开口问怎么回事,电话那头邢立国已经说道:“吴能,他把绑架孩子之后的细节,录制成了视频,现在传到了网上。” 陈鸣声一惊,心知不好,问道:“这明显属于违规内容,你们按不住吗?” “数量太大了,我们这边根本忙不过来。昨天晚上十一点二十九分,国内的大型网站上同步出现了这个视频,现在大小网站上全部是这个视频。”邢立国在电话里说道,“不多说了,你现在帮帮忙,把你那边能抽调的人全部抽过来帮忙,尽全力节制了。” 陈鸣声心里一紧——晚上十一点二十九分,这正是一年前学校监控里记录下的吴倩倩跳楼时间。 “好,我马上安排。” 陈鸣声说完立刻穿衣冲出门,在去市刑警队的路上,边打电话向鲁达耀汇报情况,边安排相关抽调工作。鲁达耀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情况,也在安排相关工作了。 陈鸣声到了队里,一通焦头烂额的忙活之后,已经早上十点了,见手上能做的工作已经做完,便坐在电脑前,打开了吴能上传的那个视频。 视频的内容与吴能的供词没有什么出入,不过因为是视频,视觉冲击上,和供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个视频时长五十四分钟,开头是吴倩倩被欺凌的视频,以及吴倩倩跳楼的视频,剩下的内容就是劫持那些学生们的过程精剪,并不是连贯的。从劫持刘斌到那个小平房开始,到后来劫持其余的五个学生。 视频里包括给他们上锁,吃饭等一些细节,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视频里的重点。 第一个重点,是吴能给后来五个学生喝的饮料里加了百草枯的过程,视频里看得很清楚,吴能给那些饮料里每瓶加了一百五十毫升百草枯。 第二个重点,是给刘斌注射那五剂药剂的过程,不过看不出来注射的药剂是什么。 第三个重点,是吴能自己喝下了百草枯,两百毫升。 看到这些地方的时候,陈鸣声心里都是震悸难抚。 视频的最后,吴能对着镜头说道:“大家好,我是视频前面被欺凌女生吴倩倩的父亲,吴能。这个视频后面的内容,是我对欺凌我女儿的那些学生的报复,是我认为我作为一个父亲该偿还给女儿的。 这些学生的名字分别叫刘斌、顾欣婻、陈小军、付康、廖振志、秦宏畴,尽管我机关算尽,但还是漏掉了一个人,这个女生名叫冯曼彤,也正是她和吴倩倩闹了点矛盾,导致这后面一系列悲剧的发生。但我也并不打算再找她了,如果这是天意,我相信,冥冥之中,她欠的,会还。 当你们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肯定已经死了。你们看到了,我也喝下了百草枯,就算一时毒不死我,我也会在视频发布之前绝食自杀。这也算是对被我报复的那些学生的一种尊重。 我知道,你们有的人肯定会唾骂我,说我太残忍,或者其他一些什么的,但说实话,我并不在乎,因为我只在乎是否对得起我的女儿。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我并没有经过我女儿的同意就把她带到了这个世界,让她经受人间的锤炼,这常常让我愧疚万分。 不过在这个世界里,我学会了妥协,对世界妥协,对别人妥协,也对自己妥协。但这个妥协必须要有个度,那些欺凌倩倩导致倩倩自杀的学生们,你们有度吗?还有你们的父母,你们有度吗?你们哪一个人在倩倩自杀后有了真心的忏悔? 有吗? 没有! 你们这些学生不仅不知忏悔,反而在与其他学生的言辞中以此为傲。把别人逼死,竟成了你炫耀的资本? 还有你们这些学生的父母,在倩倩死后竟像菜场买菜一样为赔偿的几千块钱讨价还价,丑态百出,最后不弃分毫,这样的情况下,甚至认为惩罚已够,债已还清! 哦,对了,还有一个人很有钱,是刘斌的父亲刘振海,我们市唯一一家上市公司的实控人,也正是他儿子因为和冯曼彤谈恋爱,强出风头,非要教训我女儿。那天的调解中,珊珊迟来的你很潇洒的把十万块钱扔在桌上,然后告诉所有人,你很忙,不够再补,多的就当送我了。我谢谢你,顺便告诉你,那钱我已经还给你了。 你们这些人,如此践踏亡灵,也不怕召来亡灵的怒火吗? 我想,所有的父母,既然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不管从哪一个角度讲,都应该教育孩子,对世界负责,对别人负责,对自己负责。但是你们这样的父母,本身如此,又如何做到这些? 既然你们都不明白,那我只好费些力,强制你们感受一下我的感受,我女儿的感受,我整个家庭的感受! 最好的老师莫过于感同身受了。 我想,你们现在已经感受到了。 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我的使命也完成了,我欠我女儿的,应该也算还了。 录完视频,我将会去自首。 再见! 再也不见!” 整个视频到这里就完结了。 陈鸣声靠在椅子上,心悸不已——果然,吴能真有后手!就算他死了,也仍然有后手! 这也太狠了! 将事件里所有人的真实姓名曝光,别的不说,光舆论就能让所有的与事者再次陷入泥潭里,尤其是冯曼彤,唯一一个没有被吴能直接伤害到的人,必将跌入口诛笔伐的沼泽里! 而公安系统,乃至政府,也会受到此事的牵连。 并且,这件事,目前只能尽力的阻止视频的快速扩散了。视频的上传到现在已经十个多小时了,肯定有很多人已经下载下来了。而网络不比现实生活,是很难完全节制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全力节制在网络上的连续传播。 鲁达耀已经跟市委市政府上报了此事,市里将这件事上报了省里,相信省里还会将此事上报到京城,毕竟吴能上传的都是国内的大型网站,要同时快速制约,必须得要更高级的红头文件。 能做的现在都做了,或者正在做,剩下的,就是等待了,如同泰坦尼克号撞击冰山之前,看着冰山的人,也不知道接下来情况会糟到什么程度,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迎接这一击。 陈鸣声点了一根烟,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陈鸣声一看,是邢立国打来的,赶紧接听,问道:“老邢,怎么样了?” “老陈,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邢立国在电话那头说道,“吴能,他不仅把视频上传至国内的大型网站,还把视频上传到了国外的主流网站和主流新闻媒体。” 陈鸣声手中的烟掉到了地上,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 完了! 全完了! 第十七章 结局 半年后。 这是个星期六的上午,也不归陈鸣声值班,只是他手上有些事要处理,便来了队里。本来一些交接材料的事,七拖八搞竟是弄了一上午。完事他抬手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一刻了,快到吃饭的点了。单位里星期六是有工作餐的,再说他刑警队长的身份开个小灶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鸣声想了想,反正没什么事了,不如早点回家,便打了个电话给老婆,说要回去吃饭,说完便开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路上有些堵车,陈鸣声回家十几分钟的车程开了快半个小时还在路上。他一拱一拱的开着车,左手方向那个骑着自行车的小孩,他硬生生摆脱不了。 堵车让人烦躁,却也难以避免,这时候压制情绪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想点别的。陈鸣声打开了车窗,好让自己的思绪不局限于车里狭隘的空间,能在更广袤的地方游离。然后他又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吴能。 这半年来,陈鸣声几乎天天能想到吴能,甚至他刻意的不去想这个人都没办法。大脑也是个很神奇的身体器官,你刻意去想的事情和你刻意不去想的事情,到了它那,就是一个意思。 关于吴能的新闻,这半年来就没有断过,尤其是自媒体这块,这些自媒体为了吸引眼球,甚至还搞出了一些阴谋论。 说什么吴能是被被害者家属推下楼的,甚至还绘声绘色的拿出了证据。 离谱的不少,比如说什么吴能并没有死,只是被秘密关押了起来,有人还信誓旦旦的说在一个深夜看到吴能被转移。 还有更离谱的,说这根本就是政府对于校园欺凌无计可施的策略,而吴能就是“执行人”,现在根本没有死,换了身份在另一个地方愉快的生活着,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见过他,还拿出了模糊得只能勉强看出轮廓的照片。 这种天方夜谭的论调还偏偏有人信,局里队里经常接到质疑电话,有不少人还表示愿意出巨资求见吴能一面。 这不免让人啼笑皆非:同一个人,他活着的时候,在众人眼里,他什么都不是;他死了之后,却成为很多人仰慕的对象,甚至活在了人们的心中。 有时候,生死还真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吴能死后的视频事件里,视频上传的地点很快被技术手段追查到了,是一处出租房。当陈鸣声带着刑警破门而入时,以为会看到吴能的同伙,谁知只看到了三台插着电源的笔记本电脑——用的是定时上传功能。三台电脑里面的东西几乎一样,里面有绑架学生后在那间郊外平房里的全部监控视频,不过没什么重点了。 撇开吴能本身所犯的罪,吴能事件对于校园欺凌事件简直就是核震慑。 这半年来,全市范围内校园欺凌的案件一次都没有发生,是的,一次都没有。这在之前是不可思议的,以前小规模的欺凌事件那就不说了,上纲上线的最多两三个月就会来一次。 为此,陈鸣声还专门走访了教育局和校园等单位,发现这种事还真不是没有,只是没有上升到他这个层面上来。 用教育局副局老周的话说,那么多小孩圈在一起,磕磕碰碰那是在所难免,但这次家长们的态度却是有了前所未有的改变——都是客客气气,该道歉的道歉,该赔偿的赔偿。欺凌一方的家长有一些甚至当面就动手教训自己的孩子了。不为别的,只为受欺负一方心理平衡一点。 末了老周不无感慨的说道:“看来这事的根源还是在父母身上。‘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祖宗诚不欺我啊。”陈鸣声闻言不禁哑笑:这不又是吴能的话吗?搞得老周莫名其妙,但陈鸣声也不能说明,毕竟吴能的审问内容属于机密。 通过吴能生前在国内外互联网上的操作,吴能事件早已家喻户晓,吴倩倩校园欺凌自杀案件中的相关人员,也是人尽皆知,整件事全被曝光在聚光灯下。 那些欺凌者家庭的结局,让所有养育孩子的父母触目惊心。 试问,哪一个家长不畏惧这样的噬骨之痛? 吴能事件后,在一个级别更高的大会上,一个与会的代表提出未成年人保护法中,保护年龄应当提前的修正议案,那个代表有一句话令陈鸣声印象极为深刻: “现代青少年信息的接收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的年代,简而言之,就是他们懂得更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蓄意伤害他人,乃至使他人失去生命,却依旧不能受到刑法的裁决,那么,何谈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何谈生命的平等? 有一个事实很有意思,我们都知道,绝大多数未成年人是不会触犯相应的法律底线的,那么,我们的未成年人保护法所保护的,不恰恰就是那些极少数的害群之马吗?” 吴能事件也给市里的公安部门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别的先不说,就说舆论这一块,让陈鸣声不胜其烦。 夸张到了什么程度呢? 市刑警队不远处有一排民宿,是来市里旅游的人一个相对实惠的住处,吴能的视频爆开后,那里面住满了国内外的记者,那房费是一涨再涨,最高涨到了六百元钱一天,还是一房难求。 那些记者们什么都不干,天天围着市刑警队的大门,严重影响了市刑警队的日常工作。还不能跟他们硬碰硬,毕竟里面还有外国记者,要是发生冲突,再引发点国际舆论,都得吃不完兜着走。 局长鲁达耀带着陈鸣声召开了几次记者招待会,答记者问。最难缠的是那些记者不依不饶的要求公布吴能的审讯视频。 市委市政府有些招架不住,市委班子成员中开始有人建议公布视频,以正视听。鲁达耀也没多说话,在一次市委班子成员会议上,把吴能的审讯视频播放了。看完后,建议公布审讯视频的领导也不出声了——本来网络舆论就是一面倒的支持吴能,再把这个审讯视频公布出去,那不是让一个犯罪的形象更加坚挺了吗? 没办法,只能拖和熬,同时对与此案有关的公职人员进行追责。几乎所有参与吴能案的公职人员都被撤职免职了。 不过,撤职和免职其实也是看着吓人。从字面上看,很容易与开除联系起来,但其实并不是。相比较而言,撤职要严重一些,带有惩罚性质,很有可能会被降级降薪。而免职基本没这个风险,但是面子上会有些过不去。 陈鸣声也被免职了一段时间。这让陈鸣声郁闷不已,内部都知道陈鸣声没犯错,但得给外面一个交代。陈鸣声一下成了风箱里的老鼠,怎么着都受气。 有时候这世界上事就是这么神奇,义正言辞需要真相的人往往成了吃瓜群众,身处事件当中的人也犹如汪洋中一叶孤舟,在各方利益的逐力下摇摆,不论对错,身不由己。而真相,到最后,还真不一定就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利益! 想起吴能,很难不想起吴能事件中的那些局中人。 那五个被吴能下毒的小孩在吴能跳楼自杀后的两个月内相继死去,最后他们的痛苦和他们父母的痛苦不用形容,也能想象。不过可叹的是,跟其他两个人的结局比起来,他们还算“幸运”了。 冯曼彤,欺负吴倩倩的人当中,唯一一个没被吴能直接伤害的人,但谁也没想到,她的结局竟更加令人唏嘘。 在吴能跳楼自杀后,不到三个月,冯曼彤也跳楼自杀了,在她尸体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欠的,还清了。 后来通过调查走访才得知,她生命的最后三个月,竟真如吴能所说——另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因吴能那件事,影响太大,尤其是网络视频的事,在全国都引起了轰动,在国外也影响甚大。冯曼彤没有选择的成为了众矢之的。不仅仅是她,她的家庭亦是如此。 也不知道是谁,把他们家人的电话和地址公布了,然后,他们一家人的手机受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电话和短信轰炸,说什么的都有,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换电话号码也没用,过不了多久就被曝光。 她家门外的墙上被人用油漆喷得乱七八糟,什么“杀人偿命”“冯曼彤,你个骚娘们”“冯曼彤,全世界天天死人,不差你一个”“冯曼彤,你怎么还没死?”这之类的。 这些事警察管过,还拘留过几个人,但实在没什么太大效果。 冯曼彤也曾在网上发过长文辩解,但马上就被口水淹没——当一个人面对量级的恶意时,她本身的想法根本微不足道,完全没有意义,甚至对错本身也没有了立足之地。 量变引起了质变,成了民意。到了这儿,就是有心想为冯曼彤说句话的人都不敢出声了,因为民意,触摸到了一个天花板级的存在——秩序。 这种情况严重影响了冯曼彤整个家庭的生活,一段时间后,她的父母也都被工作单位“放假”了,虽然都是以健康为由,但真正原因路人皆知。 冯曼彤的家里,从开始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到后来,家里人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是吵架。对这个家里的所有人而言,家,不再是避风的港湾,而是暴风雨聚集的漩涡。 在学校里,冯曼彤完全被孤立了,没有任何人愿意跟她有过多的交流,甚至有时一连几天都是零交流。这种情况下,冯曼彤迟到早退旷课便成了家常便饭,她美貌的长相早就让街上的混混们垂涎,而这个时候,也没有其他人跟她靠近了,最后毫无意外的和街上的那些混混混在了一起,甚至夜不归宿。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夜不归宿,风言风语在所难免,这更让冯曼彤的家庭硝烟四起。 冯曼彤跳楼的那天上午,头天没有回家的她上午十点钟回家了。她父母刚吵完一轮架,火气还没消,见她回家,两人对着她大吵大闹起来,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冯曼彤呢,这次也没顶嘴,回到自己房间待了一会,就出门了。没过几分钟,她就从自家楼层的十七楼的楼顶上跳下去了。 不难想象,在冯曼彤生命最后的那几个月里,她步过了怎样的荆棘之路,尤其是心路。身处在那种全方位的恶意里,整个世界不再有一丝温暖,连最亲近的父母都成了狂风暴雨的化身!死,都很难不被默认为是一种解脱! 再就是刘斌,刘斌是吴倩倩校园欺凌自杀案中唯一一个至今仍然活着的人,不过说是生不如死也不过分了。 刘斌被营救后就不太正常,外人看来还只是沉默寡言,没有活力,但在家里却是经常莫名其妙的烦躁,无怨无缘故乱摔东西。 起初他家人认为这是绑架之后的后遗症,随着时间会好转,但没想到后来越来越严重,没办法,找了专业的人来检查,发现造成刘斌这样的主要原因居然是怕水。 陈鸣声听说此事后才意识到,吴能用水刑不仅仅是因为方便,他还要留下刘斌对水的恐惧。这就是吴能设计的精妙之处,水这种东西,你日常生活根本就没办法完全隔绝。 除此之外,刘斌还有幽闭症,对锁链针筒之类的东西恐惧等等,时间一长,刘斌终于崩溃了,被确诊成了一名精神病人。 倒是吴能注射的那五种药物,至今没产生什么临床病症,可能真如吴能所说,只是抗病毒用的青霉素,可是刘斌的家人至今都不相信,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或许,这就是吴能真正的目的吧。 这件事不得不提的还有刘斌的父亲刘振海,谁也没想到,后面刘振海身上发生的事情,再次把本市推向了风口浪尖。 刘振海,本市唯一一家上市公司的实控人,不过这已经是他之前的身份了,现在也只能说是前上市公司实控人了。吴能网络视频事件爆发以后,上市公司的股价在下跌的节奏中酝酿了一个多星期,从后来看,这竟是持股人最后的逃生机会。 然后,几乎没有特别的征兆,在一个星期一的早上被死死的按在了跌停板上,之后便是坍塌式一字跌停。随之而来的是各界的口诛笔伐,说什么的都有,上市公司任何一点细微的东西都被挖了出来,完全曝光在聚光灯下。不仅上市公司本身成了众矢之的,政府方面也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口诛笔伐的内容在资本市场上并不特别,行贿、受贿、阴阳合同、质量问题、财务造假,等等,这些标签将上市公司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在扛了两个星期之后,上市公司申请了停牌自查,这个时候,股价只剩下了事件爆发前的三成了。那个周末,愤怒的投资人从全国各地赶来,挤在上市公司的接待室发泄着怒火,随之引发一系列治安事件,一些人还因此被拘留。 再往后,证监会介入了,对该上市公司立案调查,不久,发布声明表示该上市公司有重大财务造假嫌疑。这成了压垮上市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公司股票被实施特别风险警示。 第二轮狂风暴雨再次向上市公司袭来,还是之前的那些手法,不过这次更凌厉,更凶险。 面对这般袭击,刘振海实控的这家上市公司根本无力招架,不久,公司被实施退市风险警示,停牌至今。停牌期间,迫于压力,刘振海被董事会除名,且不再担任公司的任何职务。据说,刘振海本人早已资不抵债,处于高额负债状态。 关于上市公司这一系列的事情让陈鸣声如坠云雾,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一家上市公司的实控人,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这让对金融几乎一窍不通的陈鸣声怎么也想不通,直到一个饭局上,和一个资深金融人士聊了聊,才稍稍缓过劲来。 据那位资深的金融人士说,上市公司看起来高大上,但说到底还是因缺钱而融资的公司,而股价伴随的市值很难体现上市公司的实际价值,因为股价很大程度上体现的是投资人对公司的预期,或者是因为利益而产生的炒作,俗称割韭菜。如此这些。在这样的环境下,大量的上市公司市值一般来说都是高估的。刘振海当时实控的这家上市公司也不例外。 而刘振海目前资产负债状态是由于他自己股票的高位质押造成的,他质押的股票价位比吴能事件之前还要高出很多,本来目前金融市场就很低迷,他公司的股价也跌到了历史低点,导致他手中的股权几乎全部补充质押了。虽然风险极高,但在低迷的金融环境中,这种现象还并不少见,只要没有系统性风险,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当吴能事件爆发后,于刘振海而言,系统性风险就爆发了——刘振海手上的钱对于其质押股票的体量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一字跌停的情况下,逃都逃不掉。就这样,刘振海从亿万富翁变成了亿万负翁。 最后那位资深金融人士不无感叹的说,平心而论,刘振海的公司还行,他做过调研,起码是盈利的,正常情况下,不至于此。但吴能事件影响太大,引来了资本市场的残酷围剿,导致刘振海根本无力自保。 虽说听得迷迷糊糊,但陈鸣声和发生的事一联系,多多少少也理解了些。那段时间,因为证监会立案调查,陈鸣声也出入过几次刘振海的办公室,知道那段时间刘振海到处找银行贷款,可是所有的银行一夜之间全部不放贷了。银行系统也要顾及风险,所以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 本来作为市里唯一一家上市公司,资质也还行,搁在往常,市委市政府肯定是会出手相助的,别的不说,为上市公司贷款的事,在银行那边游说一下还是没问题的。可是吴能事件让政府这边的黑锅也不轻,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这种情况下,也没有领导愿意淌进这摊浑水里了。 现在这个上市公司的情况是很危险的,处于退市边缘,但只要有钱,就有可能救活,毕竟资质不坏。很多资本也已经接触了上市公司的董事会,表示愿意出资,但谈判的前提是必须与刘振海划清界限。可这并不容易,毕竟刘振海还手持了两成多的上市公司股权。 就算刘振海个人资不抵债,被董事会和公司除名,但股权还是他的。就算之后会进行股权拍卖,将刘振海与上市公司完全剥离,那也需要大量的时间,上市公司能不能熬过这段时间还很难说。 上市公司的事,陈鸣声根本不愿意和吴能个人的能力联系起来,只想认为这只是附加的结果,可偏偏吴能在跳楼前对刘振海说了那么一句话“……因为在不久的将来,你应该会很穷”,这不由得让陈鸣声对吴能的个人能力产生了梦幻般的感觉。 “滴滴滴……滴滴!” 一阵喇叭声把陈鸣声拉回了现实,抬头一看,已经是绿灯了,赶紧启动了车子。 到了楼下,陈鸣声停好车,刚拉起手刹,又鬼使神差的再次想起刘振海,不知怎的就想见见他——他现在应该在城东一家优抚医院里照看他儿子刘斌。这家优抚医院,其实也就是精神病院。 打定了主意,陈鸣声拨通了老婆的电话:“喂,秀芹,我这边中午临时有事,走不开身,就不回来吃饭了。” “你瞎说什么呢?”高秀芹在电话那头嚷着,“我看到你的车停到楼下了。” “这……这不是刚接到电话吗?临时出任务。” 陈鸣声胡乱找了个理由,听着他老婆在电话那头开始叨叨晚上又要吃剩菜剩饭什么的,赶紧挂了电话,驱车向城东那间优抚医院驶去。 城东那间优抚医院的地址属于在建的区域,所以去的路上,碰到的车并不多,很快,就到了那里。 陈鸣声坐电梯上了住院部的顶楼,也就是九楼——刘斌的病房是909室。刚出电梯,就听到有争吵声,陈鸣声循声望去,正是909室传出来的。他快步走过去,一到门口,看到肖岚对着刘振海吼道:“那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刘振海夫妻二人注意到了陈鸣声的出现,神情有些尴尬。刘振海从脸上挤出笑容:“陈队长,你好。” ※※※※※ 优抚医院,天台上。 陈鸣声接过了刘振海递过来的一根烟,还是以前那种很高级的好烟,不知真相的人或许会认为刘振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熟悉刘振海近况的陈鸣声知道,他不过是在苦苦支撑。 刘振海已经被证券公司告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供货商和合伙人等人排队告他,加上之前上市公司被证监会立案调查了,作为市刑警队队长的陈鸣声,自然也跟他接触过好几次,有时还会请刘振海会队里协助调查。所以陈鸣声对刘振海的近况还是比较清楚的。刘振海现在是麻烦不断,估计不久还会进失信人名单。 陈鸣声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还是那个口感,还是那个味,还是那种烟,但人,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 “我还以为你是来抓我回去协助调查的呢?”刘振海抽着烟,自嘲的笑着说道。 陈鸣声看着这个从前意气风发的企业家如今落得如此落魄,心中有些不忍,有些后悔过来找他了。陈鸣声笑着说道:“没有。就是过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刘振海看着陈鸣声,似乎想在陈鸣声脸上找到嘲弄的表情,但并没有找到,然后说道:“你人不错,以前接触得少了。” 刘振海看向远方,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很久没有朋友来看我了。” 陈鸣声一时语塞,顿了顿,然后劝说道:“会过去的。潮起潮落,看淡就好。” “我这次,恐怕是真过不去了。” 刘振海说此话时依旧看着远方,嘴里喃喃道,像是对陈鸣声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陈鸣声这下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吴能做的这个局,该怎么破。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局,堪称完美,无懈可击。”刘振海说道。 “我觉得,上市公司的事应该不是吴能计划内的,这应该只是一种巧合。” 陈鸣声向对其他人一样,违心的对刘振海说道,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是吗?” 刘振海一个反问,回过头来,“那你怎么解释,吴能临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现在我是一字不漏的记下来了。”刘振海继续说道:“他说‘刘先生,那一千万,你还是买成数字货币吧。不是给我,而是留给你自己。你一定要记住,这是你的后路。因为在不久的将来,你应该会很穷。’” “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我跟他见了一面之后,让他起了一丝恻隐之心,给我留了一条活路。”刘振海接着有些感叹的说道。 因为吴能事件中几次听到虚拟加密数字货币这个名字,陈鸣声后来专门补充过这方面的知识。这个东西在国内是禁止交易的,但撇开法律问题,这个东西确实是隐藏财富的一个极其完美的道具。即使个人破产,这个东西也能让你换成现金,并且常规手段几乎无法追踪,就算银行卡被冻结和监控,一张他人的银行卡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只要现金流量不大即可。 “那你……” 陈鸣声脱口相问刘振海买了数字货币没有,又觉得不合适,便卡在那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刘振海一笑,“可惜了,并没有。” 顿了一下,刘振海接着说道:“当时我的脑子里全部都是刘斌的事情,再加上公司那么大个摊子,根本没有多余的脑子想其他的问题。如果当时听明白了吴能这句话的含义,那么在股市上,我也有机会自保,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看着刘振海落魄的样子,陈鸣声又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吴能,他能做到的,一个对多维度空间和量子力学都有自己独特见解的人,一个对佛学参悟至深的人,一个看破了世间魑魅魍魉的人,做到这些,并不让人意外。 吴能,无能,吴能啊吴能,这个名字还真是讽刺。” 在短暂的沉默后,刘振海喃喃说道。 不过陈鸣声听得心里一惊——这些都是吴能审讯中的内容,可是审讯视频是没有公开的。 刘振海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看着陈鸣声说道:“不错,我看过吴能的审讯视频。至于是谁给我的,还请你不要过问。你也不用担心审讯视频的外流问题,因为我已经把它销毁了。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见刘振海这么说,陈鸣声也不好说什么,但这毕竟牵扯到纪律问题,陈鸣声的公职身份又摆在这儿,一时有些尴尬。 见刘振海手中的烟快抽完了,陈鸣声拿出自己的烟递了一根刘振海,刘振海续上了。见气氛还是尴尬,陈鸣声没话找话的说道:“财务造假是怎么回事?以前也没听说过啊。” 刘振海想了想,说道:“这个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呢? 财务报表,本身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打个比方,一个项目计提和不计提,甚至都能让财务报表盈利一项正负反转。这还只是其中一个手法。这些都是打着法律法规的擦边球,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如果有人要整你,那就不一样了。 这么跟你说吧,整个股票市场,几千家上市公司,都这样查的话,在查之前,先隔一家退一家,冤死的没几个,剩下的再隔一家退一家,冤死的也不会有多少。再剩下的慢慢查,最后还得死一半。 我可以自信的跟你说,在几千家上市公司里,我的公司,算干净的了。 我跟你说个实话,就公司现在股价对应的市值,我把公司的场地、专利还有硬件什么的全部卖了,都不止这个价。” 这段时间陈鸣声也补充过金融方面的常识,吴能事件倒是让他恶补了不少知识。所以他先是听着心惊,听到刘振海最后所说,便问道:“那你怎么不操作呢?这样的话说不定还有生机。” “没钱啊。”刘振海淡淡一笑,“所有的人都盯着我呢。” “听说上市公司现在在搞重组,很多资本都过来了。”陈鸣声说道。 “没用的。准确的说,于我而言,是没用的。” 刘振海说道,见陈鸣声有些不理解,继续说道:“风投向来是嗜血而聚的,他们来,就是看中了公司的价值低估,但在把我的股份全部吞噬之前,他们是不会为公司拿出一分钱的,反而,会在背后兴风作浪。” 见陈鸣声有些恍惚,刘振海笑着说道:“不然,你以为银行断贷,公司内部资料曝光,还有那之前视我为财神爷的供货商反目,这些都是为什么?不都是他们在后面推波助澜。 这些风投,都是非常聪明的,知道吴能事件的舆论对我是致命打击,只要我还是公司第一大股东,加上漫天的利空,公司的股票开盘绝对是连续跌停,这样的话,他们还能到二级市场去捡些筹码。所以他们不着急,只要慢慢的耗死我就行了。” 陈鸣声听着心悸,没想到资本市场的绞杀竟如此杀人不见血,陈鸣声不甘心的问道:“那董事会呢?他们应该知道公司的情况,他们也是有段位的人,如果出手相助,应该也有机会。” “呵呵。”刘振海轻轻一笑,“记得我前面跟你说过吗,很久没有朋友来看我了。他们,他们还等着从我这里分一杯羹呢。” 陈鸣声哑然——一场变故,竟让人性,再无遁形之地。 “其实这些我并不意外,也没太往心里去,如你所言,潮起潮落,也算看淡了。要说起来,在创业之初这类似的破事我也干过,所以,不纠结。”刘振海这时说道,“但虽说看淡,但我老婆肖岚的态度还是让我心寒不已。” 陈鸣声看着刘振海,刘振海也看了看陈鸣声,笑了笑,有些悲凉的说道:“我的情况她是最清楚的,在你进门之前,我问她‘你是要逼死我吗’,然后她还是说出了那句剜心的话。 儿子已经这样了,妻子又是如此…… 人生如此,苍凉如斯啊。” “我……我……”陈鸣声舌头打着结,“我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多谢你有这份心,不过你不用劝我,我明白的。”刘振海说道,“其实我也理解她,这种变故不是一个普通女人能承受得了的。只是……心里不好受而已。” 说罢,刘振海第二根烟也抽完了,他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对陈鸣声笑了笑:“走吧,下去吧。” 陈鸣声也笑了笑,和刘振海一起向下天台的铁门走去。 突然,陈鸣声感觉手边一阵风,回头一看,刘振海朝天台的护栏快速跑去,跃上护栏,头也没回,跳了下去。 紧接着,楼下传来了惊叫声。 陈鸣声没有动,他只觉得浑身冰冷,脚下也没了知觉。陈鸣声抬起头,望向了天空,他也不确定,天上有几朵云是不是动了下,总之现在天上的云组成了一张笑脸,仿佛在嘲笑他一般。 (全书完)